《花雾缈》 第1章 遇仙 轻纱微微摇曳,暖风熏得人醉。 欲仙楼一早就开门接客。 老鸨莹月月摇着绣花小团扇,慢悠悠地朝着门口走去。吹着清晨的风,神清气爽,神清气爽间,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正朝她这儿走来的粉衣女子。 粉衣飘摇,衬她肤如凝脂,莹月月瞧着那缓缓清晰的容颜,眼前一亮——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呀。 “诶哟,小妹妹怎么来这儿啊?” 慕容紫陌眼前一亮,心道这老板娘真美啊,比那些仙子都美! “这楼好漂亮。”慕容紫陌边笑着,边环视着四周。 莹月月笑得动人心魄,道:“那来。” 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留下的挑花眼含着笑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慕容紫陌。 这身粉纱裙可不便宜。 “小妹妹姓什么呀?” “慕容。”慕容紫陌打量着红绸交错的布置,扑鼻的香气令她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 莹月月挽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到桌子前坐下,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下慕容紫陌。 橘红色的丝质团扇微微抬起,莹月月轻轻揉了揉额头,想不起来了啊…… “瞧瞧,大早上的客儿都在梦里睡得香甜,妹妹来了既没舞看也没曲儿听,亏得还是第一次来呢。”莹月月笑得动人心魄。 扇子轻摇,摇得风情万种,洁白手腕上的玉饰修饰着这样的手腕,美如画。 “月桂,把咱这儿上好的酒拿来。” 那叫月桂的丫头生的一副娇俏模样,却不能与这女子相提并论。 月桂会意,向美丽动人的老板娘眨巴了下眼,将酒壶拿了过来。 莹月月伸手接过,把盛上酒的小瓷杯轻轻推到慕容紫陌跟前,细声道:“尝尝。” 慕容紫陌接过酒,才问道:“这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慕容紫陌问完将酒饮下,温酒入喉,一阵燥热猛地蹿了上来,头便开始控制不住地犯晕。 慕容紫陌只看着沉鱼落雁的老板娘的脸缓缓靠近,眼睛却愈发地难以睁开。她眨了眨眼,还是合上了眸子,晕在了桌边。 月桂要来拽她,被莹月月用小团扇拦住了。 “这人生的是好看,姐姐眼光真好!我来弄!” “别多事。”莹月月收了笑,带着慕容紫陌去了屋里。 “姐姐。” 月桂站在屋外唤了她一声,莹月月没应。 “她的伞落在外面了,我看着稀罕,别叫人拿走,给姐姐带过来了。” “放这儿。” 月桂将伞放在莹月月桌上,不敢说什么,静悄悄地离开了。 莹月月看着那伞,道:“果然是琼华。” 月桂刚走没多久,一个衣服都没穿好的女子破门而入,大喊道:“姐姐啊!那云姑娘太倔了,按住不啊!” 莹月月看了慕容紫陌一眼,起身,冷笑道:“再倔也被她那些个‘好姐姐’给卖了,胆子倒是不小。” 莹月月出了门,便看到云服媚向她这边跑,看到她,显然是吓着了,赶忙掉头。 “你姐姐把你卖来的时候那么早,你醒了却弄出这么大声,岂不是浪费了你姐姐的苦心?”莹月月说着,一根细小的银针便从手中飞出。 银针没刺到云服媚身上,被人用东西给打开了。 慕容紫陌不知何时醒来的,她飞速移至云服媚身边,琼华一扫,便将抓着云服媚的那些人扫开数米! “本姑娘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慕容紫陌喝完酒忽然想起之前在神界话本上看的了,不料人已经被弄晕了。老鸨害人总用这法子,她若醒来的晚一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想来这姑娘跟她遭遇差不多。 莹月月望着慕容紫陌,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讲话。 “姑娘扶好了!”慕容紫陌扶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云服媚,对云服媚说道。眼睛却是瞪着莹月月的。 云服媚不敢多说什么,浑身颤抖着,苍白这脸望着她,点点头,一股晕眩感突然袭来。 不知何时,莹月月已经将人掠了回来。她单臂揽着云服媚,白皙的手指与那粗布料子对比鲜明。 “都入了套,才反应过来,姑娘不觉得晚点么?”莹月月脸上是那股媚色消失不见了。 人从眼前被抢了,放在几百年前慕容紫陌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放在现在,那就有蹊跷了。 “你是什么人?” “姑娘自个儿跳出了套能走,我是不拦的,但姑娘也莫要碍了我的生意啊。”莹月月缓步朝她走来,道:“银月纱,琼华伞,你是慕容紫陌?” 慕容紫陌眉头蹙起,“知道是你姑奶奶还敢动她!” 杏眸已隐隐有粉光浮动。 莹月月轻笑了下,“看了琼华我便笃定了,正因为是你,我才要留你。” “月桂,将云姑娘好生安顿,我与这位姑娘有话要讲。”月桂得知消息后迭迭地刚来,这儿的气场便吓了她一下,接过人转头就要走,身后便有一股力将她振开了。 “好兵器。”莹月月道。 慕容紫陌笑道:“自然。” 话落,身形便倏地移至云服媚身侧,接过云服媚,人还未接稳,身侧忽的传来的攻势令她有些应接不暇。 莹月月身法凌厉,丝毫不拖泥带水,单臂对峙本就看劣势,慕容紫陌有些招架不住。 “你看,何苦呢?” 慕容紫陌没有停手与她周旋,没说话。 “你救她,毫无意义。” “你说毫无意义就毫无意义吗?”慕容紫陌粉眸乍现,粉光四溢。 “你岂会懂得?”慕容紫陌一掌迎上了莹月月的一掌。 “岂会懂得?你自己就是清楚的吗?如若今日骗你的不是我,你又将如何呢?” “我看根本没有什么分别!”慕容紫陌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们何不坐下谈呢?”莹月月收手,手轻轻一触慕容紫陌的手臂,轻笑一声,婀娜生姿。 云服媚被慕容紫陌揽在怀中,慕容紫陌看了眼昏迷的她,道:“那你等一下。” 说罢,身一闪便带着云服媚飞出了青楼,在一片桃林中落脚。慕容紫陌将她放在了桃林中的那座座向极佳的小房子的床上。那是她如今居住的地方。 关好门,慕容紫陌拍了拍拴在花树下的花域飞雪的脸,道:“我去去就回,你守好这儿。” 须臾,慕容紫陌再次回到了欲仙楼。 慕容紫陌走得快回来的也快,回来时欲仙楼仍是一片宁静的好似没睡醒的样子。 慕容紫陌跟着月桂去了莹月月的屋子。 “坐。”莹月月微微一笑。 慕容紫陌坐了。她仔细的端详着给她倒茶的莹月月,心想她确实没见过这人。 一些神或仙确实会下界来体验人生,巧的是天启国京城还真有一位跟她比较熟的仙子。 “放心,知道是十帝姬,我自然不会再迷晕你了。” 听莹月月这么说,慕容紫陌心猛地一跳。她接过莹月月递的茶,没开口说话。 “实不相瞒,见到生的如此漂亮的女子我确实是怀了那心思,只是于你靠近后便怀疑是十帝姬了,见到琼华后就确认了。”莹月月莞尔一笑。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慕容紫陌道。 “我本是灵猫与仙君之女,但仙界容不下我母亲,更容不下我。”莹月月道。 慕容紫陌问道:“那妖界呢?” 一抹讽刺的愁怨浮现在莹月月那张娇俏美艳的脸上,“妖界将我母亲处死了,无处可去,便来这凡界偷生,十帝姬应该明白,开这楼子,来钱快。” 慕容紫陌不禁尬笑几声。想着话本上说有些女子无力谋生会来这儿求生,但她却直接是开起了这种楼子,属实有些……佩服呢。 “其实我还有另一出去。”莹月月忽然道。 慕容紫陌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你说的是玄渊境,对吗?” “不错,六界不容,玄渊境迎。”莹月月抬眸,果然看到了慕容紫陌已经拉下的脸。 “不过你知道我为何不去吗?因为我欠一个人一条命,而玄渊境却将她害了。” 说到这儿,莹月月那双含笑眸顿时呈腥红色。而慕容紫陌却愣住了。 “七百年前,我遭妖界遗弃,仙界追杀,逃亡之时,坠入了魔族陷阱,当我垂死挣扎濒临绝境之时,是七帝姬冲进了魔煞窟将我救了上来。” 她本以为自己存在于世间便是个错误,玄渊境早已恶名昭彰,她即使遭万人嫌弃也不甘心堕落,濒临绝境之时她本以为自己会含恨而死,却有一人冲进了魔族陷阱将她救出。 救下的,何止她的命。 “你可知姐姐的下落!”慕容紫陌拍案而起。 莹月月扶住了她的肩膀,道:“据风声,玄渊境已经对你动了杀心!你找七帝姬几百年的事情早已传遍,他们想要杀了你来羞辱神界,临渊,凶多吉少,你如此涉嫌,她也不想……” 慕容紫陌苦笑起来,她凝视着莹月月,道:“所以呢?你也不相信她还在,对么?” 莹月月坐下,看着慕容紫陌红了的眼圈,叹息一声,坐下,视线从慕容紫陌身上移开,冷静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相信吗?” 慕容紫陌声音已经有些抽噎的感觉,她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道:“姐姐坠入临渊后的几百年后,它震了几下。” 莹月月看到那折扇,听这话,也无法平静下来,她道:“刹那生灭是与她存在契约关系。” “人在,契约在,人死,兵器将重新认主,在此之前,兵器将失去灵识,状若死物。”慕容紫陌道。 “神界的人难道不信?”莹月月道。 “不信,因为存在过兵器哀悼主人的案例,再加上‘坠入临渊者不复存’,临渊处理过一些人,他们不敢信。”慕容紫陌道。 莹月月点点头,“如今妖魔蠢蠢欲动,危机四伏,你且小心。” 慕容紫陌点头。 “还有,我愿信。” 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慕容紫陌看着生灭扇,心道:你听到了吗?几百年了,终于不只是我一个人相信姐姐还在了! 莹月月轻轻抱过慕容紫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若是有人不知好歹,这儿,也决不会轻饶。” 告别后,慕容紫陌立马回了桃林。 不仅花域飞雪不见了,门也开了。 慕容紫陌目光扫过花域飞雪楞头撞歪的树,迈步跨进了屋子。 那玫红色裙子的女子刚要动手,听到声音,猛地回头,十分兴奋似的,“哟,好巧呀,又见面了呢,十帝姬?” 话落,法力带动的强风从柳月梦那张娇美的小脸儿上倏地擦过。她便避开了,手搭在慕容紫陌的手臂上,另一只手顺势将云服媚勾过来,箍住了云服媚的脖子。 “诶哟,脾气怎么暴了呀?” 慕容紫陌要伸手就要抢人,柳月梦的手却紧了几分,她笑着,看向慕容紫陌,“哎,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我怕一不小心,就让她血肉横飞了呢。” 云服媚微眯着眼,十分艰难地喘着气。 慕容紫陌正欲开口,那一直没讲话的女子突然开口说话了,“血肉横飞么?姑娘,你救过我,于我有恩,便不要为我受制于人。” 说罢,云服媚纤弱无力的手捏住柳月梦的手腕,那手臂的力道已经勒得她呼吸困难。 “那便血肉横飞!我已无路可退……” 窒息感铺天盖地,云服媚看着慕容紫陌的眼睛逐渐阖上…… “不要!”慕容紫陌琼华化伞,长剑出鞘,她喊道:“我不要你血肉横飞,你醒一醒!” 红绫化出实形,脱手而出,猛地袭向慕容紫陌。 云服媚已经因为窒息昏厥了过去。 柳月梦摊开手,丢下云服媚。红绫瞬间有了刃锋,原来是两把软剑! 琼华瞬间换成伞的形态,琼华伞开,兵器碰撞的声音震得这屋子都晃了晃。 没想到柳月梦竟比上次强了这么多。 慕容紫陌逐渐落了下风。两把软剑猛地突刺而来,慕容紫陌长剑再次化回琼华的模样,手一转,一把短剑硬生生地拦下了交叉袭来的两把软剑! 柳月梦勾唇轻笑一声,右手一挑,朝着慕容紫陌斩去—— 砰—— 隐隐约约,法力带出的轰击声中夹杂着一声微不可觉的琴鸣。柳月梦径直飞出屋去。 有人给她拦下了这致命一击! 慕容紫陌侧脸看去,只见来人墨发青衣,风雅隽逸,眉目如画。这张面容,她仍记得! 门外的花域飞雪发出嘶鸣声,白毛被那阵风吹的飞扬跋扈,似是庆祝,更似邀功!却被慕容紫陌瞪了一眼后委屈地垂下了头。 “紫陌……”沐弦璃还未说完,就见慕容紫陌逃命似的飞奔出了屋子,跨上花域飞雪扬鞭逃走了…… 没错,确实是逃走了。 那柳月梦一看来人,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主,早识相地跑了。 沐弦璃微微蹙眉,风雅间却有一丝“我见犹怜”的委屈。 他转身就没影了。 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云服媚一人。 她睁了睁眼,刚刚的窒息感让她现在仍有些头晕,回想起刚刚那位姑娘说的“我不要你血肉横飞”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怔。 十几年,百般唾骂万般作践,竟还有人能向她说出这般话。 刚刚她的样子仍十分清晰地印刻在云服媚的心头。目光忽的瞥到地上的那柄折扇。 黑绸银纹,阳光恰巧不巧地落在扇柄,折射的光丝毫不比利刃出鞘的寒芒逊色。此时如此突兀却又惊艳地映入云服媚的眼帘。 是那位姑娘掉下的。 第2章 坠楼 慕容紫陌跨在花域飞雪上在十里长街疾驰而过,迅疾如风,鞭声嘹亮,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揽月楼”三个大字写在门匾上。 慕容紫陌抬头确认了此地,便慌慌张张地牵着马进入了楼里。 梦泽汐颜正磕着瓜子,发觉有人来了,抬头见到慕容紫陌牵着马直接进了她这衣楼,瞬间呆愣住了。 瓜子皮掉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汐颜姑姑!”慕容紫陌四下望了望,确认没人,于是放心施法将花域飞雪变小,收在了衣袖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做的十分迅速,梦泽汐颜正欲开口讲话,慕容紫陌便转头朝着楼上跑去,“待会儿若是有人寻我,姑姑定要替我隐瞒!” 梦泽汐颜一听这话,思忖了片刻,难道玄渊境的人追来了? 想到这,梦泽汐颜眉目一凝,手中的芭蕉扇瞬间化作一把橘红刀鞘的长剑,握在手中。 梦泽汐颜屏息凝神,微微敛目,望着门外。 果然有人来了,倒是够快的! 那人一脚刚踏入揽月楼里,杀机刹那迸现,凝珠出鞘—— 一个屏障竟将她的剑隔开了! 看来道行不浅…… 梦泽汐颜想着抬手又要出招,在看清那人模样的时候,梦泽汐颜呆愣在了原地。 “九……九殿下,你怎么来啦?”梦泽汐颜脸上缓缓带了笑。 “汐颜姑姑见到紫陌了吗?” 梦泽汐颜一听这声“汐颜姑姑”,又倒吸一口凉气。 按年龄,她比慕容紫陌没大多少,按辈分,慕容紫陌却叫她一声“汐颜姑姑”。 慕容紫陌是神界人这么喊她她不觉得有什么的,九殿下这么一叫,她着实有点担不起的感觉。 “紫陌啊,她刚刚一脸娇羞地赶过来,不消于我倾诉些什么便上楼自个儿回味什么去了,九殿下赶紧去看看!”梦泽汐颜挑眉带笑,说的添油加醋,生怕沐弦璃不会多想。 沐弦璃微微颔首,上了楼。 慕容紫陌虽是在楼上,梦泽汐颜的话她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什么叫做“自个回味什么去了”!慕容紫陌藏在橱子里咬牙切齿,心说这汐颜姑姑可真够意思的,随后就听到脚步声朝她这边走来。 慕容紫陌双目紧闭,心中默默祈祷不要他发现自己。 正当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进她这间屋子的时候,她却听到脚步声停下了。他似是通过言灵术跟人讲话,只“嗯”了声,好像离开了。 慕容紫陌小心翼翼地打开橱门,朝外望了望,果真没看到人。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很高兴。 慕容紫陌不明白,也不想去细究这股莫名的感觉,深吸了口气,下了楼。 梦泽汐颜正一手摇着橘红的芭蕉扇,一手拨弄着金制算盘,见她下来了,叹了口气。 “陌儿啊,你何苦逃避九殿下呢?” “我没有。”慕容紫陌立即道。 但这话说出口,慕容紫陌自己也觉得太假,瞅了一眼仍带着笑意百无聊赖拨弄着算盘的梦泽汐颜,嘟嘟嘴,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要离开。 “怎么了?”梦泽汐颜知道慕容紫陌不是这么调笑几句就甩脸子的主,应该是有事情。 “刚刚救了位姑娘,跑的太匆忙落我小屋子里了,刚想起来……不消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去找她,她一个人太危险了!”慕容紫陌原地仍出花域飞雪,花域飞雪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又被慕容紫陌牵出了屋去。 刚走出揽月楼,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侧过身扒着门边,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等我把她安顿好,我就回来请你吃酒道谢!” 梦泽汐颜神色淡淡,垂眸藏住了笑,道:“那我就等着了。” 云服媚顺着桃林中马蹄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拿着扇子,一路走到了桃林尽头,再往前走,便又回到城中了。 云服媚顺着那唯一的道路前行,却终是遇到了要面临抉择的路口。 正欲问问这儿摆摊的摊主,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喝声:“在哪儿!抓住了带回去!” 是云家的家仆! 云服媚来不及多想,径直跑到了一条街里,她觉得这街有些熟悉,当看到欲仙楼时,云服媚顿感不妙,自己竟又跑回来了! 青楼外面的奴仆看到云服媚,二话没说拎着棍子就追了过来。 云服媚的心“突突”直跳。 她陷入了被“夹击”的局面…… 不过当她在云家奴仆追来的方向听到那声“把她按死在里面看好别让她逃”了的时候,云服媚心便凉了。 这难道也是爹的意思么…… 想着,云服媚已经被两方的人追着跑了起来! 她是出了名的废物身,又哪里跑得过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 无路可供她选择了,云服媚几乎是被撵着跑进了一间粮里仓里,强撑着身子跑上楼上,恐惧终是没能支撑住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 云服媚强撑着意志不要昏过去,却也累虚脱了,眼前模糊着无法站稳,终是倒在了地上。 喉头已涌上一股腥甜,眼前模糊不清,意志逐渐模糊…… 她不能这么死,她不能死在那里…… 强撑着意志,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逐渐逼近,云服媚恐惧极了。 她抬手,却发现这个动作竟是如此的艰难…… 她咬唇,试图令自己清醒,模模糊糊地,她好像已经扶住了什么东西…… 手胡摸索着,她已经虚弱到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脚步声声逼近…… 血腥气从唇边传来,不知是这废柴的身体承受不住还是因为太过恐惧以至于将嘴唇咬出了血。 她的意识稍稍有点清晰,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却将她带入了彻底的恐惧之中…… 她晕头转向胡乱摸索的这个地方,前方是空的,没有墙壁,她摸到的只是侧面的墙! 那群人刚看到她,凶神恶煞地指着她拎着棍子朝着她刚走两步,就看到她掉下去了…… 傻眼了,那些人愣在了原地。 “浩……浩哥,怎么办啊……” 追过来的是云家家仆,欲仙楼的奴仆上来赶巧看她仰了下去,而后就视若无物地下楼回去了。 张浩直愣着眼看刚刚云服媚摔下去的地方,吞了口口水。强作镇定,回头吩咐道:“大小姐的目的就是叫她死,什么死法反正都已经达到目的了,我们回去告诉大小姐任务完成了就是了!” 一道身影飞出素雅矜贵的软轿,白衣胜雪,如浮世画卷中的一抹绝色,淡然出现在空中,宛若谪仙临世,将那坠楼的人儿稳稳接住。 白衣翻旋,那白衣公子抱着昏厥的云服媚,重回软轿之中…… 第3章 昏沉 慕容紫陌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眉头紧蹙,向来可爱俏丽的面容上笼上一层寒意。 她驾马往这儿赶的时候,发现一直挂在挂在腰间的生灭扇没了。 她时刻挂在腰间,为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低头就能看到,不至于丢掉也发现不到。可刚刚那些事都来的都很突然,她竟现在才发觉…… 鼻子不禁一酸,她楞楞地盯着床榻好久。 慕容紫陌沉默着朝着屋外走去,走至门口,停住了。 地上除了花域飞雪踏出的脚印之外,还有一串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脚印。 功力高强之人的脚印不会这样,那怕是一个正常人脚印也不会这样。这样的脚印恰巧能够说明脚印的主人是个虚弱不堪的人,那必定就是云服媚了。 生灭不在这个小屋子中,那便是在柳月梦和云服媚其中一人的身上,柳月梦非人,悄无声息地回来不是不无可能,但如若在她身上,但她没必要回来。 不,如若她察觉到生灭扇在这屋子里或是在云服媚身上的话,她就有理由回来了,那这串脚印……难道是云服媚濒死逃走了,还是说,柳月梦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云服媚已经是虚弱不堪了,柳月梦若真下手了,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别来无恙啊,十帝姬。” 正捋着思绪,一声娇笑将慕容紫陌的思绪打断了。 慕容紫陌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残影——又是柳月梦! 那她的猜想没有错,在她走了之后,柳月梦根本就没有回来! 姐姐的生灭扇在别人身上,慕容紫陌心中腾升出的愤怒便会强迫她头脑异常清醒,慕容紫陌此时便不会轻易慌乱! 柳月梦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往慕容紫陌的腰间看了眼,她站在慕容紫陌背后,叹息一声:“哎,看来我也慢了一步,她已经带着你的,哦……不对,你姐姐北冥幽的生灭扇逃走了,哈哈哈。” “闭嘴!” 慕容紫陌手中的琼华此刻是长剑形态,牵引着粉光朝着柳月梦袭来。 柳月梦凝眉,侧身躲过琼华的攻击,但那轻如蝉翼的纱衣却被琼华裹挟的灵力划了一道口子。 看来她生气了,正合她的意! 柳月梦手持双剑,挡下了慕容紫陌的攻击,很快将局势扭转了过来。攻势极快,占了上风! 她一边疾速进攻,一边笑道:“北冥幽坠入临渊后就只留下那把扇子了?七百年了,曾经天真烂漫的慕容紫陌带着那把破扇子苦苦寻觅,当真感人涕下啊!” “你这下贱的腌臜东西,不配直呼她的名讳!”慕容紫陌果真又被柳月梦这番话激怒了,她反手格挡,抓住机会狠厉进攻,将局势扭转了回来! 红光乍现,柳月梦瞪着赤红色的眸子,一字一顿,冷声道:“你、说、什、么!” 慕容紫陌冷笑一声,满眼鄙夷,“你们妖狐一族在妖界混不下去了,你就去找玄渊境十大高手睡了,不是吗?” 柳月梦收了手,冷冷地站在原地。 “可悲的是你还是被灭族了,同为狐族,仙界狐仙混的风生水起,成了仙界一大势力‘青丘’,而你柳月梦又成了什么样子?” 慕容紫陌对着一言不发的柳月梦,冷笑道:“当年玄渊境算计神界,我姐姐坠入临渊,跟你也少不了关系!” 慕容紫陌长剑径直朝着柳月梦刺去。 一股怪异的灵力却生生化去了她剑锋上的法力。 “可不是么,是我苟且偷生,卑微到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都无可察觉的卑微,是我将那没出息的守卫引开,妖皇才能去到尐羽神殿!” 慕容紫陌再次起手,她的法力却再次被化去…… 柳月梦站在慕容紫陌面前阴阴地笑道:“我看看没了沐弦璃,你还怎么逃。” 慕容紫陌与柳月梦那双血红色眸子对上的那一刻,只觉头脑一沉,便没了意识…… 越往前走,天愈是昏沉,驱驾马车的风衍喊道:“公子,要下雨了,还追吗?” “追。” 听到命令后风衍驾车又快了些。 南宫瑾言端坐在马车上,眉目如画,视端容寂,却隐隐笼着一层淡漠疏离之气。 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了双眸紧闭而眉头蹙起的云服媚的脸上。 如画美眸无波无澜,清冷面容看不清喜悲。 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一阵寒风袭进轿中,外面已下起蒙蒙细雨。 马车已驶入荒僻少人之地,蜿蜒曲折的道路旁是幽深的竹林。 杀机四伏。 南宫瑾言仍淡漠地坐在轿中,雨声夹杂兵器相击之声入耳。 一直不远不近随行的人已经赶到,与那一伙持刀挡路之徒厮杀。 南宫瑾言轻轻地将云服媚放在座上。 白衣乍现,淡漠出现在的厮杀的人群之中。 无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三四人轰然倒地,脖颈处的鲜血被冷雨冲淡。插在竹枝上的把把短刃还滴着血珠…… 长剑出鞘,寒光照惊雷——杀机现,血如雨。 风衍半跪,上身挺直,拱手垂首行礼,道:“是蛮匪。” “此处离蛮匪窝聚之地仍有些距离。”南宫瑾言音色冷淡,“去查。” “是!”随从撤去一半,很快便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南宫瑾言回到软轿中,风衍坐在前面,那抬起马鞭的手正欲挥鞭,却想起什么一般,顿住,等了等。 南宫瑾言伸手将昏迷不醒的云服媚扶起,令她躺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怕她磕了。 云服媚此时眉头似乎蹙地更紧了,本就苍白的小脸儿此时毫无血色。 轿中光线昏暗,云服媚坠入梦魇,手紧紧抓住了南宫瑾言的衣袖。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隐在淡淡的兰香中。 南宫瑾言垂眸看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就好像濒临绝境的人抓住生的机会似的。 大雨淋漓,寒风凛凛,不时有风涌入轿中。南宫瑾言那身胜雪白衣布料极好,仍微有些湿。刚刚出轿后冷雨打湿的。 寒风却更刺骨。 臂上的人儿身上却更冷。 南宫瑾言此时竟难以分清衣袖是雨打湿的,还是她的冷汗浸湿的。 雨声挟着风声,意识昏沉中,云服媚缓缓睁开眸子。 四周一片昏黑。 马蹄声声,她发觉自己在轿中。 意识朦胧里,她看到了映入眼底的人。 马车猛地颠簸一下,云服媚差点从那依靠的地方摔下来,肩膀却被那人轻轻一托,给扶稳了。 四目相对。那眸静若湖水,这样的目光,云服媚没见过。 云服媚想伸手扶着轿子起身,一只手从空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个依靠的地方,这种感觉又令她想起刚刚坠楼时的情景。 云服媚倒吸一口凉气,蓦然,手腕稍往上的手臂处被人轻轻扶住,轻巧地带着她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在这意识不清醒的期间,云服媚第一时间摸了摸衣袖,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正是那把扇子。 南宫瑾言注意到云服媚的举止,侧眸看她,同一时间,云服媚也看清了他的容貌……一种清冷的,易碎的感觉,她不确定是不是他。 “好久不见。” 云服媚心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蓦地漏跳一拍。 她微微点头。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丝血腥气,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那双如含风花雪月的眸子,温文尔雅间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云服媚没把扇子拿出来。 许是她常年深陷泥沼,看人早就不自觉带上了三分防备。 想着,云服媚眉头轻蹙了蹙。 竟是他救了自己么?云服媚倚着轿子,有些发昏,面容苍白的就像一张纸一样,感情主宰着意识,算不得理智清醒。 南宫瑾言将一杯水递给了云服媚。 云服媚看着水杯,那声“谢过”终是没说出口。 南宫瑾言目光虽平静,目光之下,心中确实一片缄默。 云服媚喝了口水,末了,轻声道了句:“谢谢。” 南宫瑾言颔首,轻声道:“雨天湿气重,待会儿不要下来,此事也与你无关。” 云服媚倚着轿子,点点头。 风衍拉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南宫瑾言走下马车。马车后陆陆续续跟过来几个人,穿衣打扮各不相同,看不出有何联系。风衍跟在南宫瑾言左后方,一行人跨步踏入“惊鹊阁”。 云服媚只听到雨声中混杂着脚步声,她微挑一点帘,看到了惊鹊阁。 惊鹊阁是一家专门表演音乐的曲楼,雕梁画栋,却压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纸醉金迷”之感。 门口守着四个人,大门一边站两个。装扮似寻常百姓,仔细看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云服媚拉开帘子看的时候刚巧看到南宫瑾言刚跨入大门内的白靴旁那颗骇人的人头。 她从袖中拿出折扇,正欲展开,却听到几声脚步声,逐渐逼近。 云服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轿帘,手微微发着抖。 那轿帘却没被人拉开,云服媚冻得打了个哆嗦,沉默了一会儿,再度从小窗子前向外看去,生怕看到什么,心中早就设想了好多遍。帘子一挑开,却是什么人都没看到。 云服媚心想自己犹豫了这么久,人应该早就走了。于是不再细究。 一人突然从楼上坠下,砸在了轿顶上,云服媚掀开轿子帘踉跄着下了轿,她这样狼狈惯了的人还是觉得此刻着实是令人不忍直视。 想着,手臂一凉,那刀锋却只碰到衣袖!她被人单臂揽过,闪过了攻击。 南宫瑾言身法奇快,加上随从给力,很快就令那些人该被解决的解决,该被俘虏的俘虏。当然,生杀与否还是南宫瑾言来决定。 “带走。” 一个简明扼要的命令下达后,那些随从就开始利索地处理起来。 南宫瑾言看了云服媚一眼,目光淡淡,也没说什么,就带着她上了另一个轿子。 第4章 痼疾 回到京城的南宫府,南宫瑾言发现云服媚还没醒,轻轻唤了几声,也还是沉沉地睡着。 他眉头轻蹙,将云服媚打横抱进了屋子。 医师很快被传了上来。那些医师是见过世面的,就连眸光所至,也掌握得极有分寸。 老医师姜正舯捋捋山羊胡,把脉把了好几次,生怕不确定。 南宫瑾言在一旁静静地写着什么,写完装起来,不催促,不打扰。 良久,姜正舯从小椅子上被助手扶起来,向南宫瑾言弯腰拱手,道:“这姑娘身子过于虚弱,一半是娘胎里所带出来的,一半是后天所为,具体是怎样为之,公子还恕老夫无能,属实看不清。” “不妨说说看。”南宫瑾言道。 “似是服药,致使积毒,但也有常年饥寒交迫之人的病状,但……” 南宫瑾言抬眸看他,目光淡漠,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令姜正舯倒吸一口凉气。 “但好像又不止于此……老夫开的几服药切记要及时调用,她这身子须要长期养着。” 南宫瑾言微微颔首,风衍带他们退了下去。 南宫瑾言垂眸看着沉睡着的云服媚,她面色白皙,却是虚弱的惨白,身形瘦弱,在他旁边,弱不禁风。 南宫瑾言静静地看着姜正舯留下的药方。这些药对应的病症,使他心沉了几沉。 云服媚醒来时,就闻到一股药香味。陌生的屋子极其淡雅风致,桌边坐着的人属实叫人难以忽视。 南宫瑾言举止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似是浑然天成。 南宫瑾言端着药的手平稳而又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好看极了。 云服媚伸出手南宫瑾言却没将药碗递与她。 他坐在床边,笑如三月春风,温和而又绝世。道:“药烫。”边说着,边轻轻吹着舀起的一小勺,清冷俊美的容颜认真而平静,叫人移不开眼。 药送到唇边的时候,云服媚瞳孔蓦然放大,神情在那一瞬间迷茫得有些犯傻了。 喝完药,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烫热的,云服媚的脸颊有些泛红。 “待会儿会有人来照顾姑娘。”南宫瑾言说罢起身,道:“我先走了。” 云服媚怔怔地点点头。 细雨如丝,还没到黄昏之时外面却是灰蒙蒙的。 南宫瑾言走后整个屋子也就彻底冷清下来。南宫瑾言很安静,但少个人总归是不同的。云服媚坐在床上,回顾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仍觉得触目惊心。 云服媚凝视着桌上的药碗,一阵辛酸。 这些年,她喝过各种各样的药。自从母亲失踪后,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在这个能人异士纵横的天启国,她生来便被人说是天资聪颖,无论在哪一方面修习都会有很深的造诣。云家历朝为官,她小的时候被人说是“天之骄女”。 可是后来,别人都说她母亲死了,甚至有人说是她害死的,后来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她落了个“弑母叛亲”的骂名,她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传起来的……祸不单行,她被喂过很多药,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别人指着她喊道“废物,百年难得一遇的废物”时,她才明白,她已失了天资,甚至连提起一把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她是个废物。曾经待他如心头肉的父亲,也弃她如敝履。这些年来,她背负着各种骂名,吊着一口气,苟活在这世上。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云千落竟然真的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恍惚间,她才发现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她与这清雅的庭院格格不入。 “有人在里面吗?”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突然来的这一声让云服媚吓了一跳,她从极度悲伤的情绪中被拉扯出来,下床给人开门。 荷寰见到云服媚,显然是有些吃惊——怎么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荷寰和连理一边儿一个,扶住云服媚。 “姑娘身子还虚弱就先不要下来了,我叫荷寰,她叫连理,这儿是公子自己的宅子,姑娘也无须拘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们。”荷寰声音很轻,听着让人很舒服。 “是呀姑娘,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就告诉我们。”连理眼睛圆圆的,笑得傻傻的。 云服媚坐到床上,轻声道:“那就谢谢啦。” 两人一齐笑着点头,看得云服媚觉得心里暖暖的。 清川,南宫府。 “做得不错。” 这是回到清川南宫家南宫长明对南宫瑾言说的第一句话。 南宫瑾言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正身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南宫长明极少夸他,并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相反,从南宫瑾言记事起,他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不能被称之为“极好”的。只是曾经无论他怀着多大的期盼去望向父亲时,那双静默肃然的眸总是能将这刚刚还在跳动的期盼压下去,拍碎了,慢慢的,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还在朝廷时,南宫家就已经开始慢慢瓦解惊鹊阁了,如今惊鹊阁的方铭曦已入狱,但他挪用公款养的一些人还在外面。”南宫长明道。 如今在朝中代表南宫家的是南宫瑾言。南宫长明为潜心深修武学术法早已从朝廷中抽身。他身在清川,却仍对朝中局势如指诸掌。 南宫瑾言坐下,道:“大都攀附云家去了,云天泽饥不择食,如此一点,出现破绽是迟早的事。” 南宫长明忽然话锋一转,道:“如今你身处朝廷已有些时日,与其被一道圣旨束缚住手足,不如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周围有一瞬的静默。 南宫瑾言垂眸,点点头,不再言语。 南宫长明也没说话,看着茶水里倒映的虚晃的影子,道:“云服媚如何了?” 南宫瑾言心中一沉。父亲在清川,消息倒灵通。 “身子的确不好。” 南宫长明颔首,“好好下这步棋,瑾言。” 外面下起了雨,南宫瑾言和南宫思齐走在南宫家的庭院中。 “哥记得常回来啊,阿爹和阿娘都很挂念你。”南宫思齐道。 南宫瑾言停下脚步。雨下得不大,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究竟能不能被冲下。 南宫瑾言看着快要与他差不多高的南宫思齐,眼神中没有平时隐含着的疏离感。 南宫瑾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却从袖中拿出一支细长筒——纯白,银纹攀附。 南宫思齐接过,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却早已转过身,他目光看向了院子里那棵无人照管的濒死的兰花,道:“好好放好,必要时将它给与父亲。若无其他的事,我先离开了。” 南宫思齐怔怔地看着那长筒,心中反复回响着“必要时”,却不懂究竟何为“必要时”。 南宫府。 应该是起药效了,云服媚醒来没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天明。 一睁眼就看到南宫瑾言翻阅着书本,云服媚吓了一跳。 “公子,你刚回来吗?”云服媚攥了攥被子。 这被子料子极好,她身上的衣裙仍未脱下。 “昨晚就回来了。” “可是公子,为何在这儿啊?”云服媚有些语无伦次。 南宫瑾言合上书,走至床边,轻轻蹲下。 那张如画般的极其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云服媚发现他的五官也是十分精致的,在他这张脸上,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却又惊为天人。 南宫瑾言只是微微抬眸,看着云服媚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如四月春风,他道:“因为该用药了。” 云服媚一愣。 南宫瑾言淡淡一笑,道:“昨夜我在书房。药要按时服用,我来得唐突了,姑娘见谅。今早荷寰连理已经去收拾屋子了,待会儿可以去看一看。” 那声“见谅”说得很轻,他声音十分好听。 这么一说,云服媚了然,发觉自己这是占了南宫瑾言的屋子,而且醒得晚,却还问出这话。脸忽的有些发烫。 过了一会儿,云服媚才缓过神来,“公子的意思……” 南宫瑾言点点头,温润一笑:“云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暂且住在这里。京城的南宫府没有其他人。”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云服媚不好欣然接受,但拒绝的话,难免太糟蹋人家的好意了,并且她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看着眼前这张温柔如玉的面容,不知怎的,云服媚突然觉得鼻尖一酸,她撇过脸,不再看南宫瑾言了。 南宫瑾言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起身,轻声道:“在这儿万般随意,你不必觉得拘束,如若想出去走走,就直接告诉我。” 云服媚眼前已经模糊了,她不想此刻掉出泪来,轻轻点头。 那地方叫云居轩,云服媚看到门匾上写的名字时也是一愣。 屋子里的东西十分齐全,到不像个客房。 荷寰将云服媚带到这儿之后就去找连理打理果园了。云服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这里好安静。这种安静没有在云府的那种萧索,是确确实实的清静。 让人觉得时间可以慢下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晒太阳。 南宫瑾言站在远处,目光落在小心翼翼的云服媚的身上。眼前飘过一片雪景。 初晨亭台,笑融寒雪。 仍记得那年她穿的是一身鹅黄,笑若煦阳。 他此时可以风轻云淡地出现,可以温柔地看着她,可以将那有意无意混杂着意味不明的言语在最适合的情景道出来。 可只是一瞬,一种念想冲了出来,使他只是想远远地望着。 不料云服媚突然回眸。 多少年了,南宫瑾言少有的一瞬间的慌乱。 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觉得他于她有一种易碎感。 南宫瑾言此时没有笑,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好像现在的他才是真的,才是那个真正的南宫瑾言。 一片雪缓缓飘落,一片接一片,鹅毛大雪刹那间纷飞漫天。 “为什么偏生是在这个时候……下雪。”云服媚敛眸,再抬眸,那人已近在咫尺。白衣胜雪这四个字,配上他又多了层意味。 大概七年前,云服媚与南宫瑾言有过一纸婚约。 云服媚忽然想起来了,不过看着眼前形同陌路的人,连悲恸的底气也全然不见了。如今她哪里配呢?世家名流千千万万,万里挑一的南宫瑾言只有眼前这一个罢了。 还是云服媚率先一步迈开步子,越近,便越是觉得眼前的人沉静得像块冰。 南宫瑾言颔首,道:“出去玩儿吗?” 闻言,云服媚有些诧异,良久,她点点头。 南宫家的马车素雅洁净,里面宽敞舒适,淡淡的香气有宁神的作用。云服媚坐在南宫瑾言对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南宫瑾言拿了本书,递给了云服媚,道:“斗兽场在雪天很有趣。很快就到了。” 第5章 邪蟒 云服媚摸了摸放在袖中袋子里的扇子,确定还在。 坐在对面看书的南宫瑾言微一抬眸,注意到了云服媚的动作。 “怎么了?”南宫瑾言问道。 云服媚吓得一哆嗦。她此时有些口吃,道:“我不是那个……有意瞒你的,公子。” 说着,云服媚慢慢地从袖中取出了扇子,南宫瑾言看着扇子,并没有太在意。俊美的面容上有几分沉静的柔意,令云服媚的紧张缓和了几分。 马车到达大斗兽场门口停下。 光看这门面,就容易被这气势恢宏的建造压下气势。 两旁站着几个撑伞的人。是最简单的金丝白缎,撑的伞色比白雪暗上几分。 “南宫大公子?” 随着那清朗的声音,一撑伞的绿衣公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没想到南宫公子竟会来赶雪天场。”绿衣公子身旁的白衣公子道。 他们似乎是没注意到云服媚似的,自始至终也没提到她。 其实是真的没注意到。 南宫瑾言淡淡一笑,道:“恰逢雪天,便想到了。” 墨如玉向前一步。 伞影微晃,透过被风微微卷起的帷帽的纱,恰巧瞥到那张齿白唇红、笑如春风的面容。 公子世无双。 好久没出来,这京城的是是非非,云服媚早已被孤立在外了。云服媚想知道他是谁。 墨如玉顺手带过了侍从的小白伞,却只给南宫瑾言撑了几秒,就手腕一翻,将那伞抛给了另一旁的侍从。 雪已经下大了,风萧然哭笑不得,道:“雪已经下大了,褚卫,为南宫大公子撑伞。” 那伞刚撑开,墨如玉就欲用手中的青翠玉笛挑开,云服媚不明所以,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南宫瑾言一袭白衣,眸色浅淡,从容出手,稳住了伞。就在那一瞬,墨如玉的玉笛也凭空不见了。 最终是墨如玉溅了一身雪。 他摇摇头,束起的墨色长发倒显得比他沉稳。 他勾着风萧然的肩,笑道:“来看雪天场你倒弄得周到,我看风老板不忙。” 风萧然温润一笑:“不忙。” 云服媚冻得打哆嗦,跟着这三个人走。 南宫瑾言步子特地慢下来等她,她却要比南宫瑾言慢。墨如玉发现了端倪,猛地回神,道:“怎么越走越慢了小丫头?” “我……”云服媚一时语塞。 南宫瑾言为她轻轻摘下帷帽,风萧然也看着云服媚,良久,风萧然道:“这姑娘我见过的。” 云服媚心生疑惑,对他倒是没什么印象。 墨如玉略打量了她一下,轻声道:“你……很冷?” “这儿有披风。”风萧然道。 南宫瑾言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把外衣脱下来给她了,没想到她还是觉得冷。 仆从已经将厚披风拿来了。 云服媚穿上,被看的有些许不自在。 她看着南宫瑾言,道:“不冷了。” 南宫瑾言脑海中此时正映放着老医师的话,他看着云服媚,愣了几秒,点点头。 长桥卧波,九曲环廊。 站在长廊能看到水天相接处的冷气,越往前走越是寒风刺骨。墨如玉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冷气不正常?”墨如玉缓缓放下刚刚遮掩口鼻的那只手。 “不太正常。”风萧然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侧眸看了眼身着白色单衣的南宫瑾言。南宫瑾言走得从容不迫,走在那女子身侧。 墨如玉不禁嗤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几人在一面气势恢宏的大门前停下,两旁安安静静站着两个和大斗兽场门口一样装束的男人。他们见了风萧然,颔首恭敬行礼。 风萧然点头,那两人一同将那大门拉开。 寒风夺门而出,他们被吹了一脸雪。 云服媚抬手遮了遮,可是无济于事。南宫瑾言白色的衣袖赫然出现在眼前,云服媚一抬眸就看到他伸手给自己挡的手臂了。 跟着大斗兽场老板风萧然走,当然是坐在了最上乘的位置。 环形大斗兽场只有观众席的顶上有遮挡。云服媚跟着他们坐得靠前,看得很清楚。 “来的真是时候,终于肯把你这宝贝放出来了?”墨如玉挑眉,笑道。 “哪里,都是要放出来玩玩儿的。”风萧然道。 云服媚看着那毛色花白的花猞猁,被那个头吓到了。三个大男人站着叠起来也未必见得比它高。只是它的对手也同样光是看着就觉得威风凛凛。 “巨岩象,最近声名大噪的那个就是它啊!”墨如玉道。 “诶丫头你看那大象的牙了嘛?”墨如玉偏头向云服媚那边凑了凑,手里抱着个大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抱到手里的。 云服媚点点头。 “血色纯红,最近可没少上台。” 云服媚点点头。 “啧,南宫,她真随你。” 南宫瑾言侧眸瞧了眼云服媚,没说话。墨如玉也没看他,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云服媚自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锣鼓冲天,震耳欲聋。 “第三场,花白猞猁胜!” “嘶,好冷啊。”墨如玉将另一个大椰子递给云服媚,转头朝着风萧然问道:“你的猞猁还带冷气不成?” 风萧然笑眯眯的,笑得很和煦,他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呀,不过都见怪不怪了,墨兄莫怕。” 下一场对战花猞猁的是一条红纹巨蟒。 那巨蟒长了三只眼,两侧各一只,脑后一只,三只眼别无二致,身上的红色花纹也酷似眼睛的形状。仔细一看,蛇身腹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竟全是可以张合的眼睛。 在场的人发出了“咦”的声音。 显然,这东西让他们很不舒服。 南宫瑾言也是眉头微蹙。 墨如玉直接抬起袖子遮住了云服媚的眼睛,侧头朝着风萧然问道:“风兄近来可无恙?” 风萧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反应,也很无辜地摇摇头,“这个东西是有剧毒的,雪天场天寒,安全系数相对而言高一些。” 今天屡战屡胜的花白猞猁在看到对手的时候极端厌恶地吼叫起来。 那巨蟒邪乎的很,瞬间不见了,但放射出的红色粘稠物糊了花白猞猁一脸。 花白猞猁本就有巨岩象的一半大小,毛色花白,却是花的很有特点,看着就觉得祥瑞贵气。遇上这种对手旁人看来本就是折煞了,但又被这么恶心地对待,观众席上也有坐不住的了。 “这花白猞猁可是今天的擂主,不可能输!” “我看不一定,那蛇聪明的很,也邪乎的很,花白猞猁要折在这儿喽。” 这些话风萧然听在心里,看着自己的爱宠被这样糟蹋,心里也隐隐有些不悦。 花白猞猁气势汹汹,一掌拍飞了巨蟒,将巨蟒分成两半,可分成两半的巨蟒竟然真就彻彻底底地分开了,一分为二。若是受伤,血丝又成小蛇,一会儿的功夫,场上的花白猞猁就彻彻底底地被蛇糊住了。 墨如玉蹙眉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看向风萧然,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风萧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花白猞猁被榨成干尸,摇摇头,“前夜组织斗兽场游猎时捡来的。” 锣鼓声下,宣布红纹巨蟒赢。可是这根本无法收场了。 云服媚手发凉,她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一幕,心里十分难受。看着南宫瑾言,问道:“结束了吗?” 南宫瑾言微敛眸子,轻轻握住云服媚碰他的那只手的手指,道:“这种情况不好收场,按照斗兽场的规矩——直接进入下一场。” 第6章 玄衣 风萧然此时不得已下了场,一袭白衣在血肉横飞的场中尤为夺目。墨如玉放下椰子也下去帮忙处理。南宫瑾言端坐在原处,静默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墨如玉和风萧然的关系,确实不似传闻中那样淡薄。 云服媚是逃出来的,她不知道云家是否了解她的处境,也不知道那位救她的慕容姑娘去了哪里。但经这一遭,她的的确确知道的就是自己多交了两位恩人,一位是慕容姑娘,另一位就是身边静默坐着的南宫公子。 不过坐在那儿,云服媚还是难免想到婚约的事情,面对南宫瑾言,还是有些不自然的闪躲。 大斗兽场办事效率很高,场子很快就清理得差不多了。锣鼓声响起,嘈杂的大斗兽场登时安静下来。无论如何,巨蟒接下来的对手都令人期待。 外面的雪势又大了,为了迎合寒冷天气所精妙设计的雪天场此刻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一片寒冷之中。 地上都结了一层霜。 墨如玉和风萧然刚处理完,两人一齐往上走。墨如玉白靴踏在薄霜之上,感受到了凉意,他又去要了几件大氅,分别递给了南宫瑾言和云服媚。 云服媚接过大氅,点头谢过。这大氅摸着丝丝滑滑的,也是白色金纹的设计,提着与寻常衣物无异,穿着却有极好的御寒功效。瞬间就觉得不冷了。 咚——咚—— 锣鼓声敲了两下,那扇门却迟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也像被冰封住了似的。 咚—— 第三声锣鼓刚落下,那一方的铁门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来了吗?” “来啦来啦!” 人们翘首以盼,但喧嚷声很快就沉寂在了冷霜之下。云服媚看着彼方的铁门,注视着那不知道要出来什么的黑洞,登时,一股冷流忽然从周身流转起来,燥热又猛地侵袭全身。云服媚此刻却还在不自控地想着那铁门后的漆黑,以及那漆黑里将要走出来的东西。 终于出来了。云服媚目光紧盯着那铁门前看得不太真切的影子,起初是看不清的。随着那影子缓缓朝这儿走来,云服媚的心竟也加速跳动起来。她逐渐看清了,可为什么是人?斗兽场怎么还会有人参与搏斗! 其实并不完全是人,那东西青面獠牙,皮色绿中发黄,长发遮住的大半张脸,但露出来的五官已经不像是人的五官了。她像人,远远地看着像人,但她逐渐靠近这边,观众心中的质疑声便愈发地加大了,一次一次发问——是不是人? “怎么会有人?”墨如玉问道。 风萧然已然一副视端容寂的模样,他摇摇头,答道:“半人。” “半人”可以归属为“妖物”这一类,妖界不少妖是由凡界禽兽修成的,而若是人自行入了妖道,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半人拿着把破伞。云服媚看着那伞,就想起了慕容紫陌,不由得摸了摸袖中的扇子。 半人如同僵尸一般立在原地,眼眶里只有黑漆漆的瞳仁,由于过于像人,几个人受不了离开了。 巨蟒先发制人,盘旋着朝半人袭去,半人向后一仰身子,躲开了。这一躲之后半人好像被激活了一般,拿着伞横劈竖扫,虽然毫无章法,可带起的灵气却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那巨蟒仿佛知道它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在那伞劈过来时就如闪电一般闪开了。 一片哗然。 “有点意思。”墨如玉漫不经心道,眼睛却时刻没有离开巨蟒。 “当然,我们大斗兽场的有趣之处不就是在这儿吗——所现斗兽不尽在意料之中。”风萧然怀中抱着花白猞猁的皮毛,他想回去养养,看看还有救吗。 墨如玉扫了他抱着的皮毛一眼,突然问道:“这寒气不是它的?” “那自然不是呀。”风萧然道,他打了个喷嚏,“不过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的确很冷啊。” 最后一排座位后站着一个人。他长得不惹眼,在人群中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这当然是假皮。司徒羯看着场上那所谓的“半人”,手中的绿光暗暗凝聚。 半人被巨蟒抽了好多下,本就凌乱的装扮此刻更显疯癫。她的速度由于过度消耗已经愈发地慢了,司徒羯森冷一笑,绿光扬手挥洒。小虫子密密麻麻,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充斥满了斗兽场上,有的咬住半人的皮肉,有的向半人身体内钻。半人的伞此刻剧烈震动着,可那伞已经破到不能称之为“伞”的地步了。 云服媚看着揪心,眼看着那些小虫子要将那半人撕烂,云服媚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下座跑了到了斗兽场的边,近距离观望着场上的一切。 她为什么总感觉那半人和那位姑娘有关呢? 南宫瑾言已经走在了她身后,道:“往后些,这虫子不是寻常虫子。”说着,南宫瑾言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后。 砰—— 巨大的光球砸开了大斗兽场上的小虫子。从天而降一身着苍青色锦衣的男子,乌发高高束起,束以银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墨如玉看着场上的人,有点惊讶:“是沈篱风。” “这是当朝大将军沈篱风,沈家的大公子,是边防的功臣。”南宫瑾言慢条斯理地给云服媚介绍。 云服媚点点头,道:“那一位是谁?” 云服媚本注意力全都在半人身上,但沈篱风阵仗太大,场上现在烟雾腾飞,实在是找不到了,只不过在找的间隙,一个身影更加霸道地出现在视野之中,很难做到令人忽视。云服媚望着那人,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即使离得不近,但顺着云服媚的目光,南宫瑾言还是看到了那个人。 云服媚感受到身旁人有一瞬的静默,侧眸看南宫瑾言。南宫瑾言道:“天启国七殿下,夜绝尘。” “封住这儿,没有指令,其他人不得擅自离开!”沈篱风举着腰牌,命令道。 大斗兽场上的睛蟒已经被炸得血肉横飞,云服媚看到那断开的蛇身时,有一瞬的腿软——那半人呢? 云服媚跟在南宫瑾言身后,走到了大斗兽场场中,几人行礼后,云服媚还在环顾四周,可就是没见到那半人。 墨如玉一侧头,恰巧看到云服媚在找什么似的,刚就看到她对那半人上心。 “沈将军可见到刚刚在场上的似人的东西?”墨如玉问道。 沈篱风道:“没有看到。”说罢,他便对风萧然道,“风公子,那小虫子是最近皇宫上心的事,你这地方我们要用一下了。” 风萧然点点头。 来斗兽场看的多是达官贵人,一见来人,不少认出是沈篱风的,平时算计着要见一面搭关系,但真到见了,却连近身都不敢。 沈篱风刚要查人,一男子突然摔到了场上。 玄衣公子不知何时消失,如今又突然出现。他站在场上,一袭黑色大氅在雪天场甚是惹眼。且不说这画中仙都逊色几分的绝世容颜,光着通身矜贵的风度,也令人难以移开眼睛。 场中躺着的人,显然是被他打下来的。他下来的时候身上还掉出了刚刚半人用的破伞,摔出了半人。 风萧然吩咐人将半人放回笼中。 司徒羯躺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却是怎么也起不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凡人弄得这般狼狈。更可怕的是,在他察觉有人攻击他时,自己已经被打下来了。 “七殿下。”几人纷纷行礼,场上的人更是屏息凝神。如果说这几位公子哥儿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那这位七殿下更成了远在天边的人物。 “将他带回去。”话落,沈篱风的下属将司徒羯绑起。但刚碰到司徒羯,那些下属就好像碰了什么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化作了一滩血水。 在场的人都捂住了嘴——这不就是妖怪吗…… 夜绝尘俯视着狞笑的司徒羯,如俯视蝼蚁般,他伸手,一把通身黑色的剑浮现在空中,他懒懒地伸了伸手指,那剑便将司徒羯的头生生剁掉了。 南宫瑾言眼疾手快,挡在了云服媚面前,但云服媚还是看到了。 小虫子要冲破那已经断了的脖子跑出来,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在那脑袋里乱作一团。 沈篱风拿出了一个袋子,用剑挑住司徒羯的头发,放到了袋子中,却发现那狞笑还在,眼睛还是眨着的。若不是他久经沙场,见到这种恶心东西怕不是要直接吐在这儿了。 装好,他们就要走了。风萧然行了一礼。观众却风一般地跑出去。 墨如玉却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风萧然扶额:“就不该捡回来,这都招来的什么啊,我的生意怕是没法儿做下去了。” 第7章 踏雪 此时大斗兽场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外面兴许是雪下大了,雪天场中只觉得森寒透骨。 云服媚不知道那半人的情况,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风公子,刚刚那半人,能叫我看看吗?” 风萧然还没回答,墨如玉就问道:“刚刚的情形姑娘也看到了,倘若那半人也发起狂来,还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情景,如若姑娘真的好奇,就等萧然处理好这些事情再来看也未尝不可。” 云服媚脸忽的烫起来,手微微发着颤,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怎的。 大斗兽场如今是一片狼藉,雪天场上的霜越来越厚,不好收拾。墨如玉晚上还要和风萧然去风逸街楼子里去听曲儿,就留下了。 外面雪下的不大,南宫瑾言和云服媚坐在宽敞的轿子中。 自从出了大斗兽场,云服媚就没再说话,南宫瑾言察觉到她有心事,便问道:“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半人?” 云服媚对上那恍若碎冰的眸子,这次没有闪躲。 一个人心事多了,总会多几分莫名其妙的安之若泰。 云服媚原本以为南宫公子也会觉得她是好奇。 云服媚将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没有料到云家竟然会决绝到这种地步。论名分,云服媚是云晟天明媒正娶的发妻顾笙遥的女儿,还是嫡出。 “所以,你见到那伞就想起了那位救你的姑娘?” 云服媚点点头。 “我可以帮你找一下她。” “真的吗?” “嗯。” 虽然说描述很笼统,但听她的描述,慕容紫陌大概和那欲仙楼老鸨是认识的,那女子若是再回到桃林中也不是不无可能。 两人一早来了斗兽场,虽说斗兽场中有提供食物,但看了这么一出,差不多到了晌午,趁着雪天人少,南宫瑾言最近也有些累,他就带着云服媚吃了浮墨街好几家馆子的招牌。 “公子,咱们来的是风逸街吗?”云服媚儿时的记忆中,风逸街是很繁华的地方。 南宫瑾言摇摇头,他道:“是浮墨街。京城十里长街是统称,真正数起来,一共有四条街:风逸、浮墨、境明和霆掣。风逸注重娱乐,许多闻名遐迩的酒楼就设在那儿,茶楼说书、歌舞奏乐也都在那儿。浮墨更注重商业,无论是笔墨纸砚、古玩字画还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可以在那儿买到。” 说着南宫瑾言给云服媚指了指右边写着“棠梨斋”的门店,道:“这家店,来的时候买梨花膏的地方,是十五年前皇上的妹妹修德公主与皇贵妃共同经营的,许多有名的甜点饮品都出自这里。” 云服媚点点头,刚刚的梨花膏真的是回味无穷啊。 “刚刚去的大斗兽场在境明街,那里还有打造武器、售卖丹药的生意。” 南宫瑾言和云服媚没乘轿子,徒步从容地走在从浮墨街去风逸街的路上。 白雪装点着精致的门面,花树的花却没有谢,枝头挂着皑皑白雪,好看极了。 “那么霆掣街呢?”云服媚问道。 南宫瑾言答道:“白天那里没什么意思,重要的是晚上,‘皇都夜城’就在这儿。” 云服媚听着,刚要说话,就突然被一股力量带起。 “抓紧我。”南宫瑾言单臂揽着云服媚站在屋顶上。 忽升至高空,云服媚的心便是咯噔一下。她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放在南宫瑾言后背的手颤颤巍巍的,不知道该怎么抓住他。 “服媚,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声音时,云服媚险些没从房顶上滑下去。 她甚至不敢从这里俯视下面说话的那个人。 云天泽一袭钴蓝色长袍,在一群黑衣人里甚是突出。他看着屋顶上的两人,狭长的眼眸中含着嘲弄的意味。 说巧不巧,云天泽正在打探南宫瑾言的消息,正巧就在这儿遇见他了,而且还看到了这个本该死了的妹妹。 “上去!” 一声令下,黑衣人如乌鸦一般涌上了屋顶。 恍惚中,云服媚对上了云天泽那双眸子。她促狭地撇过头,即使她是最坦荡的那一个。于她而言,现在云天泽就像是吃人的怪物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将她抽皮剥筋,吃得渣都不剩下。 南宫瑾言带着云服媚,不易施展身手。他手臂的力大了些,带着云服媚越上了另一个屋顶。 云服媚措不及防,却恍惚间看到脚底下那颗还冒着烟的人头。她垂着的眼眸瞥见了南宫瑾言握着长剑的手……从来不会发抖,洁白无瑕却又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云天泽带来的人已经将他们围住。 “我听闻南宫公子轻功一流啊。”云天泽这话说得满是嘲弄是意味。 如果南宫瑾言此刻松手放下云服媚,他完全可以走掉。 刚刚云服媚垂眸的时候,南宫瑾言在看她。南宫瑾言是要放手的,但当他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时,他却把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使得云服媚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 她怎么单薄得像张纸一样。 刀剑碰撞声震荡在心尖。 南宫瑾言一手揽着云服媚,一手执剑。脚下的白雪逐渐绽放出片片赤红。 离得远是寒风凛冽,风霜刺骨,靠近后是被飘飞白袖遮住了眼,淡淡兰香缓缓涌入鼻息。 他的白衣第一次沾上了污血。 腰上收紧的力道不会让她觉得无所依靠。唯一触目惊心的兵刃相交的声音也被那一声“一定要抓紧我”压下去了。 云天泽从下面看着南宫瑾言的白衣被鲜血玷污,看着好几次兵刃差点刺入他的胸膛,看着孑孓独立的南宫大公子逐渐失了从容不迫的气场。他真想放声大笑,“南宫瑾言,你也不过如此!” 一块砖擦着云天泽的脸飞了过去。 云天泽的手掌立马覆在剑柄上。 风衍带着一队人赶来。 公子迟迟没回来,他觉得不应该,于是过来看,果然…… 黑衣人看到云天泽被包围,当即不顾南宫瑾言和云服媚了,冲下去和风衍带来的人杀作一团。 隔着人群,云天泽看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也看着他。 南宫瑾言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却已是使得云天泽出了身冷汗。 “我们走!” 说罢,云天泽带着人走了。 “慢着。”南宫瑾言冷淡的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 如今到底是势均力敌,于是云天泽停下步子,转过身面向南宫瑾言。 “恭喜云公子。”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云天泽的手上已是青筋暴起。南宫家如今势如破竹,同为高官世家,曾经南宫家与云家平起平坐,如今却是任何事情都要被南宫家压上一头,父亲心力交瘁,整日愁闷,如今已是重病缠身,只好由他来提前掌管云家。 南宫瑾言这句“恭喜”,听得他怒火攻心。云天泽只觉此刻脑袋嗡嗡作响,他看着前方的南宫瑾言,好像狼看到肉一般。他要将他撕碎,却无奈于对手的强大。只能花着眼昏着头将这股怒火暂时压下去。 “南宫瑾言,我们走着瞧!” “我拭目以待。” 说罢,云天泽带着人离开了这条街。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风衍看到南宫瑾言这一身血时,登时呆愣住了。他也没问什么,引着南宫瑾言和云服媚上了软轿。 大斗兽场。 雪天场的冰霜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偌大的场地,空无一人。 困兽牢修成了牢狱的形式,精巧的布局藏在那两扇铁门之后。吼叫声此起彼伏。外面有多气派,里面就有多可怖。 半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给她的牢中,绿中透黄的诡异的手还捏着那把已经看不清颜色的破伞。 一颗眼睛粘在她的手上,她突然发了疯似地起来,横冲直撞,却没法挣脱这牢笼的束缚。 那伞被她丢在一边,她却没看到,那伞此刻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 砰—— 像是被风撞开的。需要五六个人合力打开的铁门此刻如同一扇用了很久的烂门一般来回扇动着。寒风从那铁门中张狂地冲进来,所到之处皆覆上了一层寒霜。 吼叫声此刻也像是被冰封住一般。 不知何时,半人的囚笼前站了一个人。 胜雪白裘罩在冰肌玉骨之上,墨发飘飞伴着莹莹银光。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入骨,妖孽容颜绝杀芸芸众生。 不喧,不躁,不招摇。 那牢门他视若无物地穿过,静美如画。他看到地上躺着的半人时,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看了半晌,瞥到了那把破伞——此刻已不是把破伞。艳若桃花,灼灼其华,白带飘摇,粉光浮荡。 正是琼华。 苍冥捡起琼华,扛起慕容紫陌,出了大斗兽场。 第8章 祈愿 云服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南宫瑾言。她又欠了他一条命。 南宫瑾言掀开帘子,看向轿外,两人相对坐着,云服媚很清楚地看到他没用来掀轿帘的那只手受伤了。 本是那样好看那样洁净的手,就像他的衣服一样,怎么能沾染上血腥呢。 微风拂面有些凉,南宫瑾言微眯了眯眼睛,看着沿途的风景虚晃而过。 云服媚看着那伤口很久,看得出神,心里却又像在纠结着什么一样。 南宫瑾言收回目光,却恰巧看到云服媚看着他的手发呆。 样子有些傻。 南宫瑾言挑眉:“在看什么呢?” 挑眉的样子有些少年气,跟他平日里的冷淡模样不太像。让人更容易相信这是个鲜衣怒马的俊逸人儿。 云服媚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又犯蠢了,又觉得被人笑话了一样,一慌张话竟也说不清了,“你受伤了。” 南宫瑾言也是才注意到手上被剑划了一道细纹。他从轿子上摆的匣子里拿出一小瓶药,轻点了几下。 云服媚忽的有点困了,浑身懒洋洋的,她目光游离在雪白的小药瓶和南宫瑾言洁净的手指间,转而落在他的白衣上……刚刚这袖子还挡住她的眼了呢。 南宫瑾言简单上完药,发现云服媚已经靠在轿子上睡着了。 待会儿若是道路不平坦,要磕到的。 他轻轻起身,跟她坐在了一块,轻轻安置好她,就像那天雨天中的样子一样。 南宫瑾言也有些累,却又不想睡,他没太注意云服媚,只是看着轿外的风景出神。 他此刻确实没什么心事,只是觉得太闷了。闷得他提不起一口气来说句话。 “瑾言……” 忽的听到这声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垂眸看着云服媚:她半眯着眼睛,也在看着他。 “嗯?” 云服媚此刻大概是意识不清醒,手慢慢地攀上南宫瑾言洁净如玉的手,轻轻的,纤弱无骨似的。 南宫瑾言的手有些凉,像是冰雪一样。 南宫瑾言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举动,默然不语。 云服媚表情有些懵懂,似是有些意识不清,却又极其认真。 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 道路有些晃,他刚要伸手扶住她,还没来得及抽离,那纤弱无力的手指却蓦然扣了上去。 南宫瑾言一怔,轿子却猛地颠簸一下,他还没来得及拉住她,自己反而被带偏了过去。 他注视着云服媚近在咫尺的面容,静若湖水的眸子此时好像泛起一层微不可觉的涟漪。 云服媚半眯着眸子,也在看着他。 “最喜欢下雪了……”就这么喃喃一句,云服媚彻底昏睡过去。 南宫瑾言另一只手撑着轿子的壁,正身之后将云服媚重新放在手臂上,似搂非搂,似抱非抱。 风溜进了轿中,南宫瑾言伸手为她挡了一下,那手背上的血痕此刻有些刺目,他的眸子却只是略过那血痕,乘着突起的风,看着微微掀起的轿帘外一地的白雪。 欲仙楼。 莹月月从门外一瞧,瞧见了一个美人儿,但似乎扛着什么,就算是扛着什么,也仍是赏心悦目的。 她朝门外走去,发现那人也朝她走来。 直到那穿着胜雪白裘的公子看着她,桃花眸中冷冷淡淡,道:“你是那猫灵?” “你是……”莹月月疑惑地看着他,并不觉得熟悉。 “苍冥。”听到这名字,再看看眼前的人,莹月月脸上瞬间被诧异填满了。 苍冥道:“我记得仙界有位仙子也在人间天启国京城。” 莹月月看到他扛着的青面獠牙的人,登时瞪大了眼。 “认识,跟我来。” “诶,妈妈。”月桂还没小跑到莹月月跟前,就看到莹月月跟着刚来的那位公子走了。 因为这容貌,刚姐妹几个还在讨论,怎么妈妈就先被拐去了!月桂想着,悻悻地坐在墨如玉旁边,道:“墨公子还想叫谁过来?” “婷儿。”风萧然道。 揽月楼。 梦泽汐颜扇着橘黄色的芭蕉扇,从容走到慌忙进来的莹月月面前,扶了扶莹月月的肩膀,道:“怎么了这么急着来见我?” 苍冥开口道:“慕容紫陌在这儿。” 梦泽汐颜这才注意到苍冥扛着个人,她向后瞧了瞧,眼睛差点没从眼眶子里掉出来。连忙给他们带路上了二楼的屋子。 苍冥靠着墙看着莹月月施展“喋血引”。 血丝从指尖缓缓蔓延出去,刺入慕容紫陌的头心,带着一团莹莹闪烁的红光。 梦泽汐颜看着面色惨白的莹月月,想去帮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据说能学会这血印咒的大概率不纯粹属于哪一界,莹月月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莹月月吐出一口血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梦泽汐颜赶忙掺着她去调息。留下苍冥和慕容紫陌在那个屋子内。 苍冥墨发此刻已然全部变成了银白色,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耷拉着个脑袋。 “喂。” 迷迷糊糊中,苍冥听到有人叫他,睁开眸子,看到慕容紫陌已经起来了。 慕容紫陌闻了闻自己这乞丐服一般的衣服,“咦”了一声,她对这苍冥道:“我怎么到这儿了?” 苍冥悠然站好,道:“你不记得了?” 慕容紫陌回想了下,脑子里仿佛有雷电扫过,头生痛,慕容紫陌也能想起一点。 那日她醒来时已在柳月梦的洞中。 柳月梦的能力是和她的洞穴挂钩的,离洞穴越近,能力增幅就越大。她打不过。 那柳月梦扬言要吃了她。她们狐妖一族貌似一直流传着吃神仙可以修为大增的说法来着。不过巧的是柳月梦最近给玄渊境跑腿,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人叫走了。 于是慕容紫陌就被转手,保管她的那人慕容紫陌没看清,但醒来时已在黄沙之地,和一妖物打了一架,那种感觉就像万虫叮咬,剥骨削肉一般,她原本以为她要死了,可再次有意识就在这儿了。 慕容紫陌提高了警惕,自己不会又被“转手”了? 一想到黄沙之地打的那一架,慕容紫陌就瑟瑟发抖,生怕再遇到什么诡异的东西。 “你是谁!” 慕容紫陌盯着那冰蓝色的眼睛,心,漏跳了一拍……好熟悉。 苍冥也不跟她兜圈子,道:“我通过锁定琼华的位置寻到你的,你说我是谁?” 慕容紫陌的心骤然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眼前风流倜傥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姐……姐姐?” 苍冥眼神一黯,道:“苍冥。” 慕容紫陌有些失落,但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诧异地又看了看,她道:“什么时候修成人形的?我看你不像几百年的啊。” 她记得姐姐没失踪的时候苍冥还是大白狼啊,怎么几百年的功夫,就修成人形了? 当初挑选灵兽时不知道姐姐从哪里捡来的小白狼,她带合欢殿养着,只不过百年后其他人带回的灵兽都已经化出人形了,唯独姐姐带来的小白狼没有,不仅没有,还越来越大了。 “你怎么发现我出事的?”慕容紫陌问道。 “以莹月月的身份,向神明祈愿走的是偏门,而接收偏门祈愿的小神却将偏门通道通到了合欢殿的灵源池。” 说到这儿,慕容紫陌明白了,“岂有此理,折换福缘这种事情都做不了了么?知道姐姐不在合欢殿他们就肆无忌惮了!” 根据祈愿者自身所积累的功德,神明可以帮他们折换成福缘助他们实现愿望。功德之中所含命数,祈愿也分大小,祈愿者的身份也会对祈愿结果造成影响。 莹月月是妖与仙的结合,祈愿所走通道被划定成偏门,而掌管偏门祈愿的差不多是资质尚浅的小神。 慕容紫陌看了把琼华伞,又道:“他们就是欺负合欢殿!” 苍冥见慕容紫陌眼睛红了,刚要说话,慕容紫陌又道:“你告诉我这种事都是谁做的。” 苍冥伸出手臂,挡住她,道:“合欢殿的灵源池如今我看着,通道的事不好找,但祈愿的信息我却很清楚。” 慕容紫陌停下,等他说完。 “按常理莹月月根本就不可能祈愿,不是说她向神族祈愿这件事,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向神明祈愿,但非要祈愿也并非没有法子,那就是折耗自身修为,亏损阴德去强行获取资格,尽管如此,那祈愿也仅能走偏门。” 幸运的是阴差阳错通到了合欢殿,由于以这种方式换取祈愿资格的祈愿尤为显眼,这才被苍冥一眼看到。 慕容紫陌大惊,问道:“她在哪儿!” “就在隔壁。”苍冥道。 慕容紫陌跑到隔壁的屋子内,正看到莹月月面色惨白,梦泽汐颜正在给她渡法力。 第9章 真实 云居轩 “姑娘,还不吃饭吗?”荷寰问道。 荷寰和连理给云服媚送饭,云服媚叫她们坐下来一起吃。可是云服媚一手拿着筷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碗,一动也不动。 云服媚吓得一哆嗦,抬眼看了看她们两个,才拿着筷子吃饭,但还没吃几口,她便又停下动作。 她看着两人,轻声问道:“你们知道公子去哪了吗?” 连理摇摇头:“不知道诶。” 云服媚点点头,又问道:“那公子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荷寰也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她道:“其实公子去哪儿,要做什么,我们知之甚少,可以说根本就不知道。” “怎么说?”云服媚道。 “一来我们知道与否都不重要,二来……公子很少谈,我们无法猜到公子的想法。”荷寰道。 连理在一旁使劲儿点头。 云服媚吃了几口,就觉得饱了,见外面云开雾霁,就走了出去,恰巧看到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拿着一个匣子,走向她。 云服媚看着那匣子觉得好奇,就听南宫瑾言道:“送给你的。” 说着南宫瑾言带她进入屋内,道:“风逸街有一处叫揽月楼的衣楼,衣物服饰一应俱全,里面的东西不是寻常门店能比的,只是听闻老板有些古怪,做买卖只看‘缘分’,本想带你去瞧瞧。” 南宫瑾言神色淡然,长发披下来,宛若谪仙。 云服媚道:“谢谢公子。” 云服媚知道这声谢谢很苍白,但也还是要说的。 南宫瑾言帮他打开匣子,道:“无需客气,府中丫鬟的服饰不合身,多有不便。” 云服媚一看,他买了好几套。 云服媚选了那件的鹅黄色长裙,她觉得这件相对而言不那么惹人注目。头饰只挑了根白玉簪子,简单地挽在后面。 她出来后,南宫瑾言点点头,没说话。 风缓缓吹过,南宫瑾言缓步走近云服媚。几缕发丝没有挽起来,此刻正被风吹得遮挡住视线。云服媚伸手去拨开这头发,手刚抬起来,南宫瑾言却伸手拢了拢这几缕发。 云服媚抬眸,又将眸垂了下来。南宫瑾言那双素来平静淡漠的眸子里此刻好像装满了迷醉人心的酒,每一寸面容此刻都像是为凸显“情”而生的。云服媚看了一眼便心神错乱,心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我们成亲。” 云服媚呼吸一滞,抬眸看眼前的人,又慌忙错开眸子,片刻后又迎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南宫瑾言看着她,云服媚却没没有发现,南宫瑾言的眸子缓缓失去了情波,慢慢地静如湖水,无波无澜,不见喜悲,他向后退一步,道:“对不起。” 声色淡漠,却又觉得认真。 话落便转身离去了。 在最后一刻,云服媚觉得,最让人动心的不是蓦然间令人沉沦的温柔,只是他敛眸最后说的那一句话罢了。 她觉得,那样的他才足够真实。 揽月楼。 慕容紫陌看望过莹月月后就和苍冥离开了揽月楼。 月光下,慕容紫陌撑开了琼华伞。 刹那间桃花瓣飞散,花香四溢,粉光莹莹。 苍冥忽的问道:“生灭扇还在你身上吗?” 他刚刚试着感受生灭的气息,但是没有。 慕容紫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收了伞,问苍冥:“你说你是锁定琼华找到我的,那你也一定可以锁定生灭?” 苍冥道:“你的意思是……生灭弄丢了?” 慕容紫陌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苍冥伸手,两指按住眉心,丝丝寒流伴着如冰水般的蓝色光芒从那里缓缓涌出。 苍冥试了好多次,垂眸问道:“怎么回事?” 慕容紫陌如实告诉他了。苍冥凝眉,想起莹月月所说的话:当时血印咒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了,她只好去求助神界。 那么生灭会不会同理…… 两人大半夜又去了揽月楼一趟,莹月月果然还在那儿!路上慕容紫陌将她遇见云服媚的经过悉数告诉苍冥了。莹月月开的欲仙楼消息果然灵通,云服媚的身世也被慕容紫陌和苍冥以及梦泽汐颜了解得一清二楚。 虽然梦泽汐颜对此没什么兴趣,但她看着莹月月讲,自己也打着哈听完了。 两人又回到了那条路。 月光更加明亮。 “那么说,云服媚现在在哪儿不好确定对吗?”慕容紫陌抬眼看了着苍冥,问道。 苍冥点点头,道:“再被云家抓回去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刚回揽月楼顺便给苍冥换了身衣服。虽说银发已变成一头绸缎般的墨发,但一身白裘还是太惹眼。 此时他穿着一身金丝镶边的白衣,墨发披在后背,银饰与白衣交相辉映,衬得那绝色愈发的动人心魄。 最后两人决定去趟云家。 水云楼。 云服媚此刻和南宫瑾言在楼子里听戏。 戏台在整个楼子正中央,宾客就坐在环绕着台子十丈修建的隔间内。 “这个点只有这首么?”云服媚问道。 问的是《寻无路》,讲的是一女子和梦中之人相爱,梦中相会的场景却都是真实存在的。女子日夜守候,直到昏厥,梦中男子出现在女子等她的地方,相见时,女子发现男子容颜未改,可自己却已年老色衰。她声音暗哑,泣不成声。醒来时却发现大梦一场,容颜虽未老,可那男子却无处可寻。 南宫瑾言点点头:“这是今日最后一场了,一会儿还会奏曲子。” 环形戏台,每个人所见皆不同。 正如曲子一般,高山流水遇知音,凄切之曲催发的伤感也不尽相同。 云服媚捏着手中的葡萄,迟迟不吃下去。她听着这悲切的曲子,视线从南宫瑾言如玉般的容颜悄然掠过。那女子哀吟时,哭泣时,云服媚看到的都只是她的背影。 不知道哪来的光,照的那位“梦中恋人”看不清踪影。女子苦苦找寻,她找到那条路却根本不存在。 云服媚看着那背影,心生酸楚,哀切婉转的曲子一响起,她再难抑制住心中的酸涩,潸然泪下。 “寻无路,寻无路……百年大梦不堪醒,当局者迷,是非难清,贪欢一念转头空,人空空,心也空,蓦然回首……寻无路,寻无路,张望难归故,寻无路,寻无路,寻无路……” 云服媚收回目光,却发现对面的人儿不知何处去了。 云服媚只觉头蓦地发昏,竟愣生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第10章 易容 南宫瑾言收到一封信后便离开了水云楼。 风衍被他派去送云服媚回南宫府。当风衍看到云服媚倒在隔间里时,显然吃了一惊。他将云服媚抱到南宫瑾言的月白色马车上,驱车而行。 楼外狂风阵阵,轿帘一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风衍风尘仆仆,一身宝蓝色长袍迎风猎猎飞扬。 他一遍驱策着马车,一遍拧眉懊恼:早知道就带个丫鬟来了。看样子云姑娘又是身体虚弱昏倒了,如此大的风,后面也没个人,姑娘滚下去掉了可如何是好! 马车带起一地的尘土,扬起的风沙糊死了风衍的眼睛,他一手扬着马鞭,一手散着风沙,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 这里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风沙! 他猛的握住缰绳,可根本来不及!狂风直接将整辆马车掀飞,风衍从前面被摔了出去。他吃了一嘴的土,喉头的血腥令他有一瞬的晕眩。隐隐约约,风衍在狂风呼啸中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对话。 “真晦气,又是两个臭凡人。” “这里有好东西。” “把这个……回去,说不准……什么……稀……物……” 声音被淹没在狂风呼啸中,风衍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云府。 云天泽看着飞鸽传来的书信,默然不语。 “哥……” 云天泽听到云如梦的声音,将那纸扔到了碳火盆里。 “进来。”云天泽道。 云如梦关上门,坐下,面对着云天泽,道:“哥哥,我听说南宫瑾言今日进宫了。” 说着,云如梦眼睛有意无意掠过那炭盆,接着说道:“我听说宫中下个月就要举行雨神祭,到时候我们都可以入宫。” 云天泽挽了下束袖,点点头:“到那时你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你姐姐嘴拙,你且多费些心思。” 云如梦笑道:“那是自然。前些日子她将云服媚送进了青楼,这种事情却叫人见了,云服媚的声名虽说早已烂的不成样子,但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对云家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云天泽手指揩着杯盏,道:“她已经死了,云家过几日会为她操办个厚葬,到时候云家就不必费心思处理那些流言蜚语了,适时四皇子会来,他虽说是帮了云家不少忙,但你也万不可与他有过多交集。” 云天泽凝视着面貌娇艳欲滴的云如梦,沉沉道。 云如梦会意,道:“那南宫瑾言……” 云天泽饮下那杯茶,“他如今势头太盛,方铭曦如今天天在牢狱里抠着墙皮琢磨着怎么弄死他,今日进宫也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云如梦淡淡一笑,道:“我听闻方家的二小姐最近和沈将军的妹妹沈香寒在宫里,可算是给她等来了。” “不急,雨神祭时你与千落进宫,世家之中也有些个卓越人儿。” 说到这儿,云天泽不继续说下去,云如梦也离开了。临走时,云如梦又悄悄瞧了一眼那炭盆。 刚刚还冒着热气儿呢。 走廊里,云如梦正在想南宫瑾言进宫这件事,算计着雨神祭的时间,头忽的一阵生疼。 她抬眸,便和眼前这个满脸黑痣,浓妆艳抹的侍女大眼瞪小眼起来。 她先是气愤,不过这气愤很快就成了疑惑。她怎么不知道云家还招过这么丑的侍女? “妹妹你这……哇塞,怎么这么丑啊!”云千落站在云如梦身后,掩着口鼻看着那侍女 慕容紫陌脸色发青,她使用言灵术,对袖中锦囊中的苍冥传话:“我好气啊。” 苍冥:…… 慕容紫陌觉得自己的长相在侍女中太引人注目,根据话本里讲的,应该扮一下丑。不过好像扮得有些过了。 “你叫什么?” 云如梦还没有开口,云千落就先问了出口,“我为什么没见过你啊?报下名字。” 慕容紫陌有模有样地行礼,细声细语道:“奴婢名唤……” 慕容紫陌还没想好名字,她打眼一瞟,看到了前方种的一丛牡丹,灵光乍现,“奴婢名唤牡籽’牡丹的‘牡’,籽粒的‘籽’。” 云千落瞥了她一眼,很嫌恶的冷哼一声,道:“你先滚。” 云如梦看着“牡籽”慌忙跑开的背影,黛眉微微蹙起,她道:“姐姐,她撞到我了。” 云千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罢,便白了眼云如梦兀自离开了。 云如梦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此刻忽的蒙生了一种欲望,把这张脸捏碎的欲望。 几日前她经过哥哥的书房,透过门缝,见到云千落只穿着亵衣…… 想到这儿,云如梦猛地回头,看着云千落愈来愈远的背影,缓声道:“同父异母的兄妹能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可真是恶心啊。” 慕容紫陌打开锦囊,苍冥从里面出来,他略略环顾了下四周,转眸,与慕容紫陌相视,两人都点点头,齐声道:“找!” 翻腾了好久,什么都没找到。 慕容紫陌攥着那桌子上摆的玉佩,晃了晃,道:“这不是她的屋子?” 苍冥道:“不是,云服媚住的屋子大概很破。” 慕容紫陌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人便偷偷摸摸找到了一个残破的小木屋里。 打开门进去,慕容紫陌便泪花翻涌着跑了出来,脸上沾着的大黑痣都掉了几颗,“别进去。” 可是已经晚了,苍冥已经打开了门,苍冥愣了一秒,下一秒,小木门“哐”地一声被他关上,门是关上了,小木屋也轰然倒塌了。 慕容紫陌看了看苍冥,道:“这咋办呀?” 苍冥捏着鼻子,实在受不了那股恶臭,道:“茅厕塌了便塌了,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 “苍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话落,两人匆匆溜走。 风衍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家渔民的小房子里。 风衍一睁眼,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木头搭建的屋顶,看了两秒,猛地坐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还没走两步,小木屋里却进来一对老夫妇。 钱河谷提着一把宰鱼的刀,看着风衍,钱河谷身边的姜芳菲提着一只极大的鲤鱼,也看着他。 “孩子想习武吗?”两口子异口同声道。 风衍听着话乐了,他挑挑眉,道:“我用不着跟您老学,谢谢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风衍对他昏倒前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找到云姑娘。他自己大概是被这对老夫妇救了,可是云姑娘此刻还是下落不明,公子此番进宫必有要事,自己必须赶快找到云姑娘才行。 风衍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夫妻二人拦了回去,风衍再走,夫妻再拦。风衍摇摇头:“我风某人说了来日再报,绝无半点欺瞒的意思,你们这是何必呢!” 风衍不好意思跟这两位老人动手,况且人家还救了自己的性命,但偏要这般拦着也是绝对不行的! 风衍为难地看了看头顶的小木板,道:“一招半式。” 话落,拳风袭来,风衍闪过,弯腰之际,整个人却措不及防被踹飞了出去。 “臭小子,才几年没见,就忘了我们了?” 钱河谷一把揭开胡子,蒋芳菲一手掀开糊在脸上充当麻子的东西。 风衍一看,瞬间泪涕横流,大笑道:“终于找到你们了!师傅师娘!徒儿好想你们!” 第11章 寻迹 风衍仍然记得,他小时候遇到师傅师娘时他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孩子想习武吗”。 钱河谷一把按住风衍,道:“小子先别哭,告诉我们,你这么着急是和南宫大公子有关吗?” 风衍抹了一把鼻涕,点点头,将南宫瑾言和云服媚的事情尽数告诉了钱河谷和姜芳菲。 钱河谷点点头,姜芳菲把木头桌子上的簪子拿了过来。 风衍一看就认出来了,这是云姑娘的簪子啊! “小子,现在师傅师娘再问你一次,要学吗?” 风衍见他们表情严肃,认真起来,问道:“学什么?” 钱河谷一笑:“臭小子果然灵透!师傅师娘叫这个为’秘术’。” 风衍看着簪子,点点头,半跪在地,拱手朗声道:“徒儿愿意学习!” 云府。 慕容紫陌和苍冥几乎翻遍了整个云府,除了茅厕一类,几乎都是翻完收拾,连续几天几夜,虽说是神明,但也需要休息。 月色朦胧。 苍冥墨发此刻隐隐约约闪现着莹莹银光。慕容紫陌看了一眼,道:“在云府有试过锁定生灭吗?” “试过,但没有响应。” 慕容紫陌叹了口气,“不在这儿?” 苍冥道:“确实不在这儿。” 慕容紫陌抬眸看了眼典雅气派的云府大门,转头与苍冥离开了。 他们一路无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小河旁。 慕容紫陌洗了把脸,道:“苍冥,你在我的锦囊中,可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苍冥点点头,“嗯。” 慕容紫陌看着清清小河中朦朦胧胧的月影,捞了一把,月影模糊了,看着月色下粼粼的水面最终又变成了平静的水中月影,慕容紫陌长舒了口气。 “他们说‘云服媚’曾经光彩照人,像个神仙。”慕容紫陌说道。 “但他们也说云服媚苟延残喘,像堆废柴。”莹月月不知何时到的这儿。 她缓步走近慕容紫陌,但她没有蹲下,她望着天上的月亮,道,“本是和颜悦色的欣赏,莫名其妙就成了冷嘲热讽的鄙夷,又如何去消受呢?” 慕容紫陌看着水中晃动的月影,就仿佛看到那日颤颤巍巍好似一碰就会碎掉的云服媚。 她整夜整夜地想,想云姑娘怎么会拿了折扇。 直到今时今日,慕容紫陌才恍惚发觉,兴许她并非要“拿”,而是要“还”,所以才会走错了路。 “我要找到她,还她一个清白。” “弑母叛亲”“放荡轻贱”这些个污名好像是个人都可以随意扣在她头上,可她凭什么要无故受辱?她又为何会忽然变成一届废物? 慕容紫陌想给她个公道。慕容紫陌心疼她。 天是昏沉中透着些许腥红色,寒鸦叫声凄厉。 巨大的荆棘牢笼里,女子长发披散,近几日数次头痛欲裂,时至今日,终于化作双眸中的一点静若寒冰的冰蓝。 她躺在荆棘牢笼中,鹅黄色的衣服此刻已经因为荆棘入骨,被流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红色,阴沉暗哑。 笼顶荆棘集聚之处结出了鲜红的玫瑰,带着嗜血的娇艳妖冶。 目光从笼顶移向笼外之景,那里没有繁星点点,没有艳光四射,唯独一片昏沉不见尽头的天幕,不知被谁染上了点点腥红,显得孤寂凄寒。 荆棘再次刺入骨肉,手臂却愈发的皎洁,明若皓月。冰肌玉骨不为过。 墨发散乱,裙衫破乱。 九黎走至笼前,与笼中妖冶相比,那姿容显得过分清俊了。 修长洁净的手触碰在荆棘牢笼上,牢笼碎若尘埃,飘逝不见了。 那血色的花瓣尽数凋零在她身上。 她却漠然起身,眸中明明泛着惊心动魄的妖冶,却偏生沾染几分好似初临世间的懵懂。 九黎对上那目光,默然不语。 北冥幽阖上眸子,铺天盖地的记忆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再度睁开眸子,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滴落。 九黎牵起她的手。冰凉的手没有温度,却好看得令人窒息。 九十九层妖塔。北冥幽随着九黎登上了第九十八层。额间的水色符咒隐隐闪现。 直到第九十九层,沉睡了七百年的魂灵才得以清醒。 她观察着九黎的法术,不认识,神界或许已经变得不是她所认识的样子了。 第九十九层的对手,竟是自己。 她孤身站在“北冥幽”对面,招招不敌,逼至死境,袖间的生灭扇强光瞬间迸发,击碎九十九层妖塔。 “你是神明?”九黎突然出现在北冥幽身后。 北冥幽合上生灭,道:“以前的确是。” 九黎接着问道:“那现在呢?” 北冥幽默了片刻,道:“也许还是。” “为何这样说?” “我早已不再是别人的神明,我同样需要神明。我,就是为我自己而存在的神明。” 九十九层妖塔湮灭,北冥幽走在大雨中,生灭扇被她握着,而她能够清晰地感触到亡灵的嘶吼、挣扎。 它们终有一天会将她吞噬,她们终有一天会融为一体。 生灭剧烈震动,再也不是明净的神器,浓黑的烟雾缭绕在扇边,欲造杀孽万千。 共行几日,北冥幽与九黎终是分道扬镳。 揽月楼。 苍冥冰蓝色的眸子蓦地睁开。千里之外,北冥幽的生灭扇剧烈晃动,北冥幽刚刚苏醒,力量并不强大,根本无法控制住生灭扇。 北冥幽试图去制止这颤动,可就在法术将要释放的那一刹那,她动弹不得了。 所有的意念此刻都变得软弱无力。耳边唯有刺耳的轰鸣,怨灵的哀怨如同洪水般朝她涌来。亡魂哀鸣不见了,她也消失了。 风衍按照师傅师娘的指导,学会了这名为“沅灵寻”的法咒来使用他们借给他的灵器沅灵符。 他闭上眼,感受着万籁俱寂的意识中,漆黑里,某个方位强烈的呼唤。 在那儿。 风衍顺着那个方向走了几天几夜,最后果然发现还在昏睡的云服媚。 揽月楼内,苍冥已经在那个地方坐了三天三夜,他眉心的冰痕逐渐变得微弱。 那代表着他与北冥幽之间的契约。 几日前他再次尝试锁定生灭,契约竟突然剧烈回响,而且不仅仅是生灭与她的契约,还有他们之间的契约。 但只是一瞬。那回响不见了。他试了好久也没再听到一次回响。 第12章 变故 姜正舯额角冒着冷汗,把脉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偷摸着瞟了眼南宫瑾言,此时也不捋他那花白的山羊胡了。 “怎么样?” 南宫瑾言淡漠的声音从身后蓦地响起。 姜正舯抖了一下,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南宫瑾言站在床边,单手按住姜正舯的肩膀,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如实讲出来。” 姜正舯一把年纪,医死人肉白骨,享誉医界。平生头一次不敢道明病者情况,是在此刻面对不过二十出头的南宫瑾言时。 “这位姑娘气若游丝,脉搏虚无,已是濒死之人。” 听到这话,南宫瑾言嗓子里像是卡主什么似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正舯以为他怒了,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一礼,他的助手徒弟们也跟着行礼。可南宫瑾言眼神却像是虚无的,没看他们。 荷寰连理刚溜到云居轩门外,恰巧看到这一幕,向来喜欢讲话的连理此刻也屏息不敢出声。 风衍也站在门外,他看着南宫瑾言的背影,头一次觉得有些可怕,又觉得有些落寞。 落寞。用这个词来形容南宫瑾言,他从前是不信的,可现在却是信了。 他不相信公子会喜欢上云服媚,此时他也分不清公子对云服媚上心究竟是做戏还是…… “姜医师,请跟我出去。”风衍不得不进入里面,带着姜医师一行人离开。 荷寰连理回头看了看云居轩屋内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也跟着风衍一行人离开了。 南宫瑾言站在床边,垂着眸子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云服媚,缄默许久。他此刻脑中竟全是云服媚在雪下庭中的音容笑貌,她看着云居轩时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南宫瑾言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只觉得此刻心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堵,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也说不出话。 “云服媚。” 安静的屋内响起南宫瑾言的声音,却显得那样突兀。 南宫瑾言没有得到回应。他慢慢地蹲下身,注视着云服媚,眼神中不带什么思量,像个孩子。 “我不想……” 南宫瑾言呢喃着,却看到云服媚的眸子缓缓睁开。 云服媚躺在床上,侧过脸看蹲在床边的南宫瑾言。 眼前的人好像一碰就碎,她不想再看着他消失了。 直到看得眸中含满泪光,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云服媚终于才抽噎着、沙哑着声音将那句闷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划过脸侧,湿了衾枕。 南宫瑾言握住她颤颤巍巍朝他伸过来的手,却发觉这手凉得可怕。他始终沉默无言,看着云服媚此刻的模样,心仿佛被牵了一下,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讲出柔软虚无的鬼话。 “不走了。”南宫瑾言道出了这三个字。 天气慢慢转暖。 接连好几天,姜正舯每日都准时来南宫府,为云服媚调和开药。 每每煎药,姜正舯都苦想冥思,回忆自己是不是诊错了,那日这姑娘明明就已经是吊着一口气,到了垂死的地步了。 可这姑娘后来非但无碍,身体竟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他听徒弟讲是因为“心病还须心药医”,但这个理由要说服他还是有些难,于是每次把脉诊断,姜正舯都万般仔细万般认真。 南宫瑾言这几日夜夜泡在书房,不仅要整合追踪调查蛮匪的情报,还要调查宫中南宫清瑶的事情。 那日他匆忙离开,是接到了清川的信,清川南宫家的管家将信交与南宫瑾言,还递了一物,带了南宫长明的一句话。 “无须思量,速速入宫。” 南宫瑾言看了信。 信中说皇贵妃南宫清瑶夜晚遇刺,被四皇子夜璜嵊的近侍凌渡救下,却被诬陷不洁。而且四皇子夜璜嵊在凌度离开后就险些遇害,而行凶的人竟是南宫清瑶的儿子,十一皇子——夜涟殊。 行凶未遂,夜涟殊逃离皇宫,而夜璜嵊坠入湖中,撞破了头,已经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南宫瑾言夜晚疾驰去往宫中,呈上当今皇帝已逝亲妹妹修德公主当年亲自题字的折扇“千金笑”,皇上念及旧情,斩头的旨意才没下达。 南宫清瑶不是别人,正是南宫长明的亲妹妹,南宫瑾言的姑姑,南宫清瑶系着南宫家。南宫瑾言必须去查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几南宫瑾言就要入宫,他决定带上云服媚。 “过几日姑娘以侍女身份随我入宫,要注意的事荷寰已经在昨日告知姑娘了,在宫中我无法处处顾及到姑娘,即便在我身边也仍须小心,照顾好自己。”南宫瑾言道。 昨日荷寰告诉云服媚一句话:“于姑娘而言,跟在公子身边,要远比留在南宫府要安全的多。” 云服媚想着那句话,点点头。 云服媚近日时常做梦,梦到一些稀奇景象,醒来后却鲜少有记得清的。 比如大白狼,她梦到她捡到一只十分好看的小白狼,小白狼却突然变得很大,而且还和她说话聊天。 比如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身影。醒来后她曾仔细回忆那人是不是南宫公子,却早已记不清容颜。想到南宫公子常着白衣,云服媚隐隐约约也觉得那玄衣身影跟公子也不大像。 这几日云服媚觉得身体比以前要舒服些,心情也慢慢地舒畅起来。就连南宫瑾言也觉得她模样变得好看了。她坐在院中的石椅上,和荷寰连理绣花,教她们下棋,日子也过得清闲。 以前不堪的种种也被抛在脑后,好像随风散去了。 “诶呀,差一点我就赢姑娘了!”连理拍拍脑袋,看着棋子觉得头胀痛,“姑娘原来这么会下棋!” 荷寰看着聪慧,行事也有条不紊,云服媚和连理都没想到她棋艺竟如此拙劣。可以说简直惨不忍睹! 荷寰也觉得自己下起棋来像痴傻了一样,就不下了,在一旁做簪子首饰。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手艺。 云服媚此时戴着的银簪就是她雕琢的,放在光华四射的名贵饰品里,也丝毫都不逊色。 “这个给姑娘。”荷寰观摩着棋局,愣是瞅了半天也没看懂什么,见下完了,就拿出一个小锦囊,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刻的小鱼。 “这是风衍哥从他师傅师娘那里得来的平安符,他曾给过我和阿理,不知道灵不灵,但看着小巧可爱,我就从他那儿又要来一个,送给姑娘。”荷寰道。 云服媚接过,连理在一旁道:“我给姑娘编成手绳,不怕丢,我这个在行,编得绝对好看!” 云服媚点点头,递给了连理。 连理心灵手巧,编得着实好看。 明红色的手绳系在洁白的手腕上,好看极了。 第二天一早云服媚就随着南宫瑾言上了轿。 出来得早,南宫瑾言带着她去日月镜湖边看了日出。 凌晨空气清爽,鸟鸣清悦,春风习习,卷来芳草泥土的清香。 云服媚与南宫瑾言并肩坐在日月镜湖边,兰香要仔细闻才能闻得到,隐隐约约,最是让人迷恋,沁人心脾,让人觉得安静舒服。 云服媚打了个盹,有点儿困,半眯着眸子,头微微垂着,就要睡了过去。南宫瑾言侧过眸子看到她柔和静美的侧脸,好看的眸子里含着笑意,伸手轻轻扶了扶云服媚,让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右肩上。 直到晨曦映衬在湖水里,云服媚才意识到明净湖水换了颜色,抬眸。 一抹暖色缓缓漫上云端,水天相交时暖光撒在微风撩起的涟漪上,波光浮动,明媚清新。 此情此景皆入眸中,不由得令人心神恍惚,发觉岁月静好,景色醉人。 第13章 汀兰 车轿停在皇宫大门前,南宫瑾言与云服媚一下轿,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别来无恙啊,南宫大公子。” 墨如玉从容下轿,满身的风流俊逸。 云服媚习惯地往后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位大斗兽场的老板。 “瞅什么呢丫头,诶?你怎么也来啦?” 青衫顺风飘扬,叫他看起来像个不晓世事的少年。 “她随我来的。”南宫瑾言道。 墨如玉手中转动着那只常带在身上的翡翠长笛,点点头,“那你可千万派人看好她哦,在这宫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南宫瑾言微敛眸,笑如春风,温文尔雅,“这就无须墨公子费心了。” 墨如玉笑笑,走近他们,他抬起左手,搭在南宫瑾言的右肩上,缓缓道:“南宫你又何必生疏,我们不会是敌人。” 南宫瑾言没看他,迎着风,也笑道:“墨公子既然知道,那便省去了许些口舌。” 进了宫,一些地方云服媚不能跟着南宫瑾言。她随着风衍进了南宫瑾言在皇宫居住的汀兰阁。 风衍见到云服媚懵懵懂懂的样子就不禁想到那日他找到云服媚时的场景。 云服媚倒在一头牛的旁边。他当时觉得奇怪,后来师傅师娘告诉他那是因为他拿的符咒上画的是牛,这种追踪“秘术”要锁定目标。他已有了云服媚的簪子,就能够用符上神牛来锁定簪子的主人云服媚。也对目标起到个保护作用。 虽说是牛,但肥得像猪。 云服媚当时一身红衣,头发披散,面容却极干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云姑娘的眉眼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风衍千叮咛万嘱咐云服媚在皇宫中需要注意什么,留心什么。反正他现在也没事情做,便又听着云服媚重复一遍他讲的事项后才算放心。想起南宫瑾言那日的身影,风衍如今也久不能释怀。 “诶唷!是这儿了~” 云服媚刚陈述完风衍叮嘱的事项,一阵嬉笑声破门而入。 “诶呀,来的不巧啦,南宫大公子今儿个不在。”着装艳丽的女子打趣着身边一身青衣的方楚弈。 方楚弈笑意盈盈的面容缓缓笼上一层阴郁,她走了两小步,环顾四周,见到了云服媚和风衍。 “来了。”方楚弈道。 薛迎雪也看到了他们。 “哪的丫头?”方楚弈音容和缓,问道。 “南宫府中的。” 听到这话,方楚弈先是微微愣了会儿,直看着云服媚,后来才反应过来,才收敛起目光。 “这南宫大公子不是挺洁身自好的吗?怎么还有女丫头?” 要死不死,薛迎雪在一旁斜着眼看着风衍和云服媚,扇着手中的团扇,见缝插针来了这么一句。 风衍的亏还是跟着南宫瑾言这么多年懂事的,他行了一礼,道:“日常琐事我等做不好,需要女侍。” “我经常见你,什么活儿呀你也干不成?”薛迎雪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风衍,接着道,“你才是南宫大公子的侍从,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呀?” 风衍心想外界早有传闻这薛家千金不太懂人情世故,不会做事,也不会说话,不过家里有钱,否则很难活到现在。风衍原本认为是传闻就带了层浮夸的意味,但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传闻不假啊。 “白来一趟,走。”方楚弈淡淡道。 薛迎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那团扇轻轻敲了敲肩膀,道:“来都来了,不想留些什么吗?” 方楚弈看着薛迎雪这幅样子,攥紧了衣袖,道:“你说的不对,我们走。” 云服媚背后一片都已经湿了,出的是虚汗。 她垂着眸,看着迟迟不走的两人,良久,云服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公子事务繁杂,劳形苦神,南宫府有女侍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比起云家,他身边只有两个,细活儿男人不方便做,做起来也不如女子啊。 薛迎雪呵呵一笑,道:“是啊,世家公子们不都是这样吗?” 风衍听得简直又惊又怪,这是什么说话的?她不是世家千金了吗? “薛家原来竟还有这样的传统?” 方楚弈听得面色发青,她干脆不管薛迎雪了,转头就走。 岂止是不想管,简直不想告诉别人她与这人相识。 听着清朗的声音,云服媚便听出来是谁了。 墨如玉一身青衣,没特地看云服媚,只是桃花眸子里半笑半不笑地看着薛迎雪。 薛迎雪团扇掉到了地上,她先是眼前一亮,觉得好帅啊,然后捡扇子的时候瞬间反应过来,跑到墨如玉身前,仰头问道:“你说什么?” 她竟然扬起手比划,好像在说“你再说我就打你了”。云服媚也看的眉心突突地跳,对于这位薛小姐,有些汗颜。 墨如玉看着她扬起的手,挑挑眉,压低身子,注视着薛迎雪。 似是含着情的桃花眸此时都挑了起来,看得薛迎雪面红耳赤,娇纵也使不得了。 薛迎雪团扇又掉了,她也不去捡了,捂着整张脸跑了出去。 风衍吞了口口水,觉得好神奇。 “又见面啦?”墨如玉转了转手中的笛子,道。 风衍行了一礼。云服媚也跟着点点头。 “南宫找你。”墨如玉道。 风衍看了一眼云服媚,还未说什么,墨如玉就道:“她不便去,你放心。” 薛迎雪追上方楚弈,她喊道:“怎么先走了啊?” 方楚弈先前的背影蓦地停住,却没转过身,只给薛迎雪一个侧眸,她凉凉道:“管住你的嘴。” 薛迎雪捏了捏拳,眉目已扭曲到一起,可又转瞬放松下来,“怎么?我说南宫瑾言你生气?” 方楚弈抬步就走,不再理她。 “以后要嫁给他的人是你的姐姐方晴雨,两人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你算什么?” 方楚弈没有反应,冷漠地朝前走着。 只是在薛迎雪看不到的角度,方楚弈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汀兰阁。 “讨厌的人已经走了,我们也不要闷在这儿了。”墨如玉看着云服媚,说道。 他的眼神易让人错乱,但云服媚看得出他没在笑。 云服媚摸了摸宽袖中放的折扇,几乎已是习惯。她抬起头,忍住想要闪开眸子的惶恐,道:“纵然在宫中,汀兰阁此时也是公子的住所,这位公子……” 墨如玉轻笑一声,将玉笛隐入袖中,轻声喃喃道:“公子?云二小姐,我名唤作墨如玉。” 第14章 蛮人 听到这个称呼,云服媚微晃神。逃避了这么久的,马上就要忘掉的这痛苦的现实又忽然将她罩住。 云服媚只觉嗓子有些干涩,身子有些僵硬。 墨如玉注视着她,凝视着她,到底是看不见一些东西,或许她已经丢掉的一些东西。 “你来这儿做什么?”云服媚漠然抬眸,她放下攥紧袖子的手,抬眸看着墨如玉。 当与云服媚相视时,墨如玉发觉眼前的人很陌生,此刻不只是不似当年了,这几日的云服媚仿佛在顷刻间不见了。眸中这个神色冷淡的人令他的心抽了抽。 “带你参观举办雨神祭的宫殿。”墨如玉错开目光,转身朝着汀兰阁的门走去,道,“去不去?” “南宫公子没有回来,我不能随墨公子出去。”云服媚说得坦然。 墨如玉轻笑着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他走后,云服媚一个没站稳扶住了桌子。 那些翻涌着的让人不想再度回忆起的回忆像极了地狱中爬来的凶神恶鬼,压不下去,折磨着她。 明明南宫公子将她庇护在一片林荫之下,她却好想逃,她深知自己与他已然是天壤之别,她无法忽略这个事实。 站在他身旁,多一秒她都觉得对他是一种亵渎。她想逃脱“云服媚”这个名字,她想逃离这不堪的命运。 她本也有一身傲骨,可当这身傲骨在不服这世道想着去战胜这一切的时候,那拿不起兵刃的双手,那试过千百遍稍有觉悟却忽然间让她明白那根本算不了什么的无能为力,将她狠狠地摔了下去,就像几年前她突然沦为废物,只是废物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谁又甘心苟活于世呢? 云服媚满心的疲惫,她坐在榻上,忽的想起慕容紫陌来,便拿出扇子仔细看了起来。 扇子一看便不是凡品,只是……扇面究竟是怎样的? 云服媚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打开了。 云服媚双目沉沉,竟睡着了。 出了端云阁,南宫瑾言就看到风衍立在轿旁在等他。 “公子。”风衍行了一礼。 南宫瑾言点点头,上了轿子,他叫风衍随他上了轿。 “明日带林元回南宫府。” 风衍点头,不解问道:“公子,您为何不用他了。” 南宫瑾言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道:“并非是不用,当下他有更合适的去处。” 南宫瑾言里里外外打点完一些事,回到汀兰阁时已经很晚了。 云服媚躺在榻上,睡得安详。 南宫瑾言颀长的身影在月影下被拉得很长。 他还未动手将她抱去床上,云服媚自己就醒了。 “我睡着啦?”云服媚轻声道。 南宫瑾言面若冠玉,淡淡一笑便可叫人此生难忘,朝思暮想。 他看着云服媚,轻声笑道:“不然呢?” 处在凭着这几日的相处,这个陌生的屋子中最熟悉的竟是他们彼此,不禁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缓缓浮动。 云服媚将头上的簪子拔出,放在桌上,低着头,道:“还是有些乏。” 南宫瑾言默然不动。 云服媚也不管,接着问道:“公子困么?” 南宫瑾言摇摇头:“不困。” 今日皇上宣他,是要他着手南宫清瑶的案子。 夜璜嵊坠湖时正巧被一个乔装打扮的蛮人看到,夜涟殊才因此不得不逃走,不然不会给夜璜嵊留下一口气。 前些日子南宫家的商队被劫了,损失惨重,也是蛮人,再加上前几日蛮匪半路截杀,到如今刺杀夜璜嵊之事未遂反倒将南宫清瑶和夜涟殊搭了进去。若是说事无蹊跷,谁信啊。 但皇上还是将此事交给南宫瑾言去查,这是皇上在给他机会,给南宫家机会。 南宫瑾言准备理一下南宫家近几日的行商账目。 云服媚刚刚小睡一会儿又梦到了一些东西。 她梦到了慕容紫陌,梦到她拿着那把折扇看着慕容紫陌。 “风衍没有……”南宫瑾言见云服媚发着愣,唤了她一声。 云服媚抬眸看向南宫瑾言。两人坐在榻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皇城上空的月色,以及寂静的夜幕。 南宫瑾言的声音将云服媚拉了回来,他却只说了一半。 云服媚瞧着他如磋如磨的俊美容颜,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南宫瑾言一转话锋,道:“不要睡在榻上,容易着凉。” 云服媚点点头,四目相对,令她忘记了不愉快,她道:“那公子呢?” 云服媚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揉了揉脑袋,缓缓道:“哦对了……我不该住这儿的。” 南宫瑾言看她是睡迷糊了,眸子里含着笑意,道:“那你可知道你该住在哪儿?” 南宫瑾言问出了口。 云服媚摇了摇头,扶额回忆着刚刚梦里的大白狼,怔怔地看着南宫瑾言,道:“大概是和风衍在一起……” 南宫瑾言闻言忍俊不禁。 这丫头今晚是怎么了? 云服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见南宫瑾言拿起了书,忽的抓住他的衣袖,道:“对了公子,今日这儿有人来过。” 南宫瑾言抬起眸子,云服媚发现他睫毛很长。 “墨如玉么?” “他来之前,言语中听得一位姓薛。”云服媚道。 南宫瑾言一听“薛”字便知道是谁了。近日薛家与方家交好…… “不过……”话到嘴边,云服媚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说公子养女侍……” 话说道这儿,一片沉默。云服媚后悔极了,她干嘛要问这种话,干嘛要这样问出来啊! 南宫瑾言微怔,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想到云服媚回问他。 不过很快南宫瑾言便回过神来,他慢条斯理道:“荷寰与连理是姑姑当年收养的,安排在我府上做事。” 南宫瑾言停顿了一下,见云服媚一副困倦的模样,道:“南宫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云服媚忽的倒在桌子上又睡着了,嘴里喃喃一句:“我就知道……” 不过至于今日她睡在哪儿,南宫瑾言考虑了一下后,还是将她放在了床上。 南宫瑾言其实不喜欢在宫中呆着,但也能很快适应这种戒备森严的困束。翻了几页账目,却一直没困。抬眼看到旭日初升,才恍惚间发觉已经天明了。 第15章 虫子 云服媚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那个清淡的白衣淡然坐在桌边。心咯噔一下,猛地坐起身。 “公子,你,难不成在这儿坐了一夜?”云服媚轻声问道,刚刚醒来,声音还有点沙哑。 南宫瑾言落下笔,见她醒了,转过身,竟看起来没有半分疲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服媚为何觉得他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呢…… “昨日核对一些东西,没太想睡。”南宫瑾言笑道。 云服媚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问道:“公子,不会是因为我……” 南宫瑾言觉得她有趣,颇有几分儿时的样子,笑道:“姑娘瞧对面,是有床的。” 云服媚忙道:“这我知道的。” 云服媚下了床,为他到了杯水,水是温的。她注视着南宫瑾言,道:“公子,我其实并不知道风衍住在哪儿。” 南宫瑾言听着她叫他“公子”“公子”的,有些失神。听到她说的,便知道是风衍没告诉她皇宫安排给随从的住所所在,摇了摇头,道:“不要叫‘公子’。” 云服媚坐下,摸着温热的瓷杯,低低道:“可是你每日都喊我‘姑娘’啊。” 南宫瑾言笑了,宛若冰河初融,如画静美,“服媚,我可已经换了,该到你了。” 云服媚指尖轻点了点杯盏,听着窗外啾啾鸟鸣,想了会儿,道:“瑾言公子?” 南宫瑾言扶过杯盏,温文尔雅,道:“你喜欢就好。” 云府。 招募家仆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白瞎了云天泽这几天的心思。 云千落看着云天泽沉默了一整天了,皱着眉嚷嚷道:“查也查了,杀也杀了,就不信还会有人这么大胆。” 云天泽揉了揉眉心,道:“你不明白。” 云如梦端上了两杯茶,云千落见了信手拿了,但这茶并非是给她的。 “好烫啊。”云千落道。 “你能闭上嘴么?大哥已经够烦了。”云如梦道。 云千落眼睛都快从眼睛里瞪出来了,她不可置信地起身盯着云如梦,道:“你怎么给我说话的?” 云如梦没理她,对云天泽说道:“牡籽是化名,云府根本没有这人,她很有嫌疑,已经派人查了哥哥。” 慕容紫陌和苍冥那日实在太累,竟然落下一处没收拾,巧的是那屋子是云晟天的书房。云天泽便断定有人已潜入云府,已经清扫所有家仆。这么一折腾,云家引入新家仆是必然。 风衍和林元站在树荫下,他看着林元发愣。林元比他高一点,是跟他一起遇到公子的。林元听话的很,之前都是用化名“婷儿”在水云楼当琴姬的。 “我还是想问,你怎么混进去的?”风衍知道林元截的云天泽落魄亲戚的车,但林元不是身体极度虚弱吗?再者他的相貌属实惹眼,偷混入其中觉对没有可能,想着,风衍转过头看向排了很长的应聘云家家仆的队伍。 “那些人是你的人?”风衍问道。 林元淡淡一笑:“当然不是,是公子的人,为确保万无一失,水云楼还有许多眼线,昨夜我们一起劫车,取而代之的。” 风衍点点头:“水云楼的老板跟公子很熟嘛。” 林元点点头:“水云楼的老板水阡墨是其实……” 风衍斜眼看着林元欲说还休的模样,疑惑道:“其实什么啊?” “我觉得他对公子有点儿意思。” 风衍瞪大了眼睛,退出三米远,“你小子疯了?” 话落,风衍摆了摆手:“公子安排你去探消息就探得这个?快去盯着他们,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林元颔首行了一礼,缓步走向队伍前方。 沈篱风站在七王府外,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进去,七王府的门突然开了。 夜绝尘深邃的眸淡漠地注视着他:“什么事?” 沈篱风道:“边关的将领谢子琰昨晚被虫子吃得仅剩下一堆白骨。” 夜绝尘眉头微蹙:“你进来。” 沈篱风是第一次进七王府,不是他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七王府很大,里面的的布置就像夜绝尘一样,给人一种无端的奢华而又压抑的感觉,明明不是金碧辉煌,却也令人惊艳,与金碧辉煌有着同样的奢华,却要比“金碧辉煌”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沈篱风随着夜绝尘进了一间灰暗的屋子内,里面森寒入骨,一副镣铐歪歪斜斜,显然,人已经走了。 “那怪物跑了么?”沈篱风望向夜绝尘。 “没跑,死了,但也没死。”夜绝尘道。 沈篱风立马明白:“殿下的意思是,他有好几条命?” “嗯。”夜绝尘抬手,镣铐坠入下面冒着岩浆的大池子中,化成灰烬。 “我听闻宫中近日也时常出现那种小虫子?”沈篱风道。 “曾在皇后的宫中出现过,消息被封锁了。”夜绝尘说道。 沈篱风疑惑:“那皇后为何安然无恙?” 夜绝尘话锋一转,一抹笑意悄然攀上唇角:“谢子琰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沈篱风道:“消息锁住了,除了我当日带领的二队,还没人知道。” “这种虫子真的无法消除吗?谢子琰体质很强,却轻易被啃食成了一堆白骨,倘若这种虫子大肆繁衍在城中,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事情。”沈篱风又道。 “能否能消除,那就得问问皇后了。” 亭中。 墨如玉正和白子轩下棋,正巧见到南宫瑾言。 白子轩支棱着下巴,单手执一颗白旗,狭长的眸淡淡收回视线,冷不丁地说道:“他这是做什么去了?” 墨如玉闻言就想笑,心想自己怎么会知道。人家做什么你去直接问人家不就行了,搁着瞎揣摩什么呢? “那正好。” 白子轩还是那个姿势,冷漠的眸子淡淡抬起,看向墨如玉:“正好什么?” “这颗棋你落在哪儿都不会赢,收了棋,我们去问他。” 话音刚落,墨如玉就起身,长腿一跨就离开了亭子,来到了南宫瑾言面前。 “别来无恙?”南宫瑾言温润一笑。墨如玉心觉“温润如玉”四个字形容的是他眼前的样子? 墨如玉单手搭在南宫瑾言肩上,洋洋洒洒地挑眉一笑:“那蛮人审过没?” “审过,慢了一步,自尽了。”南宫瑾言言简意赅。 白子轩疑惑地起身,瞧着他俩。 什么时候这两人关系这么熟了? 墨如玉一转眸,恰巧看到白子轩沉着那张脸冷不丁出现在他俩身后,吓一跳。 “南宫大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对呀对呀,你的小丫鬟呢?天大的好命来了还能出去,怎的把人家闷在你那汀兰阁啊?” 墨如玉此话一处,他变觉得身旁的南宫瑾言气场瞬间变了,不再是刚刚那个谦和有度的公子了。 “多谢墨公子提醒。” 南宫瑾言见到墨如玉,他又如此一提,南宫瑾言也觉得把她放在汀兰阁不太安全,还是在自己身边比较放心。 想到这儿,南宫瑾言一怔。 想着,南宫瑾言视线落到白子轩身上,“要去贵妃府,白公子一起去么?” 白子轩不好拒绝,毕竟他讨厌出去见这见那,他就钻了空子浑水摸鱼谁的安也没请。不过皇贵妃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南宫瑾言又提了,他再不去倒显得他有些刻薄了。 “好啊。”白子轩道。 第16章 征途 揽月楼二楼除去大量的衣服首饰外,还有独立的寝室,金碧辉煌的,漂亮极了。 梦泽汐颜端上一杯独家秘制的甘汤,送到慕容紫陌面前,见慕容紫陌愁眉苦脸的,便道:“最近吃得少,尝尝?” 莹月月回头没见到苍冥,问道:“苍冥呢?” 慕容紫陌拿起勺子,道:“他去找那日隐隐约约感应到的地方了。” “那陌儿怎么没去?”梦泽汐颜自己也拿了份尝尝,刚送到嘴边,那奇妙的口感令她控制不住喷了出来,莹月月忙不迭拿帕子给她擦,模样嫌弃极了。 “我倒是想去,昨夜刚收拾好东西,就见到了一个人,啧啧,真晦气。”慕容紫陌无精打采地喝着汤。 “谁?”莹月月问道。 “重幽思古,今日亥时他就来带我走。”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莹月月问道。 慕容紫陌摇摇头:“不知道,但准没什么好事。” 夜很静,揽月楼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梦泽汐颜放下芭蕉扇,缓步走向门口,打开门。 那人极具压迫感。 乌紫斗篷遮掩住大半张面容,他的呼吸埋没在寂静的黑夜中。开口,声音是男女老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森森夜色中很是诡异。 任凭梦泽汐颜不敢在这位面前恣意,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重幽思古却径直绕过她向里走去。 听到声响,慕容紫陌早就下来了,她向重幽思古行了一礼,告别梦泽汐颜和才下来的莹月月后便爽快地跟着重幽思古走了。 她考虑了很久,平常事神界不会找她,至少思古神君不会,他此次以来,定是出什么事了。 “神君,到底发生什么了?”慕容紫陌抬眼瞧身侧的重幽思古,不知是因为斗篷将面容遮得严实,还是因为乌紫锦缎下的面容是虚无的……她看不清重幽思古的相貌。他好像从未以真面貌示人。 “冥河坠落,冥界大乱。明日起神界与仙界将会挑出六千人进行征途,帮扶冥界,抵御玄渊境与妖族的入侵。”重幽思古的声音在黑夜中有一股空旷的孤寂感,听得慕容紫陌心惊肉跳。 “冥界关系着轮回,此事非同小可啊。”慕容紫陌态度诚恳。 重幽思古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看向前方的夜幕,点点头。 回到神界,没给她太多时间准备,征途队伍已经在神界天门集合了。 慕容紫陌归队后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最后一个。 十三帝姬映霜儿攀着慕容紫陌的手臂,小声道:“好奇谁比你还晚?” 慕容紫陌轻轻扶开她的手:“这么想我呀?不要动手动脚的嘛。” 映霜儿也不黏糊她,挑眉,突然放高声调:“仙界七帝姬伊泠水怎么事事都要人等她?在仙界她也这样么?” 仙界许些弟子听了面色不好,但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映霜儿接着道:“哎呀她怎么净惹事啊,前几日生日宴也是这样,都招来妖邪了。” “你注意言辞!” 一道凌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者身着华贵白裳,鹤纹攀袖,手执白玉长剑,一点丹红色镶在剑鞘。长发及腰,肤白若雪,眉眼间半分英气,半分艳丽,通身一派清高孤傲之感。 慕容紫陌一眼就认出那人的装束,仙界名门大派白枭派,可这女子她却不认得。 映霜儿见千羽碎雪来了才不怕:“怎么?师父不在大弟子当道是么?也管不着本帝姬讲话啊。” 千羽碎雪左手捏着腰间的剑,指节发白,她冷不丁道:“别在我面前端架子。” “这话说得可就不对啦,这是跟你们仙界七帝姬学的。” 映霜儿每次都把那个“仙界”咬得很重,是一种嘲讽。北冥幽消失后,仙界的这位七帝姬伊泠水自称七帝姬,新晋的小神小仙常常错将北冥幽的功绩记在她身上,她也不解释,心安理得地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霸占着别人的名誉。 慕容紫陌不齿,神界帝姬中好多人不喜欢伊泠水,映霜儿就是其中一位。 千羽碎雪拉着脸,手指覆在白玉剑柄上。 随性的小神小仙个个屏息凝神。一方是神界帝姬,一方是仙界第一大门派白霄派大弟子,哪一方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慕容紫陌不动声色站在映霜儿身侧,伸手,琼华出现在手中,粉光萦绕,带着美丽的锋芒。 “此言差矣,我仙界众仙不也同样在等十帝姬么?”仙界三帝姬冷缃风站在千羽碎雪身侧。 “仙界众仙归队,准备启程。”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望去,一身青衣,满身风骨,眉目如画,墨发垂落,宛若泼墨画中仙。 正是仙界九殿下沐弦璃。 慕容紫陌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儿,眼神下意识地要回避,却意外发现他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沐弦璃走至队首,不怒自威。 九殿下素来闲散逍遥,近日却代替仙界太子管理仙界,费了不少心。 冷缃风想说什么,在看到沐弦璃那双静若死水的眸子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羽碎雪拱手行了一礼带人归队。 映霜儿撞了慕容紫陌一下,笑道:“诶呀,这么多年了就没遇到过一次?” 慕容紫陌摇摇头,映霜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跟着慕容紫陌归队,见慕容紫陌沉默着,她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在说话了。 带领征途的有三个人,仙界九殿下沐弦璃、神界大将军莫燚和神君重幽思古。沐弦璃向莫燚和重幽思古说明了伊泠水身体抱恙和仙界太子闭关都无法来到征途。 慕容紫陌总是在队里情不自禁地看向沐弦璃,忽然觉得领队的这个青衣仙君好陌生,好像昨日离得很近,今日又离得很远。亏欠、羞愧、恼怒、失落……各种情绪向洪水一般冲入慕容紫陌的脑海中,她自认为这六百年她变了,这一刻她又不禁反问自己:改变什么了? 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一片漆黑的墙上。 黑衣男人站在墙前,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漆黑的眸中好似闪烁着幽冥鬼火。 第17章 束缚 南宫瑾言走出御书房,向来温润的目光刹那间抛去了全部的柔情蜜意,那双如画般惊艳的眸子中覆上一层寒霜,冷冷扫过这死寂的富丽堂皇。 风衍候在轿旁,为南宫瑾言掀开帘子。南宫瑾言上去后没说一句话,风衍早就习惯了这种寂静,这种沉寂,就慢慢习惯不去注意里面到底是不是还坐着人 南宫瑾言闭上眸子,皇帝的话仍旧在耳畔回响。 “十日之后凌渡将被斩首示众,那么你的时间也只有十日,十日之内若是找不到夜涟殊,朕便罚你迁往锡城任职,你若是带回夜涟殊,朕便赐婚你与方家方晴雨。南宫瑾言,这是朕给你,以及南宫家的机会。” 锡城远离朝廷,靠近蛮荒之地,穷山恶水,实际早已被蛮族控制,如今他在朝廷代表南宫家,他知道迁去锡城意味着什么。而要他交出夜涟殊,那就代表着揭穿夜璜嵊,十日的时间,很难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那日名门世家中向南宫清瑶请安的极少,那些人走后南宫瑾言留下来与南宫清瑶商议。 南宫清瑶视南宫瑾言如己出,她深知南宫长明与岚瑶的心性,于是在教导南宫瑾言上总会很用心。若说南宫长明与岚瑶是坚冰,那南宫清瑶就是温水。 “我们的眼线打探到夜璜嵊在几日后会离开京城,他朝中人心稳固,以“进一步处理蝗灾遗留下来的问题”为由,打算占据一方势力,更是为了方便他与蛮人往来,我们挑选了那晚,支开他的近卫凌渡,刺杀将要得手时不料一蛮人招引耳目给了他跳池塘逃生的可乘之机,涟殊只得暂且逃离皇宫。而那夜又有一大波黑衣人闯入我这锦芳宫中,凌渡闻声赶到逼走了黑衣人,此时鲁公公突然带着皇上来到这儿,就有了后来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南宫清瑶告诉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核对账目时发现云家的开支与上报的无法正常配对,此事必有蹊跷。而那日去往惊鹊阁的途中追踪那批蛮匪的残余,他们消失在锦绣坊,锦绣坊却和云家往来密切。 南宫瑾言缓缓睁开眸子,他掀开轿帘。皇宫中的景色倒映在那双静若湖水的眸中。 汀兰阁中,云服媚拿着那扇子似在沉思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收起那扇子,看着南宫瑾言,对上那凉薄淡漠的眸子,云服媚有一瞬间控制不住颤抖。 “你想报仇么?”南宫瑾言蓦然开口。 云服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心神恍惚。 报仇?她曾想过,只不过那些强烈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被辱没净了,报仇?她能吗?于是她连想都难以去想了,他今日一提,她才想起来。 云服媚甚至不能毫无犹豫地说出“想”,她只是有点违心地点点头,因为这几年里她确实忘了这个念头,就好像那些日子里痛苦与愤恨的不是她一样。 南宫瑾言没继续问下去,他甚至开始想南宫长明——他怎么那么喜欢控制? 他注视着对面摇摇欲坠的云服媚。不禁感到好笑,云服媚她有什么好利用的? 南宫瑾言淡淡一笑,他要转身走开,背后却蓦地被抱住。 云服媚从后面抱着南宫瑾言,她实在想不到要怎样叫住他,去问他:“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云服媚知道他有心事,她知道云淡风轻下藏有浪潮汹涌,那是直觉,那来自于某种程度的同病相怜。 但她不知道那颗心早就已经腐朽了。 南宫瑾言抬起手,轻轻拿开她的双手。 “我离开的日子里要按时吃药,保护好自己。”南宫瑾言缓声道。 云服媚不懂得怎样去安抚他,怎样去让他忘记,暂时的去脱离掉那些东西…… 云服媚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眸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沉寂、淡漠。 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不知为何,一股心酸忽地涌了上来。这几日,她想起了儿时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他只是很安静,他明明不是这样子的,他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滚烫的泪水来不及酝酿,便夺眶而出,云服媚声音忍不住颤抖,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又显得脆弱,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又成为他的拖累! 她不想让她这幅样子被南宫瑾言看到……云服媚一把拥入南宫瑾言的怀中,淡淡的兰香萦绕在身边,淡淡的,好像一用力就消失了、破碎了…… 云服媚不知道南宫瑾言现在是什么神情,什么眼神,她只能这样抱着他,也只想这样抱着他。 手臂被轻轻扶开,好像什么东西破碎了,还来不及失神,云服媚的下巴处便传来冰凉的触感,唇齿相扣……一滴泪缓缓破碎在地上。 南宫瑾言额头贴着云服媚的额头,他们注视着彼此,靠近着彼此。 “你一直都知道……”南宫瑾言喃喃道。 “知道……”云服媚轻声回应着。 南宫瑾言将云服媚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熟睡的面容,他不得不承认,想再看一会儿,可是他不能。 这夜,他还是离开了。 清辉洒落皇城,夜风习习,夜色中赫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映衬着月光,清冷不似凡尘中人。 风衍候在宫门外,待南宫瑾言出来后,他行了一礼。 “我走后,照看好云姑娘。” 南宫瑾言不能带自己的随从出宫,这是皇上的安排,并且派有专人跟随南宫瑾言,跟着他一起调查。 他知道公子要去做什么,可皇上的安排,未免也太令人心寒了。 风衍点头,目送公子离开,心中为公子默默祈祷。 南宫瑾言目光掠过那一小队人,看着宫门外停放着的几辆马车,没有迟疑与犹豫,从容上了那第一辆马车。 可轿子却迟迟不走,鲁公公从外面掀开轿帘,皮笑肉不笑,道:“南宫公子,后边儿那辆马车才是您的。” 南宫瑾言目光凉如寒月,他静默地注视着鲁公公,淡淡一笑:“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这目光令鲁公公觉得毛骨悚然,即使知道南宫家势必会因此劫没落他也还是有一股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恐惧。鲁公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宫瑾言的目光总是落在他的脖子上。 “这些事情您做不了安排。”鲁公公拿着腔调,藏下刚刚一瞬的恐惧。 南宫瑾言把玩着手中沉甸甸的金质令牌,忽的拿起来,道:“别忘了,鲁公公,出了这宫门,你得听我的。” 鲁公公咬牙,瞪着眼,行了一礼后讪讪走向了后面那辆马车。 第18章 雷声 风衍开门见到白子轩那张丧气脸时差点没把门再关上。 “你就是南宫公子的随从?”白子轩看了周围一圈,“我听说他还带了一个女侍。” 风衍行礼后应道:“若无命令……” 还未说完,白子轩便亮出手中令牌,道:“风衍听令,即日起去锦芳宫保卫皇贵妃。” 风衍一惊,“这是皇上的命令?” 白子轩坐到椅子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太后的,哦对了,我那儿正缺个端茶倒水的宫女,我家不在京城,也不好找皇宫要,就趁此机会先用一下她。” 还没等风衍说话,白子轩接着道:“本公子事情不多,她吃不了亏。” 风衍眉头一皱:“这是南宫府的人,要先问过我们公子。” 白子轩嗤地笑了:“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他完了,你以为皇贵妃还能留多久么?那是太后护着她,肯信她,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现在就去,论起来皇贵妃也是南宫家的人,至于那侍女,八成是要死,我会好好照顾她一段时间的。” 说这一趟,白子轩就离开了。 汀兰阁,白子轩走进去,见到了云服媚。 起初见到一身白衣,云服媚还以为是南宫瑾言回来了,看到的却是一张有些许陌生的面容。 “是你?”白子轩眉头微蹙,看着云服媚。 云服媚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人难道认识自己? “赶紧收拾好东西,到荟萃轩。”白子轩坐了下来,他还是不确定,问道,“叫什么名字?” 云服媚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来,但想起南宫瑾言告诉她的:倘若别人问起你的身份,无需去思量揣摩,如实答,相信我。 “云服媚。”云服媚答道。 “几年前打过一次照面。”白子轩摆弄着腰上的白玉佩,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那时候云姑娘可当真是人中龙凤,让人自惭形秽啊。” 云服媚心里一惊。 白子轩仿佛看出她的恐慌,只是笑笑,“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没想到你终是没有长成我想的样子,可看你这副模样,就觉得令人作呕。” 云服媚如遭雷击。 白子轩也没看她,吹去玉佩上粘上的灰,笑意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弑母,你是怎么能做出来的?” 白子轩收了笑意,他突然将那白玉佩摔碎,恶狠狠地走到云服媚面前,抓住云服媚的肩膀,一下下地晃着她,“你知不知道顾笙遥死了我母亲就没救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白子轩眼瞳发红,整个人几近癫狂,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云服媚,仿佛要将她抽筋剥骨,那平素里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都是假的,死开那张假皮后是血淋淋的魔鬼。 云服媚试图掰开他狠狠捏着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她被晃得头晕脑胀,几乎要晕过去,那白子轩却突然松手了。 白子轩“呵呵”地嗤笑几声,那癫狂的笑意仿佛是散不去了,他背过云服媚,又忽然转过来,不再怒吼,而是癫狂地笑着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那件事后我爹也死了?你知不知道那晚我挨了多少个耳光?你知不知道现在掌管白家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服媚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到白子轩这幅模样忽地想起云千落踩在她身上时那张同样癫狂的脸,顿时意识不清晰,腿一软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白子轩背过云服媚,深吸了口气,他手握成拳,抵在头上的墙面上,垂着头喘着粗气。 外面雷声突响,几年前的那场雨夜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世家子褚江堰劫走了他的母亲洛菁风。 白子轩的父亲白安仁是个读书人,白手起家,天启修武道者居多,白安仁是男子里少有的御师,御师能力所在,即增益他人。 洛菁风与云服媚的母亲顾笙遥是自幼的玩伴,二人性格相通,惺惺相惜,同诵诗书,学术法。褚江堰的弟弟褚迟钦慕顾笙遥已久,他亲眼看见顾笙遥嫁与云晟天,朝思夜想,爱而不得,性格逐渐扭曲,从祸害乡野姑娘到残害幼童,却因褚江堰的庇佑逍遥法外。挟持洛菁风来求顾笙遥相见那是喝醉后再度想起顾笙遥的“一时兴起”。 赴约之日骤雨大作,雷声中传来了顾笙遥被云服媚杀死的消息,醉酒的褚迟带着洛菁风去白家,却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当着白安仁和白子轩的面一刀抹了洛菁风的脖子。 白安仁见爱人被杀,拔出从未握过的剑,劈向了褚迟。 褚迟武功了得,闪过了白安仁的剑,握着杀掉洛菁风的剑刺入了白安仁的胸膛。 褚迟临死前惊恐地看着白安仁将那把剑狠狠地刺入他自己的胸膛,以此靠近他褚迟,惊愕中,他竟因此失了神,被白安仁刺穿胸膛。 白子轩眼睁睁地看着二娘殷碧樰叫人扔掉她母亲和父亲的尸体,他去阻止这个他从小就憎恶的女人——因为他知道父亲并非对不起母亲,而是殷碧樰给父亲下药后爬上了父亲的床,才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二娘”。 雨夜中,白子轩那张洛菁风最喜欢轻轻揉着轻轻捏捏的小白脸儿被殷碧樰打的通红,五岁的他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他最终也没有找到父亲母亲的尸体。 后来殷碧樰竟奇迹般地带回了父亲,但很快白子轩就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那只是个怪物,扮作他父亲的怪物。 洛菁风终究是个怕事的妇人,洛菁风的死被她说成病故,而那个怪物假扮成他父亲来掌管着白家,那怪物几次三番地想要害死他! 白子轩忍辱负重,装作满不在乎,他听着旁人指责他,他无怨无悔地做个傀儡。终于,那假的白安仁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不见了,而殷碧樰却不得不倚仗他。 白子轩重新拿回了白家,他拿回白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取下褚江堰的人头。他收集到褚江堰纵容褚迟残害无辜女子的证据,亲眼看着褚江堰人头落地。 雷声阵阵。 白子轩蹲下了身子,他痛苦地捂着头,那些流着血的画面令他颤抖。 云服媚看着他打着颤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服媚坐在地上,白子轩蜷缩在墙角,直到雨停了,汀兰阁内两个人还是这般。 白子轩缓缓睁开眼,转过身后,见到云服媚坐在那儿。 云服媚见到满脸疲倦的白子轩,不知道下一刻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起来。”白子轩走到云服媚身旁,沙哑着声音命令道。 “明日起,你到我的荟萃轩中行事。” 淡淡说完这一句,白子轩便离开了。 第19章 椿苑 云服媚到荟萃轩后并没有见到白子轩。 皇宫内提供清理庭院屋室的三到五个宫女,衣食起居有专门的宫女按时侍奉。 云服媚提前了解了宫内的这些规矩,到达荟萃轩时却发现这儿的宫女意外的少,只有两个。 云服媚见她们长相极其相像,猜是双胞胎。 大的叫高琳,小的叫高琪。 高琳见云服媚来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道:“哪来的?” 云服媚答道:“汀兰阁。” 高琪掐着腰,也走了过来,说道:“呆会儿记得把衣服换上,换上就赶紧干活,这儿人少。” 话落,高琳将一套侍女服丢给了云服媚,说道:“知道你是南宫瑾言带来的侍女,所以现在你更应该要好好适应在这儿宫里侍奉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那。” 那侍女服丢在了云服媚的脸上,云服媚接过后就去换了,一边换,一边听她直呼南宫瑾言的姓名,又说“日子长”,说心里话,云服媚心里不怎么高兴。不是为她自己的不高兴,她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因为别的,她总觉得从她们口中听出了几分不屑,对南宫瑾言的不屑。 这一下午云服媚干活都失魂落魄的,三个人确实忙,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的。 “过来搭把手啊!说你呢,云服媚!”高琪喊着她 云服媚赶忙将手中的扫帚靠墙放下,跑到高琪旁边,帮她将那些书排放整齐。 刚排完,还没从梯子上下来,云服媚就感到胸腔因收到撞击而发出颤动的声音。 云服媚下来后回头,看到高琳正怒目圆瞪地看着她,那扫帚显然是高琳朝她砸过来的。 “知道人少还偷懒?刚来就这样吗!” 云服媚忙得顾头不顾尾的,跑得大汗淋漓,还听着诅咒谩骂,但她都一一忍下了。她心想,这算什么,以前在云家不都习惯了吗。 想是这样想的,眼圈还是变红了,不时有轮值的宫女看到她,有的可怜,有的偷笑,令云服媚更是觉得行动僵硬,很不自在了。 分工时高琳高琪正好是余出来的两个,没分配宫女的正好是荟萃轩,新来的公公也不会办事,这种情况也没禀报,于是高琪和高琳就顺理成章地被分到了荟萃轩。白子轩压根没带侍女入宫,也懒得因为这种事和这些个阉人们打交道。于是分到荟萃轩后高琳和高琪每天都累得要死,也不敢骂白子轩,只敢暗地里说他,来了个云服媚,可给她们找到出气的靶子了。 直到白子轩回来,那骂骂咧咧声及时停了,但还是让白子轩给听到了。 “皇宫中还敢这样说话呀?”白子轩坐在座位上,表情依旧像个面瘫,浑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吓得高琳高琪当即跪在地上,跪地时还不忘悄悄使劲拉着云服媚一同跪下。 “不会做事就好好教教她,新来的难免不懂规矩。”白子轩喝了杯茶,素来冷漠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来,“遇到问题,总要想一些切实可行的法子,高琳和高琪起来。” 云服媚心里惊恐。 白子轩说道:“干了一天活儿挺累的,管事的问起来就说我允许的,都回去休息。” 高琳高琪的笑都快藏不住了,才发现原来这个白公子竟然这么近人情,行礼谢过后就高兴地离开了。 云服媚仍跪在地上,白子轩居高临下,“累么?” 云服媚不语。 白子轩在座位上弯下腰,靠近云服媚,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服媚沾着灰的脸,“赶得上在青楼里接客累么?” 云服媚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她忍,是因为她知道忍才能活下去,因为她无力去控制什么,任凭是宫女的辱骂还是嘲弄,她都可以做到充耳不闻,因为那些话的杀伤力远不及白子轩的这大。 她曾经走在南宫瑾言身后,人多的地方她不敢摘下帷帽,因为她总能听到别人在对云家二小姐评头论足,弑母叛亲,苟且歹毒,又多了个淫乱下贱。 “你看见了?”云服媚忽然抬起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白子轩愣了一下,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抬手捏起云服媚的下巴,云服媚才发现他此刻没有丝毫笑意。 “对啊,我是没看见,可我信啊。” 云服媚咬牙,她强迫自己忍住积攒了一天的心酸,不要哭出来。 白子轩的眼圈却红了,“起来。” 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云服媚起身,却垂着头。 白子轩道:“想哭就哭,你也配在这儿装可怜。” “装可怜?对啊。”云服媚不管白子轩再说什么了,“我这种人。” 白子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昨夜是雷雨夜,他从来讨厌雨夜,更讨厌打雷。即便没有雷声,他也能预见将要到来的雷雨,每到这种时候,那晚的记忆就开始异常清晰,折磨着他,吞噬他,他一直都知道他该怪的不是云服媚。他不知道那假的白安仁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再思念再悔恨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父亲,这件事上,他比谁都要清醒。殷碧樰也也是病死的,他等来的时机都是别人丢给他的,而有了时机他却没有了机会。无论是殷碧樰贪财怕事留下他还是那假的白安仁的离开令殷碧樰不得不依赖他,他才得以重新拿回白家,一切都是侥幸…… 昨夜回到荟萃轩,他知道他又疯了,可他控制不了,他难受。 “对不起。”白子轩站在原地,失声低语。 云服媚回汀兰阁住了,可大半夜里,王嬷嬷跑到汀兰阁把她拽去了椿苑。 椿苑是宫女的住所,大半夜王嬷嬷出去抓人,小宫女们也没都没睡,白天她们偶然看见云服媚那窝囊样儿就嗤之以鼻。高琳和高琪提前回来讲了白子轩单独把她留下跪着后大家就都觉得这是个既招人嫌也不受宠的,又知道是南宫瑾言带回来的,虽然还有几分忌惮,但南宫瑾言出宫的事早就在宫中私底下传开了,不然王嬷嬷也不敢直接去汀兰阁抓人。这会儿就都把云服媚当作臭抹布,有气的有怨的没处使得宫里人多了去了,都等着朝她使呢。 王嬷嬷回来看小宫女们都没睡,龇牙咧嘴地骂到:“再不听话下场跟她一样,就等‘死’!” 她这话说完,云服媚就脊背发凉。果然,王嬷嬷的小棍子就直接砸在了云服媚的后背上。老嬷嬷力气不小,经常教训人,下手毒得很,这一棍子砸得云服媚说不出话来。砸完王嬷嬷就使劲把云服媚按着,使她跪下。 回到屋子里的宫女儿们虽然都回屋里了,但听声音知道砸得狠,压不住好奇的偷偷踮脚去扒着门窗的看,有带头的就会引来一群人跟着做。 王嬷嬷敲了几棍子后就改用小鞭子抽了。她干的久了,知道怎么做事,下手毒但不会搞死人。这最让宫女们后怕,再聪明的小宫女儿也斗不过这老太婆。 云服媚推开门,却发现这些宫女们刚刚在看她挨打。云服媚心凉了半截。她没说话,悄无声息地上了床。 床是大通铺,云服媚被两边人使劲挤着。半夜里疼醒了也因为被挤着起不来身。她睁着眼茫然地看着屋顶,只觉得喘不上气,好像忘了自己是谁。 第20章 迷雾 云服媚没睡好,第二天醒得也不早。 她是被两个宫女架起来后就有了意识。只不过她们动作快,很快架到了门外。还来不及云服媚问,一桶凉水便冲着她泼了过来。 现在是初春,水凉得刺骨。云服媚头一阵发昏,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两边的宫女松开手,云服媚便被王嬷嬷拉了过去,两个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小贱人还敢偷东西呢!” 云服媚身上发烫,她睁开眼睛,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后,却惊出一身冷汗。王嬷嬷捡起的那把折扇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那是救她的那位慕容姑娘的折扇啊! 云服媚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冲了上去,王嬷嬷见她上来抢,拿出小鞭子就是狠狠地一鞭。直接抽的云服媚新伤旧伤一起发作。云服媚麻痹了,她去抢,几个宫女就来抓住她。 “想要吗?”王嬷嬷摆弄了一下那折扇。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既然是这小贱人的……王嬷嬷心里想着,打开扇子就要把它撕烂,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什么东西! 云服媚满身虚汗,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抓着她的两个宫女。 王嬷嬷不甘心,使劲试了好多次也没有将那折扇打开。 那她就把这破扇子摔烂! 正要摔,又瞥了眼云服媚。 小贱人对这扇子很宝贵嘛? 王嬷嬷放到了身上,白了云服媚一眼,说道:“你去把那堆衣服洗了,我就给你。”王嬷嬷指了指堆了好几桶的脏衣服——那都是太监嬷嬷的,又脏又臭,没人愿洗。 “不是都不不愿洗吗?给我看好她,你们就不用洗了。”王嬷嬷脸上藏不住笑了,宫女们一听也乐了。她们不敢应,一些事情不是不愿做就能不做的,但看着有人替她们遭罪,难免不会不幸灾乐祸。 云服媚现在觉得浑身难受,胃里更是翻腾地恶心,她说会还给她的。 云服媚想到这儿,跑到了那堆臭烘烘的衣服前。宫女们的表情各异,也不过都看了她一小会儿,都各忙各的去了。 汀兰阁前。 淡青色身影于门前顿了顿,里面空无一人。 风吹起衣袖,垂落的长发与衣袖迎风缓缓飘摇,在寂静的宫内染上几分落寞的风色。他一语未发,似乎连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身影虚晃,他也要走了。 上了马车,墨如玉合上眼睛,听着马蹄声哒哒,将自己藏匿在风中。 樾城。 樾城如今燥得很,烈日当空,谈不上很热,只是燥。 鲁公公带着小太监坐在第二辆马车上,拿着烟枪,呼出一口气。 小哲子给鲁公公捏着腿,“听说那墨家大公子墨如玉和白家白子轩也要去寮城?那寮城没了四皇子,眼看着庄稼耕种又闹出问题来了。” 鲁公公吸了口烟枪,说道:“上头给南宫瑾言权力,他能查官,管知府,可没允许他乱走,皇上让我们跟着他,意思是什么还不清楚吗?” “我看啊他是想找这些世家救他,不对,是保他!”小哲子奉承着给鲁公公捏腿。 “保他?哼,这京城里啊,姓南宫的可就他这一个,占着商道,也占着官道,哪头都踩着人头上做,如果不出皇贵妃这事……”鲁公公将烟呼在小哲子脸上,慢悠悠地说道,“迟早也会有人弄死他。” 小哲子半跪在轿子上,像狗一样,谄笑着看向鲁公公:“那咱们……” “那咱们就让他进不了寮城。”鲁公公吐出眼圈,眼角的褶子随着笑越来越深。 第一辆马车上。 南宫瑾言看着账目,是经过琅州时从琅州知府那儿拿到的通商账目。 南宫瑾言找到云家,翻开一看,又是粮草。云家何时开始做粮草生意了?南宫瑾言细想上个月暗里查到的云家超出南宫家的大笔盈利额。正常情况下,云家不会超过南宫家,甚至远不比南宫家。 他上报的账目与琅州知府给出的账目核对,看起来完全没有不恰当的地方。那这粮草记录,就完全可以当作寻常的粮草买卖。 但南宫瑾言对云家的交易盈利了如指掌。云家超过南宫家的大笔盈利恰恰说明云家在谎报账目,按他上报的账目算,少了一笔巨额盈利,这笔盈利使他追上南宫家,甚至超过南宫家。 若单单是简单的粮草贸易,绝不会有那么大的盈利。假使是他大发灾难财,寮城闹蝗灾,经四皇子夜璜嵊管理赈灾事宜后灾情明显得以遏制,蝗灾没有大范围扩散,是有商人想在寮城大赚灾难财。但寮城远离京城,若云家想在寮城赚粮食钱大发灾难财,不仅需要大笔运输资金,还要在每处通商口交纳大笔通行费。显然,不仅这门买卖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去做,而且如今无论是通行费还是商税,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也不值得去做。 问题出在哪里? 南宫瑾言阖上账目,看着逐渐靠近的樾城州府。 他敢账目造假,就是拿准了其他商人没有资格知道他上报的账目与上交的商税,也不好查到他的具体盈利。 不对。 单看琅州这粮草通行记录,很难不让人怀疑云家的那笔巨额盈利来自于灾难财,但这不可能。除非他没有在各通商口交纳通行费,还不够,甚至不用去考虑运输费、管理费等各种运输资金,上面至今没人查他,不排除有人暗中帮他的可能。但这都是在云天泽不知道南宫瑾言有调查朝廷收缴商税权力的情况下。 凭借云家的耳目,云天泽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南宫瑾言有这个权力来查他交的税和上报的账目。 南宫瑾言合上眸子。既然如此,那他看到的这琅州账目也有可能假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朝廷上绝对有人在帮云天泽做这生意。 几日前皇上在御书房给他说的那番话,很难不让人觉得皇上已经决定放弃南宫家。可后来在南宫瑾言得到那块象征着权力的令牌,并被告知皇上赋予他核查账目,调查地方官的权力时,他便意识到当日御书房内皇上最后那句话的可玩味之处。 或许会有人知道皇上赋予他特权,但这“特权”究竟是什么,寻常人不会知道。 这才算是机会。 番外:风雪夜归人 自北冥幽坠入临渊后,苍冥就被神尊关在囚灵笼中。 但他们都不知道,早在一千年前,他就已经修成人身了,只是当年受伤后气息微弱,不得不化回雪狼形。有趣的是,他被北冥幽一眼挑中了。 当年挑选灵兽,北冥幽勿入了妖族陷阱,才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雪狼。 等到他再睁开眼,就听到旁人对她指点,劝她放弃雪狼。可错过挑选灵兽时间的她,哪还有机会挑选极品灵兽呢? 苍冥趴在她怀里,其实一开始是很不情愿的,但趴得久了,也就不知不觉适应了。 夜里,苍冥会伏在合欢殿外看冰天雪地中的夜景,去看偶尔划过寂寥夜空的星辰。北冥幽有时也会从合欢殿中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并不会摸他,她似乎也能发觉他不喜欢被摸着,像灵宠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伤好了,夜里可以慢慢化出人形。他功力高深,即便夜里悄悄出去也不会被发现,谁知道后来他会鬼使神差将这视为秘密又藏了那多年呢。 偌大的合欢殿,冰雪装饰着殿中,殿外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种着冰玉合欢花。 夜里一起赏雪夜繁星的时候,当然他这时还是所谓的“雪狼”样子,苍冥会不自觉地期待着跟她一起安安静静地坐着。以至于在那异常孤寂的几百年里,夜里苍冥独自看雪覆山头、漫天繁星时会那样不适应,即使过了七百年,也同样如此。 她似乎从来那么孤独,又从来都不会孤独。 囚灵笼只能锁住他的本体,锁不住他的魂灵,自然也无法束缚住他的分身。 北冥幽不在的时光里,苍冥第一次觉得时光很长,他曾下界去凡人的茶楼中听戏,也曾去帮凡人实现愿望。走过漫漫长路,覆了一身风雪。 他冰蓝色的眸子和她的是一样的,以至于相视时两双含着沧河星辰的眸中曾同时划过一刹的惊异。 或许这就是人间常说的“缘分”。 起初慕容紫陌向神君要走在临渊旁捡到的生灭扇时苍冥是很不情愿的。她的宫殿徒留给他满心的无谓留恋。 那种不适应,好像是永恒的。 望着满天繁星、苍山负雪,苍冥接过一片雪花,咀嚼着这念想。 他也曾怀疑她会不会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每每冒出这个念头,苍冥就不去想了。 他也曾悄悄入梦,她在的时候,她不在的时候。苍冥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不是幻象,但他希望是真的。 雪覆冰河,花满银树。白发散漫在冷风中。 这种不适应不知道还会折磨他多久,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了人间常说的一种称为“情感”的东西——“思念”。 苍冥看着雪花逐渐消融在掌心,点点晶莹飘散在夜空中,他甚至会想,这些晶莹是不是可以随着漫天繁星映射在她那双眸子里?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冥儿。” 苍冥猛地转过身,银色长发似冥河流泻,被寒风吹散在夜风里。 寂然雪山入目,他好像看见她了。 第21章 阴霾 漆黑的湖水中倒影出苍冥俊美的容颜。他眸光阴沉,冰蓝色的眸光闪烁在湖面。 “砰”地一声,水花四溅,黑水却在飞溅零落时化作虚无。苍冥打开了这道结界,上面残存的法术痕迹,来自玄渊境。 感应所在的方位,方位所在的最远距离就是这个地方。苍冥看着一片缥缈幻象在眼前缓缓略过:牢笼、玫瑰,还有一个身影。 那是云服媚么?苍冥脑海中反复闪现着那短暂的幻象。难道云服媚已经落到玄渊境手里了? 他沉下心来,没有妄下结论,而是回忆起那天锁定突然断开的经过。当时他怀疑过阻断他锁定生灭扇的术法与阻断莹月月血引咒的术法是同一种,但自那以后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血引咒与契约追踪的原理本就不同,能压制血引咒的术法有很多,但能阻断契约追踪的术法那就屈指可数了。 生灭和琼华是北冥幽当年历练时得到的两块不同的玄铁铸就而成的,两块玄铁虽出自同一地,但属性大相径庭。生灭与琼华铸成时,北冥幽将琼华送给了慕容紫陌,武器与主人缔结契约,会随着主人的增进而品质提高,类似于一种双生式的修炼。好笑的是这她得来的玄铁大概和他有缘,他吸收月华之时那玄铁竟也在吸收月华,阴差阳错,在玄铁被铸成生灭和琼华之前就和苍冥有了一种不同于主人与神兵之间的另一种契约。 但这契约的坚固程度绝不次于神兵认主之间的契约,能断掉这种追踪的……苍冥脑海中立马出现了一种术法。玄渊境的法术就像玄渊境的人一样,无奇不有,但又不是非玄渊境不可。 椿苑。 王嬷嬷看着云服媚晾衣服的背影,殷红的嘴唇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来。旁边的宫女儿站在她身边侍奉着,大气不敢出。 现在天还凉,初春并不是很暖和。王嬷嬷见云服媚动作慢,手又隐隐发抖,这种情况她可见得多,病了。 “等她中午吃饭的时候,找热水把药冲开,灌下去。”王嬷嬷将治风寒的要塞给一旁的宫女儿。 云服媚中午吃饭的时候人都离得她远远儿的,有嫌她洗得满手臊腥的,还有说她染病的。 云服媚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了,她满心里担心扇子,就像被吊着一口气一样,一日旁人说什么似乎也听不进去。 吃饭时大家在一张很长的桌子前一起吃大锅饭,云服媚对面坐着的林杏儿看了她两眼。 林杏儿眼睛就跟杏儿似的,让人很难看出她这双大眼睛里打的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 “你叫什么名儿?”林杏儿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两眼一眨,看着脸色煞白的云服媚。 “云服媚。” 林杏儿笑笑,又问她:“之前为什么不来?” 云服媚回答说:“不知道。”她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儿。可这几天她思来想去,明白了,别人那是觉得南宫瑾言完了。 椿苑的宫女儿们碎嘴子,各聊各的,也没人愿意跟云服媚多说几句。她们在一旁说着,云服媚做不到充耳不闻。后知后觉知道了皇贵妃的事。 南宫清瑶,云服媚忽然想起这个名字,猛地心头一震,当年带南宫瑾言见她的正是南宫瑾言的姑姑,南宫清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南宫清瑶会和四皇子的近卫通奸。 南宫家世代高官,南宫瑾言纵横官场商场,她在云府经常听到南宫瑾言那些传闻。想起那个白衣公子,云服媚的直觉告诉她,南宫瑾言不会输,她信他。 云服媚吃个半饱,还没走出屋子,就被人喊住。 那宫女伸手拍了她一下,说道:“看你半死不活的,把药喝了。” 云服媚一愣,忽的又想起南宫瑾言交代她“好好吃药”,她蓦地心头一酸,转过身,看到一个宫女拿着一碗药。 她正要去接,却忽然被人拉住。来不及她反应,又上来几个宫女把她按住,冒着热气的药对准她的嘴灌了下去。由于太烫,药灌得没有很顺利,烫药从她嘴边流出,落到了给她灌药的那宫女手上。 给她灌药的那宫女叫付巧巧,是王嬷嬷喜欢的。有了王嬷嬷这大靠山,付巧巧也什么都不怕,平日里不撒泼,但一有个什么事儿,不管在不在理儿,别人都得由着她。 付巧巧当即怒了,把药“哐”地放在桌子上,对着云服媚就是一巴掌,打得云服媚眼冒金星。 云服媚看见林杏儿,又不止是林杏儿,带着笑看她好戏。 “不就是南宫家里养的妓女吗?怎么找就跟大家不一样啦?”付巧巧瞪着她。 “就是,我告诉你呀,自视清高呢,只会搞得像那云家二小姐一样!” 有个宫女这么一提,就有人跟着笑,笑着笑着有人发现了问题,“她叫什么?云服媚对?” “对!就是云服媚!哎?云服媚?” “她该不会就是那个云家二小姐?” “当年名冠一时后来弑母叛亲,骄奢放逸的贱女人?” 云服媚头一昏,听到这些声音,只觉得呼吸困难。 “还攀南宫瑾言,果然啊,这南宫大公子摊上这么个东西运气也开始不好了?南宫家的世代基业我看也就那样。” “没了皇贵妃,南宫家还能立得住脚么?云家不要她,这不是就要起来了?” 这些话就像钢针一样一阵一阵扎在她心尖子上。云服媚甚至认不出来在她周围这些人的面容。这些年来,云家对于她来说是梦魇,她失去了她所珍视的,背上了她没有做过的,承受着莫须有的罪名,忍受着世人的折辱,就算没有言语,那些眼神也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将她的心剜空。 她不想去面对曾经的一切,荣光也好,羞辱也罢,她曾享有的,她所承受的,现如今都成了她不敢去回想的梦魇。 她或许真的太坚强,云家看着她苟延残喘,见不到她死,便将她丢去青楼。可当她心如死灰时,却遇到了慕容姑娘将她从青楼中救出,拼尽全力保护她。南宫公子护着她,为她疗伤,给她庇佑,以至于让她忘记了那些阴霾的日子。 可现如今,慕容姑娘的扇子落在了别人手里,南宫公子被人轻视,而云家呢?那些宵小之辈承受着尊荣与赞誉。或许在她儿时承受荣光之时就该意识到,上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她被丢进了阴霾中。 云服媚对于别人对于她的评价早就置若罔闻,日复一日听那些污言秽语、奚落谩骂,她早就麻木了。今日这些人的话也恰好提醒了她,她是谁。 第22章 公堂 樾城。 知府李知秋看着南宫瑾言,坐在高堂上,腿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谁不知道南宫瑾言?南宫家世代高官,但这并不会使南宫瑾言自身的光辉黯淡一分。南宫长明辞官归家,在萍兰打理南宫家开在各地的商铺,虽说是打理,可走这一道的人都清楚,商铺还是由南宫瑾言握着。 南宫瑾言似乎是个商界奇才,年少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商铺,南宫长明不得不承认,他学习能力出色,很快便熟通经商之道,年纪轻轻便能干出自己的生意。不需要南宫家的支撑,他也能够驰骋商界。 南宫长明起初见他在商界有如此惊人的天赋,便想着把他放在经商之路,保证南宫家在商界的地位不动摇。将次子南宫思齐放在朝堂培养。可南宫长明没有料到。南宫瑾言深得皇上喜爱,他通晓国事,透过现象能够看得清本质,在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能有保持自己的见解,从不左右逢源。当初皇上便看上了他这风骨。 便多留在翰林院学了两年,期间跟随老臣上堂听政,皇上偏爱他,会不时询问他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南宫瑾言都能答得天衣无缝。 南宫长明想深修武学术法,所以辞去官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与朝堂隔绝。他的儿子在他的视线中,总让他觉得能够握住,但又不会给他十足的把握。南宫长明注视着南宫瑾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那静若湖水的眸子,他已经看不清他了。 南宫瑾言身后跟着鲁公公以及一些随从,他手握皇上特允的权力,无端生出些迫人的威势。 南宫瑾言在出宫前就知道如今世人对于南宫家以及他的说法。认为南宫家会因为皇贵妃和云家而逐渐凋敝。南宫瑾言本身其实对于这些说法不痛不痒。 鲁公公在琅州可谓是,唇枪舌剑,四处“拦着”南宫瑾言,想让南宫瑾言空有权力。要知道那些个随从里绝大部分人是鲁公公的。 但论玩这些口舌之辩,弄文字游戏,鲁公公虽让人觉得糟心,但却完全威胁不到南宫瑾言。 鲁公公眼尖,看出了李知秋对于南宫瑾言的畏惧,却不着急戳破。 “途径樾城,我只想问李知府一件事。”南宫瑾言似是注意不到身后蠢蠢欲动的寒芒,依旧谈笑自若,“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威胁的您?” 话落,拔剑的声音霍然响起,鲁公公和小哲子早已退离开南宫瑾言身边。 在樾城,他们不怕做事情被这位李知府给见到。 南宫瑾言眸光从鲁公公那张沾着笑的脸上淡漠划过。 鲁公公站在门口,在南宫瑾言看他的那一瞬间,觉得心被刀狠狠刺了一下。 来不及他反应,那白衣锦袍的公子便在刀光闪烁中不见的踪影。 鲁公公只慌了一瞬,那头便愣生生地从身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小哲子的脚上。 小哲子看着脚下鲁公公那双惊愕的老眼,不敢相信这是刚刚还安然站在他旁边的鲁公公,刀光映射在南宫瑾言的白袍上时,小哲子甚至不自觉地想象着以后的荣华富贵。 小哲子只觉得呼吸一滞,脖子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南宫瑾言一手举着皇上给他的象征着权力的令牌,一手握着从侍卫刀鞘中抽出的刀柄,横在小哲子的脖间。高堂上的侍卫被令牌止住了抽刀的手和向前的脚步。 他们没有鲁公公这份胆子,李知秋也是如此,以前不敢有,以后便更不敢有。 劲风穿堂,吹得南宫瑾言白衣飞扬,李知秋满身的冷汗经风一吹,凉意便席卷上来。 “大……大公子……”良久,李知秋才咽了口唾沫,叫了出来。 可当南宫瑾言那双刚刚还温润的眸子,凉薄地看向他时,李知秋忙不迭起身,朝着南宫瑾言跪下,连连叫道:“我招!我什么都招!” 这次换南宫瑾言坐在明堂上。鲁公公的头被南宫瑾言差人装到盒子里,身子则被丢出去喂狗了。这些都被李知秋看着。李知秋大气不敢出,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请讲。”南宫瑾言坐在那儿,缓声道。 “就是他!是他拿我老母和妻儿威胁我,事成后还带了一大笔银子!”李知秋也顾不上什么了,指着小哲子就喊。 南宫瑾言端着茶杯,茶盖在茶杯口拨弄了几下,没喝,气定神闲,闻言,他道:“接着说。” “小哲子说是鲁公公差他来办事的!都知道鲁公公是皇贵妃的人啊!我势单力薄的,他又这般威胁,我哪敢不从啊!” 南宫瑾言注视着他。“皇贵妃的人”,引申出来便是“南宫家”,这事竟还是顶着南宫家的头衔做的。 那李知秋见南宫瑾言一直是一副不愠不恼的样子,也放松了戒备,眼珠子一转,接着说道:“我相信南宫大公子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便答应了,可谁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跟您一伙儿的!他们雇的江洋大盗,拿着刀架在我妻儿的脖子上,硬要我收了这脏钱为他们办事,给他们行个方便,我才……” 南宫瑾言起身,端着那杯热茶走至李知秋面前,李知秋当即起身,弓着腰,南宫瑾言身材颀长,李知秋本就比他矮,如今气势上也弱了许多。