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师尊他人设崩了》 第1章 我那人人喊杀的师尊 “我不拿!”楚秋篱全身血脉承受着逼人疯狂的痛苦,双目赤红瞪着面前的男子,情绪已经失控。但那人依旧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一如曾经与自己初识的模样,与这人间地狱似的屠戮场显得格格不入。 楚秋篱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和师尊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尾,一时声音哽咽起来:“求你了,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面对!要走一起走!” 致幻符炸了一地,飞灰与周围肆虐的火焰共舞,织出的景象光怪陆离,如同一只只饥饿的怪物,狂妄地吞吃着死里逃生者尚存的清明,却对自己的师尊构不成丝毫的伤害。 楚秋篱满眼的泪水揩也揩不尽,当然再也看不清他师尊脸上的神色,只是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感知到了那人伸过来的手,把一件东西坚定不容反抗地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轰-- --” 随着各种谩骂与诅咒声,数位大能同时自爆,霸道强悍的力量向四方荡开,一切触目惊心的画面就在这一瞬间全然崩塌,仿佛整个曾经平静无波的世界在被不断留下创伤之后再也不堪重负,选择了分崩离析。 楚秋篱也没有再听到自己师尊的声音,他知道这劫难避无可避,注定是要用毁灭来终结。 自己的师尊,名段沉璧,在他名声还没有很差的时候,别人尊称他笑霁仙师。身为五青门三大长老之一,段沉璧大多时候都闭关不出,总是留给修真界一种冷淡避世的印象。 传说段沉璧出关最长的一次,是被五青门掌门派出去镇压一个来源不明的邪祟,当时去做法的修行中人,有一位修为是上清四阶的大能,面对怪物撑的时间最长,可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受不了那妖物的嘶号声带动的声波攻击,七窍流血倒地不起,被他的徒子徒孙舍命拖出来抬了回去。 候在外面的众人无一不被邪祟的猖狂骇破了胆,没成想段沉璧去了后,只身入境,没花半个时辰,就把邪祟镇压。被镇压的邪物没有反抗,化成了毛绒绒的原形,在段沉璧怀中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那个场景,真的令众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故事广为流传的原因不是因为段沉璧有多么厉害降服了妖物,而是他得胜的轻松。据说当时等着看段沉璧笑话的人们很多,却没想到等来了面带微笑的笑霁仙师。没有人上前询问战况,气氛略微尴尬,却不想段沉璧一句话,又狠狠打了他们一个耳光。 他们听见段沉璧道:“正好,回去当我的宠物。” 那天东方升起太阳,淡淡的金芒洒在山巅的积雪上,空气微冷。段沉璧潇洒地挥挥长袖,御剑而起,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对怀中的小兽道:“这里不好玩,带你去个好地方。”便如同仙人一般扶摇而去,引得红梅簌簌落了一地。 自那以后,笑霁仙师的名号传遍九州大地。 楚秋篱便是循着这天人一般的传说,历尽千辛万苦的努力,才入了五青门,最后做了段沉璧的徒弟。 可谁能料到,后来的段沉璧,却又沦落到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地步呢? 痛感席卷全身,楚秋篱抱紧了师尊放到他怀中的轮回镜,就像抱紧了自己那个仿佛从来都不曾靠谱的师尊,能有点最后的慰藉似的。 轮回镜,什么破东西,自己从来都不想要,师尊因为它被追杀,人们因为它变得丧心病狂。 传说这东西可以让修行者达到修为逆天的程度,并能在参透其中奥秘后踏入仙途,只是因为这样的传说,几乎整个修真界为之陪葬。现在此物就在自己怀里,楚秋篱恨不得砸了它泄愤,可一想这是师尊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便只好将它抱得更紧,认命地奔赴黄泉。 自己的一生克制知礼,隐忍坚强。从来没有做过原则上的错事,也没有放纵过任何心中的黑暗想法,如此做着人人公认的好人。就连后来跟着段沉璧四处逃亡,别人对他的恶意也接近于无。 临到死,楚秋篱却总有些不尽兴。楚秋篱知道原因,虽然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但是,近到最后没能再看一眼师尊这件小事,远到没有弄清楚师徒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以及那件牵扯自己终生大仇的事,都很让他不爽。 怀着这样的不甘心,楚秋篱终于晕死过去。 他终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灭亡。 “哗啦,哗啦”-- 阵阵柔和的水波声吵醒了楚秋篱,他一睁眼就被水溅到了眼睛,一片模糊中,那崩塌的回忆瞬间涌入脑中,压抑得胸口满是生疼。 衣服已经湿透,他慢慢坐起来,想要去找到师尊的残骸。 虽然心里清楚大能的自爆非同小可,但如果自己没死,那师尊也不一定 楚秋篱怔住了。 哪里还有什么不一定,明明晕过去的时候周围满是尸首,到处都是如血的火光,可是现在,眼前是碧蓝的湖水,脚边一丛干枯的芦苇随着风不断摇晃,头上方盖着一片浓荫,树枝上稀稀落落散着几朵不知名的红花,蝴蝶在花中翻飞,一派平和静好的景象。 楚秋篱下意识去抱怀中的轮回镜,却抱了个空,昏迷前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轮回镜已然消失,他本人却还好好的。楚秋篱心下一番思忖,立刻怀疑这一切都是因为轮回镜,可是为什么传说中那能让人踏入仙途的神物,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从来都没见过的地方? 等等,好像也不是从来都没见过 楚秋篱眨眨眼,募地翻身站起,这花,这湖!再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完全就不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人的样子,而是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模样。脑中“嗡”地一声,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 原来轮回镜的作用不是提升修为,而是重生之法! 现在是自己十三岁那年,为求拜入仙门,辗转奔波,在湖边饮水时,生生饿晕过去。之所以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世昏迷的自己被一个戏班子救了去,也正因为那段契机,他得到了拜入五青门的机会。 或许再等等,一切就要重演了。 他站起身来用湖水洗了把脸,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开始积攒力气。前世的自己也是一步一步从肉体凡胎修炼到修真入门的,这一世,他目前虽然没有任何修为,但是还记得引气入体的窍门。所以相比较曾经,自己可以先一步进入修炼的摸索阶段。 临到饭点,楚秋篱恢复些许气力,起身去身后的林间打了只野兔。还未辟谷,食物对于补充体力非常重要。加好柴,看着兔子肉在火舌的舔舐之下渐渐变色,楚秋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如何烤兔子肉,还是师尊教给他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性格,也不是什么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那是上辈子唯一一个让自己在孤苦无依之时感到人间温暖的人。现在想来,师尊其人,并不被大多数人了解,他本来的性情,他本来的心,都被“笑霁仙尊”的名号掩盖,旁人从不明白他内里的鲜活。 兔子快要烤好时,楚秋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人声。 想到接下来进入戏班要面临的事情,楚秋篱的眼角抽了抽。但是为了得到这个契机,他决定咬咬牙,拼了。 戏班子为首的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楚秋篱认识他,不仅认识,还比较了解。 那人叫做谢青山,班里人叫他谢三哥。为什么是三哥不是大哥,是这位班首虽然才能出众,但从来不因为自己是领头人有半分骄纵。他谦恭地把班里拉胡琴和打鼓的两个中年人叫做大哥二哥,还要求其他年龄小的也这么做。 事实证明这样的行为也的确能得到人们的好感,是以戏班里的大小事务,人人都以这位谢三哥的意思为先,即使有人与谢青山起了争执,也占不到一星半点的便宜,因为大部分其他人也多是支持谢青山。 楚秋篱站起身来,与望向这边的谢青山四目相对。 看着衣衫破旧的楚秋篱,谢青山先是眯了眯眼,再看清楚秋篱的长相,谢青山眼中一亮。 这少年,眉目清晰,眼尾微微上挑,身形清瘦。光从体貌看,是个扮旦角的好苗子。班子里正好没有一个合适的花旦,若是让这个少年加入戏班子,定会是戏班的一大助力。 这么想着,谢青山已经走到了楚秋篱身旁,他温和有礼地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兄弟,可知道林家庄怎么走?”谢青山身边一个高大的少年悄悄观察自家三哥的神色,心下了然:三哥这是想要招揽这人了。 走南闯北唱戏的,自然知道有什么困难找什么人帮忙。向一个一看就是异乡人的少年问路,搭讪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点。 楚秋篱眼皮一掀,淡然道:“不知。我在此地绕了大半个圈子又回到这里,怕是今夜得歇在这里了。”谢青山依旧笑得和善,道:“那小友不妨与我们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楚秋篱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睁大眼。 谢青山内心有数,这个少年本来神色淡漠,一听到有人帮他,立刻变了脸,日后进了班子,给点小便宜,应该是个方便拿下来的。 心里这么想,就上前拍拍楚秋篱的肩膀,道:“不必担心,我们班子里还有很多干粮,大伙人也很好,都会照顾你的。” 楚秋篱依旧装出满脸信赖,高兴地点头答应。 身后的人们自然没有异议,为表示热情,谢青山还让管杂物车的小满腾了个地儿,让楚秋篱上车。 “小友叫什么名字?到这里来,是来找人吗?”楚秋篱眨眨眼,道:“我叫王大离,村子里遭了饥荒,我来投奔亲人,结果到了才听说,我要投奔的人,也早已亡故。”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离,你这般无依无靠也不是个办法,如果你不嫌弃,可愿意加入我们戏班?”楚秋篱被一句“小离”激起一背后鸡皮疙瘩,回想前世种种,心里一哂,嘴上却道:“这位大哥,我不会唱戏。” 谢青山眯眼笑道:“这不怕,谢大哥我来教你,等你学会了就让你上台,以后有银子一起花,有锦衣玉食一起享!” 楚秋篱听着这番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嘴角弯起,道:“好呀!” 身边的小满看着楚秋篱这就入了伙,也对着楚秋篱微微一笑,表示欢迎。楚秋篱腾了个地方,叫小满也坐上来,表示友好。 夜色渐浓,一行人各怀心事,缓缓前进。 五青门,各位同修们,还有那个人人喊杀的师尊,在下楚秋篱,马上要回来了。 第2章 无可奈何穿女装 进入戏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试装与试妆。 楚秋篱的内心拧巴到了极致,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件见证了自己一生唯一黑历史的戏服。 要不是为了进入五青门,自己是死也不会再走这一遭的。然而他面上还是极其淡定地接过了戏服,露出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温顺的笑容。 进入戏班和拜入五青门虽然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可正是因为这个,前世他才顺利成为了段沉璧的徒弟。 这得从最开始慢慢讲起。 上辈子的楚秋篱饿晕在湖边被戏班一行人救走后,因为显得灰头土脸,谢青山没有立刻邀他入伙唱戏,当然也就没有一开始就被当成戏子培养,他们看楚秋篱可怜,就让他当了一个搬东西的小工。楚秋篱长期风餐露宿,不注意收拾仪容外表,衣服更是褴褛不堪。直到有一天洗刷干净换了件较为得体的衣服,才被谢青山看出了做花旦的潜质。 为了能活到找到并拜入五青门的那一天,楚秋篱万分不甘愿地违背心中的原则,扮成了戏台上俊俏的小花旦。 后来谢青山一行人遭遇祸端,流落至妖兽爪下,五青门中游历的弟子救了他们,本不想多有牵扯,却因为一系列乌龙事件发现谢青山是五青门掌门的私生后代。无论那时的楚秋篱还是这一世的楚秋篱,都觉得这件事不是一般的狗血。 就这样,谢青山被掌门兴师动众地认了亲,一下子成为五青门的少主,自己这些当小弟的自然沾光,拿钱的拿钱走人,想修仙的直接被留下来当作内门弟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段沉璧心血来潮想收个女徒弟,就把没来得及换下戏服扮作花旦模样的他亲自点名带走了。 后来楚秋篱问过段沉璧,如果没把自己当成小姑娘,他会不会收他为徒,段沉璧一脸悔不当初地给了个掷地有声的回答:“怎么可能?!为师想要的是贴心小棉袄,没成想高高兴兴收下的徒弟骨子里是个男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行,女装就女装,当了徒弟才是最终目的。 约莫半个月后,一班人来到了林家庄,其实楚秋篱也在暗暗观察谢青山,前世的自己虽然脑子也机灵,但是当时十三岁的他还是没有洞悉到谢青山此人的本质如何,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重演的一切,大致的记忆都在楚秋篱的心中,比如初遇时还在找自己问林家庄怎么走的谢青山,在后来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情况下,今天轻车熟路到了林家庄。 不注重细节善后,谢青山现在还是嫩了点。 月上中天,早春的天冷得比较快,楚秋篱坐在村边的石阶上吃饭。林家庄民风淳朴,给戏班的人提供了菜米,甚至其中加了一大块腊肉,腹中空空的楚秋篱一直表现得很乖巧,把帮忙做好的饭端给每一个班子里的人后,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一小份。 半个月来,谢青山也一直在观察着这个话少的少年,小小年纪,懂得忍耐,的确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早熟,自己在十三岁的时候,也是个懂得看人眼色做事的孩子,因为从小就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早早就在摸爬滚打中学会了如何生存,也就是因为这苦难,他才深谙人情世故,成了现在受班中人敬仰的戏班头子,只要这小子一直老实,倒也是个不错的助手,但万一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开始深沉,楚秋篱茫然抬头,正对上那双带了审视的眼,一愣,问道:“谢大哥你看我作甚?” 谢青山的双眼瞬间满是怜爱,笑道:“我看小离碗里肉不多,寻思明天给你再买些肉,补补身体。”楚秋篱仿佛深受触动,眼睛里带了些水汽,道:“我王大离从小没被人这般照顾,如今谢大哥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感激不尽。” 谢青山没有说话,上前摸了摸楚秋篱的头,心想:永远别有二心,这样最好。 楚秋篱盯着碗里的菜叶,琢磨方才看到的谢青山的眼神,心里涌上一阵不适。 当夜,谢青山为了楚秋篱熟悉戏场,让他扮了花旦上台,由于楚秋篱还不会唱戏,所以当的是个没台词的背景角色。戏没唱几段,如同前世一样,林家庄刮起了一阵妖风。 妖风所到之处都被异火点燃,刹那间几家村民的屋子就开始燃烧。人们震惊于这种未知的力量,简直都看呆了。 上辈子的自己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也是骇得不行,跟着戏班子里的人四处躲避,后来随师尊修炼入门,才知道那只是修真界中最最低等的妖怪,战斗力弱得一逼,只是模样比较能唬人,后来他修习到御灵一阶,随手一个灵诀刺入其身,都足以以其威力让这种小妖爆体而亡。虽说如今自己尚是肉体凡胎,但再见到这种东西,已经颇为云淡风轻。 众人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妖风已经将要席卷而至,楚秋篱大喝一声“我见过这个东西!是妖风!不想死的都趴下!”心慌的众人反射性地都听了话,忙不迭扑在地上,看到没人受伤,楚秋篱拿出早就偷偷准备好的一葫芦狗血,往风来的地方一泼,只见没来得及停下撞在血液上的一缕妖风顿时“刺啦”一声,溅出火光,一阵黑烟过后,到处都是一股毛发被烧焦的味道。 楚秋篱站起来,见来者有所畏缩,大声道:“我以前住的村子被这种东西闹过,后来有个道士爷爷教过我们怎么防身,大家快些团在一起,我这里剩一点狗血,你们住得近的把狗血涂在脸上,拿些石灰来,在我们周围用石灰画个圈子,妖怪就不会伤害我们了。 村民们一听有救,却不敢随便开始行动。 小满见大家都犹豫,率先接过狗血涂在脸上,跑了出去。妖风立刻朝着小满呼啸而至,却在感受到他脸上的狗血味后立刻退缩。 “大家看,它不敢接近我!”小满大声道,楚秋篱充满感激地对小满点了点头,一部分村民看到眼前的一切,也相信了楚秋篱,纷纷用狗血抹脸,一部分将剩下的人围了起来,剩下的一部分跑了出去拿回了石灰。 楚秋篱立刻使用石灰画了个巨大的圈,护住了所有人。 再坚持一会,就一会,五青门的人就会来了! 可是在所有人都躲到石灰圈后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五青门的人来。 楚秋篱内心十分沧桑。 他忽然想到,前世村中人因为遇到妖怪慌乱无措,有一两个人都被妖怪捕食,五青门的人才出现在这里救下剩余所有人,可是这一次,自己救下了全部的村里人,没有人被吃,甚至连受伤的人都没有,难道是因为这个,五青门的人还没有察觉?!如果僵持到妖物离开,不就会错失良机吗? 修真的世界中,妖兽有好有坏,所以除妖的修士一般用两个并存条件来决定遇到的妖该不该杀。第一,遇到的本来就是妖,第二,这个妖伤了人。 现在村子里到处弥漫的只是浓重的狗血味,与人受伤并没有任何联系,所以就算繁忙的修士们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发现人受伤,都不会来看看。 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楚秋篱恨不得用水洗洗脑子。 可是为了一己私欲眼睁睁看着别人被妖怪猎食,自己断然是做不到的。他想了想,指着在石灰圈外恋恋不舍离去的妖风,对村民道:“石灰保不了我们多久,再加点燃的艾蒿草会让保护圈更加牢固,也能用味道赶这东西更快离去,大家没有经验,我想偷偷溜出去摘草,你们安心在圈内等我,马上就来!” 有个小姑娘道:“可是狗血已经用完了,大哥哥你出去被吃了怎么办?”旁边一老太太道:“对呀孩子,时间久一点没有关系,不能丢掉性命啊!”楚秋篱心里一暖,道:“没事的,我能溜掉,你们帮我遮挡一下那东西的视线我就可以逃出去。”一直坐在旁边的谢青山忽然道:“大伙儿放心,我这小兄弟人看着小,却是个机灵的。我相信他。”戏班子的头儿都这么说了,村民们也就信了。 楚秋篱想要招来五青门的人,所以打算以命一搏,艾蒿草什么的都是自己瞎编的理由,石灰对付这妖物绰绰有余,加艾蒿草并非必要之事。这一出去,那妖物肯定能一瞬间就捕捉他,利用反抗的契机搞出点动静或者放出点血腥味,很有可能招来五青门游历的修行者。抱着几分自信与对前世修习功课的记忆,他觉得在不丢掉性命的前提下拖一时也是可以的。只是踏出石灰圈时,他回头看了谢青山一眼。 谢青山只觉得少年狭长眼眸中的眼神怪得慌,带着花旦娇俏的戏妆,整个人的气场比那妖风还要可怖几分。但是看到方才少年指挥村民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看到戏班子里其他人对少年信任的模样,他有些后悔让这个少年加入戏班了。 真希望他出去了,不要太顺利 果然不出楚秋篱所料,他还没有出圈外十步,妖风就扑了过来。他心道来得好,迅速往旁边一躲,躲开第一击。妖风愤怒至极,刚刚就在楚秋篱手下吃了一亏,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再一次扑过来时,它化为实体,露出本来面目。 安全区的村民有的直接被吓晕过去,几个女子大声尖叫,也有几个男人大喊小心,楚秋篱都没有心思去注意。他全神贯注看着第二次来袭的妖物,心想这次是时候挂点彩了。 那妖怪全身铜锈色,大小不一的疙瘩积满全身,四条腿不是很长,只到小秋篱的腰间。那物足尖只有两根脚趾,脚趾上生着灰色的倒刺,两只眼睛呈金色,瞳孔跟蛇一样,是竖瞳,看上去,真是丑极了 要在这么个又丑又臭东西的攻击下受伤,真是恶心得不行。 谢青山有点后悔怂恿楚秋篱出去了。 这简直是必死无疑。 果然,楚秋篱没有躲过这第二次攻击,他被撞到旁边的树木上,生生咳出一口老血。 妖物趁胜再上,兜头被楚秋篱撒了一把石灰,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厚皮,立刻被烧出几个血红的洞口。它愣了一下,才疼得大声嘶号起来。 村民们目瞪口呆,被这声音惊得肝胆俱颤。 楚秋篱疼得倒吸凉气。 他想着站起来,却没想那畜生也有血性,竟然挨疼扑了过来。楚秋篱脑海一空,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可又迅速回神,竟想着:罢了,死了也没事,就当这重生只是临死前的一场梦,死之前多补它几刀也够了。 他被撕扯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在慌乱中摸出白日里在村中买的匕首,狠狠地不停回刺,畜生吃痛,动作更加疯狂,地上慢慢被拖出几条长长的血印,村民们都在喊着他关心他,但是,没有一个人从圈子里跑出来救他。 忽地夜空中青光一闪,一个火红的东西直击妖物脑门,楚秋篱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还没待仔细看,就晕了过去。 第3章 不要给我这么奇怪的设定 第二日月上柳梢头之时,被仙长断言会昏睡三天的楚秋篱提前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守在床边的谢青山愣是没有把这个气息微弱的伤残按回床上去。 可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段沉璧的身影。说来自己都奇怪,前世来的人中,的确是没有师尊的,这次,为什么会感觉到师尊的神力波动呢?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猜到了原委。 那道击中妖物的红光,应该是张符,而且,十有八九是师尊亲手画的符。可能是他一时兴起,怕下山游历的五青门弟子遇到危险,送了这么一张保命的东西。 他跑去问领头的仙长,想要确定心中猜想。 还没开口,就被仙长兜头一问:“小姑娘,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好好躺着?” 楚秋篱一愣,想到自己还穿着戏服,忙道:“不是的,我是男的。”那仙长微微震惊,转而笑出声来:“小兄弟你还是换回正常衣服,你这般俊俏,真的很难让人不以为是女孩子。”楚秋篱脱口而出:“不能!” 仙长来了兴趣,问:“为什么不能?” 楚秋篱:“不能就是不能!我我想这样。”然后尴尬地跑开。 接下来的半天,所有驻扎在村里的仙长们看着楚秋篱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楚秋篱躺在床上,吃饭都不愿出去了。 没事的,再等等,等到谢青山身份被发现,就熬出头了。 半夜的时候,谢青山出门抓药,被另一头妖物盯上了。至于他如何狼狈地逃窜暂不赘述,重点是妖物就要吃了他时,他一直随身的护身符陡然发出青光,从拇指短的小剑化为七尺长剑,当场把即将饱餐一顿的畜生刺了个透心凉。 青光大胜,吸引来就要动身离去的仙长们。 有人震惊道:“那那不是掌门的剑气吗?” 接下来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整个戏班子,在村民的热情欢送下,走在了去五青门的路上。如果能除去仙长们时不时打量过来的奇怪目光,楚秋篱会感到更高兴。 “师兄,那个小花旦,据说是男的?” “嘘,小点声,别让听见了。” “他为什么不换回男装?” “多余的别问,好像是喜欢穿女装,怎么都不愿意换下来。” 楚秋篱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好几次险些给崩了。 五青山别尘居,掌门陈潇逸正和大长老白霄对弈。听得有几个弟子走近,他们都抬起头,陈潇逸严肃道:“听你们段长老说,他给你们的符有动静,莫非此次下山遇了些险事?”来的弟子神态恭敬,“弟子们这趟的确遇到一人命关天的大事,但是受伤的不是本门弟子,是个寻常百姓。”白霄眉头紧皱,问道:“齐椿最是以担当为重,每次无论多危险,都力保百姓不受伤害,怎的这次受伤的是百姓?”弟子道:“我们去的时候,一个小姑小兄弟在妖物口中,其余百姓都很安全。后来才知是那位小兄弟教村民撒了石灰护身,自己为了找艾蒿草,不慎被妖物捕捉。” 白霄捻着手中的黑棋,神色微微动容:“倒是一个热心肠的孩子。”那弟子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被救的百姓中,有一位年轻人,很有可能是掌门找寻已久的那个孩子。” 陈潇逸猛地睁大眼睛,“当真?!” 掌门和大长老当即跟着其余两个弟子御剑而去,那剩下一个弟子刚转身,就看到段沉璧慢慢走进别尘居,问他道:“所以那道给你们的保命符,是用在了谁身上?” 见到是长老段沉璧,报信的弟子顿时放松下来,他笑着道:“回段长老,用在了一个和妖物搏斗的孩子身上。”段沉璧挑挑眉,“哦?孩子?只有一个孩子和妖物搏斗?没有大人帮他?”弟子回答:“应该是个孤儿,所以没有人护他。”段沉璧倚在门框上,抱起双臂,问:“那张灵符还在吗?” 闲风阁。 段沉璧手中握着那张已经作废的符纸,将灵力聚于指尖,注入纸中。不一会,灵符呈现出诛妖的那一幕,一个小姑娘身穿戏服,衣衫已经满是血迹,却还是怒睁满是血丝的双眼,用手里的匕首对准妖兽扎刀。 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那叫一个血腥暴力,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月光洒满整个五青门的时候,掌门一行人带着另一行人回来了。段沉璧坐在自己闲风阁的屋顶上,看着一群人走上山来,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 几只仙鹤翩然落在他的身旁,为首一只开口用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掌门认亲归来,和他并肩走来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说是明日要举行认亲仪式,给那人少主的位置。”段沉璧没有说话,看着漫天的星辰,把怀中的酒喝了个痛快。 第二日清晨,三大长老齐聚磋武场。底下密密麻麻站着身穿青衣的五青门弟子,而他们身后,是跟随谢青山而来的戏班众人。楚秋篱在人群之中甚是扎眼,一身破破烂烂的戏服,脸上也是花了的妆,众人很不解他为何要这样,可是自己的命是他救下来的,也便随他的性子,没有多问。 认亲的仪式自然是繁杂又破费,但这种关于掌门的大事,整个五青门都是为他高兴的。随着声势浩大的鼓声渐渐平息,陈潇逸拍了拍手,道:“诸位请听我说。”身为修为是解庸三阶的大能,他一开口,站在底下的弟子各个都能清楚听到他在说什么。 微风拂过磋武场,大家的身影高高低低,楚秋篱看看段沉璧,又看看白霄,最后再看看陈潇逸,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磋武场算是五青门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每三年门派内会举行一次小比试,一个月后又会和外来门派联合举行一次大比试,届时磋武场会是人山人海,每个可以算作翘楚的年轻人都能来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能。上辈子的楚秋篱上过一次磋武场的比赛,名次还算在前列。 “诸位有的知道,陈某人在还是凡尘中人的时候,是个戴官帽的。”楚秋篱对这段很熟,他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潇逸还没有上五青门的时候,是个京城的高官。他历经寒窗苦读,发誓当了官后为民做主廉洁从事,上任后很多年内都以铁面无私出名。可是后来遇到一件贫农地主纠纷案件,通过调查发现的确存在地主欺压的行为,就下了定论。 作为贫家出生的陈潇逸,心里本就偏向弱势的贫农,他没想到自己调查的人都是暗地里商量好的要构陷富农,一个判定,就害了那富农一家。 富农本就重病,得知被冤枉也无从再诉,活活气死过去,留下孤儿寡母无人帮扶。陈潇逸在后来无意中听得这件冤案的来龙去脉,悔不当初,心中愧疚不已,可是死者已矣,就算他再将宵小捉拿归案,也换不回那人的命了。 他终于熬不过良心的责难,辞了官职,踏入修行之门。一年之后他小有所成,归家探望妻儿,留下一个护身符给儿子,却不想多年以后,再次经过自家家门,本以为会平安健康生活的妻儿,却因当地的一场瘟疫,背井离乡,生死未卜。 他自认自己一生为求无愧于心已经是竭尽全力,可是现实显然不肯轻易将他放过。 不过幸好,这个可能已经死去的孩子,竟然活了下来,询问谢青山前因后果,才知这护身符被陈潇逸的儿子珍藏,通过代代相传,保存血脉。 如今,这位陈潇逸的不知哪代亲孙竟真的回来了。众人听罢一阵唏嘘,谢青山也是泪流满面。楚秋篱下意识去看段沉璧的神色,却发现他表情淡漠,任何情绪都看不出来。