刚说的话立马就后悔了。 南宫瑾言俯视着他,见他这幅模样,便问道:“大人自己信么?” 李知秋牙直打哆嗦,可在夹缝中,他看到南宫瑾言带来的侍从都将手放在刀柄上,想起刚刚那一幕,立刻伸手要推开南宫瑾言,突然大喊道:“大胆贼人!公堂之上竟敢滥杀无辜,天理昭昭,都给我拿下他!” 那些侍从本就是跟着鲁公公的。鲁公公死了,他们不好行事,见得了允许,立刻抽刀。 但刚刚李知秋根本就没碰到南宫瑾言,南宫瑾言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李知秋的手空了,但他忙着远离南宫瑾言,现在已经坐在了高堂上。 侍从已逼来,要防止南宫瑾言再轻功逃脱。但这一次南宫瑾言岿然不动,他在李知秋逃跑的时候,高声道:“你凭什么认为有人会保着你?” 这句话是李知秋答应偷运货且不收通关税后一直缠绕着他的。 皇上将鲁公公安排在他身边,足以说明鲁公公身后藏着一大势力,出发前,南宫瑾言早就已经查过这李知秋的生平,确实是无依无傍、无权无势。 鲁公公敢对他横刀相向,是筹谋已久,而这李知秋既身后无人,受人威胁还收了脏钱,又没有过多牵扯,就未必有人肯保他。 南宫瑾言赌对了。 李知秋赶忙喊“住手”。 他虽说是怕南宫瑾言,他这句话一问出来还彻底杀了他的底气。但刚刚也是他喊的“住手”……李知秋坐正身子,还没等拿腔作势起来,便听到南宫瑾言语气寒凉:“不要做个愚人。” 经南宫瑾言这么一提醒,他怕了,他确实没这个胆量杀南宫瑾言。 第23章 交易 李知秋坐在上面,南宫瑾言端着茶坐在椅子上,虽说是换了位置,但李知秋并没有觉得因为位置的改变而觉得轻松。 知府本该不应在公堂,但樾城实在是穷,李知秋又不敢直接让南宫瑾言到自己家中去,便通知人在公堂接待南宫大公子。公堂有衙役,也安全。 南宫瑾言刚刚是诈他,他知道李知秋胆小怕事,又倒霉被搅合了进去,鲁公公头一掉,他果真怕了。 但南宫瑾言还是没法全然相信他。 小哲子被侍卫按着,刚刚那些拔刀的侍从跟着李知秋的侍卫站到了一队。 南宫瑾言将杯子里的烫水倒在地上,水仍旧冒着热气。 李知府在高台上坐着,稳不下心来。 “你妻儿猝然长逝,你母亲重病在床,他们,拿你母亲的命来威胁你,要你封口。”南宫瑾言缓缓道出这些。 这都是夜涟殊在外传给他的消息。 李知府再也绷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抽出侍卫的剑,要自刎,被南宫瑾言拦下。 南宫瑾言知道那些侍从虎视眈眈,可他也知道,终究是纸老虎。 南宫瑾言一袭白衣,对于李知府来说,就如同厉鬼一样。 当初的确是小哲子同他讲的那些话,他也确实受到威胁,但合作捞钱确实也是他本意。 “南宫家”的名义没吓住他,反而引得他更容易入套,他后来知道鲁公公与南宫瑾言不是一路,但背后究竟是谁,他也不知道,他确实胆小怕事,想退缩,妻儿老母却全然落在他们手上。 那银子砸在地上的声音令他惧怕,他每日每夜地想他们会不会护他,他也只能这样祈盼。因为妻儿老母被拿去当人质,他走不掉了,他连求救都做不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将他推入深渊的“他们”身上。 贪的人并非是胆子大,他们之所以会走到令人愕然的那一步,也仅仅是因为贪。 南宫瑾言注意到那些侍从表情的变化。畏惧有之,悔恨有之,愧疚有之。 但那些侍从中,也有一部分是他的人! 坐在第二辆马车中的鲁公公根本就不知道,最后那辆马车中的人已经被南宫瑾言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换掉了。 只有五个人,但对于南宫瑾言而言已经足够了。 南宫瑾言的佩剑“照雪”被侍卫递了上来。 南宫瑾言垂眸睨着李知秋的模样,仿佛看着一条赖狗。 “你打着南宫家的旗号做成了他人的一条走狗,走投无路,想一了百了么?”南宫瑾言看到李知秋坐在地上抱头痛哭,不禁冷笑,“凭什么?” “把他给我带上来。”按着小哲子的侍从是南宫瑾言的人,南宫瑾言的命令一下达,鲁公公带来的侍从就忍不住了,想要拔刀而起,却又踌躇不前。 南宫瑾言却根本没看他们。 “你是如何做的?” 南宫瑾言始终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他生得俊美出尘,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笑起来的样子令这里的人都自惭形秽。 小哲子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禁想起自己十岁入宫成为阉人,从小为了不挨揍为了饿不死学着弯腰学着谄媚,脸被人屁股坐着,被当成牲畜羞辱……他看着南宫瑾言一身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那原本不大眼睛瞪得很大,仿佛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 “啊啊——”小哲子对着南宫瑾言叫了起来。 他疯了!全然忘了刚刚鲁公公砸在他脚上的头,刚刚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地的冰凉现在还下不去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的人他不怕他呢?为什么南宫瑾言不怕他呢! 南宫瑾言本想审他,却不想他突然发疯。 小哲子两旁的侍从按着他,南宫瑾言却淡淡地说道:“放开他。” 小哲子大喘着气,显然是不知所措了,他腿一软,跪了下来。 “怎么审不怕死的人啊。”南宫瑾言轻笑着叹息一声,他心里有答案——不怕死未必会不怕生不如死啊。 “招么?” 南宫瑾言那双异常好看的眸子中没有怜悯,没有嘲弄,什么都没有。 南宫瑾言没等到回复。 他的手刚握在剑柄上,小腿便被人拽住。李知秋正抱着他的腿,瞪着哭红的眼求他。 “你放过我!我根本没办法啊!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是走投无路啊!” 侍从连忙上来拉住他,将他按住。小哲子被侍从拉得离南宫瑾言很远,他满口污言秽语,向南宫瑾言啐着唾沫。 似是要将他受过的辱骂都骂给南宫瑾言听一遍。他被人啐过唾沫,甚至还要摸着唾沫叫好,他也要让这贵公子尝尝被恶心羞辱的滋味儿! 两个人像两条疯狗,被南宫瑾言的侍从按着。 全都是想死死不成的废物。 “装什么清高……我们奴才是贱狗,你们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恶狗罢了!” 南宫瑾言从始至终都是那一贯的淡漠神色,眼前的一切究竟如何惹人生厌,也从未在那静若湖水的眸子中掀起一点波澜。 照雪出鞘,横在小哲子的颈侧。 “鲁公公从属谁?在为谁卖命?”南宫瑾言冷淡道。 小哲子咽了口唾沫,不说话。 南宫瑾言眸中含笑,眉头却微微一蹙,他轻声吐出三个字:“夜璜嵊。” 小哲子被照雪抹了脖子,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南宫瑾言,然后缓缓倒下。那好不容易才有的用来羞辱他的傲气也被他踩成了渣。 南宫瑾言看向李知秋,李知秋吓得赶忙磕头。可南宫瑾言笑得温润:“李知府也是一把年纪,使不得。” 李知秋看着南宫瑾言,他还是怕。 当着他的面,南宫瑾言已经亲手砍掉了两个人的人头了。李知秋今天算是给吓惨了。他也不嘴硬了,说道:“小哲子只告诉我他是鲁公公手下的,我当初确实以为是南宫家来找我了,他们要我不收通关税,给我大笔银两,拿我妻儿老小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只得为他们做假账……” 假账…… “你可知他们运的什么?” 李知秋连忙摇头:“他们不让看!”一说到这儿,李知秋又激动起来,“但我还是看到了!有一次装着货就下了大雨,我们以为他们已经装好了,就出来接下一队行商,却看到他们往货里放粮草!” 南宫瑾言静静地听着,没有给他压力。李知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许是真的被吓傻了,真到了这一步,把看到的种种细节都说了,连粮草的颜色都没漏下。 “不是新鲜粮草,他们运的根本就不是粮草!我看到他们前头放好粮草,后面就往里拾东西,粮草是压在上面的挡着的!” “拾的什么?”南宫瑾言问道。 “短刀!” 南宫瑾言微微蹙眉。 李知秋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连忙说道:“他们见到我们装得急,我管家的儿子还在地上捡来了一个……我只是远远地看到了,下雨天他们没看清我,但是挡在我前面被看到的下人们全被他们杀了,他们还杀了我的妻儿来惩罚我。” 李知秋想哭,南宫瑾言却忽地按住他:“捡来的短刀放在哪儿了?” 李知秋本来就是个胆子小但又喜欢絮叨的,南宫瑾言这样又把他吓了一跳。 “我看他儿子带到房里去了,应该还在那儿!”李知秋也不确定是不是还在那儿。他带着南宫瑾言去了管家儿子的屋子。 南宫瑾言命人找。 李知秋站在南宫身边,突然叫道:“就是那个!” 李知秋拿开压着的弹弓,将短刀递了上来。却被南宫瑾言的侍从一把推开。 南宫瑾言蹲下身,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短刀”。 什么“短刀”,这是长枪的尖头。难怪为了不受查验收买各地知府。粮草只是掩人耳目,无论他们知不知道南宫瑾言有核查地方账目的权力,都可以用此来迷惑他,将他引向错误的方向。 这是兵械交易。这几日,南宫瑾言查到云家不仅在商税、路费、通关税等资金上有欺瞒,凭借南宫瑾言对于云家行商的把握,他们的时间也有问题……速度上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走了别的路。 除去灾地,还有几处荒地,且有好几处蛮匪泛滥,许多行商绕道而行。但那偏偏就是最近的路。云家与蛮人做的是兵械交易么…… 行贿的人是鲁公公,鲁公公如今虽是锦芳宫的公公,实际却是夜璜嵊的人。夜璜嵊惯用行贿来收买人心,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但收买各地知府,让他们背着砍头罪帮他们做假账,再拉他们一同下水,达到“滴水不漏”。所耗的银两是笔巨款。云天泽却还能多出银两去周转,凭借这些好处去获取巨额盈利…… 南宫瑾言看着手中的枪头,兵械交易是云家与蛮人的交易,也是云家、夜璜嵊和蛮人之间的交易。 无论天启多么富有,照这样下去国库迟早都会被掏空,两者间交易的是钱,那他们三方,处心积虑霍乱超纲,仅仅是为了钱么。 第24章 渔仙 风衍在锦芳宫从事侍卫一职,他不能直接接触皇贵妃,皇贵妃也没直接找他,他抽不开身。 风衍担心云服媚,那白子轩不是善茬,但他近日听闻白子轩早就离开京城赶去寮城了。但云姑娘毕竟是公子侍女的身份,很难推测她现在的情况。 “阿衍,进来。”三日了,风衍终于等到这一声,当即进了锦芳宫内。 他行礼,南宫清瑶颔首,示意他坐下。 风衍犹豫了一下。 南宫清瑶笑得温柔,道:“你跟随瑾言许些年,虽不是自幼跟瑾言玩到大的,但本宫见到你时也还是个少年,在本宫面前,你不必拘谨。” 南宫清瑶声音依旧清晰明亮,温柔而不虚弱,清悦却不刺耳。 风衍了然于心,坐下了。南宫清瑶并没有给他很大的压力,南宫清瑶浅笑着说话,他只是点点头,南宫清瑶看出他有心事,让旁人先退下。仅留了身旁侍奉的楚丽儿。 风衍抬眼看了眼楚丽儿,只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迫于如今的形势,她不能身旁一个人也不留。见风衍的样子,南宫清瑶说道:“这是当年跟着你同一批进南宫家的孩子,楚丽儿。”南宫清瑶提醒他可以放下警戒了,“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本宫。” 风衍还是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南宫清瑶面不改色,依然笑着等他说。 “公子进宫,带了一个侍女,那侍女被白家公子带去荟萃轩了,如今……”风衍没再说下去。 南宫清瑶点点头,“白子轩前几日就已经去往寮城,会跟瑾言碰头。那宫女该是照常暂居在椿苑,你担心她受欺负,本宫会命人将她接过来,本宫这几日有些事情,所以没早一点问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本宫,本宫的人不会拦着你。” 不过关于这事南宫清瑶还是有点吃惊,瑾言没有那些贵公子的稀罕毛病,他的脾性,不应该额外带着宫女的。如今风言风语太多了,那侍女顶着南宫家侍女的头衔,该是不太好过。 风衍不知道她到底去没去椿苑,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将云服媚的身份告诉皇贵妃。风衍想着,便听着南宫清瑶问道:“那侍女可是荷寰?” 风衍摇摇头。 南宫清瑶又问道:“是连理么?” 风衍不知道南宫清瑶是不是认得云服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请贵妃娘娘让我将她带过来。” 南宫清瑶明白他不好说了,心头生出了点儿好奇。点点头,说道:“丽儿,你跟着阿衍去。” 出了锦芳宫,楚丽儿带着风衍走,她逐渐放慢脚步,慢慢和风衍并肩。楚丽儿斜着眸子悄悄看了眼风衍,开口轻声问道:“风衍哥真不记得我啦?” 风衍看着她,刚刚皇贵妃提起她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他一脸正色,点点头,道:“记起来了。” “哦。”楚丽儿轻声应了下,带着他继续走。 风衍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热,他拿出那贝壳状的玉,摸了下,便听到那边传来钱河谷的声音:“你小子是不是跟你公子分开了?” 楚丽儿在一旁又轻声说道:“风衍哥,你比当年高了,还白了,身子也比当年壮了呢……”楚丽儿脸色微微红润,自己轻声说着,说着说着就微微垂下了头,羞赧地笑着,“风衍哥真的越长越好看了呢。” “什么!你怎么不强跟着!就那几个侍卫你打不过?!我和你师娘白教你了吗?!” 风衍感应着那块玉,钱河谷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这也是上次赶巧重逢后钱河谷和蒋芳菲教给他的术法,通过这块灵玉,他们即使远隔千里也能联系。风衍能通过神奇术法而与他们交流,并能使他们的声音和自己同他们交流的声音不被别人听到。 除去权力地位,天启以武为尊,“武”的含义有很多,风衍见过的能人异士也不少。钱河谷和蒋芳菲在他很小的时候养了他一段时间,也教过他很多东西。由他们的帮助他才能进到南宫府遇到大公子并跟随大公子,风衍对钱河谷和蒋芳菲有着“亲情”。 楚丽儿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的风衍一句话也没听进去。那边钱河谷又骂骂咧咧说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傻了吗?我给你的玉贝壳跟你公子的白扳指可以感应,你们分开了我这就知道了!你小子就这样办事的?!这些事情——” “是谁!” 钱河谷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阻隔了,紧接着,他又从那贝壳中听到蒋芳菲的声音,那声音有些不清晰,但风衍能确定不是给他说的。 难不成他们又遇到贼偷网了? 风衍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觉得他们比自己还要关心公子?但按时间那些人已经成功接应到公子了,那些都是公子身边信得过的手下。他跟随南宫瑾言多年。他对公子有信心。 “风衍哥,我说你壮的意思不是胖啊!我那是说你身形好……我没瞎我当然知道你没胖了……” 风衍抬眸看着楚丽儿语无伦次地好像在给他解释什么,被她说得有些迷惑。 “嗯,丽儿我们快一些。”风衍唤出这个称呼是为了让她平静些,兴许这丫头有点怕他? 果然有效哈! 楚丽儿不再说了,看着他淡淡笑了一下,走路的速度也快了。 树荫下,小河边。 钱河谷还没对风衍说完,一道强大的法力波动便向着他席卷而来,蒋芳菲挡下了,钱河谷反应也算快,但联系还是断开了。 只见小屋门被寒风吹得摇摆,来人乌发白肤,气势逼人,惊为天人! 钱河谷蒋芳菲见却没见过这人! 仅两个回合,那人就逼得二人使出全力,竟也不敌,而那人却从容不迫! 蒋芳菲断定——这丫的不知道是谁!但绝对不是凡人! “渔仙夫妇身为仙界花沅派元老,动用沅灵符寻找一凡界女子,所为何事?”苍冥身着白衣,锦衣之上金纹昙花若隐若现,贵气逼人。 他停手,要听他们的原由。 钱河谷和蒋芳菲闻言就想到先前风衍找云服媚那事。他们看着苍冥,能够感觉到他强悍的实力。 沅灵符是渔仙夫妇的灵器,知道的人并不多。一但使用沅灵符追寻目标,其他术法皆会被沅灵符隔绝,这是沅灵符是特有属性。 “你知道沅灵符,你是谁?”钱河谷刚刚和他交手,完全看不出他法力的路子。但他绝对不是凡人,连神仙都未必知道的沅灵符凡人更不可能知道。 苍冥眸色缓缓成为冰蓝色,蒋芳菲看着那眸子,倒抽一口冷气。 她看向钱河谷,“这……” 苍冥在意的并不是云服媚,能无视契约甚至打断契约锁定追踪的术法,他所知的就是花沅派元老渔仙夫妇的独门灵器“沅灵符”,他不能不去怀疑他们在打生灭的主意。他早就听闻渔仙夫妇游历四方,有着特定的游历路线,留在一地的时间为百年。他曾偶然见过花沅派宣传的“仙侣游历指南”,知道那正是根据他们的游历路线画的。苍冥根据时间推算出他们的大体位置,没想到恰巧感受到花沅派的灵力波动,当即就找到了他们。 “请回答我的问题。”苍冥的话带着威胁的意味,他不怕他们,并且拥有主动权。 蒋芳菲坦荡荡:“妖风卷走了她与她的同伴,她的同伴遇到我们并向我们求助,我们便帮了,为仙,做这些事还要我们告诉你理由吗?反倒是你,居心叵测!” 苍冥心一沉。蒋芳菲所说的“妖风”,让他想起他击破玄渊境结界看到的画面。 “沅灵符锁定所产生‘隔绝’效果会延续一段时间,劳烦二位解开。”苍冥语气冷淡,话虽说得恭敬,但仍旧是那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钱河谷却道:“你不报身份,万一正是你要害那女子呢?” 苍冥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问道:“报神殿呢?” 钱河谷和蒋芳菲一惊,难道他是神? “可以。”渔仙夫妇异口同声。 “合欢殿。”苍冥神情淡漠。 第25章 发泄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谎报神殿之前都不找人问问都是谁的神殿吗?”钱河谷说道。 苍冥听到“毛头小子”这四个字不禁挑眉:“怎么?我尊称你们一声‘元老’,就要在我面前以长者自居了么?” 屋外骤然暴雨大作,风要将木门彻底吹坏了。 苍冥哂笑一声,“沅灵符是你们的灵器,想要解开阻碍,并不是非你们不可。” “你想怎样!”钱河谷和蒋芳菲还未来得及拿出兵器,一股寒气猛然袭来,不过顷刻间,整座小木屋被霜雪覆盖。 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 “合欢殿,乃神界七帝姬北冥幽的神殿,七百年前,玄渊境与妖界妄图偷盗尐羽令,七帝姬孤身抵御,受玄渊境袭击坠入临渊。七百年间沧海桑田,除了神界十帝姬慕容紫陌外你们无一人肯去寻她,仙界七帝姬自命‘七帝姬’,占用她的名讳盗窃她的战功,低阶仙神将本该他们负责的祈愿道直通合欢殿,损人利己,徒有其名。你们认为‘逝者已逝’,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么?” 苍冥的声音回荡在被寒冰冰封住了屋子内,语气森寒,“我要找的不是那女子,而是生灭,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解,还是不解?” 钱河谷还是不肯就这样解开,他打量着苍冥,说道:“七百年了,我们也不清楚那合欢殿究竟还有没有……” “砰”地一声,钱河谷被苍冥冰封住,蒋芳菲也被突然蹿起的寒冷慢慢侵蚀。 刚刚交谈之际,苍冥已经知道沅灵符在哪里了,他看着被冰封住的钱河谷。苍冥手指抬起,钱河谷身上的沅灵符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寒冰沾满钱河谷和蒋芳菲的法力,足以为苍冥所用,将那沅灵符的阻隔给解开。 “啪嚓”。沅灵符碎成了一地冰屑。 苍冥却不见了踪影。 钱河谷看着沅灵符碎成一地残渣,心都碎了,他知道这人不想治他们于死地——寒冰正在慢慢消融,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提起合欢殿? 苍冥试着感应契约,锁定生灭,那感应逐渐清晰。感应方位,是位于天启国京城龙栖城的皇宫。 椿苑。 那些宫女将云服媚当作发泄口,肆意倾泻着埋怨与不满,她们试图用云服媚最难以忍受的言语来使自己心中的埋怨得以释放。 结果就是,她们认为的废物软蛋终于被激怒了。她用她那摇摇欲坠的身板,虚弱无力的双手推向了说“南宫瑾言就是冠冕堂皇的败类”的那宫女。 云服媚被几个宫女围起来推搡,谩骂声更加刺耳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倒在了地上。 付巧巧不想管她,但也不想闹出事情惹得王嬷嬷心烦。值得叫上几个宫女将她抬到了大通铺上。拍了好几个巴掌都没醒。她怕真的没气儿了——王嬷嬷平时袒护她,但出了这种事王嬷嬷肯定不愿意帮她兜着,就抓着小太监要药。 她虽是跋扈了些,但也并非蠢笨无脑,不然也不会混到这一步。 云服媚又做梦了。 梦里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什么都没有。 她跑在雪原上,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终点。 她跑着跑着竟然发现慕容姑娘的扇子竟然在自己身上。那扇子此刻却散发着微光。 云服媚拿起扇子,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却听见一声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打开它。” “打开它。”那声音逐渐靠近她,空灵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了,扇子不知何时已不在她的手中。她愕然抬眸,见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女子虽着白衣,看起来却并不朴素,她长得太美了,云服媚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的容颜。在白茫茫的雪原中清绝冷艳,自是一道惊心动魄的风景。 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她面前,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她似乎有些落寞,还有些不甘。 云服媚不知道,她与对面女子的神情是有些相似的。 那女子向她伸出了手,云服媚伸手牵过她的手,没有有犹豫,没有原由。 楚丽儿已经带着风衍到达椿苑了,王嬷嬷不在,林杏儿自然而然地走出来充当代表。 “锦芳宫的楚姑娘啊,怎么来椿苑了?”林杏儿长得水灵,着了淡妆,看着动人,说气话来语气柔,很容易让人喜欢上她。 “我找人。”楚丽儿转身悄悄对着风衍问道,“那侍女的名儿是什么呀?” “云服媚。”风衍回答道。 林杏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笑道:“找谁?云服媚吗?” 付巧巧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探了探云服媚的鼻息,还有气儿,就立马走了出去。 “云服媚不在我们这儿。”付巧巧仰首,压根没将楚丽儿放在眼里,谁不知道楚丽儿是锦芳宫的丫鬟。 旁人没人说话。 “我需要确认一下。”楚丽儿语气平淡,要进那屋子,就被几个宫女挡住。 付巧巧看着她,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在这儿做事的,不能进去!” 楚丽儿余光看了眼停留在原处的风衍,知道他不方便跟这群人撕扯。 楚丽儿微微一笑,说道:“只是在门外看一眼。” 楚丽儿本就是想确认一下,没有就去荟萃轩那边找,她们这样拦着,就让人觉得奇怪。 不知道阻拦间谁推了楚丽儿一把,将楚丽儿推下了门前的台阶,差点摔倒。 “哪里的丫鬟,这样不懂规矩!”王嬷嬷大老远就看到其他地方的丫鬟站在屋外,走近了就认出是楚丽儿了。 楚丽儿见王嬷嬷来了,便不与付巧巧等人撕扯,直接走至王嬷嬷跟前,说道:“锦芳宫要一个丫鬟。” 王嬷嬷沉默几秒,老眼打量了下楚丽儿,冷哼一声:“我管你是锦芳宫翠芳宫,谁准你进了!” 风衍发觉情况不对,快步走至楚丽儿身旁,便听到王嬷嬷又在那里说道:“滚滚滚,晦气东西就不要来我椿苑瞎逛了!” 风衍自然听出了什么意思,正欲开口,就被楚丽儿拦了下。楚丽儿眼圈红着,被骂之后默不作声。 “识相点,早早收拾好东西……” 啪—— 巴掌声又脆又响,王嬷嬷还没说完,便挨了楚丽儿一巴掌。 王嬷嬷捂着脸,瞪大了眼睛,正欲讲话,另一边脸又被楚丽儿打了一巴掌。 宫女们都看呆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锦芳宫要人,这个人是暂居在椿苑的南宫府上的女侍,唤作‘云服媚’。”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小贱人!”王嬷嬷拿出她的小鞭子就要抽楚丽儿。 风衍见状要出手,不料楚丽儿抢先一步,抓住了那小鞭子,一字一句道:“你丽儿奶奶的耐心是有限的。” 楚丽儿现在觉得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当着风衍的面她不好发作,但敢瞧不起锦芳宫?逼急了,楚丽儿也忍不住了。 毕竟宫女中能混个“奶衔的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呢。 王嬷嬷没想到楚丽儿现在还敢跟她这种态度,但她看到楚丽儿旁边的人拿着剑,王嬷嬷只能忍着气。 发生这些的时候付巧巧已经进屋带人将云服媚偷偷带走了。 楚丽儿进屋,这次没人拦她。确实没人。 楚丽儿出了屋,看都没看王嬷嬷一眼,带着风衍就离开了。 楚丽儿与风衍并排走着,想起刚刚的一切,楚丽儿是越想越后悔。 她刚刚怎么就没忍住呢!太丢脸了!风衍哥会怎么看她啊! “那……” 风衍还没问,楚丽儿就说道:“我们去荟萃轩再看看!一定能找到的!你放心!” 风衍才发现楚丽儿脸涨得通红。 椿苑。 付巧巧刚刚带着几个宫女将云服媚藏在了云服媚晾的太监嬷嬷的衣服后面,见付巧巧走远了,她们赶紧拉着昏迷不醒的云服媚出来。 一出来,就遭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王嬷嬷这是拿她撒气呢!付巧巧跟另一个宫女一块儿拽着还在昏迷不醒的云服媚,遭这两记耳光付巧巧心里气,拽着云服媚的手使劲掐着云服媚,以此来发泄怒火。 “贱妮子半死不活净给我惹事!还在睡呢!” 王嬷嬷这几日虐待云服媚不轻。虽说锦芳宫快要完了,但云服媚毕竟还是南宫府的女侍,作践成这样叫锦芳宫知道了也是麻烦。上头没人让她特地去找云服媚,将云服媚带过来纯属是因为高琳和高琪讲了那些事后都觉得她是个能让大家省力的,只要他们没见到云服媚,她是自己也没见到云服媚也容易糊弄过去。 王嬷嬷盘算着,脸还是疼,她气着端起一桶凉水,猛地浇在了云服媚的脸上。 一桶没醒,还有一桶! “咳咳……” 云服媚呛着水,觉得手臂很疼,头也沉…… “终于醒了!”王嬷嬷一巴掌抡了上去。 第26章 苏醒 不堪的过往铺天盖地,那些羞辱与谩骂似是还在耳旁环绕着。北冥幽没想到意识苏醒后要接受这样的过往。 躯壳中的是北冥幽,亦是云服媚。可以说北冥幽苏醒了,也可以说云服媚终于记起了身为北冥幽的前尘。 七百年,她的过去被遗忘着,被尘封着,直到今日,她终于醒来。七百年前,她遭玄渊境谋害,坠入临渊,她的骄傲随着那次败而覆灭,可笑的是,醒来后她发现背负着的竟是这样的人生。 那一巴掌狠狠落在她脸上。她了然,她曾是云服媚,云服媚属于北冥幽,这是她无法回避的事情。 始料未及,付巧巧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她甚至都没看清云服媚是怎么转过身抓住她的手臂的! 只听“咔嚓”一声,付巧巧的手断了。 不仅是旁边的宫女吓了一跳,连王嬷嬷也吓了一跳。 但还没等王嬷嬷反应过来,窒息感却忽然袭来! 北冥幽扼住王嬷嬷的喉咙,冷淡道:“我的扇子,还给我。” “我给……我给!”王嬷嬷艰难地回应着。 北冥幽松开手,王嬷嬷倒了在地上,已经没气了,而王嬷嬷藏在身上的生灭,已经回到了北冥幽的手里。 北冥幽语气平静:“太晚了。” 北冥幽拿着扇子,目光从宫女身上一一略过,她看着她们瑟缩的样子,不禁有些乏味。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刚刚确实给自己惹了个麻烦。北冥幽想着,蹲下身,瞧着咽了气的王嬷嬷,似是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 楚丽儿和风衍已经从荟萃轩找过了,他们又溜了一圈,也没找到云服媚。楚丽儿越想越觉得奇怪,还是决定回椿苑再看看。 风衍一眼便看到了云服媚,他觉察这里气氛诡异,剩下的宫女也不多。 有事情做的宫女全跑了,剩下不需要出去的也不敢在皇宫里乱跑。 “云姑娘?”风衍唤了声她。 楚丽儿走近云服媚,低头发现躺在地上的是王嬷嬷,她的话卡在了嘴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北冥幽起身,她看向风衍,并不陌生。 北冥幽出乎意料的平静,“走。” 风衍见她的样子也是一愣。还是问道:“云姑娘,发生什么了?” 北冥幽倒是不太在意这称呼,毕竟迟早都要习惯。她回答道:“不小心让她断气儿了,会有些麻烦,你不需要担心。” 她说得平静,风衍却清楚她的意思。 但让风衍惊愕的还是她怎么把王嬷嬷给杀了。 楚丽儿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回头给管事的太监说一声,找个人把她顶上,没太大问题。” “有劳了。”北冥幽神态自若。 楚丽儿点点头。 苍冥眉间冒着莹莹白光,那似花一般的白色符文逐渐清晰。他知道,她醒了。 锦芳宫。 当南宫清瑶见到风衍口中的侍女时,有些吃惊,竟是云服媚。 南宫家与云家这几年关系相当紧张,外面对这孩子的传闻南宫清瑶都知道,听得南宫清瑶也常常陷入沉思。她久居深宫,无法去看望她,也没有恰当的身份和充分的理由去看望她。 北冥幽对上南宫清瑶的目光,她收起了锋芒,看南宫清瑶时目光中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南宫清瑶看着她,察觉到她面色惨白,便知道她过得不好。 南宫清瑶看着这样的云服媚,一时间竟有些无措,她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让她坐下。 北冥幽咀嚼着这身为云服媚的过往,心里有些堵。锦芳宫此时十分安静。南宫清瑶的晃神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她唇边带着笑意,眸子中仿佛生来就含着淡淡的温柔,让人不由得去亲近。 “民女云服媚,参见贵妃娘娘。”北冥幽行了一礼后坐在了椅子上。 “呆会儿丽儿会带你去看你的住处,晚些来本宫这儿用膳。”南宫清瑶说道,“本宫与你许久未见了,生疏自是难免。” 风衍才知道原来皇贵妃是认识云服媚的。 皇城门口。 苍冥站在门口,他被侍卫拦住了。 解开阻隔后,他通过与生灭的契约成功感受到生灭,生灭是灵器,他催动生灭通过生灭与北冥幽的契约与北冥幽建立联系,生灭很快便感应到了北冥幽。苍冥通过生灭与北冥幽建立的联系催动自己与北冥幽的契约来唤醒北冥幽。 在这两重召唤下,北冥幽回来了。 苍冥知晓这凡界的规矩,贸然进去,不是明智之举。苍冥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后,去了欲仙楼。 锦芳宫。 北冥幽洗漱后换上了楚丽儿送来的天青色衣裙。对着镜子,她仔细看了看云服媚这张面容,不是很熟悉,但慢慢就会熟悉了。 她手上依旧带着明红色手绳。北冥幽用一根银簪将长发半挽,银质流苏缓缓摇曳着。她去同南宫清瑶用晚膳。 风衍候在门外,见她后心神恍惚了一下,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南宫清瑶见到收拾干净的云服媚,莞然一笑,示意她坐下同自己用膳。 “你是何时留在南宫府的。”南宫清瑶所指的南宫府,自然就是南宫瑾言在京城的私宅。 北冥幽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七百年后她必定会亲眼目睹这沧海桑田,然后再去接受。通过云服媚的视角,看到的太少了。 “一个月。” 南宫清瑶悄悄注意她的举止,她举止从容不是假的,只是倘若那些传言是真的,能有这份气定神闲的从容,也属实难得。 北冥幽仔细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大斗兽场那一幕,是身为云服媚时好奇过的,但她现在可以肯定,那青面獠牙的女子是紫陌。想到这儿,北冥幽心一沉。她必须要尽快出去,那日的邪蟒,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玄渊境司徒羯的睛蟒,被俘的人正是司徒羯。带走司徒羯的,是这皇宫中人。 既然此刻她身处皇宫,那么近水楼台,与玄渊境的这笔账,她得慢慢算。 “你如今在瑾言的南宫府,自然也是在南宫家。”南宫清瑶抬眸注视着北冥幽,说道,“过往的成败荣辱,那是注定要被抛弃的东西。” “抛弃,并不代表着忘却。”北冥幽蓦然开口,凉凉的嗓音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落寞,“倘若何事都要依靠忘却去化解,那么忘却就是种罪孽。” 南宫清瑶听着她的回答——那像是她的自言自语。 是夜。 北冥幽住在锦芳宫的偏房凭栏轩内。她用法力将门封好,手心的昙花印记正散发着纯色白光芒。这是她与苍冥的契约。 苍冥在莹月月找的素净的房间内,额间缓缓浮现出妖冶的昙花印记。那是北冥幽的呼唤。 “曾见过紫陌么?”北冥幽问道。 “她已经回到神界去参加征途了。”苍冥答道。 “你可知她曾在大斗兽场?” “是在那儿。” 北冥幽默然。 苍冥继续道:“我是从那儿将她带出来的。” 北冥幽刚刚“听到“征途”一词。她毕竟还是不了解现在,有许多东西需要当面去讲,亲自去看。 “好。”北冥幽结束了与苍冥的交流。 第27章 夜色 “她醒了?”莹月月坐在桌边,看向苍冥。 苍冥点点头,说道:“她如今身在皇宫,一时半会儿不好出来。”苍冥抿了口茶,看向窗外明亮的月光。 北冥幽的目光从窗外的月光收回。 她推开门,一阵狂风猛然袭来。生灭遽然化作长刀,银色锋芒辉映着月色——此刻它唤作刹那。 北冥幽抬手,刀锋碰撞的声音震得院中的银杏树叶漫天飞扬。一道红光接着迎面劈来——北冥幽蓦然消失。江楚煊眼中只看到一道青衣残影,她一惊,纵身就要逃走,却在心惊肉跳间被刀光劈中。当江楚煊看清站在对面的身影,呼出一口气。 北冥幽手持刹那,刀锋正对江楚煊的额心。红色血雾攀着刹那的刀身层层叠叠,朝北冥幽飞速涌去。刹那瞬间消失。江楚煊在红色血雾间没有看到青衣女子的身影。 北冥幽站在屋顶,睨着血雾中的女人——玄渊境、江楚煊。北冥幽握着生灭的手不住地颤动,她能感受到,这身子就要撑不住了。江楚煊立在原地,血雾中,红唇勾起。北冥幽意识到扑面而来的杀意,她手腕一转,生灭豁然打开。万千亡灵的嘶吼瞬间充斥在脑海中,一片轰鸣声。江楚煊只要靠近,她保证被封印在生灭的亡灵将江楚煊撕成碎片。但这也意味着她在下一刻会使这千疮百孔的躯体透支。 一阵狂风铺面,预判的攻击并未袭来。北冥幽看着眼前的黑衣背影,立刻认出了他——那日在大斗兽场带走司徒羯的夜绝尘。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夜全都送上门儿来了。 “区区凡人,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配做我的对手。”江楚煊话音未落,北冥幽便觉得手指发凉。看着手上的那层霜,北冥幽眉头微微蹙起。这寒意若是侵入体内,便会叫人心神不宁、疯癫入魔。 江楚煊催动魔咒,那寒意便从四肢传来,北冥幽看着手臂的霜雪,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她差点忘了,江楚煊也是手下败将。 夜绝尘手中的剑是内力化实形的剑,看似虚无,实则无坚不摧。长剑袭来,江楚煊轻巧闪过,向后闪一剑又朝她袭来。在慌乱的交锋中,江楚煊生出了一种擂台上被人研究透的感觉,似乎每一步都会被对手预判到,可怖的是这个凡人的预判不是接招般的预判,而是接招与进攻同行的先发制人,将她困在了牢笼里——是个死局。 江楚煊骇然,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都不算什么。她眼眸一转,眸中根本没有丝毫畏惧,目光所至是北冥幽。北冥幽感受到那红雾再次朝她袭来,寒气在她体内蔓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北冥幽只好收回观察夜绝尘术法的目光。生灭开,墨写“生灭”二字悬浮在扇面,若隐若现,那红雾瞬间消失,寒冰顺着攀附北冥幽的路线返回,最终回到指尖,悉数被生灭吸取。 江楚煊在交锋中惊恐地发现夜绝尘早已站在了一边,那这困住她的残影难道是分身吗!可最令她震惊的不止于此,当“生灭”两个墨写大字将红雾破灭时,江楚煊一惊,还来不及反应,那扇子便被北冥幽抛向空中。生灭在靠近江楚煊时夜绝尘的那些“分身”蓦然消失——江楚煊被生灭斩首。 北冥幽握着生灭,睁了睁眼,却无济于事。刚刚动用法力果然使这虚弱不堪的身体透支。 她意识混沌,仰身就要摔下房顶…… 夜绝尘早已从房顶上下来,他不为所动,却目光深邃。 “不要输给她。” 鬼使神差,这句话对北冥幽似是“醍醐灌顶”,即使是缕残魂,此刻也尤也为清醒。 双眸刹那间睁开,她看到了漫天星海!北冥幽在空中伸出握着生灭的手,顺着力找到平衡,侧身一翻,便单手扶地稳稳落下。 夜绝尘迎着风,玄色衣衫比夜色还要浓郁,长发披散,却不会被风吹得凌乱。 北冥幽看着他,总觉得他有几分熟悉,脑海中却好像从未有过他。 “民女云服媚,见过七殿下,夜已深,不知七殿下为何会来凭栏轩?”北冥幽知道天启以武为尊,能人异士俯拾皆是,于是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夜绝尘说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儿?” 北冥幽抬眸,直视夜绝尘。夜色中,她的目光赤裸,毫无遮掩,映衬着月光,寒凉得刻骨铭心,“身为南宫府的侍女,贵妃娘娘允许民女住在这儿。” “云氏今日入宫,云家二小姐云服媚却失踪了。”夜绝尘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走至尸首分离的江楚煊身边。他音色醇厚,夜色中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艳丽,“原来在这儿。” 北冥幽微眯眼眸,道:“是在这儿,照他们的意思,失踪的日子里民女还和七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北冥幽不知何时也走至江楚煊身旁,说道:“境明街,大斗兽场,殿下真是好身手,将那怪人捉住了。”北冥幽蹲身,看向夜绝尘,冰蓝色的眸子映衬着月光,在夜色中不易被察觉。 夜绝尘默然不语,眸底的玩味尽数沉溺在夜色中。 “告诉我,那怪人被关在哪儿?” “这样与我说话,是要被杀头的。” 北冥幽有些吃惊,没有意料到凛心蛊竟对这个人没用。 夜绝尘挑眉,本就绝世的容颜此刻沾上几分风流的意味,他说道:“那怪人跑掉了,我到这儿来,是因为她要藏在这儿杀人,恰巧被我发现了。” 北冥幽觉得他话说得别扭,问道:“当真?” 夜绝尘一笑,深邃的眸子里含着笑意,语气轻柔,音色低醇,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北冥幽一直忍着要晕厥的难受,意识早已有些不清醒。狂风忽作,北冥幽伸出只手按着地,没再看夜绝尘,说道:“我要听真相……” 话落,她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斜斜地歪去。 夜绝尘将她打横抱起。那笑意在顷刻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睥睨一切的淡漠,似是亘古不化的坚冰,为这风华绝代覆上一层疏离。 第28章 青魑 南宫瑾言带着五个侍从到达寮城外。随行的还有李知秋。 李知秋提供了重要线索,杀了他,未免太可惜。 跟随鲁公公的侍从皆被留在了樾城衙门做苦力。他们也都是像李知秋一样被夜璜嵊一派拿捏着的人。但南宫瑾言不会用他们。 “公子!公子!”第二辆马车中传来杀猪般的嚎叫。驾马车的是知锋,南宫瑾言的人。“叫人问问他怎么了,顺便告诉他,如果再多事,就把他扔下去喂狗。”南宫瑾言握着书卷,说话时眼皮没抬一下。 很快,后面安静了很多。 过了城门,马车陆续踏入寮城。马车经过寮城城门外的田地时南宫瑾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大片大片的庄稼瘫倒在地,即使被早晨的薄雾笼罩,也依旧能够看出衰败的景象。秋日的残局显然没有被冬日的凛寒肃杀掉,这幅景象留到了春季,更显衰颓。 很难想象当初蝗灾时夜璜嵊是如何快速管理好寮城的。如今夜璜嵊痴傻,皇上下令命墨家、白家和南宫家接手管理寮城,延长了他寻找夜涟殊的期限,却提前了凌渡斩首的时间。 到达寮城知府府上时,南宫瑾言见到了墨如玉和白子轩。 寮城知府是孟茳,家境清贫,一举考中状元后被分到了寮城。他当值时寮城不算衰败,灾害横行是在近几年。 都落座后整个屋子内瞬间沉静下来,风一吹,气氛有些肃然。 墨如玉今日一席黑衣,不同于以往的青绿颜色,原本的恣意潇洒在一身皂色的衬托下少几分风流,多几分锋利。他坐得随意,倚着椅子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光秃的树枝,一只手支着下巴,丝毫没有受这莫名压抑气氛的影响,显然也没有主动调解的兴致。 李知秋站在门外,在那五个侍从中间踱步,走了几日,他显然瘦了,但脸上仍是有些圆润。此时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可刚刚马车停后也没人询问他什么。 白子轩那个位置刚巧不巧能看到李知秋那在侍从里略显臃肿的身材,他不解地蹙起眉,略歪了歪头。 “白公子在看什么呢?”南宫瑾言笑得温润,“那是樾城知府,呆会有的谈。” 孟茳蓄着胡子,挡住了上唇。他行事也跟他长相一样,一板一眼的,没成想蝗灾能闹到这个地步,出动了皇子和世家,自己心中对这件事存有愧疚。南宫瑾言知道他的性格。 “最近多雨啊。”墨如玉收回目光,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话。墨如玉生了双桃花眸,时常明亮,却不轻浮。他长得本就精致,平素面对母亲时爱笑,一旁侍候的侍女无意瞧见会立马面红耳赤。都说他名字起的对。 “‘春雨贵如油’,可惜了荒地。”孟茳没大见过南宫瑾言,他抬头好好看了眼,发现传言没有虚浮,确实是“人中龙凤”。温文尔雅、谦和有度,却会给人种疏离感,或许是他与芸芸众生的界限太过明显。那清冷的气质似是雕在骨子里的。 “李知府怎么在外面?天又阴了,呆会要有雨的。”孟茳也看见李知秋了,他没想太多,想到了便说了。 “或许是他喜欢淋雨呢?”墨如玉单手端起茶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孟茳点头,说道:“刚接到上头下达的命令,说是许家的大公子许翰墨在三日后也会参与,但当下情况实在耽搁不起,有些事我须得现在讲清楚。” “但说无妨。”墨如玉道。 “四皇子不在这里管理的这段时间,蝗灾又到了难以制止的情况,粮价飞涨,遭殃的还是百姓。”孟茳愁眉不展,“四皇子管理期间蝗灾得以缓和,本想过冬后蝗灾退去,终于可以春耕,没想到这土地根本无法再耕种了。” 白子轩问道:“怎么说?” 孟茳回答说:“无论是种什么,出芽后就会枯萎啊。” 孟茳苦不堪言。 “竟有这种事情?”白子轩问道。 孟茳转头看他,却发现他满脸淡漠。 “别光诉苦,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孟知府。”墨如玉忽然开口,“四殿下管理寮城,孟知府也在场,我听闻当初治理蝗灾靠的是天敌,却不知道是什么天敌。” 墨如玉看着孟茳,笑道:“蝗灾来势汹汹,算是吃穷了寮城,这里如今算是穷山僻壤,没法养那么多燕鸻或者田鹩这类专治蝗虫的鸟类,总不能是引进了大量青蛙?” 孟茳眉心一跳:“不是我不说,当初四殿下说这是朝中机密,不能泄露。” 墨如玉不禁笑出声:“个虫子怎的还成了朝中机密?难不成还怕别国知道后专成去养来抵御蝗灾?” 白子轩问道:“悠悠众口,孟知府用了什么办法来防止百姓去透露?” 李知秋从门外悄悄看着,虽说坐在那儿的是孟茳,但他也能感觉到那迫人的气势,这年头,知府真不好当! “李知府请进!” 李知秋蓦地从门外听到南宫瑾言的声音,心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赶紧小跑进去。 “你来告诉孟知府,自己犯了什么罪?”南宫瑾言从容不迫道。 “受……受贿。” “说清楚了,是生是灭,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知秋不敢看南宫瑾言,他噗通跪地,吓了孟茳一跳。李知秋苦道:“鲁公公受四皇子的命令行贿,要我对云家的货不收关卡税……” 孟茳吓得杯子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能受的啊!”孟茳看着李知秋,又看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抬眸,正视孟茳。 “请李知府过来,就是想告诉孟知府,打着南宫家旗号行贿的是夜璜嵊和云家。孟知府刚正不阿,也不知道鲁公公早已不为锦芳宫做事,孟知府可以选择不信,但究竟事实如何,我想孟知府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机会摆在这儿,选择谁,还请孟知府自己定夺。”南宫瑾言话落,孟茳脸色煞白,眉心突突地跳。 白子轩愕然,他听外面风言风语,也一直以为到处行贿的是南宫家,不成想竟有这番事。 见孟茳皱着眉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墨如玉挑眉轻笑:“孟知府,想想你的百姓啊。” 孟茳终于没法再隐瞒,“噗通”一声和李知秋跪在一起,他道:“四殿下用的是一种叫‘青魑’的小虫子,不出三天,蝗虫尽数被消灭。” “当初你们可是报的是十五天!”白子轩愕然起身。 “为什么要这样报呢?”南宫瑾言问道,他这话说得温润,缓了缓气氛。 “四殿下说这虫子是偷的外族培育的,不好声张。”孟茳说道。 墨如玉忽然开口:“不是偷的。” 第29章 生灭 醒来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旦发觉了这件事情,北冥幽就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她还在凭栏轩。 北冥幽在警惕中舒了口气,发现坐在桌边安静看书的夜绝尘。她蹙了蹙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起身走至他身边坐下,纤长洁净的手轻扣了扣桌子,淡淡道:“怎么回事?” 夜绝尘轻放下书,深邃的目光淡然地落在北冥幽脸上,他应道:“你问什么?” 北冥幽有点难受,想倒杯水喝,目光落在整齐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堆药品补品上时,微愣了一下。 “你带的?”北冥幽边往那个微型药炉里倒水,边问道。 “还会有谁?” 北冥幽挑眉,“我又不认识你。”她点了小火,往沸腾的水中放药。一些基础的药理,她很明白,但,某人并没有将药方一道带来。 夜已深,很是寂静。北冥幽静默地看着药炉,药香缓缓溢出,闻着,有种身心舒畅的错觉。 “这个时间很好,有时间解释一下。北冥幽淡淡道,“夜间闯入宫女的屋子,怎样也不好听。” 北冥幽见药好了,灭了火,将药倒在杯子里。 夜绝尘玩味地看着他带来的药品,听着她在一旁讲话,却一直是一副淡漠慵懒的神情。 北冥幽倒也挺有耐心,吹了吹冒着烟的杯子,将那药饮下。夜绝尘却起身了。 门被打开,北冥幽看到了隐在云间的胧月。 “走?”北冥幽不管他什么意思,仰眸看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问道。可夜绝尘竟回应了她一句:“嗯。” 夜绝尘与她走在寂静的皇宫内,唯有月光照亮夜路。倘若是平时,身为云服媚真的不敢这样走,但北冥幽现在就无所谓了。 他们到达的地方是风仪宫,皇后的居所。 北冥幽静默地跟着夜绝尘的脚步,到达宫门口,她正好奇这夜绝尘要做什么时手腕却忽的被夜绝尘抓住,整个人被他带了起来,这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来不及北冥幽去反应。 站到屋顶上,夜绝尘却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神情自若的北冥幽。 北冥幽随意拿着生灭,生灭此时隐去的寒芒,化作普通的折扇形态。夜还算凉,她没有打开生灭。 “凤仪宫里面的人,早已不再是皇后,那妖邪在皇宫养虫,借的是皇后的权柄。”夜绝尘的声音铮然响在迷离的夜色中,低醇浓厚。夜绝尘话说到这儿,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闭目养神起来,北冥幽等了半晌,发现他似是睡着了。 她坐下,道:“出现在凭栏轩的妖女代替了皇后?”北冥幽被他这么一引,自然而然往这个方向想。 夜绝尘没回应,北冥幽看了眼他,闭起的眼睛使那浓密的睫毛很惹眼,精致得不像话。 北冥幽说道:“你口中的妖邪,还真不会那么容易被杀死,一介凡人,究竟要到什么地步能达到你的程度?你到达极限了么?” “那你去猜,昏睡了几百年,脑子是该好好用一下。” 只是瞬息,夜绝尘已经出现在北冥幽身后。北冥幽瞳孔骤然收缩,她反手拦住夜绝尘向她伸过来的手。北冥幽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夜绝尘和江楚煊打斗的画面。 北冥幽眼眸一瞥,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想同的身影。夜绝尘在她身后,轻轻化去北冥幽的力道,北冥幽一个侧目,便看到他噙着一抹邪魅的笑,带着惑人的艳。 只那一瞬,滚滚黑雾将北冥幽和夜绝尘整个包围,北冥幽再度睁眼,看到的是一位美妇人拿着镯子的画面。 不仅有美妇人,美妇人前站着一个女子,正是江楚煊。 看到江楚煊北冥幽脑子里千回百转,这里是梦境! 是入梦之术…… “是她现在的梦境,那只不过是一道虚幻的残影。”北冥幽远望“江楚煊”,她推测此时美妇人跟前站着江楚煊的原因时,夜绝尘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直接给出了答案。 眼前的画面骤然发生变化,“江楚煊”在皇后身后放出大量虫子,虫子钻进皇后的手镯里,手镯逐渐趋于血色,而皇后的容颜却更加娇媚。 这虫子是司徒羯的虫子。 “如果没看清楚,可以再看一次。”夜绝尘冷不丁道。 北冥幽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夜绝尘会心一笑。 “玉镯子维持她的容颜,同时将她变作虫子的容器,虫子关系到你那日在大斗兽场带走的人。”北冥幽说着,却发现夜绝尘正饶有兴趣地看她。 她觉得他没在认真听,也停下了。 “怎么了?”北冥幽问道。 “不觉得浪费么。”夜绝尘话说得散漫,浅浅的笑意在黝黑的瞳眸中逐渐弥漫,“把心思全浪费在几个破虫子身上,怎么看不见……” “你么……” 北冥幽说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愣,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刚刚看他看得出神。 “在她梦里……” “嗯?”夜绝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冥幽,“一个被虫子腐蚀透的人,还能算作人么?” 话落,北冥幽合上眸子。 这人说每一个字,都在蛊惑她。 “可是现在,我更想知道你是谁?”北冥幽道。 “你迟早要知道。” “现在就要知道。”北冥幽呢喃低语。 说罢,她蓦地睁开眼,眼睛里寒光乍现,眸子已是冰蓝色。北冥幽想要试一下,换了躯壳,凛心蛊的是不是没有那么强悍了。 可是对面人眼神平静,看来并没有受到凛心蛊的干扰。 北冥幽转过头纵身离开了梦境。不出所料的话,皇后醒来就会暴毙,江楚煊已死,司徒羯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北冥幽已经回到了凭栏轩,她仰头看了眼头顶的月光,握住生灭的手的指尖在生灭扇柄轻敲了几下。江楚煊的残影出现在眼前。北冥幽注视着“江楚煊”,一阵冷风恰巧从背后袭来,吹得北冥幽的发逆风飞扬。 进入生灭之境,周围全是恶灵的残影遗迹。实体覆灭了,浓烈的情绪和灵力依旧存在,这些日益膨胀的东西,不论好坏,会令生灭越来越强,也会磨砺刹那的刀锋,且永远无法脱离北冥幽的操纵。 那些残魂忽明忽暗,一个曾经在梦中同北冥幽过了千百遍招数的魔骤然出现在北冥幽面前。 “有事?”白爅黎睡眼惺忪,显然在生灭之境沉眠了一段时间,如今被北冥幽唤醒。 “有事。”北冥幽在他说话间确认他有着同江楚煊相似的气息。江楚煊虽然奔入玄渊境,但在交手中北冥幽能察觉到她招数上依旧留有魔族的特质。 “这东西跟我还有些像,除了长相。”白爅黎托着下巴,看了眼江楚煊的残影。 “她的意志将会被丢进刹那炼狱涤洗,但她的煞气,我希望你能继承。”北冥幽道。 白爅黎冷笑一声,啧啧道:“你既然带她来找我便是笃定能帮,我也不得不帮,对,主上?” 北冥幽颔首,道:“你继承她的煞气来引诱司徒羯,你会无事。” 白爅黎点头:“我早就死了,生与灭仅一念之间。”白爅黎道,“生灭使我湮灭,你赐予我另一种生,主上。” 白爅黎收起乖戾,他的魂灵也早已被涤洗,同鬼煞妖邪,凶神邪仙一同追随北冥幽。 “某种程度上说,玄渊境是我们的敌人。”白爅黎手指穿过江楚煊的残影,将那虚影的煞气一点点抽空。 第30章 破锁 夜绝尘于七王府中睁眼,皇后的梦成为一团虚浮的东西,漂浮在手中,继而被捏碎。 皇后薨逝。 最后一波侍女在凤仪宫打扫出去的是一地红色碎玉,红得不成样子。 凌渡斩首被延后了。 那些个名门望族在偌大的皇宫内各居一所,雨神祭却没有延期。 北冥幽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陈年累月的刺痛留下的空洞并不是普通的药类可以医好的,但夜绝尘给的药确实有奇效。但无法根治也是事实。 北冥幽偶尔陪着南宫清瑶喝喝茶,闲聊天,日复一日,以“云服媚”的身份示人这件事对于北冥幽来说越来越驾轻就熟。她偶尔感应到苍冥,通过契约说个三言两语,也知道那些小仙神将他们自己的祈愿通道通到合欢殿的事。 凭栏轩那一块小院子里,北冥幽握着刹那,她尝试无数次寻找从前握刀时那种轻盈,最后恍然发现那是种不会通过张扬而显现的神采奕奕,可惜现在没有了。 “主上,在梦境中执着于掌控这不好。”白爅黎的虚影在刀影虚晃时显现。 “你我都不睡觉,有什么不好。” “主上,看来你也并非不知道打扰到我睡觉了。”白爅黎罕见的无奈。 话虽这样说,白爅黎却发现自那日后他果然没有被北冥幽心醉于梦中修习所打扰。 但她常常难以入睡,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夜晚的月亮悬在夜幕中,北冥幽看着名为刹那的刀。 那是一把长刀,刀身纤长,寒芒凛冽却冷艳,刀柄笔直,刀柄与刀身连接流畅,握起来有重量且很称手。 这具身体虚弱,天资废尽,无法长时间驾驭生灭。她的武器全名“刹那生灭”,扇为“生灭”刀为“刹那”,化作刀后,北冥幽发现自己如今根本无法正常用刹那。梦境中她反复回顾曾经御刀用刀,她自认在这一方面她不是个蠢材。 练刀练了最后一遍。北冥幽额边的发已经湿成一缕,风过吹得一身汗凉。她眸光落在握着刀的手上,时间仿佛就此停滞了一秒,只听到风声。那刀从手里脱落,北冥幽没有蹲下身。她低吼一声:“生灭。” 刀化作扇,扇却如短刀般锐利。北冥幽心里堵,她抬眸看了眼明亮的月光,只觉得刺眼。 她想起夜绝尘,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令她心一沉。究竟是夜绝尘太强,还是她太弱了? 北冥幽心里明白,她没法握刀斩妖鞋魔神了。她醒了,作为一个废物醒了,无论是在这个能人异士俯拾皆是的天启国,还是在六界,她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 北冥幽恨着恨着就难以提起精神,竟然靠在门前的柱子旁睡着了。 月光打在她清冷的面容上,满身落寞。 月光同样打在白锦华服上。 苍冥衣袍轻轻飘摇,长发随着他蹲身的动作斜在身侧。 眸光落在她紧锁的眉头上,白玉似的手指抬起,就要落在那紧紧蹙着的眉头上时,却停下了。 鬼使神差的,北冥幽坐在合欢殿神座上的孤傲伸姿刹那之间在眼前虚晃一下。他才发现,眼前的女子与当时的北冥幽差距那般大。 北冥幽就好像她种在合欢殿冰园的冰玫瑰一样,冰冷冷的,长着刺的,不用别人来陈述这事实,只是一眼便觉得不忍去碰,也绝碰不得。 他微微弯曲的手指挡住了月色,北冥幽墨色的眸子在那道阴影中缓缓睁开。 在这半夜,这是她唯一一次醒来没有那种被冰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 北冥幽一把抓住那洁净的手腕,眸光微微闪烁。 苍冥想了很多次她见到他模样的情形,七百年前,七百年里,七百年后…… 那招式极快、极准、极狠,令苍冥始料未及,伸手格挡,借势两人同时起身,距离瞬间被拉开。月光下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 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苍冥垂眸看了眼刚刚格挡时他掉下了银饰。北冥幽的眸光也恰好落到那银饰上,戴在他发后的,他不束发,单带了个说华不华说简不简的银饰。 北冥幽有些神智不清,她看着面前的人,在与那双似含涟漪波动的如画美眸对视时,她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觉得曾见到过。 “是苍冥吗?”北冥幽问道。 苍冥可以与她通过契约“心意相通”,建立联系,可是她却听不到苍冥的声音。算过时间,苍冥可能已经修成人形了,即便曾在神界一众灵兽中它迟迟无法练出人形。 “嗯。” 北冥幽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在那银饰前停下,她蹲下来将那银饰捡起,银饰落在掌心,被寒气包围,沾上的那点土缓缓消散,银饰似乎笼上了一层月光。 北冥幽摊开手,苍冥看着她手中的银饰,久久不语。良久,他伸手去拿,她也不曾把手放下,就如同她本就知道他会伸手去拿一样。 指尖有些暖,轻触到了冰凉的掌心。 “怎么进来了?”北冥幽语气轻得以至于很容易察觉到了她的疲倦。 “总归要来。”苍冥道,“主人。” 北冥幽微抬了抬生灭,挑起苍冥的下巴,她眸子寒凉沉静,惊心动魄。 “不错。”北冥幽道,“平日无事就在生灭之境……” 说道一半,北冥幽眸子一转,她突然将拇指覆在苍冥的额心,她眉头一皱:“是分身?” 苍冥偏了偏头,又垂眸看她:“是分身。” “你闭眼。”北冥幽道。 天地顿时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金色牢笼光华万千,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神界的牢笼,她靠近,“玄渊”两个墨写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漂浮在牢笼前面。 她凌厉挥手,虚形墨笔浮现在手中,“渊玄”两个墨写大字瞬间同“玄渊”两个墨写大字一起破碎。 北冥幽收手,寒气顿生十里之外,雪风飞扬。苍冥本体归位。 那张容颜更显绝色。 “神界为何要将你锁起来?”北冥幽问道。 “你离开后便锁了。”苍冥道。 “谁锁的?”北冥幽的声音中有愠怒,“这层锁之后还有玄渊境的锁,导致你只能用分身虚影活动。” 北冥幽走到一边忍不住,低语道:“谁把你关进笼子里的……” “神尊。” 北冥幽握住了拳头,继续问道:“为何?” “为护我。” 苍冥在神界灵兽之列不被看好,北冥幽走后神尊怕苍冥受伤害,苍冥又不跟随别人,便想关在笼中当宠物照看,但当时并没有锁上笼子。只是后来仙界七帝姬伊泠水的小侍女溜进合欢殿被慕容紫陌发现后挨了慕容紫陌的打,吓到了伊泠水。最后这件事莫名其妙怪到苍冥头上,以“苍冥误咬人”为由锁起苍冥才得以平息。慕容紫陌因此闹过,可碍于神尊和仙帝,她也只能憋着这口气。 “是吗?”北冥幽话落,那团迷雾又骤然浮现,北冥幽在迷雾中找到了合欢殿,合欢殿能够感应到她。她通过合欢殿看到了一切。 迷雾散去。北冥幽沉默不语,半晌,她淡淡道:“无事时留在生灭之境,去睡。” 第31章 劫数 白爅黎借着江楚煊的那缕气息,强行化出了能出现在生灭之境之外的虚影。北冥幽打坐调息后睁眼看到后有些震惊。 那刹那随即扔了过去,刀,被稳稳地接住了。 “要来过几招么,主上?”白爅黎问道。 随即,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在白爅黎的虚影之后。 “哟,是苍冥?” 北冥幽微挑唇,他竟然也能认出来。 “你昨夜没进生灭之境?”北冥幽脸上没有疲倦,打坐调息之后一脸的云淡风轻,昨日的戾气全然消散,似不曾有过。 苍冥道:“没去,这院中,似是不大有人来。” 北冥幽点点头:“是不大有人来,此时院外我设了屏障,来了看到的也只会是空荡庭院的幻象。”她挺放松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一直这样也不好?”白爅黎突然说话。 北冥幽轻笑一声,仿佛在说:“我无所谓。” 北冥幽扎高了头发,她看向白爅黎,挑眉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情愿输给我?” 白爅黎深蓝的的衣袖不会飘,他看着北冥幽,说道:“谁都不肯输,北冥幽,所谓‘涤洗’,并不会清空记忆,磨灭意志,但总要消除些什么,对吗?” 北冥幽眸光落在右手的红绳上,说道:“你知道消除的是什么吗?” 白爅黎说道:“欲望。” “不错。”北冥幽道,“欲望越强,善与恶的界限就越来越模糊,你说的没错,我没有清空你们的记忆,也没有磨灭你们的意志,我想,‘存在’的力量要超过‘空洞’。” “可傀儡更容易操纵,不是吗?”白爅黎道,“北冥幽,我不明白。” 北冥幽笑道:“你问。” “曾经,你是知道生灭之境的存在,凭你曾经的本事,足够操纵这些死灵,为你所用,但你……”白爅黎微蹙眉,继续道,“你的生灭以生灭之境赋予我们‘再生’的资格,生灭又向我们借力,你,为何不用?” 北冥幽说道:“琼华与生灭出自一处,我试探过琼华,它并没有类似于‘生灭之境’的东西,属性也早已与生灭大相径庭。” 北冥幽看向白爅黎,说道:“我若用了,算不算赐予你们‘欲’?” “欲望会滋生的。”苍冥皱眉望向北冥幽,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琼华没有类似于‘生灭之境’的东西?” 北冥幽静默着听下去。 “或许造就‘生灭之境’的,是机缘与命数。”苍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独属于你的东西。” “是命数,也是劫数。”北冥幽望向苍冥,微点了点头。 这都是她避无可避的东西,咬碎了牙要往肚子里咽。她能意识得到,七百年后,她恨……她也惧。 一落千丈,从高涯直坠泥沼。这是措不及防的变数,也确实给了她致命一击。曾经愈高,如今就愈惶恐爬到从前的高处。 这是种打击,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你要更强。”白爅黎道。 北冥幽抬起眸子,道:“你们都想赢?” “重要的是你想。”白爅黎道。 北冥幽没有给他们任何承诺,比起一句简短的承诺,她更喜欢以事实来作为答复。 北冥幽挥手,屏障撤下,她道:“苍冥,去生灭之境。” “不要将生灭之境想得太狭隘,那里可以是我们的归宿,也依然可以是你的居所。”白爅黎道,“我的意思是,它可以是任何东西的居所。” “我早晚都回去。”苍冥散漫地扔下这句话,那白影便消失在这院落之中。 白爅黎的虚影也不见了。 北冥幽握着生灭,她依旧可以听到亡灵的嘶吼。 欲望不在了,可愿与恨终究会由于“存在”而重现,存在,就意味着永生。 她可以听到亡灵的嘶吼怒吼,任何人都可以,但生灭之境,只能感应她的情绪,她的意志。 楚丽儿带着一众宫女走进了小院子里。 楚丽儿行礼说道:“皇后薨逝,全宫廷内行拜别大礼,恰逢雨神祭将至,要以罪人之死祭皇后之逝。宫内凄冷,皇贵妃不忍姑娘独自呆在小小的凭栏轩,还请姑娘随奴婢去见皇贵妃。” 北冥幽行礼后要随几人同去,楚丽儿却停顿不走,她微笑着对北冥幽说道:“贵妃娘娘嘱托奴婢们好好为姑娘梳洗打扮。” 北冥幽放眼一看,果真看到宫女们双手捧着东西,是衣饰之类的东西。那这次想必不是素日那般的闲谈了。 “我自己来。”北冥幽自然地谢绝她们的伺候。沐浴后换好衣服,便听到楚丽儿在门外喊道:“这衣服若是不好穿戴,尽管叫奴婢们伺候,不过发饰妆容须得用奴婢们了。” 衣服她已经换上了。 皇后薨逝已过几日,但仍是不宜艳丽着装,这衣服也是素丽的。正色之中的丹青。 “劳烦了。”北冥幽面无表情地说道。 楚丽儿缓缓开了门,宫女们进来给她化妆打扮。 浓妆淡抹,长发编得精美,发饰簪得淡雅。美而不夺目。 北冥幽也不由得赞赏宫女们的手法。 到了锦芳宫前,北冥幽参见了皇贵妃后便随皇贵妃上了轿。 南宫清瑶一身淡蓝色着装,雍容不在但雅致仍存,一直是个美人。 北冥幽印象中,见她,是在身为云服媚幼年之时。若说南宫清瑶比现在美,却又觉得不对。那时的南宫清瑶独有一份淑雅却又灵俏之美,如今多了几分端庄,添了几分凌厉,仅存的那一点点灵俏似乎成了假的。 但这的确是个美人。 若单纯地说,皇帝是因为仍恋其风姿不舍杀她,普天之下也必会有诸多人信服。 但流言蜚语杀人于无形。北冥幽安然地坐在南宫清瑶对面,发现对方也同她一样在有意无意隐藏些什么。 北冥幽眼眸瞥向被南宫清瑶掀起的轿帘外的风景,一直都是温顺淡雅的眼神,从未变过,似乎本就是如此。 南宫清瑶总是用一种清淡却又温柔的神情面对她,这种画面也曾多次与多年前雪中亭台的画面交叠。 像,却又不那么像了。 或许温柔之下潜藏着的凌厉,曾被流言蜚语之刀刃的锋利细细雕琢。 第32章 斩首 寮城客栈。 客栈中客人来来往往,一楼的桌椅都坐满了人。环境中规中矩,却已经是这里最好的客栈。打眼看去,会发现这里的人大多不修边幅,粗布衣裳,甚至有蓬头垢面抓耳挠腮拿着烟枪抽的。初春这里天气有些冷,热饭上桌,冒着白烟,和烟枪的烟混杂在客栈里,客栈中不时会变得乌烟瘴气。 二楼包房内。 一粗布衣裳的男子坐在南宫瑾言对面,容貌却不俗,举止不凡。 南宫瑾言今日着了件姜色布衣,那两缕发飘在白皙是面容前,这身布衣穿不穿似乎都没什么必要了。 “皇后死了。”夜涟殊说道,“不是你动的手?” 山高路远,消息显然还没到南宫瑾言这里。 “不是。”南宫瑾言道,“夜璜嵊没有反应?” 夜涟殊看着杯中酒水微晃,转而抬眸对上南宫瑾言的眸子,问道:“你怀疑他没疯?” 南宫瑾言看着夜涟殊,挑眉微笑:“你可知他们做的什么交易?他敢疯么?” 夜涟殊听着。 “兵械交易。”南宫瑾言说道,“他们为了拿捏李知秋,带走了他的妻儿和母亲,不久前你告知我他的妻儿被杀,他的母亲经受了刺激,加之长时间被他们的人虐待而离世。但他妻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意杀给他瞧的。” 夜涟殊眸底一沉。 “李知秋的手下意外看到他们所装的器物而被杀掉,他们杀掉李知秋的妻儿有威吓的意思。但这李知秋站在人群之后没被发现,巧的是他管家的儿子意外带回了一枚长枪尖头。”南宫瑾言喝了口烈酒。 “鲁公公和小哲子留不得啊。”夜涟殊饮尽烈酒,唇色红润,“皇上可等着呢。” “已经死了。”南宫瑾言语气平淡。他又喝了一口,发觉这酒又涩又烈。 “死了,便断掉了联系。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被他和云天泽拉下水的那些个官员若是知道云家行商运的是什么,又怎会帮他们兜着?”夜涟殊深深看了眼南宫瑾言,说道,“这些日子你且小心了。” 夜涟殊忽然想起什么,他问道:“樾城知府李知秋知道鲁公公在为谁做事么?” 南宫瑾言说道:“他不知道。夜璜嵊在做这些事时有意藏了身份。” 夜涟殊冷笑道:“那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鲁公公名义上仍是锦芳宫的太监,他兜着巨额行贿,地方官员若是不随他们,难免会让人看低南宫家,若是随了,虽知不是南宫家,却也并不知道背后之人是他。” “他越是要隐藏自己,所牵扯进来的人就会越多。”南宫瑾言不徐不疾,“总归要有人知道。” 失掉鲁公公的联系,那就说明刺杀南宫瑾言未遂。南宫瑾言一旦将账目查清楚,那些个官员一个也跑不掉。待到那时,鲁公公和小哲子无论是参与贪污行贿还是意图刺杀南宫瑾言,那都是该杀之人,死不足惜。 夜璜嵊已经是引火烧身。他若是杀不掉南宫瑾言以灭口,那便没有法子封住被他拉下水之人的嘴,也就无法撇清和云家的关系。 夜涟殊杀夜璜嵊未遂,夜璜嵊必然要忌惮夜涟殊是否有他与蛮人甚至是他和云天泽与蛮人交易的证据。 无论南宫瑾言是否知道兵械交易,夜璜嵊手下用来行贿的那笔巨款总要有个来头。 疏瑟阁。 云天泽眉心突突直跳,他手握成拳,愁眉不展。 古根坐在榻上,瞥了眼心急如焚的云天泽,他倒是从容不迫。 “急什么?”古根悠悠开口。 云天泽心一紧,他忽的看向古根,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在宫中为雨神祭做准备,那墨家白家在做什么?”古根晃着杯中热茶,不再是平时作为云天泽随从时肃然顺从的模样。 “去寮城协助寮城知府管控灾情。”云天泽答道。 古根笑着问道:“你落下一个人。” 云天泽倒吸一口凉气,他差点忘了,还有那许家公子许翰墨。 “皇上如今起了疑心,他又在对谁起疑心,你知道么?”古根一只手撑着头,他坐在榻上靠着墙,说道,“他不过是在试探罢了,龙栖之天子,总在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云天泽坐下,他看向古根,眸色深沉,古根却不再继续说下去。 南宫清瑶身后跟着北冥幽、楚丽儿、风衍以及几个宫女侍从,走在路上,天却下起了微微细雨。宫女为南宫清瑶和北冥幽撑着伞。 南宫瑾言停下,宫女们行礼,她道:“先回去。” “是。”南宫清瑶接过楚丽儿递来的伞,他们走后,就只剩下南宫清瑶和北冥幽。 北冥幽侧眸,见南宫清瑶撑着伞。雨落不到她们身上。 南宫清瑶与北冥幽此时离得近,北冥幽能够清楚地看到南宫清瑶的面容。她生得并不凌厉,即便不笑,也只会让人觉得是个温柔人儿。 “我不曾想到,他会带你进宫。”南宫清瑶道。 北冥幽能够感知到身为云服媚时与南宫瑾言的感情。 北冥幽看向前方,雨下得越来越多,前方似是一片雾,看不清楚。 “世事无常。”北冥幽淡然道。 南宫清瑶道:“云家于你有愧,南宫家于你亦有愧。” “如果是为那一纸婚约,贵妃娘娘言重。”北冥幽道。 “不。”南宫清瑶转过身,她与北冥幽之间隔着伞柄,她注视着北冥幽,“几年前,我很喜欢你。” 这些事情是云服媚心中的波涛汹涌,对于北冥幽而言,也只不过沧海一粟。 “可现在早已不是几年前了。”北冥幽一笑,“物是人非,有些东西很模糊。” “能够放下,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南宫清瑶继续道,“我现在,也并不是很了解那孩子了。” 放下了么? 北冥幽心不禁沉了下去,云服媚放下了么? “只是接受罢了。”北冥幽喃喃道。 南宫清瑶笑而不语。 龙栖城,境明街。 境明街今日不似往日的清冷,即便初春寒冷,细雨绵绵。境明街尽头,是将负罪之人斩首的罪人台,全城百姓皆可目睹,以示威严,以警世人。 “皇城罪人,杀头谢罪,奠缅皇后……皇城罪人,杀头谢罪,奠缅皇后……”罪人台上站着刽子手,列着衙役,他们铿锵有力地重复着这句话。 台下有锦衣公子,亦有布衣百姓。冒着细雨,有的人带着斗笠,有的人撑着伞,人们挤在一处,抬头看着一身白色囚服跪在地上即将被斩首的人。 他是四皇子夜璜嵊的近卫,罪名是意图染指皇贵妃,名字是凌渡。 “皇城罪人!杀头谢罪!奠缅皇后!” 百姓跟着重复这句话,他们高举着手臂,齐声呼喊。 “我记得这孩子以前挺勤快善良的啊?怎么做了这种事?” “对啊,我记得他家穷,他当初还一边照顾她娘和她妹妹,一边干活呢,挺好的小伙子,怎么变成这样呀!” “哎!人心难测啊!犯的罪也太难听了!” 闲言碎语嘁嘁。 凌兰在挤在人群中,她埋头挤,仿佛听不到耳旁的谩骂,感受不到有意的推搡,疯了一般地挤到前面。 可是她费尽力气,挤到前面却看到自己的哥哥凌渡闭着眼睛,带着镣铐,一身囚服跪在地上。 她知道,她哥哥不会因为害怕闭上眼睛,不会受冤屈从下跪!她哥哥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情!她的哥哥一直都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啊! 她是对的。 凌渡在狱中忍受酷刑,没做过的事,他不认。狱卒便戳瞎他的双眼,打断他的双腿。他勇武奋进,正直善良,正是青春年少,也憧憬未来。也许双目看不到自己被从皇宫运到罪人台,看不到注视他的百姓,是上天对他唯一的仁慈。 刀一抬一挥,头滚落在下面的木桶中。 凌兰还没站定,还没来得及确认她所看到的,便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世界瞬间暗下去,谩骂声充斥耳朵,她似乎听不到了,她想叫“哥哥”,开口却是呜呜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 血水顺着雨水从罪人台滑了下来。 罪人台下人们唏嘘不已。人潮渐渐散去。那刽子手从桶里提出凌渡的头,却感觉脚下一沉。 凌兰腿都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跑着还是跪着上来的,她抱住了刽子手的腿,声音颤抖:“把他给我!你把他给我……我哥哥没有罪!他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情……” 她声音颤抖,唇齿含糊不清,全身被雨水浸湿,衣服沾上了血污,哭得撕心裂肺。 刽子手神情郁郁地看了她一眼,无情地将她的手扯开,一只手提着凌渡被斩下来的头颅,余下来的那只是将凌兰推开。 凌兰清瘦,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净了,她被推开后又连跪带爬地过去,她要将将哥哥的头抢过来!她要哥哥回来! 她一遍又一遍被推开,那刽子手烦得辱骂她,那些衙役们上开将她拉开。推搡拉扯中,她被踹了一脚、两脚。 她在人缝中看到凌渡的头颅被扔到了一条野狗面前…… “不!” 挣扎中,凌兰被一脚踹下了罪人台。 夜涟殊赶到这儿时,恰好看到凌兰躺在罪人台下,半睁着眼,呜咽着颤抖…… 另一边的野狗舔着地面快被雨冲走的血。 夜涟殊马不停蹄,赶了一天一夜,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布衣遮住了小半张脸,身上已然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他甚至有些迈不开步子,走到凌兰面前,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浑身脏透,一直抽搐呜咽的女孩儿。 “对不起……” 这声低语泛着沙哑,也埋没在瓢泼大雨中,全然听不见了。 他打横抱起女孩儿,离开了这里。 第33章 出宫 回到凭栏轩,北冥幽将那发饰拆下来,随手扔在梳妆镜前,自己倒在了床上。 “啧啧,真无聊啊!”白爅黎幽幽出现在床边。 北冥幽半眯着眸子,说道:“没法儿,如今很弱,是没法找玄渊境寻仇的。” 北冥幽直言不讳,她看着白爅黎,继续说道:“你也不必太难过,让你吸收江楚煊的气息自然是有用处,不急。” “没想到七百年多年了你还是沉得住性子啊。”白爅黎回忆起七百年前神界擂台赛北冥幽一举成名。 但在此之前,擂台她都不去的。她自己经常出门历练,不大喜欢出现在人前,从前选灵兽时她抱着苍冥回来时,就有人瞧不起她了。北冥幽起初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擂台榜第一名对慕容紫陌说了句“整日跟北冥幽这种人厮混”,北冥幽横竖觉得别扭,自己闷闷闭目静了几天,众神再见到她时,那是在神界擂台赛。 擂台榜第一名名叫谢紫榆,北冥幽站在台下看完她跟人比试,等谢紫榆快要再次夺得第一名时,北冥幽提着刹那就上去了。但裁判告诉北冥幽没有逐步打上来,按规则首次挑战不能带自己的武器。 那擂台魔界的尧天池可以同步观看。白爅黎记得当时裁判给了她一把剑,也算是没刁难她。其实有不少人知道她用刀,却都没成想,她用起剑来疾步若飞,谢紫榆一晃神的功夫那剑就直逼她咽喉。擂台榜第一名就被北冥幽取而代之了。 白爅黎记得她在台上为了报复就丢下两个字——“乏味。” 他这么一说,北冥幽想起擂台那件事不禁一笑。 “修道者,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北冥幽道,“这身子并非不可医,况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北冥幽抬眸,看向白爅黎的虚影。 白爅黎薄唇微勾,抱臂的手放下,一把白剑瞬间出现在右手。 门瞬间破开,与此同时,一道屏障隐隐浮现又在顷刻间隐藏起来。 结界已设好。 披散垂落的发不扎不束,随风缓缓飘扬,北冥幽握着刹那的手不知从何时起,不知是在梦境中,生灭之境,亦或者在这小小的凭栏轩庭院开始,逐渐稳了下来。 那刀锋利,刀锋锃亮,灰黑色的刀身细长厚实,干净利落。 白爅黎借着江楚煊的气息凝出实形,不至于被打散。接刀时,他明显感觉到那股力道的狠绝凌厉。以前交手知道她刀快,出其不意一刀砸下很难接下来,加上刹那生灭是绝顶的好武器,北冥幽动手基本是速杀。 雷霆万钧! 无论她在生灭之境还是虚无梦境亦或者在这小庭院中,白爅黎都曾仔细注意过她修习,能够看出来她用这身体基本提不出法力来驱策生灭或者进攻,甚至连防守都很难做到。才几天,这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快。 但他一直不肯说出来打击她,她这身体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人间的武学术法都难以精进。但到如今,这种感觉已经全然不见了。 北冥幽自己收刀,语气平淡:“还行,姑且能打一下。” 她没赢,但白爅黎看她的目光已经有些奇异了。 “好了?” 半晌,白爅黎看着北冥幽垂下的修长手指,道。 “你早该看出我这身体状况了,也觉得很奇怪,对?”北冥幽捏着生灭,问道。 白爅黎有点愣神地点头。 “记忆中,这身子该是被下药了,若没猜错,这药应该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下了。这身子是有慧根,绝不能算是天资愚钝。”北冥幽这几日也在好好回忆还能修习武学术法那几年,“这毒下得可以,娘胎里的慢毒,等着你灵根尽显,神不知鬼不觉废掉你,越是修习毁得就越快。” “并且,还慢慢悠悠地喂了好多年的毒,这人啊,就先给你废掉,也不怕你死不掉。”北冥幽唇边沾着一星半点儿的冷笑,边说着,已经走进了屋内,她懒洋洋地开口,“回来,这人间也是藏污纳垢,江楚煊的气息来日自有用处,白将军也能凝出实体了,留在生灭之境帮我镇一下那些亡魂亡灵。” 结界一收,北冥幽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禁微蹙眉。 来的却不是楚丽儿。 小宫女倾身行礼,细声道:“娘娘唤姑娘去锦芳宫。” “有什么事吗?”北冥幽见她说话喘,显然神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那小宫女却直接跪在地上,伏下身子道:“请姑娘随同我们回锦芳宫!” 北冥幽瞬间反应过来,楚丽儿没来。 她点头:“走。” 回到锦芳宫,北冥幽见南宫清瑶一人静默地坐在那里,但整个锦芳宫内却是死一般地寂静。 “你杀了人。”南宫清瑶道。 北冥幽不语。 “很遗憾,被发现了。”南宫清瑶苦笑着起身,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递给北冥幽。 “娘娘这是何意?”北冥幽问道。 “你速速出宫,本宫藏不了你。”南宫清瑶神色镇定,“拿着这发簪,找到他,同他出宫。” 北冥幽握着发簪,问道:“那你呢?” 南宫清瑶摇头:“你走后,此事便牵连不到本宫。” 北冥幽迅速换好同丫鬟一样的打扮,随着那群丫鬟走出了锦芳宫。 不到一刻的功夫,贵妃王舞蝶便大张旗鼓地来了锦芳宫。 “我本要让我那同乡到我的棠霖宫行事,不巧啊,她被娘娘藏的人杀掉了。”王舞蝶道。 “说是本宫的人杀的,你有什么证据?”南宫清瑶挑眉,正视王舞蝶。 王舞蝶轻笑一声:“证据?她们便是证据!” 只见两个小丫鬟缓缓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的手还缠满了绷带。后面紧跟着被侍卫押上来的楚丽儿、风衍,以及张嬷嬷。 “姐姐若是还要证据,那椿苑的丫鬟们都是证据!”王舞蝶瞪大了眼睛,“我听说,姐姐藏的人可是云服媚啊。” 南宫清瑶一哂:“妹妹切莫再胡闹,云服媚怎会在我锦芳宫中?” 王舞蝶气焰更盛,“大逆不道,骄奢淫逸!姐姐莫不是不知道这云服媚的名讳?为何偏要同流合污?” “你放肆!” 这声音着实把王舞蝶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行礼,便挨了一耳光。太后瞪着她,怒不可遏。后面的林杏儿和付巧巧哪里见过太后!见状刚反应过来,“噗通”一声齐跪在地。 “太后娘娘息怒!臣妾冤枉啊……”那王舞蝶跪在地上,伏地身子,呜呜啜泣起来,“臣妾本想将臣妾的同乡接到臣妾宫中,可那里却没有臣妾的同乡……她们两个指证是云服媚杀掉了她,这些宫女也说……” 太后睨着她,冷笑一声:“也说什么?” 王舞蝶吓得都说不利落:“说……说云服媚是被贵妃娘娘的丫鬟丽儿带走了……” “荒唐!”太后呵斥道,“那云家的云服媚根本没有入宫,哪来的杀人之说!皇后才走不久,你就已经按耐不住了!是吗!” 王舞蝶确实是想接王嬷嬷道棠霖宫行事,丫鬟回来却给她说椿苑管事的是张嬷嬷,她命人将那张嬷嬷带回棠霖宫去问,那张嬷嬷什么都不说。她就命人再去椿苑。张嬷嬷不在,椿苑的丫鬟们都向她的丫鬟诉苦,说是云服媚杀掉了王嬷嬷,还打了人,王嬷嬷被皇贵妃的丫鬟楚丽儿偷偷处理掉并换成了张嬷嬷,楚丽儿还将云服媚带走了。 她的丫鬟还把那声称被云服媚打了的丫鬟付巧巧和林杏儿带了回来。皇后死后六宫无主,南宫清瑶式微,她见人证齐全,料想南宫清瑶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便带人前往锦芳宫,还顺路抓了风衍和楚丽儿,就要去挫挫南宫清瑶的锐气。 林杏儿见张嬷嬷被抓走后,就撺掇众人咬紧“皇贵妃”。皇贵妃的丫鬟来了她便“陪着”付巧巧去充当人证,想要借机进棠霖宫做事,怎知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舞蝶伏地哭道:“都怪臣妾无知!可是人名关天!臣妾不忍啊……” 南宫清瑶看着太后气得大喘气,她赶忙向前扶好太后,柔声说道:“皇额娘莫要生气,蝶妃和王嬷嬷有同乡情谊,这件事仔细一想,倒也并非不能谅解。” 太后进来早就听闻皇贵妃近来受人鄙夷,早就想来看看,见她这样忍气吞声,更是生气。太后道:“好,那哀家便更要问清楚!你那同乡是谁!” 王舞蝶怎么也没想到太后竟如此偏袒她,哪还敢吱声,她啜泣着低声细语:“王嬷嬷……” “回太后娘娘,是那个经常乱收东西的老嬷嬷了。”太后旁边的老太监道,“说是一直有人护着。” 王舞蝶背后一凉,“你这狗奴才说什么!” “你放肆!”太后一吼,整个锦芳宫的人都跪下来了。 可是太后竟一翻眼直接昏过去了。 第34章 惊梦 残阳西垂,暮色沉沉。 “只能送姑娘到这儿了。” 那宫女垂首低声说完便离开了,长队整齐,看不出什么异样。只留北冥幽独身立在空旷宫墙下。北冥幽的视线从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上略过,入目的,是一排排马车,宫门大开,这行人是要出城。 一眼望去,威严庄重,不能是普通官宦所乘,也不该是普通官宦所乘。 北冥幽还未走近,便被那骑在高马之上的士兵拦住。她握着簪子,眸子微眯,从一辆辆马车从她身旁略过。她不能呼喊,也不知该喊什么。 一路走来,愈发寥落,此处更是肃穆庄重,除却侍卫,与车马士兵,只有冰冷寒凉的兵刃。北冥幽一身粉衣,十分的突兀。 她下定主意,几乎是毫不迟疑,那士兵的刀便被她瞬间抽出,横飞了出去。刀架脖颈,她目光紧随刀。次处将她就地斩首也全然没有问题。 那刀擦过马车的侧面轿帘,共就两三辆马车,此阵仗也不过是替人送行。那辆被刀划过的马车侧轿帘断开。 恰有风过。 那侧脸锋利冷硬,北冥幽一眼看清,此人在大斗兽场见过——沈篱风。 北冥幽举着簪子,那侍卫要来押她,她此刻高声唤道:“沈篱风!” 风未停。 第二辆马车轿帘缓缓飘动。轿中人眸子缓缓睁开,眸光透过被风吹动的侧面轿帘瞥见来人眉眼。 “且慢。”沈篱风喊停。 侍卫挪开刀,北冥幽从容不迫,步子却不慢。沈篱风马车旁的士兵架起长刀,而沈篱风那双锐利的眸正审视着她。 风吹得发凌乱。 北冥幽抬高簪子,道:“该认得。” “上来。”沈篱风道。 不需要踏板,在沈篱风的目光下,她抬腿一步跨上马车。 沈篱风从她手中接过簪子,看向她,觉得有点眼熟。“见簪如晤,皇贵妃有何事?” “携我出宫。”北冥幽道。 沈篱风眉头一蹙,又抬眼瞧了眼她。脑子里总算有了影。他道:“我记得那日大斗兽场你跟着南宫瑾言。” 北冥幽点头,问道:“这簪子什么来头?” 沈篱风倒也不瞒她:“这是家母赠与皇贵妃的信物,并许下诺言‘见簪如晤’,及笄赠礼。” 北冥幽了然。沈篱风却说道:“我们见不了他,我们直奔西蛮边境。” “皇贵妃并未说明去哪儿。”她想了想,道,“龙栖十里长街总要经过,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好。” 北冥幽知道揽月楼的存在,想着去那看一下。 沈篱风有些疑惑地看向她,认真道:“这簪子是承诺,她不能随便给人,我自然也不能随便。” “打仗去吗?”北冥幽思忖了下,“那行。” 沈篱风撑着长腿,笑道:“会什么?” 北冥幽知道这儿的人修习武学术法,北冥幽恹恹地打了个哈欠:“都会。” “把你放我家。”沈篱风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成,妹妹进宫了,也没人管你。” 北冥幽已经闭上了眼睛。 沈篱风翻着书,窗外不知什么鸟,追着马车叫了一路。他的兵都驻守在临近西蛮的玱烈谷,那日在大斗兽场与夜绝尘抓住那妖邪后他就回玱烈谷了,可是谢子琰死了,他回来一来是看看京城的父母和妹妹,二来就是为了找七殿下,本要留到雨神祭结束,可蛮人突然发起进攻,就不得不提前回去了。 此战他志在必得,因为夜绝尘随行。 “阿嚏——”沈篱风侧眸看了眼那缺了半块的轿帘。初春还挺冷。 月影缥缈,夜色降临。 马车停下,他随行带的亲信列队肃穆等待。 这凉风一吹,沈篱风突然想起他这帘子怎么断的了。他将书合上,说道:“起来了。” 她没反应。 沈篱风放下书。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但怜香惜玉这点也是懂的。 “醒一醒。”沈篱风又叫了她一下,见她睡得死,有些不解。 人不多,刚出龙栖城,前方就是个客栈,今夜可以去那歇下,只是往后的日子要住帐篷。刚刚在路上沈篱风已经想好要将她放在哪儿了。第二日要经过鹤城,他可以托那儿的人照顾她。鹤城繁荣安逸,皇贵妃若只是要她出宫,那不失是个好去处。 北冥幽突然睁开眼。惊梦仍有余悸,北冥幽身后寒凉,即便看到沈篱风,也没能从梦中彻底抽身。她起身便跳出了轿子,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客栈当即向那里走去。 沈篱风随即下轿。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或许不能相信原本眸色沉静的女子会有那样的眼神。 夜绝尘早已下轿,他此时已在二楼客栈内,从上面的窗子向下看,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她。沈篱风抬眸朝夜绝尘招了招手,踏进了客栈。却发现她没上楼。此时正一人坐在角落望着碗里的水发呆。 “姑娘,你当真不要酒吗?” 沈篱风看那小二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这里的酒,那姑娘却端起了那碗水喝了下去。 沈篱风走向她,刚想喊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 “叫什么名字?”沈篱风问道。 “北……” 有那么一瞬间,北冥幽不想再隐藏,云服媚,这个她没恢复记忆都想抛却的名字。 “云服媚。”北冥幽起身,“走,不耽误你休息。” 沈篱风知道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反应,亲信都已经上了楼。 “有事喊我。”他们都在二楼。沈篱风撂下这句话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北冥幽点头应了,关上门,她习惯性的用法术锁上。坐在案边,北冥幽眼眸中闪过一丝倦意。 “怎么了?”白爅黎和苍冥几乎是同时出现。生灭之境内北冥幽这难得强烈的情绪波动被捕捉得清晰。 “不是我做噩梦,是云服媚。”北冥幽正色道,“白爅黎,你这几日先不要出来。” 北冥幽揉了揉太阳穴。云服媚的梦境如刀一般割着云服媚零落的自尊,但对于本该是云服媚的北冥幽而言却是成倍的挫伤。 难以辩驳的侮辱,无力反抗的羞辱,苟延残喘的残酷。梦中这些无比的真实,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令北冥幽差点忘记自己是谁。可往往越是清楚自己的存在,随之而来的是到达极致的挫败感。 她握紧的拳头,却使不出力气,正如她在临渊之上被那股强大的力击昏一般。 蚀骨销魂。 北冥幽抬眸看向苍冥:“进入合欢殿的是谁?” 回忆如浪潮铺面而来。北冥幽以合欢殿视角只窥到苍冥被关入牢笼原由。她恍然发觉自己遗漏了一件事情……玄渊境,导致苍冥无法冲出牢笼的根本原因是玄渊境。 “合欢殿不光是我的神殿,也是神界的神殿,玄渊境的人,怎么能进去?” 玄渊境妖邪荟萃,他们来自六界,却不属于六界,但合欢殿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东西进去。可是北冥幽以合欢殿视角也窥不到进去的人是谁——就仿佛被剜去双眼。 “你告诉我。”北冥幽看向苍冥的目光中掺杂了太多东西。 苍冥垂着的手指不自觉的曲了曲。他坐下,声音不带什么情绪:“你那日问我,是谁。” “你告诉我是神尊。”北冥幽墨眸中隐隐划过一丝寒凉,带着模糊不清的蓝色光芒。她托付了信任,不想再去噤声思量。 “我……” 有些话,苍冥说不出。他确实不知道是谁,只是感受到那股来自玄渊境的邪力,足够在顷刻间扭曲他的意志。那完全可以逼他丧失心性,让他自己来证明锁住他是个多么明智的决策。然而那股邪力仅仅是将他死死锁住。使他仅能用分身去活动,并不自由。 他不肯在她面前提“玄渊境”,却没想到她会自己说出来。 白爅黎早已回到生灭之境。而北冥幽注视着苍冥,看着苍冥清澈如清川的眸子,北冥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雪林中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一瞬间,往昔似流星从眼前倏然划过。北冥幽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对不起。”北冥幽轻声低语,似是叹息。 苍冥的话卡在喉咙。比起伤心,更多的却是在听到她自己说出那三个字的歉疚。契约在,纵使不需要契约,他仍旧知道她那一招一式中多的东西。他知道云服媚的遭遇,却没想到那会成为北冥幽的遭遇。 命运无数次扼住北冥幽的咽喉,这次却连给她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有。”苍冥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的屋内。他看着她毫无波澜,却能深刻地感知到那刻骨的愤懑。 “我也没看清是谁。”苍冥眸中隐隐浮动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去趟这趟浑水。” 苍冥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为我?”北冥幽却背过他,语气平静地有些骇人,“他们锁住的是你。” 北冥幽静了须臾,缓缓说道:“在合欢殿,你……” 北冥幽没再说下去,她深吸了口气。 她还是不清醒。 这样不公平。 “对不起。”北冥幽沉吟一声,手撑在额头,眸中隐隐闪烁着冰蓝色微光。 北冥幽注视着他,那双跟她很像的眸色中,浸着雪林,浸着池水,浸着熠熠星河。 “我凭什么让你套上我的枷锁……”北冥幽声音很低,低到让人觉得她不想让人听到。 第35章 梅花 苍冥坐在北冥幽旁边,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椅子的距离。北冥幽没看他。他的目光在北冥幽那还是云服媚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北冥幽的指甲都快嵌进手里。 “我不该做这样的梦。”北冥幽觉得自己不该怕,所以也不该做这样的梦,她担心自己被人盯上,白瞎了云服媚苟延残喘这几年,她也不知道如果现在死了,她还会不会存在。 北冥幽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问道:“我坠入临渊后,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苍冥心中五味杂陈,他开口说道:“尐羽令失窃,但自那之后,六界反而平静了。” 北冥幽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那征途是为何?” 苍冥道:“冥界秩序突然错乱,百鬼纷纷坠入冥河,神仙两界派人整肃冥界秩序,讨伐祸乱妖邪。” 百鬼纷纷坠入冥河,那便影响了轮回。冥界是凡人转世之地,轮回不稳,命格便会出现差错,不及时制止,影响只会越来越大。 “此事与妖界有关么?”北冥幽问道。 “冥界有人通报,说是妖邪祸乱,近来仙界时常有人走火入魔,仙界与妖界也时有摩擦。”苍冥道。 “尐羽令现在在谁手上?” 七百年前她透过合欢殿察觉尐羽神殿异样,果真碰上了妖皇。对战中,神界援兵感到,北冥幽夺回尐羽令,她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强力卷走,她反应过来那是玄渊境的阵法,妖皇已然被他们救走。那术法将她与神界援兵隔绝,就要冲破阵法之时,那阵法忽然裂开,当她觉察玄渊境之力时却被击入临渊。 临渊之地邪象纵横,一直被视作处决罪人之地。距临渊百尺之内,寻常仙神便会感到不适。她当即没了意识,醒来后已过七百年,当今不过一缕残魂。蚀骨销魂,她知道自己拿不回神体了。残魂飘零,混沌中的残魂没有意识,她不知道自己如今又是怎么醒来的。 北冥幽问完后目光落到他微蹙的眉头上,她抬手,轻轻揉开。苍冥抬眸,眸中几分不解,几分错愕。 “是不是落在玄渊境手中了?”北冥幽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 “尐羽神殿尚未发现异样,无法判断它在何处。”苍冥回答道。 北冥幽看着掌心,白光浮动,昙花印记缓缓浮现,苍冥能感受到契约的感应,自身却并未出现什么变化。 “我去不了冥界。”北冥幽道,“但你可以去。” 苍冥会意,脚下寒气顿现,不过刹那,他便没了踪影。 北冥幽起身,通过契约,传言道:“你无需露面,也不必告知他们我的存在。” 冥界。 重幽思古和莫燚将军带头带领神界参与征途的众神,而沐弦璃则站在仙界之首。千羽碎雪和冷缃风在他身后,一路无言。 神界通往冥界的入口处,是一片混沌。长河不见尽头,河水映照着晦暗的上空,一片阴郁扑面而来。大多仙神没有来过冥界,见到这幅情景,征途之列中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里没有生灵,唯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河水。 “是幻象。”沐弦璃手覆在缓缓化出实形的琉璃琴上。弦音铮铮,河水从开始的毫无反应逐渐荡起波澜。 重幽思古的黑紫色绸缎斗篷笼住大半张面容,没人亲眼目睹过他的真容,他声音似是滚滚尘沙,又似万千生灵。都言思古神君神秘莫测,不怒自威。 琴声似泉流,涟漪缓缓荡开,那声音又似自云霄间飞流直下的瀑布。琴音袅袅,是死水无法浸没的风骨。 沐弦璃一向是闲云野鹤,若不是太子闭关,他必然不会时常出现在众仙神面前。此前,人们只闻得他喜抚琴,风雅俊逸,像极人间所谓的“隐士”。后来他与慕容紫陌定下婚约,传言在此之前,二人曾有过几面之缘,月色皎洁,湖畔流光,琴音袅袅,早已互许心意。只是慕容紫陌的姐姐北冥幽湮灭于临渊,慕容紫陌决然下凡,留沐弦璃抚琴断肠。更有传言沐弦璃早在慕容紫陌下界时也下界去寻慕容紫陌。 只是如今重逢,二人淡漠,那些传言似是戏言,不欢而散了。 重幽思古扬手,黑色雾气腾腾,看得众仙神大为震撼。 弦音成形,化作青翠色涟漪,与那黑色雾气一同击向河面。 昏水腾空而起,攀附着弦音雾气,弥散开来。 一片红艳惊艳地冲入眼帘。成片的彼岸花微微摇晃,天空泛着点点梅红,一派妖冶凄美,摄人心魂。 “过了前方的冥妖殿,就进入冥界了。”千羽碎雪道。 慕容紫陌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的冥妖殿。那装潢妖冶虚浮,却看不清穿过那虚浮的宫殿会见到什么。她的目光在前方青色身影的背后有一瞬的停留,在他转过身停下时慕容紫陌的视线早已收回。 开始分队行动。一队中有神有仙,还是听从前方三人的命令。修复冥界要消耗法力,还要提高戒备抵抗妖邪的袭击。 慕容紫陌见到琼华就会想到生灭,也不知道苍冥有没有找到生灭。 那点思念无声无息地又要将她一点一点笼罩。身子猝不及防地被撞向前方,生生地将她的念想撞乱了。 是冷缃风。慕容紫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缃风却不以为意,和千羽碎雪径直向前走,高傲得不可一世。映霜儿忙着看花,转过身,就发现慕容紫陌脸色不好。 “怎么啦?”映霜儿边说着,边看向前方,她看到冷缃风和千羽碎雪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惯着他们?” 慕容紫陌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似是终于把那沉积着的思念带来的苦涩释放出来,她道:“别闹了,闹大了不好看。” 慕容紫陌迈步向前走,映霜儿哼了一声:“就忍她们这一次。” 一路征途,路上没遇见比较麻烦的妖魔,途中那些跟着历练的小神小仙降服了几个精怪,摩拳擦掌正是意气昂扬的时候。 冥界求救后神界立即派了几个人去赶着修复。现在他们要做的不仅是去接手修复轮回之路的差事,分担他们的任务,还要处理那些因为冥界秩序错乱而命运出现错误的凡人。不过大多数是投胎投错了或是根本没投成。 慕容紫陌和映霜儿走过忘川河,经过奈何桥,发现魂灵并不多。只是闷头向前走时会突然见到不知何时走到奈何桥上的魂灵。 “奈何桥无源头,他们从不同地方而来,最终都要走上同一座桥,再经过几世轮回,去体验这世间疾苦。” 映霜儿听到慕容紫陌说出这番话,微微一愣。她再次看向奈何桥,有些说不出的情感堆积在胸口。 “对世间感受颇深嘛。”映霜儿愣头愣脑地接了一句。 慕容紫陌没说话,她向前走,恍惚间觉得映霜儿身上有点熟悉的东西,她悄悄侧过脸瞥见她笑得天真烂漫,那嘴角的牵动,眸底的笑意,都是清澈见底,触手可得的。 慕容紫陌从昏沉的河水中和自己的倒影对视一眼,她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向前走去了。 “紫陌姐姐,你看那个人。” 映霜儿先前不唤慕容紫陌“姐姐”,因为她觉得慕容紫陌不像是“姐姐”。兴许是她刚刚那番话,映霜儿叫她“紫陌姐姐”,慕容紫陌听到这个有些许陌生的称呼时,也微微一愣神。 慕容紫陌转过头,看到奈何桥头停着一个比其他魂灵更加虚浮的魂灵。他一身白衣,衣服脏污不堪,却仍能看出是白衣。他头发散乱,却仍是用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枯木束起,恍惚间,慕容紫陌竟觉得有些俊秀挺拔的风度,只是他双目紧闭,似乎是个瞎子。 他实在是太过不同,映霜儿一眼便看到了他。 “逝者走过奈何桥,无论生前如何,死后应该是以最健全的样子登桥啊。”慕容紫陌说道。 “那是冤魂,魂体虚无,他该是对人间还有留恋,但即使四体健全,仍是瞎了双目,大概是因为他与人做了某种交易。”老者的声音幽幽响起。 慕容紫陌吓了一跳,她虽是神仙,但在冥界,见到魂灵,听这种说辞,着实不禁有点不寒而栗。她甚至感觉到映霜儿都快贴到她身上了。 “咳咳,我们还是神仙,别这样。”慕容紫陌心虚地看了眼映霜儿。 那老者头发乌黑,留着长须,长须却是灰白的,很是惹眼。 慕容紫陌握紧琼华,额角渗出冷汗。 “作什么交易啊?”映霜儿问道。 “那就多了。”老者攥着胡子,饶有兴趣地看向凌渡,“或许他用自己的一双眼,换来世的好命格。” “那他来世应该还是个瞎子?”慕容紫陌竟发现老者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似是有一个梅红色的印记。 那老者笑眯眯地说道:“那他大概就是把一双眼睛留在人间,他抛不开凡尘,能再次回到凡界,却不能投胎转世。” 话落,慕容紫陌的琼华剑已经抵在了老者的脖子上。 老者仍然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慕容紫陌屏气凝神,看清了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出的印记——梅红梅花痕! 映霜儿不是个蠢蛋,她迅速拔剑,然而还未来得及出手,那老者蓦然化作一团梅红色的粉尘,铺面向着映霜儿袭来。 “霜儿拔剑!”慕容紫陌大叫一声。 可映霜儿根本看不清敌人。待她反应过来,只感到脖颈抵上了厚实的短刀。她也看到了那梅红梅花痕,可那印痕所在,却是在一双细腻好看的娇嫩美手上——显然是双女人的手。 映霜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印痕是玄渊境第十大高手花雨楼的标致! 慕容紫陌剑化作伞,粉色光芒似刀锋一般横扫,花雨楼与映霜儿却一齐化作一团花瓣,飘忽不见了。 慕容紫陌愕然——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她回到冥妖殿前的彼岸花海,看到莫燚已经回来了。 “怎么了?”莫燚见她回来的早,好奇地问道,“十三帝姬呢?” “我们遇到花雨楼了!霜儿被她带走了!”慕容紫陌赶忙开口。 莫燚神色一凛,此时千羽碎雪和冷缃风竟回来了。 “莫燚将军。”千羽碎雪行礼,道,“纤灵楼旁的邪气已肃清。” 莫燚点点头,冷缃风却察言观色看出了什么,她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玄渊境之人出没,传达消息给你们九殿下,重新排队,不要让资历尚浅的仙神单独行动。”莫燚吩咐道。 第36章 夜袭 客栈。 北冥幽进入生灭之境,一扫“生灭炼狱”中的亡魂,看到那团浑黑中透着紫红的魂灵。 那是江楚煊。 北冥幽伸手,那魂灵目光空洞,似是没有意识。 北冥幽蹙眉。 “欲望是你的命么?”她呢喃一声。正要离开,听到白爅黎的声音。 “主上。”白爅黎点了点头,“玄渊境的魂灵总有不同,要留她吗?” 北冥幽没有迟疑,她向着那团魂灵再次伸手,魂灵似一团雾气,迅速朝着她聚拢,慢慢的攀上她的手腕。 白爅黎眸光微动。 北冥幽静默地注视着那雾气,想到了那日凭栏轩中攀上刹那刀锋的那团雾气。只见手腕处缓缓缠绕的雾气慢慢凝出了实形,缓缓化作一只极度精美的镯子,仿佛沉淀着流光,沉浸着死气沉沉的腐朽。 那镯子在她白腕处显得有些妖魅邪气。而那白腕处的冰霜缓缓凝结,层层叠叠,在镯子将要彻底凝出实形套在她手上的那一刹,冰霜极速凝结,点点白光在这极速凝结中缓缓流泻,诡异静美。冰,卡住了镯子相接处的那一点缝隙,在顷刻间蚕食般将那镯子彻底覆盖,粉碎…… 北冥幽敛了目光,声音有几分空灵:“确实有些不同。” 出了生灭之境,北冥幽便听到敲门声。 她收了法术,甚至还没开门,那门就从外被人撞开。 北冥幽目光一凛,生灭虚握在手中,迅速转换成刹那。 刀剑碰撞的声音噼啪作响,五大三粗的几个人出手是招招要人性命。 几刀劈来,震得她手握刹那的手发麻。 不对。 北冥幽即刻收刀,瞬间向后一仰,刀锋与她擦面而过。 就在此刻! 北冥幽长腿猛然一踹,借着踩在肉体上的力,腾空飞转,又是几脚,将那肥头大耳的大汉踹出了屋子。 这一套下来一气呵成,又快又狠,大汉的同伙刚反应过来,同伴已然倒在地上。 外面传来错乱的脚步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刀剑碰撞的声音似是没有停下来过。 外面也在打斗。 他们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门,挥着刀逼迫着北冥幽向屋内退去。 风从窗子外吹来,像极了不留情面的一巴掌,朝着北冥幽的侧脸打去。 北冥幽握紧了手中的生灭,她转身看向窗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里的人一个也别留下!”他们嚷嚷着,朝着门外冲去。 然而还没等冲到楼梯口,一股强悍的力道便拉着他们向后退。他们来不及回头,脖颈的血便齐齐飞溅到墙上。 疾风吹动夜绝尘的袍摆,他那不属于凡世的容颜在危险的夜色中带着动人心魄的风华。他却似鬼影一般消失不见了。 北冥幽落地后迎面又来几个挥动着刀的人。 那些人衣着奇异,不像是天启的装扮。 刚刚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北冥幽耳边轰鸣作响,她迎着风站在原地,唇边牵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北冥幽侧身闪过扑面而来的刀,绕到一人身后时一脚踹开还没反应过来的杂碎,同时肘击身侧的人,转身那一刻就已将身侧拿刀人的手臂紧紧抓住,带着闪身躲刀的力道,将那拿刀大汉的手臂狠狠一折——北冥幽顺势躲刀,同时夺过他的刀,而后一脚将其踹开。 奈何她此时仍是弱身板,消耗了大量体力,刚刚那一脚下去显然不够将人踹开。 那被夺过刀的人咬牙骂了一声“臭娘儿”后便挥拳就抡了上去。 北冥幽拿刀抵挡,刀刀相撞,极度消耗着她的体力。她喘着气,余光注意到那“趁其不备”、来势汹汹的身影。她猛地出力,却没将那些人的刀砸开,北冥幽趁着抽回手的间隙,向那大汉那边闪去,一刀抹了那大汉的脖子。 北冥幽瞬间滚开半米,躲开了那群人朝她砍来的刀。但此时刀已然脱手。她屈腿猛用腰力起身,刀光突然忽闪到眼前,她精疲力尽,已无法仰身闪避。 她再次倒地翻滚躲避攻击,与此同时,手正要去碰刚挂在腰侧的生灭。刀剑相撞的声音却赫然震在耳边。 腰身忽的被人捞起。 沈篱风单手抱着她,单手握剑挡住乱刀劈砍。 北冥幽的目光从沈篱风刀劈斧凿般的侧颜划过,只见他一剑挥出,剑气带着白芒,击退了那波人。 不远处,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那陆续跑出客栈的杂碎们却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瞬间被震飞。 沈篱风的亲信追随而来,客栈已燃烧起熊熊烈火。而那群暴起的凶徒却根本无法与夜绝尘对抗。 “里面有蛮人。”其中一个亲信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沈篱风说着,将北冥幽放下。 马车就在前方,他们还没来得及对马车下手。 月光下,那玄色衣衫比夜色还要浓上几分,一群人在他眼中似是毫不费力就能碾死的蝼蚁一般在顷刻间被击溃。 北冥幽目光看着不远处那狷狂的背影,眼瞳骤然放大。她双手颤抖,心,逐渐沉了下来。 “倒不像是有备而来。”沈篱风说罢,看向北冥幽,“就这一夜。” 北冥幽呼出口气,开口才发现声音竟有些有气无力的:“你说什么?” “明日就能到鹤城,你去那儿是最安逸的选择,像今天这样的危险,以后就不会再遇到了。”沈篱风看着夜绝尘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身影。 北冥幽目光从夜绝尘身上移开,她凉凉道:“安逸?” “我不知道鹤城是何处,沈将军既是这样说了,想必心中已然作好了安排。”北冥幽扬眸,看向沈篱风,“不过,我觉得跟着将军会比较有意思。” 她目光倏地落在夜绝尘身上。 夜绝尘走近,深邃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北冥幽身上。 沈篱风看着她,闻言,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一声,道:“你可真是个勇气可嘉的奇女子。” 北冥幽不在乎他怎样理解。刚刚那些人中混杂着他们口中的蛮人,她在用刹那格挡时,发现他们力量奇怪,不能是普通凡人可以具备的,说不准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沈篱风说过他此行要去西蛮边境,巧的是这神秘莫测的夜绝尘也在这儿,眼下,她没有理由离开。 沈篱风笑着向北冥幽一扬下巴,上了马车。 夜绝尘在走到马车前,蓦地停下,他侧眸看向静默站在原地的北冥幽,语气慵懒,却稍带了点戏谑的意味:“还在等什么?” 北冥幽对上他幽深的眸,朝他走去。 第37章 缱绻 北冥幽坐在宽敞的马车上,抬眼看向夜绝尘。那眸中的淡蓝缓缓沉淀着,在漆黑的夜色中酝酿着不为人知的筹谋。 已有几日不见,修炼期间她曾专注练习过凛心蛊。废柴之躯还是废柴之躯,可却已不是千疮百孔的残破,如今她使用凛心蛊,相较于前几天已经有了质的提升。 昏沉的夜色中,男人深邃的眼眸模糊不清。轿内是漆黑的,两对眸子却能透过浑黑的夜色相视,仿佛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浓郁的紫色似闪电一般忽闪了片刻,赤红之瞳便如一道惊雷穿过神秘的夜色对上了那逐渐趋于淡蓝的眸子。 默片般的画面逐渐从眼前闪过。九十九层妖塔中站着与自己容颜无二的女子,而苍茫雪地中她向云服媚伸出了手……合欢殿的王座下跪着前来挑衅的小神,战场上法力乱炸激起的乱石砸在她创造的屏障上。 北冥幽握紧生灭,目光紧紧注视着夜绝尘。那赤色眼瞳中似是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你到底是谁?”北冥幽心里默念着。她倏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那赤色瞳眸已经消失不见了。可那追随她那么久的,源于那残梦的恐慌感却荡然无存了。 显然,她的凛心蛊输得彻彻底底。 “现在,我无法告诉你。”夜绝尘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北冥幽呼吸一滞,那墨色的深眸隐蔽在漆黑的夜色中。马蹄声错乱作响,寂静中,好像只剩下了马蹄声。 他声音醇厚得像是酿了许多年的美酒,带着蛊惑人心的艳丽。就这样传入耳朵,却让这隐晦的夜色不动声色地沾上了禁欲。 耳朵里似乎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北冥幽凝神静气,不让自己迷失在这危险的氛围里。 “为什么给我那些药?”北冥幽问道。 “你明知问不出答案。” 北冥幽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唇角牵动,缓缓说道:“我记得,我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时候,你站在旁边,对我说了句话。” 夜绝尘没说话。 “许是我多心。”北冥幽说完,头便抵着马车的上轿子,合上了眸子。 夜绝尘注视着她,看了很久。那薄唇轻启:“我等着你。” 漆黑中,北冥幽的眸子微眯着,她声音冷静中带着几分轻佻,是给予这夜的限定——“等着我。这混沌的国度,我分不清人神妖鬼,你带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白皙修长的手蓦地抓住那玄色锦缎。 那是后领。 如花瓣般的润色红唇一开一合:“真是有趣啊。” 狭长的眸微侧,脸侧咫尺之近的迷离神色是一把穿透暮色流光的利刃,穿透心脏,狠狠搅动。 直到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上来,鼻息铺面。那好看得不可方物的修长手指握住了那落在肩上的细手臂,不露痕迹地化去了凛心蛊的反噬。 北冥幽合上了那双迷离的眸,沉沉地倒在了那冰冷的怀中。 冥界。 彼岸花轻晃。 “时空瞬移那是花雨楼拿手的。”莫燚说完,看向已经重新排好队的神和仙,道,“谁会千里寻迹?” 队伍里的小仙神门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将军,花沅派或许可以做到。”千羽碎雪道。 莫燚摇了摇头:“我知道,但这是渔仙夫妇的独门灵器,先不说找他们,就算找到,他们未必会借。” 莫燚说道是事实。他揉了揉眉心,冷缃风却突然说道:“时空瞬移高深,但我记得她好像败给一个人。” 她这话说完,周围明显气氛就是一沉。 “是北冥幽么。”冷缃风自说自话,说完,莫燚就走远了。慕容紫陌冷眼看着她,说道:“我警告你——” 慕容紫陌的琼华伞直指冷缃风的咽喉。 这场面着实吓到了征途队列里的一些小仙神。 冷缃风吃惊地看向莫燚,却发现莫燚凝着眉,竟不为所动! 一道青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冷缃风看着沐弦璃,那眉眼间的傲气又浮了上来。果然,沐弦璃站到冷缃风面前,伸指将琼华缓缓推开。 那略有些疏离的眸子如一泉凉水。慕容紫陌收手。 酸涩却忽的难以抑制地涌了上来。慕容紫陌点了点头。 她攥紧的拳头落入沐弦璃的眸底,那俊逸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琉璃琴隐隐浮现在手中,逐渐成型——竟是一块翡翠冷玉。 冷玉脱手,独自悬浮在空中,沐弦璃虚弹一下,一根琴弦竟倏地横飞出去,不过眨眼睛,飞出了视线。 那冷弦声擦过慕容紫陌的耳畔。沐弦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慕容紫陌面前,他摊开手掌,柔声道:“我带你去寻她,陌儿。” 那手伸了好久,良久,没等到慕容紫陌的手。 莫燚于心不忍地轻咳了几声。 “别生气了。”沐弦璃声音很轻很轻,列队里的仙神听不清。可这话却清晰地落入慕容紫陌的耳中。 她抬眸看向沐弦璃,发现他竟是一副失意的样子。 沐弦璃姿容俊逸,肤如凝脂,那垂眸等待的样子,让慕容紫陌看得眼圈红了。 慕容紫陌一咬牙,终是败给这莫名其妙的“于心不忍”,牵起了沐弦璃的手。 翡翠琴落在沐弦璃的另一只手上,消失了。慕容紫陌再整开眼,已然是在云端。 莫燚看着两人凭空消失的地方,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琴音回荡。 冷缃风茫然地瞪着眼睛,看向千羽碎雪。 千羽碎雪面无表情地走近她,将她拽回了队里…… 流云飞逝,手腕的微微的热度被风吹到了双颊。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息,缠缠绵绵,却不如眼前人柔软。 他推开琼华的那一刻有多失落,如今就有多忐忑。 慕容紫陌抬眸,却跌进容情似水的眸里,她松开手,那柔软的手丝毫不强迫,也放开了。 “你一直在找我?”慕容紫陌想起那日在桃花林的相遇,不禁问道。 “嗯。”沐弦璃应道。 “你……”冷漠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沐弦璃却又牵起她的手,他眸子清澈地就像一碗清水,让人不忍心直视。生生地堵住了慕容紫陌的话。 慕容紫陌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站在仙族之首风雅隽逸的模样,再对照眼前眉眼楚楚的人儿……一时间有些语塞。 第38章 埋伏 亲信早已换上便衣,随行之人少了很多。 狂风撕扯着轿帘,马头左右摇摆,难以驱策。 策马的李文斌抬手一拉缰绳,马车陆续停下。 “将军,要下雨了。”李文斌回头大喊。狂风呼啸,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狂风怒号中。 他回头一看,看到沈篱风已经跳下马车。 沈篱风伸出手,滴滴小雨落在掌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要下暴雨的势头。 路两侧是一片树林,树林中的景象一点也看不清。 “将……”李文斌话还没说出口,剑已然到达脖颈处! 他被迫仰头,眸光看到了身后车轿上斜插的那根箭。 李文斌登时整个人向后扬去。沈篱风的剑却是紧随咽喉,他的剑没有挥空!须臾的功夫,李文斌已经整个人躺在马车上,被剑压得无法起身。 风越来越大,几乎要将马车掀飞,雷声滚滚,沈篱风走近一步,就要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霍然闪身,身后偷袭之人的刀劈了个空。 李文斌猛起身,他手中还死抓着马鞭。他隐在轿中,看准了时机,似一条蛇一样猛地出轿,那马鞭就要套在沈篱风的头上——李文斌似是被踹飞的,他在撞在树上时一种惶恐骤然降临。 李文斌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然死在沈篱风的刀下。 地上已经倒了五六个人。 剑锋划过最后一个人的脖颈。沈篱风甩开攀附在剑上的血,他凝眉低语:“真是疯了。” 夜绝尘撑着把伞,走下了轿子。 空中电闪雷鸣,雨中,后面马车中的人跪了一地。沈篱风挨个查过,从中找了一个人驾自己的马车。他说道:“除去这条路,走最近的那条。” “是。” 沈篱风看向夜绝尘,剑指向死了的李文斌,道:“他不是我的人,这场埋伏从皇宫就已经开始了。” 皇宫中有西蛮细作。 “去不了鹤城了。”沈篱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 一道女声突然从轿中闷闷地响起,北冥幽顶着雨出了轿子,她说道:“我不去鹤城。” 沈篱风看向她。 大雨滂沱,北冥幽说道:“到了玱烈谷,生死有命,皇贵妃只是请你带我出宫,你不需要保证我是否安逸。” “不必换路。”夜绝尘突然开口说话了。 两人一齐看向他。 夜绝尘目光深邃,定定地看着沈篱风,说道:“玱烈谷早已开战,向前未必会有埋伏。” 沈篱风道:“他们有意引我们绕远,为了赶不上战争么?” “有这种可能。”夜绝尘将伞递给北冥幽。 北冥幽看着他握着伞的修长手指,不由得一愣。 “倘若真的埋伏了一路,也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闻言,北冥幽抬眸看了夜绝尘一眼,恰巧碰到他半敛的眸光。仿佛他在漫不经心地说一句——“不过一群杂碎。” 来的蛮人武功奇怪,但再奇怪,貌似也不能近他三尺。 沈篱风犹豫片刻,忽的笑了:“好啊,不过……” 沈篱风的头发都湿了,此时看向北冥幽,略有些担心的意味。北冥幽看向沈篱风,眉毛微挑:“死了另说。” 琅州客栈内。 夜涟殊端了一碗药,走近床边。 凌兰面朝着墙面,睁着眼一声不吭。 “药好了,你……”夜涟殊的话卡在嘴边。周遭寂静无声,他的话突兀地响起,似是一种无声的嘲弄。 夜涟殊面色苍白,五官姣好,一身粗布脏衣,几分作假中掺杂了一些真实的潦倒,有些沧桑,全然不会想他是个皇亲贵胄。 夜涟殊目光仍是冰冷的,他如今四处逃避,周身已然生出了一股无端由的阴鸷。以往的丰神俊逸,似是一团淡淡的云,围绕在他身边忽隐忽现。 凌兰背影单薄,像是一把薄薄的刀刃。 夜涟殊没走,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离她有一些距离。 他单手端起那碗药,药香扑鼻,它是苦的,可是偏生良药苦口。 “我曾经有一位故人。”夜涟殊目光落在那浓郁的药上,“他特别、特别喜欢一个姑娘。” 凌兰没什么变化夜涟殊却也没看她,兀自说着:“姑娘知书达理,跟别人不一样,一来二往,他有时会想姑娘是不是眼里也有他。” 夜涟殊轻笑一声:“许是自幼聪敏能干,受些夸奖,他就觉得他们也许会像那茶馆酒楼里说书先生讲的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犯糊涂了。”夜涟殊叹了口气,“他无法想到姑娘过得是如何的生活,他傻得有点可怜,没听过‘云泥之别’这四个字,于是,当他见到她成亲时的笑,他有些疯了。” “可是几年后,姑娘死了。”夜涟殊说着,“他走上街被人拿烂菜叶砸时,他在别人的谩骂声中知道她死了,都说是他害死的。” “他痛失所爱,还要被人错怪,受人冷眼。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个过街老鼠,是个罪人。”夜涟殊揉了揉眉头,“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后来,他一直在想,如果那日她成亲时他要是能带她走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他恨自己碌碌无为的几年,明明能不会这样糟的,可是姑娘回不来,他也没有去抢亲,还要受着他自己的,和别人的谴责,每日每日地煎熬。” “一切都没了,一切都会过去,可没了就是没了,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如果去救她会是怎样,他们现在是不是会一起看快乐的生活。”夜涟殊道,“那些所谓无辜的人,所谓的好人把他逼成了废物,可他已经难过得快要疯了,都快要死去了。” 夜涟殊放下药碗,冷笑一声:“清白?这重要吗,他们都是瞎子,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永远都不会明白。” “于是啊,他就去查,还真的查到了。”夜涟殊说道,“几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姑娘的一家,他们这次怕了,只是既畏惧又厌恶地看他而已。可讽刺的是,他得知姑娘死也好,那一把火也罢,都是姑娘嫁的那人贪图姑娘家的财产。他明明过得锦衣玉食,为什么还要她们家的钱财啊?” “他拿刀将那人杀了。”夜涟殊语气平缓了下来,“因为他根本不敢去这样见她,他好像从来都是一身脏污,护不了她,她死得不明不白……”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夜涟殊起身,向门口走去,“他们如何想,信不信,又算什么东西。” 门被关上了。 凌兰一字不落地听完他讲的。面前是墙壁,她眼中只有一面墙,映衬着她心中的空洞。 她一只手臂被压得麻木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脸啜泣。 那些苦涩都是血淋淋的,发生了的。 第39章 养虫 寮城城外耕地。 墨如玉说道:“当初寮城的蝗灾来势汹汹,风萧然的人曾留在这儿监查蝗灾治理情况,这儿的百姓知道是使用天敌的人不少,但知道天敌是青魑的人却不多。” “因为他在有意瞒着这件事。”南宫瑾言道,“十几天不多不少,可以记作一功。” “他忙着拉拢朝中势力,其本身却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难得有这么个契机。”墨如玉展开他刚拿出来的帕子,问道,“南宫公子请看这上面画的东西。” 南宫瑾言看到帕子上的图案便发觉眼熟,仔细一看便能看到这是从大斗兽场中见过的小虫子。 “这就是青魑。”墨如玉道,“这东西是风萧然带来的,西蛮人宝贵得很,不容易带。” 墨如玉继续说道:“这东西南蛮近几年才开始流行,传闻是西蛮人拜的神的灵物,西蛮人对这个图腾很是崇敬,已经到了快要发展成的民族图腾的地步了。夜璜嵊用青魑用了三天便消除蝗灾,这个时间太短,他不肯打草惊蛇。” 墨如玉蹲身,束起的长发斜在肩前。他伸手,将那发黑的禾苗连根拔起——禾苗的根系长得有些不正常,根系末端,竟有一撮撮小虫子密密麻麻地攀附着。 墨如玉看得头皮发麻,他举起那禾苗,南宫瑾言也看清了那虫子。 与这帕子上画的青魑一模一样,唯一差别在于一个大一个小罢了。 南宫瑾言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说道:“青魑捕食蝗虫,同时在土地中埋下幼虫。” 这是在养虫啊。 “如此一来,土地和庄稼反倒成了青魑成长的养料了。”墨如玉道,“他是偷偷培育这种东西,还是叫人给骗了?” “他弄出来这么大的烂摊子给我们?我听说他出宫了。”白子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看了眼墨如玉丢在地上的禾苗,跨了一步到了一个比较干净的位置。 “你消息倒是够快。”南宫瑾言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从画中走出来一样好看。 墨如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云服媚呢?” 此言一出,白子轩僵在了原地。 “你没在宫中见到她?”南宫瑾言立马反应过来,问墨如玉。 “她没法跟我出来。”南宫瑾言道。 白子轩眉头微蹙,见两人这幅样子,不免有些心慌。 云服媚在椿苑不会出什么事情? 白子轩不禁多想,忽的觉得一道凉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眼看竟是墨如玉——墨如玉移开了目光。 墨如玉不该知道啊。 鹤城到琅州的路上。 自从那夜之后就没再遇上埋伏的杀手了。一路平静,似乎埋伏在客栈和道路上的杀手只是为了引他们绕远路以错过战机。 北冥幽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说是闭目养神,她此时手上却握着生灭,她已然进入生灭之境。 如果闭上眼睛,是有极大可能将白爅黎认成江楚煊的。换言之,江楚煊的气息可以称作“魔息”,用在同为魔族的白爅黎身上,就好比给白爅黎穿上了江楚煊的衣服,如若不特意看样貌,单看衣服,不容易分得清。就好比别人凭借魔息寻她,是不太会怀疑所寻是否为江楚煊。 尽管身体再慢慢恢复,但资质与灵根貌似并不会随着身体状况的好转而恢复到一鸣惊人的地步。北冥幽如今既不能充分调动神界术法,也不能修习人间武术技艺。 她看了眼修炼的白爅黎,有点疲惫。 如果一直是这个水平——北冥幽想起那夜若不是沈篱风自己已经被乱刀砍死了。在身体逐渐好转时她的信心逐渐被消磨掉了,北冥幽看着生灭之境中魂灵漂浮,地狱火海的模样,竟想起了合欢殿,那里与生灭之境可全然是一副相反的情况。 如今实在不便暴露身份,那也就无法随意使用刹那生灭。如若再遇到先前蛮人那种情况,不易自保。 夜绝尘察觉到她又睡着了。她闭目沉睡的时间有些多了,虽然连夜行路,如今却已然日上三竿……夜绝尘凑近她,好似看什么奇特的小物件一般。这容貌丢在人堆里也不容易找到,除了那副淡漠的姿态有些特点。 北冥幽倏地睁开眼,入目就是夜绝尘这张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完美到极致。他虽离得近,神情却有些纯粹,就算是不纯粹,单凭这皮相,也很难让人想逃。 北冥幽顺手抬手按在他的胸膛往外推。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顺手么。北冥幽发觉这个奇妙的感觉后有些意外地看了那无论何时如何看都绝对是赏心悦目的容颜。 “好看么?”北冥幽漫不经心地伸手打了个哈欠,有点倦了。 “勉强可以看。”夜绝尘说这话时带了点鼻音,越说越轻,以一种很认真的态度回答这个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问题。 “那我挺赚。”北冥幽神情淡漠,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眸子微眯,又看了眼夜绝尘的容颜,最终还是嘴唇微扬了一下。 而第一辆马车是沈篱风就有些惨了。半个轿帘从侧面透进风来,他不得不紧靠后面。但他还没有稍微放松一下,一个类似棍子的东西就恰巧不巧地从那小框子外飞了进来。 “他妈的……”沈篱风要是向后靠晚了一秒,这擀面杖莫不是已经将他砸瞎了。 他一把抄起擀面杖,手握着擀面杖中间,跳下了马车。 后面的北冥幽本要真的小憩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了,她见夜绝尘没什么反应,也不管他,自己纵身跳了下去。 原来是一群乞丐。 北冥幽目光扫过统一着装的叫花子,虽说是叫花子,但数目庞大。沈篱风手中的擀面杖倏地飞了出去,他一点也不留情面,从哪来的飞回哪去——那男叫花子君竟然躲开了。 北冥幽靠在马车侧面,看沈篱风被一群叫花子包围。 哀叫声叫得人头疼,他们呜呜泱泱地蜂拥而至,一波接着一波,挥舞着棍碗——这分明就是强盗! 沈篱风的剑刚握在手中,一阵孩子哭升级就突兀地在这嘈杂声中出现在他耳边。那孩子高举手,拽住他握着剑的手。 前面两个老妇人张牙舞爪地想他跑来,全然一副要糟蹋小白脸儿的样子。 看得北冥幽瞠目结舌,那臭烘烘的味道涌入鼻息,让她反胃。小混球要抱她腿,还没扑上去,就被一脚踹飞了。飞到那两个老妇人其中一人的身侧,三个人同一条线飞了出去。 沈篱风微挑眉,还没出手就见余下的人都被吓跑了。 “啧。”北冥幽歪歪头看向沈篱风,见他眉头紧蹙,她也没没说什么。 沈篱风四下里一看已经看不到那男叫花子了——他浑水摸鱼地扔擀面杖,又浑水摸鱼地逃离了。 第40章 追踪 云霄间,慕容紫陌跟不上沐弦璃的速度,只好被沐弦璃拉着手带着走。 “你要凭借什么找霜儿?”慕容紫陌问道。 沐弦璃不慌不忙地看着前方,又看向慕容紫陌,笑如春风,柔声道:“琴弦,花雨楼精通逃遁之术,一般情况下追不到她,但我的琴弦可以。” 慕容紫陌愣愣的看着他,还没说出口,就听沐弦璃说道:“千丈之内我能感应到映霜儿,才可以使用琴弦锁定追踪。” 沐弦璃有些发愁地说道:“不过这个东西可以随着术法修习的精进而扩大范围的。” 起初走得还算顺利,但越向前慕容紫陌就愈发地不适起来,她伸手揉了揉头,抬眸发现沐弦璃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慕容紫陌问道。 沐弦璃点点头。冷玉琴赫然出现在手中,沐弦璃单手一拨琴弦,青色琴波似涟漪一般飞了出去。 沐弦璃沉静地凝视着前方,忽然,那琴波似飞刀一般回旋翻飞回来。 慕容紫陌明显感受到他牵自己的手紧了紧。 粉色与青色的法力护盾一齐罩住两个人,慕容紫陌抬眸看向沐弦璃。那缕缕青丝扎得松散,此时被风吹得轻轻飘荡,几缕飞乱了位置,娆娆地擦过眼尾,轻轻掠过淡红鲜润的唇。 慕容紫陌伸手将那缕发向后轻轻一推,别到他耳后。沐弦璃的眸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闪烁着几分诧异,转而化作了满眼笑意,化在柔柔的眸光中。 慕容紫陌干咳几声,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前方,问道:“刚才怎么又飞回来了?” “被扰乱了方向。”冷玉琴再次出现在手中,沐弦璃单手拨弄琴弦,白玉般的纤长手指似是蝶舞般,用翩然舞步带出弦音袅袅。 那声音似是扩到了千里之外,慕容紫陌觉得自己已经被琴音笼罩。 一摊血雾突然撞到了法术护盾上,粉色护盾登时炸裂开来,青色护盾隐隐出现碎痕,转眼间碎痕又消失不见了。 沐弦璃的唇边却流出一丝殷红的血迹。 慕容紫陌看到后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沐弦璃抓住她的手腕,一身的云淡风轻,翩翩风度没有一分动摇。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慕容紫陌说道:“别怕。” 那血雾冲破不了屏障,向四周飞快的散去。 白色的云层瞬间成为一片血红之色。仿佛灾光骤然而至。 沐弦璃收起琴,捏了个诀,前进的速度突然加快,青色屏障冲在血雾中。沐弦璃唇边刮着血,却露出了从容不迫的笑容:“有不速之客,有点儿棘手。” 那青色屏障横冲直撞,慕容紫陌一回头,看到屏障之后留下了一条青色的道路,隔绝开了红色血雾,也照亮了靠近青色道路的血雾——血雾中竟然全是张牙舞爪的妖兽! “那……是幻象吗?”慕容紫陌维持着镇定。 “不是。” 前方骤然出现一行人,那队伍浩浩荡荡,放眼看去乌乌泱泱一大群。邪云环绕,黑雾弥漫。 慕容紫陌呆滞住了,她僵硬地抬头,见沐弦璃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风度翩翩的样子,“这群人是……” “魔界少主——北渊阔。”沐弦璃说道,“有人有意要将我们带偏,却恰巧碰见他们,小陌儿,我猜他们要去冥界。” “为什么这样猜?”慕容紫陌轻声问道。 沐弦璃逆着风,捏了个诀,凭空消失了,慕容紫陌再次睁开看,面前已是一片清明。 躲开了? “当下先救映霜儿。”沐弦璃道。 慕容紫陌感受得到沐弦璃的速度更快了,当慕容紫陌睁眼就看到那隐晦的山洞时,她愣是没说出话来。 沐弦璃伸出手,淡淡一笑,如沐春风:“伸手。” 慕容紫陌愣了一下:“你干嘛?” “瞬移一下,她没在逃了。”沐弦璃已经伸出手,说道:“很快的。” 慕容紫陌看到他这眼神,无端想起那些传闻,几分愧疚忽的腾升上来,她定眸看了沐弦璃洁净的掌心,将手搭了上去。 只听一声琴声,眨眼间,已然进洞——花雨楼就在眼前! 她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用一根紫红色绸带将映霜儿一圈一圈绑起,映霜儿已经昏倒了,她的浮光剑歪歪斜斜地插在一旁的地上,昭示着失败。 慕容紫陌不由得抽一口冷气,看着花雨楼妩媚妖娆的姿容,竟有些庆幸。这感觉刚一出现,花雨楼的身影瞬间模糊一下,慕容紫陌本以为是错觉,可在花雨楼偏头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花雨楼丰腴的身材逐渐干瘪下来,五官逐渐变成另一种样子,还是那种驱散不开的妖气,却已然成了男的! 男的…… 慕容紫陌哑然。沐弦璃还牵着她,沐弦璃倒是神色平静,另一只手抬起,伸出食指,两根琴弦在他指尖环绕飞旋,荧荧清光美得不可方物。他那手指微微倾斜,斜向了映霜儿的方向——两根琴弦蓦然逼近花雨楼的脖颈,就在要紧紧贴近花雨楼的脖子时,花雨楼却突然回过了头。 长眸微上挑,紫红浮光荡开了琴弦。 琴弦回归冷玉琴上。 花雨楼冷哼一声:“你竟然来了。” 话落,他原地消失了。 映霜儿身上的丝带也不见了。 慕容紫陌赶忙跑向昏睡着的映霜儿,唤道:“霜儿,霜儿!” 映霜儿缓缓睁开眸子,看见慕容紫陌后一把抱住慕容紫陌哭了起来。 慕容紫陌身子一僵,轻轻排着她的后背,良久,她柔声问道:“他……没做什么?” “我打不过她……呜呜呜,花雨楼太奇怪了……” 闻言,慕容紫陌知道映霜儿还没见到过花雨楼男相的样子。她长舒一口气,将映霜儿扶起来,又看向沐弦璃,问道:“花雨楼呢?” 沐弦璃说道:“跑了。” 慕容紫陌一头黑线,跑得真快…… “不过……”沐弦璃问道,“刚刚你有见到什么人吗?” 慕容紫陌想起刚刚乌乌泱泱的魔族大军,又听沐弦璃说道:“刚刚在躲避那些魔族人时,先前路上作祟的东西又出现了,冥冥之中,我感觉有人忙了我们一把。” 沐弦璃手指托着下巴有些疑惑。 慕容紫陌比他要疑惑得多,她竟然什么都没察觉到,她看向沐弦璃,摇了摇头。 冷玉琴出现,沐弦璃托着冷玉琴,一个阵法图象在脚底缓缓浮现,散发出青绿色的光芒,法阵带领他们回到了冥界入口。 “怎么这么快?”慕容紫陌愕然道。 沐弦璃收起琴,说道:“追踪前在出发地点作了标记啊。” 看着沐弦璃懵懂的样子,慕容紫陌有点尴尬……沐弦璃居然这么厉害。 第41章 乞丐 天空中闷雷作响,北冥幽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便会睁开眼。不知为何,是睡不踏实么……边想着,她抬眼看向闭目养神的夜绝尘。 看了两秒,那双狭长的眸子却蓦地睁开,眸光半敛,却露出了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藏在漫不经心中。 北冥幽掌心的昙花印记倏地猛亮了一下,在那么一瞬闪亮了晦暗的马车,也略过那张绝美容颜的刀劈斧凿的精致轮廓。 夜绝尘眸光懒懒地落在她的手掌上,看到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北冥幽立即召应苍冥,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是没反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笼上心头。 北冥幽抬眸就看到夜绝尘看着她的目光,呼吸一滞。 她偏头掀开轿帘,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北冥幽再试了一次。 杳无音信—— 北冥幽望着刚刚还亮着的天变得逐渐阴沉,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霍然腾升。 夜绝尘却语气淡淡:“前方,才到你做选择的地方,想留在寮城还是去玱烈谷?” 寮城如今民田无收,玱烈谷又是交战重地。这两个地方都注定不会太平,夜绝尘开口问她,就像在问她去哪玩儿一样。 “寮城。”北冥幽毫不犹豫。 等到“云服媚”出现在寮城城口时,白子轩吓了一跳。 墨如玉和南宫瑾言此刻正站在寮城城外耕地上,距离北冥幽不过几里。 “民田颗粒无收,拯救的天敌反倒成了罪魁祸首。”北冥幽抬眸看向白子轩,“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是出自你们的手笔?” 白子轩喉间滚动,愣是没说出句话来。平时的风轻云淡早已荡然无存,唯独留下个呆若木鸡的人壳子。 北冥幽绕过他,径直走向民田。 白子轩僵硬地转过头,觉得她很不对劲啊。 南宫瑾言转过身,正巧看到远处那个一身粉衣的“丫鬟”。 哪来的丫鬟? 风吹起他雪白的白衣,北冥幽越来越近,直至南宫瑾言看清了她的脸。南宫瑾言快步走出田地,衣衫飘动,似是坠落凡尘的仙鹤。 “云服媚”突地出现在这儿,对于他来说有些不真实。 北冥幽颔首,放低了眸光,还是云服媚的样子。 “在宫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南宫瑾言向来清冷淡漠的眸光此时重重地落在北冥幽的头上。 北冥幽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要慢慢聊。” 南宫瑾言笑得温润,“嗯,我让孟知府为你安排客房,你这一路辛苦,好好休息。” 北冥幽轻轻颔首,对上南宫瑾言眸子的那一刻,她眸光微动,在他说出这番话后,北冥幽心中竟稍稍抽动了一下。 风起荒野,北冥幽道:“那些传闻,我在路上都已经听说了。” 南宫瑾言微愣了一下。传闻太多了,她听到的又是哪一件呢? “是民田、青魑。”北冥幽补充了一下。此时,墨如玉已经缓步走了过来,他看着“云服媚”的眼神中浸润着疏离的气息,云服媚的眸光从他身上淡淡略过,他缓缓开口:“临走前,我去了汀兰阁。” 他不急不缓,一开口就正中要害。今日又换上了那冷玉似的锦衣。生添了一股子阴冷的气质。与平时见到的都有些许不同。 “我记得姑娘当时没在那儿。”墨如玉清俊的面容上含着似笑非笑的疏懒,他问道。 北冥幽正欲开口讲话,身旁的南宫瑾言却突然说道:“初春天凉,她身子不好,回府上讲。” 南宫瑾言的目光从她泛着苍白的唇上不经意地滑过,说罢,轻轻牵过她的手腕。 北冥幽目光落在他洁净的手上,没有注意到他微蹙的眉头竟舒展开了。 南宫瑾言从路上翻了些书,其中就有专讲切脉的。这一试,发现她的身体竟有所好转,初次尝试,难不成是切错了吗?不能。 南宫瑾言做事一向初试就会做到顶峰,起手便怀着措置裕如的分寸,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可能错。边想着,拇指轻动了一下。 北冥幽倏地闪身,一只长刀侧略着面划过,垂在脸侧的长发被削断一半多。 刀顿时被南宫瑾言反方向踹了回去,北冥幽抬手接住了那缕长发,那股炽热的感觉酝酿在手掌,层霜又生在另一只手掌心。 南宫瑾言那一脚踢得准——刀破空而出,瞬息插在了要逃遁之人的跟前。 北冥幽一看到那叫花子模样的人就想起刚刚沈篱风被叫花子围住。 这人有些面熟。 “你竟是来跟我的?”北冥幽抬指捏住那人的下巴,指尖力道极大。她另一只手指尖夹着小刀,刮过那人蒙面粗布的速度极快,眨眼间,那人的蒙面布就如同北冥幽刚刚断掉的那截发一样掉了下来,措不及防。他口中的药随之吐了出来。 小刀是她断掉的这半截发。北冥幽将小刀收起,松开嵌住叫花子下巴的手,弯腰抽走他腰间别的擀面杖,叫花子伸手要夺,不料被北冥幽一脚踹开。 北冥幽掂了掂那擀面杖,冷笑道:“潜伏在叫花子群里,跟得那样紧,藏匿了一路,怎么连人都分不清了?” 叫花子面容清秀,俨然一小白脸儿。他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说道:“救命……救命!” 北冥幽双眸微眯:“你说什么?” “我没吃下这药,暴露了就要粉身碎骨。”那叫花子表情痛苦,可那双眸子却异常冷静。 “孚荒……”两个字还没清晰地说完,那叫花子清秀的小脸瞬间扭曲,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叫花子的头朝天上炸飞出去。 南宫瑾言和墨如玉一人拽一边,叫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给伤到。 “粉身碎骨?”南宫瑾言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 孚荒…… 北冥幽确信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觉得是出奇的熟悉。 北冥幽下意识地看向手心逐渐消失的昙花印记,发觉颜色竟然淡了。 北冥幽蹲身捡起那药。 “没吃下这药会粉身碎骨,那吃了呢?”墨如玉在一旁道。 “此人跟了我们一路,藏匿在叫花子群中动机不纯。”北冥幽说道。 “那他可做什么了?”墨如玉嗓音凉凉的。 “向着马车扔过擀面杖。”北冥幽如实说了,她道,“但是他扔错了,别人给他扔回去时正好被我看到。” 沈篱风不可能随身带着擀面杖,沈篱风在叫花子群中也不会特意针对某个人,除非这个人不寻常。 北冥幽猜对了。 “他这是受人指使。”墨如玉道。 第42章 千钧 边说着,就进入了孟茳府上。孟茳和李知秋人手一盏茶端着唏嘘寒暄。见到“云服媚”后,都以为哪里来的丫鬟,但又发现她走在中间,周身气势也不像是丫鬟。孟茳赶忙起身,李知秋见他起来了也一蹬腿起了来,向着南宫瑾言和墨如玉行礼。 待南宫瑾言向孟茳嘱咐好后孟茳就带人去收拾了,李知秋也不敢干呆着,忙笑着说道:“南宫大公子,墨公子,还有这……这位姑娘,我也去帮忙。” 他一转身,门却霍然自行打开。李知秋差点没站稳。他捂着心口伸手虚扶了下门,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耳旁蓦然响起:“来迟了,孟知府步履匆匆,好些事许某还未知一二呢。” 来人一袭苍蓝色锦衣华服,长发高束,两缕发垂至首前。他眉目冷峻,却又笼着一层温和,周身一股金银泡出来的气质。平视时会有种不屑一顾的骄矜,却是半遮半掩着的。 “许……许公子。”李知秋近来饮食用膳都算不上好,身材却是愈发臃肿,刚刚被吓了一下,这话要说出来还要先喘口气儿。 许翰墨视若无睹,绕过李知秋,径直走进屋内。小小的门厅被他衬得简陋起来,好似进了尊大佛。 墨如玉靠在木质小桌前,抱臂端详着他,此时突然摇摇头,忍俊不禁:“跟许公子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急什么。” “不急。”许翰墨已经走至南宫瑾言面前,竟然看到了“云服媚”,那目光似是看块儿抹布,以至无须言语就明白他要“云服媚”去端茶倒水。 自然没人搭理他。 许翰墨微蹙眉,他坐下后似是沉思了良久,看向南宫瑾言,沉声说道:“昨夜乾来客栈不幸失火。” “乾来客栈临近皇都,常作为皇城中人出行暂歇之地,许公子这话是何意?”南宫瑾言缓声道。 简陋的府内出奇的静。 许翰墨笑了,“我忘了,南宫公子远离皇都,身旁无人,不晓世事。” “那倒也没什么,南宫公子朝堂得意,商局纵横,怎么会有什么消息被漏下呢?”白子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踏一步进来。 “皇恩浩大,重若泰山。”许翰墨起身,看向屋外晦暗的庭院,“暴雨骤至,声势浩荡,去的也快。” 南宫瑾言脸上没有愠色:“可惜了。” 许翰墨侧目:“可惜什么?” “寮城萧索荒芜,若是栽种柏树,暴雨狂风骤然而至,必然落叶纷纷。”南宫瑾言忽地温润一笑,“不过,寮城衰败残象仍有我们集聚于此着手解决,所谓‘方兴未艾’,还是要小心,一叶障目。” 屋内骤然沉默下来。 墨如玉忽然开口说话了:“乾来客栈失火,昨夜可有什么人途径那里?” 许翰墨面向屋外,闻言,唇边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来,他道:“沈将军凶多吉少。” 墨如玉挑眉道:“西北玱烈谷战事吃紧,沈将军若是不幸遇难,这事态可就严重了啊。” “那是自然。”白子轩说道。 “巧了。”北冥幽的眸子略过白子轩,“那把火,就是沈将军放的。” 静了几秒,许翰墨突然转过身,柔柔的笑浮现在那张素来寒冷的面容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北冥幽迈开一步,“只是有幸被沈将军救下,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而已。” 北冥幽手中拿着南宫清瑶给的小簪子。南宫瑾言看到那小簪子,结合她说的话,已经猜了个大概了。 “那真是凑巧。”白子轩冷笑道。 “是啊,凑巧。”北冥幽指尖轻点在茶杯盖上,眸子倏地瞥向白子轩,“我去你那荟萃轩受累,在椿苑被泼冷水,真是凑巧。” 话落,南宫瑾言与墨如玉一同看向白子轩。许翰墨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道:“你是谁的女侍?” “她不是谁的女侍。”墨如玉道。 然而,还没等墨如玉接着说下去,北冥幽就接过话来:“什么女侍?说起来我家也在这些世家之列呢。” 北冥幽握着生灭,笑道:“云府嫡女,正是在下。” 许翰墨一愣,当即反应过来:“云服媚?” 北冥幽抿了口茶,笑而不语,渐渐的,连笑意也散去了。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墨如玉问道。 他的话就好似混迹在人群中直勾勾盯着你看的孩子一样,在市侩与浮华中天真得有些好笑。 “在皇宫中待不下去了,于是就来了。”北冥幽坦言,“途径寮城,听闻灾变,自然想来看看。” 屋子收拾好已经是夜半三更,白日里由于许翰墨的到来,孟茳要给他说明一些情况,北冥幽在一旁听着,最后也没有机会给南宫瑾言细讲一些事情。 北冥幽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起身下床,点燃一盏灯。 北冥幽坐在桌子旁,借着昏暗的灯光,催动内力,看着自己手心的昙花印记,这印记肉眼可见的淡了。已经感召不了苍冥了,冥界如何,苍冥如何,北冥幽全然不知。 北冥幽进入生灭之境,看到岩河旁打坐的白爅黎。 此时生灭之境也是黑夜,白爅黎察觉到北冥幽来了,于是睁开眼,问道:“如今是丑时,依照凡间的习性,应当休息,主上怎么还不睡?” 北冥幽说道:“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白爅黎一愣,随即问道:“找不到苍冥了?” 北冥幽捂着头,看着岩河滚滚,喉咙滚动,什么都没说。 “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白爅黎跳下岩石,站到蹲着的北冥幽身旁,“不过,主上如今在什么地方?” 北冥幽抬头看他,道:“天启国的寮城,传闻曾经以天敌法治理蝗灾,成效显着。” “后来呢?”白爅黎问道。 “时至春耕,耕地却再无法长出什么东西了。”北冥幽道,“为何问这个?” “这地方邪气重得很。”白爅黎道。 白爅黎朝北冥幽伸出手,透明卦盘带着暗紫色烟雾浮在空中,几十根透明竹签皆是气法化形,带着泛着金色的亮光,围绕这那卦盘转动。 “魔界千重楼有一种卜术,叫做千钧风雷卦,时也,运也。”白爅黎虚托着卦盘,说道,“来。” 北冥幽起身,屈指取了一签,透明竹签随即散作虚无,北冥幽望向白爅黎,白爅黎点头,忽而振袖,透明竹签顿时放大数倍,暗紫色烟雾裹挟着雷电,闪在透明竹签周围。岩河滚滚。 竹签表面登时浮现出两行字——“人祸天灾,星移斗转。” 第43章 烈火 “人祸天灾,星移斗转。”北冥幽缓缓念出这行字。 出了生灭之境,北冥幽独身去了知府府邸门外。 星河寂寥浩荡,荒芜的味道弥散在空中。浓露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日。 明月低悬,恍若近在咫尺。 眼前是荒野。 北冥幽还是那身丫鬟装束,粉衣贴身轻便,长发披散在手侧,不扎不束。她腰间别着刹那,准备去看一看那不生庄稼的民田。 “主上?” 顶着寒风,北冥幽已经走到了城门口的老树下,突然听到白爅黎的声音。 回眸,入目是一个长发高束的少年郎,月光打在那天蓝色的轻袍上,有些炫目。 北冥幽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就是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太像魔族,后来知道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就是魔族富贵人家的贵公子兼族内领队,而且武功高强,那时候北冥幽锋芒毕露,还有点惊诧。 北冥幽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北冥幽手指触地,沉默了片刻,纵身一跃,踏着城墙轻功翻了出去。她速度快,到了民田地头停下了脚步,白爅黎紧随其后。 “化出实形了?”北冥幽问道。 “嗯。”白爅黎道,“得益于此地的邪煞之气。” 北冥幽了然,从袖中抽出小刀,要将脚下的枯苗挖出,等刀碰到枯苗时,白爅黎突然道:“等等。” 北冥幽同时停下手。 清泠泠的铃铛声入耳,北冥幽看向白爅黎手中的青色铃铛,呼吸一滞。 白爅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面颊划过,随之淡然落在地下缓缓爬出的青魑身上。 见到虫子,白爅黎收了铃铛,道:“青魑埋在地下,难怪会不生禾谷。” 大斗兽场中的景象倏地从北冥幽脑海中闪过——不仅仅是名为青魑的虫子,还有那半人。如今去想,北冥幽确信那是慕容紫陌。她曾见过司徒羯养的睛蟒,紫陌到底如何变成那副模样的—— 北冥幽道:“能吸人血肉元魂何必吸食禾谷生草?” “主上的意思是?” “我曾目睹青魑吸人元魂,司徒羯将青魑散布地底,说是另有所图也未尝不可。”北冥幽说着拔出刹那,双手举起刀,猛地将刀插入地下。 红色光芒环着北冥幽和白爅黎围成了个圈,圈环初现,火光继而乍起。这片地瞬间被火海吞噬——小虫子似是被火生生拔出来的,从地底飘出后就被卷进了火舌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北冥幽收起刹那,朝着白爅黎说道:“休息,这块地偏,因为这条河跟其他地有了阻隔,明日若有虫子扩散过来,就直接找司徒羯去解决。” “许久没有切身体味这人界气息了。”白爅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当下找他不是个明智之举。” “呵,我为何要管民田?”北冥幽看他不见了踪影,垂眸对着生灭说道,“杀他,未必很难。” 半夜三更,窗前,南宫瑾言迎着冲来的风,看着远处那粉衣女子由远及近。 他所居住的位置很好,可以看得很远。 远远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儿似乎朝向了他这边。南宫瑾言的目光不会闪躲。隔着夜幕,他注视着她,并不确认她是否已经发觉。 直至那身影彻底隐匿在浓重萧索的夜色中。 只是夜里有些凉。 南宫瑾言从容侧身,挥空的长剑带起的风吹动着他披散的发。 蜡烛不知被谁打翻,烈火骤然而起,火光中,那双疏离的眸子沉静得有些骇人。 许翰墨的剑猛地被人挑飞。南宫瑾言不知何时抽出了照雪,白袖一挥,那惨白的剑锋冷得可怖,与这烈火的灼热格格不入。 白子轩的几步走到南宫瑾言身后,那粗绳子就要猛地套上南宫瑾言的脖颈时,白子轩突然被人踹了个踉跄。 许翰墨闻声,猛地肘击南宫瑾言,抓住机会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照雪从他脖颈留下了细细的一道伤痕。 许翰墨抹了把脖颈,烈火的灼热感使眼睛发涩,但他还是看清了手上抹上的一点血迹。 “没机会了,走!”许翰墨喊道。 白子轩不再和墨如玉缠斗,赶忙转身,向着门外跑去。 横梁坠落,这里穷得没几个侍从候着,仅有的那几个熬不住早已经找好地儿酣然睡去了。 许翰墨一脚踹开门,他和白子轩冲向不远处的马车。 墨如玉追了上去,半路却突然出来三个蒙面死士,拖住了墨如玉。南宫瑾言与墨如玉很快解决掉那几个死士,马车却早已跑远。 “该死,刚接到消息,夜璜嵊跑了。”墨如玉道。 “出什么事了?”南宫瑾言道。 墨如玉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南宫瑾言。 信上说,太后薨逝,与宫内的太监宫女有关,盛怒之下,皇宫连夜清查掌事太监宫女的身份。没成想歪打正着查出了给夜璜嵊看病的御医是方铭曦的远方亲戚。 当时方铭曦才被发现越狱逃走,那亲戚只说与方铭曦已断绝关系,可又被人指证说他曾混入狱中。一道圣旨下来,就是一顿打,他竟还不是个嘴硬的,一概承认了。他临阵倒戈,说夜璜嵊没疯,甚至将受人所托替夜璜嵊和方铭曦传的纸条供了出来。 那御医当夜失踪,等皇上要召见夜璜嵊时发现他已经跑了,宫中的云家三兄妹也跟着失踪了。 第二天天明北冥幽睡到自然醒,打开门,看到有一小片烧焦的废墟,愣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觉得应该跟她没关系,于是走向那里。 恰巧遇到南宫瑾言。 北冥幽决定去昨日的那块地里,于是经过南宫瑾言时点点头就要走,南宫瑾言却忽的说了两个字:“服媚。” 北冥幽转过身,看向那小片废墟,先开口道:“那是你先前歇息的地方,昨晚没睡好吗?” 她问得奇怪,南宫瑾言轻笑着摇摇头:“只剩下一间客房了,确实没睡好。” 北冥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北冥幽快步去了地里,拿出刀来翻了翻土,还没翻几米,小虫子便密密麻麻地映入眼底,看的人反胃。 北冥幽收起小刀,起身,答案已经明晰,于是不打算停留,起身却看到了南宫瑾言站在眼前,似一片云。 “你……”南宫瑾言看着她,一时哑然。 北冥幽摇了摇头,又与他擦肩而过。 “今日是中秋。” 南宫瑾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北冥幽脚步一顿,她转过身,说道:“可惜寮城荒芜,没有桂花。” 南宫瑾言缓缓抬起眼眸,问道:“昨日你给白子轩说的,可是真的?” 北冥幽眉心一跳,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良久,她注视着南宫瑾言的双眸,点点头。 “风衍被安排到皇贵妃那里了。”北冥幽补充道。 “近来,身体可还无恙。”南宫瑾言说完,沉静的目光忽地从北冥幽身上移开。 北冥幽垂眸看着生灭,说道:“你走后,我被白子轩带去了荟萃轩,他走后,我本要回汀兰阁,半路却被椿苑的嬷嬷劫了去。” “服媚……”南宫瑾言要说什么,北冥幽却蓦然道:“旧事莫要再提了,我要去吃饭,你要随我一同去么。” 没等南宫瑾言回答,北冥幽便抬步要走。北冥幽从南宫瑾言身侧经过,她侧眸正看到南宫瑾言转过身看向她,便道:“没做完的事情要继续做的,没讲完的话也要接着讲。” 北冥幽来时在寮城城郊见过一家酒肆,觉得那儿的酒香飘得远,味道甚至有些熟悉,只是坐轿子时不便提,如此恰巧有了机会。无论什么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机会寥寥可数,来去匆匆,当下有,怎么不赶紧抓住? 北冥幽带着南宫瑾言上了路。 小小的酒肆在目之所及的彼方,随着步伐的累计逐渐增大。 北冥幽看了眼“采薇酒肆”的旌旗。 “来了啊?” 一道清新悦耳的女声传入耳畔,走出来的是个明眸皓齿是美娇娘,一袭绛紫色长裙,银色臂钏在纤细白净的手臂上叮铛作响。 北冥幽和南宫瑾言走进小屋内,发觉小屋内很是敞亮,没有人,装点雅致,有些隐逸清雅的韵味。 择了一处坐下,老板娘便去拿酒了。 南宫瑾言看着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不同?是因为不够了解么。 老板娘端着托盘,托盘里有两杯酒,两个晶莹圆润的月饼,他单手拖着,放得安稳娴熟,另一只手抱着一罐酒,一枝桂花斜斜地倚在酒馆口。 芬芳馥郁,像极了沐浴的美人。 “二位慢用。” 北冥幽注视着老板娘离开的背影,转而看向两杯酒,她取了一杯。 桂花的芳香似是勾人心魂的毒物。 南宫瑾言洁白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白玉扳指轻碰在白色的瓷具上,发出清泠的声响。 他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对面的北冥幽此时睡眼朦胧,摇摇欲坠……最后心神不定地饮下了那杯酒。 南宫瑾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下不去口,好看的眉微微蹙起,刚放下那杯酒,就看到“云服媚”向后仰去。 他眼疾手快,起身接住了她。 生灭还是被甩了出去。 她紧闭的眸子令南宫瑾言心头一颤,南宫瑾言低头看着她,唤道:“服媚、服媚!” 女子的眸子缓缓睁开,墨色的眸子有些醉意朦胧。 “瑾言……” 生灭微微晃动。那抹绛紫色的身影从门前一闪而过。 南宫瑾言单手抱着云服媚,骤然挥手,几枚飞镖封住了花倾觞的步伐。 “道行不够。”花倾觞道,“凡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第44章 水音 照雪出鞘,白玉扳指碰撞在剑柄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宫瑾言身影奇快,白衣霍然闪现在门口,挡住了花倾觞要逃开的路。 “交出来。”南宫瑾言语气冷淡。 花倾觞闻言微微一笑,倏地抬腿扫去。 南宫瑾言游刃有余,长剑剑光纵横,将花倾觞封在了这屋内。 “凡人,你可知这是何物?”花倾觞凉凉道。 南宫瑾言眸光落在花倾觞腰间的青色小罐子上——这罐子除了颜色,与刚刚斜插了桂花的酒罐别无二致。小罐子散发着亮光,夺人视线,与花倾觞的一身绛紫色装扮格格不入。 云服媚被南宫瑾言搂着,整个人软趴趴地没有力气。她抬眸看到南宫瑾言,有气无力道:“扇……子、扇子。” 花倾觞冷哼一声,就要逃离,刚回身便又被照雪拦住。 南宫瑾言不知何时已将生灭捡起。 云服媚伸手半握住南宫瑾言的手指,冰凉的手指颤颤巍巍地覆过白玉扳指,触碰到生灭,借着南宫瑾言修长洁白的手指将扇子握了起来。 北冥幽意识残缺,她紧紧握着生灭,同时紧紧握住南宫瑾言冰凉如玉的手。冷冽的眸光略过手指,视若无睹。 “果然。” 北冥幽的声音冷漠地响起在耳旁,熟悉又陌生,有些不真切。 “水音铃。”北冥幽道。 闻言,花倾觞微一愣神。她站在原地不再逃离,表情却逐渐肃穆。 南宫瑾言手一沉,他扶住了北冥幽,侧眸看到她合上的眸子。 而花倾觞却已然目睹了她昏去前那意味不清的笑容。 “啪嚓”。 小瓶子从花倾觞手中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冷霜骤然席卷全屋,小瓶子摔出了什么已经全然看不出。 南宫瑾言看着瓶子碎了一地,却没有东西溅出。 此时,怀中的云服媚睁开了眼睛。 “云服媚”起身走至花倾觞面前,道:“‘水音铃’这个名字,是你的。” 花倾觞眸光忽闪,看向北冥幽身后的座位,她眸光落在北冥幽身上,诧异之中带了几分探究,良久,她开口道:“坐下来讲。” 北冥幽看向南宫瑾言,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我的确是水音铃,不过……”花倾觞说着,眸光落在南宫瑾言身上,道,“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该当着他的面讲。” 北冥幽抿了口茶水,看向南宫瑾言,才发觉那惊艳的姿容有着一身素白也压不住的艳光四射,华美淡雅。 “刚刚怎么没饮下这酒?”北冥幽语气平缓。 南宫瑾言视端容寂,对上北冥幽的视线,淡淡地说道:“端起酒杯时便不太想去尝这酒了。” 花倾觞打量了一下这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看到他手上的玉扳指,沉默了一下,挑眉问道:“你这玉扳指看起来着实不一般,从哪来的?” 二人忽然一同问起他来了,令南宫瑾言有些许疑惑,但还是不急不缓地说道:“没什么来头。” 北冥幽折扇一转,忽地拿着折扇挑起南宫瑾言的下巴,道:“真的假的啊?” 南宫瑾言眸光一动,眉目素然恬淡,宛若谪仙。他不动声色地抬指,轻轻推开了折扇,淡笑道:“真的。” 北冥幽撑着下巴的模样倒映在南宫瑾言的眼中,南宫瑾言眸光一点点沉下去,俊美无暇的容颜笼上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怅然。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忽而觉得有些陌生。不知为何,此时的气氛竟有些沉寂,南宫瑾言忽然想起那句“那些日子的确是撑过来的”,她说那话时的神情不加遮掩,似乎是无法遮掩的,与如今的神态如出一辙。 北冥幽微微颔首,轻声道:“劳烦了。” 南宫瑾言颔首,淡然地起身,走出了屋子。 北冥幽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缓缓收回思绪,说道:“方才你的蛊酒收走我的残魂,想必已经试探出我是谁了。” 花倾觞瞳孔骤然放大,她怔了怔,良久,才道:“神界七帝姬,合欢殿之主,北冥幽。” 北冥幽微微颔首。 花倾觞说道:“水音铃是我在仙界时的称谓,道行高的仙,大多不会直呼名讳,我又没有什么尊贵身份,只是水音派掌门人,便自号水音铃。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仙界水音派掌门,水音铃,名为花倾觞。” “你我二人并无过多交情,我今日来找你,是途径你这采薇酒肆时凭借酒香认出了你,位列仙班,为何在此收魂?”北冥幽问道。 花倾觞敛眸,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北冥幽看着花倾觞那张美艳动人的容颜,眸光不动,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关于‘北冥幽还存在于世’这件事,也不该是你所能知道的。” 屋内无端生出一股寂静。 “方才刚收到你的魂魄时,我其实并未过多思虑什么,直到你念出我的名字,我才隐隐察觉到当年赴瑶会上合欢殿的凛冽之气。”花倾觞略一顿,继续说道,“但你那副躯壳竟然自己抓起了……” 花倾觞看向北冥幽手里的折扇,道:“刹那生灭。本座当年的水音派典籍可都是细细研读的,你魂被收了,晕倒,那就不是一体双魂,可那躯壳有有残存的意识,去救你这魂,这种情况……” 北冥幽心下一沉。 “就是本体魂魄覆在了下界命盘所致,直白点,下界于六界而言,即凡界,云服媚就是在一个渡劫的状态,命盘转动全由她自己决定,按道理你压根没法干预,只能等渡劫后本体苏醒,云服媚的记忆方能归附于本尊记忆。但你却有残魂攀附命盘,这有违常道,所以身为凡人的意识才会牵牵连连地醒来。若是时日长一些,你这残魂就会意识消磨,流放混沌,云服媚的意识就会完全恢复,命盘重新转动。” “残魂攀附命盘,这很难么?”北冥幽问道。 北冥幽一直把这当做是苍冥用契约感召她才得以苏醒。 花倾觞注视着北冥幽,道:“难,包括引魂术、昭契约,甚至是通过一些途径拨命盘,都办不到,但偶尔承继到一点本体记忆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凡事都不免有个例外。” 北冥幽心下一沉。 花倾觞垂眸叹了口气:“我在此收魂其实是……” 她揉了揉眉头,看了眼北冥幽,低声道:“仙界众仙走火入魔这件事频频发生,已有灾势,对外宣称是妖界所为……” 花倾觞饮了杯酒,注视着北冥幽的眉眼,似是真的要将她看穿一般。她缓缓开口:“走火入魔的仙被安定下来后还会有被梦魇吞噬的危险,于是水音派受命施展通梦之术,九殿下沐弦璃与一位曾走火入魔的小仙通梦,在梦中发现玄渊境江楚煊的痕迹。九殿下一直在暗中追捕江楚煊,可最近追踪却突然断了,很大可能是江楚煊已毙命。但无故走火入魔的趋势却不减反增。”花倾觞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此收魂,是为了修习‘破梦’。” “抹杀梦境的‘破梦之术’么?”北冥幽道。 花倾觞看着北冥幽,点点头,她起身,挥手,空中瞬间出现数以千计的青色小瓶子,都和刚刚被摔碎的那个别无二致。 花倾觞道:“我翻阅古籍残页,推得‘破梦’之术的修习需要集齐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无道行的清魂,折损千年修为,铸就碎梦剑,引梦者以血养剑,与剑缔结盟约,方能施展破梦之术。” “你要我如何信你?”北冥幽倏地抬眸,看向她。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毕竟遭殃的是仙界,又不是神界。”花倾觞收起这些瓶子,说出来后貌似轻松了不少,眉宇间也舒朗了几分,她道,“被收魂的人会晕倒,不过我好好钻研了一下这个‘清魂’’,貌似没有修行过的小动物也可以。” 北冥幽神色自若地看着她,说道:“所以,你在钻冥界的空子。” 花倾觞看向北冥幽,笑道:“此言差矣,肉身失了魂,就是一具空壳,也未必就算作‘死’。”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还回去,就像放出我的魂魄一样,是吗?”北冥幽坐在椅子上,说道。 花倾觞确实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她此时却莫名说不出什么应付的话,只是点点头。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七帝姬怎么会被我收魂?”花倾觞问道。 第45章 粹意 “你能看出来,我这只是一缕残魂。”北冥幽面不改色。 花倾觞沉默着摇摇头,她呼出一口气,良久,才道:“七帝姬,我这不是嘲讽你。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我感觉你这是故意的。” 北冥幽平静地看着她。 “就算认出我,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特意来看我。”花倾觞道,“虽说七帝姬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儿,但毕竟,多多少少还是沾了点儿淡漠。”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北冥幽端着杯盏,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我怎么就不可以是发现了仙子,觉得亲切,所以就寻来了呢?” 花倾觞给她把酒续上,摇摇头,缓声道:“七帝姬说你我二人没多大交情,这不对。” 北冥幽轻笑一声,只是听着。 一柄长剑从花倾觞手中幻化成形,银色的剑锋微微透着绛紫色亮光,与雕花剑柄交相辉映。剑鞘上坠着一个牡丹花形状的银铃。 花倾觞将剑收回妖冶华美的剑鞘中,她轻抚了抚剑鞘,说道:“还记得吗,粹意,这把剑的名字。” 花倾觞的目光从生灭扇上悄然略过,她道:“刹那生灭还有一种形态,我记得是一把刀,对吗?” 北冥幽手中的生灭瞬间化作刹那的形态。 那银灰色的冰冷刀锋,被午时的烈阳映照出夺目的光华。 “攀登九层高塔摘无涯之花时,与我同行的人,拿的就是刹那。”花倾觞的目光从刹那移到北冥幽脸上,“不记得我,但总归要记得粹意?” 九百年前。 佛邪岛。 九层高塔隐秘在空中。 传闻佛邪岛位于神界与妖界交界处,入口位置常年变换,却不时有人放出佛邪岛入口位置的消息。消息凭空产生,产生之源却凭空消失,但佛邪岛盛产奇珍异宝的传闻还是吸引了来自各界的人去争相探寻。 偌大的九层高塔隐匿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颇有股“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地上覆着一层水,显然是骤雨初晴。烈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移出云端,继而重新藏匿起来。大雪蓦然漂白了大地。 北冥幽女扮男装,抱着刹那站在人群中。她身形高挑,那时周身一股凛冽气,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架子。 但她也并没有有意与人攀谈。 长发高束,将视线从那九层高塔上收回,就从正中央转身投入人海之中。还未奏起声势,就已然默然离场。 她并没有离开,只是在角落中观望着纷争。全身心思皆落于她所在意的东西上。 其他东西至少在此刻不那么重要。 至于谁来造势、博人耳目,她不在乎。 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好像有人从她背后袭来一剑,又好像有人无端破口大骂。是谁,她不记得了。 有时静观其变就是一种主动。 她知道,时机很重要。 生灭扇的凛冽寒芒刚扫开了一群乌合之众。北冥幽踏着风霜,握着刹那逼近高塔。 “看见了吗?我给你们开路了,都来登塔!” 不知道谁突然叫嚣了一声,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人身上。北冥幽在这个空隙纵身越上一底层塔。 新的境界骤然铺展开。 眼前是一座精巧的小屋。北冥幽听着逐渐逼近的讲话声,抬步进了庭院。 六边形的井在庭院中央,眨眼的功夫,一个抱着小孩的老妇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刚刚看到的孤单寂寞的井似是成了错觉。 北冥幽觉察出一样,侧眸,身后仍旧空无一人。老妇人怀中的小孩哇哇大哭,哭声从前方传至北冥幽的耳中,继而环绕着她循环往复——重复的声音。 小孩的哭声忽的止住,稚嫩滑稽的身影此时正探头向着井底看,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那小孩却忽的惊叫一声,北冥幽的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个凭空骤然出现的与他一模一样的小孩。老妇人却不见了,不只是变成了小孩,还是凭空消失了,但这都不排除另一种推测—— 北冥幽抬刀,轻轻转动手腕,刹那赫然成为生灭的形态。她长身玉立,一挥折扇,挥出的不是冰棱寒霜,而是纷纷扬扬随风翔舞的花瓣。 她有些诧异,捏了个诀,生灭幻化成刹那的形态,冰霜刹那间覆上刀身,蓝火骤然升起,正是那冰霜所化,火光愈发地旺盛,最后赤红的火焰如舞动的美人,裙摆飞扬,朝着那两个诡异的孩童袭去。 刹那间,缓缓飘落的花瓣俱成火焰,毫不留情地将那径直的房子点燃。 周遭燃起了熊熊烈火,眨眼间,幻象退去,剩下惊奇的人们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第二层?这是第二层!”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第一层怎么过的?我听说这千年难得一遇的九层高塔第一层难度就很大啊!” 北冥幽观察着第二层的景象,发现灰烬零零散散地伏在地上。墨色眸子倏地变作深海蓝色,继而缓缓变浅,最终成为冰蓝色。灰烬留下了残影。北冥幽了然,第一层的猫腻出在那口井上,是造梦魇么。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来的人越来越多,快要将她堵死在这儿了。她很不喜欢这种簇拥着的窒息感。因为人群的阻隔,北冥幽看不清这里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隐隐看到这里似乎是在屋内。但到底是不是确实在屋内,现在下结论也难免有些操之过急,佛邪岛的九层高塔善引人坠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不是局中人容易看清的。 不知何时,脚下忽生圈圈藤蔓,循着空隙生长,随着蜂拥而至的人数的激增,藤蔓渐渐被挤得没法生长了。于是藤蔓将人的脚踝缠住,极速从脚踝攀至腰肢,继而将人身束缚住。大力撕扯,将人向地下拽。 蜂拥着的人群逐渐有了空隙,后来只是寥寥几人,最后唯独北冥幽一人。被冰封住的藤蔓凝固在她脚边,冰封住的藤蔓旁是点点碎冰,那是还想出头的藤蔓的残尸。 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而至。北冥幽倏地拔出刹那,可是晚了——蛛网从天而降,一层接着一层。北冥幽倏地拔出刹那,刹那化作生灭。白色屏障阻隔住蛛网,那蛛网却没有要消散的意思,竟无惧法术屏障阻隔,沿着屏障似是要将屏障包裹住! 北冥幽即刻反应过来,这蛛网是假的。 第46章 荒漠 黑气透过法术屏障,渗透进法术屏障内部,北冥幽指尖一点生灭扇骨,更加浓烈的黑气从生灭渗出,将那蛛网产生的丝缕黑气吞噬得干干净净。 屏障瞬间散开,北冥幽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无边无垠,只有脚下的土地是真实的。 “凡夫俗子,何来勇气闯佛邪岛九层高塔?”空灵的声音来自天外,涌入北冥幽的耳中。 北冥幽握着生灭,闻言不禁轻笑。她缄默不言,随即收了笑意。“相传佛邪岛九层高塔有‘真神’守护,说的可是阁下?” 天际杳无音讯,北冥幽执扇而立,淡漠道:“你装神弄鬼。” 话落,天地开始晃动,这唯一的平地也有了裂口。裂痕冲着北冥幽迅疾地爬过来,可怖的裂痕似是吞人骨血的怪物,裂开丑陋的大嘴,漏出了滚烫的獠牙。 北冥幽挑眉失笑,纵身跳入裂痕之中。白光中含着黑雾,裹挟着北冥幽坠入岩河。北冥幽双眸稍敛,眸色呈淡蓝色,手中的生灭已然变成刹那。 她疾速下坠,丝毫不会慌张,也不会惧惮。 不过坠了几千米,周围霍然成了一片沙海。滚滚黄沙被裹挟在狂风之中,迷蒙的歌谣从远方传来,隐隐约约,挥之不去。 北冥幽仰头,苍白的天空中映照出爬塔的人群,映入眼帘。 他们已经到第三层了。“莫名其妙”混到了第二层,又被直接接去第三层。但在第三层他们可就没有那般好的运气了。 北冥幽凝眸注视着,发现他们是在空中,甚至生出了不属于他们的翅膀。空中飞翔着长着翅膀的豺狼虎豹,体型庞大的鹰隼秃鹫。显然,这些走运的“鸟儿”不大能应付。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群人也逐渐从天幕消失了。 也许是去了第四层,又或者真的消失在了无边混沌之中。 锁链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荒芜的大漠中,赫然出现了一队人,他们带着金色面具,抬着一个巨型的牢笼。这队人身形完全相同,出现在大漠孤烟的远方,瞬息间移动数米,以十分诡异的速度前进,而前进的方向,是正对着北冥幽。 他们似是死物,除了笼子里的那个。 女子一身绛紫色轻纱覆身,身段婀娜娉婷,肤若凝脂,面若娇花,出落得美艳逼人。长发因为凌乱而显得卷曲,更平添了几分异域的妖艳,却又带着几分颓然的样子。 苍茫的大漠,诡异的行人,艳丽的美人儿……北冥幽咀嚼着忽而涌上心头的奇异感觉。 黄沙吹来又散去,终于看得清笼前忽然出现的那个人,也同样戴着金色面具,身形也与另外几个人相差无几。只是自他出现后,这队人的速度仿佛又快了。 那笼子砸在黄沙地上,铁链振动摇晃,发出铛铛的响声。为首的人单手覆在面具上,将那面具拿开。 那人的面容似是刀劈斧凿出来的,好看归好看,可终究算不得赏心悦目,算是“有名无实”。那股浓重的戾气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北冥幽不得不捏住刹那。 “她是第一层的失败者,救赎她,或者杀掉她。”那人道。 北冥幽眉目半敛,目光越过领队的精巧皮囊,落在牢笼中的女子身上。女子好像在这一刻才活了过来,那宝石般的眸子不惧黄沙漫天,只是久久凝望着北冥幽。 狂风呼啸,北冥幽举起刹那,蓦然对向为首的男人,凉凉道:“我若说‘不’呢?” 男人面无表情,瞬间没了踪影。北冥幽已提高戒备,那一刀挑得快准狠,直接将男人握在手里的面具挑向了迷蒙的黄沙里。男人还未来得及施展瞬移,那凛冽的刀光便直逼脖颈,因为没有来自于胜负欲的嘲讽,所以刀直指咽喉也没有停顿一秒。 男人瞬间转身,北冥幽手腕一转,刹那刀化作生灭扇,漫天冰棱扑面而来,将那男人困住。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发指,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帮忙,就看到北冥幽已将那男人冰封住。 她从容转身,悠然打了个响指——冰块破碎掉了,带着刚刚的那个男人。 其他人竟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北冥幽踏着风沙,走到牢笼前,垂眸看着牢笼中的女人。 “狗屁天命。”女子仰眸,冷哼一声。 北冥幽一怔,随即抬手带着法力砍破了笼子。破开笼子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女人瞬间没了踪影,好像也随着那个拿着面具的男人随风散去了。 疾风铺面砸来,随即化作刀光剑影。北冥幽后撤步,倏地展开生灭。墨写大字“生灭”虚浮于扇面,盾牌一般阻挡住了那些刀剑。 北冥幽双眸微眯,没有动用法术。那刀光剑影却蓦然消失了。 “谢公子相救。”那美艳女子赫然出现在北冥幽身后。 “姑娘感谢的方式很特别。”音色醇厚悦耳,舒缓动听。 美艳女子表情安然,她道:“这儿陷阱颇多的,有些防范之心,总不是错的。” “你叫什么?”北冥幽问道。 女子向着北冥幽走近了一步,说道:“水音铃。” “你呢,你叫什么?”女子斜了斜脑袋,紫色的纱裙被风吹得浮动飞舞。 “祈幽。”北冥幽道。 北冥幽望向天空。果然,刚刚的迷雾散去又堕入了梦境的开端,她们仍可看到在第三层挣扎的人们。 “啧啧,身手差距挺大啊。”水音铃摇头说道。 北冥幽看着他们浮于上空,猛兽行于空中的画面,一种莫名的阴郁蓦然笼上心头,她发觉到异样,于是收回目光,对上水音铃那双纯良澄净的眸子,说道:“我看你也会造梦之术。” 水音铃伸出手掌,一柄近似于琉璃的剑出现在手中。水音铃道:“恭喜你,猜的不错。” 北冥幽挑眉,问道:“那我们如何才能上去,从这幻生境里上到他们所在的第四层?” 水音铃一怔,她看着北冥幽深深的眸子,那句“我看你身手不错,就劳烦你带我上去了”终是没说出口。 北冥幽看出她的窘迫,干咳了一声,握住了刹那刀柄。 水音铃还没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北冥幽却霍然拔出刹那——寒芒照烈阳!冷风卷起一片炽热的泥沙,那刀气如天降雷霆一般劈出了几百米。 水音铃愣是猝不及防地被这浩浩荡荡的灵力波动吓得后退两步,迈开脚,便发现强风也在拽着她向后走,脚步都虚浮了。挣扎中,她似是被人从后拖拽着,愣是没抵住,摔到了地上,趴的极其狼狈。 北冥幽一回眸便看到她还被封向后拖拽着,整个人趴在地上缓缓向后移动,眉头一蹙。 怕不是带了个负累。 北冥幽将刀鞘伸到她面前,她却愣是没抓住。北冥幽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沉默不语,却也不出手相助,看着她被风沙扯出去很远,她突然说道:“你的本事呢?” 水音铃气鼓鼓地瞪着北冥幽,许久,她伸手将刚刚一直紧握着的琉璃剑插到沙里。点点光亮缓缓飞舞,那亮光将水音铃承托起来。 水音铃看着北冥幽,摇摇头:“你这人。” 天地开始颤动,北冥幽睁眼,发现竟不在空中,而是被抛到了海里。 第47章 击碎 “这不是第三层?”水音铃问道。 北冥幽抽刀破了幻境。她眸中闪着深蓝色,发觉除了她们所在之地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外,其余地方皆是黯淡无光。 丝丝冷气传来,水音铃打了个喷嚏,看着祈幽的举止,无端觉得赏心悦目,便抬步向他的位置靠了靠。 “没猜错的话,是第五层。”北冥幽道,“提高戒备,第四层是什么水准尚且未知。” “第三层你就知道啦?”水音铃问。 “我劈那幻境时,估量着用的便是比抵挡第三层攻击高上些许的功力。”北冥幽道,“接下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 见她不说了,水音铃疑惑地看着北冥幽。 “不要掉以轻心。”北冥幽道。 水音铃看着北冥幽的长发入迷,丝毫没有感受到周遭的异样。直到她的头突然撞到什么东西上。 北冥幽闻言挥手,生灭扇瞬息展开,冰棱将扼住水音铃咽喉的黑色虚影击得粉碎。 破碎的声音——北冥幽看着那虚影湮灭,同时看到她们处在的这一小块地那莫名的光亮开始消散。冰凉的感觉从脚踝传来,是凉水。北冥幽看着这正在裂开的透明屏障,捏了个诀。她看向拿着琉璃剑要施法的水音铃,说道:“停下,让它裂罢。” “你在说什么胡话?”水音铃没有停。 北冥幽和水音铃相视,似是隔着一道屏障。北冥幽眸底是一片沉静,潇洒风流的装扮将本来的清冷绝色衬得愈发俊美。水音铃眸中没有动容,她愈是投入,就愈是紧绷着,她眉头微蹙着看向“祈幽”,突然倨傲地说道:“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凉水已浸透膝盖。水音铃的琉璃剑环着她们两个绕了两个圈。北冥幽只是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良久,才轻声道:“如果我们要出去的话,这屏障就不会一直在这儿。” 水音铃打着冷颤,看着没过膝头的水,说道:“可是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啊?” 北冥幽伸手摸了摸这黑水,道:“水是冷的。” 北冥幽捏过一只还在围绕着她转的小琉璃剑,端详了片刻,问道:“你这是何意?” 水音铃叹了口气:“我造个梦境,看看能不能让梦境将我们一起转移。” 北冥幽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水快没过胸膛,周遭依旧毫无变化。随着黑水的涌入,却是愈发的冷了。北冥幽眉头微蹙,发觉这温度已经可以结霜了,周围却只是冷,没有霜雪要生成的征兆。 不能再等了,北冥幽心下一凛,姿势是拿着刹那的姿态,正当水音铃以为祈幽又要用那柄暗灰色的长刀时,入目的情景却令她一愣。 北冥幽手中拿的不是刹那,而是一把纯黑的,似是一片轻飘飘的虚影的剑,被她拿在手中,却很稳,稳得好像宿命,好像无论这把剑变成怎样,就该握在她的手中。 正在水音铃看得出神之时,周围忽然迸发出强光。当水音铃发现四周已是一片明晃晃的云层时,祈幽手中的剑早就消失不见了。 “你……”水音铃开口,话却卡在了嗓子里,久久无法说出什么。 北冥幽侧眸看了她一眼,道:“我喜好游历,收揽过一些奇珍异宝,刚刚恰好派上用场。” 水音铃在她身后点了点头,跟了几步,终于按耐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什么?” 北冥幽闻言有点不明所以,随后反应过来,想她大概是看到刚刚自己的术法,出于好奇了。 “身为仙子,却看不出我是什么?”北冥幽道。 “你是……神?”水音铃道,“那有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没别的意思啊,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欢迎来到第六层!”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两个头的妇人,她笑得开怀,离着她俩不远不近,却始终保持这个距离。 北冥幽和水音铃发现了这个问题,一齐止步。 水音铃看了北冥幽一眼。 “真神说的没错,果然,前几层总有瞎混进来的。这抱着刀的姑娘不用难过了!我们都知道是你开的通往第一层大门,还破了第一层的‘假寐’嘛!”老妇人一笑满脸褶子,另一颗头在前面头的背面忽然转向前面——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人的脸,她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惊诧道:“诶哟哟!你这人怎么这般傻,干嘛把我们用来堆山的小东西拿走呀!” “你滚!敢称呼你姑奶奶小东西?我很好奇你是什么呀?”水音铃向前一步,那双头妇人却不动了,却也没理她的话。 “我为什么没有到第三层和第四层?”北冥幽问道。 “我们是要将你送到第三层的,但是,出了一点点小事故嘛。”老妇人头转了过来,显得有些窘迫。 “祈幽,既然在第三层时遇到我,你为何不问我?”水音铃突然插话。 北冥幽看向水音铃,那双头夫人却喋喋不休:“砍藤蔓,违背神谕,你就是自断生路!”那颗生着美艳面孔的头忽然转过来,叹息道,“让你省省劲儿,把你带到第三层不好吗?怎的非要和真神作对?惹得真神不高兴了,就将你扔到了押运‘奴’的荒漠了!哈哈哈,怎么这么傻啊?” 水音铃怒目圆瞪,她怒火中烧,想着“不把那头拧下一个她都不姓‘花’!”刚走出一步,却被身旁之人拉住。她一怔,看向北冥幽。 北冥幽神色淡漠,却不高傲,她摇摇头:“离那个东西远一点。” “‘奴’,用来堆山?”北冥幽冷冷开口。 “是啊……你小子能从荒漠里出来可是她却出不来!你带她?你也是个傻子!”老妇人的头又转了过来,许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与那张美艳的脸作比,此刻更显得她面目狰狞,相貌丑陋。 北冥幽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怒意,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轻声道:“你说,我问了。” 水音铃气消了大半,她正欲开口,周遭却忽然变了一副景象。 双头妇人不见了,脚下的云雾成了桃花一般的粉色,而空荡又阴郁的似是望不到尽头的天际化作了繁星点缀的暗色星河,流星飞逝,美不胜收。 水音铃的眸子澄澈,似是一片圆形的湖泊,此时星河尽数落入这片湖泊。她道:“佛邪岛入口出现的时间有限,等到入口关闭,佛邪岛的核心九层高塔便会现形,所以登塔的人始终是同一拨。” 水音铃坐在粉色的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北冥幽坐下。 北冥幽坐下了。 水音铃看了眼划过身侧的流星,发现她和祈幽被星群裹挟,祈幽的背后是星海。 “第一层是造梦之术,你突破梦境的速度最快,在你突破梦境后,困住我们的梦境同时幻灭,可那时我只差一点就能突破梦境了。” 水音铃伸手想要抓住一颗星星,在触碰到那颗星星时发现那星星原来是虚幻的。 水音铃接着说道:“我来自仙界水音派,我们修习的术法与梦境之法有关,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造梦。所以在突破的同时我还在仔细观察着此处造梦了门道,看得入迷时,它就消失了,我不想就此错过,便施展循梦回环之法,用在第一层摸索到的那一点方法强行建造起与我那个梦境的联系,回到了第一层。在我看清我第一层的梦境后我便被击晕,再度醒来,我便出现在了那个牢笼中。” 水音铃不说了,她不再看北冥幽,扬手,眼前蓦然出现一个画卷,画卷所展现的便是她在荒漠中的情形。 “我不说了,又累又恨的。”水音铃道,“我变出画卷给你看,先小憩一会儿,看完叫我。” 第48章 炸裂 水音铃被关在牢笼中,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声音却不亚呼啸狂风。 “寂寞?” “她肯定会寂寞啊!真神的考验还没到呢,给她往上冲的机会,竟然还回来,违背天命啊!” “只要有人突破,其余人的梦境便会自行幻灭,还回来干嘛呢?” “违背天命的人就该死,不,死了太浪费了,就该成为垫脚的‘奴’!” 北冥幽看着画卷上的水音铃一直在闭目,似是沉思些什么,可脖颈的青筋却突兀地突着,显然是生气了。 前面带头的男人突然说话了:“又有罪人出现了,屏气凝神。” “好大的胆子啊,竟然又有人违逆天命了!” …… 画卷上出现了北冥幽。 水音铃睁开眼,挥手,画卷开始慢慢卷起。 “我猜我们破坏了他们的规则,而那片荒漠便是为了押运我们这类打破规则的人,所以我们才会相遇。”水音铃一边说着,缓缓露出笑来。 却听到身后传来奇异的声响。 她觉察到了不对,转头便看到她的画卷正在缓缓被火灼烧。她瞳孔骤然放大,赶忙施法止住火焰,却发现那火焰竟止不住! “祈幽!”水音铃转头瞪着北冥幽。 北冥幽起身,说道:“不要留下于我有关的东西。” 火停了,水音铃挥手查看画卷,发现那些画面还可以查看,心中腾升起一丝希望,这丝希望却又随即被掐灭了。遇到祈幽之前的画面没有被火焰烧毁,可祈幽出现的画面全部都消失了,被火烧没了…… 水音铃瞪着北冥幽,她咬紧唇,一边失落,一边疑惑,疑惑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眼前却愈发地模糊……她转过头,伸手擦了一下脸,觉得有些难堪。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气愤,亦或者是觉得丢脸,她迈开步子便跑。 北冥幽见她跑,并不阻拦,只是淡淡地说道:“第六层只有你我二人,其余人要么还在攀塔,要么就是死了,保不齐会有人更快,你且走,走后要记得,再见时,我们就是……对手。” “是敌人!”水音铃喊出来,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 北冥幽还在思考“对手”这个称谓用在水音铃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不恰时,便听到她喊,竟觉得有些无奈,便轻轻说道:“我不怕树敌。” 话音刚落,漫天繁星消逝,粉云散去,双头妇人竟再次出现! 两个头一齐狞笑着,沙哑的声音与尖厉的声音混杂着,尤为刺耳。 水音铃看到那两张面目可憎的来回调转的脸上,登时吓了一跳,赶紧噔噔噔地跑回北冥幽身边,二话不说取出琉璃剑,剑却是虚浮在半空中的。 北冥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水音铃惺惺地撇了北冥幽一眼。 “干嘛!”水音铃操纵着琉璃剑,说道。 “你的剑,不属于‘兵刃’的范畴?”北冥幽在闪躲间高束的发丝散落,瞬时间多了几分男女莫辨的妖气。 “当然不属于!”水音铃被扛不住攻击,被击地向后退去。 见她就要倒,北冥幽伸手揽过。水音铃心脏剧烈跳动,她倏地看向北冥幽——那下颌的轮廓流畅美好。在那一刻,水音铃发现这个“男人”丝毫不匆忙,“他”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神色。 双头老妇人突然变得极大,从中间裂开,成了两个人。 水音铃浑然不知,她被北冥幽疾速揽着闪过,待到北冥幽动作慢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变化。 北冥幽顺势将她推了出去,就在水音铃以为她要舍命相护的时候,却看到北冥幽的刀光劈出很远。 那两个老妇人的速度竟快得令人发指!水音铃看得眼花缭乱,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 “打得开前面那个石碑么?”北冥幽眸色深蓝,水音铃刚想问“石碑在哪”,就看到北冥幽所指的地方忽然闪现出一座形状是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头的石碑。 “障眼法啊。”水音铃说道。 水音铃驱动琉璃剑,周遭瞬间生成巨大的屏障,这极其消耗体力,但也是唯一可以使祈幽专心应战的方法了。 水音铃这样想着,也不知道在怄谁的气。 那两个老妇人此刻已经没有人形了,只是两个长着人头的液体,乘着黑雾朝北冥幽袭来,张牙舞爪,似要将她包裹在这污浊的液体中。 北冥幽握住刹那刀。 刀身又在颤动了。 再多次劈砍后,北冥幽发现攻击那堆什么都不是的躯体毫无意义,于是瞄准她们的头部。 黑色的靴子从容地走在云雾之上,握着刹那的手指又依次捏了捏刀柄。北冥幽侧眸瞥了眼水音铃,入目的是她苍白的面容——显然是承受不住了。 “杀了她。” “杀了她们!” 杀了她—— 杀—— 脑袋中只剩下嗡嗡鸣响,北冥幽的眸色最终归于墨色,她长发飘扬,衣袂翻飞,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却都是瞬移。 刀光直逼那个老妇人的人头。 黑水一般的躯体很容易让她们溜走,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躯体是杀不死的。也可以助她们狡诈地逃脱。 “你好了没有呀!”水音铃喷了口血,心说自己能力可能真的达不到,可是刚回眸,就被北冥幽的刀光晃了眼。 “撑不住了么……”北冥幽喃喃自语,不知道是谁给谁的。 “你……你说什么?”水音铃吃力地问道。 北冥幽笑着呵出一口气:“再撑一会儿。” 所谓的强者终于来到了第六层,当北冥幽看到那刚登上第六层的几个人被那黑水身子一扫便化作烟尘,她即刻反应过来——第六层的难度是成倍增加的。 才第六层,这妖塔还藏着什么东西?这几个突破第五层的人竟撑不了几招,那么第七层又会有什么呢? “你到那把剑呢?”水音铃快要晕厥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冲北冥幽喊道。 北冥幽瞪了她一眼,并没有用那把剑。 “主上。”脑海中忽然有声音传来。 北冥幽迅速将刹那化作生灭。她知道那是什么。 “主上,放我出来。” 北冥幽看着生灭,她犹豫了一下,继而向后撤步。 那美艳妇人长臂挥来,北冥幽的生灭挡住身后偷袭的老妇人的攻击,她没有闪——那美艳妇人果然被什么东西挡住。 白墨染青衣微颤,他形是虚无的,铃声却是真实的。 美艳妇人登时捂住头,跪了下去。 北冥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用折扇挡住了那满脸褶子的老妇人,却发现她的攻击明显降低了。 “主上,你去助她击碎那石碑,或许她们过分强大与那石碑有关呢。”白爅黎初醒,他只是手腕上坠着个青色铃铛,双眸半敛,明明是魔界之人,却偏生一副谪仙模样。 北冥幽捏着生灭,向水音铃的屏障靠近,发现她竟可以自如地进入其中。 北冥幽聚法力于掌心,强悍的法术带着凛冽的杀气……与刚刚压抑的杀意,竟一掌将那石碑劈开。 水音铃如梦初醒,睁开眼后眼眸涣散,显然是耗费了不少精力。她向前伸手,北冥幽抓住那手,直接将她扶了起来。 石碑一破,北冥幽的注意力集中在白爅黎身上。 白爅黎的铃铛只会气一瞬的震慑威力,他现在还很虚弱,意识都不是清醒的。 北冥幽展开生灭,说道:“你回来。” 白爅黎毫无生气的眸中竟划过一丝怅然若失。 北冥幽捏着生灭,控制着生灭,生生将白爅黎给收了回去。 看着那连在一起的两个人头。北冥幽深吸了口气。 水音铃意识昏沉地醒来,一有意识,她遍抓住北冥幽的衣袂,说道:“石碑破了?” 她转头一看,发现破了,于是连忙道:“她们的实力恢复到正常状态了,你快试试打不打得了!” 北冥幽握住刹那,身形一闪,人就不见了。 水音铃瞳孔放大,深吸了口气——她看到北冥幽竟横刀一扫将那两颗头击破……是如同石碑一般的炸开了。 然而炸开后只是一团黑雾。 云层骤然降落,遥远的天边忽然闷雷乍起,闪电直逼过来。 北冥幽拿刀生生抗下了那劈头盖脸砸来的数到闪电,冷笑一声:“登层塔竟玩起渡劫闪电了?真神,呵,您倒是现身啊。” 第49章 长枪 水音铃站在北冥幽身后,看着生灭挡下那“天雷”,北冥幽身边的黑雾逐渐升起…… “祈幽……” 北冥幽眸色逐渐变蓝,蓝中缓缓绽放出嗜血的暗红…… 刹那化作生灭,生成屏障,护住了她们两个。北冥幽抑制住了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 “上来,跟我打,打赢了就能去第八层了。” 这个地方竟然开始呈现出真正的高塔模样。水音铃仰眸,发现楼梯上有一个看着年纪轻轻的女子正在喊她和祈幽。 周围成了不大不小的屋室,刚刚的双头女人的画像贴满了六面墙。 北冥幽握着生灭上了楼。 水音铃上楼时想着往下看看,却发现那楼梯竟然消失不见了,从上面也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了。 “你们打过了双魅?”令荣问道。 “不然呢?我们怎的来的你这第七层?”水音铃试探着反问。 令荣冷笑一声:“打她也没什么难度,关键是破了她那石像。” “那打你呢?”水音铃问道。 令荣目光看向北冥幽,又看向她手中拿的折扇,道:“不过难就难在在她发起攻击时找到并击碎石碑,只要石碑在,她就极其厉害,怎么做到的?很能抗?” 北冥幽忽然开口:“能不能抗不好说,是不是能打你可以试试。” 水音铃有些讶异地看向北冥幽,见她长发披散,眉目冷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她这么不冷不淡地开口说了这么句话,令水音铃忽然觉得她身上带着戾气。 “你怎么了?”水音铃凑到北冥幽耳边低声问道? 北冥幽展眉一笑:“姑娘多虑。” 北冥幽说完便起身,生灭化作刹那,她的刀对向令荣,刀的寒芒映入眼底。令荣的那句“好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便被踹翻了。 水音铃站在一旁说道:“哝,打过你了,开第八层的门?” 令荣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说道:“这不行,差远了啊。” 令荣长枪一扫,枪如惊雷,闪电四起。 北冥幽凝眸,难道刚刚的那几道“天雷”。 “祈幽!”长枪速度极快,眼看着就朝着北冥幽的面门刺去,水音铃大喊出声。 北冥幽岿然不动,在长枪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瞬间消失,瞬移至令荣后方。就在北冥幽出现在令荣后方之后,令荣瞬时没了身影。 这速度! 她枪快,北冥幽不得不换回生灭来格挡,寒冰之气与电光火花相抵,杀气猎猎。水音铃退远施法,琉璃剑化作长线,被水音铃施法操纵,追随者令荣。 幻梦之术即将释放。 北冥幽却蓦然伸手扯过那长线。 水音铃一惊:“祈幽,松手!” 北冥幽一脚踹开长枪,长线因被抓住而幻化成琉璃剑的模样。 “我不是告诉过你它不能作为‘兵刃’吗!”水音铃着急了,怎么也昭不回琉璃剑。 “还没发现吗,这个地方你施不了造梦之术。”北冥幽说道。 水音铃当即一试,果然…… 她们现在所处的不再是幻境,而是九层高塔的实境,九层高塔撤去幻境,极有可能存在什么东西有意压制此类术法的使用! “那怎么办呀?”水音铃喊道。 北冥幽手执琉璃剑,生灭扇围绕着她极速转动,法力波动成护着她的屏障,使得令荣无法近身。 水音铃没法心安理得地旁观,刚冲了上去,整个人就被那长枪挑飞。 北冥幽感觉这惨不忍睹,于是快速施法。生灭的环绕对于令荣是一种阻隔,但撑不了多久,北冥幽将琉璃剑树直握好,右手指尖在剑身自下而上向上滑去。 水音铃看得目瞪口呆,祈幽竟然施展出了“破影”。 那种古籍中记载的令人丧失心智的法术……可以称之为“邪术”了。 北冥幽收回生灭,而令荣并没有上来攻击。 “破影。”令荣看着北冥幽手中散发着青光的剑锋,表情愈发的严肃。 “呵。”令荣轻呵出口气,“没用的。” “什么没用的?”水音铃问道。 “破影对于我而言,无用。”令荣说罢,便重新握紧长枪,冲向北冥幽。 北冥幽后退一步,同时挥出生灭。 说时迟那时快。 火花乍起,与冰棱相碰撞,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长枪朝着北冥幽的脸挑去,北冥幽仰身躲过——接着这个空隙,她瞥到刚刚甩出去了琉璃剑。青色花瓣一层一层围着斜插入地面的闪烁着青光的琉璃剑“绽放”,无形的锁链正向着令荣爬来。 令荣双手紧握长枪,她忽然爆喝:“我说了对我没用!” 水音铃紧盯着琉璃剑。 北冥幽走至令荣身前,道:“谁说是给你用的?” 闻言,令荣还是没有卸下防备,她明亮的眸子盯着北冥幽,睫毛微颤。 北冥幽目光冷淡,她道:“如果登上第八层的条件是杀了你,我确实应该这样做,不过你这套枪法不错,如此杀掉你,太可惜。” 令荣闻言表情松弛下去,她挑眉一笑:“呵,你想学我的枪?” 北冥幽却说道:“你知道我所说的‘杀’指的是什么。” 水音铃听得云里雾里,她看着令荣将枪丢给北冥幽,继而化作一簇火苗,覆在了枪上。 “枪魂不死。”北冥幽道。 “那根本无法杀掉她?”水音铃边问道,边收回琉璃剑。 “她生前枪法绝佳,死后化作魂灵,我不想打散她的魂体。”北冥幽道。 水音铃想摸摸那枪,却被火热灼到了手。 “那我们怎么走啊?”水音铃看着上面,没有通向第八层通道的路。 北冥幽握着令荣的长枪,轻声道:“劳烦了。” 这枪高度还原了令荣的几个杀招,仅仅几招,便打碎了上面的封隔。火苗越来越旺,似是赞赏,又震动几下——是警告。 九层高塔开始晃动,北冥幽看着上面,竟然是空的! 从外面看确实是九层高塔,那么第八层和第九次呢? 九层高塔开始剧烈晃动,层层坍塌。北冥幽说道:“你跟好了。” 水音铃点点头。 北冥幽踏着飞沙走石,穿过那可以从塔里直接看到天空的洞,飞了上去,立刻不见了踪影。 水音铃当即跟了上去。 穿过那屏障,北冥幽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水音铃跟在北冥幽身后。 “来者何人?” 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空灵,像是冰冷无情的裁决。 第50章 高涯 寒雪飘飞,模糊了视线,凛冽风霜铺面席卷,这种砭骨的寒冷,使得苍白天寂冷凄清。 令荣的长枪覆着令荣的魂灵,握在北冥幽的手中,那火花不至于被风雪扑灭。 水音铃抱着琉璃剑,粉色法术光亮将她包裹,可仍不能够抵御这极度的寒凉。北冥幽提着长枪,脚下的冰霜将雪花弹飞,站在对面的说话的,竟没有人形。 一团似雾似烟尘的东西浮动在雪上,白光点点。 “你又是谁?”水音铃问道。 “我啊。”那白雾的的声音忽然变得哀怨起来,“我是天地诞生之初就存在的……” 是女子的声音。 北冥幽心下一沉,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咳咳……”白雾突然发出的咳嗽的声音,“怎么混进来的,你不属于这儿,走开。” 闻言,水音铃倏地瞪起眼,想说什么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也罢。”那白雾开始拉长、消散,大雪裹挟着白光,凛冽的气息汹涌在雪原之上。冰棱慢慢从雪下凸起,逐渐有了形状……方圆千里的雪原上,不动声色演绎着冰棱变作冰月季。 一个缥缈的人影立在了北冥幽面前,她却看不清她。 水音铃早已不见了踪迹,浩茫雪原,仿佛唯独北冥幽与这水雾。是孤独还是相伴,是忧伤还是极乐——“七帝姬。”大雾散去,飞雪飘散,白色的衣袂似是抓不住的水汽,那人形愈发的清晰起来。 北冥幽注视着眼前风华绝代的女子,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腾升起来。 “呵。”女子轻哼一声。 忽然,天地间骤然狂风四起,北冥幽岿然不动,高束的发却丝丝散落。狂风中,似是夹杂着呼唤,那双似有冰川深海的双眸缓缓呈现。 天地是苍白的,仿佛唯有眼前之人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北冥幽手中的枪早已无意脱手,此刻被那女子虚扶着。长枪浮在半空,赤红的色与漫天飘雪格格不入。 “这是你的武器?”北冥幽问道。 “这是我的枪。”女子道。 北冥幽的眸光落在女子身上,没再开口。女子缓声道:“我希望你记住我。” 闻言,北冥幽心下一颤。 神明的寿命是永无止境的,这漫长的年岁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何其多,挚友或许都能在凡界几代王朝更迭覆灭后淡淡忘却,遑论眼前的女子。 北冥幽终是没说出话。 “祈幽!祈幽!” 水音铃的声音环绕着耳旁,北冥幽睁开眼,眼前是一座高山。高山巍峨,白雪飘零。强大的灵力波动从的那边四散开,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灵力来源来自于山顶。 水音铃见她醒了,赶忙指着山顶,道:“看到了吗?刚刚神谕说这便是第九层!那花便是宝物!” 北冥幽看着她跳脱兴奋,目光逐渐从淡漠变为疑惑,良久,北冥幽淡淡地说道:“只有一棵?” 水音铃微一愣神,继而点点头,点完头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忘了眼花,又看向北冥幽,向前跑了两步,又撤了回来。那双美丽逼人的水灵眸子闪烁不定,不敢直视北冥幽。 北冥幽已经起身,她抱臂向前走了几步,生灭飞转至她身旁,被她接住握好。 “我刚刚在睡觉么?”北冥幽问道。 水音铃道:“不清楚,我一醒来你就在这儿躺着了。” “你也睡了?”北冥幽问道。 “在出第七层的时候被击晕的。”水音铃拿出画卷,场景再现,果真有那高塔破碎后的景象,水音铃的确被击晕,北冥幽不知所踪。 假的。 北冥幽看着略有些“无辜”的水音铃,颇为无奈地沉静下来。 她大抵被人抹了记忆。北冥幽想着,跨步而上,发现御风乘云之术竟难以发挥效用,充其量只能飞到半山腰。北冥幽跳到半山腰,发现果真只能靠轻功以及蛮力爬山。 脚下的石子中会有“奴”么。北冥幽的目光落在石头上,水音铃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你等等我啊。” 为什么要等她? 北冥幽心生疑惑,徒手抓着山石。 水音铃爬山竟是极快的。她冲北冥幽一挑眉,道:“怎么样?” 北冥幽轻笑一声,水音铃不明所以。突然暴雨骤至,那雨却是滚烫的! 寒风呼啸,极热和极冷两种感觉交织着,让人浑身发颤。 水音铃转眸一看北冥幽,发觉她长发已然被打湿,雨水顺着额角滚落,她却好像没有什么情绪似的,只是向上爬。 “你看。”北冥幽看向山顶那绛紫色的花,“那儿不受暴雨侵袭、寒风摧残,可是‘无涯之花’?” 听到这个名字,水音铃心下一震:“那是增益法器的稀世宝物。” 水音铃边爬着,不时侧头看向北冥幽。北冥幽说道:“你若是想抢,没有胜算。” 水音铃沉默了。 “但我不要那花。”北冥幽说道。 水音铃问道:“为什么?” “那花固然珍贵,效用很好,不过我用不到。”北冥幽起身直上山巅,从上俯视着山下的景色:山峦迭起,长川若带。 蓦然间,山峦掩埋于白雾中,川流飞入云端。刹那间,庭院古井,高压裂谷,荒漠流沙,游龙飞虎,这些画面在白眼上成形,又消散,继而又变作黑色的大海,森冷之气从海中传来,那是砭骨凄寒。海水渐渐变白,又化作了一缕烟尘,双头女子的石像耸立在烟尘里,很快又被烟尘中的一道强光炸裂。 明火突起,赤焰飞溅。 一阵狂风吹走了赤焰,白雾烟尘飞转,变得朦胧,逐渐纯粹清澈。最终化作一朵冰月季。 那冰月季只是短短的绽放了一瞬,冰花瓣凋零了,花瓣随风飘逝…… 北冥幽看着那花瓣散去,一片消失了,两片消失了,三片、四片…… 那花茎也化作流水,北冥幽收回目光,侧眸看那无涯之花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泪水从面颊滚落,最后的那一片花瓣落在眉心。 水音铃已经爬了上来。 “你怎么用不到?”水音铃眼神清澈。 “绛紫色,配的是入梦造幻之术的法器,我并不使用这种法器。”北冥幽道,“你的那把剑……” 北冥幽还未说完,水音铃就忽的抽出琉璃剑,道:“我唤它‘琉璃’,只是因为我还未给它命名,如你所见,它能作为兵刃杀戮。” “只是它现在不可以。” 水音铃突然一翻手腕,琉璃剑对向她自己。水音铃道:“我的剑它灵体残缺,你此刻把我杀了,它便也能认你做主。” 北冥幽略有些意外的看着水音铃,摇摇头:“我若是很想要,又何须你此刻来让?” 水音铃闻言,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北冥幽已经走至涯边。 斜阳似浓火,压不住她满身疏狂,水音铃望着“祈幽”的背影,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涌上喉头。 北冥幽手中长枪翻转,她说道:“我看着你摘下它,去。” 水音铃使劲点了点头,麻利地蹲下,摘下了无涯之花。 那琉璃剑剑瞬间与花一同腾飞起来,绛紫色的光环绕着剑身,最后只剩下一个泛着绛紫色颜色的牡丹花状银铃。 水音铃试着召回琉璃剑,银铃忽然发出声响,琉璃剑缓缓现形,绛紫色的光芒环绕,强悍的灵力上下浮动,剑身俨然有了兵刃的实形,华贵妖冶。 水音铃的目光从剑身缓缓滑过,最后,她看着剑柄下坠着的银铃,问道:“祈幽,我想给它取个名字。” 水音铃倏地回眸,斜阳下的执枪神姿无影无踪,只留下孤寂高涯拥过漫天霞光。 水音铃心神恍惚,走至高涯。 “金昭玉粹,讫情尽意。” 祈幽的声音逐渐消散在漫天霞光之中。 第51章 土匪 出了采薇酒肆,已是午后。 北冥幽手握生灭,出门后见到的是恬静慵懒的日光。寒风簌簌,有些凉意了。 水音铃……应该说是花倾觞,告诉她会释放那些魂灵,但她提了条件。 北冥幽的目光悄然落在屋外小桌旁坐着看书的南宫瑾言身上。那背后的悠悠景色与他相辉映应,像是一幅满是意境的画。 南宫瑾言淡然抬眸,眸光似雾。 北冥幽走至那小桌子边,坐到他对面,目光落在他看的书上,静默不语。 书是好书,北冥幽抬头看了眼南宫瑾言。 “饿了吗?”南宫瑾言问道。 今早出来说是吃饭,却空说了半天,的确饿了很长时间。 闻言,北冥幽真诚地点了点头。 小屋子内,花倾觞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外的二人,目光聚集在北冥幽身上,不知看了多久,她才淡淡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擦去了糊了一脸的泪。 北冥幽随着南宫瑾言到了寮城的一家餐馆。 这儿的装潢古朴轻简,但看得出,已然是这残破地方的上成。餐馆外听着好多辆马车,大概是途径这儿的行商。 “瑾言?” 来人一袭粗布衣衫,但称得上是仪表堂堂,身后跟着个女子,女子面色憔悴,垂眸呆立着。 北冥幽在一旁看到南宫瑾言眉头微蹙,眨眼睛又成眉目疏朗的样子,仿佛刚刚是她的错觉。 夜涟殊看向北冥幽,目不斜视地问道:“这位是?” “云服媚。”南宫瑾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 几人择了一处坐下,小二殷勤地先摆了几盘下酒小菜。 “我听说玱烈谷那边开战了。”夜涟殊道,“战事吃紧。” 北冥幽听到“战事吃紧”这几个字不由得心生惊异……怎么会,那个人不是在那儿么。 一种不详的预感悄然而至,北冥幽摩挲着从那叫花子口中吐出的药丸,药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冰霜。她即刻起身,南宫瑾言和夜涟殊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凌兰不知道怎么了,坐着位子上泪流满面。 夜涟殊那帕子给她擦去了泪,擦完,就听到“哐嘡”一声。 来的一群人挥着大砍刀,浑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恶臭。 “是黑血岗的土匪!”门外百姓的呼号声传了进来。 “几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瑟缩着走上前去,笑得比哭还难看。 穷山恶水出刁民! 那小二被一刀劈成两半,店里的客人被堵在屋内,不知道跑到哪儿,只能往楼上蹿。 土匪们见了女人更是漏出了恶心的贼笑。 北冥幽被堵在门口,手中的生灭已然化作刹那。 南宫瑾言身形如白鸟,赫然出现在北冥幽身后,然而还未看清她的背影,她便消失不见。 刀剑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 北冥幽已然砍翻了五个人。 谁也别想拦住她。 “瑾言!” 夜涟殊这句话刚一出口,南宫瑾言就察觉到一把刀朝着他劈了过来,他倾身闪开,看到夜涟殊在对付其余土匪。 云服媚呢? 两个身材硕大的男人逼近凌兰,南宫瑾言长剑出鞘,将那抓住凌兰手臂的男人的手砍下。 又来了几个土匪! 他们冲向凌兰,像是见了羔羊的豺犬。 南宫瑾言挥剑,鲜血飞溅,他冲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去找寻那个单薄的身影,可身后的凌兰却不时发出惨叫。 南宫瑾言再次向后退去。 剩下的土匪见到这种状况,蜂拥跑出了餐馆。 从二楼的楼梯上竟下来两个土匪,他们不管同伴已经慌忙逃窜,扑向凌兰。 南宫瑾言回眸,照雪出鞘。 凌兰得以挣脱,南宫瑾言拔剑的那一瞬间,腹部突然传来刺痛……抽剑的手一顿,那双似苍雪碎冰般的眸子缓缓垂了垂。 凌兰拔出刺入南宫瑾言腹部的匕首,苍白憔悴的面容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来。 南宫瑾言猛地拔出插在土匪身上的照雪,剑鞘挡开凌兰的匕首。 她还想再捅一刀! 夜涟殊的视野被挡住,看不到这边的情况,等到土匪全然逃走,他跑向南宫瑾言,却不见凌兰。 看到南宫瑾言白衣上那刺目的红时,夜涟殊呼吸一滞,赶忙身上扶住南宫瑾言。他刚要开口问“凌兰”呢,突然反应过来。 环顾四周,夜涟殊只看到凌兰跑出餐馆的背影。 腹部的血汩汩流出,那白衣逐渐变得红艳。夜涟殊背着面无血色的南宫瑾言,跑上二楼,一脚踹开一间屋子的门,将南宫瑾言放下。 夜涟殊握着南宫瑾言的手腕,声音发颤:“我去找大夫!” 他转身就要快步跑开,却被南宫瑾言抓住衣袖。 夜涟殊转过身,垂眸看着南宫瑾言修长洁白的手,眸中滑过万分的痛心。 夜涟殊蹲下,双手暖着他冰冷的手,等着他说话。 “土匪逃窜,街上危险,一定要把服媚带回来……” 夜涟殊看着南宫瑾言苍白的面容,点点头,起身跑了出去。 街上。 北冥幽摊开手掌,手中的昙花印记闪烁着亮光,却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刚刚她感受到了苍冥的感应——这种感应,非到极其危急的时刻,不会出现…… 如若冥儿是在冥界出的事,她又如何赶去…… 北冥幽站在街中,行人被土匪驱赶,寂静与衰颓掺杂在一起,无力感又将她覆盖。 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 一股血腥味在瞬息间浮现,又被风带走。北冥幽抬眸,看到前方跑着的是个女子,那背影有些熟悉。 北冥幽反应过来,越上屋顶,俯视着凌兰。她跑得急,步子愈发地慢,是跑不动了,她回头看了好几次,似是在摆脱什么人…… 北冥幽侧眸,才发现刚刚凌兰将血蹭到了她身上。北冥幽越下屋顶,见凌兰又要跑,疾步快走,拦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不跟他们在一起?”北冥幽目光冷冷地落在凌兰沾着血的手上。 凌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要走,北冥幽心猛地一跳,用刹那拦下她。 “回答我的问题。”北冥幽拔出刹那,丝丝寒气迫近。 凌兰大口喘着气,她似是嘲笑般注视着北冥幽,说道:“你的南宫瑾言死了。” 北冥幽瞳孔骤然放大。 “你就算杀了我,也挡不住我化作厉鬼。”凌兰看着转身要跑的北冥幽,恶狠狠地说道,“我凌兰要杀的人,就多你一个!” 北冥幽脚步一顿,缓缓侧过脸,冷冷道:“凭、你、也、配?” 凌兰笑得令人毛骨索然,立在原地注视着北冥幽逐渐远去的背影。 第52章 榕榕 北冥幽冲到小餐馆门口,扑面而来的是血的腐臭味。她刚迈入餐馆,却忽感头痛欲裂。逐渐的,那来势汹汹的疼痛开始张牙舞爪,北冥幽发觉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现在在做什么。北冥幽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起了。 北冥幽抬头,她看到血滴连成线,顺着楼梯向上攀岩,她迈开脚步,那一刻,疼痛轰然炸开,眼前一片血红。鲜血的气息夹杂着剩饭馊菜,酒水混在血水里,发出的味道令人想吐。 北冥扶着墙,却感觉墙向她倾压过来。 “帝姬……” “你是帝姬……” “她好眼熟。” “这气息,不会错了的……北冥幽!” “北冥幽!” 乱七八糟的声音忽远忽近。北冥幽握着发丝结成小刀,猛地刺入手臂。鲜血汩汩留出,这是凡胎肉体才会有的反应……那些声音逐渐消散了,眼前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她眼里含着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冷漠。 她就要迈上台阶,却忽觉一股烈日灼心的感觉逐渐强烈起来。与刚刚截然不同。门口处,忽而出现两个身影,是个鹤发童颜的小姑娘跟一个红衣女子。 那滚滚的灵力扎的北冥幽心一震颤。鹤发童颜的小姑娘她毫无印象,可那红衣女子,她曾在一幅画上见到过,是仙界中人——北冥幽侧身躲到一个角落藏了起来,她捏紧了生灭,却发现生灭压根没有任何异动。 刚刚惊魂未定,北冥幽呼出了口气,还未缓过神来,就听到刚刚那个小姑娘说道:“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北冥幽悄悄扶着扶梯,轻步上了楼,血蹭了一身。她看着那门前的血液,从下而上连成了线,便猜测南宫瑾言在里面。北冥幽微一倾身,她将门轻轻推了道缝,却忽见其间白光乍现。北冥幽心下微沉,眨眼间,没了意识。 雪沫掩着面,看到跌进屋的北冥幽,一愣。小巧的身子缓缓蹲下,出神地看着昏倒的北冥幽。 “还有人嘛。”榕榕红衣轻曳,从床边起身,走至北冥幽旁边,伸出手指,金铁链缓缓生出,攀住了北冥幽的手臂,将她扶起。 “仙君让我们救的人……”雪沫缓缓回眸,她起身看向床上的南宫瑾言,眸光移至榕榕身上。榕榕只将手抵在唇边,又伸出手指,白光涌动在伤口周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榕榕看着南宫瑾言,说道:“我看闯进来的凡人手里拿着东西。” 雪沫挥挥衣袖,竟发现操纵不了,榕榕走至雪沫身旁,正欲出手一看究竟,忽而听到几声轻咳。榕榕转身看向床上的白衣,眸光微滞。 南宫瑾言看不到她们。 锁链骤然收回,仍在昏迷中的北冥幽一头磕在桌边,突兀的声响吸引了床上南宫瑾言的注意力。他扶着床起身,一眼见到她。 榕榕牵着雪沫,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南宫瑾言浑然不知自己身体的变化,注意力已然尽数落在北冥幽身上。他欲扶起北冥幽,却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他搀起北冥幽,躲至门边。 “是谁?”雪沫问道。 榕榕深吸了口气:“凡人的气息,我们走罢。” 雪沫捏了个诀,莲花瓣翻飞于空中,将二人掠走。 夜涟殊拉着的老医师华发斑白,面容苍老,神情恍惚。 听闻街上来了土匪,他着急关门,然而门还为来得及关好,便听到砸门声。硬堵了半天,也没堵住,看门被破开,他已然想好刀来头落的情形,却听到一声“冒犯了”后被直接被人拉着飞奔出去。 出去看到街上荒无人迹,想必是土匪闹过。他不敢挣脱,怕遇到土匪,拉着他的这位看起来也不似凶恶之人。但如此跑了一路,着实也要了老命。 夜涟殊看床上没人,登时心一凉,眼前一昏,背后蓦然传来的声音将其拉了回来:“表哥。” 南宫瑾言扶着北冥幽,却没看到北冥幽半眯着眼,将要醒来。夜涟殊顿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南宫瑾言,目光一直落在他的小腹上。他这样一看,南宫瑾言才意识到自己有伤这件事,奇怪的是并没有何异样的感觉,他垂眸一看,心下生疑。 “你的伤……”夜涟殊眸中划过几分错愕。 老医师着急着要喝水,可是这儿哪有水给他喝。他火一上来,吵嚷起来,竟也不怕夜涟殊。南宫瑾言听得聒噪,待老医师停下来又欲说的那个空隙,南宫瑾言忽然道:“不白来,没瞧见这位姑娘?” 他一说,老医师才噘着嘴看向北冥幽。 北冥幽醒来了,周围淡淡的兰花香令她恍惚了一下,看到那白玉扳指,她就已经知道是谁。北冥幽退出一步,定睛看着南宫瑾言腹部被血染透的衣服——他这一袭白衣溅满血了。 老医师见她醒了,头发立了起来,他道:“什么世道!” 他一喊,夜涟殊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南宫瑾言也缓缓向他看去。 “这破地儿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到处飞的是虫子,街上全是土匪地头蛇!换那几斗米的钱都能够买我几箱药了!”他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哪儿都是……疯子!咳咳咳……” 说得老眼通红,夜涟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的,抱着几罐水上来了。 老医师见那水刚放下,便抱着罐子喝了起来。南宫瑾言看着那几罐水出神。夜涟殊见他迟迟不喝,便朝向摆在桌上的罐子走去,说道:“我看过了,是厨房里的干净水……” “不是。”南宫瑾言道,“看罐子底下。” 夜涟殊一把拎起那罐水,与此同时,北冥幽朝老医师扔了个什么东西。 老医师抱着的罐子顺时脱手,“啪嚓”碎地,北冥幽看着扔出去的小刀,大步将斜插入墙上的刀收回来,道:“别喝了,这水未必就一定干净。” 罐子底下粘了密密麻麻的虫子,虫子有长有短,有灰有红,花得令人看了不适,却粘的匀实——老医师看着摔在地上的水,虫子泡在水里,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增大。 折扇化长刀,刀锋带着冷气,将那快要化成蛇的虫子斩断。虫子化作了一摊污水,本就寂静的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北冥幽见南宫瑾言衣服上的血,又看他如今倒不像身负重伤的,至于发生了什么,除去他没受伤这个原由,便也只剩下超出凡人能力之外的可能了。 北冥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南宫瑾言右手拇指上带的白玉扳指,悄然收回视线。老医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什么也不肯起,咂摸着怎么开口要赔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看着地上的奇怪景象,从医多年的他生出些习以为常的淡然,最心疼也最糟心的还是吃饭。 饿鬼怕饿穷过怕穷,命都要饿没了,成天为了吊命的口粮心力交瘁,日子过得已经算是乌七八糟,哪还有闲工夫想这些乱七八糟。 老医师回过神来,刚想出要怎么开口,抬头一个字还没说完全,便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了。 老医师如鲠在喉,干咳了几声,有些颓然地将桌上的银子揣进怀里。他终是没笑出声,闭眼从窗边一跃而下。 第53章 龙怒 孟茳今早一起床,府上的下人就说后院的房子烧了,下人说到地方的时候着实给他吓了一跳。知道南宫瑾言无恙后他还是有些愧疚,赶忙去了后院。 看到一片狼藉,冷风吹面,生出点落魄伤怀的感情。 听说南宫瑾言在前堂,他马上去了那儿,一进屋,便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背着他站在那儿,似是在与南宫瑾言谈论着什么。 孟茳进门,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当看到那气宇不凡姿容时,虽隔着一层布衣,他也仍旧认得出。 孟茳拱手行李:“见过十二殿下。” 夜涟殊点点头。 墨如玉一进孟茳府上,就看到北冥幽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外。 二人擦肩而过。 “你要去哪儿?”墨如玉回身,看向她单薄瘦削的背影。皇上已下了云天泽的通缉令云家株连九族。她,能去哪儿? 北冥幽脚步一顿,开口道:“就当云服媚死了。” 话落,北冥幽离开了孟府。 墨如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光忽明忽暗。待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见,墨如玉抬步进入屋内,说道:“派人驻守的关口都没有发现许翰墨、云天泽等人的踪迹,他们应该是另择了路。” “这几人也许在一起。”夜涟殊道。 “不会。”南宫瑾言道,“我的人如今跟在云天泽身边。” “大公子……你!”孟茳不由得说出声,南宫瑾言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闭嘴。 “如果不出意外,他不会活着回龙栖南宫瑾言道。 日暮将垂,漫天赤红。 马车颠簸,飞奔在崎岖小路上。 轿中,云天泽瞪着林元,问道:“都收拾好了?” “回公子,收拾好了。” 云天泽看着林元总觉得有些眼熟,他没细究,侧眸刚要与古根讲话,古根却突然开口:“我与公子若是不来,你还会留在那儿等么?” 云天泽凝眉瞥了眼古根,随后目不斜视地说道:“府中该遣散的遣散,他是我专程挑来随从的。” 古根将拄在轿窗上的手放下,眯着眸睨着云天泽,问道:“遣散?事已至此,遣不遣散皆是死罪难逃,云公子何时愚笨如此了?” “你什么意思?”云天泽沉声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粗长银簪赫然出现在云天泽脖颈。若非古根迅速拉过她,云天泽便已然死于非命。 “蠢货。”古根抓过云天泽的衣领,云天泽顺势一挣,快步跳出马车,待到落地时,他右眼一跳,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扶手,心下一空,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可已然是晚了。 几支箭顿飞出来,云天泽抬剑格挡,仍被箭射中手臂。他一咬牙,猛地拔出箭,鲜血顿时喷泄而出。 疾驰的马车因内力震荡而炸裂。林元一手握簪一手执剑,瞬息之间竟移至云天泽面前。剑气浩荡,来势汹汹,云天泽应接不暇,闪躲间已满身伤痕。 林元长发飞扬,他速度快,古根也身手了得,须臾间出现在他身后,林元闪躲间衣领宽松,颈下四瓣花印隐约浮现在衣袂间,云天泽眸子微眯,注意力在一瞬尽数转移到这花印上。 “水云楼……”云天泽声音沙哑。 登时,怒从心起,云天泽手腕一转,长剑横扫过去。 二人夹击,林元逐渐陷入被动,料到形式危急,林元横腕一挥,几根银针挥出,云天泽用剑挡下。 趁这个功夫,林元旋身一踢,青靴抵在古根的剑上,他凌空飞转,似是要踏云而飞。 “你是婷儿嘛……”云天泽冷笑一声,“南宫瑾言好算计!” “难怪那么会投其所好,原来是窑子里的下作东西!”云天泽冷笑着,想起南宫瑾言早早派人窥探他,心下认为南宫瑾言必然是早就想好这步棋,怒火中烧,竟也顾不得血流如注了,纵身劈砍去。 古根一把拽住他:“给我停下!” “我为何要被你左右!”云天泽一把甩开古根,抓住时机势要斩下林元的首级。仿佛在他面前站着的不是林元,而是南宫瑾言。 古根眸光阴毒,注视着云天泽的背影。 千钧一发之际,疾风竞起,剑锋凛冽,带着迫人的威势,一剑抵开云天泽的攻击。 云天泽本就力竭,经此一遭,显然承受不住,栽倒在地。 孟茳府上,灯影朦胧,寂静中混杂了几分暖意。 “林元孤身一人,若是对付不了,如何?”夜涟殊道。 “我早已派人告知水云楼的水阡墨,他定会出手相助。”南宫瑾言嗓音清淡,不徐不缓。 日暮西沉,残阳如血,笼罩着苍凉的小路。凄冽的风从寮城吹到小道旁。 古根眼睁睁看着云天泽被那身着墨白色细绸的男人砍翻,血喷溅而出,染红了那一片地。他眸光沉静,仿佛欣赏般注视着云天泽的下场,目光中满是嫌恶。 水阡墨与林元站在古根的对立面,暗流涌动,古根知道来的人不是等闲之辈。 无可逃遁,古根从腰后抽出长鞭,登时间,残阳终坠,夜色沉沉。 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出现,吱吱呀呀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虫子密密麻麻,似一条黑色巨蛇朝着林元与水阡墨涌去。 水阡墨注视着地下的虫子,喃喃道:“此地不是寮城,这种虫子已经蔓延到这儿了吗。” 白光叠起,水阡墨解决虫子的速度快,但古根逃的也快,不过顷刻间,消失在夜色里。 水阡墨神色复杂的看了林元一眼,说道:“是大公子告知我来到此地协助你的。” “公子英明。”林元道。 水阡墨思忖了片刻,抬眸注视着林元,道:“你随我去寮城,护送公子回龙栖。” 林元不解,问道:“田荒尚未解决,公子如何回去?” 水阡墨摇了摇头,叹息道:“解决不了。” 龙栖城皇宫。 御书房。 风萧然站在一众老臣之首。众人缄默不语,拱手垂目。 折子已经堆了很高,皇上握着最后一个折子,不怒自威。 南宫瑾言的书信已传递至宫中。皇上依照他信上所言,连夜派人清查兵库,核查各地资金流通,彻查云家通商资金周转。 竟查到千金的兵械被偷运,国库银两大幅波动。经过一番彻查后,果真查到云家通商行迹蹊跷,资金来源成疑。虚报账目、虚报国库、虚报府库现象竟然层出不穷,隐藏多时! 存嫌朝臣皆被审查,凡涉事的宦官宫人皆被问斩,处以极刑,几夜间,行刑台血迹难清,整座皇宫在血与死的威慑下变得沉寂肃穆。 首个被株连十族的便是朝中向来支持夜璜嵊的一等大臣闻崇山! 凡是与鲁公公有牵连的人皆要受审。风萧然将他与墨如玉和南宫瑾言以及夜涟殊协同查到的东西一概奉上——惊鹊阁与云家竟相互支持,与蛮人来往密切,鲁公公多年前原是皇后宫中之人。 各州州府奏折呈上,众人见风使舵,上奏鲁公公等人威胁他们来助云家获得便利。“被人逼迫”“受人蒙蔽”之类的奏折层见迭出……不过几天,众多朝臣皆上奏说是“鲁公公威胁”“受鲁公公蒙骗”。 一向仁慈的君主一夜之间变得暴戾。既然牵连无可避免,便都强词夺理,将自己洗脱得无辜。 事情越描越黑,老宫人的供词,朝臣的折子,各地知州的上奏,都将一切事情的根源指向鲁公公。 然而樾城的事情皇上早已了然,鲁公公已死,顺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鲁公公的身世逐渐浮出水面。 他本是皇后同乡,年少便随同皇后入宫,以前在皇后宫中——竟还与皇后产生了牵扯! 直到有人提到“修德公主”。 在诛十族与减轻处罚之间,不少人出面告发,说当年设下埋伏害死修德公主的人正是鲁公公。 已是负罪在身的不少官员被株连十族震慑住,揭发鲁公公是为夜璜嵊行事,朝内朝外四处行贿,与蛮人纠缠不清。 修德公主之事已是几十年前,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定罪,但时过情迁,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无从查起,但已然触怒龙威! 风萧然语气镇定:“陛下,去年寮城蝗灾的解决,是因为有蛮人相助,但蝗灾病并未解决,今年的田荒便是结果。” “你讲。”皇上语气暗沉,显然是压了怒火。 “蛮人的虫子青魑入我天启,糟蹋田地,搅坏河水,是要毁我天启!”风萧然语气陡然升高。 “朕听闻,如今玱烈谷战场上,就有这青魑。”皇上缓缓道。 整个御书房一片沉寂。 皇上冷笑一声,“云家好大的胆子,胆敢偷运天启的器械。” 那奏折突地被怒摔在地,砸在风萧然脚边。 风萧然岿然不动,姿容依旧谦敬肃穆。 “传朕旨意,召南宫瑾言、墨如玉入宫。”皇上道,“云家,一个活口也不要留下。” 一道圣旨下来,各地官员大规模升迁调度。鲁公公之事不胫而走,在民间迅速流传传开来,凌驾于流血千里之上的事实极易被人信服,一夜之间,天下局势大变。 第54章 疾风 是夜。 商议完以后的一些事后南宫瑾言走出孟茳府,望见夜空月明星疏。好巧不巧,那句“就当云服媚死了”忽地浮现在脑海中。 “服媚。”南宫瑾言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应。 寂静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不断的不安,他很少有过这种感觉。南宫瑾言觉得奇怪,又不得不重视,于是顺着路,抱着忽如其来的寻遍各处的决心,轻功疾行。 没有,这里没有,也没有…… 如此循环往复。 苍白的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落寞。在这个极度漫长又极度煎熬的过程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受着“她不在这儿”的打击,又一次又一次地寻找。 地上好像爬出了什么东西,一只,还是一片,南宫瑾言顾不得。他只觉得讨厌,这些虫子攀爬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他怕这些虫子将她的声音掩盖,让他找不到她。 老树盘根。 北冥幽扶着树,头痛欲裂。耳边似乎有什么在咆哮,刺耳又尖锐。 生灭被扔在一边,汗水顺着额角留下。北冥幽一掌拍到树上,乱七八糟的话充斥在耳边,脑海中划过的记忆纷杂繁复,眼前逐渐变得花白,夜色中,她像瞎了一般。 “七帝姬?” “是七帝姬!真是耻辱……” “废物啊。” “闭嘴……”北冥幽跌倒在树边,她看不到愈来愈近的那一片虫子,以及闪烁在它们眼中的点点腥红。 “真是个窝囊废。” “她怎么到这种地步了?” 北冥幽不知道这些声音从哪里出来的,她不想听…… 她好想喊“救命”,可她无法接受自己喊出这个,况且她此时疼得喊不出声。 那些噩梦又来凌迟她了。 北冥幽一拳垂在树上,锤得鲜血直流。 好不公平啊……为何要让她羞辱地死去,又无力地醒来。 意识开始模糊,北冥幽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月,泪水从双眸滑落到耳边。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么。 无边的黑夜中,好像有谁轻轻唤了声她。 南宫瑾言蹲身,抱起北冥幽。 淡然地兰香萦绕在鼻息,北冥幽知道这是谁,雪白的衣袂就在眼前。北冥幽无力地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好委屈。看着南宫瑾言,北冥幽伸出手,南宫瑾言将那只微颤的手轻轻攥着。 北冥幽意识模糊地拥住南宫瑾言,双手颤抖着环上了南宫瑾言的脖颈,将头埋在了他的心脏处…… 微弱的啜泣让南宫瑾言觉得心痛,他打横抱起北冥幽。美若工笔描摹的眸缓缓垂下,沉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地上的折扇上。 南宫瑾言捡起折扇,迎着寒风抱着北冥幽回了知州府。 夜半。 北冥幽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南宫瑾言。 夜色昏暗,唯独桌上放了一盏灯,烘托得屋室有些温馨的意味。 南宫瑾言手持书卷,神情专注,全神贯注的模样,倒不像在看什么闲书。 北冥幽睁眼躺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起来坐起,南宫瑾言仍是没有发现她。 “扇子呢?”北冥幽声音很低。 南宫瑾言抬眸,说道:“你枕边。” 北冥幽侧眸,生灭确实在那儿。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到龙栖城。”南宫瑾言道,“你若是想。” 北冥幽揉了揉眉心,说道:“这儿的田荒……” “朝廷在东郡设有粮仓,暂且可以供给。”南宫瑾言放下书卷,坐在桌边看着北冥幽,道:“时下真正恶劣的不是田荒,是虫灾。” 北冥幽点头,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对策?” “青魑数量巨大,蔓延迅速,习性无常,暂且找不到天敌,不好把控。”南宫瑾言解了发,道:“但无论如何,它的源头总归是值得去走一遭的。” 北冥幽起身,才发现掀了被子出来有些冷了。她走至桌边坐下,取了一张纸,南宫瑾言不知从哪儿拿了根毛笔,青白笔杆,厚实雅致,不似孟茳府上应有的。 北冥幽见他将什么东西朝向她这边推了一下,本以为是杯盏,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砚台。 砚台里尚有墨水。 “大公子怎的就料定我要写什么了?”北冥幽问道。 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握笔,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料定,待会儿总归要用到。” 北冥幽不禁笑了。 她扬手提笔,控笔自如,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副“青魑图”便完成。 南宫瑾言见这图虽简单,须精细突出的地方却是分毫不差。他道:“画的好。” 北冥幽落笔,说道:“笔好用。” 南宫瑾言铺开纸,提笔写字。北冥幽在一旁看着他写,发现他握笔极漂亮,手也足够稳当,本无意看他写的字,此时又禁不住去看——字如其人,果真俊秀大方、收放有度,漂亮非常。 “公子若是想要查这虫子,便带着这幅画。”北冥幽道,“凭着这画,我兴许能找到公子。” 南宫瑾言手微一顿,也不过须臾,他问道:“你要走?” “公子不也是要走吗?”北冥幽道。 南宫瑾言将纸张递与北冥幽,说道:“上面有南宫家的印章,凭着这个能省去一些麻烦。” 北冥幽接过,看到上面写的竟是一句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北冥幽正要将纸折起,眼前却出现一个圆柱状的细小筒,簪子一般粗细,颜色雪白。 北冥幽从南宫瑾言手中接过,发觉十分有重量。她一看便明白,将那张纸卷好塞到小筒中。一拂袖,小筒便入了袖。 “来日再会。”北冥幽丢下这句话,便欲打开门。 此时夜半,寂静无声,南宫瑾言看着她身后门外的漆黑,不禁蹙眉。 北冥幽伸手,指尖将门推得更大些,簌簌寒风铺面,她的声音蓦然响起:“初春是怎么到初秋的?” 风穿过北冥幽,径直冲到南宫瑾言身侧。 白衣翻飞。 “骤雨倾泻,柏树不会落叶。”南宫瑾言一步一步走近北冥幽,“那是因为柏树无叶可落。” “那么前几天的中秋,是你胡说的?”北冥幽岿然不动,注视着南宫瑾言。 约莫离她两三步,南宫瑾言停下。 夜色浓郁,他生性淡漠,夜色中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怎会不知道?”南宫瑾言淡淡开口,清淡的嗓音中夹杂着微微的叹息。 “我不知道。”北冥幽笑着横手,刹那蓦然出现在手中。 “你到底是谁?”南宫瑾言道。 第55章 试探 北冥幽冷着眼看向桌上的纸笔。霎时间,长刀带起疾风,径直冲向南宫瑾言。蚀骨的寒气绝非凡物,逐渐逼近,北冥幽凝眸注视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亦是如此看着她。 长刀袭来,南宫瑾言岿然不动,在刀要划过他洁白的脖颈时,北冥幽蓦地停住。 南宫瑾言眉目清冷,眸光淡淡地落在刀身。 南宫瑾言缓慢抬眸看向她,只见那双眸子温柔又克制,能一瞬间将人心捏紧似的。 “我仍旧是我。”北冥幽收起刹那,转身离去。 九重宫阙,云飞雾涨,斜烟慢摇。池水中倒映着苍山负雪,依稀可以窥见几点繁星。 水面忽而荡起一圈圈涟漪,池水中的景色变得不同。 池水拘泥于圆形的池子中,如一面华丽得过分的镜子,池中人影逐渐清晰起来。苍冥注视着池中的自己,看那眉心的印记隐隐发出白光。 “殿下。” 月漓泽走近白石旁立着的,注视着池水的身影。心中万千思绪在一刹那翻涌回环,却在如实看到他后汹涌,继而四散到身后。 四散之后,一切又变得虚幻。 月凰皛跟在他身后,宛若雕刻出的似的,一尘不染,姿容是惊心动魄的美。 对着这声呼唤,苍冥无动于衷,自始至终,他都好似专注于水面上的倒影。 “殿下。”月漓泽单手触肩,弯腰行礼。 苍冥稍一侧目便瞧见这礼仪,千万年的羁绊好似在他心头揪了一下,良久,他才开口:“你何必叫我殿下。” 月漓泽行礼的身形一顿,他垂着头,苍冥看不到他的表情。 “誓死追随殿下!” 月凰皛面上覆着珠帘,她亦是行礼,与月漓泽一齐道:“誓死追随殿下!” 苍冥轻笑一声,步至二人面前,一阵剧烈的震动猛然从他身边迸发,凛冽的寒意带着寒凉的杀意,将二人震出数米。 月漓泽凌空旋身,险些没撑住地,他忙不迭看向月凰皛,发现她被一人扶住,唇边带着红得刺目的血迹。 “看来孚荒殿之主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来人一身黑衣,好不轻佻,长发高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苍冥冷冷抬眸,三根银针顿现右手。 他瞬间没了踪影。 银针骤然袭来,九黎却毫不慌忙。 一道虚无的屏障瞬间弹开那银针。 杀意凛凛,苍冥出手迅猛,却招招被九黎压制。 “怎么样?”九黎笑道。 “什么怎么样?”苍冥现身,掌风带着寒意,九黎接掌,愣是被击退了两步。 “阁下醒来不久,神力尚不完整。”九黎噙着笑,不冷不淡地看着苍冥。 大殿内顿生疾风,血腥味不知从何而起,带来了浓重的压抑。 九黎眯眸,竟觉察不到苍冥。 “这身子不是你的。”一掌突然从背后擦过,苍冥轻飘飘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叹息,嘲讽的意味逐渐地涌动起来。 “假面示人,怎么这么见不得人?”苍冥声音冷淡,杀意不减。杀意顿生,血色瞬间笼罩整个大殿。 九黎翻手,不知是什么武器,出鞘归鞘一气呵成,血雾在顷刻间破开,他也不见踪影。 苍冥已站在门前,月漓泽和月凰皛却挡住了他。 “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如此帮他?”苍冥从容不迫,扫了眼他们两个。 “留在这里,殿下的神力会恢复。”月漓泽说道。 苍冥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刚刚那个人告诉你的?” 月漓泽默然不语。 苍冥欲打开门,却发现门被封住。 几道电光被击出,门却纹丝不动,苍冥看着那门,突然感受到眉心一股暖流传来。他登时调动体内法术,北冥幽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 夜深人静,林中烟雾弥漫。 北冥幽靠在树上,仰头看了眼月亮。能够感应得到苍冥,她有些惊讶,于是忙说道:“怎么样?” “无事。” “你在哪儿?”北冥幽不信,故而问道。 “我……”苍冥顿住了,他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一种艰涩的苦楚好似萦绕在舌尖,他不免轻笑一声,道,“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北冥幽没有说话,她沉默地依靠着手臂和那大树。月光倾泻,风蹿过林梢,留下几片落叶。 翌日。 北冥幽乘船到了传闻中的鹤城。 “主上,为何仍要来这鹤城?”白爅黎看着微微荡漾的湖水,注视着自己的倒影。 一身青衣,长发高束,佩以银冠,面容依旧。 而北冥幽则是穿了身深蓝,帷帽戴在头上,挡住了面容。 “鹤城繁荣,但近日闹出几件诡事。”北冥幽轻轻摇着折扇,跨步迈出船只,步至案边。 白爅黎动作迅速,随着她上了岸。 “何诡事?” “素闻鹤城沂风楼有一伶人,招来姑娘满城去听他一曲,”北冥幽看向白爅黎,说道。 白爅黎将钱递给船夫,浅浅一笑,问道:“要去看看?” “看,当然要看。”话落,北冥幽向前走的步子突然停住。 白爅黎随在她左后方,缓抬眸,看到一大排的汉子斜眼朝他们看来。 带头的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左眼皮上有一块刀疤,他身后站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脸上带着笑,体格不胖,看着却实在是难看丑陋。 “哟。”尖嘴猴腮的男人似笑非笑,看不出好坏。 “是个娘们儿吗?” “是,肯定是。” 一听到这话,北冥幽就感到不对劲,一股阴霾的气氛诡异地将这块儿地笼罩,就连树枝也变得诡异起来。 “啧啧。” 那一帮人迫近,北冥幽早已住步,她感应得到这具身体的空洞,她没有回头,而是定定地凝视着带头的胖子。 等他们近身五米,北冥幽手中的生灭折扇已然变作刹那长刀。 “要解决他们么?”白爅黎问道。 “来者不善,那就是来讨打的。”北冥幽话落,那帮人中又有人开口说了话:“男的看着年轻,长得也好啊。” 他们嘿嘿笑了几声,几个小斯便直接伸手。北冥幽瞬间闪身直数米开外,叫他们碰不着。 脏污不堪的话立马在那群人中炸开,白爅黎睨了眼那迎面而来的砸偏的刀,随之长腿踹开那尖嘴猴腮的人,刀光抛在他的面容上,白爅黎旋身飞踢,铃声泠泠,青色铃铛已然握在手中。 轻铃轻晃,一把流光剑瞬间现形。一剑扫去,黑影随剑,飞出把弧形利刃。那群土匪根本招架不住,肥头大耳的家伙先被逼得横飞出去。 单这么一招,便教那群人吓破了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场景,一时间竟也顾不上所谓的“人多势众”了,皆畏畏缩缩,一个人带头,其他人随附,四散而逃了。 北冥幽看着他们逃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有些无聊。” 白爅黎手上的流光剑已然化作青铃,被他坠在手上。 “欺软怕硬罢了。”白爅黎道。 第56章 沂风 北冥幽仰头望着“沂风楼”这三个镶金大字,忽而想到大斗兽场。但这儿不过是座酒楼,修得竟也如此气阔。 她带着白爅黎穿过入口走进里面,华贵的珠宝明玉竟挂在墙壁上,或者是曳在半空中,映得日光晃眼。 这儿人颇多,谈不上嘈杂,却也不安静,熙攘中,乐声突起,掀起一片涟漪。 鼓声将那熙熙攘攘的声音生生压下了,这里逐渐变得沉寂……鼓声奏起,沂风楼头牌要上台了。 中心的圆柱逐渐露出真容……原来不是圆柱,红色的帷幕被向上拉,固定在与第三层持平的位置,翻成拉花状。而展现出来的舞台,大概占了整个沂风楼大堂的一半——这舞台是极大的,立在整个大堂中心,四面的人都可以目睹台上人的姿容。 北冥幽站在第二层的围栏边,俯视着舞台。奏琴的、伴舞的,个个出落得婀娜娉婷,容貌似花,浓妆淡抹,绰约多姿。 观众屏息凝神。 歌声漫,乐声扬,伶人开嗓。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这是个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差的曲子。 北冥幽听到声音后,竟不由得心潮翻涌。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曲子了。 二楼还是占了优势,北冥幽看到一楼除舞台外差不多都已被占满,视线移到舞台,那莹润闪烁的装饰伴着他的饰品挟着光映入眼帘。 那是个身材修长挺拔的,待他随着乐声轻轻跳了那么几下,容颜随着转身的动作呈现在北冥幽眼中,那张着了妆的容颜是台上任意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都不能够相比的。女儿们莲步轻点,腰肢轻摆,群袂飘舞,舞起来宛若风吹花落,好个美不胜收。 可任是那些个姑娘再美,待那伶人一出来,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身上。那端的是不一样的魅惑,再美的容颜,只要他站在前面,就足够逼得那艳美容貌暗淡三分,本是出挑的,却因为他的登台被衬成了俗套。 北冥幽在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两个苹果,递给白爅黎一个。她咬了一口,说道:“怪不得。” “怪不得?”白爅黎疑惑道。 “他身后弹琴的那个是沂风楼的花魁,待他登台,花魁就好似消失了一样。”北冥幽说道,“那些传闻不夸张,他确实有招引看客的本事。” 白爅黎轻晃了晃铃铛,说道:“打扮一下极其醒目,像他这个样子,就仿佛是为着登台唱曲儿而生的。” 闻言,北冥幽挑眉,侧眸看向白爅黎,道:“怎么?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你不觉得他眼熟?”白爅黎咬了一口苹果,继续道,“差点忘了,你先前大概没见过那位。” 北冥幽沉默着听他讲完,待曲终人散,北冥幽上了三楼。视野变的更加开阔。她目睹那伶人走出大堂,是去沂风楼的后院了。 这儿大极了,后院必然不是平常的小院,北冥幽疾步跑下去,避过人群,走到那伶人刚刚进去的门那儿。 有两个侍女站在那儿候着,见了北冥幽,她们一齐说道:“您不能进。” 既然有人拦着,北冥幽便不去硬闯,她看了两眼那门,转身看到白爅黎困倦的神情。 北冥幽的脚步一顿,转过身走了,边走着,她便说道:“回……生灭之境。” 不知道为什么,那四个变得难以说出口,北冥幽紧了紧握着生灭的手,想丢又都不得,这种感觉在这一刻化作千千万万只蚂蚁,凝聚在一点啃咬着她的肺腑。 白爅黎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铃,说道:“我知道,我不会过度消耗,不会强撑。” 北冥幽点点头。 有人忽然从后面拍了一下北冥幽,北冥幽回眸,看到一个涂抹着精致胭脂的胖女人。 “怎的在这儿啊?”梅青青道。 “第一次来这儿呢。”北冥幽笑得温婉,整个气场也柔了下来。 梅青青上下打量她一下,后瞥了一眼她后面站着的白爅黎,脸上的笑霍然浮现,她眉眼弯弯,道:“姑娘也是来看我们宋玉的?” “谁是宋玉?”北冥幽问道,不过话虽是这样说,但那宋玉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心中已有答案。 “不认得宋玉?”梅青青瞪了瞪眼,继续道,“不打紧不打紧,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慢慢就全认过来了。不过你也真是奇怪,怎的,没听说过他吗?” “是那位伶人吗?”北冥幽问道,“还没问过阁下是谁呢。” 梅青青一拍手,笑道:“这是哪儿啊姑娘?” 梅青青转过身,推着北冥幽和白爅黎向前走,边走着,边说道:“沂风楼,银子不够,怎的就混进来了呀!” 她仍是笑着的,却笑得令人觉得不舒服,还没推出第二部,她突然觉得双手一空,紧接着,右手被捏得生疼。 北冥幽也是笑着的,她道:“那便是老板娘了?没关系,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是走是留,难道不由着我们么?” 北冥幽拽出钱袋,一锭银子被安稳地放在后面的桌子上,他眸光聚焦在梅青青身上,余光落在人群中,松开梅青青的右手腕,收了笑。 “若是不够,可以加的。”北冥幽收起钱袋,看着梅青青笑得有些僵的脸,不由得有些乏味。 梅青青收起银子,摸了摸手腕,看着北冥幽的神情有些怪,转身离开时还剜了北冥幽一眼。 北冥幽不以为然,坐在摆满糕点的桌旁,光是看着,也没吃。她抱臂,靠着椅背,看向对面的白爅黎。 “她不是老板娘。”白爅黎道。 北冥幽咽下糕点,忽而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回眸,便看到一少年衣袂轻扬,从容经过。 不知为何,北冥幽觉得这人眼熟,却又不觉得曾经见过。 直到听到梅青青那尖细又谄媚的声音,北冥幽了然,此人便是宋玉。 这翩翩少年宛若皎月流珠,美得令人心旷神怡,与刚刚台上的伶人判若两人,只是那一瞬间北冥幽看到他那双眸子,才发觉这白衣少周身的华美艳丽都悄悄藏匿在那双眸中,被清冷的假象掩盖住了。 “果真是他。”白爅黎道。 北冥幽问道:“他是谁?” “千面狐——宋玉。”白爅黎道。 第57章 刀芒 白爅黎如此一讲,北冥幽即刻反应过来。她注视着宋玉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千面狐,我曾见过他。” “嗯。”白爅黎定了定神,缓声道:“主上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原因就不能来看看么?”北冥幽自若地向门口走,察觉出白爅黎沉默了。 “千面狐皮囊华美,又善蛊惑人心。”北冥幽道,“谁不喜欢?” 北冥幽口中的喜欢轻飘飘的。 她为着一睹伶人姿容不嫌路途遥远来这沂风楼,又知晓这是那个皮囊艳美的千面狐后仿佛生出了兴趣。 白爅黎注视着北冥幽的侧颜,心思微沉,走了两步,终是没有按耐得住,吐出口时已经晚了:“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如此。” 北冥幽脚步顿了顿,跟他并排。 “我是说,世人皆爱美丽皮囊,有一张娇美的皮相行事何其简单。”北冥幽注视着白爅黎的双眸,说道,“这武器不是很厉害么。” 半晌,白爅黎从后面叫了北冥幽一声,北冥幽一回头,只见一层青色冷光溅入她手中的生灭中。他这是回生灭之境了。北冥幽回想起他刚刚面色苍白,微怔了下。 到了门口,北冥幽被人迎面撞了一下,她侧眸扫了眼那人。 那人高大壮实,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北冥幽刚要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哀嚎。 “梅青青,你不能这么干啊!”说话的是刚刚那个男人。 梅青青悠哉悠哉地咂摸着茶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说道:“怎么着?我怎么样了啊,你乱叫什么?” 梅青青神色不带半点笑意,神情中却俱是鄙夷。半晌,她眼珠子一转,看向冯崇梁,说道:“这样。” 冯崇梁盯着梅青青,庞大的身躯将梅青青笼罩在阴影下,梅青青却丝毫不害怕。她悠哉悠哉地晃了晃杯子,继而放下,瓷杯触碰到大理石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儿你在桥边等我就行。”梅青青话落,翻了个白眼,绕开冯崇梁向内屋走去。 北冥幽远远看着,却依然感受到那两人之前气氛怪异,不过与她何干。 北冥幽出了沂风楼,朝着街市走去。 她有意无意地找寻着医馆,很快,便看到一个门面古朴典雅的药房,她进去后便问道扑面而来的药香。 抓药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单手握着书本,一个忙不迭地配着药。药炉汩汩,整个屋中尽是倦意。 见来人,那抓药的迅速看了北冥幽一眼,又收回目光,迈着小碎步快速提下了药壶,声音轻柔道:“姑娘来人啦。” 岳欣然眯着眼,恹恹地丢下书本,走到台边,勉强提了提精神。抬手时打了个哈欠。绸缎质的青袖沿着白皙的手臂缓缓滑下,露出莹润的翡翠玉镯。 北冥幽颇有耐心地看着她,说道:“姑娘会验药么?” 岳欣然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她说道:“看看。” 北冥幽从身上取下一个锦囊,锦囊不大,平平无奇,不引人注目。她打开锦囊,取出叠起来的一方青色帕子,拆开后是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北冥幽展开纸,将里面包的药给岳欣然看。 这是夜绝尘给她的药。 岳欣然凑近了看了许久,又闻了闻,平静道:“补气血的啊。” 北冥幽收了药,又取出一个锦囊,跟先前一样,取出另一副药。 岳欣然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说道:“补气血、安心神都挺不错的。” 北冥幽收起药,说道:“谢了。” 正欲走,就听到身后岳欣然的声音:“姑娘的两副药都差不多,但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药。” 北冥幽脚步一顿。 “我看姑娘面色憔悴,倘若是吃这类的药都无用的话,那恐怕是问题不小。”岳欣然说道。 北冥幽转过身,说道:“管用,但……” “治标不治本。”岳欣然已牵过北冥幽握着锦囊的手腕,指尖覆其脉搏,切起脉来,岳欣然道,“是不是?” 北冥幽点头,但觉得她这千疮百孔的身躯,凭着两个小丫头也未必医得好。 岳欣然道说道:“这是痼疾啊,不光是身子弱,多习武或者学习术法皆是影响,我们不好医,但有一个人医得好。” 北冥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听她讲。 “只不过她不大好请。”岳欣然说完,她旁边的聂潇文便问道:“姑娘说的是裴师姐裴临?” 另一边。 南宫瑾言同墨如玉回京城,但途径琅州时分开了。 墨如玉要带着人将孟茳与李知秋各自送回他们自己的府邸,要比南宫瑾言晚一些回京城。 对于如今局势大转这个结果,南宫瑾言把握得很好,只是对于回到京城,他心情却难免有些沉重。 京城,是枷锁。 南宫瑾言到了一家旅店歇脚,刚一进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冷风从门外瑟瑟地吹刮着,乔装过的方铭曦还是没有骗过南宫瑾言。他正与一个口音古怪的男人攀谈着什么。 那男人满脸胡茬,身形魁梧。南宫瑾言静默地立在那儿,直到那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他。时候不早了,这儿的人却不多,前台那儿并没有人。 南宫瑾言手中已夹了飞镖,与此同时,方铭曦恰巧不巧地朝他看来。 南宫瑾言丝毫不迟疑,手飞快地将飞镖抛出。 方铭曦眼疾手快,拉着一个侍从挡住了。鲜血瞬间喷出好几米,他抽出剑,怒喝一声:“这他妈的是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先发制人,握着剑直冲了过去,剑锋凌厉迅疾,冲破蛮人的大砍刀。 南宫瑾言躲刀时瞥到了倒地的人,是天启的人,而方铭曦身边的,大多是蛮人。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目光冰冷,出手又狠了几分。 “南宫瑾言你好威风啊!你以为就凭你们能把我拦在这儿?”方铭曦与那蛮人汉子夹击南宫瑾言,刀锋擦出火花,激烈的打斗将桌上的菜肴掀翻在地。 南宫瑾言的人参与到打斗中,南宫瑾言知道这场厮杀必须速战速决,他带的人不能白去送死。 南宫瑾言的剑已经将方铭曦砍得遍体鳞伤,那蛮人的攻击竟愈发地迅猛。常人打架会消耗体力,而这蛮人似乎并不会觉得累一样。 南宫瑾言用剑抗下他那一刀,竟有些吃力。他忽然发现,不仅是他们在消耗着体力,这些蛮人还在随着打斗时间的增加而逐渐增强。 方铭曦看着他的眼神诡异,见南宫瑾言已经有了疲惫感,便猛然出击,长剑照着南宫瑾言的面门砍去,蛮人的大刀一同砸来——似是千金重鼎一般! 南宫瑾言手被震得发麻,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总共带了三个人,有一个已经断了气儿。 “撤!”南宫瑾言喝令道。 但为时已晚,几个蛮人已将门堵死,他们已陷入僵局。 “南宫瑾言,这种刚刚体会到风光,又被一脚踹入死水中的感觉如何呀?”方铭曦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乱刀袭来,那两个随从明显支撑不住,后背被劈砍了好几刀,但仍举着剑冲向门边。 “公子!快走!” 堵门的蛮人被砍倒,眼看着门的缝隙在一点点变大,一道巨大声响哐当在南宫瑾言身后突然响起。 南宫瑾言心一紧。 他回头,看到蛮人的砍刀滴着血。 知锋的头滚落在地,身子却被方铭曦踹在门上,门彻底合上了。 南宫瑾言眼底的恨意昭然若揭。 乱刀劈来,南宫瑾言不寄希望于冲出门外,倘若死在这儿,他也绝不会令方铭曦这条走狗完完整整地死去。 肃杀之气纵横于小小的旅店内,不过几招,即使有蛮人的庇护,方铭曦的头也依然滚落在地。 南宫瑾言长剑横扫,出招的速度不会因为疲惫而减慢,蛮人还在增强,他手中的剑却是难以控制,变得愈发地不稳了。 他抬步起身,踏着那砍刀闪过乱刀劈砍,他猛然抬起另一只脚,狠踹到那汉子的肩膀上,那汉子纹丝不动,嘴中骂着乱七八糟的话,南宫瑾言听不懂,只觉得可笑。 南宫瑾言借力顺势翻身落地,身形蓦然消失不见。 几枚飞镖像是凭空出现,逼得那几个蛮人抬刀抵挡,南宫瑾言反手握住照雪,趁着这个间隙,直逼蛮人大汉身后——刀锋斜着从大汉脖颈处带过,鲜血瞬间喷溅到他身上,带着难闻的腥臭。 大汉没有倒地,他握着砍刀,朝着空中奋力挥动着,仿佛不会死一样。 南宫瑾言再次深陷包围。这场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南宫瑾言已经疲惫不堪,那些蛮人却是愈战愈强。大汉的头摇摇欲坠地挂在脖子上,那粗黑的脖颈已经被照雪砍刮了数次,直到人头落地,那如铁一般的脖子霍然断裂,大汉终于轰然倒地。 还有四个人,都是蛮人。 南宫瑾言已是头昏眼花,他的速度逐渐变慢,出手的力道也不比刚开始战斗时那般狠厉…… 突然,那门被猛地推开。 水阡墨和林元冲入屋内,三两下解决了最后的两个蛮人。 水阡墨看着南宫瑾言满身污血,心微微发着颤,他伸手扶住南宫瑾言,发觉南宫瑾言一身凉汗。水阡墨才发现,南宫瑾言此刻脸色惨白,除去那双淡漠的眸子,不见一点生气。 水阡墨手心微微发烫,意识到南宫瑾言那身血不只是对手的。 第58章 万福 送完那两个人,墨如玉策马径直去了鹤城,不为别的,就为了他母亲宋氏心心念念的那只能在鹤城夜市买到的月白夜明珠,据说在夜晚能够发出月亮的光华。他不经常走这边,所以极少来鹤城,如今难得有了空隙,自然要快速赶来。 墨如玉的汗血宝马体型高大,速度极快,他一路没休息,到了鹤城先预定了几天的客房,随后便去了远近闻名的酒楼——万福来。 墨如玉走在街上,他穿着一身鲜明素净的竹青色绸缎,修得他的身形愈发得高大俊逸、玉树临风。长发高束,齿白唇红,自是一股风流色。鹤城墨里街尽是深藏不露的显贵,就算见过千百种姿容,墨如玉这个样子的迎面走来,也鲜少有能控制住不偷瞧几眼的。 他身上垂着块玉,玉雕刻成塔的形状,精巧别致,衬得他愈发地风流俊逸。成日里满面严肃的万福来管事在见他大步走来时目光竟也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您是?”管事走向墨如玉。 墨如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管事立刻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于是微微拱手当做致歉。 “诶呦,什么风把墨大公子吹来了?”说话的是个男人,一身翠色衣服,拿着把折扇,浓妆淡抹,说话轻佻又高傲。 墨如玉见来人,心想竟还遇到这个奇葩。他轻笑道:“高兴吗?” “高兴,这么个大美人来我这万福来,怎么会不高兴呢?”田星悸轻挥了挥合得死死的折扇,说道,“随我上楼,墨公子。” 田星悸引着墨如玉进入楼上的一个包间。那包间奢华却又不乏雅致,与万福来那大堂里的排场浑然一体。一张黑木桌子雕着花纹,色泽明亮。田星悸在墨如玉对面坐下,一旁服侍的侍女退到他身后。 他眼神有意无意地审视着墨如玉那张俊美逼人的容貌,不由得有些迷糊,又有点兴奋。 屋内有淡淡的熏香气息,整个氛围沉静下来,一切尽显从容雅致,与那略带些清贫意味的寮城大为不同。 墨如玉开口说道:“来找你不单是为了吃饭的。” 田星悸目光瞥到他手中那根精致华美的玉笛上,笑道:“你说便是了。” “鹤城夜市当真什么人都能去?”墨如玉语气平淡。 田星悸一顿,继而浅笑道:“那还有假吗?” “盗贼、土匪、蛮人,他们都可以去?”墨如玉嗓音清冷,散漫地发问,说出的话带着几分冰凉的意味。 田星悸将折扇往桌上一丢,伸手要去碰墨如玉的右肩,手刚伸出去,便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吃痛地缩了下手,看到那是墨如玉的笛子。田星悸面不改色,还想伸手,手还没伸到一半,就蓦地被死死地锢住。 对上墨如玉那气势迫人的双眸,一种压迫感不动声色地拢了上来,田星悸心漏跳一下,惺惺地将扇子捡起。 田星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干笑几声,说道:“都去,什么人都能去,朝廷要的朝廷杀的都在那儿,都等着墨公子去呢。” 墨如玉眼神冰冷,松开了手,道:“劳烦田小公子带个路。” 田星悸听到这称呼,扭过头冷哼了几声。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尤其不喜欢被墨如玉这样叫着。 田星悸缓了缓,看着墨如玉,说道:“墨公子我自然会带,不过这夜市不时更换地点,具体在哪儿,还得细细打听,再者,也未必会在今天有。” 墨如玉转身离开,抛下刚端上来的玉盘珍馐,长发微扬,朝着门外走去。 田星悸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拔高了声音,说道:“墨公子能否赏个脸,跟我去见一个人?” 墨如玉没停下,他并不想在这儿继续浪费时间了。 “明日,明日我带你去找。”田星悸无奈朝着他走去。 闻言,墨如玉停下脚步,他回眸,俯视着比他稍矮些的田星悸,一字一顿:“莫要诓我。” 田星悸眸中缓缓溢出几分笑意,牙齿却是紧咬着,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墨公子……”田星悸试探着说道。 “走。”墨如玉也不含糊。 田星悸还是扫了一眼他万福来的名贵菜品,香味涌入鼻息,他侧眸看着墨如玉瘦削挺立的背影,心下认为他是一路没吃东西的。 “不吃饭吗?”田星悸还是问了一下。 墨如玉转过身看着琳琅满目的宴席,觉得腹中空空,确实有些疲惫,他原本打算直接同田星悸见人的。如此一来,他坐了下来,紧张的氛围也略有缓和,田星悸赶忙招呼着人呈上最好的美酒。 田星悸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他吃过了,于是等着墨如玉,也不去看看其他房间,全由这儿的管事一个打理去了。 墨如玉面容如玉,眉目尽是风情,鼻梁高挺,下颌优美的轮廓背着光映衬在人眼里,惹得人心头躁动。 田星悸眸色沉沉,仿佛是明白什么似的,撇过脑袋,端起嵌了各色宝石的银杯子饮了一口酒。这酒烈,入口冲击着他的呼吸与神智。 田星悸眸光微动,不知为何,竟有些犯困。他迷蒙着眼,恍惚间看到墨如玉修长白皙的手指,与那微微露出的雪白的手腕,变得心神恍惚。 吃了个六分饱,墨如玉便撂下筷子。在寮城吃的大抵是清汤寡水的,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万福来的确菜品一流,墨如玉也舒心了不少。 他起身,却发现田星悸挺着身子,眼睛确实闭着的。 墨如玉哭笑不得,玉笛轻巧了两下这黑木桌子,那田星悸才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 “失礼了。”田星悸猛地起身,侍女门先他一步打开了这包间的门,墨如玉随同他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万福来的人很多,来的不少人认识墨如玉,他走在大堂里,颇有些应接不暇的意味。 田星悸倒是很有耐心,等到出了万福来,田星悸才开口道:“呆会儿到了地方墨公子自己留在那儿就成。” 田星悸没解释,墨如玉蹙眉看着他,田星悸叹了口气,说道:“她说只见你一个人。” “我来这儿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她怎么就要见我?”墨如玉抱臂,扫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 田星悸摇摇头:“她不知道,只是嘱托过我。” 嘱托的倒是详细。墨如玉打了个哈欠,跟着田星悸走进了一个古朴雅致却又处处透露着不凡的府邸。墨如玉抬眼看了看那牌匾,当看清上面的字时,他长舒了口气。 许府。 第59章 捞人 这客栈不宜久留,水阡墨将南宫瑾言扶到轿中,拿出轿中备用的药给南宫瑾言喂下一点。趁着这个时候,林元检查旅店,两层的旅店空荡荡的。他从二楼下来,刚要走,忽而瞥见前台,一个木质算盘孤零零地摆在木质台子上,生出些凄冷的意味。林元走近,一具干枯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躺在柜台后,恰巧被挡住。若非他来看,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个。 林元定神不动,顷刻间,他蹲身,顺手扯过斜插在酒罐上的蜡烛,仔细端详那已死的干尸。 是天启人。 “林元。” 水阡墨在马车中喊他。 林元定睛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异样后才转身一脚踏出客栈。他丢了一只点燃的木棍,熊熊烈火顺着几棵枯木渐渐将此处淹没。 马车渐行渐远。 已近破晓。 马车中,南宫瑾言倚在软榻上,他刚从昏厥中醒来,本就冷白的面色此时有些透亮。 方铭曦死了。 “公子。”水阡墨唤道。 南宫瑾言眼中的冷光已然消散,此刻眸中存着一份淡然自若。他长发不扎不束,别有一番雅韵。 南宫瑾言端坐好身子,任略过轿帘的凉风拂刮着缕缕青丝。 “找到云天泽了吗?”南宫瑾言缓声问道。 “他死了。”水阡墨答道。 南宫瑾言刚刚端起瓷杯的手一顿,也不过在须臾间停留了片刻。温水润喉,心却仍旧是冷的。 他倒是死得轻易。 南宫瑾言放下瓷杯,注视着水面的反光。 “墨如玉如今在何处?”南宫瑾言敛眸,觉得身体刺痛。 水阡墨抬眸,听林元说道:“听说是去了鹤城。” 林元顿了顿,忽而说到:“云姑娘也去了那儿。” 南宫瑾言神色不变,他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没有派人盯着她。 林元道:“路上见的。” 水阡墨听的云里雾里,云姑娘是谁?云氏,他首先想到云天泽,这云姑娘,莫非…… “你说的……”水阡墨试探着问道,“莫非是船上那个?” 路上比较惹眼的不少,但他唯独留意了那划船而行的蓝衣女子,容貌捂得严实,他记得清楚。 可是林元是怎么认出她的? 林元双眸注视着着南宫瑾言,点点头。 南宫瑾言合上书卷,问道:“她可无恙?” “身后不是跟着人吗?”水阡墨道。 南宫瑾言不语,气氛有些许窘迫。 “像是哪家的公子,相貌堂堂的,可就是不觉从哪儿见过这号人。”水阡墨悄悄瞥了林元一眼,觉得他有些古怪。 南宫瑾言心上好像有一根线“啪”地一声断掉了。 “走。”南宫瑾言道。 “怎么?”水阡墨侧眸看他,“你,真要去找那姑娘,林元你……” 水阡墨话还没说完,马车突地颠簸一下,晃得南宫瑾言差一点磕到轿子侧壁上。 水阡墨连忙扶住他,南宫瑾言眉目清冷,面色却愈发地苍白了。水阡墨摇摇头,终是改了主意,便说道:“到了此地,最近的医馆便是鹤城的了。” 马车急剧掉头,林元将车帘掀开一角,对驾车的小斯说道:“到这儿,你可以下来了。” 小斯驾车到了个平坦的地方,收了银两便走了。 “他哪来的?”南宫瑾言现在很不舒服,苍白着张小脸儿,仍旧问道。 水阡墨笑道:“我楼里带出来的,老家在这边,恰巧碰到他在这边探亲,于是就让他捎了我们一路。” 南宫瑾言不语,林元却倏地看向他,目光含糊不清,配上他那双勾人心魂的美眸,让水阡墨一时无语,不好猜他这神情的意味。 小河边。 北冥幽看着怀中的生灭,指腹轻覆在扇骨上,感受到翻涌的灵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难得叹了口气。 繁华之地又如何。 那天南边黑云积压,烈日高悬,哪里是寻常景象。 北冥幽站在桥边,试图调动体内虚荡的内力尝试施展法术,凝神聚气之际,一声嚎叫忽然从背后响起,将慢慢聚拢的精力打了个飞散。 北冥幽抬眸,眸底沉静。原来是有人落水了。 “救命!” 粗壮的汉子扑棱着,越扑棱,便沉得越快。北冥幽看他觉得眼熟,边想着,边抬步去探寻,握了根还算趁手的木棍,她步履飞快地走到河边,木棍朝着汉子伸过去,汉子只剩个头心了,北冥幽便握着棍子荡了荡水,等发觉碰到阻隔,她才向前一伸,沉重感瞬间袭来。 北冥幽眉头一皱,被这重量吓了一下。显然,那汉子抓住棍子了。手掌中棍子摩擦着手心,北冥幽的手马上被磨红,她又不能松手。 北冥幽用力一拉,可是她如今身体虚弱,哪里拉得动他?可恨的是那汉子一直扑棱,反倒让北冥幽难以使力了。 河边的泥是干湿的,北冥幽脚底打滑,眼看着河水要浸过她的脚尖。 正在北冥幽拽着木棍凝神思索时,那股庞大的重量霍然一轻。 那洁净的衣袖才入了眼帘,木棍便被人携着力向她这边拉过,北冥幽顺势向后拉,三下五除二的功夫,长木棍连带着那几乎全身攀附在木棍上的大汉一同被拉了上来。 北冥幽看着那趴在地上的魁梧的身形,愈看愈觉得眼熟,走近一看,竟是那个昨日在沂风楼找梅青青的男人。 “难怪这般重呢。”清淡的嗓音响起。北冥幽侧眸一看,却见来人肤白貌端,容光焕发,翩翩然一位白袍少年。 竟是宋玉。 “谢了。”北冥幽鞋已半湿,起身便要走,又听到身后的宋玉说道,“你要走?他怎么办?” “他,死不了。”北冥幽实在不想多管这汉子了,寒风袭来,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我给你开间房间。”宋玉说道。 北冥幽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他清俊的面容,终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北冥幽摸了摸钱袋,发现所剩寥寥,又想起这是南宫瑾言给她悄悄装上的,原本鼓鼓囊囊的一大袋银子,不免有些失神。 “真的不用?”宋玉边说着,边蹲身拍了拍那汉子的脸,那汉子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带着白沫呕出一丝丝红色,掺杂着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宋玉“啧”了一声,赶忙起身。 北冥幽看着这汉子鼻青脸肿的,又想起那日他跟梅青青的对话。想到梅青青,北冥幽又抬眸看了眼宋玉,恰巧跟宋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皆是沉静得天衣无缝,不生起一丝波澜。 北冥幽转身走开了。 待几个时辰她要去找岳欣然,岳欣然带着她见裴临。她对能医好这具身子不抱多大希望,但还是想去看一看。况且她此番前来鹤城,并非是一时兴起。 第60章 许府 墨如玉坐在许府客房中的小院子里,心说这许府修得雍容,但他心中想的更多的是杀了田星悸。 昨日来到这许府,管家将他强行留了下来,田星悸走了,他被留到今日,田星悸该带他去找鹤城夜市,可现在眼前唯有宅邸庭院,摸不到田星悸半个影子。 墨如玉身手算是高强的了,可这管家带了六七个人,都绝非善茬,墨如玉没有同他们硬碰硬,打算待到晌午,若是他再见不到田星悸,他便要同这里撕破脸了。 墨如玉从石阶上起身,从昨日到今日,他只小憩了一小会儿,如今起身身子都有些虚晃。玉笛在指尖一转,登时化作长剑。墨如玉长剑一挥,翩若惊鸿,剑气横扫,朔风阵阵,青色锦衣烈烈飞扬,从发梢到衣袂,皆如云飞散,又似激流湍聚。 “玉哥哥!”一声娇美的声音似铃儿般响起。 墨如玉清醒了不少,长剑化作玉笛,携在身上。他转身,见一粉衣少女,心生疑惑,还未抬步,那少女便忙不迭朝他跑来,笑靥如花,如梦似幻。 “玉哥哥我可算见到你啦!”许清甜挽过墨如玉的手臂,说道,“昨日我随姐姐去看舅娘,发现了好些好玩儿的地儿,一时尽兴,忘了时间,玉哥哥久等了。” 墨如玉没因这如花笑靥动容,只是觉得这一口一个“玉哥哥”听着有些许别扭,这女子是谁,他全然没有印象。 “是你要来见我?”墨如玉抬了抬许清甜的下巴,许清甜小脸儿微红,挽着墨如玉的手竟不自觉松了。 墨如玉顺势放下手,那别致动人的小脸儿似一朵小花般在他心头一绽,蜻蜓点水似的,绽开后就没影儿了。 墨如玉转身,见连上管家七个人还候在院外,他便看向又挽上他的许清甜,说道:“你既见了我,那我便可以走了?” 许清甜赶忙摆摆手,说道:“不是我要他们守在这的!” 话落,她瞪着那几个人,道:“守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退下!” 几人退下了。 许清甜抬眸注视着墨如玉白皙的俊美容颜,发觉他近在咫尺,心花怒放。 “是我姐姐要见你的。”她道。 墨如玉已走出这庭院。 没走几步,便迎面遇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蓝色裙摆,手配青玉,眉目如画,美得大方从容,眸似小鹿,含着柔情似水,唇若花瓣,浓妆淡抹,风姿绰约。 “如……如玉。” 墨如玉见到她也是一顿。 “快去屋内。”许清栀语气轻快,又听着觉得有些许温柔。 她忽而瞥见许清甜挽着墨如玉的手登时眉心一跳,提高了声音,却也温软动听,清悦动人:“清甜,这是做什么?” 许清甜丝毫不动容,满脸天真,一派的清纯无知,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许清栀,问道:“嗯?怎么啦姐姐?” 许清栀怒从中来,却又不得发泄,看了眼墨如玉,觉得接下来说什么都有失体面,于是作罢,仍是菀菀地笑着,胸腔中却烧的难受,她道:“我刚刚看到田星悸还候在门外呢。” 墨如玉有些犯困,双目微眯,平时的恣意潇洒现已变得愈发地慵懒,原本是风流倜傥的,现在却有了诱人的小模样。 他闻言颔首,许清栀便接着说道:“去大堂,你总归要走,那儿方便一些。” 墨如玉心领,许清栀已迈开脚步,墨如玉跟上,许清甜与墨如玉并排着,笑着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在看墨如玉的空隙中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许清栀,眸中划过几分困惑。 等到了大堂,墨如玉坐下,许清甜才收回手,也没再粘着墨如玉,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你我今日总算相见。”许清栀说出这话,便觉得喉间苦涩,看着面前如梦似幻的人儿,竟觉得有些委屈,一瞬间鼻尖涌上酸涩,连带着悲伤与委屈一同翻涌了出来。 墨如玉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怜惜有之,更多的却是一种错愕。 几年不见,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别哭呀。”墨如玉轻声道,谁知是不是因为太困了,说出的话竟有些沙哑,显得分外温柔。 那便的许清甜恨得牙痒痒,捏着衣角,忽而凝神看向他们。 “谁哭了呀。”许清栀揉了揉眼,说道:“你难得来鹤城,多留几天不成吗?” 墨如玉知道她说的“留”是指留在许府,见她这般模样,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便说道:“皇命难违,等……” 墨如玉还未说完,便见得许清栀抬眸,可怜楚楚地看着她。 许清栀恰好瞥到不动声色盯着他们看的许清甜,见到这妹妹,她一时竟不知是不舍墨如玉离开还是觉得有着许清甜的日子好生难受,泪竟似珠线般沿着那白皙的面容滑落下来。 墨如玉有一瞬间的愣怔,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许清栀便哽咽地说道:“你走,快些结束了我们也许还有剩下的时间喝喝茶、吃些酒呢。” 墨如玉起身,许清甜竟又贴了过来,这次许清栀没忍住,拨开许清甜刚要攀上墨如玉手臂的手,自己占了那地方,不留余地地牵起墨如玉修长洁净的手指便朝外走去。 许清甜竟没追出去。 见她这幅弱柳扶风的模样,墨如玉就暂且容忍一下她这样做,心中又想起她原先张扬的模样,两厢比较不由得觉得好笑。许清栀见他着含着笑意的容颜,三分羞赧七分心动,抹了泪,勾了勾墨如玉的手指,说道:“你要去鹤城夜市,就不能带我去吗?” 墨如玉疑惑道:“你为何要去?” 怎料许清栀一把搂住墨如玉。墨如玉身上清淡怡人的香气涌入鼻息,他不推拒,愈发的显得他柔情款款。 田星悸站在门外,看着两人腻歪,不由得轻哼出声,哼完就后悔了,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墨如玉在瞧他,眼神中分明是冷酷的杀气。 “我要去的。”许清栀道。 这话说的含糊不清,也不知她本身要去还是为着墨如玉要去,又见她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墨如玉拿她没办法,便随她去了。 第61章 争执 玱烈谷。 寒风朔朔,沈篱风将马拴好,进了宽大的帐篷。 男人一身黑色绸缎,长发未束,面容白皙得透亮,长眉入鬓,轮廓英挺深邃。他垂着眸,鸦羽般的睫毛投下阴影,遮住了眸子,高挺笔直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唇,自带一抹艳色,五官出挑得宛若工笔描摹,脸型也着实好看。 他坐在前面,便让人不忍心打破这唯美的画面。他是自成意境。 沈篱风掀帘入内,抬眸便撞到这幅情景,不由得心神恍惚。 夜绝尘放下手中的书卷,他坐在中间的位子上,自上而下,目光深邃又冷淡。“如何了?”夜绝尘问道。 沈篱风坐在旁侧的位子上,道:“昨夜我军从凃霞坡放射火药箭至敌军粮仓处,敌军尚无动作。” 沈篱风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喜色。 “凃霞坡在曦河之上。”夜绝尘指尖轻叩杯壁,“昨夜情况如何?” 副将张怀骞拱手道:“敌军占据曦河边以便渡河,我们在凃霞坡他们不好发现,恰逢夜起大雾,三千流矢带火射下,大风竞起,只见火势汹汹,必定烧了个干净。” 他话落,营帐中变得分外寂静。夜绝尘不说话,他便一直这般垂头拱手而立,心中只有怨不敢恼,抬眼要看也只敢看到个鞋尖。 赵承乾偷摸着瞅了眼夜绝尘,却又不敢说话。入帐前本是气势昂扬,可不止为什么,随着沈篱风进了这唯独夜绝尘的营帐,气势瞬间就矮了半截。 “大雾、大风?”夜绝尘转动着杯盏,倏地看向沈篱风,眼中倒没有怨,而是略带些诧异,“沈将军也准了?” “没准。”沈篱风语气冷硬。 夜绝尘勾唇一笑,他放下杯子,抬眸看着站着的几个人,问道:“既已知风急雾重,还敢放箭呐?” 张怀骞背后汗毛立起。 “哪一个作得主?”夜绝尘问道。 赵承乾登的热血冲头,跨出一步,道:“形式危急,我军明显处于劣势,只好出此下策,机会难求,错过了昨夜,只怕以后会更难!” 赵承乾说完后直觉心脏砰砰跳得劲儿极大,他面色涨红,趋于夜绝尘之下,除了不服就是愤恨。就因为他是皇子他们这些领兵征战沙场数年的将领便要让着他么?哪来的理! “赵将军话说的没错。”徐丰年迈出一步,立于赵承乾之侧,道,“蛮人如同不觉疲乏,从粮仓下手方为上策,况且沈将军也见到了,风助火涨,蛮人粮草必然烧掉大半!” 有人出头便有千百个人来翘首叫板。 沈篱风见夜绝尘神色不变,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这几人同成一列,咄咄逼人,沈篱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张副将,探查结果如何?”沈篱风问道。 张怀骞等人怂恿着要放火药箭,沈篱风不准。他不曾料想这几个人胆子这般大,昨夜沈篱风接到消息时三千火药箭便已放了出去。沈篱风夜里寻人寻找不到,只见着张怀骞的下属告诉他张怀骞等人去探查军情了。 “敌方粮仓已然焚烧大半,我军今早便可进攻——”徐丰年话还没说完,脚底下蹲身发出茶杯摔碎的声响。 “混账!”沈篱风摔出茶杯,站起身斥道,“今早我带人去曦河河畔探查敌情,却见他们粮仓毫无破损,你们昨夜究竟在何处!” “不可能!”赵承乾一步跨出,转身面向沈篱风,“时机已至沈将军却优柔寡断!若我军全由沈将军调遣,岂不是会尽数折在那里!今日沈将军又信口胡言,居心何在!” 夜绝尘看着他们闹,目光中没有怒意,只是死水般的冷淡。 “住口。”吵嚷声中,夜绝尘冷冷开口。 可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的申辩,沈篱风早已不再开口,那三人却愈发地带劲了。 夜绝尘目光平静地落在他们义正言辞的面容上,又缓缓挪开,他起身,绕过他们走了出去。 沈篱风起身,却被张怀骞拦住。 “沈将军。”张怀骞说道,“军中无私情,各位都是沙场上征战许多年的将,自然也容不得仗着家世就胡来的人,你沈家势大,便回沈家继续做你的大少爷,何必来营中乱事?” 他们明面上说的是沈篱风,沈篱风听在耳中,听得明白他们这话在暗指谁。他一把将张怀骞推撞到墙上,便要走,徐丰年却倏地按住他的肩膀。 “谢子琰已死,保不齐以后会出什么变故,这种关头,沈将军又何必偏生同我等过不去?”徐丰年道,“听说你前几日是去京城探亲,探亲便算了,却没想到你是去请这位了。” 沈篱风不欲与他们争辩,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已是主将,军中行事说一不二。”赵承乾呼出口气,“谢子琰死了你便将他带来了,你听不得别人便势必要将人挤得无容身之地吗?” 沈篱风冷冷地看着他们,不由得一阵心寒,他只道:“你们让开。” 三人却不动身。 张怀骞说道:“沈将军,这件事便这么过了,给你个忠告,不要再妄自逞英雄,显得我们不像个人。” 沈篱风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 徐丰年和赵承乾一齐动手,他们从军多年,个个身手了得,沈篱风难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他发觉这三人下的皆是死手,方觉情况不对。 只听得刀剑出鞘,日光从那掀开的帘中涌进,将寒光照的刺目。沈篱风要出去却被徐丰年的刀给逼退了回去,晃身躲闪间,他侧目瞥到帐中的士兵挥着刀朝他袭来。 他心中一沉,躲闪间手臂已被划伤。 赵承乾和徐丰年一齐向前,六七人将沈篱风围住,沈篱风佩剑不在身上,长枪亦不能触到,他赤手空拳,刀几次差点划过他的脖颈。 赵承乾的刀擦过他的颊面,在他的颧骨处留下一道划痕。 张怀骞已然冲到营中,短剑直逼沈篱风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堵在帘前的人被倏地被踹了进去。赵承乾被撞得趔趄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究竟,却见寒光凛凛,张怀骞头颅已落。 夜绝尘向沈篱风抛了剑,步至包围之中,缓声道:“谎报军情、出位僭言,容不得。” 第62章 还物 北冥幽找了个客栈暂且歇了脚,不过她身上银两只够她在这儿住两夜。北冥幽沐浴更衣后坐在镜前梳发。 发是湿的,她梳顺了便去拿沐浴前煎的药,她两指覆霜,掀了盖子,药香扑鼻。 门外倏地传来敲门声。 她尚未换好衣服,如今湿着发,衣着睡袍,不便去开门,于是问道:“是谁?” 问外人顿了顿,良久,才开口:“姑娘,是我。” 北冥幽听得有些许熟悉,她将药盛在杯中,手中的冰霜令药迅速由烫变成温热,她嗅着药,方才忆起这声音。 是宋玉。 “你怎的寻来了?”北冥幽没去给他开门。 “那人太重,这客栈近,我便将他安置在这儿了。”宋玉仍是立在她门口,说道,“不巧看到姑娘了,并非有意寻来的。” 北冥幽漫不经心地喝着药,听他说话。 宋玉未闻得答复,便接着说道:“姑娘可是在岸边落下什么了?” “不曾察觉。”北冥幽道。 “这东西看着不凡,我不便放在外面。”宋玉迟迟不离开。 北冥幽起身开了门。 宋玉目光一滞,并未踏入,只是将一白色小柱递与北冥幽,说道:“叨扰姑娘了,实属抱歉。” 说罢,他便离开了。 北冥幽关了门,将小白柱放在桌上,她打开那小白柱的盖子。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伴着药香,那抹白色身影又在脑海中浮现。北冥幽深吸了口气,将那张纸叠好放回小白柱中,贴身放好。 回过神来,白爅黎赫然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凝眉注视着熬煮沸腾的药。 北冥幽被这突然出现在对面的人吓了一跳,握着杯子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白爅黎手伸到半空,蓦然顿住。“吓到你了吗?”白爅黎问道。 倒不是吓到北冥幽,只是如今她体虚,身体敏感一些。 “我来这儿是觉察到此地阴气盖天。”北冥幽开门见山,“我怕隔墙有耳,先前不便于告知你。” 白爅黎愣怔了一下,淡笑着问道:“在那沂风楼吗?” 北冥幽点点头:“那确有古怪,但并非只存在于那儿。” “方才来的是谁,怎的一股妖气?”白爅黎问道。 “他刻意掩了,没想到你还能够察觉。”北冥幽淡笑道,“是那千面狐,方才我去救落水之人,落了东西,被他拾了,他方才是来还的。” 白爅黎不禁冷笑道:“我见他不似转世投胎来的。” 北冥幽抬眸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与他还有些渊源么?” 白爅黎不回答她,只道:“主上,我待会儿仍要回到生灭之境。” “嗯?” 白爅黎敛眸:“没有渊源,他擅长蛊惑之术,我不能出来,主上小心他为妙。” 北冥幽没有回应,白爅黎却已经回到了生灭之境中。 北冥幽起身开门还没走几步,拐角处突地冲出来一个人,将她拦在了那里。 北冥幽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生灭捏在右手,寒霜顿时覆满本就雪白的手指。 北冥幽刚抬眸看得此人容貌,边听他喊道:“恩人!恩人救命!” 这人正是被他捞上水的大汉,他显然是刚醒,如今衣服半湿,身上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北冥幽脑海中倏地划过宋玉的模样,看向眼前的人,问道:“你是谁?” 男人皮肤黝黑,浓眉拧在一起,说道:“我叫冯崇梁。” 男人看着北冥幽,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道:“恩人认得冯家布匹坊吗?那是……我家的产业。” “我是从外地来的,不熟悉这儿。”北冥幽眼神冷冷地瞧着他,见他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冯崇梁见她这幅样子,突地觉得说不出口了。”他吞了口唾沫,视线看到北冥幽雪白的脖颈时,仿佛被烫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沂风楼的梅青青要杀我啊,我大难不死,竟还落到了宋玉手中,恩人!” 他说着,就欲要下跪。 北冥幽挑眉看着他半跪不跪的样子,知道他以为自己要去扶他。可是就算他跪了拜了,也并不亏他。北冥幽狐疑道:“宋玉不是救了你么?若非是他,你如今还在河边儿躺着呢。” 冯崇梁倏地抬高了音量:“我落水时看到恩人的脸了!恩人莫要再推辞!恩人有所不知啊……” 这人将她拦住,她耐心去听他讲话,可他说话又说不完,竟然还故意吊着人……北冥幽简直乏了,绕开他就要走,冯崇梁站了起来,吼道:“宋玉和梅青青根本就是一伙的!姑娘不知道!沂风楼是宋玉开的,梅青青那女人就是给他做事的,他们想要绑了我去要挟我弟弟呀!” “所以你要我好人做到底是么?”北冥幽直截了当。 冯崇梁没有料想她会这样说,当即跪下了,说道:“恩人今日救了我,日后我必定重金酬谢!” 闻言,北冥幽心念一转,停下脚步,玩味地瞥了眼冯崇梁,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另一边。 南宫瑾言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鹤城城门。 水阡墨和林元先一步下车,扶南宫瑾言。 “感觉怎么样?”水阡墨关切地问道。南宫瑾言现在面容白得像一张纸一样,他觉得不太对劲。 南宫瑾言摇了摇头。 林元站在一侧注视着南宫瑾言,刚要开口,南宫瑾言突地掩面咳嗽起来,林元赶忙递了锦帕。 林元拧着眉,说道:“前面就是崇德医馆,公子,我背你。” 水阡墨看着林元拿出的绣着竹子的帕子,愣了一下。 他初见林元,还是风衍捎的南宫瑾言的话,将人带到那儿的。他只记得当初白白净净的少年换他细挑的女子服饰后愈发地亭亭玉立,只是他不太说话,原本以为他是个木讷的,谁知见他与人谈话有模有样舌绽莲花。如今看他跟南宫瑾言待在一起,只觉得跟换了个人似的。这小子果真是擅长伪装,在他面前一副样子,变作“婷儿”又是一副样子,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在一块儿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这帕子还是当初他学琴划破了手,水阡墨送的。 南宫瑾言摇摇头。水阡墨刚回过神来,就看到南宫瑾言握着的锦帕上那刺目的红色,他和林元皆是一愣。 医馆中泛着淡淡的药香。 聂潇文抓药闻着入了迷,阖着眸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岳欣然拿着书看着一行字发呆,倦意涌上心来。 “啊,是当归!”聂潇文闻了好久,一激动喊了出来。岳欣然昏昏欲睡,医馆本就寂静,她这么一喊,书倏地脱手,她猛地伸手去接,刹那间清醒了不少。 抬眸,那白衣映入眼帘,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似是又从清醒到了昏沉。 然而三人都还未开口,一个年轻丫头跑了进来,喊道:“姑娘,裴师姐已经到城门了!” 岳欣然怅然若失,她有些局促地回眸看了眼聂潇文,道:“你先去迎师姐。” 聂潇文会意,瞅了眼来的三个人,赶忙跑了出去。 岳欣然引着他们向里走去。穿过珠帘,是尽显雅致的布设,珠帘外的屋子的墙边放着药橱,里面放的就是檀木书架,医书药房排放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香炉中散发着带有安神凝神作用的香,一张奢华的桌子放在最中央,余下的地方放了几张窄小的床榻。 南宫瑾言坐下,水阡墨和林元寸步不离,候在一旁。她仔细观察南宫瑾言的气色,随后替他切脉。 她看南宫瑾言抬手挽袖,发觉他的那双手生的着实漂亮,她给好多人切过脉,头一次见这种恍若画出来的似的手,修长白皙,宛若明玉,指骨生得尤其妙。从哪个位置看都令人心痒难耐。 她看着白袖翻起,腕骨旁的淤青令人看了心怜。再向上,血痕尤在。 路上南宫瑾言已将沾满血的衣服换下,他只带了白衣,身上伤痕累累,仔细看,仍可以看到斑斑血痕。岳欣然从“望”到“切”,无一不再凝神上下了力,一靠近他,他身上隐隐约约散着淡淡的兰香,安神香就闻不见了。一边凝神静思,一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她此时眼中只剩下茫茫然的青涩。 “我先给公子开些药,包扎一下手臂。”岳欣然道,“待会儿我师姐要来,她医术精湛,让她再瞧一下。” 水阡墨问道:“你瞧不出吗?” “不好确定。”岳欣然道。 林元说道:“但说无妨。” “渱毒,中毒者意识昏沉,浑身冷热交替,面无血色,若不及时诊治,可可伤及五脏六腑肝肺溃烂而亡。”岳欣然几乎是颤抖着把这句话说完,“可这种毒毒性虽强但并不常见,下毒是要剖开皮肉,令它从外进入,缓缓渗透。不好沾染。况且它是西北边少有的毒药,我也只是从医书上见到过……” 她不敢妄下结论,正是因为罕见,所以才难解…… 第63章 包扎 岳欣然觉得她这话说完,四下里瞬间凉了下来,她放低了声音,说道:“我能看看公子手腕上的伤吗?” 南宫瑾言点点头。岳欣然靠近看着他手腕上的伤,觉得不像是涂了毒药,她顿感心中一轻,只是这轻盈的感觉还未持续多久她便听左边那个身穿青色袍子的俊美青年说道:“要包扎吗?” 林元说罢看了南宫瑾言一眼,凉凉地说道:“我家公子伤的不单是这一个地方。” “还有哪儿?”岳欣然问道。 “裴师姐来了。”聂潇文在珠链外喊道。 岳欣然赶忙起身看向师姐。只见珠帘外走来一个一身蓝白色衣服的姑娘出落得标志可人,谈笑间却无端生出几分凌厉。她说道:“欣然,你且先给病人医病。”但当她这话说完,看到她口中的“病人”时她愣住了。 “南宫大公子?”裴临声音都颤了颤,须臾间看出了南宫瑾言的异样。她看了眼岳欣然,岳欣然不卑不亢说道:“师姐,这位公子好像是中了渱毒。” 裴临一惊,她垂眸看着南宫瑾言受伤的手腕,心中忐忑不已。 “可有何异样?”裴临问道。 “头昏,时热时寒。”南宫瑾言如实说道。 “医得了吗?”水阡墨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南宫瑾言倒是没什么表情,林元见这医馆中的人迟迟不说话,也十分无奈,他说道:“先包扎。” 聂潇文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她怎么感觉这几个人对这位白衣公子的伤势根本就不以为然呢。 “医得了。”裴临突然开口,倒是岳欣然略带几分解惊异地看向她。 “我家公子身上伤着了,你们几个姑娘家给他包扎多有不便。”水阡墨也这样称呼起他了,他接着说道,“那毒的解药可以做出来么?” “医者仁心,我们自是不在意这些……”岳欣然满脸正色,裴临和聂潇文也是齐齐点头。 “可是我们公子在意……”林元低声道,边说着,边看向水阡墨。没料到水阡墨跟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包扎用的药和布条都拿一些,我们自己给他弄。”水阡墨道。 南宫瑾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倒也不在意,但,他一到这鹤城就不舒服,忍了许久,他禁不住咳嗽出声,手翻出锦帕遮了,他敛眸看着锦帕,乌黑的血迹映入眼帘。 岳欣然向他这边瞧,恰巧就看到他掌中白色帕子上的污血,她心下一惊,悄悄拉了拉裴临的衣袖,低声给裴临说道:“那渱毒的解药不是很难配制么……而且……” 裴临轻拍了拍岳欣然的手,说道:“你与潇文去拿药和布条。” 话落二人便赶忙起身行动了。 裴临说道:“解药难制,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如何说?”水阡墨道。 “鹤城夜市就在今晚,我们会去那儿采购药材。”裴临眼神中一片坚定,最近南宫家起势了,南宫瑾言刚摆脱那种境地,她怎么忍心看他刚好便折在鹤城。 “劳烦了。”林元说完,那边的药和布条也拿来了。水阡墨又问道:“有没有缓解症状的药啊?” “有的!”岳欣然赶忙去配制,她边抓药,边说道,“先去包扎,马上就能制出来。” “谢过姑娘了。”水阡墨说罢,便和林元一人掺着南宫瑾言一边,将他带到了里间,合上了门。 这门一关,岳欣然见裴临心神不宁的,本想说些什么,脑子里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师姐,不知道那女子为何没来,我早已告知她了。” 裴临要要头,说道:“今日鹤城夜市出现,我本就要来,能遇到这位,也不能算白来。” 岳欣然点点头。 里间。 林元用手背摸了摸南宫瑾言的额头,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南宫瑾言觉得他奇怪,不仅是他,连同水阡墨都是一样。南宫瑾言说道:“该是昨夜客栈中沾得毒了。” “公子放心,一定会无恙的。”林元淡淡道。 “查的怎么样了?”南宫瑾言将白袍脱下,露出白嫩的脊背。 水阡墨这时给林元打下手,他们看到南宫瑾言身上的血痕,都倒抽了口凉气。 “查了,有人曾在河边看到过她。”水阡墨细心地给南宫瑾言涂药,边说着,“那描绘太笼统了,就算真的身着一身蓝衣,也未必就是那位姑娘。” 南宫瑾言没说话,水阡墨和林元动作快,很快就包扎好了。 “我帮公子拿件新衣。”林元说罢,便推开门风一般地跑出去。 水阡墨“啧啧”一声,心知他这样讲林元那小子肯定知道他在有意提这件事,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的是南宫瑾言说的那位姑娘也就算了,倘若不是,林元何为要将他骗到这儿? 水阡墨走出门借了岳欣然递来的药,林元抱着个水蓝色衣服飞奔回来。水阡墨瞅着他手里拿着的水蓝色外披和白色锦袍,说道:“你倒是快。” 林元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便开门进屋了,水阡墨紧随其后。 林元将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摆在桌子上,说道:“公子。” “嗯?”南宫瑾言散着发,正欲扎好,见到那盒子了。 “这是何物?”水阡墨问道。 林元答道:“银冠。” 南宫瑾言没多心,将发半束,他头发多,束起一半后额前仍有头发垂在两侧,别是一番风流色。 这身打扮压低了他凛然不可侵的孤冷气,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亲和。 水阡墨瞧着南宫瑾言,不禁沉思:好看,怪不得让屋外那几个女子看直了眼。 饮下药后南宫瑾言气色好了不少,但昏沉的感觉仍在,毕竟只是缓解的药。南宫瑾言也并不想回京城,他还记得临行前皇帝给他讲的话。 他一点也不想要那赏赐。 交付了钱,三人就离开了。 岳欣然不解道:“是我说得不详细吗?我怎么觉得他们……”岳欣然欲言又止,她瞥了眼裴临,只觉得今天长见识了,能看到这个清高的师姐对一个人这样上心。 “无论如何。”裴临道,“都要配出药来。” 聂潇文只在一旁候着,不说话。她家中贫寒,托了老师的福才跟了裴临她们,岳欣然家境殷实,她自是不能相提并论,裴临就更不必说了。 岳欣然拿着薄纱团扇扇了扇,问道:“师姐要亲自给他么?” 裴临也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了。岳欣然心中突然觉得难受了,西北边儿的毒药说白了也就那样,万变不离其宗,解药一概的带些副作用,很是伤头。渱毒那般少有,可她们还记得,只是因为那解药的副作用难以启齿。 “他是京城南宫家的大公子南宫瑾言,今晚你跟着我一起去夜市。”裴临看了眼聂潇文,道,“也带上潇文,药材一旦齐全,立即配制,切莫耽搁了,我们崇德医馆也耽搁不起。” “是。” “你饿了吗?”水阡墨走在南宫瑾言旁边,打了个哈欠。 “嗯。”南宫瑾言说道,“去万福来。” 林元一直看着天,水阡墨思绪千回百转,他问道:“鹤城万福来的管事,没记错的话,是田星悸。” “不错,他可以带我们去夜市。”南宫瑾言道。 “既然要去夜市,公子为何不随着崇德医馆一同前往?”林元发问。 “我们目的不同。”南宫瑾言道。 “你,不是要找那云姑娘么?”水阡墨瞧着南宫瑾言俊俏的容颜,问道。 “自然要找。”南宫瑾言没再多说,水阡墨虽疑惑却也没多问。一路上水阡墨和林元一左一右跟在南宫瑾言身侧,三人踏入万福来时,已经快要黑天了。 迎客的是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男人,看起来与南宫瑾言年纪差不多,五官端正,可以说是俊美了,可是表情古板,颇有种老气横秋的意思。他见了人,微微颔首。 水阡墨在京城时曾听说过田星悸,听闻是个挺会玩儿的小公子,怎么想也总不该是如此。他思忖着,就听到南宫瑾言说道:“怎么不见田管事?” 白羽澜说道:“田管事今日有事不在,我来管着。” 南宫瑾言点头,三人进了个包间,很快便吃完了。再开门,华灯初上,火树银花,是时候去寻那鹤城夜市了。 出了万福来,林元凝眉思索着什么,一直在南宫瑾言身后跟着,水阡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旁边,身手拍在他肩上。 林元眸中闪过不虞,随后归于平淡。怎料水阡墨横手劈来,带着雄厚的内力,还有……法力。林元始料未及,又处于守势,瞬间落了下风。 二人在后面过了好几招,南宫瑾言似有心事,许是毒性又上来了,竟然没有发现。 只是不知何处突地传来琴音,震得人心神不宁,声如涟漪,由远及近。南宫瑾言此时才真算是上了药劲,直觉浑身发寒。 而他身后的两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水阡墨伸掌击中林元闪躲的后背,林元向后几步,突然提了速,抬腿蹬去,水阡墨转身扯开距离,身如惊鸿,翩然出现在林元身侧,林元见他抬掌,立即格挡。 这一掌却没有被他挡下,甚至没有落到他身上!林元登时觉得不对,抬手朝着水阡墨袭去,可惜晚了。水阡墨那一掌恰好劈到南宫瑾言的脖颈处,南宫瑾言登时晕倒,水阡墨一把扶住他,带着他与林元的拳擦身而过。 第64章 琴鸣 林元二话不说,伸手抢人,他这次没让着,内力扯动狂风,震得灯笼翻飞。 水阡墨也不让他,指如沾墨,墨绘长剑瞬间飞来,擦破林元的青衣。再纠缠下去,只怕还未分出胜负,林元的衣服先烂了。 “下作!”林元瞪着水阡墨,“你放开公子。” “你将他引到鹤城,意欲何为?”水阡墨衣袖翻飞,周遭爆发出迫人的威势,不容人靠近。 “阁下是哪位?”林元寒声问道。 “你若是没瞎,早就该知道,先前你藏的深,竟没让我看出来。”水阡墨道,“都是天上的,何必拳脚相向?” 同为天上的难道就不会勾连算计么?骨肉相残比比皆是。 林元冷笑一声:“玄阳君。” 水阡墨见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再隐瞒,他说道:“林元,跟着他你也敢这样起名字。” 水阡墨似是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眼沉眠的南宫瑾言,心下一动,道:“哦,原来是林元。” 水阡墨说道:“他如今身中剧毒,劫数不在这儿,我需要为他去毒,你不必惊慌。” 林元道:“你未必医得了。” 水阡墨不管他,左手依旧扶着南宫瑾言,右手已经贴到了南宫瑾言的后背,渡着法力。 似是有阻隔。 水阡墨心头一冷,抬眸看林元时,发现他俊俏地容颜上写着“恨铁不成钢”,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此毒大抵是应了劫数。”林元道。 水阡墨揉了揉眉心,问道:“你我都将他带出崇德医馆了,要现在回去等她们吗?” “不等。”林元说道,“看那几个女子如狼似虎的样子,我不放心。” 水阡墨诧异地看着林元,问道:“你在说笑么?将他带出来,你是如何想的?” “我看此地邪气大盛,但凡有点道行都能感受得到,如此明目张胆,像是人有意为之。”林元说道,“你去跟着崇德医馆的人,待到她们制好药,你买回来,与我会面。” “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将他引来此地。”水阡墨态度坚决。 林元垂眸,深吸了口气,才道:“你所说的那蓝衣女子未必是云姑娘。” 水阡墨神情冷淡,听他说下去。 “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林元注视着水阡墨,“像极了白爅黎。” 水阡墨骇然,他说道:“话不可以乱讲。” 林元看着昏睡的南宫瑾言,无奈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以乱讲。” “白爅黎死于神界七帝姬的手上,传闻神界七帝姬的生灭能释放出亡魂作战。”水阡墨镇定下来,“你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 “你去跟着她们,我来护他。”水阡墨道。 林元神情复杂地看着水阡墨,水阡墨忍俊不禁:“你误会了。” “但愿。”话落,林元飞身离去,墨发飞扬,眨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转回视线,水阡墨看着怀中的玉人儿,不禁笑道:“天上你找,人间你寻,难道这就是凡人所说的宿命吗?难以摆脱,又欲罢不能。” 岂料南宫瑾言双眸缓缓睁开,吓了水阡墨一哆嗦。 “你在说什么?”南宫瑾言微蹙眉,一阵头晕目眩,借力撑身,离开了水阡墨的怀抱。 “没说什么。”水阡墨道。 “林元呢?” “去等那几位姑娘的药了。” 水阡墨问道:“要去找夜市么?” “嗯。” “可是怎么找?我听闻那夜市位置不固定,去那儿出摊的都会在结束时确定下一次出摊的时间地点,口口相传,而且绝不外传。” 他话落,眼前哪还有人,他捕捉那到残影,仰眸,见月光下南宫瑾言衣衫轻扬,银冠明亮,月华浸了满身,立在屋顶,宛若谪仙临世。 “不愧是南宫公子。”水阡墨道。 果然,南宫瑾言身如飞鸟,眨眼间没了影子,水阡墨连忙跟上去,没想到他身中剧毒轻功依然这般厉害,不到一刻,偌大的鹤城已转过大半。 红绸交错,但见华灯千盏,明光闪闪,刹那间,长街如河漫入眸底。 屋檐上,南宫瑾言正欲下去,蓦然听得一声琴鸣,登时,头痛欲裂,他勉强稳住身形,可眼前陡然天旋地转——水阡墨见势出手,怎料朔风阵阵,一道剑光拂面,水阡墨躲闪不及,眼见着南宫瑾言直坠下去,他忙闪身去接,刀剑袭来,他险些被刺中。 南宫瑾言发觉琴声古怪,他握拳,白玉扳指的冷意丝丝浸入指上,瞬间清醒了不少。 半空中,他旋身稳住身形,照雪化形,倏地朝围攻水阡墨的那二人袭去。 那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银色纱裙,覆面的薄纱坠着雕花的小铃,手握如弦月般的弯刀,速度极快。男人一身深蓝色长袍,手握细剑,邪雾飞散。 水阡墨下意识地低头看街上的行人,已经有了异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保不准会来什么人,他许久没回仙界,一些新晋的小仙神听说过玄阳君也未必认得他。 他正在庆幸之际,那男人突然冷冷地开口,说道:“玄阳君,大限将至。” 南宫瑾言长剑横扫,两人似是不屑于对他动手。 水阡墨明显招架不住,眼看着弯刀斩断他的一缕发,长剑直逼他咽喉。 突地,琴声轰鸣。 南宫瑾言面色发白,毒性早就已经上来了,被这琴声一催,瞬间摔了下去。 水阡墨身形极快,宛如散在水中的墨痕,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长剑挡住,只碰着个衣袖,眼睁睁看着南宫瑾言坠下高楼。 然还未待他回过神,银宿的弯刀带着冷风挥了过来。 水阡墨瞳眸骤然放大却只听得“锵”地一声,粉光炸开,生生挡住了这一攻击! 银宿忽的没了踪迹,慕容紫陌粉眸顿现,琼华瞬开,粉光夹着花瓣飞溅,被银宿的醉水刀击得直后退。银宿却蓦然出现在慕容紫陌前方,不待慕容紫陌出手,她先一步扼住慕容紫陌的咽喉! “祁风楼,拿下他。”银宿冷冷下令,持剑男人却没有冲向水阡墨。 青光暴涨,结界已开。 “放开她。”男人墨发飞扬,冷玉琴鸣如天外之音,催生着杀意。 水阡墨见来人,心下一惊——竟是沐弦璃! 祁风楼长剑带着劲风,直逼向沐弦璃。只听得一声琴响,破开祁风楼带来的劲风,琴弦脱琴而飞,缚住祁风楼两臂。 冷玉琴顿作虚影剑锋,一招一式如有琴鸣,沐弦璃的琴弦已覆上银宿的手臂。银宿却根本不放手!她盯着沐弦璃,一字一顿道:“你自投罗网了。” 第65章 白卦 “只要她的人一来,你就告诉他们看到我淹死了。”冯崇梁将屋门关上,见北冥幽听了钱之后很配合,心中开始唾骂她。 女人都是见钱眼开。 “就这样?”北冥幽握着生灭,见他鬼鬼祟祟地掩上门。 “听你描述,你的家境不错。”北冥幽道,“你不该无声无息的死啊。” 冯崇梁只觉得她话说得古怪,说道:“那都不是姑娘该管的了。”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冯崇梁渴求地看着北冥幽,渴求道:“恩人……” 北冥幽也不给他个回应,朝着门口走去,她没去开门,隔着门,问道:“是谁?” 门外的人听是个女人的声音,明显一愣,良久,北冥幽才听到门外传来小声的询问:“这是冯崇梁的屋子吗?” 说话的是个细声细气的女子。 冯崇梁心跳如鼓,听北冥幽在那儿说道:“我不认得他。” 屋外的人似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冯公子是不是刚从这里走,他有东西落在这儿了,姑娘,能叫我进去找一下吗?” 北冥幽不管冯崇梁的反应,只是柔柔地说道:“昨晚我便在这儿了,是不是记错了?” 外面的人没在说话,北冥幽看着影子,见她停留一会儿便走了。 冯崇梁说道:“谢谢姑娘啊。” “不是说好的,谈什么谢谢。”北冥幽道。 冯崇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姑娘,真的很缺钱?” 北冥幽人坐在这儿,心思却全神贯注地在固元,起码练到能操纵生灭。 他见北冥幽没说话,便嘿嘿一笑:“我这也这么久了……” 冯崇梁几乎是嘟囔着说的,边说着,便将椅子朝北冥幽那便拽,北冥幽头不偏不倚,看着桌上茶盏中微微晃动的水波,好像要睡着了。 “姑娘家还赚不到钱么。”冯崇梁说着,便大着胆子碰北冥幽脑后的发丝。 北冥幽没料到固元碰到了阻滞,体内竟冷热交叠起来,她所修术法很容易造成这般境地,可她向来把控得当,不至于失控,如今单是固元都不能顺利了吗? 北冥幽心中不免生得一丝郁闷,这般想着,便全神贯注,去固元,全然没有注意到冯崇梁已经逼近。 冯崇梁看着北冥幽白皙的面容,那雪白雪白的脖颈……他吞咽了口唾沫,手从脑后滑倒脖颈遮挡的头发那儿…… 北冥幽直觉五脏六腑传来灼烧之感,额角渗出薄汗,不敢懈怠一分。 她腰间的生灭忽的剧烈晃动起来,青光爆出,又被迅速压下,似是没有出现过一般……如此反复了几次。 生灭之境内。 白爅黎只能凭借生灭的契约觉察到北冥幽此时遇到了瓶颈,想要现身渡力,却遇到了阻隔。 生灭之境经他这样一闹,巨石晃动,一些魂魄沉在冷河中,愈发地不满——白爅黎知道他继续强冲的后果,极有可能令生灭之境的一些魂灵暴走,不但他自己会被撕成碎片,就连北冥幽都有可能走火入魔,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白爅黎冒不了这个险,他只能感受到北冥幽内力的变化,但这也只是隔雾观花,并不真切。他无端觉得不安,伸手引出千钧风雷卦,迅速卜了一卦。 愿君安。 白爅黎看着浮空的三个字,竟是白卦! 北冥幽忽然觉得浑身灵力通顺,才有这种感觉,又忽而觉得灵力阻滞,这种转换太过诡异,她不能继续试下去了。 北冥幽猛地睁开眼,冯崇梁那张黢黑的笑脸将她惊了一下,几乎是同一时刻,她脖颈处传来的不属于她的热度让她陡然一震。 北冥幽立即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冯崇梁的手比她的腿都要粗上两圈! 她蹬腿一踹,腿却被冯崇梁轻而易举地抓住。 凭着云服媚的记忆,天启有“以武论尊卑”的说法,不难想到,眼前这个人会些东西。 “你放肆!”北冥幽吼道。 “放肆?老子什么东西没见过?不就是钱吗,你想要我有的是,今晚伺候快活了,我保准你不仅在数钱上得劲!”冯崇梁一改先前的面貌,那点端倪终于暴露了个彻底! 北冥幽伸手抓住他掐住自己后脖颈的手臂,用力掰扯间,另一只腿登时交叠上来,势要将抓着她腿的手踹开。 可冯崇梁的手突然从她的后脖颈处放下,反倒甩了北冥幽的手一下——这一下让北冥幽发觉他力气大得出奇! “你看你,长得也不好看!真就好人做到底,帮爷爷我一会儿?”冯崇梁一俯身,那从北冥幽脖颈处移下的右手瞬间抓住北冥幽要跺他左手的脚踝——他只是稍微用力,北冥幽那单薄如纸的身子便被他轻松甩到地上。 北冥幽头轰鸣一声,似是才发现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经这么一摔,眼前隐隐模糊,北冥幽咬唇,咬得血气弥漫在唇齿,逼迫着自己清醒——生灭!她现在一定要拿到生灭! 那冯崇梁全然不顾,竟要压上来!北冥幽陡然挥拳,然而那拳于冯崇梁而言毫无威慑力,冯崇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巴掌甩了过去,打的北冥幽耳朵轰鸣作响。 那带着邪力的手将她的手腕按到地上,北冥幽另一只手迅速凝力,可寒冰未生,只是薄霜浮现,而薄霜化作冷汗,丝丝冰凉似是嘲笑。 冯崇梁大力扯过她的右手,生生拉去左边,他一只手按住北冥幽的两只手,迫使北冥幽侧过身,余下那只手便开使撕扯她的衣服。 北冥幽直觉身上似是压着巨石一般,她手脚皆被扼制的动弹不得,唯有一双眼睛凌厉如刀锋,却看到她的生灭被扔到门边。 急火攻心,北冥幽呕出一口鲜血。 那深蓝色外衣不薄,却被冯崇梁一手撕开,剩下贴身的黑色长袍。 “你敢!”北冥幽被他的胳膊肘狠压着头,半张脸贴在冰凉的地面,冷冷地咬牙说道。 冯崇梁粗喘着气,一把拽过北冥幽的一只手,看着她胸口,那眼神犹如跗骨之蛆,黏在骨头上,让人恶心到了骨子里。 北冥幽的两只手臂被他粗壮的手压着,北冥幽看着那张恶心至极的肥脸贴了过来。她双眸忽的溢出深蓝色幽光。 北冥幽见冯崇梁突然呆滞住,她抓住时机,猛地屈膝,将冯崇梁踹下身。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施展出凛心蛊,然而当下容不得她多想,她抓着桌子立马起身,直奔向门边——生灭在那儿! 然而脚下一重,冯崇梁已然拽住她的脚踝!她忽而发觉内力充盈,灵力丰沛。来不及去琢磨,北冥幽一拳朝着冯崇梁击去。 冯崇梁瞬间飞出两米,撞到了墙边。他的脸立马肿起一块,他不知是怒气冲天还是色欲熏心,气势汹汹地朝着北冥幽扑来。 可是已经晚了! 北冥幽手握生灭,只见折扇化作长刀,黑云环绕,北冥幽反手握刀,直逼咽喉。这冯崇梁竟想徒手夺刀。 简直痴心妄想! 刹那化作折扇,冯崇梁还没挥出手,就被一只寒冰般的手扼住咽喉。 他惊恐地看着北冥幽趋于冰蓝的双眸,还有她额上隐隐发光的印记,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你昨夜不在这儿,那女子还会来。”北冥幽凉凉道。 冯崇梁瞪着他:“你个臭娘们儿都算计好了” 喉间发紧,冯崇梁喘不上气,他用力掰了许久,也没掰开北冥幽的手。 “你最好老实点。”北冥幽手上攀生寒冰,她一字一顿道,“不然要你狗命。” 第66章 茫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南宫瑾言要摔到地上时,空中居然传来一声长啸。 冰蓝凤凰身影缥缈,于虚空中缓缓现形。半透明的巨凤像是流沙般集聚,莹莹点点,不似实物。南宫瑾言被凤凰承托起,凤凰载他升高,最后落在房檐上,似飘雪般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南宫瑾言的玉扳指上散发着白光,白光缓缓涌入眉心,渱毒消散,他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另一边。 慕容紫陌看着琴弦趋于血红,攀附在银宿手臂,慢慢渗出血迹,顺着那藕臂滴落,她却全然没有松手的架势。慕容紫陌挣脱不开那股威压,随着沐弦璃的靠近,那威压也愈发地恐怖,震得慕容紫陌头脑轰鸣。 祁风楼一剑斩开琴弦的束缚,长剑朝沐弦璃袭去,还未近身,他便被一层青色光罩弹了出去。 水阡墨注视着沐弦璃,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沐弦璃? “银宿!”祁风楼见那青色碧波宛若锋利刀锋,银宿的白衣被鲜血染红。 沐弦璃抬手,低缓的筝鸣响起,他控制着银宿手上的琴弦,将银宿束缚住慕容紫陌的手缓缓拉开…… 慕容紫陌挣脱开束缚那一刻,银宿便如鬼魅一般猛然逼近沐弦璃,醉水化作银环,箍在银宿的双手,银铃在银环上出现、消散……反反复复,银铃声却不绝于耳,那银铃仿佛逼得时空扭转,天旋地转。 沐弦璃逆风抚筝,岿然不动。 银铃与琴鸣不绝于耳,慕容紫陌与水阡墨竟无法插手。 银宿银环终于脱手而出,化作弯刀,与此同时,沐弦璃的冷玉琴已虚化作长剑稳稳地握在沐弦璃手里。 白光迸溅,青芒潋滟。 疾风竞起,水阡墨和慕容紫陌共同抵御祁风楼。 “九殿下当真要为了她来趟这尘世间的浑水么?”银宿冷冷地注视着沐弦璃,却没从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容上看到一丝丝的迟钝。沐弦璃道:“我难道不是一直在你们目标之列么?” 银宿眸中划过一丝冰冷冷的嘲弄,她道:“这些年的闲云野鹤,岂不是白当了,九公子?” 沐弦璃手中剑一顿,这迟疑的刹那银宿已然逼近。沐弦璃竟然难以抵挡,她此时好像才开始认真。 祁风楼感受到强悍的法力波动,蓦地回眸看向银宿,却看到银宿的醉水化成银环圈住她那双皓腕。 沐弦璃挥剑之时,突然被一股霸道的强风带偏道慕容紫陌面前。 银宿被血珠滚过的手臂攀上沐弦璃的脖颈,银铃轻晃,使得沐弦璃陷入一瞬间的晕眩。血落到沐弦璃洁净的衣衫,银宿双眸趋于灰白,注视着沐弦璃的眸中仿佛含了莫大的伤心。 沐弦璃清醒时,便看到慕容紫陌看着他,眸中一片茫然。 银宿吻了他。 沐弦璃登时向后退去,银宿却早就没了身影。 那女人从他面前离开,沐弦璃和慕容紫陌对视,良久无言。 “那是……”水阡墨刚才无法参与二者的争斗,先是震惊于沐弦璃的实力,而后发觉银宿强得令人发指。 “玄渊境十大高手榜第三——银宿。”慕容紫陌转过身,看着水阡墨,道,“玄阳君。” 水阡墨点点头。 “能感受到具体位置吗?”慕容紫陌道。 看着她冷漠的神情,沐弦璃觉得心中揪得紧,他走到慕容紫陌身边,慕容紫陌却退开一步。 水阡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默默叹息。慕容紫陌见着有旁人在,也不能太丢人,她捏了捏琼华,说道:“我们还有事,来日再会。” 仓促告别后只留下水阡墨。水阡墨本想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摔下去的南宫瑾言,但又觉得不该问他们,他们两人如今气氛诡异,水阡墨实在不好插嘴,便作罢。 水阡墨抬眸看天,浓云比暗夜都要压抑,天隐隐发红,这是邪魔聚集之景。 水阡墨立即跳下去,身影穿梭于夜市中、人群里,但就是找不到那身影。 “水阡墨。”清凉动听的传入耳畔。 水阡墨顿住脚步,林元走到他旁边,问道,“公子呢?” 林元头发披在腰后,满身的阴冷,这儿远离人群,显得分外寂静。 水阡墨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元,隐去了慕容紫陌和沐弦璃之间的事。林元听完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他:“你受伤了吗?” 水阡墨诧异地看着林元,却见林元面露嘲讽地一笑:“你也不过如此嘛。” “你主子生死未卜,你怎的安然站在这儿的?” 周遭忽的陷入一瞬间的静默,良久,林元轻笑一声道:“你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水阡墨抬头见屋檐上垂着长长的白衣,他马上上去把人抱了下来。 “怎么回事?”水阡墨看着林元。 林元正色道:“你看公子面色红润,不像是中毒之人。” 水阡墨试着把脉,果然无事了 林元看着他给南宫瑾言把脉,问道:“你懂医术?” 水阡墨掀起眸子,问他:“简单的切脉你都不会吗?” 林元微怔,水阡墨看着他。林元垂眸,清了清嗓子,良久,淡淡道:“这个有会的必要么?” 水阡墨轻笑一声,此情此景,不置可否。 “你不是去找崇德医馆了么?这么快就要到药了?” 林元抱胸,摇摇头,道:“医馆没人了,夜市太大,还未找完便在这儿见着你了。” 南宫瑾言睁开眼,站直了身子,他睁眼便看到漫天黑雾,睁了睁眼,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林元见他醒了,问道:“公子感觉好些了吗?” 南宫瑾言眸色深深,他如此注视着林元,竟让林元生出些恍如隔世的错觉。他摇摇头,问道:“你喂我吃药了?” 林元和水阡墨都松了口气,水阡墨抬眸看向林元,想看看林元怎么解释。林元也不知道南宫瑾言怎么好的,但他直觉不是用的凡间的法子,便点点头。见他这样遮掩,水阡墨便觉得事情不简单。南宫瑾言颔首,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林元退到南宫瑾言身后,水阡墨便知他有话要说,也放慢脚步,与林元并肩。 “到底怎么回事?”水阡墨问道。 “我不知道。”林元小声道,“你看天。” “刚到此地时我便发觉异样了,我本以为是你有意要引公子来的。” 林元叹了口气:“那不可能。” 南宫瑾言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闻道:“究竟有什么是我不能够知道的?” 林元看着南宫瑾言眸中带着不虞,觉得有些愧疚。 水阡墨道:“这儿不安全,一定要去夜市吗?” 南宫瑾言脑中忽的划过刚刚水阡墨跟人打斗的画面,他道:“那儿有我需要的东西,我不想错过,不如你们先去找客栈歇下。” “胡闹。”水阡墨叹了口气,“你还是跟着我们。” 林元说道:“生死相随,如若遇到危险,也应是公子先走。” 水阡墨无奈地摇摇头,他想起银宿的实力便觉得心中不安,但南宫瑾言如今同他在一起,若是看着他折在这,他哪方面也过不去。 “林元说得对。”水阡墨道。 第67章 明珠 那女子果然又来了。 这次她站在门外敲了两下门,不等人答应,便推门而入。 一推门,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个粗壮的男人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不管肌肉还是肥肉都被那粗绳子勒的凸起。 女子瞪了瞪眼睛,诧异地看向气定神闲的北冥幽。 “恩人救命!” 北冥幽头也没回,刚呈上热水的茶杯猛地朝冯崇梁砸去,倒是没砸到他的脸,烫水却大半泼到了他狰狞的脸上,茶杯在床沿摔个粉碎。 “姑娘,我是带冯公子走的。”女子细声细语道。 “不是说有东西落下了吗?”北冥幽问道。 女子笑笑:“我记错了,姑娘方才不也是记错了?没有揪着不放的必要。” “听到他方才喊我什么吗?”北冥幽道。 女子不语。 “既是恩人,那宋玉公子也是他的恩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北冥幽说完,却并没有让那女子往前走的架势。 女子率先出手,招式凛冽迅疾,北冥幽单臂阻拦,却发觉自己体内的那股猛蹿的灵力消失不见了。 过了几招,北冥幽起身拽出生灭,挥手开扇一气呵成。 那女子看强取不得,便作罢,他慢慢化形,刺眼的强光照的冯崇梁睁不开眼,北冥幽用生灭遮住了视线——在看,一个身着蓝衣的男人立在眼前,衣袖无风自动,宽衣广袖在那略有些瘦削的身形上显得慵懒随意,他看向北冥幽,良久,才道:“是你吗?” 他目光落到生灭扇上,又收回视线。北冥幽道:“你说清楚。” 宋玉不再言语,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北冥幽的侧脸,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也握了把小折扇,指着冯崇梁,道:“姐姐留他,就是为了等我?” 北冥幽冷眼扫过他的折扇,哂笑道:“对,等你。” 宋玉淡笑着看了她一眼,趁其不备要去拽冯崇梁,北冥幽伸手阻挡,没挡住。她轻功斜身而去,宋玉速度比她快一些,伸手没碰到冯崇梁,手臂却被宋玉轻浮地抓去。 不由分说,一股子勾人的阵痛从那手臂上传来,北冥幽始料未及,这宋玉已将她拽了出去。 北冥幽折扇还未来得及打去,宋玉那张精致的小脸猛地凑近,他没在笑了,说道:“姐姐快走。” 北冥幽蹙着眉,冷声道:“束魂锁还我。” 宋玉沉默了,他看着北冥幽,摇摇头,说道:“束魂锁不在我这儿。” “你是怎的认出我的?”北冥幽问道。 宋玉不答,却说道:“束魂锁会招来邪祟,前些日子冥河崩坠,虽说已经竭力补救,但魔帝仍是出来了,不仅是他,他还带出了镇封在冥河底的大魔,束魂锁能养魔煞之气,大魔们不好生修养便不回魔界,都要往这边赶。” 北冥幽看着天色,本该是墨色的夜此时却呈浓郁的暗红。 “你到底将束魂锁给谁了?”北冥幽问道。 宋玉低头叹了口气。 七百年前,宋玉以狐狸身形潜入合欢殿偷走了束魂锁。那天正好是北冥幽出事的那天。 一早醒来,北冥幽带着苍冥去看天界的金芒云海。北冥幽那段时间忙于精进,几乎是逼迫着自己修炼,时常疲惫不堪,那日在合欢殿的后院中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宋玉趁机潜入合欢殿,被初醒的北冥幽抓了个正着。当时苍冥仍是狼形,巨狼与巨狐相对,灵气碰撞激烈。几个回合下来宋玉几乎是被苍冥压着打。北冥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宋玉揪起来,那宋玉滑溜,眨眨狐狸眼将北冥幽给魅惑了,北冥幽是低估了这狐狸,登时双目眩晕,险些掉到天河里,还是苍冥将她稳住。 宋玉带着束魂锁跑了。 北冥幽醒后没多久合欢殿冰河倒映出尐羽神殿的景象,便去拦妖皇了,宋玉便带着这束魂锁带了几百年。 直到那个人来找他。 “你要那个做什么?”宋玉问她,“你是神明,要这充满邪气的东西做什么?”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明。”北冥幽冷声道。 “到底在哪里?”北冥幽注视着宋玉。 宋玉开门就要去带冯崇梁走。 “七帝姬为何会醒过来?” 宋玉话落,走进屋子中。 北冥幽看着宋玉用绳子拉着冯崇梁,抬起手,折扇横在他前面,说道:“上一个异象出现时我没拦住你,结果我死了。” 折扇化作长刀,北冥幽眸光扫过刹那的刀锋,刀锋散发着凛冽的冷光,丝丝缕缕的黑气弥散开来,宋玉看着这黑气,明显怔了一下。 “把话说清楚。” “你醒来时是不是见过一个叫九黎的人。”宋玉看着她,眸光深邃。 “九黎是那个人的大弟子,可是九黎死了,也许你见到的就是他。”宋玉道,“他要收徒,我要拜他为师,就是借的你的束魂锁。” 北冥幽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听宋玉淡然道:“这算作我欠你的,现在告诉你,若非我偶然窥见,甚至不能够相信,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明明已经置之于死地,却偏生引着又去活过来,去忍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死去活来。” 他走后,北冥幽站在原地。九十九层妖塔的回忆顿时涌入脑海,九黎那张脸言笑晏晏,平平无奇,气势却不容小觑。 “玄渊境。”北冥幽捏着刹那,脑海中回荡宋玉的话,反反复复,嘲笑着她。 红月现。 南宫瑾言穿梭在鹤城夜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发觉这气氛诡谲。 是从何时开始的? 南宫瑾言脑海中忽而倒映出刚刚那个夜明珠摊,夜明珠一闪一闪,成堆的散着灼灼光芒,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那般凄冷。摊边好像坐着一个姑娘。 是一个姑娘,可是她长什么样子? 南宫瑾言竟一时间想不起来,只是那夜明珠在脑海中忽闪忽闪,那女子的面容竞也在脑海中诡异地清清晰起来。白净的面容,秀气的鼻子,尤其是那双眸中,明明生的不艳丽,却令人情动。 是服媚啊。 南宫瑾言忽地转过身,那夜明珠摊子旁的女子还坐在那儿,只是那容颜是记不住的陌生。水阡墨和林元看到天上血月引来阴云,邪气的狠,见南宫瑾言忽而回过头来,还以为他怎么了。南宫瑾言没说话,剩的两人面面相觑。 看着那失神的表情,林元和水阡墨都猜到了。 “南宫大公子?” 几人都回过头,见到裴临带着岳欣然和聂潇文。裴临其实年纪不小,三十出头,却仍是容颜艳丽,姿容华美。 岳欣然是个美人儿,谈不上倾国倾城,却绝对是个出挑的。她偷偷看着娇艳的裴临,总觉得她看南宫瑾言的眼神有点怪。 谈起来这南宫公子跟她差不多大,裴临这眼神她都觉得不舒服。 聂潇文先开口:“公子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这是解毒了吗?” 夜明珠莹莹烁烁,黑夜不容易看到瑕疵,再者他也并没有什么瑕疵,那张明显气色变好的容颜此时简直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 南宫瑾言颔首,那三人表情是各有颜色。林元抱着剑,没有看到,水阡墨却把这三个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了?”水阡墨忍俊不禁。 裴临脸上似乎还挂着失落,又给岳欣然瞧见了。岳欣然不咸不淡道:“解这毒的拿药,带着点副作用。” “是什么?”想起刚刚的恍恍惚惚,南宫瑾言问道。 岳欣然也不害羞,淡淡道:“媚药似的。” 林元抬手假装咳嗽,一时间,南宫瑾言和水阡墨都看向他,看得他有些难堪。 他心说他都不知道南宫瑾言是被哪路神仙给救了,怎的还有这样的。 南宫瑾言摇摇头,转身便要走,裴临又在身后叫他。 “既然都是来看这夜市的,不如告诉我大公子想要什么,这我来的不少,或许能够帮助公子呢。” 林元立马挺身而出:“不必了。” 裴临看都没看他,斜斜身子去看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只是颔首,便转身要走。裴临只好作罢。 另一边,沐弦璃和慕容紫陌并肩走着,走了百米,一句话也没说。 沐弦璃忽而侧过身,神情有些委屈:“小陌儿不去救我,还要埋怨我吗?” 慕容紫陌皱着眉看他,别说救他了,她都没看清银宿是怎么把他拽到她面前的,埋怨,她何时埋怨了。 “我没有。”慕容紫陌道,“你不是说感觉到生灭了吗?” “琼华的材料是跟生灭出自一处,也许不是呢。”沐弦璃收起刚刚的表情,竟然会显得有些冷漠。 慕容紫陌登时有些蹿火:“你说什么?” 沐弦璃摇摇头:“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要抱太大” 他还未说完,慕容紫陌便抬步走了。沐弦璃注视着她有些单薄的背影,看了那么一会儿,正打算走,慕容紫陌却自己停下了。 慕容紫陌仍是背对着他的。她道:“那也要找啊。” 那声音有些哽咽,听得沐弦璃心尖一颤,几步走到她身边,看到慕容紫陌微微发红的眼圈时,沐弦璃眼圈竟蓦地也变红了。 “我再试试”沐弦璃轻声道。 慕容紫陌目视前方,用余光看着他。 试了一次又一次,既然没有了凌厉波动。那声声琴鸣似乎能穿破天际,看天边这轮红月,慕容紫陌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冷。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夹杂着一股暖流蓦地逼近。 沐弦璃扶着她的肩,将她揽过,喃喃道:“你别生气。” 慕容紫陌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她伸手拍了拍沐弦璃放在她肩头的手,轻声说道:“一定会找到。” 沐弦璃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默然不语。 第68章 怪力 田星悸带着他俩饶了好几条路,到了晚上,才绕了过去。许清栀早就饥肠辘辘了,看着夜市挂着的漂亮的大灯笼,欣喜地小跑过去,灯光下,她回眸看向墨如玉,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们先去吃饭!”许清栀开心道。 墨如玉说道:“路上买。” “嗯嗯!” 进入夜市,里面灯火华美,琳琅满目,不要说吃食,就连那些饰品衣物都是罕见物儿。他本以为那月白夜明珠会不太好找,却没想到才转几步就看到了。 墨如玉走到那摊儿边,问买了几颗,他想着给母亲打成耳坠,又想制个手链,于是问田星悸:“工匠铺在哪儿?” 田星悸一路上净给这许家大小姐买吃的了,转眸就看到墨如玉手里拿着四个半大不小的珠子,甚至有些瞠目结舌:“你就买这个吗?” 墨如玉点点头,这些在京城都见不到,即使是十里长街的夜市里,能发出月华的夜明珠,也是少见。 田星悸向前看看,道:“往前走大概五百里,我记得有一个。” 二话不说,墨如玉迈开长腿就向前走去。许清栀拿了个梨花酥,问墨如玉吃吗,墨如玉摇摇头,径自向前走着。 果真站在这儿,叫玲珑坊。 墨如玉还没进去,便听得一阵急切的吵嚷声。 “你滚,给我滚开!” 墨如玉进了屋,没成想见到一个体态丰腴的美妇人,那衣衫却是撕扯坏的。 冯崇梁赖在那儿,一脸无赖状:“谁还能忘记你从哪儿出来的?怎么了?又和宋玉勾搭上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个臭婊子,还想跟冯崇山好?” 宋玉在一旁冷眼喝着茶,听他满口粗鄙之语,竟是分毫不加掩饰,分毫不留情面。 “梅青青已和你弟弟定下婚约,你好生没意思。”宋玉鄙夷道。 “你闭嘴!”冯崇梁昨日找梅青青,以为她回心转意,真要跟他聊聊,跟着他冯崇梁过日子,谁知道刚到了河边,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几个人给扔到河里去了。 梅青青之前在青楼说好和他过一辈子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再见面就摇身一变成了这沂风楼的管事。当他知道他的弟弟冯崇山要定亲,冯崇山给他见他未来弟媳的时候,给他下了一跳。他相信梅青青那娘们儿也吓着了。他连着找了梅青青好多天,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怎么说梅青青都拿过他的钱,怎么能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还是跟他弟弟。他弟弟是比他能耐,整个冯家作坊都是冯崇山管,可凭他那瘦弱样子,冯崇梁不信她会看上他弟弟。他好声好气去找梅青青,以为梅青青心里还有他那谁知道这娘们儿这么狠。 要不是被那个拿着扇子的女的救了,他还真的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早知道你这般模样,我便不去救你。”宋玉捏着冷冷的茶杯。 如今天凉,北冥幽穿那么单薄,那个时候距她刚出浴很久了,没道理穿成那样。 生灭在手,无论她自身实力究竟如何,冯崇梁都不能将她怎么样,但他进屋后那撕裂的外衣怕是没得手。 宋玉想得出神,又听到冯崇梁语气充满恶意:“是怕我没死透!” “你屡次来我的楼里闹事,我将你带回来,我不过走了一会儿,你就又变成畜生了么?”宋玉饮下茶,玩味一笑:“但你猜对了。” 墨如玉站了许久,田星悸和许清栀也都是一脸尴尬。 “这里打耳坠么?”墨如玉毫不在意,“可以的话,再制个手链。” 宋玉看了看他手里的夜明珠,说道:“都可以。” 墨如玉轻快地跟着宋玉进了内屋,许清栀赶忙跟了上去,田星悸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儿分间儿的,外堂单调,放了好多灯,暖灯使得整个屋子显得暖烘烘的,从外面就能看到这家。田星悸朝里屋走去,经过灯时,发现灯上积了灰。他没多想,走了进去,看到琳琅满目的首饰架,在满堂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哑儿坐在梳妆台旁,双手放在腿上,静静等待着什么一样。 墨如玉将夜明珠给了她,说道:“一对耳坠,不要太素,不要太重,余下的做成手链。” 宋玉道:“都做成手链太多了,余下的制成簪子。” 墨如玉笑道:“你怎么给我做主?” 宋玉道:“簪子不好看吗?公子这是要送姑娘。” “耳坠送给母亲。” 宋玉笑笑,道:“剩下的给姑娘,自己戴未尝不可啊。” “你怎么强买强卖呢?”田星悸看不下去了。 许清栀听他这样说,却没吭声,有些不自在地看着这儿琳琅满目的饰品。 “不能这么说。”宋玉露齿一笑,“这位公子怎么想?” “簪子也不错,我只要成品,何时做好?”墨如玉问道。 “最迟五个时辰后。”宋玉将手中的小扇子扔到梳妆台前,道,“今夜风大,好心提醒一句,不要乱走。” 屋子里静默,话落,除了梅青青在屋外和冯崇梁撕骂的声音便再无其他。一股凉意顿时窜入几人的后脊梁,显出几分诡异。 田星悸看着宋玉的眼神充满探究,他一瞥,目光落在镜边的头面上,默了几秒,忽而轻笑道:“你叫什么?” 宋玉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沂风楼的宋玉?”许清栀忽而开口道。 宋玉颔首。 “万福来田星悸,幸会。”田星悸想起之前在戏台上见过的宋玉,和如今宛若两副面孔,一个勾魂摄魄,一个清俊飘逸,不禁说道,“这鹤城怕是没几个人不认得宋玉公子了。” “哪里比得上万福来鼎鼎大名。”宋玉扯唇笑道。 墨如玉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外面那争吵的二人,道:“这是梅青青?” 宋玉看向墨如玉:“你知道她?” “我……”墨如玉轻咳一声,说道,“我记得她以前叫仇婧芝来着。” 他说出之句话的时候,外面稍微安静点儿,可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让冯崇梁和梅青青都刷地将目光移到墨如玉身上。 墨如玉疑惑地注视二人怒气冲冲的样子,眼中闪过几分不耐。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 二人的声音冲入里屋。 “槐州闻仙楼的花魁,仇婧芷,这才几年,怎的成这副模样了?”墨如玉不笑的时候,掩不住眸中若隐若现的冷漠,他此话出口,梅青青的脸都变色了。 梅青青随便披上件衣服,走向墨如玉,双眸瞪着他,丰腴的身材已经不见当年的纤细,倒是一双眼,仍旧藏着艳色。 “我说你急什么?”许清栀起身挡在墨如玉身前,反瞪着梅青青。 田星悸在一旁不得暗笑,这大小姐的泼蛮劲儿总算出来了。 梅青青目光越过许清栀看向墨如玉,墨如玉那张勾人的侧脸映在她眼中,这张脸有多好看,她就有多恼火:“原来是你!” “六年前我成为花魁,当时老鸨告诉我有人砸了七百两银子要买我一夜,我只看了一眼人就走了。”梅青青接着说道,“害我遭人谩骂嘲讽那么多年,若不是你……” 只看了一眼那张脸的神韵也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 许清栀听着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六年前他才多大?还是个少年郎,怎么可能!” 梅青青说完话心里觉得畅快了,不怒反笑:“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走呢?” 墨如玉双手背在脑后,闻言冷哼一声:“姐姐,这么说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梅青青,许清栀看着他卷翘浓密的长睫,觉得两人关系有些不一般。 倒是这声“姐姐”,令宋玉心下一动,也不知道北冥幽到哪去了。 “别人都以为你跟我睡了?”墨如玉不以为然道,“我说怎么几年后再去槐州提起仇婧芷,那闻仙楼怎么都说不认识。” 墨如玉这样说出口,田星悸立刻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墨如玉少年时将人刚成名的花魁给耍了。七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这么一挥出去,必然传遍槐城,到底睡没睡谁又会知道。刚成为男人艳羡的肥肉就被指责和孩子乱来,气就气在这个时间了,一夜成名,又在同一夜身败名裂,人老花黄,赎身遥遥无期。 “他给了钱却没有……”许清栀道,“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梅青青余光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冯崇梁,又看向宋玉。宋玉坐在椅子上扫了冯崇梁一眼,轻笑道:“这件事,以后多的是时间谈。” “没有机会了。”墨如玉道,“皇命急宣,见着仇姑娘的机会属实是难得了。” “这世道,公子你说!”冯崇梁脸上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实在不行,去我冯府去说……” 啪—— 冯崇梁话还没说完便生生挨了一巴掌,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梅青青,仿佛要将梅青青撕碎。 冯崇梁作势就要扇她,宋玉却拽住了他那粗壮黝黑的手臂,纤细白皙的手臂与冯崇梁的手臂形成对比,力量却丝毫不输于他。 “怪力?”墨如玉抱臂打量着他俩。 两只手臂都微微发颤,却没有一方要将另一方压下去的架势,僵持了很长时间,冯崇梁手臂肌肉暴起,很发力那一瞬间,宋玉手腕上抬,猛地将冯崇梁的手臂压了下去。 他冷眼看着冯崇梁目眦欲裂。 冯崇梁猛地甩开手,宋玉已然将手拿开。 墨如玉笑道:“宋玉公子人看着纤细,劲儿倒是不小。” 第69章 涔狄 “劲儿大的是他。”宋玉抬下巴指了下冯崇梁。 冯崇梁此时额角沾着汗,额心的青筋突起,眼睛瞪得不像人,满脸的凶狠。 北冥幽退了屋子,拿着生灭走在路上。 稍一抬头便能看到暗红的夜幕,好似夹杂着阴云一般,昏昏沉沉。 宋玉的话反反复复回响在她的脑海中。倘若大魔聚集在此地,她又怎么去应对?回想起刚刚那股法力滞塞又到涌动又到稀微的感觉,想到她面对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形,积郁在胸口的不只是愤恨了,甚至那愤恨都已经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的苦闷。 她不甘于玄渊境这般放肆,但她只能做个修为低等的凡人,畏缩着以求自保——她无法回神界,连凡间也没有她的去处。她不甘却只能不甘,因为她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不甘慢慢积聚成苦闷与无奈、无力…… 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做一个凡人都不能得以保全自己,她似乎没就不应该存在于这八荒六合之中。 