最后,认亲仪式将近尾声,大家该哭的也都哭完了,该笑的也笑过了,谢青山正式被改名为陈天璞,成了五青门的少主。 快到饭点的时候,五青门才把焦点转到戏班众人的身上。对于和陈天璞曾经一起走南闯北的人,陈潇逸很是关切,他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拿五十两黄金下山去度过余生,要么留在五青门,直接拜成内门弟子,从此踏入修真途。很多班子里的人都选择拿钱走人,做老百姓的,安稳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修真太苦,大家并没有兴趣。 人们陆陆续续走完,楚秋篱回了下头,发现与前世一样,那个叫小满的,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留下来的人。 白霄看到只有两人留下,转头看了看段沉璧,戏谑道:“沉璧,你不是说要收个女徒弟当贴心小棉袄吗?多少年过去了,竟真的来了一个,你不去问问?” 段沉璧回想起自己通过符纸看到的那一幕,笑道:“怕是个铁芯小棉袄。”但嘴上这么说,还是一个闪身,到了台下。 楚秋篱感知到熟悉的力量波动向自己方向而来,他睁大眼睛,看到无数道剑影带着淡蓝色的光芒,化作心中熟悉的模样。 那人用玉冠束起的黑发在风中晃动,略带疏离微微上扬的眉毛英气非凡,鼻梁高挺,本是冷漠的轮廓,一双桃花眼却又蓄满了温和的笑意。 如雪的道袍飘逸洒脱,那人上前一步,对着自己说:“小姑娘,你可知道修真是什么?”这话跟前世不同,楚秋篱没敢轻易开口回答。 他还记得,上一辈子,那人走向自己,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递过来,还笑着说:“乖,想不想做我徒弟?” 为什么这辈子的待遇这么不一样?! 段沉璧看对方不说话,继续道:“本想收个乖巧的女徒儿,可是如今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可以做贴心小棉袄啊。唉,你我注定无缘。” 楚秋篱的大脑空了一瞬。 前世那人对自己的教导,大到教自己道法,教自己修行,小到教自己怎么爬树,怎么在野外捉到野兔,一起除妖,一起叛逃,然后把轮回镜交给自己这一切记忆明明还在脑中分外清晰,为什么到了这一世,就成了一句“注定无缘”?! 他终于没法再沉默,看着段沉璧就要转身离去,猛地扑过去,跪着抱住了那人的小腿。段沉璧一惊,在场的人也都是一惊,白霄笑着对陈潇逸道:“我觉得,这次沉璧是躲不掉了。”陈潇逸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陈天璞看向楚秋篱又转开视线,没有说什么。 段沉璧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抱着自己的孩子双眼已经满是泪水,抬头望了望天,再垂首又是满眼温柔的笑意,他手一伸,凭空出现一根糖葫芦,塞到楚秋篱嘴里,道:“我从这儿走到磋武场的距离,你若能吃完这根糖葫芦,就收下你。” 信了就有鬼了,按前世自己被段沉璧坑出来的经验总结,估计下一刻,段沉璧就要瞬移到台上了。 糖葫芦一共五个小山楂,不是特别大。所以段沉璧的话音刚落,楚秋篱就把全部山楂尽数捋进了嘴里,嚼得用力,面部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段沉璧似乎怕噎了他,忙收回自己的话,“收收收,快吐出来,我收!” 楚秋篱达到目的之余,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第4章 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段沉璧似乎对他这个徒弟有些不满意。 不,是真的不满意。 比如前世的段沉璧可不会只让楚秋篱跟在屁股后面,而是会牵起他的小手,各种用糖果套近乎,还说什么他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之类的话。 楚秋篱低着头,小脑袋快贴到胸口,委屈到了极致。 段沉璧察觉身后的人似乎不太高兴,便停下来,刚要开口,低头的楚秋篱撞在了他的后腰上,小孩脸颊上粘着的糖葫芦残渣弄脏了他洁白的衣摆。 段沉璧终于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楚秋篱道:“我叫楚秋篱。”段沉璧听着这声音,问道:“秋梨?”答:“是,秋篱。”“我觉着小姑娘叫秋梨不可爱,以后叫你小名鸭梨。” 楚秋篱内心:“???” “鸭梨啊,对于一个姑娘来讲,仪容还是比较重要的,为师虽不是说要花容月貌才好,但是你这样的打扮,实在是欠妥,你不觉得吗?\" 楚秋篱也不直接回答:“那师父是真的承认我这个徒弟了吗?永远也不改变的那种?不是只在口上说说而已?”段沉璧皱了皱眉,“虽然你和其她女孩子不一样,比较的,嗯奔放?但为师还是不会对一个小孩子食言的。只是你这刚入门,穿得破破烂烂,脸上的妆也有些不入流,要不,先去洗漱洗漱,穿得像个修仙的,你看如何?” 楚秋篱飞快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句话就好,自己真的是打死也不想再穿女装了。 洗尘池外。 段沉璧指着靠右边一处山石,“这便是我五青门女弟子沐浴之地,左边是男弟子沐浴之地,为师去左边洗,你去右边。”说罢,自空间里拿出一套新衣,却明显是件男子的衣服,他递给楚秋篱,道:“先套上为师这件新衣,闲风阁没有女弟子的弟子服,凑合一下,晚上下山给你买新的。” 楚秋篱做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段沉璧道:“这衣服是我从‘空间’拿出来的。我们在外出降妖除魔之时,很多灵药、法器、金银等身外之物没有办法全部拿在手上,所以就需要这‘空间’来替我们储存。为师现在一共有两个空间,等你入门,为师就送一个‘空间’给你。” 他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 段沉璧脸上神色微妙:“徒儿,这边是男弟子沐浴之地。” 楚秋篱:“嗯,我知道。” 段沉璧:“你是个女孩子。” 楚秋篱:“先让我进去洗个澡再说。” 段沉璧:“鸭梨,真的要这么奔放?” 楚秋篱:“我没法跟你解释,我洗了澡就能解释了。” 他真的一刻也不能坚持再穿着裙子了,不等段沉璧再说话,楚秋篱狂奔入澡堂,“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溅起老高的水花。 段沉璧没再说话,默默离开了。 师尊什么想法楚秋篱不知道,反正是不会洗澡了。 澡堂外。 白霄嘴边噙了一丝坏笑,看着默默走出来的段沉璧,道:“你徒弟呢?”段沉璧没开口,看向他挑了挑眉,其实白霄知道楚秋篱是个少年,但还是说:“我看沉璧收下的徒儿,许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小小年纪就奔放大胆不随波逐流,将来定是女中豪杰”段沉璧终于忍不下去,抱起双臂头一歪,道:“那我把她跟你爱徒许个娃娃亲你看怎么样?因为从你的话中我觉得你很欣赏她,做你徒媳在你老了以后孝敬你?” 白霄沉默了。 段沉璧鼻子里哂了声,甩袖离去。 白霄耸耸肩,毕竟自己的徒弟可不是断袖。 楚秋篱洗漱完毕,靠在温泉池边长舒了一口气。他为自己再次顺利拜入段沉璧门下感到高兴,除了段沉璧,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帮自己报仇,也再没有人可以帮自己完成夙愿。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楚秋篱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如果有人与他结下死仇,那自己肯定是会千百倍奉还回去的。假如自己的力量当时不如人,那他愿意先进行退让,在暗地里慢慢变强,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十年三十年,只要自己不死,那些与自己有仇的人就休想安然度过一生。 就像自己全家被杀的仇,终有一日,是要报的。 楚秋篱所在的这个世界,被一条名叫卉江的江水分为南北两部分,他本是卉江江南富商之子,自己的爹是做珠宝生意的,按照这种家庭的发展惯例,等他爹老了,楚秋篱就会继承家中的遗产,娶妻生子,把生意继续发扬光大,平凡安稳度过一生。 每年皇上寿辰,各大官员很多都会来江南寻宝,若是碰上奇珍,便会促成大生意。作为商人,楚秋篱的爹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是以年年官宦下江南,楚家的货物都是最抢手的那一份。 但是在楚秋篱十岁那年,楚家的货物出了事。 据说那是颗罕见的夜明珠,一被送到皇上的手中,就被皇上认出来夜明珠的来历。好巧不巧,那颗珠子,是皇上亲手放在死去的先皇手中陪着下葬的。 简单地说,就是本来是皇家殉葬的珍宝。被当作寿礼再次被送到了皇家。 吉利不吉利另当别论,谁家被挖了祖坟都不高兴。皇上当即大怒,命所有有关人员讲清来龙去脉,发誓要彻查此事。 楚秋篱的父亲人脉广布天下,一得知此事,便暗中十万火急送楚秋篱到了北漠的故友家。后来事情查清,结果打了皇家的脸。是三皇子为了一个秦楼楚馆的花魁,怕自己的花销被察觉,一时糊涂偷了自家皇爷爷的陪葬品,派人在江南首富的楚家换了钱。 皇上不想承认自家丑闻,暗杀了破案的知情官员,硬生生把罪名放到楚家头上。 当夜楚家人没来得及踏出院门,就被皇室派来的高手全部就地诛杀。据说当时那些人下手很快,好多人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死掉了,门外窥探的百姓只听得刀风声和倒地声,等所有官差走完,三天都没人敢替楚家收尸。 至于楚家代代积累的财富,自然是充了公。 等楚秋篱一年后徒步走回江南老宅,楚家已经成了有名的鬼宅,里面的传说还引来各地的游人前来“瞻仰”,更有甚者,还有结伴去鬼宅“探险”的人。 楚秋篱永远忘不了自己推门看到遍地骸骨,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生长着杂草,断开的肋骨印满了青苔。他分不清哪个是爹哪个是娘,连放声大哭都不敢。 他要活下去,杀了那昏君和那什么狗屁的三皇子。 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楚秋篱在几年内计划好了杀人的一切,但最最关键的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季卿,是一个魇术高超的人,很多高手都是死在那人的魇术梦境中,但人外有人,季卿虽然厉害,修习魇术的人虽然罕见,但的确有一人比季卿更甚一筹,那就是五青门的笑霁仙师--段沉璧。 第5章 段沉璧其人 换好衣服恢复男装的楚秋篱站在澡堂外,端的是神清气爽。 他梳着高高的马尾,虽然衣服不太贴身,但也是一身少年气,蓬勃有力。 等候在外的小灵人蹦达着小短腿,跳起来抓住楚秋篱的衣摆,一下子窜到他肩头。楚秋篱伸出手,小灵人站了上去,指了指东边的小路。 这是段沉璧魇术最基础的一个小法术,用灵力凝聚成小人儿,不仅可以给人带路,还能探寻妖气、潜入敌人内部偷听消息、测试饭菜有无下毒、帮人挠痒痒等等等等。 虽然对五青门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但楚秋篱还是把初来乍到演得淋漓尽致,跟着小人儿来到闲风阁。 依旧是密密的槐树林,还有那片满月形状的大池塘。 每到夏天的时候,白色的槐花清香扑鼻,池中的荷花亭亭玉立。 但它们的存在,只是因为段沉璧喜欢槐花蜂蜜与冰糖莲子。 世人都以为那一袭白衣来无影去无踪的笑霁仙师是一个冷漠的冰山男神,也是不屑俗世名利,不屑财宝金银的高洁之事,就连想象这位长老坐下来吃饭的样子都觉得是谪仙沾了人间烟火,却其实,他们都想多了。 虽然段沉璧那清冷的样貌的确很能糊弄人,但他的内心与性格,完全不是别人想的那样。 段沉璧喜欢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喜欢在山林里追着野兔跑,还会用柳条编草帽。你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到;你想不到的,他也大多能做到。 以至于前世楚秋篱跟段沉璧一同下山时,若有人指着他俩说笑霁仙师在那里,人们都会以为楚秋篱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段长老。 所以在段沉璧知道楚秋篱其实是个少年后直接闭门不出要求赔偿心理落差金的时候,楚秋篱很淡定地搬了个小板凳,磕着瓜子看着月亮自顾自地在门外等人出来。 果然晚饭饭点到了的时候,段沉璧阴沉着脸推门走了出来。 张口就是:“你一个男的竟然好意思叫秋梨?!”楚秋篱一抬眼皮,“我叫秋篱和我是男的很违和吗??”段沉璧抿抿嘴唇,不再说话。 看楚秋篱没有承认错误的意思,段沉璧直接祭出仙剑,向食堂飞去。 一切都没有吃饭重要。 楚秋篱走进段沉璧的房间,从他床上的枕头下拿出二两私房钱,下山去给自己买衣服。 或许楚秋篱这种嚣张的徒弟是五青门绝无仅有的一个。 段沉璧拎着酒壶回到闲风阁,看到一身藏青色衣衫的楚秋篱,又看了看自己这徒弟很俊朗的脸,觉得也不算丢了闲风阁的面子,就也没多计较,走进了卧房。 但发现枕头下的钱财兄少了一二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把楚秋篱吊起来打了一顿。 楚秋篱表示,那晚的风很凉,那夜的月很圆,一整夜被吊在树上不能睡的感觉很酸爽 刚拜入五青门,楚秋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段沉璧的修为是上清五阶。至于为什么才上清五阶就能被称为长老,是因为段沉璧的魇术天下第一。 也就是说,虽然修真界的修行境界很重要,但能打才是正道。 修行者,入门必须先是炼气,活脉,剔骨,把一身凡尘之气去掉,留个干干净净的底子再往其中加入修为。然后步入元阴修炼一阶至五阶,御灵修炼一阶至五阶,上清修炼一阶至五阶,解庸修炼一阶至五阶,悟渊修炼一阶至五阶。再渡劫,以七道毁天灭地的天雷淬炼身体,再看一遍前尘往事,如果能够全部看破,则渡劫成功,最后便是化神。成为神之后天地之间没有再能阻挡自己步伐的东西,山海可移,日月可倾,只是这境界像个传说一般虚无缥缈,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也没人敢打赌真的有神,因为修真界中最厉害的也就是九炼神祠的枯蓬真人,到了悟渊三阶,其他的大能,太多死于解庸与悟渊,如同一颗颗流星,璀璨过,却也猝然滑落。 解庸与悟渊两个阶段,如同修行中的鬼门关。元阴、御灵、上清,是一个把自身从毫无灵力逐渐向超脱进行的过程,总而言之是一个比较漫长的上坡路,但是到了解庸阶段,你要把内心有关凡尘的东西除去,人最难控制的是心,外表可以超脱,力量可以锻炼,但内心是没有办法说一不二的,更要命的是,很多人选择修行的初衷也是因为执念,解庸相当于让他们扔下从前的一切,残忍程度类似于让一个人丢掉自我,稍有踌躇,解庸阶段的修士就会因为心力交瘁而死;再说悟渊,有的人有幸熬过解庸,放下自我执念,大多是因为对自己狠心,但一走过解庸,悟渊会让你坠入黑暗,这一阶段,嗜杀、不甘会占据你的大脑,你会怨愤于道法强迫自己丢下自我,会认为自己选择了冷酷才得以活过解庸,会不自主地亲近黑暗,但若是真的堕入黑暗的深渊,也就离死亡不远了。悟渊的真谛在于利用黑暗,凌驾黑暗,不惧黑暗,只有这样,才能从中逃脱,进入渡劫期。 传说渡劫的人会在雷劫中看到一路修炼过来的自己,种种苦痛会再一次呈现,那样的情境人们很难想象如何承受,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有人渡劫。 也正是因为修行之路难于上青天,前世段沉璧手握具有“化神捷径”别称的轮回镜被追杀,就是这个原因。 试问谁不想活着成为世间第一呢? 力量有时候就是这么诱人。 第二日,太阳还没升起,段沉璧起床了。他伸了个懒腰,派了个小灵人替自己打包来早餐,笑嘻嘻地拿到被吊着的楚秋篱面前。 楚秋篱一身的露水还没干,闻到莲子粥的味道抬头,对上段沉璧的一双桃花眼。 段沉璧晃了晃手里的粥,笑着问:“想喝吗?” 楚秋篱:“” 段沉璧:“我很善良,但是我听到我的二两银子在哭泣。” 楚秋篱:“” 段沉璧:“我真的很同情你。” 楚秋篱:“” 段沉璧:“但是我的二两银子希望我忠贞,对它们负责。” 楚秋篱内心:“我他妈想送段沉璧十面轮回镜!” 代表正午饭点结束的钟声刚响过,段沉璧掐着点把楚秋篱放了下来。 想要吃饭,就得自己做或者下山去,对于一个被吊了一整夜的十几岁少年来说,堪比酷刑。 楚秋篱一眼也不想看段沉璧嘚瑟的小表情。 这种性格,怪不得前世今生两辈子,就算五青门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是个少年,也要骗段沉璧错收了自己看笑话。 没准五青门的人都被他坑了个遍。 不过一码归一码,自己也是动了人家小金库在先。 揉了揉后腰,楚秋篱转身去厨房。 五青门的伙食还算不错,而且每个峰都有自己的厨房。毕竟修仙门派,样样都拿得出手,其中的各位修士也是各个一表人才,那段沉璧一两银子掰成几半花的做派,几乎是五青门这块美玉的璧上瑕疵。 你能想象一个长得清逸俊秀仙气飘飘的冰山美男,坐在自己床上数钱的样子吗? 反正成为段沉璧徒弟之前,楚秋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厨房里只有半缸水,半颗菜也没有。楚秋篱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走出了闲风阁。不就是谁比谁更狠吗?姓段的,你给我看好了! 他半刻钟走到五青门的总饭堂,往地上一跪,揉乱了头发,哭了起来。 掌管食堂的杜老摸摸胡子,额头上的皱纹快拧成了三个同心圆,问道:“这是那位长老座下的弟子?怎么在饭堂前面哭?” 楚秋篱抽噎道:“我是段长老的弟子,师父今日刚起,昨晚本打发我清早就来打饭,因为我刚到五青门不熟悉路,现在才找到这里,师父传音说他方醒来怎么不见我,我这会怕是没胆子回去了” 杜老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洗碗的师傅们,皆是面面相觑。 五青门乃修仙门派,哪里有长老睡到正午过了才起的?这段长老平日里性子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刻薄对待一个小徒弟?杜老清清嗓子,问:“段长老平时的饭菜都是由灵人送,怎么今天偏让你这个刚来的新人来?”楚秋篱一脸单纯,“师父因为看着我像个姑娘就收我为徒,结果昨晚回到闲风阁,我对他说我是个男孩,他好像愣了一下,不过也没说啥,笑着告诉我男孩就该多磨练,让我一晚上别睡觉去五青门十座山上跑一夜顺便带个早饭给他。应该,应该是对我的历练!师尊对我真好!看,这身新衣服还是他借钱让我买的呢!” 杜老再次与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啧啧,这简直是报私仇啊!给徒弟花钱,还是借的?! 当日下午,止水轩。 段沉璧喝了口茶,还未咽下去,听白霄问:“你为什么虐待你徒弟?” 愣了下,冰山一样的笑霁仙师把茶喷了出来。 当夜他又把楚秋篱吊在了树上。 如此僵持半月,楚秋篱的作妖越发层出不穷,为了自己的老脸,为了不被当作虐待少年的变态,段沉璧屈辱地选择了退让。 他终于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第6章 魇术 夜晚,无风。 这是楚秋篱上闲风阁第一晚睡在真实的床上,很是惬意。 半个月来,他与段沉璧斗智斗勇斗脸皮,斗得不亦乐乎,经过上辈子总被自己师尊不断“坑害”的经验总结,楚秋篱应付起一切来都颇为云淡风轻。 真是熟练得令人心疼。 要不是段沉璧乃魇术第一人,自己是断然不会再次选择当他的徒弟的。那时段沉璧问他拜师想要学什么,楚秋篱诚实地说希望能够习得魇术报仇,师父的话隔了一世依旧记得清晰,那人说:“学什么,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是,魇术只有修炼到上清境界才能学习,不然会被自己的力量反噬暴毙,你虽报仇心切,但也总归不傻,总不该仇还未报,自己先完蛋?” 楚秋篱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就下定决心认真打好基础,可惜前世的他刚触及突破上清境界的壁垒,就被轮回镜送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被段沉璧坑的。 闲风阁,听起来像一间屋子,却其实囊括了一座山峰。五青门共有十座山,皆是雄奇险峻,高耸入云,其间有一股巨大的瀑布,被叫做五青飞湍,如果晴天的时候也起大风,十座山上的人都可以看到瀑布化作七彩的颜色,其景堪称一绝。闲风阁就在这瀑布旁边,因此草木茂盛,一年四季都较其他几峰冷一些,楚秋篱嫌吵,选了离瀑布远一些的一个小院住着,起名静修庭。每次找段沉璧都要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他的小院,极其不方便。 在印象中,段沉璧好像只来过一次自己的居所,因为楚秋篱喜静,所以院中也就只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和几株稀疏的兰草,那时段沉璧看了眼自己的院子,还笑话自己道:“徒弟呀,你这是在修行还是出家?”不过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因为段沉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竹子,风一吹就哗啦啦直响,门口还有一只唯一一次下山诛邪收服的巨兽,名字叫封炎。每次楚秋篱去找师父,都会看到封炎在竹林里乱跑,惊起一群又一群飞鸟,把整个院子搅和得“鸡飞狗跳”。这个院子也有个名字,叫做落索居。 相比之下,自己的静修庭真的是安静地过了分。 房顶的瓦片上渐渐响起敲打声,慢慢变大,晚春下起一场夜雨,窗边逸进来几分泥土的味道,梧桐叶沙沙地响。楚秋篱盘算着这辈子一定不能随意死掉,一定要修炼到上清境界,为自己的家人报仇,然后安分地修炼,修不修得成另说,总之要活得有收获就行。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声愈来愈大,屋子里静静地,只有楚秋篱的呼吸声。 楚秋篱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滴水,很奇怪,自己明知自己在做梦,却真实地发现自己是一滴水,并且没有想要醒过来的任何想法。 他本在海中,没有形状,看不到日升月落,只是能感知鱼儿在自己的周围游动,带动摇摆的海草,在五彩斑斓的珊瑚间自由来去。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一切,忽然从远处游来更大的鱼群,惊动自己周围的小鱼。楚秋篱心想小鱼们应该是逃不脱了,眼睁睁看着大鱼吞食了一条条小鱼,挣扎的鱼儿摇的周围的水波动荡,自己连带着感觉天翻地覆,在波涛的涌动中,楚秋篱晃到了海面。 一睁眼,看到的是光辉洒满大海的皓月。海面一浪拍一浪,自己看着天上的月亮,感觉很新奇,仿佛整个海面都是自己,又仿佛自己是海面的一部分。那月光竟然有几分冷,楚秋篱向前游动,越想往月亮靠近,又愈来愈远离月亮。 他不甘心,依旧坚持游动,直到月亮降落,东方升起云岚,再到旭日东升,自己终于脱力,撞到了捕鱼的船上。阳光很暖,照在自己身上,却让楚秋篱越来越不适,自己的身体开始分开成为一丝丝的热气,他拼命想要把自己凝聚到一起,累到就快神形俱灭,天气骤然变冷,让他有了喘气的机会。 楚秋篱终于把自己又凝结成了一滴水。 一放松,他发现周围尽是与自己一样的水滴。那些水滴也很像人,七七八八聚在一起,却又挨得越来越紧密,直到云朵也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大风吹过,楚秋篱也从云层间落下,一片混沌的天幕变得更加阴沉,楚秋篱飞快得往下坠落,周围风声呼啸,飞鸟四散,穿过茂密的树叶,穿过空中的尘埃,他撞在一个农夫的蓑衣上,又被弹到了一个小小的水洼里。 水洼里有一只蚯蚓,在楚秋篱眼中大如巨蟒,因为蚯蚓的剧烈动弹,水洼的水浑浊不堪,楚秋篱自己也被染得脏污至极,难以呼吸,却又见天上乌云渐散,太阳自白云间浮现,一抹天青色慢慢把墨云渲染开来,农人脱掉了蓑衣。 水洼的泥渐渐沉淀,楚秋篱全身又恢复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再次化成热气,等待着重新凝聚的一天。这次等待比较漫长,长到楚秋篱已经就要失去意识,他感知自己又被某种力量凝聚成水,随着大风扶摇直上,又随着千千万万水滴一头扎入大海深处。 再次睁眼,他看到一条条小鱼儿在眼前游来游去 楚秋篱终于察觉不对,他疯狂地要醒来,却觉得身体有千斤重,拼命睁眼看到屋中的一切,又觉得身处深海之中,呼吸声变得急促,下一秒又看到自己飘到了海面,依旧是遍洒大海的月色,又是黑云压城,再是落到树叶,落到小姑娘的发梢,落到寺院的荷塘,落到野外的荒冢,最后又扎入大海,看到眼前被吞食的一条条小鱼 一片混沌,有我又没有我,不知什么是天地,只觉得一直在消亡一直在重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曾经的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构成掺杂了几分别的气息,只觉好像永生又好像在逐渐消失,终于在再一次下落的时候,楚秋篱猛地睁开了眼。 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屋子里静得出奇,但是多了一个人。 段沉璧自楚秋篱额头间一弹,收走了一缕灰芒。他神色淡淡,对瞪着自己的徒弟道:“我本来想操控一个人来着,不小心放跑了一丝梦魇,打扰你了,为师很过意不去。不过既然你醒都醒了,那就跟为师去落索居,帮我一个小忙。” 楚秋篱还未完全从那个奇怪的梦中缓过来,但听了段沉璧的话还是乖乖爬起来,背后的汗已经都凉了。他心里暗暗发怵:只是段沉璧无意放出的一缕梦魇,就让自己毫无反抗之力,那要是师尊对自己全力施展魇术,会是如何恐怖的场景? 事实马上给了他答案,跟着段沉璧来到落索居后,楚秋篱看到了被段沉璧用魇术控制的人是如何的惨烈。 那蜷缩在地上的人,分明就是陈天璞! 只见陈天璞双眼紧闭,气息杂乱无章,似乎是被梦里的东西狠狠折磨着,他应该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用力想要醒来,可是他的挣扎在魇术之下没有丝毫的效果,完全是幻梦下的奴隶。 楚秋篱回头看师尊,段沉璧的眼色也不是很好看,但开口道:“我不管他是掌门的儿子还是孙子,想偷我的小封炎,就别想好过。” 楚秋篱震惊了。 什么叫做小封炎?他管竹林里那个跑起来风风火火的生物叫做小封炎??? 还有,陈天璞竟然想偷封炎?这是什么眼光??? 楚秋篱只觉得这些人都他娘的有病。 他摆摆手,“那什么,师尊,徒弟我觉得被梦魇伤得有点深,身体不适,这就先回去休息了啊。”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段沉璧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法术很有趣很实用吗?想不想学?为师教你?”楚秋篱脚步一顿,疑惑道:“现在就教?”段沉璧得意地抱起胳膊,道:“对,就现在。” 楚秋篱:“我只是个凡人,什么条件都不具备,这就可以学?”段沉璧:“魇术这东西,不挑人的。” 楚秋篱内心:这和以前说好的不一样! 不过送上门来的好事,不学白不学。楚秋篱马上跪下来磕了仨响头,道:“多谢师尊!”段沉璧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斜觑了徒弟一眼,道:“有奶就是娘!” “那,师尊,你困住少主,用了几分的魇术?”段沉璧:“困住他,顶多一只魇灵。” 楚秋篱不懂魇灵是什么,却觉得魇术必当是一种很繁杂的术法,可是不管它有多难,自己终是要学会的,他要用这魇术去杀了自己的终生仇敌,只有让仇人死在自己的手里,他才能够甘心。 一只魇灵生出的一丝梦魇就足以让自己受的,段沉璧真的不愧是天下的魇术第一人。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人,真的很难想像这被操控的恐怖之处。 为表决心,也为表诚意,楚秋篱把昏睡的陈天璞扛回了他的少主住处。一路有段沉璧给他的隐身符,事情办得很是顺利。 幸好陈天璞晕过去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意识,否则这一切解释起来都是麻烦。段沉璧在梦中加了点东西,第二日醒来的陈天璞只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秋篱被学习魇术的事情振奋得不想回去睡觉,他顺便沿着五青飞湍走下山,想到终会大仇得报,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山间石阶处响起,那人道:“秦关,你是知道分寸的。”楚秋篱好奇,静立片刻,知道自己必然已经被发觉,就收了符咒走了出去。 石阶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白霄,一个白霄的大徒弟秦关。这对师徒在五青门美名远扬,在秦关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时,就被送上五青门拜师,当时人人看秦关根骨不佳,都不愿教他,秦关让送他来的人离开,于鹅毛大雪中跪了三天三夜生生晕了过去,这一行为感动了白霄,便破例收了秦关为徒。 谁知这根骨不佳的孩子,悟性却是出奇的好,入门十年,能力超过五青门大部分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成了十五岁就达到元阴三阶的第一人。且本人也是温柔纯良,尊师敬长,被五青门各位长辈交口称赞。楚秋篱记得秦关这位传奇人物,上辈子的时候因为与他不是同一个师尊,所以往来不多,只记得秦关好像因为什么人犯了什么错,被终生软禁在了五青门,后来自己和段沉璧叛逃,差点被五青门的追杀者发现时,是他将自己师徒二人藏在一处密地,临别前,楚秋篱问秦关为什么救他们,秦关年纪轻轻却是一头白发,只是凄凉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的秦关尚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青衣,背后背着一把窄窄的剑,眉眼间全是少年恣意的洒脱,一头乌发用银扣子束起来,侧脸轮廓看上去柔和极了。他们师徒二人听到脚步声,一起回头,楚秋篱躬身行礼,道:“大长老,秦师兄。” 