她曾无比轻视面临困厄不堪一击的行事,她甚至鄙夷那些在陷入泥沼后渴求有人能去伸出手帮助陪伴他们的那类人,她曾坚信自己的正道,认为那些磨难不足以让人溃不成军,只有懦夫才会如此不堪一击。 她想,倘若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站起来。可以前太久远了,对于现在而言,也不过是遥不可及甚至虚无缥缈的一场梦罢了。 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怎么走到了这个街市一般的地方。只是发生的、知道的一切令她精神恍惚,仿佛周遭都是虚假的,短短几刻,世界天翻地覆。 人群声嘈杂,她不知不觉绕到了这里。眼前陌生的行人似是让她看到了紧随她身后的一片狼藉,愈是陌生,愈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愈是深刻地感知那种桎梏住双手一般的颓然。 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人群中的喧嚷埋没进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之中。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仿佛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了。 一道白光骤然迸现,那光叫人一时睁不开眼。随着一声刺耳的鸟鸣传入耳中,北冥幽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东西——那东西身长十尺,三足三首,通身白毛,三分像凤七分像鹰,那双眼睛宛若射着寒光,远隔数米也能乍得人毛骨悚然。 北冥幽心中警铃大作,将生灭扇化成普通纸扇的形态后将它一把塞到袖子中。 竟然是涔狄,约是九百年前涔狄要衔走生灭,她的生灭吸走涔狄两千年的修为,阴差阳错将涔狄压入了冥河。 若非生灭,九百年前她险些被涔狄吃掉。如今更加不是对手。 北冥幽直觉自己已经被一道目光锁定,转身就跑,她一闪身,一支半个人身大的羽箭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涔狄张开大嘴,嘴中伸出长舌,将人轻而易举地卷入腹中,大肆吞咽,看的人肝胆俱碎。人群四散,一片混乱。 涔狄一边吃人,一边散出羽箭,将人射杀。北冥幽疾步前行,一边跑,一边试着掌中法力,次时竟然又滞塞起来! 涔狄飞上天去,三只鸟足宛若钩戟长铩,悬在头顶,让人不寒而栗。那白羽慢悠悠伸展在阴沉的天空中,那那鹰目转动,仿佛在搜寻什么…… 北冥幽抬头一看,正与那锐利的鹰目对个正着! 长舌骤然伸向她,她闪身间箭雨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只听到一声法力震荡的声音,北冥幽被人拦腰抱起,须臾间升上高空。 北冥幽睁眸,一双深邃的眸子直坠心底。 那玄衣轻曳,比夜色还要浓稠,他一手抱着北冥幽,一手执剑,剑身虚幻,黑雾缭绕。 涔狄已然锁定他们,长舌伴着羽箭,随狂风骤然而至。 夜绝尘身如闪电,速度快到涔狄的攻击根本触碰不到他。 北冥幽的发逆风飞扬,看着眼前的人儿,只觉一切宛若梦境。 夜绝尘乌发白肤,俊美的脸庞宛若天神降世,在夜色中带着难以名状的艳丽。 夜绝尘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随即手臂收紧。 他猛然前移,宛若鬼魅般直逼涔狄身后。无妄剑影荡出杀意,脱手而出,化作玄黑冷箭,从后刺入涔狄。 白光在一瞬间照亮黑夜,涔狄从空中坠落,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这长街之中。 夜绝尘抱着北冥幽缓缓落在房顶。 冰凉的手指碰到刚刚的在脖颈处留下的伤口,激得北冥幽陡然颤栗了一下。她注视着夜绝尘近在咫尺的俊美无俦的容颜,那血月的光泽竟给这容颜添上一抹艳色。 “你怎么会在这儿?”北冥幽起唇,心跳极快,一切发生得突如其来,刚刚的一切历历在目。 “我没在这儿。”夜绝尘缓缓道,“这是分身。” 他的声音依然好听,人群四散而逃后,阒无人迹的街道,仿佛只有他们。 只是分身吗?北冥幽认真地注视着夜绝尘,如若不是他,只怕她又要死掉一次了。刚刚法力阻滞,在涔狄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感觉一出现,她忽而想起冯崇梁,在看到夜绝尘后,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委屈突然好似关不上的闸门似的,尽数翻涌出来。 凉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夜绝尘轻抚下她欲要流泪的眼角,那深邃的眸子中竟然是毫无掩饰的心疼——这样的神情使得北冥幽呼吸一滞,心脏顿时抽痛起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夜绝尘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凛冽的气息萦绕在鼻息,竟如此地令人心安,不知他是不是会蛊惑人心的妖怪,怎么惯会令人心动。 北冥幽悄悄抹下眼泪,迟了一会儿,离开他的怀抱。这种感觉令她陌生,也令她奇怪,她出自本能地推开,却在发觉心似乎在依恋那个怀抱是愣怔了片刻。 夜绝尘音色醇厚,动听至极,他柔声问道:“有没有想我?” 这温柔的模样令北冥幽呼吸一滞,北冥幽看着夜绝尘,竟说不出话了。 夜绝尘轻轻地笑了,那笑声弥漫在夜空中,随他人隐入夜色。 那声音恍若来自天外,又恍若来自心底。 北冥幽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而将她笼罩。 冷风拂面,她目光从翻飞的衣摆滑到空荡的街道,若非涔狄留下的痕迹,她就要觉得刚刚那是一场梦。指尖划过脖颈,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温度。她抚了抚那个位置……伤口已然不见了。 第70章 沐云 玱烈谷。 夜绝尘缓缓睁开眸子,漆黑的瞳眸宛若黑曜石,似是藏着不尽的绮丽。 沈篱风烤了火,看夜绝尘。 夜绝尘起身,走向凃霞坡。 月光隐隐透着红色,月光下那一袭黑衣隐匿在凄冷的夜色中。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勾结蛮人的?”沈篱风看着月光下风华绝代的背影。 “碰过有虫子的蛮人,身上会沾上气息。”夜绝尘吹着凉风,双眸深邃,看向地下的帐篷。 沈篱风挑了挑篝火,坐得逐渐放松,身子微微后仰,双手向后撑着地。高束的长发快要垂到地上,却被阵阵凉风吹拂起。刀劈斧凿的俊颜在黑夜中映着火苗的暖光,少几分锋利,多几分风流。 “我为何闻不出?”沈篱风道。 “未必是要‘闻出来’。”夜绝尘道,“他们将虫卵散到士兵的饭食中,虫子吸食人血,小虫吃饱就会养成大虫,不出几日,或是招引大虫,或是破人皮而出,提着兵器上战场都是困难。” 沈篱风手握成拳,咬牙道:“真是混账!沙场多年,就这样叫人当傻子哄骗了吗!” 夜绝尘手作握杯形,黑色琉璃杯逐渐显形。杯中有酒,他站在凃霞坡,倾杯,沿着凃霞坡将酒缓缓倒出。 沈篱风侧眸,看到夜绝尘倾杯洒酒,心在刹那间被击中什么似的。他盯着那画面看了一会儿,没有叹息,继而抬头望着微微发红的月亮。 清河畔。 北冥幽看着漆黑的河水,缓缓呼出口气。 她展开生灭,直接进了生灭之境。 她没找到白爅黎,环视岩河,见上面盘旋飞转着什么,呈羽毛状。她正要抬步去靠近看,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主上。” 北冥幽回眸看到一身深蓝色衣服的白爅黎,点点头,问道:“那是什么?” 白爅黎也抬眸看向岩河上飘着的羽毛,眉头紧蹙。 千钧风雷卦猛地浮现空中,比之前大了十倍,透明的金光签影环在岩河之上,好似排阵,逐渐飞速转起。 白爅黎微微抬手,签停止转动,冒烟的大字呈现在羽毛飞绕之内——失。 北冥幽眸光定定地盯着那字,心中五味杂陈。白爅黎如鲠在喉,他竟不敢去看北冥幽了,他看着那逐渐消失的“失”字,眸光颤动。 北冥幽沉默了好久,才转过身,问道:“你修养的如何了?” “已经恢复了。”白爅黎看着她,“之前,生灭是不是被什么封住了?” 北冥幽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爅黎不再问,又说道:“一字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不是都应的。” “嗯,我知道。”北冥幽颔首,找了个石头坐下。现在她竟要躲在扇子里了。 河水荡起涟漪,琴鸣声由外而内传来。 “这琴音……”白爅黎若有所思。 北冥幽眼一亮,随即黯淡下去,她摇摇头:“大概是紫陌和沐弦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此地更邪,不是很危险吗?”白爅黎道。 “危险。”北冥幽想起冯崇梁,手捏得泛红,良久,她道,“我跟了他们,那才真正算得上是危险,至少现在这个样子,其他人未必知道是我。” 白爅黎没再多说,他手中不知何时拈来了一片羽毛,久久凝视着指尖的一片羽,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这羽毛,是位故人。” 北冥幽一愣,看着羽毛,心中泛起酸楚。 “主上遇到涔狄了?”白爅黎问道,“他不好打发,这城到了此种境况,主上不如不出去。” “我不可能一直……”北冥幽突然停住,没再继续往下说下去。 “一直在生灭之境待下去?”白爅黎道,“其实,心在,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北冥幽不解。 “从前我在魔界是声名显赫的少主,一袭黑袍光鲜亮丽,从前有时会很厌倦,所以我经常带着部下取对酒当歌、开怀畅饮。” 白爅黎说着,记忆带着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 “可后来不管到哪,成为什么,也会厌倦,也会烦腻。”他嗓音清凉,“解不解决的掉罢了。如今在生灭之境,我已习惯,从前的一些情绪、情感有些许不同,可那些感情也仍旧在这儿。” 白爅黎指着心,说道:“不管在哪儿,你若是你,那便都是一样的,与其想着从来,不如就此向前看。” 北冥幽点点头,鼻尖有些泛酸。“你失去自由,也怪我,我就算被囚禁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不应该。”白爅黎坚定道,“都已经到这儿了,还谈什么补偿之类的,你倒不如带我多去玩儿。” “好。”北冥幽道。 白爅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夜市。 南宫瑾言停在一个卖油纸伞的毯子前。 水阡墨和林元看着他买了最贵的那一把,见他开伞时那伞面上有繁星点点,都觉得新奇,可一问起价格,俩人都愣住了。 “六百八十八两银子?”水阡墨呆愣住了,“瑾言,你不是花钱没数的人,怎么为着一把伞……” 不会是他被冲昏了头买把伞是送给谁的? 水阡墨不禁这样想,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南宫瑾言风轻云淡:“是要送出去的。” 水阡墨宛若遭到雷击。 南宫瑾言见他表情,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是送去容栩的。” 容栩国和天启国隔着大漠孤洲交好,大漠孤洲之上是蛮族,如今蛮人阵仗愈发的威风,若是到了天启都无法抵挡的地步,最好的选择便是求助容栩国。而南宫瑾言就与容栩国太子容亓是挚交。其实单凭这一点而言,南宫瑾言的地位便是不可轻易撼动的,而且与南宫家没有太大关系。其他大家并非没有想过与这容栩国太子建立交情,相传太子年轻,性格不是古怪之人,只是这样的机会除却南宫瑾言其他人也并没有能好好把握得住。 水阡墨若有所思,林元也闭口不言。这种事他们知道便是知道了,也没法去出手瞎掺和。 “这伞是有什么不同么?”水阡墨问道,“是特地来的?” “这伞是我叫人捎信给沐云楼做的。”南宫瑾言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前我有幸遇到了沐云楼的摊,三年之间寻不到,如今却能在这儿遇到。” “沐云楼?”水阡墨道,“怪不得,听说沐云楼的人世代做伞,取了这个名却没有什么店啊楼的地方,随意摆摊,不容易碰上的。” “此次回京,下一地,便是容栩国。”南宫瑾言给盛伞的檀木盒子合上了盖。 第71章 故人 北冥幽回到客栈,偌大的鹤城,不在夜市中的街道,都是阒无人声的。 她看着阴云压顶,冷嗖嗖的风直往衣袖里灌。她感到冷了,掺杂着诡异的冷。伙计在柜前闭着眼睡着了,昏暗的灯光勉强能够看得到客栈,她上楼,途经冯崇梁呆过的那间屋子时心中满是沉郁。她好像瞥到了撕碎的外衣,她也不想去仔细看,便走到不远处自己还能住一夜的屋子。 她走到屋门口,回首看到昏暗的廊子只有微弱昏暗的灯光隐隐闪着,忽明忽暗,好不阴森。两个屋子离得不远,真是造化弄人。北冥幽捏了捏生灭,走进了屋子。 点了灯,她便去煎药。药香随着轻烟飘散开来,她注视着那泛黄的药壶,心中难以抑制地浮现一些事情。若非生灭之境中飘得那几根羽毛,她也许都会怀疑今天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是她的凭空臆想。可事实是她被救了。夜绝尘那深邃俊美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那含笑的眸子令她微微蹙起眉头。那股灵力滞塞而后贯通的感觉,是不是和他有关? 困意袭上心头,刚冒出这个想法,她便恹恹地合上了眸子。 “北冥幽。” 北冥幽倏地睁开眼。 白爅黎站在桌前,北冥幽直视只能看到他的胯部,深蓝色的绸缎,腰间坠着个银灰色的铃铛。 那铃铛原本是青色的,怎么变色了? 听他这样叫她,北冥幽心生诡异感,却见他握着生灭,北冥幽抬眸,还未看清他的脸,便被一股力道拉起。白爅黎不由分说拽着她冲出了客栈。 北冥幽心开始狂跳起来,寂静的黑夜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那烛光幽暗,白爅黎的气息似有似无。北冥幽发觉握着她隔壁的人是实体,指尖的冰凉感知得分明。 客栈也是一片昏暗,四下无人,宁静的夜甚至没有风声,死寂的长街仿佛远在天边。 “怎么回事?”北冥幽道。 “我进不去生灭之境了。”白爅黎咬牙道。 北冥幽反应过来后呼吸一滞。他进不去,那其他的魂灵邪煞呢? “将军。”背后传来阴森可怖的声音。 两人没有停下,可那声音又突兀地从前方传来,前后夹击,仿佛要将他们吞噬掉。 黑雾弥漫,魔煞之气充斥四周。 北冥幽眼睁睁看着一股掺杂着紫红色云烟的黑气从白爅黎的后背钻入他的心脏。那一直紧握着她手臂的手渐渐松开了,就好像那层守护消散了。北冥幽知道那是江楚煊的魔煞气。 “恭迎将军。”黑雾化实形,二人别无二致,一齐单膝跪地,抱手作揖,顿首寒声。 这一幕跨越百年,再次重现在白爅黎眼前。白爅黎瞳孔瞬间放大,那尚且清明的眉目顿时满塞茫然。 “魔帝归位,静候将军。” 那些黑雾慢慢将白爅黎裹挟,化作玄黑色铠甲,白爅黎长发高束,两缕长发飘扬在眉前,一股阴翳的气息无声将他笼罩,继而四散开来,要将别人吞没。 北冥幽下意识垂眸看他手中的生灭,就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扇子一般。“快走……”白爅黎紧握生灭,寒声道,“司徒羯迫近,生灭之境的魂灵不过方圆十里,你快走,离开鹤城。” 北冥幽迟疑,她蹙眉,问道:“你呢?你要回魔界?” 白爅黎默然不语。 “生灭。”北冥幽道。 那两个魔界人影突然变得虚幻,鬼魅般逼近,困住北冥幽。白爅黎垂首不语。他已经控制不了什么了,千年来魔界白族归于历代魔帝麾下,魔帝回来了,他只能回去。违背契约的代价是永久消逝,并且他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契约。 满身正气也好,载酒畅游也罢,他还是魔。 北冥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抛过来的生灭,转头走了。 白爅黎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继而转眸冷冷的俯瞰着那两个跪地的魔,这个样子,分明不就是来逼他的么。 一只白色大鸟从天而降,白爅黎的目光落到那白色的羽翼上。涔狄仍是三头鸟形态,他如今还没恢复,不能化作人形。那三双眼眸从不同方位锁定白爅黎,涔狄说道:“若非是将军,我真的很难发现刹那生灭的主人。” 白爅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暴露,难不成是出来生灭之境就被盯上了? 他面不改色,淡然道:“我随你们回魔界。” 涔狄似是笑了笑,眼珠一动不动,说道:“将军回去,我们留下。” 白爅黎注视着那六只眼睛,深深呼出口气,转身,看到那两个跪地的魔正从背后向他逼近。白爅黎抬步走向他们,一阵黑雾将他们吞没,转瞬间,这狭窄的客栈走廊上只剩下涔狄。涔狄抬起翅膀,凌空朝着那早就锁定的人影飞去。 北冥幽握着生灭,背后寒风阵阵。刚刚还是寂静的黑夜,如今这阵猎猎狂风让她直觉邪气。 白色的长羽从身后迅猛袭来,又是那一招! 北冥幽顺势抬腿踩到墙上,借力翻身躲过,紧接着,有一只如利刃般的白羽袭来。她闪躲不及,被那羽毛刺入左肩。刺骨的疼痛瞬间从那个地方弥漫开来,她眼睁睁看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入她的身体。那身体也犹如脆弱的瓷瓶,而其中装着的北冥幽的残魂,此时堪堪忍受着抽筋剥骨般的折磨,宛若再次跌入临渊。 群魔的呼啸声炸裂在耳侧,双目被黑雾侵蚀得不见那黑白分明的眸。北冥幽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让她只想横冲直撞。莫大的恐惧让她心惊胆战,莫名的情绪将她吞没,令她逐渐迷失在不尽的黑暗中。 南宫瑾言远远地看到前方的柳树下有个人在胡乱碰撞,那人似是看不见东西一般,撞到树上好多次。天将亮不亮,却已然过了最浓重的黑夜,河畔边柳枝逶迤的柳树下这一幕显得尤为凄清。 水阡墨的眸光略过那儿,与林元跟在南宫瑾言两侧。林元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一幕。南宫瑾言抬步,静默地走近那儿。 凉风拂面,白袖轻轻飘动。 南宫瑾言单膝蹲下,看到那已经靠着树颓然坐下的女子。那女子双眸并未合上,其中却是一片茫然。 南宫瑾言双眸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瞬间如鲠在喉。那双静若湖水的眸中荡起大片的波澜,他轻声道:“服媚。” 第72章 失忆 店小二开门开店,大街上的摊主才刚开始摆摊,寥寥几个行人显得有些凄清。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太阳隐在片片云后,一切都是刚睡醒的样子。 三楼房间内,南宫瑾言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水阡墨和林元各自坐在一边,他们看着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都两个时辰了,有些累。”水阡墨轻声说道。 “公子,那便是云服媚?”林元抬着椅子朝南宫瑾言移了下,动作很轻,声响也不大,他没靠的太近。 南宫瑾言颔首,忽然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眸子,他起身走了过去。 云服媚眉头微蹙,面色苍白如纸。她只感觉头痛欲裂,即使身体上多有不适,但同头痛相比也都变得不值一提。 “服媚?”南宫瑾言见她眼神茫然,不禁问道。 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如磋如磨的面容,心神一阵恍惚,她当然记得眼前的人是谁,可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一想,便是头痛欲裂,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中,她不确定昨日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昨日”。 南宫瑾言定定地注视着她充满疑惑的瞳眸,长睫轻眨,道:“我是谁?” 闻言,水阡墨倒水的手一顿。 “南宫……瑾言。”云服媚道。 “上一次见到我,是在哪里?”南宫瑾言问道。 “在……”一想到这个问题,云服媚头痛欲裂。 南宫瑾言不禁抬手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缓声道,“在寮城?” 寮城? 云服媚听不懂一般,顿住了。 “在宫中?” “宫”这个字一说出来,嬉笑谩骂似潮水一般涌进脑海。那些画面虚晃不清,混杂在浑水一般的记忆里,狞笑声刺耳,刻骨铭心的疼痛无法忘记。 云服媚愣了一下,突地鼻子一酸,一股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抬眸注视着眼前的人,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嘴唇抑制不住地发着抖,那些记忆翻来覆去,还未来得及全部记起,回环往复的刺痛便密密麻麻地将她吞没。 南宫瑾言轻轻握住她打着颤的手,指腹却传来粗糙的触感。南宫瑾言垂眸看她的手,发现原本细白的手起了皮,手背隐隐有血丝浮现。 南宫瑾言愣怔了一下。思绪一点一点回来,她丢掉了一部分的记忆吗?从出宫开始吗? 南宫瑾言想起云服媚在寮城给他说的,心中传来难言的酸涩。他抬手给云服媚摸了摸泪,如鲠在喉。 林元拿起桌子上的折扇,这是昨日在云服媚身边发现的。当时他和水阡墨都不明白南宫瑾言为何一定要将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扇子带回来。 但看着眼前的画面,林元的心绪飘了很远。想了很久,林元倏地抬眸,看向云服媚。当初他因为想让南宫瑾言遇到七帝姬才赌一把骗了南宫瑾言的,难不成弄巧成拙,南宫瑾言所找的云服媚便是…… 水阡墨看向林元手中握着的折扇,若有所思。 云服媚如今一套白衣已经脏乱不堪,南宫瑾言付了钱,让云服媚先去沐浴。而他与林元和水阡墨点了几个菜,在一楼候着。 “刚刚收到来信,查到了许翰墨和白子轩在前往清川渡口。”水阡墨道。 “他们不去蛮荒,反而去了清川?”南宫瑾言心逐渐沉了下去。 “清川是你老家,你注意啊。”水阡墨饮了杯茶,“他们怕是要报复呀。” 林元心绪千回百转,半听半不听地坐在那儿。水阡墨也不再开口讲话,南宫瑾言依旧是一身清淡的白衣,银冠束发,发须微荡,手执瓷杯,淡然地像是一幅画。 “说句不好听的。”水阡墨道,“既然已至他们既然勾结蛮人,便不得掉以轻心,各城青魑肆虐,西北玱烈谷怪兵难敌,他们还不知道有什么下作手段。” “我知道。”南宫瑾言道。 话落,南宫瑾言身边做了个女子,面容清秀,皮肤白皙,长发不扎不束,一身白衣,身材瘦削——正是云服媚。 南宫瑾言见到她,心中那紧绷的弦好像在顷刻之间松懈了,看到她,所有的压抑好像就都可以稍稍缓和一下。他觉得神奇。 林元不动声色地瞧着她,是瞧不出半分那位的影子。 水阡墨倒是没什么反应,给她倒了杯热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 几人慢腾腾地吃完一顿饭,几人便去找墨如玉。 路上,南宫瑾言想了很久,他既放心不下云服媚一个人,又担心带上她才算是危险。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她交给水阡墨。 倘若她丢掉了那部分记忆,那么云家诛九族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水阡墨远离朝局,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待到找到墨如玉,我便要回京城,你暂且跟着水公子,好吗?”南宫瑾言柔声道。 云服媚恍然若失,问道:“为……何?” “因为……”南宫瑾言不忍心,即便云天泽那是咎由自取,但面对云服媚,他还是不禁觉得愧疚。 “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因为我能保护你。”水阡墨道。 云服媚不舍得看着南宫瑾言,却还是点点头:“公子放心,公子也要小心。” 另一边。 墨如玉心满意足地拿着两个精巧的匣子。一个里面放着一对明月般的夜明珠耳链,另一个是两层的匣子,第一层放着一只蝴蝶型的银簪,第二层放着银质手链,浑圆的白珠被银链隔开,夜里定然宛若繁星点点,白天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墨如玉将手链贴身放好,将蝴蝶簪子取出,而后那双层的匣子便被他丢到河里。 田星悸困得直打哈欠,昨夜他们都在那玲珑坊呆了一夜,墨如玉倒是会说,三两句将那花魁哄住了。其实事情经过就是墨如玉的小叔带着年纪尚小的墨如玉去赢钱,可钱太多也不方便带,前脚赢了,后脚便去喝酒,两人喝完便到了晚上,正巧碰上仇婧芷一舞倾城。偏生这仇婧芷长得妙极了,他和那不靠谱的小叔便犯了浑,人在醉中却一掷千金,将这钱尽数给了花魁。 墨如玉昏昏沉沉地都进了闺房,好在他小叔及时醒了。钱是要不回来了,但好在没有“赔了夫人又折兵”,将伏在桌上睡着的墨如玉拽了回来。 墨如玉谈起来滔滔不绝,生生说成了他被他小叔灌醉,年少轻狂。又给她陈述了一遍那几年他找仇婧芷的事实。说得那叫个哀兮惋兮,感人涕下,再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蛋儿,仇婧芷竟不提这事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墨如玉将发疯的冯崇梁揍了一顿。 田星悸勉强睁了睁眼,望了眼苍天,发现天地浩渺,人在地上,不过尘世蝼蚁。时过境迁,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弥补,耿耿于怀最伤人心。许是仇婧芷见冯崇梁这般咬死不放,心生厌恶,行事便不免要绕过他了。 许清栀看那匣子浮在水面上,说道:“你这样丢了,信不信下午那匣子就被别人捡去?” 墨如玉转过身对着许清栀,说道:“那匣子可是镶了金的,我信啊。” 墨如玉一笑,眼中水波涟漪,看的人心神不宁。许清栀倒也算得上落落大方,跟着他笑。 墨如玉将那蝴蝶簪子递给她,道:“记得上一次相见,还是在十一二岁,如今相见,算作故友重逢,送你的。” 许清栀一愣,而后心花怒放,她看着墨如玉,忽然心念一转,笑道:“你给我戴上?” 给人带花别簪这种事墨如玉还算顺手,爽快地接过许清栀递来的簪子,轻轻给她戴上了。 戴上后,许清栀呆滞住了,红着脸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墨如玉。墨如玉也不害羞,亦是这般笑对她。 第73章 难过 南宫瑾言一行人去了万福来,做了没多久,田星悸便回来了。南宫瑾言见身后没人,心生疑惑。他起身走向田星悸,田星悸不禁一笑,说道:“南宫大公子来我这万福来,真让我这儿蓬荜生辉。” 南宫瑾言笑道:“是万福来声名远扬,令人念念不忘,想到鹤城,便不禁想到万福来了。” 田星悸笑逐颜开,露出了一颗虎牙,他道:“荣幸之至。”他看了看南宫瑾言身后的人,没一个认识的,“南宫大公子还带了朋友啊,要不要吃什么?” 南宫瑾言正要开口问墨如玉在哪儿,便听到有人唤他。 迎面走来一个青衫公子,旁边跟着个面容秀丽的姑娘,姑娘头上的簪子映衬着明媚的日光光彩夺目,二人看上去简直是金童玉女,好不登对。 墨如玉大大方方地坐下,一眼看到南宫瑾言身边的云服媚。此时云服媚低眉顺眼的,好像还有几分不自在,跟前几日相见,有些许不同。墨如倒也没问她什么,问道:“好巧,你怎么也来鹤城了?” 这个“你”称呼得怪异,墨如玉一向满面春风,虽然也有些花花心肠,但总归还是个落落大方的人,今日却话里藏话了。他如此唤南宫瑾言,究竟是亲密,还是因为察觉到他可能派人检视自己而生气,就不得而知了。 南宫瑾言神色如常,依旧风度翩翩,他道:“既然都来了,便从此地开始一起行路。”有些事他不方便当着外人说,只能私下里同墨如玉通消息。墨如玉是聪明人,倒也没多说什么,他笑道:“一路上风尘仆仆,马上到晌午了,田老板,一起开个宴。” “求之不得。”田星悸笑道。 几人找了间屋子落了座,许清栀自然地坐在墨如玉身边,这么个清秀的大姑娘坐在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田星悸也落了座,趁着这个机会,他巴结了南宫瑾言一番,田星悸说话慢腾腾地,却没有文人出口成章的那种强调,他道:“二位此番回到京城,以后可就大有不同了。” 南宫瑾言道:“当朝圣上英明。” “唉,圣上固然英明,二位也都是人中龙凤。”田星悸说着,有有些暧昧地瞥了眼墨如玉和许星纯。他托起杯盏,道:“上佳的西凤酒,预祝二位官运亨通,早日抱得美人归!” 这话羞得许清栀满脸潮红,她举杯饮下那酒,也许是太开心了,便稀里糊涂地起身,红着小脸儿爽朗道:“田老板真是妙语连珠!听闻方家大小姐花容月貌,我许清栀也预祝南宫大公子早日迎娶美娇娘。” 田星悸看她美滋滋的模样,自己心里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打几年前许清栀就嘱托他墨如玉一到鹤城立马通知她,她说是叙旧,可经昨夜,他在二人身边,看到许清栀对墨如玉的爱慕难以隐藏。墨如玉看着也算喜欢她,二人不仅看着登对,也着实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站在一起便是金童玉女,能够喜结连理也着实是一桩美事。 只是许清栀这话说完,便发觉气氛突然有些古怪。田星悸何其敏感,瞥了眼墨如玉的反应,人家仍旧是从容不迫地捏着瓷杯饮着茶,似笑非笑的安适样。 皇帝赐南宫家与方家联姻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没有传言说过南宫瑾言有什么爱慕的姑娘的。虽然困倦,田星悸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他又抬眸看了眼南宫瑾言,南宫瑾言神色如常。不过,这位公子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田星悸直觉其中有什么事,却又不得察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毕竟南宫瑾言可不是吃素的。听闻与他同行的那位鲁公公就因为冒犯了他而人头落地的。不是他田星悸胆小怕事,只是他观这位南宫大公子的种种手段,便从心里敬仰甚至忌惮他。 水阡墨笑道:“说什么胡话呢。”他看了眼林元,倒是跟他主子一样,冷静得很。 琳琅满目的菜品被接连奉上,色香味俱全,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饶是云服媚再迟钝,她也不可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南宫瑾言要娶那个方家大小姐?她为何不知道,白子轩没告诉过她,即便在椿院她也并未听人说过他要成亲了? 想到椿院,云服媚顿觉头痛欲裂,可一想到这个件事,她就觉得如在梦中,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与她隔绝开来,脑中轰鸣作响,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她觉得她有些喘不上起来,心脏隐隐抽痛云服媚握着杯子的手不可控地颤抖起来,未倒满的酒水洒了出来。她坐在南宫瑾言和林元之间,朴素平凡得不像话,让人注意不到她。 田星悸立马说起菜来,墨如玉也启唇聊了起来,许清栀见他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一股暖流窜了上来,令她更加喜悦。 只是云服媚,眼前的画面模糊,她的余光一直落在左侧的白衣上,可人们的谈笑仿佛要将她吞没,一点点侵蚀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她仿佛是被隔绝在外的,是别人永远都无法注意到的。她缓慢地偏了偏头,却不敢看南宫瑾言。 这样的人又怎能是她可以企及的呢,光是看看就觉得自惭形秽了。 她拼命忍耐着,可眼前还是不争气地模糊了,她于是想要抑制这股伤痛,它便同她作对一般地向上翻涌。明明大家都很开心,她怎么于是这幅窝囊样子,这样下去,都会在心里鄙夷她的。可事已至此,叫她如何收场? 云服媚不敢生硬地跑出去,她怕引起别人注意,可她又不能公然去抹掉眼泪,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差一点,眼泪便要掉出来了。 云服媚拼命低下头,整张脸都快要与桌面齐平。 “这桂花糕好好吃呀!”许清栀道。 “好吃就多吃,最好让你娘亲让你爹地都看到你吃,叫他们天天来我这儿给你这个小馋猫买!”田星悸愤愤道。 “哪能啊” 一滴泪滴落在衣摆上,留下一块印记。 南宫瑾言心里在想着如何避开联姻这件事,听他们说到桂花糕。南宫瑾言眸光落在桂花糕上。那桂花糕做成花瓣的形状,盈润饱满,晶莹剔透,看着十分讨喜。想要给云服媚夹一块,便扶袖,伸出筷子。那快完好无损的桂花糕完美地落在云服媚的盘子里,柔柔软软的,看着叫人心情好。 他侧过头去看云服媚,登时愣住了。 那泪水一滴一滴地悄声滴落,鼻涕往下淌着。 这哭得真是极其狼狈,却令南宫瑾言大脑一片空白。 他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起身将云服媚迅速带起,借着巧劲,将她拉到怀里。他不管那鼻涕眼泪的蹭到了他身上,他只感到被她触碰到的胸膛一片温热。那是大概是她的眼泪。 那股窒息感得以缓解,幽幽兰香缓缓涌入鼻息。 那兰香很淡很淡,唯有周遭一片寂静,自己的心也安宁下来的时候,才会嗅到那隐隐约约的幽香,虽不浓烈,却能令人一下子心神安静,就如他人一般,如梦似幻,美好得不可方物。 沉醉间,失神间,恍惚间,她被打横抱起,走出了这间让她坐立难安的屋子。 刚才的一幕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等到人走了,本来热热闹闹的屋子蓦地陷入了沉寂。水阡墨看着这狼狈的一切,竟觉得啼笑皆非。 南宫瑾言将云服媚打横抱出了万福来。白衣若仙,容颜绝世,风度翩翩,静美如画,羡煞旁人。 暖风催人醉,南宫瑾言将她放在早就准备好的软轿中。 他用洁白的锦帕擦掉她的眼泪鼻涕,轻轻地擦了好久,照顾小孩子似的。 那俊美精致的容颜不经意地逼近,那柔软的发有意无意地触碰,那温柔一点一点将伤心浸没 鼻尖触碰着鼻尖,南宫瑾言的眼睛好像也湿漉漉的。 “瑾言。”云服媚自私地叫了一声。 “不要哭。”南宫瑾言轻声哄着,声音有些沙哑。 听到他的声音,云服媚的眼泪更是忍不住了,伤心、委屈,尽数不争气地倾泻出来。南宫瑾言的帕子用完了,便用雪白的衣袖给她轻轻抹掉眼泪,没再说一句话。 第74章 琼玉 也许是哭得太久,云服媚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心中有许多疑惑,却都是无从开口,难以开口。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哭了一场后心境欲发的平静。这种感觉很新鲜,她觉得不能是坏事。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南宫瑾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人,那漂亮的、深情的人,令她觉得陌生。云服媚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太不争气了,可她偏生没办法控制。她本以为相处这么久,她应该稍稍了解南宫瑾言一点的,可看到他安之若素地坐在身旁时,她又忽而觉得恐慌了。 南宫瑾言掀开帘子,见水阡墨、林元和墨如玉已经上了轿,便放下帘子。果然,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云服媚抬头看南宫瑾言,那张无论从何种程度上都毫无破绽,出挑得无与伦比的容颜以及那玉树临风的身形都像一副画儿似的。纵使万语千言集聚在心头,在看到他时,也会愣怔一下,被这美貌弄得措不及防。 南宫瑾言面无表情,既不温柔得过分,却也没有阴沉得可怖,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却最是令人心惊胆颤。 南宫瑾言脱下外衣,他的身材从外面看是颀长的、劲瘦的、挺拔的,所以穿什么都是风度翩翩,气质华贵,卓尔不群,而得以清晰地感知到那身材的轮廓时,便如隔雾观花般,依稀能够看出那宽阔的肩膀,那紧致的肌肉,那劲瘦的腰肢……往下看去,长腿修长,袍摆懒洋洋地搭在腿上,露出纯白的裤靴,竟有几分风流轻佻的意味。 南宫瑾言的眸光如同滟滟水波,不动声色时静美得如同藏着旖旎的水光天色,可一旦晕染出笑意,那动情的模样如皎皎明月般清亮却又不失柔美,璀璨得令人呼吸一滞,引人深陷。这样一双眸子淡淡地扫了眼此时看着有点呆的云服媚。他兀自换好衣服。 轿中的匣子中放了几身衣服,南宫瑾言随便拿了一件,仍是件白衣,但那料子要丝滑许多,绣着妖冶的兰,将淡然与艳丽恰到好处地糅杂在一起。正如他人一般,可以淡然得凛凛不可侵,也能够华美艳丽得摄人心魄。 也难怪那让人觉得有所距离,且不论那深沉的城府,光是这幅冠绝众生的姿容,普天之下,恐怕再难找到第二个这样的了。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讲的就是这样。 云服媚匆匆看了一眼,便难以移开目光,竟情难自禁地品了起来。 她不禁去想,方晴雨是个怎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配上这样的琼玉?谁又有资格去亵渎? 南宫瑾言不是扭捏的人,见坐在对面眼睛红肿的云服媚此时情绪平静了下来,心里也轻松了一些。他心中轻叹了口气,认真地看了看云服媚,问道:“吃饱了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没吃好。 云服媚摇摇头。 “停车。”南宫瑾言道。 马夫停下了马车,南宫瑾言说道:“等一下。” 说完便下了车,再回来时,提了个看着挺高的食盒。他将食盒放在二人之中的檀木桌上,稳当地将食盒打开,从第一层拿出尚有余温的琉璃碗,盖着琉璃质的盖子。里面盛着雪白的粥,红色的枸杞浮在粥面,同一层还配了两个瓷白的小碗,跟瓷白的勺子筷子摆放在和琉璃碗挨着的琉璃匣子中。第二层放的是两道素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第三层放着水果糕点。 看得出来,是以清淡为主的。云服媚现在确实是吃不下什么过分荤腻的东西了。 “这些是?”云服媚问道。 “林元从万福来额外买的。”南宫瑾言道。 云服媚羞愧难当,不知道该说什么,默了会儿,看着南宫瑾言将餐具盒子打开,实在没法看着他给自己一一摆出来,便伸手自己去取,慢腾腾地取出来,生怕碰坏什么似的。 南宫瑾言对待她从来没有过厌烦或者不耐。两副碗筷,他自然也是要吃的,途中要休息,至少要走两天,道路颠簸,又危机四伏,他吃那么点儿也不顶用。 独自和南宫瑾言吃饭时,比和一群人坐在一个屋子中吃一桌饭的感觉截然不同。她不再紧张,不再浑身不自在,此时此刻反倒有种细水长流的安适。兴许真的是习惯了。 她何德何能啊。 这段路走的还算稳当,天空明亮,万里无云,轿子中也敞亮,这顿饭吃得不快,饭食也可口养胃。云服媚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吃过饭了,以前她从未觉得吃饭能如此惬意,如此享受,尤其适合别人。 可这人注定和她有缘无分。 想到这儿,云服媚心头一酸,便落寞地垂下眸子。二人吃完后,剩了些甜点和水果,云服媚本来想要收拾,却见南宫瑾言已经先一步整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呢? 云服媚道:“我,来收拾。” 南宫瑾言抬眸看她,云服媚才发觉他眼中的疲倦。想到一觉醒来见到的就是他,而昏睡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全然没有印象,云服媚就感觉欲发对不起南宫瑾言。矜贵的大公子怎么能做这些事情呢? 南宫瑾言不推脱,跟她一起收拾。 碗筷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食盒放在一边儿,南宫瑾言放下食盒是恰巧看到旁边的窄小的木箱。 他顿了顿,轻轻抬手掀开了。里面装的大抵是已经审查批注过的账目,几本闲书,还有他随身装着的笔墨纸砚。木箱里有阻隔,这些东西安放得规规整整。 南宫瑾言想挑本感觉还不错的书给云服媚解解闷,在几本书里,他看到了几封书信。南宫瑾言拿出两本书轻轻放到云服媚面前,缓声道:“现在是晌午,仍要走一段路,这两本书姑且算是有趣,值得一看。” “谢谢公子。”云服媚接过书,静下心慢慢浸没在笔墨中。 南宫瑾言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几封心上,有的已经看过,还有几封没开封的,大抵是家书。如果没记错,是近来收到的,有时夜涟殊会帮他递。将家书的信封打开,丢在木匣里,信笺取出,一封一封地看。除却几封来自南宫思齐的慰问信,还有南宫长明的来信。 南宫瑾言静默着看完来信,心情复杂。父亲说云家尚未扫除干净,云服媚已然没有可用之处找个机会处理掉,不要引火上身。 若是让父亲知道他自一开始的一再拖延就已经是在心中默认不会利用云服媚也不知父亲会作何感想。 南宫瑾言将这信笺整整齐齐地排好,然后撕了好几下,撕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听到声响,云服媚不禁抬眸,却也没说什么,南宫瑾言眉眼温柔,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了看她,道:“一些寒暄罢了。” 说罢,掀开轿帘,一把撒出。撕成碎片的纸随风飘散,如秋叶凋落,如残花垂落……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的发丝被暖风吹拂,他望向窗外,恬静淡然,好看的眉眼笼上了一片光泽,美好得不可方物。 “我近来时时心有不安。”南宫瑾言的眸光从轿外的景色回到轿中人身上,“我从来不是没有计划,无的放矢的人,可措不及防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南宫瑾言虽然是淡笑着说的,云服媚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惆怅。他极少诉说自己的苦恼,就好像南宫大公子从来都是泰然自若、无坚不摧的。 “事情太多了吗?”云服媚想到她让自己跟着水阡墨,隐隐有些担忧,“可不可以不去……” 南宫瑾言摇摇头,他伸手向后捋了捋云服媚鬓间的碎发,轻声道:“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之八九,活着,本就要去应对无数的条条框框,逆反也好,逃避也罢,又怎么能全然摆脱这些桎梏,做到真正的随性而为?倘若要立于人上,便要去撞破脑袋去争、去抢,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被吞吃得渣都不剩。唯有率先去接受、顺从、适应,才有资格、有机会去抉择、掌控、颠覆。” 云服媚注视着南宫瑾言翻涌着风雨的眸子,静默良久,道:“于公子而言,我是个拖累。”她不舍地轻轻握住南宫瑾言要抽离的手,“什么也做不好了,什么也没有。”无能又懦弱…… 南宫瑾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妄自菲薄。”南宫瑾言眸光沉了沉,又倏地抬起,深深地注视着云服媚,“你不能不要你自己呀。” 你不能也跟着那些人唾弃你自己呀…… 云服媚握着南宫瑾言修长的手指,心中发着颤,竟有些难以喘息。 “我只是害怕……你不见了。”南宫瑾言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他看着云服媚从云端摔到泥沼,他不想再看她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我也害怕你不见了。云服媚心中塞满酸楚,可这又能如何,她知道纵然南宫公子不说,自己也仍是个拖累,自己帮不了他分毫。他们相差太悬殊了,而且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只怕经此一别,再无相见。 云服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谢谢你。” 南宫瑾言又何尝没有察觉出离别的滋味,他心中酸涩,但也只能松开与之相握的手。 第75章 意思 马车驶入京城,走在熙熙攘攘却四处透露着奢靡的京城,云服媚才发觉这要同鹤城相比不差繁盛,只是多了几分醉意人生的风流快活。房屋鳞次栉比,酒楼冷冷矗立,就连街上的摊贩,都分散得错落有致。跟寮城比起来,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云服媚才睡醒,掀开帘子看了会儿也不觉清醒,仍旧如梦似幻似的。南宫瑾言倚靠着轿子,修长的手虚握成拳,安然惬意地托着腮,欣赏着京城的繁花翠柳、十里绫罗。 毕竟今时今日这般惬意的时光没多少了。他看似得势,实则走在刀尖上。 “公子。”云服媚不禁开口,“不能带我吗?” 南宫瑾言没想到她这样执着,顿了顿,而后道:“我不会走太久。” 云服媚看着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想……”后面的话云服媚还是没能说出口。 南宫瑾言目光游离在轿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张冠玉容颜一露,便有朝他这边看的,他静静地望着外面,并不在意被人看。 看着看着,突然改了主意,说道:“服媚若是想跟着我,倒也未必不是不可以。” 云服媚两眼放光,心砰砰直跳,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平静地说道:“跟着水公子这件事不会改,他若是能去,就一并将你带着。” 云服媚有些为难,她与这水公子不过几面之缘,本就不擅与人攀谈交际,她要如何去说啊。云服媚看着小木桌看了一会儿,偷偷看了眼南宫瑾言。 一袭白衣跟玉一样在那儿,清清冷冷的,似乎发着光。这一眼,云服媚仿佛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已经做好了找水阡墨的打算。 “落脚后我问问他。”南宫瑾言敛眸,淡淡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瞥了眼云服媚,发现她绷得紧,倏地想到云家被清剿的事,他顿了顿,隔着一张小桌子的距离,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诧异的云服媚。 云服媚连连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马车在水云楼落脚,云服媚随南宫瑾言下轿,紧接着是墨如玉、水阡墨和林元,进了水云楼,水阡墨本想去三楼的屋子里放松一下,南宫瑾言突然把他叫叫住了,于是他转身跟南宫瑾言和墨如玉进了二楼的包房。 “你要去容栩?” “玱烈谷节节败退,一旦前线被破,蛮人便会直奔龙栖龙栖,再那之前,要先一步和容栩结盟。”南宫瑾言道。 “我听说沈篱风京城那一趟,带了一个人回了玱烈谷。”墨如玉抿了口茶,“你猜是谁?” “刚得到消息,张怀骞因勾结蛮人被斩首,徐丰年和赵承乾因错传消息、不服军令被押入狱。”南宫瑾言思量了一下,“这都是实力稳固的。” “而且,传言说他们不满沈篱风多时。”墨如玉道,“这次是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结果败了。” “能有这个本事,又能这样帮沈篱风的,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了。”南宫瑾言道。 “按道理,他在,不该如此。”墨如玉道。 “虫灾来势汹汹,蛮族士兵体力超群,莫不是修炼了什么妖法?他都拿不下么。”南宫瑾言道。 “我看未必是拿不下。”墨如玉道。 南宫瑾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疑惑。 “如此,也并非全是坏处啊。”墨如玉漫不经心道,“真要争皇位,十二皇子未必争得过他,他困在那儿,赢了皆大欢喜。倘若是输了……他与我们本就不是一路,失了势,那乖张率性早就惹得人眼红,到那时,冤家宿敌全找来了,他向来拒人千里,朝堂上除了这次跟他一起的沈篱风,又有谁会帮他?倒是免了为他人扫除麻烦的尴尬。” 南宫瑾言指尖敲着杯盏,道:“那你觉得他如何想的?” 墨如玉笑笑:“我哪猜得到。” 南宫瑾言目光落在杯盏上,忽而看向水阡墨,他正若有所思地沏茶。“水阡墨?” 水阡墨没动静。他在想云服媚的那把平平无奇的扇子。 “水阡墨?”南宫瑾言又唤了他一声,就连墨如玉也漫不经心地看向他。 水阡墨想了很多事,慢慢收回思绪,应了声:“嗯?” 南宫瑾言神色平静,他问道:“我去容栩,你跟么?” “这样,云服媚谁看啊?” 南宫瑾言没想到水阡墨还关心这件事,说道:“带着她。” 墨如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闻言,说道:“怎么不叫我照顾?” “这种事不好麻烦墨公子。”南宫瑾言没有过多解释。 “不麻烦,照顾个……小丫头罢了。” “带到墨府不方便。”南宫瑾言抿了口茶。 “南宫大公子带的了,我又有什么问题?” 话落,气氛陡然一紧。 南宫瑾言眯了眯眸子。 “即便她与云家决裂,也仍旧改变不了她是云家人,满门抄斩呐……”墨如玉似笑非笑,“你让她怎么留在京城?” “所以我带着她。”南宫瑾言道。 水阡墨求之不得,他说道:“我对这丫头挺有意思的,看自然是要看,此番正好带着她玩玩儿了。” 他这话一出,两人都哑然了。 南宫瑾言这一程不好走,他觉得劫数不该在此,便一定要护住他,否则这几年所谓的“偷闲”都作枉然,这也是他该做的。那云服媚若是…… 那就更好了。 简直是好极了。 水阡墨想着,没等二人做出反应,便起身要离开,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轻笑道:“这件事就算不提,我也一定会去做的。” 水阡墨指的是跟着南宫瑾言,带着云服媚是次要的。 但那两人显然是把意思理解偏了,直愣愣地看着他关上门走出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 “你何时同他关系这般好了?”墨如玉开口,二人间刚刚剑拔弩张的气势仿佛不曾存在,一下子将关系神奇地拉近了。 南宫瑾言咂摸着水阡墨刚刚的话,心中在想:他何时这般喜欢云服媚了? “我同墨公子关系一样好。”南宫瑾言微哂。 墨如玉手中幻化出翡翠玉笛,玉笛在他手中一转,墨如玉道:“云家清剿了,方铭曦死了。” “可许家和白家还不知所踪,短时间内也凑不齐他们谋逆的证据。”墨如玉接着说道。 南宫瑾言说道:“他们去了清川。” 闻言,墨如玉挑眉:“你老家?” 南宫瑾言道:“我父亲早已隐退官场,思齐也仍在随父亲从商,帮忙料理家中生意,你觉得,他们的目的在何处?” 墨如玉用手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这可不好说。” “你但说无妨。” 墨如玉手指轻点桌面,道:“这就有关南宫大公子的家事了,若是要猜,往小里猜,就是去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往大里猜……” 墨如玉抬眸,见南宫瑾言眸中寒光顿现。 须臾之间,那刻骨的凉薄转瞬即逝,南宫瑾言面容柔和,他启唇:“算算时间,涟殊该是已经到那儿了。” “那你是打算?” “既然都找上门儿了,不好好招待招待,就不合情理了。” 第76章 坍塌 孚荒殿中。 池水荡出圈圈里涟漪,苍冥从中走出,长到脚踝的银发披散在金丝围绕的雪白绸缎上,这白衣轻薄宽敞,他穿上显得有些慵懒随意。 苍冥垂眸看着自己的脚踝。如雪洁白的右脚踝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个银环,银环不是完完整整的,期间断裂处是个有些通透的晶石,不算大,何处有光,它就能在何处五光十色地闪烁着。 “这是什么?”苍冥伸指,霹雳砸在那玲珑精致的银环上,那银环上似乎镀了层法术屏障,愣是银光飞溅也没有裂开一分一毫。 月漓泽和月凰皛一左一右,侍奉在孚荒殿北边的宝座旁,本来看着宛若瓷娃娃的两个人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困惑。 苍冥见那两人的反应,嘴角牵出讽刺的笑来:“孚荒殿,适时我自然会回来。” 他这话一出,二人都默默地看着他,那神情就像是两个被抛弃傻孩子似的,看得苍冥心中五味杂陈。 适时回来?他现在要走?可是分明走不了。那么他以前是打算过回来的吗? 月凰皛眸光轻晃,那样的笑容在如今已然生得俊美逼人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目,她禁不住那样的目光,缓缓垂下了头。 月漓泽向前一步,面无表情,右手扶左肩,微一欠身,还是那句话:“追随殿下,至死不渝。” “可你分明给别人做了嫁衣。”苍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几分沙哑,“你帮了玄渊境来袭击我……如今全都乱了。” 月漓泽低着的脸上闪过讶异。本该因为他先前伤了月凰皛的那点气愤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可是那个名为“九黎”的明明告诉他苍冥不打算回来了……他分明也见了……他做蠢事了? 月漓泽垂下头,双膝一屈——苍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伸手制止了他。 那双桃花眸中闪过几分错愕,不过转瞬即逝,似是从未有过。 月凰皛看着月漓泽的背影,又看向苍冥,她心跳骤然加速,随后几步走到月漓泽身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苍冥。 月漓泽的肩膀因为那突如其来的跪地声抖了一下。苍冥看着月凰皛,微微蹙眉。 纤细的肢体,娉婷有致的身姿,白如雪的肌肤,娇俏美艳的容颜……哪一处都足以勾人——月凰皛是千年来的大美人儿。红纱覆在这样的躯体上只剩下魅惑,长发上的银饰华美璀璨,与那张绝美的面容相辉相映,艳光四射。 可惜苍冥好像注意不到似的。 “孚荒神殿如今只剩下少主了。”月凰皛抬眸看着他,“殿下……” 时间好似凝滞住了。 是上古。 那是个美好的时期,水澄如镜,天蓝似水,草木丰饶,花蝶飞扬。没有没有六界的概念,更没有如今的三帝两皇一冥王。仙灵化成许许多多不同的部族,各族实力不等,最终登顶的便是孚荒一脉的大族孚荒殿,孚荒殿少主之一便是苍冥。而千琼一脉的大族千琼阁降服后自愿归顺孚荒殿——孚荒殿只统领而不称王——自那以后孚荒殿改为孚荒神殿,“少主”便成了“殿下”。千琼阁的阁主有一双儿女——月漓泽、月凰皛,他们成了孚荒神殿的大祭司。孚荒殿之主与千琼阁阁主约定苍冥与月凰皛成亲,结契已成,兑现约定即获得无上神力——只是没等到那一刻,寰宇炸裂,上古湮灭……留下来的上古神族寥寥。 “你起来。”苍冥闭上眸子。 月凰皛没有得到答复,不起来。 “将功赎过,我认你们。”话落,苍冥缓缓睁开眸子。 月凰皛起身,同月漓泽站在一起。 苍冥联系不上北冥幽了,他又试了一遍,仍旧是毫无反应。 他捏起拳,倏地抬手——寒气纵横,冰霜缕缕攀上墙壁,那镜湖瞬间冰封,又在顷刻间缩小,继而落在苍冥掌中。苍冥看着镜中冰蓝的双眸,将那镜收起。镜便凭空消失了。 苍冥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屈指,捏诀——门四分五裂炸裂成冰霜。 在这儿修炼,他实力飞升。 “殿下?” “叫少主。” 苍冥看着孚荒殿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化作冰霜,殿中逐渐飘起雪花,他显得有几分疲倦,孚荒殿逐渐坍塌,化作白雪坍塌,他淡淡道:“现在没有资格了……” 上古仙神还剩下多少…… 这儿不过是一处夹杂在星辰寰宇间的遗存,那“九黎”闻着味儿来了,他也仍旧能够毁掉它——休想束缚他。 “他知道这里能助我恢复,便天真地认为孚荒殿便是这小小的一隅么?”苍冥冷笑一声,眸中闪过阴翳,“你告诉过他什么?” 月漓泽道:“追随少主。”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不需要问,月漓泽说一次的话苍冥是信的。“是受他蛊惑了?”苍冥凉凉道。 “在下意志不坚,不能明辨。”月漓泽道。 月凰皛同他一样做出致歉的动作。 苍冥说道:“这次我念在旧情,以后再有,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是。” “少主将他束在门上的术法破开了,他很快便会到这儿。”月漓泽说道。 不得不说,即便卑微至此,月漓泽身上还有种高门贵族的矜贵。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祭司。 “这几日见面,可看出他是什么了?”苍冥恢复了往常一贯的冷静淡漠。 月漓泽如实回答:“看不出。” 苍冥缓缓睁开眸子,冰蓝的光泽慢慢消退,化作浓郁的乌黑,他道:“走,他来了。” 那小镜子缓缓漂浮在苍冥掌中,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人的高度。结好阵,三人通过镜子跨入真正的孚荒神殿。 三人消失没多久,一道黑影缓缓浮现,墨殇蜕下九黎的皮,看着堆成雪的废墟,眸中一片灰暗。 他握着一条项链——泛旧的、没有光泽的却仍旧能够看到奢华与不凡的——项链的黑色晶石四周黑雾环绕,红雾包裹,似有点点光亮被包裹在黑雾中。 女人的虚影通过晶石浮现在墨殇眼前。 “尊上,大魔都已集结在凡界鹤城。”银宿道。 “开始动手。”墨殇道,“那个女人呢?” 银宿的虚影没有说话,墨殇阖上眸子,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道:“算了,顺着这缕魂魄去找一缕残魂。” 银宿看着眼前墨殇的虚影,心中有些许疑惑,她说道:“前些日子我见大魔门朝着鹤城一个位置聚拢,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便随着它们去了,没寻到那个原由大魔们却都散了,我找了几个熟人问了问,都说感受到一位故人的存在了。” 墨殇听着她说下去。 “借着他们给出的消息,我见了涔狄。”银宿冷冷道,“真是好大的本事,他用自己的翎羽消耗那位故人的……魂魄?将那魂魄的潜在灵力泻了很远嘛,稍微敏锐点的都已有所察觉了。” “尊上,你留着她的这缕魂魄,是为了复活她吗?”银宿问道。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墨殇道。 对啊,他没有理由这样做,联合玄渊境十大高手一起将她推下临渊,再去复活她?何必这样白费力气? 银宿说道:“要将它交给我吗?”她指的是那丝墨殇从临渊旁拿到的仅剩的魂魄——为了不让神界拿到。 墨殇刚伸出手,又在银宿的虚影面前收了回来。通过虚影传一缕魂魄不难,银宿疑惑地蹙起眉,问道:“尊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即便银宿看到的只是虚影,即使强大如她,在那一刻竟难以控制的心神战栗。 “涔狄一定有办法让你知道。”墨殇道,“这缕魂魄我还有用。” 话落,墨殇收起“血如烟”,两人眼前的虚影在同一时刻消失。 银宿站在沂风楼的屋顶,缓声说道:“司徒羯,开始。” 第77章 提醒 云服媚坐在轿中,不时掀开轿帘望向宫门的位置。 等了好久,她看不进去南宫瑾言留的书,也并没有要睡觉的困倦,所以只是空洞地等待。 最后,当她看着木桌上的那幅画出神时,大轿帘被掀开了。 南宫瑾言坐到她对面。 云服媚觉得他头发长了,貌似也软了,他好像更白了,确切地说是云服媚觉得他又好看了几分。 真是怎么穿怎么好看,越看越喜欢……云服媚意识到自己这样想时愣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南宫瑾言看着倒是满身轻松的,他问道:“无不无聊?” “啊?”云服媚微微一愣神的功夫,就见南宫瑾言将那幅简单画了几根线却意蕴悠远的画卷了起来,往专门的盒子里一扔,便看着她,问她:“几日后便要离京了,有要去的地方吗?” 南宫瑾言这样说,便是出使容栩的事被准许了。而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给她客气一下…… 南宫瑾言笑若扶风。这话问出口,不过是想借此揣度一下云服媚对于云家是否还有留恋,或者对于京城,是否还有值得牵挂的事。 南宫瑾言这样看着她,却不知道,整个京城,最令云服媚放不下的,仅仅是南宫府——或者说,是南宫瑾言罢了。 她每每以为适应了,可每当坎坷始料未及地降临时,她便挠心抓肝地悲苦无奈。她不经意地抽离了,可每每再次有意无意地接触到和云家、和皇宫有关的东西时,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所牵勾起来的一点思绪,都足以将那看似离她遥远的那段痛苦难耐从她的脑海中唤起,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吞没。 再往前,与之相比,就显得过分美好,遥不可及、已然远去的事实昭然刺目,到如今,一切的安逸似乎早就摆脱不了“苟且偷生”四个大字,稍稍的放松,都令她产生患得患失的不安,不足以抚平这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的,将她玩捏得不成样子的一切。 “没有。” 她还奢求什么呢?他都要成亲了……她本就不该奢望些什么。 南宫瑾言收回了目光,说道:“这一去,也许很久都不会再回来,就算从容栩回来,我也可能去别的地方。” 如若清川有什么事,他是要回去的。此番出使容栩,因为战况紧急与形势危急,成亲的事可以延后,但他看得出,对于这个结果,皇上并不高兴。 云服媚心细地听出他说“我也可能去别的地方”,他说“我”,而不是“我们”。云服媚这次实在说不出什么了。 南宫瑾言见她迟迟未开口,面上的笑容愈发得温柔和缓。他一向喜欢聪明的、灵敏的人,尤其在女人上。也许是受母亲岚瑶的影响——岚瑶便是岚氏千金,熙泽名门,行事伶俐果敢,也确实有些手腕。也许是受姑姑南宫清瑶是影响,南宫清瑶极少显山露水,却是个绵里藏针,颇会暗度陈仓的——不过心性倒是真的豁达沉稳,所以她端的起也放得下。 南宫瑾言那双称得上望穿秋水的双瞳有几分像南宫清瑶,此时含着隐隐约约的审视。云服媚,抛却身世,平凡得一如世间大多小女子……可为何从一开始的伪装,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他却从未觉得有多烦腻? 南宫瑾言向前探了探,却只是近了一点点,不至于贴到云服媚脸上,他低声道:“龙栖,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云服媚睁开眼,手不自觉地捏了捏,一瞬间,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半晌,她注视着南宫瑾言的那双望穿秋水的瞳眸,恍惚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丢掉什么东西了?” 究竟丢掉什么了呢……她现在想不起来了。 南宫瑾言眸光逐渐滑落在她虚握成拳的手指上,神情淡然,他道:“有吗?” 云服媚心跳如鼓,觉得南宫瑾言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如若没有,我们现在就准备好,明日启程。”南宫瑾言说完,便靠回软轿上。他淡漠地掀了一页,想着……明日未必走得了。 两人回了南宫府。 刚踏入府中,荷寰和连理便一齐行礼。南宫府还是老样子。 还未进屋,荷寰便叫住了南宫瑾言,连理也是一脸的神情复杂。 “公子,这是夫人留的信。” 南宫瑾言接过信,直接打开看了。上面要他回京后处理完宫中的事去一趟方家。 南宫瑾言看信中的意思是要他见见方德承——方晴雨的父亲。不过…… 南宫瑾言拿着信走进屋内,又反复看了几遍,信里信外并没有多催促的样子——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态度有些过于平淡了。 方家在朝堂中仅次于南宫家,势力却很大,两家曾明争暗斗过几次,不过都是南宫长明在朝堂时的事了。 虽然明面上不说,可谁都清楚,薛家与南宫家算是对头,薛家又和方家情谊深厚,表前面上南宫家与方家交情浅淡,实际上却已经有好几次明枪暗箭。再者几月之前就曾听闻云家要与方家交好,消息还是从宫中人目睹云家的那两个小姐和方晴雨走得近看出来的。 事到如今——倘若南宫瑾言赢了,便定会狠狠削弱云家,或许没人想到云家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做谋逆的勾当,但南宫家与云家无论在朝堂还是商界,已经是明争暗斗、相互厮杀好几年,南宫家胜了,云家逆水行舟,被削弱便是定局——这样连带着方家也跟着栽跟头。但皇上偏生赐了这么一纸婚约,无论多大的嫌隙,都会因为联姻而抹掉。自然将方家同薛家剥离开了。 薛家如今势大,南宫瑾言赢了,也还差薛奉宵这老狐狸一头,但皇上这一手,无疑是砍掉了薛家的一条手臂——这倒不免让南宫瑾言深思。 不过是借南宫家告诉薛家——不要过了头,天启不留权臣。南宫瑾言表面上风光得势,实际上……朝堂上有薛家敌对,外有许家、白家伺机反扑,皇贵妃虽说除掉了夜璜嵊,但自身也沾上了难以摆脱的污名。况且马上就要立太子了,且不论夜涟殊回不回得来,有那位现在还在玱烈谷的七皇子在,夜涟殊的机会就显得有些渺茫……皇贵妃要除掉他吗? 皇上在警告薛家,又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考虑到形势急迫,皇上只给了南宫瑾言三天时间准备,南宫瑾言当然希望越早走越好,不过有了这封信,显然明天是走不了了。 第78章 方府 第二日一早南宫瑾言到访方府。 方德承喝了口茶水,听到仆人传话,便放下茶盏,从厅堂走了出去。 见那白锦马车停下,轿帘被下人撑着,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 远远看着,方德承那双精于算计的老眼缓缓地眯了起来。看得出神,方德承似是注意不到那人越来越近。颀长的身形踏入他装饰得宛若园林一般的府邸,竟显得异常融洽。方德承不禁蹙起眉,眨眼睛,人已经到跟前了。 “方伯伯。” 南宫瑾言这声叫出来,方承德顿时后背生寒,不知为什么,感觉如在梦中,周遭明明是熟悉的,却在顷刻间变得不同了。可南宫瑾言仍旧面不改色,笑起来如沐春风,好看得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似的。 方德承勉强维持住镇定,点点头,带他进了厅堂。下人拿了新茶具呈上上好的君山银针,端上来还冒着缕缕白烟。南宫瑾言坐得倒是安然——他当然安然,撇开之前方家助薛家给他使得那些绊子,光是方家自作主张跟云家玩的那些手段,有那样没被南宫瑾言如数奉还? 如今人坐在面前都快要成“上门女婿”了,他表面上再佯装镇定,那张老脸再硬再厚,心中的忌惮也是藏不住了……就比如此刻方德承不自知地端起那烫手的热茶,倒没把杯子甩出去,人却被烫得在一瞬间龇牙咧嘴。 南宫瑾言看了一眼,便缓缓移开目光,说道:“怎的不见令千金,记得有两个?” 方德承闻言后沉默半晌,说道:“是啊,注定少了些有儿子的福分。”方德承说得和蔼,心中的戒备却没放下一分,这不小的屋子内静的出奇。 南宫瑾言见他神色如常,眸中笑意更甚:“当真舍得就这样嫁给我?” 方德承又是一怔,见那茶水不再冒烟了,便端起来,总算是喝了一口。他只道:“哪里的话?” 南宫瑾言唇边缓缓牵出笑来。 倒还真舍得薛家。 方德承心里盘算着,一声轻灵的女声便从门外传来——“爹!” 方晴雨听说南宫瑾言来了,简直是鲜花怒放,透过珠帘看那白衣身影时便是心跳如鼓,走进屋内共处一室,才发觉来者的惊为天人——不是没见过,只是许久没见了,不然怎么传了这么久的青梅竹马。豆蔻时曾见过几次,不过最多就是说三两句话而已了。 “晴雨。”方德承心道她来得正是时候。 自己女儿长得好他是早就知道的。男人嘛,不都是那回事。方德承他就不信南宫瑾言见了圣上亲赐的未来的妻儿会不动情。 方晴雨的母亲生完她没多久就过世了,本指望妾室生出个儿子,可惜也还是个女儿——方楚弈,妾室也不是个长命的,正室还在的时候就被百般刁难,好不容易怀了孩子,生出的还是个女儿,又是被婆家羞辱,没几年也被折腾死了。 方德承自那后就没想过要再娶。结发是联姻,妾室是所爱,他也不是没有荒唐过,可就是不想再成亲了。方德承对待自己的两个女儿是一视同仁的宠,将方晴雨宠成个颇有些娇蛮的性格,方楚弈倒是聪明懂事,两个女人性格相差甚远,至今也没穿出什么不合的传闻,一家倒还算融洽。 “这是南宫大公子。”方德承和缓地笑道。 方晴雨本想仔细瞧瞧他,没成想一见他的脸,方晴雨就不敢看他了。 “瑾言哥哥。”本应当顺理成章喊出来的称呼,瞬间失了气势,方晴雨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这样不行,便抬起眼——叫他也看看自己。 刚刚方晴雨只见了个侧脸。她悄悄地抬眸,却见到南宫瑾言端着茶,神情淡淡地撩了她一眼——方晴雨立马想到“惊鸿一瞥”,但又心生寒凉。他这是怎么回事……方晴雨又看了看他,对方已然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方晴雨见他笑了,虽是微微一笑,却足以掀起万丈波澜,那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本就是令方晴雨目眩神迷的一点,这么一笑,方晴雨当即受不了了——心跳更快了,面颊绯红,更是,喜不自胜。 “嗯。”南宫瑾言在见到方晴雨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讨厌,但想到这个女子是和自己有一纸婚约,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多高的兴致——即便对方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方德承胸有成竹地瞧了南宫瑾言一眼——那双温润的眸中分明是无波无澜,一如朝堂之上果决进言的平静、冷静、淡薄。 南宫瑾言——方德承几乎是咬牙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既然令千金在此,就方便一些了。”南宫瑾言说道。 方德承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他道:“瑾言指的是什么?” 一股威压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南宫瑾言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右手的玉扳指——细细看去,扳指不仅成色极佳,光滑莹润,雕刻的纹案更是精巧得令人叹服龙角与龙鳞极其清晰,实为点睛之笔,叫人一看便足以辨别那是条龙。未雕刻出来的部位宛若隐在云中。这样的极品戴在那白玉一般修长无暇的手指上,叫人瞬间移不开目光。 “自然是同方家、南宫家有关的事。”南宫瑾言唇边的笑意淡淡,看在方晴雨眼中那便是撩人心魂的绝色,落在方德承眼中,便无异于猛兽的森白的獠牙。 “她从来不听这些事。” 方德承说出这话,方晴雨再傻,也不免有所察觉,愣了愣,这一愣神间,便从那恍恍惚惚中脱离了出来。 “方姑娘?”南宫瑾言问道。 方晴雨看着他,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南宫瑾言见方晴雨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也不顾方德承,他道:“这婚约如今还未下来,依照皇上的意思,便是要等到十二殿下回来了。” 整个屋子中一片沉寂,方晴雨那双明亮的眸中此时也阴阴含上了些许的戾气。 “若是方家不想,随时都可以反悔。” 方德承胸中火气奔涌,他左一个“舍得”右一个“不想”,怎的说得好像方家想要抗旨不成这亲似的。 “呵,瑾言啊,这话可不兴说啊。”方德承道。 “你不言。”南宫瑾言道,“我不语,便是烂在了肚子里。这顾及的多了,怕的也就难免要多一些,反倒不如这样——一吐为快。” 瓷杯猛扣在桌子上的声音吓得方晴雨一哆嗦。她极少看到父亲生气,可方德承偏偏又没说什么,南宫瑾言更是没有什么反应。 “老夫本来已做好准备,今日听你这番话,反倒是犹豫了。”方德承冷笑一声。 你这番话——南宫瑾言闻言笑了笑——是话中的意思,还是他南宫瑾言说出了这番话? 方德承丝毫不留情面:“本以为南宫大公子深谙世道,深明大义,没成想前者是真,后者……呵。” 他这一笑带着浓浓的讽刺,听得方晴雨坐立不安。 “竟是个道貌岸然的竖子么。” 这话说完,方德承立刻就后悔了。他真是被南宫瑾言给气着了,他这话说说别人也就算了——那可是南宫家南宫长明和岚瑶的大儿子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早已敛了笑,一袭白衣拒人于千里,不染纤尘,淡漠如冰雪,生人勿近。温润自若与气定神闲的儒雅从容早就被这丝丝寒凉侵蚀成了尖锐的寒冰,令人心尖战栗。 “孺子可教。”南宫瑾言起身,风度自若地对着方晴雨微微颔首便从容离开了。 第79章 消息 消息传得极快。第二天,“南宫瑾言被方德承骂道貌岸然的竖子”在京城名门贵族之流中传得沸沸扬扬。 方府中。 方德承捏着茶杯,恨不得将那瓷器捏碎。他已近花甲之年,却冷不丁被南宫瑾言玩了一手——昨夜一宿没睡好,一早醒来,事情竟然传得这般快! 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啊! “爹!”方德承太阳穴的血管鼓鼓跳动着,听到女儿的声音,方德承鲜少地升起一股烦躁,他眉头紧蹙着,缓缓抬起了头。 方晴雨一身绛色长裙,十分明艳,相比之下,她身旁比她稍稍高了点的女子就清淡得多,淡青色裙摆偏白,显得素净利落——那正是方楚弈。 “爹!这件事怎么会……”方晴雨话还没说完,她身旁的方楚弈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方晴雨瞪着双眼蹙眉看向方楚弈,方楚弈神情冷静,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漠然。 方晴雨抚了抚手臂,顺便敛了下衣袖,方楚弈早已先一步将手放开。 “先坐下。”方德承勉强镇定一些了,他说道,“这事怕就怕穿到皇上耳中啊。” 这婚是皇上赐的,他说出这样的话,皇上未必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事情要比他想的还严重。毕竟这赐婚就是要将方家和薛家剥离开——薛家势大啊——皇上这样做的意思他能不明白吗。 “我猜爹不会无故说那样的话。”方楚弈说道,“女儿想知道,南宫瑾言到底讲了什么?” 方楚弈察言观色,此时直呼其名。 本来十分捉急的方德承被方楚弈的话这么一点,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昨天一早在这儿发生的事:南宫瑾言起初那句“当真舍得”让他心生疑惑——这本没什么,可后来晴雨来了,他已经点了不想让晴雨知道太多朝堂中的事,可南宫瑾言依旧当着方晴雨的面将话讲了出来,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导火索……南宫瑾言那说了番话不仅仅是无视了他的警告,话中的意思还是在说——“夜涟殊还没回来,这婚事八字没一撇,别以为真就可以结得了亲”,南宫瑾言又好巧不巧生怕他不明白似的加了句“如若不想”——这话不但直接扯开方家的遮羞布把他方德承的思量戳在明面上,还给他扣了这么顶大帽子……“如若不想”,意思便是替他方家的逆旨做打算! 逆旨、逆旨……他敢这样说! 可偏生后面他又来了一句“顾及的多了,怕的也就难免要多一些”是在说他方家依傍薛家与云家交好,要脱离势大的薛家去重新依傍刚刚起势的南宫瑾言要瞻前顾后、思前想后的难堪啊! 遑论南宫瑾言一开始问他“两个千金”的事——因为方家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不得不在联姻的事上分外慎重——是不是在旁敲侧击,这一环跟着一环,一步一步将他往沟里带…… 消息又传得这般快…… 南宫瑾言好算计…… 方楚弈见方德承迟迟不说话,但神色已然要比开始镇静几分,便也不再往下问,她循循善诱道:“如若他真的讲了什么——父亲何不将他讲的话昭告世人以证清白?” 其实昨日听闻南宫瑾言来了,在方晴雨到后她也悄悄地过来了,只是她一直都在门外,直到南宫瑾言走了,她才藏在巨石后偷偷瞧了一眼……那一眼让她想了一夜。 所以那些话她有听到一点。 “切,南宫……瑾言何等谨慎。”方晴雨说到这儿不说了。方楚弈只是微微笑了笑,她柔声说道:“百密一疏,能让父亲动怒,说出的话又怎会寻常呢?” 方晴雨无所谓地眯了眯眼,她也有些头疼,她看了看垂眸静思的父亲,心中很是无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父亲沉不住气,说了那么一句不该说的话,她都觉得有些丢人。人无完人嘛,干嘛那么计较南宫瑾言的一句话?就算是那样,也是瑕不掩瑜才对。 方德承的手这才从瓷杯上缓缓脱离开,他说道:“你大姐说的对,他说的话就算摆出去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南宫府。 南宫瑾言和云服媚坐在后院的石桌旁下棋。 京城可比寮城暖和得多,今日阳光明媚,温风如酒。 白子在云服媚手中,她看着满是黑子的棋局,犹豫再三,落子后便微微一笑:“没有地方下了。” 下哪里都会输得彻底。 “差一点我就输了。”南宫瑾言也笑着,他神情恬淡,单手支着下巴,很是悠然。 “公子,你是让我了?”他若没让,他们根本就不能牵扯这么久——哪有人越下越差的。云服媚不认为自己占了运气或者天赋中的哪一个。 “怎么还叫公子啊?”南宫瑾言却把话题扯开了。 云服媚眸光从棋子上缓缓移到南宫瑾言的脸上,对方也在瞧着她,只见那目光柔和,一时间竟让她觉得目眩神迷。 云服媚犹豫了一会儿,脸颊微微发烫:“瑾……言……” “服媚。”南宫瑾言起身,露齿一笑,唇红齿白,瞬间多了些少年气,让人觉得亲和不少。 他才二十二,能古板到哪去? 云服媚还是有一瞬的晃神。这两个字叫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一不好意思,就不由自主地添上个“公子”来掩饰一下,这下倒是好了,他不让她添了。 明亮的清新小院中言笑晏晏,院外的两个丫鬟坐立难安。 “墨公子您不能进去呀!”荷寰眼看着墨如玉长腿一迈就要出了厅堂,赶忙挡在他身前,又不敢靠的太近。 连理也赶忙几步站到荷寰身旁,荷寰瞥了她一眼,表情不便,眸子却一只轻眨——荷寰会意,扭身顺着石路朝着云居轩跑去。 “你们拦我做什么?”墨如玉垂眸看了眼荷寰,那入鬓长眉不经意地上挑了一下,眉骨轮廓清晰而流畅,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微微眯起,他鼻尖精致却不圆润,嘴唇生来红润,那嫩白的皮肤站在阳光下仿佛能捏出水来,所以笑起来宛若暖阳初升时,寒风中轻轻摇动的桃花。 荷寰仰头看着他,虽说曾经见过,但从未这样近,几乎每次都距离很远,只能看得出是个英挺俊逸的少年郎。在那张脸映入眼帘的一刹,荷寰还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他身量颀长,光这一点就生出一种迫人的气势,那让人犯昏的容颜由最开始的平易近人到现在的冷峻可怖不过一小会儿, “公子在休息,不能随便进。”荷寰柔声细语,勉强算是镇静,语气中却仍能听出急迫。 墨如玉双眸微眯了眯,似是在想什么事,不一会儿,他抱臂倚靠着门柱,微垂了垂头,语气淡淡:“我等他,什么时候能叫出来?” “公子若是没有要紧事,可以在前堂等候。”荷寰犹豫了一下,“不会太久。” 墨如玉闻言,目光从荷寰身上移开,不禁笑了:“姑娘,你觉得,我像是没有要紧事么?” 荷寰怔了怔,说道:“对不住公子了。” 墨如玉摇了摇头,伸手打了个哈欠,倦意缓缓将他裹挟,那双懒洋洋的眸还未来得及彻底合上,他便听到了一道温润清透的声音——“如玉。” “哎。”墨如玉应了一声,直起身子向着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服媚?”墨如玉喃喃道。 墨如玉蓦地笑了,他说道:“瑾言,休息得可好?” 南宫瑾言来时未束发,长发披散,谪仙似的风雅。 南宫瑾言不禁觉得他这话说的讥诮了些,他道:“久等了。” “无妨。”墨如玉道,“看样子,是不可以让我进去了?” 南宫瑾言说道:“若是有急事,去前堂。” “若是没有呢?” “花园的池水边水仙开得妩媚可爱,值得看一看。”南宫瑾言道。 “哪有人可爱啊?” 南宫瑾言走向墨如玉,唇角微微上挑一个弧度,他缓声问道:“喝茶,还是赏花?” 墨如玉打了个哈欠,看着南宫瑾言清俊的背影,淡笑道:“喝茶。玱烈谷新来的消息,早知道早打算。” 南宫瑾言微颔首,说道:“服媚,累了的话就先休息。” 云服媚点点头,乖巧地回到了云居轩的寝室内。 墨如玉依旧笑着,可那双含情美眸中却没有分毫笑意。 第80章 大捷 下人将普洱茶沏上,白烟缓缓摇动着纤细的腰肢,牵带着茶香,朦朦胧胧地扑向鼻息。 “玱烈谷大捷,那位要回京了。”墨如玉开门见山。 “这么快?”南宫瑾言心下一沉,“先前不是说战事吃紧,蛮人异常强悍么?” “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一定与那位有关。”墨如玉继续说道,“他出战玱烈谷的消息已经传遍,加之大捷,很麻烦了。” 南宫瑾言知道墨如玉指的是夜涟殊争夺太子之位的事情。 “到也未必。”南宫瑾言道。 墨如玉指尖缓缓敲了敲檀木桌,对上南宫瑾言的目光,说道:“那三个副将的势力,还抵得上皇上盛宠吗?” 南宫瑾言思量了会儿,说道:“不仅是盛宠,还有沈家。” “沈篱风是武将,朝堂中的事也不多掺和。”墨如玉道,“呵,真是奇怪,他既非皇后嫡子又不肯结交党羽,听说朝中曾有不少人想要投奔他却都不了了之,心气高到那种程度,说他迂……倒还真有些。” 南宫瑾言摇摇头:“如若他真的迂,就不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怕是……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就没听说他同哪个皇子皇孙关系密切的,如今又这幅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得不到那个位置,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墨如玉疑惑道。 南宫瑾言不再谈这个问题,墨如玉也没接着说下去。 “你是不打算娶方家那大小姐了?”墨如玉冷不丁问道。 南宫瑾言抿了口茶,只淡淡地“嗯”了声。 “为什么?”墨如玉问道。 “不想。” 这答得算是极其敷衍了,墨如玉不禁笑了笑,又说道:“不会是为了云服媚?” 闻言,南宫瑾言稍愣了愣,也没说话。 墨如玉也默了良久,才开口问道:“南宫大公子,不会是认真的?” “我心怜她。”良久,南宫瑾言才淡淡答出这几个字。 墨如玉唇边浮现出嘲弄的笑容,他起身,缓缓道:“那这算什么?你将她带在身边,当成什么了?” 南宫瑾言眸光一敛,平静无波地双眸中闪过几分凌厉,他抬眸,正正对上墨如玉那双微挑的眸子,淡淡道:“你这么关心她?” 南宫瑾言回想起在鹤城,墨如玉见到云服媚和他在一起时,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 墨如玉颀长的身躯挡住了屋外的亮光,将南宫瑾言置于一片小小的阴影之中,他蓦然倾身,双手撑在本就不是很大的圆形的桌子上,一瞬间拉近了他与南宫瑾言的距离。 墨如玉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南宫瑾言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眸光轻轻晃动,细细描摹着眼前这张脸的轮廓。 何等的疏离,何等的淡漠。 “南宫大公子从来都不照镜子的么。”墨如玉低声道,“温文尔雅,风流动情,还以为南宫大公子是个多么似水柔情的人。” 南宫瑾言眉头微微蹙起,眸光却无半分闪躲,细细看去,眸底仍是一片骇人的平静与疏离。 墨如玉抬手就要捏上那弧线优美的下巴,南宫瑾言不闪不躲,抬手一挡,手肘都不曾离开那桌子。 墨如玉唇边的嘲弄更浓:“其实是个冷漠薄情的人,就像现在这样。” 南宫瑾言起身,墨如玉自然向后,直起身子站好了。 经过这么一闹,二人间的气氛有些许微妙,微妙的却仅仅是气氛!都是大男人,扭捏个什么意思? 墨如玉走后,南宫瑾言也没心去放松了,他觉得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不了了。于是他去了趟水云楼。 水云楼消息来的也快,林元这几天一直呆在水云楼。他远远就看到南宫瑾言的轿子落在外面,叫了声水阡墨,便迎了出去。 “是不是没法去了?”开了个包间,刚落座,水阡墨就问道。 南宫瑾言便知道他了解到什么了,说道:“差不多了。” “这位七皇子有些厉害呀。”水阡墨由衷道,“我听闻那边也在闹虫灾,而且蛮人也不对劲。” 水阡墨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旁安静坐着的林元一眼。 这么一看,目光正巧对上,林元适时说道:“如若公子定要将那伞送出去,我可以替公子去送。” “那儿路途遥远,如今虫灾引得人心惶惶,确实危险。”水阡墨说道,他也不放心南宫瑾言去涉险,却也没觉得林元有多靠谱。 “不必,我来这儿除了通知你们一声,还有一事相求。”南宫瑾言道。 水阡墨挑眉笑道:“但说无妨。” “云家被清剿,云服媚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她跟着我多有不便,我想将她托付给水云楼,水老板意下如何?”南宫瑾言说道。 水阡墨支棱着下巴,沉思一会儿,他开口道:“小事,不过,你将林元带回去。” 水阡墨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身边有个叫风衍的小子,他如今在宫中,你身边不能连个近侍都没有?” “多谢水老板关心了。”南宫瑾言说道。 水阡墨眸光落到南宫瑾言戴着的那个玉扳指上,他看了看,说道:“我记得当初遇到云姑娘时她身边有把扇子?” 南宫瑾言对他还能记得这个感到有些许诧异,但他如今愿意帮他,他便不应该瞒着什么,他说道:“在我这儿。” 水阡墨一点也不含糊,大大方方道:“公子将那扇子交与我。” 水阡墨不说原由,南宫瑾言也并没有过多过问,毕竟那把稍显残破的折扇他自己带在身上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南宫瑾言将折扇递给水阡墨,水阡墨看着那稍显残破的折扇,怎么看怎么觉得把它当成那种法器也有些牵强。既然接过了,便找机会给她,或许真的是他多心了。 没聊多久,南宫瑾言和林元就回了南宫府。 南宫瑾言去了云居轩,敲了敲门,门被打开。云服媚头发披散着,衣服还有点皱,显然是刚睡醒。 南宫瑾言出门时也没束冠,简单地绑了下就出门了——少了分生人勿近的疏离,多了分风度翩翩的俊逸一见到云服媚,不禁就笑了。 “我正想去找你呢。”云服媚说着,便退了一步让他进屋。 南宫瑾言走近屋子中,一眼便看到了她写的几张纸。 南宫瑾言饶有兴趣地被她引着,看她写的东西。 “在写字?”南宫瑾言问道。 “在抄书。”云服媚道,“好久没有写过字了,觉得手生了。” 南宫瑾言闻言想起之前在寮城同她研墨书画的那晚,不禁仔细看了看她写的字——竟是有些潇洒秀丽的。 只是下笔不稳,控笔不熟,字有些散,一些地方还显得有些青涩,和潇洒秀丽的字形放在一起,显得有些别扭,稍显凌乱。 南宫瑾言仔细看了,说道:“再熟悉几天,静下心来,差不多可以得心应手了。” 南宫瑾言没有端着笑,只是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闲适,轻声言语时说出的话让人觉得温柔。 云服媚看着他美好的侧颜,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留恋,她迅速垂下眸掩饰住了,轻轻“嗯”了一声。 第81章 霆掣 “瑾言。”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既然回到了京城,我……” 南宫瑾言也看着她,看着她微微一顿,听她接着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南宫瑾言眼皮一跳,神色却依旧自若,他说道:“水云楼里缺人沏茶,去那儿不好吗?” 云服媚足足愣了三秒。水云楼的水老板与瑾言交好,一路上也颇为照顾她,如果有这个机会,她是愿意去还这个人情的——毕竟瑾言照顾了她这么久——最终总归是要告别的。 “好。”云服媚点点头,她注视着南宫瑾言,手开始微微颤抖,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又或者……是舍不得。 这种欣喜与伤心交织在一起,陷在心口,久久凝滞住,不是个滋味。 “水云楼在哪儿?”云服媚轻轻问道。 南宫瑾言手中还不徐不缓地翻看着她写出的几张字,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将纸张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风逸街,我带你去那儿。” 云服媚只好点点头。南宫瑾言虽然态度和言语仍然清淡平静,但说出的话却与平时大为不同,至少他不会三番两次说出让人觉得不容置喙的话……没有余地的……想到这儿,云服媚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头,说道:“先前,叨扰公子了,今后,便不会赖着公子。” 云服媚说着这话的时候,南宫瑾言的眸光从她写过的纸上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云服媚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她看着眼前淡然到让人觉得疏离的人,最终还是撑不住那样的目光——复杂、困惑、不忍——她垂下头。气氛逐渐趋于平静,直到那清润的声音缓缓传入耳畔。 “服媚,我若是觉得你在叨扰我。”南宫瑾言道,“自一开始,你便不会在我身边了。” “心中烦忧时,常会不自禁抬头向天上看,回神时,便已经在看了。”南宫瑾言说着,亦是有几分入神,“明月常在,月色淡然,从不刺目,在黑夜里,尽是柔和的希冀,我总能在那时,想起你。” 他缓声道来,云服媚听着,不禁红了眼。鼻尖酸涩,觉得如鲠在喉,出声,声音竟有几分哽咽:“不觉得我是负累吗?” 你才是月亮,即使陷入漆黑的夜幕,仍然华光璨璨,清清冷冷,令人向往——可奈何,近在咫尺,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云服媚想了多久,才敢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南宫瑾言看着她垂眸的样子,看着她黯然失神的样子,缓缓启齿:“从未。” 云服媚心跳加快,脑袋一热,索性一气将从鹤城就在想的话一气说了出来:“可是你要成亲啊,我不能” 南宫瑾言神情复杂,沉默良久,他才道:“因为这个?” 云服媚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她在他身边算什么,丫鬟?奴仆?还是养的什么东西?曾认为颜面被扫了一地,可面对无比珍视的东西,她无法不坦诚,不能不在意。 南宫瑾言原本以为他足够有底气去决定自己的选择,为着这些从容,他这些年如履薄冰,却不曾想到,一道圣旨,依旧将他束住。 南宫瑾言自嘲一般笑了笑,说道:“我不想。” 云服媚已经抬起头,视线落在南宫瑾言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上。“为什么?”云服媚大着胆子,说出之后自己亦有些愕然,脸颊微微发烫,顿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面前的人。南宫瑾言并没有看着她,他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温柔和缓。他认真道:“如若不想,静下来再看,尚有拒绝的余地。” 云服媚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却被牵在温软的手指上。南宫瑾言说道:“不过你要等一等了。” “等什么?”心中的不安迫使她问出这句话。 南宫瑾言微微倾下身子。 云服媚感受到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传入耳中的话,却有几分凉:“等这道圣旨废掉。”她从未听过南宫瑾言这样子说话。如在耳鬓厮磨,如轻声呢喃,如私语…… 云服媚心跳一漏。 南宫瑾言坐到身后桌边的椅子上,手却没有松开,他注视着牵在一起的手指,缓缓叹了口气:“这几日我要入宫,梳洗一下,我带你去水云楼。” 云服媚有些错愕,愣神之际,南宫瑾言牵过她白皙修长的手,声音低缓:“我说过,不要妄自菲薄,别人如何看,如何想,那都是别人,何况在我这儿”南宫瑾言将云服媚的手轻轻靠近唇边——那温热的气息,令云服媚心神一颤——那是吻吗,那柔软轻轻靠了过来,又在顷刻间离开,手背的感觉,令人无法忽视。 下人很快备好了水,云服媚不要人伺候,自己去沐浴了。浴桶里,刚刚的情形一直在脑海中循环往复,而她只是在走神,似是在那一刻将魂儿丢在那儿了,痴痴恋恋。 她穿着轻薄的衣服,发是湿的。何寰和连理走到门口问了声好,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交给云服媚了。云服媚等头发全然干了,便换上衣服,泼墨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去了前厅。 南宫瑾言果真在那儿,一旁还坐着一个身着天庭色锦袍的男人,即使他此刻发时披散的,云服媚也仍旧认出了他。是叫林元。 南宫瑾言已经束了发,只是束起的发并没有用冠箍住,是垂下来的。云服媚还未见他这样打扮过——如月皎皎、清逸绝尘。 林元生的也好,两人站在一起,一幕幕,尽是余韵。 南宫瑾言对林元说道:“今日我将她送去霆掣街与水阡墨会面,你先留在这儿。” 林元朝门口的云服媚看了眼,淡淡一笑,应道:“好。”如今虎视眈眈,有这个警惕总比没有强,霆掣街最是特别,走那条街送云服媚最保险不过了——毕竟这姑娘姓云。 马车行得快,一路沉默,等到快入霆掣时,云服媚才发现南宫瑾言原来是睡着了。 通透的肌肤上,那双美丽的眸子是阖着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的唇色有些红润,看起来云服媚偷偷地凑近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面容的一寸一寸看起来很乖,让人不忍心碰到他,担心吵醒他,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看着看着,云服媚唇边浮现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云服媚吞了口口水——发现这件事时,她感到面颊有些烫。只是一垂眸,又一抬眸,那双剪水双瞳便这样瞧着她。云服媚没来由地心虚,以至于吓了一跳,肩膀一抖,险些趴到他身上。 云服媚庆幸两人之间隔了张桌子,她眼疾手快甚至有些慌乱地撑住桌子,身子挺了一下——南宫瑾言忽地一手拉过她的手腕,她不受控的受着这股力,腹部挤着桌子一同南宫瑾言倾斜去。 南宫瑾言另一只手压过云服媚的肩膀,使得云服媚半个身子被他抱着。 南宫瑾言光滑洁净的额头已及那柔软的发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唇,云服媚只觉身后凉飕飕的,脸贴近轿壁,她下意识的回眸,呼吸一滞——她经南宫瑾言这么一拉,从宽敞的轿子左边偏到了右边,而左边那位置,一只粗的骇人的箭正对云服媚所坐的位置擦着南宫瑾言的肩膀,直直插在起初云服媚倚靠着的轿壁上云服媚看着那穿过厚实的轿子一半的粗箭,心中骇然,若非南宫瑾言拉了她这么一下,恐怕连同这轿子,他们二人都将被这长箭射穿。 南宫瑾言气定神闲,眸中却倏地划过一分寒凉,他启唇,缓缓说道:“是在这儿啊。” 第82章 结缨 寒风袭来,又一支箭穿过轿子。 云服媚此时一只腿跪在隔着他们的小桌子上,另一只腿抻得笔直,只是脚尖碰触着轿子底铺的一层绵软的米白色绒毯。她心跳很快,还轻微打着颤,她此时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右肩因为南宫瑾言下颌的触碰而产生的阵阵颤栗。 “过来。”南宫瑾言说道。 云服媚扶着轿子往下看,一低头——不防颊面轻轻擦过南宫瑾言柔软的发丝与温热的额角——南宫瑾言正伸出一只手,是要扶她。 云服媚握住那散发着微微热度的手,一股心安的感觉因那握住她手的力道缓缓涌上心头,云服媚知道此时万不可含糊,另一只手轻按了下南宫瑾言的肩膀,另一条腿也跪上桌子后,她就随着南宫瑾言引着她的力道,微微倾斜,就在尝试要侧着身跪到座位上时,马车竟忽的颠簸起来,毫无疑问,此时的速度是先前的几倍! 南宫瑾言当机立断,另一只手不再扶着云服媚的腰,而是将本就挤着他的桌子向前一推——云服媚在马车颠簸时也没有扶住轿子,此时全身仅靠南宫瑾言的一只手扶着,再加上跪着的小桌子猛然向后,云服媚失控地向下晃去—— 南宫瑾言在她下意识紧闭双眼时伸手将她拦腰一揽,云服媚便枕在了南宫瑾言的腿上。 那马车愈发地块,似乎不只是颠簸了,而且还在左右的摇晃,走的似乎不是条直路。 云服媚想要起来,又不敢起来。 南宫瑾言掀开小帘,正巧看到刚刚追到轿子的一匹快马,以及马上坐着凶神恶煞的人。 那人挥动着流星锤,只见寒光一闪,照雪抵住了那流星锤——马车忽然又产生了巨大的颠簸,南宫瑾言收回照雪,伸手将云服媚捞起后便果决地跳下马车。 出了马车后马车便倾斜着倒在街上,驾车的车夫脖颈窜着血,半边身子被压在马车下,拉车的马的屁股上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看着尤为骇人。 一群身着白衣的死士围着他们,刀光刺目,杀气腾腾。南宫瑾言没化出照雪,只是站在云服媚身前。 “霆掣街闲人免进!” 云服媚闻言一惊。南宫瑾言见那群人在向他们走近,他说道:“不曾听过这门规矩。” “你是南宫瑾言?”几个男人左右散开,从后面走出个苗条纤细的女人,她亦是一身白衣,款式与其余人稍有不同。 万俟肆将两把剑查到背后的剑鞘中,不屑地一笑:“霆掣有霆掣的规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到了这儿,最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 “那霆掣的规矩是什么?”南宫瑾言微哂。 万俟肆向后退了一步,她面无表情道:“加入我们,或者被我们杀死。” 云服媚头发散乱,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万俟肆一说这话时狂风呼啸,吹的那青丝飞扬。一股异样的感觉忽的涌上心头,云服媚来不及疑惑,便看到刚刚被万俟肆插入身后刀鞘的那把短刀翻转着朝她飞来——一道寒光骤然浮现,照雪剑剑影一晃,云服媚看到南宫瑾言手持照雪,将那短刀给扫了回去! 万俟肆向后一翻跟头,手扶地闪过了自己的刀,而后蓦然回身,又将刀握在手中。 将他们围住的人一拥而上,云服媚看着她同南宫瑾言仍然握着的手,竟生出一股凛然赴死的安然——她忽然感受到南宫瑾言手稍微动了动。下一刻,十指相扣。南宫瑾言一甩照雪,明亮的剑光一闪,爆发出凛然剑气。他抬步,云服媚听到他在说“我们跑”,便被带着向身后冲去。 那速度似疾风猛冲,只见得炫目白芒推开欲靠近二人的人群,刹那间扫开道路——二人冲出重围,向前跑去。 云服媚来不及惊异于自己竟然能跟上他这飞似的几步,她也不知道南宫瑾言在抬步前已然决定在发觉云服媚跟不上那一刻便踩着那群人中的任意一个或两个,在那个过程中将云服媚捞起……不过一定要离着屋顶之类的建筑要近,要足够他跃上去,否则他无法抱着人走掉。 却没成想身侧轻盈至极,云服媚竟然跟上了他。 眼看着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放慢一步便会被追上——如若被追上,便要回身去完成踩人翻身捞人的动作,不过——南宫瑾言看着他们四周辽阔万分,正处在道路中央,前方一片开阔,这儿的建筑高大,要翻上房顶显然要困难一些,就遑论再停下来抱起云服媚了。 南宫瑾言一只手牵着云服媚,另一只手中的照雪又化形消失了,而掌中的东西还未被看的真切,便如霹雳闪电一般被向后掷去。 速度极快,发现时,三四人已被飞镖刺入身体,慢慢掉队,最终倒在地上不动了。 骑马的也不过几个人,万俟肆仰眸瞪了眼驾马的一人,没有说话,刀鞘狠狠砸在马屁股上,那刚刚踱步要跑的马登时仰身嘶吼,将那男人掀了下去,万俟肆则一把拉住缰绳踩着马鞍跨上马去。 另外几个在见他们将人包围时便在人群外驾马踱步,人开始追了他们也策马开始飞奔,南宫瑾言的飞镖要巧不巧地就摔倒了一匹马上,那马跪地,人也被甩飞了出去。 万俟肆盯着前方的两个身影,策马扬鞭,几步追上。 “留步!”这话是对着南宫瑾言喊的。 他们怎么会留下? 万俟肆将马横在二人前面,后面追上的人也停下,将他们前后堵住。 南宫瑾言停下,他看了眼云服媚,发觉对方喘得厉害,那接下来便不去逃了。 万俟肆下马,白衣门人围上,作势要押着他们往前走,万俟肆一挥手,对南宫瑾言说道:“二位随我走一趟。” 万俟肆带着南宫瑾言和云服媚二人还有那群门人进了不远处的一座楼。 立在外面的装潢是通向后方的过道,进入后便可见到偌大的演武场和连接着门面的连接成环的楼。 楼上站着个白衣男子,长袖飘摇,庄重温润,眉目俊郎,此时立于三楼的凭栏边,向下看着进来的人群,当看到万俟肆领进来的两个人时,他笑着俯视着,身旁言语寥寥的女人说道:“来的是你的朋友么。” 风萧然道:“当街抢人?” 江煦道:“这是规矩,约定俗成已久的了。” 第83章 杀意 南宫瑾言抬眸,目光从风萧然言笑晏晏的脸上掠过,落在一旁神情冷漠的江煦的脸上。 江煦也正望着他。 万俟肆身后跟着的一众门人中不少已经受了伤,见南宫瑾言这么安然自若地走了进来,多少有些懊恼,盯着南宫瑾言看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云服媚与南宫瑾言在进结缨楼前相握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她注意到那些目光,感觉脊背发凉。她看了眼南宫瑾言的背影,跟了上去。 风萧然已经走下来了,江煦却立在那儿不动,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南宫瑾言身上,像是要将人望穿一般。 南宫瑾言却没再看她。 只是风萧然还未走下最后三阶,那过道的大门倏地被一股强风摁死,门人们都噤了声。 寂静中,风萧然双目流转,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随和温润至极,倒衬得南宫瑾言冷若冰霜。张狂的劲风将南宫瑾言那身白衣吹得猎猎飞扬,发随风散开。 一道伴随着凛凛寒气的似闪电一般的巨大剑光突然闪了一下,门人们神态各异。 云服媚被吹得身形战栗,她恍惚间觉得有些晕眩,然不不及她细细思索,一道寒光瞬间晃了她的眼。 云服媚竟下意识地捏了捏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芒忽闪,与那闪电寒光抵死冲撞。江煦捏了捏手指,那带着威压之气的闪电就擦出电光,南宫瑾言长剑一挥,顷刻间将那闪电截开。 风萧然眯眼注视着南宫瑾言,又看了眼南宫瑾言斜后方矗立着的云服媚,不禁叹息……这丫头有些束缚南宫瑾言的手脚啊,南宫瑾言若是用轻功躲闪,只用一会儿便能直逼三楼。 云服媚心中隐隐有些疑惑,她怎么感觉自己刚刚像是要攥住什么…… “江楼主,点到为止。”风萧然提醒道。 那闪电以及卷起的凛然之气瞬间消散。 江煦仍旧面无表情,边向下走,边说道:“霆掣街不同于其他地方,皇都夜城晚上开放,白天来的,都被默认是要来这一带‘玩’的。” 南宫瑾言扫了眼几个面色不善的门人。他其实早就知道,霆掣街是能人异士的归宿,朝廷不太管的,所以这里会有各种神奇的场地,比如结缨楼,招揽门人,与之对立的组织也有很多。近日却暗自较起了劲,将白天入城的视作要进霆掣街混的,不归顺他们的意思无非就两种,一是想单干,自己开门立户,二就是投奔别人。 这样扩大势力,是必然、偶然,还是谋划已久? 风萧然说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大公子,多有冒犯,大公子见谅。” “风老板谈何冒犯?”南宫瑾言说道。 江煦已步至南宫瑾言面前。 风萧然介绍道:“这是江煦江楼主,是我的表姐。” 江煦说道:“久仰大名。” 南宫瑾言颔首,转身便要走,江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都来了,不上去喝杯茶再走?” “不必了。”南宫瑾言道。 来这结缨楼,本以为会被关押几天,没想到会直接见到江煦。试了招后南宫瑾言对对方的实力也已经有了底,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便不必再留。 如果对方硬要拦…… “来者为客。”江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是萧然的朋友,你我之间便不该有芥蒂。” “阁主也说过了。”南宫瑾言道,“霆掣街不同于其他地方,既然是误会,便没有挽留的必要了。” 那些门人此时已经排好队列,手执长剑,杀气凛凛。 风萧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南宫瑾言说道:“我想诸位也该明白,霆掣之内诸位归属结缨,霆掣之外,仍旧是天启国龙栖城,诸位仍旧是这里的百姓,朝廷对霆掣可以做出让步,但霆掣,决不会,也不能过界半步。” “只可惜,南宫大公子现在身在结缨楼。”江煦道。 风萧然看向江煦,对方神情冷淡,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门人们并不因为南宫瑾言的话而犹豫,长剑在手,列队左右,他们的信念,便是这结缨楼。 南宫瑾言微哂,照雪出鞘,白芒自周围散开,震得人连连后退。南宫瑾言站在云服媚身前,云服媚心跳如鼓。 刚刚江煦的威压她尽数看在眼里,倘若加上这些人,他有几分胜算……如果她没这么弱就好了。 “表姐,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吗?”风萧然眉头微微蹙起。 江煦这样,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过了万俟肆那关,她自己亲自交手试探,被她认定后归顺者入结缨,不归顺者斩立决。但无论是试探,还是处置方式,他都已经提醒过了——这是南宫瑾言,点到为止。 江煦显然不肯给这个面子了。 因为南宫瑾言的警告冒犯到霆掣街大势组织结缨楼阁主了。 得不到回应,风萧然便表明立场——毕竟他的主场在境明街,江煦不肯给他这个面子,那么他风萧然以后在霆掣的面子也不需要她来给了。 风萧然手中化出白玉,白玉形制像虎又似狼,正是大斗兽场大门上雕制的神兽的模样。细细的红绳串联在白玉之上,风萧然轻轻一晃,虚化出的兽影便列队左右。 风萧然与南宫瑾言共处一线,共对江煦。 不同的兽吼此起彼伏,照雪寒芒刺目。 江煦冷哼一声,那闪电一般的刀影再次浮现至空中。 风萧然御百兽,迎击门人,南宫瑾言手执照雪,与江煦对战。 闪电自上空劈下,这次丝毫不留情面,南宫瑾言仍旧措置裕如。 结缨楼的装潢并没有被破坏,整个大楼中寒风呼啸,杀意腾腾——一股狂风忽而卷起云服媚,一瞬间,云服媚发丝尽数散开,她浮至上空,脖颈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白色的剑光瞬间在风涛电光中闪起,数百道剑痕弹指间断裂那道一直施以威压的浮现在结缨楼顶的雷电剑痕。 江煦怔了怔,一丝血迹自唇角浮现——她指尖一转,数道刀芒向着南宫瑾言发动围剿。 白玉扳指触碰到照雪发出锵然厉鸣,南宫瑾言身如霹雳,冲到云服媚身旁。 江煦看着南宫瑾言那瞬闪的身影,眼神一沉——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的残影随着南宫瑾言一同瞬移。 她垂眸一扫同门人纠缠的风萧然放出的神兽幻影……那绝不是那些东西。 好像是……一条白色的龙! 南宫瑾言一手持剑,一手揽过云服媚的腰,长剑未见闪动,灿白的剑光却环绕在二人身旁。 南宫瑾言抱着她凌空一转,稳当落地。 江煦刚锁定二人,要发动攻击之时,手臂忽然被震得发麻,结缨楼的大门被人破开。 白缎墨染,长发玉束,面如美玉,身长如松——来人手执双剑,一黑一白,剑光爆出黑白光影,那正是水阡墨。 “我说怎么等不到公子,原来是遇到不省心的麻烦了。” 水阡墨双剑脱飞转,太极八卦如点墨般浮现,直接破开那数道骇人的闪电。 “走。”南宫瑾言道。 照雪敛形,南宫瑾言打横抱起云服媚,闪身走出门外。风萧然和水阡墨也快步向门外走去。 门人、刀剑和雷电尽数朝他们涌去,最后尽数被那扇霍然合上的大门拦住。 第84章 折扇 风萧然同他们告别后便回到大斗兽场了。 南宫瑾言、云服媚和水阡墨一同坐先前备好的马车回到水云楼。 到了二楼屋子内,水阡墨直接问道:“结缨阁的江煦为什么对你敌意那么大?” “不知道。”南宫瑾言又说道,“或许不是因为敌意。” 云服媚安静地看着南宫瑾言,手不住地捏着衣袖。南宫瑾言神情淡然,衣衫规整,额边的发轻轻飘着,美得动人。 “你入霆掣时,有人拦么?”南宫瑾言问道。 水阡墨摇了摇头。 南宫瑾言陷入了沉思。 倘若不是霆掣街近来新兴起的拉拢考验,那么…… 南宫瑾言的思路被打断,水阡墨说道:“我没被拦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择定在霆掣街的立场了。” “泽兰、结缨、栖陌、玄箫、清渡。”南宫瑾言道,“这是目前霆掣排名前五的组织,你选的哪一个?” 水阡墨垂眸在心里数了数,说道:“泽兰,正要去,还未正式加入。” 南宫瑾言颔首,他说道:“事情先这样安排,这几日我要进宫,云姑娘就拜托给你照顾了。” 水阡墨点点头,说道:“放心。” 南宫瑾言走后,水阡墨看了眼云服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出了这间屋子向右拐第二个就是你的房间了。” 水阡墨说着,云服媚便感觉一种生分感迸发出来,令她浑身不自在。不过水阡墨的态度是彬彬有礼的,他似是察觉出了云服媚的拘束与别扭,便露齿一笑,俊秀又亲切。 水阡墨说道:“每日固定时间会有人送来饭菜,姑娘若是无聊,叫小童带你吃茶听书都可以,但是姑娘不要下去。” 云服媚点点头,问道:“我只负责三楼的茶水是吗?” 水阡墨刚要走,听她讲话,愣了愣。 南宫瑾言就是这样忽悠她的? 水阡墨忍俊不禁,说道:“不用,我这里不太缺人。” 云服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水阡墨朝她招了招手,便关门走了。 关上门,水阡墨托起下巴作沉思状,他又回头看了看,当然只看着紧闭的门。他从自己屋子中将东西拿出来后又回到了云服媚门前,敲了敲云服媚的门。 “云姑娘?”水阡墨叫了下她。 云服媚闻声赶忙去开门,一开门就因为他手中的东西愣了愣——一把及其残破的折扇,不过,这把折扇——难道是慕容姑娘的那一把! 水阡墨看着她的反应,挑了挑眉眉。 “我能进去说吗?”水阡墨问道。 “能。”云服媚赶忙给他让出空。 水阡墨一转折扇。扇面纯白,却已然脏污不堪,扇骨固定得完好,不过整体上看就是残破。他想想南宫瑾言先将这折扇带在身上,便转了个弯,说道:“这东西是我捡的,那地方离姑娘不远。” 云服媚接过折扇,疑惑地抬了抬眼。 “想来我们遇见姑娘时姑娘陷入昏迷,是不是与这折扇有关呢?” 水阡墨这话将云服媚问懵了。 水阡墨顿了顿,就听到云服媚说道:“我不知道。” 水阡墨点点头,说道:“那……姑娘是有遇到什么人吗?我看姑娘似乎是认得这折扇的。” 水阡墨一语道中,云服媚也藏不住,她的回忆还隐隐约约停留在宫中,只是偶尔闪过一个类似餐馆的地方,是不是梦境又是两说。要说是遇到谁——云服媚看了看折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慕容紫陌。 云服媚记得她对那折扇向来珍重,怎么可能这样对待。 水阡墨见她迟疑,便循循善诱:“是不是个配着把伞的姑娘?” 水阡墨也是猜的。生灭扇如今应在慕容紫陌手上,若不是听林元提起白爅黎,他还真不会将这柄破旧的扇子同那生灭扇联系起来。 云服媚顿时心跳如鼓,她也想知道慕容姑娘的消息,那日一见不久便分开了,她还未来得及将折扇还回去。 “水老板认识名唤……”云服媚顿了顿,“慕容紫陌的姑娘吗?” 水阡墨神情平静,只是微不可查的笑笑。 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啊……真是凑巧了。 水阡墨点点头,心念一转,亲切地笑道:“真是巧。” 水阡墨忽然想起那日在鹤城遇到沐弦璃和慕容紫陌时他们就是在找什么人……不会是在找云服媚。 云服媚还是没有冒然开口。水老板大概是认识慕容姑娘的。不过……云服媚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怎么会知道慕容姑娘曾遇见过她…… 多年来的环境让她变得警惕。 云服媚心觉自己刚刚冒失了。倘若是慕容姑娘的仇敌,自己岂不是害了慕容姑娘! 云服媚倏地抬眸,才注意到水阡墨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 开门的一瞬间,一阵嘈杂涌入耳中,门合上,嘈杂声被隔绝在外,周遭顿时变得尤为安静。 云服媚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出水阡墨一言一行,心中五味杂陈。 慕容紫陌、南宫瑾言。云服媚坐在桌边,双手交叠,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撑住了随着脊背微微下垂的头——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云服媚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寂静中,隐约能够听到说书人敲板开讲的声音——“话说到……这大公子与那大小姐情投意……惜” 云服媚蹙了蹙眉,循着微弱的光朝门边走去,她伸手推开门,便看到环形走廊上空荡荡的。走廊边的珠帘有的竖着串成线垂落下来,有的横着串成帘挡住视线。围栏很高,却恰好可以将手臂放在上面。 她向下一看,嘈杂声瞬间停了,这把她吓了一跳,那说书的一敲板,站在圆台上又开讲了……云服媚松了口气。她拉上小帘,能够看得清楚一些。 这么一拉,她没注意的是下面客座上隐隐有一道目光已然将她看了个真切。 讲的大概是两个富家子相爱的事,情投意合却被棒打鸳鸯……俗套的桥段此番听来,竟隐隐有些“再听已是曲中人”的意蕴。往昔的片段回忆带着阵阵清风的气息在一瞬涌上心底,还未记得真切,又倏尔远逝。 云服媚凝目看着下面,听得入了神,又渐渐出了神。 直到目光偏移,堪堪对上斜对她的珠帘后那探究的目光——这一瞬间太过诡异。 云服媚呼吸一滞,立刻偏开头,不知怎么想的,又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那人还在看她! 心跳如鼓,云服媚对着那迫人的目光,只觉对面人眼中划过几分阴翳。 那个人是……云服媚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直到觉察出那目光的沉重,那令人后背生寒的恶意,那人的身份蓦然出现在脑海里——竟是云天泽的随从古根! 云服媚看着那人离开,只觉呼吸间塞满惶恐。她抬手扶额,竟蹭了一手指凉汗。 “云服媚。” 一道清凉的声音将她从这可怖的气氛中拽了出来。 云服媚吓得一哆嗦,不自觉伸手拍了下围栏。 那人一袭墨绿长衫,长发高束,眉眼俊美风流——正是墨如玉。 第85章 淡月 “墨公子。”云服媚应道。 墨如玉有意无意地朝刚刚云服媚看的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云服媚,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南宫将你送来的?” 云服媚点点头,觉得奇怪,又说了一句:“我也想出来走走了。” 墨如玉挑眉一笑,不拆穿她,走近一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南宫去皇宫了?” “知道。” “你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墨如玉笑意渐浓,笑得动人。 云服媚淡然道:“当然不知道。” 墨如玉倚了围栏,说道:“你啊……” 墨如玉说着,打了个哈欠,兀自说着:“怎么觉得,云姑娘对南宫瑾言很亲切,对我却很疏离呢?” 不知道从哪吹进来的风,墨如玉倚靠在围栏前,珠帘卷起,他头靠在那里,墨发如瀑垂落,高束的马尾也被风扬了出去,飘散在小帘外。 墨绿衣的公子渐渐适应了她的迟钝,他一边犯着困,一边眯着眸看着她的眉眼,视线循着面孔描摹,一遍一遍。 “有吗?”云服媚淡淡道。 墨如玉只是轻轻地笑。 “南宫……大公子,他对我很好,他很善良,他……救了我。”云服媚说道。 墨如玉不言,他缓缓侧过身,拉下珠帘,周遭没入一片阴沉。 那风很凉。 墨如玉指腹划过玉笛,捏起淡青的穗子,复又摩挲,又松开手,他说道:“还听得到吗?” 云服媚注视着那双风流的眉眼,默不作声。 “下面讲的是他。” 云服媚眼神稍移,只看到条条珠线。 “他和方小姐?”云服媚目光落在墨如玉的玉笛上。 “猜的不错。”墨如玉两三步缓缓走近,“你不伤心么?你喜欢他,对不对?” 云服媚牙齿打着颤,一股酸涩蓦地涌了上来,她咬牙摇头:“不。” “你自小就喜欢他,对不对?” 云服媚眼前已然模糊,继而泪花翻涌,顺着唇滑落在唇侧。 墨如玉抬指抹了下那泪,目光深深地落在云服媚身上。他道:“你不知道。对不对?” 云服媚后退一步,颓然地侧过身,扶着围栏,却又倏地背过身,背对珠帘。 “我记不清。”云服媚心如刀割,“许多事情。” “可你唯独记得他?” “不……”云服媚哽咽道,泣不成声。 “哭什么呢。”墨如玉凉凉道,“又不会有人会为你做什么。” 云服媚抹了把泪看着墨如玉那张俊美的容颜,也生不出什么倾慕或是羞涩,她只道:“我知道!” “墨如玉!”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如玉知道来的是谁,他转身向后走,却没看他。 “后会有期。”话音落,人已远去。 南宫瑾言手握一条玉蝶手链,朝着云服媚的背影走了一步,却听到云服媚冷淡的声音:“我想静一静。” 南宫瑾言顿住脚步,那手链被捏在手里,凉玉浸润了温度,掌心触着仍是凉的,可玉已经是热的了。 云服媚深吸了口气,湿润的目光扫过右侧,直着朝着楼梯走去。 南宫瑾言两步挡在她面前,稀微的兰香似乎也夹杂进了忧伤,隐隐约约浮现在这寂寥的周遭。 今日的书说完了,人渐渐散去。 南宫瑾言垂眸看着她,温柔的话,淡然的话,一时间都讲不出来了。 云服媚闭了闭眼,看到了路,泪水却再一次滚到唇边。 “你去哪里?”南宫瑾言问她。 “回家。”云服媚道。 可是家在哪里…… 云服媚觉得心痛。 太煎熬了。 南宫瑾言看着眼前空空的走廊,她走了多久了…… 他神色平静,平静得有些死寂。 水阡墨站在一楼,看了眼那抹稍显寂寥的身影——云服媚走的时候,他没有拦,因为他看到南宫瑾言就在上面,他站在那里很久了啊。 云服媚逃似的跑出了水云楼,路上有些行人,只是夜幕已至,都看不太真切。唯有头上那轮明月,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她看到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似乎听到欢笑,可她总是被隔绝在外,那些欣喜终与她渐行渐远,过往都已然烟消云散。 能一条路走到黑吗? 有人在等她吗? 有人会和她同行吗? 恐怕只有这细长的影子。 云服媚从袖中拿出折扇,她还是没将那折扇打开。 “我是不是要说一声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服媚神色茫然地看着眼前一袭绛紫长裙的女子。 花倾觞走近她,只看了一会儿,便拿过她手中的折扇,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的东西。” 花倾觞看了看折扇,又看了看云服媚,说道:“可是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花倾觞看着愣神的云服媚,道:“跟我走,去等那位故人。” “要等多久?”云服媚勉强压下了哽咽,嗓音却泛沙哑。 “谁知道呢。”花倾觞抬眸看着月光,今夜没有星星,“我可是等了好久呢。” 南宫府。 荷寰和连理扒着门边看着里面的人,灯光柔和温暖,他却一身白衣清清冷冷。淡漠的容颜似乎笼上了一层难言的愁绪。那平静如湖水的眸子似乎被风掀起的波澜,不复平静,注视着杯盏的眼神有些许茫然,是荷寰和连理没有见过的样子。 冷酒如腹,压不下纷繁的思绪,再反复,最后也仅剩下茫然。 多么陌生的感觉。 南宫瑾言看着眼前淡淡笑着的女子,那面容柔和,落在眼中是静美的,一如往昔,一如从前,一目几年。 南宫瑾言举杯,模模糊糊的,像是交杯对饮。 发散落在肩,他笑的苍白,美得疏离,显得那样……孤独。 “云服媚。” 杯盏脱手,南宫瑾言笑着合上双目。 风太大了,荷寰和连理都没听到南宫瑾言说了什么。二人相顾无言,这么多年来,她们何曾见过南宫瑾言这幅模样? 一杯一杯的凉酒一杯一杯地饮下,公子笑了,却又好像哭了。 荷寰和连理刚要进去将南宫瑾言扶上床,还未踏入屋内,就被一把长剑拦住。 林元道:“先去歇息,交给我。” 二人看了看南宫瑾言,良久,才点头离开。 林元抱着剑,走到屋内,酒气四溢,他看了眼静静睡去的南宫瑾言,长发遮住小半张脸,安静睡去的样子不让人忍心打扰。 林元刚要走,目光倏地落到南宫瑾言面前的酒罐上——瓷白的酒罐,装的是兰花酒——继而落在酒罐旁,白玉蝶用红绳串着,压着一张沾了墨的纸。 林元低了点头,看清上面秀隽的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第86章 萍兰 第二天南宫瑾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右边手臂因为发麻而没有知觉,紧接着,他闻到一股幽幽的兰香,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气。 林元这是来了第三次,他推开门,见南宫瑾言已经醒了,便说道:“公子,府外来人了。” 南宫瑾言看着那蝶玉项链以及那蝶玉项链下写着一行诗的白纸,沉默了一会儿,道:“谁?” 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墨公子。” 南宫瑾言抬手绑着发,闻言动作缓了缓。长发高束,他将那项链放在袖中,随手拿了桌边放的书,将纸夹在书里,轻轻一扔,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林元披散的长发被南宫瑾言带起一阵风,他愣了愣,转身跟上南宫瑾言。 前堂里果真坐了个人,正悠哉悠哉地捏着杯茶。 然而那茶水还未入口,一道寒光掠起剑风朝着他飞速袭来。 墨如玉像是早有预料到一般,抬掌将茶杯推了出去,挡住了剑锋,茶杯却在顷刻间碎成粉末,墨如玉迅速抽手,手指还是被震得发麻。 可是来不及他犹豫,他还未看清来人,长剑便已将他的锦衣划破。 “酒还没醒!”墨如玉起身一侧,闻到浓烈的酒气,紧接着,手臂上传来刺痛——他看着血珠溅出,转身间铭萃笛化作长剑,绿光飞溅,挡住了那寒气。 南宫瑾言反手掷剑,墨如玉没料到他的动作,失了个先机,手中铭萃便脱手飞出。墨如玉眼神一凛,闪身追上化成玉笛的铭萃,伸手握住了它。 “我来是说正事的,你清醒一下。”墨如玉冷冷道。 南宫瑾言闻言冷笑一声,讽道:“墨公子真是公私分明。” 墨如玉蹙起眉头,说道:“午时你我入宫,明日宫中设宴庆祝玱烈谷大捷。” 南宫瑾言没有说话,转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墨如玉说道,“薛家小公子进京了,你不去看看么?我听说,他是同你弟弟一起来的。” 南宫瑾言没有停下脚步,颀长的身躯逆着风,眨眼间已然远去。 墨如玉笑了笑,没打算走。 林元当然不管他,刚要离开,就听到身后的墨如玉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墨如玉对他说道:“不用太担心你们公子,他冷情惯了。” 林元轻笑一声,也没转身,抬步走了。 墨如玉转了转铭萃,心中波澜不惊。这随从也好大的架子。 林元很快跟上了南宫瑾言,走的路线大抵是要去水云楼了。想起要见到水阡墨,林元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身前的南宫瑾言。他长发高束,配以银冠,林元真还未见过他这样打扮过。 发生了什么啊。 林元想起刚刚南宫瑾言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很快到了水云楼,水阡墨果真在那儿,而且正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好像一早就候在那儿。 “萍兰怎么样?”南宫瑾言开口便问道。 闻言,水阡墨愣怔了一下,看着南宫瑾言的神色有些许复杂。 “楼上说。”水阡墨话落,便带着二人上了楼。 萍兰毗连鹤城,当初南宫瑾言去探察寮城时特意留意了四周的灾荒,尤其关注虫灾。 萍兰人口不多,可以说是地广人稀,本是沃土肥田,民生富足安乐。可寮城闹起蝗灾后,就陆续有百姓迁去萍兰。萍兰离着寮城不远,但也不算太近,占据了地理优势,要比寮城富裕得多,而且距离京城不近,天高皇帝远,田荒后便又有大批的百姓迁去那儿。地主豪强广纳流民百姓,闹得动静不小。 最大的一家便是萍兰花家。 花家以接纳百姓之名争买萍兰土地,当地原本就是有几处田地无人照料,原本是分给百姓耕种,但百姓田地充裕,人力反而不足,经营多余耕地得不偿失,便一直空闲着。空闲的长了,当地的知府也该收归上报朝廷户部,但期间花家突然伸手向原本拥有这些闲地的百姓买了地——花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在萍兰那一带很有名,商业上风生水起的,突然去买地这件事虽然很奇怪,但他们买的都是无人耕种的闲地,而且数量不多,起初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传言蝗灾之时就有百姓迁去萍兰,那里对于外来的百姓很是欢迎,迁去那儿的人也能得到雇佣以耕种事宜来维持生计,行雇佣之事的大多是当地的富人,花家循规蹈矩,并未独占鳌头,况且蝗灾解决得快,百姓也是大多不愿意离乡,并没有迁去多少人。 只是田荒时,从寮城迁出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起先是向四周迁移,跋山涉水的,路途上就死了不少人,但后来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是萍兰广纳百姓,都陆续迁去了萍兰。 萍兰缺的是人丁,当地知府自然是乐意的,何况还有花家之类的商贾愿意收购闲地去耕种雇佣迁来的百姓。但虫灾一起,迁去萍兰的百姓、逃到萍兰的流民就愈发地多了起来。可是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活去等着他们受雇卖力? 于是萍兰偷盗之事兴起,百姓惶恐不安。知府抓耳挠腮之际,花家义无反顾地提出愿意收留百姓,花家以此之名并购土地——可其他豪强哪里愿意?都买到百姓头上了百姓也不乐意啊——可花家收留流民的势头已经起来了,迁入萍兰的人数日益庞大,当地的粮食供应不足,花家就去买其他地方的粮食,再无偿发放。 于是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他商贾买的地耕种出的粮食也因花家的粮食发放而难以在萍兰售卖,于是向外出售,穷山僻壤的寮城当然买不起,鹤城有一套自己的粮食供给系统,根本不需要购买来自萍兰的粮食。离得远的无论是支付关卡税还是长途的运输,都不能算是一笔好买卖。无奈,他们又将粮食顺带着地卖给花家。 可是花家哪里来的钱? 花家从其他地方卖粮根本就没花钱——花家将丝绸低价卖给其他地方的商贾,而那些商贾则要将粮食转运给花家……美其名曰“赈济”。 购买花家低价售出的丝绸所获得的价值要远大于出售那些粮食,况且那些粮食以“赈济”之名售出,免了关卡税,运输费也由花家自行垫付。花家丝起先流行于萍兰鹤城一带,大都被鹤城名流争相购买,流入其他地方的量少之又少且更加昂贵。有了这种“交换”,本就稀有的花家丝又被其他商贾抬高价格出售——因其品质极佳,成了富贵名流中的潮流,更是远销他国。 得了这个便宜卖的最起劲儿的还是云家。也正因为云家,南宫瑾言才顺藤摸瓜弄清了这件事。水阡墨似乎也对这件事格外上心,明里暗里帮助南宫瑾言调查监视萍兰动向。 传言花家低价卖出花家丝所得的钱也都用在运输粮食上了。百姓颂扬萍兰花家,鹤城萍兰的商人则痛斥萍兰花家,其他商贾则对萍兰花家褒贬不一,究其根本,皆因利置评。 不仅是云家,白家、墨家都有参与。南宫瑾言自然是早有耳闻,不过南宫家没有墨家那么多田地,南宫家自身的产业中也有占比较大的锦绣,便没有去参与——云家亦是没有许多田地,可云家用以交换的粮食分量却是占比最大的。南宫瑾言获得巡察权期间得知云家的大部分粮食来自于蝗灾时朝廷拨给寮城的以及其他灾荒地区的粮食,云家当时与夜璜嵊协同负责这件事,勾结官员掩盖其行径——私吞了大部分粮食。 这也是他们不敢去报蝗灾三天便解决的原由之一。 只是如今虫灾自鹤城起,打乱了鹤城的粮食系统,殃及萍兰,萍兰田地正大片大片地荒芜……仅靠一个花家,养活不了整个萍兰,而世间又只有一个花家,愿意去做这赔本的买卖。 然而更棘手的事情发生了,青魑不仅使得田地荒芜,甚至散播疫病,毒害百姓——事情还未闹大,这件事如今已经被各方势力协同压了下来。 南宫瑾言昨日来水云楼的目的便是为此,只是先遇到了墨如玉和云服媚,浑浑噩噩。今早睁眼便决意来商议此事。 水阡墨将那边的情况给南宫瑾言讲完后,问道:“青魑散病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明日皇宫之内设宴庆贺沈篱风与夜绝尘玱烈谷大捷,你要上报吗?” “如今夜璜嵊一党在朝中势力微弱,能够压得这般死,怕是还有别人。”南宫瑾言沉思了片刻,说道,“报与不报都是一样的。” 水阡墨琢磨了他这话一下,恍然大悟。他转了转杯盏,道:“既然那七皇子与沈将军这般受宠,将这事推给他们也未尝不可。” “边防形势难料,推给他们?”南宫瑾言道,“即便他们揽了,那位怕是也不会准。” 水阡墨沉吟道:“也对,这件事拖不得。” “还有一件事。”水阡墨抬眸看向南宫瑾言,有些犹豫,“昨日我派人跟着云姑娘……跟丢了。” 南宫瑾言倏地抬眸,手中杯盏险些脱手。他又垂眸,看不清其中情绪。良久,他开口问道:“在哪里跟丢的?” 水阡墨眉眼中泛起几分复杂:“他们说见到云姑娘跟着一个女子走了。” 水阡墨忙道:“不过他们描述的那女子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已经去找了。” 南宫瑾言颔首,水阡墨看他,映入眼中的人还是一贯的淡漠平静,他说道:“那扇子我交给她了。” 南宫瑾言起身,说道:“我知道了。” 言毕,转身离去。 第87章 花家 夜里云服媚跟着半路才在心不在焉中恍惚察觉出几分诡异。她怎么能稀里糊涂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离开? 云服媚走得慢,花倾觞步子又快,云服媚见她离那女子的距离越来越大……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她深吸了口气,转身悄悄走了两步,听到前面的脚步声仍在,她也觉得距离够了,便抬腿就跑。 前一秒还在想先前能够跟上南宫瑾言的速度,怀了一种侥幸,后一秒就被一声凉凉的质问跟吓得腿一软,险些没跪在地上。 “你跑什么?” 花倾觞好整以暇地走到云服媚面前,大大的眸子里仿佛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其实心中早已了然。 可不能放她走,下次见面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她现在好像出了些问题。 云服媚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朋友在……等我。” 花倾觞左右瞧了瞧,心想出发前那小段路上她已经带着云服媚将人甩开了呀。 “哎呀。”花倾觞拢了拢浓密的微卷长发,笑得美艳,“我说了我不会把你怎么着,就是等个故人罢了,你害怕也是要跟着我走的。” 云服媚心想她好像真的走不掉了。 “放宽心。”花倾觞抬了抬下巴,露齿一笑,算是安慰了。 花倾觞扫了眼刚刚已经还给云服媚的折扇,心念一转,又抬指抢过。折扇放在手掌上拍了拍,她说道:“等他来了,我就还你。” 云服媚哑然,她沉默着看了眼花倾觞,默默跟上了她。 “名字是什么?”花倾觞想着,她不能太冒失。 “云服媚。” “我叫花倾觞,小名阿铃。” 云服媚点点头。 南宫府。 南宫瑾言回去的时候已接近巳时。 踏入府中,南宫瑾言本想直接回书房,不料抬眸恰好瞥到那抹青色——墨如玉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翡翠玉笛,另一只手拿了本书——真是闲适。 南宫瑾言没管他,转身就走,清朗中气的声音蓦地从那宽敞明亮的前堂传出:“南宫大公子,不赏个脸?” 墨如玉撩了眼前面,果真是空无一人了。他反手将书抛到原处,一收钟萃,抬腿踏出前堂,径自去了南宫府的书房。 南宫瑾言前脚刚入,墨如玉便来了。出乎意料地,墨如玉刚进门有一样东西便冲着他飞来,他愣了愣,伸手抓过……竟还是轻的。墨如玉看仔细了,原来是本册子。 上面写着元齐八年进京赶考的名单。密密麻麻罗列了几个名字,其中前三甲是大字——墨如玉扫了一眼,这些名字对应的人也七七八八地在心里过了一遍。 “谢晋安。”衣衫轻摆,清袖飞扬,南宫瑾言倚着黑檀木的书架,抱手看着墨如玉,说道,“元齐八年进士名录中的第四个。” 墨如玉一手合了折子,朝着桌子上掷去。南宫瑾言甩出一个东西,刹那间,火光浮现。火折子点出的火围将折子吞噬,黑檀木的雕纹大桌子却丝毫不受火的影响,那火光明灭也不过弹指挥间。 墨如玉靠着门抱臂垂眸默了会儿,说道:“这个人的身世还挺有意思的。” “元齐八年考中进士,在门下省任职侍郎半年后出任琅州刺史,元齐十一年调任萍兰通判,元齐十三年任萍兰知府,直到元齐十六年,久无调动。”墨如玉道。 南宫瑾言的折子是风衍从皇贵妃那里誊抄的,这种东西都有专门的放置点,若非南宫清瑶摸了点门道,一般情况下还真弄不到。 “萍兰之事,朝廷一直在压,压出了事,倒霉的又会是他。”南宫瑾言道,“如此境地,他会胡来的。” “此人对监察那一套明白得很,就算真做出什么事,手底下也轻易找不出什么东西。”墨如玉说道,“那可不容易啊,中书大人。” 南宫瑾言闻言笑了笑。 日暮将垂,暮光笼罩了龙栖城。 马车陆续停在皇宫门口,一青一白几乎同时下轿。青衣墨发高束,玉树临风。白衣银冠璨璨,矜贵清冷。二人齐肩步入皇宫。 萍兰。 “花大小姐回来啦。”丫鬟的声音隐约传来。花倾觞步入大门,瞳眸微动,须臾间就捕捉到了那个报信儿的丫头。 “是谁在喊?”花倾觞说道。单看背影就发觉那丫头僵了一下,花倾觞大步向前走着,银饰发出锵锵的声音,却只是经过那丫头,径自绕去后院了。云服媚眸光不偏,人也跟着花倾觞向前走。二人途经一个花园,穿过走廊,便到了一间极为雅致的小院,淡淡的酒香缓入鼻息,沁人心脾。 “姐姐!”闻言,花倾觞神态依旧,厌倦却已然含在了那双明眸之中。“姐姐,木芙蓉她买了灿汐阁的镯子,瞧着喜人,不过那镯子虽美却有瑕,不如新出那一套,姐姐家大业大,那些钱都不算是钱。”衣着华贵,长相尚且可人的丫头黏着花倾觞,她见花倾觞神色平静,较于平常,甚至还多了几分浅淡的笑,便大着胆子去问,也丝毫不在意当着云服媚这个外人。 “那当然是钱。”花倾觞似笑非笑地侧身看了眼花孜冉,继续说道,“傻瓜,花家马上就要没落了,说的不像话。” 花孜冉的笑容一僵,待花倾觞走了两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言笑晏晏,如今一拉脸,连称呼都作罢了,就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花倾觞懒得搭理她,她回头看了眼云服媚,心情舒畅,直接漠视了花孜冉。 “花家兴,靠的是姐姐,花家败,也是因为姐姐啊。”花孜冉讽道,“花家丝倒底怎么卖的,不清楚吗?” 听到这儿,花倾觞脚步一顿,她缓缓转身,神情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花家丝?你恐怕连花家丝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管我怎么卖?” 情况紧急,花倾觞借用分身在凡界临时挂了个身份,为的是招抚流民。凡是灾荒,所亡人数较以往而言过于庞大,况且冥界秩序尚在修复,实在难以承受。青魑之事已经引起仙界一些人的重视,传言有大灾之势,须要留心。所以她不仅要去查明走火入魔之事,还要关注青魑。事无巨细,仙界乘天司跟冥界沟通好后就用她的分身挂了个人间身份,分身的记忆尽她的在梦中。 这花家本不殷实,做布匹生意,旁支颇多——大抵是在冥界秩序大乱时乘天司和水音派暂管的亡魂,不好处理,于是将一部分塞到此处了。花倾觞是旁的那一只,家中以武混江湖,“花倾觞”长大后去了她做布匹生意的二伯那儿。这二伯花江毅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唤花梓钰,二女儿名唤花孜冉,幼子早幺,他自己又痼疾缠身,唯有的两个女儿对商事一窍不通,眼看家业无人寄托,恰巧旁系的花倾觞来了——花倾觞敏慧灵通,稍稍一提便能举一反三,逐渐入了花江毅的眼。这掌管花家布匹生意的事宜逐渐地落入了花倾觞的手中——自此,花家生意逐渐兴隆,花倾觞开创的花家丝远近闻名,旁支也都来投奔花倾觞,依傍花倾觞,花倾觞慢慢地就成了花家心照不宣的当家。 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花倾觞最近事情繁多,疏忽了管理花家,竟没有注意到这几个莺莺雀雀不时的叽喳闹嚷。凡界的身份是旁支,走到如今的地步难免会招致这种事,可这些事对于水音派掌门而言不过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不不放在心上,这些苟且就拱到了她眼前,打眼一看便看个分明,后便觉得瞠目结舌、啼笑皆非,叫她大跌眼境。 一道阴毒的目光落在花倾觞的背后,沉寂的气氛中,云服媚明显觉察出了什么,可她早已对这些宠辱不惊了。 番外:堂间雪 “你名为瑾言,起瑾瑜之意,承美言之愿,从谨言慎行之声,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欲要玉汝于成。”南宫清瑶缓缓放下瓷杯,笑看着略有些稚嫩的瑾言,淡笑着说道,“瑾言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南宫瑾言帮姑姑斟上茶,少年人眉眼已然动人,白衣如雪,淡然处焉,闻言,说道:“我不明白——” 南宫瑾言顿了一下,南宫清瑶依旧笑着看他。 “罢了。”南宫瑾言如水眸光落在茶水里。 大雪下了一夜,骤然间天地苍白。小亭子颇为雅致,南宫瑾言坐在那儿,白衣蓝袖,少年人眉间有着未经世事雕琢的静美。 南宫清瑶问道:“罢了?” 南宫瑾言握着杯盏,温热的杯身贴在冰凉的手指上,阵阵暖意让人心情舒畅。南宫瑾言看着南宫清瑶,回答道:“父亲曾告诫我不要去‘问’。” 南宫瑾言说得坦然,南宫清瑶更不会多想,她问道:“依你所见,觉得为何?” “瑾言觉得,问,未必会有答复。”南宫瑾言说道,“要的东西,从来不是问来的。” 南宫清瑶也喝了口茶,听着南宫瑾言的话,顿了顿,她不禁抬眸看了眼白衣胜雪的少年人,道:“答案是你自己找到的,但问,也是求的一种途径。” “嗯。”南宫瑾言颔首,看着南宫清瑶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他会去问吗?为什么不去问呢?父亲不准他去问,他却不能够知道原由——那凭什么不能去问呢? 南宫瑾言将挂在项间的项链取下,漫不经心地搓了搓那用绳串着的白玉戒指,神思忽而飞远。 南宫思齐比南宫瑾言小四岁,他牙牙学语,先会讲的不是“爹”“娘”,而是一声声的“哥”“哥哥”。因为爹娘不懂他——或许懂的,但哥哥是这个世上他一眼便喜欢的,也是最懂得他的。 南宫思齐——这个温顺的贵家子,藏着骇人的眼光,却也有着莫大的忘性,忘记杂芜,忘记一些人——白袖飞扬,那是他哥,白衣策马,那是他哥,俊美无匹,那是他哥。 今日雪下得很大,屋门并不能将寒气隔绝在外,屋子里熏着淡淡的凝神香。受着地龙的暖气,南宫思齐从案前起身,神智尚未清醒,他便披着厚实的披风走到门前,打开了屋门。铺面的白雪在一瞬间让他失去了嗅觉,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似乎还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看清了面前执伞而立的清影。被鹅毛大雪映衬得满身的淡漠。南宫思齐闪了闪身子,让南宫瑾言快进来。 南宫瑾言将伞放在门外的廊子上,进来时将门关好。南宫瑾言路过南宫思齐时,南宫思齐能觉察到丝丝的寒气,南宫思齐转身去打量他哥,白靴是不染纤尘的洁净,身子看着颀长挺拔,墨发如瀑垂落,马上要长到腰际了。南宫瑾言的长发半扎着,他轻轻一动便能从发丝中看见耳朵……耳朵竟不会冻红。南宫瑾言解下厚重的白色披风时,南宫思齐忽的看到南宫瑾言的指节泛着淡淡的红色……嗯,外面仍是冷的。 “课业写的如何了?”南宫瑾言走到桌旁,拿起藏蓝色的厚本子,翻了两页,后面就是一片空白。 “有些难,有些多……”南宫思齐越说声音越小,有些底气不足。他看着南宫瑾言神色淡然,心想若是他哥能帮他写,那一定能是书院里最出挑的了,当朝相国曾夸过他哥的策论呢。 “嗯。” 南宫思齐等着南宫瑾言继续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南宫思齐吞了口口水,他走至案边,看着和自己预料中始终要差一些的课业,不禁蹙了蹙眉。 “要写很多吗?”南宫瑾言拿了本书,兀自坐在软榻上,长发散落,便那样安静地翻阅起来。 “很多。”南宫思齐如实道。 南宫瑾言似乎是看得入神了,好久,才说道:“多便不写了。” 南宫思齐愣了愣,他看着南宫瑾言安然的样子,不禁思索,这是看入迷了?南宫思齐神色复杂,忽然,那静美的眸子朝他看来。 “观测天象写下心得,重写策论……”南宫瑾言顿了顿,又续道,“扎一个时辰马步。” 南宫思齐听着也觉得耳朵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今的先生是谁?”南宫瑾言略显稚嫩的脸此刻竟有些深沉,他放下手中的书,抬眸静静注视着南宫思齐。 “司空业。”南宫思齐道,“哥,这些……我该是能完成的。” 南宫思齐见南宫瑾言好像笑了笑,仔细看了看,他好像又没笑。南宫思齐合上课业簿,点点头,继续看书。 第二日,南宫思齐拿着熬夜完成的课业去了书院。 景物银装素裹,路上仍有人握着大扫帚扫开积雪,他来的向来早,前后学子寥寥。 “思齐?”南宫思齐闻言转身,来人眉眼清秀,虽还未完全张开,却已然看得出仪表堂堂——是薛家公子薛啸歌。 南宫思齐颔首,二人相对作揖。 “昨日没睡好么?”薛啸歌看着南宫思齐眼睛下那两道难以忽视的淡黑,好似细察似的偏了偏头。 南宫思齐年纪尚轻,在家的青稚却是极少在外人面前表露的。他淡淡轻笑道:“是啊,兴许是扎马步累到了?” 薛啸歌适时地笑出声,他应道:“是是,司空先生布置的课业着实有些……有趣。” 二人边聊边走,很快到了院内。没想到今日一早就已经有好多学子到了。南宫思齐疑惑之际,便听到身旁的薛啸歌说道:“听闻今日书院会来几位客人。” 这书院是皇宫组织办的,既然说了要来客人,那么来的是何方人物,可以说是皆有可能了。南宫思齐同薛啸歌进入屋内,明光堂堂,目光越过有些拥挤的人群,直抵前方,约莫十人里,他一眼看到了一个人——长指执棋,青丝随白袖飘扬,寒风瞬过,白棋落定。黑眸映玉子,淡漠衬霜雪。 对弈者似是说了什么,他神态依旧,启唇间泛着书香墨气。南宫思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瞧见那绝色风华赢得从容。 “那是谁呀?” “轻云淡月,流风回雪。” 那是他哥,是南宫瑾言。 步步为营,落子无悔。 第88章 相对 揽月楼。 梦泽汐颜将门关上,赶忙扇了扇小扇。 莹月月见她频频扇扇子,终于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梦泽汐颜抬手支撑着额头,说道:“好听么?” 莹月月一愣,转而问道:“什么?” “你有没有听到……” 梦泽汐颜话还未说完,她便听到一声马的嘶啼,那双眸猛然瞪大,手掌在她眼前覆上一小片阴影,却仍旧挡不住双眸中的精光。 马蹄声声,梦泽汐颜拿开手起身前片见到莹月月神情古怪,她了然一笑,走出柜台,看着慕容紫陌牵着花域飞雪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她抚了抚马脸,道:“回来啦?” 还未听到慕容紫陌的回答,一青衣身影便从马后徐徐出现。梦泽汐颜一愣,她道:“九殿下?” 沐弦璃只是颔首,梦泽汐颜带他们上楼,花域飞雪在瞬间化作玉石被慕容紫陌放在袖中。三人上了二楼,莹月月留在楼下看着店。 “征途上的事暂且用不到我。”说着,慕容紫陌偷瞄了沐弦璃一眼,说道,“因为征途,我跟姐姐错过了,姑姑可见到她了?” 梦泽汐颜缓摇头,说道:“苍冥入宫了,大抵是已经在宫中碰面了,这几日都没瞧见他。” 慕容紫陌若有所思,梦泽汐颜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润口,茶入喉中,梦泽汐颜恍惚间好像想到什么,便说道:“他们此时也未必在皇宫里。” 慕容紫陌见她拿不定主意说道:“谢谢姑姑,有没有看过了才知道。” 梦泽汐颜没说话,她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沐弦璃一眼。怎么也没开口说过什么?沐弦璃坐在那儿,就像个石雕一般。 慕容紫陌直到起身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撇过头去,淡道:“走。” 沐弦璃起身,跟着她走出屋子。梦泽汐颜看着二人的背影,说不上什么感受。 莹月月仰头看着顺着楼梯往下走的二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算盘,直到二人将要走出门店,莹月月突然唤道:“九公子?” 沐弦璃身形一顿,慕容紫陌脚步一顿,稍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兀自走出了门。 “九殿下在外边的时候用这个名号?”莹月月道。沐弦璃看着她,默了会儿,说道:“知道这个名号的不是很多。” 莹月月故意看了眼慕容紫陌,说道:“我就在这揽月楼,看汐颜同九公子有些交情,如有用的上的地方,尽可以来这儿找我。” 沐弦璃淡淡一笑,随即转身走出了揽月楼。 梦泽汐颜扶着楼梯走下了楼,她眸光瞥了眼沐弦璃的背影,随即又看向莹月月那双精明澄澈的瞳眸,说道:“我站他这一派。” 莹月月点点头,没说话。 皇宫。 御书房。 “朕听闻许翰墨和白子轩在寮城时就与你们分开了。”皇帝扫了眼南宫瑾言和墨如玉,缓声问道。 “确有其事。”南宫瑾言道。 墨如玉不开口说话。看样子,皇上该是已经知道那二人的打算了。 只是不着急戳破。 “姑且趁着酒宴好好休息一下。”皇上道。 “臣谢过皇上。”二人齐道。 酒宴之后,怕是不能太平了。 出了御书房,远远地就看到几个女子聚在一起。阳光下容光焕发,华光灿灿,皆是不俗——都是世家女。 “哟。”墨如玉瞥了眼,说道,“想来前些日子这样站在眼前的,还有云家那两位小姐。” “云府满门抄斩,云天泽本欲派人将那她二人送出去。”南宫瑾言道,“可惜那姐妹二人被押了下来。” 墨如玉道:“我听说,他是带着他的随从一起跑的。” 南宫瑾言倏地看着墨如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道:“那随从名唤作古根,他没死。” 墨如玉看着那几个女子走近,兀自沉声缓缓说着:“没死,这般大的能耐啊……能从你手底下活着。” 南宫瑾言颔首。沈香寒抬起头,素雅明丽的秋瞳中闪着亮光,那容颜生得姣好,精致非常却不锐利,皮相上却又几分柔美,在神韵上还是能看出和沈篱风的相似之处,姿态气质上却是和南宫清瑶有些相像的地方。 方楚弈和薛迎雪站在她身边都被衬得不突出了。 打过招呼后就别过了,她们没走多久,两道夺目的人影便直直冲入眼帘。 “宫中果真是热闹。”墨如玉道。 天青色长袍的姿容英挺,容貌颇秾丽,他旁边那个,说实话,长相同他是一类的,一身黑绸,冷淡疏离。 一黑一白隔着几米相对。在此之前,南宫瑾言还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审视过那个人。 听闻武功高深,是个能打的。在此之前,受一些传闻的影响,夜绝尘多少给他们这类人一种高傲愚昧的感觉。不过……天启皇帝怎么会执着地让一个庸人来承袭他的江山呢? 那双眸深邃无比,足以看得人胆战心惊。南宫瑾言安之若素,与之相对,一种强烈的直觉直达心底——那大抵不是等闲之辈。 “那是谁?”夜绝尘问道。 沈篱风答道:“绿衣服的是门下侍郎墨如玉,白衣服的,是中书令南宫瑾言。” “南宫长明的儿子?”夜绝尘道。 “不错。”沈篱风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先前在境明的大斗兽场见过。” 夜绝尘唇边勾出戏谑的笑意。 她不见了,这个人知道多少。 几个千金小姐跟着沈香寒几人向前走着。 “刚刚的可是南宫瑾言?” “他旁边那是墨如玉。” “宛若天人啊。”说话的女子微微叹息,“那么站着,就像一幅画似的。” 沈香寒不禁捏了捏衣袖,少有地搭了话:“对啊,年少有为,可惜已经……有了佳人相伴。” 薛迎雪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方楚弈,笑容愈发放肆。方楚弈冷冷地瞥了薛迎雪一眼,漠然地向前走。 看着方楚弈的背影,有人悄声耳语:“我听闻,方家竟羞辱南宫大公子……” “要我说,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方楚弈听得到身后的耳语,她眸中冷意昭然,又在须臾间消散,最终化作淡漠模样,掩饰了一切。 第89章 古怪 花倾觞叫了厨子做了一桌饭,她给云服媚递了副筷子,想着要跟她说点什么,人间分身的记忆、她自己的记忆,都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盘旋出来,她开口问道:“你一直跟着那个穿白衣服的吗?” 云服媚心中生疑,被花倾觞一眼看出。花倾觞云淡风轻道:“我之前见过他嘛……”是在城郊酒馆那次,花倾觞想了想。 云服媚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实在不想显得自己这么冷漠愚拙,但她怕说了,又会有些不必要的误会、麻烦,还不如不说。但花倾觞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花倾觞自己在那儿讲,好像她本就不希冀能够得到什么回复,只是为了倾吐几句话罢了。 她讲自己怎样学习做生意,怎样学习管理花家,怎样习武……说着说着,她的目光就不动声色地落在云服媚的眉眼上——她一直在默默听着。 花倾觞发现云服媚是有些警戒心的,也不着急,她知道一味地求快只会适得其反,她能等,她还能再等等。 花倾觞狡黠的眸子一转,放下筷子,顿了顿,支棱着下巴,手指轻点桌面,说道:“你和那白衣服的是什么关系?” 花倾觞明显感觉到云服媚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花倾觞深情不变,眼眸中划过一丝精光,等着她开口。 云服媚心中瞬间响起无数的声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斟酌犹豫间,时间已经消磨掉了大半。花倾觞见她眉头微蹙,似是陷入深思,在这说短不长的间隙,自己也猜了一些。没等云服媚开口,花倾觞便轻咳了两声,直到云服媚看着他,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那位故人回来之前,你暂且跟我在一起。” 花倾觞突然凑近云服媚,眸光忽明忽暗,她神秘兮兮道:“瞧见没,我这兄弟姐妹可没几个好东西,姐姐我家财万贯、树大招风,有许多人觊觎我的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如今正处在灾年,世道很乱,你得跟着我。” 花倾觞话一落,门便被人哐嘡一声推开。花倾觞左眉一挑,抬手砸到桌子上,从座位上起身,瞪着将门推开的丫鬟,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丫鬟跪地哀声道:“不好啦姑娘!南棠巷的那几间宅子里的人都快要咽气了!” 花倾觞瞪大了眼,她看了眼云服媚,说了句“你跟着我”后边跟着丫鬟朝外跑去。 云服媚愣了愣,还是跟了上去,丫鬟哭哭啼啼地,一路上花倾觞边跑边问,那丫鬟又跑又哭的累个半死。 南棠巷是花倾觞新辟的招抚流民的地界,人刚住进来没多久,便出了这样的岔子——听说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南棠巷和街市相接,没过几个弯道便拐了进去,巷子开阔敞亮,鳞次栉比排着些住宅。此时不少跑到萍兰的流民都跑到巷口,聚集在一起讨论个不听,拖家带口的也不回家里呆着。 花倾觞跑的时候抓住了云服媚的手腕,生跑街坊一多把她丢了。到了巷口,花倾觞见为了好些人,她还未开口说什么,人群中便传来一声高昂的叫喊:“花家小姐来了!” 熙攘的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悲愤的哭嚎与捉急的叫喊,吵得花倾觞一个头两个大。 云服媚从她身后看着她,插在发髻上的银簪斜了,高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看着看着,云服媚竟看出了几分狼狈。 花倾觞眼神明亮,尽管烦乱,但还是十分镇静,众人看花家小姐这般,竟不由得觉得有了依靠一般,不那么慌乱。 “一个一个说,那四户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花倾觞边往前走边说着。 “他们家好像有什么东西,大半夜发出奇怪的声音,太吓人了! “咬得面目全非,花小姐,救命啊!这里有古怪!” “我们千里迢迢听着花小姐的名来的,不是来寻死的啊!” …… 花倾觞眉头蹙起,听着人群吵嚷声渐起,似是要将她吞没似的。她回头看了看云服媚,见她安静地立着,便说道:“你跟在我后面。” 云服媚照做。 花倾觞走进那间离她最近的宅子,只见路上有黑灰铺陈,看着阴森,愈是走进,一股腐臭便愈发浓烈,夹杂着说不清的味道,花倾觞摇了摇手链,银质的丝线串起一朵精致的紫花,紫花坠了个银铃,她一晃,发出清泠好听的声音,一道紫光在转瞬间闪了一下——结界生成。 地上躺着三个人,口鼻处似是有什么东西缓缓鼓动,一靠近才发现竟全都是青灰色的虫子!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长得极其相似!他们身上还爬着小虫,凡小虫爬过之处,皆留下黑色的痕迹。 花倾觞注视着小虫,心中已经有了数。云服媚见这景象,觉得胃里泛呕,缓了会儿,突然想起在大斗兽场的所见,不禁看向花倾觞,恰巧花倾觞此时也正瞧着她。 花倾觞点点头,又象另外的宅子走去,死相大同小异,不过除了虫子,竟还有青蛙、蝎子……长相可怖,看得花倾觞脊背生寒。 她出了宅子,没给人开口逼迫的机会,便高声道:“大家莫要惊慌,今晚我守在这儿,各位都回宅子好好休息,晚上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随意出来。” 人群之中爆发出闹嚷声,不过该回去的都往巷子里走,听了花倾觞的话。花倾觞心下烦乱,回头看了眼云服媚,呼吸一滞——人不见了。 花倾觞扶着树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云服媚!” 云服媚扶着墙,从崎岖的小路上走出,却看到花倾觞眼眶泛红,神情冷漠得骇人。云服媚被这气场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花倾觞一步步走近,道:“不是说了不要乱跑?” “我没进去。”云服媚小声道。 花倾觞一愣,她道:“你说什么?” “你进第三间房子的时候,我没跟上你,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原地绕。”云服媚回想起这是她第五次扶着这面墙出来,还是同样的景象,还好见到了她。 花倾觞思忖片刻,蓦地抬眼,道:“不好!” 说罢,她拉起云服媚的手顺着原路返回,紫红光芒随风浮动,云服媚见眼前景象变幻,终于不再是同样的墙垣,果真是先前来时的路。 只见一道银光迎面袭来,花倾觞当即提剑阻挡,她感受到那骇人的冲击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折扇横飞而出,跟那银光各自擦了个粉碎。见折扇幽光,花倾觞瞳孔瞬间放大,她顿了顿,心中发现什么不对劲,眸光顺着牵着的手腕向上滑……云服媚还在这儿。那是谁? 淡蓝色身影回眸压低声音道:“快走。” 那张精致美丽的容颜映入眼帘那一刻,云服媚竟生出一种难言的熟悉。花倾觞眉峰蹙起,见来人一眼便认出,她凌空抛剑,粹意剑如丝带一般环绕二人,眨眼间花倾觞和云服媚连带着那抹紫红剑光的浮动而消失不见了。 第90章 四六 花倾觞睁眼,左手握着粹意,右手牵着云服媚,睁开眼,竟是一片漆黑。 花倾觞赶忙掐诀,粹意剑亮起紫光,周遭却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这不知瞬移到了什么地方…… 云服媚见花倾觞这般神通,心中不免涌上些许伤怀来,原来武艺术法可以达到这种地步…… “咳咳。” 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花倾觞率先适应过来,她睁开眼,看到几个杂役簇拥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身如松柏,白袖鹤纹,长发半束,漠然至极。 “你们是谁?”那男人板着张脸,向前走了一步,周围的杂役纷纷退到他身后。 花倾觞瞥了眼四周,便道:“自然是这里的客人。” “是吗。”白羽澜眸光落在案边的茶杯上,他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杯,淡淡掠了一眼便轻轻放下,启唇轻声说道,“可这茶,分明是我的。” 花倾觞犹豫了一下,白羽澜垂眸将这稍纵即逝的犹豫尽收眼底。他面上无波无澜,说道:“你们走。” 花倾觞什么都没问,拉着云服媚大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云服媚从白羽澜身旁经过时,白羽澜突然道:“且慢。” 花倾觞哪会管这个,她拉起云服媚便要强冲出去,岂料那白羽澜一手横臂挡在二人面前,手执刚刚的茶杯,未见他怎样做的,便只见顷刻间那茶杯寸寸碎裂,青绿的茶水却漂浮在空中,骤然扩散,如刀锋钢戟一般将二人拦住。 粹意的心决已然在心中催动,花倾觞却犹豫了。 那道白光——没猜错的话是玄渊境的银宿,她们此时不知被传送到了哪儿,那宋玉也不知道能耗多久,贸然动用粹意,保不齐会被抓住。 白羽澜望着二人的背影,道:“你好生眼熟。” 云服媚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只觉这人目光沉如古井,含着审视的意味。这人……她也觉得好像从哪里见过,可是就是说不上来。 花倾觞扫了眼茶水幻化出的冷刃,盯着白羽澜,问道:“什么意思?” 白羽澜没有收起这些东西,他顿了顿,道:“如今鹤城危机四伏,暂且留在这儿里。” 花倾觞眉头蹙起,还是不想放她们走啊。 “这是哪儿?”花倾觞欲伸手去触碰那些幻化的兵刃,那些兵刃却先一步被化掉了,只留下一摊青水。 “鹤城万福来。”白羽澜应道。 花倾觞挑眉轻笑一声,说道:“原来是这儿。”她径自坐下,也不打算动了。 云服媚见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杵在原地,尽是悔恨。她又回到鹤城了,南宫大公子明明把她带回了京城,她却又跑来了——离开他跑来了。 云服媚看着安然坐着的花倾觞,那如瀑的微卷长发垂落在肩侧,银簪斜斜地别着……美得像是精怪——她连这个人究竟是谁都不清楚。想来讽刺,云服媚只觉自己愚昧,客死他乡的场景不由得在脑海中浮现。 门被推开,那动静大,令出神的云服媚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田星悸的笑声:“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田星悸扫了眼破碎的杯盏,笑道:“花老板扎眼得很,我怎么没看到呢。” 花倾觞岿然自若,她隐约察觉到几分迫人的凌厉,眸光移至云服媚的指尖,应道:“来都来了,何故说这些?” 田星悸拂袖轻笑:“嗳,这怎么能浑在一起说呢,早听闻花老板势头猛,没想到竟会瞧得上我这小小的酒楼。” “倒还真没看上。”花倾觞指尖轻点桌面,笑得恣肆,“我那酒馆跟万福来是没法比的。” 田星悸沉默了,他走到二人中间的椅子旁,将椅子拉出来做了,朝白羽澜使了个眼色,白羽澜带着那群人走出门,田星悸垂眸看着桌面,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回头道:“白羽澜?” 已经走至门外双手握着把手正欲将门合上的白羽澜停下了动作,三分疑惑七分寡淡地注视着回眸瞧他的田星悸。 “你……进来。”田星悸看着白羽澜,满心的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人时而伶俐时而愚拙的,瞧着年轻却是一副老古板模样。 白羽澜颔首,进门后将门关了,自然而然地抽出椅子坐下。 田星悸眼睛不禁瞪大,长长呼出一口气……白管事白管事,算了算了……你坐就坐。 白羽澜神色平静,对面的花倾觞手掌撑着下巴瞧着这一幕,看着这古板扫了她这边一眼时不禁失笑。 “当初的花家也不过是做布匹生意,没人料得到花家丝出世,谁都没察觉萍兰名不见经传的花家能掀起这般波浪。”田星悸很快端正了神情,道,“花老板手腕够硬。” 花倾觞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然握在手中的紫花手链,没回话。 “花老板既然能在众多商贾手中夺得田地,何苦你我不能联手将酒水买卖做大呢?你说是,花老板?”田星悸道。 花倾觞顿了顿,末了,将手链套上手腕,扬眉一笑,说道:“怎么分?” 闻言,田星悸不禁失笑,他缓缓抬起含笑的眸,缓声道:“花老板怎么这么直白啊……你四我六,如何?” 花倾觞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太少了。” “不少了。”田星悸道,“倍偿其价的滋味,我想花老板心中了然。” 花倾觞狠狠一放茶杯,茶水溅出些许,她瞪着眼睛,高声道:“还就是缺钱了!你这样我不会同意。” 云服媚坐在一旁瞧着花倾觞薄纱轻袖半挽,满不在乎的模样,看着看着,不禁有些失神。 “既然你我都还算是明白,我也就不遮掩了。”田星悸双腿交叠,坐得还算舒适,那双清眸此时似是笼上一层尘霾,“花家丝低价贩售,萍兰流民聚集投奔花家,花家没钱接着养下去。再者,万福来酒水生意年代久远,产业兴隆,分成未必会少,眼下,花家还能投奔谁呢?” “可惜。”花倾觞向后仰,靠上椅背,她双眸微眯。 这田星悸这样巴巴的找她合作,无非就是想搭上关系捞点花家丝的红利,她花倾觞要做酒水生意,还需要跟人搭伙? “可惜什么?”田星悸问道。 “怎样看,四都比十少。” 田星悸闻言笑了笑,便起身,只道:“看来花老板是铁了心了?可莫要后悔。” “羽澜,把人放出去。”田星悸走出门,喃喃道,“鹤城乱象横生,你带着你的花家丝,撑得到几时?” 白羽澜也已经起来,他向两人说道:“二位可以离开了。” 云服媚随着花倾觞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楼梯的拐角,下一层的田星悸忽然转眸,侧对云服媚,说道:“今时今日人人自危,本该是按兵不动之时,那京城的南宫瑾言却要将天启翻个遍,如若触恼他人,你可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只听得他一声轻叹,云服媚却已骇然,心脏如被碾磨,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第91章 道义 夜里风大。 南宫瑾言从汀兰阁中走出来,看了会儿空中的那轮皓月,想了一些事情。 “公子。”风衍一身黑衣,从角落走出。 南宫瑾言轻声应了,眸光从月亮上稍稍偏移,他看了眼风衍,淡道:“姑姑近来如何?” “皇贵妃近来安好。”风衍应道。 夜涟殊出宫,也许是筹谋已久了。 南宫瑾言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皇帝对他,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旁人冷眼瞧着,许是会觉得是因为如今南宫清瑶失了恩宠,才令南宫瑾言受了牵连。这种啼笑皆非的想法,南宫瑾言全当个笑话听着。他学于翰林,承袭南宫长明官位,尽得宠信,年少轻轻得以登阁宰相,官商之路亨通,年少或许会稍有自得,可登临穹顶,俯瞰万物,他惊觉此身所至,已然是岌岌可危之地——太高了,不能再高了。 曾经他怀疑,到今日一道联姻圣旨,一步一步,他才愈加笃定……太快了。 太快了。 这场局是何时所布,局中人又有谁?皇帝的威压日益明晰,清川南宫府常在梦中萦绕……欣赏之下藏匿着可怖杀机,遥想之处已然寒凉刺骨,斡旋其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先一步弃掉。 南宫瑾言想起夜绝尘那日如寒潭般的眼神,不禁哑然…… “守好皇贵妃。”南宫瑾言道。 “是。” 风衍走后,南宫瑾言回到汀兰阁。 黑衣浓重,长发高束,一道疾影掠过宫墙,月光下,直抵东南方。 铁索锁住藏在回环曲巷中的紫门,黑影看着那铁索,没有去碰。掌心运力,径身飞上宫墙,生生翻了进去。 院中荒芜。夜深人静,唯有寒风呜咽不息。寒鸦渡过枯枝,不知何时的枯叶摊落在地,被踩得沙沙作响。 一道劲风猛然从那破败的房屋内冲出,捻着心脏——寒光浮现,堪堪拦下。 “我还以为宫宴之前,要宰人祭酒。”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染着恍若亘古的凝重。 不知为何,这恍惚院中始终有一道不散的浓雾,朦胧中,一道人影正从屋内走出。 雷光乍现,瞥见冷刃锋芒时兵刃将拂面! 黑影身形快到在瞬间飘忽不见,冷刃锋芒却没有止息之势。迷雾中的身影依旧走得沉稳,刀刃的锋芒却更加骇人——箭头刀光被月光映照得锃亮,带着迫人的威势,向黑影飞速袭去。 黑影闪躲间长剑再度出鞘,竟有些难以招架……那片冷刃追随黑影,古树枝梢根根断落,又骤然被疾风荡开,砸得宫墙遍布尘硝。 黑影凌空旋身,落地时迫不得已以剑支撑,半跪在地,高束的长发垂在身侧,那双眸凝视着地上的被他废掉的刀刃,缓缓抬起——往昔的淡漠尽数消散,凛凛杀意裹挟在芳华万千中,艳丽又刺目。 “剑又冽了。” 南宫瑾言起身,作揖颔首:“老师。” 斫无生负手看着南宫瑾言,道:“剑已冽,白衣污,何恐杀人?” 南宫瑾言抬眸,说道:“杀谁?” 斫无生凝视着一身黑衣的南宫瑾言,一字一顿道:“杀要杀你之人,做得到吗?” 南宫瑾言也同样注视着斫无生。两朝重臣,曾经官至太傅,却因谋杀皇亲之罪被关在偏宫。翰林院时,南宫瑾言便是他唯一的学生。 “做得到。”南宫瑾言道,“老师曾告诉我,为人臣要心怀大义,大义面前,做不得。” 斫无生转身向屋里走去,南宫瑾言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听到他说:“进来。” 南宫瑾言走了进去。 那屋子内并不似屋外那般残破衰败,相反,朴素干净,倒是很像老人家平生的风格。 他给倒了杯酒,坐到椅子上,眸光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示意南宫瑾言坐下。南宫瑾言坐了,他也给南宫瑾言倒了杯酒。南宫瑾言闻着酒,方知是烈酒,什么也不问,抬头一饮而尽,将酒杯放下后,他注视着对面的斫无生,发觉他双鬓斑白,已然老了——可那双眸却深沉明锐,一如那心,并不会遭受真正的打击。 “打压是别人给的,打击却是自己给的。”斫无生曾告诉南宫瑾言。 斫无生将酒饮下,缓声道:“我在这儿,尚且能看到外面。” 南宫瑾言一直知道,他只是颔首。 “几年前,你拜我为师,还是在翰林院学习。”斫无生说道,“你升迁频繁那些年,为师没能帮上你。” 南宫瑾言神色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平淡,他说道:“师父教的是受用一世的。” 斫无生蓦地怔了怔,他那双苍老的眸子在一瞬间变得分外明亮,看着对面的人微微颔首,一如初见时的谦敬,一瞬间百感交集,只点点头,笑了笑。 先前南宫家落得那般境遇,他也没来找过他,如今这个时机……斫无生眉间逐渐凝重……也确实是时候了。 “对于那七皇子,你怎么看?”斫无生问道。 “不结党,好征伐。”南宫瑾言忽而想到那日相对,续道,“尚未看出什么。” 他如实说了。 斫无生点点头,说道:“莫要被逼到绝路。” 南宫瑾言敛眸,师父这话,是在告诉他不要受梏于南宫家。 登临高阁,往前一步便是踏空,彷徨四顾,即万劫不复,奈何后有人催动,身后人看不看得清另当别论,他若继续向前,他若是还要这条命,除非筑一道天梯——春秋代序,风势威逼,危机四伏……他想得到,却不能做,如若生灵涂炭,他倒也不怕去做,但他扪心自问,如今也未必有多少把握。 南宫瑾言颔首,问道:“师父如何看他?” “未必是泛泛之辈。”斫无生只说这么一句,便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个木匣,放到桌上。 南宫瑾言看着斫无生打开木匣,厚实的白绒上还放着一个精巧的深色小木盒。 “你来打开。”斫无生道。 南宫瑾言照做,木盒中放着一枚银质戒指,妖冶兰纹雕琢,泛着阴冷寒光。戒指下压着一块白玉令牌,上下两颗清透水晶,中间雕着两个字——泽兰。正反两面,贵气逼人。 南宫瑾言合上木盒,他未抬眸,心中五味杂陈。 斫无生注视着他,说道:“倘若无路可走,这便是你的退路。”他言毕,看向南宫瑾言右手的拇指处戴的白玉扳指,说道,“左手食指,戴上,泽兰便听命于你。” 南宫瑾言手中如坠千斤。 “戴不上,凭着那块令牌,泽兰也不会怠慢你。”斫无生道,“为师只能帮到这儿了。” “皇家无情,官家催逼,你不该成为他人手中剑。”斫无生沉声道,“拿起你的剑,守好你的道。” 南宫瑾言向后一步,行了一礼。 第92章 风动 大殿中,一袭黑衣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男人长发半束,坐于大殿前的王座上。 “怎么样?”夜绝尘睁开眸子。 沈篱风坐在座位上,说道:“玱烈谷一带蛮人兵力已撤了九成,分两批撤去东南方和西北方。” 西北方是蛮人部族聚集地,东南方…… “清川?”夜绝尘起身,左耳白皙耳垂上戴的黑色晶石耳钉被折射出淡淡的冷光。 “待到宴会过后,我们从阆山突击,他们呆在天启,磨耗不起。”沈篱风道。 “嗯。”夜绝尘朝着门外走去,抬眼便看到一轮孤寂的半月。 沈篱风也起身出来了。 七王府的夜寂静至极,朔朔风动听起来都是喧闹的。 沈篱风看着那颀长挺俊的身影,忽而想起他第一次见夜绝尘时的情形。 