秦关步伐轻快,笑着走过来拍拍楚秋篱的肩膀,道:“楚师弟这么晚,还在到处晃悠,看来心情很好。”白霄点点头,道:“的确也不早了,那为师先回止水轩,秦关你早些办完自己的事,为师相信你不是鲁莽之人,定然是知道如何进退的。你是叫鸭梨对,也快早些回去,别再让你师父逮住了!” 楚秋篱:“” 他与秦关一同下台阶,心里好奇,就装作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问道:“这么晚了,师兄要去办很要紧的事吗?”秦关天性纯真,回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是白远峰掌门之子,因为最近白远峰出了一件大事,他很为自己的父亲担忧,但是我这位朋友自小资质愚钝,无法为宗门出力,所以我想过去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尽我所能让我问心无愧。”楚秋篱点点头,又问:“那你这朋友他叫什么?我想着,既然是秦师兄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以后若来了咱们五青门,还请秦师兄介绍我认识呢。”秦关笑笑,因为天生是笑唇,他的笑容更加比寻常人和善,道:“我这朋友听了定会高兴,他叫做宗衍,是个很好的人。” 楚秋篱心头一惊,宗衍,这是何许人也,前世的一个混世魔王,修为在修真界排中上,其修炼的术法诡变奇绝,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独门诡术傀儡丝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就连白霄,也差点被其诛杀。这么一个人,在秦关的口中竟然是资质愚钝,为人善良,恐怕前世秦关被五青门软禁,也多半是因为此事。 看着楚秋篱沉默,秦关问:“楚师弟怎么了?”楚秋篱笑笑,道:“我就是听秦师兄有朋友,羡慕罢了,自我来到五青门,也没有结实什么好友,可能也是我性格古怪,没人愿意接近。”秦关依旧笑得和煦,“哪里,人的性格不分好坏,都是看缘分,我看师弟人就很好,如果师弟想,师兄我完全可以当你的朋友,宗衍想必也是很愿意的。” 楚秋篱内心感到温暖,却又想起前世对宗衍的印象,不过五青门里也没有几个好鸟,修真界的大能,在面对轮回镜的时候吃相不也是很难看吗?他抬起头,同样回报了一个真心的微笑,说了声:“好。” 第7章 炼气入门 修行之路,必然是漫长的。 段沉璧给楚秋篱制订了一年内的修行计划,那就是白天修行,晚上学魇术。 炼气、活脉、剔骨,是打好基础的关键。天地之间,炁为先,通过炼气,学会与天地万物之间产生无形的联系,于四季变更采取相应的修行方法,打通全身的血脉,称为活脉,当全身经脉畅通无阻,精血纯正,身体就会与万物之灵时时刻刻沟通,剔除骨髓中的凡尘之物。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把自己内外乃至灵魂先洗干净的过程,做好这一切,修行才算真真正正地开始。 炼气,首先要会选择地方。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杰地灵”是有一定道理的,天、法、地自为一体,如果一个地方蕴含的灵气十分充沛,那么在这个地方炼气,肯定比在灵气稀薄的地方要容易成功很多。灵气何来?来自于一块土地很久没有被凡尘之力干扰,而且草木茂盛水源活络,四时光景依照规律循环。所以段沉璧找了五青门闲风阁的那片槐树林,让楚秋篱自己收拾好山洞住进去,什么注意的事或者诀窍也没说就离开了。 这就是段沉璧的教学方式,像炼气、活络、剔骨这些修仙之前要做的事,仅仅只给自己指个地方,说一声“这是炼气\/活脉\/剔骨的地方,你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其他指点,几乎为零。 前世的时候,楚秋篱对此举很是不解,为什么说待上一段时间,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拜了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为了早日学到魇术,他四处询问师兄弟炼气之法,得到的答案并不一致,通过自己总结,一共有三种。 第一,服药。这算是最最容易的方法,但是通过服用外来的药物加成自己内在的力量,听起来就不是很有意义。再者,对于修行这种事,本就是以锻体炼神为主旨,利用服药走捷径,初时或许比同修快,但越到后来,就会越跟不上境界的提升,这种人,一般都会年纪轻轻就力竭而死。 第二,研读各种经书,从中得到适合自己炼气的方法。这法子听起来的确很正统,从前辈那里学习,再找适合自己的道路坚持下去,最后达到目的。所以很多人都是这样找自己的入门之法,但五青门的藏经阁再大,也容纳不了那么多人需要的典籍。入道的方法千千万万,有因悟入道,因武入道,因执念入道,这还算是普通的,有很多奇葩的,因惊吓入道,因吃饱了撑着入道,因洗衣服入道种种下来,几乎是入道法子千千万,没有什么能人可以轻易找到自己的方法,因此就一个炼气,被浩如烟海的书卷阻隔下来的人,也数不胜数。 第三,苦修。就是超负荷做事,做着做着就会不断突破自己的潜力,一定程度后,就能够顿悟引气入体的诀窍。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这样的苦修没有什么标准,人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什么时候才应该停下来。所以为此活活累死的大有人在,因为太残酷,几乎不被使用。 前世楚秋篱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也听了段沉璧的话,睡在山洞中,太阳升起就看日出,该吃饭就吃饭,月亮升起时,他就独自坐在山洞前的松树下,看渺渺云层间柔和的月光。五青门不愧是一块灵地,到哪都是景色宜人,比如就这么一个山洞前,可以看到五青飞湍,可以望见其他高耸如云的山峰,而山间的草木亦如洗过一般,翠色欲滴,随着风的浮动荡起阵阵绿涛。其间间或飞过一两只仙鹤,徒生悠然超脱之感,令人忘俗。 这辈子他才明白,这是段沉璧的“无为”思想,看起来只是让他待在这里,却其实,一个人如果不与外界接触,就会自己在心里去思索事情,这样的思索来自于自己内心的意愿,没有外界的逼迫。他住在这山洞中,每日看着日月更迭,望着草木生灵,自然会在心中思索所见所闻,也会去想一些在做凡人时没空去想的事情。 他便也就坐下来想,想自己的前世,想前世经历的所有事情,想为什么段沉璧会沦落为修真界征讨的靶子,想自己该去如何报仇。 同时他也看,看眼前的景色,看天地间的自己,看尘埃在光照下的浮动,看动静之间的幽微。 心就像是一个世界,世界的内容无非是人间八苦与种种感悟,因为每个人的性格与悟性而呈现出不同的境界。楚秋篱活过一世,如今觉得人生八苦并非是各有各的苦,而是因为杂糅,才让人痛不欲生。 比如你喜欢吃白菜,喜欢就是喜欢,并没有痛苦;而你不喜欢吃胡萝卜,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没有什么痛苦,不过就是吃饭时把它夹在一旁,也没有人会逼着你去喜欢它。真正痛苦的,是不纯粹,比如你喜欢吃白菜,却因为生了病,郎中告诫你吃不得它,你就会觉得这喜欢让自己焦虑,让自己痛苦,后悔自己不该去喜欢吃白菜。而这时郎中又说,你应该多吃胡萝卜,这有利于加快你康复,你就觉得后悔自己不喜欢胡萝卜,如果自己当初喜欢的可就是胡萝卜而不是白菜,那不就正好? 可人间偏偏就没有这么多的正好。 渴望被爱的,最终六亲不认;渴望被关心的,最终众叛亲离;渴望自由的,最后束缚于现实;渴望强大的,最终失去拼搏的资本;渴望平凡的,偏被委以重任 他看着月亮再次从云间升起,冷冷地把光投在距离自己三尺远的地上,只觉真正可以随着天地气运雕琢自我的灵魂,真的罕见而可贵。 耳畔是五青飞湍的水流声,楚秋篱立于树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就像与这无形之中的生灵沟通,感知它们的存在,感知一草一木生存的意义。只觉呼吸越来越顺畅,清冷的气息萦绕周身,有一种自己下一秒也将化为草木山川的错觉。 等再次睁开眼睛,月亮已经升至中天,周围的一切如同浸在清水里,安静而美好,如同未染尘埃的新生天地。楚秋篱缓缓转身,回到山洞倒头就睡。 段沉璧坐在松树上没有动弹,目光随着自己徒弟看向山洞,又忽地笑了声。他修为高出楚秋篱太多,不想让楚秋篱知道自己的踪迹,楚秋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他从楚秋篱闭眼起就坐在这树上喝酒,一直喝到楚秋篱睁眼,这期间他望着月亮,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酒像喝不够似的,恁的醉人。 一阵风吹草动,一抹白色闪过,段沉璧其人已经不见踪影。 有句话说“鸡鸣枕上,夜气方回。”那时候是人从半梦半醒间刚刚清明的瞬间,心里有鬼的人会感到沉重不堪,心中无事的人会觉得睡了一觉满身轻松。楚秋篱便在这时候,意识清醒了。他没有睁开眼,却觉得夜气已经散去,周围气息很是轻盈,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吸入了什么清凉无比的东西,猛地一惊坐了起来,这是炼气入门开始的征兆。 果然有前世的记忆,连入门也快了许多。 他这边高兴,起了大早给段沉璧带了早饭,看落索居门还没开,就自顾自在院里坐下,看封炎在不远处刨坑。来到五青门之前自己听说过笑霁仙师捉妖的故事,这只叫做封炎的兽就是那个传说里万人难攻的妖魔鬼怪,看起来大得吓人,却只有三岁,灵智未开。当时之所以攻击人,是因为饿,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别人打它它会反击嘶吼,但如果给它一个烧饼,他就能安静下来。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会信,段沉璧的成名之战并非因为修为高超,而是因为一顿没来得及吃的早餐--红豆烧饼。 不过这用红豆烧饼哄来的封炎可真的不是什么小角色,它是神犀之后,自上古犀类被大能赶去看护大地星盘不慎全族灭亡后,世间无人再寻到过神犀。段沉璧因受了掌门命令去做任务,看到因为饥饿到处撒气的小犀,心中也是十分惊异。幸好修士中没有人认出来这是神犀之后,不然定会为争抢它造成血流成河的局面。一不做二不休,他哄着神犀把自己化为最小形态,使了个障眼法令其看起来毛绒绒的一团,迅速将其它抱回了闲风阁。 神犀之血,可是能让人用来炼药的无价原料。 心里想着,楚秋篱朝封炎扬了扬手中的早饭,与这个神兽搞好关系,或许也是今生必要做的事情之一。可能是一出生就颠沛流离,封炎就像是个总也吃不饱的流浪小儿,看到吃的便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它只是看到楚秋篱有意给它吃食,就风风火火窜过来,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乖巧。 对了,封炎听起来是个雄性名字,却其实是个犀牛中的姑娘。它体形硕大,段沉璧说它成年后可以高过两倍的落索居,现在为了不暴露身份,师父每天都会给她投喂几颗药丸,让她显得像个四不像,所以人人看封炎,只觉得是个长毛大耳朵,身体胖腿又短的生物,没有什么想要充分了解的兴趣。也亏得封炎灵智未开,不然,作为一个姑娘,不,作为一个兽类的姑娘,那个能忍受被人嫌弃外貌的境地,非得拆了段沉璧的老窝不可。 本着怜香惜玉的原则,楚秋篱真的给了封炎一块土豆饼。上辈子因为封炎的身份不甚暴露,被有心人得了手,封炎灵智未开就被捉去炼了药,还记得当时段沉璧直接拔出仙剑淬冰去要说法,结果如何楚秋篱没能知道,只是记得回来的师尊默默去了五青飞湍下喝了一夜的酒,大抵那时候,他是伤心的罢。 这辈子,他想要一切都好好活着,离纷争越远越好。 “吱呀”一声,门开了。段沉璧似乎是很惊奇楚秋篱能来这么早,看到他手中拎着早饭,扬扬眉毛,问:“你这是来挖我的墙角?觊觎我的小封炎?”楚秋篱没回话,只问:“师父,这只小兽据说是您收服的?”段沉璧走下台阶,随手把散着的头发往后一甩,坐到楚秋篱身旁,“那可不,为师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听到这物连连击退数十批修士,当时情况之紧急,场面之血腥,真是闻者落泪听者叹息。为师为了天下大义,只身犯险,拿出毕生所学,终于降服了它!” 楚秋篱心里默默嫌弃:你的毕生所学就是一张红豆饼吗?真是一辈子比一辈子更不要脸,现在连实话都不说了。 段沉璧继续道:“封炎惊叹于我的力量之强悍,立刻跪下来表示要让我收了它。我说修行中人不应以势压人,要放它自由,它却当场涕泗横流,哭得那叫一个戳心!为师心地善良,只好勉为其难将其手下,这才带它回来” 楚秋篱内心乐了,心里想象着封炎那小短腿下跪的模样,不禁想笑。这段沉璧真的是绝了,说谎先不提,这样抹黑一个灵智未开的小兽,都不见脸红。他也不想计较,站起身来,把早饭递给段沉璧让他吃,折回去继续炼气。 临走时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清晨的阳光洒在落索居,照在段沉璧半边脸上,或许是因为角度的问题,他的脸一半掩盖于大树的阴翳下,看不清楚。一半的脸却因为如此显得轮廓更加分明,自额头再向下,鼻梁到嘴唇,最后是下巴,线条流畅,既不过分柔和,也不显得生硬刻板,总的来说就是恰到好处。那人一头长长的乌发没有平时用玉冠束起的严整,白色的外袍随意搭在肩膀上,反倒多了几分慵懒,但依旧如同谪仙一样好看。 按照这个炼气速度,不出半月,就可以进行活脉了。 第8章 朱砂痣 炼气的过程在很多人眼中看来繁杂又无聊,楚秋篱却一点都不觉得闷,反而很享受这种清静的日子。 这日他刚吃过午饭,自饭堂回来,见前面两人同行,其中一个的身影很是熟悉,就上前打招呼,“秦师兄,你回来啦?”那人正是秦关,听到声音笑着回头,同行者也跟着回头,对着楚秋篱行了一礼。 楚秋篱回礼,道:“这位大哥就是秦师兄说的好朋友吗?今日果真来了咱们五青门。”见楚秋篱十分客气,也听得自己竟然还被秦关在旁人面前提起过,宗衍眼睛一亮,笑着道:“能让秦兄当作朋友,真的是在下的荣幸!” 又是一番寒暄后,楚秋篱先告了辞。但也禁不住秦关的盛情相邀,答应了晚上一同吃饭。 离开秦、宗二人,楚秋篱去了落索居。 段沉璧正在给封炎顺毛,看到楚秋篱来,微微怔了一下。这小子整日里修炼勤奋,借走了几本有关魇术的书籍后,很少主动来找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又是遇到什么,还未开口,却听他道:“师父,徒儿昨夜梦到一个梦,您在落索居闭关之时,我为了给您采莲子跌入池塘,差点溺死。您想想,如果我真的在您忙着的时候遇到了危险不幸丧命,我一条贱命没什么可惜,只是以后您身边无人照顾,想想都凄凉。所以啊,您要不给徒弟我一些保命的东西,也好让徒弟时刻保持活着,好孝敬您?” 段沉璧内心:我呸。 什么为了给自己摘莲子落水,他要有那份心,自己敢跟着封炎姓犀。孝敬自己?呵呵,那二两银子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不坑自己算是万幸。他抬眼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徒弟,桃花眼里满是不信任,却还是用神识在空间里找了找,摸出三张符咒,递给楚秋篱。 “拿好,能保命。必要时扔出去就能起效果,别随便死了让别人笑话我笑霁座下养的是个废物。” 将近日落楚秋篱去止水轩的时候,秦关换了一身青衣,坐在窗边喝茶。相比之下,宗衍就拘束得多,他不敢在这名门大派大长老、二长老的弟子面前有任何不妥的行为,表现出一副内敛少年的模样,似乎因刚来到陌生的地方,坐在旁边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一动也不动。 秦关心里苦笑,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由着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这边。半晌,他坐着喝茶的人都觉得累了,见宗衍依旧正襟危坐,不由笑起来:“你怎的如此安静?而且从刚进这屋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纠结得紧。”宗衍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在白远峰习惯了,话太多,会惹人讨厌的。” 这下换秦关沉默了,他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人是怎么在人人都不待见的环境下活到大的。楚秋篱见气氛尴尬,想了想,又看了眼那个局促紧张的人,咳了咳,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五青门也不是严肃死板的地方,比如我一个劲地在闲风阁作死,我那师父老人家也从没把我怎么样。 秦关听了笑道:“老人家?段长老可不老,别看他是上清五阶的修为,还有天下第一的魇术之技,可他才一百多岁,修行中人在他这个年纪,大多连御灵五阶都突破不了,因为是二十多岁就达到了御灵五阶,所以他的容貌一直英俊非凡,他的风采在咱们五青门堪称仙人之姿,可是鼎鼎有名的呢。” 这番打趣使得氛围热闹起来,宗衍也加入了轻松的对话,听秦关和楚秋篱讲起他们的趣事来。少年人聚在一起都爱喝酒,熟悉以后就真的不再有任何拘束,几坛酒下肚,三人面上都浮现红色,楚秋篱意识清醒,愣是把自己装得像是醉了般不清整,宗衍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将倒不倒,楚秋篱便抢了个头,“咚”一声栽在了桌角上。 直到窗那边半晌没了动静,听见了秦关均匀的呼吸声,那位“酒意上头”的“憨厚”的少年才舒展了眉目,他看向窗外,眼中已然不是平日的畏缩与怯懦,而是一种狂妄的邪气。 这是宗衍上辈子成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强者之后惯有的神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楚秋篱暗中观察,被那神色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尽量平缓呼吸,不让对方察觉破绽。窗外一只黄猫从树上跳下来钻进宗衍的怀中,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外面的荷花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白霄向来喜爱荷花,为了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出水芙蓉的清丽之姿,给止水轩的所有池塘底部都放了千枚暖玉,是以如今还是暮春,止水轩却能看到这样的奇景。 碧色的池塘中偶尔有金鱼游到水面,咕咚咕咚吹出泡泡,惊起水面层层涟漪。柳条随风而摇,姿态美丽,天静气清,惠风和畅。 秦关这一觉睡到了晚饭,等他醒来时,楚秋篱还未醒,发现有饭菜放在桌上,用手试了试,温度正好。 以往这时候大家早就吃完饭了,这些饭菜也都不是五青门饭堂做过的菜式,来之前自己给宗衍四处介绍过止水轩的环境,宗衍还特意问了厨房的位置,看来这是宗衍专门为他们留下来而且温过的,心里高兴了一下,他又点了一盏灯准备叫楚秋篱和宗衍吃饭,却发现自己平时散乱的卧室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宗衍干的。 思及此,秦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平时最新修炼,不拘小节,请了客人来,反倒让客人动手替自己扫了屋子。 装睡的楚秋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十分警惕怕宗衍对秦师兄下毒手,捏着师父给的保命符汗都出了几层,结果对方起身替秦师兄打扫了一遍屋子。 这种亲眼看着前世的魔头轻手轻脚为别人打扫房间的感受,真的是:无法言说。 秦关喊了几声,没找到宗衍,只好又留下宗衍那份,和楚秋篱先填饱了肚子。 黄昏后的风很凉,带着春末独有的木叶味道,让人感觉很舒服。吃完饭的楚秋篱眯了眯眼,索性盘腿坐在池塘边,和秦关等着宗衍回来。 然后他们等来了一只黄猫。 黄猫小心翼翼地盯着楚秋篱,似乎在估量着面前少年的善恶,它的眼睛很奇怪,左眼瞳孔呈蓝色,右眼是碧色,长在一张圆圆的猫脸上,却意外地和谐好看。 楚秋篱直起身,歪头对着猫温和一笑,顺手折下手边一根毛毛草,拿着轻轻碰了碰猫鼻子。 黄猫:“……” 宗衍回来时,就看到秦关在笑,楚秋篱和猫在池塘边对峙着。 他上前微笑着喊了声“大黄”,半蹲下来伸开双手,那猫便立时转过头来,奔入宗衍怀中,喵个不停。楚秋篱叼着狗尾草,总觉得刚刚不是错觉,那名为大黄的坏猫转身的时候翻了它一个白眼。 楚秋篱:“……” 楚秋篱:“哪有正经猫叫大黄啊?” 宗衍上前一步,道:“此猫怕生人,是被一群稚童凌虐时让我救下来的,所以看到人就想抵抗,但它的性格其实很温和的。 楚秋篱一愣,回头摸了摸鼻子,“哦,小家伙还挺可怜……” 宗衍笑笑,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低声问道“秦兄,你的轻功怎么那么好?”秦关微微一笑,道:“这个简单。” 淡月升上柳梢头,屋檐上的风铃随着晚风晃动,“叮铃叮铃”地响,秦关看着默默坐在一旁的宗衍,觉得他心中的心事仿佛像化不开的积雪似的,又想到自己看到的宗衍在白远峰的境地,友好地揽住宗衍的肩膀,道:“明天带你去个地方,不就是轻功嘛……” 次日,秦关起了个大早,他跳下床,拍了拍在屏风后边榻上尚在熟睡的宗衍,递给他一身新的五青门弟子服,道:“走,叫上小楚,我教你轻功!” 三人走在一处,楚秋篱昨夜读完一本有关魇术故事的书籍,心头有了一丝丝感悟,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青门地形复杂,白霄收的徒弟多,到处都是修士的庭院居所,其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竹林,秦关和宗衍一般,也穿上了轻便的弟子服,没有像往常一般御剑,陪着宗衍走在较为僻静的山路间。 回忆起前世段沉璧常来这里静坐,打坐的那块石头也被磨得光滑。师尊之所以那么强大,看起来做一切事都轻轻松松,不也都是少年时节一步一步苦炼出来的吗?渐渐想通了一些关节,楚秋篱恍然大悟,不禁感叹了一声:“我忽然觉得,我师父真厉害。” 秦关听到这话,也想起了白霄,接过话头,“段长老的确是十分了得,你说他厉害,我也很赞同。而且,我也觉得自己的师父一样强大”他越说越激动,向前走着说着,然后干脆转过身退着走路面向宗衍和楚秋篱讲。 初升的太阳光透过竹林撒在他高高束起的头发上,宗衍只觉得面前这个一身青衣的少年明亮地逼人,全身上下都是光明眷恋的痕迹,透着一种说不清的轻和感。他本能地加快脚步,跟着秦关的步伐,楚秋篱察觉到宗衍的变化,转头看了一眼,那宗衍的心情似乎也随着秦关的笑声愉悦起来。 楚秋篱突然很想了解宗衍此人的出生背景。 那被前世的尘埃所掩盖的一切,是不是并非自己听到的传言,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三人说着笑着,不一会就到了一处幽谷边。秦关指着幽谷处生长的密密藤条,笑着看向宗衍:“它们,就是我轻功的亲传师父!” 说罢,脚下轻轻一个借力,他整个人就像是风中的枯叶一般,飘向谷中,楚秋篱对着这高深的轻功差点拍手叫好,可宗衍被秦关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得像是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惊吓的样子可明显不是装出来的,楚秋篱忽然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原来宗衍是怕高的! 眼见秦关就要掉入谷中,宗衍刚要跑过去,却见秦关攀上了一根长长的藤条,单脚在山谷峭壁上一蹬,向反方向飞去,速度带来的快意使得秦关爽朗一笑,直接在半空中松了手,像个陀螺似的自高空旋转而下,反手攀上另一条横着生长的藤蔓,没有几个起落,便到了山谷的另一边。 向来稳重文雅的秦关,在此刻也意气风发。 楚秋篱看着宗衍脸上发白,若要在前世,有人说堂堂魔君不会飞,恐怕是没人相信的,亏了他的其他技能都接近满格,导致别人一见他就腿软,更不敢想象飞在空中的魔君是什么画风。否则,光是知道他不会轻功,他都要被早灭了不知多少年。 不过,楚秋篱想:宗衍待秦关是打心里的好。 晚上回去的时候,又下起了雨。楚秋篱撑了把伞去见段沉璧,上去的时候落索居门窗闭着,一点灯光晕染在窗间。他看到自己的师尊正坐着摆弄什么东西,那身影映出来,依旧是卓绝之姿。他突然想: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待在落索居里,真的不嫌安静吗? 一个性格上窜下跳的人,为什么会给自己的住处起名落索居呢? “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段沉璧的声音稳稳传出来,楚秋篱走上台阶合上伞,推门而入。原来段沉璧在饲灵。楚秋篱上辈子见过段沉璧喂养这些小玩意,却不知它们是什么,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魇灵了。 段沉璧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个透明的瓶子,瓶中满是飞动的荧蓝色小虫,它们看起来很小,每一只都如同针孔那般大,团在瓶中,倒算是一个奇观。 蓝色的光点飘动在瓶子外面,映在段沉璧苍白的手腕处,徒增三分冷意。 “这就是魇灵,若你学了魇术,以后第一个就是要学会喂养与操控它们。看到这些蓝色的光点了吗?这就是魇灵的食物,不喂饱它们,它们是不愿意为你做事的。” 楚秋篱问道:“这蓝色的小光点是什么?” “是梦。” “梦?谁的梦?” “我的梦。” “什么?” “我的梦啊,就是我自己,你师尊,为师的梦。” 楚秋篱睁大眼睛,“你将自己的梦喂给它们?!”段沉璧扬眉,“怎么,开始崇拜为师了?”楚秋篱没有答话。沉默半晌,段沉璧给魇灵们投完了食。 “你不是想学魇术吗?正好今日为师有空,待你领略一下魇术的力量。”楚秋篱抬眼看了看段沉璧,段沉璧继续道:“你可随便指一人,我能带你入他梦境,知他过往。” 楚秋篱终于开口,“将自己的梦境喂给魇灵,可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你还能继续正常做梦吗?”段沉璧桃花眼微微睁大,用一种打探的眼神盯了自己的徒弟一会,笑着问道:“小鸭梨,你是在关心我?”楚秋篱神情严肃,“请师尊回答我!” 段沉璧笑了。他摸了摸楚秋篱的头,“为师喂养魇灵,用的是做过的梦,你说,做过的梦,它就相当于用过的东西,怎会对我造成影响?”楚秋篱松下一口气,可又听段沉璧说:“不过硬要说影响,那就是不会记得做过的美梦,比如我发财之类的” 楚秋篱:“” “方才师父说,可以随便入人梦境,知他过往?这种事情,不是像偷窥旁人隐私吗?徒儿觉得,并非光明正大。”楚秋篱眉头紧皱,说的很认真。段沉璧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当然不会去看事关旁人隐私的事,虽然说以我之力,做到此事不难,但我也从未做过,不然为师看个富豪的梦,知道他把金子藏在什么地方,岂不是早就财源滚滚了?” 楚秋篱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为师只看热闹,只要是当事人愿意让人知道的,我就会去看一看。那么,徒儿想不想与为师试试?”楚秋篱沉思片刻,不假思索道:“有个人叫做宗衍,师父可愿入他之梦?” 说干就干,段沉璧取出两只魇灵,一只给楚秋篱,一只自己拿着。“将它放在眉心,等为师”话还没说完,楚秋篱已经把魇灵放到眉心,之间一丝蓝光注入他的眉间,下一刻,楚秋篱就直直倒了下来。 段沉璧连连接住楚秋篱,抱了个满怀。 “年轻人就是急躁,我还没说完呢!等为师和你躺在床上再放!魇灵入体你也睡了,你想睡在地上吗?!”但埋怨归埋怨,段沉璧还是把楚秋篱抱到了榻上。 他熄灭灯火,也躺在了楚秋篱身边,将魇灵融入了眉心。 梦境中,楚秋篱已经站在一个悬崖边,等候他多时。 这是宗衍的梦境,里面却满是死去的人。宗衍似乎全身是伤,看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的手腕,楚秋篱和段沉璧也看过去,发现那人的手腕上,有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 第9章 离月镜 梦境中师徒二人是如同空气一样的存在,做梦的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所以楚秋篱就毫无顾忌地蹲在宗衍身边,看着自己想要看清的一切。 “师父,您不是说,只会看到他人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吗?”楚秋篱面对尸山血海,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切,心头不是滋味,在他看来,像这种场景,经历过的人是万万不想再回忆起来的,更是不可能想被别人知道的。眼前的一切,很明显是当事人的隐私,凭自己对段沉璧的了解,只要段沉璧说了不,那就肯定是不会去偷看别人的难言之隐,可是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回头看段沉璧,发现对方的神情更加复杂。 楚秋篱没有继续说话,他看着段沉璧掐算了一番后,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变得有些慌乱。 片刻后,段沉璧抬起头来,方才的严肃表情已经消失,而是笑道:“鸭梨呀,你小子运气不错,第一次入人梦魇,就遇到了个不平凡的人呢。” 楚秋篱心里漏了一拍,脑子里“嗡”地一声,皱着眉问:“师尊这话什么意思?” 段沉璧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道:“这个叫做宗衍的人,他拥有并不应该有的记忆。说白了,就是人死后再次转世会忘却前尘,再活新的一世,可是这人不知遇到了什么机缘,他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之所以我们可以在他的梦中看到不一般的东西,是因为他记得前世之事,灵魂复杂,梦中会将现世的混沌与前世的真实混合在一起。