那也是在夜里,宴会后这些皇亲贵胄的小孩子们便出来随家人赏烟火,沈将军和夫人带着沈香寒,年幼的沈篱风不受约束,独自去了城阙之上,坐在那儿远眺。原来不止可以看到皓月烟火,还能看到阆山村舍。看的长了,他逐渐有些困倦,眼皮一垂,却在罅隙里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容得他疏漏,人也打了个激灵。沈篱风才发现,不近不远的位置竟也有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子长发只束了一点,乌黑如墨的发长而浓密,黑白绸衣,一丝不苟的样子,夜里看不大清他的长相,只是烟火闪过的刹那的光晕,能叫沈篱风看到他的那双明亮的眸子以及那颇为凉薄动情的眼神。 沈香寒在下面牵着母亲的手朝他挥手,他才昏昏沉沉地跳下那小片高地,就要往下跑,经过那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时,习惯地停下,问道:“你是谁?” 这么一停,他的长相便看得清楚了。沈篱风到现在还不时想起夜绝尘小时候的样子——那淡然的神情中似是含着些许悲悯,那小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嘴里说完“与你何干”后便先他一步离开了。 “认识七殿下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七殿下喜欢过什么。”沈篱风道。 这话怕是只有他能说出口。 那人不置可否,兀自立着,宛若亘古的古树,静默而又冷清。 一阵风撩起沈篱风额前的发丝,也将那人发轻轻撩起。 沈篱风与夜绝尘交好,沈家也有将沈香寒嫁与夜绝尘的打算。可惜后来都不了了之了。沈篱风曾问过沈香寒,觉得夜绝尘如何,沈香寒倒是没什么反应,回避了这个问题。 沈篱风对于夜绝尘还是颇欣赏的,年纪轻轻七次征伐,凡战必捷,更难得的是从不玩弄朝堂,也算是一身清正了。再者长得好看是公认的,她妹妹究竟眼高于顶到何种程度,这都不喜欢。 “你不也是一样。”那人淡淡开口。 沈篱风轻笑一声,说道:“只是没遇见罢了,又不是出家的和尚。” 鹤城。 夜幕已至,夜尤其昏暗,暗红色月亮照不亮夜路。 花倾觞不知道此时能带云服媚去哪儿,她抬头看了眼月亮,知道玄渊境已经有行动了。 这种情形,怕是藏不了多久。藏不了多久姑奶奶就不藏了。 花倾觞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云服媚,发现她明显困了,便说道:“来都来的,带你逛逛这天启名都鹤城?” 一阵阴风倏地刮过,说完这话,花倾觞不禁觉得有几分滑稽。 云服媚摇摇头,说道:“已经逛过了。” 花倾觞好奇地挑挑眉:“是嘛?你困了?那就……下馆子?” 云服媚顿了顿,点点头。 说巧不巧,花倾觞顺道就去了沂风楼。她知道鹤城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就是沂风楼,而且老板叫宋玉。她一直没得闲去转转。普天之下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宋玉,而且在萍兰时宋玉还助他们脱险了。 刚踏入这里,云服媚就觉得这儿眼熟,可就是没有什么印象,还未来得及细思,一道尖锐的女声便斜斜地冲入耳朵。 “你这姑娘又来了?” 这话听着让人不大舒服,花倾觞下意识地抬眼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云服媚也举目看去:是个体态丰腴,面容美艳的女人。那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服媚搞不清楚这人为什么态度这般奇怪。 梅青青看了看花倾觞,走向前去,问道:“可有中意的位置,可有喜爱的歌舞?” 花倾觞凝眸想了想,开口道:“饭菜摆一桌你们楼的招牌套餐,你们老板呢?” 梅青青应道:“我们老板有事,没回来呢。” 花倾觞眼皮跳了一下,说道:“算了,饭菜赶紧做。” 两人去了一个包间,关上门,清新雅致的包间内安静无声,花倾觞看了看手中的生灭,犹豫着要不要给她,她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没给。 云服媚默不作声,她安静地坐在那儿,周身没有乱动弹的地方,恍若一个石雕一般。花倾觞的手链发出莹莹紫光,她轻甩手,一柄精巧的琉璃剑便横着浮现在眼前。紫光照着花倾觞淡色的瞳眸,好像她的眼瞳便是绛紫色。云服媚抬了抬眸,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花倾觞在那间隙里也扫了她一眼,觉得她实在是闷,却又不知道要给她说什么。 花倾觞捏着剑柄,那紫光闪烁的原由竟是仙界有急讯——“仙界突变,速速返回。” 花倾觞呼吸一滞,她看了看云服媚,眉头逐渐蹙起。 带着她是决不能带着的,可是鹤城如今天泛血色,却也不是个好“兆头”,倘若被玄渊境碰上,那又是极其麻烦。 花倾觞还未想出对策,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便“哐哐哐”地传来。 “进。”花倾觞说道。 话落门被推开,梅青青赶忙说道:“我们老板叫你们藏起来,动作快一点!” 宋玉回来了?宋玉竟然知道他们来了? 花倾觞瞪着眼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分秒未停,只见紫色亮光一闪,两个大活人便凭空消失了。 风把门吹得“吱嘎吱嘎”地响,梅青青眨了眨眼睛,心中惊异不已,怀揣着这份惊异,她赶紧跑下楼,搀扶住踉踉跄跄的宋玉。 “玉哥,人走了。” 宋玉挥了挥手,深吸了口气,眉头蹙着,粉嫩的唇边沾着血迹,他道:“一个时辰后关好店,没有指示不准出门。” 梅青青愣了愣,见宋玉虚弱里又有些意味不明的急迫,没问,点点头:“是。” 第93章 羽澜 玄渊境。 黑河之中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浓重的黑衣,黑雾缭绕不散。 黑河中飘着一个圆球,圆球散发着些许光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跳动着。墨殇俯视着那小球,冷笑一声。 抬头是满天繁星,夜幕裹挟的星子尤为璀璨,仿佛亘古不变,历来如此。夜风将几缕发轻微地撩了撩,墨殇垂了垂眸子,弹了颗珠子进入那水中。黑色的小珠子在触碰到水的那一刻变得大些了,就像那圆球一样,散发着薄弱却又难以忽视的微光。 那是九黎的魂。 墨殇缓步向前走,闲庭信步一般。抬手,黑色流从指缝中缓缓流逝。长指舒展,又在骤然间紧握。流沙顿时化作黑雾散开——他想起了一句话。 “杀孽越重,灵气色泽便愈昏沉。”那女子齿白唇红笑望他的样子他似乎仍记得,却又好像忘得干干净净。 千年前的事了,那是姐姐,还有阿母,阿爹。荒古荒芜,轰雷震荡,血兽游走,处处弥漫着血雨腥风。 人们若非死于所谓“考验”,便在自相残杀中死去,所以留下的,都是强者。天似是永夜,少有白昼,起初似乎也并没有月亮…… 所谓考验,所谓规则,天殇、劫难——看不见摸不到,却将他变得愈发孤独,从失去亲爱之人,到失去同行之人,再到失去那个世界……谁知道那都是什么。 天地无情,他愿意为之逆天改命,将举世圣生屠杀殆尽,也在所不惜。夺他所爱,毁他所得,他便也要将天殇后的新世给毁掉。 墨殇看着寂黑的夜幕,他手一挥,点点繁星散去。思绪飘散的刹那,一道白光骤然亮起,将那黑夜短暂地化作白昼。墨殇仍然目视前方不禁的长河,身边似乎走来了一道残影。 “你要创世?”残影愈发清晰,长发如缎,一身白衣,她走在河边,说道。 墨殇没说话。 “创世便要毁掉一切吗?”残影又问。 墨殇冷笑一声:“从来便是如此。” “你会停下吗?” “至死不休。” 墨殇瞥了眼那影,只见墨发白袖拂面而过,他推开袖风,什么也没有,他转身,却见那小圆球发着光亮。他将那球从水中取出,小球又化作小珠子被捏在手中。 一件有趣的事。 她也不属于“这里”。 鹤城。 花倾觞睁开眼,愣住了。浓烟滚滚,一股接一股的热浪顷刻间将她裹挟,前方的火光愈发盛大。花倾觞心说这又到哪儿了,然而又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云服媚不再她身边! 花倾觞有一瞬间的惶恐。如今刹那生灭在她手中,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今云服媚那副躯壳有多脆弱,水音阵转移时她分明锚定了云服媚,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正在花倾觞皱眉沉思之际,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离开那儿。” 花倾觞仰眸,便见一蒙面人蹲在房梁上注视着她。火光浓烈,那人又蒙着面,花倾觞看不清他的具体相貌,但那眼神却是有几分熟悉。 花倾觞长发彻底散开,微卷的发丝有几率贴敷在面颊,她都出汗了。花倾觞二话不说翻上那还算高的房梁。 蒙面人似是呆滞了一下,但他脸像个木头似的,究竟有没有她也没看清。 从这可以清楚地看到火蛇攀附着墙壁,险险触碰到她们。 “是你。”那人音色也沉静得没有起伏,有几分凉,花倾觞却听出了那谁是。 那人一把摘下面罩,露出了清俊的容颜。 花倾觞看到是白羽澜后一瞬间觉得哭笑不得,怎么又是他? 那人一本正经,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火光。花倾觞屏息看着。红焰中出现星星点点的黑色,紧接着,黑色成片蔓延,有什么东西在聚集,向着火光涌动,最后又被火舌舔舐,尽数消散在红与金的灼烫里。 花倾觞看清那是什么了——是青魑。 花倾觞正欲开口,白羽澜抬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目光仍在那片火中。不知过了多久,花倾觞散开的微卷长发黏在脸上,有些许的昏沉,迷蒙里,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好了。” 花倾觞振作了一下,直接跳了下去,沾了一鞋的灰。白羽澜总是比她快上一步,已然朝着某个方向走出。花倾觞看着他清瘦俊挺的背影,见他手臂一伸,一道刺目的强光便倏地冲入眼中。 门开了。 正值午时,太阳毒辣。 出了这屋,花倾觞发现这竟然是万福来。白羽澜为什么要烧万福来的一个屋子?花倾觞不禁抬眸看了眼白羽澜,那夜行衣已然脱下,还是那间白衣蓝纹的长衫。随意挽着的长发发色有些淡,他抬手拨弄了三两下,长发就散开了,花倾觞才看到他还带着冠。白羽澜向前一走三两步,又是一本正经的人模狗样,若不是亲身经历,花倾觞还真不会认为刚刚那个跟她蹲在房梁看火烧青魑是眼前这位白管事。 相比白管事的从容淡然,花倾觞就狼狈得多了。发黏着脸,衣服沾了灰,还踩了一脚泥。花倾觞将视线从自己被灰染脏的鞋移到白羽澜的鞋子上,却发现那人鞋子只是略微脏了点,起码比她的要干净的多。 花倾觞没来由得觉得气愤,小跑两步跟上了白羽澜,她问道:“这在是做什么?” 白羽澜停下本就从容缓慢的步子,稍有些迟钝地望着她,这表情说不上是阴沉还是淡漠,反正花倾觞和他大眼瞪小眼良久他也没什么表示。花倾觞还以为他这幅样子是要说什么,结果等了好半天,也仔细看着那有点姿色的小白脸好半天——气氛不尴尬,就是有点古怪——最后就瞧到那唇还是抿着,黛眉却微蹙了蹙。 看得花倾觞唇角一抽——丫的你是块木头啊? 花倾觞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问了他一句:“为什么烧屋子?” 白羽澜兀自向前走着,边走边道:“不烧掉屋子,虫子腐蚀过的尸体就会腐烂,可能会带来灾病。”语气淡淡。 花倾觞心说若是玄渊境有意滋事,那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她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先前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你见到了吗?” 白羽澜摇摇头。 花倾觞的脸瞬间拉了下去,有些气愤——气愤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抬眼一扫白羽澜,那人就在那儿静静地站着,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花倾觞转身就走,却听到身后传来那平淡的声音:“我可以帮你找找。” 花倾觞转身道:“谢了。” 花倾觞前脚刚下楼,就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到的却并不是白羽澜。 一个瘦削的女人。 那一身白衣,此刻映入眼帘宛若鬼魅。 是银宿。 追到万福来了?花倾觞唤出粹意。这一次没有丝毫收敛,紫光缠绕冷剑,杀意凛凛。 银宿弯刀在手,挥刀的瞬间银铃声骤起,与粹意撞出铮然轰鸣。 看来银宿这是要杀定她了。 花倾觞凝眸,觉得几招下来还可以。波光荡漾,在花倾觞挥剑的一瞬间银宿冷笑一声:“你也就到这了。” 刹那间,一股足以将人扭曲的巨大压力浮现而出,花倾觞今日已经发动两次“转空”,已经不能再消耗了……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可是她还没有铸成破梦剑。 可是她还没有研究好青魑。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云服媚。 ……可是她还没有等到“他”。 千百种心酸夹杂着无力涌上心头,花倾觞不服,无论眼前是谁,她都不服。她怎么可以这样死去?她不能这样死掉。 银铃声的急响中,几声空灵的铜铃声慢慢响起——紫光绕二人迅速飞转,条条亮光炫人眼眸。 “以身护剑?”银宿似是觉察到什么,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混沌并未到来,朦胧中,花倾觞隐约听到一声什么鸟的鸣叫。眼前忽的白茫茫一片——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清眼前景象时,花倾觞瞳眸骤然放大。 有人挡下了银宿那一击,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冷淡的白衣——白羽澜! 虚空的鸟羽将那握着弯刀的手腕锢住,银宿显然有些吃惊,她也抬眸,见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这种虚空的法术,身为玄渊境第三大高手的她竟看不出是什么。 然而白羽澜这次并不是不动声色,他手中握着块玉佩——花倾觞瞧着那玉佩该是能化作某种武器的——只是这人显然还没化出来,可那玉却已然给他挡下了攻击! 能挡下银宿的攻击…… 花倾觞看着白羽澜的背影,眼眸微垂。 银宿冷哼一声,转眼间人没了。 花倾觞起身,走近白羽澜,问道:“阁下是何人?” 白羽澜眉头微微蹙起,沉默不语。 花倾觞竟有种起死回生的错觉,这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于自己而言什么是重要的。 花倾觞也不管白羽澜,径身去找云服媚了。 第94章 风波 云服媚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片湖。长湖好似没有边际,面对平静的湖泊,她竟生出了一股胆寒,下意识地回头,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心神一震。 一排又一排的尸体躺在地上,尸体发烂发臭,横七竖八,不成人形。 “快点!” “真要扔进载滟日湖啊?” “不然呢?” …… 云服媚看到几个人抬着尸体,朝着她走过来。云服媚呼吸一紧,抬脚就跑。 “谁啊!你给我站住!”刚说话的一个男人一只手指着云服媚,另一只手还和另一个男人抬着尸体往小木车上运。 云服媚瞬间腿有些发软,她只得咬牙低头往前跑——地上每走两三步就有横七竖八的尸体,稍有不慎便会绊倒。 她现在已经不能再相信谁了,她也看不出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趁着他们忙,她只能跑。 “抓住她!”男人嚎了一嗓子,云服媚一抬头就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朝她这边跑来,给她吓得差点摔了。 一个胖男人一脚将她踹地上,这一脚直接踹到了饥肠辘辘的云服媚的肚子上,踹得云服媚两眼发黑。 云服媚只感觉迷糊中有人把她架了起来,随后便是骨头散架了一般的疼痛。 她被扔到地上了。 云服媚睁开眼,自己正被几个男人围着“观赏”,男人们站着,她倒在地上,周围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种不详的预感顿时笼上心头。 “怎么是你!”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似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先是朝着云服媚啐了口唾沫,才指着她对着其他人说道,“就这娘们!你们小心点,上次老子疏忽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开口了:“冯兄弟,之前你脖子上那道……不会就是这娘们儿闹得?” 说话的是个瘦子,瘦得跟个杆子似的,胡子拉碴,流里流气。 这话说的直白,说得冯崇梁很没面儿,他瞪了眼刘顺,心说这龟孙子果然精,嘴上却是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子这是提醒你们。” “那可不是呢。”一开始抬尸体的那个男人打着圆场,“冯哥的身手我们见识过,你弟弟这不是也被虫子咬死了吗!干完这单,冯家那大家业就都是冯哥的了,到时候还不得称你一句‘冯老爷’嘛!” 刘顺笑了笑。 冯崇梁好像触了什么霉头似的,说着:“呸,鹤城这么大地儿,还弄不好寮城跑来的虫子,人死了这么多,狗朝廷连屁都没有,官府那群孙子还找人把尸体扔湖里。我看鹤城也得完,还屁的家业。” 他说完这话,周围沉默了一阵。 呵,他要是不说,没准儿这几个孙子过几天快找他伸手要钱了,干官府弄得这活的哪有“好人”?更何况他说的也都是真的,这情形干什么都不好干。 “行了,看她吓得这样儿。”一个男人又将话题带到云服媚身上。 紧接着,随着“呵呵”几声奸笑,云服媚就被一个男的提着衣服扯了起来,再度落到时,衣服已经不成样子,差点衣不蔽体。 云服媚吓得浑身发冷,扒着地只想跑跑,腿又被人撤了回去。 冯崇梁见她这么好摆布,愣了一下,随即漏出笑来,向前挤了挤,一把拽起云服媚的头发,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着脏污不堪的话,说着:“怎么威风不起来了!” 一阵哄笑。 云服媚心中绝望至极,就在她试图拔下头上的簪子自尽时,一道阴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可真丰富啊” 云服媚眼睁睁看着那几个男人的身体一点一点被虫子侵蚀,最终倒地,那样子跟那些虫子别无二致。 云服媚脑中顿时“轰”地一声,一片茫然。 司徒羯手指一根枯木似的杖,黑中泛着乌青的长发似浑浊的粘液一般黏在那身黢黑的粗麻破布上,他笑着向前走,那些将人吞噬的虫子便想着他涌去,钻入他的衣底,与他融为一体。 司徒羯脸上的符文发出诡异的亮光,幽暗阴晦,透着不可言说的古怪阴森。 “知道为什么留你吗?”司徒羯声音沙哑,似毒蛇吐信一般。 云服媚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周遭腐臭难闻的气味令她作呕,她脑中一片昏沉,几乎两眼泛花,要晕过去。 “色欲。”司徒羯阴沉的双眸扫过刚刚倒地的那几人,沉吟几声,说道,“你身上是恐慌、自责,痛苦。” 司徒羯说着这些时,没有表情,仿佛在宣判谁的罪孽,那双诡异的老眼中却泛着诡异的绿光。 司徒羯深吸了口气,扭了扭几乎要脱落的脖子,说道:“这种的,抽骨剥皮吃着好。” 云服媚步步后退,一个不小心便被身后的尸体绊了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司徒羯那双有符文闪动的手朝她伸来…… 一道粉光骤然驰来,生生将司徒羯逼退了几米。 慕容紫陌瞥了眼云服媚,眼中闪过讶异。 有心栽花花不开,竟然在这儿遇见了。 琼华杀意凌厉,巨大的法力波动将尸体震开,司徒羯举杖抵挡,万千虫子从四面八方朝慕容紫陌涌来…… 慕容紫陌见着这东西就感到阵阵恶寒,她倒抽口凉气,指尖轻点伞柄,琼华化伞瞬开,漫天花雨将这的尸臭浊气扫荡开来。 司徒羯一弹指,眼睛一般的珠子便落到慕容紫陌的伞上,在一瞬间化出千千万万的珠子将那伞包裹住。 慕容紫陌的撒手的一瞬间喷出口鲜血。 琴声轰鸣,沐弦璃姗姗来迟。 他刚从与银宿的争斗中脱身,从沂风楼赶来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后悔由着慕容紫陌与他分开探查了。 弦音荡起水波,湖水喷涌,卷起湖边尸虫。 云服媚被水排击到后背,直接飞出了两米。 与此同时,道道银光乍现。 仙兵落地行礼,口中振振有词:“仙界等九殿下不至,我等特奉命接九殿下回仙界!” 沐弦璃一言不发,目标是司徒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仙兵竟去抵挡他! “恳请九殿下速回仙界!” 沐弦璃眼中红光泄露,他冷不丁开口:“太子回去了吗?” 仙兵面面相觑。 沐弦璃冷笑一声,看着慕容紫陌和司徒羯在打斗……她受伤了……沐弦璃变得有些疯癫。他抑制不住地手指颤抖,蓬勃的发力震荡在他周围盛放,琴音未停,却愈发地急促与凌乱,他只低声说了一句,似是在极力压抑克制着什么。 “别拦我。” 一根琴弦脱琴而出,拉长变粗,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撞击着那些银甲仙兵,琴声轰鸣不息,银甲仙兵被那根琴弦箍在一起,捆扎在一起。 他们愈是挣扎,沐弦璃的琴弦便收得更紧。 沐弦璃手中的冷玉琴此时已然从如翡如翠般的冷雨变得散发缕缕赤红,一道红影乍然临时,出现在司徒羯身后,将他前后夹击。 慕容紫陌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衣身影,心下一紧。 只见血色银弦,将司徒羯瞬间贯穿。 随之而来的,是小虫子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荡而来,天地间骤然色变。原本的晴空在逐渐变成暗红,野兽孤鸣声死在嚎啕哭泣。慕容紫陌将将要昏迷云服媚抬起来,却听到沐弦璃低沉温润的嗓音:“我得走了。” 慕容紫陌心咯噔一下,没看他,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沐弦璃掠了眼被他捆扎在一起的仙兵,又看向慕容紫陌。他抚琴掐诀,青色法阵缓缓在慕容紫陌身旁的那块儿地上浮现。慕容紫陌看向沐弦璃,只见他眉目温润清淡,目光清澈,含着笑意。 “站在法阵里,可以去到揽月楼。”沐弦璃眼中含着些许委屈,“等我。” 慕容紫陌眼圈泛红,她顿时有些难以面对沐弦璃,只是狼狈地抱着云服媚挪到了那个法阵上。青光四散,慕容紫陌缓缓抬眼,沐弦璃也正看着她。 清光浮现,在这片荒芜与颓败中格格不入。目送着法阵将她们带走,沐弦璃才抬掌将琴弦收回。 仙兵沉默着跟着他离开。 此地没了一点生气。遍地的荒芜散发出死寂与昏沉。小虫子还在汇聚,没有要消散的趋势,它们向四周扩散,似是无处不在的诅咒。 一只大鸟落地,遍地的尸体皆化为黑气,被它吸食。涔狄的三个头缓慢转动着,觉察到几分危险的意味。 很快,事实就印证了他猜想的正确。 他刚要走,却被一摊黑雾箍住腿脚。 涔狄马上察觉到黑雾的可怕,那绝不是零来自刚刚那堆死人的! 脚步踩在腐朽枯败的草木之上,来人一身黑衣,长发不扎不束,随风飘荡,手持一柄无形黑剑,宛若地狱修罗。 就连受伤后化小虫藏匿的司徒羯也陡然现形。 就在一刻之前,夜绝尘还在宫宴的坐上席看着乏善可陈的歌舞——也就在那个时间,他觉察到在北冥幽“消失”时的刹那间出现的煞气,那煞气很罕见,鸟羽形态……相比于它之后的种种将他对她的感应蚕食的一干二净的煞气相比。 那缕魂魄他爱惜的紧,不论是谁开的头,无论是谁参与其中,无论蚕食了多少,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他来到此地,他已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那些东西散发出来的煞气,还甚为熟悉。 涔狄将桎梏挣脱开,如疾风一般伸出长舌,不料那人剑气凛然。在被剑割断长舌的一瞬间,涔狄骇然——他是谁! 司徒羯认出了那个人,他看着大魔涔狄锋利的羽翼被那人的剑横扫后根根凋落,看到嚣张的古兽被那人宛若家禽一般玩捏在手,听着凄厉泣血的哀鸣与先是嚣张而后沉寂的若干大魔的嘶吼……他感受到了不甘、战栗与彻底的恐惧。 然而下一刻,这感觉竟骤然消散——什么都没有。 司徒羯心里一凉,随之而来的是魂骨抽离的剧痛,他以为是刚来的那个人,然而并不——仍旧是一身黑衣,那人带着恶劣的笑与嗜血的杀意。 是墨殇。 墨殇指尖轻点几下,司徒羯便感受到魂骨破碎的声音——八条命、七条命……一条命。 司徒羯瞪大了眼,他却无力反抗。此地的压力将他碾进泥土里,他清清楚楚的感受着自己的修为被他人剥夺蚕食殆尽的空洞,最后意志被摧毁殆尽,命化作虚无,他的能力与术法,却尽数转移到别人身上……墨殇…… 司徒羯在这个挣扎而又痛苦的过程中听到墨殇说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违逆者,杀无赦。” 司徒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是骇然的,墨殇竟然知道……他知道自己暗地聚集的势力。这本无错,错就错在他借了玄渊境的手。 集聚着无数魂灵情感的风魂玉回到墨殇手里,小虫子依旧在攀爬,不过现在要听命于风魂玉,听命于墨殇。 夜绝尘回身,他本要去扼杀另外那些蚕食她残魂的魔,墨殇却拿出了一样东西,令他停下脚步。 那是北冥幽自从他从临渊救上来后便一只缺失的那缕魂魄。 正因为这缕缺失的魂魄,北冥幽的残魂才要去渡劫,去吸纳天地灵气,去等待魂魄复原。 夜绝尘注视着墨殇。 长剑一挥,黑雾骤然增长。 两股庞然的力量在顷刻间相撞。 墨殇眼底是浓重的阴郁。 涔狄令北冥幽魂魄泄露,被招来大魔蚕食,竟真有为她寻仇的仇家。 如若是这样,那么那样东西…… 墨殇在施压间弄得天地骤然变色,雷声轰鸣,百虫聚集,幽怨泣血之声催逼的人头痛欲裂。 招招快如雷电,只能看到两道漆黑的残影在长风呼啸里擦出的暗光。 墨殇心中既讶异又兴奋。能在临渊将北冥幽救回来,甚至能拿到尐羽令…… 眼前人不过是肉体凡胎,墨殇生出一道屏障,道:“如此天资,入玄渊境,饶你一命。” 此言一出,周围陡然变得阴森诡异。 “痴心妄想。”夜绝尘抛下四个字,长剑在手,便在顷刻间将墨殇的屏障撞得粉碎,这种冲击令墨殇心头一震。 墨殇垂眸,眸中的晦暗深沉不见底。 大意了。 一道混淆视听的黑雾瞬间浮现,夜绝尘又在刹那间将其突破,只是须臾之中,两道黑影便直冲云霄,带起轰鸣雷电。 第95章 弦断 被看拂尘,笙箫静默,这场表演早已谢幕,宴饮将毕,人大都是神态各异。 靠近皇帝位置的那个上座空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歌舞延了多久,他就走了多久,没说什么话,只提了一句“走了”。 皇帝微恼,但也无从发泄。 他这个儿子啊…… 皇帝乏了,旁边的郑公公吆喝一声,这庆大捷的宴也就这么结束了。除了个别跟着凑凑热闹的小姐,在场的人大都心里门儿清。 这场宴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大臣世子们便这样寒暄几句,纷纷离场了。 南宫瑾言从来不会在这种宴上多食多饮,品个鲜,听个曲,没什么好说的。 刚刚夜绝尘突然离场,他请示的快皇帝答应的也快。看样子,甚至让人觉得皇帝若是不答应也拦不下,那一袭玄色绸缎几步走出门,全然不过那些往肉里盯的目光。 宴席散场,本该是一片苍凉。郑公公却忽然大喊一声:“来人!护驾!” 门外守候的侍卫一拥而上。 南宫瑾言不过打了个盹的功夫,回眸瞥了一眼,便见到皇帝腹部被一根粗长的棱刺穿刺,血汩汩流出,浸了黄袍。 郑公公惊慌失措扶着皇上,沈篱风赶忙上前,贼人身影一掠,将那一拥而上的侍卫轻松推开,欲要推门离去。刹那间,几枚闪着寒芒的东西在烛火的照耀下晃了人眼,便又听见入肉的声音。 飞镖是南宫瑾言扔的,那贼人缓缓倒地,挣扎几下后便一动不动了。南宫瑾言远远看了一眼,看手上青纹,知道那是蛮人。 沈篱风自然一眼看出了那青纹,下了搜查令。他正欲说些什么,忽而听到那刚听没多久的声音:“封锁宫门,赴宴之人一律留下。” 那声音清,中气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说话的人一袭白衣,身形颀长挺俊,银冠高束,发丝如墨。不是别人,正是中书令——南宫瑾言。 皇帝被送进御书房,御书房外跪了一地大臣。 深夜皇宫寂静,歌舞落幕后是冷彻心扉的寂静。阶台上,南宫瑾言同沈篱风并肩而立。屋内是急得凉汗涔涔的御医,外面是垂首跪地的满朝文武,二人立在那儿,泾渭分明。 南宫瑾言眸光扫过众臣,双眸似有些迷蒙,含着半分悲悯。 那位曾告诉他“趁着宴会好好休息一下”。 南宫瑾言抬眼忘了眼月光,夜风拂面,吹散了沉香醉酒。 不知站了多久,那门终于被打开。 然而只有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气氛压抑地令人喘不上气。 南宫瑾言和沈篱风一同转身,便见御书房,寥寥几个人跪在地上,那是太监和御医,床上的人已然是断了气。 “皇上驾崩了。” 朝臣中,有人喊了一声——那人立于人群,如一棵苍柏,不怒自威。 一声下,百臣痛哭。 锦芳宫。 灯影憧憧,香冷金猊。 佳人抚琴,一曲断肠,然琴声咽,曲毕、音绝、弦断。 “丽儿。”南宫清瑶唤了一声侍女,“你,听到哭声了吗?” 南宫清瑶眸光从断了的琴弦向前滑,最终定格在某个点上,目光失了焦距。 楚丽儿立马跪地,垂首不语。 南宫清瑶愣了好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淡到可有可无的回忆蓦然间席卷上来,一幕一幕,恍若昨日。 她缓缓阖上眼,有些不知所措了。 良久,她垂眸,手堪堪撑住了额角。她看不清琴弦了,她轻轻地笑了,像是哭着,薄肩轻颤,喃喃道:“夜明曦……夜明曦……” 境明街。 大斗兽场内的一个隔间,风萧然单手从雪禽的玉爪上取下信。 他养得兽多,这种小兽用来传信再合适不过。 风萧然屈指抚了抚雪禽圆溜溜的白脑袋,打开信,看了几眼,眉头渐渐蹙起。 天不遂人愿,尘世太匆匆。 坐在对面的女子看着他将信扔到火中,冷冷一笑:“消息很快。” 风萧然看向江煦,笑道:“没有姐姐快。” “你怎么看?”江煦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 那日她这好表弟帮衬外人,她暂且不计较。江煦想通后就直接来境明街了。 风萧然见到江煦来了说不讶异是假的,谁不知道江煦这臭脾气?竟能拉下脸来找他。风萧然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暂且不要闹僵的好。何况现在又出了这事,皇帝驾崩,可不是小事。 夜明曦,在位二十七年,元齐十一年天启在他的统治下曾达到盛世,百姓对其大都是明君的印象,如今太子还未立就出了这种事,也令人唏嘘不已。 “听闻是有西蛮的刺客潜藏在宫中。”风萧然道,“还在宫宴上,说那席人没问题,我是不信的。” 江煦垂眸看着瓷杯的花纹,没说话,良久,她才道:“这些事我不清楚。” 她说出这话,风萧然不禁在心里咂舌。霆掣的大帮派结缨阁阁主不清楚?怎么敢说的呀。 “太子未立他便去了,前些日子四皇子和十二皇子闹得是哪出?”江煦道。 风萧然看着外面突然下起的蒙星小雨,淡淡一笑:“世事难料罢了,如若能再撑一会儿,也不至让薛奉宵掌了权。” 江煦瞥了他一眼,说道:“尚书令?宰相可不止他一个。” 风萧然没有转身,他说道:“皇子也不止那两个。” “真巧。”江煦起身,对风萧然说道,“我从你这儿留几日。” 避避风头吗。 “请便。”风萧然目送着江煦离开,他也觉得,真巧。 夜璜嵊为什么跑?勾结蛮人。夜涟殊为什么跑啊?同室操戈。 那夜绝尘他又跑什么。 一道雷声乍起,暴雨倾盆。 看来皇位还是要各凭本事了,这场角逐中,输者,便要背负千古骂名,他也想瞧瞧,那位七皇子的手段。 江煦走到阁楼,看着街道被雨水打湿,看着撑着伞走的行人步履平缓,忽而想起那白衣。 在结缨楼上,她曾收到黄绸,御笔亲提,玉玺为证。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江煦在心中数了数。那信上说:他入霆掣,便去了结, 可惜了,提笔者活着的时候,那人确实莅临了霆掣,但她没做到。 第96章 莹光 揽月楼。 青光从二楼泻出,莹月月扶梯上楼,便看到慕容紫陌蹲着扶着躺在地上的人,那个人不是不是别人,正是云服媚。 云服媚看着虚弱,却已然没有了昔日那种颓然与病态,变了一些,但又好像没变。莹月月想着,走近她们,见那青光,她也知道她们是怎么到揽月楼的了。莹月月帮着慕容紫陌将云服媚扶上床,她见慕容紫陌嘴唇泛白,唇抿着,额角出了点汗,此时正看着迟迟不醒的云服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什么事了?”莹月月开口问道,“你慢慢讲便是了,我给她看看。” 慕容紫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莹月月都走到她身边了,慕容紫陌才恍惚间回过神来,点点头。 红丝于细白的指尖涌出,牵连着云服媚苍白瘦削的手腕,莹月月双眸微眯,瞳眸已然变作橙红。慕容紫陌在一旁看着,因为沐弦璃的缘故,多看了莹月月几眼,直到莹月月转眸略带些疑惑地看向她,她才垂了垂眸,问道:“汐颜姑姑也回去了?” 莹月月点点头,说道:“仙界有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慕容紫陌点点头,她其实知道这些,那些仙兵都下来逼他了……“她怎么样?”慕容紫陌问道。 “受惊昏厥了。”莹月月说道,“是刚遇上?” “嗯。”慕容紫陌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瞳眸变成粉红,她看着躺在床上的云服媚,良久,眉头微蹙,“怎么不在……” 莹月月也看向云服媚,她环胸,指尖无意识地轻点了点手肘,说道:“她醒来问她。” 二人就这样等,终于,在大雨倾盆的半夜,云服媚睁开双眸,茫然地扶床坐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容紫陌。 慕容紫陌轻揉了揉眼,看着云服媚怔松的神情,不知为何,再生硬的话也变得难以启齿,沉闷了良久,她隐约感受到莹月月从云服媚身上转移至她身上的目光,她才别别扭扭地开口,说了句:“好久不见。” 闻言,云服媚鼻尖酸涩,眼圈泛红,她启唇,喃喃道:“慕容姑娘。” 莹月月蹙眉看着,还是她开得口,问道:“你还记得吗?” 云服媚看向莹月月,莹月月神情立即变得和善些许,她知道这丫头对她有心理阴影。莹月月补充道:“慕容姑娘的折扇落在你身上了。” 云服媚立马反应过来,呼吸一滞,心脏陡然剧烈跳动起来。久别重逢的欣喜并未持续多久,便被这铺天盖地的愧疚给销蚀得面目全非。云服媚几乎是颤抖着抬眼看了眼慕容紫陌。 慕容紫陌神情冷淡,也注视着她,见她反应,心中涌上几分了凉意。慕容紫陌不好发作,只得压抑着。她深吸了口气,喘息中,静默蓦然想起沐弦璃那茫然委屈的眼神,如有实质般抵在她心头…… 慕容紫陌没说话,气氛有些不对劲,莹月月先开了口,她道:“别慌,好好想想在哪儿。” 莹月月语气轻,她看着茫然无措的云服媚,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云服媚就不敢看她们,她道:“被人……拿了。” 慕容紫陌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声响,她看也没在看云服媚,起身便走。莹月月看了眼慕容紫陌,又看了眼云服媚,说实话她心里也不好受,她问道:“被谁拿了?” 花倾觞的面容浮现在云服媚脑海中,云服媚说道:“花……倾觞。” 莹月月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了眼云服媚,又叫住慕容紫陌,说道:“萍兰花家当家大小姐么?” 莹月月这话对着慕容紫陌说的,也是在问云服媚。云服媚说道:“应该……是她。” 慕容紫陌转过身来,她眼前微微泛着红,也没再看云服媚。只听见莹月月在旁边慢声慢气道:“有什么事尽管讲,你睡了一会儿,现在饿了吗?”莹月月边给她倒水边说着,“紫陌一会儿也讲讲你和云姑娘怎么遇到的,一切都弄清楚。”不要像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事倍功半。 “好。”慕容紫陌在圆桌旁撤了椅子和莹月月坐了个斜对角,也没使劲盯着云服媚看。云服媚这样坐在床上也不好意思,掀了掀杯子要起来,动作慢腾腾的。 慕容紫陌抬眸看了眼她,眼下水,才轻声慢语道:“你要是难受,就先躺着。” 云服媚动作一滞,顿了顿,还是起来坐到了莹月月给她倒上水的位置。她喝了口水,看着了两人,就将自己遇到花倾觞到现在的经历一五一十讲了。 慕容紫陌接了话,也给莹月月讲了她怎么遇上云服媚的。三言两语中一个人引起了她们都注意。 “这银宿倒是活跃。”莹月月道。 “从龙栖城到萍兰,又去了鹤城。”慕容紫陌看着云服媚,问道,“能转这么快,那花倾觞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云服媚点点头。 “你上一次见她是在萍兰是吗?”慕容紫陌又问道。 “我听她讲的,那术法差不多就是位置转移类的了,花倾觞现在未必是在萍兰。”莹月月说道。 “那是在鹤城吗?”慕容紫陌打了个哈欠。 “嗯。” 莹月月道:“鹤城,我倒是有老朋友在那儿,去吗?” 云服媚诧异了一下,说走就走啊…… 慕容紫陌犹豫了,沐弦璃的意思不就是要她在这儿等么…… 莹月月眨巴着亮晶晶的眼,一看慕容紫陌犹豫,她心下一想,立马明白过来,便说道:“我带着云姑娘去。” 慕容紫陌看了眼云服媚,又看向莹月月,点了点头。 莹月月抬指捏了捏云服媚的下巴,笑了笑:“又落到我手里喽,先去垫垫肚子,紫陌?” 莹月月叫了慕容紫陌一声,见她睡眼惺忪,全然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慕容紫陌果真摇了摇头,说道:“快去快回啊,我一个人怪闷的。” “嗯。”莹月月带云服媚出门转了个角,进了屋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佳肴糕点。 “困了的话,吃完睡一会儿。”莹月月说这话的时候沉静地看着云服媚,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这一瞬间,她让云服媚觉得陌生。 云服媚表情毫厘之间的变化却在莹月月眸中清晰浮现,莹月月转了身,轻飘飘说了句:“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沐浴在第三个门。” 一个时辰后。 云服媚出了浴室,看到莹月月给她拿的那件衣服。是件淡紫的轻杉。云服媚换完后便去了楼下。 她看到红光浮动,莹月月手中收束回一道深蓝光芒,莹莹光芒照亮了揽月楼一楼,一道虚幻的影子在浮光中缓缓飘散,最终只剩下展裹着缥缈漩涡的门。 莹月月回眸唤她:“随我来。” 第97章 魔物 花倾觞同样遇到了银甲仙兵。 僻静无人的空地,白光乍现,花倾觞起初以为是银宿又追来了,她眼神一凛,长剑便卷着紫光旋身入手。 “铃掌门。”仙兵作揖颔首。 花倾觞本就担着很多事,她知道这趟她必须回去。花倾觞仰首看了眼昏沉的天际,想起云服媚那个弱鸡样子,久久不知如何。 “妖魔攻上天玄境,掌门耽误不得了。”银甲仙兵中的一人道。 花倾觞一顿。 若是仙界的天玄境破了,那真的要是一场恶战了。 花倾觞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种境地,你们竟然下界?” 为首的仙兵为难道:“我们奉命召高修天仙回仙界。” “只有你们吗?”花倾觞拖着时间想办法。 “不是。” 闻言,花倾觞抬眸认真看了他一眼:“哦,那么说,在凡界的高修天仙还不少?” 剩下的仙兵也不好多说了,他们再一次齐声道:“吾等受命接掌门回仙界。” 花倾觞点点头,指了为首的那个人,说道:“你们觉得,我若是不回,你们拦得住吗?” 几个仙兵茫然了。 他们奉命接人的互通消息,听说接仙界九殿下的那批接得就有些“狼狈”。眼前这位姑奶奶活了上千年,又是水音派掌门,而且身但重任的,且不说他们究竟挡不挡得住她那破魂截灵的粹意剑,这姑奶奶打下来,他们都未必见得可以还手,若是伤着了,耽误了仙界,他们都别过了。 花倾觞倒是没有为难他们,看着他们为难的样子,花倾觞满不在乎地说道:“诸位既然着急忙慌地下来接我,想必诸位没什么要紧事。” 这话说的。 明戳戳说他们没啥用呗。 “既然如此,我问你们句话。”花倾觞摆出了掌门人都架子,道,“是我回去好,还是你们自己回去好?” 她这话说完,那几个仙兵显然怔了怔。 花倾觞眸中划过几分狡黠,她指着为首的那个,冷声道:“问你们话呢。” “我们奉命行事,铃掌门不要为难我们。” 他们是既着急,也不敢贸然动手。 看着花倾觞那美艳逼人的脸,他们真是没办法。 花倾觞伸出的手指勾了勾,说道:“道都摆在你们面前了,今儿耽误了,可不能赖上本掌门啊。” 为首的才愣了愣,还算机灵地答道:“我们自然是希望掌门回去。” 花倾觞笑了笑,拍了拍手,爽朗道:“好,那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你留下,我回去。” 为首的愣了愣。 花倾觞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低声道:“你留下帮我找个人,这你拿着,有情况告诉我。” 花倾觞给了他一个紫色花瓣状的小镜子。 花倾觞瞥了眼他这细品嫩肉不禁逗的样子,续道:“人什么样的打开镜子问问就知道,有她的情况拿着镜子喊我。” 说罢花倾觞朝余下那几个明显有些呆滞的仙兵走去,云雾飞散,临走,花倾觞回眸问了他一句:“你叫什么?” “霄珏。” 霄珏看着他们一晃眼便没了踪迹,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略许滑稽。 还仙兵呢,这混的什么…… 然而他还没茫然多久,一声兽啸便从后面传来。 霄珏回首,只见一只庞然大物,似龟似象的东西在他身后蠢蠢欲动。霄珏银枪在手,心里掂量着有几成胜算——这显然不是好收拾的家伙。 那大物忽地朝他奔突而来,霄珏当即抬臂,银枪当初银光,掀起阵阵狂风,却完全没有给那东西造成任何冲击。 那长牙顶着银枪,擦出阵阵火花,大物抵着霄珏生顶出十几步。 扑面而来的是悍然魔煞之气,霄珏直觉压迫感深重,他陡然运气,爆发出一阵法力,撤回长枪,飞身的同时长枪翻扫。 那大物被豁然掀翻,那重物撞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并没有让霄珏有一丝宽慰。 因为目之所及,屋舍墙瓦掩映里,零星藏着好几只巨兽,那股魔煞之气的威压有如实形,伴着令人震颤的吼叫扑面迎来。 这是凡界? 霄珏吞了口唾沫,那似龟似象的东西在他这愣神片刻已然起身,霄珏自然感受到了,他转身挥枪,借力跳上屋顶。 那东西竟出奇的灵活,随他跳了上来。长牙与枪杆碰撞震荡出浩然狂风,匆忙中,霄珏看到那些潜伏的巨物已经有要向他扑来的势头了。 霄珏再次爆发出悍然一击,这次只将那屋击出半丈,他没有迟疑……转身就跑。 他现在真想掏出那镜子立刻反悔:姑奶奶还是让我走,人我可能也找不到了,运气差点可能就要仙逝于此了呀…… 万福来楼里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田星悸站在门口看着乌压压天,不禁蹙眉。他转头看着站在灯火通明的屋内的白羽澜,还是没忍住,他道:“这天色已经有些时日了,怎的也未见着有雨?” 白羽澜看着他,没回话。田星悸见他这反应,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朝屋子里走去,他跟白羽澜隔了几步,问道:“你之前说……要找云服媚?” 白羽澜颔首,不知道他说的跟自己找的是不是一个人,便说道:“那位花老板身边的女子。” 田星悸疑惑道:“你为何找她?” 白羽澜没应声,田星悸走近几步,发现白羽澜没看他,他在白羽澜面前挥手,便顺着白羽澜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从屋门外看去,不远不近的成排连起的房顶上,一个人拎着什么东西飞快地跑着,身后还陆续跟了几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是何物!”田星悸骇然道。 白羽澜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他看向田星悸的眸光中甚至有几分不解。待田星悸一脸愕然地面相他时,他才恍若家常地说了句:“你关一下门。” 白羽澜的意思是不让他现在还管生意开着门迎客了,虽然可能关了门也没什么用,但田星悸竟然真的去亲手把门关了。他关门时看着那诡异又神奇的画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走向门的那几步,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朝这边儿来了! 刚关上门,田星悸便觉得隔壁被拽了一下,倒不是田星悸拽他,而是田星悸使劲按了下门,门拉着他胳膊了。他侧眸看了白羽澜一眼,白羽澜却在看着门扶手上瞬间闪过的雪白印记,田星悸顺着他的目光看了扶手一眼,那门扶手上早已空无一物,他自然也看不到什么。 待他们二人转身时,都愣了一下。 两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竟全然未知。 而且那两个女人其中的一个还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刚口中说到的云服媚。 云服媚在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有些愕然。兜兜转转,怎么还是回到此处了…… 莹月月眸光从田星悸脸上划过,落在白羽澜身上。 刚刚那印记,似是鹤纹…… 空气中的气氛真是莫名其妙的尴尬,然而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巨大的撞门声给撞散了。 田星悸吓得肩膀一抖,他缓缓转身,看到刚刚关上的门明显向里凹了一块……别说,这门还挺结实的啊。 莹月月天生敏感,那股浓烈魔煞之气即便隔在门外也被她感知得清清楚楚,魔煞之气四溢,还夹杂着一股仙气…… 莹月月陷入沉思。花倾觞身手了得,万一是仙呢……莹月月看着门出了神,不会是哪花倾觞正被什么东西追? “二位有什么事?”还是白羽澜替田星悸开了口。 莹月月生得娇妹,他殷唇轻挑,妩媚却不轻浮,一身杏红衬得身段袅娜多姿。 田星悸看着她,即使在这种情景还是难免心神一晃。 莹月月想起那花倾觞在凡界也有些名气,便半分故意半分探询地大声问道:“见过花倾觞吗?” 门外的霄珏刚躲过那魔物的攻击,看邪物一头撞到门上,看那门像是棉花一样陷了下去,却没坏掉,他还没来得及诧异,便隐约听到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花倾觞……没记错的话,好像还是那姑奶奶的名讳。 霄珏嘴角难以抑制地抽了抽,看着三只巨兽在顷刻间携着黑红大雾将他逼至一角。他心一横,长枪一扫,就见得白光跟些黑雾冲撞,然而仅仅冲撞了短暂的一会儿,那白光便被撞了回来,反弹到霄珏身上——霄珏眼看着这一幕,瞳眸遽然放大。 只是弹指间,他便被生生撞翻进了窗户内,抱着枪整个翻进了万福来。 银甲碰到地面,发出一阵声响。 这一幕生生将各怀心事的几位的思路给打断了。 白羽澜难得地怔了怔。他确实是忘记了,田星悸见着天色非常,便以为要下雨,提早关了窗户,关了好几日,白羽澜便没注意那个地方还有扇窗,施法时漏下了那地方。 黑雾漫涨,莹月月向前一步,挡在云服媚身前,凌月戟泛着冷光,被莹月月细长白嫩的手指握住。 第98章 黑雾 魔物冲破窗户这个破绽,黑雾滚滚而来,已经有一只巨猫形魔物冲进了屋子。 莹月月看着那个东西,双眸微眯。 说是猫,其实是个四不像,腿长而粗壮,猫耳极长,尾巴却是短小似兔尾,皮毛泛着暗沉的橙色幽光,即使看着臃肿,但在行走间仍看得到嶙峋的骨头……模样不好看。 田星悸起初还装得很淡定,但当三只魔物全部进入万福来后,其中两个冲着他低吼,他已然抬不动脚步了。 白羽澜在他身后看着他,见着人淡定得很,但再淡定该躲的时候还是要躲的,眼见着快要扑过来了,怎么站着不动弹了。 白羽澜不禁打量了下那个身着翠色长衫的人,等看到他抖如筛糠的腿时,心下了然。 白羽澜拽了田星悸一下,田星悸便抽抽搭搭地死命抓住他,不肯松开了。白羽澜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坠在身侧的一股重力,他心中闪过几分疑惑,也没多想什么,拍案一杯茶便倒了下去,茶水瞬间凝固为实形,朝着那两只魔物袭去。 莹月月速度出奇得快,银色长戟泛着幽幽的暗蓝色光泽,一击而出杀伤力非凡。 霄珏看着莹月月用的戟,不禁捏了捏自己的银枪。 那大猫被莹月月扫开后,另外两只魔物便一齐朝莹月月围攻起来。只见得长戟一扫,只见得橘红光亮倏地炸开黑雾,莹月月瞬移几步,脱离了黑雾。黑雾极有压迫感,三重威压一齐涌上她,莹月月堪堪挡了下来,周遭的精致沉重的桌椅却耐不住震荡,霍然被掀翻了出去。 霄珏赶忙帮忙,枪影与戟影纵横掀动黑雾,震荡出的法力震荡将万福来一楼搅动得不成样子。 田星悸勉强维持着端重,可掩不住声音里压抑不下的颤抖,他对白羽澜说道:“你不去帮帮那姑娘吗?” 说完便后悔了,听着自己的声音,田星悸头一热,为了挽回点颜面,他松开了坠着白羽澜的手。 白羽澜点点头,玉佩缀在绸带上,此时显得尤为盈润。他凭空化剑,一把硬瘦的没有实形的粲然白剑折射出冷光,剑柄顶端一点红色,尤为醒目。 三人一同攻向那三个怪物,刹那间,灵力四挡,围成屏障,猛然间压向那三个大魔。 大魔黑雾如盘虬恶鬼,抵死抵撞,又在顷刻间震碎了法术屏障。这一交锋率先将霄珏震飞了出去。只剩莹月月和白羽澜与那屏障僵持。 “向南带。”白羽澜道。 黑色魔煞之气已然成型,右方是它背面,三只魔物颠倒攻势,中间那只必然迟一步,破绽就在那一刻。 莹月月当然明白,她却说:“不行。” 白羽澜也没有贸然动手,他冷冷扫了眼南方,才明白过来——魔煞气向右涌去必然会扫到站在西方空地上的云服媚。 莹月月刚刚只顾将魔煞带来,没有考虑这个状况,一旦魔煞不再顾她,便能当即围堵住云服媚,将其溺毙于蚀骨魔障之中。 所以云服媚现在不能动,她也跑不出去。 莹月月长戟一扫,垂着眼帘低声叹了口气:“那就硬抗。” 果不其然,相较于之前那些他们两人联手还能够抵御的魔煞气,这愣怔一会儿骤然爆发出的阴森鬼气才更令人难忍。 大魔被镇压在冥界千年,受着魔帝的怨恨,听着往来亡灵的哭泣——它们本不是修寻常道的东西,这千年里,魔气煞气里牵刮勾连的煞气已经难以要与它们融为一体了。 莹月月不管这些,倘若它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单凭这鬼气便能将云服媚蚕食个干净。 白羽澜看了莹月月一眼,又隔着雾看站在原地紧张瑟缩的云服媚,眸光沉静悠长,仿佛在隔雾观花,远眺苍山碧水。 田星悸见他呆滞住了,不禁皱眉嘀咕:“你怎么又让姑娘自己扛?” 却见白羽澜长剑一挥,一道淡淡的光缓缓浮现,环绕在白羽澜周身。白羽澜伸指碰了碰黑雾后便直接朝着云服媚走去。 莹月月恰巧瞥见这一步,不由得愣了愣。 隔着黑雾,云服媚头有些昏,只是觉得难以支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一刻,她心头一震,出神地望着白衣走来的地方。 然后她见到了白羽澜。那一瞬云服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恍惚觉觉出了些许落寞。 还是白羽澜面无表情说了句:“抓住了。” 云服媚看着他伸过来的剑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是错愕,目光从白羽澜面无表情的脸移至那闪着寒芒的剑,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岂料手还没碰到剑锋,白羽澜却收了剑,说了句:“来不及了。” 那魔物忽然朝他涌来,浩浩荡荡,摆脱莹月月时将莹月月生生甩了出去。 莹月月扶着错位的桌子起来,嘴角沾着血,恶狠狠地瞪着白羽澜的背影,怒道:“你逞什么强!” 眼看着黑雾几乎要将二人吞噬,黑暗中却蓦然爆起白光。 白羽澜收剑,只留下黑雾褪去,留下三只魔物虚影逐渐化为虚无。 莹月月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霄珏扶着银枪撑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凡人能到达这个程度? 白羽澜手中的剑消失,垂下来的玉佩似是亮了一下,他眸光从这几人面上略过,最终定在霄珏身上,只是停了几秒,便移开了。他走到门边,正欲开门,手臂却被人抓住。 田星悸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白羽澜没开口,轻轻地将他的手拂开,还是将门开了。 放到平时,田星悸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也会暗骂几句,在给他使点绊子。现在,田星悸只是巴巴地咽了口口水,半分诧异半分害怕地说道:“你还挺厉害啊……” 白羽澜表情淡漠,看着屋外的场景。 “我知道你厉害,不然也不会招你……”不会来事儿,不讨人欢心,即便能力确实还成。 白羽澜依旧表情淡漠,看着屋外。 田星悸也瞧了瞧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是街上空荡得出奇,寂静里掺杂些不可言说的诡异。 莹月月回头看了眼云服媚,见她脸色苍白,虽然嘴上不说,也能看出来吓得一愣一愣的。 莹月月道:“诸位知道她么?” 他们朝这边儿看来,莹月月补充道:“花倾觞。” 田星悸眼尖,自然知道这姑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站在原地已经深呼吸好多次,堪堪稳住了仪态,此时对着莹月月那张娇美的容颜,露出了惯来的浅淡中含了点轻慢的笑,缓声缓气道:“巧了,几个时辰前她刚从万福来离开,像是去找什么人了。” 霄珏在角落里捏了捏自己刚刚藏起来的镜子……好在没丢。他不过是个小兵,虽然在队里当了头,几百年的安逸里却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看到刚才的景象,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凉,表面上维持住镇定,刚要打开那镜子,准备给花姑奶奶诉说一下自己因为她才遇到的惨痛经历,就突地被人叫了一下。 “那位兄弟,你有见过她吗?” 霄珏浑身一震。 他头盔在打斗的时候已经掉了,一身银甲仍在身上,头发竖起,此时有些凌乱。他长得不矮,长相也算得上端正,说句相貌堂堂也不算过。 “没。”霄珏否认得干脆,他看着问他话的白羽澜,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不觉得在哪儿见过,刚刚还没这感觉呢…… 莹月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显然是个小神仙啊, 莹月月牵起云服媚的手腕,说了声:“再会。” 她前脚刚踏出去,就听到那声冷淡平缓的声音:“这里如今很乱,你带着那位姑娘,并不安全。” 白羽澜看了眼云服媚,道:“过了今晚,等到天明再走也不迟。” 第99章 佳人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雨从屋檐滑落至石阶,滴滴答答、哗哗啦啦,风穿堂而过时只闻雨声,不闻风声。 万福来的门关的严实,窗子却是开着的。 雷声轰隆隆的被捂进阴沉的云雾里,却不尖利。 一楼点着灯,满屋暖光,酒香幽幽。 几人未进包间,围坐在一张不高不低的小桌边,桌上摆着田星悸和白羽澜拿出的酒,还有几碟从池子里现抓现做的虾肉。 莹月月和云服媚还是留下了,霄珏将头发散开,也不盘了,只单单竖着,同他们一样围坐在这张桌子旁——这桌子是一楼最为完整的一个了,田星悸和霄珏在白羽澜清蒸大虾的时候从角落里撤了过来,拿了几个完好的凳子。 田星悸开了话头,他说道:“楼上有几间屋子,诸位今夜就先在那儿歇下。” 云服媚点点头。 莹月月在人间开了个欲仙楼,声乐歌舞,沏茶酿酒,缠缠绵绵。对于凡界的经商之道,她颇有些涉猎,她此行又是为花家而来,花家也是做生意的。虽说梦泽汐颜在凡界也有衣阁,但那总归不算是为了赚钱开的,二人虽常有往来,却只是偶尔聊上几句。今日见了万福来,莹月月还是瞧瞧打量了一下的。这里装潢雅致,宽敞明亮,听闻生意很好。 “我瞧着这万福来很气派。”莹月月声音不沉不利,没有刻意拿着嗓子,听着舒服。 田星悸微笑道:“过奖了,万福来自家父做主时就是生意景气,如今鹤城富硕,各种生意形态日新月异,田某有幸,没让万福来没落于此。” 莹月月尝了口清蒸大虾,入口鲜嫩,富有清香,果然一绝。闻言,她道:“在京城,我听闻鹤城万福来鹤立鸡群,是游玩鹤城时品味尝鲜的不二之选,生意比前几年还要景气,田老板自然也不是个庸人。” 柔和的灯光下,莹月月容颜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柔媚,见识了她提戟破魔,如今坐坐在这儿慢声称赞的样子,又是别一番风味。 田星悸道:“谬赞了,鹤立鸡群还谈不上,水云桥西三里,杨柳湖畔,还有一家酒楼,唤作‘沂风楼’,姑娘应该听过的。” 莹月月在人间久了,还真听过,她道:“比沂风楼更有名的,是楼里唱戏的人。” “是了。”田星悸喝了口酒,忽而觉得有些忧伤,他道:“不是田某吹嘘,沂风楼的吃食同万福来还是差一些的,可惜了,田某自己不会作曲歌舞,也寻不到那样的佳人。” 莹月月瞥了眼白羽澜,看他那刻板的小模样,莹月月不禁调笑道:“这话说的也不对,这虾做的清甜可口,就酿的馥郁甘甜,放在门面上拿得出手,有危机时又稳妥安全,怎能说没寻到佳人呢?” 闻言,田星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眼白羽澜,那人倒是淡定,闻言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姑娘谬赞。” 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人就好像咂摸出个别的味儿来,刚入口的酒一个没忍住便喷了出来,还刚巧不巧溅到了田星悸身上。田星悸猛地抬眸,看到呛得咳嗽的霄珏。 田星悸向来不理解这种喝酒能喷这么远的人。 “诶呦,小兄弟你怎么了嘞,慢点,咱这酒可不烈!”田星悸抹了把同样溅到酒的下巴,手上竟有些黏腻。田星悸心下一愣,想到糟了,今天敷了点粉,好闻又显白,他给忘了。 莹月月却全没注意道,她的话头落在白羽澜身上,问道:“白管事今年多大,看着年纪轻轻,武学术法倒是不俗。”何止不俗,都让她有一种比得上她这种活了千年的灵猫的错觉了。 田星悸已经去换衣服了,霄珏也已经吃饱要上楼睡觉,就剩下莹月月和云服媚在桌上和他相面。 “二十有三。”白羽澜道。 莹月月咂舌:“嗯,白管事年纪轻轻,看着倒是老成。” 白羽澜没应声,活像个木头雕的,他只微微颔首,随后便起身走了。 田星悸草草换完便下来了,他看着灯光昏黄,便洗了把脸,也没再敷粉。下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莹月月和云服媚要上去,他笑着同二人点点头,待那两人都上去,他便喊道:“白羽澜,不收一下吗?” 没人应他,他又唤了一句:“白管事!” 白羽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说道:“我是管事,不是小二。” 田星悸拿他没办法,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可是钱都是我发哦。” “钱是我发的。”白管事面不改色。 他是管事,自然也管着发薪水。田星悸愣了下,想要抓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一下,没成想他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向后一步,眸中划过一丝笑,说道:“楼下已经够乱了,你急什么?” 说完白羽澜便转身走了,留下田星悸一愣一愣的。他在质问自己?果然是惯坏了!田星悸恶狠狠地想着,也上楼走着,这还是走在白羽澜身后,白羽澜也没搭理他,进屋就将门关上了。 田星悸翻了个白眼,正要走进自己的屋子,忽然在前面见到了云服媚。她怎么才进屋? “云姑娘。”田星悸还记得她之前和南宫瑾言一起来的,如今南宫瑾言在宫里算是跟尚书令薛奉宵斗得厉害,这丫头不是南宫瑾言身边的人吗,怎么一会儿跟着花倾觞,一会儿又跟着莹姑娘跑到这儿了?她没回京城么?倒是那位莹姑娘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 “前些日子京城里还有人问过我可曾见过你。” 刚刚莹月月要云服媚跟她一间屋,云服媚觉得不便,便出来了,见到田星悸,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先前自己那样子的确有些丢人。却没想到田星悸说这个。 她一怔,自己都没发觉声音中的颤抖:“谁啊?” “南宫大公子南宫瑾言。”田星悸微蹙眉,道,“你是没回去吗?” 云服媚不知道要跟他怎么说,正在斟酌时,莹月月忽然从另一件屋子里出来,她看着云服媚瘦削的身影,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 莹月月好像想了很久,她推门知道云服媚没走远,便闻出来了,一抬头,才看到田星悸在那站着呢。莹月月微蹙眉。云服媚抬眼看了眼田星悸,眼神有些复杂,终是没说什么,她转身对着莹月月,道:“莹姑娘,我……好。” 她怕自己做一些奇怪的梦,说一下奇怪的话。 两人进了屋子,都没管田星悸,田星悸摸不清头绪,也没问出什么。他打了个呵欠,进屋了。 莹月月看着云服媚瘦削的背影,始终蹙着眉,云服媚不会是还在对欲仙楼有阴影……所以她还畏惧她? 想到这,莹月月有些伤心,她伸出手轻拍了拍云服媚的肩膀,轻声道:“你不要怕我啊……” 云服媚一怔,她垂眸立着,伸手轻拍了拍莹月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良久,还是说了:“不是的,只是有时候我睡不大好。” “嗯?”莹月月疑惑道,“为什么会睡不好?失眠吗?” 云服媚看着莹月月纠结的神情,于心不忍,便告诉她:“我梦多。” 梦多?莹月月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熏一些安神的香,你先睡。” “嗯。” 第100章 凛冽 夜里,不时传来几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呜鸣声,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带来无端的压抑。窗外是寂静的,忽略掉那几声呜鸣,只剩下几乎微不可察的喘息、心跳。 屋里熏着香,这并非专门驱魔的香,而是掺杂着莹月月的血,制成的东西,凡人闻了可以安神,道行高的闻了无碍,可但凡是沾了点邪魔气息,无论道行高还是道行低,那都是要昏迷过去,在梦魇中受着折磨。 她就是在那样的梦魇中熬过了百年,最后被置之死地——莹月月无声地想着——然后被人救起。 她非仙、非妖,所以在诞生之日起,便被唾弃。仙界厌恶她,妖界唾弃她,自睁眼开始,她便随着她那妖族的猫灵母亲去奔走在六界各个地方,却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她曾听闻,“六界无处者,玄渊境迎之”。所以她去了,却被囚禁在地底。昏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却又无比清醒,她甚至想要自戕,却被困束得无法动弹——那是一种煎熬,比以往的所经历的都要难熬。 在晦暗中,她看到了一朵花。 就是那一点光亮,她看得到周遭时便看到了那一点光亮,那是一朵花,通透中泛着冰蓝,带着令人安静的绮丽,绽开、轻晃,似有风在。 然后她便看到了大片光亮,看到了那个与那朵花截然不同的人,唯一有点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伸手。”北冥幽道。 一声鸟鸣刺破夜空。 莹月月晃了一下,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这惹人嫌的鸟。 云服媚也在那一瞬陡然睁开眼,她微喘着气,几缕发贴在颈后。 莹月月坐在床对面的桌边,垂眸看着云服媚转过身,月光下,隔着段距离,云服媚微眯着眸看她。 “做梦了么?”莹月月道。 云服媚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莹月月看着还飘散着袅袅烟丝的香,眸子弯了弯:“还睡得着么?” 云服媚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 “我记得,你在儿时武学一流,成年后才不好的?”莹月月眨巴着眼,看着云服媚。 云服媚被她这突然一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像是预料到什么一样忽而抬头看着莹月月。 莹月月弯着眸笑了笑,说道:“我听到的夸张传言有不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一句——‘握不起剑’。” 云服媚惭愧地垂眸淡然一笑。 便听到有莹月月说道:“荒唐啊。” 莹月月走到床边,坐在她身边,说道:“若是取人性命,即便是你手中空无一物,那也是可以达到的。” 云服媚抬眸,看着她。 “不难的。”莹月月道,“若是要个武器,适合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有人适合剑,有人适合刀,有人适合枪,正所谓‘行行出状元’,一旦认准了,那便是你的,纵使到最后头破血流,也会有所心得,总不能算是荒废。” “嗯。” “所以未必需要剑,也未必须要刀,未必是一个,未必是多个。”莹月月道,“学一个,便精进一个。” 莹月月环顾四周,趁着月光,她看到自己摘下的那根细短的银簪。 精致、美丽。 只见修长白细的两指拈起银簪,那眸光懒懒地落在银簪上,窗外的月光照得银簪雪亮。手腕一转,银簪便如有生命一般,在指尖骤然出现走势,纵然微小,依旧凛冽。 云服媚眼前突然浮现出她手执长戟的飒爽姿容。刹那间,血气翻涌。 “你相不相信。”莹月月手一顿,簪子便立马安静下来,“你会一个,便等同于会了千千万万个。世间万物,常有共同之处。” 醍醐灌顶。 月色岑寂,云服媚的静默着,拿起自己的的白玉簪——没有令人倒抽凉气的锐利,朴素平常,她问道:“这也可以吗?” 莹月月接过白玉簪,白玉簪指尖飞旋,那银簪被她抛至空中后便自己舞动起来,似是有人握着。银簪对着白玉簪发起攻势,撞声迭起,似有火花飞溅! 云服媚甚至听到了银簪带起的“嗖嗖”的风声,只见白玉簪在莹月月手中翻转,一招一招俱接个干干脆,即便没有寒光,依旧锐不可当、无坚不摧。 莹月月将白玉簪递给她,说道:“你试一试,也许你是个玩枪高手呢。” 云服媚凝眸,接过白玉簪,莹月月由快即慢的一招一式在眼前一一映现,脑中清晰无比,她深吸了口气,凝神,二指夹住,从笨拙到熟悉,从古板到灵活——一招一式,指尖生风。 莹月月眸中浮现出笑意。 云服媚手腕一翻,收住白玉簪,将它放在床边的木柜上。看着莹月月笑着,却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良久,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莹月月听到了,她会心一笑,索性闭上眼睛,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淡香也被风吹散。 云服媚安静地挪了挪,也躺了下来。月光下,莹月月面上的轮廓清晰柔美。云服媚轻轻转过身,试着不发生声响。刚背过身,便听到身后传来慵懒的、困倦的、模糊的喃喃低语:“我曾经有一位故人,她用枪就很厉害……” 云服媚阖上眸子,脑海中是那句“用枪就很厉害”。世人大都喜欢舞刀弄剑,因为刀意凛冽,剑舞若鸿,用枪者大抵是沙场兵将——长枪溃敌,威风凛凛。 云服媚睡着了,她做了个梦。 梦中花枝摇曳,香风袭面,女子手执长枪,掀动花飞如雨,掀起烈火灼烫——花雨逐渐化作手执尖利兵刃的人群,她长枪在手,横扫千军,无往不胜,所向披靡…… 待到战到最后,待到天地唯她一人执枪跨马,战旗逆风,漫天花雨再现。 那女子回眸,面容凛凛,坚韧如风霜,唯有目光悲悯而漠然,她冲她笑了笑,一刹那,百花失色,天澄如洗。 她对她说:“继续走,孤身一人,亦当千军万马。何惧成败荣辱,功名尘土,不过弹指刹那,白云苍狗。待喧嚣桎梏一一踏破,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第101章 风寒 南宫瑾言近来都住在宫内。 他看完呈上中书省的折子,起身,走出汀兰阁。 风衍站在门外,刚要进,门便被打开了。 南宫瑾言看到他在门外,眸中划过一丝疑惑,随即沉了下去。 南宫瑾言身量颀长挺俊,比风衍要高一些。风衍觉得他带着些莫名的压迫感。从前公子温和,他并未觉察得清晰,如今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宫中的缘故,风衍觉得公子周身的气质冷硬了几分,竟令人莫名觉出几分陌生来。 “公子。”风衍颔首,“贵妃娘娘受了风寒……” “我去向姑姑请安。”南宫瑾言淡道。 风衍没退开,抬眸看了南宫瑾言清俊的面容,面上闪过犹豫,那片刻间的犹疑被南宫瑾言觉察出来。 静默了几分,南宫瑾言开口道:“你说。” “贵妃娘娘风寒来势凶猛,今早咳血了……”风衍说着也不禁蹙起眉头。 今早还是楚丽儿着急忙慌地将他叫过去,她自己匆匆跑去请御医了。风衍见到皇贵妃时,看着那原本美丽清柔妇人脸色苍白,周身是浓妆淡抹也掩不住的病气。他有一瞬的恍惚,差点觉得见到的人不是平日里清婉温和的皇贵妃。那一瞬间,说不上来什么究竟是何钟心情。 南宫瑾言没再迟疑,抬步向锦芳宫走去。 时值清早,几个宫女太监陆续出来打扫,风还很凉,却吹刮得人焦躁。 南宫瑾言一袭白衣,快步走去时宫女太监都自觉地站到宫墙边儿候着,几个年轻的皇亲贵胄还有尚未出宫的公子千金也有看到他的。起初还有想凑到他面前说上句话的,但不知怎的,心中分明是盘算好了,真到了要去迈开步子走上前的时候,他们却又不敢了——看着他步履沉稳,白衣微扬,素日里分明看着温和,此时却又叫人觉得疏离——莫名就失了分底气。 到底是沈家能耐些。沈香寒唤了声擦肩而过的南宫瑾言,两人便一起同行去了锦芳宫。 “家里随行的医师还在宫中,我请他们给皇贵妃看看?”沈香寒轻声问道,说话间,她侧眸仰首看了眼南宫瑾言。 晨光下,那人眉目如画,墨发轻晃,一身白衣衬得他清冷俊美,竟有种不容亵渎的疏离之感。 “不必了。”南宫瑾言道,话落,他突然脚步一顿,沈香寒也随之停下脚步,看着他。 南宫瑾言细长白净的脖颈此时微侧着,也在看沈香寒。对上那样一双望穿秋水的双瞳时,沈香寒不由得呼吸一滞——哥哥的眼睛是偏凌厉的,下眼尾微微上翘,有些深邃,而南宫瑾言的眼睛更多的是美丽,漂亮,长而冷淡,温雅却不女气,即便其中没有什么感情,也仍旧好看得惊心动魄。 因为那种好看是凿进分寸之间的,愈是看,那种翩然惊鸿的神韵便愈能品出一种别样的意味深长。这种感觉即便不宣之于口,即便不甚明晰,也依然经久存在,让人觉得不公平。 沈香寒发觉他看着自己沉默良久,稍稍愣了愣,但愣归愣,美色面前难免踟躇,何况她也并不落于凡俗,还不至于被他用这张俊脸上的那蛊惑人的眸子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就觉得害羞,在一刹那,沈香寒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化作一笑莞尔。 南宫瑾言收回视线,抬步,开口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小姐?” 沈香寒也跟上他,听着他清清凉凉的嗓音,用余光看了看他,却只能瞥到那瘦削的下颌。 “早些年或许见过的,不怎么有印象了。”沈香寒轻声道。 “为何是早些年?” 沈香寒微顿,稍稍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及笄之后我便随着舅母去鹤城了。” 南宫瑾言对这个有些印象,沈家本家不在京城,是在鹤城。 南宫瑾言微颔首,注视着眼前锦芳宫的朱门,抬步走了进去。 沈香寒紧随其后。 屋里清寒,皇贵妃衣着简易素白,依靠着榻在喝楚丽儿盛的药。 “皇贵妃。” 二人一齐见过南宫清瑶。南宫清瑶见到沈香寒并不意外,这几日她常来。但如今见到南宫瑾言和沈香寒二人一起来向她问候,她不禁愣了愣。 “嗯。”南宫清瑶道,“辛苦你了。” 这话是给沈香寒说的。这几日沈香寒为出宫,自凌渡一事后锦芳宫便冷落下来,皇上驾崩后,锦芳宫更是无人问津。而沈香寒确是隔三差五便来,来也只是带了些补品,送了些书来。沈香寒话不多举止也得体稳重,让南宫清瑶多少生了些好感。 “不辛苦。”沈香寒道,“贵妃娘娘与家母交好,家母如今在鹤城,没能来看看,香寒来看望娘娘也是应该的。” 这句话也算是说出了来意。 南宫清瑶垂眸,她面上笑意浅,正要开口,忽然就抖了一下,掩鼻咳嗽起来。沈香寒连忙扶住。 这样一看,南宫瑾言才发觉皇贵妃近来属实是瘦了不少,面容憔悴,容颜也再不是几年前那般清丽雍容了。 南宫瑾言微微蹙眉,心中仿佛窝着什么,只是愣愣地堵在心口,让人说不出话。出了锦芳宫,南宫瑾言与沈香寒道别后便回汀兰阁了,路上遇到了墨如玉,墨如玉见到沈香寒离开,他看了眼南宫瑾言,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墨如玉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对南宫瑾言道:“此番薛奉宵必不会放开方家了,你那婚事,现在倒应该抓紧想想了。” 墨如玉说完,看了眼那人停下来的身影,便转身离开了。 风衍到汀兰阁时,见南宫瑾言手里握着条银质蝴蝶项链,正看着,若有所思。 他奇怪地看了眼南宫瑾言,见那人神情淡然。 现在时局艰险,公子竟全然不害怕的吗? 风衍想着,但也只敢在心里疑惑。 南宫瑾言见他来了,抬眸问道:“怎么了?” 风衍垂首,说道:“公子,贵妃娘娘让我捎来家中的信。” 家中的信,家便是南宫家。 南宫瑾言看着风衍捎来的盒子,抬手拨开锁,厚厚的几沓信映入眼帘,南宫瑾言轻翻了翻,看到是按时间排好的。 岚瑶在信里说想要见见南宫清瑶,说好久没见南宫瑾言了,说家中一切尚好,说哪一日让南宫思齐回京城……竟还有几封南宫长明的,说从哪里得来的一套墨宝适合南宫瑾言,说让南宫清瑶注意身体,说从哪得来的宝剑很漂亮,说南宫瑾言喜欢的饭菜…… 南宫瑾言看这些的时候,风衍退出一步,在他的斜后方候着,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南宫瑾言微散的发。 南宫瑾言一封一封看完,一封一封排好,全然忘记时间的流逝。他有些诧异南宫清瑶会将这些给他看,也有点惊讶信里的内容。 清川南宫家到底是有几分家的影子在里面。 南宫瑾言看完后将信按照起初那样排好,将箱子扣上,看着木质盒子愣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衍看着,也没问。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瑾言才转过身,开口却提了句跟南宫家无关的,“守好锦芳宫。” 风衍点头。 南宫瑾言言罢便再没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兜兜转转,竟又到了那个老地方。 斫无生在院中自己下着棋,见他来了,便要他同他来一局。 南宫瑾言下了,下了几局都输了。 不知道这又是第几局了,斫无生看着棋局,眉头微蹙,他不禁抬眼看了眼南宫瑾言,见他还是平常那副样子。下了会儿,这局还是南宫瑾言输了。 这未免煞兴致。斫无生看着南宫瑾言收棋的手,抬手挡了。 “坐下。”斫无生道。 南宫瑾言照做了。 “你心思不定。”斫无生道。 第102章 冷芒 南宫瑾言垂眸无言,良久,他淡淡一笑。黑玉棋子捻在白玉般的细长指间,他将棋子抛下,说道:“执子之人不是我,如何心定?” 斫无生看着他,负手起身,转身看向宫墙外的木枝,刹那间,凛风逼催,鼓动衣袖飞扬。风也吹开南宫瑾言面旁的长发,将俊美出尘的面容全然露出。 那眸光寂静,面色恬然,始终含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并非骄矜,也非愉悦,只是习以为常地笑笑。 他打量了眼老师的背影,很快便将目光沉下来。斫无生似是感受到什么一般,沉沉开口:“此事,与我无关。” 南宫瑾言敛了笑,单手撑着下巴,说道:“夜家的江山,我凑乎个什么劲。” 声音如朗石玉磬,如山间林月,明明十分动听,此时听着却仅觉得人淡漠。 斫无生看着南宫瑾言的目光还是没掩盖住那几分含蓄的复杂与探究。当年夜明曦登基,斫无生与薛奉宵也交过手,薛奉宵是什么人,他太熟悉不过——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但凡能把人往死里逼,绝对不留余地,这样决绝的秉性,还极其沉得住气,就像蓄谋已久的豺狼一般,不得不令人怖惧。 这种人喜欢看人栽跟头,斫无生是为数不多的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其实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学生跟他较量上会栽跟头,不过——知子莫若父,南宫长明又岂是省油的灯?他敢留长子孤身一人面多豺狼环伺,必然是有了势在必得的底气。 如今夜明曦已死,未立新帝,以中书令南宫瑾言与尚书令薛奉宵两大党羽维持朝局。庙堂之上暗潮汹涌,江湖之远变幻莫测。寄希望于哪一方,便同舟共渡,等着另一方掀船。 “瑾言先行告退了。”南宫瑾言道。 斫无生颔首,他看着南宫瑾言白衣渐远,仿佛看过经年。 到底是温雅君子还是佞臣贼子? 一旦做出选择,便绝无退还余地——胜者名留青史,败者千古骂名。 南宫瑾言回到汀兰阁后,便得到消息,说是要清剿奸党,严查地方,打击豪强—— 而且,要立太子。 烈日当头,蝉鸣不息。 公公们躬身垂首,一齐到了汀兰阁。 彼时南宫瑾言正在批呈上来的折子。 林元站在门外侯着,见这架势方知事情不好。 他冷着张脸,站在屋门前,未吐一字,等着那群停下的公公开口。 “拿下他!”带头的公公尖细的嗓音响在汀兰阁的院子中,主人尚未发话,他们便一股闯入,撞歪了屏风,气势汹汹。 林元回头看了眼屋内坐着的人,那人只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林元照做,进到屋内,没有去拦剩下的太监。 约莫七八个人,涌入汀兰阁时,碰歪了桌子,此时南宫瑾言刚起身,桌子倒是没有碰到他,桌上的奏折却是掉了几份。 南宫瑾言垂眸看着掉在地上的奏折,没有去捡。 碰到桌子的太监发觉自己撞歪了桌子后,心头一紧,又抬头看了眼带头的,赶忙垂眸向一旁退去。 那带头的抬眼看着南宫瑾言,眼里的笑意古怪,他端起黄绸,心气儿已然涌了上来,话却堪堪到了嘴边停了下来——目光刚落到黄绸上的笔墨上,一股肝胆俱裂般的疼痛便生生从肚子上撞上来。他直接被踹得连向后退了几步,撞到后面的太监身上,自己也险些没站稳。 他被后面的两个太监扶住,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来,看到南宫瑾言淡漠的容颜。 “好大的胆子。”南宫瑾言声调不高,甚至说得平缓,言语中却流泻出令人心颤的凉意。 “我等奉命下诏,南宫大人这是何意!”打头的太监睖着南宫瑾言。先帝在时南宫瑾言受宠,现在先帝驾崩,薛大人当权,哪里还轮得到他说话? 南宫瑾言如视秽物般冷冷地看他,良久,南宫瑾言才淡笑出声,启唇道:“倒是理直气壮。说来听听,你奉谁的命?下谁的诏?” 此言一出,就好似犯了忌讳一般,气氛一片缄默。 “林元。”南宫瑾言道,“送他们走。” 林元会意,长剑出鞘,掀起凛凛剑风,威压骤然而至。来的几个太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咬牙就朝南宫瑾言冲了过去——林元在和其余几个太监周旋之间,他瞥见剑芒闪动——只见这几个太监掏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 林元挥剑,踹开偷袭的太监,他回头一瞥南宫瑾言,发现围攻南宫瑾言的人竟都配了剑。 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照雪化形,旋转入手,泓光乍现,晃了几人的眼。只见白衣岿然不动,唯那持剑的手腕倏地翻转,一道剑气霍然炸开,太监的剑在刹那间碎成铁片。 太监们执剑的手腕传来震麻,低头,痛感伴着鲜红映入眼帘。 南宫瑾言是并非武将,谁能想到他的武功也会强到这个地步? 照雪不知何时被隐去,南宫瑾言垂眸一扫几个太监,神情淡漠。 清川。 夜涟殊在南宫家的大宅中。 寂静的屋内,光线昏暗,他坐在桌旁,唯他一人。白皙瘦长的手捏着剑柄,骨节分明,根根有力,锦帕擦拭着剑锋。 父皇驾崩……夜涟殊今夜问舅舅,此事究竟是不是意外,南宫长明告诉他是,而且是早早晚晚的意外。 “皇帝心意已决,太子之位只会属于夜绝尘,南宫家的权势已经让皇帝不满了,你如果不走,你所失去的东西,就不仅仅是那太子之位。”南宫长明告诉他,“至于这场意外,如果不是出于别人,以后也总归要有人去做。” 夜涟殊骇然:“那么我母亲呢,瑾言呢……” “你以为谁都能置身事外?” “那为何执意要他入朝!” “他不入朝,南宫家,就会先一步殁在皇帝手里,他入朝,尚有回旋的余地。” “他知道吗?” “他或许知道了。” 雷声轰鸣,从一个时辰前响到现在。 夜涟殊放下锦帕,将剑收归鞘中。 第103章 晤谈 翌日清早,薛奉宵门前就跪了一排人,各个低头抿唇,一脸瑟缩。 薛奉宵如今也住在宫中,正要出门,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不禁蹙眉。 他阴晦的目光扫过这些下人,沉声问道:“怎么了?” 良久,才有人劈着嗓子磕磕巴巴地说道:“大人,昨日里去……” 说话的说着说着声音越说越小,好像是忌讳着什么,不敢说了。 “嗯?” 说话的吓得“哐嘡”一声,浑身一软,险些伏倒在地。他说道:“昨日里去汀兰阁的那些人没回来……” 薛奉宵沉默地等着下文。 “今……今早回来了……” 薛奉宵睨着他,却听到他说:“是被韩大人送回来的……” 薛奉宵想着朝中这个姓的,便立即想到了中书侍郎——韩英杰。 那人顿了顿,却只敢顿那么一下,忙说道:“是头被装在一个袋子里抬来的!”说完他的头便磕在地上连带着那几个跪着的下人一齐磕在地上。 闻言,薛奉宵瞳孔骤然缩放——他派人去捉南宫瑾言,本就压着声音悄声去的,昨夜歇的早,睡下之前还在思忖怎样处置他最得当……没想到啊。 薛奉宵脖颈上的筋脉凸起,他手掌捏了捏,没说话,抬步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天策府。 彼时沈篱风刚用完早膳,拎枪正要去看入京的军队,出门就迎面撞见了面色深沉的薛奉宵。 沈篱风不禁挑眉,几步向前。 薛奉宵看了眼他那把枪。从前听说他爱用剑,今日见他提枪的架子,倒不像是少有涉猎的。 清晨的微光照得长枪锃亮,似有凛然寒光浮现,银灰色长枪好像还泛了层墨绿幽光,纹样雕得精细,盘虬蓄势。 “薛大人。”沈篱风道。 薛奉宵面露几分笑意,气势却分毫不减,他说道:“沈将军能否赏个脸,去老夫那里喝杯茶。” 沈篱风攥着长枪手指捏了捏枪柄,随即扬手——那枪应是极重的,飞出去时顺间带起一阵罡风,伴着呼啸声,令人胆寒。那长枪稳稳地从阁门口插到庭院专门安置的架子上。 薛奉宵岿然不动,等着沈篱风的答复。 “呵,薛大人都开口了,我哪儿还有不赏脸的道理?”沈篱风是笑道,“不过,我待会还要练兵,就不去大人那儿绕了,薛大人若是有什么话,就进我这天策府谈。” 薛奉宵眸底一沉,说道:“那便不耽误沈将军了。”说着,他走进了天策府庭院。 真正进去,才得以窥得全貌。这里并不像武夫家那般呆板,相反,还很有风韵,翠竹映带,流水浅塘,就连石桌也是大理石所雕制,光滑剔透,着实不凡。这庭院像极了小花园,果真对得上那个“府”字。 沈篱风坐了,薛奉宵见他没进屋,犹豫了那么一瞬,坐在了他对面。 沈篱风屈着长腿支着下巴,似乎在等他开口,期间还打了个哈欠,看得薛奉宵不禁嘴角一抽。 到底是个贵公子。 “想必今早那桩事,沈将军已经有所耳闻了。”相较于素日的生硬,薛奉宵态度比平时要和缓许多,却依然有股子不怒自威在言谈举止里。 沈篱风手交叉伸了个懒腰,人看着瞬间精神了不少,微风一吹,鬓间的发丝轻轻拂扫,唇红齿白的俊逸模样竟有些难见沙场雕琢的痕迹。 “什么事?”沈篱风确实还没来得及听说。 “昨日派到汀兰阁的人,被南宫瑾言尽数砍了头,今早才送回来。”薛奉宵说着,心中还是难免泛起几分怒意,却被压得看不出分毫。 沈篱风静了静,他不至于因为这事就吓到或是怎么样,不然沙场驰骋数载,那真算是白呆了——“派去汀兰阁?” 沈篱风淡笑一声,“昨日不是要彻查乱党佞臣么,怎的还察到那中书令头上了?” 这么一句,算是把界限划清楚了,那股子清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压迫。 这气氛上的变化令薛奉宵笑了,他盯着沈篱风,沉声道:“不该查么?” 沈篱风没动,那双深邃的眸子有股莫名的审视意味,此时正无波无澜地注视着薛奉宵,一如沙场点兵时的锐利。 沈篱风等着他开口。 “先帝驾崩,却尚未查清原由。”薛奉宵缓声道,“眼下人人自危,肃清朝臣之事刻不容缓,都怕一不小心便替人背上了谋逆的罪名,毕竟还有四殿下的前车之鉴在摆在那里,十一殿下仍未回宫,谁人不晓得中书令与十一殿下的关系,老夫又怎么放心的下?” 话这样说,就明白得多了。薛奉宵在警告他,既然排除不了夜涟殊的嫌疑,那么夜绝尘在所难免会遭受猜忌,毕竟那日属他反常。 沈篱风知道,薛奉宵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南宫瑾言背后帮扶的是夜涟殊。 “南宫瑾言如今身居高位却嫌疑重大,身兼要职却倒行逆施,这种毫无人道的做派,称不上一句‘其心可诛’吗?”薛奉宵道。 听到这儿,沈篱风颔首,他说道:“薛大人说的有道理,不如……” 薛奉宵沉着眼看着他,几分笑意不动声色地涌上面容,却听到沈篱风说道——“等七殿下回来再谈,最合适不过。” 倒是心意坚定。 “只怕是为时已晚。”薛奉宵沉吟道。 沈篱风睖着他。薛奉宵沉吟着笑出声:“以南宫瑾言的做派,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混淆视听的事情,最难说的,便是如今新帝未立,七殿下和十一殿下不知谁会先一步回来。” 言罢,薛奉宵起身便要走,就听到沈篱风的声音:“薛大人思虑周全。” “这中书令的做派,确实令人唏嘘。”沈篱风看着薛奉宵转过身,继续道,“既然薛大人开口了,那这事,自然要有个说法了。” 薛奉宵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到沈篱风笑着,笑意却并未直达眼底。 “薛大人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沈篱风道。 “只是想借一点沈将军的兵马,挫一挫那个乱臣贼子的锐气。” 第104章 旧事 莹月月带着云服媚从鹤城逛了两天,也没见着花倾觞,不仅如此,鹤城一开始那股子邪邪的魔煞之气竟还轻了不少。 “真不是个办法。”莹月月啧啧道。 云服媚沉默着,也自责着,若不是她,瑾言也不会担心,紫陌姑娘的扇子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莹月月停下脚步,看着云服媚,说道:“我听先前姑娘说的,最后一次和花倾觞见面,是在沂风楼?” “嗯。” 莹月月颔首,说道:“实不相瞒,那沂风楼的老板宋玉同我是旧识,听你的描述,宋玉应当是惹上了什么事。” 云服媚口中那个白纱蒙面手持弯刀的女子,大差不差就是银宿了。莹月月已经很久没有宋玉的消息了,描述里几次那二人都同时出现,确有蹊跷。 云服媚微愣,想到先前在鹤城遭遇的事,不禁有些背后发寒。 “那……我们要如何做?”云服媚问道。 莹月月轻点下巴,道:“待会儿我施个术法,将你改换容貌。” 莹月月早就试过了,云服媚是妥妥的凡人,玄渊境也好宋玉也罢,应该都是冲着花倾觞去的。再想想花倾觞所做的那些奇事……这个人应该不简单,她极有可能认得生灭,那她为何要拿生灭呢? “麻烦莹姑娘了。”云服媚抬眸看了看貌美若花的莹月月。 莹月月被她这一声打断了思绪,她忍俊不禁,笑道:“云姑娘太拘谨了啊。” 云服媚一愣。 莹月月见她面颊泛红,觉得有些好玩,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后来怎么同紫陌分开了?” 其实当初看到苍冥将那个模样的慕容紫陌带回来,莹月月还曾在心里唏嘘一阵——紫陌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云姑娘恐怕……没想到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 听到这话,云服媚怔了怔,她垂眸,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紫陌姑娘把我送到了一间林中木屋后就离开了,但是她忘记带那柄扇子了……” 莹月月听着。 “我去还给她,扇子,但……” 莹月月有些好奇,紫陌怎么会忘记生灭扇,难不成当时还有什么情况? “遇上了云家人……” 云服媚说着,垂了垂眸子。 莹月月知道她和云家那些渊源,便适可而止不再追问下去。 两人走了几步,气氛莫名有些沉静。莹月月心中虽有几分沉重,但总归是历过艰苦险恶,也看惯了世事疾苦。不能说她心冷,只是见得多了,人难免会沾上一星半点儿的麻木,感情便也不会那样轻易……就被煽得翻涌。 只是,莹月月对云服媚心中有愧,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她试着安慰道:“我常听人们讲,‘多行不义必自毙’,云家的处境,倒是正巧应了这句话。” 云服媚有些错愕地偏头看莹月月,她缓声问道:“莹姑娘,是什么意思?” 莹月月看她的反应,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云家的事情,便解释道:“云家长子云天泽勾结蛮人走私兵械,罪不可赦,皇帝亲自下令将其满门抄斩。你离开云家,算是逃过一劫。” 即便这些年云服媚在云家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但听到这消息时,还是难免有些错愕。昔年那些还算得上温馨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脑海,后来逐渐变得面目全非,到头来,竟让人唏嘘不已。 “多行不义必自毙”,云服媚在心中将这话咀嚼了一遍,还是不能自发地发出这样的喟叹。既然早已恩断义绝,既然算是逃过一劫,又何必再为之悲喜、为之憎恨呢?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云服媚轻叹出声,尽量掩了自己那点悄然浮现的凄楚。 莹月月颔首,没有注视她或是打量她,声音却不自觉放轻了,“此话颇有些道理,其实早些年,我本是比较看好云天泽的。” 莹月月忽然想起一些往事。突然谈起云家,她才得以重新忆起。曾有人到欲仙楼闹过事。她还未下楼,便听到楼上楼下姑娘们的抚掌赞叹声音此起彼伏。她撩开珠帘,从二楼向下看,便看到一人身材高挑,蓝衣华服挺俊张扬,那柄华美的长剑还未出鞘,那人却已将前来闹事的几个恶霸制住,那几个恶霸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好像还很有来头,那公子却是一脸不屑,说了句:“那就让他们去云府坐坐,让本公子瞧瞧,究竟有多威风。” 不知为何,这一幕她早该忘却了,此刻一经回想,竟是无比清晰。 莹月月有些微地出神,回过神时,她看了眼云服媚,道:“姑娘让我讲吗?” 既然没有瓜葛,那便百无禁忌,人心难辨,或许不同的人看同一个人,所见所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云服媚莞尔一笑,道:“莹姑娘但说无妨。” “云家与南宫家都是世代高官,南宫家的大公子早早入朝学习,而云天泽却是多享了几年贵公子的福。”莹月月道,“云晟天病重,云天泽才开始代父入朝,料理云家官场与商场的事宜。但总差上南宫家一截,前段时间南宫家受人非议,流言四起,官商两道都受了影响,也正是那时,云家备受瞩目,超过了南宫家。” 听到南宫家,云服媚觉得心头的感觉有些许奇怪。 “查明后才知那是云天泽与四皇子勾结,打着南宫家的旗号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莹月月道,“说来那南宫大公子也极有手段,竟能硬承着这些压迫查清了此事,重得皇帝青睐。倘若抛去云天泽与蛮人勾结之事,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但相较于那南宫家的大公子,在心性上实在是差了不少,凭那急功近利、夤缘攀附的秉性,落得个害人害己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说道南宫瑾言,云服媚恍惚间明白了一些事情。怪不得回京后他不要她跟着,怪不得她只能留在水云楼的二楼……再回味起来,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那些反反复复否定了的,寻找借口为之辩驳的,便都明白了。云家无事时,她是生是死,其实无人在意,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几句谩骂,但如今云家犯了大罪,受了满门抄斩的罚,若是叫人认出她,那就不一样了。 “我们去巷边躲一下,我帮你易容。”莹月月说着,转过身去看云服媚,发现她眸色沉静,似是在思虑什么。 此话来得巧,云服媚闻言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随莹月月去了。 不远处的柳桥边,霄珏伸了伸懒腰,他再一次打开了那花瓣一样的镜子。 为何说再一次呢…… 就在莹月月他们出万福来不久后,霄珏也匆忙下楼离开了。走到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他打开镜子,低声唤道:“铃掌门?” 过了好久,那便也没有动静。 “铃掌门?”他又唤了一次,等了好久,在一片寂静里他正欲“啪”地一声合上那镜子,镜面里的人都面容却不同了。大大的眼睛,细腻的脸蛋,正是花倾觞。 “找到了?”花倾觞开口便问道。 霄珏本想开口诉苦,并趁机让她将自己弄回去,可现在却怂了,甚至有些心虚……“没……” 镜子里的花倾觞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问道:“你不会是连找谁都不知道?” 霄珏咬牙,道:“出了些事,还没来得及问。” 花倾觞却丝毫不在意他出了什么事,说道:“赶紧问啊,姑奶奶现在有些事,等你什么时候有消息什么时间再唤我。”说罢,镜中人面陡然变幻,又变回了霄珏那张英俊却又略显颓唐的面容。 霄珏叹了口气,只得说道:“铃掌门叫我找的人是谁?” 这次反应倒是快的多,话音刚落下,镜面就发生了变化,只见其中显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那身影看着熟悉,霄珏还迟疑了片刻,突然头一热,心道: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姑娘吗! 他抬步便冲着莹月月和云服媚二人的身影追去。好在她们走得慢。介于有些误会,又为了防患于未然,霄珏一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他在柳桥边看着那两个侧影,当云服媚转过来时,他好奇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拿出镜子来,照着云服媚的虚像一看,发现不大一样了。 他正疑惑着,一直橘色的蝴蝶却落到了他的颈后——他浑然不知,随后听到莹月月的声音:过来。 隔着一条河,霄珏看着不远处莹月月冷淡的神情,莹月月此时也正在看他。不知为何,作为一介仙兵,他竟被那目光给激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第105章 较量 云服媚不经意地一个回眸,瞥到莹月月目光所至的那棵烟柳,一段模糊的印象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所隔虽远,她却好像能看清柳木的寸寸纹理,甚至手掌触碰到纹理的感觉仿佛都印刻在脑海中——是触目惊心的。 心脏位置传来一阵刺痛,那些印象在顷刻间消散如烟,她举目望着那树,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人要长久跟着,旁的那位莹姑娘还能这般轻易就发现他,那他还有什么躲藏的必要?这样想着,霄珏催动心诀,抬步轻功飞至对面莹月月的身前。 莹月月修为压了霄珏几百年,霄珏根本看不出她是什么,而莹月月却可以轻而易举看出霄珏的本相。她注视着霄珏,问道:“为什么跟着我们?” 霄珏顿了顿,垂眸想了想,开口道:“鹤城太危险了,姑娘武功不俗,我想……”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到了嘴边就变了味,堂堂大男人窝在姑娘身后祈求保护……霄珏话还没说完,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那一刻,他闭了嘴。 莹月月面无表情,微微上挑的长眸里不带温度,她说道:“带你一个不成问题,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折在这儿,有人找上我们如何是好?” 霄珏心头一紧。莫非她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了?霄珏这样想着,面上还是不露声色,他道:“那也不会随意怪上姑娘啊。” 莹月月听着他的话,长眸弯了弯。不会随意错怪,这话说得可真是好玩儿,是在威胁她么?“你不惹乱子,我又瞎闹腾什么呢?”莹月月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抬步进入沂风楼。 梅青青正坐在桌边吃着糕点。她瘦了不少,早年那种花魁的风韵在一瞥一笑间能够捕捉到点踪影。梅青青没起身,坐着看向她们,说道:“几位若是来吃茶品宴,那要等一会儿,若是来看曲儿的,那便要让几位失望了。” “怎么个失望法?”莹月月问道,声音微扬。沂风楼的宋玉闻名遐迩,此“宋玉”大抵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宋玉了。听这女子的意思,似乎有些事。 “我们老板近来不便迎客。”梅青青不咸不淡道。 莹月月轻笑一声,哂笑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梅青青也笑了,这一笑,将遮掩的媚态全然散了出来,“这怎么能说呢?” 莹月月摇了摇头,找了个位子坐下了。云服媚一直心不在焉的,倒是霄珏,眼神明亮,不时落在云服媚身上,却不被人察觉。 直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人收伞踏入沂风楼,这许久的沉静才被打破。莹月月抬眸,看到了来人——面容精致,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长身玉立,唯独那发丝,沾了雨水,微弯着贴脸垂下了几缕。 宋玉见来人,露出个清浅的笑来,说道:“好久不见。” 霄珏下意识感应了一下,发现来人是什么他竟也看不清。看面容,妖冶美丽,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睛是最能暴露人的,这宋玉的眼睛,竟透着股温和,同那美丽的眉骨高鼻相辅相成,造就一张好看的脸。 宋玉放下伞,走至桌边坐下,问道:“我觉得你不像来喝酒的。” 莹月月应道:“花倾觞,这个人你可曾见过?” 云服媚抬眸,正巧与宋玉看来的眼神撞上。宋玉神情依旧,只是淡淡地从她脸上略过,并未过多停留。 宋玉瞥了眼霄珏一眼,对莹月月的问题避而不谈,只说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一直在照镜子?” 莹月月后知后觉地看向霄珏,只见霄珏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镜子“啪”地一声合上了。他在看到宋玉后想找花倾觞想对策,毕竟她要找的人现在正跟着两个他压根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身边,单一个他都夺不来人,更不要说两个了。 何况现在妖魔肆虐,他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头发乱了。”说出这话,霄珏都想找个地缝遁了得了。 宋玉走至霄珏身边,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随即捏住霄珏的手腕。 少年白皙洁净的手腕如铁箍一样力道极大,霄珏一时没反应过来,镜子脱手掉落,被宋玉接个稳当。 宋玉接到的那一瞬,只觉得一道灼人感从手指蔓延,他面上笑意褪去,那双含笑的眸中的苍绿色一闪而过——合上的镜子在一瞬间打开,断裂。 彼时花倾觞正在水音派澜音殿内。 她隐约察觉到霄珏的呼唤,刚要打开那镜子留在她这里的虚影建立联系,谁知那虚影竟化出实形……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些碎片便化作实形,一股子妖力卷着镜子碎片朝她伸出的手冲去。花倾觞明眸一瞪,扬手要抓住那碎片找到牵连,谁知对方比自己快了一步,那碎片在感受到花倾觞的仙力时自行飘散了。 沂风楼内。 雨声里,没人知道一场跨界的较量刚刚结束。莹月月走至宋玉身旁,看到那镜子的镜面化作银色,都全然不能叫作镜子了。 这种对话的术法,莹月月见过。她看向坐着的霄珏,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霄珏不敢贸然暴露花倾觞的行踪,他目光扫过断裂的镜子,说道:“镜子后的人。” 花倾觞暗骂一声,没想到他这样说话,谁知宋玉看着青稚,做派却是老道——那一把透着寒光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宋玉笑道:“小仙官,你想试试吗?” 霄珏脊背一凉,果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云服媚看着他们,听到“小仙官”这个称呼,微微侧眸,心想这是什么新鲜称呼么。 霄珏眸光闪动,眼睛却是定着的,他微不可察地瞥了眼云服媚,这下意识的小动作还是被宋玉逮了个正着,也全然被莹月月收在眼底。 莹月月心念一动,说道:“如今境况很紧迫?你这时候顽固职守,倒真是个胆大的。” 霄珏被宋玉不知用什么东西困住了,动弹不得,莹月月说完便不管他了,宋玉也回到座位上,就留他一个人有口难言,难受得很。 “你找她做什么?”宋玉问道。 “有事。”莹月月没说太多。 视线相交,忽明忽暗,各怀心事。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刹那的寂静,脚步声响在雨声里,显得异常沉重。沂风楼的门没关,此时被人粗暴地推开。进来的不过是一群粗壮的布衣,却戾气逼人。 “查店!”他们拿着几把刀,凶神恶煞。 宋玉眼神一沉,莹月月不动声色地挡到云服媚身前。 “鹤城竟还有土匪么?”莹月月喃喃道。 “放你娘的屁!大爷们拿的官粮吃的官饭!”为首那个流里流气地盯着莹月月。 “奥……”宋玉似笑非笑地拖了长音,知道这是鹤城暗地里干的事,“沂风楼有什么可查的?” “什么可查?”有人哄笑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哪个不得查干净!” 莹月月突然没来由地好奇,“什么意思?” 那流氓头子凑到她跟前,道:“韩英杰、墨如玉听说过吗?” 莹月月冷眼睨着他,摇头。 “切,这都不认识,南宫瑾言总该认得了!当朝宰相都要被查个明白!你们沂风楼怎么着也得查!” 第106章 机缘 宋玉轻笑一声,说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鹤城也有鹤城的规矩,诸位是哪号人物,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带头的那个痞子从莹月月身边走到宋玉面前,他眼睛大,呲牙咧嘴的时候显得凶神恶煞的。宋玉眉间微蹙,面露不虞,微眯着眸,看着他。 对视良久,那带头的痞子忽然笑了,他说道:“成,哥几个反正是受官府差使,你听不听的,也没什么差别。” 话落,他挥了挥手,几个人一拥而上。梅青青一把按住桌子,站起身快步朝宋玉这边走,那几个人威风凛凛的,差点将她撞倒。宋玉给她虚挡了一下,竟侧身给那几个让了下路。 莹月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眸看向云服媚,发现云服媚垂着眸,即使表面上波澜不惊,但还是能看得出她的紧张。莹月月知道从宋玉这个是问不出什么了,再耽搁下去,不仅是在浪费时间,还容易让这小子察觉出什么。 于是莹月月在同宋玉对视的那一刻,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走。”这话是给云服媚说的。 宋玉此时站在原地,梅青青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宋玉应声的同时本是微微侧身,却又看到了什么,猛地转了回来。近距离逼视这张俊脸,给梅青青惊了一下,梅青青抬眼看他那双显得深情楚楚的双目,看到他正眯着眼看着她身后。 宋玉看着跟随莹月月的那女子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挺身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梅青青见他也不管那几个痞子了,一瞬间傻眼了,左右看看也跟着宋玉往外跑。 宋玉已经追到云服媚身后,云服媚尚未觉察出什么,莹月月便已经长戟化实形,分毫不留情面地拦住了宋玉。 云服媚被那股罡风激了一下,她抬眸看向宋玉的神情有几分茫然。 宋玉眼睫轻眨,在那一瞬间发现了破绽。 “易容这件事,你认为会骗过我么?”宋玉对莹月月说道。 莹月月眉心一跳。哼,“千面狐”么。她的易容之术自认超凡,竟还是被他看破了。 云服媚抬眸对上宋玉那双眸。她的目光又让宋玉迟疑了一下。宋玉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点点粉雾从袖中弥散而出,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莹月月挥手去拦,手掌挡在云服媚面前,却感到手背一阵清凉。 她慢了。 莹月月盯着宋玉,缓缓放下了手。 当宋玉看到显现出的真容时,分毫不意外。因为刚刚那背影实在是近几日才见过的,本来就稀罕,他怎么忘得了? “北……”宋玉脱口而出,却又及时止住。 他能认出北冥幽,根本不是靠着她在人间的这张皮,再见到相像的皮囊,未必是她。 “你有什么事情?”莹月月收了长戟,抬眸看了眼沂风楼,说道,“你的楼快叫人砸了,还不回去看看?” 宋玉一时间思绪有些散乱,他眯着眼注视了云服媚几秒,便转身进了沂风楼。谁知他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又跳了出来,以至于莹月月还没将头转过来,就看到宋玉那白袖鸟一半地腾飞了起来。他看着年轻,在那一瞬间竟显得有几分跳脱。 奇怪的感觉。 另一边。霄珏已经挣脱开了宋玉绑的绳子,他二话不说,追了出去。他已经和花倾觞断掉联系了,可不能放任花倾觞要找的云服媚离开他的视线,即便他没那个能力将人困住。花倾觞可不是个善茬,这种情况他没有理由在凡界滞留这么久,花倾觞若是有意栽赃,他是要受罚的。 莹月月还没反应过来宋玉为什么跳出来,在看到霄珏奔突出来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她不禁觉得有些滑稽,宋玉这么游刃有余的妖族,竟被个小仙吓成这样。 莹月月捏了捏长戟,已经做好要将霄珏挥开的准备了——她是真没想到霄珏这小子这么猛。 在和她对视上的那一刻,手里的长枪旋出了璨璨金光。莹月月心道不好。那是仙界专门用来克制妖族的“仙咒”,就连莹月月这种逼近千年的半妖,挨上一下半天也缓不过劲儿来。 也怪莹月月手下留情,松懈了,正正挨了那么一下。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头脑一阵轰鸣,眼前只剩花白,有种意识消散的错觉。 云服媚没想到突生变故,她看着莹月月的长戟将霄珏的长枪挥开,不明白莹月月为何会当场愣住。“你对她做了什么?”云服媚大着胆子质问。 霄珏不理会她,他抓紧了莹月月愣神的间隙,劈手就要将云服媚打晕,却不料手突然传来阵痛。 他本以为是宋玉,转身,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长发束得松散,身着云水蓝色锦袍,面容姣好,气质非凡。 这人霄珏有印象,却不记得从哪里见过,更不记得是谁。 林元的目光从云服媚和莹月月身上掠过,向前迈了一步,在那一步里,晶蓝色法阵现形于脚下,一层法术光波瞬间将他和被他拉住手腕的云服媚罩住,也正是这一层法术光波,使得恢复了几分意识的莹月月失了得手的最佳时机。 林元已启动法阵将云服媚带走。 莹月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她瞪了霄珏一眼,咬牙阴恻恻地沉声呢喃:“你信不信老娘扒了你的皮啊。” 霄珏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也很慌啊,他招谁惹谁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这些要命的事。 等宋玉把那几个杂碎收拾一顿驱赶走后他几步走了出来,却不见云服媚的身影,他看向莹月月的眼神有些茫然。莹月月阴沉着张脸,将霄珏给绑了。 另一边。 云服媚看着“谢府”那块鎏金牌匾,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林元?”云服媚道,“怎么回事?” “什么?”林元不清楚她什么意思。 云服媚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那牌匾,问道:“这是哪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为何将我带到这儿来?” 林元垂眸,淡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姑娘当真要听么?” “我要听。”太多的困惑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她她的无知,不知从何时开始,云服媚觉得自己在云家的那几年,宛若被困束在囚笼里一般,出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 “这里是萍兰,你眼前的府邸,是萍兰知府的府邸。”林元道,“并非我有意去某处找寻姑娘,虽说公子的确一直在四海找寻姑娘的踪迹,但姑娘会在鹤城,当真是在意料之外的,我之所以会在鹤城遇到姑娘,原因在于我要来萍兰,途经鹤城赶巧罢了。” 林元见云服媚将信将疑的样子,也不过多解释,他转身面对谢府,缓声道:“如若姑娘还想见我们公子,来这儿自会等到。” 萍兰闹出事后,南宫瑾言就放林元在外暗地调查,林元接下来的目标便是谢晋安。他又接到消息得知公子将会来萍兰,虽不知缘由,但明白既然南宫瑾言开了口,此事便能够如期而至。 “我,以何种身份进去?”云服媚想到南宫瑾言,会想到的竟是身份问题,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林元抬手摘了发带,长发如瀑披散,那股子熟悉感便扑面袭来,人似乎也亲近了许多,他道:“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第107章 重逢 鹤城暂归平静并不是什么偶然。居九天之上亦或者沉沦于无边炼狱之人,也许能够目睹这一幕——人间假象所不能看到的一幕。 云霄飞散千万里,长风卷雷雨,压抑的浓雾铺满了凡界之上,九天之下。两道黑影快得看不出人形,所震荡出的狂霸神力是小小仙神所不敢靠近的。 无妄剑影无形胜有形,已破开不知多少鬼魅术咒,一柄来自荒古时的神兵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欲贯穿玄渊境主。 墨殇手中黑烟飞涨,他表情愈发地冷漠,说道:“你到底是谁?” 浓黑的剑影中夹着一丝鲜红的血线,带着劲风扑面砸来。 墨殇竟没有担下这一击,眼看着仙神有要集聚的架势,他咬牙将那璀璨的晶石扔了出去。 在夜绝尘接住承载着北冥幽一缕残魂的那一刻,墨殇消失不见了。 一道金光乍现,漫天的黑雾瞬间化为虚无,夜绝尘也在一瞬间消失于辽远云烟间。 凭着现世那几人,还不足以看到他出手。 但墨殇的法力波动能否被看到,那就说不定了。 萍兰。 云服媚随林元站在谢府的房顶上俯瞰着谢府的人来人往。 不得不说,她站的这座楼好高啊,谢府好大啊。不过云服媚这是头一次这般站在屋顶,这屋檐修得别致,稍有不慎便会绊倒。她悄悄跟着林元,林元走得慢,一来为了不发出什么声响,二来为了让云服媚跟得上。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斜阳洒落,给这园林样式的府邸投下一片诗意。着实修的好。 有人从谢府内出来了。 林元声音不轻不重,“蹲下。” 云服媚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一瞬间觉得有点儿晕眩,本已经蹲下,岂料头上不知何时掠过一只飞鸟,正冲面门往前冲,将云服媚吓了一跳,云服媚身子一抖,脚下一滑,擦出了声响。 林元眼疾手快,抬脚将那块晃动的瓷瓦踹回。天地辽远,这点儿声音还不至于被人注意到。 云服媚心中惭愧,不敢看林元。林元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他长发飘着,转过身背对云服媚,轻声说道:“姑娘若是害怕,可以抓我一下。” 云服媚抬头看到他蹲着的背影,长发垂下,堪堪碰到地面。他本就清瘦,身量颀长,这个背影竟令云服媚一瞬间看花了眼,似是看到了南宫瑾言。 这个念头在脑海飘忽而过,云服媚心中忽的有些郁塞。她轻轻“嗯”了一声,手伸了一半,还是收了回来。 借着碧瓦朱檐,林元和云服媚一蹲下,下面的人不特地去抬头仰视是无法察觉到的。 走出来个穿苍霞色青衫的人,身量匀称,不算矮,他随最先出来的那人出了那间屋子,说道:“怎么会?” 最先出来的那人一身光明砂色锦衣,看着仪表堂堂,说气话来却表情浮夸,他道:“你是有所不知,如今朝堂之上那三人早就分为了三派,只是没有想到,沈将军竟会同薛奉宵联手。” 青衫若有所思。 那人继续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朝上乱了套,也别再等着指望他们了,你趁着时机好好整顿一番,别让人抓着把柄了。” 青衫温和地笑着点点头,送走了那人。 “我们下去。”林元伸出手。 云服媚像上来一般抓着他的手腕,随后便感到一阵虚飘的风将她虚扶着带了下去。 他们这次是真的进了谢府。 他们在一小片绿竹后面,明明是竹子,云服媚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特别淡,掺在竹香中,清清爽爽的,却又隐隐约约萦着股淡香。 云服媚不禁回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世上大概没有比那双望穿秋水般的瞳眸更能蛊惑人的眸子了。白衣皓白如雪,面容被大半银丝面具掩住。可是那如画般的绝色是难掩的,那一颦一笑间的神韵是世间独此的。 “瑾言……”云服媚瞳孔骤然放大,他一个颔首令她心如擂鼓。 林元的注意力在身着青衫的谢晋安身上,虽说早就察觉到有人在四周,但没有细看,也没有多少忌惮,在收回注意力的那一刻,他才有所察觉,是谁来了。 “出去说。”南宫瑾言道。 云服媚的只觉手腕一紧,南宫瑾言的另一只手轻扶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将她带到屋顶。 那细软的发丝被风拂到耳畔,云服媚甚至可以在一瞬听到他极少有的深息。即便距离如此之近,兰香也仍是浅淡的,恍若永远那般缥缈,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站在房顶上,南宫瑾言松开了手。 腕骨的温热令人心乱,手臂上的轻柔触碰似是挥散不开,柔柔弱弱地攀附在身侧。 林元也跟了上来。 “服媚。”南宫瑾言道。 云服媚抬眸看他。 “你,可以抓住我的手。”南宫瑾言说话的时候,目光深沉,眉头却是低低的,明明带着愁绪,却生了股令人生怜的清俊。 云服媚微怔,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他是要带她离开。 云服媚垂着眸子,吞了口口水,将那手腕握住。 一股劲风袭来,同林元所带的劲风是差不多的感觉,又有些微的不同。乘着这阵风,云服媚穿过几百米,落脚于一家客栈下。 三人一同进入客栈,走进了一间屋内。 围坐在大桌子边,林元最先开口:“公子,发生了什么?” 林元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说南宫瑾言被薛奉宵和沈篱风以“官款私用”为由押入大理寺,南宫瑾言也在刚不久告诉他去谢家视察,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先来了。 “此番,暂且不回京城了。”南宫瑾言神色平静,说话时无波无澜。 云服媚直觉发生了什么。 “最近可曾听过七个太监的传言?”南宫瑾言道。 林元没想到他当着云服媚的面不避讳这件事。 传言说南宫瑾言将薛奉宵派去接他受查的太监的脑袋砍下,装到袋中送到薛奉宵那儿以示威严。薛奉宵受不了他这般嗜血残忍,便同沈篱风联手,以南宫瑾言挪用公款做自家生意为由将他押入大理寺关押审查…… 林元深知南宫瑾言的心性,觉得这不像是南宫瑾言的手笔。 “此事当真是公子所为么?”林元问道。 “不是。”言尽于此。 此事的确不是他所做,他将那七个太监送到韩英杰那儿关押,没想到韩英杰会以他的名义做出此事来激怒薛奉宵。 只是来带他去大理寺的人中站着沈篱风,于是南宫瑾言将计就计入了大理寺。 牢门昏暗,那一身白衣锦袍与周围破败的一切格格不入。牢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形高大的影子。狱卒已被尽数遣散了,南宫瑾言从静坐中睁开眸子,看到沈篱风打开牢门进入关他的牢里,蹲在他面前。 “我此番同他联手,是为了送你出宫。”沈篱风道。 南宫瑾言默然,听他讲下去。 “他手段阴毒,又大权在握,对你已经动了杀心,我没法名正言顺地保你。”沈篱风道。 南宫瑾言自然明白薛奉宵对他动了杀心,不然也不会有那七个太监去汀兰阁闹事。薛奉宵的确大权在握,而朝堂之上,能忠心跟随他南宫瑾言的人又有多少?且不论叛变为薛奉宵手下,凭他们见风使舵的本事,难以保证不会动了杀心。韩英杰此举,不正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南宫瑾言知道沈篱风的思量。保他是一方面,将他剥离出三党纷争,又是另一方面的考虑了——即便薛奉宵对他动了杀心,也不见得必定能得手。 而新帝未立,人人皆知南宫瑾言与皇贵妃的关系,所以南宫瑾言将要辅佐之人是夜涟殊便不需要什么理由。而沈篱风与夜绝尘始终是一派,所以沈篱风不能帮南宫瑾言,起码不能名正言顺的帮。但凭着南宫清瑶和沈篱风母亲逢朝颜的关系,沈篱风至少要保南宫瑾言一命。 让他退离朝中三党纷争,止了夜涟殊回朝称帝的路,也让他免遭罹难,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要想称帝,未必需要回朝啊。沈篱风这是笃定他没有兵权的劣势了。 南宫瑾言颔首,淡漠道:“多谢。” 南宫瑾言抬眸,发现沈篱风看他的眼神有些许不同……有几分迟疑。南宫瑾言鲜少见过他那般目光,他本不该为什么事而忌惮,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不安。 “皇贵妃,薨逝了。”沈篱风收回了视线,说道。 南宫瑾言的瞳孔骤然放大,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似已成为一张难以揭下的面具,约束着他,禁锢着他。 “查了,因为哀思过度,病重难愈。”沈篱风道,“这我不会瞒你。” 在几日前南宫瑾言见到南宫清瑶时,他其实已经看出了南宫清瑶的虚弱,那种瞬间衰老的愁容,早已预示了什么。 沈篱风知道南宫瑾言同南宫清瑶胜于骨肉的感情,心中也是含着苦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晚亥时我派人来接你。” 南宫瑾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觉云服媚在一旁悄悄看着他。 林元颔首,等着南宫瑾言的下文,见他迟迟不开口,才问道:“为何不回京了?” “宫中需要我回去的人。”南宫瑾言道,“不在了。” 第108章 在意 有些话,去问,别人便去答复,并不是因为那人性格有多么质朴亦或者对你多么亲近,仅仅是因为有关这问题的答复于那人而言并算不了什么,只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你问,他便讲了,便告诉你了。 愈是在意便愈是不想开口去提及,愈是珍视便愈是深藏于心底。 在意的越多,便愈发地沉默。 不必为了各种原由去强迫自己或别人去仿效那些世人口中所谓的开朗或是证明那些所谓的真诚与亲近去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不要将所在意的东西像他们毫不在意的东西一样拿来去挥霍。 云服媚寡言少语,原因便在于此。少时或许曾经有过情难自禁之时,或许有过倔强执拗之时,只是随着时间的更迭,一些事情变了,一些人变了,她也变了。有些东西她也渐渐明白了,看淡了。 有时候,她或许会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心太敏感,但她从不去过度地表露这些东西。有时会画地为牢,会身陷囹圄,会难过会痛苦,可是她明白,没人会明白的,感同身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个供人自我欺瞒的谎言罢了。 直到有一天,她透过那人华光璨璨的袖摆,看到同样缄默的影子——自我缚束、自筑囚笼。她选择的是沉默,可他却不得不戴上一张精美的假面去庇护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意。更多时候,他只肯说那么寥寥几句,半分真实,半分虚伪。 本是光风霁月,却不得已在尘垢遍布的世间伪装成光风霁月。 南宫瑾言侧了侧脸,仍旧是那张俊美出尘的容颜,不带半点波澜,似是从未有过触动,只是让云服媚看入了神,已经全然忘记收回目光,在须臾中在瞬时里自然而然地凝神屏息——她看到那双从来无波无澜的双瞳在微微轻颤。 云服媚说不上来她此时心中是何种滋味,她低垂下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也才不过二十几岁。 林元想了好一会儿,在这异常沉重的气氛中终于反应过来。 “我以发配之名被沈篱风送出皇宫,摆脱他派来监视我的人后便到了萍兰。”南宫瑾言说道,“我先前吩咐你去谢府拿的东西如今已经拿到了,近日只需看好谢府的动向。” “是。”林元道。 林元退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南宫瑾言和云服媚挨着坐着。 云服媚默了良久,起身,觉得还是走出去。 她方一起身,手腕便被握住。 那一瞬间,云服媚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云姑娘可知,谢府是谁的府邸?”南宫瑾言抬眸。 云服媚茫然地垂眸,在对上那双如含风雪般的眉眼时,心脏一阵酥麻。她摇头。 南宫瑾言给她轻轻戴上那玉蝶手链。 “萍兰知府,名唤作谢晋安。”南宫瑾言温柔地笑道。 这一笑恍若几月前的初见,恍若一切都未曾变过。 几分怅然忽的涌上心头,云服媚问道:“为何要去他的府邸?” 南宫瑾言缓缓倒了杯茶,他温润地笑道:“姑娘坐下,我讲给姑娘听。” 云服媚坐下了,距离近了,却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又远了几分。好多次,他都近在咫尺,却又好似遥不可及,分明温和儒雅,却又淡漠疏离。 “萍兰毗连鹤城,受鹤城虫灾影响,加之此前萍兰大量招收流民,民生危难,社会动荡。”南宫瑾言道,“百姓或死于饥馑,或死于灾病,而究其根本,先帝崩殂,朝廷懈怠,官商勾结,遮掩欺瞒,致使民不聊生。” “又有西北蛮族逞凶作乱,人人自危。”南宫瑾言倏地抬眸,“人人居心叵测。” 南宫瑾言继续道:“萍兰知府谢晋安擅作主张与花家大量接济流民,而今出了问题,却又想着寻法子掩过去。我听闻近来鹤城有些打着官府旗号行事的百姓,行径并非正大光明,有些甚至与盗匪无异,此事也并非鹤城所独有。” 云服媚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在鹤城河边所经历的事情,一阵恶寒。 南宫瑾言见她神色不对劲,停了话,微微向前,柔声道:“你……可是见到什么了?” 那张俊美如画的容颜近在咫尺,令云服媚呼吸一滞。她垂下眸子,道:“确实遇到过。”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遇到过什么?” 云服媚脑海中回想着南宫瑾言刚刚的话,面对他,竟觉得有些委屈。她答道:“那些打着官府旗号的百姓。”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而今形式混乱,我也并非什么中书令了,恐怕没办法分出人手去照看姑娘,姑娘暂且与我同行,如何?”南宫瑾言嗓音温沉,令人找不出理由去拒绝。 云服媚不禁抬眸看着南宫瑾言,分明他们二人经历过那样的别离,分明都曾直呼过名讳,才不过过了几天,便又恢复到了这幅模样,她甚至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公子。”云服媚唤他。 “嗯。” “云家,如何了?”云服媚问道。她抬眸看着南宫瑾言的神情,连分寸间都无任何不妥,那一瞬间,云服媚思绪千回百转。 “或许,不是什么好消息。”南宫瑾言道,“你要听么?” 云服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云天泽与蛮人勾结,走私兵械,犯了大罪。”南宫瑾言眸光清淡如湖泊。 “是什么罪?”云服媚问他。 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的眉眼清净如故,心中便紧张起来。片刻地静默之后,她听到南宫瑾言说:“满门抄斩。” 云服媚垂下眸,果真是如此……“我如何与你同行……”云服媚喃喃自语。顿时觉得自己跟在南宫瑾言身边毫无立场,尤其是知道他有那一纸婚约后。 她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股莫大地难过将她吞没。他宛若皓月清风,将有良人相伴,她是罪人至亲,本不该苟活于世,他们二人本就是天壤之别,自若干年前他们的那纸婚约废掉起,她就该明白的。她早就该离开了,并不是为着什么事而伤心地退却……她从来没有那样的立场。 云服媚可以感受到萦绕在鼻息间的清淡的兰香,明明是她极其喜欢的,感知到时,却一瞬间鼻尖酸涩。 世事都好没有道理,就像她幼时受尽赞叹却又坠入泥潭……天绕之别、云泥之差……她还能再拥有什么——或者说,她可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这种苦闷这种委屈逼迫得云服媚想要逃出去,她起身,已然是潸然落泪。 一阵穿堂地寒风突然迎面吹来,吹得眼睛火辣辣地疼。她转身,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南宫瑾言带给云服媚的感受总是安静而又温柔的,正如此刻,分明未说一字,却能让人安静下来,感到安心,仿佛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见到这个人,百般情绪皆能随温风飘散,慢慢平静下来。 第109章 梳发 “瑾言……”云服媚阖上眸子,任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云服媚呢喃着这个名字,她也不明白自己唤的究竟是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大公子还是眼前这个有几分疏离的人。 “我在呢。” “我是不是将什么忘记了……”云服媚问他。 南宫瑾言的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应道:“会想起来的。” 咕噜咕噜。 云服媚面上烧红,她情难自禁地泪流满面,如今肚子又不应景地叫了起来。当着南宫大公子的面,她本是十分安适的,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一脸狼狈相,总是弄得自己很难堪。 南宫瑾言拿出洁白的帕子,给云服媚擦净了脸。窗外投来浅淡的日影,映衬得南宫瑾言的眉目柔和了几分,他那双眸子本就温润得如同含着镜湖山月,此时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认真模样,更是美如画。 云服媚总是不敢直视那样的容颜。她自知自己长得并不能称得上是漂亮,顶多算是清秀,每每看到南宫瑾言这个样子,她总生出一种既心悸又贪欢的复杂情绪,那种患得患失感几乎要将她吞没了。 “待会儿出去吃饭。”南宫瑾言声音轻柔。 云服媚恍惚地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问道:“为何,要待会儿?” 这话问出来,她才发现这显得有多没出息。 南宫瑾言朝她伸出手,说道:“因为头发乱了啊。” 南宫瑾言轻眨了眨眼,说道:“放心,我尽量快一些。” 云服媚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被他牵着领到梳妆台前。 这客栈的镜子做的非常好,在云服媚的印象中,萍兰的镜子貌似还挺有名。今日一见,她明白了。 镜面光洁清晰,人不会扭曲,相反,原原本本地映照在镜中,美中不足的是,颜色有些暖调。这就产生了镜中人入了画的错觉,尤其是眼前这一幕……簪子被轻轻地取下,如瀑的墨发缕缕垂落,而后被那双明净如玉的手指用玉质梳子梳顺,长发如云流墨,从他的另一只手的指间流泻下去,黑与白之间相辉相映,纠缠牵连。 云服媚耐心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头发被他挽起,再戴上那支白玉簪。 他给她扎得松散,很舒服,因为样式,又不会显得凌乱。 云服媚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意识到——南宫瑾言给她梳发了。 心跳倏地漏跳一拍,面颊忽的有些烫。云服媚强装镇定,起身却没能掩住慌忙,脚崴了一下。重心不稳的瞬间,她的手朝外胡乱伸了出去,手臂却被轻轻一带,南宫瑾言将她扶稳了。 触碰没有太久,南宫瑾言眸光明净,他道:“好看。” 云服媚一怔。 好久没人这样评价她了。 在云家时,她少时的才学超过了那时俏丽的容颜,于是对于容颜的称赞便显得不那么突出了,而长大后,境遇不同了,平心而论,云家那三兄妹生得个顶个的漂亮,云服媚的长相便被衬得普通一些,加之她那些年岁备受非议,日子过得清苦,面容不免带上些憔悴,与气色红润、浓妆淡抹的那几人站在一起总是格格不入。说全然不苦恼那是假的,但这点苦恼于她而言也算是无伤大雅。因为令她苦恼的事实在是多,这种事实在也谈不上,算不得。 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声名狼藉时别人大都作践她的品性,对于容貌的评议便也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连她自己都不大在意自己的相貌,别人说了她便多少都听一下,不说她也能明白,确实称不上是个美人儿。担得上“美人”这个词的,京城那些名门望族中确实不少,家财万贯便娶得了美娇妾,加之养尊处优,并不费解。而南宫瑾言更是完全担得上“美人”这个词,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南宫大公子”这个称呼,便被交出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云服媚实在是难以形容听到南宫瑾言对她说出这二字时的心情。 另一边。 群星环绕的暗紫色云层里,一人长发束起,带着华贵的银饰,一身华服,满身矜贵。他坐在高坐上,两旁立着两个容貌相似的人,一男一女,气势不凡。 苍冥手指一捻,一道暗紫色幽光浮现又在瞬息间寂灭。 一道灵魄瞬间浮现在眼前。那是被他强扯进来的探寻孚荒殿入口之人,已经探寻了好多天了,只是苍冥绝对不允许什么不知根知底的东西完完全全地踏入孚荒殿,于是只将她的灵魄扯了进来。 苍冥近来一直在闭关修炼,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过程里,他可以好好想想千年来的一些事,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一些已经要被他遗忘的事。 苍冥睁开眸子,眸色依然是浅蓝的冰蓝。那女子身着红衣,即便是仰视他,也依然是一副淡然模样,没有多少惊异。 “你说,我会听。”苍冥话落,便阖上眸子,一边探着一个人的气息,一边听她说话。 宓烟道:“孚荒殿不选择玄渊境,是要归附神界?” 苍冥眯起眸子,应道:“你没有‘问’的资格。” 苍冥起初探的是生灭,发现生灭在仙界,答完宓烟的话,他去循着契约探北冥幽的灵魄,却发现毫无迹象!他又试了几遍,倏地睁开眸,看着宓烟。心中却在思量:如若探不到,那便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阻隔了,另一种便是消散了。 那么生灭又在谁的手上? “你来自玄渊境是吗?”找他找到这般恳切,便只有玄渊境了。 那女子冷笑一声,灵魄在他面前飘散了。 她不答也没关系,苍冥已经看出来了,那是玄渊境第二大高手宓烟。 苍冥开了道门,月漓泽与月凰皛紧随其后。 “殿下。”月漓泽道。 苍冥没说话。 月漓泽一顿,开口问道:“我们去哪儿?” “仙界。”阵门已开,苍冥侧眸瞥了二人一眼,“跟不跟随你们。” 他跨门消失,那阵门马上有了消散的痕迹,月漓泽和月凰皛见状很快进了上去。 第110章 小辈 南宫瑾言带着云服媚下楼,然而刚到了客栈一楼,便有好多人打量着他们。 云服媚被看得有些心慌,倒是南宫瑾言仍然气定神闲。 “我怎么没见过二位啊?”一个鬓发苍白的老人指着两个人问道。 “今日一早到的客栈。”南宫瑾言淡道。 老人仍然是皱着眉,倒是老人旁边的年轻姑娘一脸认真道:“那也不对啊,萍兰已经严禁流民进入了,我也没见过你们?” 另一桌吃饭的姑娘突然高声道:“王小,你瞧这位公子的衣着,哪里看出这是流民了?” 那被称作王小的姑娘仍然是有些怀疑,却没再说话了。 “公子是哪家商队的?”那那姑娘直接问道。 南宫瑾言知晓如今萍兰不招流民但放行商的情况,便道:“风家。” 他话一落,在座的都议论纷纷,随即又纷纷道:“原来是这样。” 风家与结缨关系密切,结缨毕竟是霆掣大势力。再者风家又是大斗兽场这种生意,跟其他行商本就不同。有关风家行商的事上,朝廷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宫瑾言已经深谙此事,但在萍兰,就未必说得准了。 南宫瑾言带着云服媚没再多留。 出了客栈,云服媚问道:“公子说的风家,说的可是那位大斗兽场的老板?” 南宫瑾言颔首。 “我们这样冒用……”云服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风家的行商确实已在萍兰落脚了。”南宫瑾言道,“发现了,也不会太麻烦。” 这话说得笃定,云服媚便知道他已经有自己的考量了。 直到到达一家较为隐蔽的餐馆,云服媚随着南宫瑾言被带到一间包间里,与一故人相对而坐时,她才明白南宫瑾言的意思。 那故人不是别人,正是风萧然。 风萧然身旁还做了个男子,南宫瑾言看着眼生。 “大公子。”风萧然打了个招呼。 南宫瑾言颔首,他从腰间取了个锦囊,将其打开,里面是一个枚戒指。 风萧然见着那东西眼底划过讶异,问道:“南宫公子怎同谢晋安讲的?” “不是用‘讲’的。”南宫瑾言道。 风萧然颔首,了然淡笑。他没有单刀直入问这枚戒指,“我有一事不明。”风萧然道,“既然当初萍兰大量招收流民是花家带的头,为何我没有听到谢晋安找花家商洽的消息呢?” 云服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想,怎么又是花家。 “我听闻花家修造了几条巷子,专门安抚流民,近来那些巷子也是灾病频发。”南宫瑾言续道,“花家的生意已然算是强弩之末,还在帮忙看顾百姓,做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不遗余力,无论是否同花家商洽,结果大抵是一样的。” 风萧然旁边的男子此时突然开了口:“这枚戒指,是南宫大公子从谢晋安府上拿来的?” 那男子身着棠梨色锦衣的男子突然撩起眼皮,问他。 那嗓音带着几分倦懒,低沉中又藏着几分的冽,好像无论在跟谁说话,都能带上几分这样的漫不经心。 南宫瑾言看向他,在那一瞬间,发现他那脸是假的。 “不错。”南宫瑾言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那人垂眸扫了那戒指一眼,说道:“怎么是这种戒指?” 此时风萧然看着那朱红宝石镶嵌的戒指,终于按耐不住,伸出了手。他映着日光,蹙着眉,好像在反反复复地看,又有什么地方看不明白似的。 旁人没人说话,便由他这么看下去,最后,风萧然缓缓开口问道:“这,是个赝品啊。” 南宫瑾言从桌上拾起戒指,放回锦袋中,说道:“是赝品。” 在场几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南宫瑾言。风萧然眉头微蹙,算是云淡风轻,那棠梨色锦衣公子倒是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兴致缺缺,而云服媚虽说疑惑,但刻意敛了。便是都疑惑,也都没表现得多么冒犯。 “我听闻南宫大公子是去拿什么能牵制住谢晋安的东西去了,怎么拿了一趁子,拿了这么个东西?”那位锦衣公子又问道。 “尤麟。”风萧然终于开口制止住他的失礼。 “这戒指,是容栩国三皇子的戒指,持此戒者,便有了号令容栩皇室三千兵甲的权力。”南宫瑾言道,“当然,得是真品。” 南宫瑾言说道:“他为何制赝品?为何将赝品贴身放着,连休憩沐浴都不曾离身?我着实好奇。” 尤麟看了看,蹦出一句话:“可能是傻过了头,把赝品当做了宝贝,或者被人骗了而不自知呢?” 南宫瑾言敛眸,眸中晕开笑意,温声道:“如此‘宝贝’的东西丢了,他不得好好察一通?” 风萧然眉间的疑惑消散了,他眉开眼笑:“大公子有何打算?” “我看尤公子的易容术很是了得。”南宫瑾言道。 尤麟垂眸静默了会儿,似是在想什么,随即将易容化了,露出的那张脸仍是陌生的,却比他那张假面更加好记。很艳丽的容颜。 “这次要劳烦尤公子帮一下了。”南宫瑾言缓声道。 说完,南宫瑾言看了眼云服媚,说道:“易容时吃些东西。” 云服媚点头。 于是,约莫三个时辰,四个容貌平凡,穿着质朴的平民百姓来到了那家南宫瑾言和云服媚相会的客栈。 果然,这家客栈的百姓们还是很警觉,见早生面孔,纷纷驻足打量。 “诶?不像啊?” “怎么又来了生人?又是风家的?” 风萧然笑意淡然,听着话,哝咕道:“风家怎么了啊……” 云服媚站在南宫瑾言旁边,登时心跳起来。易容时公子交代说一定要跟紧他,因为这次有些危险。公子还说,不要担心,他不会让她受伤。 “敢问诸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南宫瑾言问道。 众人见他风度翩翩的,看起来也很是和善,便有人答道:“官府里下了命令,严查流民进城,刚听说官府那儿没了什么东西,正在查呢。” 风萧然唇边勾起一抹笑。 南宫瑾言淡定自若,脸上有些疑惑,他问道:“近来经常来生人么?” 有人答道:“那倒不是,就是官府出事之前我们客栈确实来了两个生人,但是他是风家商队里的,害,是不是还不一定呢,不少人都看了,掌柜的也赶紧报上去了。” “诶,别跟他们说了!”有个老头朝说话的人使了使眼色,他突然抬高了声音,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 风萧然挺聪明的,这么一来二去也能从话中听出个大概。萍兰查的是严,纵然是他风家行商,也来来回回查了个完全,可谓是“滴水不漏”,若不是带着他这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大侄子,此事还要麻烦些。那这所谓的“生人”,跑不了就是南宫瑾言和云服媚了,他定然已被百姓们问过一遭,竟说了他风家行商的名号。 风萧然沉吟一会儿,想道,时间掐的准。他倒是丝毫不介意南宫瑾言用他风家的名号,相反,南宫大公子既然借此事表明了态度,他风萧然也自然愿意贡禹弹冠。 早在易容时,南宫瑾言早已告诉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该怎么做,风萧然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道:“我们随商队来的,过几日便离开了。” “那得暂且缓缓了。”一声厉喝声如洪钟,震得不远处的四人耳朵疼。 南宫瑾言转身,看到来人身高马大,威风凛凛,面部骨骼英朗,胡子横在唇上,眼神带着浓重的杀气。在这人面前,他们几人都要称作“小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篱风的舅舅,逢钲嵩,有封号——赤熛侯。 第111章 刀光 尤麟见来人,下意识看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处,见到逢钲嵩时,眸子微微垂了垂。尤麟以为他是怕,而风萧然知道他是在掩饰,掩饰一些能够别人瞧出些端倪的东西。 赤熛侯身后跟着几个身形健壮的随从,皆是一身朱色便衣。 “既然没了东西,萍兰自然要管得严一些,诸位得罪了。” 逢钲嵩说完便转身离开,两个随从随他走了,余下的将人带走。 有人跟着自然不方便说什么,尤麟看了没大讲话——基本是没开口的云服媚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不讲话?” 云服媚闻言一时不确定他在跟自己讲话,南宫瑾言也稍稍侧了侧眸,瞧了尤麟一眼。尤麟又看了眼云服媚,道:“是哑巴?” “你倒是活泛。”南宫瑾言笑道。 没有称呼什么,因为身边有别人,但这话落在尤麟耳中,那便觉得不舒服。尤麟一直觉得南宫瑾言有时的笑并不是真的在笑。那张皮囊的确惊艳,而笑意却总是浮于表面,几乎未曾直达眼底。因为漂亮,所以愈是如此,便愈让人觉得疏离、淡薄。 他此时的笑,便是如此,即使换了张皮,一笑起来,那天仙似的姿容便挟裹着几分凌厉缓缓浮现而出,令人心惊肉跳。 尤麟撩起眼皮瞥了眼南宫瑾言,目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风萧然在一旁看着,他这大侄子傲得很啊。不过他跟云服媚搭什么话? 因为这点反常,风萧然还是多留了个心。 “为何是哑巴?”云服媚眸中含着笑,也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相较于她和南宫瑾言,尤麟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他冷着张脸,微微低头悄声说道:“你好眼熟。” 云服媚肩膀一僵,将脸撇过去,直视前方。 “撇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来。”尤麟附耳低声说道。 云服媚捏了捏手指,看了尤麟一眼。 此人身量修长匀称,和南宫瑾言差不多高,仪态本是端正的,但整日双手环胸,耷拉着眼,一副纨绔模样。眼下乌黑,看着又懒又倔。此时看不出面容,但回忆他化去易容的那一刻,相貌艳丽,眸太深了,轮廓太英朗,眉眼傲,整张脸更傲,看着甚至有几分眼熟。 至于像谁,云服媚竟一时想不起来。 他们被带到了一座简朴的宅邸中。虽不知这是何处,但能够肯定的是这决不是知州府。 那几个随从将四人领到院子中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门口。 风萧然找了个台阶坐下了,他抻着胳膊,说道:“怎么会是赤熛侯?” 是赤熛侯协助谢晋安,还是另有隐情? 尤麟倚着根柱子,瞥了眼南宫瑾言,说道:“我们怎么不直接登府造访?给自己找什么麻烦。”最后那句话说得沉,咬牙切齿的。 以“生人”或者说是“流民”的身份,被带到那个地方——比直接去寻那个地方,击晕守卫进去——风险能少了多少? “便是带尤公子寻麻烦的。”南宫瑾言风轻云淡道。 尤麟抬眼睖着他,“你什么意思!” 风萧然笑意盈盈地拉了拉云服媚的袖子,说道:“日光灼人,这台阶处有阴凉,姑娘先坐。” 他拽了一下就松开了,云服媚看了眼他身旁的阴凉,坐下了。风萧然眉轻挑了下。 南宫瑾言走到柳树树荫下,阖着眸子,眉目舒展,清透的容颜笼上一层少年般的安适。风萧然看了他一眼,也打了个哈欠。唯独尤麟,鬓间被汗浸得微湿,鼻梁上一层晶莹,皱着个眉头,冷着张脸,靠着那根朱红的柱子,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 “刚吃那点东西,现在饿了么?”尤麟忽然道。此言一出,南宫瑾言睁开眼,风萧然双手放在面颊上,也看了自己侄子一眼,云服媚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纳闷,看向南宫瑾言。 二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云服媚心一动,摇了摇头。尤麟说道:“饿的话记得开口讲。” 云服媚闻言颇有些感动,“嗯。” 他们没等多久,便有人推开大门,踏了进来。 那苍霞色青衫公子身后跟了约莫七八个人,他抬眸,说道:“带走。” 几人便一齐将人带走。 一群人动作快得很,四人都勉强配合着,可是一出门两波人还是碰上了。 逢钲嵩腰间配着刀,身后跟着几个人,他与谢晋安视线对上,“谢知府怎么不跟老夫打声招呼?” 谢晋安淡笑,“这话,应该谢某来问。” 南宫瑾言看着谢晋安的背影。谢晋安拱手行了一礼,但脊骨笔直,纵使直面镇守东南的赤熛侯,也丝毫不退让。 南宫瑾言眸光闪动,忽然想起几年前,他身为门下侍郎时,便是如此了。谢晋安并非出身大家,能磨练出这般本事,可以算一句“令人刮目相待”。 “老夫此番本就为协助谢知府而来。”逢钲嵩道,“既然丢了东西,谢知府便去找,此事老夫来管已然足够。” 谢晋安微微一笑,那笑意转瞬即逝,“此事是何事?” 逢钲嵩还未开口,谢晋安便先一步说道,“是流民为患,是灾病横行,是我萍兰百姓受苦受难,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人问津时,谢某当仁不让,如今,更是责无旁贷,哪能说不管,便不管?” 风萧然在一旁看着,眸子微微眯起。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赤熛侯竟都开口帮谢晋安了,萍兰既人满为患,又横生病灾,这种情况,谢晋安在坚持什么? 赤熛侯面色冷峻。年过半百,逢钲嵩从未妥协过什么,他注视着谢晋安,便有一股子阴沉的威压,仿佛将人咽喉扼住一般,连一旁的风萧然都被这气势给惊了一下,而谢晋安,同样在注视着逢钲嵩。 赤熛侯,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触即溃的蝼蚁,那不是不屑,而是一种震慑。 逢钲嵩道:“那也得正大光明地管。”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冷了不少。 “侯爷,何出此言?”谢晋安道。 言毕,谢晋安带着人便要走,逢钲嵩的人一齐抽刀。刀光映着日光,晃得人心惊肉跳。 那一瞬间,南宫瑾言背在身后的手腕一转,隐去的白玉扳指在那一瞬隐隐现了虚形。 云服媚心跳忽的加快,她眼睛被那光闪的生痛。 风萧然淡笑的眉目倏地一冷—— 这是要出事的。 第112章 地牢 仙界。 仙宫之上,群仙集聚,浩然灵气豁然荡开千里,群鸟徘徊,仙灵长啸。 云霏天门的另一段,妖魔混杂,邪物漫天,两股截然不同的庞然气息激烈碰撞,擦出刺耳鸣声。 还未开战,却已然剑拔弩张。 苍冥与月漓泽月凰皛现身在群仙之后。苍冥目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不禁蹙眉。 驳杂的气息,太难分辨了。 “少主。”月凰皛的声音从苍冥身后传来。 “怎么了?”苍冥刚调动起气劲,在顷刻间又沉了下去,他有些微懊恼,没有回头看月凰皛。 “需不需要我们将那群人支开?”月凰皛言毕,月漓泽也道:“可以搅一下他们的阵法。” “不必了。”苍冥道,“他们不重要,机警得很,做了势必会引人生疑,况且我要找的人也在其中。” 苍冥周身凝起屏障,月漓泽和月凰皛见到屏障,便知道他在感召了,于是静立在两侧不在言语。 那边已经开战,一声琴啸破空炸开,厮杀开始,苍冥睁开眸子,其中是浅淡的冰蓝。飓风呼啸,他微眯起眼,费了会儿功夫,确定了人。 粹意在花倾觞手中显形,就是这个时候,苍冥远程操控生灭,生灭感应时的那股子煞气几乎与呜呜泱泱的妖魔融为一体。 魔族后方,黑衣长袍将军腕上坠着银灰色小铃,远隔几百米,他感受到一股子熟悉的气息缓缓涌动。 白爅黎撑起长剑,就要起身,他身旁坐着的几个魔族头领将他拦住。 “此战无须将军出手。”几个黑色虚影将他拦住。 白爅黎一扫这几个魔族将领。这几日一直围在他身边,外边发生什么,他全然不知。 巨型站车散发着黑色雾气,白爅黎敛眸,试图通过他与生灭之境的牵连感受生灭的灵气。生灭之境的邪魔在那一夜四散,他也在那一夜被魔族带走,自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隐隐不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直到在抬眸的一瞬间——远远看到水音派的造梦之术在顷刻间溃败,水音铃消失在群仙之中。白爅黎感知到生灭原本是在那个地方。混乱中白爅黎感受到一股气劲涌入生灭之境——谈不上陌生,那是苍冥。 原本在花倾觞周遭的几个弟子四下张望,也没看到自家掌门的踪迹。 “掌门呢?”其中一个弟子问道。 “不知道啊,刚刚明明在这儿的,掌门刚刚是不是要释放造梦之术?”另一个弟子一边说着一遍张望,却没在正前方见到掌门的身影。 “她就是在释放造梦之术!我刚刚都有所感应了,这个时候掌门去哪了?” 混战一触即发。 仙界边界。 花倾觞抛出粹意,紧追生灭,她万万没想到,粹意竟远隔千里在瞬息之间被打了回来。 花倾觞握住剑,心中骇然。百年间她阅遍书籍,太了解刹那生灭了。这种法器认主,能够操纵刹那生灭的,难道是—— 这个念头一但冒出头,她便再难忍受心中那股压抑了百年的执念,滕步追了出去。 千里之外。 “少主,她追上来了。”月凰皛道。 苍冥眉头微蹙,“哼,执迷不悟。” 苍冥掐诀设了个阵,便扬长而去。 现在暂且不能跟他们正面起冲突,至于这水音派掌门,虽不知她所谓何事,但既然随便打刹那生灭的心思,那便自己在那阵中绕。 月凰皛和月漓泽见苍冥走的方向,不禁心中担心起来。月漓泽看了妹妹一眼,向苍冥问道:“少主这是要去——” “人间。” 二人疑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当初是他们受人蒙蔽将苍冥击晕带到孚荒神殿遗迹的。 这个过程中,苍冥试着探了探生灭之境的状况。这一探着实是吓了一跳——竟然空了。 如果说他感应不到北冥幽的契约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生灭之境的异状便在告诉他……大概是出事了。 这个可能一出现在脑海中,苍冥的心便陡然下沉,速度快了些许。 “回去。”苍冥说道。 身后那二人仍在云间跟随他前往那个方向。苍冥停下,几人飞在空中,苍冥转身看着他们,声音有些冷:“到底是追随我还是监视我?是听命于我认我为‘少主’,还是一心想着你们的光复大业?” “少主……”月凰皛垂眸,不知为何,竟开口叫他,那话却没能说出来。 苍冥冷淡的目光从月漓泽脸上扫过,他笑出声,“何必呢?” 何必装出一副忠贞不渝的样子。 月漓泽右手放于左肩,行了一礼,说道:“我们回孚荒殿,少主。” 月凰皛垂着头,没有行礼。 月漓泽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说道:“走了。” 话落,苍冥便一步千米,没了踪影。 萍兰。 南宫瑾言一行人被带到了大牢中。 昏暗的监牢中只有一间极其靠上的被铁柱封闭是小窗漏进光来,这儿的大牢正对一面灰色的墙壁,压抑至极,两旁也被灰墙隔开,全然不知有何人。 周遭不时传来呜咽声,竟还有回声。 尤麟进入监牢后一直在低头琢磨着什么。 风萧然看了眼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抬指放在唇边,示意不要说话。 风萧然看了看那几面墙,颔首。到底要防备一下“隔墙有耳”。 令他们意外的是,赤熛侯竟然让步了。 眼看当时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赤熛侯却抬手了,随后便带人走了。 他们被谢晋安的人带到了这地下监狱,期间竟蒙上了眼。 被蒙上眼的那一刻尤麟真想问问南宫瑾言,口口声声所说的“他的人经历过”的到底靠不靠谱,既然被蒙上了眼睛,又怎能看到到了哪里? “你骗我们?”尤麟突然抬眼,睨着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没有费功夫告诫这小子“隔墙有耳”这种事,只是淡淡地看向他,道:“我骗你什么了?” “我们被蒙了眼。”尤麟点到为止。 这点倒令南宫瑾言和风萧然挺满意。至少这小子并非是个二愣子。 “他会的多,没什么稀奇。”南宫瑾言道。 这是实话。 天启能人异士比比皆是,能隔着块黑布看清周围的人也未尝不能有。 南宫瑾言说着,敲了敲左边那块墙。 没有声音。 见状,风萧然也去敲右边的墙。 同样没有声音。 南宫瑾言又敲了几下。 一声小孩子的哭声突然打破这死一样的沉寂。 那小孩哭喊道:“救命啊!” 第113章 寒光 这一声着实给云服媚吓了一跳,她身子一抖,却见南宫瑾言朝她看来,刚刚自己的样子在脑海中倏地有了形,云服媚的脸便红了。 南宫瑾言向云服媚走去,低声道:“莫怕。” 云服媚点点头。 风萧然顿了顿,随后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拿隔壁哭的小孩呜咽着,喊道:“要死了!我找阿娘!阿娘!” 风萧然汗颜,他贴着墙蹲下身,眼前晃过一个朱色身影。 只听得“哐”的一声。 风萧然觉得尤麟这一脚踹得着实不轻,虽隔了些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墙壁的震动,但这墙壁也着实牢固。 “就你一个?”尤麟颇有些不耐。 这一脚着实把孩子吓着了,震慑到了,却哭的更厉害了。 疯了。尤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外边晒得,此刻头正有些痛,这里也并不是完全的安静,现在又有这小孩不断的哭叫,真令他烦透了。 风萧然见尤麟又要上去踹墙一脚,连忙上去将人拉住,说道:“他怕是不能说清,你别冲动。” 尤麟阴沉着张脸,倏地笑了起来,“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冲动的。” “为什么说……”云服媚向前走了两步,柔声问道,“……要死了?” 良久,也无人回应,云服媚垂下眸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忽然觉得掌心一烫,她抬手一看,掌心竟红了,但那红色似是错觉,自己又慢慢消了。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病!”小孩子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得了病就回不了家了!” 云服媚明白了。在易容时,南宫瑾言曾告诉他们,林元到过这里。 林元到了客栈便被百姓告上了官府,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元便将计就计随着一波人被带到了这个地牢,林元亲眼看到一群人被五花大绑地送出去,还有一些人被送回了家,他自己被分配到“归家之人”的行列,在随那群要归家之人出地牢时被拦住,扔出了萍兰——这是林元受南宫瑾言之命第一次到萍兰的情景。 第二次便是在被分批押送之前,林元在牢狱中吃了南宫瑾言从风萧然那儿得的药“闭气丹”,能让人在三刻钟内失掉呼吸与脉搏,林元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送到一群病人呆的牢车内,出了萍兰,到了一片荒凉破败的地带。在出萍兰之前他见到谢晋安用那枚红色戒指开了一扇门。 他们此番易容而来,便是要做那不能归家之人,咽下闭气丹,坐牢车去“途径”谢晋安进的那扇门。 接下来,令他们担忧的事情果真是发生了。八个狱卒蒙着面,拿着绳子,要将人分开。 云服媚心脏开始飞快地跳了起来,她只觉眼前一片晕眩,她咬咬牙,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心。来都来了,那便不怕了。 就在那两个狱卒拽起她的胳膊时,她猛地睁开了。 “嘿,老实点!”其中一个狱卒使劲将她向前推了一下。 云服媚见到他们两个,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漆黑,狱卒蒙着面,云服媚却觉得他们是那天在滟日湖边的人。 云服媚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动作的激烈,或许因为吓过了头。 其中一个狱卒手像钳子一样箍住云服媚的手臂,正欲给她一脚,只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狱卒反应过来之后,手臂上骤然乍起的疼痛便直接令他全身颤抖着跪倒在地。 “啊——”那狱卒面目狰狞,剩下的狱卒见状,登时抽刀挥向手握照雪的南宫瑾言。 风萧然立马先一步挡在南宫瑾言面前,白玉一晃,那几个狱卒便晕倒在地。 风萧然伸手摸了摸后颈,无奈地笑了笑:“谢公子及时收剑。” 突生变故,令云服媚清醒了许多,她怔怔地看着南宫瑾言,却不知道说什么。 南宫瑾言眸中划过几分微不可见的难过,他撇开视线,没说话。 尤麟冷哼一声,道:“冲动的是谁?”他抬脚踢了踢倒下的人,“你把他们怎么了?” 风萧然道:“中了术咒,晕过去了,明早就能醒过来,所以……” 尤麟打断他,“优柔寡断。” 风萧然语塞,他微微蹙起眉,却听到尤麟说道:“现下计划全都乱了套,南宫大公子?” 他这声称得讽刺,全无恭敬的意味。 “好的不能再好了。”南宫瑾言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便拎小鸡崽子似的拎起那个狱卒,说道,“将他们的这身衣服套在外面。” 云服媚从来没见过这么冷淡的南宫瑾言,曾经那个温软的人似乎不见了,眼前这个疏离的人令他不敢靠近。 云服媚蹲下身,去解他们的衣裳,反应有些迟钝。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握住,云服媚抬眸,对上那双美丽的瞳眸。 “你不用换了。”南宫瑾言道。 云服媚没听懂他的意思。 一旁的风萧然勒紧黑红相间的腰带,忽的笑出了声。 尤麟紧了紧袖子,嫌弃得很。的亏是件长袍,不用换裤子。他抬眼看了眼一身黑袍长发披散的南宫瑾言,忽而冷言讽道:“没见过有狱卒像你这样的。” 南宫瑾言起身,眉头蹙着,竟有些不耐的样子。他正欲转身,手指却被人牵住了。 南宫瑾言感受到那点凉意,垂眸看云服媚。 云服媚刚刚也起来了,南宫瑾言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垂下了眸子,松开手,跨了一步到南宫瑾言身后,抬手拢了拢南宫瑾言柔软的长发。 她忽而想到幼时娘告诉她的,头发软的人心里也是柔软的。 气氛忽然沉静下来,即便如芒在背,即便被人打量,只要想着是在给眼前的人束发,云服媚便能觉得安定。 她双手握着南宫瑾言的长发,慢慢地小心地用右手拇指从左手手腕上捋下那原本是明红色此时却变成白色的手绳,捋到一半才发现根本捋不下来。她抬着个胳膊胳膊酸的很,公子头发太多她又不能松开两只手,于是愣住了。 南宫瑾言一直很好奇她究竟在干什么,束发便束发了,怎的还一直在晃?她虽不是高挑,但绝对算不得矮,怎的摇摇晃晃的? 南宫瑾言耐心等着,想起她傻得像猫儿的样子,不知怎的就笑出了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攥头发,却攥着了那双凉凉的手。 云服媚呼吸一滞,手忙脚乱地将那带着小木鱼的手绳摘了,看着南宫瑾言攥着头发的明净如玉的手,忽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南宫瑾言转过身一瞧便明白了,他蹲下身,温声道:“不着急,慢慢来。” 云服媚耳根热得泛红,手指竟不由得抖了起来,她握着那已经泛白的手绳,从南宫瑾言发下绕过,南宫瑾言的手向上移了移,那浓密的发便松了松,几缕发丝慢悠悠地垂到了额前。 云服媚系了几下,道:“好了。” 南宫瑾言放下手,起身,云服媚抬头看他,南宫瑾言转过身,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南宫瑾言恍惚间突然生出了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云服媚鼓起勇气,跟他相视,说了句不会后悔的话。 “好看。” 第114章 秘密 收拾完毕后,风萧然捡起地上的锁,几人走出牢门,他将锁重新锁上,又从袖中拿出几块白底金纹的布料,说道:“他们戴着面罩,大抵是为了防备所谓的‘病’,我们也戴一下,这面罩是我大斗兽场专门制备的,会起一些作用。” 几人接过戴好。 一出牢门,地牢中的情况便清楚了。站在墙与牢门的过道间,放眼看去,被一面面灰墙隔开的监狱仿佛没有尽头。 “跟着我走。”南宫瑾言从前面带路。来分开他们的狱卒看来是比较早的,因为过道里没有其他狱卒,这便省去了不少麻烦。云服媚在过道里看到了那个小孩,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罢了,看不出什么病态,约莫五六岁,被独自关在这样的地方,令人唏嘘。 云服媚终是没问要不要救他,但出乎意料的,尤麟竟开口了:“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这儿,不管管么?” 南宫瑾言停下脚步,侧眸看向那个眼哭的肿胀的小孩,神情平静无波,他说道:“要管的不只是他。” 萍兰百姓也好,流民也罢,放眼看去,上至老人,下至孩童,被莫名关押进这个监狱的人哪一个不凄楚?救他存在变数,为了最终的目的,这一变数是不容许发生的。 尤麟没说什么,南宫瑾言抬步向前走,这条小道走了多久,便见了多少百姓。 途径连续的几个空监牢之后便没有监牢了,再往外能隐隐看到烛火光辉映照出的斜坡,那是通向地上的地牢出口。而在监牢与那小斜坡之间有扇铁门,两边列队站了几个侍卫。 “怎么办?”风萧然问道。 “动手便是了。”南宫瑾言云淡风轻道,“他们认人。” 话落,风萧然手中的白玉已然显形。风萧然刚向前走了一步,眼前便一阵花白,他抬袖遮面,却被一股大力向后推去。风萧然心道“不好”,还没回过神来,一声凉凉的嘲讽便从耳边传来,似冷风拂面,“还未来得及亲自拜会,风老板怎么自己上门来了?” 谢晋安轻轻抬袖,唇边带笑。 风萧然指尖白玉未收起。 谢晋安身后的铁门“哐当”闭合,那些侍卫拔刀袭来,带起的冷风生生将面罩都掀了下去。风萧然向后一步,猛兽奇鬼纷纷现形。 谢晋安却好似周身罩了层屏障,他款步走向风萧然,那些个虚影好似看不到他一般。风萧然眉头微蹙,右手一背,一只白玉柄的铁索长鞭缓缓现形。 谢晋安的侍卫却皆不是等闲之辈,在他信步逼近风萧然之时那些虚影便被击开数次,侍卫直逼余下三人。 剑拔弩张,刀刃声寒。 尤麟看了眼南宫瑾言,低声道:“还不动手么?” 谢晋安手中的千金棍现形,一棍挥出,声势骇人。 刀风袭来,南宫瑾言抬手,弹指挥间,刚抬臂扯开步伐的侍卫便各个栽倒在地。 风萧然对上谢晋安竟是节节败退。 尤麟冷冰冰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下,也仅仅是一刹,他便拎着剑冲向谢晋安。 火星四溅。 尤麟没想到,南宫瑾言竟走到那铁门前,长指一拨,右上角的灯柱便被移开。南宫瑾言将那血红的戒指放进凹槽中。 出乎意料的,门,竟然开了。 谢晋安闻声,心下一冷。 南宫瑾言已经进去了。 情急之下,谢晋安一掌撒出灰粉,迷了风萧然和尤麟的眼便朝后转身,他一挥千金棍,那与他的形象全然不符的刚烈杀气袭向了落后一步的云服媚。 南宫瑾言衣袂飞扬,注意力刚聚集在前方昏暗的密道上,身后的杀气便将他的注意力全然攥取。 他抬臂要揽过云服媚,可惜慢了一步。 鲜红的血液顺着云服媚的唇边缓缓滑落——南宫瑾言瞳孔骤然放大——就在这个间隙!谢晋安的长棍化作短剑,朝着南宫瑾言袭去。 一泓剑光溅开,如月如雪。 云服媚的易容解了,面色苍白的令人心颤。 就在那一剑击出后,谢晋安有一瞬的错愕,被逼退了几步,身后的尤麟硬生生抬剑砍来,谢晋安转身抬剑去挡,还是慢了些许,没能挡下。 他几乎是和云服媚一齐倒在地上。 谢晋安眉目冷峻,此刻却带了些别样的色彩。 “竟是你么?”谢晋安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然的笑意,“南宫大公子。” 南宫瑾言蹲身揽住云服媚。 “我这里还有些药!”风萧然将几个小瓶子拿出,递给南宫瑾言。 谢晋安看着南宫瑾言给云服媚喂药,那张脸虽不是南宫瑾言,周身的气质却愈发地贴近脑海中的人。 “我早该看出来的。”谢晋安道。 云服媚只觉五脏六腑在那一瞬疼得要死,她咬紧牙关,堪堪咽下药。眼前的画面竟有些花了,她的头被那向来温软的手掌托着,对上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此时却混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云服媚张了张口,却发觉说不出话来。 南宫瑾言心脏抽痛。 她的身子如何,他清楚的,他不该带她涉险的。 莫大的悔恨登时兜头降下,这陌生的感觉令南宫瑾言呼吸一滞,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不知何时将云服媚的手紧紧攥在了手里。 云服媚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发颤,她看着南宫瑾言,好像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她疼得眼泪在眼底旋着,她垂眸,泪水从眼角划过,她又一次能够看清他了,可是……她竟不敢再去看他了。云服媚蹙着眉,看着南宫瑾言攥着自己的手,那手原来也是会抖的呀……那手好凉,明明是紧紧攥着她的,可为何,那凉竟像是从手心钻进心里了。 南宫瑾言俯身,阖上眸子,轻声问她:“疼么?” 云服媚靠在南宫瑾言怀中,在一瞬间,她脑海中竟划过一个念头。其实也不是那么痛啊,她还能靠在他怀中。 云服媚开口,却只是虚声:“不疼。” 云服媚抬眸,他们额头相贴,云服媚抬手抚了抚南宫瑾言的颊面,那易容竟在一瞬间褪下了。 “南宫瑾言。”尤麟此时开口,“到底进不进去?” 风萧然侧眸,刚想说话,只见尤麟一巴掌过来了——只是擦着他的颊面,当他看清尤麟的原本的面容时,知道自己的易容也褪了。 南宫瑾言打横抱起云服媚,一瞥地上的谢晋安,那双眸睁开时,淡漠且美丽,却一丝感情也无,平静得不生波澜。南宫瑾言看着谢晋安,说道:“进去,押着他。” 话落,南宫瑾言抱着云服媚进了那暗道,尤麟和风萧然夹起谢晋安。 尤麟面色不善地看向风萧然,“松手。” 风萧然蹙眉,“你……” 风萧然话还没说完,尤麟便强硬地将谢晋安一拽,不知从哪拽出的绳子,将谢晋安的手绑住了。尤麟将他向前一推,冷声道:“别来无恙,知府。” 风萧然见状也顾不上尤麟对自己的再一次失礼了,跟上了南宫瑾言。 通过那密道,风萧然看到眼前的景象,傻眼了。 南宫瑾言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看着被铁索绑住手脚腰身的人,长眉蹙起。 那挂的不是别人,正是容栩国太子——容亓。 第115章 真言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云服媚抬眸瞧了眼南宫瑾言,他神情平静,却透着令人不敢接近的疏离。南宫瑾言垂眸,对上云服媚的视线,问她:“怎么了?” “我,下来。”云服媚说道。近距离看着南宫瑾言的容颜,一种心神震荡的惊惧令云服媚微微战栗,她不知为何,心跳竟在此刻变快了许多,令她觉得神志不清。 南宫瑾言犹豫了一下,将她缓缓放下,云服媚着地时南宫瑾言没有松开搀扶着她的手。 “我扶着云姑娘。”风萧然靠近二人,看了眼容亓。 南宫瑾言颔首,“劳烦。” 容亓被用铁索吊着,不似活物,南宫瑾言看着昔日的挚友如今这幅凄惨的模样,眸中的平静渐渐变得沉寂。南宫瑾言抬手,试着鼻息,发现还有几分微弱的呼吸。 “将人放下来。”南宫瑾言道。 尤麟一脚将谢晋安踹了出来,谢晋安眉头蹙着,被他这接连几脚弄得很不体面,很不愉快。 “这是容栩国的太子。”谢晋安微微颔首,语气毫不慌乱,“谁人知道此地?南宫大公子又何必惶恐?” 谢晋安语毕,身子一僵。 他目光从那骤然出鞘直指他咽喉的名剑缓缓移向握剑的修长手指,抬眼注视着南宫瑾言,他忽的笑了。 “将人放下来。”南宫瑾言重复道,声音淡漠得一如第一次,不带丝毫波澜,平静地令人心悸。 “如今夜绝尘失踪,边境再陷险境,沈篱风与薛奉宵狼狈为奸,南宫大公子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谢晋安说道。 照雪逼近谢晋安咽喉,南宫瑾言直视谢晋安,说道:“你倒是说说,我不明白什么?” 虫灾泛滥,民生危难,朝廷腐败,边境危急,先帝崩殂,权臣当道,衰颓腐朽的气息随那令人憎恶的虫子遍布天启,有多少人真正想过天启?不过为了迎合那几个跋扈恣睢之人而终日蝇营狗苟,嘴上喊着清白大义的口号,却又反其道而行之,满目病态,臭不可闻。而身处乱世,遍布尘垢,何以独善其身? 谢晋安注视着眼前的南宫瑾言,心中的愤懑更重——你有何颜面来萍兰寻衅? “天启,气数将尽。” 谢晋安说完,忽的笑起来,纵然照雪锋芒。他满目通红,向上一瞥,忽而想到旧年伏案苦读时偶然仰首,也是这般昏暗。奈何天遂不如人意,他在这路上摔得面目可憎! “咳咳……咳……” 忽而传来一阵咳声。 众人看向容亓,容亓苍白着脸,青紫的血管在白得逼近透明的脖颈处鲜明而骇人。他动了动,传来“哗啦哗啦”的锁链声。 容亓眼前一阵朦胧,曾经的乌发没有丝毫光泽,整个人没有多少生气,似在濒死之际苦苦挣扎。 “瑾……瑾言?”容亓不可置信地看着照雪雪亮的剑锋,看着经久未见的故人,不禁怀疑自己濒死而神志不清。 他难耐地眯起眼,想要看得清晰一些。 容亓看向谢晋安,看他那狼狈如落水狗的模样,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嘛…… “谢晋安……”容亓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他蹙着眉,说了下去,“我妹妹真是瞎了眼。” 那话咬牙切齿,听得谢晋安心如刀割。 南宫瑾言此时已握剑走向容亓面前。容亓的目光落到南宫瑾言身上,他唇边浮现了一抹淡笑,说道:“我真是执念太深……竟会在……临死,看到你。” 南宫瑾言看着箍住容亓的铁索,良久,他道,“不要动。” 容亓一愣,然而,下一秒久违的轻盈使他更加怀疑自己在濒死之际踏入极乐之途,不仅是思绪,连带着身体竟也如此轻盈了吗…… 照雪硬生生将铁索劈开了。南宫瑾言扶住容亓,容亓眯着眼,愣住了,愣了好久,伸手抓住南宫瑾言的衣袖,他用劲不小,却仍是轻飘飘的。“真的是你?”容亓惊道。 “沐云楼的伞在龙栖,劳烦你再等一下了。”南宫瑾言轻声道。 谢晋安讶异于南宫瑾言的武功竟高到这个程度,在听到容亓那句话时,谢晋安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 “死鸭子嘴硬。”尤麟伸手一拽绑着谢晋安双手的绳子,说道,“去我府上慢慢说。” 几人从出口出去,看到尘沙漫天。他们没有想到在地牢中走了那么长的路,以至于从出口处出来,见到的竟是萍兰边界……或者说此地本就修在萍兰边界! 从出口出来后还有几个把守的侍卫,不知为何,谢晋安竟给拦下了,尤麟让其中一人找来了马车,于是一行人静悄悄地穿过了大半个萍兰。 尤麟没有去尤家,而是去了自己在萍兰的另一处府邸。此地清幽得很,百姓极少,基本是富商显贵居住的地段,整个府邸修得精细,贵气逼人。 进了屋,关上门,点上灯,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医师带着弟子从忙进来,轮番照看客房内的云服媚和容亓。 忙了许久,天色渐暗。尤麟沏了杯茶,他目光落在掩鼻咳嗽的谢晋安身上,笑笑:“知府而立之年竟还是一副文弱书生之态,想必身子也是不耐伤痛的。” 尤麟仍旧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句句不是虚言,“可惜了,我这偏府医师少了,顾不上你。” 风萧然看了自己侄子一眼,尤麟品完茶,唇边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奉劝知府老实交代你做的事。” 南宫瑾言没有单刀直入地问那一脸虚弱的谢晋安。他倒了杯水,抬指轻推过去。 谢晋安抬眼看了眼南宫瑾言,南宫瑾言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方才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南宫瑾言声音温沉。 谢晋安握着杯盏的手一顿,然而只是顿了那么几秒,他恍若未闻,喝下温水,压了压喉间的腥涩。 “先帝在时,为给夜绝尘接风洗尘,将萍兰灾病一事压了下去,庆功宴上先帝崩殂,此后中央无首,朝堂之事尚且不得规矩,萍兰的事便被置于一隅。”南宫瑾言说道,“鹤城虫灾肆虐,殃及萍兰,萍兰却出现了灾病,谢知府怎的不好奇,同是虫灾泛滥,为何偏生萍兰闹了灾病?” 谢晋安说道:“此事便不好说了,天灾人祸之事向来难以琢磨明白。” 风萧然在一旁看着,心说谢晋安嘴倒是硬得很。 “哦?难道不是因为人太多了么?”风萧然适时开口,道,“难道还另有隐情?” 谢晋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倒不匆忙,“说的哪里话?” 风萧然倒不是脾气躁的,既然谢晋安跟他们兜弯子,风萧然也有的是耐心陪着他。 “近来官府招收平民百姓代官府巡查。”南宫瑾言说道,“此事出现于鹤城,萍兰同而今不少地区一样,在效仿此事,谢知府如此谨慎之人,总不会不知缘由便楞头去学?” 谢晋安道:“鹤城闹了虫灾,此举不过是给百姓一个谋生的法子,顺便还能查一下那些小虫子,而萍兰无可谋生的百姓可要比鹤城要多得多,此举有何不妥?” “不妥的。”南宫瑾言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谢晋安洗耳恭听。 “鹤城江河环绕,此外还有滟日湖,所处之处,算得上是交通运输的枢纽。”南宫瑾言继续道,“而那些替官府行事的百姓,除了打家劫舍外,最重要的事,便是一件,这件事不仅危险,还要在江河湖海边做。” “何事?”谢晋安问道。 南宫瑾言答道:“谢知府可听说过——‘青魑’?” 谢晋安瞳孔骤然放大。 南宫瑾言波澜不惊:“在战场上,此虫便发挥了极大威力,而在鹤城,青魑泛滥,鹤城虽无灾病,却也并非平静无事。鹤城不少人死于青魑,而鹤城那些受官府所雇的百姓,所做之事便是要将因青魑而死的百姓的尸体,投入滟日湖。” 南宫瑾言问道:“滟日湖的水从鹤城流经萍兰,谢知府效仿鹤城,是不知此事,还是说,刻意纵容?” 谢晋安手中杯盏“砰”地砸在桌上,“一派胡言!”谢晋安逼视南宫瑾言,“大公子久居宫闱,在那朝堂之上玩那攻心之计玩傻了?也罢,南宫大公子本就没有百姓,自然无须关顾民生,而今更是连中书令的位置都失掉了,便更不必关心天启如何,天下如何了。” “你——”风萧然看着谢晋安,一口气没咽下去。 南宫瑾言眸中一片平静,面对面前之人的情绪大作,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你当真这样认为吗?”南宫瑾言声音冷硬,“将患病百姓流放入蛮族所占的衰败之地,谢知府便是这样关顾民生的?那么南宫瑾言斗胆猜一下,是不是谢知府早已料到鹤城这样做会使得萍兰百姓患病,如此便可以将萍兰百姓流放,以此疏解萍兰流民之患?” 谢晋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怒有之,惊骇有之,他阖上眸子,继而睁开,眸色变的镇定,他注视着南宫瑾言,良久,沉声道:“你监视我?” 南宫瑾言不置可否。 谢晋安喝了口水,发现南宫瑾言这无波无澜的态度令人震颤,他缓了缓心神,才发觉自己似乎不太认识这位南宫大公子,或者说,一直都不够了解。 “南宫大公子何苦这样猜?”谢晋安微微蹙眉,“青魑害人之事未必是空穴来风,灾病为何不能是由青魑引起?为何不能是因为萍兰人多而先各地一步?青魑最早始于沙场,为何,不能是因蛮人而起?” 气氛陡然一沉。 “所以,你认为一切皆由蛮人所为?”南宫瑾言道。 谢晋安颔首,“不错。” 尤麟一踹桌腿,桌子一晃,众人看向他。尤麟双手环胸,微微抬着头,垂下目光,问道:“你将萍兰百姓送到那衰败荒凉之地,敢说没有疏解萍兰流民之患的意思么?” 谢晋安闻言冷笑一声:“不然呢?”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 “灾病已生,我孤立无援,已经走投无路。”谢晋安看向南宫瑾言。 “或许你猜的不错。”南宫瑾言抿了口茶水。 谢晋安愣了愣。 “灾病已生,却不是由萍兰生。”南宫瑾言抬眸,对上谢晋安的目光,淡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消息竟压得这般死。” 谢晋安静默了片刻,良久,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萍兰起灾病与青魑散病是不一样的,我竟还低估了他们。” 第116章 医师 南宫瑾言抛出大门开后从凹槽中取出的戒指,道:“这枚戒指,是不是元齐十年容栩国太子与公主来访天启时你得到的?” 谢晋安道:“是容沅赠与我的。” 南宫瑾言垂下眸子,陷入了沉思,忽然,医师的一个徒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打断了谈话。 谢晋安朝人看去,以为容亓出了什么事,然而那个医师徒弟说,云服媚晕过去了,已经没了脉搏。 那弟子说这话的时候颤颤巍巍的,此话一出,南宫瑾言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步入客房,看到云服媚虚弱苍白的面庞。 医师带着弟子站在两边,医师见南宫瑾言面色不对劲,也怕说错了什么,医师说:“一开始还没什么情况,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情,这姑娘突然就……” 南宫瑾言没有见到他们照料的过程,一进来便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言论,他长眉一蹙,眸底冷淡得可怖,“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怎么就突然发生了?” 凉凉的声音仿佛一片薄削的刀片,伴着阴冷的凉风涌入周围人的耳中。 南宫瑾言视端容寂,却并非目下无尘,他垂眸看着医师,神色一如既往,那绝色的姿容此刻却显出几分危险,令人胆战心惊。 尤麟看向那几个医师,眉头蹙起,他又看了看床上安然睡去的云服媚,良久,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的话他听到了,但是这种事情怎么会说发生便发生,还发生在他府上。 “我们也不知道会这样!”一个徒弟向前迈了一步,道,“这位姑娘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了!我们随师傅医过数不清的人,从未出现过什么差池啊!” 另一个徒弟也说道:“我们谨遵祖训,拿的药行的事都是为了姑娘着想,但这种情况实在是意料之外……” 南宫瑾言眸光淡淡地从两个医师的徒弟面上扫过,紧接着,医师的徒弟们个个向前迈出一步,作揖行礼,维护自己的师傅。 南宫瑾言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却都并未停留太久,收回目光时他表情淡然,走到床边,蹲身,手指探过云服媚的鼻息,他白皙修长的手极轻微地抖了一下。 风萧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尤麟瞪着那老医师,面色不虞。沉默良久,他抬指三两下拨开堵在医师面前的徒弟,道:“说清楚。” 那几个徒弟不敢造次,却跪下来拱到一起。尤麟见状笑了,他挑了挑眉,神情忽然不似先前那般慵懒,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徒弟,沉声道:“跪我做什么?要跪,就跪你那金贵的师傅啊?在我府上闹出这种事……” 风萧然拦住了尤麟,尤麟瞥了眼风萧然,微微转身,不再说话了。 风萧然看向南宫瑾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未必就如他们说的那样。” 南宫瑾言却忽然起身,他对尤麟说道:“萍兰有没有好些的医师?” 尤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当然有。” 南宫瑾言道:“劳烦尤公子找靠谱的医师来,将这几人先留下。” 尤麟双手环胸,闻言挑了挑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瑾言安之若素的模样,他沉默了一瞬,而后颔首答应了。 尤麟吩咐了下人去找人,南宫瑾言去看容亓。 容亓刚醒不久,相较于云服媚所在的那间屋子中安排的医师,他这间屋子显然安静得多。女医师在桌边煎药,总共才三个医师,全是女子。容亓睁着眼,靠坐在床上,长发披散,面色苍白,身体仍旧很虚弱,南宫瑾言进来后他也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等到南宫瑾言开口叫他的名字是,他甚至都愣了许久。 “瑾言。”容亓颔首,那一瞬间透出股矜贵的气质。 南宫瑾言在床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容亓望着南宫瑾言,见他眉头微微蹙起,他安慰似的淡淡一笑,随即边咳嗽起来,南宫瑾言倒了杯睡,手指背靠瓷杯试温时那煎药的女医师已经将药壶端上了桌,她垂着眸说道:“让他喝药。” “劳烦。”南宫瑾言坐在了那把椅子上。女医师将药递给容亓,容亓接过后很快便喝净了。 “你们同给那姑娘看病的几个大夫不是一起的吗?”南宫瑾言问道。她一抬头,看到女医师的脸,觉得有些眼熟。 岳欣然刚刚心思都在药上,也没抬眼瞧来人,她一转身,看到那坐在椅子上风度翩然的俊美公子时,心下一惊。 “不是。”岳欣然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对上南宫瑾言的目光时,他点了点头。 饶是岳欣然这样略带骄矜的人,看到南宫瑾言那样坐在椅子上时,说心中毫无波澜,那也是假的,尤其是对上那样一双如诗如画的瞳眸时,心中甚至会生出些许嫉妒。 “这儿病人太多,我们医馆分了人来的。”岳欣然坐下,揉了揉手腕,接着道,“只是都进了尤家公子的府邸。” 南宫瑾言颔首他看了眼容亓,问道:“他们是何来历?” 岳欣然打了个哈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答道:“不清楚,好像那作师傅的挺有名望。” 南宫瑾言道:“那位姑娘他们医的不好,你们暂且去看一下。” 南宫瑾言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容亓朝他看来,知道南宫瑾言这是有意支开她们。岳欣然坐在椅子上,眉头微微蹙起,半晌没走,南宫瑾言看向她,问道:“姑娘太累了么?” 岳欣然喝了杯水,摇摇头,“尚可。” 说罢,随门口早就等在那儿的两个助手走了。南宫瑾言关上门,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容亓,问道:“你怎么会被谢晋安关在地牢里?” 容亓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周围尽是药香气,他说道:“谢晋安不过是想要我手下那一支部队。” 容亓继续道:“因为当初容沅送的那枚戒指,他能够指挥容沅身边的侍卫,那不是寥寥几人,也不是吃闲饭的草包,这已经足够了,但他太贪得无厌了。” 说罢,容亓紧接着又开始咳嗽,南宫瑾言伸手将身后桌子上的水递给他,问道:“他为何要容栩的兵?” 第117章 诊脉 容亓沉吟了片刻,摇摇头:“我只知道是蛮人找上来了,其余……不太清楚。” 南宫瑾言颔首。 “你且宽心修养,待到身体无恙,我送你回去。”南宫瑾言说道。 容亓闻言愣了愣,好似是吓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的伸手抓住了南宫瑾言,说道:“不能去。” 南宫瑾言见他眼中分明是惊恐,想必事情不太简单。他伸手拍了拍容亓的手腕,道:“如何讲?” 容亓头又垂了垂,他说道:“南宫,我不会骗你的。” 南宫瑾言看着他的目光复杂,他点点头,等他开口讲。 “如今的容栩,怕是……”说到这,容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令他有些难堪,他大手覆住面庞,深吸了口气。 南宫瑾言看着他,心中已然浮现数种猜测。 容栩、容栩…… 南宫瑾言本要去容栩国拜访,若非期间这些事,如今他该是在容栩了。容栩近来安静得很——起码在对外上。既无征战,又无交涉,容栩国与天启国之间隔了个西蛮,西蛮与天启势同水火,如今这么久,容栩当真该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吗? 南宫瑾言之所以着急去容栩,便是要在变数横生之前拉过容栩的助力,但如今他显然慢了,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 良久,容亓抬眸眼神中已然一片清明,他说道:“容栩国中有人已将我取而代之。” 容栩国的太子早已定下是容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会取而代之? 看出南宫瑾言的迟疑,容亓颔首:“我所说的‘取而代之’并非是我的兄弟将太子的位子夺了去,而是有人将我代替了。” “那人和你长得很像?”南宫瑾言问道。 容栩摇头:“不能说是像,而是一模一样。他将我抛到一片荒地后我便失了意识,醒来后,便在谢晋安那儿了,他并不知晓这些事,问他缘由,他告诉我他和蛮人起了冲突,不久后能便放我离开。” 说到这儿,容栩冷笑一声。说是离开,不过是想用他来要挟容栩出兵来对付蛮族。 南宫瑾言在听到“和蛮人起了冲突”后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那所谓的荒地大概是谢晋安发配病人的地方,也是天启中被蛮人操纵的地方,蛮人在那儿练兵经商,他这一波病人送去,既是挑衅,又是谋害。 “你如何打算?”南宫瑾言问道。 容亓垂眸陷入沉思,忽然问道:“你说沐华伞的事情,如何了?” “在龙栖。” “不好拿吗?”容亓放轻声音。 南宫瑾言思忖片刻,道:“也未必。” 容亓颔首,问道:“那伞,像么?” 容亓的母后喜欢天启制的伞,相关的书籍与画作也见过颇多,曾亲手绘制出一副“沐雨繁华图”,图上的伞无论是形制还是材料,都不是单靠容栩国的匠人能完成了,容亓便承诺要给母后制成那“沐华伞”。巧的是当年容亓来天启时南宫瑾言曾带容亓闲逛,正巧遇见了传说中的制伞世家“沐云楼”,便将图纸捎带信件给了那儿的师傅,许是那伞太难琢磨,三年来杳无音信,好在南宫瑾言去鹤城夜市碰运气碰到了。那伞已然被画上精致得多,沐云楼的人大抵是知道那伞的重要性,便边琢磨边打造的,也许是摆了“差不多可以”的心思却又不想轻易交付,便高价上架了。 南宫瑾言颔首,“比画作上的要多些修饰,但同画作上的一样罕见。你若是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足够了。” 容亓垂下头,“可惜母后不在了。” 南宫瑾言眸子垂下,浓密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容亓摇摇头,“时间一久,我相信他必会露出破绽,待我将伞带回去,他们会认出来的。” 容亓抬眸看向南宫瑾言,发现他有些出神,于是轻声开口:“谢谢你,中书大人。” 南宫瑾言闻言一怔,想当年第一次正式接待容栩国太子时,容亓便喊他这个,而谢晋安也还是门下令。那一次容亓的妹妹容沅也来了,南宫瑾言已经记起那一次容沅在路上遭到别族人的攻击,谢晋安将人救了。 那枚戒指,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给的了。 南宫瑾言颔首,他抬眸,忽而问道:“你可知,谢晋安手中的那枚戒指是赝品?” 容亓颔首,“那太假了,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未察觉。” 南宫瑾言道:“肉眼可见的假,尚未亲眼目睹公主戴过的人都能看出是赝品,何况是他。” 容亓沉吟片刻,道:“那便说得通了。” “如何讲?” “容沅将自己的戒指给他,未免轻率,应该是有人拦下了。”容亓道,“大抵是后来赶去的侍卫在当时将戒指偷偷掉包了。” 容亓很快便困了,南宫瑾言叫人送去餐食便离开了那屋子,走廊中没走两步便有人急急忙忙往这边跑。 是岳欣然身边的一个助手。 她看到南宫瑾言后,猛然停下,还踉跄了一下,南宫瑾言伸手要扶,那丫头自己已经笨手笨脚稳住了,南宫瑾言收回手,点点头。 那丫头垂眸,似乎是不敢看南宫瑾言,说话声音带着颤,在浓黑的夜色中看不清神色,“姑娘醒了……” “多谢。”言毕,南宫瑾言便快步走向云服媚的屋子。 那丫头回眸,那抹翩然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漆黑深夜中,不知怎的,她的心中忽生了些许空茫,怔怔地看向前方的黑夜出神,甚至连黑夜中跑过来了人也不曾注意。 另一个助手提着裙子,气喘吁吁:“你跑那么快干嘛呀,我刚刚看到那位公子了,我也没拦住,你告诉他了吗?” 丫头回过神来,愣了愣。 “你怎么啦?” “啊?没什么……哦,告诉了。” “嗯嗯,话说那位公子真是好看呀。” “嗯。” 南宫瑾言到了那间客房,便看到岳欣然坐在床边给云服媚把脉。 尤麟和风萧然还有几个新的医师都在屋内。 南宫瑾言看到云服媚闭着眼,呼吸一滞,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是她太困了,睡眼惺忪的。 南宫瑾言走至床边,云服媚看向他。 “怎么样了?” 岳欣然闻言,食指放在唇边。风萧然说道:“不是这姑娘看的。” 尤麟将一旁胖胖的老医师退出去,老医师吓了一跳,回头瞪了尤麟一眼,只见那人懒洋洋的睨着他,他转过头,恰巧看到南宫瑾言处变不惊的目光,心声疑惑,却还是赶忙说道:“这位姑娘受了伤,加上体格较差些,便虚弱得昏迷了,还要稍加调养。” 此时岳欣然突然起身,她道:“这姑娘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此言一出,屋内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先前老医师诊脉时岳欣然便进来了,老医师给云服媚开好药便去熬制,岳欣然便说也要给云服媚看看,期间云服媚醒了,岳欣然好像还见过云服媚,还问云服媚“是否记得她”。这看的风萧然和尤麟有些迷惑,尤麟先问了老医师先前她为何会失掉脉搏,老医师也摇摇头,只说姑娘如今测着就是受了伤很虚弱,需要调养。而风萧然则关怀地问了问云服媚的情况后又去问岳欣然“是否认识她”,岳欣然没说话,一直握着云服媚的手腕,据说是在诊脉,也不知为何诊了这么久。 “为何这样说?”南宫瑾言道。 岳欣然看了看神色虚弱的云服媚,面上忽然有几分疑惑,她道:“没什么,兴许我记错了。” 南宫瑾言道:“没关系,姑娘说来听听。” 岳欣然微微蹙眉,看向南宫瑾言,却发现那眸中如水般宁静,顿时让人消散了几分纠结。 “我先前应该是见过这位姑娘的。”岳欣然其实心中笃定见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云姑娘随和当时的面容一模一样,给她的感觉却好像是截然不同的。 “可有印象?”南宫瑾言看向云服媚,语气温沉。 云服媚巴巴地看着南宫瑾言,摇摇头。 此事也没有纠缠多久,几个医师都出去了,那个先前误判的被尤麟赶走了,带着那几个弟子,夜深人静,净听见他们挤挤攘攘,也怪惹人心烦。那个老医师又配了几服药,配完后叮嘱几句便离开了,只剩下岳欣然还迟迟不离开。 “姑娘,怎么了?”风萧然问道。 岳欣然忽然说道:“这位姑娘身患痼疾,虽说看着没有大碍,但习武或者修习术法总有些影响,是吗?” 南宫瑾言颔首。 岳欣然看了眼南宫瑾言,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相信自己的话。 南宫瑾言说道:“几日后我们回京,她在我身边,需要医师陪护,姑娘可以吗?” 南宫瑾言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令人不忍拒绝,岳欣然却是在凝神静思什么,全然没有意识到身边风萧然和尤麟的困惑,良久,点点头。 第118章 饭馆 马车缓缓行进,回京之路已行了一整天。艳阳高照,鸟语蝉鸣,熏风拂面,引人迷醉。马车陆续停在一家沿路的饭馆旁,不少人在那里歇脚休息。 南宫瑾言掀开轿帘,一步跨下马车,一把纯白的油纸伞撑开在头顶。他穿了身水蓝色薄衣,做工不凡,精工细作的形制熨帖修身,衬得他风度翩然。头发散下,只扎了两缕,整个人看起来又是十分清闲,全然看不出是哪位郎官,倒十分像是初涉世事的贵公子。 风萧然与尤麟陆续下车,向前走了两步,风萧然忽然转身拦住了尤麟,语气不容置喙:“你回车上。” 尤麟满脸鄙夷,是极烦恶别人跟他摆这种架子了,于是蹙着眉盯着风萧然看了几秒,忽然悻悻地开口了:“你知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逢钲嵩尚在萍兰,他怎么敢直接带人走的?” 风萧然转了转油纸伞,轻轻叹了口气,阳光透过那一纸薄伞散落在面颊,显得人有些水嫩清透。风萧然说道:“乖,回去护好那两位姑娘,还有……那位知府。如果有机会,一定带你光明正大游一次龙栖。” 尤麟睖着风萧然良久,才懒散地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嘟囔着:“操什么心。” 风萧然若无其事地朝南宫瑾言看去,见一身布衣打扮的容亓已经走在南宫瑾言身后,也信步跟了上去。 一共两个轿子,第一辆载着南宫瑾言、风萧然与谢晋安,第二辆载着尤麟、云服媚和岳欣然。此时云服媚在第二辆轿子中刚沉沉醒来,睁眼便看到岳欣然慢悠悠扇着扇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岳欣然这样子让云服媚没法泰然自若地坐着,云服媚伸手撑了一下,笔挺地坐着。岳欣然望着她,也不说话,云服媚依旧保持沉默。良久,一股温风冲入轿中,扑来一阵饭菜香气,岳欣然吸了吸气,颔首,眸光落到自己肚子上,她抬手掀起轿帘,只见外面的餐馆支了个棚在店外,靠着三两棵桃树,蜂蝶簇拥,即便在轿中,也能看到店内店外都坐满了人,却不见南宫瑾言的身影。 岳欣然是记得尤家的小子刚刚喊了一声等着买饭,怎的他却不进去?这样想着,岳欣然朝尤麟挥了挥手,尤麟见状走过来,问道:“怎么了?”他边说着,眼睛还往轿子里面看,恰好跟云服媚对视上,云服媚垂下目光,尤麟也在刹那间收回目光。 “他要在这儿买?”岳欣然问道。 闻言尤麟没说话,他沉默地看了岳欣然几秒,忍俊不禁,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岳欣然秀眉微蹙,只摇摇头,也没说什么了。倒不是说这里怎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确实不会想到像南宫瑾言那样的人回来这样的地方买饭。 外面太阳晒,落了帘子尤麟便一脚登上前面那辆马车跟谢晋安坐一块儿了。马车里谢晋安拿着本书,面色苍白,尤麟进去后他目光也没从书上移开。 昨夜到底是找人给谢晋安看了看,这还是南宫瑾言的意思,包扎好后灌了碗药便作罢了。一路上谢晋安都在闭目养神,如今醒来后便看起了书——倒是闲适。昨夜喝完药后他自己交代了囚禁容亓的原因,他那些将病人流放入蛮人境地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蛮人的注意,他是想借容栩的力量来抵御蛮人的袭击。 尤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剑鞘抵着谢晋安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不得不说,谢晋安身量修长,生的面容秀美。笑时温和安静,锋芒毕露时便是另一个人了。 谢晋安冷着张脸,伸手要推开他的剑,那剑却稳得好似钉住一般,简直纹丝不动。 谢晋安冷笑一声,道:“滚。” 尤麟眼皮一跳,抬手扼住谢晋安的咽喉,出手凌厉,威势迫人。“滚?你也配给我说这句话?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么?” “我不记得哪里得罪了尤公子。”谢晋安伸手试图挪开尤麟的手,却都无济于事。 “南棠巷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尤麟咬牙切齿,“你明知蛮人诡计多端,你还偏去招惹?你也配做萍兰的知府?” 谢晋安一口气没上来干咳了几声,他眼睛有些红,其中的愤怒却丝毫不带掩饰,“涌入的流民中谁能保证不混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谁稀罕招惹!” 尤麟一把将他按倒轿子边上,猛地松手,震得谢晋安冷汗直流,脸色简直惨白。 尤麟怒道:“那也是你和那花家充大头接纳的流民,闲地无人耕种就得上报朝廷,人来了地便不是闲地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拨取地税了是!你别以为你的那点心思……” 谢晋安打断他,“那点心思……虫灾盛行人人自危,萍兰又是商贾集聚之地,弃耕从商者屡见不鲜,你以为就靠那点耕种的土地能撑多久?青魑蔓延如此之快,眼见殃及萍兰,朝廷却不闻不问,遑论这世上又有几个花家?你们拿钱换粮毫无顾虑,难道其他人就该活活饿死吗?” 尤麟拳头捏得咯吱响,他道:“好啊,你宽宏大义,粮没存下,却闹起来灾病,这就是谢知府对百姓的爱惜。” 轿子里的二人相看两厌,马上就要打起来,轿外却忽然传来叫喊声,尤麟烦躁地伸手将轿帘一扯,看到一群人痛哭嚎叫。有的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有的躺在地上惨叫不止,场面属实骇人。 尤麟和谢晋安皆是一愣。谢晋安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狠拽过衣襟,硬拖出了轿子,尤麟看向后面那辆轿子,岳欣然和云服媚也掀着轿帘,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几个挥舞大刀的壮汉捂着脖子,浑身攀爬着可怖的小虫子,踉跄地从店里往外走。 “那是……蛮人。”谢晋安盯着那几个怪异的人,伸手理着衣襟。 “公子呢?”云服媚忽而开口问道。 “他们进去了,我守着,别慌。”尤麟道。 几人忐忑地望着店内,忽然看到一蓝衣身影出现在那几个汉子身后,手中握着把锃亮的剑,照雪锋芒,那人正是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身旁跟着容亓和风萧然,三人很快走到这边。隔了很远,南宫瑾言望了云服媚一眼,云服媚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手抓着衣服,控制不住地颤抖。 “回轿上,赶紧走。”南宫瑾言面色冷峻,“这店有古怪。” 说罢,他上了第二辆轿子,风萧然和尤麟还有谢晋安匆忙上了第一辆轿子。车夫也被这场面吓到了,赶紧驱马前行。 第119章 照血 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得很快,刚刚那一幕给云服媚造成的冲击有些大,马车行进了已有一刻钟,云服媚的脑海中却仍在反反复复映放着刚才的种种。 岳欣然喝了杯水,靠在轿子上阖上了眸子。南宫瑾言看着窗外,云服媚瞧着他安之若素的模样,一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如若换作是她一个人,遇见这这样的情形又当如何呢,她会越来越惶恐不安么?她会怎么办呢?或许她早在某个孤清的破晓消失在无人知晓的暗巷,无人提及,也无人在意。不过,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云服媚想着,看着南宫瑾言。 还好有他呀。 就在刚刚,南宫瑾言、容亓和风萧然进入那餐馆后便发现了那餐馆的异样。每个人眼前都盛满了饭食,那样的分量实在是多得有些奇怪。店小二来接应他们,南宫瑾言告诉店小二他要打包带走的饭食,店小二听后却不动了。气氛僵持了很久,店门后忽的冲出几个彪形大汉。 那一刻南宫瑾言并不感到惊恐,只是觉得荒唐可笑,那饭馆地处天启,蛮人却堂而皇之穿着与众不同的服饰,行凶恶残暴之事,可真是大胆呢。 几人作势要将他们抓住,大刀已经开始胡乱砍动,客人却照常在吃饭,简直称得上诡异。 南宫瑾言和风萧然察觉事态不对,便想快些离开,那几人却是要定了他们的性命,于是避无可避,照雪出鞘,从那些人脖颈里喷薄而出是却不是腥红的血,而是缓缓漫出脏污的粘浆,一群群小虫子从那些人身体中爬出。而那人却还在拿刀劈砍,仿佛不死不休。 这同先前遇到方铭锡时所见的蛮人情况不同,却同样令人生起一股恶寒。 边境战况胶着,听风声沈篱风几日后便领军离京赴边抵御蛮人。如果战场上的敌人果真都是这般,还能支撑多久? 马车匆匆驶入京都,繁华景象令那发生的一切都恍若幻梦,唯有眼前的歌舞宴饮才能称上真实。 落轿于水云楼,水阡墨和风衍此时正站在门口。 隔老远,水阡墨看了容亓一眼,心中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想起便明白了,引着他与南宫瑾言往屋里走。 风萧然和尤麟还有谢晋安没有随那四人一起上楼,而是留在一楼和云服媚、岳欣然坐在一起。刚刚没有吃上饭,来到这儿,可算能好好吃一顿了。 待到他们吃完,那几人也从楼上下来了,后面跟着的下人报了个细长的紫木匣。 他们也吃过了。没在水云楼停多久便要回萍兰,可是刚出水云楼,便遇到了不速之客。 韩英杰带了一众人站在水云楼外,正正与他们撞个正着。 看到南宫瑾言,韩英杰竟有些恍惚,许久没见南宫瑾言,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看了会儿,他拱手作揖,道:“中书大人竟还未出京。” 南宫瑾言不欲开口解释,说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韩英杰面上浮现几分笑意,他说道:“宫中鸡犬不宁,我出来自然是避风头的。” 韩英杰转眸冷笑一声,“不过马上就要回去了。”他见南宫瑾言蹙着眉头,便慢慢解释道,“不回去是不行啦,沈将军要去边疆,我再不回去,薛大人怕是要将我一家老小赶尽杀绝了。” 避风头怎么避到水云楼了? 南宫瑾言所站之处比韩英杰高了几个台阶,这个角度,就好似他在俯视韩英杰。 韩英杰对上南宫瑾言那双熟悉的眸子,缓缓开口:“中书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来此处不过是要跟中书大人打个招呼,奉劝中书大人赶快离京,这龙栖,已经不能容得下了……” “哦?”水阡墨突然开口,“已经容不下了?容不下什么?既然是要来避风头,那也得是熟人,我一介商人,不认得这位大人,大人又何故要跟我这小小的水云楼有牵扯?”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韩英杰笑道,“这世道,还犯得着区分么?能自保便是好法子,你说是不是,中书……哦不对,南宫大公子?” 容亓刚刚一直垂眸看着地,闻言,他眸光一动,抬眸瞧了眼韩英杰,恰巧跟韩英杰对上目光。韩英杰立马道:“这是?” 无人应他。 “哦,我听闻南宫大公子近来跟家里不和,想必也不知道一些事情。”韩英杰道。 “什么事?”南宫瑾言问道。 “南宫二公子与薛啸歌薛公子走得近,前些日子还去薛大人府上喝茶阔谈呢。”韩英杰道。 “你说我便要信么?”南宫瑾言道。 “信不信由你。”韩英杰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南宫大公子的,今日特地来跟南宫大公子讲。” 南宫瑾言眸色一沉,心中镇静至极。跟踪追查了他这么久,如今在水云楼暴露,为的就是这件事了。 “前些天我带人去杀了宫里不该活的一个疯老头子,本要去他那儿拿一样东西,那东西可是不少人觊觎了很多年的,不过我到后已经没了,我猜,他该是给自己的爱徒了。”韩英杰道。 他把斫无生杀了。 南宫瑾言道:“我大概知道今日你来找我的原由了。” 话落,气氛陡然一沉。 日暮将垂,街上却寂静得很,拔刀声刺破这森然的静寂,那几百号人猛然冲了上来。 水阡墨一惊,浮墨双剑乍现,挥袖之间,双剑化作百只,黑白相交,生生将那百人拦在外面。 不仅是韩英杰,连谢晋安也心中一骇,风萧然不禁也瞪大了眼,武功究竟要到达何种程度才能做到如此? 韩英杰等人震惊之际,一股纯冽剑风呼啸而来,长剑横扫,将水阡墨的阻挡破开一道,韩英杰见此本以为是帮手,没成想那人竟是南宫瑾言的那个手下。他跟踪了这么长时间,光是跟他周旋,就废了不少功夫。 林元左手背后,右手持剑,说道:“公子,可是此人代公子之名,砍下那几个太监的头,扔到薛府的?” 南宫瑾言道:“是了。” 青芒呼啸而过,将那百人横扫出去,风衍站在南宫瑾言身侧,头一次见林元动手,这张狂霸道的武学出自林元,这是他从前不敢想的。他曾觉得公子既然让林元留在水云楼当琴姬,便觉得那是个有点本事的花瓶,没成想竟这般“有本事”…… 眼看那百号人顿时倒了一片,韩英杰傻了眼,要抽刀,却又有些迟疑。 迟疑中,鲜血骤然从脖颈喷溅而出。 白衣突进至他身后,背对着他,长剑照血。 南宫瑾言甩开几滴血珠,侧眸,淡淡道:“走,去霆掣。” 第120章 玉阶 偌大的皇宫内,有一处庄重华贵,占据上佳风水,却又十分清净,常有朝臣觐见,也有皇子登门。曾经那处叫做“承平阁”,如今那处改叫“相府”。 其间住的是谁?自然是天启的宰相,但天启的宰相有三位——如今是两位了,能在皇宫“安家立户”的,唯一人,此人乃京都高门薛家之大家长,六部之归属尚书省之首——尚书令薛奉宵。 “大人。”侍从呈上信件后退下。薛奉宵打开信件,看到里面的内容:韩英杰已死,南宫瑾言身现京城十里长街。 薛奉宵冷笑一声。韩英杰果然不成气候,太着急了,眼高手低,看不清自己的力量,是死在他手里还是死在南宫瑾言手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霆掣街。 长灯已燃,霆掣街将要陷入黑夜。 既然要留在京城,风萧然和尤麟便先回了大斗兽场。南宫瑾言带着容亓、谢晋安、云服媚、岳欣然以及林元、风衍去往霆掣。 风衍和林元坠在最后,日暮将垂,虽是伏月,街上却莫名一股子肃杀之气,看着高楼林立,鳞次栉比,打眼扫去,却个顶个的森冷,让人不敢靠近。风衍打了个寒噤,他侧眸瞟了眼长发高束一身素白的林元,见他面容冷峻,不由得心中生疑,竟不自禁地用肩膀拱了他一下,“诶。” 林元眉头在刹那间蹙了一下,好似刚回过神来。“怎么了?”林元问道。 “你武功竟这般好。”风衍由衷道。 林元一顿,想起刚刚的事情,他还有点心虚。讲道理他在凡间这个身份是不能随意动用法力的,可他正巧赶上那一幕,又恰巧看到水阡墨动用法力了,看着那几百号人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没多想,直接出了手。 “啊……”林元摆出平日里的俊笑,“当时着急了,爆发力强一些罢了。” 风衍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前面那几人,疑惑道:“那都是谁啊,除了云姑娘,我怎么都不认得?” 林元轻笑一声,说道:“跟了公子这么久,敢说你没见过?”说罢,林元抬着下巴指了指容亓,说道,“你看那人,再说你不认得?” 就是没见过啊,风衍狐疑地看了眼林元,又瞅了瞅容亓,看着那个侧脸好久,心中骇然,他凑近林元,道:“容栩太子,容亓!” 林元颔首。 风衍忽然看向云服媚,说道:“许久不见云姑娘了。” 风衍见她身子瘦削,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些……佝偻。风衍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椿院见到她的模样,在对比眼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云姑娘不说是唯唯诺诺也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与那日满身戾气的样子,简直是大相径庭。 云服媚与岳欣然走在一起,她们一路无言,离着南宫瑾言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岳欣然与风衍有同样的困惑,守着旁人,她就没开口直截了当地问,本想在街上再问问,怎料这条街这般诡异。 “南宫公子,这就是京都霆掣街吗?”岳欣然问道。 “没错。”南宫瑾言道,他踏上一阶巨大楼阁的白玉台阶,容亓毫无迟疑地跟上他,而谢晋安却顿住了。 林元看着谢晋安的背影,也抬步一阶一阶向上走,随后一巴掌拍到谢晋安身后,硬生生给他推了上去。他这一巴掌丝毫没留情,谢晋安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幸亏他还算眼疾手快,伸手撑了一下玉石阶,不然这么一摔就已经破相了。 风衍被吓了一跳,还打算伸手扶一下,他看着谢晋安撑身狼狈地站起,回头看向他们的那种冷漠的眼神,他便停下了。 南宫瑾言听到动静后立马转过身,却见云服媚正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闻声也要回头看的样子。南宫瑾言的目光移到刚站起来的谢晋安身上,说道:“林元,扶一下谢知府。” “是。”林元从容向前,丝毫不迟疑地伸手搀扶住谢晋安,就好像刚刚伸手推那一把的人不是他一样。谢晋安却挥手将林元的手甩开了。 南宫瑾言朝云服媚伸出手,冷声道:“何去何从,谢知府自己定夺。” 云服媚看着伸向自己的手,闻声抬眸看向南宫瑾言,他的目光此时仍看向谢晋安,那侧颜俊美,一分一寸映入眼帘都似一副绝世的画,眸光中的东西是自己陌生又熟悉的,直到那眸光缓缓偏移至自己脸上,那眸中混开的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在一瞬间攥住她的呼吸。 南宫瑾言对风衍道:“风衍,陪岳姑娘上去。” 云服媚将手放在南宫瑾言的手掌上,两手交握,在一瞬间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回音。 林元已然随南宫瑾言他们走上了几米高的地方,而谢晋安仍停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百米楼阁上那鎏金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字——兰泽。 此处是霆掣,即便皇帝死了…… 谢晋安看着南宫瑾言踏上最后一节台阶,驳杂的信息在脑海中飞速运转起来,不断串连成线,破开迷雾,一次又一次颠覆他已有的认知。 南宫瑾言如今被逼出三省,近来又与南宫家不和,宫中已无依仗,商道也备受阻滞——他却仍能联结起风家与尤家,仍能处变不惊甚至去逼他,他凭何?回想起在水云楼前中书侍郎韩英杰的话,一切都很明晰了,不是吗? 谢晋安不再迟疑,大步跨上白玉石阶。他尽量让自己平复,因为他仍是萍兰知府。他所要寻找的,是被他所需要的,而不是将他所利用的。 泽兰楼中。 白石映天光,泽兰楼内明光穿堂,整个霆掣街内极高的楼阁没有弟子列阵的喧嚣,亦没有金碧辉煌的灿光。偌大的楼阁内有一股凛冽的淡香,似挽着剑气,似裹着墨香。近于穹天,可手摘星月,俯揽人潮,享无上敬仰。入门可见几十米远的正前方是用白玉凿刻而出的两个大字,正如令牌之上的一般冷傲疏狂,正是——“泽兰”。 第121章 去留 月色洒满整个高阁,南宫瑾言一行人站在阁内,看着对面蒙着双眼的人。 “阁下可知,此地为何处?”老妇人的声音响在整个阁内,沙哑可怖。 “此处为名为‘泽兰’。”南宫瑾言应道。 此时谢晋安也登上了玉阶,进了高阁,他刚跨进一步,门便被一股激荡的强劲内力拉扯着闭合。 谢晋安险些被门砸出去,紧急关头,林元长剑一挑,将一扇门抵住,谢晋安瞬时进了阁内。 “既已知此地为何处,为何还敢上来?”老妇人缓声问道。 “便是知晓此地是何处,才上来的。”南宫瑾言淡道。 一阵罡风骤然爆开,老妇人手中化出长棍,掀起一阵飓风。 这深厚的内力,非常人所能承受。 南宫瑾言当即挥剑,掀起的内力震荡将这强风生生击了回去。 老妇人突然不见踪影,眨眼之间已突进至几人中间,宛若鬼魅。 黑色条带挡了目光,她却缓缓转头,似是看得到。最终那目光隔着黑色条带落在云服媚身上,即便看不见她的眼睛,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也瞬间让人打了个寒噤。 没有人说话,云服媚指尖微微颤抖,她尽量维持着原有的模样,也看着那老妇人。 “你也想进泽兰?”老妇人转过身,正对着云服媚。 云服媚余光看到那一抹白,眸光却依然落在老妇人身上,她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泽兰从没有被废物涉足过。”老妇人嗓音喑哑,“你不应,那便成全你做个死物。” 话落,一种诡异的气场将周遭笼罩,云服媚转了转手腕,确保那里卡着的簪子还在。这股蚀骨剥皮的威压简直压得人不能喘息,云服媚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几分光亮,又好像是错觉。 老妇人的长棍措不及防朝云服媚面门砸来,那爆起之迅速令云服媚呼吸一滞——只听见“哐锵”一声,一道璨白剑芒如闪电般闪了一瞬,烛火摇曳,轻纱飞卷。 林元甚至刚拔出剑,欲出手时,便瞥见照雪已然撞上了那老妇人的长棍,那一瞬间所爆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那老妇人被震了一下,却全然没有后退一步,长棍拂扫,直逼云服媚而去。 南宫瑾言手握照雪,几番下来,已分不清是剑棍相撞还是照雪抵在了白玉扳指上。 照雪挽了个剑花,积蓄的气力猛然击出,将那老妇人击得后退几步。 南宫瑾言亮出令牌,道:“凭此牌,还保不下她么?” 老妇人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她支着长棍直面南宫瑾言,良久,拿长棍猛地收起,她一把将黑色条带拽下,象征着苍老的皱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一张冰冷端庄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是南宫瑾言。”千珂直呼其名,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沙哑可怖,她的目光仍落在云服媚身上。 云服媚深吸了口气,她平视千珂,竟没有分毫动摇。 “凭此牌,可以保下你们中的任意一人。”千珂冷冰冰道,“除了她。” “斗胆一问。”云服媚淡然开口,声音清淡,在场之人却听得很清楚,“为何?” 千珂后退一步,正面南宫瑾言与云服媚,她答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踏入泽兰楼,却并未成功,你说为何?” 云服媚敛眸,淡淡地笑了。 岳欣然突然开口问道:“她既是来了,便只有‘去’与‘留’两种结果,她不能留,便连一个活口也带不走,对吗?” 千珂道:“白玉石阶直通阁顶,既然不想从楼底开始,就要承担如此选择的代价。” 不是谁都能有资格来亵渎泽兰的。 “若是杀不掉我呢?”云服媚问道。 千珂眯起眸子看她。 谢晋安在后面看得很清楚,无论是南宫瑾言还是林元,都没有放下戒备,这是随时准备反身攻击的征兆,对于这女子,他们是保定了。 照雪剑芒仍散着凛冽肃杀之气,气氛剑拔弩张。此时又有几人登上阁顶,能来这“高处不胜寒”之地的,绝不是泛泛之辈。那男子看起来接近不惑之年,身姿挺拔,如巍巍高山,他腰间配有一把宽剑,剑长五尺三寸,剑身映有苍龙,不怒自威。一袭天青锦袍贵气逼人,腰间坠着与南宫瑾言手中令牌相似的象征着泽兰楼门客的玉牌,只不过南宫瑾言手中那块象征着“高阶”,而他的那块,象征着“至尊”,他无需开口,与守阁人千珂站在一起,便能知晓其身份之不凡。 羽钧执立在那儿,倒比不苟言笑的千珂显得有人气。他道:“既然这位姑娘想要留下,定然是要合规矩留下,但看在南宫公子的面子上,可有一个提议,现下正合适。” 这是在说,泽兰的规矩不容闲杂人等亵渎,但面子我也可以给你,可以因你破个规矩,做到这地步仁至义尽,这个“提议”你无论如何也拒绝不得。 “她体质特殊,便免了挑战。”羽钧执道,“她若是能接下千珂的一招,便允许她留下,如何?” 南宫瑾言稍有迟疑,刚刚的交手中,千珂的身手他已了解了个大概,是绝不能看轻的人物。但对于服媚而言,寻常人的攻击恐怕都有可能令她大伤,她又怎能去扛千珂的攻击? 云服媚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站在她前面半步的南宫瑾言,她能感受到南宫瑾言的迟疑,为了她,他总是陷入这般境地呢。 不知为何,在那瞬间云服媚心中忽然有些沉重。她向前一步,道:“好。” 南宫瑾言一愣,他垂眸看着云服媚,云服媚也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云服媚想说“生死有命,不要为我难过,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我便不是你的负累了。”云服媚望着南宫瑾言,一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在斟酌中、思量中、沉默中没能说出口。 南宫瑾言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在那一刻心骤然发紧,他捏了捏照雪,扳指压着指骨,硌出红痕。 羽钧执伸出左手拍了拍千珂的右肩,颔首示意。 千珂走出一步,截生棍虚握在手。 云服媚心跳骤然加快,她屏息凝神,接下来要发生的,在脑海中循演数次,只待接下来的那一刹那。 截生棍骤然翻旋,掀起狂风阵阵,那浩然气力似是要将人溺毙,避无可避! 雷霆一击猛然砸来,乍起的攻势令人惊惧! 照雪寒光一现,几乎与那攻势在同一刹那,却陡然被一阵强硬的阻隔拦下。南宫瑾言抬眸睖了眼羽钧执,眸底寒意骇骨。 晚了一瞬,她便可能当场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在那弹指刹那间,只闻得锵然一声铮鸣,云服媚抬手的速度不比那截生棍当空劈下的瞬息慢一分,那一挡凝聚周身气力,干脆到狠厉,带了攻势! 竟将那截生棍的攻击拦个彻底! 与此同时,南宫瑾言周身剑光拂扫,冲开了羽钧执的阻拦,而林元的助力也在那一瞬间冲了上来,荡开了千珂那一击的余势。 在南宫瑾言伸手揽过云服媚的瞬间,云服媚已将快要碎裂的白玉簪一笼,尽数收起。 云服媚周身打着颤,她却在此刻轻轻推开南宫瑾言。 眼前已然一片花白,天地也在翻覆颠倒,云服媚强撑着站立,捏紧掌心已刺入血肉的碎玉,用尽气力,问道:“可能留下?” 她已然意识混沌,却强睁着眼,死死盯着羽钧执,直到看到他开口,说道:“可留下了。”云服媚不禁如释重负一般笑了,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只觉身体一轻。 那兰香清新,衣袂雪白,她知道她又在他怀中了。 第122章 门人 云服媚做了一个梦。 梦里树影斑驳,日光煦和,她坐在云府后花园的秋千上,眯起眼睛,将自己放空在一前一后的摆动中。那种悠然宁静的感觉无比真实,恍若能够穿越无数个年岁仍能清晰地告诉她此时此刻的惬意。没有纷争,没有悲苦,无论世事如何,仿佛生来如此,所以不会忧伤,不会凄楚。 秋千晃了,后面有人推了一把,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自然而然地喃喃出声:“几时了?” “差三刻午时。” 云服媚阖上眸子,那刺目又令人向往的日光沉在灰暗的眸底,周身被日光笼罩的温暖无比真实,在回忆中的欣喜与那切实纯粹的愉悦又重现在此时此刻,一切都忘记了,一切都记不得了。恍惚中,云服媚躺下身子,秋千上大概垫了什么,那般柔软,她大着胆子,竟也不怕摔下去。她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却是坎坎坷坷,不得结果,便不去管它,只是倏而淡淡开口:“今夕是何年?” 那声音小得似呓语,她以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她以为得不到答复,便抬起一条胳膊搭在额上,散漫又安适地享受着日光的灼烫。 “元齐八年。” 元齐八年…… 她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大概没什么意义。 突然,云服媚感觉眼前忽然变暗了,那大抵是云遮了太阳,等一会儿罢,竟真冷了起来。她便那样等着,却久久等不来和煦温暖的光亮。云服媚睁开眸子,一张丑陋可怖的鬼面出现在眼前。她好似是个旁观者,觉得那一幕着实惊惧,只是她又切切实实躺在那儿,她甚至仔细打量起那鬼面的纹理,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一滴水滴落在她眉心,云服媚下意识抬眸,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的小屋。再转眼,鬼面消失不见,唯独眼前漏雨的屋舍。 雨淋湿了她的长发,顺着眉头,覆满了颊面,雨水晕湿了眼眶,朦胧又乌脏。她心跳陡然加快,她只想逃。 她似乎在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穷追不舍,她必须逃开。 可是雨实在是太大了啊。 双腿双脚跟灌了铅一样,连伸手推开门都使不上力气,那脚步声就响在她身后,她却无可遁形。 云服媚猛然惊醒。 烛火微微摇曳,光线阴冷而灰暗,窗外是寂寞的长夜,屋内空荡而冷酷。她还没彻底从那恐慌中抽身,心跳在膛间剧烈鼓动,冷汗浸湿发丝,真实在缓慢苏醒。 在桌边睡去的南宫瑾言似乎觉察到什么,睁开眸子,看到云服媚坐在床上,垂首出神。 南宫瑾言倒了杯温水,起身走至床边,递了上去。他身量修长,递给云服媚时微微躬了下身子。云服媚怔怔地看着他的衣襟,喝了杯水,深吸了口气,一种强烈的情感鼓动着她,她终于开口,叫了声:“瑾言。” 南宫瑾言抬指触碰到她的额头,那儿有些微湿冷。 南宫瑾言垂下眸光,细细看了眼她的眉目。 做噩梦了。 “嗯。”南宫瑾言应声,给她整了整被褥。 云服媚垂下眸子,南宫瑾言去将尚且温热的药端过来,云服媚伸手接下了。 待到云服媚将药喝净,南宫瑾言将空杯子放在桌上,撤了椅子坐在床边。 “苦不苦?”南宫瑾言说着,从袖间拿出一个青玉色的锦袋,上面用锦绣绣着水云纹路,他将锦袋打开,从中拿出一个木盒,他打开后,递向云服媚。 云服媚眉眼平静,气色中仍能看出虚弱,她垂眸看着那两颗亮晶晶的糖,眸光却不禁偏向南宫瑾言如白玉一般的手指。 云服媚感觉眼前模糊了,赶忙伸手去拿,拿来后低着头含在口中。丝丝沁甜盖过药苦,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 南宫瑾言缓缓抬指,食指轻抚了抚她泛红的眼角,轻声道:“怎么不讲话?” 他声音温润,轻轻地宛若暖风,落入耳中,令人没来由的有股委屈的感觉。云服媚含糊着轻声道:“在吃糖啊。” 云服媚说出口,才发现这声音有点哑,还有点抽噎,着实难听。怎么每次在他面前都这般……狼狈。 “嗯。”南宫瑾言慢慢应着,哄着,取出洁净柔软的帕子擦了擦她的面颊,缓声道,“这一路上,无论是同我,还是同岳姑娘,服媚都是闷闷的。” 云服媚看着他的长眉秀目,闻言,如鲠在喉。 “我……”云服媚含糊着,想要说话,南宫瑾言握着软帕的手指突然擦过她的唇,云服媚心神骤然恍惚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南宫瑾言的衣袖。 兴许是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云服媚竟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个动作,可是当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还是不禁一愣。她握的是南宫瑾言的衣袖,这个矜贵不凡、宛若天人的南宫大公子的衣袖。 “服媚?”南宫瑾言放下手,另一只手牵起云服媚的手指,道,“怎么了?” 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俊美的容颜,说道:“这么晚了,公子……累了。” 她又称呼自己“公子”。 南宫瑾言摇摇头,说道:“我找大夫看一下你的情况。” 说罢,南宫瑾言便起身,云服媚牵着他的手,一收,南宫瑾言看着她有些许落寞的样子,柔声道:“很快回来。” “嗯。” 很快,南宫瑾言带着羽钧执、岳欣然和林元以及几个衣着与羽钧执相似的人回来了。见到羽钧执,云服媚眼中闪过疑惑。 羽钧执笑道:“既然入了泽兰,万不会被怠慢,泽兰医师医术高超,相信医好姑娘不在话下。” 林元和岳欣然在一旁陪同,南宫瑾言和羽钧执走出屋子。 羽钧执见这位大公子神情淡漠,淡淡一笑,说道:“那位姑娘既然入了泽兰,所受伤势定会得到泽兰最好的治疗,公子不必担忧。” 南宫瑾言道:“她既已答应了羽长老的提议,受了那招,也希望羽长老奉行承诺,无论她是何情况,都将她视作泽兰门人。” 羽钧执眼中划过一丝探究,道:“自然。” 南宫瑾言道:“我听闻泽兰门人同仇敌忾、众人一心,视诸位长老为上。” “泽兰门规森严,强者尊为上,诸位长老都是按门规层层挑战后登顶上任,其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也心服口服,自然尊崇。”羽钧执道。 这些是在南宫瑾言尚为中书令时就已熟知的了。若要带领霆掣第一大组织泽兰,虽顺理成章,却难以服众,到那时阁主之位恐怕只会是个空衔,泽兰门人仍是听那群长老的,而大权,也掌握在长老手中。 “除却那位姑娘,我们一行人都未曾接受挑战呢。”南宫瑾言道。 羽钧执眸中闪过一分嘲意:“公子带人直接登上阁顶,受了千珂长老的挑选,便直接跃升为泽兰高阶门人,况且公子本就有泽兰高阶令牌,要知道泽兰的高阶门人也不是轻易能够晋升的。若是接受挑战,大公子以及大公子的那些朋友的高阶身份,便有可能不保了。” 南宫瑾言淡然一笑,“挑战的目的,不正是摆脱‘高阶’的身份么?” 羽钧执眸如毒蛇,注视着南宫瑾言,良久,他点点头,依旧笑道:“那大公子便去试试。” 第123章 昏暗 岳欣然和林元在一旁看着,泽兰楼的医师抓药诊脉也不敢有半点马虎。岳欣然不时站到抓药的医师身旁,不时又双眸锐利地盯着煎药的医师,有些资历的依旧面不改色地忙自己的,有些刚入行没多久,被她这么一盯弄得浑身不自在,动作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林元撤了张椅子坐在云服媚床边,瞧着云服媚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他抬眸,正巧同云服媚对视上,林元开口问道:“据我所知,先前有段时间,姑娘不在公子身边?” 此言一出,正在看医师抓药的岳欣然一顿,眸光有意无意地往他们那边瞧。 这么长时间,云服媚也察觉出南宫瑾言对林元的信任,她如实道:“有些事,记不清了。” 林元颔首一笑:“唐突姑娘了。” 云服媚只笑不语。 药煎好后,见云服媚喝了药,林元、岳欣然和一众医师也出了屋子。 下楼的拐角处本要分离,见林元要转身离开,岳欣然忽然叫道:“林公子!” 林元转过身,岳欣然收起眼中的忐忑,恢复了往日的倦懒,直视着林元,“我本是给人看病的,南宫瑾言将我带到这地方,是什么意思?” 林元语气漠然,他那如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岳欣然时,令岳欣然觉得那像个极其陌生的人。“姑娘想要走,告诉南宫公子便是了。” 说罢,林元问道:“岳姑娘还有什么事?” 岳欣然摇摇头,“没有了。” 林元下楼离开了。 岳欣然扫了眼外面漆黑的夜幕,已经很晚了,在这楼里写下的门人也大都睡了。岳欣然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脚步一顿,转身去敲了云服媚的门。 敲了两下后,岳欣然迟疑了一会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云服媚长发披散,穿了身轻衣,见到岳欣然后有几分惊讶。岳欣然问道:“云姑娘,容许我进去问姑娘几句话吗?” “问”这个词,给人的忧虑可是大了。 云服媚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让出一步。 岳欣然进去后,云服媚关上屋门,二人坐在桌边,屋内只有一盏油灯闪晃着昏暗的柔光。 岳欣然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她开门见山:“你当真不记得我吗?” 即便是一面之缘。 岳欣然见云服媚眉头微蹙,垂眸似是在斟酌着什么,便继续道:“况且你我之间有一个约定,你忘了我,总不能忘掉约定?” 云服媚深色恬然,闻言蹙眉颔首思忖了片刻,不禁道:“抱歉,岳姑娘,我……真的记不得了。” 岳欣然盯着云服媚的眼睛,半晌,她笑了,“想来我是不能问出什么了?” 云服媚犹豫了一下,抬眸道:“姑娘可以把那个承诺告诉我。” “告诉你?”岳欣然冷冷地笑了,起身要走,走两步后又停下了脚步,她说道,“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几个月前,在鹤城……” 话还未说完,门忽然被推开,冲进来一个少年,少年相貌普通,寒酸的衣着在这精美的楼阁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喘着粗气,扫了房间一圈,转身就要走,岳欣然纵身瞬移到他身后,伸手薅住他的衣领,没想到这少年力气不小,挣脱几下差点将岳欣然带倒。 “你是谁?”岳欣然将他搡到墙边,略有些散漫。 少年瞪着她,不说话。 云服媚起身,无奈地看了眼这小孩儿,叹了口气,道:“此地不是泽兰么?如今时候不早了,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来推我的门。” 幽幽烛火,映衬得云服媚眉眼温柔,也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落在岳欣然眼里,就显得有些陌生。与这唯唯诺诺的云服媚同行许久,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她开口质问。 那少年身子转得弧度大,似是朝门外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呸”了一声,道:“你的门?你算老几!” 啪—— 一声脆响在少年话落后便紧接着响了起来,岳欣然轻轻拍了拍手,睨着少年,淡道:“你又算老几?” 说罢,她弯下腰,伸手就要捏这少年的脸,手伸出去,她就收了回来。那一巴掌着实给孩子打懵了,蒙了一会儿后少年便瞪着岳欣然,也不说话。 岳欣然依靠着桌子,满身疏懒,她打了个哈欠,“呵呵,你半夜推人家姑娘房门作甚?” “这本来就是我的屋子!”少年瞪了眼云服媚,然而头还未来得及转过去,人就先被岳欣然搡到了桌子边上,他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扶着桌子撑住了险些摔倒了身子。 “说话就说话,翻眉毛瞪眼睛的做什么?”岳欣然冷笑一声,接着道,“我平生素来讨厌这样不把脸当脸的东西,你也别惹我心烦。” 云服媚在一旁愣了愣,她实在没有想到,本来落落大方的岳姑娘竟也有如此的一面。 可是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岳姑娘此举实属不妥。 云服媚想着,起身走至岳欣然旁边,发现她真的是在生气,便安慰道:“不要生气了。” 岳欣然摇摇头,看着那少年。 “你说这是你的屋子,可这儿分明是你们这儿的人安置给我的休息的啊。”云服媚看着少年,语气放轻了,“你不妨讲一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狗屁的误会!” 少年话落,便被人伸手从屋里拽了出去,“狗娘养的……”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 这一巴掌可要比岳欣然那一巴掌要重得多,少年冷抽一口气,随后便听到来人的声音:“臭小子滚哪玩去?还能活着回来哟,倒是蛮得很呐!”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云服媚翘首一看,便看到一个跟那少年差不多大的女子在那儿在那儿拽着少年的衣领,面色凶狠:“给我滚出去!” 女子的随从一拥而上,架着那少年的胳膊将人抬走了。 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那少年挣扎着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 来的女子微微一笑,看向岳欣然,说道:“可是岳家老三?” 岳欣然一怔。 “莫怪,今日来,便是要请岳姑娘去喝杯茶的。”她好似难为情地笑了笑,“那野兔崽子坏了风景,若是惹着你了,也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第124章 暗袭 半夜,就算是被誉为“皇都夜城”的霆掣也逐渐变得宁静。灾祸横行,各地规矩森严,朝堂的手很难伸向霆掣,冥冥之中,却有一双大手在掌控着霆掣的局势,通行买卖皆是规矩严明。 岳欣然随钱子苓进了屋子。 然而门还未来得及被关上,一只手便硬生生挡住了门。 这门无人去关,而是被内力往外推,这儿的人没几个挡得住——思绪浮现上来,羽钧执抬眸,看到南宫瑾言推开门走了进来。 岳欣然不禁转身去看,在她看到南宫瑾言一袭白衣将门推开后,呼吸一滞,胸前像是有什么要破膛而出。 羽钧执凝眸不语。 钱子苓挡在岳欣然面前,直面南宫瑾言,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岳欣然深吸了口气后,听到南宫瑾言的声音,“怕什么。”南宫瑾言微哂,“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儿灯火通明,关上屋门分不清昼夜,南宫瑾言此时笑着,唇角微微上撇,字句清晰却又轻淡,他眉眼舒展,似是感受不到气氛的剑拔弩张。 明堂驱不走他疲惫几日的倦意,尤其在这样浓重而又明亮的夜里,那几分异样甚至不屑被藏匿。 “南宫瑾言。”羽钧执从太师椅上起身,走近南宫瑾言,张狂的内里将衣袂悉数荡去逆风,“你放肆。” 南宫瑾言冷笑出声。 半夜服媚敲了他的门,将发生的事悉数说与他,说到岳欣然被带走,他便已明晰原由——服媚不擅长说谎话,那言语中的遮掩被他问出后,他便来了。 他今夜来,便不是来讲道理的。 照雪显形,一股凛冽气劲轰然荡开。 岳欣然见形式不对,赶忙走上前,说道:“切莫动手啊各位,我既与南宫公子相识,他坐在一旁听一听又有何妨?” 羽钧执盯着南宫瑾言,良久,他收了威压,坐回太师椅。 照雪藏锋,南宫瑾言隐去照雪后,说道:“不必说了,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岳姑娘自己定夺。” 岳欣然眉心一跳——他这是话里有话啊。 岳欣然原地顿了顿,在羽钧执等人的注视下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好生歇息。” 罢了,她和南宫瑾言对视一眼,点点头,随南宫瑾言走出了屋子。 下了楼,岳欣然注视着南宫瑾言的背影,道:“中书大人。” 南宫瑾言脚步一顿,他转过身,年轻俊美的容颜即便是看了无数次也仍会被惊艳。岳欣然看着南宫瑾言,心中五味杂陈。 “我现已不是中书令了。”南宫瑾言淡道。 岳欣然倚着墙,双手环胸,面容上没有半分羞怯,落落大方地甚至不似闺阁中的姑娘。 “这差职,不要也罢。”岳欣然抬头看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不露声色,他倏地身形一闪,给岳欣然留下一个翩若惊鸿的背影,紧接着,轰鸣剑音炸裂在楼阁中,岳欣然向斜后方退了一步,看清来人后呼吸一紧——钱子苓正将剑架在云服媚的脖颈上! 这个角度,岳欣然看不到南宫瑾言的面容,下一刻,白衣疾速进击,钱子苓的手在南宫瑾言闪身逼近之时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滴滴血珠顺着钱子苓的指尖滴落,弹指一挥间,云服媚已然被南宫瑾言拉近身边。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对上南宫瑾言的瞳眸时,云服媚看到了责怪。 钱子苓捂着胳膊,微微喘息,她本想刺杀南宫瑾言,却在半途遇到云服媚,估量南宫瑾言的身手,她决定将云服媚携为人质。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南宫瑾言竟然有硬夺人质的胆量。 这人真是疯了。 “是羽钧执派你来的?”南宫瑾言问道。 钱子苓抬眼看向南宫瑾言,神色之中的惊恐难以掩饰。 “不是。”钱子苓道。 南宫瑾言转身对云服媚说道:“我们走。” 岳欣然扫了眼钱子苓,跟着南宫瑾言走了两步后,说道:“有何事等天明再谈。” “好。” 岳欣然走后,云服媚看着走在身前的南宫瑾言,觉察出了那股可悲的陌生感——拖得她连驻足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公子。”云服媚说道,“早点休息。” 南宫瑾言转过身,发丝略有些散乱,垂在脸庞,不知为何,竟显得凄楚。看得云服媚心中五味杂陈。南宫瑾言走近云服媚,伸手轻轻抱了下她。 云服媚一怔,反应过来后要伸手,南宫瑾言却已然松开了手。“我明明告诉了你的。”南宫瑾言声音清淡,“你为何仍要跑出来?” 他语气轻柔地好似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云服媚听着,却不免有些内疚。 “服媚。”南宫瑾言注视着云服媚的眸光中忽闪着什么复杂的东西,“小心一点。” 南宫瑾言的目光似是没有焦距,稍显疲惫,迷离中泛着几分颓然。 云服媚颔首。她回到那个房间,上了锁后蒙头很快入睡了。 黑夜中,她觉得自己夹在两股巨大的力量之间,灵魂撕裂一般地被左右拉扯,她挣脱开来,拼命朝着前面跑,直到看到漫天飞舞的蝴蝶,晃神片刻,漫天蝴蝶将她吞没…… 云服媚猛地睁开眼,已接近晌午。 她梳洗一番后出了屋子,在拐角处迎面和一个比她稍矮一些的人狠狠撞上了。这一撞撞得她头痛欲裂,她抬头便看到那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向她出来的屋里跑去。云服媚认出了那人,正是那天被钱子苓带走的小孩。 他为何执意要去那间屋子? 云服媚心下生疑,想要一探究竟,却在抬步后犹豫了。那小孩似乎不太好控制,她这样去,万一那小孩发了疯…… 各种不好的想法一股脑涌了上来,云服媚沉吟片刻,还是先去了南宫瑾言的屋前,南宫瑾言的屋子离她的屋子不远,过了拐角走几步便到了,她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便又叫了两遍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后云服媚索性推开了门——房间里没有人。 也是,南宫公子也不会跟她一样睡到晌午。 云服媚便留在屋里等着,等了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并不是一个人。云服媚还想着“南宫瑾言也许要和人谈事情,她一会儿应该要出去一下”之类的事,在看到来人时,吓得心脏猛然一跳。 来的竟是羽钧执和千珂。 同那二人对视片刻,云服媚觉察到几分不对劲。杀意铺面,她却已无路可逃,眼看着千珂几步移至她面前,前面却响起了轰然剑鸣。 那剑气纯冽,吹拂而来时带着张扬的气劲,竟直接跨过羽钧执将千珂撞开。 林元移至云服媚身前,手持泯灵剑,与那二人相对。战斗一触即发,千珂的长棍劈来之时,一把巨剑拔地而出,蓝色剑气裹挟飓风朝着林元和云服媚袭去。 林元一剑砸开千珂的截生棍,他一脚踹开千珂,凌空旋身之时,泯灵爆出明光,林元抬剑一扫,青绿剑影便将巨剑带起的冲击给冲灭。 风衍昨夜奉南宫瑾言之命守在云服媚屋前,时至晌午,他买个饭的功夫,回来后看到云服媚的屋门虚掩着,他唤了几声没人回应,发觉情况不对劲后推开门一看,里面果然没人了。想到云服媚可能去找公子了,公子不在又屋内,他便赶忙往这边赶,没想到刚到门口便被一股纯冽剑气冲得向后退去,他抬头,便看到林元手执长剑,迎击千珂和羽钧执的画面。 风衍逆风进屋,雪亮剑影闪了一瞬。羽钧执冷冷地侧了侧头,视线落在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上,咬牙道:“他一介文臣,身边跟了这么多高手,称不称得上一句‘其心可诛’?” 即便那剑锋没有真正落在千珂额头,眉心的冲击也令她难以承受,她嘴角漫出鲜血,截生棍脱手掉在地上。 “如果硬要说。”风衍道,“能称得上一句——‘天经地义’。” 第125章 试水 林元手中多了一圈绳子,他伸手,长绳甩了出去,硬生生将羽钧执和千珂绑在了一起。 “这两人不安分。”林元勾唇一笑,“暂且这样。” 风衍看了眼背靠背绑着的二人,唇角一抽,他道:“云姑娘,早饭已经备好了,就在姑娘先前歇息的那间屋子里。” 风衍提到那间屋子,云服媚忽然想起来那小孩……难不成,那屋子里当真有什么东西? 云服媚颔首,又看向绑在一起的二人,眼眸中忽而闪动起探究,她顿了顿,问道:“你们来他的屋子做什么?” 显然那小孩的事情这两人不知道,那便不是跟踪她。若是专程杀她的,直接去她的卧房便是了,又何必在此处。 “自然是——谋权、害命。”一道女声传来,声音清爽,几人一回头,看到一女子长发高束,青衫长靴,如青松般挺拔落拓。 单看气质,与岳欣然全然不同,可她确实是岳欣然。 南宫瑾言从后面缓缓走出,他今日一身淡蓝长衫,玉冠高束,皎洁华美,昨夜的倦意荡然无存。 他扫了眼绑在一起的两人,对风衍和林元吩咐道:“将这二人送到阁顶的暗室中。” 羽钧执本已闭眼逃避,闻言却倏地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迟早要明白。”话落,南宫瑾言看向云服媚,眼中漾开笑来——有那么一瞬,云服媚恍惚间生出“今夕何夕”的错觉,云服媚眨了眨眼睛,说道:“瑾言,你吃饭了吗?” 南宫瑾言眸中似晕开潋滟的波光,他道:“还没。” 一旁站着的岳欣然不禁挑挑眉,她看了眼南宫瑾言,看一眼便了然,说道:“那我先去试试水了。” “好。”南宫瑾言颔首。 待岳欣然走后,那二人也被林元和风衍带走,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手指的白玉扳指,问道:“试水,是指什么?” “去比试的意思。”南宫瑾言说道,“要拿到这里的上位,便要在比试中脱颖而出,赢得一个‘心服口服’。” 云服媚闻言若有所思,南宫瑾言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道:“不必担心,比试并不限于单人对战,你我在一起,没什么可怕的。” 云服媚清浅一笑,问道:“你在说笑么?” 南宫瑾言展颜轻笑,齿白唇红,粲然夺目,“心愿成真,才更令人心醉。” 云服媚跟着南宫瑾言走出屋外,看着明亮的走廊,倾泻而下的光线丝丝缕缕覆满前方,南宫瑾言的背影融在了光线交织的明媚里,他脚步一顿,回眸看向云服媚,眸光交汇,云服媚深吸一口气,问他:“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南宫瑾言道:“并无。”他看着云服媚朝自己走来,说道:“寻常欢喜罢了。” 云服媚认真地看着他淡然的神色,如明月落梢头,清美俊逸,由衷道:“我也欢喜。” 云服媚和南宫瑾言用完早膳后便去了武楼。圆形场地,白石玉柱,一派清贵模样,未到场中,便听得冲天鼓鸣从大门中炸出,步入场中,只听得一声因内里的扩大而听起来尤为洪亮的声音,说道:“岳九州胜。” 那演武台中央挺身而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岳欣然。 “岳九州这个名字,是有什么不同吗?”云服媚问道。 今早见到岳欣然,她觉得岳欣然那副装扮有些不同,若非音容笑貌未变,她甚至以为来人是岳欣然的兄长。 南宫瑾言道:“岳九州是御史大夫岳琮粼的嫡子,家中排行老三。” “那么,岳欣然呢?”云服媚问道。 “是岳家早夭的四小姐。”南宫瑾言道,“但实际上,却是弄反了。” 云服媚问道:“为何?” “岳家嫡子有两位,岳风柳天生羸弱,不擅武学,又不肯耗费心力钻营其他门路,久而久之,岳琮粼便不太管他了,岳九州少时武学精通,名冠一时。”南宫瑾言一顿,看了看云服媚的双眸,续道,“只是用力过甚,精神衰败,成了废人,几年前便没了,剩下的两个女儿中,一个天生痴傻,一个天资聪慧,岳欣然便是后者。岳琮粼年岁已高,不能再有子嗣,他又树敌太多,只能出此下策,制造岳家未来可待的假象。” 嫡与庶,男与女,家族荣耀……这些词慢慢地涌入云服媚的脑海中,她站在场中,看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岳九州”,思绪不禁飘向很远。 南宫瑾言带着云服媚找了个位置看了机场对战,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要比大斗兽场的斗兽要刺激得多。毕竟是站在台上的是人。 “你们何时来的?”岳欣然的声音此时已经听不出是女子了。 “半个时辰前。”南宫瑾言回答道。 岳欣然看了眼擂台,问道:“她要上去么?” 云服媚仍停留在对于岳欣然转换自如的愕然中,她此时“岳九州”的样子,无论怎样看,都看不出半分“岳欣然”的影子。 南宫瑾言道:“不上去。” 岳欣然笑了笑,道:“那也行。云姑娘,让我为你诊上一脉?” “岳九州”也会诊脉的吗? 在南宫瑾言的注视下,岳欣然为云服媚诊了脉。 “如何?”南宫瑾言问道。 岳欣然收了手,说道:“如常。” 说罢,岳欣然便告辞离开了。 云服媚跟在南宫瑾言身侧,问他:“刚刚,为何不上场?”云服媚知道南宫瑾言很忙,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她明白,南宫瑾言这是在等着她。 “不是时候。” 这话令云服媚无言以对。他既是说“不是时候”,那么事实也许真的同她所感想的不同。云服媚这样想着,只颔首示意。 南宫瑾言送云服媚至屋门口时云服媚又想起那个小孩的事,她看了眼南宫瑾言,恰巧同南宫瑾言目光撞上。南宫瑾言问道:“怎么了?” 云服媚斟酌片刻后,将今早所见同南宫瑾言讲了出来。南宫瑾言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屋子待不得了。”云服媚好奇地看了眼屋内,问南宫瑾言:“还有其他地方么?”南宫瑾言淡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确实是不知道——何况这屋子是羽钧执安排的,那小孩子的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暂时难下定论。 云服媚哑然,随后她听南宫瑾言说道:“服媚,你,累么?” 云服媚被问得一愣,看着南宫瑾言明亮的眸光,其间的认真熠熠烁烁。 “不算太累。”云服媚昨日睡得时间久,今日也并未做什么事情,看了几场比试后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尤其是跟南宫瑾言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安心地将戒备与担忧卸个干净,怎么会累呢?她都算作累的话,那么公子岂不是更累? 南宫瑾言挑眉一笑,“那么再看几场比试可好?” 云服媚不知道南宫瑾言为何又想回去了,他说完后她便点了点头,直到回到场地,云服媚才明白南宫瑾言的意思——是要她看他比试啊。 第126章 托辞 清川地处东部平原,这里景色秀丽宜人,惠风和畅,风土清丽,民生安乐富足,名士骚客辈出,亦有世外高人隐逸。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清川秀美宁静的景致,也孕育着恬然开阔的风土人情。 许翰墨和白子轩在还未抵达清川时就因连日暴雨渡口严守而被迫换路,最终多绕了五里水路,在一个名为“永昶津”的渡口下了船。 因为没有及时在约定的渡口处下船,事先在约定渡口处等候的线人也没有及时将消息传递到他们那里,在得知云天泽已死消息时,他们正在忙着联络云家残余势力,得知消息后当即打消了联系的打算。 时至黄昏,天际暮色灼灼,苍穹如画。白子轩坐在茶楼边上向下看,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进了楼中——说来好笑,曾经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许翰墨许公子如今身上的狼狈,可真是掩都掩不住。 白子轩面容冷淡地喝了杯茶,放下茶盏时,抬眼,便见到许翰墨眉头紧蹙,表情阴鸷地看着他,白子轩一愣,一股燥火也没来由地向上涌。 “韩英杰死了。”许翰墨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丝缕寒凉。 白子轩起身,道:“薛奉宵如今在宫中是何种地位?让他死,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他是在风逸街死的——带了百号人——被人杀死的。”许翰墨道。 白子轩沉默良久,轻笑一声,“这只能说明那百号人不过乌合之众罢了。” 许翰墨一把拽住白子轩的衣领,道:“简直笑话!他是被人扔出的风逸街,是谁做的都不知道!” 白子轩咳嗽几声,咳得他面红耳赤,他大力一推,竟将许翰墨推了出去,他怒道:“那又如何!他不过是盯梢的,他为几人‘‘盯梢’都不得而知,你又在这儿发什么疯!” “你就没想过南宫瑾言现在还在京城吗!”许翰墨道。 “先皇已死,先皇贵妃也已离世,而南宫长明要的,不过是个任凭摆布的棋子。”白子轩道,“棋子失控,京城无倚仗,又无要职傍身,他不可能留在京城。” 许翰墨冷笑一声,不再同白子轩讨论这件事。二人兴味索然地下了茶楼,说来可笑,二人曾因云天泽的关系而有所往来,回回也只是点到为止,各自心中都明白对对方不甚了解,可同云天泽分开后,二人便越来越看不上对方,许多事情上都观念相悖,不适为友,可奈何如今偏生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相互厌弃却又不得不形影相随,着实糟心又滑稽。 茶楼的伙计笑着侯着,见人下来了点头哈腰将人送走,待人走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了,散步并做两步朝楼梯上跑,一人正要从上头下来,忽的停下,挡住了伙计。蓝色绸缎透着几分冷意,伙计一抬头,看到那人极其淡然的眉目。 “白公子……刚刚那二人……”伙计正是要找他报信。 白羽澜启唇,淡道:“看到了。” 伙计笑笑,颔首,白羽澜将银子递与他,缓缓下了楼。 此时龙栖。 擂台之上南宫瑾言手执一把普通长剑,已连赢九场。若是今日达到十连胜,便能用筹得的翡枝兑换一块廊环牌,凭此牌可自选门人赐教,若胜利则能直接承袭该门人的席位。 云服媚坐在台下的观者席上看着台上执剑之人,姿容皎然,俊美无匹。云服媚看愣了神,将她的思绪拽过来的是几个兰泽门人。他们不知何时就坐在了云服媚的两边,一种无形的隔阂令人感到不安。 擂鼓声顿起,连敲三下。 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笼上心头,云服媚的眸光定定地注视着台上手执长剑的南宫瑾言,心下无言。她逐渐懂得,愈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分神,越忌讳慌乱。 一剑惊鸿掠影,剑芒如虹,刀剑之声自此不绝于耳。 云服媚的从眸光中发现,左侧那人在看着自己。她只觉脑海中轰鸣一声,无意识地攥了下手指。 剑气携风,击退名剑招式。 云服媚知道右侧那人也在看她,身后的人同这二人是一伙的。 她眸光越过前方的座位,脑海中开始预设逃跑的路线——或是如何取下头上的长簪。 “你是……”左侧那人开口的那一刻,云服媚猛地身子一抖,她静默两秒,恍若神游天外,随后猛然起身,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脚跨上下一阶座位的靠背,同一时间抽出长簪—— 南宫瑾言挽了个剑花,影随剑移,出剑之时微微侧眸,赫然瞧见这样一幕:云服媚脚踏座背,那一瞬长发如瀑散落,从那座背上一跃而下,跳出了观者席。 南宫瑾言长睫轻眨,随即收回目光。长剑一甩,浩然气力便将对手击得名剑脱手。宽袖挟风,长剑直指对手眉心——一鼓定音,擂者曰:“南宫瑾言胜。” “抓住她!” 闻言时,南宫瑾言刚从台上下来,云服媚正朝他跑来,他手中那把普通的长剑瞬间挥出,剑刺入地面,截了云服媚身后几人的路。 南宫瑾言的神色淡然至极,他平静地望着云服媚,朝她伸出手。 云服媚一把握住南宫瑾言的手,撞在了他怀中。 那几人见状要跑,南宫瑾言岂会如他们的意? 只闻得一声脆响,照雪现形。剑光皎然如月,闪得台上的败者失了神。而南宫瑾言身形未动,隔了数米,随他挥剑的动作落下,数把长剑围成牢笼,将那几个门人围在其中。 长老席上今日只有一人,那人身旁的侍从正欲开口,那人抬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南宫瑾言,我们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个泽兰门人道。 “我偏要管呢?”南宫瑾言淡道,“再者,也不是‘闲事’。” “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你!” 说罢,三人破开封锁,带着浩然内力猛地冲了过来。 照雪悬空,南宫瑾言牵着云服媚的手,岿然不动,那几人愈来愈近,他面上不见慌忙,甚至微微侧脸,对云服媚轻声道,“莫怕,我在。” 南宫瑾言牵着云服媚的手的力道很轻,云服媚却觉得无比安定。 刹那间,寒光飞泻,与那几人相抗衡。其中一人目眦欲裂,吼道:“云服媚,你如此,对得起你云家么!对得起你惨死的哥哥云天泽么!” 云服媚一怔。 南宫瑾言默然不语,几人见南宫瑾言连解释都不肯解释一下,想云服媚在南宫瑾言心中也不过如此,不由得放声大笑:“云服媚,你愚钝啊!你看看你身边是个什么人!” 那如玉无暇的手仍旧轻轻牵着她,一直如此,仿佛本该如此,云服媚没有抬眸看南宫瑾言,眸光却落在他华贵的衣袂上,久久未动。 “真是可笑。” 场中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几人身上,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攫取了他们的注意。 谢晋安看了眼南宫瑾言的背影,不急不慢,“云家对她如何?她又当如何待之?” 南宫瑾言的剑气犹如一道坚毅的屏障,没有给那几人太大压力,那几人却也不能冲破,于是在这僵持之中,几人中又有人喊道:“她生是云家嫡女,却弃云家于不顾,整日跟仇人厮混在一起,苟且偷生,真是枉生为人!” 白芒刹那间冲向说话的那人,将他击出数米,却仍然留他一口气。 谢晋安道:“世人重孝道人伦,能以之为托辞,全然不顾青红皂白,肆意妄为。可此物却是无凭无据,毫无道理,依我看,所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更合人心意,云家弃之如敝屣,百般作践,她即是百倍奉还,也不为过。” 他话落,议论声四起,南宫瑾言收剑,残余剑气将那几人击飞数米。 南宫瑾言看向云服媚,云服媚在同一时刻也抬眸看向他。那眸中似有歉疚,似有蹉跎,随即因她垂眸的动作而全然不见。 云服媚牵着南宫瑾言的手,摇了摇头。 第127章 交代 “刚刚同南宫公子动手的几人,你们过来。”长老席上的女子起身,清冷的声音回响在楼中。 整栋楼瞬间安静下来,因为说话的是今日长老席上的唯一一人。她一袭浅黄纱衣,腰间佩着象征着“至尊”的玉牌,琉璃珠穗垂下,长发及腰,头饰与烛光相辉相映,周身上下无一处奢华,却无一处不透着奢华。 “怎么?还不领命?” 瑢华居于高位,俯视那几人。 此等情景,让南宫瑾言不由得想起在结缨楼上的江煦,只是这女子带来的威压不重,威慑却较江煦强了些许。 那几人刚走几步,脚下瞬间生起琉璃般莹黄色的水流,水流弯弯绕绕,承托着几人达到与瑢华所处之处同样高的位置。“泽兰,不受天子拘束,自然也不关心那些朝堂世家的琐事,南宫公子与他身边的那位姑娘跟你们同为泽兰门人,你们此举,岂不是坏了规矩?” 浮上来的人中竟还有胆子大的呲牙吼道:“既然不关心那些事,那便彻底的放手,说着不管,又去阻挠,这是何意!” 瑢华不置可否,良久,道:“说得好。” 话落,水流带着那人撞向敞开的大门,瑢华道:“那便滚出泽兰,任君意尔!” 二层的帷幔后,少女捏着胳膊,转头离去。 “那位,谢公子。”瑢华说道,“泽兰的名士廊,可否赏脸一转?” 谢晋安面上是得体的淡笑,他拱手行了个礼,道:“自然。”这是在支开他——他本就不打算趟多余的浑水。 待谢晋安走后,瑢华也走了,而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随从却飞速下来告知还未离开的南宫瑾言和云服媚,“瑢华有请。” 云服媚看了看南宫瑾言,微风拂过他柔软的发丝,静美的面容如温风淡月,如此美好。他还在牵着她。 “服媚。” 闻言云服媚愣了愣。 南宫瑾言问她:“你去么?” 云服媚顿了顿,轻轻抬起南宫瑾言修长好看的手指,道:“公子不必问我。” 那双美丽的眸中晕开淡淡的笑意,“还是得问的。” 云服媚一愣,随即轻轻点头,道:“那走。” 那女子带着他们两个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修缮得极好,堪称金碧辉煌,明亮的烛光使得屋子极其敞亮,走过淡金色的屏风,看到一的是布满墙壁的镜子,镜子之间以书画隔开,镜子与书画皆能将人从头到脚照得清楚。 听人来了,瑢华转过身,颔首一笑,对南宫瑾言说道:“贵客。” 如此称呼南宫瑾言早已习以为常,如何应对也已然措置裕如,他颔首,道:“既是在泽兰,那么这声‘贵客’,又是何意?” 瑢华道:“世道不似以往,但贵客仍旧是贵客呀。” “那便言重了。”南宫瑾言淡笑。 “不言重。”瑢华说道,“在泽兰,公子就是贵客。”话落,瑢华转过身,她缓声道:“况且,公子早已不是‘客’了。” 云服媚听得云里雾里。 不是客,是哪层意思? 不消得她多想,瑢华就朝她看来,“这位姑娘,便是云服媚云姑娘了?” 云服媚点头。 “今日之所以叫公子和姑娘前来,也主要是为了姑娘。”瑢华道,“我见姑娘体态虚弱,若是比试,难免吃力,有一件上好武器,便很有必要了。” 说罢,瑢华抬手,她坠在腰间的象征“至尊”的玉牌出现在手中,她道:“权当做今日门人无礼冒犯的赔礼了。” “她体态虚弱,自然用不了寻常武器。”南宫瑾言道,“不知长老指的‘上好武器’,是何物?” 瑢华微微蹙眉,又在瞬间展眉,眉眼中不见分毫凌厉,她道:“长老,自是有长老的法子。” “早听闻瑢长老善于炼制兵器,兵器若出自长老之手,那必不能轻易取得?” 瑢华见南宫瑾言不好“糊弄”,默了会儿,才开口:“自然,不过,为云姑娘做一把武器,也算是我长久以来的一桩心愿,所以我不会向云姑娘索取什么。” 南宫瑾言安之若素,淡道:“瑢长老不妨讲一讲。” “昔年她年幼,根骨绝佳,我曾为她指点一二……”瑢华沉吟片刻,道,“我不信我的判断会出错,后来我游历过一段时间,类似情况见到很多,却无一种与云姑娘相似,最后觉得还是得见到云姑娘本人才可一探究竟,顾氏没落后,我却不能轻易见到姑娘,今日得见,希望姑娘能让我尝试一下疗愈姑娘,不枉曾经的师徒情义。顾家待我不薄,也算作我对顾家的交代。” 南宫瑾言看向云服媚,云服媚也看向南宫瑾言,她眼神中有略许茫然。 南宫瑾言摆出刚刚得到的那张廊环牌,说道:“瑢长老是肯细心钻研之人,如若尝试,我希望瑢长老能够允许她使用廊环牌。” 瑢华盯着那张廊环牌。此牌的效能是保挑战者在比试过程中保住性命的,就算实力差距悬殊,也不会在比试中丧命,如若挑战成功,廊环牌便能直接将二人玉牌对调。 没想到南宫瑾言竟小心到了这般地步。 “一张牌是要一次十连胜换得的,当真现在用?” 云服媚一听瑢华的话,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就有些慌了,“我为何要用廊环牌?就算要尝试疗愈,我也不是同长老比试,为何要消耗这个?” 公子在擂台上站了一下午,公子所筹得的翡枝是她眼看着一枝一枝集齐的,她是知道那有多累的,凭何他辛苦得来的要被她……浪费掉! 南宫瑾言看着云服媚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的模样,温润一笑,宛若煦阳。云服媚看到他笑,没有了往日的目眩神迷,她竟觉得无比心慌,公子的笑在她眼里好像是笼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苦涩来。 云服媚的心蓦地扭成一团,以至于鼻尖酸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瑢华不置可否,却已然开始布阵,她抬掌时明光乍现,整个屋子被满面的镜子照射地炫目,也仅仅是一刹,光亮逐渐变得柔媚,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池清泉。池水不浅,期间漫出袅袅烟气,将满屋的镜子蒙上层薄雾,池子很大,池中心是一颗巨树,枝繁叶茂,绿荫穿过柔光,缓缓布满屋顶。 不知何处起风,似吹来清轻鸟鸣,令这间大屋内充满生气。 南宫瑾言道:“至少会安全些。” 云服媚瞬间明白,还未等她开口,瑢华就在旁开口了:“莫慌,神木连心,若非故人在侧,也无音响,公子要同你一起入境了。” 瑢华对南宫瑾言说道:“入境如入梦,一梦一幻象,一境一解梦,她心像有残缺之势,故人入境,可帮她唤醒遗落的记忆,公子是否随她入境?” “随。”南宫瑾言启唇。 “那廊环牌……”云服媚仍不忘廊环牌。 “服媚竟不为我担心么?”南宫瑾言云淡风轻,眼梢却漫着浅淡笑意。 第128章 风霜 京城十里长街之上的行人,大都锦衣玉食,贵气逼人,因为此地处皇都正中心,向东直逼皇宫,豪富者比比皆是,正如一句俗语所言,“天子脚下,皆为权贵”。 白轿无尘,千里良马并行,十里长风倏忽飞驰而过,撩开丝缕帘纱。玉颜乍现,宛若一场惊梦。 南宫瑾言收回视线,处在轿中,只觉此刻一切都有些微不真实。良久,刚刚的一切才在脑海中缓缓浮现:瑢华填了廊环牌后,他便同云服媚下了池水,那池水不是一般池水,丝丝绕绕宛若烟霭,最后鸟鸣声愈尖厉,一阵强光晃了眼后他便失了意识。 只是,此地景观都如此真实,竟不觉是幻境,如若长久处之,恐怕就不容易分清真实与梦境了。 马车碌碌而去,公子于马车中,在回忆与梦境的错乱中变得不知朝夕。 犹记那年大雪,雪花漫天飞扬,恍若要将世间吞没。少年手执照雪,一泓清光炫目又张扬。 马车驶过一片阴翳,而后便被一阵严寒肃杀之气裹挟,外有狂风呼啸,南宫瑾言垂眸,不知何时,薄衣换成狐裘,恍若尚年少。 孤雁掠过,千里马缓慢踱步,马车渐渐停下。 “公子。” 厚实的轿帘被人掀开一点,进来一个端方大气的少年,他对南宫瑾言说道,“已经到了。” 南宫瑾言颔首,白靴沾地,凛凛寒风袭面,目之所及,是一片雪原。 冷风拂面,那般刺骨。长睫轻眨,接过一片白雪。少年走近时,南宫瑾言记起了他的名字。 他叫邵奕。 邵奕比南宫瑾言尚且高上半个头,他跟着南宫瑾言向前方集聚着人群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思,南宫瑾言恍惚忆起,邵奕死于元齐九年。 南宫瑾言顿了顿,止了步子。身后的脚步也停下了。“邵奕?”南宫瑾言问道。 “少爷。” 南宫瑾言眸微侧。 方才,他不是叫“少爷”的。 “今夕是何年?”南宫瑾言问道。 声音被埋没在了苍茫风雪里。 泽兰的片段记忆刹那间闪了片刻,他心下一惊。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从下手。刹那间的惊异裹着失措与危机缓缓地随那消弭的声音消失在了风雪里。 他朝着人群走去。 是了,此年,他手中尚无照雪。 人群中有人看到他了,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南宫瑾言走至南宫长明跟前,行了一礼,起身间隙,听到人说,“南宫公子果真是仪表不凡啊。” “不错,不错。” 南宫瑾言抬眸一扫人群,他们眼中含着嘉许,含着善意。 可是这善意却不会令他感到丝毫温暖。 不过是为自己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自以为予人以善,实则怀的尽是自己的计算,在所要偿还之时却贪得无厌。 简直可笑。 南宫瑾言端雅淡笑,皎如明月。 这股莫名的感受何其陌生,又何其熟悉。这便是他那时所想么,而今看来,又是另一种滋味。 南宫长明神色冷峻,一如既往,他负手而立,对南宫瑾言说道:“剑术修习得如何了?” “尚可。” 南宫长明垂眸,终于肯看南宫瑾言。南宫瑾言脸上带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静。南宫长明道:“若与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比试呢?” “未尝比试过。”南宫瑾言答道,良久,他又道,“但愿一试。” “去。” 南宫瑾言抬步,眼前场景却陡然一转,暴雪呼啸而来,将眼前景象扭曲埋没。 南宫瑾言又有了入境前的意识,他抬眸,眼前是暖阳轻笼下的花香鸟语。 此时仍非现实。 可怎样才算做“现实”?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眼前光景骤然变幻,唯独他兀自静立,不给倏忽而逝的时光分毫侧目。 直至雕栏玉砌默然伫立在眼前,女子坐在亭中,清淡抬眸。 那是,云服媚。 眉眼未被风霜雕饰,连心中那一刻的悸动也摹拟得分毫不差。 南宫瑾言开口唤她,却没发出声音。 竟珍视到如此了。 飘雪轻落,不知何时,一场盛白无声而至。 亭上挂着的风铃清泠作响,云服媚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是南宫瑾言么?” 南宫瑾言颔首,“云姑娘知道我?” 云服媚托腮,从容道:“幸会。” 幸会。 南宫瑾言长睫轻眨,应道:“幸会。” 南宫瑾言抬步向前走,恍若数年前那般。只是抬步后他便不受控地向后飘去——他能够看到“自己”在向前走,走入那个小亭子里,他还知道他稍稍停留后便会离开——只是,那都是往昔了。 南宫瑾言看着一切越过他而向前走去,而他,似一缕极轻、好似不存在的烟霭,举目四顾,不禁心生落寞。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泽兰楼里,瑢华看着神树上有一片叶正逐渐被阴影笼罩,似是焦枯衰败。那抹暗淡于强光中愈加清晰,令瑢华都不禁怔然出神。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南宫瑾言阖眸向前,置身于飘渺虚无。 只向前走便是,又何必……如此。 南宫瑾言伸出手,他指尖抚过不知如何蒙在双目上的轻纱,只是连那淡金色的轻纱也逐渐浸没在虚无的暗夜里。 树叶片片枯败。 曾经的一幕幕都在刹那间闪现,又在刹那间消逝,这些早已埋葬的过往令他心境飞转。他时而觉得一身浩然正气,满腔孤勇愿平定天下纷乱,时而觉得满心失望空洞,压抑沉郁誓灭尽平生佞邪。 照雪撞在白玉扳指上,“锵”的一声,眸上轻纱随此音碎散。 那双眸子依旧绝艳,只是一片静默下已然藏不住暗潮汹涌。 此心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南宫瑾言手执照雪,剑鸣不绝。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味过此般滋味——几近失控。 “瑾言。” 女子的声音响在身后,南宫瑾言蓦然抬眸,看到的却是在黑夜中也清晰到突兀的一张张难以释怀的面容,他们在笑里掺杂了阴翳,在一颦一笑中藏匿了深意——仿佛一柄柄钝刀,将他寸寸磨琢。 “公子。”这一次,那人抓住了他的衣袖。指尖还带着丝丝寒凉。 云服媚从身后抱住南宫瑾言,道:“我在这儿。” 一滴泪落在云服媚的手上,令云服媚不由得一怔。 云服媚不知为何周遭会忽然被漆黑笼罩,当她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漠然地伫立在那里时,她突然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孤独。 他于黑夜中前行,不见光明。 第129章 寻求 孤鸟扶枝,冷风散乱。 女子推开门,深吸了口凛冽的空气,微微仰起头,看了眼静默的天空。 “醒了?” 凌兰闻声一顿,视线在那平平无奇的天空上略停顿了几秒,侧过脸瞧那一袭紫衣华服的人。 “嗯。” 夜涟殊眸中闪过几分嘲弄,随即尽数掩了。 “清川天寒。”夜涟殊一顿,淡道,“多穿一点。” 凌兰颔首。 “辰时你我离开此地,尽快准备。”说罢,夜涟殊转身离开。 凌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南宫瑾言死了么?” 夜涟殊脚步一顿,淡然转身。 凌兰看不到他表情的破绽。 “我如何知道?” “芳录,你从未告诉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凌兰道,她看着夜涟殊沉静的模样,“不过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否则,我差点杀掉他,你又怎能容下我?” 夜涟殊秾丽的眉眼牵起一抹笑意,“你向来聪明。” 话落,夜涟殊便要转身离开。 “芳录!你告诉我……”凌兰看着他的背影,正在一步一步离她远去,她忽然大喊,“你告诉我啊!” 夜涟殊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停下,他转过身,发丝顺风飞扬,令那绝佳的容貌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夜涟殊倚靠在一棵树上,他看着凌兰,看到凌兰茫然的神色。 此时的“芳录”不似她平素见到的。 谈笑举止,没有半分遮掩,却尽是措置裕如,好似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将她完完全全地压倒在下风,从前她竟分毫未察觉。 夜涟殊的手指拂过绿枝,他淡道:“你问我,我便会告诉你吗?” 没有敬称,开诚布公。 凌兰捏紧拳头,强自镇定下来,道:“你邀我,我便要同行么?” 夜涟殊拂开枝条,不再看她,留下因发丝而愈发朦胧的侧影,他笑道:“可是姑娘啊,我不是在邀你呀。” “你威胁我?” 夜涟殊看向凌兰,神情已然淡然,“不是威胁。”他的眸光缓缓落在凌兰的手上,他道,“是在救你。” 冷风呼啸而过,吹得枝叶窸窣作响。 “可是你配吗?”凌兰冷道。 “你应该庆幸。”夜涟殊眸色中的漠然全然浮现。 京城。 苍冥站在云端,俯瞰云下都城,几股庞然的力量在这奢华都城中聚散,即便是在人间,帝王居处,也同样如此不同么。 恍惚中,一股强劲内力倏忽疾驰而过,即便是苍冥,能在刹那中察觉,却也追赶不上。 真是热闹。 苍冥正欲下界,忽然一愣。 刚才的那阵内力中,好似夹杂着一些熟悉的东西。 苍冥瞬间飞出千米,却被空中无形的力量阻隔拦住。 他垂眸,看到巍巍宫楼。 举掌携着浩然灵力,雷霆万钧,宛若浩劫临世,正中那道无形似有形的屏障。然而只是激起云霄飞敛,没有冲破分毫。 “好大的阵仗。” 闻声,苍冥眸中划过几分嘲弄。 这都多久了,才出来。 花倾觞二话不说,长剑迅速出鞘,紫色疾影一闪而过,攻击却落了空。 锁定的地点又没了人。 苍冥站在花倾觞背后,负手而立,凛冽寒气孕于掌中。 这寒意之于花倾觞而言何等熟悉。 刹那间花倾觞朝苍冥所站方向瞬移,又落了空。 几个来回,花倾觞连苍冥半个袍角都为碰上,她心绪飞转,丹田下已暗暗酝酿引梦之术。花倾觞回眸,正撞上一双冰蓝色瞳眸。 一瞬间她头脑轰鸣,气力尽数溃散。 下一刻她得以看清,不是那个人。 “你到底是谁?”花倾觞手执粹意,直指苍冥。 苍冥抬手,法术印记在虚空中乍现,尽管花倾觞早有防备,还是被苍冥一招击退。 “想知道,那便自己去寻求。” 话落,苍冥随一阵浅蓝雾气消失无踪。 先前花倾觞演习破梦之术,已然耗费大半精力,何况还有仙妖一战,她近来不得空闲,今日同苍冥过招后俨然不堪重负。 先不管那人是谁了,看样子,她现在这幅样子也管不了。 花倾觞缓缓调息,却忽然遇到阻滞,她猝然睁开眸子,视线被一片妖异污浊的紫雾笼罩,她一惊,阖上眸子,却觉得周身法力在向四周逸散。 花倾觞握紧粹意,感受着神智由迷蒙一点点变得清醒。 花倾觞朝着鹤城的方向落下云霄。 莹月月没想跟宋玉多打交道,她却在带霄珏这件事上跟宋玉僵持许久,僵持不下,最后二人决定跟着霄珏,看他要去哪儿。 空荡荡的大街上,霄珏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祈祷花大掌门来了。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几里路,并不觉得累,只是心里太煎熬。时间越久,花倾觞的那几句话就越挥之不去。 “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无需顾及我们。”宋玉一脸温和,配上他年纪俊美的容颜,好似真是个纯良无害的人一样。 霄珏好歹也是个仙界仙官,在人间遭受如此冷遇,心中难免气氛,前些天的一幕幕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绕,令他越来越烦躁。宋玉平声静气地跟他说话,鬼使神差地,他怒从中来,回头道:“东西坏了,现在找也找不了了。” 宋玉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打紧,还可以慢慢找,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不对,莹姑娘?” 莹月月揉了揉手腕,冷笑一声,“说什么笑话。” 宋玉哈哈一笑,道,“怎能当作笑话呢?” “你要找什么?”莹月月睖了宋玉一样,开口问霄珏。 霄珏一怔,说道:“都说了是替人找。” 莹月月抬手,那根无形的绳子在她手中现了形。 “你不知是何物,找个什么劲?”莹月月注视着霄珏。 霄珏道:“自然是用镜子找。” 莹月月停下脚步,宋玉侧眸,顿了顿,也向后退了回去。唯独霄珏,独自一人朝着前面的街道走去。 与此同时,一道绚丽绛紫色光芒自天而降。 霄珏本还困惑,在看到那紫色光芒时,屏住呼吸。那个他以为是来解救他的人撑剑半跪于地面,头发散落,颓然至极。 第130章 旧梦 红枫如火,铺满庭院。 南宫瑾言从庭院的桌子上抬起头,不由得一怔。那些似真似假的回忆仍在脑海中环绕,他好像已经觉不出真假了。他起身,总觉得心中空旷,却不知为何。 奇怪。 邵奕的出现打破了这庭院凝固一般的沉静,他行了一礼,说道:“少爷,老爷被困在江北壶苏了,老爷捎信叫少爷随夫人去熙泽岚家。” 南宫瑾言看向气宇轩昂的少年,看他表情肃穆,挑不出半分不恰。南宫瑾言敛眸,脑海中划过一个画面。此事发生在他十四岁,比那场雪中授剑还要早一点。 “阿齐呢?”南宫瑾言问道。 “二少爷在夫人那里。” 南宫瑾言默了会儿,道:“你似是知道些什么。” 邵奕一顿。 南宫瑾言瞧着邵奕的眼睛,见他犹豫再三,于是开口说道:“父亲已经近半月没消息了,他临走前就曾告诉我,江北是个‘是非之地’,怕是此话应验了。你如此瞒着,可有想过后果么?” “大夫人这般交代,少爷莫要为难我。”邵奕行了一礼。 南宫瑾言默然地注视着邵奕的双眸。邵奕看着那双极其漂亮却又仿佛生来冷情的眉目,看着其中的疑惑逐渐变得复杂难懂,看着其中的一切烟消云散,好像未曾有过什么。邵奕不禁垂了下眸,再看向南宫瑾言时,南宫瑾言已经撇开目光,径自向着院门走去。 邵奕不曾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南宫瑾言走过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南宫瑾言走至门边,突然停下,他微微侧过脸,淡道:“大夫人如何交代,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闻言,邵奕倒吸一口凉气。紧张迫使他注视着南宫瑾言,即便他面上不会暴露什么分毫,这全神贯注的注视也足以暴露他的心悸。南宫瑾言勾唇淡笑,这笑意一晃而过,邵奕回过神来时,南宫瑾言已然走出了庭院。 不过三天的时间,当邵奕和南宫瑾言站在壶苏渡口时,邵奕还是觉得恍惚。 是啊,恍惚。邵奕看着风划过湖面,留下稍纵即逝的痕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南宫瑾言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面上无波无澜,却又好似处处透着股疲惫。 “少爷。” “嗯?”南宫瑾言抬脚踏上岸,船微微晃动,风吹的他的发微扬,他宛若游玩的贵人一般,舟车劳碌,竟显出几分清贵。 邵奕也上了岸,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你偏要来的。”南宫瑾言半是玩味半是玩笑道。 邵奕肩膀一紧,顿生出股颓然来,他看着南宫瑾言向前走去,三两步跟上。 “辛苦你了。”南宫瑾言忽道。 “我同少爷长大,大少爷几岁,是为少爷的随属。” 南宫瑾言看向他,眸中划过几分探究。 “自然尽听少爷的差遣。” 所以大夫人的话,他本应当不顾,因为他是——“少爷的随属”。 前一句是情分,末一句是职分,中间那句话又为何要讲出来?南宫瑾言颔首,说道:“你今日此举,我心领。” 一切尽不在言语。 邵奕作了一揖。邵奕做掩护,南宫瑾言背着岚瑶出南宫家还是轻而易举。南宫瑾言看着壶苏平静又陌生的样子,问道:“此程你带了多少盘缠?” “二十两银子。”邵奕答道。 二十两银子对于下人来说顶几月月俸,对南宫瑾言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南宫瑾言在心中估量了一下这个数,说道:“你尽数带着。” 邵奕顿了顿,怕会错意。 南宫瑾言径直向着东方走去,说道:“父亲知晓是你帮我出来的,不会饶过你。” 邵奕没动。 “这便是盘缠。”南宫瑾言道,“还是说,你真要为了‘主仆’二字去奉上性命?” 如果可以的话,邵奕或许会仔细打量打量南宫瑾言,可惜现在不行。邵奕跟上南宫瑾言,说道:“就算不是为了那二字,少爷没人看护,受了损伤,我也不能逃脱。” 南宫瑾言没应他。没走多久,南宫瑾言在一家赌坊门口停下步子。邵奕看着南宫瑾言——他是学于翰林满身修养的贵家子,怎样看,都与这赌坊格格不入。 “少爷。”邵奕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少爷这是嫌我跟着么?” “何出此言?” “如若老爷知道此事,想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邵奕似笑非笑道。 南宫瑾言微挑眉,明白他的意思,道:“多心了,我来此,与你并无干系。” 邵奕双手环胸,他只知道南宫长明在壶苏,具体在哪里他不知道,南宫瑾言更不会知道,但要说此地么,他不会相信南宫长明会在这儿。只是这种地方,与他还有些渊源。 “少爷从未进过?” “嗯。” “少爷既是不会赌的,为何还要去啊?少爷难道不该着急去寻老爷么?” 看起来,你倒是比我着急得多。 南宫瑾言眸中翻覆着几分笑意,被封藏在墨色瞳眸中,他道:“着急是最没用的。赌术我虽未见过,今朝见到却也为时不晚,学此物的耐心,我总不至于没有。” 南宫瑾言推开赌坊破旧的朱漆木门,缝隙一点一点放大。 一道弧光在眼前疾速划过,清亮如月,擦过那双绝美的眉目时仿佛慢了稍许,所以衬得光亮退却时那般快速,那般无情。 赌坊内,烟酒味浓,吵嚷声烦,一桌又一桌围着人群。南宫瑾言经过熙攘的人群,径直上了二楼。二楼倒是安静得多,这赌坊是圆形设计,中央部分的楼层之间没有墙壁,从二楼向下看可以清楚地看清一楼的场景。 二楼倒更像个茶楼。落座的人却少得可怜,但在二楼的人却要比一楼的人看起来显贵的多,有几个人在栏杆旁向下看。 一个棕衫男人正和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棕衫说道:“从二楼看果然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胡子道:“都是赌徒,你还能看到什么风景?” 棕衫道:“虽都是赌徒,却是不同的赌徒,有人一掷千金,挥金如土,有人孤注一掷,提心吊胆,有人纠结彷徨,得过且过。” 胡子道:“我看每天都是一样的。” 棕衫道:“人无非这么几类,自然一样。” 南宫瑾言突然道:“我看也并非如此。” 棕衫和胡子回头看他。 棕衫问道:“哦?你有何见解?” 南宫瑾言道:“不一样的。” 胡子问道:“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南宫瑾言道:“今者挥金如土之人,明朝可能孤注一掷,明日得过且过之人,昔日也许挥金如土,而挥金如土之人并非从来挥金如土,孤注一掷之人并非永远孤注一掷。” 棕衫思索了一会儿,道:“仍是那么几类啊,有何不同了?” 南宫瑾言道:“破镜修复后有痕,创伤愈合后有疤,原草岁岁枯荣,却已然不是从前,脏衣洗涮干净,却总归不复从前,看似只有今者几类,实则永远不再只有今者几类。” 胡子打量了南宫瑾言两眼,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南宫瑾言莞尔:“未曾见过的,不只是我。” 棕衫抚掌笑道:“好好,今日得见,便是朋友,小公子,为何不下去玩玩儿呀?” 南宫瑾言道:“赌徒做得多了,如今只想做个看客。” 胡子走近南宫瑾言,道:“可是看客做得多了,总是想下去赌一赌。” 南宫瑾言笑道:“这位老爷,可否赏个脸啊?” 邵奕在一旁看得一愣,南宫家如今虽不比从前,却也不是旁人敢随意看轻的,南宫瑾言这么高傲的一个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胡子不置可否,棕衫笑着揽过南宫瑾言,说道:“这位老爷今日不赌,走走,我陪你下去玩玩。” 南宫瑾言不动声色地躲开棕衫,作失望状:“可惜了。” 棕衫笑道:“可惜什么?” 南宫瑾言道:“可惜我偶得一宝物,还不知它的价值。” 棕衫问道:“什么宝物?” 南宫瑾言道:“此宝物有升官、生财、祛病之效,只是我家人不信,我也不需,此物对我自是没有价值的,思量再三,既然它对不同人的价值不同,那我何不来赌坊看看,它究竟价值几何?” 胡子看了他几眼,问道:“你带了么?” 南宫瑾言颔首:“自然,只是此物玄乎其玄,将它赠予我的那人说要放在家中——自然是有此类愿望之人的家中,功效才能全全抵达那人,否则,越多人见了,便越不灵验了。” 棕衫笑了:“你这空口白牙嘴唇一碰,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呢?” 南宫瑾言也笑了:“先生没有听到么?我无需那些功效,说明我家亦不需要,我亦能赌,也就是说,其一,我不会输,其二,我不怕输。” 棕衫哈哈大笑,胡子和棕衫带着南宫瑾言一同下楼走向赌场。 邵奕跟在后面,回想起刚刚南宫瑾言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南宫瑾言再将刚刚的话讲了一遍,要赌的人不多也不少。人群熙攘之时,南宫瑾言悄声对邵奕说:“此番为快速挣些钱财,我听家中小厮讲过你善赌,我们尽量快一些,父亲还在等我们,此番拜托你了。” 南宫瑾言说得极快,说完后退一步,邵奕回头看他,南宫瑾言只颔首。 “诶?那位小公子,怎么啦呀?不是要赌么!” 南宫瑾言轻笑一声,道:“这点筹码,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我家下人足够了。” 他话落,人群中一片哗然。 赌局开始,邵奕在前面赌,他在一旁看,邵奕起初急,赢得也急,最后仅剩下几个人跟他们赌,棕衫也输了,胡子的人也在其中。邵奕每赢一次,南宫瑾言就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 南宫瑾言在一旁观摩,心中逐渐有了数。他发现,胡子带的人——也就是赵昌德带的人,赌术非常。 碰上这种人,不会赢的。 他静静地看着,最后那人果然赢了。邵奕回头作揖,南宫瑾言拍拍手,笑道:“这位老爷必是福泽深厚之人啊,烦请这位老爷找个人少的屋子,待我将宝物拿来。” 赵昌德道:“不必了,我备上车马,你随我直接去我府上。” 南宫瑾言犹豫片刻,道:“还不知这位老爷的名字。” 赌坊里有人拍手叫嚷道:“小公子有眼不识泰山啊,这是咱这儿的巨贾,赵昌德赵老爷!” 南宫瑾言面露惊异,赵昌德颔首,面色依旧沉重肃穆,对南宫瑾言说道:“你要拿多长时间啊?” 南宫瑾言道:“一刻钟便是。” 一刻钟后,南宫瑾言手中多了个盖着布的木盒子。邵奕不知南宫瑾言竟然带了这么个盒子。 一刻钟里,有赵昌德的人跟着,邵奕不便多问什么,南宫瑾言在渡口放置杂物的地方拿东西,看准时机将赵昌德派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绊翻进河里。邵奕见势,直接将另一个按在水里。 远处又来船只了,南宫瑾言吩咐道:“拽上一个来。” 两人扑通着想要抓着岸边上来,都是通水性的,邵奕一剑斩了一人的脖子,血晕染开一片。邵奕在拽另一人的时候,南宫瑾言站在蹲身的邵奕背后,俯视着二人。 “我问你几个问题。”南宫瑾言对水里那人说道。 那人被邵奕拽着,邵奕看着纤瘦,力气却是极大,那手腕宛若铁钳,那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邵奕的控制。 “赵昌德府上可有什么客人?” 南宫瑾言冷漠的眸子瞧着他,南宫瑾言开口:“邵奕。” 邵奕会意,将他一把按入水中数秒,又提了上来。 “说。”南宫瑾言道。 “没……” “邵奕。” 邵奕又将他按了一次,提了上来,南宫瑾言看着邵奕青筋蹦起的手臂,漠然道:“赵昌德府上,是不是有个地牢。” 行船越来越近。 那人呛着水,咳嗽几声,喊道:“有……有。” “关的是谁?”南宫瑾言看着行船愈来愈近。 “南……南宫家……” 话落,邵奕手劲蓦然加大。 南宫瑾言道:“邵奕,把他提上来。” 邵奕照做。 南宫瑾言往那人嘴了放了一颗药,说道:“过了时辰,你就没救了,待会儿赵昌德问起来,就说你的同伴妄想偷取宝物,失足掉进水里,你没能将他救上来,听明白没有?” 南宫瑾言吩咐邵奕到赵府后带着那随从去地牢。 一刻钟后,南宫瑾言带着邵奕,拿着盒子进了轿中,那人照南宫瑾言说的说了。 赵昌德一拍座椅,怒道:“这种东西还救什么,给我滚!” 随从灰溜溜地牵起马跟着其他下人骑马跟在马车后。 路上赵昌德问南宫瑾言是哪里人,叫什么,南宫瑾言只说自己是外邦人,叫“观止”。赵昌德便没再问下去。 到了赵府,南宫瑾言拿着“宝物”随赵昌德进了赵府,而邵奕给那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带着邵奕离开了。 南宫瑾言随赵昌德进了他夫人的寝室,南宫瑾言看到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时,知道自己调查的没错。 南宫瑾言将宝物放在桌案上,对赵昌德说,请老爷将下人遣散。赵昌德犹豫一下,照做了。 待下人走后,整个屋内只剩下南宫瑾言、赵昌德和赵昌德之妻三人。南宫瑾言将“宝物”放在桌上,正要掀开,赵昌德突然拽住他的手,眼中尽是威严:“要是你的宝物没用,怎么办?” 南宫瑾言从赵昌德手上的力道中觉察出他会武。赵昌德盯着他,目光犹如毒蛇,南宫瑾言却笑意如故。 “赵老爷说笑了。”南宫瑾言目光落在赵昌德身后的门上,他不露声色地移了下位置,赵昌德依旧箍着他的手腕。 南宫瑾言此刻眼眸中已经没有分毫笑意,冷淡疏离昭然若揭。 “一个人行事,倘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他又是个明智的人,那么他一定会察觉出来,并且……”南宫瑾言唇边延出笑意,“他不会失手。” 言毕,南宫瑾言伸手锁住了门,说时迟那时快,在赵昌德伸手要掐住南宫瑾言咽喉之时,南宫瑾言锁门的那只手倏地抬起,飞镖随抬手的动作稳准狠地刺入赵昌德的臂膀……倘若赵昌德不抬手,飞镖刺入的,便是他的咽喉。 赵昌德痛得不禁缩手之时,南宫瑾言抬手将赵昌德的另一只手抓住,南宫瑾言两只手一同用力,与此同时,他一脚踩在门上,力道中加上了体重,将赵昌德的手一折——这一瞬间发生得太快,赵昌德还未来得及出手,人便被南宫瑾言一脚踢倒。 南宫瑾言却没再管赵昌德,赵昌德爬起来后,眼皮一跳——南宫瑾言已将匕首架在他妻的脖颈! 赵昌德之妻陈氏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赵昌德后,口中呢喃道:“昌德……” 南宫瑾言将陈氏拽起的速度太快,力道太重,致使陈氏在瞬间被惊醒,以至于南宫瑾言将刀架在陈氏脖颈上时,陈氏在朦朦胧胧之间听到他说——“得罪。” 赵府地牢。 随从带着邵奕进了地牢,走到地牢尽头之时,看到了南宫长明。 那随从被邵奕一刀抹了脖子。 南宫长明盘膝而坐,尽管阖着眸子,也仍能看出他的的疲惫。 他睁开眼,看到邵奕,问道:“你怎么来了?” 邵奕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叫喊声,是地牢看守带人来了。邵奕拔出长剑,同那六七个人厮杀起来。 刀剑无眼,邵奕身中数剑,期间他看了南宫长明好几眼,南宫长明却都是一副漠然的神情。 就在邵奕腿上挨刀而跪下之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住手。” 南宫长明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抬眸,看到赵昌德,而赵昌德身后,一人持刀架着一个妇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宫瑾言。 回到清川南宫家后,南宫瑾言得知,南宫家的商队是在出壶苏的路上被赵昌德的人劫获的。赵昌德妻子病重,买药医治花了耗费了不少钱财,南宫长明与赵昌德本已谈好,不料赵昌德突然变卦,将南宫长明劫持入狱后声称他在清川有人手,如若不命人送来五千两黄金,他将命人血洗南宫家。 南宫长明在进入壶苏之前就了解到赵昌德的事,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商谈的很融洽,他也早有防备,进入壶苏之前留人在壶苏城外,倘若他和商队没有如期出城,部分人就将书信捎带到南宫家,过些时日,如若仍没有商队的消息,另一些人则去寻求外援。 南宫长明在赵昌德的逼迫下,写好一定时间内会自燃的书信,由赵昌德的人派送。在南宫长明的算计下,外援能如期救出他和商队。怎料赵昌德的妻子陈氏突然病情加重,看着陈氏的病越来越严重,赵昌德手足无措,他一日见不到钱,一日就愈加疯狂。不知从哪听来的话,要挖出南宫长明的心肝来给陈氏治病。 怕是这件事不胫而走,引得南宫家仇家的注意,才给日益疯狂的赵昌德如此提议。 距外援赶到的最快时间还有些时日,赵昌德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了。若非南宫瑾言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清川后,南宫长明彻查了赵昌德的关系网,递了几封文书,将赵昌德及与赵昌德有联系的人尽数送入牢狱。 后来南宫长明问南宫瑾言是如何知道他们被困在壶苏的赵家的,南宫长明才知道,南宫瑾言已将与南宫家进行交易的商贾查个明白,所以在南宫瑾言得知南宫长明困于壶苏后,才能立马锁定赵昌德,去了赵昌德常去的赌楼,以有祛病之效的“宝物”去步步引诱。 邵奕缠着绷带躺在床上养伤,南宫瑾言进去给他送药时,邵奕问南宫瑾言:“少爷如何知道赵昌德会在那一日去那个赌坊?” 南宫瑾言放下药,坐在椅子上,纵然屋内的环境如何简陋,他仍是纤尘不染,他道:“我不知道。” 邵奕沉默地看向他。 南宫瑾言淡然一笑,说道:“我只是知道他常去那儿。” 邵奕垂眸,又去看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已起身,逆着门外的光,正要向外走。 邵奕问他:“如若那一日没有见到赵昌德,少爷会一直去那儿等么?” 南宫瑾言停住脚步,微微侧眸,道:“我会。” 邵奕愣愣地看着南宫瑾言走出屋子,脑海中是他挥之不去的背影。这个人总是留给他用来观望背影,坚定、决然,而他,好像始终无法望其项背。 第131章 完全 寒风呼啸,雪海无疆,凛寒胁息。 云服媚睁开眼,临风远望,忽觉自己的渺小。她身边空无一人,唯一相伴的,便是寂寥夜空中那唯一的弦月,冷清而庞大,足以让她看清楚飞扬的雪花,清茫与冰天雪地交相辉映,静寂若虚无。 “云服媚。” 云服媚身后响起一个空冥的声音,她本能的转过头,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将她的注意力尽数掠夺。 一幕一幕,如在昨日。 那是早已淹没了的过往,那是极力忘却的年岁,那是嘶吼的厌倦,那是苟且偷生的经年。 云服媚慢慢阖上眼睛,深呼出口气,“要我看这些做什么?”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来:“哀莫大于心死,现如今,你的心死了么?” 云服媚轻轻重复一遍那句话,良久,她道:“不值得。” “那你可是遇到值得的事物了?” “算是。”云服媚道。 云开雾散,天地突然变得敞亮明快,云服媚依旧伫立在茫茫风雪中,风雪将她衣服的颜色尽数冲刷下去,她看着尽头的高山,渐渐觉得困倦。 然而,天地陡然翻覆,漫天飞雪变成茫茫血雨,夹杂在腥咸的狂风里,给天地渲染上一层凄哀的色彩。闪电击砸在她脚前,溅起沙砾飞石,腥红的天色笼下一片压抑。 雷电猝不及防朝她尽数劈来—— 与此同时,兰泽楼开始颤动。瑢华按压下心底猛然生起的沉闷,错愕地看着清光散去后满池的血水。树叶尽数掉落,枝干逐渐变得枯索,直至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云服媚倒在地上,她看着自己的洁净如故的手,竟然分毫没有发生改变,身体的疼痛告诉她刚刚那不是错觉,好像身体生生扛下了这一切痛苦。 云服媚陡然生起了想要站起来的欲望,这欲望来得莫名其妙。 她起身,道道天雷砸进她的身体里,蚀骨销魂。迷蒙中,她想用一把武器去抵御,可是她哪有什么武器——不!她有的。 陡然间,这股意念越来越强烈,一柄折扇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愈渐清晰,愈渐深刻。 那是什么呢? 天雷将她按在地上,她半张脸贴在雪地上,血水从脸上晕染,集聚在眼眸中。迷蒙不清的视线中,轰鸣的雷电声里,她似见到墨痕……刹那生灭。 生灭二字在扇面前浮现,“刹那”二字反写,如一道暗影,浮现在折扇后面。 云服媚伸出手,手却陷入淤泥之中。 她这一生,从高崖跌坠泥沼,仰视奸佞,为苟活而匍匐,忍气吞声,因茫然而踌躇—— 遭尽冷眼,受尽折辱。 可她分明看得真切,她清醒地被这世道虚伪又鄙薄地凌迟,被它踩在脚下,用钝刀一遍一遍摧挫,还要谄笑着跪谢它的盛气凌人。 愈是恭顺,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憎恨便愈是深刻。 怒火潜滋暗长,终将化作业火,将这极尽讽刺的冠冕堂皇,焚烧殆尽。 ——她终究要与之决裂。 她从泥沼之中拔出一把通体纯黑的长剑,此剑动摇之时,黑雾如影,剑身刻字——无名。 无名出泥沼,她亦逆天雷起身。浩然内里宛若飓风,瞬间吹散血雨,业火自脚下蔓延,飘雪重新漫天。她一步千里,将万千红尘甩在身后,登临送目,见群山绵延,江海翻覆,凌于绝顶,看苍海无疆——谓之北冥。 兰泽。 瑢华竭力操控巨阵,呕出一口血水。她抬眸,看到血水逐渐变得清冽,枯木血色尽数褪去,寒霜覆满枝干。 她从未看见过此番景象,只能噤声旁观。 一阵寒风在屋内吹刮起来,夹杂着霜雪的凛冽,寒冰似的荆棘顺着寒霜的纹路攀附上那棵古树,寒冰荆棘并不平滑,附带着点点凸起。 大雾再次弥漫。瑢华屏息凝神。 大雾中,最先得见的,是月白袍角,银靴步于云雾间,那人走出雾气,一切变得清晰。 南宫瑾言长发如瀑,散在袖旁,肤如凝玉,眉目如画,容貌绝代,长身玉立,尽是风华。他那双眸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本是淡然,出境后却尽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绝艳。 南宫瑾言转身看向自己走出的迷雾,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服媚呢?”南宫瑾言问道。 瑢华呼吸一滞。此番来,她本为疗愈,在境外却全然探不到云服媚和南宫瑾言的生息,还有神木的异象,都是她前所未见的,此间她甚至生出股频临绝境的恐惧来,这是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南宫瑾言望着迷雾,梦境过往皆抛诸脑海,此身念想,系于一人。 神木之上传来异响,南宫瑾言眸光移至神木之上。那些附至神木上的雪色荆棘的凸起越来越多,却来越大。 两朵、五朵……冰花朵朵绽开,一阵缓而凉的风吹动衣袖,白雾缓缓散去,一人站在雾里,相貌愈渐清晰。 那是他等的人。 长发如瀑散落,白衣如雪,肤白目秀,身姿娉婷。 南宫瑾言走至她面前,她亦看向他。 “如何?”南宫瑾言问。 北冥幽眼睫轻眨,道:“无恙。” 北冥幽略过南宫瑾言,朝着瑢华走去。瑢华见她眉眼淡然竟有几分生人勿近之感。想到用意,瑢华便开口问道:“云姑娘感觉如何?” “烦请瑢华长老诊断一番。” 瑢华抬手,神木与池水尽数散去,与此同时,冰花与荆棘尽数消散。屋内镜子上的雾气也尽数散去,镜面前皆浮现出淡色莹光,莹光朝着北冥幽靠近,瑢华阖上眸子,专心诊断。 良久,她睁开眸子,低声道:“怎会如此。” “但说无妨。”北冥幽道。 瑢华不再言语。 北冥幽掀开帘子走出了屋子。 南宫瑾言问瑢华:“她情况究竟如何?” 瑢华深吸口气,道:“这位姑娘,情况不好。” 似乎身体更差了。 北冥幽走到泽兰楼顶,从窗外飞出,跃至屋顶,坐了下来。 是晴空万里。 瑢华的入境术该是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竟能将与她魂灵相生的无名重塑出形,无名出形,加之以她所言“故人入境”为引,使她重获记忆。只是,她的那缕转生为云服媚的残魂已经消散,怎会重塑无名? 难道是她转生为云服媚后的残魂没有完全消散,仍有残余?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想到这,北冥幽一怔——有人找到了她的其余残魂,只是当初她魂散于临渊,一缕残魂转生为云服媚,难道还有其余残魂么? 北冥幽不得其解,唯一确定的是,无名重塑,引出天劫,她以云服媚之身在梦境中渡劫,劫过,残魂不复,宛得重生,魂魄完全。只是梦中渡劫的弊端便在于此,她魂魄仍在身为“云服媚”的躯壳中,无法魂归故体。魂不附于神体,即便是她为神的魂魄,也难以发挥出实力。只是,她神体怕是早已于临渊陨灭,即便重获神魂,也只能附于云服媚本就千疮百孔的躯壳中。她的神魂已然给她身为云服媚的躯壳造成冲击。 若是这躯壳承受不住而消散,她的神魂难保会被其他东西吞食。 北冥幽仰头看天,不禁笑了:九十九重天外,神界无北冥幽已有七百年,不知这七百年,神界是否改换新天了。 第132章 石头 北冥幽看了不一会儿,听到下面有人唤她,她垂眸,看到那个衣着海棠色劲装的随从,风衍。 “云姑娘!”风衍招招手,又叫了她一遍。 北冥幽权衡一二,没有下来,也朝他招了招手。 风衍四下看看,倒是没有着急的样子,北冥幽在上面注视着他,见他拔出长剑时,北冥幽眸光一沉。风衍将剑插入泽兰楼的墙壁上,脚一踩剑柄,整个人便沿着墙三两步上了房顶。 “云姑娘怎在此地?”风衍问道。 北冥幽注视着风衍,微微垂下眸光。在椿院时风衍见过她,看他神色,大抵是察觉出了什么。 “是公子送我上来的。” 风衍疑惑地看了看北冥幽,不禁问道:“真的?” “假的。”言毕,北冥幽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风衍,见他脖子上坠着跳黑绳编的链子,“你有什么事吗?” 风衍见北冥幽看着他的脖子,他伸手摸了摸那的项链,说道:“公子吩咐我照料好姑娘,此番,必不能疏忽了。” 北冥幽点点头,问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先前你驾车那次你我遭遇大风,我失踪了一段时间,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风衍道:“我曾学过找人的术法,那次派上了用场。” 北冥幽颔首,没再多问,走至屋檐边,风衍亦步亦趋,北冥幽回首,不虞道地看向风衍。 “云姑娘要下去么……” 风衍话还未说完,北冥幽纵身一跃,风衍眼疾手快,伸手就拦,北冥幽条件反射一般踩着屋檐一转,那速度着实是快,风衍又完全没有预料,他眼睁睁看着北冥幽跳了下去,心道“不好”,整个人也猛往下冲。 北冥幽在此过程中,北冥幽登了一下楼壁,落地时平平稳稳,刚站稳,她猛然抬眸,看到风衍正自上而下下坠,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架势,北冥幽眉头一蹙。 她下落时速度快些,那小子反应慢了一刹,即便是用了武功,因为心浮气躁,也没有发挥好,慢了太多。 北冥幽侧身一闪,又适时伸出手臂,将风衍拽扶了一下。她侧眸,恰巧看到风衍下落时露出衣服的项链,是个白玉贝壳。 风衍明显感受到自己被甩了一下,面露诧异地看向北冥幽,却发现北冥幽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项链。 “阿衍。” 林元唤了风衍一声,他途径此处,只看到二人靠得近。再看风衍时,便看到他脖颈上的坠子,顿了顿。 “你在做什么?”林元问风衍。 风衍头发有点散了,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竟不知如何说起。 “方才我不小心跌了下来,是阿衍救了我。”北冥幽语气柔柔,乍一听和身为云服媚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两样,可她这样一说,又恰恰提醒了风衍。 风衍愣愣地看向林元,见林元锐利的眸光,一时间也不知怎样开口。 林元向云服媚颔首,却又看向风衍道:“问你你答便是,为何不开口?” 林元语气平缓,全然没有生气的神色,风衍听了却感觉有点被唬住了,也说不清为何。 北冥幽见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便先行告退了。肉体凡胎需要进食,她也有点饿了,便往泽兰的餐馆走去。拐角处,她遇见了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神色冷峻,眉头微蹙,纵然貌美,却也掩不住其中的失意。 “公子。”北冥幽道。 南宫瑾言颔首,没说什么。 “公子饿了么?”北冥幽问道。 “嗯。” “那便走。”身为云服媚的记忆尽数在她脑海中,她琢磨着云服媚的习惯,走至南宫瑾言身边,十分自然地牵起南宫瑾言的手。 这一举止,身为云服媚时可是她时常想要做的。真是不明白。 北冥幽靠近南宫瑾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寻常,风似乎有点黏腻了。奇怪。 南宫瑾言同她吃完饭后出了门,问北冥幽:“今日闲暇,服媚有何想做的事?” “服媚”二字听着也逐渐熟悉了,北冥幽发觉自己已然对这个名字敏感了。 “并无。”北冥幽想了想,对上南宫瑾言美丽的双目,道:“公子消耗了廊环牌,是否算作挑战了瑢华长老?” 南宫瑾言淡道:“不算。” 北冥幽一顿,开口问道:“公子,要重新比试了么?” 南宫瑾言注视着北冥幽,注视着她的眸子,忽然低下头,一个吻落在北冥幽的唇畔。轻如点水,如羽毛拂过,带着清淡温柔的兰香,让人迷醉。 北冥幽没有反应过来,大抵是她的身体没有反应也不想反应。想来二人在宫中也吻过一次,如今倒也没什么。 北冥幽看着南宫瑾言宛若天人的眉目,不禁猜测,云服媚为之心动,除却他的翩翩风度与谦谦温柔,他说话时动人的音色与这惊为天人的容颜,也是其中原由。 这种人放在人间,确实是个尤物。 只是,此人既贵为京都公子,又有如此姿容,何必来找她。北冥幽抬眸注视着南宫瑾言那双恍若含情的眉目,心绪千回百转。 云服媚是与他有过一纸婚约的,后来云服媚变为废物,南宫家与云家决裂…… 南宫家与云家。 北冥幽抬手碰了碰南宫瑾言额前的长发,轻声道:“明日公子还要比试么?” “嗯。” “公子要休息么?”北冥幽问道。 南宫瑾言摇摇头,道:“服媚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陪着。” 屋外华灯初上,却是戒备森严。北冥幽看了看窗外,竟萌生了想要同他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愿望。 北冥幽打了个哈欠,眼角稍红,对着南宫瑾言颔首,说道:“我记得公子曾说过,皇都夜城就在此处。” “嗯。” 二人出了泽兰。霆掣街今夜着实美丽,繁星点点,红稠交错,小桥流水,烟柳画船。 北冥幽沉默很多,她默默地看着周遭的精致,身边的南宫瑾言也很少言语。 前面有个卖小物件的摊位,北冥幽倦懒地侧眸,朝那看了一眼,抬步朝那走去。 “姑娘,有相中的东西吗?”摆摊的人问道。 北冥幽看着他琳琅满目的摊位,并没有想要的东西。她又转头离去。南宫瑾言在她身侧,也是久久沉默。 北冥幽问他:“可是累了?” 南宫瑾言只好颔首。 北冥幽揉了揉额角,对他说道:“休息。” “好。” 北冥幽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她回头,看到南宫瑾言正要跌倒在地。她赶忙出手扶住。 北冥幽握起南宫瑾言的手腕,在一瞬间谈了谈脉象,发觉他真的是累着了。 一块廊环牌常人至少三天,他却用了一下午,一下午比试,一下午入境,昨夜他睡得又少,如何熬得住? 北冥幽无奈地扶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 北冥幽抬眸,看到了林元。 林元伸手接过南宫瑾言,对北冥幽不卑不亢,他见北冥幽要走,猝然开口:“姑娘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北冥幽不解其义,停下步子,等他下文。 林元注视着北冥幽,似是要透过这躯壳将她的灵魂看个通透。 “罢了,明日公子仍要参加比试,姑娘尽量去看。”林元话落,便搀着南宫瑾言向回走。 北冥幽看着他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33章 胁息 风衍敲门给南宫瑾言送膳食之时,敲了即便没有得到回应,风衍吓了一跳,便将门推开,发现南宫瑾言仍躺在床上,他脸色煞白,涔涔的凉汗笼在额角,薄薄的一层。 “公子、公子。”风衍唤了几声,没能将南宫瑾言唤醒。风衍在心中权衡一二,起身就要去请医师,门口拐角处却正撞见一个人。 那人妆容华贵,发梳的整洁,腰间佩剑,身后跟着几个人,气势汹汹,正是钱子苓。 钱子苓拍拍手,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已经将泽兰当作自己家了?” 风衍面无辞色,道:“烦请这位姑娘让一下。” 钱子苓冷笑一声,宝剑入手,剑锋指着风衍,说道:“我有事要问他,你让一下才对。” 话落,钱子苓身后的人拦住风衍,钱子苓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她看到南宫瑾言昏迷不醒,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来——千金难求的药方莫过于此了。 风衍隔着几个人,看钱子苓拔出宝剑,他立即手中化剑,那几个人亦不是省油的灯,一同出手,一瞬间竟不能让风衍脱身。 钱子苓的宝剑之上映照出那张如画容颜,她目光盯着南宫瑾言,其中尽是狠毒。抬手瞬间,剑光飞溅——刹那间,一股纯冽的力量生生遏制住了她。 钱子苓抬头,那股力量猛然将她击退几步。她踉跄着抬头,看到自己的宝剑指着自己,顺着宝剑的冷光向上看,她看到了那人的容貌。 竟是云服媚? 北冥幽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说罢,北冥幽陡然甩出钱子苓的宝剑,宝剑瞬间没了踪影,钱子苓呼吸一滞,眨眼间,数把相同的宝剑横亘在眼前,她还没来得及惊诧,一把便划破了她的手臂,刻骨的疼痛令她陡然一颤,接着,第二把、第三把…… 北冥幽向前一步,数把宝剑化作一把,被北冥幽握在手中。 “他中了‘胁息’,此毒无可解,你即便是将我千刀万剐,又能怎么样!”钱子苓道。 北冥幽倏地将宝剑甩开,钱子苓捡起宝剑后带人走了。 北冥幽走近床边,伸手探了探南宫瑾言的额头,是烫的。 “请岳欣然过来。”北冥幽侧眸,看到风衍放在桌子上的膳食。风衍走后,北冥幽看着南宫瑾言,脑海中又想起林元昨日给她讲的话。云服媚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闪过,眼前的人逐渐变得温柔却可恨。千百种思绪陈杂在心口,北冥幽不知如何疏解,只觉得奇怪,良久,她低下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报复似的呢喃出声:“好像你真的是个多情的人一样。” 那双眸子缓缓睁开,如同一泓泛着潋滟水波的清光,在疲惫虚弱中显得灼目。北冥幽已然抬头,南宫瑾言却始终看着她。 “服媚。” 北冥幽方才触碰到碗壁的指尖一顿,她侧眸,看着南宫瑾言—— 将我厌恶的过往一遍遍重提,我却要随这尘世浮沉十余年的反应来迎合出出欢欣期盼的情绪——多么可笑。 “公子。”北冥幽平静道。 南宫瑾言起身,北冥幽默然地看着盛在碗里的粥,看着南宫瑾言伸手,将要将它拿起时他忽的咳嗽起来,指尖颤动。 “你中了胁息之毒。”北冥幽淡道,“公子。” 南宫瑾言一怔,垂下手,就这样坐着,沉默了片刻,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北冥幽注视着他的眸子,心中叹息。如今她便是要将自己当作云服媚,本不该介怀。 北冥幽端起粥碗,温和一笑,说道:“会有办法的。” 南宫瑾言瞧了她一眼,又敛眸沉默下去。 不久岳欣然随风衍走了进来,她今日不是岳九州那身装束,今一对比,才发“岳欣然”与“岳九州”气质的截然不同。岳欣然给南宫瑾言看完后确定南宫瑾言的确是中了“胁息”,不过此毒她可以尝试一解。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宫瑾言都没有上场比试,他总是坐在观众席观摩一场一场比赛。近来泽兰门人因为羽钧执和千珂失踪的事草木皆兵,有的时候,门人们谈论这件事时南宫瑾言就坐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讲,谈论的事情往往愈发地离奇诡谲。同一件事,即便是再荒唐的谈论,听的多了,也总能从众说纷纭中抽丝剥茧,挑出一些值得玩味的蛛丝马迹。 一日南宫瑾言将要看完比试,忽然浑身冷热交织,极其难耐,他猜是“胁息”发作了,于是先一步离开观众席,往回走的途中,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匆忙地往前跑。南宫瑾言想起什么,便噤声跟了上去。 等到南宫瑾言见那少年跑到云服媚屋子中时,南宫瑾言停下脚步,他看到云服媚的屋门被猛然关上,其中有何声响,尽数听不真切。良久,那屋门才被推开,南宫瑾言向前走几步,恰巧看到北冥幽宛若闲庭信步般走出来,两人目光交汇,北冥幽道:“公子如若好奇,进来便是。” 南宫瑾言微蹙眉,走了进去。屋内烛火幽暗,那衣着破烂的少年被绑在椅子上,口中被堵上桌布,满脸愤懑地瞪着北冥幽。 “他就是前几日闯入你屋中的那个孩子?”南宫瑾言道。 北冥幽道:“是他,先前他被钱子苓等人带走了,没法细问,此时无人阻拦,公子可以问一下他。” 南宫瑾言伸手取出少年口中的桌布,少年反倒静默了,他偏着头,似乎不敢正视南宫瑾言。北冥幽漠然看着,先前这少年一直是粗蛮无理,似有说不完的愤懑之语,怎么此时反倒安静了。南宫瑾言道:“我先前听闻,你说此处是你的屋子,那么你也是泽兰门人了?” 南宫瑾言语气平淡,面容绝佳,质问也恍若家谈,少年愣愣地看着他,嘟囔道:“此处本就是我的。” 南宫瑾言倒是不着急,循循善诱:“可是这屋子,是泽兰客房,并无归属何人的说法。” 少年手握成拳,愤懑道:“放屁!” 说完,少年仿佛也发觉有些冒犯,又说道:“此地本就不是什么客房,羽钧执和钱子苓狼狈为奸,将原本门人的房间重新划割,他们这些勾当,你一个新人怕是不懂得!” 南宫瑾言端详这少年片刻,眸中浮现出几分笑意,他说道:“我总不至于信一个不知底细的稚子的空口说辞,羽钧执长老光明磊落,行事沉稳,即便是重新规划也自有他的道理,你无非是对所分得房间不满,跑来胡闹罢了,如若我再见你闯入这位姑娘的房间……” “你懂什么!你一个新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没等南宫瑾言说完,少年剧烈挣扎起来,双目布满血丝,周身颤抖着,火光晃动间,南宫瑾言看到他脸上有几块青斑,不知是磕碰所致还是其他原因。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风衍的声音:“公子?” 风衍见到南宫瑾言果真在屋内,说道:“谢晋安被莫离源长老扣住了。” 岳欣然也跟了进来,她此时是“岳九州”的装扮,她看了眼南宫瑾言,说道:“容公子那边也出了些状况。” 话落,她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少年,说道:“这孩子叫周简,将他带着便是。” 周简一愣,回过神来时,“岳九州”已经在给他松绑了。未等南宫瑾言说什么,北冥幽已然走到南宫瑾言身旁,轻声道:“我随公子。” 在风衍的带领下,几人到了一个阔大的房间内,林元处在房间中央,同座位上坐着的人对峙,而谢晋安墨发散乱,被人压着站在一侧,狼狈至极。 座位上的人见南宫瑾言来了,眉开眼笑,仿佛是看到了阔别多年的好友一般,说道:“原来是南宫瑾言啊,我可是早就听闻你的事情了。” 第134章 突破 林元自觉退至南宫瑾言身侧,二人对视上,南宫瑾言微微颔首。 北冥幽好整以暇地站在后面,目光落在谢晋安身上。 如今天启国虫灾肆虐,所谓“虫灾”,便是“青魑之灾”,致使庄稼荒芜,流民泛滥,甚至有散病之祸,而此虫与西北蛮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司徒羯亦有关,司徒羯乃玄渊境之人,在此期间她曾见到银宿……或许,此事是玄渊境的手笔。 而当下,天启面临边患,朝堂局势恶劣,南宫瑾言去往萍兰找到谢晋安,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北冥幽隐隐有预感,南宫瑾言有心除去此灾祸,他或许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而此次虫灾绝不简单,全然解决,只怕是需要人间之外的人来干预了。 北冥幽看向那人身着胜雪白衣之人的背影,陷入沉思。 莫离源道:“既然南宫公子有心逃脱朝堂,那为何要跟他扯上关系?” “他是何人?”南宫瑾言抬头看着居于高椅的莫离源,从容不迫。 莫离源哈哈大笑,“他是何人?哈哈哈!他将天启百姓诱骗入萍兰又送往蛮人的地界,随南宫大公子逃到朝廷够不到的霆掣街,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南宫瑾言不露破绽,闻言轻笑:“错了。” “哪里错了?” “他如今是泽兰门人。”南宫瑾言眸中浮现三分笑意。 莫离源蓦然沉默下去,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莫离源道:“哦?那么依南宫公子所言,我更应该清理掉这个门人了。” “哦?谈何清理?泽兰之事本就与朝堂之事无关,莫长老何必以此为由处理泽兰之人?”南宫瑾言道,“还是说,这其中,有南宫瑾言所不能知晓的恩怨纠葛?” “南宫公子此言差矣。”莫离源道,“即便是泽兰,也不能全然不顾天启子民,倒是南宫公子,成日和他厮混在一起,不知要做何事?” 岳九州向前一步,说道:“霆掣街不归朝堂管辖,身为泽兰长老的莫长老更应自觉,不知莫长老如此关心天启朝廷的事,意欲何求?” 北冥幽向前一步,与南宫瑾言并肩。南宫瑾言发现是北冥幽后,微微侧眸,向来沉静的眸中划过不解。北冥幽放低姿态,眉眼带着柔柔的笑意,对南宫瑾言点点头。 莫离源道:“与你何干?” 话落,屋门被推开,脚步声有如潮水,林元率先转过身,看着呜呜泱泱的人群,他手执泯灵,前进一步。 北冥幽侧目看到林元的举止,觉得他是想以一人之力抵御这些人,只是,这些人可都是泽兰层层选拔的门徒,即便是南宫瑾言也要斟酌几分,他何来底气? 北冥幽抬眸直视高座之上的莫离源,心中不禁觉得可笑。这般人做事从来是不需原由的么,那又何必同他们周旋。 “服媚。” 北冥幽听到身旁的南宫瑾言在叫她,她回眸,撞进一双淡然的眉目,透过那绝美的眉目,北冥幽隐隐意识到,他与自己所想相同。 “九州公子。”南宫瑾言道。 岳九州会意,伸出手,一块泛着浅蓝光泽的玉牌在他手中旋转。 门前严阵以待的泽兰门人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之中,高座上的莫离源也皱起眉头。 牌便是廊环牌。 南宫瑾言看着莫离源藏不住惊疑的面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莫离源果真是拿定他没有廊环牌,所以才以谢晋安为由,逼他出面。 南宫瑾言接过岳九州换来的廊环牌,廊环牌入手,与泽兰玉牌相呼应,廊环牌所持者即刻认定为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抛出廊环牌,一道炫目光亮袭向莫离源。 莫离源腰间代表着“至尊”的令牌散发出强烈光芒。 空阔的屋子内,一道屏障在一瞬间现形继而隐没。在场的人——尤其是门口这些泽兰门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廊环牌生效,如果南宫瑾言赢了莫离源,那么莫离源长老的位置,便要拱手让位给南宫瑾言。 “诸君在场。”南宫瑾言回身面对浩荡的泽兰门人,周身迫人的气场一瞬间汹涌起来,长身挺拔,姿容卓然,而他眸中,是势在必得的野心,昭然若揭有如嘲讽,南宫瑾言掷地有声,“是为见证。” 无形的屏障将除南宫瑾言和莫离源之外的人框处在外,北冥幽只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出比试的漩涡,她注视着那抹清绝的白衣,看着璨白的剑影,宛若看见千百年前的自己。 南宫瑾言先发制人,几步逼上宝座,银白靴踏至宝座之上,一脚要将莫离源踹下去。 此举当真激怒了莫离源,莫离源本就是有备而来,他挥出阔刀,南宫瑾言却在顷刻间不见身影。只见一道璨白剑影从众人眼前闪过,随后刀剑相抵之声不绝于耳。 其余人看不清,北冥幽却能看得真切,南宫瑾言挥剑时的那股干脆利落劲,当真是世间少有,他面色冷峻如霜雪,剑影如孤鸿落雁,他便宛若霜雪骤降时的仙人,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孤高若凌雪惊鸿。 照雪挥出时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招一式快如雷电,电光火石间,已将莫离源逼到绝境。 一剑宛若风雪。 一剑裹挟霜月。 不过片刻,莫离源完全败下阵来。 一剑封喉。 胜负已分,廊环牌庇护撤去,莫离源吊着一口气,跌倒在地。门外的门人有的想要冲过去,却在下一秒犹豫了。 南宫瑾言腰间玉牌已然有些些微变化,此刻,那象征着“至尊”的玉牌已然在南宫瑾言身上。 席位承袭完成。 岳九州笑道:“恭喜,这位长老。” “将他放开。”南宫瑾言命令押着谢晋安的门人。 门人照做。 南宫瑾言道:“此番谢过岳公子。” 岳九州作揖笑道:“荣幸之至。” 莫离源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南宫瑾言,眼中掺杂着布惧与惊恐,他什么都没说,向着人群走去,然后穿过人群,随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岳九州收回视线,对南宫瑾言说道:“此人既然能走到这个位置,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公子,你又为自己树敌了。” 闻言,北冥幽不禁侧眸。 只见南宫瑾言神色依旧,他淡道:“我不惧树敌。” 北冥幽不禁挑唇一笑,不惧树敌,好一个不惧树敌——不惧树敌,便是在等着鱼死网破那一天,给敌手以毕生难忘一击。 第135章 啸歌 南宫瑾言成为霆掣新任长老之事,可谓在霆掣街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此时一经传播,宫里头也不免有了动静。第二日一早,朝廷便派人来巡察霆掣街。 南宫瑾言最近得到的情报称,天启和龙栖已经在临近西北苍烈谷的翠峰关开战,也就是说,沈篱风已经出了朝廷,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也没有夜绝尘的消息,所以此时宫中总揽决策大权的唯独薛奉宵一人。 南宫瑾言早已料定薛奉宵会派人到泽兰楼找他,却没想到,来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与薛啸歌并肩立在门口,身后跟了几十个随行,那人始终温温和和地笑着,与薛啸歌大概很熟悉的样子,等到见了南宫瑾言,脸上的笑意却在顷刻间僵住了。 纵使是南宫瑾言,在看到来人时,也不由得眉头一蹙,“思齐?” “岳九州”跟在南宫瑾言身后,气定神闲地看着阵仗不小的人群。 为首的人放在人群中着实不俗。墨绿绸衣做工细致,丝缕映光,若渺茫水波,显他姿容高挑俊朗。长发半束,高冠簪之,辫尾流泻,若拂风烟柳般摇荡,半分潇洒半分贵气,额前左侧发稍多于右,衬显得眉目愈发清俊脱俗。此人身上兼具少年郎的倜傥落拓与世家子的泰然沉着。 此人便是薛家小公子,薛啸歌。 薛啸歌与南宫瑾言目光对上,又几乎同时错开。薛啸歌笑着拱手,说道:“好久不见,南宫大公子。” 南宫瑾言颔首,他对薛啸歌的印象其实并不多。薛啸歌与其他高门贵族的接触亦不甚多,起初世人只晓得薛家有个平平无奇的薛迎雪,后来才知道的薛家小公子薛啸歌。薛啸歌并非薛奉霄嫡子,也并非庶子,而是薛啸歌亡故弟弟的儿子,年幼便过继给薛奉宵,如今成了人人都能喊上一声的“薛小公子”。 “南宫大公子可否请薛某和阿齐进泽兰楼喝一杯茶?” 岳九州看着笑意从容的薛啸歌。从他问出这一句话起,南宫瑾言就该意识到这位是有备而来了。 果然,纵然有自己的亲弟弟跟着,南宫瑾言心中的防线已然抬高,就不可能轻易放薛啸歌进去。 跟随的士兵个个神色戒备起来,气氛也在南宫瑾言对薛啸歌的请求无动于衷之后变得愈发凝重。 薛啸歌稍稍侧了侧面,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稍安勿躁。他谦和一笑,未失半分从容。 “倒也无妨,只是南宫伯父还事先交代一些事情给思齐,要思齐务必告知南宫大公子。”薛啸歌道,“只让思齐进去,同南宫大公子稍话家常,如此,薛某权当巡察过泽兰楼了。” 闻声出来了几个泽兰高阶门人,听到薛啸歌这番话也难免有些动容。泽兰与朝廷的瓜葛向来是越少越好,且不论另一位小公子与南宫瑾言是手足关系,就薛啸歌做出的让步来看,按薛啸歌说得做显然要更划得来。 已经有人慢慢走近南宫瑾言。 南宫思齐注视着南宫瑾言,眉头微微蹙着,视线稍稍瞥了下薛啸歌。 南宫瑾言缓声道:“不知薛公子以何立场行巡察之职?” 此言一出,令在场的泽兰楼门人都愣了愣。如今宫中是谁在做主人尽皆知,所以由薛家小公子带人巡察也好似理所当然。而巡察之人要么是御史台委派官吏,要么是皇名赐权,就像先前南宫瑾言调查账目一事一般,而薛啸歌如今行使这个职权,实则名不正言不顺。 泽兰楼在场的人此刻都噤了声,刚刚的高阶门人们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静默。霆掣不受朝廷掌控,他们自然也不通晓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而南宫瑾言却是此时唯一一个深谙此道的人。 薛啸歌顿了顿,一甩手,又作揖,衣袖飘扬,他笑道:“代行巡按。” 南宫瑾言看到南宫思齐蹙着眉头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不禁疑惑……他这个弟弟,到底像谁呢? 自小就像个娇嫩的小包子,而今十八岁,竟也是这幅——怎样形容呢?傻傻的样子。 薛啸歌身后的人开始动身,而南宫瑾言仍然岿然不动。 “都到了这个时候……” 薛啸歌话还没说完,只见南宫瑾言身旁的青衣公子缓步走下台阶,正视薛啸歌。 青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岳九州”,“他”虽不比薛啸歌高挑,却别有一股安然沉着的气场,此时与薛啸歌正面对峙,丝毫没有女儿家家的怯弱。 “御史台的新官?我怎的从未听家父提起过?”岳九州眸中涌上笑来。 “御史大人日理万机,想必是还未来得及。”薛啸歌这样说着,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退却了。 “是吗?”岳九州垂眸扫了眼薛啸歌的腰间,玉佩银坠琉璃珠,好一个卓尔不群的佳公子,可惜了,却不是堂堂正正的巡按大人。岳九州问道:“牌呢?” 她露齿一笑,漂亮又可恶——在薛啸歌眼中是这样的。 薛啸歌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宫中正是用人之际,还未来得及授发。” 岳九州后退几步,轻描淡写道:“那就请回。” 薛啸歌捏了捏手指,面上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他道:“只是请南宫家的二公子跟他哥哥说句话罢了,与我是谁,又有何干系?” 南宫瑾言微哂,一副谦和温润的笑意:“这样的机会以后常有,但不会在今日。” 南宫思齐一副“总算松了口气”的模样,南宫瑾言瞥了一眼,觉得哭笑不得。 薛啸歌的随从们都不高兴了,薛啸歌又伸手,示意他们消停一下。默了会儿,薛啸歌拱手行了个礼后带着人离开了。 待人走后,岳九州问南宫瑾言:“你为何不允许思齐进来?” “我若放他进来,走出霆掣后,薛奉宵会如何待他?”南宫瑾言道。更遑论薛啸歌身后带得那些随从了,既然是有备而来,又怎能不多加防备,即便哪儿站着的是他的亲弟弟。 岳九州垂眸想了想,沉默良久。 等南宫瑾言再次回到泽兰楼内时,恰巧看到“云服媚”,只是云服媚此时是站在擂台上的。 第136章 擂台 容亓站在台下,旁边还站着林元。南宫瑾言走至观众坐席的入口处,容亓回头,似乎是看了好多次,此刻终于与南宫瑾言的目光撞上,他摇摇头,表情肃穆。南宫瑾言便朝着容亓的方向走,走到容亓身边时,林元转过身子,作揖行礼。 “怎么回事?”南宫瑾言问道。 容亓叹了口气,而后笑了,他偏头看到目光中闪烁着几分疑惑的南宫瑾言,应道:“那位姑娘说她想试一试了。这一路走下来,我看出你对她的偏护了,不难猜测,她身体并不适合习武,对吗?” 南宫瑾言颔首:“你猜的不错。” 林元忽而开口:“公子放心,瑢华长老方才已事先赠与她一块廊环牌,初次比试,应该不会有问题。” 南宫瑾言没应声,而是看向在擂台上的“云服媚”。 北冥幽提着把泽兰楼里备用的铁剑,揣摩着对面手执长剑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她这身体的原因,这把剑提着也谈不上轻。 北冥幽抬手,挽了个剑花,察觉出是这剑太重了。 此物清一色的模样,备用的货色,重量不一,细节也都略有差别,并不能称得上“武器”。与先前她在神界初登擂台时所握的剑大不相同。 况且她也不相同了。 看似处处相似,实则早已物是人非。兵器变了,场地变了,事事都在变化,处境、能力、对手,即便她的魂灵仍是那一个,可她掌控不了的东西,也都连带着她一起换了副模样。又怎能同日而语呢。 对手发起进攻,剑气如虹,北冥幽现在不是最佳状态,看着兵刃向她袭来,竟纹丝不动。 南宫瑾言从场下看着,右手不禁捏了捏白玉扳指。 就在剑锋马上落在北冥幽脖颈时,北冥幽脚下轻轻一掠,轻轻巧巧地一个转身,堪堪躲开了攻击。 台下的众人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她的对手身手很好,几招下来没有过失误,北冥幽这样躲闪了几个回合后,提着剑的手开始酸痛,她一瞥手执,眼底生起股厌恶。 南宫瑾言在场下看得真切,她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究竟是谁将那把笨重的剑给她的。 林元环胸挺立,正专注地看着,屏息等北冥幽出手,忽然,一泓亮光从他眼前闪过,他起先没在意,而后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偏过头看向南宫瑾言,只见照雪已经被他握在手上。 他这是…… 南宫瑾言不介意将照雪借给她。 就在对手势头越来越猛,速度也越来越快的时候,北冥幽抓住这个档口,连退数步,就在众人以为她被逼到无路可退时,北冥幽一脚踏在擂台的围栏上,似飞鸢悬空一般借力,只见北冥幽整个人在空中一旋,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稳准狠地落在对手的肩膀上。 对手没有摔倒,却也被这凌空重重一击逼得连连却步。可是北冥幽决不给他找回阵脚的机会,只见北冥幽落地后极速突进至那人身后,重剑携着剑风,那人即便是及时转过身格挡,却也没捱住这余势刚劲的重剑的冲击,整条手臂被震得麻痹,武器险些脱手。 北冥幽微微喘息,看着对手执剑袭来,她提起重剑,用力握好。 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唇角滚落在地,北冥幽眼底缓缓浮现出几分近乎疯狂的笑意。接下来的每一招,她都用尽气力砸下,招式即便不够熟练,却也勉强完整。她用的是使用刹那时的刀法。 最后,北冥幽双手收住剑的余势,脚下一掠,转身的同时,一记重剑砸在对手的剑上,将对手掀翻在地,对手甚至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几米。 北冥幽浑身都脱了力,提着剑走向对手,重剑生生楔在对手身侧。 炸裂的一声锣鼓鸣响“祁云胜。” 北冥幽微微喘息着,眸中的世界已变得花白,她几步走下台,从在场下站着的人里一眼看到了南宫瑾言。鬼使神差地,她朝南宫瑾言走去。 南宫瑾言也朝她走去,她下台时有多潇洒,场下走得几步就有多狼狈,摇摇晃晃地,南宫瑾言看了蹙着眉,赶忙伸手扶稳了。此刻北冥幽也不想摆脱他的搀扶,就任由他扶住,二人轻轻挨着。 北冥幽看了眼微微蹙眉也依旧好看得天怒人怨的南宫瑾言,开口,声音虚弱无力,“‘祁云’是化名,赢的是我。” 她开口时南宫瑾言侧耳靠近,闻言一怔,南宫瑾言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嗯,你赢了。” 北冥幽一笑,而后安然地靠在了南宫瑾言的怀里晕厥过去。南宫瑾言将她打横抱起,离开了演武场。 林元看着这一切,回想起刚刚北冥幽在台上的画面,一些细节。一开始她只闪躲,显得她的对手招式猛烈,但从她闪躲的步伐里能够看出,步伐流畅,凭着这几步,她的轻功就不会很差。令林元印象深刻地是她最后执重剑的一系列招式。开始的进攻她都在借剑的冲势,折剑对于她很重,可终究不是重剑,没用好,却能看出她是懂重剑用法的,可最后几个回合她却放弃了重剑招式,看招式,似是刀法,就他看来,拿刀法,很漂亮。 林元缓缓合上眸子,北冥幽的动作在他脑海中开始变快,一招一式连贯起来,一切开始变得行云流水,最后的刀法,简直惊艳。 “林元可是看出什么了?” 林元睁开眸子,看到容亓笑意温和地问他。 容亓猜他在试探? 林元随意道:“林某眼拙。” 容亓笑了笑,便不再问下去了。 “那日多谢你了。”容亓看着林元清透的双眸,似是要看进去,“林元的身手倒是极好。” 林元道:“林某职责所在罢了。” 那日莫离源的人带走谢晋安后又有人要将容亓抓走,岳九州及时赶到,出手制止,来抓容亓的人身手极好,几个回合下来眼看着岳九州就要抵挡不住了,幸亏林元及时赶到,拔剑将人击溃后便去找谢晋安了,后来容亓听闻林元不仅找到谢晋安了,而且还和莫离源僵持很久,直到拖到南宫瑾言赶到。 容亓眉眼弯弯,说道:“林元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林元淡淡一笑,谢道:“容公子言重了。” 第137章 遮掩 北冥幽醒来后,看到南宫瑾言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点着一盏烛火,正在心无旁骛地看着什么。 北冥幽坐着看了他半晌,神思却飞到了天外。那看信件的人放下纸,抬眸看向她,温润的烛火映照得眉眼柔和,一眼看过仿佛温风拂面。 南宫瑾言正欲起身,却见北冥幽已经下床,踩着木屐走到他对面坐下。 她神色稍显疲惫,双目隐约含着水光,长发披散,一副倦懒的模样。 “我们还要在此地呆多久?”北冥幽轻声开口。 南宫瑾言仔细看了看北冥幽,好奇道:“你不喜欢这里?” 北冥幽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垂下眸看着烛火,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良久,她道:“我们不会久留京城的,或者说,京城早就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不是吗?” 南宫瑾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碰她,但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去,他道:“快了。” 北冥幽抬眸看着他,问道:“公子,不是还有一纸婚约么?” 南宫瑾言瞳孔微微放大,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没有了。” “那么公子。”北冥幽忽的凑近,那张无暇的俊美容颜在瞳孔中无限放大,烛火幽弱,衬得寂静得鼻息可闻的深夜有几分暧昧,南宫瑾言微微眯眸,还未将她看得真切,右肩便已被她轻轻推着按下。 北冥幽不知何时到了南宫瑾言身边,此时欺身逼得南宫瑾言躺在桌上,压得信件散乱。凛心蛊猝然奏效,点点冰蓝的光亮浮现在南宫瑾言眼底。 南宫瑾言微微蹙眉,如玉容颜依旧动人。 北冥幽一惊,凛心蛊竟然没对他起作用? 北冥幽注视着南宫瑾言眸中的困惑,倾身吻了下去。 阖上的眸子掩住了冰蓝的异样,她不给南宫瑾言机会细想,觉察到南宫瑾言无动于衷,分明是陷入了沉思。北冥幽轻轻点触到南宫瑾言的舌尖,认真地搅乱他的思绪。 南宫瑾言一怔,继而给她回复。 十指交错,唇齿纠葛,从桌案直至床边。北冥幽原本以为她足以控制住这躯体,却没想到这躯体事先昏坠沉沦,南宫瑾言理智尚存,伸手撑住,墨发流泻在一侧,注视着北冥幽。北冥幽双眸似雾,喘息间竟哼出了声音:“瑾言。” 南宫瑾言猛地起身站起,不再去看北冥幽。 北冥幽抬眸望着屋顶,耳边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她想她大概是被凛心蛊反噬了,或者是上苍怜她昏沉七百年,让她借由纯良懵懂的云服媚的心魄去体味这从未有过的滋味。 北冥幽眸光落在南宫瑾言的背影上。一向自矜自持的南宫大公子,竟也会有失了风度的时候。真是稀奇事情。 夜色已深,北冥幽从床上坐起。南宫瑾言身上浅淡清柔的兰香似乎仍旧隐隐约约地环绕在周遭,似是散不去了。南宫瑾言一直这么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刚刚吻他的目的即是令他失神,最好永远都不要留意到她使用凛心蛊时变幻的眸色。不过,北冥幽也很清楚,南宫瑾言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糊弄过去。 北冥幽从床上起来,当她看到南宫瑾言的正面时,有些错愕。 南宫瑾言浓密的墨发有略许散乱,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半遮半掩着清美如水的瞳眸,笔挺的鼻梁也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鲜润,此时轻轻抿着,即便是光线微弱,似乎也能看出此人的双颊泛起的微微红润……不知是不是因为北冥幽沉睡太久,在她的印象中,即便是神界,也很少见到这般惊艳的人。 这可真是个尤物。 可即便是这样,北冥幽也如常收回眸光,径直朝着门口处走去。 南宫瑾言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她漠然的眉目,不禁轻轻地笑了。 笑着笑着,南宫瑾言呕出一口鲜血,鲜血自白衣之上绽开,点点红艳,唇边赩色,使他本就绝美的容貌多了几分妖冶的艳丽。 胁息之毒,终究还是发作了。 南宫瑾言一夜没睡,坐在桌边看情报到天明。起初心绪烦杂,疼痛难耐,而后逐渐适应,这些便再不能干扰他。 许翰墨和白子轩到了清川,他的人已经盯紧了,而萍兰,竟发现了古根的行迹……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南宫瑾言开门,来的是林元。 林元看着南宫瑾言苍白的面容,作揖行礼,道:“公子,岳姑娘说她今日便能制药尝试解胁息之毒,公子感觉如何?” 南宫瑾言没有立刻回答林元的问题,而是定定地注视着林元,他道:“昨日云服媚为何会出现在擂台上?” 林元神色平静,他不卑不亢道:“云姑娘说她可以‘试一试’。” “那块廊环牌是怎么回事?”南宫瑾言问道。 十场胜利换得的翡枝才够换一块廊环牌,瑢华身为泽兰楼的长老,理应不该给她。 林元如实道:“瑢华特地叫云服媚去她屋内谈论,谈论的内容,恕在下没有听到。” 南宫瑾言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注视着林元,问道:“你为何,如此关心云服媚?” 此话不是玩笑,林元看着南宫瑾言的双眸,心中深刻明白南宫瑾言这话不是因为稚嫩的情爱,而是因为南宫瑾言真的起了疑心。也怪他毫不遮掩,被南宫瑾言察觉,倒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 林元垂眸作揖,道:“在下想的,不过是为公子分忧。” 此话不是虚言。 南宫瑾言表情已经平淡,林元琢磨着南宫瑾言的心思,外面的门突然被敲了几声。 “进。”南宫瑾言道。 本以为来的是岳欣然,却没想到来的使他——谢晋安。 谢晋安对此刻微妙的气氛恍未察觉,淡然道:“南宫公子的照料谢某不胜感激,不过,谢某此刻不得不回萍兰。” “哦?”南宫瑾言道,“你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谢晋安竟直截了当地承认:“是,我听闻萍兰饿殍遍野,疫病肆虐,起因在我,我无法坐视不理。” “那你可知,我带你来是为了什么?”南宫瑾言缓声说道。 第138章 离开 ——我带你来是为了什么。 谢晋安道:“那都是公子的事情。” 林元在一旁看着,知道谢晋安这是铁了心地要回去了。 南宫瑾言闻言一笑,谢晋安沉着地注视着南宫瑾言的神情,心中暗暗做好了死磕到底打算,不料南宫瑾言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轻声道:“好啊。” “林元。” 闻言,林元一怔。 “你去送谢知府回萍兰。” 林元看着南宫瑾言,见他神色淡漠,林元一时间也揣摩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公子要支走他,还是,公子要派他监视谢晋安? “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在萍兰见面的。”南宫瑾言对谢晋安说道。 谢晋安和林元刚走,岳欣然就进来了。岳欣然给南宫瑾言检查了下身体状况后,看着南宫瑾言的眼神有些许犹豫。 “你说便是。” 岳欣然垂下头,道:“公子近来,是怎么撑过来的?” 南宫瑾言疑惑地看向她。 岳欣然心中一片沉重,她道:“胁息之毒危急五脏六腑,心肝脾肺,犹如绞断割裂,一呼一吸,宛若濒临绝境,此毒毒发快,毒性强,即便是我的药,也难以缓解稍许。” 南宫瑾言神色淡然,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此毒,解不了了?” 岳欣然以岳九州的姿态行了个礼,道:“我尽力。” 南宫瑾言喝了口水,岳欣然注视着南宫瑾言,心中五味杂陈。 “奇怪。”南宫瑾言缓缓放下杯盏。 岳欣然一愣。 “你说的症状,与我的感觉,并不相符。”南宫瑾言如实道,“只是偶有晕眩,冷热交错,周身疼痛罢了。” 岳欣然看着南宫瑾言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注视着南宫瑾言雪白的衣袂上的点点血迹,不禁哑然。这个金枝玉叶的公子,难道已经对这种难熬的疼痛,都无足轻重了吗? 南宫瑾言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缓声道:“有时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吐血之时会觉得疼痛难忍,但那也不过是须臾的感受……嗯?你怎么了?” 岳欣然感觉鼻尖酸涩,看着宛若飘雪般淡漠易碎的人儿,忽然生出种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南宫瑾言看到岳欣然眼底的晶莹,稍有些困惑,岳欣然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撇过头揉了把脸,方才转过身面对南宫瑾言,承诺道:“公子放心,我一定能将药配出来。” 南宫瑾言颔首,道:“多谢岳姑娘了。” “对了,周简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宫瑾言道。 岳欣然道:“周简是泽兰前任长老周贤齐的儿子,周贤齐此前在泽兰掌握大部分权力,周简此前确实是住在云姑娘如今住的那间屋子的,只是前些日子周贤齐病故,羽钧执重新给长居泽兰的门人划分了房间,将周简的房间划了出去,这才导致周简无处可去。我听人说羽钧执与周贤齐的关系一向焦灼,周贤齐去世后,羽钧执便成了泽兰最大掌权人,此事,不见得多么干净啊。” 南宫瑾言若有所思地颔首,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岳欣然道:“先前从云姑娘房间中见到这孩子后我就派人调查过他,出乎意料的,泽兰门人中,也有不少看不惯羽钧执的人。” 