这次没办法,我可不是要偷看他的秘密,要怪只能怪他特殊,虽说我能现在就离开这个梦,但你初次入人梦魇,未到一定时间,没法自己一个人立刻就醒,我也难带你这么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出去,放你一个在这里为师不放心,那现在我看到的都是被迫看到的,你可别说我猥琐。啧啧,看这情形,宗衍此人,还是个杀孽很重的人呐。” 楚秋篱的心凉了半截,也就是说,如果师尊要入自己的梦境,会轻而易举知道自己也是重生之人的事?他这般想着,开口也显得结巴:“世世间怎会,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段沉璧用手背蹭蹭下巴,“为师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像这样的情况,只在前辈典籍看过。怎么,鸭梨,你是觉得害怕了?”这话极具挑衅,楚秋篱又向来是个不知进退的,他挺直了背,大声说:“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荒谬罢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段沉璧鼻中嗤了一声,楚秋篱:“”。 不想继续与段沉璧说话,楚秋篱再次回头看那个手腕上长了朱砂痣的人,当看清那人的脸时,他怔住了。 秦关师兄! 段沉璧已经从自己的空间中拿出一个小火炉,动作迅速地开始煮茶。 “怎么?很吃惊?我就说嘛,鸭梨,你还太年轻没有见过大风大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你有时看着两个人关系特别差,几乎是两看相生厌,但他们很有可能最后会成为挚友;而有时候,你看着两个人形影不离,可或许下一刻,就成了终生仇敌。凡事扛不住造化弄人,看开就好”段沉璧说罢往炉中又加了几块炭,见楚秋篱紧紧盯着秦关手臂上的痣,道:“为师给你讲个有关你秦师兄一脉的秘闻,想不想听?” 楚秋篱回过头来,眼中满是不解。 段沉璧自顾自道:“你秦师兄五岁被人送来五青门,是因为他们的门派曾被灭了门,送他来的人是他父亲的故交。秦关本是千里山秦姓一脉,自门派成立,开山祖师爷秦苍便往自己子孙一脉的血脉里留下一道符咒。这位祖师爷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人物,可惜败在了‘情’这一字上,那人看似赏遍人间风花雪月,却总是没有明白自己心头挚爱是谁,后来一次祸事,秦苍身中剧毒,一个伴他修行多年的女子为了救他折寿三十年,秦苍才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是喜欢那姑娘的。你说这事是不是很让人唏嘘?他带着心爱之人遍访群山仙门名士,无奈没有一人可以挽回女子的寿数。秦苍悲痛万分,应女子要求一起归隐山林,自愿与之结为夫妇,可惜三年后,这位女子坚持为秦苍生下一子,身体再次受到创伤,不久就撒手人寰。祖师爷看不开生死,带着儿子疯疯癫癫在世上晃荡了许多年。后来在人人快要忘记他的时候,在一雷雨交加之夜,秦苍和儿子回到了当初与爱妻隐居的山林,以妻子的名字命名其为千里山,成立了宗派。他后悔自己明白爱妻的心意太晚,害自己的妻子损伤寿命,修成后自创一符咒,种在儿子的血脉之中,倘若被种了符咒的人自己已经真正动情,手腕处便会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痣,提醒自己的心,正视自己的心。” 楚秋篱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次回头看了眼秦关的手腕。 段沉璧讲完还不忘再加点自己的看法进去,“可能秦苍本人太正直,所以他没有想到,万一后辈出个多情浪子,岂不是满身都长痣,变成活脱脱的癞蛤蟆?哈哈哈哈哈,不过千里山后人个个还算痴情,多少年下来,没有长成癞蛤蟆的。啧啧啧,可见专情是多么重要。” 楚秋篱内心翻了个白眼,问:“那秦师兄手腕处为什么是颗红色的痣?”段沉璧喝了口茶,“因为为师也不知道,所以这才要慢慢看嘛。” 楚秋篱觉得有道理,也走过来坐下,拿起一个空杯给自己也倒满了茶。 残阳如血,一场大战过后,宗衍几乎脱力,身体已经无法站起来,只能靠着断剑支撑半跪的姿态。眼前是粘着鲜血的额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是多么颓败与可笑,尤其是,对面还有个自己认识的老熟人。 秦关经历一场恶战,自然不复平时潇洒俊秀的模样,他白色的衣袖上沾染了斑斑血迹与灰尘,在楚秋篱眼中却依旧比宗衍人模狗样了不知多少倍。 “别挣扎了,”秦关眼中的悲悯神色丝毫不减,上前一步,要把宗衍扶起来的样子,但宗衍狠狠地闪开了他的手。秦关没有说话,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就默默地收回去了。只是垂眼道:“你若肯降,我正道自不会多与你为难。”宗衍抬头,苦笑一声,他故意把头一偏,表示自己绝不认输。 段沉璧不认同地“啧”了一声,并道:“徒儿,以后如果走投无路之际,有人给你后路,你一定要跪下来大喊多谢大侠手下留情,千万别为了面子丢了狗命!那是很不明智的。” 楚秋篱表示不想说话。 旁边有人道:“秦公子,这人的罪恶罄竹难书,你何必这般礼待他?” 秦关沉默,宗衍却发出一声嗤笑,就算别人怎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就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宗衍还是要给自己最后的尊严,他不再看身边的人,闭眼以最后残存的力气,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自刎了。 段沉璧摇摇头,楚秋篱看得心情低落,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死后,浑身是伤的秦关已经无法站立,他抱着宗衍的尸身,脸上是木然的表情,接着,他发出非人一般的惨烈哀嚎。楚秋篱从未见秦关如此失态,被这哭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看着秦关徒手挖着土,想要掩埋宗衍,却见一道白光闪过,白霄负手挡在宗衍的尸体前,用力握住了秦关的手臂。“为师当你知晓分寸,谁知你一错再错,要不是为师设法遮盖了真相,你的一切,早已毁尽。怕是今日躺在这里的,还会有一个你!从今日起,我要将你囚禁在五青门,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为师再给你自由!” 在楚秋篱的印象中,白霄一直是个很好说话又性格平和的人,可这位一向面带笑容的白霄长老,在这个时候却竟然露出了近乎狰狞的面孔,他不顾秦关挣扎,随手结了个印就强行带走了自己的爱徒,徒留宗衍的尸身在荒凉的战场之上。 宗衍就这般躺着,直到黄沙落上他的面庞,直到当晚的月色洒满战后的焦土,他还是一动不动。就在师徒二人想要放弃看下去准备想办法回到现实的时候,宗衍怀中有东西动了一下,只那么一下,段沉璧的瞳孔一缩,站了起来。 楚秋篱也注意到动静,但是不明所以,只得上前细看,刚迈了一步,就被段沉璧一把拽回来,只见宗衍怀中升起一面古朴的镜子,月色映入其中,反射出寒冷的光芒。 募地,周围的沙粒开始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激得震颤起来,一屡屡烟状的东西自宗衍体内飘出,因为前世就是修行中人,所以楚秋篱很清楚,那是宗衍的三魂七魄! “那是宗衍的三魂七魄。”段沉璧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楚秋篱才惊觉自己靠在师尊怀里,这是十分不敬的姿势,他想挣脱,段沉璧却不耐烦勒住他,道:“别动。” 楚秋篱:“” 只见镜子将宗衍的三魂七魄全部吸纳后,发出更强的白光,便凭空消失了。 楚秋篱睁大了双眼。 段沉璧先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一把将楚秋篱推了出去,“你往我怀里缩什么?!” 楚秋篱:“” 但是毕竟自己跟着段沉璧混,他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么邪门?”段沉璧一挥袖子收了茶具和小火炉,道:“七大古镜之一,离月镜。” 顿了顿,又道:“七大古镜,分别是乾坤镜、诛昔镜、离月镜、焚渊镜、死生镜、千爻镜,还有” 楚秋篱嗓子发干,“还有什么?” “轮回镜。” “” 楚秋篱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就像是个一无所知的白痴,他抬眼看了看神色忧虑的段沉璧,忽然泛起一阵心酸。 他还未说什么,就看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摇晃,变成了一间卧房的样子,自己和师尊站在一张床前,床上躺的是年轻的宗衍。 宗衍睁开了眼。他缓缓张开口,自言自语道:“原来离月镜的重生之法,是真的。” 楚秋篱右手抖了一下。 这是宗衍十七岁那年,因为宗衍看到自己养的猫,脖子上正戴着他新得到的生辰礼物金铃铛,默默盯着他。 “原来我回到了十七岁”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起来,但宗衍觉得自己有必要下床走走,因为,压在自己身上的橘猫实在是太重了 “大黄,起开。”宗衍一开口,嗓子都是沙哑的,他想起来,这只猫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自己现在还不是那随便挥挥袖子就能血雨腥风的魔头,它自然是不会怕他的。 段沉璧看他有回忆的意思,将全部魇灵放出来,任魇灵们四散,把这人梦中的记忆,织就成画面。 宗衍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不过在楚秋篱看了这一切后,觉得按照宗衍的一生,故事是算不上的,遭遇倒是更贴切。 宗衍本是白远峰的第五十六代家生子。白远峰创始者初入修真境界与别家不同,别家是修炼元阴入门,可这位性情独特的始祖,却是修炼掌中灵力,用来凝结事物入门。 传说这位白远峰的开山祖师宗扬真人能从掌中凝出十万气剑。当年所谓正邪之争,双方损失惨重,最最关键的时刻,闭关在山中的宗扬察觉地表灵气混乱,便知劫数已到。他不慌不忙地对着天地一拜,仰天大笑御剑到了战场的上空,以铺天盖地的气剑杀退所有邪魔歪道,看见正派得胜,拂袖而去。其英姿为后人称赞,白远峰也因此出名。 后来白远峰没再出能比得过这位祖师爷的人,在修真界的地位又慢慢降了下来。不过世殊事异,再往后排,白远峰都有年轻子弟能凝出冰火弓箭、千叶莲、压魂针等,代代杰出的弟子们也是安守本分不因为自己修为的优势而狂妄,为世人敬仰,所以如今的白远峰,也能当得起一声名门正派。 宗衍诞生之日,整个白远峰真真是普天同庆。峰主宗廉喜得贵子,请来的道士也说宗衍面相甚佳,筋骨奇特,将来必成大道。 这对于一个无比想要复兴的修真门派,简直是最好的消息。那日起白远峰开了一个月的酒席,请来各家同道中人一同畅饮,大家都对于那襁褓中的婴儿期望甚高,为喜上加喜,谢家还与宗家订了亲,宗廉整天都是笑呵呵的。 可惜这小孩听不懂外界的赞赏,也不明白沉重的期望。身体可谓多灾多难,几次三番经历大病,差点夭折过去。操碎了宗廉夫妇的心。单薄的生命力使得宗衍的反应也比常人慢了半拍,显得他性格异常孤僻,这也罢了,冰山男神在修真界也很受欢迎,可叹的是,他因为多了几分病弱之气,整个人的气质变的有点傻。 未婚妻表示拒绝。 后来等宗衍到了灵力充沛可以凝结事物的年纪,相貌慢慢长开,其身体因为多年修炼变得强健,英俊也不显高冷,未婚妻谢玲双却已经移情别恋于他人,当时此事被人说三道四,宗廉大度,却也没有多加过问。 修真界嘛,最重要的不是儿女情长,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全派真人都期待着宗衍能凝出个什么惊天的阵势,让白远峰再添雄风。 宗衍十七岁生辰那夜宗姓长老全部在场,焚香祈愿,以灵气为媒介形成“灵网”为宗衍护功。宗衍内心极其忐忑,调动全身灵脉,其灵气竟不由掌控,倾泻而出冲破了长老们的灵网,溢满白远峰后山,他以为自己闯了祸,心神一乱,一个不小心遭到了反噬,掌中渐渐汇聚事物的形状,让在场人都捏了把汗。 不是白远峰少见多怪,而是宗衍凝的东西实在古怪。一会儿是花叶状,一会儿是刀剑状,再又是形态不定的东西,等十八般武器状态一一演化,飞禽走兽之貌一一呈现后,宗衍终于力竭,大家睁大了眼睛看着最后的结果,却看到他掌中只剩了一根灵气汇成的细弦,而已! 对于此等千百年来未曾出现的事物,各位真人自然是对此细细研究了好多时日。 结果是,毫无用处。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说的就是这个理。 后来自家镇守的离月镜发生异变,他的人生轨迹从此走向不归路。 段沉璧将魇灵织就的画面定格在宗衍凝出的细弦上仔细观察,楚秋篱看着床上的宗衍,一时不知对此人做何评论。 宗衍躺在床上默默地想,为什么自己前世就要那么想不通,一朝走错,一辈子满盘皆输,可能有的人,真的生下来就是占据所有优势的,自己忙忙碌碌一辈子,自以为仇恨深邃尊严不可冒犯,却其实当了那个最傻的人。再来一次,他再也不想执着于这些不该执着的东西。 楚秋篱问段沉璧,“师父可知那灵弦是何物?”段沉璧靠在床边,道:“不知。” 也对,白远峰整个门派的人都没弄清楚那是什么,师父不知也是正常,可是,他心里却隐隐觉得那灵弦有种莫名的熟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第10章 暴风雨的前夕 画面再次变化,这是在林间,宗衍正在湖边烤鱼,遇到了迷路的秦关。 秦关本就是温文尔雅的气质,向宗衍问路后多聊了两句,发现很是投机,两人年纪相仿,越说越起劲,看时间还早,秦关直接坐下来和宗衍闲聊,互通了姓名与门派。宗衍很少遇到看得起自己的人,很客气地邀请秦关尝尝自己的手艺,将灵力在掌心汇聚,“嗖”地一声自掌中发出一条白色“细弦”钉入水中,转眼便拉出一条鱼来。 秦关觉得这捉鱼的法子很稀奇,也表示了自己心中的崇拜,楚秋篱发现,宗衍因为这句话,眼神里有了从小到大从未出现亮光。 二人想继续聊下去,却听白远峰方向响起一阵钟鸣。 这种钟鸣声一般都被修真界约定俗成叫做“召救钟鸣”,秦关年少老成,淡定地召来自己的坐骑白凰,带着宗衍循声赶去,在即将落地时,白凰受到力量干扰一头撞进白远峰树林,两人被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段沉璧忽地在自己师徒二人周围布下一道结界,楚秋篱诧异抬眼,瞳孔一缩,看到浓浓的怨气已然包围了白远峰的边界。 “师父,这是幻象,为什么还要布置结界?”段沉璧神色严肃,道:“虽然是假的,但也还是有不好的气息,最好不要沾染。” 宗衍面对眼前的一切几乎是心急如焚,他看不到山中发生了什么,想要强行闯入,但心里又明白以两人的修为那是万万没有可能,反倒会被怨气同化,可若是干等着,宗衍也做不到。那白凰落到了哪里也不知所踪,秦关看他着急,似乎是思索了一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道:“我来试试!” 宗衍惊讶地看向他,不知秦关想到了什么法子,他犹豫间秦关却已经施展轻功,停在了一片竹叶上。这样潇洒俊逸的轻功,看呆了宗衍的眼,他自言自语道:“按照我现如今这般资质,单单想要练就这样的轻功,那也是难如登天啊。” 楚秋篱不禁在心里感叹,眼前老实巴交的宗衍,真的跟前世自己听闻的宗衍判若两人。 秦关才不知道站在下面的人在想些什么,他看准了怨气较为薄弱的一处,想也没多想,一剑就给劈了过去,锐利的剑气划开了包围白远峰的气墙,秦关不放过上好的良机,用力一甩袖,将白霄给他的“含烟柳”打了出去。这东西其实并没有实用,只适合在遇火的时候将烟气吸纳,防止熏人,可这时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顿时,一阵烟雾瞬间挤满了被剑劈开的缝隙,怨气受烟雾干扰,竟生生向两侧避开,出现了一个仅能通过一人的“通道”。 秦关拉起地上的宗衍,御剑飞了进去。与此同时。段沉璧一把将楚秋篱提了起来瞬移进去,含烟柳禁不住怨气的叠加,“啪”地一声,在两人闯入之后碎掉了,宗衍被惊动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角被怨气腐蚀成了渣。 “徒弟呀,今后反应要快知道吗?像这种诸如怨气类的东西,现实和梦魇中都不要触碰。如果这次咱们没进去,估计所有线索就会因为怨气的存在而断掉。你可长点心!” 楚秋篱无语,良心啊,他自己连魇术的边都还没摸着,能知道这些吗?不过现在气氛紧张,他也顾不上委屈。 秦关宗衍二人仅是白日刚刚见面相识,此刻却已一同身临险境。 他们穿过白远峰的竹林,感觉到其中的死寂,静得可怕。就在宗衍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白远峰的钟声“铛”地响了一下,两人一惊,宗衍募的站起来,秦关没注意,连着脚下的剑也猛烈抖动了一下。 但就是这样一个想来会更加难对付的环境,在他们深入其中后一切反倒平常起来,一丝危险也无。 师徒二人跟着秦关和宗衍直接到了议事厅,宗衍看见诸位长老都在为宗廉护功,不敢有半丝懈怠。 大家都活着,两人也总算舒了口气,却见宗廉手中一面明镜冒着源源不断的黑气,极不安分地在动着,楚秋篱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段沉璧低头闭眼道:“的确是离月镜。” 所有人的灵力压制着镜子,却隐隐有降不住的感觉,宗衍想要上前却被秦关拉住,一时间长老们猛地脱力,倒在了地上,宗廉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那明镜便在瞬间四分五裂了。 一缕黑烟自镜中逃出,经过宗衍时却微微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募的消散了。 长老们眼看着魔物逃脱,筋疲力尽又齐齐被失望打击,其中一个直接气晕了过去。段沉璧看到晕倒的长老姿势较为不雅,不合时宜笑了出来,发现自己的徒弟在盯着他,咳了咳,绷住了脸。宗衍快步跑上前去扶起宗廉,关切地喊了声“爹!” 直至此刻,秦关才知道了宗衍的身份,这看上去虽然英俊却呆头呆脑的年轻人,原来是白远峰掌门的儿子。 可是在楚秋篱眼中,这堂堂掌门之子,穿着打扮气质谈吐实在是普通得说不过去,第一眼看上去,连烧水劈柴的道童都不如。宗廉微微坐正,看向宗衍道:“魔物出世,白远峰外界被怨气包围,你是怎么进来的?”宗衍不敢看父亲的脸,转头向秦关的方向低声回答:“是这位五青门的兄台帮我的。” 宗廉表情惊讶,看向站在一边的秦关,楚秋篱也打量了宗廉一眼,看这位掌门果然长相周正气度不凡,秦关连忙恭敬地回答:“晚辈也是制造了点混乱,才得以进来,不值一提。”这年轻人谦恭有礼的态度与憨厚老实说话也不大利索的宗衍一对比,楚秋篱看宗廉的表情就像说不出的无奈,半晌,宗廉摆摆手,让道童引秦关暂时休息,自己转身,没对宗衍说什么,和其他长老们一边议事去了。 宗衍的二叔宗安看见宗衍垂头丧气地样子,挖苦道:“现在连进自家山门都要靠别人了,将来会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让我们派人来接你呀?” 宗衍十分难堪,“二叔,我”,却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秦关可能听这话就觉得刺耳,他让宗衍现在门外等他,微微一笑,对着宗安道:“这位前辈,宗衍兄弟今日真是急坏了,看到白远峰有异,命都不要的往回冲。我挺喜欢宗衍兄弟的性格,仗义豪爽,是秦某生平少见。” 宗安看着这仪态举止温雅得体的年轻人,有打量了一眼对方看似普通实则价值不菲的穿着,不再说话,拂袖转身。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自己能力不足无法议事,却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我要进去帮大伯!” 楚秋篱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扯着站在门外的宗衍,神情凶狠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秦关有点看不下去,走出去问道:“宗衍,怎么了?这位是?”宗衍脸带歉意,回答:“这是我二叔的儿子宗苋,我的堂弟,他说要帮父亲出主意,我看你们正在说话,让他不要打扰,可是二弟他” 宗苋听了又是火冒三丈,扭头就问:“谁是你二弟?”宗安走出来,拉住自家儿子的胳膊,道:“宗衍你怎么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是你,宗苋是宗苋,能比吗?宗苋脑子灵活能力也高,可以为我们出一份力,至于你嘛”他不再说话,眼神却是满满的轻视,秦关像是简直被这父子两人的蛮横给惊到了,但又自觉身为外人,不便搀和其中,便拉过不知所措的宗衍,道:“既是如此,那两位请进,在下也是个才疏学浅的后辈,不便打扰。”这话说出来,秦关也还是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完全不懂看人眼色似的,宗安瞥了眼秦关,知道对方绝不是宗衍那个实心眼的低段位,鼻子哼了一声,带着宗苋走了进去。 宗衍看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秦关道:“一直以来,你们白远峰的人都这么欺负你吗?”宗衍抬头,凤眼里满是不解的样子,道:“他们这样应该不算是欺负我?我的确没用,这也是实话。”说罢又拽住秦关的胳膊肘,“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而生气,我这边没有关系的!” 段沉璧用食指敲了敲楚秋篱的头,“你再敢动为师的银子,为师就也认一大波徒弟,天天纵容他们欺负你,让你告状无门,就像这宗衍一样。所以,醒来后该怎么做,心里有点数了吗?” 楚秋篱没有理他。 秦关抬眼看宗衍,回答:“宗衍兄胸怀宽广,是在下多想了。”宗衍低下头,想回答又回答不上来话的样子,秦关也知道他无可奈何,想了想,便道:“我看宗衍兄你在白远峰也参与不了议事,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来我们五青门待一段时间,估计那离月镜发生异变长老们也无暇顾及你,你看如何?” 宗衍的眼神像忽然因为这话有了亮光,但他高兴了没两秒,又开始消沉起来,说:“我找不到理由说服父亲”秦关哈哈一笑,回答:“这点小事,宗衍兄大可交由我来!”说罢眼看向议事厅,微微笑了起来。 楚秋篱想,原来这就是秦师兄带宗衍来五青门的原因。 段沉璧却一直看着宗衍,他看到宗衍望着秦关的侧脸,像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秦关的眼睛,秦关没有察觉,可宗衍却还是不眨眼地看着。 楚秋篱似乎听到自己的师尊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到对方依旧是淡漠的表情,觉得应该是自己不适应魇术入梦,听错了。 接下来楚秋篱看到的就如同白日看到的一切,只是里面少了个自己。前世当时的自己还在各处求问炼气之法,是以根本就没有遇到秦关和宗衍,就连和秦关相熟,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画面又转回宗衍的卧房,他似乎从五青门回来了,但离月镜之事依旧没有解决,他躺在床上没有睡觉的意思,翻来覆去,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在当事人的梦中,宗衍的一切想法都逃不过师徒二人的捕捉。 对宗衍来说,前世离月镜发生异变,自己在白远峰是一个修为低微,存在感近乎为零的人物。那时候整座山上人心惶惶,他自己也猜想过要是真的有不世出的魔物出现,自己跑也跑不掉,而且也没人肯救他。 然而他错了,他的想法大错特错。 离月镜封印被破,宗衍的父亲宗廉自然要担起责任。为了提早做好防备,宗廉托人买了秘药,企图在几日之内提高修为,可堂堂白远峰峰主买秘药,势必会使有心人得到在其中作梗的机会,那秘药被人做了手脚,只多加了一种符咒进去,就让本想提高修为的宗掌门走火入魔。 离月镜,据说那可是好东西,倘若得了离月镜,擒住那魔尊的人,可是能够称霸修真界的。所以宗廉不死,简直天理不容。 走火入魔还不算,毕竟练功练疯魔的例子数不胜数,但如果杀了无辜的人,那这所谓的走火入魔,就不会是小事了。那为了将宗廉置于死地的人工于心计,趁宗廉服药后正值疯魔关头,把自己门下一个小徒弟扔进了他的卧房,结果可想而知,小徒弟肯定是死了。 所有谋划简直是水到渠成,那人以寻找爱徒为理由,带着众多修真界的人物冲进宗廉卧室,哭天喊地了一番后,指着宗廉大骂罪魁祸首,说什么离月镜封印刚破,宗廉就这般神志不清滥杀无辜,好端端的封印,为什么在宗廉在位期间就被冲开了,魔物出逃不知到了哪里,宗廉却开始滥杀好人。在那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听了这话见了这种场景的修行者怎么不可能多想,再看已经癫狂无法自控的宗廉,不信的也强行被信了。 这肮脏的阴谋,应该是宗衍后来入魔才得知的,楚秋篱看着这一切,想起自己前世看到师尊被人人喊打喊杀的情境,心中的愤怒开始升腾。 段沉璧忽然道:“宗廉买药之事,徒弟怎么认为?” 楚秋篱一愣,思索片刻,道:“宗廉掌门其人看上去,并不是能轻易想到用药来短时间提高修为的人。”段沉璧嗯了一声,他背后忽然窜起一片鸡皮疙瘩,睁大眼问:“师父是说,是有人建议宗廉掌门用药的?!” 如果是这样,那在药里面做了手脚的人,也很可能就是建议宗廉买药的人! 捉拿魔尊的修真界开始把剑指向整个白远峰,以正义的名义,灭掉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灭了这些和魔尊沆瀣一气的人。不到三天,白远峰上下已经被正道占领,所有宗姓子弟,全部被强行关押。 那时的宗衍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天还和自家道义相称的“朋友”,在第二天就成了与自家你死我活的仇敌。 第11章 绝人之路 整个白远峰成为俎上鱼肉的时候,宗衍借口如厕,跑到禁地去偷偷看过自己的父亲一眼。那本来像山一样壮实的父亲不到三天,就被折磨地不成人样,铁锁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那张俊逸的脸仿佛脱了一层皮,头发乱糟糟的,这一幕就像是刀插在了宗衍的心口上。 宗衍觉得呼吸不上来,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他甚至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去思考如何救下父亲,所有的情绪如同密不透风的网缠绕在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他万分痛苦地不知所措时,宗廉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与躲在暗处的宗衍四目相对。或许是因为血浓于水,本来走火入魔的人,目光却突然澄澈了一瞬。宗廉对着宗衍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歉意地弯了弯嘴角。 就好像是说,对不起啊,让你看到为父这么不堪的模样。 楚秋篱蓦地想起自己的师尊,前世也是笑着面对死亡的。 宗衍一瞬间就很想哭,可下一刻,宗廉的所作所为让他忘记了流泪。 因为不堪屈辱与构陷,白远峰峰主,那个一向以行事光明磊落为原则的侠士,咬舌自尽了。 宗衍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抱住父亲时,一个人用蛮力捂住了他的嘴,死命地拖着他,让他别出声。都这个时候了,谁会来顾及他?宗衍含着眼泪回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宗苋。 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这个骄傲蛮横的堂弟,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向来以欺负自己为乐趣吗?他不是向来以资质过人羞辱自己吗?可是为什么 宗苋把宗衍救回安全地带,踹了他一脚,骂道:“宗叔叔死一个还不够,你上赶着凑热闹吗?你这一扑出去,会有多少人给你陪葬?”宗衍低头无话,未等宗苋再开口,门外就传来人们奔走的声音,说着宗廉自杀的消息。 宗廉一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势必不会放过剩下的宗家人。 宗衍看着一脸焦急的宗苋,道:“你们把我供出去,我是个没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宗苋呸一声打断,“你以为你谁啊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一看就是短命的,顶多把你送出去拖一个时辰而已”宗衍却也无法反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少年听到西院那头打起来了。这下换宗苋坐不住了,因为那是关押他爹宗安的地方。宗衍知道他心急,但宗家所有武器皆被缴获,他只好拿了角落两根木棍,递给宗苋一根。 二人十分和谐地偷偷穿过回廊来到西院,看到宗安带领着宗家人,和其他修真界的修士正打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逼死我兄长,还要逼迫我们说出魔尊那个鸟玩意的去处,你们他娘的难道看不出我们也是受害者吗?与其被你们这般来来回回地侮辱,还不如干他娘的!宗苋给我滚出来,老子看见你了,要死也堂堂正正地死,别窝囊!” 宗苋闻声而出,不带犹豫,宗衍也是一样果断地站了出来,他虽然在修为上等同于一个废物,可他有权力选择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去。他爹咬舌自尽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十几年的压抑,不甘和如今被不明不白不相干的人围攻几乎让他窒息,看着曾经总瞧不起自己嫌弃自己的宗安父子却在为了宗家的尊严抵抗外人到底,宗衍一时觉得气血上涌,丹府中隐隐有种力量开始叫嚣。 就在他分神的片刻,宗安一个闪身拦住暗地里刺向宗衍的一把刀,骂道:“奶奶的,你这个废物!” 这一战耗到了第二日正午,整个白远峰几乎被染成了血色,宗苋已经死去,昏迷的宗衍被断了一条胳膊的宗安扛着躲到了一个角落。 