岳欣然早就坐到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南宫瑾言,忽而从袖中取出药瓶,递给南宫瑾言,说道:“止痛药,公子先拿着。” 南宫瑾言接过谢过。 岳欣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瑾言,问道:“真的没事吗?” 毕竟,都吐血了啊。 南宫瑾言不禁一笑,“姑娘多虑,真的没什么问题。” 南宫瑾言无奈一笑时那向来静美的眸子中晕开浅淡的笑意,将那俊美如画的容颜衬得愈发令人迷醉。 岳欣然不禁看呆了,等缓过神来,才自觉失态地轻咳了几声。 南宫瑾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因为诸如岳欣然这般的反应,无论男女,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南宫瑾言不知道,在另一边,风衍握着玉贝,神色复杂地将玉贝从耳边挪走,可惜无济于事,钱河谷的声音已经宛如雷鸣。 “中毒了?!他怎么会中毒呢!你干什么的!我怎么给你说的!还好这毒只是寻常凡人的毒……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人给他下毒?!” 风衍一怔,听着钱河谷的声音稍有停顿,他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师傅您说……这毒……” “这毒怎么啦!不要以为是寻常毒就掉以轻心了!回来我再收拾你!” “……师傅,公子是不是没事了啊?”风衍捧着贝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过这种事情以后千万不能再有了!” “嗯嗯,我一定保护好公子!” 风衍乖乖地应了几声后,那便的暴喝才稍微平复了下来,末了,钱河谷才关心了一下风衍近期的情况,而后就断掉了联系。 风衍重新将贝壳带回脖子上,心中既有懊恼又有些惆怅,刚戴好,门突然被推开,风衍从容淡定地转过身,看到林元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风衍道。 林元环胸,上下打量了一下风衍,继而将目光落在林元脖颈上的露出的项链的黑绳上。“刚刚似乎听到你在同人交谈?”林元问道。 风衍忽而变得警觉,他道:“听错了。” “是吗?” “怎么来这了?” “待会儿我要随谢晋安去萍兰,回来收拾东西。”林元落在这儿的东西不多,说着,他手里已经拿了一些东西,他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好公子,我看此地也并非什么清闲干净的所在,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那是自然。” 林元走后,风衍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们关心公子,如此耳提面命,自己又何尝不关心公子呢?如今风波不断,公子又常涉身于险境,奸邪歹人防不胜防……风衍惆怅地撑着下巴,已经感受到自己能力的不足,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还得勤加练习才是。 第139章 碎裂 北冥幽近来清闲,白日里坐在观众席上观摩比赛,偶尔跟着岳欣然和南宫瑾言去打探些消息,晚上只是睡觉。 近来她没有见到周简,猜测大概是被岳欣然带走藏起来了。 有关南宫瑾言中毒的事情,北冥幽起先听闻岳欣然的话之后,觉得南宫瑾言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中毒的迹象微弱,但一连几天过去,南宫瑾言的情况非但没有恶化,反而好了不少。 北冥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拿下这局就又斩获十连胜的南宫瑾言,不禁回想起自己上擂台的那次。 南宫瑾言赢得游刃有余,不像她那一次,赢得吃力。她现在仍是凡人之躯,随意动用神界术法难免会对凡人之躯造成损害,更何况云服媚的身体尤为孱弱。 北冥幽起身,锣鼓声一响,她听到“南宫瑾言胜”,又一块廊环牌。 南宫瑾言走下抬,见到北冥幽站在台下等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轻声唤她:“服媚?” 北冥幽点点头,问道:“公子要去何处?” 南宫瑾言眸中划过些许犹豫,北冥幽看着他手上的廊环牌,问道:“短短几天,你就已经承袭了六个长老的排位,今日该到羽钧执了?” 算算差不多了。 北冥幽知道羽钧执位高权重,在泽兰楼里基本算是掌权人。只是这位掌权人,在最开始就被南宫瑾言给安置起来了。北冥幽轻声道:“带我去看看。” “好。” 北冥幽随南宫瑾言走到他们最初来到泽兰楼的那顶楼,阔大敞亮的屋室内显得有些空荡,南宫瑾言有条不紊地转动一个砚台,隐藏在精美雅致的书籍向两边推移,露出隐藏在后面的暗门。 南宫瑾言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了暗门。 南宫瑾言回头看了北冥幽一眼,道:“待会儿紧跟我,不要走丢。” 北冥幽颔首答应。 进了暗门,北冥幽才知道南宫瑾言叮嘱的必要。走过一小段甬道,眼前豁然开朗,禁闭的门室环绕在周遭,显得中央空荡荡的。南宫瑾言行云流水地找到一个门,开锁后推门而入。 北冥幽跟了进去。 刚走进去,云服媚便感受到一股内力的波动。抬眼一看,看到牢狱中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羽钧执。 羽钧执看到南宫瑾言后,额角的血管都突了出来,如若眼神能够杀人,只怕此刻南宫瑾言已被他千刀万剐。 “贼人。”羽钧执咬牙切齿。 南宫瑾言浑然不在意,照雪现形,羽钧执见状,浑身一僵。南宫瑾言面无表情地摊开手,廊环牌已在他手中。 羽钧执不可置信地盯着南宫瑾言,“你做什么?” 南宫瑾言神情冷淡,他轻声问道:“你说我做什么?” “你……你会付出代价的。”羽钧执周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内力震荡,他身上的束缚却未松动分毫。 南宫瑾言睨着羽钧执已然通红却又透着衰颓的眼睛,手中的照雪已然现形。在羽钧执的注视下,南宫瑾言抬手。 羽钧执看着身上的束缚脱落,眼中划过几分错愕。不过转瞬即逝,他立马起身,长剑瞬间显形。 “泽兰楼的规矩,消耗廊环牌挑战比自己排位高的门人,得胜便能直接承袭排位。”南宫瑾言道,“倘若挑战者本身的排位已经足够高,那么败者将会直接被剥夺高阶身份,降为普通门人。” 南宫瑾言抬手,照雪挡住羽钧执暴起的攻势,他淡道:“所以,我现在来找你,顺便给你与我公平比试的机会。” 北冥幽自他们开打时就走出了这间牢狱,她料想这二人马上就会出来,便靠在牢狱外的柱子旁观看。 事实证明她没错。 羽钧执挥剑时带动的狂风险些将她掀倒在地,北冥幽抬臂一挡,抬眸的刹那,看到那从容不迫的白衣。 羽钧执像疯了一样招招毒辣,南宫瑾言却始终措置裕如。 北冥幽在一旁看着南宫瑾言云淡风轻的样子,瞥了眼廊环牌制造的屏障,心中好奇她在屏障外说话南宫瑾言会不会听到。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南宫瑾言虽然看着轻松,但北冥幽明白,他的轻松,正是建立在他对自己能力绝对专注地掌控上。 北冥幽深吸了口气,曾几何时,这样的姿态,也从她身上浮现过,如今想来,已然几百年。百年弹指挥间,百年沧海桑田,往事恍若尘烟,浮沉在虚无的念想中。 南宫瑾言速度极快,剑气纵横,他年纪轻,但剑术的精熟已不是常人所能比及。即便羽钧执内力再深厚,在遇到南宫瑾言这样实力惊人的对手时,也难以对其产生实质性的威压。 雪白的衣袂猎猎飞扬,剑光如虹,撤出道道残影。剑气凛若寒霜,一击将羽钧执击飞几米。羽钧执以剑撑身,堪堪稳住身形,抬起头来,忽的呕出一大口鲜血。 而同样接了他一招的南宫瑾言却依然安然自若地立在那儿,恍若亘古不变的冰霜。羽钧执眼中是滔天的恨意,这其中夹杂着愤怒、不甘,甚至是嫉妒。他暴喝一声,举剑猛冲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淡然转身,就连北冥幽都未看清那几枚光色暗沉的飞镖是如何被他挥出的,羽钧执还未近身,便被穿破威压的飞镖击中膝骨,跪倒在南宫瑾言身后。 浩然剑气却没因他的摔跪而停住,朝着南宫瑾言的身后袭去。登时,墨发飞扬,衣袂翻旋,南宫瑾言侧眸,转身瞬息,掌中蓄力,竟生生将那剑气给拍散了。 廊环牌阵收,南宫瑾言腰间的玉牌发生些微变化,此后,他腰间携带的玉牌,象征着泽兰的至尊席位。 羽钧执已然昏了过去。南宫瑾言抬掌,仅用内力,便将羽钧执重新推进了牢狱中。牢门“哐”地一声关上,锁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现形。 就在牢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一股携着排山倒海的威势的攻击猛然席卷着劲风横扫而来。北冥幽对这攻势感到几分熟悉,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站直了身子。 刚刚南宫瑾言和羽钧执比试时,羽钧执似乎好几次将攻击落到其余几扇牢门上,那果真是刻意的…… 双目被黑布蒙住的妇人手执截生棍,出现在南宫瑾言面前,她扯下黑布,妇人的身形便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倔强又无情的女人的姿容。 南宫瑾言和北冥幽都在一瞬间认出了这是谁——千珂。 北冥幽看向南宫瑾言,见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怪不得他最后用了暗器,因为胁息之毒发作了。 只是此次,似乎比往常都要严重。看来“恢复”只是表象,或是错觉,实际发作起来,比先前都要痛得刻骨。 羽钧执将关押着千珂的牢门破开了。 南宫瑾言手执照雪,几招下来,竟然堪堪才能接下千珂的进攻。 千珂瞬间分身,在南宫瑾言身后,截生棍裹挟着庞然威力,猛地朝南宫瑾言砸去——而此时南宫瑾言头昏目眩,忙于应对千珂以假乱真的分身,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声玉石碎裂的声音。 南宫瑾言回过头,看到北冥幽清瘦的背影,白玉碎片从她手中慢慢滑落,一粒一粒砸到地上。 北冥幽用先前莹月月指导云服媚的招式,给南宫瑾言挡了下。 看来千珂同羽钧执一样,在这关疯了,那一击砸得她半边身子麻了一瞬。 北冥幽侧眸看了眼身后的南宫瑾言,问道:“还有廊环牌么?” 第140章 无名 南宫瑾言将一块廊环牌递给北冥幽,这是最后一块了。 北冥幽接过廊环牌,潇洒凌厉地甩了出去,千珂和北冥幽腰间的玉佩瞬间产生感应。 廊环牌结阵,将南宫瑾言隔了出去。 她竟要挑战千珂么? 即便廊环牌可保挑战者不死,但看到她受伤,那也是南宫瑾言不忍心见到的。南宫瑾言此时却别无他法。 “不自量力。”截生棍砸来,掀起的狂风宛若刀刃。北冥幽脚下步伐宛若鬼魅,疾速躲过她的进攻。 北冥幽瞥了眼截生棍,忽然想起刹那生灭还在花倾觞的手上。 北冥幽又闪过一击,就在截生棍紧追她砸来时,北冥幽伸手抓住了截生棍,手掌立马传来灼烧感。 北冥幽立即松手。翻身一跃,踩着截生棍跃至空中,旋身抬腿,重重一脚落在千珂的身上。 千珂被踢地后退两步,而转瞬间又没了踪影,北冥幽阖上眸子,没人看到她此时趋近冰蓝的瞳色。千珂果然放了分身,攻击骤然而至,北冥幽快速做出判断,一脚踹开了千珂的攻击,借着力道,北冥幽疾步闪到千珂身后。 截生棍攻势太猛,她不仅身躯虚弱,而且赤手空拳,不占半分优势。 北冥幽紧盯千珂的截生棍,心中暗忖,要是刹那生灭在手就好说了。 北冥幽接连闪躲,千珂根本不给她反击的余地。 此时如果动用神界术法,不仅会冲击魂魄,而且以云服媚的身躯,根本不能够承受这种消耗。 北冥幽闪躲间,忽然瞥见南宫瑾言在掩唇咳嗽,那原本俊美的容颜带着病态的苍白,又因为唇边沾血而显得妖妍。 北冥幽手握成拳,她扶了下墙,身法凌厉,生生迎上了千珂的进攻。 如若这都无法抵挡,恐怕就算握了刹那生灭,凭这幅千疮百孔之躯,也不能驾驭,既然如此,那不如将错就错。 北冥幽头痛欲裂,但丝毫不妨碍她的进攻。 千珂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不及防,那一招一式恍若带着千斤巨力,攻势迅猛,即便是赤手空拳,仅仅是掌风也不是千珂所能随便接下的。 可惜终究是肉体凡胎,无论潜藏着怎样的神力,都难以完美施展。北冥幽深知此事,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南宫瑾言手中的照雪散发出冷白剑意,北冥幽注意到南宫瑾言这边的变化,隔着一段距离同南宫瑾言对视一眼。 北冥幽看得出,照雪同南宫瑾言的羁绊太深,在她是“云服媚”之时,提起寻常兵刃都成问题,即便如今她魂魄完全,她也没有把握凭着仍为“云服媚”的身躯去驾驭照雪。 晃神片刻,北冥幽身中一棍,加之她身体的损耗,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呕了出来。她挥手一抹唇边,喉头皆是血腥气。恍惚间北冥幽竟生出几分激动与兴奋。 她看到千珂坚定的模样,看到千珂举足千钧的漠然,看到千珂每每攻击时迸发出的骄傲与激进——好一个嚣张的敌手啊。 可惜,总归是要被她踩在脚下的。 南宫瑾言看到北冥幽摇头后逐渐陷入沉思,他忽而想起那个寮城的夜晚,他问她是谁,她告诉他:“我仍是我”。 南宫瑾言手执照雪,抬眸恰巧看到北冥幽擦去唇边鲜血后露出的一抹笑。她明明已经难以支撑,明明已经节节败退,明明已经濒临绝境,可她却笑了。 仿佛凌霜寒梅,即便披覆霜雪也仍就傲然绽放,零落成泥却依然残香不散。 她真的是云服媚吗?她真的是云服媚。 截生棍砸来,北冥幽漠然抬手,一柄纯黑的长剑环绕黑雾,“锵”地一声挡住了千珂的攻击。 长剑似虚若实,被她握在手中,剑身刻字,蜿蜒而又凝重——“无名”。 仅此一挡,无名便隐形消失,却也足够。北冥幽抬掌捉住千珂手执截生的手腕,千珂瞪着北冥幽,用尽浑身力气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箍着她手腕的力量宛若铁钳。 北冥幽刹那间抬掌朝着千珂脖颈处一劈,千珂半边身子瞬间麻木,抓住这个机会,北冥幽一掌按住千珂的肩膀,伸手拽住千珂的手,蓦地向后冲去,千珂始料未及,向前踉跄一步,还未站直,身后北冥幽便抬腿一踹,生生将她踹到柱子上,截生棍脱手砸出轰鸣巨响,狼狈地滚出几米后缓缓停下。 然而还没完,北冥幽身法迅疾,千珂分明已经快速起身,却还是在站直那一瞬被恍若疾风突进而来的北冥幽扼住咽喉撞倒在地。 胜负已分。 北冥幽当初入泽兰与他们不同,他们一行人登至高阁直接获得高阶门人的身份,而北冥幽却凭借接下的那一击勉强成为普通门人。经此一遭,北冥幽腰间的玉牌散发出明亮光芒,最终变化成为长老玉牌,竟显得过分华贵。 廊环牌散去,北冥幽后退几步,看着倒地不起的千珂,长长呼出口气,咽喉的血腥气迫使她咳嗽起来,北冥幽本能地想找一根柱子靠一下,转过身,却看到南宫瑾言拄着照雪,半跪着咳了一地暗沉的鲜血。 北冥幽一愣,几步走过去,全然未觉自己脚步的虚浮。她伸出手想要扶起南宫瑾言,眼花缭乱地却一把抓住南宫瑾言虚掩在胸口的手。 南宫瑾言反手紧紧握住北冥幽的手。 北冥幽蹲身扶起他,照雪隐形收起。北冥幽回眸看了眼倒在墙边的千珂,忍着浑身的剧痛问南宫瑾言:“她要关进去吗?” 南宫瑾言抬掌,像处置羽钧执那样将千珂推进她原本呆着的牢狱,门阖上的那一刻锁就自然而然地锁上了。 南宫瑾言收手,剧痛迫使他意识一沉,身形一晃,险些倒下。 北冥幽赶忙扶住他,南宫瑾言却撇过脸看着北冥幽,注视着她,仿佛不能不看她。 北冥幽抬眸,对上那双迷蒙的眸子,看一眼便又低下头,扶着他朝甬道走去。 北冥幽浑身尽是冷汗,她与南宫瑾言相握的手却始终没有分开。 奇怪的感觉,曾经在神界,无论多少次,负伤也好虚弱也罢,从来都是她自己目无旁骛地漠然离场,尽管感到众人的目光如芒在背,她也只会选择视而不见,逆着锋芒,消失在众人面前。从未像今日这般,与人彼此搀扶着,甚至……北冥幽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这般离开。 走到甬道里,关上甬道尽头的门,北冥幽再也支撑不住,南宫瑾言伸手想要扶住她,胁息之毒猝然狰狞起来,使他手一颤,竟随北冥幽跌倒在昏暗窄小的甬道内。 北冥幽倚坐在墙壁边,抬眸注视着单手撑墙半跪在她面前的南宫瑾言。 薄汗使他的发丝少许贴敷在颊面,长睫后的眸光湿润旖旎,他眉头微蹙,几近昏迷。 北冥幽拉了拉南宫瑾言的手,道:“还起得来么?” 甬道里几支蜡烛发出熹微烛光。南宫瑾言面颊微微泛红,眸光闪躲般错开,犹疑半晌也未吐出半个字。 北冥幽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宫瑾言,忽的没来由地笑了笑。 这么一笑,北冥幽眸子微微眯起,晃神的须臾,唇边贴上了两片温凉。 南宫瑾言撑在墙壁上的手缓缓扶住北冥幽靠在墙壁上的后脑,坚硬的墙壁被温软的掌心代替,令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轻轻吸吮着北冥幽的唇,吻得专注而温柔。 北冥幽一愣,心跳蓦地失去节拍,周身的疼痛也仿佛被他小心翼翼的温柔缓缓抚平。 第三次了。 北冥幽心中轻轻叹息,吻停下,她注视着南宫瑾言温柔缱绻的眸光,侧了侧脸,续下这个吻,吻得忘情。 清浅的兰香笼在心头,恍若笼上一层缥缈朦胧的轻纱,无论如何,似乎也挥之不去。 第141章 陇念 翠峰关军营。 近来天气愈发炎热,翠峰关尤甚,战士们白日训练,夜间侦查巡视,军粮愈发地少,军心紊乱。好在蛮人迟迟未出兵,虽然条件严峻,却也不至于吃不消。 沈篱风从河边洗了把脸,提着长枪往营帐里走,路过一个营帐时,脚步一顿。 那是夜绝尘的营帐,半月前夜绝尘进帐前告诉沈篱风他有可能很久不出来,期间不要让人来打搅。沈篱风便没让人进过那营帐,自那以后沈篱风果真没再见过夜绝尘。 这位皇子,自那日宴会上走后便没回过皇宫。战事吃紧,沈篱风带人马出宫,没想到在宫门口遇到了不知从何处回来的夜绝尘。那日夜绝尘神色不虞,瞥了眼浩浩荡荡的长队便随他上了马车,没有再管宫中的纠葛。 果真是任性,沈篱风那日在马车上将事态跟夜绝尘讲了一遍,夜绝尘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好像这天下帝王的位置与他毫无干系一样。沈篱风觉得有趣,宫中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为着那个位子机关算尽勾心斗角,而确实处在漩涡中心的夜绝尘,竟然是这种不在意的态度。 如若先帝未遭横祸,天子之位,只会是夜绝尘的,可宫中那几位还含沙射影说先帝崩殂是夜绝尘的筹谋,他为何筹谋?是对皇位避之不及吗? 想到这儿,沈篱风不禁觉得好笑,一阵风骤然拂过,沈篱风一怔,蓦地抬眸,看到那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的人满目漠然地伸手撩开帐帘。 沈篱风走过去,抱臂上下打量他一番,“奇怪……” 夜绝尘眉头微蹙,看着他。 “这半月你营帐中除你之外别无他人,餐膳用度你是如何解决的?”沈篱风道。 夜绝尘走出营帐,道:“这么闲么?” 沈篱风一愣,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姿态骤然一收,气场瞬间变得威厉肃穆,这种久居上位号令千军的沉着才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默了良久,沈篱风一笑,活动了下缠着绷带的手臂,看向走至河边的夜绝尘,道:“我劝过你。” “什么?” “回宫。”沈篱风走到河边,道,“来的时候。” “你觉得,我在营帐中,是为了躲避战事?” 沈篱风看向夜绝尘。即便是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也没人会迁怒于他,毕竟他回宫是要做皇帝的,战场,还是交给沈篱风…… 沈篱风笑而不答。 夜绝尘不置可否,半晌似乎才从沉思中抽出身来,问道:“战事如何了?” “我们赶来后蛮人开始撤退了,依照形势看,他们还没有出兵的征兆。” 夜绝尘沉吟片刻,淡道:“明日。” 沈篱风狐疑地看向他,“什么?” “明日开战,他们离开翠峰关后我便回宫。”夜绝尘说得云淡风轻,沈篱风脸色几变。 “蛮人的情况尚不清晰,客观上说,我方情况并不怎么好。”沈篱风实话实说。 “信我的话,就交给我。”夜绝尘悠悠走回营帐,撂下这句话,也不管沈篱风了。 “我怎么敢不信啊。”沈篱风笑出声。这位可是上战场就直接扭转战局,将苍烈谷的蛮人逼得节节败退的主,加之他曾有过几次战役,未尝败绩,只能说,士兵对他的感情,有些信仰的意味,但凡他发话,即便是如今军心散乱,凭着那股想赶紧打完赶紧回家的迫切,也会对夜绝尘言听计从。 泽兰楼。 岳欣然制完药后找了好半天南宫瑾言都未见其影踪,就连云服媚也跟着不见了,岳欣然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去叫来风衍。风衍跟在她的后面,边上台阶边问道:“姑娘怎么知道公子就在阁顶?” 岳欣然手里端着放在药钵中盖子扣的严实的药,一步一个台阶,应道:“当然是猜的,待会儿全靠你了。” 风衍好奇道:“姑娘是何意?” 岳欣然终于登上最后一个台阶,看着紧闭的屋室大门,道:“今日我不打架。” 岳欣然试着伸手推开门,可惜门被锁上了。 岳欣然回眸看向风衍。 风衍会意,拔剑,剑光瞬闪,一道铁器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被劈成两半的门砸倒在地,激起尘嚣飞溅。 岳欣然见势一笑。 二人进屋便看到敞开的暗道入口,风衍随着岳欣然走到入口前,岳欣然忽然抬手,示意停步。 “唔……” 暗道中,隐约传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嘤咛声,起先风衍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随着岳欣然立在那儿一听,才发觉那声音是真的。 风衍心中瞬间闪过一道霹雳。 谁啊…… 等等! 风衍和岳欣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岳欣然神情带着几分尴尬,但她还是勉强笑得沉稳一点,即便是女装,也有那么点岳九州的意思了。 岳欣然掩唇轻咳一声。一般情况下,她才不会穿着女装“扮”岳九州呢……除非……承受不住。 …… 暗道那头的南宫瑾言和北冥幽正默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全然不知道杵在暗道另一边的二人的浮想联翩。 一个面容娇俏的女人跪在地上,给躺在地上的男人上药,男人一身紫色衣衫几乎贴在了身上,长发散乱,因为疼痛的原因咬紧牙关,眼神迷离,他紧捏他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丝衣,满身满脸的尽是汗。 不知道是何原因,此人声音柔顺清软,明明是个男人,听着却让人不禁生出股怜惜来。 他锁骨那里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已经有溃烂的迹象,血肉模糊,大概特别疼,女人手中已经沾染上血迹的纱布一触碰到他那处的伤口,他就发出一阵阵疼痛的呻吟。大概是想忍痛不出声,但没忍住,一声一声极近轻微,竟男女莫辨了。 他的相貌也阴柔极了,眉目都带着股我见犹怜的柔媚,面颊苍白,五官生得漂亮,但又如同他的声音一般,透着股惹人怜爱的脆弱,可这一切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况且还是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这一切就难免变了味,逐渐有些不堪入目。 上药的姑娘脸色变幻得极其精彩,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牙放下手,地上的男人又发出了一声那样的声音,出于打小的德行教养,她没有残忍地按住他的伤口。 只是憋着的火气随着那一声声嘤咛,愈渐积累,让她有点不对劲了。 冯芷咬牙看着躺在地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的人。终于忍不住咬牙提醒:“能别叫了吗……” 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一声喘息吟叫。 暗道门口的二人瞬间石化。 岳欣然手中的药差点掉地上,她手一抖,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药往怀里揣了揣。 “岳姑娘……”风衍犹豫着,还是问了声,“我们还要等吗?” “再……咳咳……”岳欣然道,“再等等……” 风衍看着暗道内铺就的石路,看得出神。 “你们公子和云姑娘是什么时候……”岳欣然说着,转过头看风衍,见他神情专注,岳欣然止了话。 “岳姑娘。”风衍向前走了一步,走进了暗道里,见状岳欣然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冷静下来,问他:“你可有何发现?” 这一句话的语气和先前有些不同,岳九州常有的腔调。 “那声音不是我们公子的。”风衍侧过脸对岳欣然说道:“仔细听,是男人的声音。” 那定然也不是云服媚了。 岳欣然也走进暗道,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前面,灯烛已经尽数熄灭,暗道似乎没有尽头…… 岳欣然道:“有两个可能。” “望请教。”风衍道。 “要么这暗道很长,要么,暗道的尽头被堵住了。”岳欣然道。 另一边。 冯芷给陇念包扎好伤口,在喘息声中蓦地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陇念半眯的眸子微微睁开,有些生气地看着冯芷,道:“你干嘛啊!” 就跟小侍女儿的嗔怪似的。 冯芷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药,起身说道:“给你包扎好了,你起来。” 冯芷身形晃了晃,显然蹲了很久忽然起来有些难受。 陇念挣扎了几下,愣是没起来,他楚楚可怜地看向冯芷。 冯芷只好伸手,可惜拽了陇念几下,陇念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拽不起来。 冯芷睨着陇念,陇念望着冯芷。 陇念一转头,忽然发现什么似的,不动了。 “那位公子……” 南宫瑾言神情漠然地立在那儿。 冯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看向南宫瑾言,这么一眼,冯芷竟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那公子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惊为天人。周遭的气场竟逼得她不敢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冯芷觉得自己看到了仙人。 “我们公子负伤,不便扶他。”北冥幽说道。 刚刚在暗道中,南宫瑾言忽然昏了过去,倒在北冥幽的颈窝处,呼吸微浅。北冥幽被他压着不好活动,苦思冥想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剩些先前夜绝尘和南宫瑾言给的药。 岳欣然曾告诉她这些药是补气血定心神的药,对她的病症治标不治本,身为云服媚之时云服媚不知道这些药的存在,所以剩的很多。专治胁息之毒的药还未配好,这些药虽无法驱毒,却能起到一些作用。 北冥幽将药取出喂给了南宫瑾言,自己也吃了几副。 神奇的是这药见效奇快,北冥幽立刻感觉内力在周身畅然流转,与先前的感觉竟不相同了。 因为使用无名造成的损耗,竟被这些药修复了。 北冥幽仔细看了眼刚刚吃下的药,是夜绝尘给的。北冥幽将盛药的小瓶扣上盖子,重新放到了锦囊中。 不久南宫瑾言也醒了过来,胁息之毒又无声藏匿起来了,不知道何时又会重新发作。 那时南宫瑾言和北冥幽听到大牢中传来人声,二人便重新打开暗道的门走了进去,方才走进去,一阵狂风骤然吹来,将暗道的门猛地阖上,便是那个紫衣男人从其中一间牢狱中冲出,走到正中间,狂笑几声后忽然抽痛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便捂着肩膀倒下了。 此时陇念十分凄楚地躺在地上,南宫瑾言神情淡然地看着他,宛若一尊悲悯却又无情的菩萨。 冯芷又试着去扶他,可惜扶起来。北冥幽侧眸头微微扬起,看到南宫瑾言也在看她。 北冥幽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朝着陇念走去。 北冥幽手抓住陇念未受伤的那一侧的贴近腋窝的手臂,十分轻巧地将他拽了起来。 “谢谢。”冯芷道。 北冥幽颔首。 陇念轻飘飘地看了北冥幽一眼,随后朝着南宫瑾言走去。 他站得离南宫瑾言极近,笑道:“世上美人无数,可是我觉得,真正的美人,是可远观又可近睹的,相貌美丽,体态艳美,如兰馥郁,如风清澈,从前见过的美人,总有些许不算出挑的地方,今日见了公子,我……” 他一顿,笑盈盈地凑近南宫瑾言,轻声道:“美人公子,说句话。” 算不算得完美的美人儿,还要听听声音呢。 北冥幽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南宫瑾言面上没有分毫不虞,他没有厌恶地闪躲,也没有无端地凑近,依然岿然不动,安之若素。 南宫瑾言微微一笑,道:“陇念,泽兰最早拿到长老席位的人,却也是而今泽兰长老中实力最逊色的人。” 陇念身形一僵,冯芷面上的惊讶难以掩饰。 陇念笑了笑,已经抬起的要去碰南宫瑾言下巴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他道:“美人美人,你的声音真是动听,配得上你的姿容呀。” 言毕,他后退一步,抛了个媚眼,柔声道:“美人知道的挺多的嘛。” 第142章 解药 清川。 许翰墨坐在桌边,映着幽幽烛火,扫完手上薄薄的一封信,手指不由得发力,将信捏个烂碎。 白子轩起先漠然看着,而后见那信烂掉了,他也不肯去捡起来拼凑,睨着许翰墨,冷声道:“我还没看。” 许翰墨冷笑一声,抬眸看着白子轩,道:“翠峰关大捷了,你看不看迟早都要听到。” 白子轩注视着许翰墨好一会儿,而后淡然道:“那不正好……” “你白家正好?” 白子轩还未说完,许翰墨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白子轩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一向冷淡的眸色变幻莫测,瞬时间竟生出股令人窒息的冷意,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许翰墨虽说骄傲,但对面毕竟是白子轩,加之他也是个稍识时务的,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是因为焦急急火攻心才说了不成体统的话,于是难得地做出让步,道:“虽说夜绝尘得势会威胁到夜涟殊,但不要忘了,夜绝尘无心皇位,夜涟殊这头缩头乌龟,等的便是边疆局势稳定这个档口,待到他回宫拿到实权,你我便都逃不掉。” 白子轩对着许翰墨坐下,扯唇笑道:“你竟还唯恐天下不乱呢。” 许翰墨沉着双眼注视着白子轩。 白子轩又恢复了素来的冷漠,他道:“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行动。” 在夜涟殊准备抛头露面的之前,杀了他。他们已经查到夜涟殊在清川了,这是场必要分得出胜负的博弈。 许翰墨冷笑一声:“尽快行动?清川可是南宫家的地盘,夜涟殊也是南宫家的人,杀他谈何容易?更何况我们没有云家在清川布下的惊鹊阁的助力,动手之事又岂能鲁莽?” 白子轩凝眉,他手指摩挲着杯盏,听到“云家”二字心中就不免作呕。当初云天泽和夜璜嵊助白家和许家开拓私盐生意,为他们压下朝廷上的风声,以至于如今都很难拿到他们过量贩盐的证据,而他们在朝廷上站队夜璜嵊,为夜璜嵊拉拢了大批势力。云、许、白家相交甚笃,至于这“甚笃”的原因,他们各自都心照不宣,商道之上他们二家也对云天泽多有照料。 他们知道云家其实做的事并不干净,正如他们几方的交易一般——却没想到那么不干净。 在白子轩知道当初寮城蝗灾治理的真相后他的心情简直堪称复杂。 他们助夜璜嵊与云天泽争权夺利,不免狠狠得罪了夜涟殊和南宫瑾言。何况当初先帝派他们一同治理寮城蝗灾的意思,便是没打算留南宫瑾言——先帝对于南宫瑾言或者说是对于南宫家的打算,在一次次的暗示中许翰墨和白子轩都已经心中有了数。 白子轩和许翰墨对于夜璜嵊和云天泽的作为心里早有准备,但在得知夜璜嵊和云天泽逃跑的原因是跟蛮人扯上关系后,还是大受震撼。这种事情上,最忌讳的就是联系,这种事情抓不到夜璜嵊和云天泽,先拿来开刀的便是他们这些平时站在夜璜嵊一派的人。而夜涟殊和南宫瑾言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要么南宫瑾言拿他们来给先帝邀功,要么就是他们遵照先帝的意思杀了南宫瑾言来争取一线赦免的生机。 唯有先下手为强。 可惜他们却失手了。 可是夜璜嵊和云天泽与蛮人勾结走私军械的事情却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皇宫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本以为是各自知根知底,却没想到早就被人拉上了贼船。 于是他们辗转各地,又重新收拾了一番私盐走私的事情,期间听闻皇帝驾崩,宫中变动,便坦然朝着清川前行——此举便是去拿掉南宫家和夜涟殊的,途中顺便联系上了云天泽的势力,他们知道那是惊鹊阁残余,而惊鹊阁成员复杂,甚至跟蛮人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实在不好掌控,好几天,白子轩和云天泽都在思量要不要用那些势力,毕竟云家欠了他们这么多。 直到听到云天泽毙命的消息——这种隐秘的消息传达得太慢——他们知道云天泽确实是死透了,于是磋商一番后很干脆地断掉了与惊鹊阁残余的联系。 这种难以掌控的东西,还是不要为好,免得又沾一身浑水,把自己搭进去。 良久,白子轩出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许翰墨沉吟片刻,道:“南宫瑾言近来不是与家中不和么?” 白子轩眸子微眯了眯。 “我听闻薛啸歌薛小公子和南宫思齐已经在京城通往清川的路上了。”许翰墨道,“我们是该拿出点儿诚意,回京城看看了。” 白子轩垂下眸子,没有言语。 现在的许翰墨,早已没有先前那股子世家子的骄矜了,什么修养,什么仪容,曾经站在一群世家子里引以为傲的东西,在生死一线、蝇营狗苟中,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白子轩如今看他,也同那云天泽没有什么分别了。 曾经的云天泽何等的骄傲,何等的意气风发,到头来落得个什么下场?满门皆斩尸骨无存。到底是该说他蠢,还是该说他可怜呢? 泽兰楼。 风衍和岳欣然一前一后摸索着进了暗道,不出所料,暗道不长,那门轻轻一推就给推开了。 他们进去时南宫瑾言也正打算出暗道,于是风衍和岳欣然走在最后,南宫瑾言和北冥幽走在前面,陇念和冯芷走在后面,这般出了暗道。 在阁顶的屋室内,风衍看着陇念和冯芷,岳欣然给南宫瑾言和北冥幽切脉,将熬好的药推给南宫瑾言。 “我配出来了,公子试一试。”岳欣然道。 冯芷在一旁看她看病看得认真,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翘首问岳欣然:“姑娘,这位公子中的什么毒啊?” 岳欣然沉默须臾,抬眸看向冯芷,目光平静泰然,“胁息之毒。” 冯芷闻言眸子不禁睁大,她旁边的陇念拽了她袖子一下,冯芷才自觉失态地吞了口口水,小声嘀咕道:“不是说胁息之毒无可解吗……” 岳欣然看着南宫瑾言将要喝下,却也不生气,说道:“本姑娘配出来,若是奏效,世上便有了胁息之毒的解药,你说对不对,姑娘?” 冯芷被她突如其来的锐利气质惊得一愣,点了下头。 岳欣然又给了北冥幽几服药,告诉她最近身体损耗多,多少有点吃不消,近来先好生养着。 北冥幽颔首答应,她已经拿到长老席位,最近暂且不考虑泽兰擂台的事情了。 “美人,你怎么了啊!”岳欣然告诫北冥幽养身之法时,陇念忽然咋呼起来,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宫瑾言的身上。他面色愈渐苍白,看起来几近昏迷。 岳欣然立马捏住南宫瑾言的手腕,抬眸看了眼瞳眸迷蒙的南宫瑾言。她低声道:“怎会如此……” “公子怎么了?”风衍此刻的语气有些冰冷。 岳欣然道:“公子周身被胁息之毒损害的地方正在慢慢愈合,也正有将胁息之毒逼出体外的迹象了,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风衍头一次见岳欣然这样着急。 北冥幽垂眸看着南宫瑾言,倏尔伸出手,捏住南宫瑾言的另一只手。岳欣然茫然地抬头看她。 北冥幽眸光专注沉静,她不过须臾,她将南宫瑾言的手腕轻轻放下,走到南宫瑾言身后,抬指迅疾地点了他后背几处,岳欣然眸光飞速追随北冥幽的指尖,依稀能够分辨她点的是几个穴位。 南宫瑾言蓦地突出口暗红的鲜血,一瞬间,耳清目明,面色渐渐地从苍白中恢复过来。 “试试可以了么。”北冥幽道。 岳欣然伸手一试——毒解了! 第143章 修炼 自南宫瑾言毒解以后他便关上门静养,一来此事不能声张,二来南宫瑾言已承袭羽钧执的席位,他便是名义上的掌权者,此事的打算也要慢慢琢磨,也不能操之过急。 在南宫瑾言的允许下陇念和冯芷暂且由岳欣然带着,从那以后岳欣然都是“岳九州”的姿态。风衍则被南宫瑾言安排去陪护容亓,容亓身份特殊,不大往擂台上抛头露面,偶尔跟人组个队“搭车”赚点翡枝,也没去挑战谁,很是低调。 可即便如此,谢晋安被莫离源的人带走的那天容亓也差点被什么人抓走。如今林元随谢晋安去了萍兰,只留下风衍来看护容亓。可是风衍受了钱河谷和林元的叮咛,实在不能全然不关注公子的安危,于是他在看护容亓的闲余里也时时不忘看一眼公子的情况。 那日北冥幽为南宫瑾言点穴疏通气力之后南宫瑾言便休息了几日,那几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南宫瑾言给了北冥幽一些基础却又讲解详尽且提纲挈领的武学典籍,北冥幽静心研读几日后便对天启的武学术法有了大致的系统的了解。不得不说,这些东西恰恰是北冥幽所需要的,纵然云服媚有再好的天赋,早些年有再好的学习条件与经验,时过境迁这么久,那些东西放在当下也显然太少太陈旧了。 这些日子她时常想起很久以前她在神界修炼的日子,有很多东西要学要修习,而今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在当年也耗尽了心血去一点一点贯通,下决心的时候总是那么一瞬,真正做起来,却有千百种因素千方百计地逼迫着修行者久久停滞不前,那很漫长,也很短暂。 没有与生俱来的神力,即便拥有神躯神魄,想要成为真正的神明,也必然要历经不可计数的磨炼——即便那是炼狱,挺过来了,便成为磨炼,挺不过来,那就是磨难。 一开始都在挣扎,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在孤独的年岁里,就算是走火入魔,也未必能有什么增进,怎么过?她常常不给自己留退却的余地,放弃了就是庸庸碌碌的泛泛之辈。 她不肯做那样的人。 所以她下了一个又一个赌注。继续下去,未必会看到希望,可是放弃了,就必定会是徒然一场,既然都要交给他们看不到的类似于凡间“机缘”的东西去安排,那她一定要去夺得赢的最大筹码。 “你耗尽心力,就一定能够取得突破吗?” “未必,可我总归是要继续下去的。” 即便一败涂地,也要焚烧殆尽。 北冥幽云淡风轻地继续她的继续,却又在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追寻那个神明。 ——她所要成为的神明。 即便看不到尽头,可是她已经走了那么久。越久,便越舍不得动摇。 北冥幽在神界有看书的习惯,她也不总是在修炼,闲暇之余,就会到神界的烟海阁带书回合欢殿看,或者找出在游历时在各界收集的书拿来看。 不过之后看书逐渐成为她自我纾解放松的一种乐趣,往往出现在筋疲力尽后的那为数不多的用来休息的时间里。 也许是因为又到了“休息”的时间,也许是南宫瑾言送的书勾起了她百年前的习惯与乐趣,北冥幽躺在床上,双目对着墙壁,久久不能入眠。 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前几天她路过南宫瑾言的屋室,见门虚掩着,她突然生出了点好奇,于是后退两步看了眼,随后风衍从中走出。 原来是风衍给南宫瑾言送调养的药,要开门离开时发现忘记将师傅前些日子托人给他带来的让他分一些给南宫瑾言的补品给南宫瑾言了,于是折步返回,南宫瑾言颔首让他放在桌子上,他随后离开,也就是这个时候,北冥幽透过那个虚掩的门缝,看到坐在桌边拿着本书在看的南宫瑾言。 这个画面好多回在北冥幽脑海中回想,北冥幽深吸了口起,从床上坐起,连发都未梳,大晌午去了南宫瑾言的屋室门口。 北冥幽敲了两下门,神情冷淡至极,一如她光顾烟海阁时的神邸姿容,仍旧是一袭白衣,仍旧是墨发流泻。 没等多久,门被打开。 玉颜入眼帘,带来了一阵的冲击。 南宫瑾言眼帘微微垂下,从北冥幽这个角度看,竟觉得十分温柔。 半晌,北冥幽开口,淡道:“公子。” 便没了下文。 她倒是沉默得云淡风轻,留下南宫瑾言注视着她冷冰冰的眉目。 北冥幽掩面轻咳一声,眸光微侧,随即抬眸,注视着南宫瑾言,道:“我……有事找公子。” 南宫瑾言从门前让开,北冥幽进去后,手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门。 日光清亮,屋内暖洋洋的,隐约的花香舒适清凉。 屋子内干净整洁,北冥幽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眼看到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的几本书。 “你还没休息呢?”这话尾音极轻,仔细听,却可以听到一点点埋怨的意味。 南宫瑾言墨发披散,仅仅扎了几缕,整个人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散漫。 久久未得到回应,北冥幽看向南宫瑾言,却恰巧同南宫瑾言对上视线,南宫瑾言道:“休息了一会儿。” 声音温沉,并无什么不同。 北冥幽起身,道:“原来是我打扰到你了。” 南宫瑾言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道:“没有,我也有话想要跟你讲。” 北冥幽视线落在南宫瑾言的书上,漫不经心道:“你想讲什么?” “那日多谢你为我疏通气力,岳姑娘告诉我那是由于药物的冲击,除非有精通医理且熟习点穴之人相助,否则不容易解开阻滞。”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微微低了低头,似是在看他写下的字迹,他只能看到她微微侧过的面庞,柔美、安静,南宫瑾言微微敛眸,缓声道,“服媚令我刮目相看。” 北冥幽抬眸,缓缓地站直,她慢慢走近南宫瑾言,道:“不必谢,只是先前了解的一点皮毛,算不得什么。” “你借我的那些书,却是很受用。”北冥幽道,“谢谢你。” 南宫瑾言看着眼前漠然的人儿,道:“你喜欢就好,如果还想要……” 北冥幽心蓦地一跳,看着南宫瑾言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闪了一下。 “嗯?”南宫瑾言见她颤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北冥幽便是这样,对于敌人、陌生人,能够游刃有余、漠然到无坚不摧,而越是亲近的人,她就越是坦然,毫不设防地给人能够触及她内心的机会。 北冥幽咬牙轻轻一笑:“没什么。” 南宫瑾言道:“我听岳姑娘说你的身体消耗很大,你也要多加休息。” 北冥幽点点头:“嗯。我其实……” 北冥幽看着南宫瑾言,竟一时间开不了这个口,南宫瑾言等着她,半晌也未得到回应,看着明明木住的人儿仍然倔强地摆出一副冷漠至极的模样,南宫瑾言既疑惑又觉得有点惹人喜爱。 北冥幽晃了下眼,抬眸时,就发现南宫瑾言眸中含着的微微笑意,她一怔。干脆不说了,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一副高傲的姿态,微微抬起下颔,长睫掩映下双眸显得既冷漠又有些醉情。 就好像有人欺负了她一样。 怎么会是这幅样子? 南宫瑾言向来静若潭水的眸子荡出几分波澜。 南宫瑾言在她面前单膝蹲下身,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白衣熠熠明亮,惺忪的眸光此时也温柔得朦胧。 这几日他休息得好,气色红润起来,也不再是单单的清冷若雪,而别有一番少年意气的明亮,此时就很明显。 北冥幽晃了下神,后知后觉地伸出手,用两个指背碰了碰南宫瑾言的面颊。 南宫瑾言伸出手缓缓牵起她的手,北冥幽见他这反应,轻笑着喃喃出声:“娇气包……” 南宫瑾言有一瞬间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的。 良久,他确认一般地问道:“娇气包?” 北冥幽不语。 长得娇气,中毒了娇气,受伤了也娇气。 他怎么那么娇啊…… 北冥幽一笑,唇边就被亲了一下,反应过来,南宫瑾言还是先前那样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 北冥幽忽然觉得有点热,她似乎是觉得被占了便宜,于是俯身也亲了南宫瑾言一口,作罢后,她坐着晃了晃南宫瑾言的手,道:“起来。” “嗯。” 腰侧被揽了一下,南宫瑾言将北冥幽拦腰抱起,沐浴在明媚温暖的阳光里,南宫瑾言抱着北冥幽转了个圈。 南宫瑾言笑着,璀璨耀眼得有些灼目。 北冥幽手臂环上南宫瑾言的脖颈,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南宫瑾言脸庞的热度。 北冥幽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没忍住,仰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南宫瑾言垂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似羽毛轻轻刮擦而过,挠的人心里痒痒。 南宫瑾言抱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北冥幽坐在他的腿上,就这这个姿势,注视着南宫瑾言好看的面容。 南宫瑾言微微低了低头…… 吻如雨滴,细细密密地落下,随后便是河流,缓缓淌过,缱绻温柔,继而变成潮水,潮涨潮涌,爱意汹涌。 机缘巧合下,冷漠的神明也有了凡心。 第144章 取书 唇瓣碾磨着轻轻分开,吻结束了。 清雅的房间内有一瞬的静默,鼻息可闻之间,隐隐听得见心如擂鼓。窗外明明是艳阳当空,可是任凭阳光如何灿烂,都无法将人的心房彻彻底底地照得清透。 爱意来势汹汹,退场时,也如秋之落叶一般凄楚而又孤独。 无论如何,南宫瑾言都不是荒唐的人,所以在他踏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来,绝不会多走一步,哪怕是分寸毫厘。他一直都知道过为已甚的弊处。 他不会荒唐,甚至不会表现出留恋,北冥幽便更不会。 北冥幽起身,终于开了口:“我想找几本书看看消闷儿。” 南宫瑾言垂眸笑着,“原来是为了这个。” 北冥幽靠在桌边,双手环胸,宛若一把出鞘名刀,纤细,却又锋利。 南宫瑾言朝着桌边一步步走近,北冥幽沉着双眸子注视着他的动作。一步、一步……目光计数。 近了,又近得鼻息可闻,但这次,没有了暧昧到挠人心魄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可感而不可见的凛凛寒意。 南宫瑾言双手按在北冥幽依靠着的桌边,遮住了阳光,也将她全然笼罩在自己身前。这是个略带压迫的姿势,隐隐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如若不是唇边的殷红,南宫瑾言几乎觉得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 南宫瑾言微微俯下身来,下颔碰到北冥幽的左肩,附耳轻言:“有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一次了,所以我不想再问。” 北冥幽略略沉思,便记起来了,她略一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只是……” 呼吸拍打在颊面,北冥幽发觉她的心跳难以抑制地震颤了一下。 “你真的很奇怪。”南宫瑾言轻轻吐息,“服媚。” 北冥幽缓缓侧过脸,同一时刻,南宫瑾言抬头,一瞬间又离得很远,唯有温度缠绕在耳边、颊侧。 “所以?”北冥幽望进波澜不惊的深潭里。 南宫瑾言坐到椅子上,仰眸注视着北冥幽,唇边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跟着我。” 北冥幽闻言,轻轻重复一句:“跟着你……” 这次换北冥幽挡住光线,问南宫瑾言:“若我走了呢?”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悲,甚至寻不到任何感情的蛛丝马迹。 南宫瑾言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周身的淡漠恍若将人拉入漫天飞雪里,他道:“你会么?” 北冥幽走近南宫瑾言,伸手轻轻端起南宫瑾言的下巴,目光在他漂亮的唇瓣上逡巡了一圈,良久,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怎么办?瑾言。” 南宫瑾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看着她冷淡地靠近他。 “好像真的有点舍不得……”北冥幽喃喃低语,漫不经心似的。 南宫瑾言仍旧是那副神情,安之若素,俊美无俦。 北冥幽又亲了南宫瑾言一口。 刚刚已经算是极限,他们各自退让,为的是什么?可她又在做着什么…… 北冥幽还是很懂分寸的,她心痒难耐浅尝辄止一口便罢了,只是不太清楚南宫瑾言的感受。 “走。”南宫瑾言的声音,有略许低沉,低沉中,带着些许狼狈。 北冥幽其实并不好受,她不再看南宫瑾言,到了屋门口时,顿了顿,她阖上了眼眸。 泛着些微光亮的黑暗里,北冥幽听到了那人温沉的声音:“轿内的两个箱子里——不是要看书吗?里面有。” 北冥幽不是先去放置马车的地方,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屋室,她坐在床边,盘膝调养了一阵,待到气息宁静,便起来去找南宫瑾言的马车。 白色银纹的马车用料极其考究,风尘仆仆这么多天,都没有一点脏污的痕迹。 北冥幽正欲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她。 “云姑娘!” 北冥幽转头,看到风衍大步朝这边走来。北冥幽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那条项链还挂在那儿。 “云姑娘为何在此处?” “找书。”北冥幽瞥了风衍一样,直接跨上轿子。 “姑娘!” 北冥幽没管外面的风衍,果真看到两个大箱子,她抬手打开,简直可以称得上“琳琅满目”。 待到北冥幽抱着五六本书下来,见到风衍还立在那儿,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风衍道:“姑娘,最好不要孤身一人行动了。” “为何?” “岳公子说泽兰楼里并不安全。”风衍道。 “嗯。”北冥幽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 她侧身一闪,剑刃瞬间贴着她的脸拂过,北冥幽呼吸一滞,单手抱着那几本书,躲闪几个回合,愈发地招架不住。 她连退几步,想要看的真切,可是风衍的招式步步紧逼,她几乎没有余暇去想其他事情。不过几个回合,她身上便被剑划破几道。 上次的经验已经告诉她,不能随便使用无名了——无论是在神界还是在凡界,那把剑,始终不能是她可以随意操纵的。 疾风呼啸,血腥气环绕,剑气袭面,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浩然剑气朝着风衍撞了过去,璨白的剑芒将风衍击得踉跄几步。 北冥幽眼看着白衣入目,那人的长发被风微微吹拂,随着衣袖淡然摇晃,他似乎从天而降。 南宫瑾言将北冥幽护在身后,风衍的剑朝他袭来的瞬间,他手挽了个剑花,握住剑时抬手一抵,风衍瞬间被璨白剑气给撞击出几米。 可是风衍撑剑起身,似乎不知疲倦,他此刻的神情与先前不同。北冥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在南宫瑾言身后声音不轻不重,道:“他有古怪。” “嗯。” 南宫瑾言温润的声音如阳光一般化在耳旁,顷刻间,北冥幽眼前便没了身影,北冥幽抬眸,只见一道白色残影从前方一闪而过——纵然是她,看到的竟也只是残影——风衍招式刚起,南宫瑾言的剑便如疾风骤雨,三招之内,将风衍的剑挑飞,震出的浩然剑气将风衍击昏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北冥幽都有些微震惊。她向前走了几步,抬眼看了下南宫瑾言,南宫瑾言神情淡漠,看着风衍眼神,似乎有点出神。 北冥幽抬手,将风衍脖颈上的玉贝项链挑了出来,只见原本莹润洁白的玉贝此时在中间出现一条漆黑的裂缝。 北冥幽凝眸沉思一阵,伸手拽过南宫瑾言右手。平时南宫瑾言没有注意到,此时才忽然意识到,风衍带的这块玉的玉质,和他右手上的白玉扳指的玉质,很像。 “公子,在此之前,他曾这样过吗?”北冥幽问南宫瑾言。 “没有。”南宫瑾言就这样被北冥幽握着手腕,很是平静地说道,“你刚刚说他有古怪,这是何意?” 北冥幽道:“他刚刚似乎是神志不清了。” 南宫瑾言看向北冥幽。 “他刚刚还告诫我不要孤身一人,说岳九州告诉他泽兰楼不安全。”北冥幽道,“却又忽然发起进攻……” 北冥幽正在垂眸淡淡说着,身后忽然被盖上一件衣服。 北冥幽一顿,南宫瑾言将白色氅衣搭到了她身上,清浅的兰香就如他人一般。 南宫瑾言看了眼马车,又垂眸看向北冥幽,低声道:“他的告诫是对的,不过……他是不是想要阻拦你上轿?” 南宫瑾言这么一说,回想起刚刚风衍叫她的样子,北冥幽颔首,“他没有阻拦,叫了我两声,怎么?” 南宫瑾言看了会儿北冥幽,说道:“跟我过来。” 北冥幽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南宫瑾言带北冥幽进了马车的软轿上,南宫瑾言的轿中一如既往的舒适宽敞。南宫瑾言打开侧边的一个盒子,里面放着样式不一的小瓷瓶,大概是药了。 南宫瑾言熟练地从中拿出一个青色的四四方方的瓷制盒子。 北冥幽安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南宫瑾言打开那个盒子开始,她就知道南宫瑾言要做什么了。 “上药么?”北冥幽看着那个小盒子,“风衍还在外边躺着呢。” 这话说完,气氛有一瞬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口就觉得有些暧昧,即便她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语气。 “嘘。”南宫瑾言食指抵在唇边。 北冥幽瞧着他,良久,她微蹙了下眉头。 有人在盯着他们。 第145章 毒药 北冥幽看了看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子在吩咐着什么。仔细听便会发现那声音极其熟悉。不是别人,那正是钱子苓。钱子苓还带着几个人,因为脚步声逐渐凌乱。 风衍被发现了,北冥幽和南宫瑾言听着轿子外的响动,觉得风衍大概是被抬起来了,模糊中,听到钱子苓说了一句什么“噬魂散”。 北冥幽和南宫瑾言对视一眼。 脚步声渐渐逼近,钱子苓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那轿子……”钱子苓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声音又嘈杂起来。 “按住他!” …… 毫无征兆,南宫瑾言登时飞出轿子。他身姿极为迅疾,一袭白衣宛若飞鸟,仅一刹那,却很是惊艳,北冥幽忽然想起身为云服媚时的初见……算是初见……南宫瑾言便是从轿子里飞出将要坠下楼的她接住,那是也是这般翩然飞出的,他的轻功,倒是极好。 南宫瑾言一剑拂扫开几个门人,看着是云淡风轻,其实却在注意钱子苓的一举一动。先前他毫无知觉地中了胁息,还在犹疑是否是大意,如今风衍也中了招,还是这种邪门术法,就差不多可以知道,钱子苓该是很会用毒,而且用得神不知鬼不觉。这就不得不留心一下她的用毒手法了。 “哦?我当是谁呢?”钱子苓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南宫瑾言面不改色,说道:“怎么?钱姑娘管天管地,还要管泽兰门人的车辇么?”他说话时没笑,听着却让人觉得有种凉嗖嗖的笑意含在语意里。 钱子苓愣了下,忽然呆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南宫瑾言,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你……”钱子苓低了低头,却没看到她的左手——她的左手,动不了了! 钱子苓周围的门人一惊,背对着钱子苓将她围拢,呈现出一个保护一般的姿势。忽然一阵清风吹过,纵然被数个门人包围,钱子苓也被风吹得差点没站稳,一线血色直直地飞溅而出…… 自南宫瑾言下轿之后北冥幽就稍稍掀了帘子,她看到南宫瑾言常带的飞镖生生穿过正对着南宫瑾言遮挡住钱子苓的门人,伴着一线鲜红,朝南宫瑾言飞去,仿佛猎鹰寻主,稳稳落在南宫瑾言手中,南宫瑾言伸手,风止,血迹仅仅弄脏了双手,他的白衣雪白依旧。 那门人轰然倒地,露出钱子苓掩藏不住惊恐的脸。钱子苓左手微微抖动。她很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在她要给南宫瑾言下毒的时候,她的手就好像突然被毒蛇咬住了。这怎么可能,她从未失手,有谁发现过她下毒?中毒的人几乎没人发现她何时出的手!不对——是暗器,南宫瑾言到底是怎么出的手! 北冥幽坐在轿中微微眯起眸子。钱子苓显然是会玩弄下毒的那一套的,不过,南宫这暗器用的,倒是漂亮。 “你等着!”钱子苓说罢就要走,只见一道白线,明灭一瞬,血线飙飞。钱子苓才发现,自己浑身竟是在颤抖!这个她以为只是条咬人不露齿的恶狗、仅仅会些虚与委蛇的官吏,一次又一次地教她——教她人外有人。这个人,怎么如此可怕!钱子苓背后生出一股恶寒。她平生最恨那些自诩不俗,文质彬彬的所谓君子,所以她一直都很讨厌南宫瑾言那股文质彬彬的仪容,直到如今,她似乎才看清,什么君子!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是的,疯子。 钱子苓看着一身素白,安之若素地立在那儿的南宫瑾言,很是奇怪地生出了这个想法。 “阿苓。”一道清泠的女声从斜后方传来,钱子苓扫了眼她身边为数不多的站这个的那么几个人,视线惊慌地落在瑢华身上。 瑢华缓步走近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门人,眉头微微蹙起,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南宫瑾言一眼,南宫瑾言却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个就同她视线对上,不知道为什么,瑢华在那一瞬间竟生出了股于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的害怕的感觉来。 瑢华默默收回视线,问道:“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钱子苓吃痛地捂住胳膊,冷声应了声,就要走,瑢华却伸出手,如琥珀一般的丝缕从她指尖探出,将钱子苓的脚踝勾住,钱子苓俯身正欲还击,那丝缕就好像活物一般攀附着她将她缠住。 “瑢华!”钱子苓道,“你难道要帮一个外人来对付我?” 瑢华闻言,顿了顿,她缓缓抬起眸子,声音有些许空蒙,“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子苓?” “入了泽兰楼,便是泽兰门人,我想你很清楚这个‘入’字的含义。”瑢华道,“他既然已成为我泽兰门人,那么哪里来的外人之分呢?” 钱子苓咬牙瞪着她,开口好像要说什么,却只是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有说。 自始至终,南宫瑾言也没开口说什么,末了,他道:“我记得钱姑娘让我等着。” 南宫瑾言走向钱子苓,钱子苓被瑢华的丝带缠缚,不得不坐在地上。南宫瑾言便蹲下身,看着钱子苓。钱子苓从来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南宫瑾言,这么近的距离,她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如此年轻,姣好的容颜没有一分岁月雕琢的痕迹,近距离看,本是清冷的眉目竟然很是明艳……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宰相么,怎么如此年轻。 南宫瑾言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他道:“有些事情,何故一等再等?羽钧执掌权这些年来,你威风得很,你们联合泽兰其余长老,以整个泽兰楼的屋室为框架,以众多门人为玩物,挑挑拣拣,选出了忠心于自己的部下,再接着暗地里散布流言,装神弄鬼,拉更多的人下水。有的人被你们剥除筋骨,丢在霆掣街的大街上,有的人则被扔进阁顶牢笼,如同待宰的羔羊……” 说到牢笼,钱子苓头脑轰的一声。 “你要将人的心肝脾肺生挖出来,将善武之人习武时所凭依的四肢百骸生生截去,炼制……或者说是……尝试炼毒时,羽钧执是如何看你做这些的?”南宫瑾言淡道,“你告诉他,或者你对你自己说,等着。” 钱子苓双目泛着嗜血一般的通红,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好似挣扎,她好似被人剥开皮肉,就像那些被她剥骨抽皮的门人一样,同样是难以直视的血肉模糊。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羽钧执那轻蔑,漠然,甚至带着恶心的神情。她的父亲,怎么可以那样看她?怎么能够那样看她?不是他教给她的吗?最毒的毒药要以最残忍的手法炼制,最高的位置,也要用最残酷的手段去争取……他凭什么那样看她! 南宫瑾言淡漠地看着钱子苓疯癫的模样,“等什么呢?姑娘?你看我这般年轻,官至宰相,生杀予夺,一念之间,一剑之间……就在当下。” 瑢华看着南宫瑾言,看着他洁白无瑕的侧颜,看着年轻而又疏离的容颜,听着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北冥幽坐在轿中,侧眸观望着南宫瑾言。他说出口的,并不是他所得意的。 “你学着炼制毒药,钻研最致命的毒物,周遭尽被毒物所环绕,以至于将自己腌制成了毒药。”南宫瑾言注视着钱子苓,一字一顿道,“邪入肺腑,无药可医。” 钱子苓突然笑了,她忽然变得无比冷静,看向南宫瑾言,轻声说道:“你说谎,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瑾言摊开手掌,沾在他手掌的门人的鲜血似是活物一般凝结成一团,已经有了化作丹丸的迹象,南宫瑾言微微侧了侧手掌,已经凝成丹药的血丸颗颗滚落在地。 南宫瑾言起身,那一刹那,钱子苓忽然看到南宫瑾言腰间的玉牌,那玉牌的形制——钱子苓猛地抬眸,只见南宫瑾言走向呆呆立在一隅的风衍,南宫瑾言看着风衍,道:“风衍,醒了。” 第146章 突变 南宫瑾言话音刚落,呆立的风衍便有了反应,风衍眨了眨眸子,头撇向一个方向,正是南宫瑾言的马车所在。 北冥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逐渐有了些猜想,她将帘子放下,阖上眸子,睁开时,眸底已然是冰蓝色的光华。她看了圈轿子,目光在一个盒子上停驻。 果然是藏了东西的吗。 通过对灵气的感应,北冥幽明显地感受到两团灵气微弱的东西。北冥幽伸出手,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风衍又不由自主地往马车方向冲撞,北冥幽掀开帘子,正好看到南宫瑾言一把薅住风衍的衣服后领子。瑢华的手下和钱子苓的手下杵在一旁,哪一方也没有先动手。而钱子苓依旧是坐在地上,表情倔强,人却好似已经神游天外。 北冥幽想到先前南宫瑾言问她的,想必南宫瑾言也早已留心风衍对轿子的反常举止。北冥幽将盒子端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又看向风衍。 她还是云服媚时,风衍就曾以符寻踪将她寻回,她那时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确有蹊跷。那种术法,可真不似凡间能够存在的。 如今形势复杂,她所知甚少,自身力量又过于微薄,她的身份还不能过早暴露,最好连一些人的面都不要去见。 北冥幽放下盒子,缓步下轿,走至南宫瑾言身旁,道:“先喂他吃下噬魂散的解药。” 南宫瑾言会意,走至钱子苓的身前,淡道:“烦请钱姑娘将噬魂散的解药交出来。” 钱子苓抬眸冷笑道:“噬魂散无药可解呢。” 瑢华冷声道:“阿苓,你当着我的面,也还要撒谎吗?” 钱子苓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北冥幽看向钱子苓,忽然出声说道:“倒也不必这般麻烦。噬魂散这种东西,不过是短时间使人失去理智,进而操纵人的玩意儿罢了,所谓操纵,那定然不会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想要解毒,也并非一定要喂下解药。” 瑢华若有所思,而后就看到北冥幽走到钱子苓身前,听她缓声说道:“操纵断了,理智便能回来,操纵者死了,毒,自然也就解了,也不需要什么解药了。钱姑娘的‘无药可解’,是不是这个意思?” 说到最后,北冥幽垂下眸子,看向钱子苓的神情却没有半分笑意,她没有犹豫,断发化作的小刀从她手中现形,她伸出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使得丝带朝向天际,便这样将钱子苓给提了起来。 “说起来,我这柄小刀与毒还颇有些渊源,可惜的是,它得来偶然,至今也没有什么名字,我失了武器,想必接下来,用到它的地方还很多,不如就此给它取个名字,也算作一件美事。”北冥幽悠然说着,那柄小刀便在她指尖飞旋。小刀仅有一掌长,没有刀柄,一端开刃,通体纯黑,真就是她断发的颜色,此时泛着坚硬锋利的色泽。 北冥幽的小刀渐渐贴近钱子苓的面容,她似笑非笑的注视着钱子苓满含恨意的双瞳,无比认真地说:“叫它‘贪蚀’,如何?贪念的贪,侵蚀的蚀。” 就在贪蚀要贴上钱子苓的肌肤时,钱子苓猛然挣扎起来,说道:“解药在这儿!” 北冥幽收起贪蚀,从钱子苓的手中接过解药,仔细看变能看出,她伸出的手手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检查过后,北冥幽捏开不时挣扎的风衍的嘴,将药放入他口中。 风衍好似晕了一下,南宫瑾言扶了。 “公子……”风衍微微侧头,看向南宫瑾言,愣了愣,他忽道:“公子!云姑娘,我……怎么说……” 南宫瑾言拍了拍风衍的手臂,道:“你可在车轿中留下什么?若是留了,现在拿出来,然后回去。” 风衍神情复杂,神态上亦有几分迷茫。可是公子既然发话了,那些商量的打算便只能作罢,他上轿拿下那个盒子,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没有看他,倒是云服媚,眸光从他拿着的盒子上掠过,风衍也不好久留,赶忙离开了。 “瑢长老。”待风衍走后,南宫瑾言对瑢华微微颔首,瑢华回礼。 这一来一往看得钱子苓微微出神,可还来不及她多想,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后就没意识。 瑢华看到手下将已将钱子苓击晕,也就不避讳什么,对南宫瑾言说道:“公子,薛啸歌领兵来了。” 南宫瑾言知道瑢华不会无故找他,只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般快。薛啸歌领兵,南宫瑾言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也罢,如今翠峰关已然大捷,夜绝尘和沈篱风乘胜追击又收复了边陲重镇长黎,蛮人元气大伤,天启的重要地界如今已无人敢贸然侵扰,边疆形势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焦灼,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波澜。算算,也是时候了。 “瑢华。”南宫瑾言这这次没有称呼“长老”,他神色不见慌乱。即便是北冥幽,也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她跟在南宫瑾言身后,也不过多言语,只是看着南宫瑾言安然自若的模样,眸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在。”瑢华行礼。 北冥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长老折腰…… 先前她也未见瑢华对哪个长老如此谦卑,即便是大权在握的羽钧执。泽兰楼的几大长老,应该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即便有权势之差,也仍旧维持着平起平坐的局面。今日这般……北冥幽看向前方芝兰玉树的白衣公子,只见南宫瑾言启唇,声音依旧冷静平缓,毫不慌忙:“看好钱子苓,通知岳九州,带上你手下的人,准备迎战。” “那公子……你呢?”瑢华惴惴不安,又补充道,“如今正是……” 瑢华眼神往南宫瑾言身后的北冥幽身上一瞥。 “说下去。”南宫瑾言道。 “是您树立威信,博得人心的大好时机。”瑢华道。 即便危难,也要迎之赴之。身为霆掣第一大组织,泽兰规模宏大,门人众多,早些年几个登上长老席位的人排位一直稳定,于是组成长老会,决议将泽兰门人等势划分到各长老手下,几个长老手下都有一定的力量,方便管辖泽兰。随着长老会里几个长老的失踪与离世,羽钧执势力愈加强大,想要侵吞归属那几个长老的门人势力,那些门人有的自愿归属瑢华,有的臣服于羽钧执,而羽钧执和千珂、莫离源相互连结,为了扩增势力整出重新分配住处、重新划分的幺蛾子,以致至今几个长老手下的门人组成都有些扶住。泽兰楼如今四分五裂,长老席位大洗牌,想要征服这一支特殊而又强劲的力量,仅是顺从“强者为尊”的信条显然还不够——泽兰不好驾驭。 南宫瑾言要做的,是要将这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泽兰门人,重新凝聚成为一种虔诚而又团结的力量。 他需要得人心,而这个时机,不容错过,即便去死,也一定要去搏一搏。瑢华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这个人出现,如今他出现了,能够把握这个机会的人出现了,她不希望这个人在这种时候贪生怕死,若是如此,那他也不配统御泽兰,他也不配更不能重振泽兰当年的铮铮气魄。 北冥幽也在期待,期待南宫瑾言到底会给出个什么样的答复。 “你能等待至此,说明你有足够的信心去迎敌,亦或是赴死。”南宫瑾言道,“不过,你觉得,而今泽兰真正能归你我驱使,义无反顾甘心为之一死的门人有多少?” 瑢华一愣,她暗暗捏紧自己的衣袖,声音不由得有几分低沉:“那么公子的意思……” “你看,就连你也不信我。”南宫瑾言唇边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去,此战我必迎之。” 也必赢之。 第147章 迎击 瑢华带着钱子苓和门人匆匆离去,此处就只剩下北冥幽和南宫瑾言。南宫瑾言转身走近北冥幽,垂眸柔声道:“找到书了么?” 北冥幽看着他,颔首道:“在你轿中。” “暂且在你屋内,不要出来。”南宫瑾言道。他不能看顾她了。经过这一遭,即便是风衍已经解了毒,南宫瑾言也不放心由风衍看护北冥幽了。 “我同你一起。”北冥幽注视着南宫瑾言的眸子。南宫瑾言的话没有给她什么余地,那她,也就不便赘言了,“公子该清楚的,我独自在这楼中,不如跟在公子身边安全。” 南宫瑾言摇摇头,道:“这次不一样。” 北冥幽也不去管书了,看着南宫瑾言的眼神因为冷静而显得有几分冷酷,她道:“公子这般不在意我的安危么?前有周简后有羽钧执,以后还会有何人?公子预料得到么?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公子也要舍我一人独身向前去,不顾及结果,也丝毫不在意我的感受吗?” 北冥幽说出这番话时极为平静,这样的话一句一句却又无法显得很平静,于是待她讲完,才发觉这话说得凄楚,甚至于委屈。 南宫瑾言伸手轻轻捋了捋她被风吹拂到额前的发丝,静若潭水的眸子仿佛无声地起了细微的波澜。 南宫瑾言有些微动容。 北冥幽猜不出他到底如何想的,于是扯住南宫瑾言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何故至此?因我耽误了要事,我也不会好过。” 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抓着自己的袖子,良久,他道:“好,不过这一去定要护好自己,不可涉险。” 北冥幽伸出双手捧着南宫瑾言白皙的面颊,说道:“必然。” 话落,南宫瑾言抓住北冥幽的手,牵着她往阁楼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二人又到了阁顶,走过暗道,到了那个牢狱之中。 南宫瑾言看了一圈四周禁闭的牢门,走到一个牢门前方伸手去推,那牢门严丝合缝,密不透风。北冥幽便立在中间看着,不出声询问,也不打搅。 南宫瑾言顺着这个环形牢房走了一圈,除却当初将羽钧执和千珂关进去的那两扇门以外,其余牢门他都触碰了一遍。北冥幽觉得他大概是在施展什么术法,这样寻思着,南宫瑾言走到正中央,看着北冥幽,似乎有几分难为情,“服媚。” 即便在偏昏暗的牢狱中,南宫瑾言的眉目依旧俊美逼人。北冥幽细细看了看他的容颜,“嗯?” “你抱着我。”南宫瑾言无奈道。 北冥幽知道南宫瑾言不会平白无故提出这样的请求,便走至他跟前,左手搂腰右手扶肩,轻轻拥住了南宫瑾言。 清淡的兰香仿佛在一瞬间将人引入朦胧的梦境,梦幻的感觉在一瞬间有些失真,亦有些动人。 南宫瑾言一愣,他本意是北冥幽从后面抱着他便好,没成想北冥幽竟拥了上来。南宫瑾言垂眸看着北冥幽的墨色青丝,心里不禁有几分柔软的感觉。 北冥幽微微低了低头,额头抵在南宫瑾言的肩上,大抵是有些累,北冥幽深呼出口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自己在他面前竟这般放松了吗…… “瑾言?”北冥幽唤了迟迟不见行动南宫瑾言一声。 南宫瑾言手中照雪现形,北冥幽瞥了眼那冷璨璨的剑锋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剑抵着白玉扳指,发出一声鸣响,紧接着飓风骤起,只见璨白剑芒以他俩为中心,朝着八方四散开去。除却那两扇门,其余门登时被飓风破开。 白衣猎猎翻飞,即便冲力没大波及到他北冥幽,骤起的狂风却令北冥幽紧紧抱住了南宫瑾言。 “服媚。”南宫瑾言轻声唤她,“好了。” 北冥幽便知道他要自己松手,于是松开。敞开的门似乎深不可测,看不清其中是何景象。南宫瑾言看了一眼,说道:“诸位还在等什么?” 另一边。 薛啸歌一袭华服,长衣猎猎,扶手立在泽兰楼门口,神态安然,身后领着一众银甲红袍的兵士,刀戟凛冽,杀气腾腾。 今日他身旁并无旁人,自然见不到南宫思齐的影子,他只身一人领着数千人的士兵,做好了屠戮这栋高楼的准备。 “薛啸歌。”岳九州道,“你可知道,你今日倘要屠戮泽兰,便是代表朝廷跟整条霆掣街为敌。” 瑢华步至岳九州身后。她去找他时,那屋里仅有一位淡黄衣着的公子,她记得那是随南宫瑾言一同前来的公子,只是不怎么露面。 既然不大站上擂台,那大抵是如林元风衍一般的侍从。 瑢华没有多想,开口问道:“岳公子在何处?” 容亓坐于桌边,他安然自若的闲适模样倒是令瑢华微微一惊。容亓答道:“岳公子已去门前应敌了。” 瑢华颔首,带着人便要走,忽然停下脚步,顿了顿,问道:“你怎么不去?” 容亓微微颔首,眸中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道:“小生武学低陋,身体抱恙,就不去添乱了。” 瑢华没有劝他,也没有回应,带着人去了泽兰门口。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此番再来看,这薛啸歌身后的士兵,貌似又多了。 对于岳九州的话,薛啸歌没有给她答复。 他不管霆掣街于朝廷如何,他此番前来,仅仅是为了南宫瑾言。此举若是招得霆掣街各组织的不满,他也带了足够的兵士,即便不能扫除这些对朝廷存在威胁的组织,也必能全身而退。 岳九州负手而立,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捏起,神情却依旧沉稳得高深莫测。 薛啸歌面上带着不适他年龄的沉稳,他抬眸望着岳九州,说道:“欣然,你又是何苦?” 闻言,岳九州面色苍白了一瞬,她咬咬牙,逼视薛啸歌,面上仍旧是“岳九州”应有的神态。 南宫瑾言都知道她的身份,薛啸歌要知道也不难,只是…… 岳欣然眸光想向下看看,眸中忽然划过几分神伤,如若三哥站在此处,他会如何? 想到这儿,岳欣然仿佛又有了力量,她复又抬眸,注视着薛啸歌,面上的凛然神色,令薛啸歌在一瞬间晃了神,好似……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那个久负盛名的岳家三公子。 “欣然,岳大人还在御史台日夜操劳,这些日子朝廷动乱,家父与令尊都颇费心神,想必此番过后,一切便能安宁许多,你此番同我回朝廷,想来岳大人也会体谅你的难处。”薛啸歌劝道。 略带些温度的清风徐徐吹进泽兰楼,岳欣然额前的发丝随风缓缓轻扬,在这短短的一瞬,她又想自己幼时在旁与大哥哥下棋,三哥哥修习剑术的日子,那时也是温风袭面,她见到三哥哥天色的袍摆随风飞旋,觉得好生恣意风流。这些年她一直用着他的名讳,每每神思有了暇余,闻得“九州公子”二字,心中难免涌上几分怅然与难过,可往往占了多数的,却是重逾千斤的想念。 眼前是杀意凛然的兵甲刀戟,是敌人,而那一刻,在她被人拆穿,被人唤作“欣然”的那一刻,在她好像就要垮掉的那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九州哥哥的存在,他好像就站在自己身边,给了她能够直面这一切的勇气与力量。 岳欣然笑着看向薛啸歌,道:“薛小公子这是何意?我名唤作岳九州,家父日夜操劳,身为儿子未能为他分忧心中自然愧疚,不像薛小公子,随父入京令岳某艳羡,只是岳某自幼便明白,再绚丽的风光也不能挽留,倘若沉醉于已成定局、也注定会消逝的往昔,终究会溺死在浮世的洪流之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薛啸歌抬眸,目光灼灼,他道:“往昔之所以为往昔,是因为现实已然覆变,可未见变幻,又谈何消逝?” 瑢华自然不明白他们二人一言一语的含义,她看着薛啸歌身后的那些人,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南宫瑾言要她找岳九州,可凭借岳九州如今的排位,只算个高阶,他的身手也不是以一敌百的精绝,面试这些兵士,仅仅是归属她手下的门人和一个不知深浅的岳九州,真的够用吗? 瑢华这样想着,岳九州忽然侧过脸,对她说:“瑢长老不必忧虑,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待会儿还烦请你劝一下楼中的门人,争取在场的泽兰门人一同应敌。” 瑢华颔首,还不大明白岳九州口中的“时候”是指什么,然而在薛啸歌一声令下后,她就明白了。 “得罪了。” 薛啸歌话落,一众兵士越过薛啸歌冲了上来,瑢华一声令下,泽兰门人迎战。 红袍与白衣厮杀在一起,瑢华和岳九州也加入战斗,只是浩浩荡荡的威势逐渐压得人喘不上起来。瑢华最是明白,这个楼里,真正听她发号施令的门人连一半都超不过。羽钧执失踪后,归属他手下的门人能够大部分听命于钱子苓,而面对朝廷绞杀时,那群人中又有几人能够站出来不顾及归属地出来迎战? 瑢华执剑荡开刀戟,见到岳欣然已多处受伤,便知道她不是什么高人。但是……来的兵士真的太多了,击溃一波后又来一波,好像没有止息一般。 薛啸歌负手站着,看着倒下的一波又一波的泽兰门人,红白搅在一起,混乱又荒唐,血腥气从稀薄到浓烈,身份决定生死。 待到这栋楼染成血色,他能不能一睹那位白衣公子的狼狈模样呢? 薛啸歌觉得觉得他这个念头有些荒谬可笑,他却又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好奇了。 兵士冲进了楼里,岳九州连连后退,差点摔倒的时候,她被人近似于抓一般地扶住了,一道冷冷的声音响在头顶:“公子呢?南宫公子呢?” 岳九州抬眸对上瑢华凌厉的眉眼,道:“你信他么?” 瑢华回头望了眼自己倒地的门人,挥剑击退几波攻击,咬牙反问道:“我能信他吗?” 未得到答复,岳欣然被一刀划破腰际,那伤口有些深,以至于鲜血汩汩涌出,须臾之间岳欣然就觉得头昏。她通晓医术,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瑢华一把抓住踉踉跄跄的岳欣然,岳欣然此时冠发散落,瑢华在慌乱中一搂,侧眸看向岳欣然,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竟是个姑娘。 瑢华忙将岳欣然拉到墙边,自己擎着剑荡开进攻。 浩然内里迸发而出,击退了一大波兵士。 岳欣然眼前逐渐有些模糊,她颤抖着手,摸索着身上带的药瓶,然而药瓶却被兵士的刀戟击飞,眼看着刀戟朝她面门刺来,只见一淡色丝带坚韧如兵刃,将刀戟击开。 岳欣然艰难地端出岳九州的样子,看了眼瑢华的背影,在她离自己不远的时候,一把将其抓住。 岳欣然声音沙哑,女声也难以掩饰,她语速飞快:“公子本意是要我带上陇念迎敌,他去解救其余门人,陇念怕门人不相信公子,就将此物留于我,他去帮公子接先前被囚禁的门人了。” 说罢,岳欣然将陇念交给她的玉佩递给瑢华,瑢华看一眼便将玉佩认出,那是长老玉佩,陇念的长老玉佩。 瑢华接过玉佩,站直身子,抬眸望向上方,吼道:“泽兰门人在何处!” 没有回应。 瑢华高举陇念的玉佩,道:“先前归属于陇念门下的门人,你们在何处!” 有几个门人出现在二楼栏杆旁,紧接着,三楼也站了几个,他们一跃而下,立于瑢华跟前,提剑向前拼杀。 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瑢华看到曾经欢笑的面孔一个个灰败着倒下,她却心血翻涌。先生始建泽兰时便要诸门人上下一心,泽兰于霆掣街的势力愈发地大,而人心却是越来越散,长老之争惹得门人之间暗兹嫌隙,本应是同心的门人,明争暗斗却屡见不鲜。她好久没有见到真正的泽兰了。 瑢华看着一个个倒下的门人,自己已有些摇摇欲坠。她这么多年守在这儿,看着泽兰壮大的同时,愈发的不像样子,长老们各自心怀鬼胎,一些传言也愈发令人惊惧。她总觉得孤独,无数个日夜,她熬着,苦苦支撑着,却冥思苦想一个人答案——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着泽兰楼大堂一点点被鲜血染红,她甚至生出了股几近疯狂的念头:就这样,这大概就是它的结局。 在这之中,无数门人都从屋室里出来,却不敢轻易出手。 薛啸歌丈量了眼人数,高声道:“肯就地投降的,朝廷特赦免死。” 一片苍凉之中,一道白光骤然浮现,从楼顶降下,在暮色沉沉里绚烂夺目。 岳九州扶着墙起身,支撑着瑢华摇摇欲坠的身子,她虚弱地笑道:“你看,公子来了。” 一阵刺骨狂风猛然袭进泽兰楼,薛啸歌立于楼中,回眸,迎上猎猎狂风,兵刃相交声混杂进狂风呼啸声中,那群人衣袖泛旧,聚集在一起,显得尤为浓重。 留在楼外的兵士本就不多,根本无力招架这些横空出现的门人。白色剑芒飞旋,将楼内的一众兵士击得连连败退。 见情况不对,众兵士集结在楼内,守在薛啸歌身后。 南宫瑾言左边是陇念,右边是北冥幽,身后是刚从牢狱中带回的一众门人,两波人形成对峙之势。 局势骤然逆转,薛啸歌岿然不动,看着南宫瑾言,道:“南宫公子,尚书令大人有请。” 第148章 泽兰 南宫瑾言道:“你觉得,你带得走我么?” 薛啸歌看了眼南宫瑾言身后乌乌泱泱的门人,他知道,他背后的楼里还有不知多少的门人,尽管他带的这几千人能够保他全身而退,可同这些不知数量的江湖人打斗,也未必会是对手。 但这几千兵士却是他爹好不”容易从沈篱风那儿借来的,此番若是荒废了,他爹和沈篱风那儿,怕是都不好交代了。 “泽兰门人虽多,可到底是江湖人。”薛啸歌道,“南宫公子凭什么,认为这些人能够敌得过征战沙场数年的将士?又凭什么,认为这些自由散漫的江湖人,会尽数受你驱使。” 他这一席话,使得那些兵士士气大振,又说到了点子上。 南宫瑾言面色如常,他眸中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淡漠,他道:“薛小公子真是说笑了。” “不知南宫大公子是何意?”薛啸歌道。 “薛小公子而今是在霆掣,朝廷多年来也从未过多干涉,薛小公子却带着这几千兵士贸然来霆掣寻衅滋事,是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南宫瑾言从容不迫。 薛啸歌应道:“南宫大公子,薛某从不是贸然行事的人。即便是泽兰,上下都未必同心,更何况这条组织驳杂的霆掣街呢?” 照雪出鞘,南宫瑾言手执照雪,淡道:“那你试一试。” 话落,庞然杀意四起,狂风大作,璨白剑芒荡向八方,所过之处宛若刀剑横扫,凛冽残忍。 薛啸歌腰间佩剑,他却不着急出手,靠他的内力,能够支撑他在面对南宫瑾言的威压时八风不动,可是今日亲眼见到南宫瑾言的功力,还是有些许诧异。这个人官商两道得意,当年能得先帝青眼,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可惜锋芒太过。 那群门人暴喝一声,猛地冲向薛啸歌一众人,薛啸歌到底是年纪轻,平生甚少见过如此光景,本不欲动手,而今形势所迫,也不得不抽剑迎击。他自诩剑术了得,却也分得清局势,身姿宛若轻燕一般退到兵士后方,不正面迎击。 南宫瑾言在自身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不着急出手,仿若猫捉老鼠一般看着薛啸歌引起的这场闹剧的上演。 沈篱风肯借他这些兵,已然算是仁至义尽,不难猜到,这些兵根本不是用来清剿泽兰的,不过是用来杀他南宫瑾言的,而今局势动荡,还敢招惹霆掣这地方,薛奉宵嫌不够乱么? “缉拿南宫瑾言,无论是何身份,朝廷赐予特赦令,有重赏!”薛啸歌喝道。 南宫瑾言带着陇念将岳欣然和瑢华带到自身后方疗伤。做完这件事,南宫瑾言抬剑挺身,几步冲过人群,闪现至薛啸歌身前,薛啸歌反应快挥剑抵挡,却不是对手。几招而已,照雪抵在薛啸歌颈侧,薛啸歌被南宫瑾言逼得生生撞向了墙壁上。 “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问薛小公子。”南宫瑾言注视着薛啸歌,眸色冷然。 薛啸歌梗着脖子直视南宫瑾言,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南宫公子不必客气。” “那日思齐为何会同你在一起?” 薛啸歌盯着南宫瑾言,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南宫瑾言的照雪寒凉,冷得可怖,却没让薛啸歌怯场。“南宫大公子自己与家人决裂,就不肯令弟乖乖听话了么?” 这话说得极尽讽刺,南宫瑾言手掌轻颤,一时间千百个念头与画面在脑海中环绕,他忍着杀了薛啸歌的强烈冲动,说道:“你在想什么?夜绝尘回朝了?” 翠峰关大捷,这个或许早就被皇帝写下诏书立为储君的皇子归朝,便是站在了南宫家的对立面,因为夜涟殊还在清川——他在清川并不代表他不回京了。沈篱风肯把这几千个兵士借给薛啸歌,说明薛家暂时跟夜绝尘一派站到了一起,思齐这时竟还在宫中,未免太危险,也太说不过去了。 薛啸歌知道南宫瑾言是在诈他,便说道:“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太子未立,朝廷自然要担起责任,同心应对危难,南宫大公子又在想什么?” 南宫瑾言收剑,如今还不是动薛啸歌的时候。沈篱风这次肯借薛奉宵这几千个兵,就有威慑的意思在里面。薛啸歌没法对泽兰怎么样,并不代表沈篱风就没有办法,薛啸歌因他死在霆掣泽兰,沈篱风便有足够的理由来泽兰彻底撕破脸,此时看,便能知道,上次思齐来这儿,多半是为了威胁。 只是沈篱风会防他,就未必不会防大权在握的薛奉宵。南宫瑾言自然不会叫人按头行事,但更不会因逞一时之勇而没了分寸。 南宫瑾言方才在阁顶,意识到关押在阁顶的泽兰门人戒心很重,若非陇念及时赶到,他要带这些人出来还要费些功夫。对待同为长老的羽钧执他们都不肯轻易服从,或者说对待强权和威胁他们都不肯屈服,又怎会轻易听命于他南宫瑾言呢?泽兰的这些人,很注重名正言顺这件事。 薛啸歌来此,是料定泽兰会将他交出了么? 南宫瑾言抬眸一扫阁顶的方位,退回至厮杀背后,肩膀忽然被人轻按了按。 “公子,其余门人也许知道阁顶关押着我们的事情。”陇念声音低缓,此时全然没了当初虚弱轻浮的情态,“你且防备好,我知道这位是有备而来了。” 南宫瑾言颔首,羽钧执当初敢找岳欣然向御史搭线,就未必不会再找别的什么人,薛啸歌敢这样来,除却沈篱风那一方面,该是有别的计算的。 南宫瑾言回头看了眼长发垂落,手执一把长剑的北冥幽,二人视线刚对上,便听得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 “公子!” 只见一棠梨色锦衣的少年从四楼一跃而下,长剑一挥,荡开数十兵士,陇念见来人还以为是对方的人,正要出手,却被南宫瑾言伸手拦了拦。 风衍几步走至南宫瑾言身边,拱手行礼道:“公子,我方才发现一群门人要去往阁顶,怕是要去救那二人,我便前去阻拦,没有拦住,途中听闻门前之事,便过来了。” 他不来南宫瑾言都把他忘了,他声音平缓,颇具修养的样子,想来神智已经完全恢复清醒。南宫瑾言颔首,道:“没有拦住?” 风衍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你说话。”南宫瑾言蹙了蹙眉。 风衍看了下陇念,南宫瑾言注视着风衍,风衍见状低声答道:“是羽钧执和千珂,属下无能,没能拦住。” 何止没有拦住,风衍醒后自觉精神百倍,气血贯通,听得门前一片熙攘,一群人说着什么“一定在那里”“解救长老”,风衍一看他们去的方向便心道不好,一路跟到了阁顶牢狱,期间还听到薛啸歌领兵前来的事情。 对上泽兰门人他尚能以一当十,可同羽钧执和千珂交手,他险些栽到那儿,费了好大功夫,从他二人手中狼狈逃出后他才堪堪意识到,林元的武功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深得多,那一刻,他又深感自己力量的微弱,又想到自己被人下毒失掉神智险些伤了公子和姑娘的事,心中更是羞惭不已,便是做好了誓死也要收住公子不让公子和姑娘伤到一分一毫的念头。 还没等到南宫瑾言的答复,一阵威压骤然而降,风衍意识到人来了,便抬眸执剑要去追随南宫瑾言的脚步,被人一把拦住,风衍已然见识到了羽钧执和千珂的身手,便要摆脱这阻拦,须臾之间过了几招,那人见拦不住,一把薅住风衍的衣领,见得手,当即说道:“我去帮公子,你给我守好这几位姑娘!” 陇念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向南宫瑾言。 风衍这次意识到自己太心急,竟忽略了一直站在这儿的北冥幽和受了伤的岳欣然与瑢华,他赶忙躬身赔礼,挺身后已然是长剑在手,凛凛不可侵的防备姿态。 羽钧执和千珂一出现,一些门人也随之出场,刚刚犹豫的,随他们一同前来的,此时都站在了场中。除却南宫瑾言带来的门人,楼阁之中还有一些不知情门人,见到他们来了还以为是救星来了,等到看到羽钧执和千珂带领着那些门人挡在薛啸歌跟前,同那些银甲兵士站在一起时,却又傻了眼。 泽兰楼大堂本就十分阔大,这样一来,几乎全部的泽兰门人都到了场,大堂后的大门大敞,往后便是一片露天演武场,更加阔大敞亮,一些兵士和门人甚至都站到了演武场那里。 列队威武,相同服饰的,不同服饰的,相同服饰相同阵营的,不同服饰相同阵营的,相同服饰不同阵营的,此刻都排在了泽兰大堂内。 局势再一次逆转,双方此时堪称势均力敌,薛啸歌站着羽钧执和千珂身后,说道:“二位长老,薛某久等了。” 瑢华勉强能站起,当她看到二人出来时,便即刻感受到了他们身上迸发出的比先前更为强劲的威势。看来是暗地修炼,带着复仇的心态来的。 羽钧执一扫那些衣衫破旧的门人,又一扫混在其中的衣着光鲜的门人,深深看了眼瑢华和陇念,说道:“泽兰与朝廷向来相安无事,今日怎么为了一个贼人而不成体统?陇长老多年未归不知情形,怎么瑢长老也带着门人胡闹起来了!” “泽兰门人听令!”羽钧执话落,千珂站在一旁发号施令,“缉拿乱贼南宫瑾言!迷途知返的门人从轻发落!” 一声令下,原先在楼里投身助南宫瑾言一众人迎击的泽兰门人中瞬间有不少人换了阵营。 话音刚落,厮杀未起,陇念吼道:“且慢!好一个迷途知返!好一个从轻发落!羽钧执、千珂,尔脸在否?大长老死后你们侵吞门人,不从者扔入阁顶牢狱,更有甚者剥皮抽筋炼制丹丸,这些年来被你们戕害的门人无数,你们与这位薛大人皆视泽兰门人之命如草芥,何来颜面站在此处拿乔做大!” 此言一出,就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薛啸歌看着这微妙的局势,注意力始终放在南宫瑾言身上,他此番前来首要任务便是将南宫瑾言缉拿回朝廷,其次才是清剿泽兰,后者是顺便,而当下形势,怕是连前者都要费一番工夫了。 羽钧执和千珂出手了,门人与兵士再度陷入厮杀,陇念助南宫瑾言迎击。 混乱中,南宫瑾言一瞥站在一圈兵士的庇护下旁观的薛啸歌。薛啸歌与那眼神对上,心中不免生疑,还未待他揣摩清楚南宫瑾言的意思,他环在他身边的兵士竟一个个的栽倒在地。 羽钧执和千珂一剑一棍抵开雷霆万钧的飞镖,两人自两边一齐冲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纵身闪避,瞬息之间竟留下几道以假乱真的残影,还未待羽钧执和千珂反应过来,南宫瑾言已抬剑将薛啸歌手中之剑朝着二人扫去,那一击注入强进内力,逼得二人连退数步,而在这个间隙,南宫瑾言左手已然扼住薛啸歌的脖颈,薛啸歌纵然武功高强,在这般遽然的进攻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眨眼见竟被逼得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 眼前人淡漠若飘雪,手中力道却狠重若修罗,薛啸歌纵然想要清醒镇定,在此等情形下也无法凝神静思了,性命被拿捏在别人掌中的窒息感,无论是身心,都是他从未亲身体味的,此刻的巨变令他怀疑,更令他惊惧。眼前的模糊让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南宫瑾言动了杀心! 羽钧执和千珂的攻击即刻跟上,南宫瑾言扼住薛啸歌的力道却在不断加重,任凭薛啸歌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他这一辈子何曾这般狼狈!他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么! 无奈、不甘、愤恨、悲怆甚至绝望……这些情绪如疾风骤雨般瞬间将薛啸歌淹没,就在他在已然发生的过往与曾经遥想的以后的念想中盘旋飘摇之时,喉间的束缚陡然一松,随着身体本能地大口喘息,意识的大片清醒伴着咽喉的血腥让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羽钧执和千珂重逾千斤的进攻终于逼得南宫瑾言抬剑抵挡闪避——南宫瑾言的手已然松开,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仪容,薛啸歌只觉南宫瑾言认为他已被掐死,而他恰巧活了下来,他状若疯癫地踉跄着冲向门外,口中竭力喊着:“撤退!离开!” 一众兵士闻言,见他已然冲出门外,也提着武器快速撤离,有的兵士倒在血泊中,有的兵士悍然冲跑出去,最后剩下的人勉强有当初的一半多一点,随着薛啸歌仓皇奔离出了霆掣。 人群中个个自顾不暇,武功高强的也以一当十,唯剩稍有暇余的风衍在刚刚看到薛啸歌想要逃出泽兰楼时想要出手阻拦,却被北冥幽拽了回去。 北冥幽刚刚也在仔细观察着南宫瑾言和薛啸歌的动作。虽然羽钧执和千珂出手狠劲,逼得南宫瑾言不得不阻拦闪避,可那须臾之间要了薛啸歌的命却是轻而易举。脖颈在他掌中,是否拧断他最清楚,北冥幽知道,在那一刻,南宫瑾言收手了——他本能得手,在南宫瑾言眸光扫过来时,北冥幽在他眼中没有看到分毫的不甘与紧张,甚至一丝慌忙也无,举重若轻到乃至从容不迫。 ——北冥幽反应过来,南宫瑾言是故意的。 风衍显然没有想到北冥幽竟会拦他,还能拦住他,惊疑中他看向北冥幽,还未看清北冥幽的面容,便被人兜头扇了一耳光。岳欣然转了转手腕,那一瞬间,她藏在袖中的玉镯竟因那力道而震得粉碎。风衍眼冒金星,耳边嗡嗡鸣响,甚至喉间传来一丝丝的血腥。 岳欣然端出岳九州的神态,对着瞪大眼睛嘴角挂着一丝鲜血的风衍吼道:“快滚去帮公子呀!” 风衍听到“公子”二字,回头b便看到南宫瑾言已然陷入围攻之中,当即冲了过去。 岳九州看了着北冥幽,作揖风度翩翩地行了个礼。 门人厮杀成了一片,除却衣衫的新旧之分,早已不分敌我。 南宫瑾言身法飞快,白衣若影,取人性命若探囊取物,招式迅疾却招招猛烈,雷霆万钧。刹那间,璨白剑芒与蓝灰锋芒对上阵来,冲击逼得南宫瑾言和羽钧执、千珂两个阵营越隔越大,掀起狂风阵阵。 两道攻击猛然撞开,两波人都后退几步。两个阵营瞬时泾渭分明,中线呈现出一道对峙的隔阂。 还未待南宫瑾言开口,羽钧执便抢先一步,说道:“你们之中谁能拿下南宫瑾言,今日之事便作罢,尽数当做被贼人蒙蔽,今后也允你们能在泽兰随意行事。” 陇念站着南宫瑾言身旁,目光冷寂。 南宫瑾言手执照雪,白衣却未见脏污,墨发垂下啊,宛若谪仙临世,即便身处杀伐的漩涡,也依旧翩然清绝,不可亵渎,他看着羽钧执和千珂的眸色宛若看着低贱的蝼蚁,“笑话。” 不待羽钧执和千珂反驳,南宫瑾言便解下腰间玉牌,他举起玉牌时,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那玉牌的形制象征着至尊,而今朝在泽兰有资格佩戴那玉牌的人,只有羽钧执。而那玉牌此刻却在南宫瑾言的手中,难道说,南宫瑾言已经击败了羽钧执,承袭了羽钧执的玉牌! 尽管有些门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些解救羽钧执和千珂的门人见到玉牌后,那些没有注意的,疑惑却未来得及细想的事情,都逐渐有了眉目。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江湖,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泽兰,强者自是万众信服。 南宫瑾言此举着实在一众泽兰门人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你若是偷袭,玉牌发生承袭,也是不可幸免的事情。”千珂低沉着声音,纵是难堪,也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羽钧执道:“今日比试,高下立断。” 南宫瑾言却不着急,说道:“不错,今日比试,高下立断,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说一件事。” “有什么话留着以后说。”羽钧执抬手挥剑,“南宫公子。” 话落,一众门人冲了过来,余下的也发起攻势。 南宫瑾言挽了个剑花,一道疾风将泽兰大门紧紧阖上。只见白光骤闪,那白衣不见踪影,回过神来,羽钧执和千珂只觉身上寒凉彻骨,接着是明晃晃的刺痛。 鲜血飙飞的那一刻,着实诡异,却因未触及要害而极富观赏性。南宫瑾言身影翩若惊鸿,剑影飞旋,剑光在手中明灭,白玉扳指与照雪相抵,发出泠泠声响,回音空灵,宛如神谕。 羽钧执和千珂想要进攻,却碰不得他衣角分毫,只得眼睁睁看着南宫瑾言凌空踏在因打斗而断开、横在半空的围栏上。 那围栏高,显得南宫瑾言此刻有些俯瞰众生的意味,加之他容颜绝世,此刻宛若高高在上的仙人。 南宫瑾言淡道:“我听闻诸位长老所配玉牌各有专门的形制,象征身份齐等却也平分门人,以致如今泽兰看似势大,实则四分五裂。” 南宫瑾言的声音因内力而散发得很大,众门人闻言,逐渐停下争斗,抬眸仰视着南宫瑾言。 待到整个泽兰楼安静下来,南宫瑾言启唇,声音依旧清朗低缓:“而今我已得到此玉牌,现今所配玉牌的诸位长老也都在场。“南宫瑾言微微一笑,俊逸出尘,”既然我手中的这枚玉牌在如今的泽兰象征最高权重,那不妨由我做这个表率,摔碎玉牌,废掉这个长老规则,使泽兰重新同心一气,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羽钧执已经没有力气重新举起他的重剑,却已经呕心沥血地吼道:“这玉牌是曾经诸位长老一同缔下的协定,你一个刚到不久的逃窜贼子,有何资格废掉泽兰年日已久的长老规则?” 南宫瑾言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从右手上接过玉牌,换成右手背在身后,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风度翩翩,以致很多人都没发现事情的不对。南宫瑾言道:“玉牌承袭依旧奏效,只是长老玉牌的分门别类实属累赘,斫先生始创泽兰,为得便是使修行之人有所归属,在泽兰同德一心、守望相助,可这长老规则,却是有悖先生初衷,着实是留不得。” 羽钧执正欲继续同他辩驳,他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愣住了。 南宫瑾言左手的食指上佩戴的银质戒指在满堂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烁烁,妖冶兰纹精致复杂,配在他修长白净的手指之上却是静美得浑然天成,仿若这枚戒指本就该戴在他手上,本该属于他一样。 羽钧执的喉头哽住了,他在泽兰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从他还未来得及反驳的话中,他也逐渐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原来早就有了归处。羽钧执看着那戒指,眼睛一眨不眨,恍惚间竟觉得心痛万分,便垂下头不去看。 怪不得这南宫大公子来他泽兰,原来他才是有备而来,而且势在必得。 羽钧执阖上眸子,只听得一声玉牌破碎的声音,南宫瑾言手中那象征着最高权重的长老玉牌在大堂空旷的无人站立的地方摔得粉碎。 紧接着,又是一声破碎的声音,是陇念摔碎了自己的玉佩,既然他们已经从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出来,既然有那枚戒指的存在,此物,便尽了它的用处,毫无意义了。 又是一声,那是瑢华的玉牌。 北冥幽也出列,摔碎了最后一块。 到这时,泽兰门人才反应过来,羽钧执和千珂的玉牌早就被人承袭了,无论如何,他们实力上也输了。 而陇念和瑢华缺在玉牌尽数碎裂的那一刻恍惚出神。 六个长老,六枚至尊玉牌,代表六大阵营,也将泽兰划分成六派。而周贤齐死后,羽钧执即位,六枚变为五枚,南宫瑾言在承袭莫离源的长老席位后,再度承袭羽钧执的席位,五枚变为四枚。玉牌所持者的更迭伴随着门人的归属留存,玉牌的碎裂代表着数年来长老相争、门人相残的梦魇的结束。有些人留下了,有些人却再也不能回来,有些人面目全非,有些人伤痕累累。 一众门人缓缓下跪,有的白衣染血,有的旧衣陈旧,有的脏污不堪,有的残破难辨。他们所拜,是死去的本该与他们同德一心的同胞,也是这个名正言顺的泽兰楼主人。 暮色沉沉,满堂狼藉中,只有他白衣昭然,皎如月华,不落凡尘。 陇念仰头望着那个宛若天人的人,从今以后,能真正统领泽兰楼,万众一心之所倾伏,便唯此一人。 第149章 安排 从实力上说,南宫瑾言已然挫败羽钧执,排位上没有水分;从身份上讲,他作为斫无生的学生,又被斫无生亲授泽兰戒,是名正言顺的泽兰主人;从人心上谈,他将当年大半被羽钧执关押囚禁的泽兰门人救出,还带领泽兰门人对抗朝廷派来清剿之徒,甚至废除了侵害泽兰已久的长老规则,已经是人心所向。 这样一个实力超凡、名正言顺、人心归服的人来统领泽兰,绝无半分不恰。瑢华早就被斫元老告知泽兰真正的主人将会是谁,所以当初亲眼看到南宫瑾言带领一众人登上白玉阶,又佩戴着高阶玉牌下来时,她已经是了然于胸,唯一令她惊讶的,不过是他身后带着云服媚。就像瑢华先前所想,即便是南宫瑾言直接踏进几天前还存在的长老殿,或者在万泽殿亮出他明晃晃的泽兰戒,说自己就是泽兰楼少主,那也并非不可。可是他却没有选择最方便的那一条路,而是提着剑上了几百场擂台,将他原本就有的高阶玉牌一步一步变成至尊,在她亲自给他细讲泽兰门内中那些事端前就先自己摸了个清楚,直至实力、排位、人心上都已经颠扑不破,把她先前最顾虑的羽钧执、千珂、莫离源这些个麻烦给摘得干净,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就连后来陇念细细回忆起来,都不得不觉得叹服,就像他已经在千百日的囚禁与挣扎中鼓起勇气去迎接那些残忍与污浊,重见天日后,却发现自己所憎恶、心悸甚至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害怕去面的早已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打理得规整——就像是一场幻梦、一个奇迹。 这个年纪轻轻、像是未经世事雕琢的俊逸少年郎似的人,做出的事,却是意想不到的沉稳。 到底是世家子,寻常世家子不必提,他已然在官场抛头露面几年,稍稍在意的人还记得几年前的几篇策论名震京都,学士中该有不少人知道当时那句颇负盛名的传言:元齐八年,国子监生,进士及第,独占鳌头。从国子监出来的落榜的去翰林院观摩学习,而那时人家却是真正从翰林院出来,别人忙着赶考,进士及第想着做官时,人家已经耳濡目染,天子堂都来去自如了。 瑢华这些年风言风语听的多,京城的传言听的也多,从前见到的暂且不算,而今一看,又一相处,才知道,即便是云家、方家都被“婉拒”,那又如何呢?南宫家甚至清高得连官妓舞妓都没有——说起来,到底是不配了。 陇念心中也明白,中书令,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陇念看着坐于万泽殿尊位的白衣公子,心中不免叹息,而今这样,他以后怎敢轻薄?可惜了,他确实见过美人无数,可是如南宫瑾言这般神采焕发、仙气飘飘的绝色大美人,还真是第一个。 陇念和“岳九州”站着,不时偷瞄南宫瑾言几眼,瞧得岳九州都有些奇怪,陇念看着文弱——大概是身体虚弱,怎的如此这般?这是在作甚? 嘿……他还在瞧? “陇念。” 被这清朗动人的声音一唤,纵然陇念面上沉稳,心中也不免一慌,他此刻却也做不出当初在阁顶那般无耻的样子,只是拱手垂眸,静待南宫瑾言发落。 “泽兰不似别处,泽兰位于龙栖之霆掣,又是霆掣第一组织,泽兰门人,自然都是熟精武学、无拘无束的江湖儿女。” 南宫瑾言说到这儿,殿中就是一寂,瑢华早有预感,闻言她周身一惊,抬眸看向南宫瑾言,恰巧在此刻,南宫瑾言的双眸也望向她,那双眸子太美丽,也太淡漠,沉寂得恍若深潭,竟在一瞬间令她觉得畏惧。 南宫瑾言的眸光一瞥而过,也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可就是令瑢华觉得心颤,在她心中久久挥之不去,竟令她觉得难以喘息。 “请你代我问过众门人,如若不肯同我离开京城,便继续留在此地,交由瑢长老看顾。”南宫瑾言道。 泽兰的长老规则已废,长老位次却得以保留,虽无收揽调令门人的权力,却也负有一定的管理职责,泽兰创立已有多年,期间门人排位几乎日日更迭,这些长老却是铁打一般从未变过,如今那六位长老只剩下陇念、瑢华两位,他们在泽兰门人中也是颇有声望,一些话、一些事情,还是需要他们由来讲、他们来做。 关于羽钧执、千珂、莫离源和钱子苓,以及效忠于他们的门人的安排,门人住所的重新划分,泽兰楼的修缮调整,这些事情都在这些天里由南宫瑾言操持着去按部就班地处理了,具体事宜,也具体分摊给了不同排位不同能力的门人去具体处理。 南宫瑾言百场擂台后没休息多久,又是身体驱毒刚刚恢复,期间不仅要处理情报,还要抽出时间核对账目,稍稍照管打理下他手下的一些重要商铺,又经过这两次三番的波折,已然是劳形苦神,这几日的疲态显然是掩也掩不住,待今日的事全部说完,他支着虚握着的手撑着下巴,长腿交叠,稍显疲乏,静静等着,见他们不再说什么,便起身迈下几级台阶,准备回去沐浴休息。 瑢华心中五味杂陈。待到南宫瑾言经过她跟前,她蓦地跪下了。 南宫瑾言脚步一顿,垂眸看着瑢华,瑢华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南宫瑾言,却见那双素来明亮静美的眸子温润平和,安静如镜湖清潭一般,俊美的容颜上却俱是疲惫。 万千言语瞬间哽在喉头,倔强的情绪也凝在心口,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辛酸不已。一瞬间,瑢华原本冷了多年的美眸此刻也微微泛红,“公子……” “你说。”南宫瑾言声音温沉。 “你如今已是堂堂正正的泽兰少主,即便将全部门人带走,也是理所当然。” 南宫瑾言望着瑢华,那双极其美丽的眸子令瑢华不忍直视。南宫瑾言在等她,似是知道她还有话要讲。 “为何还要交与我……留我在此?”瑢华越说声音越微弱,她垂下眸子,问出了心中所思。 “这里毕竟是老师的心血。”南宫瑾言淡道。 “可元老已经将此处交与你了呀。”瑢华几近失态了。 “瑢华。”南宫瑾言虚扶了她一下,意思是要她起来,陇念在一旁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从旁劝道,“瑢华,你……”他也不好说什么。 “我需要喘息,门人们也需要喘息,即便是离开,此处也必然需要留人看守照料,多少罢了。”南宫瑾言微微叹息,“我想现如今,他们多半是不想的,而我又无法等着他们休息恢复完全,休说不忍,即便是他们趋于我的身份,随我辗转流离,期间也存在太多变数。” 南宫瑾言声音一直很平静,语气却很轻,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许多,末了,他淡淡道:“我也不愿意。你身为长老,对这里最为熟悉,比陇念要合适,此番朝廷所为已然过了界限,我走后他们也不会轻易来此滋事,你无需忧心……” 南宫瑾言说这些话时眸光微微垂落,并没有俯视之人的神态。他话落,脸庞微微侧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轻慢倨傲架子。瑢华才发现,这个清透洁净的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白皙的面容此刻竟然显得苍白脆弱,犹如水中月光,疏离易碎。 话已至此,瑢华才幡然醒悟,他有他的考量,他是信任她,而不是不信任她。 瑢起身,怔怔然望着那抹淡漠若飘雪的身影,沉默良久,她忽而垂眸,扶额遮住双眸,轻笑了声自己的愚笨。 待南宫瑾言走出万泽殿,途径演武场的环廊时,他发觉陇念还在跟着他,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陇念,问道:“陇长老可还有疑惑的地方?” “美……”陇念试探着说道,“人儿……你那番话的意思,是叫我跟着……?”那个“”,他还是没能舔着脸说出来,他如今身体虚弱,说起这种话的语气,说实话,过了那个劲儿,自己听着心里也有点儿作呕。 南宫瑾言颔首,道:“才明白么。” 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陇念为何觉得他好似在讲……“这么笨么”。 还未待陇念有何反应,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带上我好吗?” 那声音稍显稚嫩,却也听得出少年的音色,不过此时有些沙哑。 南宫瑾言还记得这个名叫周简的孩子,他爹便是周贤齐,当初的六大长老之一。 陇念随着岳九州在一起时时长碰到他,只是当时各怀心事,岳九州都看得紧,他没来得及好好问候问候周大哥的孩子。 “小简,你……” 还未待陇念将话说完整,周简便直接无视了此人,开口问南宫瑾言,“带上我,可以吗?” 周简虽然这几日都在敷药,可是脸上的伤已经青紫交加,有些鲜艳。南宫瑾言知道这孩子倔强,知道他的事后,心中也有几分怜惜,只是想到他曾推门三番两次闯去服媚所居住的屋室,那点儿怜惜便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南宫瑾言自是不会与他计较,态度却也并未有多温和,“我能问问,你为何要跟我么?” 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也没有置若罔闻的敷衍,他只是那样平淡地问了问,就像平时的闲谈,却是让这个孩子能够意识到他考虑了他的提议。 这孩子,怕不是在万泽殿时就在偷听了。 “我不喜欢这儿。”周简硬邦邦地说道。 先前还闯进人家姑娘的屋室硬说那是他的屋子,怎么如今却不喜欢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南宫瑾言确实有些不满,说出这话来,漂亮的眸中却是带着几分明亮的笑的。 到底是没见过什么的孩子。他本就机灵,怎么不知道人家介怀着他闯人家姑娘屋子那事,本做好了被人冷嘲热讽一番的准备,梗着脖子抬着头便打算受了,谁道看到这么个……动人心魄的笑来啊…… 也太好看了。 陇念在南宫瑾言身后瞧着,见那孩子杵在那儿梗着个脖子地呆愣着,又敲了敲南宫瑾言那飘然若仙的背影,想明白后“噗嗤”一声实在是没忍住。 周简回过神来,脸却红到了耳朵根儿上,他回想起南宫瑾言的话,说道:“曾经很喜欢,现在只是讨厌了。” 南宫瑾言道:“你以为你跟着我,就不会讨厌我所要去的那些地方么?” “至少不会留在这……里了。”周简看着南宫瑾言,愣是粗口到了嘴边,也生生卡住,爆不出来了。 南宫瑾言走至他面前,抬指轻巧了下周简的额头,轻笑道:“不要讨厌了,曾经,是有很多人喜欢这里呀。” 周简没敢捉南宫瑾言的手,大抵是很久没被人这样哄了,他愣了愣,抬眸,南宫瑾言已然走远,陇念走在他身边,像是在跟他道别,那团紫色衣服……一个画面忽然浮现在周简的脑海,那画面太久远了,他就总是这般晃在阿爹身旁,喊着什么“周大哥”,这称呼显老,他爹哪有那么老? 到现在都话,或许喊“周大哥”,也不会觉得老了…… 即便久远,也仍是温暖的。所以让他那么多次,想想又不敢想,因为想了心口怪难受得慌。 他爹好像就挺喜欢这里。 周简想着,自己都没发现,他笑了,好久没笑了,牵起嘴角的伤疤疼得刺辣,又有点儿想哭。 南宫瑾言和陇念道别后他便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室,开门进去,传来一阵阵清新好闻的花香,氤氲的水汽熏得人困意愈发浓厚,南宫瑾言以为是风衍已经提前倒好了沐浴的水,脱下外衣掀开珠帘走至浴室内,透过薄薄一层水雾,南宫瑾言呼吸一滞,心跳轻颤了一下。 北冥幽散着发,扶着沐浴的木桶,正伸着手指微微搅动着那撒着花瓣的热水。 氤氲热气熏得她颊边的发缕微微湿润,贴敷在颊侧,有些迷蒙。 北冥幽闻声回眸,见他到了,轻声道:“有点儿热。” 第150章 坦言 南宫瑾言注视着北冥幽,困意散得厉害。北冥幽长发高束,一身轻便的长袍,不知道这些天来在研究什么,一身利落都装扮。北冥幽看了眼南宫瑾言,这些天来思来想去的问题的答案愈渐清晰起来。北冥幽伸手撩了下水波,感受到那人朝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云服媚不是北冥幽,而北冥幽却是云服媚——北冥幽看着鲜嫩的花瓣,心中响起了这句话。而她此时的肉体凡胎,也俱是云服媚的,那些感觉,包括因情感而产生的种种反应,都让恢复记忆的北冥幽觉得新奇,后来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在她冥神静思时,在她阖上眸子不超过一刻时,在上床准备入睡时,脑海中不时翻涌上来的那些回忆里,许多不堪,却也总有那片如云一般的袍角,还有那俊美出尘的面容,出现后便将那些阴沉苦涩尽数拂扫,将她带进了一片新的境界里,由他所牵连出来的实实在在的感受,那种亲近与依恋,使得北冥幽终于发现了身为云服媚时对这个人所怀有的特殊的情感。她知道,她毫不抵触,因为总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甜腻似要冲出心房,至少云服媚是留恋的。 不然,以她曾经在神界的行事,纵然南宫瑾言有千般万般的好,也断然不会这样与他相处,甚至几次三番做些出格的事情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当。 怪不得不少神明仙人在下凡渡劫历练时都自行断了姻缘,锁了凡心。倘若身为凡人,在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的情境下,将一人放在心上了,那便是真的留在心里了,即便恢复记忆后那点凡尘事显得微小,被冲涮得再浅淡,甚至宛若沧海一粟,也还是烙在了心里。 这样想,还真是可怕。 “公子。”北冥幽靠着浴桶站着,环胸望着南宫瑾言,当与南宫瑾言的双眸对上的那一刻,北冥幽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她这样唤他,可真是太像云服媚了,让她觉得还是云服媚。 南宫瑾言却没再往前走。 “你,为何会在这儿。”南宫瑾言声音轻缓。 北冥幽走近南宫瑾言,抬眸望着他惊为天人的面容,说道:“你允我与你形影不离,按常理,这该许的。” 南宫瑾言微微低头,深深注视着北冥幽的双眸,道:“我只问你一句,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北冥幽颔首。 “你,到底是不是服媚?” 南宫瑾言终究是问了出来。 “我是不是,你不清楚?”北冥幽后退一步,“为什么怀疑?因为我的态度,我的身手,还是别的什么?不过不管你如何想,我便是那个人,就是你想的那个云服媚,该有的回忆,关乎你我的,我都记得。” 云服媚不会这般逼问他,云服媚甚至除了“公子”二字,不肯称呼别的什么,更不会直呼“你我”。至少在时隔多年他们二人重逢之后,一直都是这样。 “那究竟是我不了解服媚,还是服媚因为什么事,对我有了怨隙?”南宫瑾言向前一步,看着北冥幽,说道,“服媚真的变化好大。” 还未待北冥幽说什么,腰肢却被南宫瑾言轻轻一按,她环胸的手一散,二人的距离瞬间近得鼻息可闻。 北冥幽的反应甚至称得上气定神闲,只要她想,挣开他不过轻而易举。 南宫瑾言余下的那只手那只手缓缓握起北冥幽的手腕。 北冥幽心头一颤,她手被南宫瑾言握着,动作不了,可他给她的感受,却是十分轻柔,没有半点拘着她的样子。 北冥幽道:“我对你会有何怨隙?而今动荡,多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我却日日衣食无忧,可都要归功于公子肯捎带着。” 北冥幽靠近南宫瑾言,道:“坦然说,我也好奇,你同云家水火不容,为何留我活着?” “你何时开始这样想的?”南宫瑾言俯下身子,说话时兰息倾吐,鲜润的薄唇已然蹭到了北冥幽的唇角。 北冥幽伸出另一只手,这样一伸,可就真真像是依偎在南宫瑾言的怀中了,她捏住南宫瑾言洁净的、轮廓美丽的下颔,轻轻掰正他微侧的面庞,那个吻便平整地落了下来。如蜻蜓点水,缓缓分开。 北冥幽轻声道:“公子家大业大,我并不相信我有何能耐能得公子青睐,像我这般同公子相处的,都是何种下场了?” 这无异于逼问他,留下她是否为了利用。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他若真要利用,便不会等到现在了。南宫瑾言温柔地笑了笑,说道:“没有别人。” 北冥幽眸子一眯。 “你当南宫家是何处?”南宫瑾言松开北冥幽,说道,“你又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为什么?”北冥幽问他。 南宫瑾言望着这双熟悉的眉眼,等她开口说明白。 “还是说……”北冥幽声音倏地变低,咬字重了几分,“你骗我?” 南宫瑾言心猛然一颤,望着北冥幽的瞳孔骤然放大,可他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北冥幽伸手推开他,自己站直身子,仿佛刚刚的温存只是一场幻梦。 南宫瑾言的神情有几分黯然,目光却是紧紧追随北冥幽的双眸,竟在他身上看出几分执着与受伤。 “你觉得……”南宫瑾言轻声问道,“我骗你什么?” “南宫大公子这般利用女子习惯了,骗我我是唯一那个受此优待的人。”北冥幽说得云淡风轻。 南宫瑾言像是忽然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出了声,那本就俊美逼人的面庞如此一笑更是美得艳丽,他的神情让这笑意中多了几分妖冶与偏执。 南宫瑾言也许是累了,氤氲水汽萦绕在周遭,花香弥漫,却令他觉得愈发不清醒,甚至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堕落。 北冥幽望着那水汽中愈发朦胧的白衣,他的容颜在雾气中亦真亦幻,似一场难以挽留的梦影。 南宫瑾言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好似遥不可及的“云服媚”,看着他们因为防备而产生的距离,愈发觉得可笑。 “曾经,我以为再见到你时,会像见到素日里的千千万万个人一样,毫无犹疑地换上伪装,支起屏障,不觉厌弃地顺从计划,完成这场有始有终的戏剧。”南宫瑾言注视着北冥幽,“可是你却比我计划里的,要更加投入。” 南宫瑾言抬头看了看朦胧的雾气,忽而觉得这里有些暗,他说道:“服媚,你知道么?你叫我不敢去面对你。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毫无理由地相信我,你叫我自责,甚至叫我觉得难堪。我以为是这样的,可我却逐渐发现,你好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北冥幽忽而想起皇宫里他临走前的那一夜。 知道么。 “可你还是让我不忍心了。”南宫瑾言道,“到后来,我才发现,真正入了戏的人,好像是我。” 南宫瑾言缓缓低下头,淡淡道,“我不想假作亲昵,我不忍心去利用你,或者抛弃你,我无法忽视,我还是很在乎你,比计划里想的要在乎得多。” 第151章 启程 北冥幽看着那白衣的人儿浸润在一片茫茫水汽里,缥缈得好似一团雾,他同她坦白讲出了心中所想,这是北冥幽没有想到的。 “瑾言。”北冥幽走近他,也开了口,“你,累了么?” 南宫瑾言默了会儿,却没有回答她。北冥幽望着南宫瑾言,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种凄楚。南宫瑾言在她脑海中早就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甚至假想,如果在神界,如果在合欢殿内,她也能见到这个人,那会是什么情景? 而那,该有多好…… 北冥幽道:“你如果感到疲惫,我出去等你,待你何时不觉得累了,我……”北冥幽忽然说不下去了,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的眸光复杂,被南宫瑾言这样注视着,北冥幽没来由地心一恻。 北冥幽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她从未说出过这样的话。良久,北冥幽轻叹了口气,“南宫瑾言,即便是累,你也要听我说完。” 这种口吻,真的是陌生啊。 南宫瑾言颔首。 北冥幽走近那个泡了花瓣的木桶,说道:“这花,是岳欣然给我的,也要我给你捎带些,有着调养身体的作用,可泡水,熏香,沐浴疗效最佳。” 南宫瑾言颔首。 北冥幽看着他有些通透的面容,这一幅乖巧漂亮的样子看着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北冥幽眸子顿了好久,继而开口说道:“我来,其实是想看你泡。” 北冥幽实话实话,她也很疑惑,南宫瑾言给她带来的感觉都太陌生了,太让她不熟悉了,所以她能理所当然地借着疑惑的档子骗过自己。 南宫瑾言轻轻地笑了笑,他忽而伸出手,揉了揉北冥幽的头,动作轻柔至极,“原来是为了这个。” 北冥幽一顿。她竟然毫无防备。这让北冥幽心悸,她对他的信任,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吗。 北冥幽如梦初醒地伸手,可南宫瑾言已然走远,他慢条斯理地解着轻薄的衣裳,那一袭白袍中是洁白的中衣,随着他手指的挑动,缓缓露了出来。 北冥幽走至南宫瑾言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冷声道:“南宫瑾言,你疯了么?” 南宫瑾言望着北冥幽的眸子,北冥幽此时才发现,他素来平静无波的美丽瞳眸此时盛满了情感,恍若绝世佳景映入镜湖,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却又因为过分美丽,而显得悲伤又凄楚。 北冥幽心抽动了一下,望着南宫瑾言,说道:“你,怎么了?” 南宫瑾言一只手遮住了面庞,高挺精致的鼻尖与鲜润柔软的薄唇露了出来,下颌极其耐看,“请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戏弄我,好不好?” 北冥幽看不到他是双眸,亲耳听到这番话,她还是有些震惊。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北冥幽轻轻挪开南宫瑾言的手,看着那双动人的、明亮的眸,缓声说道:“那水,是我按照岳欣然的方法调的,你试一试,我就坐在这里,背着你,跟你说话。” 南宫瑾言颔首,北冥幽果真就坐在了那里。南宫瑾言抬指,雪白衣衫脱落,露出精壮柔韧的身躯,步入浴中,水声泠泠。 北冥幽倚坐在高大精致的浴桶旁,听着轻缓的水声响过,继而愈发地轻缓……北冥幽淡淡抬头,将头与双肩都依靠在那浴桶壁上。眼前是珠帘,是雾气。北冥幽阖上了眼睛,花香也变得愈发清晰,身心不禁放松下来。 南宫瑾言身入水中困意便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美丽的眼眸阖了阖,挣扎了小会儿,南宫瑾言轻声呢喃了一声:“服媚……” 北冥幽一只腿抻直,一只腿曲起,身上了一只胳膊悠闲地搭在曲起的腿上,她说道:“我的过往,已经让我不能再心胸坦荡地欣赏一些东西了,即便那些东西再令人心驰神往,于我而言,也不过是瞬息的灿烂,融入我的回忆,宛若流沙入海,无声无息。” “云服媚,她是在乎你,喜欢你的。”北冥幽侧了侧脸,映入眼帘的,是南宫瑾言静美优雅的睡容,她笑了笑,喃喃低语,“云服媚的遗憾,已经讲出来了,从今往后,世间,就再也没有云服媚了。” 北冥幽望着南宫瑾言,一瞬间心痛不已,回过神来,眼眶已然盛满泪水,她为他感到心痛。 逝者如斯夫。 距南宫瑾言摔碎长老玉牌,真正成为泽兰之主,已有整整半月。这半个月里,泽兰楼没有修整完毕,每日,都有师傅带着人定时监工,门人的卧房,也全都分配完毕,周简住回了北冥幽先前的屋室,而北冥幽,则搬去了先前归属林元的那间靠近南宫瑾言和风衍的屋室。羽钧执和千珂都已沦为普通门人,钱子苓也成为阶下囚。 那日莫离源误打误撞逃过一劫,南宫瑾言便放了消息暗地搜罗,此人毕竟是当初的六大长老之一,决不能轻易放过。只不过南宫瑾言的消息才放了两天,第二天,风萧然便笑盈盈地进了泽兰大门,身后跟着几个坚挺的手下,个个年轻神武,有两个押着莫离源,还有一个臭着张脸,那正是尤麟。 南宫瑾言从万泽殿出来,在大殿的中央擂台旁与风萧然会面。在南宫瑾言出面之前,风萧然环视了一圈泽兰大殿,此地楼阁相连,复道行空,可比结缨要气派得多,比起他那大斗兽场,也毫不逊色。 南宫瑾言在此地近有一月半,风萧然期间没来看过,却也在境明的大斗兽场多打探了些消息,京城的境明和霆掣几乎都有他的眼线。后来收到南宫瑾言的消息,抓住莫离源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南宫瑾言见到风萧然,微微颔首,依旧风度翩翩。风萧然笑得温润,说道:“我到这最后才出现,大公子会不会怪我?” 风萧然管理大斗兽场,事物驳杂繁乱,同南宫瑾言出去那几日,堆积的琐事处理起来煞费心神。即便是要来霆掣,风萧然既不便抛下也许又要托人照管的斗兽场事物,还要考虑京城中来来往往的密探,泽兰的混杂事儿他还真不便出手搅和,南宫瑾言心中自是明了,闻言一笑,说道:“来的正好,何故怪你。” 尤麟今日格外安静,见二人寒暄完了,便将五花大绑的莫离源推了过来。 南宫瑾言只掠了他一眼,说道:“正好,他与那羽钧执、千珂、钱子苓都不好处理,那三人因犯了些混账事,至今仍在大牢里,今日该做个了结了。” 他这般说,风萧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南宫瑾言才不是游移不定、需要别人拿主意的人,他这般问了,而且问他风萧然了,那么这事,十有八九是要给他风萧然来做。 “听瑾言的意思,这几人都曾是长老,身份和身手,都不同寻常……确实不好定夺。”风萧然沉吟片刻,抬起盈盈润润的清和眸子,望着南宫瑾言,笑道,“不如这样,我那大斗兽场中有一兽名唤‘饕泽’,凶猛善斗,极其威风,但需以武学高深之人的血液来畜养,素日里我都是喂它濒死斗兽的血液,它吃食匮乏,都不开心了,此番就好了,这几位长老既照顾了我那斗兽,又免于身死,今日晌午,我再派几个人将人带过去,你看如何,瑾言?” 南宫瑾言顿了顿,颔首,嘱咐道:“那几人如今只是身份跌陨、精神消靡,身手,倒还不至虚弱,你多加留心。” 风萧然自然明白,笑道:“看来我要用接运饕泽的规格来接运它的食物了。” 听着这两个白衣你一言我一语,莫离源脸上几乎毫无血色,那惊惧模样眼看着就要仰头倒下了。还是尤麟抬手掐住了他的后颈,才叫惶恐不安的他安分了些。 风萧然此番来还有些许情报要递交给南宫瑾言,顺便告知南宫瑾言他已经准备好再次启程了。 二人在屋室里谈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尤麟在泽兰楼闲逛,看到女扮男装的岳欣然险些没认出来——毕竟他自己精于易容换颜之术,像这样假作他人还堂而皇之对自己本来的面目不怎么修饰的“替身”,他还不是很理解,甚至于他猜测那可能真的就是那位欣然姑娘的胞兄胞弟——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北冥幽,尤麟才抬步上前打招呼。 北冥幽看着尤麟,面色沉静,沉默良久,她忽然开口,“我看你也眼熟啊,这位,‘公子哥’?” 人群熙熙攘攘,尤麟古怪地看了北冥幽,一眼,冷着脸,说道:“公子哥?莫不是在说笑。” 北冥幽道:“哦?那么是我记错了。” 尤麟笑笑,也没与二人说什么,便离开了。路上,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北冥幽的神情,已经她那声“公子哥”。 果然是想起来了么……尤麟思绪不知飞了多远,终于从朦胧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了那年的几片残影。 游街上熙熙攘攘,云服媚在桥头边蹲着,瑟缩着,哭得满脸都是泪。桥头上是那街道唯一清净的所在,云服媚几乎是背对着人潮,自居于一隅,被寒风吹得极其狼狈。 那时尤麟去京城游玩,年纪都很小,他那个家世难免纨绔。几个街坊百姓家的小子围着云服媚,很奇怪地看着她,也有几个小妮子掩着口鼻偷偷摸摸地咬着耳朵。尤麟站在桥下抬眼看到了那场景,愣了好久,等他旁边的朋友拽了下他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他跟着朋友们瞎逛,正巧走到了那桥头,那衣衫破旧的小姑娘还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那时几个小子推搡了她一把,险些把她推下河,还是尤麟带着他的几个朋友将那几个小子从她身边推开的。那几个小子摸起弹弓抄起木棍就要动手,小妮子们也毫不退让——一点都不比他见过的大家小姐们,口中振振有词却没一句在理,将他们说成是“纨绔”“混混”“败家子”。 亏得家里被一早支开的随从赶忙找到了他们,才没让他们跟那群孩子闹起来。说是孩子,他们都是孩子,尤麟的记忆中那些小子小妮子都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尤麟当时虽说是家教良好,但那天不知为何——大概是先前被苛责过——心中窝火,又被这些人说得那么难听,算是“开了眼”,他觉得他当时该是委屈极了,所以怒火上头,推开随从,上去给那个孩子王脸上照量了一拳,口中现学现用,“好!这可是你说的!就是‘公子哥’!‘公子哥’打的就是你这个小泼皮!是男人就给小爷站在那儿,小爷不叫人帮,数你长了张嘴是不是……” 那小子也照量着扑了上去,尤麟气血翻涌,手舞足蹈,气势汹汹,他的朋友们被他吓了一跳,看在“情义”上也瞪着那几个小子,却没真的上去以肉相搏。尤麟还是被随从拉开了,尤麟在吵嚷中再一找那个衣着破旧的姑娘——云服媚,发觉人已经走丢了。他一生气也帅帅袖子走了。 那姑娘看着多委屈呀,但他“尤小公子哥”也是伸张正义了,可恶,她跑什么!还未给他道谢呢! 尤麟漫无目的地走着,会想起当初的一幕幕,觉得自己当初似乎还挺委屈。不过云服媚的相貌真的是没怎么变,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样子,却还是能一眼看出当年的影子。这也许与他为修习易容之术而时常细想熟人面貌有关。 天近黄昏的时候,风萧然的大斗兽场也将人接走了,他自己回去安排了一下大斗兽场的事宜便又来了泽兰楼,回来时南宫瑾言已经清点好人数,身旁跟着陇念,身后跟着一队队泽兰门人列队等候。 在南宫瑾言等风萧然回来的这段时间,陇念将一些泽兰门人带到了南宫瑾言身边,南宫瑾言要带门人去萍兰的消息早已公布许多天,南宫瑾言今日往门前还未待过一炷香,就听到几声高呼:“请公子带我们一同前往!” 南宫瑾言看着愈来愈多的门人给他请示了同样的事情,一时间竟有几分错愕。 众门人说了身处泽兰甚至喊出了“拥护少主”的口号,南宫瑾言疑惑地看了眼陇念。陇念却迎上了他的目光,说道:“泽兰本就是斫元老的武器,如今只是物归原主,公子要带人,那么一点儿我看着也觉不够,不妨再带些,只留少数人守着泽兰楼,木已成舟,我等生死相随。” 先前效忠于羽钧执等人的门人大都被剥夺了门人身份,留下来的,也大都对南宫瑾言抱有敬仰和感激。南宫瑾言确实需要一支队伍,一支可以任他驱策的军队,可是泽兰众门人,真的可以吗? 即使心有顾忌,南宫瑾言也应了。当今有自是比无好太多,至于这些门人是否真的能任他驱策,未上战场也不能妄下定论。南宫瑾言虽然没有操练军队的经验,但他也深知此事他早晚要去做。无论是向容栩借兵的计划还是往后在这乱世之中的浮沉,他都不能只是一个世家子,或者文臣。 该是他的,他不会考虑拱手相让。 泽兰事宜安排妥当后瑢华和周简带领一众泽兰门人送别这支近乎三千人的、在南宫瑾言和陇念带领下的队伍离开泽兰。 陇念带路,专挑了人少的路,一行人夜以继日,尽量低调地出了京城,第二天破晓时分在已经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的城郊休息落脚。 天气已然暖和过来,城郊清净却不荒凉。众门人听从指挥席地而坐稍加休息。南宫瑾言立在树旁,环顾一周,神情平静,仿若闲游。 泽兰门人大都身着白底绣蓝色兰纹的轻装,南宫瑾言一袭清俊白衣,立于人群却不会被淹没。陇念拿了壶水,递给南宫瑾言,说道:“这条路直通萍兰,但待会儿到了梧州,还需绕一段路。” “为何?”南宫瑾言看向陇念,接过水饮了一口。 陇念注视着南宫瑾言,笑了笑,说道:“你看,我们此番虽从泽兰楼的马场中牵了几乎全部马匹,但显而易见,泽兰的马匹数量不足够,这一路上门人们走走停停,马匹都是轮着骑,好生艰苦,所以我们要去弄一些马。” “为何要在梧州?” “因为泽兰的专属马场被元老设在了那里。”陇念盯着南宫瑾言的双目,将此事告知于他。 南宫瑾言沉默着望了他良久,高兴到没看出多少,只是目光愈发地深不可测起来,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于老师相会仓促,许些事情来不及细细商谈,我想大概有诸多事宜未曾提及,或是老师认为,他安排的人足够可靠。” 陇念伸手拂去了南宫瑾言肩头的一片不知从哪儿沾的花瓣,笑嘻嘻说道:“这点你毋庸置疑。” 南宫瑾言也笑,“还有什么事,是你应该知会与我的,不妨尽早讲完。” 陇念察言观色,说道:“南宫公子真是错怪我了,能想起来的我一定告诉公子……” 陇念安抚着南宫瑾言,说道:“这只是要给你个惊喜嘛!” 南宫瑾言的却是八风不动,淡淡道:“这种惊喜,在很多时候都会误事。” 陇念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造次,颔首笑嘻嘻应了。 休息完毕后南宫瑾言上马领着人直奔梧州。 日上三竿,一行人于梧州城郊落脚。 第152章 白昙 风萧然和尤麟留下看管队伍,南宫瑾言走出人群,吩咐道:“陇念随我去马场查看情况,若一切稳妥,我便派人来通知诸位。” 门人们齐声喊着应了。 南宫瑾言走后没多久,在车轿中一直昏睡的北冥幽忽然睁开眼,她撩开帘子,看到外面聚集在一起的门人,清醒了一会儿后才明白现下的状况。 北冥幽在轿中调息时试图索寻生灭的痕迹,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倘若跟她羁绊很深的白爅黎还在其中,那会好找很多…… 北冥幽沉思片刻,轿帘忽而被人撩开,“岳九州”微微笑着,说道:“哦?姑娘醒了?” 北冥幽颔首,跳下车轿,环顾四周,说道:“随行的车轿不多啊。” 岳九州颔首:“不多,连马匹都还太少,所以公子去梧州的马场协商马匹了。” “梧州距这里多远?”北冥幽问道。 “此处是梧州郊外,公子很快回来。”岳九州说罢,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北冥幽,“方才一路上姑娘都在休息,我替姑娘把脉也未发现有何异常,我不放心,问姑娘一句,身体觉得如何?” 北冥幽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并无不恰。” 岳欣然颔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在北冥幽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忽然伸手抓住北冥幽的手腕。北冥幽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她能够感知到她身体的各个关卡已经全副准备,就在杀招已然迫不及待要被放出之时,北冥幽压制住了这个情不自禁的行为。 北冥幽转过身,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岳欣然,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情绪可以被窥见。 “岳九州”笑道:“不知姑娘如今可还能想起来,鹤城找我问药那件事?” 北冥幽看着岳欣然,道:“此话我记得,已经回答过了啊。” 北冥幽声音很淡,说完转身离开,岳欣然望着她的背影,呼出口气,身后出了一身凉汗。 方才拽住她时,那种感觉,是错觉么…… 北冥幽走向风萧然,说道:“南宫公子何时能够回来?” 风萧然说道:“公子该是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可以回来。” “公子回来,我们便要继续启程么?”北冥幽问道。 风萧然道:“并不,公子回来之前大抵会托人捎信,通知我们事情达成,自那时我们中的部分人去马场将马骑回,但期间有一部分人要留下来接应从京城出来的其他门人,或许姑娘有所不知,如今草木皆兵,公子带一众人出京要万分低调,泽兰门人众多,召集需要时间,所以刨去跟随我们出来的,还有一些门人正赶回泽兰楼,而大批人马要带出京城也不好办,所以泽兰门人分批出京,我们就需要等着同他们汇合。” 北冥幽道:“多谢风老板。” 北冥幽转身走入人群。尤麟踱到风萧然身旁,微眯着眼看了会儿,说道:“就这样放任她不管。” 风萧然唇边的淡笑一点一点消失,他看着北冥幽愈发渺小的背影,说道:“你去跟她。” 尤麟看了眼风萧然,道:“那你呢?这些人,你能看得住?” 风萧然蹙着眉抬头看了眼比他稍高一点的尤麟,道:“你在质疑我?” 尤麟挑眉,“显而易见。” 风萧然收回目光,颔首,平静道:“那你看好这里。” 说罢,自己已然快速闪入人群中。 北冥幽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伸手,掌心并无异样,冰蓝瞳色一现,使她看清了白昙印纹。 苍冥在找她。 她仍是云服媚时北冥幽的魂魄已经逸散,苍冥难以循着契约寻到她,如今北冥幽的魂灵苏醒,她却在刻意避免使用北冥幽的法力,苍冥一时之间不容易寻到她——北冥幽想得到这些,心中也不免百感交集,她先前要苍冥去冥界,却将人给弄丢了,而她自己也难逃一劫,如今都回来了,看着这契约牵连起的联系,宛如一场大梦。 北冥幽阖上眸子,默念了会儿心诀,竟在顷刻之间得到猛烈的响应。在契约之境内,北冥幽还未开口,便听见一阵声音回响在耳畔:“幽儿!” 北冥幽本想呵斥他的无礼,一时间却有些心疼,开不了口。北冥幽道:“你在哪儿?” 另一边,苍冥坐在清溪间的磐石上,灼灼目光对着缓缓溪流,道:“人间!你且先在那儿!我这就来!” 北冥幽也能如苍冥一般感知到彼此的距离,具体位置却不能凭借她现在的修为感应清楚。北冥幽止了境链,气沉丹田静静地感应着那发生着细微变化的距离。 为今之计,她还需要找到生灭。先前生灭扇被花倾觞带走后莹月月带她去寻,遇到了宋玉,其中生出些变故,她竟被林元带走。 想到这儿,北冥幽呼吸一滞,莹月月是千年的半妖,而宋玉也是道法了得的狐妖,即便是情形再紧迫,区区林元,也不可能从他们手中将她带走。 她有种直觉,不仅是林元有问题,风衍也绝不简单。 南宫瑾言身边可还真是“人才荟萃”。北冥幽回眸看了眼身后,门人们仍旧聚集在一起,闲聊着等待。北冥幽忽然开口,说道:“有何事?” 躲在树后的人身形一顿,差点要摊牌,却忽然意识到她有可能在诈他,便没再动弹。北冥幽瞥了眼树梢,没说什么,也不去管到底是谁在跟着她了。 等到北冥幽离了队伍将近四百米,她身后终于传来声音:“云姑娘要去何处?” 北冥幽看着风萧然,说道:“去见一位朋友,不久就会回来。” 风萧然唇边笑意温和:“方才跟了姑娘一路,实属冒昧,不过而今南宫公子还未回来,姑娘若是想见朋友,不妨将风某带上,以免遇到什么麻烦。” 将风萧然带上?苍冥若是见了风萧然,她还要花一番功夫给二人各自解释,太麻烦。 北冥幽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风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需要。” 风萧然顿了顿,而后微微点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和模样。 北冥幽转身,还未走两步,她猛人抬手,擎住了那猛然朝她脖颈劈来的手。北冥幽偏过头,冷声道:“何故至此。” 番外:玲珑骰子(情人节) 早晨京城里下了雨。 云雾蔽天,似乎能嗅到泥土里的清净春意,凉风习习,衣衫被褥,也不似冬日里那般厚重。 云居轩。 云服媚缓缓睁开眸子,从稍暗的室内觉出了阴雨的气息。初醒时神智尚留恋梦乡,朦朦胧胧里,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屋内徘徊了一阵。 “姑娘,昨日姑娘与公子弈棋到很晚,公子说姑娘今日不必早起了,膳食与糕点水果放在此处,姑娘如若饿了可以稍稍吃些果腹。” 荷寰柔婉的声音随着那抹熹微光线中隐隐约约的清瘦身影而离去,迷糊中云服媚又阖上了眸子。 一觉至三杆,再度睁眼时,明媚的光亮温温暖暖,充斥着整个云居轩。云服媚坐起身,觉得周身一片轻松。她一瞥桌上散发着丝丝沁香的吃食,抬眸望向屋外高悬着的暖阳。 如今几时了? 云服媚梳洗好后连理来了,她来时脚步声真是轻,大抵是不想吵醒云服媚,只是云服媚已经醒了。“阿理?”云服媚唤了声。 连理颔首,牵起云服媚的手,忙声到:“姑娘可知今日是何日子?公子前些日子为姑娘定了身衣裳,我给姑娘打扮打扮。” “是什么日子?” 连理一边牵着云服媚的手,一边引着她走到屏风后,开始轻轻拆弄着云服媚的头发,连理说道:“今日是……有情人一起过的日子啊。‘” 云服媚微微垂眸,待到连理为她妆扮好,她看着镜中人儿,问连理:“公子呢?” “公子一早去宫中处理些事物了,公子先让我和荷寰带着姑娘去街上游玩,今日京城的十里长街可是公子策划装点的哦,可漂亮可热闹了!” 云服媚敛眸问道:“那么他何时能够回来?” 荷寰道:“不好说,公子似乎也不清楚此次要去多久。” 云服媚注视着妆奁,听着她的话,有些出神。 梳妆打扮好后,云服媚跟着荷寰与连理一同去了京城十里长街。 南宫府居于城北宁静优美之地,出了南宫府便可见落英缤纷,似能问闻得溪水泠泠。纯白绣有银纹的马车辘辘行过一段时间,不久便到了风逸街,街上煌绸交错,清丽却又不乏热闹,置办各种稀奇玩意儿的摊贩的摊位都整洁雅致,街边还有花灯等待着夜幕降临时亮起。 云服媚带着荷寰与连理下马后嗅到花香袭面,煞是清新。 宝马雕车香满路,晌午人不算多。荷寰和连理带着云服媚进了一家餐馆。三人坐在桌边,打扮朴素文雅的店小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递了一张写着字的绿绸,问道:“要吃什么?” 云服媚点了几道后又问荷寰连理要点什么,两人犹豫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点了同一道菜:“小炒山药。” 荷寰开口说道:“公子回府晚时未来得及用膳,就会从这里买饭回去,时常能见到公子桌上摆着这道菜,姑娘尝尝?” 他喜欢吃这道菜? 云服媚回想起素日里同南宫瑾言用膳,确实不时有这菜。他口味清淡,酸甜苦辣咸没有分外喜欢的,南宫府的厨子做菜也分外讲究,只是云服媚的口味稍重一些,于是每每用膳,都不是全然的清淡,换着法子的做,总有几道合她口味的,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厌腻。云服媚想起这事,恍惚中反应过来,原来他在照顾她的口味。 小炒山药上桌。 云服媚望着那盘莹润可爱的山药,伸出筷子尝了一口——清甜、可口、沁人心脾。 饱餐一顿后,云服媚在荷寰连理的带领下逛了逛风逸街。许多店铺设了小游戏,有投壶、飞花令、猜谜等等。因为南宫府提前拨了银两,几人也不吝玩一玩,投壶抛球什么的几人从未准过,可偏生这几样多,亏得只是尝试,几人并不敢贪胜,便也没浪费银两。 店铺老板笑盈盈地看着云服媚,问道:“姑娘还来吗?” 云服媚放下投矢,摇了摇头。 “中啦中啦!” “孙郎好厉害!” 今日来闲逛的大多是结伴的男男女女。云服媚旁边的一对年轻夫妻好像兴致很好,那位被称作“孙郎”的,投壶实在厉害,惹得来逛店的人一阵拍手叫好,他的娘子不时抚手唤他,笑得极美,两人眉目间尽是情意与默契。 云服媚输了好多,要说难过的感觉一点也无那是假的,连理和荷寰在旁瞧着,不时悄悄偷瞧云服媚,果见她脸上有难掩的低落,两人于心不忍,带着云服媚匆匆离开了这店铺。 云服媚不禁想到如若南宫瑾言在她身旁,那会如何?她从未见过南宫瑾言闲玩这些,但……她的确是想南宫瑾言在她身旁,跟她一起,像他们一样闲玩游乐。 就连酒楼里都是一派歌舞升平,说书的唱曲儿的轮班上阵,她们起身要走出那酒楼时暮色已然降临。 从酒楼大敞的大门向外看,便能看到明月当空,华灯璀璨。夜色明媚,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清润如水,夜里这十里长街里的行人入流,即便身后跟着荷寰与连理,云服媚也只能注意到与她擦肩而过的,连面貌都难以记得的陌路行人,他们有的谈笑自若,有的依偎亲昵,也有私有似有的目光向着她轻轻瞥过,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感受。这一切值得细细品赏,可是不知为何,心思被这些热闹又与她相隔的一切吸引去后,便很难超然于外了。 她觉出了几分孤独。 云服媚望着楼外的景色出了神,荷寰和连理也被街上绚美的景色吸引去,纷纷朝着门口跑去。 心思千回百转之时,云服媚蓦地被一大力向边上推搡开,云服媚只看到个美艳的身影,不知是那家的小姐,心中的那点气愤还未腾升得完全,她便听到自己身侧一声惊呼。 荷寰和连理刚一回头,没成想刚好见着姑娘被人一把搡开撞到了一对富丽男女中的那女子身上。他们成群结伴,还跟着几对,竟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荷寰和连理对视一眼,都暗道不好,赶忙跑到云服媚身边。 刚巧不巧,那女子刚刚在手里拿着一杯温茶,那么一撞,热茶撒了自己和她身边那男子的身上。她看向云服媚的目光简直像是含了千万根针,不屑与厌嫌昭然若揭。 云服媚冷不防被这目光刺了一下。便听到那女子身边的锦衣男子声音阴冷,道:“你打翻了我姝妹的茶,还弄脏了我们的衣裳。” 门口这里的变故登时吸引了周遭人的注意,原本哄哄闹闹的楼子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抱歉……”云服媚道。 云服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被称作“姝妹”的女子竟然眼圈红了,她生的娇美,此时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使得那男子心中怜悯更甚,将她搂在怀中。 那女子有人护着出头,云服媚却是有莫大的委屈都得独自默默吞下,心中的一点欣然也顿时被翻涌上来的阵阵落寞给吞压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分难以言表的凄楚。 “我们小姐也不是有意的,她方才也是被人搡了一下才撞到你们小姐的。”荷寰赶忙护在孤零零的云服媚身前,“衣裳脏了,我们……赔便是。” 荷寰有意将称呼换了,这种硬气的话,她还是很少讲。 “赔?” “姝妹”从那男子怀里转过脸看着她们,红着眼梗着头说道,“这衣裳我挑了那么久,你一句赔难道就可以了事吗?你们也赔不起?” 那男子赶忙将姝妹搂在怀里安抚了一阵。 随他们一道的几个公子小姐也纷纷出头。 “姝妹这衣裳确实难得,这位小姐既然这般不识礼数,不防就教教她,让她给姝妹奉一杯茶敬上,如何?” “也泼她一杯不就好了?” “对呀!这样好呀!” 连理瞪了这些人一圈,可惜并不能起到什么威慑作用,他们言笑晏晏,不少毫不相干的人也围过来看笑话。 连理一顿,在那群公子小姐堆里看到个眼熟的身影——那不就是推姑娘的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小姐是被她搡过去的,你们不找她!干什么为难我们小姐!”连理吼道。 那对男女看了眼那美艳的女子,愣愣也没说什么,那女子上了轻言轻语到了声歉,又是一副好姐妹的模样,那姝妹竟然这般宽恕了了她。 “那也是她打翻的茶水。”“姝妹”瞪着云服媚。 这堆人大抵是算得上有钱有势的,此番一闹竟让这酒楼安静了下来,书不讲了,歌也不唱了,稀奇的是也没人过来劝。 几个公子小姐少爷们瞪着云服媚,扬首挑眉催着云服媚,沉默和冷眼宛若一柄柄凉薄的小刀,要将人凌迟羞辱。 “快点。” “快点啊!” “听不见吗?” 他们之间欢欣快乐起来那般纯粹美好,为何转而对起旁人来却又这般恶臭?还需要什么理由?真就是欺负人罢了,什么礼数?不过是见人行事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不过是自诩高贵罢了。 荷寰看着他们的眼神逐渐冷淡起来,她听着一声声的压人的声音,捏了捏拳,她转身轻声对云服媚和连理道:“不管他们,我们走。” 三人刚起步,便一有人堵上来。 “你走一个试试?” 其中一人伸手朝着云服媚推去,然而手没伸出去,竟生生撞去了他出来的公子小姐堆儿里。 没有人推他,也没有人踹他,他是被人用内力生生逼开的。 “你们敢留她一个试试?” 一道清冽温沉的嗓音宛若拂风,平静淡然却又掷地有声。 堵在门口的人缓缓散开了,挡住视线的人也退开了,云服媚抬眸,一袭白衣锦袍粲然胜雪,名贵华美。与楼外的明月相辉相映,人却更加俊逸出尘。 ——不是南宫瑾言还有能谁? 敢来这十里长街的大抵名流,敢来这酒楼的多是显贵,自然有人认出了南宫瑾言。 荷寰和连理眼前一亮,见南宫瑾言一步一步朝着云服媚走来,她们赶忙小跑退去和南宫瑾言的侍从在一处。 “哼!这是谁?怎么不打听打听……”那人堆儿里嚣张的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同伴扯了扯袖子,示意他闭嘴。 整个楼里噤若寒蝉,只能听到街道上的熙攘吵闹。 管事这回儿是万万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比起眼前这位,那群公子小姐又算得了什么? “方才在远处,我便听到楼内传来言语,进来一瞧,发现被批驳的人竟是我内人……”南宫瑾言语气清淡,却令人听了胆寒。 “南宫大公子……” “中书大人!” “我们……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自己老爹的官衔还系在人家手上,人家一句话动动手指头的事,他们此刻简直冒了一身冷汗。 姝妹和那男子也谄笑着过来赔罪。 南宫瑾言却转过身,竟没有正眼瞧他们!他面对云服媚时,那副淡漠如雪的凛然散了不少,南宫瑾言微微倾身,俊美的眉目遮住了尘世腌臜,入目只是光风霁月般的他。 “公子……”云服媚望着南宫瑾言,欣喜里夹杂的委屈此刻竟无比清楚。 南宫瑾言轻轻牵起云服媚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几人走走出了那酒楼。荷寰和连理随侍从闲逛去了。此刻云服媚身边的只有南宫瑾言。 月光清和,华灯美丽,繁星点点,绚丽美好。 夜里的十里长街,比起白日里的更为惊艳。 酒楼里他们怕南宫瑾言怕得紧,甚至自己倾身倒茶躬身相迎的都有,一个个上赶着给云服媚道歉。最后南宫瑾言问云服媚要如何处置他们,他听云服媚的。云服媚也没怎样他们,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不少人眼睛都看直了,管事更是谄笑着不敢多嘴什么,自己走出楼亲自送人离开。 想起刚刚的一切,云服媚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这个人的缘故,那散尽的好心情竟有一点一点聚拢起来。 “以后谁欺你,报我的名字。”南宫瑾言轻轻捏着云服媚的手,与云服媚并肩在街上走着。 云服媚颔首,她低声喃喃道:“南宫瑾言的内人么?” 南宫瑾言垂眸,眸中含着笑看她。 云服媚脸红了,却不看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轻摇了摇云服媚的手,轻声吐出两个字:“不然?” 南宫大公子带着他内人云服媚去放了花灯,河边温风习习,南宫瑾言俊美的容颜在花灯的映照下柔美如画,云服媚一时竟看呆了。 两人去乘舟游京,看火树银花,琼楼玉宇,烟波画船。 渡口边两人甚至排了队,买了一对水晶制的玲珑骰子。一对世间只有一种,他们的那对漂亮的出奇。南宫瑾言没有告诉云服媚,他们的那对是南宫瑾言提前叫人制好的,等到他们到了,就卖给他们。 只卖给他们,世间唯一,本就是他给她的。 云服媚看着自己腰间和南宫瑾言腰间佩着一样的玲珑骰子,说不出的欣喜,一时间,话也渐渐多了。 “公子?”云服媚一边走,一边看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牵着她,垂眸看她,宠溺溺地问她:“喊我什么?” “瑾言。”云服媚垫脚亲了他面颊一口。 南宫瑾言微微一笑:“内人喊夫婿什么?” “啊,这个我似乎知道呢。”云服媚道。 “嗯?”南宫瑾言附耳过去,悄声话似的,“说来听听?” “什么?”云服媚微微蹙眉,故意作出生气的模样。 南宫瑾言一把打横抱起云服媚,全然不顾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轻功起步,踏上檐顶。 风吹拂起发梢、衣袂,裹携着十里花香袭面。 一瞬间,熙攘声被风拂去,入目,灯河绵延,目之所及,月光皎皎,繁星点点。 粲然光点绵延缠绵,温暖而又绚丽。 这里比她站在酒楼门前看到的,要好看太多。 “好美……”云服媚轻声喟叹。 云服媚环着南宫瑾言的脖子,她微微侧眸,如诗如画的俊美容颜在顷刻间惊颤了心神。 南宫瑾言靠的很近,以至于二人彼此鼻息可闻。 “是啊……”南宫瑾言微微敛眸,眸光迷蒙温柔,深深望着云服媚,“好美,娘子。” 云服媚跟他注视了一小会儿,禁不住了,垂眸颔首,头靠在他温暖的颈窝里,她笑着阖上眸子,“夫君。” “嗯。” “夫君……” “我在。” “夫君。” “在呢。” 南宫瑾言抱着云服媚凌风踏云,一览京城美景,最后停在城中一颗粉红的大树下,苍木巨大,仿佛撑起寒来暑往,枝叶繁茂,延伸至无穷。 夜已深,万家灯火,星月华灯仍然熠熠烁烁,街上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一老者立于树下,白眉白胡,笑意盈盈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南宫瑾言和云服媚。云服媚凑近南宫瑾言的耳畔,道:“我下了” 南宫瑾言放她下来。 老者道:“而为可要算上一卦?” 云服媚和南宫瑾言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算。” “那二位可要坐好喽……” 老者望着树下的长椅。 云服媚牵着南宫瑾言的手坐了上去。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道:“故事,要开始了……” 一阵风穿过花枝,吹得满树红条摇摆,老者笑着仰头,看古树绵延,仿若观望青山烟海,流云拂尘,福泽千万,无穷尽也。 南宫瑾言靠着柔软的长椅阖上了眸子,眉目静美安稳,云服媚枕在他的腿上,沉入酣眠。 腰间的玲珑骰子相辉相映,散发出点点清光,引人步入雾海云洋。 还是那棵参天古树,只是此间此景已不是人间的繁华长街,而是一片琉璃仙境般云海之上,远方似有清澈瀑流自天河泻下苍穹。 一人墨发银冠,华服璨璨。 一人青丝玉簪,清裳悠婉。 他们于这棵古树下,再度相逢。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152章 身手 梧州马场。 穿过人际稀少的暗巷,豁然开朗,马场管事岑泊引着陇念和南宫瑾言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大门前停下。 大门两边守着两个小厮,漠然立着,似那两头石狮子。见到岑泊,那两人微微躬身,一起走到中间将大门拉开。 岑泊回头看了陇念一眼,目光没大在南宫瑾言身上停留,岑泊面上是得体的笑容,他微微弯腰伸手,请陇念进去。他们几人进去之后,里面竟还有一座短桥,站在短桥前,陇念突然开口,说道:“岑管事,方才没作介绍,如今正是时候。” 话落,陇念转过身,看了眼南宫瑾言,说道:“这位,是中书令大人,南宫家的大公子,斫先生的亲传学生,也是泽兰之主——南宫瑾言。” 听到前面那几句岑泊能够强作镇定,而越往后听,岑泊的眼神便越惊疑。方才他只关照陇念,是因为知道陇念的身份,南宫瑾言虽气宇不凡,但岑泊也没太多想,只把心思放在“陇念终于来找他”这件事上,竟没想到疏忽到了这般境地。 南宫瑾言依旧是那副端庄淡漠的模样,朝着岑泊微微颔首:“往后泽兰楼的马匹供应还要仰仗梧州马场,相互往来是常有的事,来日得闲,定列席同岑管事举杯畅饮。” 岑泊拱手行了个周正的礼。 不过一个时辰,今后的一切事项南宫瑾言都已经陈清利弊,一切安排得十分稳妥。 原地等待的门人队伍也日渐壮大起来,一个小厮递给岳欣然一封信。岳欣然看过后走至队伍前整肃队伍,门人还算服从命令,很快列队站齐。岳欣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问身边的尤麟:“风萧然和云服媚呢?” 尤麟道:“云服媚跑了,风萧然追她去了。” 信中要岳欣然即刻将队伍带到梧州。 岳欣然缓了缓,下令道:“集合,去梧州同少主汇合。” 闻言,尤麟疑惑地看着岳欣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欣然单手背后,目视前方,道:“风萧然已去寻她了,到那时直接让风萧然将她带回来,你在疑惑什么?” 尤麟抱胸冷笑一声,道:“若是带不回来呢?” 岳欣然道:“差人去找。” 尤麟和岳欣然带着长队,去了梧州。 另一边。 北冥幽和风萧然已经过了好几个回合。 对于“云服媚”能拦住他,风萧然显然有几分惊异,在被拦住的那一刹,他陡然生出了再试一试的心思——毕竟这女人在南宫瑾言身边是如此的弱不禁风。 况且,七年前京城里名声大噪的云家大小姐,他当时未能得见,若是今时今日能有幸一睹尊容,那真是…… 可前提一定得是“她”呀。 北冥幽如今身体虚浮,靠那几个药丸能够勉强支撑住使用武学,在一次一次的尝试中,她逐渐明白了,云服媚的身体无论是经脉还是气力,都已被毁得不能习武,这不可能是巧合——这决不可能是偶然。 风萧然探手过去,如鹳鹤擎枝,雷霆万钧,白衣猎猎翻飞,划出刺耳风啸。北冥幽堪堪闪开,在他探手的那一刹那登即撤步闪避,错开后疾速挥拳——风萧然已然反应过来,侧身闪躲,北冥幽当即随着风萧然向前,身形迅疾,待风萧然抬眸之时她已然从他身后伸出手—— 风萧然躲闪不及,手臂生生被北冥幽给擎住了。北冥幽竭力遏住风萧然。她真没想到,看起来儒雅斯文恍若弱柳扶风的风萧然,竟是这种路数——凌厉干净,每一招都重逾千斤一般,几招下来,北冥幽手臂酸麻,按着风萧然的手臂时甚至有些脱力。 而风萧然却是了然一笑,倏地松了手,退开几步,朝北冥幽作揖行了个礼。 “冒犯了。” 北冥幽喘了口气,阖上眸子感受了下苍冥与她的距离,已经比刚刚近了不少。 她阖上眸子,风萧然见她面色苍白,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用力过猛,伤到了她。就算他刚刚确实没怎么用力,但他竟忽略了“云服媚”身体是极度虚弱的,即便是小试身手,也有可能…… 想到这儿,风萧然陡然一怔,看着北冥幽苍白的面容,赶忙走上前,“姑娘……” 北冥幽阖眸时注意力尽数在感知苍冥上,睁开眸子便见风萧然抬起手一副热络的样子,蹙着眉却又像是要动手动脚似的,她一顿:“你做什么?” 那眸子清亮如刀刃,绝不是虚浮之人的散乱混沌,风萧然也自觉失态,赶忙后退两步,立马作揖道:“恕风某唐突,姑娘可有不适?风某身上带了药……” 他还未说完,北冥幽摆摆手:“不必了,你若是不肯离开,守在这儿便是,待会儿见了他,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必讲。” 风萧然意识到她是拿她没办法了,自觉理亏,赶忙颔首。 等到日暮将垂,北冥幽睁开眸子,风萧然仍旧在一旁摆弄着他的项链。 虽察觉不到苍冥的具体方位,但她能够感知到,苍冥在一段距离那里停留很久——他怕是遇到什么阻滞了。 北冥幽赶忙召唤契约,境链竟通了。 北冥幽阖上眸子,漆黑的视线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虚幻的影子,长发披散着,俊秀挺拔,正是苍冥。 “你那边如何?”北冥幽问道。 “我遇到了点麻烦,怕是还要等一阵子,我尽快……” 那虚影缓缓消散,境链在那一刻止了。 北冥幽只知道苍冥有些事瞒她,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既已如此,那就随他去。 北冥幽看向闭着眼摩挲着那块坠着玉牌项链的风萧然,道:“他不来了,回去。” 风萧然睁开眸子,见到北冥幽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却又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颔首。 二人回到原本的集合地点是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风萧然笑了笑,说道:“看来他们已经走了。” 北冥幽望着他。风萧然道:“我们两个去也一样,梧州马场的位置我也是知晓的。” 不过……如何去? 北冥幽道:“你我,如何去?” 轿车马匹都没有,如若风萧然没有什么好法子,北冥幽就决定直接顺道回揽月楼了。 风萧然打了个响指。 接下来的一幕,饶是北冥幽也惊异了片刻。 风萧然的项链发出强光,陡然间骤雨大作,周遭都阴沉了起来,方圆二百里被浓雾笼罩。他俩面前的,赫然是一匹酷似白泽与麒麟的奇兽,大小甚至要高过当初的巨岩象。 北冥幽一怔,猛然看向风萧然,风萧然握着项链,泰然自若,他脸上仍旧是那抹温润无暇的笑,他对北冥幽说道:“珍藏的奇兽,擅腾云驾雾之术,就由它来载我们一程。” 风萧然貌似很高兴的样子,抚了抚手飞身上去坐了个安稳。 北冥幽望着他,道:“怎么个腾云驾雾法?” 风萧然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道:“姑娘试试,不就都知道了?” 第153章 池月 夜幕将至,阔大的马场点上了火把,残阳如血,冷风猎猎。 一切事情交代完全后,岳欣然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她随其他人一起离开,身后忽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欣然姑娘。” 岳欣然心跳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她转过身,面对南宫瑾言。 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眸子淡然得没有感情,只是这样注视着她,那人开口问道:“云服媚呢?” 岳欣然望着南宫瑾言,种种念头上下翻涌,各种说辞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却都在一瞬间卡在咽喉,开不了口,她嘴唇开合,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人安之若素,没有表现得生气,也看不到其他多余的表情,却偏生叫人琢磨不透。 寒凉的风呼啸而过,新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在寂寥沉静的黄昏中也清晰生动起来。 “如若是你兄长,必不能如此。” 他声音平静淡然,岳欣然却有如亲临狂风骤雨。他口中的“兄长”,岳欣然知道他意指她三哥。 人群里,尤麟望着不远处的南宫瑾言和岳欣然,即便相隔一段距离,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果真没有猜错,云服媚在南宫瑾言心中,果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公子。”岳欣然捏紧掌心,强作镇定,“风老板还是在云姑娘身边。” “我知道。”南宫瑾言淡道。他自然是注意到风萧然没有来了。 岳欣然注视着南宫瑾言,全然没了当初“岳九州”时的那种气定神闲,她颔首,说道:“凭风老板的身手,带回云姑娘应该轻而易举。” “应该轻而易举……”南宫瑾言轻轻重复了这句话,垂眸陷入沉思。云服媚的身手究竟如何,他也摸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体如今仍然不适合习武。南宫瑾言抬眸,道,“你的事情,你们医馆知道多少?” 岳欣然还因为这件事心中忐忑,南宫瑾言忽然转了话题,倒让她有些措不及防,她赶忙定下心绪,答道:“关于我是‘岳九州’的事,他们一概不知,只是我师姐,也就是裴临,貌似对我有所怀疑。” “裴临么?她知晓的事情不少,有所怀疑也是正常。”南宫瑾言道,“我近年来很少听闻她的消息,听闻归隐了,如今又是何情况?” 岳欣然道:“崇德医馆大概就是她的了,我向来不喜欢她。” 南宫瑾言淡笑着颔首,却也没问因果,说道:“近来与家中如何?” 上次薛啸歌来泽兰楼,说明她的事情御史令已经知道了。 到此,岳欣然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她望着南宫瑾言,发觉那人美丽的眸中似也含着笑意,光华万千,岳欣然道:“时来书信,我的事情,父亲都知晓。” 岳欣然望着沉吟的南宫瑾言,良久,走近南宫瑾言,想牵起他的手,犹豫片刻,却没敢,她道:“父亲说,朝廷近来甚乱,而芙州、梧州、凤骧、清川都较安定,不仅极少受虫灾疫病波及,而且官员也不易受朝廷牵制,如若公子想要去其中某地,我必能确保一切顺利。” 毕竟御史令和地方的关系,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岳欣然又道:“此事我本想同父亲商量几天,多讨些好处。”所以还未告知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颔首:“这么说,你父亲却没与薛奉宵联结。” 岳欣然颔首,道:“我祖上便同薛家不和,此事知晓之人甚少,岳家必不可能同薛家有过多牵扯,那日薛啸歌不过是为唬我,御史台牵扯甚广,他们也不敢如此猖狂,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要……问一下公子。” “嗯。” “朝廷里,不知为何,都在讲南宫家要和薛家联合,南宫二公子也已入朝,不知此事,公子可有考量?”岳欣然问道。 南宫瑾言道:“我近来没同家里有联系。” 这话说的淡然,却是令岳欣然一惊。 竟是如此…… 岳欣然呆愣住了,南宫瑾言的话却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道:“我只是和我表哥时有来往。” 岳欣然了然,南宫瑾言的表哥,就是十二皇子……夜涟殊。她不禁心中一沉,他到底是怎么个考量。“此事公子当是知晓的,七殿下,回宫了。” “嗯,此事我知道。” 后面的话,岳欣然没有问下去。见南宫瑾言也没有话要同她讲,岳欣然说道:“公子近来的身体,如何?” “无碍了。”南宫瑾言道。 岳欣然道:“我医术自认不错,如若公子有需要,随叫随到。” “多谢。”南宫瑾言道。 说罢,南宫瑾言便离开了,岳欣然望着他愈加遥远的身影,终是没说什么。 夜色降临。 偌大的马场后有一片林池,越过林池,便能通到后门。门人暂且休息在此地,都聚堆前方厢房洗漱了。与那片热闹喧嚷不同,南宫瑾言乘着幽幽烛火,踱步慢慢走到后面那片小林子里,稀疏的树连成一片,不算茂密的林木里有一片池水。月亮映照在池水中,天上月也显得唾手可得。 这里好静啊,比起先前的喧嚷。 白衣公子脱离开上千人的洪流,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最后连烛火也不剩,只剩下莹莹月光,陪他静处。 冷风拂过他的发丝,他的衣袖,他享受着这短暂的静谧,就好像他能够守着这片刻的光阴,逃脱开这尘世的纷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告别的人再也没有回来。南宫瑾言望着那片平静无波的水面,千百种思绪不停地向上翻涌,他却不想去执着什么。那太累了,也毫无意义。他只想要安静一下,或许唯独这种时候,他才会真实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变化万千的尘世将他晕染得也变化万千,跳脱出一段光阴,又坠入另一番境地,一切都恍若不曾存在,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都历历在目。只是一切都不能重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只是,他可曾真正拥有过什么?无用的财富,可悲的地位,还是可笑的情谊? 他拥有的,恍若泡沫,经不起细细琢磨,他所珍视的,真相却也残酷。南宫瑾言不禁觉得可悲,甚至于可笑。