他这小叔叔依旧是臭脾气,一巴掌扇醒了宗衍,道:“没想到你这废物这么命大,我儿已经死了,我也命不久矣,看在你是大哥儿子的份上,你就活下去。至少,宗家也不算绝后。”宗衍却其实也是命悬一线,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宗安不再说话,扛着刀就转身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周围一片死寂,宗衍看着烈日蒸干了地上的血迹,一时间脑袋里空空如也。 全都死了 就剩下他一个,这样的所谓“不算绝后”,其实也就是一句空话了?为什么自己要甘于平庸,为什么自己要不争不抢,倘若当初性格偏激一点,因为别人的嘲笑努力一点,不至于如今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愿意战死在宗家人反抗的队伍中,愿意战死在为了宗族尊严拼命的刀光剑影下,而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救到这个角落等死。 为什么这么窝囊呢?他也是个人啊,被压迫了就想要反抗就想要还手,可是如今他连这点力量都没有。多么可悲,可悲而无助。 或许是因为心中太愤懑,宗衍最后终于站了起来,他的左膝盖中了符咒,似乎是冰属性,僵硬地厉害,右小腿被生生打断,在地上拖着。他的影子像极了人们说的丧家之犬,狼狈而难看。 他的身体并没有产生什么神奇的力量,也没有在绝境下被逼出绝世神功,他只是看到了,围杀过来的修士,大概有二十多人? 楚秋篱突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段沉璧一直站在楚秋篱身后,没有发现楚秋篱的不对,连忙扶起楚秋篱,用力摇了摇,却不见有反应。他摸了摸楚秋篱的脉象,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人,从空间中拿出一枚药喂给自己的徒弟,片刻后,楚秋篱睁开了眼。 段沉璧算算在梦中时间已经够久,段沉璧想带楚秋篱离开梦境,但是被楚秋篱拒绝了。楚秋篱硬是要将这来龙去脉弄清楚,不看完不罢休。 当宗衍作为最后一个宗姓弟子被生擒时,几乎是所有人一口咬定他身上定然藏着离月镜和魔尊的秘密。身为宗廉的儿子,还在大厮杀中得以存活,真的很不简单。 宗衍被七手八脚绑在白远峰的后山,正道修士们举着火把,打算用“焚浴”法阵除掉宗衍。 段沉璧解释道:“所谓焚浴,就是催动灵气,将地下最纯的火逼出来,将受束缚者活活烧死。这地下的火非同小可,如果遇到邪物,会烧得愈加旺盛,是以修士们都同意对宗衍动用此刑。” 当第一缕火光碰到宗衍的皮肤时,宗衍发出了不像人声的嚎叫,总之,很难听。 楚秋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哦,对了,是他在森林里看到豺狼咬死鹿的时候听到的,那时候他却觉得,鹿垂死挣扎的哀鸣,像人在哭。 真奇怪,人痛哭难受到极致,声音会像畜生;而畜生痛苦到极致,发出的哀鸣却像是人。 台下的正道大多是平日里连杀生都不愿看的,可此时都目光锋利地盯着受刑的宗衍,生怕他逃脱。 为什么这么不同呢?或许是因为正义。 在宗衍疼得昏过去醒过来不知多少次后,一个声音募的萦绕在他周围,那个声音很陌生,带了十足的幸灾乐祸,问他道:“疼吗?” 宗衍以为是自己要死,临终前出现了幻觉。因为其他台下的人似乎都听不到这边的问话。 那声音却依旧道:“你们宗家人的祖师,封印魔头时曾经说过什么话,你长辈有告知过你吗?还记得吗?”宗衍下意识地去回想,他记起来了,那是父亲给他讲祖先的故事时说过的话,那位祖先说:“此‘离月镜''锁住邪物,除非天崩地裂道法回流,则封印不破。” 脑海中的声音似能与他共情,笑声更加猖狂,继续道:“记起来就好。你知道为什么你十七岁生辰凝物的那个晚上,为什么凝出来那么多东西后,只变成了一个灵弦吗?” 宗衍浑身一僵,那声音道:“没错,那就是所谓的‘道法回流’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反过来便是万物归一。任你再怎么努力,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的时候,你无论凝出什么,都只会是一根灵弦啊。” ”你的祖先封印我是因,而你在凝物那天的下场就是果。知道为什么就在那段时间离月镜会破吗?离月镜中困住我的是十万大山与无边汪洋,你凝物那天,灵气异常充沛,没想到,宗扬困我于阵中,他的孙辈却又救我出困,也多亏了你,我用了一些小手段,就掀翻了那山,搅乱了那海,重得自由。“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你与我这般有缘,你的生辰便是老夫东山再起之日,如今你受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魔物休养生息,精血最能奏效。宗衍知道那魔物是在诱导他说出那句话,可是身为白远峰正道侠士的儿子,能做出那样的事吗? 事实说明,是能的。 楚秋篱想,如果是自己,应当也是能的。 宗衍几乎不带犹豫地说道:“帮我杀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声音似有些为难,“可是老夫没有实体,灵力会不够。”宗衍低低笑了一声,“这句身体如果不嫌焦味重,随便拿去用。” 话音刚落,宗衍身上的火瞬间因为那魔物加入变得更加旺盛,只因所有变故在眨眼间发生,正道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宗衍挣脱了束缚,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他本来基本算是废了的腿变得能够正常行走,被烧焦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烧得旺盛的火却逐渐熄灭,所有人都听见他森冷的声音:“你们都给我去死。” 也就是那一晚,宗衍和魔物达成了共生关系,杀了半个修真界,成为了全界公敌。 回忆终是难以忘记,画面变为宗衍又翻了个身,直接不想睡了。 楚秋篱面如白纸,跌坐下来。 真他妈的糟心。 段沉璧开口,“你为什么会因为看的事情这样愤怒?”楚秋篱心虚,反问:“难道师尊不愤怒?”段沉璧低笑一声,“但我不会愤怒到晕厥。你这般情绪猛烈,只有一个原因。”楚秋篱猛地回头看向段沉璧,然后听到自己的师尊很肯定地说:“那就是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但是鸭梨,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才踏入修真路,怎么会有这样的经历呢?你又为什么会选择修行呢?” 楚秋篱只好装做头很痛,无法答话。 段沉璧不再说话,眼神中有什么情绪闪烁不定。 这一世的宗衍是有备而来,上辈子他和离月镜里面的老东西共生那么多年,对那魔物的性格、能力、实力简直是了如指掌。在死了一次后,他了解到天命不可违,也就是说,他和离月镜命中注定会有一劫。既然这一劫躲不过,他就直接面对。 第二日起床后,他就去了离月镜边,反正自己做什么事,宗家人都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况且按照别人对自己的废物定义,那些人也不会觉得他能做出个什么事。 离月镜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就有了裂纹,是以一切因素都适合宗衍执行他的阴谋。那老东西不是想合体共生吗?行,让他共个够。 那日宗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自己的血到离月镜中。看着鲜红的血沿着裂缝渗入镜内,然后消失了踪影。离月镜似乎是沉默了片刻,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里面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小子敢尔?!” 敢,有什么不敢的。 宗衍翘起嘴角,从伤口处再挤出些血,对着离月镜又是一道繁杂冗长的符咒。 那声音主人似乎是痛极,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畜生,我才不要对你认主!!!”“由不得你,乖一点,兴许能让你活得久一点。”宗衍如是说道。 “认主就是将灵物与自己定下契约,一般都用人的血作为媒介。认了主的灵物没法反抗主人,不然会不得好死,宗衍的行为,属于强制认主,为师不是很提倡你这么做。”段沉璧沉默了好久后,终于开口。 楚秋篱连忙点了点头,他昏迷的事,应该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消片刻,镜子平静下来了。里面的声音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愤怒,就像是失去理想的咸鱼一样,蔫了唧的,苍老异常,他说:“想不到你这个正派的娃娃,竟然会邪术,还是邪术中的禁术,强行让我对你认主,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宗衍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您老人家想不通的还多着呢。” “” 认了主,这魔物就是宗衍的仆从,一切行动由宗衍指挥,不得反抗,不得违背。 宗衍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对离月镜中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可以从镜中出来,也知道你此刻不出来纯粹是不想给我面子。这些都没关系,但是既然对我认了主,那就要听我的命令。镜中沉默片刻,问道:“你跟人有仇?”宗衍垂下眼睛,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第12章 宗衍的厨艺 回忆至此就开始不断重复,或许是前世死去地太被动,宗衍的梦魇开始一直停留在最后一战的场景中。 当楚秋篱再次看见站在宗衍面前的秦关时,段沉璧示意一切重要回忆都已经看完,让他跟自己离开这场梦。 具体怎么离开的楚秋篱不清楚,只是再次看见秦关手腕上的那颗朱砂痣时,他非常地心酸。前世的自己和师父叛逃五青门时,一头白发的秦关的笑容真的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这让自己该如何面对现世的秦师兄? 一阵强烈的白光袭来,楚秋篱下意识护住双眼,意识忽然清醒,感觉到自己躺在了床上,立刻睁开眼睛,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 他怎么和自己的师尊躺在一张床上?! 段沉璧用胳膊支着头侧躺着笑他,“鸭梨呀,怎么你梦魇里一受刺激,就直往我怀里钻呢?我睁眼的时候,你可是双手双脚都缠着我呢,那叫一个死不放手,为师真是好不容易才把你从身上撕下来,你看看,我都衣冠不整了” 楚秋篱下意识去看师父的衣服,发现的确有被人撕扯过的痕迹,尤其领口,都快被拧成咸菜干了 楚秋篱“蹭”地坐起身来,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害怕?!” 段沉璧无辜地睁大眼,跟着坐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你害怕了?我只说你受了刺激哎!不对呀,你怎么就理解成害怕了。哦,”他像是恍然大悟,道:“原来鸭梨你怕了呀?” 楚秋篱无能狂怒,大声道:“怎么可能?!” 段沉璧没说话,但是哈哈笑了一声,楚秋篱简直气绝。 段沉璧眉毛一扬,道:“行行行,那就是不怕。” 妈的,这种像是被迫相信的语气比刚才更让人不爽。 楚秋篱不说话了,低下头默默对自己的没出息生气,长长的马尾滑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段沉璧凑过来,撩他的头发,问:“怎么,真的生气了?”楚秋篱甩开他的手,段沉璧躲得快,楚秋篱甩到了他的胸口上。就那么一带,把本来就不整齐的衣领甩了下来。 段沉璧的半个肩膀就这么显露出来。 楚秋篱火速跳下床,“砰”一声摔门而去。 简直没眼看。 段沉璧默默拉好衣服,神色逐渐变得严肃。他将用过的魇灵收回瓶中,没有任何睡意,打坐入了定。 楚秋篱没有去山洞炼气,一路径直回到静修庭,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着。宗衍的遭遇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与宗衍有几分相似,很能体会到那种绝望的感觉。 他看到宗衍面对亲人被诬陷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想起自己盯着楚家满院枯骨的情景。那种没有力量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的感觉,真的像是将心头肉千刀万剐。再想起自己师徒上辈子的悲惨结尾,他恨不得无理取闹地大声发泄一场。 也正是感触碰到了内心的最深处,他决定帮宗衍一把。 纵观梦中得到的所有线索,他知道前世的宗衍本是老实憨厚之人,后来因为离月镜之事与秦关成为好朋友,但因为命运坎坷,修真界有人为了得到离月镜而陷害了宗家所有人,宗衍为了求生与报仇选择与魔君共生,最终与秦关分道扬镳,战败之后自戕而死。 这一世,根据那晚看到秦关下山,又在几天后遇到秦、宗二人,说明宗衍在与秦关认识的当天,也就是离月镜产生异变的当天,宗衍是拒绝了随秦关来五青门的。在秦关走后,他偷偷接近离月镜,将其中困着的魔君强行逼迫认了主,打点好一切后,看到秦关再次来到白远峰看望他,才跟着来的。 这么一想,楚秋篱感到了莫大的压力。现在的自己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宗衍不仅是一个重生者,还是魔君的主人。如果真的有冲突,硬拼肯定不可取,但就目前的情形分析,宗衍对秦关不仅没有敌意,而且是非常友好,至于秦关,唉,明日看看他的手腕再随机应变。 第二日,微冷。 楚秋篱在卯时不到就去了山洞,经过昨晚一整夜的思考,他发现一些事情智取固然重要,但在这修真界,力量也同样重要。自己现在是十三岁,如果每日都认真修行,应该比起前世来进展会快很多。 他坐在山洞的石板上,很快就入了定。 快到正午的时候,楚秋篱收了外放的气息,站起来感受到吐吸轻快了更多,心中喜悦,想到昨晚的计划,他来到了止水轩。 还没走进秦关的卧房,厨房里一连串菜刀拍案的声音吸引了他。楚秋篱心中好奇,走过去看向里边,微微睁大了眼。 那位宗衍大魔君正在厨房做饭。 只见宗衍盯着水缸里新鲜的梭边鱼,拎出来一条麻利地处理了一番。听到外边有动静,回头看了眼,不见外地叫楚秋篱帮他在外边屋檐上拿几个辣椒。说话间他又将准备好葱姜蒜炒了,加上花椒、大豆、盐,碾碎了用大火爆炒,香味就溢满了厨房。 楚秋篱看着他熟练地剔除鱼骨,将鱼肉切成薄片,腌片刻加料倒水,外加白菜、青菜、香菇作为辅菜,火堆里添好不多不少的柴,整个过程真可谓是得心应手。半个时辰后,一大锅鱼已经炖好了。 宗衍盛出鱼肉,加了撮芫荽上去,笑了。 或许没有离月镜,宗衍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做菜师傅。毕竟厨房里的他,可比梦里那个威风凛凛的魔君看上去开心多了。 有幸跟着秦关蹭了顿宗衍亲手做的饭,楚秋篱的感觉好极了。他和两人坐在桌边把酒言欢,尝了一口鱼,觉得灵魂得到了升华。 洁白的鱼肉用筷子夹入口中的第一感觉很平常,但是嚼了两口后,鱼肉里含着的椒香味会瞬间漫延在唇齿间,鱼肉咀嚼起来半带筋道又半带柔软之感,再夹一筷子辅菜,那种麻辣与被鱼汤煮入味的精妙,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楚秋篱敢说,这是他前世加上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鱼。 不过正事还是要做的,楚秋篱状似无意问道:“宗衍兄,你这鱼做得这么好吃,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们五青门来玩?说真的,我真的对你的鱼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啊。” 秦关笑了笑,道:“上次我们也是刚刚相识,说来也奇怪,我对宗兄,倒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楚秋篱余光看到宗衍的背僵了一下,又听秦关继续道:“本来我邀请宗兄来的,可是当时宗兄说他还有只猫不放心别人养得带着,我们寻了好久没寻到,时辰又是晚上,所以宗兄就说下次再来。这不,这一次宗兄就来了,还带上了他的大黄。” 楚秋篱点点头,“怪不得宗衍兄的鱼做得这么好吃,也怪不得大黄长得那么壮,看来,宗衍兄没少给大黄开小灶呢。”宗衍笑道:“那可不,我以前做鱼,大黄总是盯着我寸步不移,还有一次啊” 看来,宗衍没来五青门的那几天,的确是去做了什么准备。楚秋篱看了眼秦关的手腕,并未看见任何痣,心下疑惑,却也不动声色,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于是继续加入谈话,谈得不亦乐乎。 晚上回到山洞,他翻开魇术的书籍继续研读,想要变强的心情强烈到了极致。 他这般怀着对魇术的感悟和炼气的心得睡去,第二日起来,发觉自己产生了些许变化。 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发现脑中嗡嗡作响,似乎听到周围万物的窃窃私语,有什么玄妙的力量在他体内游走;呼气时,感到源源不断的力量自丹田升起,整个人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轻松得出奇。 这种感觉与前世炼气入门的感受非常不同,他跑去问段沉璧,段沉璧很是高兴,道:“资质不错,算是上等,为师这么说的依据是你炼气入门比你秦关师兄快了五天,毕竟五青门的标准就是他。” 楚秋篱不知为何,总觉得学习魇术帮了他什么,可具体帮了哪里,他也说不清。 段沉璧让楚秋篱从山洞搬回来,指了五青飞湍下的水池,道:“每天在飞湍下方的池中游动,游到力竭就上岸,一天一次就好。”说罢不再言语。 楚秋篱知道他的意思,而且这方法与前世如出一辙,其妙处只有下了水才会知晓。 因为五青飞湍本就来自奇绝险峻的高山,其下水池的涌动之力并非平常池水可比,在其中游动,必须花极大的力气才能保持不被淹没,所以游到力竭停下来的要求并不过分。就这样每天坚持,周身的筋脉自然会逐渐变得灵活,活脉的目的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达成。 放空整个内心,楚秋篱深吸一口气,跳入了池中。 第13章 不知所起 明月升起的时候,白远峰派人来了五青门。宗苋坐在止水轩客卿上座,倒也十分懂得礼数,虽然白霄正在闭关,待客的是秦关这位并没有什么权力的同辈,可宗苋也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屑与傲慢。 可见,无论在家多么骄傲蛮横的人,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是会乖乖表现得人模狗样的。 可惜这人模狗样坚持了没多久,在秦关提起宗衍后,对方的涵养就被狗吃了。 宗苋:“如今白远峰有难,他身为峰主的儿子,理应回到白远峰与众位同修同甘共苦,而不是躲在五青门享清闲。”秦关拿起手中的茶盏,刮了刮茶沫,抬头用一贯的微笑道:“宗苋公子言重,宗衍乃是在下邀请来千里山的,却也并非是为了避难。只是那日在白远峰,宗衍似乎并不能为白远峰诸多有才能之人分担忧虑,所以”话还没说完,却被推门声打断了。 宗衍和楚秋篱站在门外,宗衍满脸急切,额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但他眼神十分坚定,道:“我跟你回去就是,何必待秦公子如此不敬?” 宗苋一时有些怔愣,他从小到大没有被宗衍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双目微微睁大,想反驳些什么,却一瞬间想不出合理的措辞。 其实宗衍是慌,他不清楚为什么白远峰来人的事秦关竟没有告诉他,幸好楚秋篱过来问他白远峰来人的事。他一路风风火火赶过来,怕宗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言辞不善惹怒了止水轩之人,破坏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 但看目前宗苋的眼光和秦关满脸的疑惑,自己似乎是想多了 该死,一时间没有把握好情绪,宗衍看向楚秋篱,发出救场的信号: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楚秋篱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空气一时凝固。 却听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宗少主来我五青门,在下刚刚练功回来,便听见这边很是热闹,有什么事,弦落来为少主做主。秦关,你们先带宗衍公子下去换个衣服,这边暂时不需要你了。”楚秋篱惊讶到忘记说话,来人竟是秦弦落! 这是五青门中唯一的一位女修,虽然也姓秦,但是和秦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叹的是,她是女子这件事几乎被人人忽略。 因为这位秦姑娘,她长得极其臃肿,若说她的腰比两个壮汉的合起来都粗,真的不是夸张。就像此时,她因是笑着说话,所以硕大的两块面部肌肉把原本并不算小的眼睛挤成了两条缝,外加上双手叉腰挺起肚子的动作,连那把本来就修长的雪寒剑都被衬托得滑稽了三分。 再者,她的修为也是五青门中数一数二的高,她今年近百岁,但是修为已经到了上清三阶。 在楚秋篱眼中,她是位极其传奇的人物。上一世的她也是身体肥胖,性格直率,人们只知道她修为了得,却也是个很可能嫁不出去的女子。 修真界人联姻大多为了结伴双修,真正因为感情走到一起的人少之又少,而双修的前提条件,就是对方要体态清瘦。肥胖之人多虚火,也就是灵气弱,他们绝对不是双修的好对象,因此就算是秦弦落修为了得,却其实没有人想要娶了她,这看上去的确是非常可惜。 可谁又知道,秦弦落的胖,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呢? 只因为五青门需要一个修为强悍且拥有自由的长老守护者,这位体质天生就是冰灵属性的少女,自愿服下秘药,当了个没人青睐的守护工具。 楚秋篱依旧记得,前世有五青门与无涯岛的一场恶战,那时自己与师尊还未叛逃,在闲风阁闭关。秦弦落似乎是知道自己此战必定不会活着回去,提前服用了解药,恢复自己本来体貌,那绝色的容颜惊到了在场众人,引得好多人唏嘘不已,她拼尽全身解数重创敌方首领,却也是命悬一线。 据说她的心上人来救她时,那位少女早就没有了能被救回来的可能,于临终时在心上人怀中恢复体貌,白皙瘦削的脸,轮廓柔和动人,凤眼中满含泪水,纤细的骨架微微颤抖,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折的花,在陨落之前开了一瞬。 世人都说昙花一现,可是昙花也终有属于自己的夜晚,而秦弦落,死生都似乎不由得自己。 无涯岛的首领说自己杀过很多人,唯有秦弦落,他是后悔了的。 大约每个有点良心的人,都是不愿看着美丽消亡的。 秦关放下茶盏,微微点头,便走下来叫上还在兀自发呆的楚秋篱,领着宗衍出去了。 那天做鱼的时候,宗衍的衣角沾了污渍,隐隐带有些许鱼腥味。秦关让宗衍换下衣服,可是宗衍怕给秦关添麻烦拒绝了。可是此刻,秦关觉得今夜是留不住宗衍了,但也不能让他这么脏兮兮地回家,便吩咐人准备了热水与一套衣物,让宗衍洗个澡再告别。 楚秋篱和宗衍坐在卧房外面等人出来,他看见秦关很明显处于一种思绪纷乱的状态,自己也不知这次宗衍一去,会不会遇到前世一样的危险秦关终于忍不住道:“楚师弟,我之前看见过宗衍在白远峰不受重视的情形,如果危险来了,是不是会没有人去救他?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修为又低,在那魔物面前,跟羊羔又有什么区别?” 楚秋篱皱眉,秦关和宗衍并没有告诉他离月镜的事,许是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说出去。但楚秋篱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纯良的师兄,怎么给他最正确的答案,正想着如何应对,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宗衍洗了个澡,换上了新衣。 这衣服本是给秦关做的,从上到下都是符合秦观气质的淡青色,带着绝尘的仙气,秦关没来得及穿,直接送给了宗衍,这一回头,一个单薄飘渺的身影就映在了秦关的瞳孔之中。楚秋篱也觉得有一种惊艳之感,宗衍穿着灰布衣服的时候,虽也是清冷俊俏,但属于那种凡人的清冷俊俏。如今在朦胧的月色下,本就长得好看的少年长身玉立在夜风中,衣袂轻轻摆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秦关没来由想伸出手做出莫名的挽留,这一瞬间,楚秋篱仿佛看到了自己秦师兄眼中那呼之欲出的情愫,宗衍却开口了。 他问道:“这身衣服很贵?” 楚秋篱:“” 方才感受到的所有美感,在这一句富有烟火气息的问话中,破灭了 楚秋篱内心:“这人再好看,配上这举世无双的憨傻,也掉价了。” 宗衍不想欠秦关人情,毕竟这身衣服,的确是肉眼可见的贵重。他看秦关转头不语,心知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便开口转移话题,继续用那种已经装得炉火纯青的憨傻语气问道:“秦兄想要将我留在五青门,我知道是秦兄的好意。”秦关转过头来,看了眼宗衍,担心道:“我是真的担心你。毕竟你在家中的处境” 宗衍笑了笑,“其实不是的,”他摸了摸鼻子,“秦兄你可知,其实这世上没有绝对坏的人,也没有绝对好的人?有时候,一些你觉得很坏的人,会在某些瞬间做出让你做梦都梦不到的举动。反之,一些很好的人,却会在一念之间改变平时的作风,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秦关表示并不能明白。 可楚秋篱明白得不能更明白这其间的意思,他看着有些疑惑的秦关,心想自己和宗衍在这个少年面前,其实都是多活了一辈子的老滑头,说这么多,也是对牛弹琴,他脸上满是诚恳表情,丝毫没有破绽,道:“或许我和秦师兄,总归会有理解的一天的。” 当夜宗衍就随着宗苋回了白远峰,秦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送走宗衍的,却总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楚秋篱安慰他,让他放宽心,可是在自己的心里,真的是一团乱麻。 回到闲风阁,就在山脚下,楚秋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段沉璧。 段沉璧依旧是一身白衣,宽肩窄腰被一身道袍衬得好不洒脱,长袖在风的吹动下翻飞,整个人就像是个刚从天上下来的神仙挡在路人的面前,要随意来掬起一把红尘,欲到人间烟火中走一段劫数似的。 他问楚秋篱:“鸭梨,活脉都没把你累趴下,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呀?” 楚秋篱沉默片刻,反问:“我记得刚来五青门的时候,师父曾经问过我修行是什么?”段沉璧看着自己的徒弟没有说话,等着他自己继续说。 楚秋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道:“我其实也就是个凡夫俗子,家中祖先没有一人修行过,从无人对我抱有修行的希望。长生不老对我来说太过于遥远,其实我觉得,如果能简简单单平静地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心中重要的人活着,就很知足了。“ ”但是,看到宗衍的前世经历后,我发现,想要平平淡淡,就无法得到力量,就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他这般说着,眼前浮现的却是楚家满院子的尸骨,是前世把轮回镜交给自己笑着的师尊,最后,他鼓起勇气,道:“宗衍让我知道了修行的意义在于何处,所以他就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我现在的确还没有任何力量,但是我有了提前知道的事情,凭着这些,我想要用我现有的能力与头脑来帮助他,成与不成另当别论,但事情能不能改变,都在此一搏。” 段沉璧开口,嗓音淡漠,“鸭梨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世上很多人都有坚定的信念,可是真正成功的人,却屈指可数吗?” 楚秋篱抬眼,看了半晌自己师尊的表情,道:“弟子愚钝。” 段沉璧道:“因为这世上最最锋利的武器,就是现实。现实是一种无论对手多么坚定,却还要比对手更坚定的存在。很多人以为拼一把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现实总会告诉这些人,并非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最简单的道理,严冬过去,农人将田地耕好,种上新苗,他们付出了汗水,付出了体力,付出了心思,可是一场四月的雪忽然降临,摧折田地里的所有生命,农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如此这般,你还愿意轻易听信那些别人告诉你的经验之谈吗?” 楚秋篱愣在了原地,段沉璧转身向山上走去,示意楚秋篱跟上。 走过半山腰密密麻麻的槐树林,听着山风窃窃私语,楚秋篱看到那片满月形的荷塘,其中去年的枯荷还能留在其中,愣是显得荒芜,他忽然站住了。 段沉璧也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楚秋篱问了句跟任何事都不沾边的问题,他说:“师尊在我刚入门的时候说过,您很喜欢吃冰糖莲子?”段沉璧点点头,嗯了一声。楚秋篱忽然笑了,段沉璧来了兴致,问:“你可是有话要说?”楚秋篱道:“其实说到底,师尊跟我还是一样的人。” 他跳上荷塘的边缘,然后蹲下来折下半片枯萎的荷叶,笑着看向段沉璧,十三岁的满是稚嫩的面庞洋溢着得意的表情,段沉璧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听自己的徒弟道:“白长老喜欢赏荷,用了五青门几块暖玉,将它们放在每个荷花池的底部,保证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出水芙蓉的清丽之色,师尊您修行已经过了百年,自然知道暖玉的功效,您喜欢吃新鲜的冰糖莲子,而五青门饭堂从来不做这道菜,所以要想吃这道小吃只有自己动手种植荷花,等莲子生出来后亲手下厨。现在是春天,止水轩已经满是荷香,您这里却是一片枯荷。这说明,您其实也是个不喜欢强求的人,如果您畏惧现实,很有可能夏天的荷塘也结不出莲子,那冰糖莲子就更是一场空梦” “所以,”楚秋篱道,“您原来并非是来阻挡我谋划此事的,而是来测试我的心有多坚定的。” 段沉璧忽然笑了,桃花眼里满是温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道:“早点去休息,明早还要去五青飞湍下扑腾。” 楚秋篱满心是被师尊默许的欢喜,想要扑过去抱一下师尊,感谢一番师尊,可是本性就内敛,便默默忍住了。最后只说了一句,“好。” 从来都没有什么前车之鉴,从来都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现实的确是这世间最最厉害的武器,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人的初心,改变人的命运,改变人的记忆,处处是伏笔,处处是铺垫。可那又如何,自己的前世,宗衍的前世,若要说都是败给了现实,那现在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相信真理,甘愿活在现实,本就是个明显的悖论。 当夜楚秋篱读了半本《修真魇术实录》后,疲惫地睡去了。 夜色如同泼墨,段沉璧独自站在落索居的院中,封炎已经睡去,他只是一念一动,自眉间便窜出一抹剑影,弹到封炎的窝上方处化作七尺长剑,以之为中心映射出千千万万把相同的剑,显现出一道极其复杂的阵图。他神色严肃,长袖一挥,将这阵法继续隐藏到封炎的窝下,作为对封炎难以察觉的防护。 与此同时,陈天璞手中握着一片微微枯干的竹叶,嘴角微微勾起。他虽然在那夜什么记忆都没留下,可是在醒来后,手中攥着这片枯叶。 他看着夜幕,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第14章 一手烂牌? 正午的时候,楚秋篱从五青飞湍的水底下游了出来。刚开始活脉,自己的肩膀与脖颈处疼得要命,稍稍移动就觉得后背被带着闷闷地痛。 不过他自己知道,痛过以后,再难的活脉训练都将变得容易很多。 刚换好衣服没多久,秦关就找了来。楚秋篱看他一脸忧色,心中自然知晓原因,宗衍回到白远峰后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的确让人担心。秦关沉默良久,才将离月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楚秋篱配合地做惊讶状,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结合自己看到的宗衍前世,秦关的担心竟也真的成了现实。只是不知前世的秦关再见入魔的宗衍,二人刀剑相向时,心中的怨愤又有多深。 他摆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道:“既然秦师兄如此担忧,那何不与我一起去拜访白远峰?” 宗衍回了白远峰后就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出,饭菜也没用,晚上的时候灯也没有灭,直到清晨,他才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门。 走到宗廉院外的时候,看见宗苋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这堂弟一看见他就是白眼,没好气道:“宗叔叔在和五青门白霄长老密谈,你来干什么!” 哦,原来这位是被委婉地赶出来了。 宗衍笑得憨厚,道:“那我就不进去了,哈哈。”宗苋又是一个白眼,却听院内传出愉悦的一声,“宗兄!”二人同时回头,见秦关与楚秋篱快步走出来,道:“好久不见。” “屁的好久不见。”宗苋嘴里低骂一声,只有靠得近的宗衍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宗苋也极其不自在,转头就走,“明明前天才见过,恶心。” 其实宗衍也是很吃惊,此刻他的内心感受第一次与面部表情高度重合。 为什么这个两个人会在这里?前世的时候,且不说楚秋篱是何人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待着,秦关也没这么频繁地来白远峰!宗衍只觉得自己不太好,如今自己的计划就快要实现,这两位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的确,在梦境中,楚秋篱知道就连前世五青门派人来屠戮白远峰时,秦家人都来过,除了秦关。 因为白霄说秦关斩杀妖兽受了伤。 至于是什么程度的伤,怎么伤的,自然没人去问白长老。 心里头虽然疑惑,但宗衍还是很感谢这两位朋友,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秦关被这么一问,竟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他上前一步,道:“因为白远峰之难我亲眼目睹,宗兄被家人接走后,觉得还是不妥,便求师尊允许我和楚师弟前来看望。而师尊放心不下我,并说白远峰之事是整个修真界的难题,就决定随我们一同前来。” 楚秋篱心情复杂,他没想到秦关会纯良到连此事也要告知白霄。想到秦关后来被白霄强行软禁的画面,他只是暗暗觉得牙疼。 宗衍点了点头,回道:“二位宅心仁厚,宗某感激不尽。我因为担心父亲身体,想过来探望探望。既如此,我们便在这里交谈可好?” 楚秋篱留心了下宗衍要求待着的地方,正是宗廉的卧房之外,心里想:或许宗衍也是想过前世宗廉买药的事情,想要找到那个建议宗廉罪魁祸首。以关心父亲为借口,待在宗廉卧房附近,确实是一个让人难以察觉意图的好办法。 秦关自是同意,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道:“小衍,因为不知如何进退,我将离月镜之事告诉了楚师弟让他帮我想办法,还请见谅。”宗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笑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理解。二位有所不知,那魔物出逃后,反倒是没再来找白远峰的麻烦。家父与众位长老商议了许久,也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你们大可放心。” 所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别再来了。 秦关微微皱眉,“但那魔物毕竟是白远峰的祖辈封印,如果他来寻仇?”宗衍抬手打断,道:“即使他来,白远峰众多弟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定会与之对抗到底。” 秦关觉得还是不放心,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眸光一闪,他想起楚秋篱之前建议他的事情,偷偷将一点“窥听灵”在桌下偷偷渡到宗衍腰侧的衣带上。这样,不管宗衍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危险,他那边都会立刻觉察到,及时支以援手。 不用说,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肯定是来源于段沉璧的。 段沉璧常用这东西钓鱼,但他从不曾将其用于阴谋诡计。楚秋篱拿了两点“窥听灵”,之所以说“点”,是这灵的确只有一点那么大,时效也短,他借以关心宗衍的由头劝秦关这么做,自己也将其渡在了宗衍的衣带之上。 七大古镜非同小可。他也不愿宗衍这样一个好人再受前世之冤,所以他认为,这一切非做不可。 秦关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但他看到楚秋篱对他微微点头,心中稍稍安定,想要伸手拿茶杯,袖口便刮了一下他的手腕。没来由的,秦关觉得手腕处特别痒,就挠了挠,宗衍抬眼正好看见这一幕,问:“何事?”楚秋篱闻声看过去,秦关蹙眉一笑,“不知。腕处已经发痒了好多天,我辈已是修行中人,总该不会是蚊虫叮咬。不过也是小事一桩,不用挂怀。” 楚秋篱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白霄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宗家向来热情,自是要留饭。筵席上,白霄看着宗衍,道:“令郎相貌甚佳,看这身形与气度,当是修行好料!” 宗廉笑笑,“这孩子他娘去得早,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性格憨厚,却不是成为大器的资质。”若是以前宗衍听到这些,会觉得是父亲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听来,却觉得其间藏了不少心酸,顿时鼻尖一酸,楚秋篱敏锐地感到宗衍情绪低落下来,拍拍他肩膀,道:“没事的,我就觉得宗兄很不错。” 宗衍回报了一个笑容。 下午五青门中人离去后,来了一个别派仙童。宗衍一直坐在宗廉门外听动静,不消片刻,便看到仙童走了出来。楚秋篱和秦关已经回到五青门止水轩,凭借渡在宗衍衣带上的窥听灵,二人可以在识海中看到宗衍的所作所为,他们看着宗衍一直守在宗廉门前,秦关觉得这位看起来憨傻的朋友虽然呆呆的,却孝心感人,正想笑一笑,弯到一半的嘴角却僵住了。 他看到,宗衍尾随着那个走出来的仙童,在一个僻静处于仙童后背一击击倒了毫无察觉的仙童。 接下来,他看到宗衍露出一种自己从来也没见过的阴冷表情,把仙童抗进了一间屋子。 前因后果,楚秋篱觉得还好,内心波动不大,但秦关就不一样了,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这就算这是梦,他都觉得荒唐。宗衍那么老实的一个人,被自家人轻视嘲弄都不会觉得生气,来止水轩做客都是一本正经,看着自己忙了还主动去做饭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干脆利落地在背地里暗算人? 招式都那么熟练,仿佛经常这么干似的! 楚秋篱心里充满了好奇,准确来说,是好奇都快溢出来了,他继续看着宗衍的动静,连眼睛都顾不上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与自己一样的重生者,要如何将一手烂牌打赢。 他看着宗衍把仙童扔到地上,拿起茶盏里的冷茶泼在仙童脸上,惊得对方又一下子醒来,恐惧地看着宗衍:“你要干什么?”宗衍坐到最近的一个椅子上,往后边一靠,悠哉悠哉翘起二郎腿,嗤笑一声,眼里全是阴戾的嘲讽,反问道:“你说呢?” 那人平日里脸上总是憨憨的笑容,突然露出这么狂妄不羁的表情,让自始至终观察着他的秦关心跳漏了一拍。 仙童往后瑟缩一下,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宗衍眼神完全冷下来,他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吹了一下,抬眼道:“你对我父亲说了什么?!”仙童突然沉默不语。 宗衍忽地蹲下来,伸出苍白的手捏住道童的下巴,目光摄人,问:“你到底说不说,想要我掐死你吗?嗯?”说罢也真的不停顿,手直接往下,捏住了仙童的脖子,手指开始收紧。 仙童喘不上气来,用力推拒。 秦关心里一阵阵不可思议,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就在那仙童快要窒息的时候,宗衍猛地松了手。“嘴还挺硬”,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募的转头,道:“本来我想要做个好人的,是你作死!”说罢一挥袖子,仙童瞬间又晕了过去。 秦关吸了一口凉气。 宗衍看到仙童已经晕死过去,左掌用力,凝出一条细细的灵弦。这灵弦秦关知道,是宗衍用来捉鱼的工具,他以为宗衍是想把仙童绑起来从长计议,谁知下一刻,宗衍突然将灵弦钉入了仙童的心脏! 秦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溅了满袖子的茶水。楚秋篱装作被吓了一跳,忙问秦关是否还好。 秦关是真的不太好。 他捏紧了楚秋篱的胳膊,声音颤抖问道:“这是什么邪术?宗衍是在杀人吗?”楚秋篱没法回答,可是看宗衍神情,他的左手连着灵弦的一头,另一头连着仙童的心脏,像是在感受着什么。而宗衍这边,正在读取仙童的记忆,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对仙童讲述着离月镜之事的经过,嘱咐仙童只能将细节讲给他们的掌门一人。最后,还交代了一句话。 他的父亲,眼神诚恳到惊呼哀求,他对仙童说:“若是宗某人有何不测,还请贵掌门看在我与他多年挚友的份上,保全我儿宗衍一生无事!” 没有什么阴谋,那仙童只是来传话的。 宗衍回味着自己父亲的话,心里满是酸楚。 秦关在那头看得分外着急,他只是看见宗衍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终于,他看到宗衍撤回了灵弦,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药,喂进了仙童嘴里。秦关认识那是消除记忆的药,这种东西每个门派都有,常用来忘记一些琐事清心。直到这时,秦关才放下心来。 没杀人就好,不然不然怎么?与宗衍刀剑相向吗?他一时不敢去想那个场景,可又为何不敢呢?从小就被教导匡扶正义降妖除魔,如今死在手上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只是一个认识了几天的人,就不忍心了吗? 他也无从知道。 手腕处又开始痒起来,秦关一边挠着一遍眼神复杂地思索,宗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动作太过明显,楚秋篱奇怪地转头,看到秦关那手腕处已经隐隐有了个小圆点的形状。 第15章 反扑的第一步 七大古镜之事非同小可,所以楚秋篱没有告诉秦关,窥听灵之间是有感应的。 因此当夜,秦关翻来覆去没睡着楚秋篱也是知道的。 秦关一边在想着白天的事情,一边在识海里感知着宗衍的动静。这种偷窥同修的事情仔细一想虽然有点变态,但秦关认为这是为了朋友的安全着想,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举还是非常必要。 再说白远峰那边,宗衍把被消除了记忆的仙童糊弄过去后,在他爹房外守了一天,也没再见任何人过来。他没精打采地等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周围,宗衍打了个响指,道:“出来。” 秦关蓦地坐起来,将注意力全部用于识海。 “老夫堂堂魔尊,当年呼风唤雨多么威风,真真是倒了大霉,如今竟要听从你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宗衍微微往后靠,倚在石桌上,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手指,那魔尊就“咚”地跪在了地上,双腿不听使唤,眼里全是敢怒不敢言。 秦关觉得一切都很梦幻。 楚秋篱下意识去看所谓魔尊的模样,却发现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黑衣小老头,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头六臂。只是眼睛里怒火太盛,很吓人。 宗衍站起身来,慢吞吞围着跪下的魔尊走了一圈,道:“小老头儿,我累了。你在这里守着,谁出入我爹的房间,随时告诉我。” 魔尊恨恨咬牙,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宗衍已经转身回去睡觉了。 这个王八蛋! 秦关内心经历了一整天的惊涛骇浪,此刻已经足够处变不惊。他继续跟着宗衍衣带上的灵力观察,看到宗衍甩上自己的卧房门,心想这人可能要睡了。 却没想又看到宗衍哼哧哼哧跑出来,到厨房来回拎了几桶热水,倒入了浴桶中。 楚秋篱睁开眼睛,他可对接下来的不感兴趣。 秦关作为一个君子,当然也是合上了识海中的眼睛,但因为关心宗衍,依旧听着识海中的声音。 其实他好像忽略了一个能对魔尊发号施令的人,是不怕遇到任何危险的。 他听到衣衫扑簌簌的声音,又听到水晃动的声音,还听到宗衍全身浸泡在热水中一声放松的喟叹。秦关猛地下了床,翻开了书架上的清心咒。 他没来由地觉得心烦意乱。这强烈的烦躁以至于影响了楚秋篱,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读了半本的《魇术杂话》。 真是糟心啊 秦关想着宗衍在白日里逼问仙童的阴冷神情,想着他在魔尊面前的倨傲神情,又想起宗衍对自己说话时的憨傻样,一时间思绪万千,只觉得手腕上又开始没来由地发痒,他正值心烦意乱,用力挠了几把,不慎抓出了血来。 这下他冷静了。 他开始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办。 宗衍洗过澡后,直接把衣服给洗了,窥听灵失效,楚秋篱和秦关便失去了识海的联系。 秦关认为自己明日应该告知师尊,去捉拿了这个连魔尊都可以控制的人。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嗯,是因为自己困了。对,一定是困了,就是这样。 可是躺下,双眼还是睁得老大。 第二日,秦关洗漱完毕,在窗前坐了很久,下定决心要去告知师尊一切,刚推开门,就看到止水轩的老仆陪同楚秋篱捧着一盘子红樱桃走过来了。 “公子,今早在止水轩中刚摘下的樱桃,长得不错呢。弦落姑娘说味道甜极了,让我给你送些过来。”秦关接过盘子,点了点头,心想这么好吃,那给宗衍尝尝,却猛地心一抽,想起了自己正要去做的事。 他匆匆对楚秋篱说身体不适,逃也似的转身跑进卧室,关上了门。 楚秋篱只好先回闲风阁,想了想自己看到的樱桃,轻笑了一声,又是被暖玉催熟的东西。 日头升到天空正中央的时候,楚秋篱收到秦关的消息,跟着他来到了白远峰下。 秦关没有多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的石阶。脚刚抬起来,却听两个远处挑水回来的白远峰弟子在偷偷议论着什么。 楚秋篱带着秦关藏到一丛灌木后,听到一人:“你知道吗?今天我从掌门房里出来,少主似乎和掌门吵了架!”另一人:“宗苋少主不是一直很尊敬掌门的吗?”“什么呀,不是宗苋少主,是宗衍少主!”“你吹牛不怕吹破肚子啊!宗衍少主?别开玩笑了,就他那个样子,话都说不利索!”“我骗你干什么!其实我也很纳闷,你说宗衍少主平日里多唯唯诺诺的一个人,怎么敢跟掌门叫板?可是,我是真的亲眼看到他在反对掌门,说是绝对不让掌门做那件事。那件事具体指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唉,真是想不通!” 等两名弟子走远了,二人才从林中走出来。 何止这俩弟子想不通,秦关自己的脑子也要不够用了。 这次他不再犹豫,对楚秋篱点点头,快速上了山。 宗衍从宗廉屋里出来,他拍了拍手,脸上一派淡然地走了。 他给他爹施了昏睡咒,也给屋子加了结界。三天后,等他爹醒来,一切就都明了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机会打入那个地方的内部。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宗苋房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便听见一仆从对宗苋说五青门有人来。 因为平时宗衍在大伙眼里都是个管不了事的,所以一般这样的来客访问都是报给宗苋。宗衍皱了皱眉,心想:这五青门人跑得也未免太勤快了些,就先一步向待客厅走去。 待客厅外是一片粉色的海棠花,随着微风簌簌晃动。楚秋篱和秦关没有坐在待客厅,楚秋篱依旧是那身藏青色的衣衫,靠在树边。秦关身穿青衣,背后背着自己的剑,背对着宗衍站着。一看到这个欣长的背影,宗衍就后悔过来了。 可他刚想转身,秦关就闻声回头了。 楚秋篱看到宗衍身穿一身淡蓝色弟子服,腰上、袖口处都收得很紧,显得衣服主人的气质很干净利落。因为乍一对上他的双眼,宗衍没来得及换上一派憨傻的笑容,一紧张,就先随意笑了一下。 秦关问:“宗兄近来可好?” 按楚秋篱对自家秦师兄的了解,他明明想问的是:“你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宗衍道:“挺好的。秦兄楚兄此来所为何事?”秦关答:“来看望宗兄。” 他明明想问:“为什么要装傻来欺骗我?!” 宗衍说:“多谢二位。” 为什么要哄骗我?我真心待你,担心你的安危,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你,尽力维护你,你却背地里藏着阴谋,指使着那正道不能容忍的邪魔外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能笑得那么憨厚无邪?为什么你要对待两个信任你的伙伴? 秦关募地转头,不再去看宗衍的笑脸,道:“既然宗兄无事,我便回去了。” 楚秋篱暗暗觉得秦关真的不适合与人言辞往来。 宗衍上前一步,“且慢。”秦关诧异回身,宗衍继续道:“二位不妨留下来喝杯茶。”秦关眼神黯淡,却也点了点头。 楚秋篱垂下眼思量片刻,忽然抬头道:“今日师父有任务交给我,我便不多留了。”宗衍也没有再挽留,表示理解,可秦关并没有发现,宗衍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有了种别样的光彩。 秦弦落正带着白凰在五青门山下散步,却觉一阵地动山摇,她目光一凛,拔剑就向风口处一斩。 “好修为!”那人隐匿在风中,边笑边作出回应,对着秦弦落又是无形的一掌。 这掌风极其霸道,秦弦落没法硬接,白凰尖利地鸣了一声,用巨大的翅膀挥向地面,一阵更为霸道的劲风对上掌风,击出来的气浪使得双方各退一步。 “不愧是上古神禽之后,还没长成形就如此厉害。”那人轻蔑一笑,道:“老夫也不是刻意来寻晦气,不过秦姑娘若是不想让你那宝贝师弟受伤,就速来白远峰下赎人!” 狠话一放,那人就没影了。 楚秋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秦师姐,方才是什么人?” 秦弦落心里一惊,看到回来的只有楚秋篱,“次啦”一声撕下衣衫一块布,用灵力写上“白远峰秦关有难,速来!”,就把留言交给楚秋篱让他送去主峰,自己则御剑而去。 宗衍封锁了整座白远峰,自己背着昏过去的秦关来到山脚,把他放在一棵大树下。他就这么席地而坐,等着人来赴这场戏。 敢来单刀赴会的,也许只有那位秦姑娘了。 楚秋篱终于跑上闲风阁落索居,段沉璧像是已经准备好一切一样等着自家徒弟的到来,看到楚秋篱满脸的汗水,丢过来一葫芦酒,道:“将就着喝,跟我来。”说罢对着地面一挥袖,显现出早已布好的传送阵法,拎着楚秋篱的后颈就走入阵中。 片刻后,二人到了白远峰山脚下的一片隐秘之处。 他们看见宗衍坐在昏迷不醒的秦关身旁,仿佛在等待什么。不出片刻,秦弦落来了。 她背着自己的剑,眼神严肃,那把雪寒剑即使在炎炎夏日,也散发着森森寒意。 宗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双手背在脑袋后面靠着大树,听见秦弦落的声音,却依旧悠哉悠哉晃着翘起的二郎腿,并不回头。 秦弦落本是十万火急地赶来,这会看到秦关正好好地睡着,胸口随着呼吸慢慢起伏,就也安心地席地而坐,没有随意开口,只是淡淡地看着宗衍。 宗衍笑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道:“秦姑娘,有酒吗?”秦弦落眼神微微闪动,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酒瓶,递给宗衍。 宗衍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味道淡淡的,含着桂花幽幽的香味,秦弦落问:“白远峰的所有人呢?”宗衍这才坐端正,回答:“秦姑娘觉得呢?”秦弦落不答,却又问:“白远峰的魔物,与你有关?”宗衍笑道:“秦姑娘如何得知?” 他看着秦弦落,对方坐着的土地面积超过宗衍占地的两倍还多,一身肥肉,看不出年轻女子身材凹凸有致的线条,连着脸上,都是堆在一起的五官。可是就算宗衍前世没有见过秦弦落的真容,也觉得这位秦姑娘,她的“美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与外貌无关,与修为无关,与身份无关。如果非要说出个形容,那就是气度。 秦弦落抬眼,道:“直觉。” 段沉璧小声说:“女人的直觉还真是有意思。” 楚秋篱没理他。 宗衍道:“秦兄若是有秦姑娘这么敏锐的直觉,就不会任秦关在宗某这里吃暗亏了。”秦弦落微微挑眉,这就是承认了?她语气冷漠,道:“与魔物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志趣。” 宗衍反嘲:“那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去为卑鄙小人卖命,就是好志趣喽?”秦弦落猛地一怔,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宗衍就道:“秦姑娘,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浪费什么时间,所谓你想要的答案,终会有回应,可是现在,如果想要带回秦兄,就和在下比试一番。能打得过在下,在下就把秦兄还给五青门。亲自去把一切做个了结,如何?” 楚秋篱心里一跳,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自己的师父,段沉璧的眸子里却还是一片淡漠,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那边宗衍话音刚落,雪寒剑就破空刺了过来,宗衍腿一扫,像片枯叶一般在风中飘起,“来得好!秦姑娘果然痛快!”他嘴角一弯,打了个响指,左掌凝聚出一条灵弦。 那灵弦如同与宗衍有感应,灵蛇般弯弯曲曲向前而去,缠绕在雪寒剑上,想要收紧。秦弦落惊觉对方这一招的诡变,又加一掌打到剑柄之上,生生震开灵弦,宗衍也不急,左手再次凝出一条灵弦,去攻击秦弦落。 秦弦落在修真界少有敌手,这么两招下来,她的虎口竟微微发起抖来,心道不妙,迅速结印对抗灵弦,宗衍那边也丝毫不慢,结出更多灵弦向前铺开,几十根弦聚在一起,竟合并为一朵莲花的形状,像极了白远峰传说中第三代掌门人的绝技千叶莲。 只见那朵蓝色的“莲花”花瓣尖细如麦芒,带了十足的锐气对着秦弦落飞速旋转而去,秦弦落也不慌,雪寒一挥跃上树梢,转身时顺势劈下连续三道剑光,宗衍被这霸道的剑气逼退两步,再次结出灵弦,把劈开的千叶莲断弦重新凝聚于手中,化为一把赤色的弓,他望着站在树梢的秦弦落,轻轻一拉手中的弓,竟“嗖”地一声射出一支蓝色的冰箭。 秦弦落瞳孔紧缩,这不是白远峰引以为傲的冰火弓箭绝技吗?传说只有三位前辈才会此诀窍,为何宗衍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就可以用一根根毫不起眼的灵弦化出各种力量惊人的灵器?! 楚秋篱心中震撼到了极致,怪不得初次看见宗衍手中的灵弦觉得熟悉,原来,那是前世人人谈之色变的傀儡丝! 不过秦弦落不愧是秦弦落,越到绝境,她的斗志就被激得越高。雪寒已经不能抵抗来势汹汹的攻击,她迅速使了个千斤坠,落到地上,手中打出一道符咒,引起地下的水柱,攻向宗衍。 宗衍上辈子只在全盛状态下才重创秦弦落,如今秦弦落虽然年轻修为还不算精湛,可自己也是修为一般,虽能化出千叶莲、冰火弓箭等灵器,战斗力却不能和列祖列宗相提并论。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道水柱自脚下喷薄而出,宗衍似是没有注意,被重创了一下,倒了下去、秦弦落眼疾手快,等宗衍支起上身,雪寒就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侧。 段沉璧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下了定论,他道:“他故意的。” 秦关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淡淡的熏香浮在鼻尖,他募地坐起身来,找寻着什么。楚秋篱从屏风后走出,道:“别找了。宗衍已经被关押至五青门地牢,明日听候修真界审判。” “轰。”秦关的脑中像是炸开,他愣在床上,一时间像是傻了。然后他抬头急促地道:“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关他!”坐在桌边的秦弦落上前一步,眼中尽是质问的神色:“你真的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不肯知道?“ ”你自己也曾说过的,离月镜在白远峰那么多年平安无事,一朝一夕间突然发难必然有人搞鬼。如果就算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那你慢慢解释不就行?为什么一醒来就那么着急地找他,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鬼吗?” 她眼中全是苛责与质疑,又补了一句,“恐怕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才一早急匆匆地私自去了白远峰?” 楚秋篱觉得这位秦师姐真的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秦关满眼通红,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宗衍不仅要瞒着他那么多秘密,也不知道总要为什么要给自己的茶里面下昏睡咒,一切都是乱的,太乱。 一时间,他这几日经历的一幕幕都充斥在了脑中,他不是宗衍,没有活过两辈子;他不是秦弦落,能够理智地去分析身边的人和事;他不是楚秋篱,可以在知道被欺瞒后也保持冷静,他也不是任何其他人,能随意和宗衍一刀两断。 