他自幼学那些忠贞大义,到头来,竟然是别无选择地看着自己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南宫瑾言将随身携带的一枚飞镖朝着池中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投去,月光在粼粼水波里散个粉碎,随后又慢慢地复原……南宫瑾言轻轻叹息一声,照雪浮现出形,他握在手中白玉扳指与之相撞,发出泠然清响。银靴踏风起,他踏上水面,却又像飘在空中,蜻蜓点水般,拔剑,一泓剑影映照着清冷月色,洁白璀璨。围着那轮月影,剑法翩若惊鸿,足下波纹荡漾,剑身又扶起水花飞溅。最后将他的白衣也打湿,墨发也湿润。 俊美的面容上涌现出几分执着,又有几分狼狈,失意中的狼狈,却也美极。 此时。 梧州马场外。 那奇兽载着风萧然和北冥幽奔腾了好久,速度极快,风驰电掣般裹挟着云水雾气抵达此地。 因为速度快,奇兽现形又带有雾气,他们的行踪被隐匿起来,行人无法察觉。北冥幽跳下去,风萧然也下去,拿出项链收起奇兽。“我们到了。”风萧然收起项链,道。 北冥幽随他走至梧州马场门口,守在两步的侍卫被那阵雾气迷了眼,等到雾气散开,也看到来人,风萧然开口说道:“通报一声,我姓‘风’。” 其中一个侍卫进去通报了,不久,就有人来给他们打开门。 风萧然和北冥幽走进马场,二人被引着见了岑泊,随后被告知住处后便分开了。北冥幽问岑泊南宫瑾言的去处,岑泊问了几个人,才知道他是朝着后面的林地走去了。北冥幽没叫人跟着,自己独自去找寻南宫瑾言。 走过一段长廊,长廊的拐角,她撞上了略有些狼狈的南宫瑾言。 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墨发微湿,衣衫也沾上水的,尤其是那双眸,执念与痛处不加掩饰——或许难以掩饰的人,是南宫瑾言。 即便如往常般美得不落凡尘,却也不似素日一般云淡风轻。 四目相对,疑惑、审视甚至是怀疑,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北冥幽便被那人一把拉过,那双凉薄的唇便这么覆了上来,吻缠绵却又沉重,南宫瑾言的气息在一瞬间充斥满鼻息。 分明没有喝酒,却又分外醉人。 北冥幽推开他,南宫瑾言拉着她的手却不松开。 南宫瑾言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讲,只是慢慢试着走近,靠近她,北冥幽没有推据,他便拥过北冥幽,微微俯下身子,下巴靠在北冥幽的肩窝。 北冥幽一怔,他却不说话。 “你,怎么了?”良久,北冥幽开口问他。 南宫瑾言搂着她,声音极轻,却又极其清楚,“不知道,有点烦。” 北冥幽抬手,轻轻抚了抚他微湿的长发,淡然道:“我还从未听你喊过‘烦’。” 南宫瑾言无言。 北冥幽垂眸,微微侧了侧脸,在某个角度,就好像她在亲吻南宫瑾言,她道:“这人世,不,活着,就是烦。承受着一些,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没人体谅你的难处,没人在意你的痛处,没人能够理解你,没人肯去理解你,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的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利益,所以他们能够恬不知耻地站在道义与身份的制高点上,冠冕堂皇地借机欺辱你,评判你,再要你屈从,他们,早就不懂得道德仁义了。” 南宫瑾言缓缓站直,注视着北冥幽的目光有些微的复杂。他抬手,抚上北冥幽的脸颊。北冥幽握住南宫瑾言的手,微微笑了笑:“只是,这世间也不是全然污浊的,至少,有一些东西是值得的。” 与意义无关,只是值得,这就够了。 第154章 夜泊 北冥幽牵着南宫瑾言柔软却又骨节分明的手,说道:“你弄成这个样子,沐浴去,我有点饿了,你那里还有吃的吗?” 南宫瑾言道:“我屋子里有一些水果糕点还未动,现在时候不晚,叫人去做一顿饭给送来也是可以的。” 北冥幽也是懒了,她颔首,说道:“那么我在你屋子里等着?我不知道怎么叫。” 南宫瑾言笑笑,揉了揉她的头,说道:“等着。” 北冥幽微怔,顿时视线有几分晕眩,等到回过神来,南宫瑾言已经前去沐浴了。北冥幽抬步跟着南宫瑾言走到他的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下这屋子,有几分陈旧,却也干净,可以看出好久没人居住过了。 北冥幽倒了杯茶水,茶香很淡,却也清甜。桌上干干净净,精致的餐盒中整整齐齐码着几块细腻可爱的糕点。想来南宫瑾言还未开始做他日常会处理的事物。北冥幽瞥了眼屏风,发现这屏风真是大,不知道是何材质,夜晚在烛火的映照下竟似笼罩一层疏离朦胧的淡光。南宫瑾言的影子也在屏风后很模糊。 北冥幽回过头,瞧见桌边放了本书,不知是南宫瑾言的书还是此地原本就有的。北冥幽伸手拿书,突然听到屏风后传来声音:“今日为何离开?” 就好像他一早便料到北冥幽无法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一样,南宫瑾言直接问她。北冥幽收回手,她起身,走向屏风,每一步都平稳至极,一步一步在这静默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如果对一个人很熟悉,或者对同那人在一起的生活很熟悉的话,那么光凭听脚步声,便能猜到是谁。 南宫瑾言扶着木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服媚的步伐轻盈却也有几分仓促,而“她”,步伐沉稳,竟有种胸有成竹的意味,如若他不知道坐在屋里的是谁,他还真的极有可能将人错认。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吗? 脚步声停了,北冥幽离着屏风半步的距离,说道:“见一位故人。” 屏风那边沉默半晌后,传来南宫瑾言的温沉清淡的声音:“见到了吗?” “没有。”北冥幽道。 另一边。 寒风簌簌。 行舟驶于江面,女子向下扯了扯斗笠,奈何狂风大作,将刚被压下的斗笠向后掀去。 凌兰回眸去抓,见到的景象却令她周身一震。一辆行舟正紧咬着她的船,而船头笔直站立的人,就是前些日子她刚离开的人。 紫衣华裘修身笔挺,那人或许是清瘦了些许,衣带渐宽,竟显出几分风流的韵致来。凌兰却无心欣赏,她瞪着夜涟殊,夜涟殊淡然地背着手,如同踏着云雾一般轻轻落在了她的小船上,船微微摇晃,但幅度至缓。 两人距离被拉进,夜涟殊却只是轻蔑地望着她,没有再靠近的意思。 舟行于江,江上烟波浩渺。 小船的瓜蓬上插着几支不易熄灭的火把,寂寥沉静的夜色里正巧可以看到彼此。凌兰眸色一瞬间晶亮凌厉如同刀芒,她两步逼向夜涟殊,如一阵飓风。目的之人却如同一阵轻烟,紫衣如同逸散在夜色之中。前方突然空无一物,凌兰始料未及,没有及时止步,脚下不知被何物一绊,人便朝着河水跌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纤细的腰肢被人搂过,整个人随之被人轻巧一带,便随那人稳稳站至船上。 凌兰作势挣脱,那人却早先一步松开了她,回过神来已然在两步开外。仿佛极度厌弃她。凌兰一怔,那人突然启唇:“走什么?” 依旧轻蔑,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甚至不屑去隐藏。凌兰怒火翻涌,狠道:“人即便是鄙贱如同该死的蝼蚁,轻贱得就像脚底的尘土,也并不是就没有资格拥有尊严了。” 她咬牙切齿,说得极其难听,作践的人却不是别人,说出的话却也还是如此强硬。夜涟殊眸光不禁为之轻颤,她如此卑微、可怜、又可憎,他看得真真切切。 “哦?”夜涟殊那张俊美却冷淡的面容上缓慢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讽刺深入眼底,“那么你觉得,苟延残喘地活着,或者带着你所谓的尊严去死,那个更值得?” 夜幕沉沉,小船飘荡在河面,与另外的船只渐行渐远。宽阔的水面在夜色遮掩下仿佛漫无边际,寒风吹得人麻木。 凌兰满头青丝被夜晚的风吹拂得散乱,她的目光却极其明亮,她直视夜涟殊,说道:“我要我有尊严地活着,要你苟延残喘地去死。” 烛火闪烁了一刹那,肃杀之气隐隐约约浮现开来,凌兰话音落下,心中畅然不少,随即生出股没来由的惊惧,她强自笑了笑,道:“芳录?呵,你与南宫瑾言那般密切,我该早就猜到的——夜涟殊。” 听到凌兰叫出了他的名字,夜涟殊轻抿的薄唇缓缓浮现出一分笑意:“凌兰,我夜涟殊既然将你带在身边,那便做好了要你知道我是谁的打算,自然,也有让你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凌兰看着前几日还觉得温润纯良的眉目,而今愈发觉得可憎,她转过头,背着夜涟殊,半晌不语。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夜涟殊一步步靠近,就在夜涟殊将要同凌兰并肩而立的那一刹那,凌兰猛然暴起,挥出袖中银簪对着夜涟殊的脖颈狠狠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夜涟殊抬手,从容不迫地握住了凌兰的手腕。那一刹那,凌兰只觉手腕的骨头马上就要被捏个粉碎,疼痛令她浑身遏制不住地战栗,她甚至没有办法直视夜涟殊。 “一脸的狼狈。”夜涟殊淡道。 夜涟殊丢开凌兰的手,侧眸自上而下睨着弯下腰的凌兰,说道:“凌渡是夜璜嵊的近侍,你真的以为他是全然无辜的吗?” 凌兰一怔,她睁着眼盯着夜涟殊,良久,凌兰终于再难压抑,她扑向夜涟殊,她的武术同夜涟殊比起来简直太不能看了,夜涟殊闪身躲开了她的攻击,在闪躲的间隙,夜涟殊清清楚楚地明白,也看到了,凌兰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就在凌兰挥拳砸向他时,夜涟殊这一下没有躲开,拳头落在实处的感觉令凌兰一怔,随即,夜涟殊斜斜地载倒,他蹲身抓着船沿稳住身体,面色惨白无比。凌兰随即蹲了下来,双手掐住他的脖颈,状若疯癫。她狠命掐着夜涟殊,在他面前嘶吼:“你敢提他的名讳!你敢提他的名讳!” 夜涟殊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看着状若疯癫的凌兰,那张明艳却惨白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没错,我们是利用了他……可……真正要治他于死地的,却不是我们……你杀了我,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你……也永远不能为他报仇。” 第155章 吞噬 烛火摇晃。 南宫瑾言和北冥幽对坐享用着方才南宫瑾言找人做的菜肴。两碗浓郁香甜的粥,三叠新鲜可口的菜,都很有梧州的特色。 北冥幽注视着昏黄烛光下色泽莹润的饭菜,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画面:街上的人步履蹒跚,皆饿的皮包骨头。 “救命啊。” “来下一场雨。” “让我多有些钱。” “我想要吃饭啊。” …… 祈愿、哀嚎,她曾在合欢殿阖眸聆听过这些祈求,也曾做过残酷无情的神明,按照神轮戒律回应他们的愿望。 “服媚?” 南宫瑾言的声音将北冥幽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有一瞬的晃神,抬眸见到面前人俊美的容颜。 南宫瑾言方才见她一直出神,迟迟不下筷,这才唤了她。北冥幽注视着南宫瑾言一会儿,那人也在看着她,四平八稳,无波无澜。 “瑾言。”北冥幽唤道。 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 “如今,是不是灾年?”北冥幽如是问。 南宫瑾言对她的发问有略许讶异,他颔首。 “如若我死在这灾年里,怎么办?”北冥幽手中拿着筷子,没有动。 南宫瑾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我不会让你……” “天命,是人可以违逆的么?”北冥幽打断他。 南宫瑾言放下筷子,轻轻地笑了,“那便不做人了。” 北冥幽一怔,抬眸看着他。 南宫瑾言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淡然:“倘若天命不合我意,就只好去违逆了——即便是死,化作厉鬼,也在所不惜。” “可是,与天命相抗衡,可能会失去全部。”北冥幽冷冷地道出神轮戒律在脑海中的点点片段。 南宫瑾言眼神悠长,随着窗子漫向寂寥的夜色,他依旧那样淡漠,依旧宁静:“如果值得,也没有什么不能。” 南宫瑾言的侧面映照在北冥幽的双眸中,她知道,这个人便是如此,如果认定了什么值得,便去不择手段地去要。 他们吃完后下人来收了碗筷。 北冥幽也趁机离开,即便是黑夜,一路上也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仅有泽兰门人,还有马场里的伙计们。月光下火光下谈得唾沫横飞,各色各样的人。北冥幽蹙着眉穿过人群,忽然折返。 南宫瑾言方才准备和衣而眠,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北冥幽抬眸望着他,说道:“我找不到路。” 南宫瑾言垂眸思索了下,道:“我带你去。” 说罢就要走出来,北冥幽却扯住他的衣袖,道:“别去。” 南宫瑾言顿了顿,果然没去,北冥幽却已然牵起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引着他走到屋里。 北冥幽锁上门,转过身,望着南宫瑾言,说道:“这儿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我睡不着的。” 南宫瑾言困惑地碰了碰她的眼睫,轻声道:“这不合礼数……” 北冥幽不语,垂下眸子,注视着他雪白的胸襟,墨色的长发。良久,她靠进南宫瑾言怀里,轻声道:“怎么办啊,南宫大公子……” 南宫瑾言扶了扶她的胳膊。 “我好像,不能离开你了……”北冥幽将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呼出口气。 南宫瑾言轻轻松开她,没说话,自己伸手碰了碰床褥。他转过身看向北冥幽,说道:“睡,明日还要赶路,好好休息。” 北冥幽抬眸望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看着自己的面庞倒映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中,那双眸子纯粹,却不空洞——倏地,一道寒光从那眸中闪现。 来不及困惑,南宫瑾言也在下一刻反应过来,随着北冥幽拉着他的手向前两步闪过堪堪擦身而过的箭矢。 方才的柔软细腻尽数消散,北冥幽手中已握了“贪蚀”,本就扎的宽松的发丝在那凌厉躲闪间全然散开。 白光瞬闪在昏暗的屋中——照雪已出鞘。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人不止一个,有人在撞门!北冥幽掌中积蓄气力,南宫瑾言将她护在身后,他道:“怕是要提早离开此地了。” 那两扇门早已是强弩之末,话落,豁然打开,两波手握弯刀的蒙面死士带着阵阵寒风冲进了屋里。 凛然杀气弥漫,照雪爆出冷光,南宫瑾言手持长剑,冲入死士之中。 他身法极快,没有素日穿的绫罗锦缎的累赘,一袭轻衣轻快飘渺,出剑快得只剩残影。 不过刹那,杀伐瞬止——北冥幽却看得清,南宫瑾言冲出重围,留下剑芒璨璨。只见一道白光环绕过死士,下一秒,鲜血飙飞。 来不及犹豫,南宫瑾言牵起北冥幽的手朝着门外冲去。 他们已到梧州,南宫瑾言在梧州并未有过什么仇怨,到底是谁穷追不舍想要置他于死地? 穿过环廊,成群的门人倒了一地。余下几个门人在同人殊死搏斗。南宫瑾言甩手几个飞镖同时正中死士。满身是血的门人回眸看向南宫瑾言,眼中露出笑来,喊道:“少主!这些死士不知是何时闯入的!还有一部分人去西南角了!” 西南角,是容亓歇身的住所。 夜色沉沉,打斗声由远及近,南宫瑾言抬眸,明亮的月光映入眼底。 “服媚。”南宫瑾言道,“抓紧我。” 北冥幽注视着南宫瑾言,心下了然,南宫瑾言伸手揽过北冥幽,北冥幽伸手揽过南宫瑾言劲瘦的腰。下一刻,地面忽而离她很远,瞬时间,南宫瑾言已搂着北冥幽立于马场最高的阁楼顶。 寒风拂面,冷意惨然。 北冥幽有一瞬的讶异……他的轻功,在人间已经登峰造极了。 这里视角很广,可以看到火把亮起的地方,人群厮杀得混乱。而目之所及,还有被火裹挟的房屋。 有人要毁了这里。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切,北冥幽心中腾升起怒意、憎恨,最过浓重的,莫过于不甘。 奇怪,她本不该为此有多少触动。 可北冥幽分明知道身边这个人跟她有着同样的心思,甚至比她的还要强烈。只是压抑在这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不同人窥视罢了。 赤红的火焰宛若贪婪的巨蟒,舔舐着鳞次栉比的房屋,吞噬了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灵。 南宫瑾言已然带着北冥幽抵达西南角,风萧然和尤麟都在此处。风萧然道:“这门被锁了。” 语气平静到近乎绝望。 “容亓在里面?”南宫瑾言问道。 风萧然艰难地点点头:“我们叫了他好几遍……” 风萧然还未说完,只见一道泓光闪现,昭雪出鞘。北冥幽抬眸看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的眼神只是淡淡地从她身上扫过。他手执昭雪,硬生生劈开了紧锁的门,可门俨然不动,严丝合缝。 巨大的声响说明照雪的攻击依然强劲,可门却出奇的坚硬。 北冥幽见状,道:“瑾言,我来。” 话落,不等南宫瑾言反应,北冥幽抬掌,按了那门。 接下来的一幕幕,令在场几人很久都难以忘怀。只见冰纹从她掌心覆盖之处四散开来,即便烈火灼烫,也仍旧不能融化那亘古寒凉的坚冰。那扇门很快被寒冰裹挟。北冥幽抬掌,屈指一敲,门如碎冰般零散一地,炽热的火焰对着寒冰望而却步。 南宫瑾言进了屋中,一眼看到了倒在床边昏迷不醒的容亓。他扛起容亓,快速离开的火焰的侵蚀。北冥幽未踏入其中,看着南宫瑾言将容亓带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姑娘,你……”风萧然话还未说完,北冥幽便自觉向他走去,她说道:“你那腾云驾雾的东西尽早放出来,此处邪气太盛,晚一些,我们出不去的。” 第156章 弧光 寒气压下了火气,不过须臾,烈火又卷土重来,火势越烧越大,北冥幽面庞被火光舔舐,微蹙的眉和紧抿的唇还是没藏住虚弱。 风萧然见她这个样子,倒抽一口凉气。闻言面上终于失了从容不迫的气势,显出了几分窘迫,“那物短时间内放不出……” 北冥幽一顿,仰头看了眼浓重的天际,缓缓呼出一口气,她道:“罢了……”话落,人朝后仰了过去。 南宫瑾言正扶着容亓往外撤,身后忽然传来风萧然的声音——“云姑娘!” 他呼吸一紧,旋即回头,尤麟已然接住了北冥幽。尤麟打横将北冥幽抱起,睖了南宫瑾言一眼,抬步向着院子门外走。 风萧然捏了捏眉心,强自镇定下来,他看向南宫瑾言,说道:“我替你照看他,你去找陇念和泽兰门人。” 这场大火显然是人刻意为之,倘若得逞,且不论他,南宫瑾言冒死回京这趟,就全作枉然了。 南宫瑾言深深看了风萧然一眼,将容亓交给了他。 白衣翩然,几步消失在滔天大火中。门人们正和蒙面死士厮杀成一片,白衣从天而降,以一当十,突破重围,岳欣然已然负伤,朦胧中见到南宫瑾言还以为是幻觉,待到陇念提拽住她朝着南宫瑾言走去,她才知道南宫瑾言真的来了。 “公子……这群人……”岳欣然欲说什么,可是嘴唇一开一合,竟半个字也无法吐出。 火势越烧越大,陇念虽然衣衫落灰,周身却并不狼狈,甚至于纤尘不染。他扶着岳欣然,喃喃道:“果真是个姑娘家么……” 陇念抬眸,火势滔天中,他目光同南宫瑾言撞上。陇念将昏倒的岳欣然打横抱起,步伐几近从容。“少主,这些死士,你可知是何人?”陇念一袭紫衣被狂风吹得逆风飘拂。 南宫瑾言伸手甩出飞镖,击溃了向前袭来的死士,他道:“这个时候,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着实是不可计数了。” 陇念道:“这些死士数目不多,但是夜间放火,实在阴险,我已安排门人去挑池水灭火了,公子……不必忧心。” 南宫瑾言颔首,记起那池子了。他转身看着身后倒下的排排尸体,抬眸环顾四处,却没看见再多死士了。 南宫瑾言一顿。 这里,还有容亓住处,以及他自己的住处,死士数目有所差别……他使用轻功时,能看到困乱厮杀的人群,但时至黑夜,今夜又有雾气,烈火燃烧,人群混乱,敌我难辨……而这一路上亲眼见得的死士,数目其实并不算多,而死士的数目,此地是却最少的,或者说——来找他和容亓的死士最多。 “公子?”陇念见南宫瑾言出神,朝着南宫瑾言身后走近一步。他抱着岳欣然,不好活动,突然之间,白光乍起,陇念一惊,连忙转身躲避。 陇念抬眸,他见南宫瑾言注视他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被他这般注视,陇念不免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却没来由地浮现出“冷美人”这三个字。 来不及他瞎想,他便听到南宫瑾言启唇:“过来。” 陇念一顿,向前一步,南宫瑾言便飞身而至,似一道璨白弧光。 陇念这才觉察到什么一般,后知后觉地回头。 恰恰看到照雪剑影将那硕大诡异的虫子一分为二。 “这……”陇念僵硬地转过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南宫瑾言收剑归鞘,冷光迸发,照雪焕然一亮。南宫瑾言唇边浮现出抹淡然又略有些凄冷的笑来:“看到了么?” 陇念抬眸,对上那双静若湖水的美眸。 “天启肆虐的虫子,名叫青魑。”南宫瑾言道,“你看它流出脓水中的细小虫卵,不消一刻,青魑便能从中破卵而出,而此物,却因人祸而得以藏卵于土壤,殃害庄稼农田。” 南宫瑾言道:“我曾偶然听闻过此物的出现,当时只觉不过人言浮夸,而今才知,它竟是真的存在于世的。” 南宫瑾言敛眸,看向远方弥散在浓稠夜色中的乌烟,道:“天灾人祸。” 陇念跟上南宫瑾言向前走去的步伐。他久被束在阁顶,知道的,也不过泽兰楼里的那些蝇营狗苟,突然听到这些,何况还亲眼见得,一时间只觉心中积淤沉压了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抹白衣,孤独,而又遥不可及。 陇念跟在南宫瑾言的身后,他们经过了尸血遍布的环廊,途中遇到几个身上带血的马场杂役和泽兰门人,不少人受了伤,也有人长眠在深夜中不复醒来。许多人提着水狂奔着灭火,火势渐熄。 到达马场大堂,还未进去,陇念忽然问道:“天启……” 说完这两个字,陇念心口一热,鼻头一酸。 曾经这两个字里藏着多少少年恣意的念想啊。 “以后是不是会改啊?”陇念问。 南宫瑾言也停下脚步,“改什么。” “……年号,以后不是元齐了。” 南宫瑾言沉着眸,烛火在墙壁上映照出他的轮廓。 “总归都要改的。”南宫瑾言话落,抬步迈进堂内。 岑泊在大堂里喝了杯剩的冷水,额边覆着层薄汗,他面色惨白,衣衫上有脏污。白日里沉着肃穆的姿态已然模糊到只剩疲惫。 见到南宫瑾言来了,他赶忙走上线,作揖行了个礼,道:“马厩的伙计伤了不少,亏得公子派了许些门人守在马厩外,马匹不过伤了两匹,我这里虽然乱了,但明日少主启程的事不会耽误。” 南宫瑾言颔首,陇念已然将岳欣然交给在大堂里的几个下人,他自己找了个椅子,缓缓坐了,喘了口气。 南宫瑾言颔首,道:“马场的损失,我不便找人手,钱却是够的。” 岑泊看了看南宫瑾言,犹豫了下,道:“马场还有积储,少主不必……” “诶,这位公子有钱,岑老板成人之美又有何妨?”尤麟从一个屋室走出。他发丝散落,颀长挺拔的身姿透出的年少疏狂难以掩盖,英俊的眉目却是透着几分凌厉。 风萧然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几个马场里的医师。下人们将岳欣然搀到了另一间屋子,陇念引人去了屋子。 风萧然对南宫瑾言说道:“这群死士来得蹊跷。” 第157章 告别 “确实蹊跷。” 南宫瑾言并未就此谈下去,他反而转身看向岑泊,问道:“同风公子来的那位姑娘呢?” 岑泊恭敬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那扇门。南宫瑾言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尤麟走至风萧然身后,冷笑道:“没看到大公子累了么?成日操什么心?叔父——” 风萧然险些没把腰闪了。 即便差了辈分,他恐怕大不了尤麟四五岁。风萧然转过身,看到尤麟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哑然。尤麟抱手走出大堂,看来是要休息。 风萧然去岳欣然那屋看看她的情况。 南宫瑾言推门入内,见到躺在床上的北冥幽。北冥幽双目闭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南宫瑾言望着那张素来平静的面容,看了好久,似有不尽的困惑,似有不尽的言语,又似无从开口。 南宫瑾言扯了个椅子,守在床边。床上的人未曾发出什么动静,也没有要醒的迹象。那双眸闭着,平静淡然也不见了,锐利冷冽也看不见了,都看不见了。 南宫瑾言轻轻拢着北冥幽的手,握着、看着。 烛火点着,堂外已经熄了灯。 不知过了多久,北冥幽缓缓睁开眸子,稍一侧目,便看到握着她手的温软人儿。北冥幽试着轻轻挪了挪身子,略带些好奇地看着合着眸子沉沉睡着的呼吸平稳的南宫瑾言。 你到度在想什么呢? 借着昏暗的烛光以及夜里难得的静谧,北冥幽悄悄凑近趴在床边的南宫瑾言,他一的只手还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上,就这么静静地睡着了。 北冥幽轻手轻脚地将南宫瑾言的手往侧边挪开些许。自己踏进用料极好的长靴里,轻轻起身走了出去。 夜风轻轻撩动她的发丝,在静谧的夜里,好像这人间也逐渐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她摊开手掌,注视着缓缓浮现的印迹纹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漠然地向着门口走去。 夜间静谧,过道并无一人,还有些焚烧过的痕迹横在眼前。 凡人的寿命何其短暂,而这般做的意义又在何处?奉上一切,仅仅是为了恐吓?或者……殊死一搏? 短暂却珍贵,却拿来自轻自贱。 过了一世,走过奈何桥,一切记忆近失,忘川渡口走出的人,却已然不是从前那个——至少她是这般想的。 苍天可曾怜悯过谁?为神但凡神陨,便是身归混沌,为人,走过轮回,记忆不过尘埃,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又有谁可曾留下什么,即便是留下,那与逝去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北冥幽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马场大门,守门人打着瞌睡,即便长靴踏地发出声响,她也不会被人发现。 走吗?北冥幽回眸望了眼大堂。 走吗,彻底离开他,“云服媚”,就的的确确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北冥幽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弦月,一动不动,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才低下头,朝着禁闭的大门走去。 只需要她抬掌,稍用些气力,这门就会打开…… “你又要走?” 那声音动听得如流水,说话的人,却流露出不解与困惑。 “我若是想走,无论是风萧然,还是你,都不能拦住我。”北冥幽如是道。 寂寂深夜,那人的笑声还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凄楚。 “能告诉我为何吗?”南宫大公子长发垂在腰际,清俊如水。 北冥幽看着南宫瑾言,道:“因为未做完的事情……”她一步一步走近南宫瑾言,“因为未寻得的东西……” “因为不能平复的耻辱……因为不能放下的仇恨。” 她的目光宛若星夜,岑寂,而落寞。 南宫瑾言素来波澜不惊的双眸浮现起波澜。 她何时,身负如此深重的执念? 南宫瑾言颔首,吞下心中的难受,语气已经平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总能寻到你。” 北冥幽望着南宫瑾言,淡淡一笑:“是么,可是又是为什么呢?” 北冥幽那蓦然温和笑起来的面庞映入南宫瑾言眼底,并未觉得心切,只让人觉得难以琢磨。 “瑾言。”北冥幽微微仰首,直视南宫瑾言那双绝美的瞳眸,“你将云服媚当作了什么?” 北冥幽走近他,二人挨得极近,气氛却一如寒冬般凛然。 北冥幽侧眸瞥了眼昏昏睡去的守门人,——他门此时连鼾声也没有了——复又正视南宫瑾言,她神色平静得有些绝然的味道,甚至还带上那么点哀怜:“你来时,他们便已昏迷,你我说什么,不会有别人听到。所以……告诉我。” 北冥幽注视着南宫瑾言她依旧那般滴水不漏,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中渐次浮现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却又无法让人看得真切。 北冥幽凑近南宫瑾言的侧面,唇角几乎碰上南宫瑾言。南宫瑾言耳侧却传来她凉薄的轻叹——“你不知道答案。” 待南宫瑾言回过神来,那人已然退开很远。北冥幽不知何时拿出贪蚀,她看着南宫瑾言,笑道:“你我毕竟算作相识,是该好好告别的。” 她面上笑意渐渐褪去,贪蚀划过手掌,血滴顺着北冥幽的手掌晕湿衣袖。她淡道:“后会有期。” 话落,一阵大风拂面,眼前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宫瑾言怔然地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手心缓缓滑落的血珠。 好似她的轻抚。 他把她当作什么? 当她问出这句话时,南宫瑾言才惊悸地发觉,自己心中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另一边。 凌兰将昏迷不醒的人从船上拖到岸边,脚一沾地,她便彻底脱了力,与那人一同摔倒在地。 嵌在泥里的沙石擦摩着脸颊,晕出丝丝血痕。凌兰十指深深嵌入泥土中,仿佛带了滔天的恨意。 她狼狈起身,看着夜涟殊苍白的脸,抬脚踢了一脚。夜涟殊却蓦地咳嗽起来,竟被这一脚给踹醒了。 他躺在潮湿的岸边,眯着眸子看向凌兰,长睫垂落,眼眸深深,良久不语。 凌兰浑身凌乱,她恶狠狠地看着夜涟殊,双目对了几秒,她便撇开视线,漠然蹲身,将夜涟殊拽了起来。 夜涟殊配合着他起身,却还是不能够站稳。凌兰扶着夜涟殊,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前方走去。 第158章 仙音 就在北冥幽消失后不久,那白衣身影缓缓垂下了头,散漫、悠然……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唇边缓缓延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 他其实是清楚的。 他在想什么?也许答案从未明晰,可是一件事情自始如一——他早就认可、或者说认定云服媚是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从十二年前京都初见开始,从他暗中策动南宫家同云家联姻开始,他不得不承认,云服媚在他心中,有了位置,不管分量轻重,这位置上的人样子如何,那个位置依然在,不曾改变。 云笼月,夜愈加幽暗。 疾风骤起,照雪出鞘,南宫瑾言挽了个剑花,剑落手中那一刹那,与白玉扳指相撞,发出回响。 白玉扳指与照雪似是产生了某种联系,一瞬间被同一种璨白光影萦绕。 南宫瑾言的白衣猎猎翻飞,而他散落的墨发,在疾风的撩动下竟缓缓集聚,鎏金冠冕华丽璀璨,消逝的月色也恍若攀上白袍,衬得锦衣华贵万千。 南宫瑾言也忘记这术法是谁所教,从前他全当做换衣之术的伎俩,而今施展,才真正感受到不同。 与此同时,仙界,灵气荟聚之地,祥云翻旋,恢宏壮丽的宫殿悍然矗立,绮丽华美。碧青琉璃瓦映着九天仙河映射出五光十色的璀璨光华,雅致清贵的大殿内层云叠起,满堂风吹动琉璃珠帘碰撞晃动,响声泠然,水殿风来珠翠香。 从这苍天高处经过的仙使领着神界来客向前走,来客被这庞然阵仗吸引了目光,抬眼展望这琉璃仙宫。 “这是为何?” 仙使会心一笑,满眼虔诚地望了眼矗立在云端的风霁殿。 “贵人音信。”仙使道。 来客遥遥望了光霁殿几眼,不再唐突。能被这位仙使称作贵人的,大概不是他能够轻易冒犯的。 青璃殿。 青衣仙人背手立在殿门口,他挥手,冷玉琴幻形,未见琴形,却闻琴响。红衣女子蓦然出现在他身后。 沐弦璃收“琴”,一道青波缓缓掠过。 “殿下。” 红衣女子容颜绝美,微微俯身,朝沐弦璃行了个礼。 “绫胧,去光霁殿看看是什么情况。” 绫胧领命,一缕红光倏地冲出青璃殿。 绫胧刚走不久,一个白衣女子从内殿的珠帘中款步走出。 “这里竟还有别人么?”女子瞳若剪水,我见犹怜地望着沐弦璃。 沐弦璃转过身,唇边缓缓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分外凉薄:“这里是我的宫殿,姑娘在此处,本就是个意外。” 女子走近沐弦璃,有几分受伤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她道:“你可是烦我了?” 沐弦璃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他伸手,轻轻捏着女子纤细白皙的手,女子眸色流转,波光滟滟地注视着沐弦璃那张光鲜俊美的容颜。 沐弦璃握起女子的手,女子没有推拒的意思,眼底的笑意将露未露,模样甚是娇美。直到沐弦璃的手指穿过她指间缝隙,同她十指相扣,她那双流光绚丽的美眸在刹那间凝了一下,弱柳扶风的身子也顿了顿。 沐弦璃微微侧身,女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原本轻而易举就能被她抽出的手此刻却被沐弦璃握紧——他看似浑然不觉,一时间竟抽不出来。沐弦璃那张清丽俊美的容颜就这么压过来,却又闪开她,凉薄的唇停在她耳畔,明明是分外亲昵的动作,此刻却能感觉到缓缓浮动的冷峻。 “烦?”沐弦璃笑笑,“我若是应你,那可真的太失风度了。” 女子望着他,眸中的娇弱此刻竟半分也不遮掩,沐弦璃眼底正在缓缓倒映她本来的样子。 “找我做什么?”沐弦璃蓦然伸手,扼住女子纤细的脖颈,他唇边含笑,一字一顿,道出他早已明了的真相,“银、宿。” 十指相扣的手上青色法术印纹缓缓浮现,沐弦璃手中力道猛然加重。 灼烧感从手心传来,直抵魂灵,一瞬间激得银宿不住战栗,然而银宿是何等人也?下一秒,白衣瞬间消散,沐弦璃倏地侧了侧脸,堪堪躲过那弯刀。 一瞬间两人不知过了几招。 “九公子,我想看看冷玉琴。”银宿忽然现身,似毒蛇一般缓缓从沐弦璃背后攀住他。 沐弦璃那秀美的眉终于蹙了起来,显出不耐。他举起左手,银宿醉情地望着沐弦璃美好的侧脸,然下一刻,缕缕银丝从沐弦璃指尖倏地飞出,银宿只是轻蔑一笑,人似烟尘一般又消失不见了。 沐弦璃望着青璃殿门外,目光森冷。 银宿已经走了。 冷玉琴现形,琴声铮重。绫胧被召了回来。“如何?”沐弦璃问道。绫胧虚弱得竟身形几近透明,沐弦璃眉眼间却无半分怜惜。 他不会去怜惜琴弦如何,毕竟他爱的是奏乐的琴音。 “殿下,我进不去光霁殿。” “罢了。”沐弦璃走回殿中,坐上宝座,“毕竟是太子。” 沐弦璃支棱着脑袋坐在宝座上,手里出现个小镜子,他轻巧拨开小镜子看,青光浮现,他缓缓等了会儿,小镜子里的景象缓缓清晰起来。 沐弦璃眼底逐渐涌上笑意。 镜子那一边的慕容紫陌撑着下巴,道:“怎么了?” 慕容紫陌独自在揽月楼等了个把月了,莹月月竟音讯全无。梦泽夕颜也回了仙界,偌大的揽月楼,只剩下她一人,她也不敢走,怕错过莹月月和云服媚的消息。 稀奇的是她偶然间发现沐弦璃在她身上留下了个幻形的镜子,这种镜子是仙界常用的,能够隐去实形。于是在揽月楼等待的日子里,她不时能感应到某个人的呼唤,又出于无聊,便不得不把发现的镜子的幻形法术撤去。 沐弦璃时而给她展示他酿的酒,时而给她看仙子跳舞,心情好了,还会给她隔着镜子弹琴。 有时候,慕容紫陌看着镜子入了神,等到联系断开,她才从镜子的映射中发现,她竟然是笑着的。 沐弦璃笑笑,问道:“还在等啊?” 慕容紫陌愣愣地注视着镜子,良久,才道:“不然呢?” “仗打完了。”沐弦璃道,“要我下去陪你么?” 沐弦璃透过灵镜,看着慕容紫陌突然偏过头去,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沐弦璃面上带笑,饶有兴味地看着什么。 下面站着的绫胧不时大着胆子抬头偷瞄几眼沐弦璃,见他笑得这样,不用猜,她也明白是谁了。 绫胧将双手遮挡在门面,法术一施,回了冷玉琴上。 沐弦璃瞥了眼冷玉琴,也没大在意。 沐弦璃刚想问她在看什么,话还未说出口,眼前出现的画面便叫他愣住了。 镜子上倒映出的画面了,慕容紫陌身后走过竟一个白衣男人!慕容紫陌仰着面竟在给那男人说话,她甚至有意施法消了音,教他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 沐弦璃脸上的笑容缓缓褪了,那双清眸瞬间凉如九月湖泊。 “紫陌?”沐弦璃已经觉感受不己做事情是否出于理智了。他只知道自己头上有点凉,凉里透着点热,他好像是清醒的。 好像是清醒的。 沐弦璃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可是他还是要笑的,面对小陌儿总归要笑的是不是? 映入眼底的,是镜子中慕容紫陌起身跟那个白衣男人靠在一起。 “紫陌?” 没人理会他。 沐弦璃蓦地起身,镜子也没有阖上,就那么用手托着小镜子,出了青璃殿。 另一边,揽月楼。 “你说你和我姐姐联系上了?”慕容紫陌看着长发披散的苍冥,“那她在哪儿?” 苍冥蹙眉,道:“你以为我们为何会见面?” 慕容紫陌一愣,前几日她出揽月楼想买些食材研究凡界美食,买完食材回来的路上,却在十里长街上见到苍冥砸在了温梦楼的花魁跳舞的高台上。 当时那场面她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唏嘘。 那花魁的相貌在她看来都觉得不俗,十里长街,高高的楼台,下面围满的观看的人,那看台便是用来显摆花魁芳容的。她身边的人都在说温仙楼那花重金砸出的浮空高台上那花魁多美多漂亮,舞姿多美妙,她一个好奇,回眸一看,那花魁的脸还未看清,只见了个窈窕人影,便见着似乎是从更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个白衣人影。 他那衣袖华贵,晴空万里下看起来绚丽夺目——彼时花魁正缓缓移开遮面的珠帘,只见那似乎是从天而降的人儿原地旋转几圈稳住身形,就这几圈衣袂飞扬,伴上他这不容小觑的阵仗,看上去竟如同仙人一般!花魁的珠帘面纱一摘,那人的头也缓缓抬起。 肤白胜雪,容颜昳丽,冠绝众生——那花魁的容貌本是倾国倾城,可被这人一衬,竟显得算不得什么了。 慕容紫陌在下面看得真切,那白衣不正是苍冥么! 一时间姑娘们的花儿朝着高台汹涌而去,苍冥在花雨中连打好几个喷嚏,他不知怎的,身上竟因为那些花儿起了疹子,整个人像醉酒一般从那高台上坠了下去。 这不坠下去还好,这么一坠,上至七十老母,下至始龀幼儿,男女老少,竟都着了魔似的朝着他跑去。 慕容紫陌赶忙冲进人群,将苍冥给拉了出去。 将昏昏沉沉的人给待会揽月楼,她才知道,苍冥这是不知道从哪中了术咒,遇到花就陷入短暂晕眩,期间还会产生魅惑人的法力。 慕容紫陌找了自己珍藏的灵药,换着法的给苍冥喂,这才让苍冥的症状轻了些。 这几日人才恢复过来。 “能将你变成那副模样的人,不一般呐。”慕容紫陌打量着苍冥。 “我就是在循着契约找她的路上踏入幻境,才出现在那里的。”苍冥脸上犹有些红润,他道,“有人阻了路。” 第159章 赠春 天光破晓,黎明清寂。 女子一袭青衣,坐在小溪中间的石头上,远远看去,好似坐在水里。 不知是不是水边潮湿的缘故,女子面颊好似泛着微薄水汽,眼睫与发丝仿佛也沾染上了水滴。 她缓缓睁开眸子,五感恢复,从打坐的状态中抽身。打坐前,她又吃了那两种药,一种是南宫瑾言给的,另一种,是夜绝尘给的,两种药极为相似,她却仍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在发挥作用,令这干枯的躯体涌动起几缕灵气。 如今睁开眸子,人间如此清晰,风吹来山水草木的气息,她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体内缓缓汇聚,好像总有一天,能够厚积,继而薄发。 北冥幽抬指,贪蚀捏在指尖,她手指轻动,贪蚀武动,倏地飞入林木中。 北冥幽抬指,贪蚀飞回手中,她手腕轻转,贪蚀隐没,与此同时,她已转身突进几米,不知在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竟不闪不避。 白衣袖袍被风向后拉扯。那一瞬间,北冥幽想起在寮城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般跟他作别,以剑指直这人咽喉,这人也如现在这般,好似早已对她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这件事了然于胸,不闪不避。 北冥幽心一狠,刚刚修炼一晚的身体好像灵气丰沛,而就在她手即将扼住那人脖颈的那一刻,那人不见了。 似一阵风一般。 她快,那人更快,快到她都没看到他的容颜。 北冥幽阖上眸子,良久,她睁开眸子,抬眸,那白衣正坐靠在高树之上,白衣华美,竟不似凡尘中人。 就连北冥幽都看得有些晃神。 南宫瑾言静静地望着她,那双眸子仍旧静如湖水,却不是全然没有波澜。 方才,他见到她吃药了。 他找到她时,已是夜半。路上,他也在想,她会去哪儿。直到找到她,见到她,发现了她要在溪石上坐一晚。在此之前,这种结果,他未想过。 “南宫公子日理万机。”北冥幽勾唇,“怎的跟来了?” 南宫瑾言没有下来,他垂眸淡淡看着北冥幽,默了会儿,才轻笑了下,说道:“我想了一些事,有些疑惑,你该是能解的。” 北冥幽后退一步,靠在一棵树便,看着南宫瑾言:“问。” “既然决定离开……”南宫瑾言长睫微垂,“为何择在现在?” 北冥幽头向树上靠了靠,道:“如果我说,你我还会相见呢?” 南宫瑾言微微一笑,随后起身跳下树,他轻功极好,落地缓慢,甚至没有发出声响。 他走近北冥幽,伸手,摊开手掌。 一朵粉色小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北冥幽又想起上次分别,他们提笔写下的那些东西,盛着有他亲手写下的字句的纸的小白管,现在仍在她的身上。 北冥幽注视着那朵脆弱,可爱,甚至觉得过分美好的小花,竟觉得悸动。 “春天快要到了。”南宫瑾言的眸光也在这朵小粉花,“路上看到的,赠你。” 北冥幽从他的掌心取下这朵小粉花,小粉花娇弱,落在她掌心,她都不知道要怎样对待。 南宫瑾言缓缓抬眸,道:“过上几天,这花会很常见。” 北冥幽将花收入衣袖,抬眸,道:“回去,中书令大人,你的百姓,还在等你。” 南宫瑾言瞳孔放大。 一阵风飞旋,女子已没了身影。 南宫瑾言回去时,众人已经调整好,马场的人也在清理昨夜的惨景。 尤麟不知何时,也许是在夜半,就孤身离开了,没有留下音信。陇念、风萧然、岳欣然和容亓等来南宫瑾言后,他们一行人动身前往萍兰。 彼时虫灾依然,疫病开始泛滥。 车马部队浩浩荡荡,虽说各地管制混乱,但距尚书令下令严查官员不久,无论是否有成效,该有的盘查诘问也没有缺。 一路上弯弯绕绕,能疏通关系的疏通,不能疏通的直接打。此时各地缺人手,即便是招收了百姓那也是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人,压根拦不住泽兰浩浩荡荡的车马。南宫瑾言的白轿在中途换成了不惹眼的棕色,轿子较之前的大了一些。他一袭淡蓝锦衣,头戴帷帽,除非在朝廷中常见,否则不能知道这顶普普通通的马车轿子里,坐的乃是天启的中书令。 逃狱如何,通缉又如何,只要没有皇上的亲笔朱批,薛奉宵也好,沈篱风也罢,都没有资格撤掉南宫瑾言的官位。 马车几日到了萍兰,风萧然拿着尤麟临走时留下的关牒,很容易进了萍兰。 街上仍有摊贩,百姓也都是步履匆匆的模样,看起来也算是安宁顺遂,不过仔细观察,也能看出颓败的景象。 南宫瑾言手指抵着小帘,长眸扫过萍兰的大街。 他也听说过萍兰的残像。 如今这幅样子,却是难得。 南宫瑾言放下手,阖上眸子闭目养神。 马车辘辘向前,马蹄声碎,闭着眼,只是听,恍惚中,却又像是他已然沉浸在战场,周围钩戟长铩、战马镗鞳。 良久,帘子被掀开一道,风衍道:“公子,到了。” 南宫瑾言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另一辆马车里,风萧然抄手同容亓并坐着。风萧然伸手掀开轿帘,一股寒气扑面传来,他微微蹙眉,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一旁的容亓缓缓睁开眼睛,一看便看到踏入知府府邸大门的南宫瑾言。 “容公子身体感觉如何?” 闻言,容亓颔首,眼睛却仍旧关注着窗外的景象,“较之前已经好不少了。” 风萧然轻轻点了下头,道:“我先走了。” 话落,风萧然跳下马车,几步跟上南宫瑾言。 容亓望着谢府高高的门楣,他不禁捏了捏袖中的那枚假戒指。 谢府门外站着的小厮见到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一看便知是打头的几辆马车里下来的人过来了,竟连拦也不拦。 南宫瑾言走在最前面,身旁是风衍和风萧然,门客都后在外面。 不拦归不拦,走进主院,有过那层帷帽轻纱,南宫瑾言看到了明显消瘦的谢晋安,还有谢晋安身旁,面目向来凝重的赤熛侯。 第160章 风沙 跋山涉水千里,北冥幽已然离开梧州许久。 瀚海苍茫,烈日灼烫,猎鹰飞旋。 热风裹挟着沙尘的味道迎面扑来,带着沙海独有的气息。北冥幽一袭白色劲瘦束腰长袍,踏着白绸银纹细长紧靴,长发高束,面带白色银纹轻纱,头戴月白帷帽,尽量抵挡风沙飞扑。 她长途跋涉,日夜兼程,用了她很久不曾肆意使用的轻功,一边补养这身体的虚弱,一边大肆地消耗。几天下来,她半是在赶路,半是在沉眠。 她来此地却不是没有缘由。 在她为数不多的能够想起的为神的回忆里,此地是她曾下界降落过的一处所在。差不多就在这个方位。她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到那“通天之道”,或者说,现在的她,是否能够看到那“通天之道”。 沙海就像没有尽头,爬上一座沙丘,走下一座沙丘,一层一层的热气是让天启人难以适应的,云服媚的躯壳自然也无法适应,但北冥幽对于这种几近突破身心极限的折磨的忍受力,却早已凿刻进骨血魂魄,此番醒来后对于这件事的意识与回想尤为清晰。 顶着几乎让人觉得要被溺毙的沉闷,北冥幽又向上走去,白靴深深陷进沙土里,深深浅浅,一步一痕,痕迹散的极快。 她合上眼眸,合欢殿忽然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座终年冰凉的宫殿啊,在神界,几乎没有哪一座宫殿像合欢殿一般,方圆十里便能觉得寒意透骨。 成神者造神殿,没有谁是天生的“神明”,她也不例外。 世人常常嘲笑别人的率真执拗,叹她的冷淡入骨,殊不知她也曾率真过,热烈过。不过成为那九天之上被众神称作“孤高凉薄”的七帝姬,她亦不失意。 孤高凉薄,那亦是她所求。 当她孤身走到那片空旷沉寂的荒芜之地时,那儿,只剩下一棵合欢树。 这树在神界并不常见,不高大壮丽,亦不明艳美丽,点点血一般的花丝,却在浓稠幽寂的昏沉中徒生出一股震人心魄的美丽。 神界的荒芜之所。 那唯一的古树。 似是为她而生,等她而来。 从她将那荒芜处的邪灵斩尽,只留一棵合欢树的那一刻,她在偌大的神界有了自己的所在,然后有了自己的神殿——合欢殿。 昏沉不再,神光普照,唯有寒凉,亘古的寒凉,犹似长久的孤寂,封尘在幽寂的深处。 她见到那树,就知道,它和自己一样,是在腥风血雨中冲刷出来的存在,亦如合欢殿,筑就于杀戮销声后的荒芜。 百花有语,犹人有格。而在那片祥瑞的早就同她没什么干系的祝福里,她找到了对于那树合欢恰如其分的语词——起死回生。 北冥幽缓缓睁开眸子,洁白的樗蒲似的东西一点一点浮现。她向前走,逐渐能够看清,那是一座城。 入了城,是一条长长的集市,想入这城,就要穿过这集市。卖东西的商贩们衣着与天启人很不同,不光是衣着,长相也有些许差异。 烈日的映照下,深目长鼻,天生的忧郁与赤热的混合。 没有精巧的门面,取而代之的,是色彩绮丽的摊子,还有架构奇特的摊车。 北冥幽不记得这座城。 也许未曾见过,也许已经忘记。 这里也是人来人往,她淹没在人群里,没人更多留意她这个外来者。 地面忽然传来轻轻的颤动,等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时,已经听见象鸣。 那群人口中呜呜呀呀地说着什么,可是并不能听得明白。 巨大的象填满视野只是一瞬,北冥幽在人间还未曾见过如此庞然大物,比风萧然斗兽场中的巨岩象还要大。 人群跑到边上等着。北冥幽透过薄纱,看到了象群。大的出奇的,也只有眼前最近的这一头。 男人坐在象背上,秾丽深邃的瞳眸睨着北冥幽,微蹙的眉峰中似乎含着不耐。 北冥幽很不喜欢这样被人注视,但趁着随他同行的人来驱逐她前,北冥幽静默着向侧面避了。 象群从她面前经过,熙攘的人群十分聒噪。 待到象群远离,北冥幽继续向前走,穿过这条街,算是入了城。城中建筑奢华恢宏,不似凡物。北冥幽没有兴趣做访客,转身想要绕开,迈开步子时,身后响起一个带着点口音的声音:“阁下不是剌茨人?” 北冥幽没说话。 剌茨?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这的人服饰绮丽奔放,她这一身白袍,确实突兀了些许。 一阵风吹动月白帷帽。北冥幽听到一阵“刺啦”声响。 弯刀架在她的脖颈,尖锐的刀锋划破了帷帽的薄纱。 “我初来此地,这,是剌茨的待客之道么?” 压在肩头的沉重刀锋没有动。 “剌茨,不需要旁人指摘。” 冷淡的声音含着隐隐杀意,说话的人,似乎毫不在乎须臾间取人性命。 “把刀拿开。”北冥幽淡道。 这次,换那人沉默。 一阵飓风轰然爆开,积蓄的力量霍然爆发,北冥幽指间夹着贪蚀,将那刀刃劈开。 对于不知底细的敌手,最好的相待方式,便是——雷霆万钧,一击毙命。 只可惜北冥幽如今还很虚弱,这一掌还不足以取人性命于须臾。 弯刀似是潜伏已久的凶兽,在这一刻血引放出,变得凶残无比。北冥幽迅速闪避,灼热的温度使她几乎捏不住贪蚀。 那人的速度竟出奇的快,两人还未看清彼此姿容,招式却已过了几个回合。 最后一招,弯刀的刀尖挑开薄纱,帷帽也被砸飞了出去,裹挟着黄沙飞出几米。 风沙扯下北冥幽掩面的薄纱,北冥幽瞬间运气,凛寒之气顿时从五脏六腑生了出来。 和玉城俊秀的眉眼生出一丝讶异,他收了弯刀,冷冷地注视着北冥幽。 “外来者,你有什么用意?” 这人眉眼明艳,藏着深邃的影子,说话带着一种口音,不难听,却显得极其冷酷。 “我无恶意。”北冥幽道。 “外来者,跟我回去。”和玉城道。 北冥幽微微蹙眉,只冷淡地说出一个字:“不。” 和玉城的手碰到弯刀刀柄,他看着北冥幽,动作一顿。 和玉城目光落在北冥幽的手上,“你的刀太小,太脆弱,不能抵挡住我的截月。” 北冥幽抬起手,贪蚀在她指尖缓缓转动。和玉城似是见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神情认真地看着旋转的漆黑刀刃。 北冥幽转身,便要离开。弯刀出鞘,再一次将她拦住。 北冥幽指尖用力,竟生生将贪蚀捏碎,碎片漆黑,落在北冥幽掌中。和玉城奇怪她的行为,然而下一刻,他见到那些漆黑碎片从北冥幽手中飞起,飘在她的掌上。 接着,碎片串联成线,竟在须臾间变换成漆黑的铁鳞长鞭。 北冥幽捏着鞭子,她本是试一下,竟成功了。 和玉城的弯刀朝着北冥幽挥来,北冥幽瞬间后退,长鞭猛然挥出,将那弯刀狠狠压制。 北冥幽一鞭扫开和玉城的弯刀,随后长鞭脱手而出,将和玉城缚住。 大抵是到了上午,这城中人不算多,即便是见到他们打斗,也都跑开了。 当北冥幽的手碰上和玉城的脖颈时,和玉城才发觉这手是怎样的冰凉。 “我要去一个地方。”北冥幽猛地扼住和玉城的脖颈,寒声道,“你最好老实。” 和玉城蹙着眉,使劲挣脱,却是无济于事。他瞪着北冥幽,北冥幽却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不露分毫情绪。 “外来者,你会付出代价!”和玉城话音未落,脖颈那凉薄的手蓦然用力,逼得他话卡在喉头。 见他几近昏厥,北冥幽松开手,拉起幻化的长绳的一段,牵着和玉城开始绕行。 第161章 等闲 隔了几米,透过谢晋安的眼神,南宫瑾言也知道谢晋安已经看到他了。 谢晋安的目光在逢钲嵩和南宫瑾言身上忽闪不定,似乎是在着急。 眼看着南宫瑾言步履款款地走了过来,谢晋安捏了捏衣袖,冲着逢钲嵩微微颔首,随即不给逢钲嵩反应的余地,先一步跨到南宫瑾言面前,将南宫瑾言挡住。 南宫瑾言面容平静,他淡淡地注视着谢晋安,沉默不语。 逢钲嵩似乎深深叹了口气,并没有向着这边看,反倒是自己在位置上喝了口茶。 谢晋安伸手,作势要推南宫瑾言,然手还未碰到南宫瑾言淡蓝的衣袖,就被狠狠箍住——犹如被铁钳扼住一般,挣脱不开。 谢晋安垂眸,看到风衍钳住他手腕的手。 谢晋安恍若未觉,抬眸直视南宫瑾言,做口型:快走。 南宫瑾言沉吟片刻,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谢晋安的表情却并不好看,硬怼着风衍往前,却也没动弹几下大的。 南宫瑾言视线略过掩唇咳嗽的逢钲嵩,看了眼谢晋安,随即借着屏风珠帘,瞬间没了影。 风萧然和风衍自然不落其后,刹那间也闪身退下,就好像从未来过。 逢钲嵩似乎才察觉到一样,凝重的眉头紧蹙着,望向谢晋安:“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谢晋安缓缓转过身,恢复了措置裕如的从容,道:“在找东西。” 逢钲嵩眉梢一挑,深邃的眸中闪过几分异样,就这么盯着谢晋安——若非是谢晋安,恐怕被盯着的人早就脊背发寒、难以招架了。 半晌逢钲嵩未说一字,谢晋安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狭眸中似是含着讥讽的嘲弄,逢钲嵩看了一口气顺不上来,握拳咳嗽几声。 谢晋安轻嗤一声,慢条斯理地走到逢钲嵩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道:“如今虫灾难抑,疫病频发,侯爷一把年纪,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一阵飓风破窗而入,回过神来,逢钲嵩那因为常年握刀枪而磨了厚厚一层茧子的大手已然将谢晋安细嫩的脖颈狠命扼住。他发了狠,谢晋安措不及防,想咳嗽,却喘不上气,须臾间,喉间就翻涌起来血腥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逢钲嵩扼住谢晋安的咽喉将人狠往墙上撞时,谢晋安眼疾手快抄起小案上的镇纸遽然朝着逢钲嵩的手臂砸去—— 这镇纸很有重量,和他那千金棍一样都是棍棒模样,谢晋安用千金棍顺手了,这镇纸的威力也着实不容小觑。 逢钲嵩即便绑着臂缚,手也震了震。扼住谢晋安脖颈的手的力道,也就冷不丁在刹那间一松。 谢晋安眼疾手快,双手抓住逢钲嵩的手臂,试图将那铁钳一般的手给掰开。 逢钲嵩毕竟上了年纪,也许久不上战场,纵然彪悍,也不比当年。谢晋安年华正盛,由于出身的缘故,在习武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加上不死不休的求生欲,他那一刹那简直是红了眼,几乎用上了浑身的蛮劲跟逢钲嵩抬臂抵撞。 谢晋安咬牙,擒住逢钲嵩的一只手试图将他斜着挤兑到侧边的墙壁上,可逢钲嵩哪里是省油的灯?似一尊大佛那样矗立在原地悍然不动。 逢钲嵩猛地松劲,随即一闪身——谢晋安来不及收劲,瞬间向前扑去——就是这个档子,逢钲嵩抬脚将人给踹飞出去。 院中,能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小,风萧然替逢钲嵩捏了把汗,他苦笑道:“当年极北蛮族犯境,这赤熛侯可是拿着虎头刀将人从马上掀下来砍的,真可谓是‘以一敌百’,我真怕他将谢知府给打死。” 可是他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担忧的,站在柔和的日光下,甚至有几分从容优游的意思。 南宫瑾言靠在院中的梧桐树旁,抱臂阖眸,闻言睁开眸子,淡笑道:“谢知府,也不是一般人。” 风衍忽然警惕地扫了下四周,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风萧然并没有注意到他,而风衍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恰巧和南宫瑾言微微侧过来的眸光对上——淡漠、厌倦、凉薄。 南宫瑾言摇了摇头,风衍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 屋内,小案摔翻,墨砚躺在地上,镇纸断裂,谢晋安勉力化出千金棍,唇边带着血,冲向逢钲嵩。 逢钲嵩深邃的眉眼阴沉沉地睖着谢晋安,腰间佩剑也“噌”地出鞘。 铿—— 金属撞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响。赤熛侯不愧是赤熛侯,无论是身形、臂力,还是刀法、策略,都不知比谢晋安强了多少,几个回合下来,谢晋安极其被动,到最后千金棍脱手,人被赤逢钲嵩的刀鞘给扇了出去。 外面风萧然一向悠悠哉哉的神态也逐渐紧绷,他看了好多次南宫瑾言,那人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合着眸子,静静地在那儿,却没有半点要紧张的意思。 良久,风萧然忍不住掩唇轻咳了声,他道:“大公子,我们真的……” 风萧然话还未说完,一道人影便从他眼前划过,视线跟随人影落向那依稀可以看得见其中情况的屋子,风萧然的话便蓦地被堵在嘴边。 屋内。 谢晋安满脸血痕,鬼魅可怖,被逢钲嵩踩着胸口,呼吸都变了声。眼看着逢钲嵩那重剑朝着自己剁来,谢晋安瞳孔蓦然放大,与死亡偕行的惊骇瞬间将他吞没。 待到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呼吸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更加触目惊心——一柄细长刚硬的剑抵住重剑剑锋,留下了他的命。 剑身上的刻字在冷芒的闪烁中带有一种别样的意味——铭萃。 逢钲嵩目标未变,铭萃剑锋却也步步紧逼,不留间隙。 苍青色劲袍来势汹汹,锐不可当,不过几个回合,便扭转局势,这剑法极其凌厉,翩若惊鸿,如瀑奔流,似风穿堂。 逢钲嵩一时轻敌,竟落了下风。 重剑携风再度劈来,铭萃铿然截拦,继而顺势抵撞,干脆利落地将重剑推开,继而被执剑之人一甩,发出笛鸣般的声响。 那双惊艳的眉目带着年少恣肆的傲气,透出势在必得的笑意:“别来无恙,侯爷。”墨如玉挡在谢晋安身前,说道:“这个人,你动不了。” 第162章 成败 夜幕降临。 整个王宫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 玱烈谷大捷,回宫设宴,先帝驾崩。翠峰关大捷,那人再度回宫。这次没有隆重到无与伦比的迎接,取而代之的,只是藏着杀意的肃穆。 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进宫后径直回了七王府,一路上没人拦他,可到了七王府,那里却有几列兵士,似是“恭候已久”。 月光投下浅淡的清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夜绝尘泼墨般的发丝随夜风飘荡,不知是不是扎发的缘故,此时的他,即便玄衣如墨,也有种矜贵得宛若谪仙的姿容,玄袍暗纹与暗银头饰相辉相映,透着股皇亲贵胄的高不可攀。 兵士手下按着的刀鞘也同样散着寒光。 通向王府正门的路似乎十分漫长,月色将人影也拉的很长,铺在地上,窈窕错乱,宛若魍魉盘错。 夜绝尘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从那条漫着冷清夜雾的路上缓步走来,走向王府门前,那群手持兵器的兵士面前。 他步伐愈近,便能被看得愈清——手无寸铁,却又是愈不能被看清。 打头的几个兵士后退了几步。 那张为百姓称作“天神”的容颜没有一丝表情,跟那群朝臣与贵族不同,似乎在告诉世人,上位者从不需要以假面虚晃,更无须佯装与谄媚。 他亦毫无破绽。 兵士们按着刀的手微微战栗。 那双乌黑凝重的深眸睨着这群兵士,好似在俯视蝼蚁。 打头的兵士终于迈开沉重步子,出声时,却发现自己声音竟在颤抖!“殿下,大理寺……有请。” 他无任何反应,眸光略过这足有百人的队列,落到自己的王府大门。 门,被开过。 “殿……” 兵士话还未说完全,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擎上半空,兵士双手用力掰扯,那股力量却不能被动摇分毫。 “噗通”一声,兵士从空中坠下,掉落在地上没了呼吸。 百柄刀瞬间拔出的声音犹为刺耳,尤其是在这样寂寥的夜里,仿佛在人骨上剐割。 而夜绝尘仍是淡漠地立在那儿,面对列队,一个人,恍若千军万马。 兵士朝他冲了过去,杀意凛凛,他岿然不动,然他们未能近身,便被强悍的内力震飞。 夜绝尘身影瞬闪,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甚至没人看清他如何出的手。修长的手在那个士兵毙命倒地前将他的佩刀抽出。只见寒光忽闪,黑云压城之势猛然翻卷上来。 那群士兵眼底只剩下惊愕。 仿佛只是弹指挥间,士兵便倒了一地。而那人,已经踏上冷寂的高阶,推门而入。 剩下的杂碎被一层浓重的惊惧笼罩着,即便是活着,也如同死了一般,战栗着不敢动弹。 萍兰。 逢钲嵩沉沉地望着墨如玉,说道:“墨家的小公子?” 墨如玉手持铭萃挽了个剑花,露了个唇红齿白的冷笑:“门下侍郎,墨家独子。” 逢钲嵩神色稍不虞,却没多说什么,他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了下墨如玉,沉吟片刻,道:“墨家根系深厚,令尊令堂恩爱,对独子宠爱得过分,令尊早逝,没了令尊荫庇,墨家在官场上的路远不如其他世家好走,令堂宋氏在养育独子上格外费心,临水一带的大才子都被请去墨府当先生,终得独子考中进士。有些人穷尽一生都踏不到京兆,你却年纪轻轻上了三省,深知这门下侍郎的官位有多么来之不易,你可想好要趟这趟浑水了,墨公子?” 墨如玉冷笑一声,抬眸睖着逢钲嵩,道:“侯爷的爵位不也是沙场上拼命拼来的?何必替我担忧?” 逢钲嵩深邃的眼眸盯着墨如玉,好似猛兽盯住猎物,冷硬浓重的五官笑起来丰神俊逸,霸气无比,他长笑一声,缓缓道出一个字——“好。” 话落,重剑携风,如同暴起的雄狮,朝墨如玉奔突而去。 铭萃在重剑砸来的那一刻及时化剑,堪堪抵住逢钲嵩的重剑。 剑气刚烈,仿若挟着大漠穷秋的罡风,压得人头皮发麻。 墨如玉拼力抵挡,额角渗出汗珠。 忽然,白光顿现,逢钲嵩才意识到什么,抬剑猛击墨如玉,遽然转身,却还是躲闪不及。 冰凉的剑刃一如那淡漠的白衣,抵在脖颈,层层凉意昭示着能顷刻间取他性命。 逢钲嵩目光落在那人的白玉扳指上,道:“南宫。” 风萧然赶忙绕到墨如玉身后,将谢晋安给拖拽起来。墨如玉也没有丝毫松懈。 “赤熛侯。”南宫瑾言竟收回剑。 逢钲嵩一怔。 这些小辈皆喊他“侯爷”,眼前这个人,却这样称呼他。南宫家的大公子官位到了哪里?哦对,中书令……原来是中书令。 墨如玉目光移向南宫瑾言——满身的戒备却不减分毫——稍带困惑。南宫瑾言一派的气定神闲,剑收得干脆,人也从容的过分,在场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尤其是已经领教了的如今站都站不稳的谢晋安。 果然,逢钲嵩抓住时机,竟分毫都不迟疑,重剑刚猛,直现杀招。 就在重剑将要劈面砍下的那一刹那,白衣忽闪,竟没了踪影。似鬼魅一般,然而逢钲嵩很快地察觉过来,没有犹豫分毫,朝着一个方位砍去,眼神与动作同步。 白衣果真在那处忽闪,紧接着听见锵然剑鸣,照雪寒芒现了刹那,扯出泓光,映照在逢钲嵩眼底,白衣便再次消失。 被南宫瑾言带着,逢钲嵩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不过刹那,旁人甚至来不及插手,两人便交了数招。 “南宫瑾言!”逢钲嵩忽然爆喝一声,狂风将墨如玉、风衍,和扶着谢晋安的风萧然猛然推砸出去。 骇人的压迫感顷刻降临。 直至此刻,他们几个才意识到,与他们而言,逢钲嵩方才还是承让了。 谢晋安本就摇摇欲坠,被那股庞然内力带起的狂风撤着砸到窗边,生生将窗子砸烂,人似一堆干柴般飞了出去,风萧然咬牙拉他,自己也砸在墙上,登时双目昏黑,昏厥过去。 风衍和墨如玉抬剑抵挡,就好似抵挡千军,被抵着向后推去,毫无招架之力。 怪不得敢自己进来,什么诚意,根本就是把他们放在眼里! 重剑“破军”猛地和照雪撞上,紧接着便是不断的借刃声,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玉板指被撞击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却被全然忽视。 “找人进来!”墨如玉是对着风衍说的,话落,他便要冲上去,那狂猛的飓风好似在一瞬间锁定他,将他连同着风衍一齐震飞到墙边。 两人瞬间呕出鲜血。 风衍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压制得死,连站起来都是困难,他强撑着昏沉感,喉间的血气令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他注视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在竭力抵抗……逢钲嵩竟这般强…… 他想要帮公子啊……风衍捏紧拳,强撑着要站起来,破军忽的朝他砸来,欲要将他劫持!照雪紧追过来,遽然拦截。 “好一个中书令!”逢钲嵩放声狂笑,“这般武功,怎得不奔去沙场?!也不枉为堂堂男儿!” 两人接了数招,照雪锋芒不减,南宫瑾言一言不发,专心迎敌。 “方才为何收剑?”逢钲嵩的攻势猛然迅猛起来,几户令南宫瑾言招架不住。“是看不起我逢钲嵩么!” 哐当一声,南宫瑾言被击退数米,两人扯开距离。 逢钲嵩顿了顿,注视着南宫瑾言,说道:“你想要谈和?” 破军起势,又重又快,朝着南宫瑾言袭去。 “可惜凭你还不够格!”破军再一次砸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向后一仰,躲过剑势,轻功瞬移,逢钲嵩身法何其凌厉,在他抬步那一刻便骤然翻砍过来,南宫瑾言措不及防,在破军剑锋朝他面门咋过来时那双素来静若湖水的双瞳骤然放大——这个距离,已经来不及,他闪不过,也抵不了。 他就这般死了吗? 在那短短的一瞬,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这一刻,最刻骨铭心的,不是恐惧,而是不甘。是日复一日的夕惕若厉,一次又一次的筋疲力竭,数十年如一日的倾耗心神堆叠起来用来换取无果而终的结局的愤恨和不甘。 一阵碎裂的声响将南宫瑾言从困顿的边缘拉扯回来,所见的景象令他心神一震——血红光线汇成的人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挡下了那生死一击。 刀影赤红如血,人影朦胧若纱,红色光线从他的手掌缕缕漫出,在下一刻将那人影收回,化作一道明艳光亮回到他掌心,化作合欢一绽——整个过程弹指挥间,那身影如梦似幻,南宫瑾言却即为确定那是谁。 他没有迟疑,好像被神明从濒死绝境拽回般心魂更加坚定,执剑冲了上去,先发制人。 剑意凛然,如雪如月,逼得逢钲嵩乱了阵脚。 “乱臣贼子,尔可有愧!”逢钲嵩重击。 照雪拦下,以狠厉回击偿还。 “何愧之有?!”南宫瑾言凛然。 “家国危亡,逆反朝堂!” “为人臣,忠君忠民不忠朝堂!” 铿——锵—— “先帝崩殂,哀鸿遍地,满目疮痍,何忠?!山河破碎,豺狼横道,安忠?!” 照雪横扫。 一剑霜寒,砸开破军。 剑光爆闪,溃败敌手。 南宫瑾言怆然一笑:“既已如此,便力挽狂澜!” 第163章 资格 南宫瑾言收剑,立在原地,仍旧纤尘不染。 逢钲嵩半跪在地,强自抬头睨着南宫瑾言,手握着柱在地上的破军,苍劲有力的手竟微微颤抖。 南宫瑾言抬步,朝着逢钲嵩走去,逢钲嵩眼中的威严不减,防备依旧。南宫瑾言走至他面前,半蹲下身,注视着他,缓声道:“侯爷,现在够格了么?” 南宫瑾言态度堪称温和,但他这幅样子看在逢钲嵩眼里,对逢钲嵩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 “风衍。”南宫瑾言起身,侧眸看向倒在墙边的风衍和显然不甚清醒的墨如玉,继续道,“叫人进来把他们抬走,就在谢府医治便是,我有话跟侯爷聊,待会儿不准有人进来。” 风衍头脑轰鸣,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还未站稳,人便蓦地倒地了。 墨如玉眯着眸子看了眼风衍,他抬手抵着咳嗽两声,将唇边血渍抹了,扶着墙站了起来,稳了稳身形,有些不稳地向门外走去。 不一会,陇念和岳欣然带着几个泽兰门人走了进来。几个人一起将风萧然、谢晋安,抬走了,风衍不叫人抬,自己又起不来,还是一个泽兰门人将他扶起来的。 风衍抬手,挣脱开门人的搀扶,朝着四开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去,每一步,好像陷进泥沼里,又像撞在坚硬的峭壁上,凉汗涔涔。 岳欣然连同懂医术的门人去看风萧然和谢晋安的情况。前者倒还好,只是额头上有些磕碰产生的青紫,后者——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各位,暂且出去。”风衍尽量抬高声音,从陇念身侧走过,全然不在意陇念探究的神色。 直到陇念最后一个走出来,屋子里只剩南宫瑾言和逢钲嵩,风衍向那里看了眼,尽管视线模糊。 屋内因为打斗而无比杂乱,逢钲嵩已经站了起来,他还未提起重剑,那把刚刚分明已经隐去形态的冰凉长剑便抵在他的脖颈。 “侯爷说的对。”南宫瑾言淡道,“乱臣贼子。” 淡蓝的长袍被风吹得飞扬,南宫瑾言笑了,笑得有些悲楚:“宋氏为墨家独子寻得才子授书,而南宫家也为嫡子找来传道受业的先生,不仅是我们,整个天启的书生,所读之书,大多讲君臣父子,讲忠信礼义,歌颂历朝历代的英雄,称道和合与大同,而再美好的愿景,说到底,都要看龙椅上的那个人和他龙椅下的臣子,而那些圣人们喜欢歌颂的,也无不为了少数人的野心大统,倘身处泥沼之中,仍要为着一些人的欲求肝脑涂地而甘之如饴,未免也太过悲哀。” 逢钲嵩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他抬指,抵住照雪剑锋。 南宫瑾言长眸微眯,眸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想要凭内力将照雪震碎? 逢钲嵩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南宫瑾言能够感知到照雪微微的颤动。 可是,照雪岂是寻常兵刃所能比及的?南宫瑾言握紧照雪,照雪震出纯然罡劲的剑气,若非逢钲嵩及时松手,指腹可不止留下一道血痕那样简单了。 沈篱风如今在朝堂和薛奉宵表面相安,实则相互牵制,南宫瑾言离开朝堂后二人的明枪暗箭更上升到了文武官之间的剑拔弩张。他支持夜绝尘称帝,便意味着许些武将也支持。赵承乾、张怀骞、徐丰年这一派同沈篱风不对付,除掉这三人之后沈篱风在军中的威信与号召更是无人匹及,众武将大都心向于天策府。他舅舅赤熛侯若是死了,他必然要失去一大助力,夜绝尘称帝这件事,便也不是那般容易了。 南宫瑾言此时若是将逢钲嵩杀掉……怕是还不是时候。沈篱风绝不会善罢甘休。逢钲嵩和沈篱风若是除掉南宫瑾言,薛奉宵这条老狐狸,也不好收拾。更不消说南宫家的势力和沈篱风与南宫瑾言之间的或多或少的情面。 南宫瑾言和逢钲嵩注视着彼此,二人对此心照不宣。 南宫瑾言收了剑,好整以暇地走到太师椅前,坐了下去。“侯爷久赴沙场,其实比我要清楚,杀戮,并不会更好的解决麻烦。人命而已,不过手起刀落。” 逢钲嵩抬步走到了檀木桌的另一端,步伐沉稳,他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兀自饮下。 良久,逢钲嵩沉沉出声:“有时候,杀戮,却是唯一的选择。” 这话无不嘲讽,南宫瑾言撩起眼皮,目光淡漠地落在逢钲嵩身上,冷硬、决然,没有因为自己是“小辈”或者对方是侯爵而低下一头。 逢钲嵩嗜杀,并不在乎人命。 “将感染的百姓丢进滟日湖也算么?”南宫瑾言道。 逢钲嵩那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南宫瑾言:“哦?此事与我赤熛侯何干?滟日湖的事,中书大人,应该去问鹤城知府啊。” 南宫瑾言勾唇:“巧了,鹤城知府秋颜竞几天前给我递书一封。” 逢钲嵩眼皮开始跳个不停,南宫瑾言将折好的信从袖中拿出,展开,放到桌子上,推给逢钲嵩。 逢钲嵩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拿到信的手青筋暴起,仅读了一句话,他便气血上头,他一目十行,读完后信已经被他捏烂。 秋颜竞在信上说:滟日湖的那一揽子事,全是赤熛侯的意思,与他毫无干系,是赤熛侯威胁他,他贪生怕死,饮泣吞声,等着南宫瑾言来救他。 逢钲嵩深深呼了口气侧目看着南宫瑾言气定神闲的模样,道:“京中的事我也有所听闻,是沈篱风将你弄出来的?” 南宫瑾言不置可否。 逢钲嵩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倒是狡猾得很。” 逢钲嵩沉吟片刻,从胸前取出一张纸,鼻孔中出了口气:“滟日湖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南宫瑾言愿闻其详。 逢钲嵩将纸摊开,那纸中记载,俨然是天启与蛮族的部分地图。其中鹤城与萍兰在滟日湖沿岸,滟日湖往前,水流汇入聚沙江,再向前,直入擎苍河。接下来的地图,就连南宫瑾言也未见过全貌,擎苍河向前,是图瓒河,这条河同蛮族四个部,其中两个,是如今势头正猛的叱赫和的一直兹事体大的获漠部。 南宫瑾言瞳孔放大,立即明白了逢钲嵩的意思。借这条滟日湖,将灾病“还”给蛮族。 与谢晋安将患病百姓运到蛮族边界“异曲同工”。 “鹤城是经贸大都,地位重,不能将‘祸患’留在鹤城,萍兰灾病几乎与鹤城同发,且那里人少地多,位置偏,离京远,与鹤城也本无多少往来,让滟日湖将‘祸患’运到蛮族地界,经过萍兰也无可厚非。”逢钲嵩道。 “萍兰可不是‘人少地多’了。”南宫瑾言道一语中的。 逢钲嵩眼中放出怨憎的寒芒,他收起地图,道:“那是谢晋安自作自受,自作主张与那花家勾结!他怪谁!” 南宫瑾言看着逢钲嵩肃穆的模样——一副“我不管”的样子。 如今蛮族虽说撤退,但天启毕竟正逢乱年,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撤退只是暂时的。战场上蛮族士兵的疯态令天启至今心有余悸。 南宫瑾言道:“所以他找你商榷,滟日湖的事。” 说完,南宫瑾言沉默下去。林元一直替他监视谢晋安,从先前的调查看,谢晋安确实同鹤城做了交易,交易内容,除了萍兰最需要的粮食、药物外,该是有“更换投尸河流”这一项,而谢晋安的筹码,便是容亓,或者说——容栩的兵力。 只是逢钲嵩未将自己的筹谋说与谢晋安,否则,谢晋安必然知悉更换投尸河流这件事的不可能性,毕竟全天启,已经找不到第二条像滟日湖这样的水流了。 逢钲嵩冷哼一声。 南宫瑾言唇边延出笑来,逢钲嵩对谢晋安这个态度,又对他道出这件事——“看来侯爷早已知道,容亓,在我手上。” 第164章 妍丽 凌兰低着头穿过熙攘的闹市,快步进入街巷那个破旧的小屋,狠狠关上门。她将包袱扔到床上,咳嗽两声,冷眼瞧了床上那人,语气冰冷:“我知道你醒着,这是偷来的。” 她不再往下说,开门要离开,床上的人忽而咳嗽起来,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你回来。” 凌兰脚步一顿,仅仅只是一瞬,破门走出去。 床上的人注视着空空如也的门框,以及几米开外触手可及的车马人潮,没有什么表情,不消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夜涟殊醒来了,是被一阵杂乱的打砸声吵醒的。门外几个人在那里撕扯,不等他细看,两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女人进来了。 那两个男人穿着粗布衣裳,平民相貌,看着硬实的紧,大抵常干活计。女人不是别人,平时看着就瘦弱,这般被人几乎是撕扯着拽进来,更显得羸弱得可怜。 “敢偷老子的钱!”一耳光响得人心惊。 “别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条巷子上你整日里溜来溜去,揍嘛呢?想营生不好说吗!” 凌兰被推搡到桌边,一个趔趄,桌子倒了,人也倒了。 骂声聒噪,吵嚷一阵突然停了。一个男的注意到了床上的夜涟殊。 男人瞪大眼,惊愕之余透着几分古怪,又瞧了瞧抓着床腿起来的凌兰,唇边咧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啧啧。” 又是一耳光。 混乱的声音稍缓,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打砸声和一声愤怒的尖叫。 夜涟殊方才扶着床坐起,微微侧眸,瞥见裤子褪下的一个男人,头上被什么东西砸出了血。凌兰被掐着脖子往他床边推来。 夜涟殊瞳孔骤然放大,面上却依旧苍白冷漠,任何情绪也不外显。 夜涟殊注视着凌兰,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阻拦的字,也看不出任何要帮忙的架势——凌兰也未叫过他一声来求他帮助。 那个头上带血的男人也扑了上来,一个按着凌兰的双肩,那个扑上来的就抬起凌兰的腿拽她的裤子。 够了。 “放开她。”夜涟殊看着就在自己床角发生的乱象——真当他不存在的么。 两人充耳不闻,凌兰挣脱着,眼看着裤子都快叫人褪下。 夜涟殊坐靠在床边,厌倦地阖上了眸子。 “夜涟殊!” 夜涟殊倏地睁开眸,病态的面容上闪过冷色。极快,像风一般快,两道蓝黑色寒光骤闪了一瞬,那两个男人人头落地。 凌兰深深呼出口气,半边身子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双目空洞。 夜涟殊不知何时起的身,他站在床边,眸光扫过躺在地上的尸体,最后落在凌兰身上:“叫别的。” 没多解释。 凌兰眨了眨眼,她一把抹了泪痕,才有力气整了整破乱的衣裳,起身,看向夜涟殊:“就这么见不得人!” 夜涟殊捡起方才掉到地上的包袱,道:“对,见不得人。” 不知是因为方才夜涟殊那刹那要人性命的威慑,还是因为刚刚经历的一切,看到夜涟殊漠然地立在那儿,凌兰怔住了。 “你撒谎。”凌兰嘴唇一张一合,话落,久久得不到回应。 夜涟殊解开包袱,里面是几副药,还有几个馒头。墨发掩了半张面,只留下侧脸朦胧的轮廓。他看着虚弱,又好像无坚不摧。 夜涟殊行云流水般走到桌边坐下,也不管躺在地上的两个东西,兀自往脏污的茶碗里倒了药和热水,漂亮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那茶碗,稍缓了会儿,抬手将那苦涩滚烫的用水生沏开的药灌了个干净。 凌兰在这屋里稍暗的地方,凝视着夜涟殊。 “芳录……” 半晌,凌兰痴痴地笑了笑,似是有些神志不清,“芳录!”她放声大笑,点点泪光浸润的眼角,风吹日晒早就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无论怎样,这容貌也谈不上妍丽。 夜涟殊放下茶碗,扫了眼杂乱的街道,开口说道:“收拾好自己,现在启程。” 闻言,凌兰双肩逐渐开始颤抖,她咬牙睖着夜涟殊,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去,直到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 “你杀了我。”凌兰如是道。 夜涟殊双肩一僵,侧眸仰了仰面,淡道:“杀了你,谁替他报仇。” 凌兰看着夜涟殊,深吸了几口气,眼圈却红了起来,夜涟殊看得清楚,那不是委屈,不是柔弱,而是愤怒,刻骨铭心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曾经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个表情,觉得可怖,又很可怜。 “你看我这副样子报什么仇!”凌兰终于将压抑在心里的,那久久不敢承认,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的东西宣泄出来,尽管无比后悔。 夜涟殊站了起来,垂眸俯视着凌兰,眼眸中毫无波澜,冷峻如斯。“当一个人的欲念足够强烈,他会忘了所有,冲昏头脑,孤注一掷。” 夜涟殊的声音很轻缓,轻缓中带着低迷的凝重,凝重中恍若掺杂着一丝丝魔咒低吟般的冰凉。 夜涟殊后退一步,侧过身望着门外残破不堪的景象,他深深呼出口气,说道:“你我近些日子四处躲着逃杀,你恨我,可又帮我如此逃了……还不明白么?” “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夜涟殊道,“是有人不想让你能。” 夜涟殊一把阖上门,从袖中取出一方赤色帕子,将壶里的温水倒在帕子上,浸湿了质地极佳的帕子,他抬手,擦了擦凌兰有些脏污的脸,动作一如皇亲贵胄特有的带着怜悯般的柔缓。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你也不会多么痛苦。” 凌兰忽然抬眸直愣愣地瞪着他。 “因为春华秋实,会带走一切苦恼,执念未了的痛苦,不会留到下一个年岁,而最真实却又最不真实的,只是你习惯了失败这个早已无足轻重的事情。” 门外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散乱。凌兰垂着眸子,身子却直挺挺地立着,夜涟殊负手而立,浑不在意将有什么到来。 第165章 千里 沙城黄沙漫天,热风吹刮黄沙,带来热烈的痛感。 和玉城坐在地上很久了,屁股感到灼烫难耐,他再一次挪了挪身子,顺着捆绑住自己的绳子朝着那女子看去,看到她眉头紧蹙,双眸紧闭,这个样子好像已经很久。 该死的绳子,他完全无法挣脱,即便这个女人闭着眼睛。 和玉城打量了几眼北冥幽,心中暗忖:天启人…… 就在和玉城那双乌黑瞳眸望着北冥幽深思之际,北冥幽倏地睁开眸子。 她没有犹豫,起身牵起绳子,没来由问了句:“想去天启玩儿么?” 和玉城一惊,紧紧盯着北冥幽,不敢松懈。 北冥幽抱胸睨着和玉城,心中想的却是南宫瑾言。“血盟”有感应,说明挡了生死招——南宫瑾言遇到危险了。 北冥幽抬头望了眼天穹,有猎鹰在远处盘旋,浓重的影子不似来自人间。 “天启离这里很远。”和玉城抬头看着北冥幽,似乎不欲多辩解什么。 北冥幽轻笑一声:“可是我来了。” 和玉城也笑了笑,深邃的眸子顿时变得狭长,笑意如水:“可是你来得艰难。” 北冥幽收了笑,道:“抓你却很轻松。” 这话说得平淡,却阴冷凉薄,不显丝毫情绪,却令人脊背生寒。 “理由。”和玉城笑道。 “这儿太热。”北冥幽答道。 和玉城慵懒地靠在沙柱旁,道:“你一定有不得不的理由,天启人的话。” 北冥幽不语,将和玉城拉了过来,道:“这儿我还会来,不过不是现在,你却很碍事。” 和玉城露齿一笑:“那把我放了。” 北冥幽打量了和玉城几眼,道:“你,有点眼熟……” 和玉城笑意更甚:“是么。” 北冥幽阖眸,睁眼,瞳眸变为浅淡的蓝。她注视着和玉城,此人清清白白,看不出什么。 奇怪…… “外族人,你在试什么?”和玉城道,“不必试了,你我从不相识。” 和玉城望着北冥幽,道:“是我让你想起了谁吗?” 和玉城笑着摇摇头:“是我想了一些事情,会有些不一样。” 北冥幽扔了一个包袱给他,里面有吃食。 这人,好像开始说胡话了。 “谢谢。”和玉城的手被缚着,没法弄开,他瞅了眼北冥幽,见后者毫无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头不再说话。 北冥幽最近在用从前从神界学得调养修炼之法固本培元,试了一试果然有些作用,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已经可以使用一点法术了,先前的涣形之术便是很好的证明。她先前在泽兰楼冒用法力,给身体造成了不少的创伤,但那些药却是很管用,并未伤及根本。 北冥幽看着天穹,紧握那根绳子,深深呼出口气,随即掐诀,金色华光以她为中心从四周散开——此地不愧靠近“通天之道”,使用法力竟如此顺畅。 和玉城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所处的地面,北冥幽面前金光如沙汇聚,那形状逐渐清晰,竟是一盏六角神龛。 和玉城看着北冥幽将手放在神龛顶上,那修长白皙的手和神龛接触的那一刻,和玉城耳边忽然传来铮然鸣响,仿佛正有什么力量霸道地将他的意识攫取,死命撕扯,眼前一黑,遁入暗夜。 萍兰。 南宫瑾言绕了几条路,终于抵达那个小屋子门前,他抬手,敲了两下门,久无回应,南宫瑾言垂眸,正在思量些什么,门突然被打开。 风衍站在屋内,见到来人是南宫瑾言,那一刻眸中闪过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风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垂首为南宫瑾言让开路。 南宫瑾言走进这简单破旧的小屋,看了眼桌上的药,药旁边,还放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这匣子他有印象,正是那日在泽兰楼外的软轿中发现是风衍放的那个。 南宫瑾言坐下,风衍也已将门关上,主仆二人半晌无言。 “风衍。”南宫瑾言,抬眼望着风衍,道,“坐。” 风衍心中不是滋味,坐下后猝不及防咳嗽起来。 “谢晋安近来怕是不能起身,林元已将事情办的差不多,过几日便来会面,你便留下,看好谢晋安。”南宫瑾言淡道。 风衍一顿,遽然起身,复又双膝跪下,抱手激奋道:“公子!” 南宫瑾言微微蹙眉。 “属下无能!”说着,风衍又咳嗽起来。 南宫瑾言顿了顿,了然。那张素来平静温和的面容逐渐散出了迫人的凌厉与冷淡:“这是什么?” 说罢,南宫瑾言抬指瞧了瞧那木头匣子。 不消南宫瑾言多说,风衍也知道南宫瑾言肯定是想起在泽兰的事情了。风衍忙说道:“先前我遇到亲戚,他们赠我的,公子……” 风衍豁出去了:“公子可以打开看看,风衍此心忠贞不二……” 话还未说完,南宫瑾言缓缓将匣子打开,风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竟然是整盒的飞镖。 此物是钱河谷与蒋芳菲赠与他的,说等时候到了就交给公子,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师父师母为何对公子如此上心,他只知道师父师母是值得信任的人,仅此而已。 可是他揣着一盒暗器,公子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你的亲戚……”南宫瑾言唇边浮现出笑,“可是你曾给我提到过的,师父师母?” 风衍心头一颤,他垂下头,道:“师父师母养我成人,教我武术,与亲人无异。” “你紧张什么?”南宫瑾言双腿交叠,手肘支着面颊,满身的淡漠如雪般退散,竟显得放松。 “你受过伤,膝盖不疼么?”南宫瑾言道。 风衍一惊。 南宫瑾言似是有些无奈,道:“起来。” 风衍讪讪起来,南宫瑾言微微抬首,道:“坐。” 风衍照做。 “接下来的事变数太多,你有伤在身,暂且不必跟我出入。”南宫瑾言道从袖中取出瓶药,丢给风衍:“接着。” 风衍愣愣地接住了。 “你的师父师母在何处?” 风衍犹豫着,南宫瑾言的目光却四平八稳地落在他身上,由不得他踌躇。 “他们常在河边,捕鱼为生。”风衍道。 南宫瑾言颔首。 “给我的?”南宫瑾言问道。 风衍一怔,公子猜到了。他点点头。 南宫瑾言说道:“如今这年头,药物是稀罕物,外面的药终究比不上府上的。” 说罢,南宫瑾言起身,风衍见状也起来了,南宫瑾言却摆摆手。 风衍愣在原地不是滋味,南宫瑾言却仿佛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转身看着风衍,挑眉问道:“怎么?怕我不要你了?” 风衍耳根子开始烧起来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自从林元来后,他确实常常“自惭形秽”,他是跟着公子数年出生入死的近卫,论忠贞、论武艺、办事的能力,潜伏在水云楼的林元竟都不逊于他。殊不知,无形的比较,竟让他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宫瑾言抬手拿起那盒子,道:“为何会这般想?” 风衍行了个礼,说道:“属下无能。” 这是实话。 南宫瑾言转过身,边走边道:“你若无能,本公子何故开始便挑你在身边,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公子?” 南宫瑾言推开门,微微侧眸,看了眼风衍,“好好养着。” 南宫瑾言忽而笑了:“像什么样子。” 水一样的笑意。 南宫瑾言顺着路走过环廊,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向前走。 假山后,北冥幽牵着被绳子拴着的和玉城,后者显然是被这缩地千里术惊呆了。 她望着南宫瑾言渐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和玉城。 “想吃饭吗?” 和玉城疑惑着,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北冥幽的手将他的脸夹住,一颗药便喂了进去。 北冥幽响指一打,和玉城便被松了绑。 “方才你喂我吃了什么!”和玉城眼睛吃惊地瞪着。 “每三十六个时辰,找我要解药,不然会死。”北冥幽如是道,“如果你觉得是我的对手的话,也可以试着跟我抢。” 话音刚落,和玉城的弯刀便化出形来,朝着北冥幽袭来。北冥幽利落地向后一闪,抬脚踹去。 和玉城抬脚迎了上去,仗着自己那一身男儿蛮劲,丝毫没有退让。北冥幽吃手也是很辣,借力腾空一翻,凌空抬脚狠狠一踏,将和玉城逼得后退几步。 和玉城手握弯刀,还未迈出两步,手上忽然卸了力,弯刀掉在地上。他呼吸一滞,一寸一寸偏过头,看到那凉薄的剑锋。 “遗憾。”南宫瑾言望着和玉城,话却是说给北冥幽听的,“此时还未见繁花争相盛放,却也依然值得庆贺——你我的重逢。” 南宫瑾言缓缓抬头,望向北冥幽,对她说:“我在等你。” 第166章 南棠 南宫瑾言带着北冥幽找了间小屋,将和玉城给丢了进去。一路上和玉城很不安分,几次想要偷袭,都被南宫瑾言给拦下。等到人被北冥幽一把推进小屋,也老实安分了,大抵是被南宫大公子给治服了。 不过南宫瑾言还是有些微的不解,疑惑地看了看和玉城,问北冥幽:“他是谁?” 北冥幽看着他温润美丽的面容,心情舒畅了些许,她似乎不大着急,欲说还休:“此事说来话长,待到有机会了,慢慢聊也是好的。” 风拂过南宫瑾言的发梢,衬得玉颜愈发俊美出尘。他望着北冥幽,不见公堂对簿的凌厉,亦无谈笑自若的温润。他站在阶下,见北冥幽再次走进小屋,给那里面异域长相的男子说了些什么,而后走出来关上了门。 北冥幽转过身,看到阶下不远不近的南宫瑾言,那一袭如水的蓝衣,倒是较白衣亲和了不少。他银冠束发,披散的长发垂落肩后,映着修长挺拔的身形,愈发显得姿容华美,丰神俊逸。 真是太奇怪了,她为何会如此做?为何会在千里之外的大漠中因着想一个人而荒唐地用了缩地之术,将千里跋涉的脚程尽数作废的? 北冥幽脑海中环上这个念头,心难免一沉。 云服媚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果真是因为云服媚的影响么?可这和她北冥幽又有何干系? ——当真全无干系么。 北冥幽细细望了望南宫瑾言,走下台阶,神色已无自然流露的轻松安适。 南宫瑾言恍未察觉,却也没有多问,神情还是一贯的淡然,微微颔首。看过来,似是凉雨冷玉,却令人不禁呼吸一滞。 “走。”南宫瑾言道。 北冥幽未多言语,由他引着随便去哪。 等随着南宫瑾言看了谢府几处所在,北冥幽才意识到南宫瑾言显然有要事缠身,她在此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况且云服媚的身份,即便是甚少人见过她真容,也不得不以防万一,小心为妙。 看完谢晋安的状况,南宫瑾言从屋里出来,神色似乎有郁色。北冥幽走上前,终于开口:“你厌烦我?” 南宫瑾言闻言一愣。 “怎会。” 北冥幽不再多说,伸手,展开了一张纸,上面是她不知何时作的画:“认识这人么?” 见画,南宫瑾言长眉微蹙。 “她叫什么?”南宫瑾言问。 北冥幽见南宫瑾言的反应,心中有数,边将画卷好,慢慢吐出一个名字:“花倾觞,你记得么?我们曾在寮城城郊的小酒馆见过她。” 北冥幽盯着南宫瑾言的面容,不放过一分一毫的反应。 “采薇酒肆。”南宫瑾言目光从画移到北冥幽脸上。 北冥幽颔首,说道:“公子,此地的南棠巷,可曾去过?” “还未去过。” 北冥幽背过手,一步一步走近,道:“实不相瞒,我那扇子在她手上,其他的我不管,但扇子我要拿回来。” 南宫瑾言唇边浮现出几分淡然的笑意:“走。” 南宫瑾言找人驾上马车,与北冥幽去了南棠巷。 轿内微晃,一路上并不平稳。北冥幽深深呼出口气,头依靠在轿壁上,看了那蓝衣一眼,便轻轻阖上了眸子。 有多少次,他们是这样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的? 即便是闭上了眼,南宫瑾言的身影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是脑海中在神界的年岁里印象最深刻的那几个片段,对于这人,都是一片空白。便是如此出现在她的眼中,不知该难过还是快乐。 这尘世驳杂迷乱,披蒙了层层浓重的厚雾,叫人茫然,使人不容易看得真切,一切都似假似真,恍若木叶,岁岁枯荣,却也辨不清年岁。 他并非什么纯粹的贤圣,也一如寻常人一般在这不可琢磨的尘世里起起伏伏,即便耀眼瞩目,也必领略过尘垢。他套着表象,也循着世俗的条条框框,像个完人,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这颗心坠入凡尘,似裹着水的果实沉入沙海,沙海里的砾石擦磨得果实衰颓溃烂以至脆弱。 难以喘息,宛若无根之木。 可不得不承认,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是难得的心安自在,甚至于舒畅轻快。她以为只剩下了痛苦。可又不可否认地触碰到了温软。 有时候,她好像不明白了,她到底是北冥幽,还是云服媚? 还是仅仅因为凡身的束缚?她已不再是那个无知无觉的神明。 奇怪。 她本不该如此,做这些荒唐的事情,可仅仅是因为想要见他,便如此做了。 北冥幽睁开眸子,那人就坐在靠近小窗的那边,手里轻轻握着书卷。 就像从前。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可似乎又是熟悉而又习惯的,甚至像是归属。 马车辘辘驶过巷弄,于一处稍微开阔的路段处停下。 所谓南棠巷,也不过是几条交替的纵横交错的小小巷弄,胡乱摆放的物什使这里看起来稍显凌乱,地上的泥沙泛着乌黑,蔫坏的菜叶子趴在地上,变得漆黑,黑色的污痕往墙壁上攀爬,堆积起来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尸体。 隔了老远,还闻不出来,但只要稍进一步,就那么一步,就无可避免地闻见,那掺杂着腐臭的怪异味道,实在难以名状。 北冥幽和南宫瑾言相继下轿,并肩走着,似乎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掺杂着尘垢。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走几步复又恢复了那般淡漠的姿态。北冥幽打量了下这巷子,较头次见脏乱不少,但仍可看出被打理过的痕迹。 “你确定她是叫花倾觞么?”南宫瑾言忽而问道。 北冥幽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水音铃”。不过这名字只有在仙界被人称呼,也算她的号,“花倾觞”这个名字,该是实实在在的。 “确定。”北冥幽道,她见南宫瑾言若有所思,开口问道,“我记得,公子不认得她。” 花倾觞也不认识南宫瑾言,上次在采薇酒肆便可看出。 南宫瑾言答道:“除却采薇酒肆那一次,我与她未见过面,但花倾觞这个名字,我却是知晓的。” “对了。”北冥幽忽然想起什么,道,“她被家里人称作花大小姐,似乎,还有个妹妹。” 据南宫瑾言所知,花倾觞如今掌着花家,是花家旁系,确实有几个姊妹。 南宫瑾言颔首。 “你我说的该是一人。”北冥幽道,能够让南宫瑾言知道的名气,许是脱不开花倾觞在凡界的一些“任务”。 北冥幽回想着那日在花府的所见,忽而想到一个重要的东西。 南宫瑾言和北冥幽走过空巷,前方渐渐多了住户,南宫瑾言纵然一身轻装,到底跟这里的百姓有些不同,站在这街道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北冥幽知晓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好在不似她先前在神界观望凡间所见的那些纨绔,南宫瑾言甚至于“乖巧”了。 想到这儿,北冥幽瞥了眼南宫瑾言,正巧和南宫瑾言那双漂亮温润的眸子对视上。 南宫瑾言恍未察觉,收回目光。 北冥幽忽而开口,说道:“在她家,我听她们谈过‘花家丝’。” 北冥幽不再言语,看着南宫瑾言的反应。南宫瑾言果真停下脚步,侧着身垂眸注视着她,平静道:“是了,你我所说,是同一人。” 第167章 纸鸟 南宫瑾言和北冥幽并肩走过南棠巷。 这真是一条贫穷的陋巷啊,这里的百姓衣着破旧,住所破败,吃食苍凉。北冥幽漠然地举目四顾,就像从前在神界的镜湖中窥见的一般,也像她在合欢殿中回应凡人的祈愿时,所见到的一般。 不知为何,北冥幽忽然想看看南宫瑾言的神色。侧眸,却发现那人素来平静的眸中似是泛起层层波澜——竟不似平日里面对众人时的那般几近倨傲的淡然,也无不耐与嫌恶。 顺着他的目光,北冥幽见到一个打开纸窗户的屋子里,有一个孩子站在床边哭泣,一个男人表情痛苦不堪,以及男人身后满面疲态的妇人,男人躬着身子,像是一棵不堪风摧的老树,妇人拿着块布给他擦背,布上就这样粘上满块满块的缓缓蠕动的污垢。 北冥幽又看向南宫瑾言,见他依旧看得出神,只是眸中似乎有了别的什么东西。 长眉微蹙,似有不忍……未消得北冥幽多看,南宫瑾言侧眸看来,不失风度:“怎么?” 北冥幽敛眸,“没什么。” 见了那些个破败的地方,除却污垢便还是污垢,熙熙攘攘的人,堵塞了道路。 几个小孩子嬉笑着跑过去,浑然天真无觉。 仿佛生来如此,也可以自由自在。 一个小孩子推了南宫瑾言一把,那小孩子不小了,冲撞过来一身蛮劲,南宫瑾言猝不及防错了错身。 北冥幽蹙眉,伸手,手却顿在半空,她收回手,默然看着南宫瑾言蓝衣上那块脏污。 只见南宫瑾言静静瞧了那块一眼,却是不在意地整了整衣冠,动作轻缓。 “你不生气么?”北冥幽顿住脚步,忽然问他。 南宫瑾言淡淡笑了:“为何?”他看了看衣衫上的污渍,北冥幽也盯着那块,恍若漫不经心地瞧着。 北冥幽抬眸,轻咳两声,意味深长道:“堂堂大公子,被无知小儿失礼以待。” 南宫瑾言继续向前走着,北冥幽缓缓跟上。 “虽然不喜欢,但并不生气。”南宫瑾言的目光落在那些嬉戏玩闹的孩童身上,轻如羽翼,“他们才同这尘世相处多久?有过几次真切体味过悲欢喜乐?为了自己的欢快率意而为,有何不可?” 何苦再让自己的桎梏将他人的无邪缚束。 北冥幽看着嬉闹的孩子们,不知忽而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滞,她道:“可是这欢快却犹如镜花水月,经不起琢磨。” 南宫瑾言:“……” 一个小姑娘举着个黄纸粗略折成的纸鹤,用木枝擎着,跑过去时并未注意到纸鹤从木枝上掉了下来。 同伴们继续嬉笑着向前走,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空空的木枝,通透的瞳眸中是直白的茫然,她转过身朝后跑去,眸中含着泪光。 南宫瑾言屈膝轻巧蹲下,修长洁净的手指轻轻拾起纸鸟,轻缓起身,那纸鸟落在他掌中,犹如一片凋零枯索的残叶。 小姑娘几步跑到他眼前,她扒扯着南宫瑾言洁净的衣服,将白净光洁的布料弄得凌乱脏污。 “那是我的!”稚子的声音清脆得宛若瓷器,拖着些微沙哑的倔强。 南宫瑾言微微俯身,伸手,小姑娘却是极为珍视的将纸鸟接了,转身又跑开了。 北冥幽将这一幕幕看在眼中,那小姑娘对南宫瑾言这般粗鄙,对那破纸鸟却如此悉心……看着南宫瑾言有几分狼狈的模样,北冥幽心中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一路无言。 拐角处,北冥幽忽然出声:“等下。” 南宫瑾言停下步子,缓缓转身,入目的,是一枝娇嫩的海棠,夹杂着清淡的香。 南宫瑾言垂眸看着海棠,愣了好久,良久,唇角缓缓浮现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犹如四月拂面而来的温风,犹如恍惚间发觉风里夹杂着清淡花香,犹如蝶坠,犹如花曳。 南宫瑾言接过花,温柔地笑道:“从哪儿摘的?” 北冥幽闪身,露出背后的光景。 一棵迎风招展的花树。 “想不到,这里竟还会有棵海棠花树。”北冥幽淡道,“不容易。” 北冥幽轻轻笑了笑,有些怀念。 “是啊,不容易。” 这女声响起,北冥幽身形一顿。 南宫瑾言侧眸,见到一白衣女子,坠着银铃的面纱覆盖在面上,身影窈窕,两把银月般的弯刀交叠背在身后。 就站在前方,海棠花树的对面。 北冥幽瞳孔骤然放大,一瞬间心念百转。 南宫瑾言手执海棠,似是感知到什么,手中的照雪竟已然现形。 北冥幽一把拽起南宫瑾言素白的手指,道:“跑!” 南宫瑾言面露不虞,照雪隐了,海棠在手,人却已被北冥幽拉着跑过好几个巷弄。 这次北冥幽动真格的了,加上前些日子的锻炼,速度已经不是云服媚时期可比的了,像是南宫瑾言这样轻功绝佳的人,才能这样被她拽着跑而不会使她分心顾虑。 那把弯刀倏地从二人身后飞来,从天而降,斜插入地,紧接着,它的主人似夺命的鬼魅,忽现而来。 北冥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惊愕。怎么可能?银宿怎么能找到她! 如若放到以前,银宿对上北冥幽只有被压着痛扁的份,现如今……却今时不同往日了。北冥幽牵着南宫瑾言,一路上心惊肉跳,玄渊境屠仙灭神毫不犹豫,杀人如喝酒,让她眼睁睁看着南宫瑾言送命……那太残忍。 “你怕她?”南宫瑾言问。 北冥幽瞥了南宫瑾言一眼,见他发丝飞扬,看着竟极素美。 瞧他这一副软绵绵的模样。 北冥幽捏紧南宫瑾言的手,道:“形势所迫罢了。” 南宫瑾言轻笑一声。 北冥幽板起脸,看他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道:“算了,退后。” 银宿这幅不死不休的劲,当初找过她不少麻烦,二人也算是冤家了,银宿有何弱点北冥幽早已摸透。 拼一拼也无妨。 银宿就似等待时机的毒蛇,挥刀猛然冲来,北冥幽阖上眼眸,丹田如纵火,她已感知到无名了。 然还未待她凝出无名剑,人便被一股力扯着向后退去,北冥幽睁开眸子,睖了眼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并未看她,而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一股飓风狂飙着袭来,剑气如涛如浪,纯冽劲猛。只见青衫飞旋着破空飞来,带着排山倒海之力朝着银宿袭去。 北冥幽眉心一跳,竟是……林元。 第168章 灯花 万福来。 窗外下着大雨,大雨滂沱,闷雷作响,压的人喘不上气。 毛笔在黄纸上落下轻轻几笔,引得灯花摇落。 田星悸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看了看纸张上留下的字迹。 “怎么样了?”田星悸没抬头,声音中透着慵懒。 那板板正正的管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雷雨轰鸣的夜,背对着田星悸。 “与赤熛侯碰面了。” 田星悸抬眼看了白羽澜一眼,“把窗户关上。” 白羽澜没动。 田星悸瞧着他,面无表情。 良久,田星悸展颜一笑,道:“那两个人呢?” 白羽澜没有说话。 田星悸终于觉得不耐烦,抬指敲了敲桌面,说道:“许翰墨白子轩!” 这一声下去,气氛凝重起来。 白羽澜缓缓侧过头,垂眸漠然地瞧着田星悸——田星悸竟没来由地后背生寒。 “还在去京城的路上。” “帮他们一把。”田星悸淡道。 白羽澜面色漠然依旧,他看着田星悸,淡道:“原因。” 田星悸一愣。 白羽澜缓步走近,走至田星悸面前,撤了把椅子坐下,淡道:“田老板,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管事,不是小二。” 淡淡的声音好似无情无欲。 田星悸一把拽住白羽澜洁净的手腕,眼睛瞪大:“可是你我都是为了钱啊!钱钱钱!你懂吗白羽澜,没有钱,休说管事,你连猪狗都不是!你我现在就横尸街头,被扔到湖里冲到地狱……” 白羽澜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癫无动于衷,他依旧定定地注视着田星悸,淡道:“白某,不可能横尸街头的。” 未待田星悸说什么,白羽澜慢慢俯身,俊颜无限逼近田星悸,末了,一段距离,他捏起田星悸的下巴,喃喃道:“我给你几分薄面,不要得寸进尺,如若我现在就将你杀掉,那也无何不可。” 话落,他轻轻放下手,捻了捻手指,淡道:“脂粉都买不起了,便丢掉这个习惯。” 话落,他转身离去。 田星悸愣愣地窝在椅子里,他手放在桌上,难以自抑地颤抖,他突然笑了,颠狂地笑了,笑得双目泛红。 出了万福来,白羽澜伸手,一把油纸伞浮现在手中,他撑伞步入滂沱夜雨。 另一边。 南宫瑾言拉起北冥幽就跑,绕过回环曲折的巷弄,北冥幽发现南宫瑾言竟完全记得来时的路。 南宫瑾言对北冥幽说道:“我抱着你。” 北冥幽一愣,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使用轻功。北冥幽颔首。南宫瑾言打横抱起北冥幽,一步十米,很快离开了南棠巷。 北冥幽伸手搂过南宫瑾言的脖颈,目之所见,是鳞次栉比的房檐。 “你那么相信林元?”北冥幽忽然问道。 南宫瑾言垂眸,道:“那女子,很不寻常?” 北冥幽垂眸,顿了顿,道:“你动作快,我们离开的不久,不如我们回去帮一下他。” 南宫瑾言眉头微蹙,见北冥幽神情淡漠,丝毫没有玩笑之意,他也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们三人,是不是她的对手?” 北冥幽犹豫了一下,道:“看看。” 南宫瑾言抱着北冥幽站在房顶上,静静地想了会儿,颔首应下,便抱着北冥幽原路返回。 路上他们见一道青影闪过,北冥幽和南宫瑾言同时注意到了,两人对上视线。然那人也早已注意到他们,想着他们轻功奔来。 南宫瑾言抱着北冥幽停下,林元见到南宫瑾言后颔首行礼,目光落在南宫瑾言怀里的北冥幽身上,神情有些许奇怪。 北冥幽倒是波澜不惊,换着南宫瑾言的脖颈,抬眸懒洋洋地望着林元。 实则是仔细打量。 是银宿走了,还是当真应了她是猜想?究竟是何来头,能从银宿手中脱身! 思及此,北冥幽一瞥南宫瑾言淡蓝的衣袖。她环着南宫瑾言脖颈的手轻抚南宫瑾言的颈侧,稍稍侧头,几乎颊面相贴。 林元在旁看着,表情无波无澜,深不可测。 也不知道南宫瑾言是如何反应过来的,问道:“那女子身手如何?” 林元道:“身手很好,属下差点不敌,幸亏有侠士出手相救。” 听到这儿,北冥幽心中生疑,却没有表现出来。 南宫瑾言也没有过多留意这件事,带着北冥幽回了谢府。 夜里。 南宫瑾言与墨如玉在屋内对弈。 墨如玉中途走至窗边,接过站在窗边的飞鸟的传信,守着南宫瑾言看了,看到中途,不知道见到什么内容,表情愈发微妙,到最后,竟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 南宫瑾言表情温和,握着杯盏抬眸瞧着墨如玉。 墨如玉情难自禁地笑着,将信一把拍在棋盘旁,说道:“薛奉宵怎么也想不到啊!哈哈哈哈……” 南宫瑾言将信看过,眸中竟也浮现出些许诧异。 据说翠峰关大捷后薛奉宵在七王府侯着夜绝尘,大抵是想与夜绝尘商榷些什么,原本沈篱风暂且与薛奉宵联手就代表着夜绝尘该是会和薛奉宵好好谈谈的,可谁能料想正巧卡在那个时间——薛奉宵没有发觉,大理寺派人去了七王府门前侯着,且胆子颇大,竟是要杀了夜绝尘的架势——可夜绝尘是何许人也?几百人愣是在七王府前栽倒了一片。夜绝尘冲破重围走进自己王府中后便见到薛奉宵在那儿侯着,竟二话没说将人给踹出了七王府,竟连这位尚书令的一句解释也没听。 薛奉宵至今人还在床上下不来。 朝廷如今本就混乱,此番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然是乱了套。 南宫瑾言轻轻放下信,道:“这位七殿下,还真是……难以琢磨呀。” 墨如玉将信拿起,放在蜡烛上烧了。火光映照着他面上正缓缓愈合的伤,本就容颜绝色,此番看来,竟别有一番感觉。 南宫瑾言抬眸看着墨如玉,对上墨如玉的视线,墨如玉展颜一笑,道:“要我说,人家不愿意登基,便放过人家,闹成这个样子,也是难看。” 南宫瑾言敛眸,淡笑不语。 墨如玉忽而握起南宫瑾言的手腕,猛然凑近,笑眯眯道:“几日后到了鹤城,本公子带你见识见识新结识的几个妙人儿。” 南宫瑾言顿了顿,抬眸,墨如玉目光沉定,哪有半分玩笑在眸里。 无论如何,墨如玉也是宋氏悉心教养出的儿子,人人皆觉他放浪不羁,可京里头稍微与他熟识的便知,他是“片叶不沾身”。 南宫瑾言眸光一动,余光划过门扉,唇边勾起个玩味的笑来:“好啊。” 墨如玉松手,来了兴致一般,坐在榻上,宛若梦回温柔乡,开始给南宫瑾言描摹起那些个“妙人儿”的动人情致。 良久,南宫瑾言凉凉道:“差不多了。” 墨如玉脸上那痴醉的放浪样儿顷刻间尽数褪去,他眉头微蹙,神情陇上几分郁色:“多久了。” 南宫瑾言手指捻了颗莹润的白子,道:“梧州夜里,马场有人放火。” “确定是冲着你来的?”墨如玉问道。 “我,或者容亓。” 墨如玉陷入沉思。 “他信传到,不日后我们便真要去了鹤城。”南宫瑾言起身,语气淡漠,“可惜,我本想多留他几天性命。” 第169章 揽月 揽月楼。 慕容紫陌给刚回来的梦泽夕颜端了盘桃花酥,梦泽夕颜活动了下筋骨,一副累着了的样子,吃了几块便朝慕容紫陌挥了挥手沐浴去了。 梦泽夕颜只觉浑身都散了,且不说与妖族相抗那几日,光是战后整肃冥界秩序与修补防护法阵她就随其他仙子奔波了不少地方。 她有好多机会偷懒,可是仙界像她这样窝在凡界不管不问这么久的毕竟少数,她没好意思,生生受了一个多月的罪。 梦泽夕颜蹙着眉,也不怪别人,她自己眯着个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撞到了什么上,一时间脑子一浑,还以为是来买服饰的凡人,开口就道:“谁啊!” 说着眼睁开了,人也愣住了。 “九……九殿下?” 梦泽夕颜见到神色不虞的沐弦璃,颔首致歉。 “无妨。”沐弦璃走下楼梯,走到一半,回头看了眼梦泽夕颜,深深吸了口气。 等到下楼,沐弦璃身上的公子风雅一并丢弃,扶着手臂向坐在桌旁吃饭的慕容紫陌跑去。 点点清泪落在眼角,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娇俏动人模样。不得不说,沐弦璃长得极其俊美,素日里都是一副谦和风雅的相貌,如今这双眉微蹙,双瞳含水,薄唇轻咬的模样,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慕容紫陌一愣,慢腾腾地咽下糕点,道:“怎……怎么啦?” 沐弦璃坐到她身旁,将袖子慢慢捋起来,露出上面触目惊心的鲜红指印。“我……同他相处不了。” 他声音渐轻,当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慕容紫陌半信半疑,仔细打量了下他的手臂,问道:“这,真是他做的?” 沐弦璃眉头微蹙,双目泫然欲泣。他起身,落寞地转过身,轻声道:“你不信我……” “这几日,是我碍事了,抱歉……”他语气认真,认真到那一丝一毫的委屈都尤为清晰。 慕容紫陌再也忍不住,起身拉过他的手,道:“此事如若真是他所为,我定不会容忍……他明知你有伤在身……” 话落,慕容紫陌转身朝楼上跑去。 苍冥正在屋里抻着懒腰,泼墨般的发顺着腰际滑落,门被猛然推开,他眉头微蹙,向外望去,见到了慕容紫陌和她身旁的沐弦璃。 苍冥望着慕容紫陌,表情不大好看。 “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你做的?”慕容紫陌冷着脸问。 苍冥面露疑惑,他看向此时全无一点委屈,得意都挂在脸上的沐弦璃,表情越来越复杂。 “我看起来就那么闲么?”苍冥二话不说,走近二人,“我要睡觉,退开。” 这话算是气话。 慕容紫陌一怔,门便被苍冥用内力阖上了。 倒也不乖苍冥如何。 前些日子苍冥在揽月楼同慕容紫陌谈论寻找北冥幽的事,原本稍有些头绪,那门便猛然被这位沐弦璃推开,只是那个时候正巧是慕容紫陌和苍冥在试能不能用法器与灵契的契约融合起来增强感应,此法还未曾试过,难度不小,一连试了好几次,最后差点成功的时候,门开了。 沐弦璃冲了进来,一把从后捂住苍冥的嘴,拽着人向后退去,苍冥当时反手格挡,这沐弦璃不死不休,竟将苍冥给拽到了桌子上。他捏起苍冥的脸,笑问道:“你是谁?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祸害一方的妖孽!” 说罢,他转眸看向一脸呆愣的慕容紫陌,说道:“此人是妖邪,切莫着了道,紫陌,我来了。” 慕容紫陌二话没说,扑了上来,将沐弦璃给推了出去。沐弦璃大骇,错愕地望着慕容紫陌,问道:“紫陌,他……” “我们有事,麻烦你先出去!”慕容紫陌如是道。 怎料沐弦璃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个干净,竟从二人面前昏了过去。 沐弦璃醒后,告诉慕容紫陌说自己在天界战争中受了伤,又对妖魔之类异常敏感,乖巧地道了歉赔了罪,说绝不再打扰慕容紫陌。 原本以为此事就算了,苍冥才发现这人实在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慕容紫陌在时,他一副乖巧温润的模样,待到慕容紫陌稍一离开,他便原形毕露,处处刁难,慕容紫陌中途回来,他甚至恶人先告状。 苍冥能够觉察出他身上非比寻常的仙气,也从梦泽夕颜的反应中对他的身份有了些模糊的猜测。只是不知为何,此人似是对自己颇有些敌意。苍冥今日见到沐弦璃那挑衅的模样,努力平复自己糟糕的心绪,躺在床上通了境链。 此时北冥幽刚从关着和玉城的屋子里出来,凉霁月光下,慢慢往回走,听到苍冥的声音通过灵契传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日……”苍冥道,“是联系被阻断了,我受了幻境干扰,没能赴约,抱歉。” 听到北冥幽那边沉默了须臾,苍冥心头没来由一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 “无碍。”北冥幽抬眸看了看高悬于夜幕的那盘明亮的月,月光映入漆黑的瞳眸,她顿了顿,“你无事便好。” “……” 苍冥心头猛地一颤,他道:“你现在在哪儿,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他虽感知不清她究竟在何处,可是唯一确定的是他们都在凡界,只要找,无论多大,无论多远,总能寻到。 北冥幽一顿,不知为何,眼瞳有些灼烫,她淡淡笑了,好久了。“找我做什么,我有我的事情,你现在在哪?” 苍冥一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大白尾巴此时现了形,低垂在后面,从他的背影看,可怜巴巴的。 苍冥叹了口气:“我在揽月楼。” 北冥幽颔首,才发觉他看不到,问道:“紫陌在那儿吗?” “在这。”苍冥后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 那边北冥幽沉默下去。 “嗯,好好休息,等我。”北冥幽淡道。 “多久?” “相信不会太久。”北冥幽道。 沉默了须臾。 “是谁?”北冥幽忽然问道。 苍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讨厌的家伙。”北冥幽顿了顿,“你知道是谁吗?” 苍冥看了看房门,凉凉道:“没猜错的话,沐弦璃。” 北冥幽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良久,苍冥在境链里听到那人淡淡开口,一如几百年前,“无论是谁,别叫他随随便便招惹你。” 苍冥一愣,又听到北冥幽说道:“有事,记在合欢殿上。” 言尽于此,留下苍冥错愕地愣神,北冥幽断了境链。 苍冥那雪白的大尾巴轻轻摇了摇,他下了床,走至窗边,打开窗子,看着凉月入目,眉眼间绽开笑意盈盈。 第170章 慕袖 几天后南宫瑾言果真收拾好去往鹤城。为了不打草惊蛇,风萧然和陇念等泽兰门人都留在萍兰,逢钲嵩问起只说南宫瑾言外出闲逛了。 南宫瑾言、墨如玉、北冥幽三人坐在全新的一辆宽敞马车上。南宫瑾言一身蓝白轻衫,风度翩翩,好似出门游玩的小公子。墨如玉一袭紫衫,长发披散,一改从前风流模样,竟无端显出些端雅持重来。北冥幽一袭青色衣衫,文雅清婉。 三人打扮得都不招眼,将素日里吸引人的明艳气场尽数敛起,就好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出门游玩。 墨如玉靠着轿子,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不甚习惯的小辫子,道:“一会儿下去,我们先去慕袖坊。” 他一只腿踩在椅子上,还是一副风流轻率样,只是着装起了作用,那股子夺人眼球的纨绔样儿竟消失不见了。 北冥幽坐在南宫瑾言身旁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眸子。不料墨如玉斜斜地侧眸看过来,说道:“待会儿处处留意些,要的就是叫他们认出来。” 北冥幽不置可否,下了马车,她抬眸看了看鹤城的天色,晴朗了不少。 看来天界已经派人修整过了。 前脚踏进慕袖坊,管事的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些个美丽娇憨的女子。 墨如玉桃花眸一眨,一把搂过一个女子,抓着那纤弱无骨的手腕,凑到鼻端轻轻一嗅。 北冥幽唇角一抽。她下意识看向南宫瑾言,南宫瑾言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北冥幽挑眉,沉默不语。 管事的行了个礼,娇笑着问道:“几位好生面生,不知是否是鹤城本地人啊?” 南宫瑾言温润一笑,说道:“我们不是鹤城本地人,我们是萍兰人。” 管事的似是明白了什么,妩媚地笑了笑,引着两人往一处走。 北冥幽低声问南宫瑾言:“他,不去么?” 北冥幽看了眼被一群女子围着的墨如玉。 “他还有其他事。”南宫瑾言道。 两人随管事进入一间奢华的屋室,香炉袅袅,空气中泛着股旖旎的气息。 中央就摆着一张紫檀黑木的小几,放着柔软的坐垫,再往后便是一张带着红色薄纱的大圆床,窗子落下,珠帘摇曳,柔香萦绕。 管事的在前面领着,亲自规整了一下屋里的陈设。 趁着这个间隙,南宫瑾言侧眸,看了眼北冥幽,他轻声道:“服媚。” 北冥幽走近他,一股子淡淡兰香萦绕在鼻息,洗净了这儿的迷蒙浓香。 南宫瑾言轻声耳语:“你我二人此时是兄妹关系,待会儿该是有人要来,你且在一旁等候,有事我会提醒。” 北冥幽盯着管事,颔首。 果然,管事扭着细腰,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她说道:“既然来了人,公子可否有兴致尝尝鹤城最醇芳的酒?可否见见鹤城最美艳的人儿?” 南宫瑾言面容温和,道:“久仰大名,自然愿意。” 话落,管事走至南宫瑾言跟前,纤纤玉指缓缓划过南宫瑾言的衣襟,她在南宫瑾言心口轻轻点了点,娇笑一声,离开了。 北冥幽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她强压下了。 云服媚的感情,她不需要。 北冥幽阖上眸子,最近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飞旋。她对南宫瑾言的态度,真是愈发地不对劲了……不该如此。 南宫瑾言坐下后抬指握起杯盏,才发现北冥幽还在那个位置站着,他抬眸,一怔。 只见女子立在原地,阖着眸子,眉头紧蹙…… 北冥幽缓缓睁开眸子,淡然地扫了南宫瑾言一眼,抬步走到他身后立着。 南宫瑾言将水饮下,放下杯盏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女子端着精致的酒壶走了进来。红衣如火,飘然若仙,修长的细腿若隐若现,身材玲珑有致,远看可当真是个尤物。她走近,那张面容能称上惊艳,肤白似雪,眉目如画,清丽的气质敷上美人妆容,端的是个倾国倾城不落凡俗。 北冥幽视端容寂,见那女子将酒壶摆上小几,小几矮,她须得俯身,俯身的瞬息,两片洁白波涛若隐若现,一瞬间便与南宫瑾言挨得极近。 北冥幽看着,便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暧昧至极。这二人的相貌都是美极,如此,竟有些郎才女貌的意味。 女子坐在了南宫瑾言对面,为南宫瑾言斟酒,随后轻轻地将酒推回到南宫瑾言跟前。 那手指也是极美,像画一般,配得上她那绝色容颜。 “慕袖坊的招牌,醉卿意。”声音听着恍若化掉一般,极其动人。 南宫瑾言抬眸,端起那酒,如湖眸光落在杯底,还未动作,女子那白皙秀美的手指慢慢覆了上来,一点一点。 南宫瑾言也不推拒,唇边浮现出温润笑意。 那女子也笑了,笑得妩媚。 “公子怎的不理媛儿……”明明姿态上已经勾起了人,声音又无端放轻了,放缓了,矜持了,平生出一股子楚楚动人的神韵,竟中和了那妩媚。 南宫瑾言顺势放下杯盏,女子的手却不放开,一点一点将南宫瑾言白皙修长的手指抓了起来,她道:“公子……” 北冥幽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女子还是不敢,她又瞧了眼南宫瑾言,有些明了了。 南宫瑾言端坐在那里,不说话,身上便有一种含蓄沉稳的气质,不容轻易靠近,美则美矣,却是美得疏离。 “你叫媛儿?”南宫瑾言也无甚动作,由着媛儿抓着他的手。 也不知媛儿是不是心大,对于北冥幽视若无睹,她不把玩南宫瑾言的手了,却是将酒壶从桌上拿下。 北冥幽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的举止,又看了看南宫瑾言的背影,依旧沉稳得宛若古松。 女子端起南宫瑾言放下酒杯,起身,打横坐上了那小几…… 身段的凹凸玲珑此刻极致展现,肩头的轻纱将落未落,却依然露出大片雪白。 若是一般男子见了,温香软玉,必定血脉喷张。 只是,媛儿妩媚地一瞥,却发现面前这男人的眼神,既温和又平静,就是没有丝毫波动。 怎么会…… 媛儿不信邪,抬臂举起酒杯盏,那样子简直有些冷艳,她对南宫瑾言说道:“公子张嘴。” 南宫瑾言静静地瞧着她。 那藕臂已经缓缓伸过来,美酒递到了南宫瑾言唇边。 南宫瑾言却没张嘴。 媛儿瞧着南宫瑾言,被这张绝色容颜震荡的同时,脑海里开始琢磨起别的法子。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媛儿始料未及。面前不容亵渎的芝兰玉树竟伸手将她从小几上拉进了怀里。 南宫瑾言双腿修长,即便跪坐,媛儿也足够在他怀中依偎。南宫瑾言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扯过她捏着杯盏的手指,轻捏她的手,也握着了杯盏。 杯中酒洒了些许,但仍有琼浆。 媛儿抬眸,对上那白皙到剔透的精致容颜,心神震颤。 怎会生成如此模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人,远观不可亵渎,近看心神迷醉。他一个笑容,便足以俘获大片芳心。 “姑娘。”南宫瑾言嗓音温沉,轻语时暧昧至极,“张嘴。” 光是躺在他怀中,嗅着兰香,望着绝色,便觉得心乱如麻,久经风月的媛儿竟慌了一瞬,那杯盏缓缓递进,南宫瑾言的目光也愈发深沉。 媛儿握住南宫瑾言的手腕,南宫瑾言却也不急着递酒,她翻腕将余下那点酒也洒了,搂住南宫瑾言的脖颈,缓缓凑近,咫尺之距,她轻吐兰息:“公子,身上好香啊……” 北冥幽看着眼前这香艳的一幕一幕,忽然觉得有些困。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她心道“不好”,耳边却是那温香软玉的一句“公子身上好香啊”,萦萦绕绕,挥之不去。 “别睡!” 仿佛能注意到北冥幽一般,南宫瑾言话落,蓦然发作,他猛然一按,怀中人便被扼住脖颈按在了小几上。 一阵窒息感猛蹿上来,她真是疑惑啊,刚刚那只清冷洁净的手,怎的力气这般大啊……这样的手,分明是读书人的手啊…… 南宫瑾言半跪在她面前,缓缓俯身,视线看着她手上寒凉的匕首脱落,砸在软红的毛毯上。他倾耳在媛儿唇盼,方才的旖旎,也变得愈发残忍。 “谁派你来的。”温沉的嗓音也变得清寂。 脚步声愈发清晰,还未待南宫瑾言反应,一把长刀便快一步从身后袭来,比预想中快得多,躲闪间,南宫瑾言不得不松开媛儿,媛儿得以喘息,垂死一般俯身,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北冥幽强自镇定,可是无济于事,自己那里挣扎,觉得好久好久。 直到被人拽起手腕,模糊的视线里,淡蓝衣影在一片艳丽驳杂中显得清逸绝尘,她被风一般地拉了出去。 媛儿望着倒了一地的死士——那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死士胸前的飞镖下还在咕咕喷着鲜血。 她呆愣在原地。 第171章 返程 北冥幽被南宫瑾言拽着跑了好久,她看不清道路,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看着眼前淡蓝色的身影摇摇晃晃。血腥气在胸腔翻涌,跑到头晕目眩,她还是觉得无比的困倦。这种神志不清的感觉让她觉得入坠梦魇,一切都不真实,不真切。 到了一个拐角,南宫瑾言环顾四周,他们已经甩开了死士,但死士穷追不舍,即便是在这个狭窄偏僻的角落,也能够听到愈渐逼近的凌乱稠密的脚步声。 二人甫一停下,北冥幽便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南宫瑾言架着她将她扶起来,望着她迷蒙的双目,南宫瑾言道:“服媚,不要睡。” 北冥幽死死抓住南宫瑾言的双臂,却是瘫软无力,她道:“他们冲你来的,别管我,跑。” 南宫瑾言揽过北冥幽,看着她虚弱地喘息,他道:“你为何笃定他们不会将你如何?” 北冥幽忽然笑了,她反手握着南宫瑾言的手腕,说道:“即便是将我杀了,又怎样?死在他们手上,是我窝囊……” 北冥幽分明头脑昏沉,双目却红的厉害,像是在极力挣扎,极力忍耐。 “南宫瑾言。”北冥幽凑近南宫瑾言的耳边,竭力发出声音,说道:“这迷香,武功稍微高点的都不会着了道……可真是耻辱啊……你其实很清楚,带着我就是个拖累……呵……拖累啊,我什么时候成拖累了……瑾言,你是个聪明人,放下我,快跑,不要因为我……停下来……可是真的好遗憾啊……” 可是真的好遗憾啊。 南宫瑾言注视着北冥幽,打横将她抱起。北冥幽使劲睁了睁眼,却无济于事,昏了过去。 人已经追了上来,一众拿手拿长刀的蒙面黑衣死士,南宫瑾言脚尖一略,抱着北冥幽脱离人群,跑到拐角处,又有另一波人追了上来。南宫瑾言顿了顿,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北冥幽单手拖抱起,另一只手中照雪已然现形。 剑光忽现,南宫瑾言的速度没有慢下来,反而更加迅疾,如一道寒光刺破围拦,直直冲出重围。 外面不是何时阴云密布,南宫瑾言破窗而出时天上开始下起了细密的雨滴。 也许是寒风拂面,冷雨洗淋,北冥幽缓缓睁开眸子,北冥幽一只手搭在南宫瑾言的脖颈后,整个人靠在南宫瑾言肩上,她实在是想不到,南宫瑾言竟能这样将她抱着。她抬眸看着映照着雷电的照雪,上面的血迹逐渐被雨滴冲刷得干净。 南宫瑾言侧眸,恰巧看到她醒了过来。“怎么样?”南宫瑾言问道。 北冥幽深深吸了口气,道:“放我下来。” 南宫瑾言顺着北冥幽的目光向上看,看到他跳下的那扇窗边已经聚上来了人影。 南宫瑾言的态度近乎执拗,“不放。” 北冥幽注视着他淡漠俊美的容颜,道:“我没事了,放我下来。” 南宫瑾言眸光深深地看着北冥幽,望穿秋水一般的瞳眸美得好似承载了千秋景色。 南宫瑾言将她放下,放下后,她才看到南宫瑾言手臂上破裂的划痕。 这场雷雨唤醒了北冥幽。 她看着已经下来的死士,发狠道:“是他们自己不惜命的……” 话落,玄黑冷剑蓦然凝出实形,北冥幽甚至没有去等,抬腿踩到墙面,那一瞬间,人便没了踪影。南宫瑾言仔细观望着,只见一道迅疾的残影顺着墙扫荡开来,宛若刀影一般,凡是下来的死士,还未落地,便被生生拦截住了生机,直至她踩到那窗沿上,翻手跨进窗子,将站在窗边的死士给撂了下去。 北冥幽才缓缓下去,南宫瑾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样的杀伐果决,当真不像是云服媚可以做出来的。 “你还有何事?无事我先走了。”北冥幽道。 南宫瑾言从她的语气中发觉这句“走”不寻常,眼看北冥幽就要转身离去,南宫瑾言蓦然拉住她的手腕,北冥幽可以反应过来,但心下一转,觉得他兴许有什么话要给她讲,便放任下去,就在这松弛的一瞬间,南宫瑾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墙上,北冥幽没想到南宫瑾言竟会将她面朝墙按过去,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被醉卿意烧坏了头了?!”北冥幽侧着脸质问。 南宫瑾言某色沉沉,眼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琉璃般美丽的瞳眸中似有迷蒙,似有留恋,似有不舍,似有委屈……在那刹那间北冥幽也看不真切。 漆黑的夜幕中突然闷雷作响,南宫瑾言一手举起她的双手按在沾了血的墙面上,一手轻轻掰过她的颊面,左手狠厉强硬,右手却轻缓到几近温柔。 白玉扳指的触感有些凉。 南宫瑾言缓缓逼近,周身被雨淋湿,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他轻吻北冥幽的唇角,双眸微微颤动,好似一触即碎的珍贵水晶,“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总要离开我。” 耳边传来他的喃喃轻语,不知为何,无端透着股痛楚。 北冥幽漠然地挣脱开他的桎梏,可方一转过身,南宫瑾言便右手将她的左手扣住,一边十指相扣,一边右手又按着她的后脑,俯身深深吻了下去。 攻城略地,唇齿缠绵,他吻得极尽温柔,又愈加地强势,好像不肯给她余地逃走。 北冥幽本是无动于衷,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听到自己心如擂鼓。 北冥幽缓缓阖上眼眸,由了这幅躯壳沉溺迎合。 逃开层层刺杀,墨如玉绕过暗角,踏出一步,却不曾料想撞到这样的景象。他呼吸一滞,眸色一分一分冷了下去。 “二位可真是会挑时候。”一句讥诮脱口而出。 南宫瑾言和北冥幽一顿,二人分开。 “人质呢?”南宫瑾言问道。 墨如玉扫了眼倒了一地的死士,说道:“楼里。” 话落,不等二人反应,墨如玉抬起长腿慢悠悠往这座方才还杀气弥漫的楼里走去。打斗中不少人跑了,余下青楼里的姑娘和管事的在堂中坐着。几个姑娘在收拾残局,管事的见墨如玉进来了,那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陪笑的表情都难免有些难以掩饰的僵硬。 “这位爷……”管事的还未说完,便愣住了。 铭萃剑锋直至她脖颈,墨如玉冷冷地睨着她,道:“说清楚,死的痛快些。” 无端的火气撒到了青楼管事身上。 此番来的皆是死士,墨如玉清清楚楚,幕后主使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唯有撬开她们的嘴,才能抓到马脚。 “公,公子说什么呀……”管事的被墨如玉的架势吓了一跳,方才温柔乡里墨如玉还算是怜香惜玉的,没要了那几位姑娘的命,现在管事的真的觉得自己不该轻敌,他该是知道那几个女子什么都不知道…… 墨如玉抬剑,冷冷的剑锋抵了抵管事的下巴,他轻笑一声,齿白唇红,俊美逼人,“慕袖坊里娇艳的人儿不少,可管事的这张皮相却是百里挑一的,我也有些舍不得。” 话落,一滴滴鲜血躺在地上,管事的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是不是有些误会。”她牙打着颤,“如今世道乱,咱这里人也杂,那些人我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呀……” 南宫瑾言款步走了进来,一派的气定神闲,他抬指,轻轻推开墨如玉的剑锋,说道:“哪里世道乱了?” 此话一出,管事的愣住了。 墨如玉也一怔。皇帝驾崩后当即封锁了消息,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真要说乱,也是虫灾灾病饥荒,可是鹤城有自己的粮食系统,周边也援济过粮食,鹤城人本就不多,这种富硕之地也压根不接济什么流民,达官显贵又多,饥荒情况根本闹不出来。况且鹤城自身的水源并不来源于滟日湖,这种快刀斩乱麻式的滥杀,也很难让鹤城灾病肆虐,除却官府的残暴外,和萍兰那个人满为患的地方比,还真就算不得那么乱。 管事的看着南宫瑾言的目光有些奇怪,她却没犹豫,脱口而出:“虫灾肆虐得这般厉害……” 话落,她突然跪在地上,任凭下巴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她说:“几位爷是真的不知道么,这虫灾治不了啊!” 南宫瑾言面容温和,他说道:“既然惧怕虫灾,怎的还敢开这楼呢?” 那管事的肩膀明显一僵。 “方才那位媛儿在哪儿?”南宫瑾言突然问道。 管事的回头呵斥着几个女子,说道:“快去!把媛儿带过来!” 一段时间过后,几个女子面色惨白地回来了,不知道见到了什么,媛儿却并没有回来,管事的此时已经不跪在地上,见她们来了立即问道:“人呢?” 几个女子中有点瞬间哭了起来,她们中有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媛儿……死了……” 一道闷雷猛然炸开。 灭口了啊。 墨如玉忽然开口,说道:“二楼还藏着一个死士。” 话落,他抬步朝二楼走去,南宫瑾言和北冥幽已经那个管事的都跟了上去。二楼果真是躺了大片尸体,墨如玉走到一间屋子前将门推开,里面果真棒了一个死士,用黑布封住了嘴,身上绑着结实,挣扎得目眦欲裂。 “早就料到这些死士含了药,我快一步取了出来,就留下这么一个。”说罢,墨如玉将他嘴中的黑布条拽了出来,那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厉声道:“侯爷不会饶了你们的!” 话落,他作势就要撞墙,墨如玉哪能遂了他的意,一把薅过他的头发将他掀翻在地。墨如玉蹲身,铭萃笛挑起那死士的下巴,道:“哪个侯爷?赤熛侯么?不如我带你去质问一下赤熛侯怎么样?看看他如何对待你?!” 死士依旧态度强硬,可是瞳孔却不自觉地放大了。 “走,再去看看那位媛儿姑娘。”南宫瑾言话音落下,几人跟了上去。走到那处包间,媛儿果真躺在地上,脖颈血红。 到了晚上,南宫瑾言、墨如玉和北冥幽以及那个死士一同往萍兰走。有些话当着北冥幽的面不好商议,南宫瑾言和墨如玉都没再谈论今天的事情。 墨如玉靠着轿壁撑着头沉沉睡去了,南宫瑾言映着马车里放的灯烛看着账目,北冥幽端起南宫瑾言素日里看的书静静地看着。宽敞的马车足够在盛下三个人之余再塞一个死士。那死士倒在墨如玉脚底,嘴被封死,不得发出什么声响。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萍兰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上下坡好多次,颠得马车不时摇晃,南宫瑾言不得不伸手扶着那盏灯烛,北冥幽书也看不下去了,底下那位被封住嘴的兄台已经昏了过去。北冥幽放下书,马车还在晃,南宫瑾言伸手抚灯烛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抵是走神了,一个不稳斜斜地倒在了北冥幽的大腿上。 对面墨如玉看了,眉头紧蹙。“大公子武功这般好,怎么这都稳不住了?”墨如玉说话时桃花运微微上挑,他生来纯唇色偏红,面容细腻白皙,又算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光线昏暗下这张年轻俊美的小脸儿显得更加水嫩,这样笑眯眯地瞧着二人,反而看不出其中的讥诮。 北冥幽打了个哈欠,垂眸,见到南宫瑾言清俊惊艳的侧脸,顿了顿,不知怎么想的,将人轻轻按住了,她声音轻缓,透着些许疲倦,道:“累了就睡会儿。” 南宫瑾言一愣,没有说话。 墨如玉笑着撇开脸,没再管他俩。 辘辘远行,天空中闷雷作响,又下起了暴雨。北冥幽原本有些困乏,不知何时开始,忽而感到一阵寒凉,她伸手撩开小帘,望着窗外浓重的雨夜。 南宫瑾言睁开了眼,他望着北冥幽,北冥幽没有发现,他也没有说话。 北冥幽放下帘子,垂眸看向南宫瑾言,发现他醒了,刚刚睡醒的样子,毫不设防,带这些柔软与懵懂。这才像他这个年纪,加冠不久,好似还未经尘世雕琢。 “怎么这般冷!”墨如玉撩开小帘,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一种不好的预感缓缓浮现在北冥幽心底。南宫瑾言此时已经起身,向窗外看去,微微蹙起眉。 寒凉愈发明显,北冥幽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到哪了?” 夜里虽然看不真切,南宫瑾言也有多年随商队跑商的经历,鹤城周边的道路他早已烂熟于心。 “距鹤城差不多五里。”冷风一吹,南宫瑾言清醒了不少,他听到北冥幽在身边出声:“离鹤城还不远。” “嗯。” 外面的车夫只是泽兰门人中的寻常人,还在驾车往前走。可是北冥幽能够明显察觉,马车走得愈发费劲了…… 北冥幽阖上眸子,再睁眼时,眸光变换成通透的冰蓝。浓重的黑夜,黑紫浓雾交叉,红雾缓缓浮现,北冥幽在那一瞬间便想起先前鹤城上空邪煞之气充溢的景象。 她抬眸扫了眼这几人,突然沉声道:“有危险了。” 声音中竟有些惊惧与懊恼。 第172章 幻境 北冥幽掀开轿帘就跳了下去,南宫瑾言没有拦,叫停车夫后也跟着她下去了,墨如玉垂眸看了眼脚下的死士,啧啧一声,仍旧静坐在轿子里。 “如何?”南宫瑾言问道。 北冥幽已经凝不出无名剑的实形了,她从袖中掏了一下,摸到黑色碎片的那一刹那,心下了然,她也施展不开涣形之术。先前的损耗太大,她总是不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负载。 “你且小心。”北冥幽此时没有一点办法,鹤城的大魔被修顿了,却不能够排除有大魔逃窜出鹤城的情况,鹤城五里开外,徘徊在鹤城周遭,这种可能很大。 北冥幽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仍是云服媚的样子。周围愈发地冷,北冥幽甚至觉得有寒冰覆上了她的身上。 南宫瑾言是凡人,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温度冷得骇人,天空中还下着细密刺骨的冷雨,他望着北冥幽单薄瘦削的身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等着她,无论是否明白她的想法与意图。 她这幅样子,令南宫瑾言不禁想起几个月前拒绝父亲的事情。开始父亲要他将云服媚作为安插在云家的眼线,毕竟没有人比一个公认的云家的废物小姐要来的合适,父亲甚至没有要培养她的打算,做一个刺客,一个杀手,她的不能习武的身躯,显然不够格。而仅凭着无法确定是否坚毅牢固的恨意为支撑,也难免会显得有些儿戏。云家垮掉,她自然丧失了仅有的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价值。 直到后来,南宫瑾言逐渐发现,倘使当初让她去做那个眼线,也未必见得不正确。她似乎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藏着心事的样子,真正见识到了她的身手,南宫瑾言开始怀疑,她曾经的种种,是否都可以视作伪装,倘若当真如此,这般狠厉的身手与深沉的城府,这种昭然若揭的深重执念,以及得天独厚的足以混淆视听的种种,都足以令她成为一把卓绝的刀,一把属于南宫家,不,是属于他的刀。 他又何必一遍一遍去问“她是谁”这种自欺欺人的问题。 北冥幽觉得那种感觉似乎淡了,她看了眼车夫,走至南宫瑾言身旁,低声道:“那人你熟悉么?” 南宫瑾言看向车夫,低声说道:“一个门人,算是眼熟。” 眼熟……北冥幽沉吟片刻,忽而靠近南宫瑾言的耳朵,问道:“倘若那个人有问题,而除掉他,我们就没有车夫了,那怎么办?” 南宫瑾言垂眸,将北冥幽贴到颊面的湿发捋到耳后,他笑了笑,笑声清浅温润,听得人心神颤动,他轻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看他是何意图再动手除掉他也不急,况且,驾车这种事,本公子自然也是会的。” 北冥幽意味不明地看了南宫瑾言一眼,见他笑得美丽,绝色容颜不输墨如玉半分,此情此景,甚至别有一番滋味。 那车夫好像是发现他俩在说他一样,猛地回过头来,可惜北冥幽动作更快,一把搂过南宫瑾言,从车夫的角度看,两人就好像在亲吻缠绵一般。 车夫回过头,压了压头上正在滴水的斗笠,拿着马鞭扫了扫马屁股上的水。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北冥幽搂着南宫瑾言的脖颈,两人挨得极近,咫尺之距,鼻息可闻,雨夜里,无端生出几分暧昧。 她面无表情,眸子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南宫瑾言,半敛的眸光似是没有焦距,和飘雪一般淡漠,与这夜的雨一般清冷。南宫瑾言缓缓抬眸,二人眸光相撞,如刀剑抵撞,没有无所遁形的情感,有的只是那么一点微不可察的波澜。 北冥幽却瞳孔一缩,有那么一两秒,她其实是在很认真地看着南宫瑾言的眸子,毕竟这样漂亮的瞳眸,只是看,便觉得如览星河般令人无端觉得悸动。 北冥幽将这尽数归咎于这人的相貌,又蛊惑她产生这样的错觉。他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感情,平静到几近怜悯的眼神,她怎么就能在那短短一瞬觉得不忍,甚至于是凄楚呢? “不能算是孤注一掷么?”北冥幽轻声道。 南宫瑾言俯身在她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笑得温柔,却没有回答她。 二人进了马车里,无事发生一样。墨如玉百无聊赖地抬指翘着桌面,翘着腿,偌大的轿子好像着不下他似的。 马车行了一会儿,南宫瑾言忽而出声:“停下。” 马车放缓了速度,但没停。 北冥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墨如玉眯起眸子,南宫瑾言放下茶盏,一贯的隽秀风雅。 一秒、两秒…… 南宫瑾言一把捞起北冥幽,飞身出了轿撵,墨如玉拽着捆绑的死士,速度不落分毫。 刹那间,马车的轿撵上被利箭扎满。 马车坍塌成一片废木破布,车夫要跑,南宫瑾言已经飞身掠去,原本已经身形消失的车夫蓦然被南宫瑾言拽住衣领砸到树上。 南宫瑾言瞬移至那人面前,扼住那人的咽喉,看着那张脸,唇边浮现出凉薄的冷淡的笑意:“谁?” 那人瞪着南宫瑾言,竟然笑了起来:“你……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咳咳咳……” 黑衣人骤然从树林中窜出。此地根本不是前往萍兰的方向!这些人早就埋伏在此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杀掉! 铭萃笛瞬间化作剑形,纵是紫衫,飘逸依旧!剑法如云流墨,穿梭在黑衣死士之中,不慌不忙,措置裕如,剑影缭乱,刹那间倒下一片。 墨如玉一甩铭萃,玉笛在手,他看向那拉车的马倒在地上,整辆马车无一完好,彻底报废了。 墨如玉淡然地走至车夫近前,铭萃化剑。 那车夫忽然颤颤巍巍地出声:“赤熛侯……” 话落,垂死一博,抓起铭萃狠狠刺入自己胸口。 墨如玉蓦然猛撤剑,可惜已经晚了。 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流着,三人瞧着这一幕,越来越冷了,北冥幽双手开始颤抖,他看向身旁的二人——并无异样。 他们察觉不出么? 北冥幽伸出手,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南宫瑾言手指的一刹那,眼前忽然变得混沌,好似有一股猛烈的劲风将她吞噬扭曲。心神震颤的错觉里,北冥幽想起了那混沌一片的世界,蚀骨销魂。 这凡间的一切貌似在一刹那与她尽数抽离,她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她却能看清近处的东西。 “你是谁?”一个黑影问她。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北冥幽都快要忘记了,一个女人的空灵的声音。 北冥幽犹豫了一刹那,随即答道:“北冥幽。” “你是谁?”那黑影变得愈发花白,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周遭回响,“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北冥幽捂住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着苍白,她却迟迟开不了口。 “云服媚?”黑影貌似是在问。 北冥幽颤抖着摇摇头,连混沌中的清明也逐渐模糊颠倒起来,“不……” “服媚。” 北冥幽听到了南宫瑾言的声音,她睁开眼,却没有看到南宫瑾言。 “服媚。”那声音也像那女声一样震荡开来,余音袅袅。 “云服媚。” “不……”北冥幽按着头,“北冥幽。” “那么云服媚是谁?” “是我。” “你不是北冥幽么……” 北冥幽眼前的光景开始迅速地颠倒混乱,她用力睁着眼:“都是我……” “不……”那女声开始重复她的话,就好像她自己在告诉她自己一样,“你是北冥幽。” 北冥幽心底竟迅速响起一个声音:“那么云服媚是谁?” 云服媚是谁? 北冥幽是谁? 她是谁?她是云服媚?不,她是北冥幽?不,她也是云服媚?可是北冥幽不是云服媚! 那么她到底是谁?! 北冥幽眼底愈发变得腥红,“闭嘴……” “你是谁?你谁也不是,你都是,你又谁都不是。”那声音震荡在周遭,“云服媚被你杀死了,可是你早在临渊就陨灭了……” 北冥幽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是…… 北冥幽觉得越来越冷了,越来越冷了。 北冥幽蹲下身,紧紧按着头,很难受,很难受,她在一片漆黑中,好像在凭依着什么,又好像在画地为牢,身陷囹圄。 “祈幽……”混乱中,北冥幽好像听到有人喊了她,喊了这个。那声音极小,她觉得别人听不到,可就是只有她听得到,听得到。 北冥幽猛然睁开眸子,深蓝色瞳眸如闪电般在一瞬间爆出寒光,明灭一瞬,她手中握着无名,大口喘息。 大雾退散。 南宫瑾言终于找到了北冥幽。 墨如玉心神震荡,也好像刚刚梦醒一般,在逐渐退散的迷雾缭绕中看见了南宫瑾言和北冥幽。 不远处,厮打的声音愈发清晰。 “……用不着等几天……姑奶奶这就要了你们的贱命!” “我劝你管好你的嘴……” 北冥幽听着那两个女人的声音,觉得熟悉。 何止于此,她还感知到了她的东西。 然而还未待她细究,一阵猛兽的吼叫声便将令北冥幽生生停了脚步。 果然,只见云雾缭绕褪下,黑眼弥漫,一阵凶风缓缓吹荡起来,林木掩映中,四只凶恶可怖的巨兽从四个方位将北冥幽、南宫瑾言和墨如玉围拢。 巨兽踱步的震荡能够被感知得分明,那边的厮打吵闹声也瞬间止息了。 第173章 雨夜 四头巨兽模样可怖,现身时天地色变,一片喑哑。疾风穿堂,四周愈发的沉闷,空气沉重得都让人觉得要溺毙。 北冥幽握拳,瞧着这四头巨兽。这是魔物,大魔,几百年前被她亲自封在了冥界。 百年前她无坚不摧,众神中她破除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幻境如探囊取物,可就在刚才,她差一点就被逼得走火入魔,被这幻境吞噬。 而最令北冥幽心寒的是,南宫瑾言和墨如玉竟都能毫发无损地走出来,而她却差点死在幻境里…… “呵,风萧然在的话不得高兴坏了!”墨如玉手握铭萃剑,在极强的压迫中察觉出了危机。 南宫瑾言向前一步,将北冥幽护在身后。北冥幽看着南宫瑾言的背影,他的衣衫已经被飞扬的雨打透了,身形颀长挺俊,宛若一棵古松般处在她眼前,安之若素,好像永远不会害怕。 照雪剑锋上噼啪噼啪爆闪出璨白电光,北冥幽从身上找出药,这种情境下,根本容不得她细思,一股脑将全部的药——无论是谁给的,全然吞了下去。 果然,立马见效,损坏的筋脉仿佛正在渐渐愈合,丹田处好像能够感受到力量的凝聚。 北冥幽再试了一遍凝出无名——对付这种东西,涣形术出的武器远不够用。 团团黑雾在她手下缓缓凝结,竟比大魔凶兽的魔煞黑雾还要浓重! 四头巨兽轰然跳跃,朝着包围中的三人扑来,千钧一发之际,北冥幽瞬间意识到,还是不行,她损耗太重,凝结不成无名剑。 白光爆闪,绿光震荡,凡人之躯,竟将魔物生生逼出几米。 可是还是差得太远了。南宫瑾言速度快,躲闪间很难进攻,而墨如玉的攻击砸在这些魔物身上,就好似以卵击石,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是什么东西!”墨如玉吼道,“现在逃还来得及么?!” 照雪撞击扳指,白影瞬闪,北冥幽还未看清,只见白色闪电劈在那几头魔物头顶。 北冥幽看着墨如玉被大魔抬脚踩压着铭萃,她说道:“逃不掉的。” “什么!” 也难怪鹤城如此空旷,大魔徘徊在周遭,也不知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 墨如玉躲闪不及,被一个大魔一掌拍飞。 那边南宫瑾言还在硬撑,飞镖斜插一地,璨白剑光不灭。然他也是强弩之末,口中喷出鲜血,俊美的容颜有些濒死的疯狂与妖魅。 无可奈何,北冥幽只好使用涣形之术,将碎片凝成长剑——她当初封印它们的时候用的便是长剑。 就在墨如玉被拍飞的那一刻,一人从林中飞出,从身后接住了墨如玉。 莹月月揽过墨如玉,看到“云服媚”使用涣形之术,一瞬间反应过来,她对另一边扬声道:“把生灭还她!” 抬剑抵御南宫瑾言背后大魔的北冥幽闻声,眼神一凛,此时涣形出的长剑已经化成了碎片,她后退几步,眸光一瞥,看到林木中闪出一个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倾觞! 花倾觞抬手将刹那生灭向北冥幽抛去,北冥幽伸手接过生灭扇,只觉体内内力暴涨——她倏地意识到,生灭之境空了,这四头大魔恰好可以用来献祭,以增益刹那生灭! 南宫瑾言迅速后撤,还是被罡风击了出去,他抬剑撑地,强撑着没有倒下。 莹月月手执凌月戟将霄珏的束缚解开,将墨如玉反手推给他,举着战戟向着四头魔物走去。 霄珏接过墨如玉,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以剑撑地的凡人,他又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四下一看,发觉宋玉已经不见踪影。 花倾觞先前在仙界冥界两头蹿尽职尽责已经快成习惯,第一反应竟是去拉看着损耗不少的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抬眸,认出来人。 他没有伸出手,而是强撑着起身,花倾觞将她拦住,说道:“你打不过的!” 南宫瑾言没有理会,呼吸声都变了调,鲜血从唇边止不住地往外流。 南宫瑾言抬眸,见到莹月月抬戟横扫,竟将一头大魔生生掀翻。他眼神明灭不定,看着北冥幽的背影,觉得陌生。 北冥幽手执生灭,借着暴涨的内力,生灭大开,一股寒冰之气强硬地压过了这里的阴冷森寒,四头魔物的行动竟变得迟缓,仔细看,能够看到魔物身上那一层一层的寒霜! 刹那刀现形!四头魔物开始吼叫起来,因为它们认得这刀。 长刀横扫,刹那间打出千百次攻击,而执刀之人的身影更是捕捉不到,大魔身上的鲜血喷溅得淋漓,但那股子黑云压城之势竟渐渐褪下……北冥幽不知这股突如其来的暴涨的内力究竟能维持多久,她只能速战速决……在极其强劲霸道的暴涨内力的加持下,北冥幽愈发地迅疾,莹月月那边刚解决到一头魔物,她那边两头已被削去头颅,一头已经倒地。 刹那收,生灭现,“生”与“灭”字浮现在生灭扇两面,墨写大字结出巨型法印将四头大魔击溃数米,很快,大魔形态消散,黑紫红色交杂的魔煞之气尽数汇聚入生灭之境。 北冥幽收扇,从半空缓缓降落,如神明临世。 这一切简直太快,快到花倾觞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已结束。 不得不说,北冥幽的爆发力简直可怖。 天空中还在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大雾散去,那股子森寒阴冷尽数消散,刹那间不知多少幻境湮灭殆尽。 霄珏拦着已然昏迷的墨如玉,问花倾觞:“花掌门,他怎么办!” 北冥幽清清楚楚地感知着身体里的内力在一点一点消散,她望着黑雾缭绕的生灭,其间的颤抖令她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花倾觞回头看了一眼,便听到莹月月着急的声音:“北冥幽!” 北冥幽竟晕了过去。 北冥幽……南宫瑾言扶着树,在彻底丧失意识前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个名字。 北冥幽…… 北冥幽…… 哐当一声,南宫瑾言呕出一口鲜血,照雪掉在地上后缓缓隐没,他终于支撑不住,昏倒了。 莹月月抱起北冥幽便要走,花倾觞一把将她拦住。 “让开。” 花倾觞寸步不让。 僵持中,只听到浩浩荡荡的马蹄声。 青衣猛拉缰绳,高束的马尾在风雨中飘散,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莹月月和花倾觞,泯灵剑锋指直二人之间。 林元眸光轻蔑,一如他主人一般寒亮澄明,“把人留下。” 一众泽兰门人被率领在后,如果北冥幽醒着,定会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萧然想从霄珏手中接过墨如玉,可霄珏也不傻,当此情形,挟持着一个人自然要比手中无物好得多,他不给。 陇念已将南宫瑾言架起。 莹月月和花倾觞二人盯着林元,气氛愈发焦灼,剑拔弩张。 谁能料想花倾觞竟能做出这种事,抓住机会便伸手直接夺北冥幽,莹月月反应何其敏锐,她劈手拦下,紧抱着北冥幽不放。花倾觞虽吃了随身携带的仙界丹药,恢复得快,但她还未全然恢复,若非宋玉忌惮她的身份,先前在街上同莹月月和宋玉遇上后必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事态紧急,林元也看出莹月月和花倾觞皆不是泛泛之辈。眼看二人就要动手,“岳九州”忽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道:“见二位皆心系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却与我们公子情谊深重,不妨等这位姑娘醒来再做定夺,我们暂且同行,如何?” 莹月月心想慕容紫陌只身在揽月楼等了这么久,分明能够回去何故将就?她自是拒绝。花倾觞无故要挟霄珏,大战时天界混乱,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天界秩序逐渐恢复,她这个行为实属不妥,也拖不得了。 “不可能。” “不行!” 见二人态度如此果决,林元深吸口气,竟收了泯灵。 岳欣然也是一愣,随即,便听林元缓声道:“水音铃。” 别人不知这三字的含义,花倾觞和霄珏可是明白,花倾觞抬眸,强自镇定地望着林元,“你是谁?” 林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花倾觞,道:“不要以为强自带她走她就愿意跟着你了,她是何性格你其实清楚,跟我们走,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讲。” 花倾觞斟酌片刻,竟兀自跨上林元的马。看得莹月月一愣。 说巧不巧,此时莹月月接到梦泽夕颜的传音之术,说她已经回揽月楼了,而且沐弦璃和苍冥也在那儿。 莹月月抬眸,抱着北冥幽,向他们那寥寥几辆马车中的一辆走去。 林元等人看着她乖乖走进马车,花倾觞顿了顿,好似在琢磨什么,还未等林元开口,自己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莹月月抱着北冥幽上的那辆马车。霄珏目瞪口呆,局势骤然反转,他看了眼林元,风萧然笑意盈盈地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随我上那一辆。” 风萧然指了指方才几人上的马车后面的那一辆,随即不由分说地接过墨如玉,朝着马车走去,霄珏跟上,却上了花倾觞上的那一辆,风萧然也不甚在意。 这场交涉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迅速朝着梧州的方向走。 马车颠簸,也许是执念强撑,南宫瑾言很快醒了过来。他所在的马车极其宽敞,陇念、风萧然,还有昏倒的墨如玉都在里面。 南宫瑾言定了定心神,见到陇念和风萧然显然很讶异。 “你们为何在这里?”南宫瑾言问道。 见南宫瑾言还有神智,风萧然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原来南宫瑾言走后几天逢钲嵩便差人寻遍谢府,未寻得人便离开了,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风萧然深知逢钲嵩对南宫瑾言还并非完全信任,猜测个遍后立即令泽兰门人收拾东西。 不过一天,便得到逢钲嵩带了五千兵甲正朝着萍兰赶去的消息。 来势汹汹,幸亏风萧然防了一手,他决不能消耗四千泽兰门人去硬拼,便带着人迅速撤离。出发之始,林元保证他能带领众门人同从鹤城折返的南宫瑾言碰头时,风萧然便知道这是南宫瑾言早有准备,便放心由林元领路。前往鹤城途中,风萧然发现逢钲嵩已然领兵追来。方才路上还突起大雾,他们陷入雾瘴,林元带着绕了好一阵才找到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听了这些经过,此情此景他们也的确碰上,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陷入了沉思。 此番去鹤城算是以身试险,引蛇出洞,为了不打草惊蛇,也避免逢钲嵩起疑,他将容亓和谢晋安都留在了萍兰。在此之前他知悉了逢钲嵩的行程安排,以“闲逛”为由该是可以拖这几天,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逢钲嵩突然回谢府搜寻他? 他去不远处练兵,短短一天的时间,显然是练兵中途回来的…… 南宫瑾言还不能确定带兵围剿是逢钲嵩早有打算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但既是带了兵,必然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南宫瑾言忽然撩起小帘,看着乌乌泱泱的门人,眸光向着后面的路看去。 林元精通奇门遁甲,他知道林元也会风衍那样的寻人术法,即便是被叛变的门人带偏路,林元也能带人寻到他。逢钲嵩封侯被授兵权,他的兵马极擅陆战,他的军队配的又都是轻骑,既然风萧然获悉他带兵朝萍兰行进时才带人离开,逢钲嵩练兵之地又离萍兰不远,追上他们该是不慢。方才那几头巨兽现形时,路上便有雾瘴,直至怪物死后,雾瘴才算差不多尽数退散。既是追踪,路上也必会留下踪迹,况且因雾瘴耽搁良久,逢钲嵩真的追不上吗…… 南宫瑾言沉吟良久,风萧然将岳欣然方才调好的药递给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接过药吃下,陡然一震,陇念忙问:“怎么了?” “……告诉林元,现在带队去鹤城,立刻!”南宫瑾言道。 陇念掀帘,声音不见丝毫阴柔之气,中气十足:“公子有令,速速前往鹤城!” 林元闻言,勒马回眸望向马车,他夜视极好,透过微微撩开的帘子见到南宫瑾言面色苍白,南宫瑾言的言语他不能听到,通过口型,却能够知道,南宫瑾言在告诉他——去秋府。 行程迅速改变。 南宫瑾言接过陇念递来的水,静默不语。 逢钲嵩未必是要追他们,车夫将路带偏,逢钲嵩极有可能跟他们都错开了。逢钲嵩不止是想要他的命——逢钲嵩知道秋颜竞的信——逢钲嵩既然带了兵,便还是为了秋颜竞,为了鹤城。 第174章 前行 马车走得极快,雨夜泥泞,一行人策马踩着泥路一路狂奔,有的人穿戴了蓑衣斗笠,有的人淋得一场倾盆大雨。三两马车夹杂在混乱的策马门人中,马车里一片昏暗,亮不起灯烛了。 南宫瑾言不住地咳嗽,墨如玉还昏沉着没醒,风萧然在漆黑一片中轻轻碰了碰墨如玉的鼻息。 还有一口微薄的呼吸。 咳嗽声渐渐停了,陇念手一颤,扶住了南宫瑾言。“公子?公子?”陇念唤着南宫瑾言,却没有回应。 “他们究竟遇上了什么?”陇念回忆着方才的雾瘴,心中觉得蹊跷。 风萧然吸了口气,说道:“临走前谢晋安如何了?” 陇念道:“我把他敲晕带着的,没同他交谈过,看着倒是……” 风萧然看向陇念。 “死气沉沉。”陇念道。 风萧然倚靠在马车上,手搭在墨如玉身上,深深呼出口气,他阖上眸子,揉了揉眉心,沉思吟味良久,才道:“待会儿去岳姑娘那辆马车上。” 陇念疑惑道:“怎么了?” “她一个人照顾不好容亓。”风萧然淡道,今日一天他劳形苦神早已身心俱疲,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极轻了。 陇念不置可否。 良久,风萧然似是察觉到什么,笑得惨淡,“怎么?” 陇念道:“去那辆车可以,但你不觉得,一车昏睡的人更危险么?” 风萧然把玩起了脖颈的玉牌,撑着头半阖着眸子,道:“你放心,我睡不着。” 陇念跳了车,三下五除二翻进了第二辆马车。里面谢晋安全身被绑着,看不清醒没醒,容亓拿着水囊喝水,手上带了一串珠子,珠子在昏沉的轿内散发着清浅莹润的光芒,是极好的夜明珠。 陇念速度快,他们还未惊疑就已经看清来人,岳欣然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正仔细斟酌着制备药物。 第一辆马车里,风萧然从袖中取出药盒,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南宫瑾言口中。 没过多久,南宫瑾言就醒了过来。 风萧然道:“大斗兽场的珍药无数,我见你昏迷的样子,颇像被斗兽所伤,此药我不便让外人知道,更不便叫人瞧去,所以……” 南宫瑾言坐好,点点头,他知道风萧然的弦外之音,无论是逢钲嵩突然开始找寻他还是逢钲嵩带兵去往鹤城,都有很多疑窦,风萧然提防陇念,也是难免。 第三辆马车,当霄珏挤进这辆马车的时候,才知道那位穿白衣服的为何让他上第一辆马车了。 原来这辆马车内是坐着人的,一个男子,一身蓝色薄衫,头发竖起,年轻而利落,身边佩剑,见几个女子接连上来,眼神中划过几分警觉,看到北冥幽时,神情有些讶异。 破晓之际,行至鹤城城门,介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终于撑到了那里,几个门人眼花缭乱,紧握缰绳,甚至有人掉下马来。 风萧然率先跳下车,见到几个累得昏倒在地的门人,微微眯起眸子。 这些门人并非都擅武,前几天也是舟车劳顿,措不及防离开,也极有可能没有休息好。 南宫瑾言下车,即便是吃了药,他脸上还是苍白无比,头发与衣服全然未干。外面一片潮湿,空气倒是清新,南宫瑾言深吸了口气,待到第三辆马车的风衍来,他下了命令。 南宫瑾言与林元乔装进入鹤城,其余人留下。 风萧然上下打量了下跳下马的林元,颔首没有异议。 林元从第三辆马车里找来干净衣裳,给南宫瑾言,二人一同在马车里乔装好,才出示信物进入城内。 逢钲嵩一只与秋颜竞有来往,可以出入自由,不知他是否已抵达鹤城。 二人前脚刚进去,第三辆马车上的人都已经下来了。 “等等!”在南宫瑾言即将进入城门时,莹月月叫住了他,“我与你们一同去。” 南宫瑾言看到她们衣物干净,这位姑娘还在抱着北冥幽,该是会武,可还未待南宫瑾言同意与否,林元突然发问,语气清淡,“为什么?” 莹月月道:“我在,至少你们不那么容易死。” 南宫瑾言对她这态度毫无反应,半晌,他道:“如果她现在醒来,可以。” 南宫瑾言看着昏迷不醒的北冥幽。 他还可以以对待云服媚的态度,来揣度这位“北冥幽”吗? 花倾觞看了眼莹月月,说道:“她说的没错,我们在,你们存活的几率会比较大,” 林元有些厌倦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这几位是看上谁了,公子的这些琐事,还要凭空带着这几个拖累。 谁知南宫瑾言话刚落下,北冥幽竟真的醒了,她握着生灭,道:“放我下来。” 莹月月照做,北冥幽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花倾觞,道:“久等。” 北冥幽径直走向南宫瑾言,说道:“走。” 一个字,与其说是恳求,倒不妨说是命令。 南宫瑾言沉默良久,其余人已经开始按照部署向城外寻地安营扎寨了,他们几个人僵持在风中,然而这场僵持注定不会太久。 林元审视者北冥幽,看着她手中的折扇,又扫了眼花倾觞。 这人现在的姿态,确实和传闻中的…… 南宫瑾言看着北冥幽,微蹙着眉,那目光中含着难以掩饰的不解,似乎要将透过躯壳,将北冥幽的灵魂洞穿一样。 “北冥幽……”南宫瑾言唤道。 不知为何,当他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忽然凝结在心头。 叫出这个名字的感觉,很不一样…… 林元不禁一笑。 是了。 北冥幽盯着南宫瑾言,没有说话。 南宫瑾言苍白虚弱的面庞没有表情,她安静地转过身,道:“走。” 几人进入鹤城。 几人一路无言,动作也快,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几步到了秋府门口。 府外无人看守。 南宫瑾言推开门,他倏地疾步后退几步,闪身时,三根银针从手中飞出。 林元却愣住了,南宫瑾言,竟比他要快。当他看到那几根银针飞出时,心头一动。 看来早就有人无法无动于衷了。 第175章 曙色 一辆行舟缓缓驶于江面,行舟很大,空阔寂寥。 薛啸歌坐在船舱内,喝了口酒。他透过偌大精致的船舱的门,看向船边立着的白衣身影。有那么一瞬间,薛啸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弟。 “思齐!”薛啸歌高声喊了一声。 南宫思齐没动,良久,他转过身,看到昏暗的舱室内薛啸歌昏暗不明的眉目。就像一头沉寂在暗处的猛兽。 昏暗的环境是天赐的保护障,晦暗不明的视线里,不必做出什么表情,坦诚一点就好,把内心的龌龊都坦诚出来,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静默得有些陌生,陌生到诡异。南宫思齐淡淡一笑,水天相接的一线,朝阳初升,在他身后,水波上渐渐碎开明灭不定的光晕。就好像从前,他们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 哪里有什么世家恩怨?他不过是比他薛小公子还小一点的思齐弟弟。造物害人,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都好像变得逐渐不一样了,真快啊,快到曾经他最喜欢的少年跟他并肩时都不必仰起头来看他了,快到让他觉得是在做梦,梦醒了,好像一切都能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怎么喝起酒来了?”南宫思齐走进舱室内,他淡笑的眉目很隽秀,很淡雅,不同于南宫瑾言俊逸出尘的疏离,相比而言,他有一种让人心神恍惚的温润清柔。与薛啸歌对望着,薛啸歌目光挪不开,只看着他,抬指指着他身后。 南宫思齐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看到碧空尽处,水天一线之际,朝日初升,清波荡漾,绚美灿烂。 南宫思齐转过头,晨曦的柔光擦过他的侧脸,在俊秀的皮骨上落下浅淡的温柔。薛啸歌看着他,心想,真是好皮相啊,可是他看南宫瑾言,却从未这般,移不开眼。 南宫思齐坐在他对面,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冷酒入喉,他放下杯盏,道:“好酒。” 薛啸歌一条腿抬起踩在椅子上,有些落拓疏狂的意味,南宫思齐倒是很少见他这幅样子,从前都是很矜贵持重的,跟世家里的一些公子并未有何分别,纵使有时言笑晏晏,怎么说,也有点端着。 “临行前叫人从后院的地里挖出来的。”薛啸歌仰头饮下,“据说是六十年前埋的。” 南宫思齐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薛啸歌饮酒,薛啸歌一杯一杯不知喝了多少,却一丝醉意也看不出,仰头一刹,他眸光一转,瞥见南宫思齐,他放下酒杯,淡道:“看我做什么?” “我听说,先前你带兵去霆掣街,找了我哥。”南宫思齐道。 薛啸歌端起酒仰头将最后一点酒一饮而下,杯盏落在桌上,发出声响,他不答话。 南宫思齐指尖缓缓敲了敲桌面,很清闲似的,他笑了笑,说道:“清川很美,这个时候去,很合适。” “合适什么?” “赏花。” 薛啸歌笑笑,顿了顿,起身走出舱室,走到船边,方才南宫思齐站着的地方。吹着风,薛啸歌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南宫思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侧,薛啸歌转过身,看了看南宫思齐,不说话。 南宫思齐有些疑惑,却不开口,侧过脸,看着碧波在眼前荡开,以及远处层云缭绕的楼阁。 一阵风缓缓吹过,水流激荡一下,船颠簸起来,南宫思齐看入了神,站在船边忽然一晃,忽觉眼前发晕,身子也不稳了。围栏低矮,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啸歌几乎毫不犹豫伸手扶住他。 “多谢。” 薛啸歌的手却没放下,南宫思齐望着薛啸歌,没有表情,这样很久很久,他才开口,打破这有些沉重的气氛,“怎么了?” 薛啸歌顿了顿,南宫思齐觉得他在向着自己靠近,又好像没有,良久,薛啸歌放下南宫思齐,侧过身,抓住围栏,轻轻叹了口气,状若漫不经心,道:“你小心些。” 南宫思齐转过身,“你也是。”说罢,朝着船舱走去。 薛啸歌忽然转过身,看着南宫思齐的背影,道:“南宫思齐!” 南宫思齐脚步一顿,却未转身。 “你可曾想过……” 薛啸歌久久不言,南宫思齐站在原地,依旧没有转身,他只轻轻说道:“想过什么?” “你若是南宫家独……长子,无论是官路通达,还是商道纵横,那都是你的。” 南宫思齐唇边有些僵硬,他缓缓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薛啸歌,以及他身后越来越近的清川,他淡淡一笑,道:“所以呢?” 薛啸歌走近他,道:“你不觉得不公么?还是说你甘心如此?你与他都是南宫家嫡子……” “既已知我们血浓于水,又何故说这些?” 薛啸歌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头好像被揪了一下,他摇摇头,“对,是血浓于水,但就是因为血浓于水,所以不公啊……” 南宫思齐望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从前,你不会这般问的。” 这句话说得极轻,似是喟叹一般,又似无足轻重的自语,未待薛啸歌再开口,他启唇:“管路通达、商道纵横?这些不值一提的玩意儿,也配和我哥哥相较?” 南宫思齐静静地望着薛啸歌眼中逐层化开的愕然,轻轻笑了,温润中却是夹杂着几乎微不可察的轻蔑,温柔,却也残忍,他缓缓道:“说实话,我确实也羡慕过我哥能独自留在京城,在朝廷身居要职,不需要南宫家的扶持,也能一手经营起南宫家的生意,不过……更多时候,我觉得我才是被羡慕的那个……对我哥,更多的还是仰慕,而非羡慕。” 薛啸歌手指用力握紧,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他眉头蹙起,阖上眸子,而后缓缓睁开,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道:“思齐……” 风拂过南宫思齐的发梢,南宫思齐依旧神情舒缓,他道:“这些年来,这样的话我听许多别有用心的人讲过好多,我也想了一些事情……比方说,我的确有一个光华夺目的哥哥,又比方说,我很在意我哥,也很在意惦记我哥的人,你明白吗?” 薛啸歌望着南宫思齐,似乎他真的要不认识他了呢,他道:“倘若有人非要他的命不可呢?” 南宫思齐的笑意渐渐褪下,少年人的面容也逐渐有了棱角锋芒,他沉声道:“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