他只是一个悟性不错的少年,懂得克制情绪表现得温和有礼,除此之外,他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旁人差了不知多少距离,就连比自己年幼的楚秋篱也比不过,容易上当,容易冲动,容易感情用事。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行为上早熟心理上晚熟的普通人罢了。 第16章 时光的彼端 可是现在容不得秦关思考人生。 宗衍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不知道宗衍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无力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秦关从身到心都是深深的不安与疲惫。 修真界已经盯上了宗衍,秦弦落能够分析出来白远峰的不对劲,那些比秦弦落更为老辣的人,自然会往更深处想。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宗衍不可能只是什么简单的意图,但具体是什么,只有宗衍自己知道。 他随意穿好衣服下了床,手腕处传来不适,抬手看了一眼,发现腕上长了一颗晶莹的痣。 秦关皱起眉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楚秋篱低头装作看不见。秦弦落却上前两步,一把捏住秦关的手臂,看着那颗晶莹的痣,若有所思。 秦关手腕上长痣,是什么含义她心里十分清楚。 平日里没见过秦关与什么女弟子有所接触,这个少年一心向道,勤奋刻苦,从来不在修炼上有半分松懈。他为人正直,做事讲究分寸,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底线模糊呢? 秦弦落身为女子,稍微一想,便知道了答案。 肯定不是楚秋篱,就单从秦关与楚秋篱的相处上看,也只是同门之谊。 宗衍! 秦弦落心中明了,看着秦关苍白的脸,心中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当真是孽缘 她突然问秦关道:“你信他吗?”秦关也不问秦弦落问的“他”是谁,就立刻回答:“我信!” 秦弦落皱眉,“倘若他真的是罪无可恕呢?”秦关道:“他被宗族的小辈口出不逊都不计较,他练习轻功明明怕成那个样子,被周围在场的弟子们指指点点,可他还是尽力去学,丝毫不去埋怨周围人的不理解,他在我和楚师弟醉酒的时候肯下厨为我们做晚饭,关心我们,将我们当作朋友,每一次与他相处,他都用善意对待我们,他怎么可能会去做恶事?!” 秦弦落道:“万一是他城府深厚,只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一直都是演戏呢?你想想,你第一天认识他,白远峰就出了事,接着魔尊出世,后来又把你作为人质引五青门诸位同修去白远峰山下,而如今,就连那个他从小长大的白远峰,都被他用什么不知名的结界关闭,里面的人是死是活都无从知道。就算如此,你都相信他吗?” 秦关蓦地一哽,他突然想起离月镜中魔物出逃的时候,经过宗衍时,明显停了一下。 让他说魔物与宗衍没关系,他自己都不信。 难道,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宗衍的谋划吗? 可是他有一句话一直说不出口,他根本不想相信宗衍是个坏人,即使宗衍做了这一切,他都不愿意承认宗衍有问题。 他这几日每每想到宗衍,就会想到那晚在千里山上,宗衍洗完澡穿着一身青衣出来时,那样的飘渺不染尘埃的模样,无论如何,秦关都不能把那样的人和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的。 可是这算理由吗? 不算。 事实就是,一切已经发生的,都对于宗衍不利,都说明了宗衍大有问题。 楚秋篱的心情也是复杂极了。他发现自己现在是修为不足,脑子也不够用,就连宗衍的计划也看不出来。他真的不知道就这样一个两手空空的自己,这辈子是否能活到够久。 他这边觉得无力极了,秦弦落却又对秦关道:“明日审判,你也去。” 月光似水,翠竹在风中微微响动。秦关坐在松树下,面前放着一盏凉透了的茶。他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样,唯有清风间或吹起他身后的发丝。楚秋篱坐在旁边,心里也是一样的迷茫。 秦关忽然开口,“假如,假如宗衍就像是秦师姐所说,暗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用表面的憨厚与真诚欺骗了咱们三四天,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天地间随便遇到的同修,不过是一个比自己聪明的同龄人而已,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利益而算尽机关的小人而已,我何必如此反应强烈呢?纠结于这么小的一件事,真的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该做的事情。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修行中人的天命在于匡扶正义,为了人世间的平安扞卫道法,这就足够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地难过呢?” 楚秋篱觉得这话他没法接。 他看过宗衍的前世,说到底也是一个被命运折磨的可怜人罢了。今生宗衍想要怎么做,自己还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宗衍想要复仇,于内心而言,他很认同宗衍,也觉得宗衍做得对。甚至他想,如果宗衍需要帮忙,他都愿意尽自己所能去提供帮助。 可是秦关呢?他是自己的同门,上辈子对自己和段沉璧有恩。秦关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善良,有一颗难得的仁心,他匡扶正义,严于律己。好不容易有了宗衍这样一个朋友,并且用诚挚相待,却不想被宗衍隐瞒,这样的打击,是谁都会难过的。 更何况,秦关是一个那样认真的人。 从他手腕上的痣看,这爱意不知来处,兵荒马乱,荒唐至极。 楚秋篱只能低头沉默。 道理说出来容易,谁又不明白道理呢? 世上那么多事,谁能时刻都理智地对待? 当过往的情谊与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一次次浮现于秦关眼前时,何止一个意难平能说明秦关的心绪? 秦关在止水轩从来没有过朋友,很多同龄人或许因为身份与自己不来往,或许身份齐平,却又因为自己年少成名能力强于他们,不愿来和他亲近。 上苍垂怜,有了第一个不介意自己任何因素的人出现,到头来却发现那人只是在利用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甚至那人的修为可能还要远远强于自己,自己就像是一个心智被惯坏的高门子弟,不懂人情世故,不懂防备人心,不懂如何识人。 为什么,为什么周围的人都有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白霄这位长辈,曾经对自己和煦如阳,满是慈爱,现在几乎整日闭门不出一直修炼,似乎对自己的任何事变得漠不关心;秦弦落勉强算是平辈,却好像总有一层东西和自己隔得很远,她看起来背负着沉重的东西,自己触碰不到,了解不到;再看楚秋篱,甚至没有自己年纪大,却有一种莫名的稳重,有着面对背叛也能冷静处之的能力。 这些人好像都因为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了多面的脸孔,而自己,就像是一张平铺的纸张,上面是什么,便就是什么,让人可以一眼看的出,浅薄而平淡。 自己想要接近的,却都是深水潭,表面的阳光下面,有暗沉到折射不出来的东西。 他怨恨极了被蒙蔽的感觉,却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担心那个此刻被关在五青门地牢的人。 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于自己能力的无措。 秦弦落手中提着一盏风灯,来到白霄的卧房前。 “进来,落儿。”白霄还没有睡,说完是一阵翻书的声音。秦弦落将风灯灭了,推开房门,看到白霄正坐在书桌前查阅东西,道:“长老可是为白远峰之事担忧?” 白霄没有抬头,掐了掐眉心,道:“我们尚不知那离月镜中出逃的魔物在何处,不过按照秦关对情况的描述,十有八九,那个叫宗衍的少年和魔物有不可告人的合作关系。今日我又去了趟地牢。可那姓宗的小子嘴紧得很,问不出任何东西。” 秦弦落上前一步,问道:“那明日他继续不肯说怎么办?”白霄抬眼,看了看秦弦落,嗤笑一声,“无论如何,所有酷刑用上,都要他开口。”秦弦落看着白霄眼中的狠戾情绪,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道:“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长老。秦关那孩子得知自己受了蒙骗,一时接受不了,晚饭也没用” “那是他蠢笨不堪,被人卖了不知就此站起来学会该懂的道理,还好意思把自己关起来伤春悲秋。不必管他,也不是孩子了,说了让人笑话。” 秦弦落的手在袖中一抖。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七八岁时,曾经在千里山寄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自己的父母还健在,自己也没有选择那条不归路。 孩提时光是快乐无忧的,有一天早上她吃过早饭,看到小自己五岁的秦关站在幽谷边哭,不敢自己练习轻功。她便上前去哄他:“不怕的,师姐第一天也怕抓不紧掉下去,可是只要相信自己,抓紧了藤蔓,别往下看,熟悉了在空中的感觉,几天之后就可以了!” 秦关抽着鼻子,满脸泪水地拒绝,任秦弦落怎么哄都很拒绝。然后白霄就走过来了。那时的白霄一身青衣潇洒俊逸,眉目舒朗,总是笑吟吟的样子,也不像如今这么总是闭关不见客。当时白霄给自己和秦关一人一颗糖,然后把小小的秦关绑在他的腰侧,伸手抓住藤蔓飞了下去,像极了温润如玉的神仙,让人感到十足的温暖。 秦关就在白霄耐心的教导下学会了轻功。 秦关为什么长成了一个正义善良的君子,和白霄的循循善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白霄很重视这个徒弟,也极力护着秦关不被外界的肮脏破坏心性。 秦弦落默默退了出去,再次提起风灯转身离开,心中问道:“长老,这么深的情分,你都忘了吗?” 这人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自己甘愿的牺牲,难道真的真的,最后只是一场笑话吗? 她在院中站了会,朝着地牢走去。 阴湿森冷,这地牢本不存在于五青门,是白霄建议陈潇逸让人修建的。底下总是会关押很多做错了事的人,当然,少不了到处暗红的血迹。 宗衍被关在地牢最尽头,秦弦落看到他时,吃了一惊。 宗衍的琵琶骨被铁链钉穿,膝盖满是血污,似是被打断了腿。而他垂着头没有动静,像是昏迷了过去。 秦弦落蹙起眉毛,双手捏的咯咯作响,胸膛明显起伏几下,迅速转身要出地牢。 “秦姑娘。”宗衍突然开口,秦弦落睁大眼睛回头,看到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宗衍抬起了头,虽然伤势依旧严重,嘴角却含着笑,对她道:“怎么,没想到我会被整成这个样子?这么着急出去,是要找白长老理论,还是去找秦关商量救我的对策?” 秦弦落上前一步,看着宗衍:“事情尚未有定论,他怎么会如此对你?!” 宗衍笑笑,带动身上的锁链当当作响,道:“反正我是不了解白长老平时的为人作风,怎么?看来他这举动让秦姑娘很惊讶?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是秦姑娘的长辈,怎么连秦姑娘都不了解他么。” 这话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平淡地诉说。末了,宗衍忽然道:“如果今晚宗某死在这里,却还是欠秦兄一句抱歉。我也实在不想对秦兄有所隐瞒,只是在下实在没有办法,在下心中有未了的事,重过一切,甚至我的命,我只好利用他,是我自己明知不对,却还要做,我也不求他宽恕,还希望姑娘能替宗某带了这句话。” 秦弦落自地牢出来,又去了秦关的院子。在二人没注意的时候,地牢暗处的角落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消失。 夜风渐渐大了,秦关孤独坐在树下的影子还是僵硬没有生气。秦弦落示意楚秋篱离开,轻轻道:“夜深了,还不睡?”秦关闻言回头:“明日我不去审判现场了,请你帮我告诉父亲,我就不” “他说,他很抱歉。”秦弦落打断了秦关的话。 这一句像是什么灵药,使得秦关眼中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猛地站起来,却因为久坐腿麻趔趄一下,问:“他?”秦弦落点了点头,又问:“那明日还去不去?” 听到一切的楚秋篱暗暗想,那秦关自然是去的。 临走前,秦关叫住楚秋篱,眼神似有所求,楚秋篱便先开口,道:“秦师兄有什么话大可直说。”秦关感激地点点头,道:“小楚,我可不可以求你,不要将那日通过窥听灵看到的东西,告诉任何人?” 假如将他们所看到听到的东西传出去,对宗衍是百害而无一利。 楚秋篱一愣,然后郑重地点了头。 第17章 囚笼的内外 段沉璧已经坐在落索居等候楚秋篱多时。 楚秋篱满怀皆是惆怅与迷茫,他对上段沉璧深沉的眸子,半晌没说出一个字。虽然这几日经历的一切事情与自己的关系不算密切,可是他也非山间的草木,能对这样的事没有任何触动。 他感觉到了秦关发觉被欺瞒后的不甘与难过,感觉到了宗衍对命运拼尽全力的抵抗,看到了宗衍经历的一切悲惨过往,也看到了自己曾经一知半解的修真界之事的错综复杂。 且不说自己暗藏在心中的仇恨,师尊前世经历的一切,七大古镜的秘密,就单单看宗衍这个与自己一样的重生之人对抗天命的过程,他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弱小还愚蠢。 宗衍背负着整个宗族的冤屈,他想要替自己的门派正名平反,做到了什么地步呢? 韬光养晦,深入敌营,甘为人俘,甚至背叛自己前世唯一的好友。若是换做自己,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程度,能不能有谋划一局的智慧与实力。 因为直到现在,他也猜不出宗衍究竟想要如何翻盘。 段沉璧终于开口,“鸭梨,你表情那么苦大仇深做什么?年纪轻轻一人,看起来比为师还要沧桑。” 楚秋篱不答话,鼻子一酸,默默流下两行眼泪。 段沉璧睁大了眼睛。 怎么还哭起来了??? 他忍住想笑的冲动,站起身来,走到楚秋篱身边,少年还没长个,只到段沉璧的胸前,从段沉璧的角度来看,只看到自己徒弟脑袋上的马尾,是用蓝布条束着的。 他蹲下身,与楚秋篱视线保持水平,问道:“让为师猜猜,鸭梨你是因为受不了近几天看到的一切?”楚秋篱点点头,段沉璧笑道:“那日夜里还意气风发地说什么修行的意义,什么要有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今儿个就哭起来了?” 楚秋篱低下头,也觉得非常丢脸。 段沉璧继续道:“不过世上的事情本就很难说,道理这种东西,讲出来容易,做出来却很难。有时候一个人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会干扰自己的本心,这就是微小细节的可怕之处。你不要只以为修行就是锻炼你的体能,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够了,其实从一定程度来讲,修行的重要之处偏偏在于内心,很多人不注意这点,所以在修行之路上很难走远,更有甚者,会因为本心不够强大,在进阶之时身死道消。” 楚秋篱抬起眼睛,他难得看到严肃的段沉璧。 段沉璧没有停下来,“为师觉得,弄清楚这一点,不在于年纪,不过也不能因为你听不懂就放任不管,说什么到时候你就明白的空话。有的事,现在不明白,以后也可能还是不明白,活得清醒与否,不在于你的修为与年纪,而在于你想要走多远。” “如果非要讲的得通俗一点,那我就讲给你一件小事,让你来评判评判。” 楚秋篱点点头。 段沉璧坐下来,示意楚秋篱坐到自己对面,道:“你还没入五青门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为师忽然很想喝酒。那种酒只有山下集市售卖,传灵人去不太合适,况且当时我心情不错,就想亲自下山去买。当时落索居没有点灯,我只是听见外面在下雨,没有多犹豫,打了把伞就走了出去。一路上听着雨声,一直走到闲风阁山下,到了五青门的山门石阶旁,才有了灯光。那种在路边的灯虽不是非常明亮,可还是借着它的照映,我看见了雨势很大,不是我想象中的毛毛细雨。你猜,为师到底买到酒了没有?” 楚秋篱道:“师父是想说,虽然雨很大,但你还是坚持去买了酒?” 段沉璧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正因为看到了雨势,我就仔细去听雨声,发现雨声不小,打在我伞面上的雨水声,也变得大了起来。我就忽然想,这要是下山一趟再回来,鞋袜岂不是也湿了?还有刚洗过的衣服,不是白白沾染了泥?最后,我便又折回了闲风阁,酒也没再买。” 楚秋篱若有所思。 段沉璧道:“后来我想,如果那夜五青门的石阶旁没有灯火,为师没有看见雨势的大小,没有去刻意听雨声的强弱,没有去想雨是否会打湿自己的衣服还要在之后麻烦地清洗,肯定会一路走到山下去,带着心爱的酒水归来的。” “所以鸭梨,有时候看得太多,听得太多,想得太多,你会走不远的。” 楚秋篱的心上如同被重重一锤,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疲乏与无力来源于何处,就这样一瞬间,他睁着眼睛,入了定。 这是修心的第一步,锤炼精神的入门征兆。 仿佛七巧玲珑心开了一窍,源源不断的力量自楚秋篱内心涌现,经过四肢百骸,重新归于一颗跳动的心。朦胧与绰约的悟道阻隔,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堪堪推开层层红尘惊动的涟漪,逐渐清晰起来,跃跃欲试着终有一日的水落石出。 段沉璧很满意地笑了笑,也坐在旁边入了定。 所谓修心,其实并不算在修真界必修内容的范畴中,从字面意思来看,就是修炼内心,重在让心平静,一定程度上还和想尽方法提高修为的修行理念有所冲突。楚秋篱前世的时候也没听段沉璧讲过修心,以为所谓的耐力就是修心,没有多想其中的弯弯绕绕。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修心的可贵之处。 第二日,万里无云。 修真界近乎一大半的人都来到了五青门,他们口中讲着维护正义的言辞,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眼里充斥着想要将魔物千刀万剐的情绪。 五青门的议事厅很大,足以装下这么多正义的使者。远远看去,这些人像是齐心协力的蚂蚁,在五青门中人的指挥下,动作整齐,声势却又比蚁群浩大,因为他们有呐喊的口号。 “诛杀妖邪,替天行道。” 陈潇逸闭关正在要紧关头,所以白霄坐在主位,段沉璧坐在平日里的位置上,秦弦落背上背着雪寒剑站在白霄旁边,脸上是一丝不苟的严肃。 秦关的位置在白霄的斜下方,他身上的青衣已经好几天没有换,神情紧张,焦急地看着厅外,等着那个将要被审判的人。 楚秋篱靠在议事厅门边,神色平静。 终于,送去消息的每一个门派使者全部到齐,宗衍就要被“请”上来了。 一座铜色的笼子被四个人抬了进来,宗衍缩成一团,被锁链捆着,浑身是血蜷在里面,似乎还晕着。秦关看到前几天还是一身轻便弟子服,笑得眉目舒朗的那人,如今成了一个笼中被人以仇恨目光包围的存在,手指在袖中猛地一缩,蓦地抬头看向白霄,可惜白霄没有理他。 “是师尊做的吗?”他这么想,心头一阵闷闷的压抑,再想起昨夜秦弦落带给自己的话,手腕处的痣隐隐作痛,他握紧了手腕,再次看向一身血污的宗衍,神色复杂。 在秦弦落打败宗衍的那日,不仅五青门来了人,还有几大修仙门派的分量任务也被白霄请了来。当时秦弦落扣押着宗衍,无暇顾及昏迷的秦关,那些仙门同修都很热心,帮忙把秦关安全护送回了五青门。他们看到白远峰整个被结界封锁,也有人试图闯入,可惜并没有成功。 “我早就感觉到这个小子不正常!以前我去拜访宗廉掌门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样子别提有多么猥琐。现在想来,啧啧,真是面相透露了人心!”一个灰衣人嫌弃地看着宗衍道,另一人接话:“对,我也注意过,这小子走路都是一种不敢光明正大走路的样子,可惜了那谢家的姑娘,还跟他订了亲。” 楚秋篱敏锐捕捉到了“谢家姑娘”这个称谓,正在回想在宗衍梦中看到的一切,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来,“本姑娘要宣布一件事!”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之间一抹粉色呈现,一位一身红裙的女子莲步轻移,脸上满是不屑,眼中略带薄怒,道:“我谢玲双与这宗姓小子的婚约本就是父母所定,于我自己很不公平。那时我也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没有办法替自己做主,我” 说到这里,她眼中已经开始有眼泪打转,“所以,今天我求诸位叔叔伯伯在此做个见证,我” 哦,想起来了,这是宗衍还在襁褓之中时,父母私自给他订的娃娃亲。 “我宗衍,今后是死是活,跟这位谢姑娘没有半点关系。谢姑娘心悦谁,喜欢谁,全由她自己做主,今后是否婚嫁,都与我宗某人无关!”谢玲双话还没说完,就被笼中的宗衍打断,他依旧半趴着,腿不能动,脸上满是伤痕,几乎看不出人样,声音却响亮到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众人愣了一瞬,谢玲双的眼泪都被惊了回去,半晌,一人才道:“这样最好!别白白坏了人家姑娘的大好时光,算你有自知之明!”“对!正是如此!”人们纷纷附和,给足了谢玲双面子。 秦关坐不住了,他站起来,道:“师尊,宗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白霄半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是戏谑的笑容,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茶。 底下一个中年男人道:“秦公子到底是宅心仁厚,你忘了吗?是这个姓宗的,他将你迷晕,给白远峰设下了结界,让魔君引我们到白远峰下,亏了贵派秦姑娘修为了得,才将他提前治服。不然,还不知道他有什么阴谋!” 笼中传来一声锁链的轻响,宗衍撑着坐了起来,低低笑了声,“这位同修,那你倒是说说,我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自己也说了,你们到来之前,我就被秦姑娘一人治服了,等你们赶到,我也就只有被绑起来的份了。“ ”如果我能力足够强,秦姑娘一个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抓到我?如果我有胆子引来你们这么多人,那我就有足够的能力与你们抗衡,再用什么魔尊的力量把你们给消灭了,然后一个人称霸修真界什么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人,连一个秦姑娘都打不过,就算我侥幸得胜,诸位仙友来了,我也只是能束手就擒。那么问题来了,我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去编造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局吗?” 这是这辈子楚秋篱遇到宗衍以来,第一次看宗衍气势逼人地与旁人对话。 这一连串的问话,使在场人很快闭上了嘴。他们突然觉得这话不好接,承认宗衍说得对,就相当于他们冤枉了宗衍,面子上下不来;不承认宗衍的话,又像是在说,他们的实力可能弱到一群人也打不过一个宗衍。这番问话,真的是礼貌又刻薄。 所以议事厅就真的沉默了。 白霄眯着眼睛,看宗衍的神色多了几分探究。 段沉璧不动声色地看了白霄一眼。 秦关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已经知道宗衍与那魔君的主仆关系,他亲眼看到过魔君被宗衍压制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同时也在惊诧宗衍话里套话的本事,却还是默默坐着,并没有打算反驳宗衍的意思。 只要他一开口,在场的人,必然是信他的。可是他不想,就因为宗衍对他说很抱歉。 他心里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那么多怨愤,那么多不解,那么多意难平,只得到了对方一句“我很抱歉”,所有的所有,就灰飞烟灭了。 白霄冷哼一声,“那么,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吗?”宗衍靠在笼子上,道:“当然,秦关兄就可以为我作证。他与我一同对抗过魔君的怨气结界,当时,那怨气待我可是毫不留情的,要不是秦兄御剑快,被灼烧成渣的就不是我的衣服,而是我的身体了。你说是不是,秦兄?” 宗衍望向秦关,眼中满是信任。 楚秋篱觉得他算准了秦关的心性,也拿准了那句“我很抱歉”能起到的作用。准确来说,他和秦弦落在打斗之前说的那番意味不明的话,都是为了此刻做的准备,秦弦落是个理智的人,如果听了那番话,自是要和被捉的自己再见一面,而那时,就是说出所谓歉意的最好时机。 果然,秦关站起身来,对着白霄一礼,再转身对在场所有人一礼,道:“宗兄所说,句句属实。并且,并无苦肉计的嫌疑,因为当时我要是慢一步,宗兄的命就真的保不住了。如果宗兄是想要做戏,不会把自身安危的掌控权交到在下的手中。” 厅内又是一阵死寂。 突然,白霄站起来,道:“关儿,你手腕上,是一颗痣吗?” 第18章 一抹朱砂色 这一句在众人耳中听来莫名其妙,秦弦落却是心中重重一跳,她的眼睛一瞬间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霄。 暴露这个秘密对秦关丝毫没有好处,宗衍现在能不能平安无事都是未知,若是让修真界知道秦关对宗衍还有那样的感情,秦关又怎会被修真界容得下?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多少年的师徒情分,竟是一点也不顾了吗?! 身为师尊,就算是对徒弟再不认可,也不至于这般不留余地! 白霄死盯着秦关的手腕,猛地上前,举起一脸疑惑的秦关的手臂,指着那颗晶莹近乎透明的痣对众人道:“诸位仙友有所不知,我这爱徒还未拜入五青门时,本是千里山秦姓一脉,千里山派历来有句话叫做“情动则痣现”,其实这并非只是一句话,而是血脉中流传的符咒。“ ”倘若有千里山弟子喜欢上某人,他的手臂就会生出一颗痣来,根本骗不得旁人。我徒儿从五岁起就在五青门修行,从未有什么机会认识女弟子,更不可能遇到心悦之人。但是近日,他认识了这个叫宗衍的人后,为了这人几次三番不听从我的劝告,前几日他还未有任何异常,可现在手腕处就起了这么一颗痣” 信息量太大,很多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宗主误会了!”未等白霄说完,秦弦落上前一步,道:“小关手腕处的不是痣,是被冰蟾蜍咬的。那日配药小关要帮我,不慎被畜生咬了一口,因为伤不算严重,就也没有多管。”秦关皱眉,想开口问白霄什么,秦弦落却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挡住秦关道:“宗主如果不相信,我带小关去涂药,伤消下去自然证明所有。” 宗衍眼中神色复杂,看着秦关手腕上的痣,想起来秦关曾说不知为何而起,皱了皱眉。 白霄被打断,也没生气,道:“也好。反正这秦氏祖宗血脉中的符咒,也不是随意可以消下去的,我随你们一同过去,如果关儿真的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他对这位宗少主的证词,也是无效的。” 秦弦落心里一沉。 段沉璧拿起茶杯,声音不疾不徐,道:“白霄,你还是别去了,免得旁人说你包庇。” 白霄一愣,似乎是没料到一向不管事的段沉璧会忽然掺和此事,刚想说点什么,底下一个老道喊道:“对!白长老去了不合适,您该不会是说出来后悔了又想要护犊子?毕竟这对你徒弟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白霄皱眉,只好作罢。 这话真是藏了好多的内容,众人奇怪地看向笼中的宗衍,又看向一脸一无所知的秦关,半晌,谢玲双才满脸不可置信地问白霄:“白长老,您是说,秦公子他他心悦宗衍?” 这话的语气满是震惊,众人的呼吸似也停了,等着白霄回答,秦关的脑中“嗡”地一声,谢玲双这一句就像是一记重锤打在心上,让他近来纠结而绰约的心思片刻间清晰明了。 段沉璧语气淡然,“谢姑娘,事情尚未查清,请你慎言!” 谢玲双左右看看,识时务地闭了嘴。 秦弦落和楚秋篱立马拉着秦关向药阁走去。 其实白霄是最不可能护犊子的那个,毕竟秦关手腕上的痣就是他提出来的,他不说没有人会注意,所以白霄巴不得证明秦关的痣真的。 段沉璧只是看似关心起了个头,实则在场中放了一把无形的火。在场众人,来搀和的,大多都是为了离月镜或者为了正义的名誉,只要是有关与魔君的和有关于扞卫正义的,他们才不管这背后有什么人居心叵测,只要自己喊声够大,只要自己站得够笔直,人人都能看到自己在为正义辩驳,在做光明磊落的事。 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获益,这种不亏本的买卖谁不想做? 秦关似乎是被这样的现实打击到了,他如同木偶,动作僵硬,双目没有焦距,手却抖得厉害,宗衍奇怪地看着秦关的反应,想想方才听到的话,连受酷刑也没哼一声的他瞬间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真的吗?” 见他们离开,白霄催动灵力,想要借机分开一缕元神去追踪秦关等人,正暗自得意,却觉得没来由一阵眩晕,明显感到自己的意识非常清晰,但身体却愈来愈无力。 魇术! 白霄怒从心起:段沉璧这个祸害!他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刚刚段沉璧开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可是,为什么段沉璧要与自己作对! 段沉璧指尖操控着一只魇灵,让它狠狠咬住了白霄那缕元神的脖颈。 秦关一被带走,大厅中猛地讨论起来,众人对待看戏向来热情满满,这可是修真界的大事,够在饭桌上说上几年了。 宗衍看着这些人神色各异,又转头看向白霄,对方满脸都是正直的神情,仿佛就算是亲儿子犯错也决不会姑息。他突然笑了笑,心想这白霄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有意思到让宗衍巴不得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 秦弦落转身关住房门,看着依旧一脸呆滞的秦关,上去就是一耳光。楚秋篱没料到这一下,惊道:“秦师姐?” 秦弦落示意他别说话,上前一步,“怎么,不敢相信?不敢承认?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你喜欢他,那就去喜欢,一种无法相信的样子是给谁摆可怜?事已至此,如果长老知道了这一切是真的,你觉得他还会放过那个姓宗的小子吗?你若再这样无所作为,听天由命,那就等着给他收尸!” “可是我这痣?真的是因为,是因为?”秦关握紧了秦弦落的手臂,情绪激动到顶点,秦弦落寸步不让,“事已至此还想找理由自欺欺人吗?旁人不明白,难道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秦关瞬间脱力,坐在了地上。秦弦落蹲下来,冷笑一声继续道:“其实到底喜欢不喜欢,你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何须一颗痣来证明,不是吗?” 秦关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可是当他听到谢玲双的问话后,他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现在宗衍还被关在笼子里,一切都指向对宗衍极其不利的方向。宗衍自救根本不可能,只有他们替他想办法拖延,再找生路 如果自己再这样懦弱,假如宗衍逃不过这次劫难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后果他根本就无法接受。 沉默片刻,秦关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突然问:“那么,我该怎么消除这颗痣呢?”他心里明白,如果这颗痣不除,宗衍只会因为这个死得更快。 秦弦落拿出一把非常普通的匕首,递给秦关。“剜了,剜了它,我这里有瞬间让人生出皮肉的灵药,这样既不容易让人察觉,也会暂时保全他的性命。” “只是,剜除血脉中含有符咒之力的东西,遭到的反噬会让你一辈子都痛苦” 秦关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若宗衍死去,他也会很痛苦。 楚秋篱看着刀刃泛着的寒光,又想起了那颗朱砂色的痣。 原来一抹朱砂色,背后的秘密竟是这般血淋淋的现实 手起,刀落。 大厅中,众人依旧谈论着这个话题。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们齐齐看向来人,又立刻看向秦关那截手腕。 手腕处是苍白的皮肤,没有半颗痣的影子。 秦关笑得得体温和,举起右手手臂看向白霄,道:“师尊,你看,这真是场闹剧。” 几乎就在一瞬间,魇灵松了口,白霄的元神立刻缩回体内,他眼中晦暗一闪而过,盯在段沉璧身上像一把淬了毒的刀,语气却依旧平稳:“那就好,看来你的证词不是空穴来风。” 他袖中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把段沉璧碎尸万段。 宗衍靠在笼边,看着秦关淡然的神色,心中感慨万千。 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了几分不明的落寞。 真是朗朗如明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自己全身血污的时候,那人都像是云间皎月,一尘不染。 闹也闹够了,一场笑话结束,休息得差不多,自己也该是时候反击了。 一声锁链碰上铁笼的巨响炸开,宗衍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一下子从靠着笼子的状态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着躺了下来,双手死命的想要护住脖子,目眦欲裂,痛苦万分。 众人离笼子近的已经纷纷迅速退开,他们看着宗衍双眼血红,痛苦万分,都没懂发生了什么,但都很清楚宗衍正在被什么力量折磨。 这就很微妙了。 白霄有不好的预感,想也没想,猛地一掌击在笼子上,没有打中宗衍,想要威慑他,宗衍却猛地拔高了痛苦的嘶喊,这下围观者都神色复杂起来。 白霄顿觉失策,却看见宗衍缓缓吐出一口气,挣扎道:“白长老,求您放过我!虽然事情没成,可可我,我也是身不由己。”说罢,痛苦地想爬起来,却又似乎被那个神秘的力量猛地拽回地面,生生逼出宗衍一口老血。 “何何至于此!白长老,我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之徒,我帮不了你统一修真界,更更何况,宗廉是我父亲,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答应你。” 楚秋篱在这刹那间明白了宗衍的全部计划。 秦关听着这番艰难的说辞,看着宗衍口中鲜血,袖中的左手握得死紧。 他不能再为宗衍求情,今日之事已经引起师尊怀疑,再多求情,只会对宗衍更加不利。 一个道姑站了出来,看着依旧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宗衍,问白霄道:“白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宗衍瞥了一眼道姑,脑中思索片刻,白霄转身,刚想回答,道姑却觉一阵劲风随着白霄看向她同时袭来,她连退半步拔剑迎上,两股力量相撞气劲波及周围同修,这下,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一个中年修士皱眉问白霄,“白长老,这事得有个解释”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来自白霄方向的气劲击倒,这修士没有防备,摔倒的姿势有些尴尬,不甚踢到了一个女修的脚,女修本就处于紧张状态,惊慌之下尖叫一声,又踩了他一脚,宗衍适时在一团乱时发出痛苦的叫喊。 两个刚出来质问白霄的人在片刻之间就被无形力量报复,这说明了什么? 就算这不是白霄所为,也定是与白霄有关。如今他们都聚在这里,若是这不明力量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可怕,自己的宗门,会不会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一时之间人群开始失去秩序,很多道怀疑的目光不再投向宗衍,而是责问白霄。 楚秋篱在一片嘈杂中默默靠近了段沉璧的位置。 前世他就是死在这样失控的场景中,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段沉璧。现在这样乱糟糟地一片,他本能地不想离开段沉璧。 “师尊。”楚秋篱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鸭梨你是害怕吗?来,到为师身边来。”段沉璧说着,揽过楚秋篱的肩膀。 楚秋篱若是平时会别扭地拒绝,可是此刻,他觉得和段沉璧待在一起莫名地心安。 师徒二人隔岸观火,其余人顾不上看他们。那些人的目光对着白霄的怀疑越发浓重起来,是啊,白远峰突然被封锁,宗衍也是被五青门的人擒获,所谓魔君绑架秦关的说辞也是来自五青门白霄门下,反倒是宗衍,没看见有多少反抗的能力,还被重伤关在笼中,再加上他刚刚求饶的话,一切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他们都开始不寒而栗,如今大半修真界都来了五青门,该不是有什么大招等着他们 宗衍眉眼间满是疏离与冷漠,他想:闹,越乱越好,怕的就是不乱。 出了糗的修士率先攻向白霄,他心里的正义不正义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那一摔,让自己丢了人。想来自己修行多少年,从来都是一派仙风道骨,哪里被如此弄得下不来台。 想想就气,能让自己不爽的人就一定不是好人,所以那白霄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大喊一声,“我知道,白远峰出事之前,我曾经看见过白霄去白远峰!” 这话放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实在是分量不轻。 笼中的宗衍微微一怔,似乎是被触动了心思,众人看在眼里,都信了七八分。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跟上中年修士,喊道:“那还废话什么,一起上!”言罢催动灵力去包围白霄,白霄被攻击自然得还手,一时间厅中喊杀四起,不可开交。 第19章 底牌 楚秋篱冷眼旁观议事厅中的一切,他低头看了眼从开始一直到现在还沉默着的段沉璧,心中多了几分敬佩。段沉璧坐下喝了口茶,没做什么明显的动作,就在他师徒二人周围布下一道防护结界,任何人都打不进来。 这莫名的安定感,让楚秋篱有了几分宗衍能逃过一劫的底气。 观察了半晌,段沉璧道:“这下,咱们有好戏要看了。” 楚秋篱知道所谓的“好戏”是什么,宗衍暗地里和魔君联合这么一闹,五青门的白霄就成了修真界的焦点,他敢打赌,这事不出几天后,就会传遍修真界的各个角落,到时候陈潇逸也不得不出面协调,风口浪尖上,陈潇逸会怎么交待,怎么处置白霄,是推出去还是保下来,楚秋篱真的很是好奇。 前世他与段沉璧逃亡的日子里,又有谁真的替他们筹谋半分呢? 段沉璧忽然问楚秋篱,“鸭梨,你可知道,修真界一乱,会是什么后果吗?”楚秋篱不假思索,“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段沉璧笑了笑,翘起二郎腿,道:“这只是表面,你不妨再往深处想想。” 楚秋篱认真思索一番,问道:“五青门会处处结仇?” 段沉璧还是摇了摇头。 骚乱越演愈烈,场面已经失控,但是段沉璧还是稳如泰山般坐着,不发一言,也不掺和。 忽地,一阵强烈的剑意自厅外向混乱中袭来,所有修士立刻让开一条道。 青光大盛,几乎人人被晃疼了眼。这番强势的介入,使在场人都冷静下来,待青光消退,宗衍发现,一把一眼看上去品阶就不低的紫色长剑就竖在大厅中央。 “诸位同修,事情尚没有弄清楚,何必就急着打打杀杀?我五青门并不是供人砸场子的地方。”被陈天璞报信提前出关的陈潇逸脸色苍白,情绪显然不是很好。 段沉璧撤下结界,就等这一刻似的,站起身来,道:“掌门。” 陈潇逸微微点头,显然是满意段沉璧没有插手争斗。若是段沉璧出手帮了白霄,那么怀疑就会从白霄一人转移到整个五青门。到时候五青门上上下下都会是修真界针对的对象,别说救白霄,他们将会每个人都自身不保。 但段沉璧不出手,便说明了五青门对白霄一事并不知情,就算没有帮着修真界,也只是中立状态,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陈潇逸很欣赏段沉璧这种虽然平时吊儿郎当,重要时候却一点都不掉链子的性格。段沉璧能够百岁就站稳五青门长老的位置,自然是有他的厉害之处。 他环顾四周,看了眼在笼中遍体是伤的宗衍,只觉得糟心极了。 可再怎么说,白霄是五青门的人,如果今天不给别的门派一个交待,恐怕这事不会善了。 他作为五青门的掌门,要考虑的东西本来就要更深一些。 权衡利弊,陈潇逸心中转了千百个弯,在别人看来,其实也不过一瞬,他便有了定夺。 陈潇逸转过身来,对四周歉意笑笑,可转眼目露凶光,对着白霄就是一掌,解庸三阶的威力爆发没有留几分情面,白霄顿时像断线的风筝,被打出去好远,撞在一个桌案上,连带着木桌也穿透了议事厅的墙,血溅了满地。 靠得近的修士默默后退几步,心中惊疑不定。 人人都能看见,仅仅一掌,解庸一阶的白霄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虽然白霄与陈潇逸修为都在解庸阶段,但三阶和一阶相比,就像隔了一座直入云峰的大山。楚秋篱第一次见识陈潇逸出手,被这力量惊得愣在原地,段沉璧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后,轻轻拍拍楚秋篱胳膊表示安慰,对着陈潇逸道:“掌门息怒,此事该从长计议。” 这台阶给得很及时也很到位,陈潇逸气顺了顺。 可是在别人眼中,这位掌门怒意未消,怒哼一声,将手背在身后,不再去看白霄,仿佛此人的死活已经与自己没有了关系。 白霄挨着剧痛爬跪起来,气息微弱地说了声:“谢掌门不杀之恩。” 楚秋篱暗暗想:这还是留了手就把白霄一招打趴下了,若是用上全力 或许白霄直接就成渣了? 事都说到这个份上,修士们也没什么好辩驳的,毕竟看着陈潇逸发火,谁都不敢去试试解庸三阶的拳头有多硬。 其实说到底,这场乱子本就是五青门挑起的,让五青门自己收拾残局也是应该,陈潇逸微微有些皱纹的脸上薄怒未散,终究还是用温和的口气说:“此事事关白远峰与五青门的名声,更牵扯到离月镜中封印的魔物,诸位若是信得过陈某,我自会在三天后交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偏袒任何人。只是今日怕是没法招待诸位,还请大家见谅。” 打也打了,承诺也许了,陈潇逸的一番举动根本就没有让人指责的余地。 逐客令都下了,修士们也就真的礼貌地纷纷拜别了。 白霄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里都含着血沫,看着神色波澜不惊的段沉璧,双目赤红,段沉璧也察觉到对方的敌意,没有退却,反而斜眼看了过来,盯住白霄饶有深意地打量了好久好久。 楚秋篱见自己的师尊站着俯视倒在地上的白霄,眼神玩味,忽然觉得段沉璧越发令人捉摸不透。 若这人不是自己的师尊,在他看来,段沉璧便是个一身谜云的人物。 可是,就算自己作为他的徒弟,真的了解他吗? 宗衍身上的锁链被卸下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因为事关离月镜,真相还不清楚,陈潇逸就下令将他关在别尘居的一个小院里。 白霄深受重创,但也没有被任何人同情,还是被关在了止水轩。 在秦弦落的帮忙求情下,楚秋篱带着伤药去看望宗衍,陈潇逸亲自跟着过去,不想放过一丝一毫与宗衍交流的机会。毕竟出事的是五青门一个长老,如果没了这个修为是解庸一阶的白霄,对五青门是很大的损失。 陈潇逸心里更希望白霄是无辜的。 推开门,楚秋篱就看到宗衍脸色苍白地靠在床榻旁。见来的人是楚秋篱,宗衍笑了笑,但看到随后而来的陈潇逸,他便恢复成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忽略陈潇逸探寻的眼神,直接问楚秋篱道:“秦关不来看我吗?还是说,他在避讳今天的那场乌龙?” 楚秋篱眼角跳了跳,道:“毕竟秦氏的腕上痣不好解释”宗衍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就是强行找茬了,秦兄喜欢的人,就是那谢玲双谢姑娘嘛!” 楚秋篱皱眉,问:“宗兄为何如此肯定?” 宗衍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靠着,道:“谢玲双本来是小时候指给我的未婚妻,后来我自己没那么争气,所以人家就看不上我了呗。正巧她有次采药遇到危险,被秦关救了,就对秦关芳心暗许,再后来,她直接告诉我说她与秦关情投意合,让我单方面取消婚约,别再耽误她的幸福。说实在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秦关是何许人也,但听人家两个早就互相喜欢,就答应了谢姑娘。“ ”谁知还没来得及取消婚约,就发生了离月镜这档子事,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我认识了你秦师兄,发现他果真是个谦谦君子,和谢姑娘般配极了。所以,秦兄大可不必如此介意,我理解的。” 楚秋篱无言以对。 什么和秦关情投意合,那很明显完全就是谢玲双为了取消婚约自己编造的谎言啊!也就是说,前世就连宗衍死的时候,都不知道秦关手腕上的痣是因谁而起,甚至可以说,宗衍以为是自己的未婚妻和秦关早已情投意合,所以自己的死也成全了他们两个? 这是一个多么难以解释的巧合造成的误会啊。 但是要自己直接对宗衍说出真相,楚秋篱觉得他没法开口。 陈潇逸一直沉默着,等楚秋篱给宗衍上完药,便看着宗衍,目光幽深,“秋篱你先回去,我有话问宗衍。” 楚秋篱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宗衍,宗衍明白他的意思,很平静的摇了摇头,意思是让楚秋篱放心,不会有事。 回到闲风阁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楚秋篱想起白日里段沉璧问他的问题,心有疑惑,直接敲开了落索居的门。 开门的是小灵人,段沉璧已经坐在床上了,头发散开着,衣衫微微不整。他抬眼问楚秋篱,“有事?”楚秋篱嗯了一声,道:“师尊白日问我的问题,我还是没有想出答案。” 段沉璧微微坐直,道:“那为师来问你几个问题。” “假如有人正与你下棋,突然一只花猫从天而降,打乱了你们的棋局,你会怎么办?”楚秋篱老实回答:“将花猫赶走,然后重新来一局。”段沉璧点点头,问道:“倘若那只花猫叫做离月镜呢?” 楚秋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怔愣片刻,有了个不得了的猜想,凑近段沉璧问道:“师尊是说,修真界这番一乱,无论是死多少修士,还是五青门结下仇敌,都只是小问题,真正重要的是,修真界将面临一次新的改头换面?” 段沉璧嘴角勾起,桃花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他道:“修真界的修士无论再强大,也都是人。你在宗衍梦中也看到过,只是一面离月镜,这天下的所谓气运就足以被人的贪欲奴役以致于覆灭整个白远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上清五阶修士,在那些修为霸道的大能眼中什么都不算,所以可以在这纷乱中明哲保身。“ ”试想,如果你是修真界中能以能力与力量占据一席之位的重要人物,在发现七大古镜之一的离月镜出现后,会怎么做?无非就像你所说的处理方法,把离月镜这只‘花猫’先赶出局,让人看不到它的存在,却又知道它的存在,然后像模像样地重新整合修真界,再让这些棋子争个你死我活,一看到棋子不活跃,便又将‘花猫’拎出来在棋子们面前溜一圈,遛着遛着,其他古镜终会被棋子们以不同的方式抖出来,变成一只只扰乱棋局的猫,最后用同样的方法,打着维护棋局稳定的口号,将‘猫儿’绑在一处。如果有棋子不听话,那就号召剩余棋子来说服它:只有齐心协力,才能维护棋局长存。这一切看上去义正言辞,却其实,棋子是当了棋子,被人摆布,那有什么替天行道的崇高机会留给它们? 自始至终,真正抓到七只“花猫”的人,不会是棋子中的任何一个。 楚秋篱看待世界的角度,完完全全被这一番话给颠覆了。 段沉璧最后来了一句,让楚秋篱浑身冰凉,他说:“你怎么又能确定,你走的路,其实是有人已经给你摆好的路呢?” 但心头的震撼无论多大,楚秋篱都越来越清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有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能握在手里的底牌才会越多。 段沉璧能分析到这里,想要好好活下去,必然也是在想办法强大己身。楚秋篱没来由心疼段沉璧,前世他死去之后,段沉璧一个人还好不好,有没有在那样的争夺中活下去? 他当时身边也只有自己了,自己一死,段沉璧该多么孤独啊 为什么这个人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事,却从来不说出来,一个人默默背负,总是以洒脱的外表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就像是一根针,深深地扎入了楚秋篱心中。 他决定,今生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尽力去察觉,尽力去用自己的力量,帮段沉璧扛上哪怕一分的苦痛。 他不想要再被蒙在鼓里了。 那么,在这一次新的大洗牌中,自己究竟能抓到什么呢? 当夜回到静修庭,楚秋篱就疯狂看了整夜的书,恨不得马上把自己修炼成一个不世出的风云人物。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紧促,生怕自己还没有任何力量,就被这世界的巨浪给吞噬。 人之于世界,真的是太过于渺小了。 第20章 期限 第二日段沉璧起床,刚推开门,就看见楚秋篱站在院中已经在等着了。许是起了个大早还没吃两口热的,楚秋篱不时打个冷嗝,衣服上还带着露水,十三岁的身架还很矮。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 “鸭梨呀,你这迫不得已要求人办事的样子,真的比平时乖巧多了,你不觉得吗?”楚秋篱没法回嘴,因为陈潇逸审问白霄和宗衍,自己是不够资格去旁观的,可是作为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他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清醒些,只能求段沉璧带自己过去。他上前一步,抬起头来,段沉璧看到楚秋篱那上扬着的眉稍上带了几分清晨的寒意,冷冷的,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这样貌冷淡的徒弟面无表情地说:“师尊带我去嘛,好不好嘛?” 尾音上扬,撒娇味十成十,配上这一脸严肃毫无微笑的表情为什么越看越他娘的诡异? 段沉璧用手背蹭了蹭下巴,不想再看那张就像是被逼良为娼的脸,答应了这个请求。 议事厅被昨日一番闹腾已经毁了大半,为了给修真界尽快回应,陈潇逸把审问的地点就选在了别尘居。 来的人不多,除了陈潇逸,还有段沉璧师徒,宗衍、白霄、陈天璞、秦弦落和秦关等五青门几个弟子。宗衍眼神中丝毫不见紧张,倒是白霄的眼神非常值得细细品味,这位平时在任何场合都能戏谑地笑着的二长老,现在正满眼愤恨地盯着宗衍和段沉璧。 楚秋篱满眼的不悦,虽说白霄盯的不是自己,可是这种在自己面前还对师尊满是敌意的样子真的让他很不爽。 回想起前世自己和段沉璧叛逃五青门的时候,重创师尊的人里面就有一个白霄,楚秋篱真是越来越看不惯白霄,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挡住白霄那刀子似的眼神。 段沉璧却伸手将他拨到一边,道:\"让他继续瞪,没听说过有人被瞪死的,倒是听说过瞪眼睛把自己瞪成斜眼的,为师观察了他好久,很好奇这二长老什么时候能把眼睛瞪歪。“ 末了又加了一句,”据说斜眼跟斜八字脸更配,我这里恰好有个认识的易容高手,将来或许引荐二长老认识也不一定。“ 楚秋篱:”“ 陈潇逸坐上主位,道:”今日审判你二人,乃是为了给修真界一个回答。众所周知,白远峰世代守护离月镜,宗扬真人在当年正邪之战将魔君封印于镜中,让后人看守,可是前些日子离月镜却发生异变,我辈修行中人自是不敢将其轻视,秦关与宗衍乃是好友,也见识了白远峰诸位为了将魔君再次封印殚精竭虑。” “这一切陈某人很是理解,但是正在这危难时刻,宗衍你却将白远峰整个用结界封起来,并挟持我派秦关,弦落将你擒获,白霄又对你动用私刑,这一切都说明其中因果并不简单。” “议事厅一场闹剧,你二人各有各的说辞。如今我五青门重要之人皆在于此,谁有苦衷冤屈,都可以慢慢说来,我们都不会徇私。” 宗衍跪在地上,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他道:“你们这边皆是五青门地人,我怎会知道你们真的会不会护短?如果真的要公平,那还请诸位容我将白远峰人也放出来一起做个见证,如何?” 陈潇逸慎重想了想,答应先让宗衍打开白远峰的结界,看里面的人是否真的只是被困而安然无恙。 当白远峰结界开启后,传来宗苋一声惊天怒吼:“宗衍,你他娘的连个屁都不放把我们关起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宗衍笑着看向陈潇逸和其他几个门派的高层人物,道:“看,不仅活着,还生龙活虎的。” 在场众人 宗苋看到站在山门前的人,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正式开始会审时,已经到了宗衍开始反击后的第三日。楚秋篱暗暗佩服宗衍的布局,站在段沉璧座位旁,观察着众人的脸色。 宗廉这番醒来就发现外面已经换了天地般,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来得及怪宗衍故意让他昏睡,却一把拉过自己心中这向来憨傻的儿子紧紧拥住,老泪纵横。 段沉璧忽然回头问陈天璞,“天璞,我看见这一幕,想起你来五青门认亲的那天,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触动?” 陈天璞忽然被点名,脸上漠然的神色瞬间满是惊讶,却又立刻笑着道:“是是呀,我真是感同身受啊。\" 段沉璧翘起二郎腿,笑道:\"是吗?可是我没看出来呢哈哈哈。” 楚秋篱不解回头,陈天璞的脸似乎绿了绿。 宗廉站起身来,放开宗衍,道:”陈掌门,既然是在贵派会审,就请贵派的白长老先说。“ 陈潇逸点头,示意白霄先来。 白霄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他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束发的玉冠也微微松了,几缕头发垂在额头前面,有些狼狈。 秦关很是心疼自己的师父,可是一边是白霄,一边又是宗衍,他完全没法偏向任何一方,只能心情复杂地听他们陈述隐情。 白霄道:“听闻白远峰离月镜发生异变之后,我徒儿秦关表示自己有一个好朋友是白远峰宗廉之子,但是因为资质不佳不被门派中人重视,每次想要下山去探望地时候我都答应了他,其中一次段沉璧的徒弟,也就是叫鸭梨的那个也看见了。” 楚秋篱:”“ 白霄继续道:“但是我心中疑惑,既然是宗廉掌门的儿子,为何会不被门派众人重视?为了徒弟的安危,我怕其中有诈,但也只是暗中多了几分观察,没有做出实际行动。”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秦关手腕处起了一颗痣,诸位都知道,手腕上起痣对千里山意味着什么。秦关从小听话懂事,长大后也是克己知礼,为什么就这么短短几天,只因为接触了宗衍这个人,他的手腕就起了痣?”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定是宗衍用假话欺瞒秦关。后来,得知秦关被宗衍挟持,弦落前去营救,见到的宗衍可完全不是秦关所说的老实憨厚的样子,他不仅口上牙尖嘴利,修为也是了得,这点弦落可以作证!” 众人看向秦弦落,秦弦落也认为这是实情,点了点头。段沉璧却道:“你怎么就知道秦关是喜欢宗衍?那段日子,我徒弟也跟秦关在一起待着呢。” 楚秋篱狠狠对着段沉璧翻了个白眼。 段沉璧干咳一声,道:“行行行,你们继续,当我没说” 楚秋篱想,段沉璧在看热闹不嫌事大方面,也的确算个人才。 白霄也瞪了眼段沉璧,道:“所以宗衍被关到五青门时,我忍不住对他动了私刑,我想让他说出欺瞒秦关的目的,可是他太过于狡猾,死活不说。到了第二日,他竟然对着修真界诸位同修用苦肉计,说什么我要称霸修真界的假话,还说我威胁他!我真的是冤枉啊!”说完又看向站在一边的秦关,道:“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秦关,你也不相信师父吗?” 秦关没有站稳,后退一步撞到桌角上,眼眶有些发红。 楚秋篱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霄说完,宗衍立刻接了话。他道:“白长老说的话,完全与我所知不同。诸位,我白远峰出事的时候,秦关与我恰好在一起,当时离月镜中魔君出逃,秦关也是在场的。之所以秦关觉得我在白远峰不受重视,是因为他看到我的堂弟宗苋对我出言不逊。但是作为宗苋的堂哥,我知道这孩子向来嘴硬心软,就解释说并非如此。” 秦关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以为我是有苦说不出,所以就一直担心我的处境,三番四次来找我,是仁义之举。这一切都是仁义之举,在下看在眼中,分外感动。说白了,就是我们两个才认识的缘故,对彼此都不是很熟悉,这也是宗苋没有注意分寸的缘故,你说是,臭小子?“ 宗苋正在震惊自家堂哥的性格大转换,忽然被点名,有点出乎意料,但还是低下了头,道:”对是我脾气太坏,结果引得秦公子误会,真是抱歉。“内心已经将炸不炸:妈的宗衍你给我等着!等保住了你的狗命,看我不打死你! 楚秋篱顿时觉得,这个平时呲牙咧嘴的小少年,竟然有几分可爱。 宗衍继续道:\"而且秦关心中喜爱之人也肯定不是我。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好,但是这件事已经事关我的生死,我不得不说出来。” 他略带歉意看了看秦关,道:“在我出生之时,我的父母与谢家为我订了娃娃亲。所以谢玲双谢姑娘是我的未婚妻。但是后来谢姑娘长大后发现对我并没有丝毫情意并写信告诉了我,让我给她时间过了心里的坎,我自己也对儿女私情没有任何兴趣,就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他跪坐下来,继续说:“后来谢姑娘在外遇到危险,被秦关救了一命。” 秦关仔细回想,道:“确有此事。” 宗衍道:“谢姑娘便因此喜欢上了秦关。” 秦关不可置信地看向宗衍。 宗衍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经过此事,谢姑娘亲自来找我,对我说她对秦关两人相互一见钟情,希望我这边能主动退婚。所以就算秦关手腕上有了痣,也跟我没有半分关系,还请白长老不要随意揣度。” 楚秋篱看向秦关,发现秦关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 宗衍继续道:“我白远峰离月镜发生异变那晚,有一个细节,不知秦关有没有注意,那就是魔君自离月镜出逃时,经过我身旁,停顿了一下。” 秦关蓦地睁大眼,众人都看向他,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宗衍道:“那时就是魔君在威胁我,让我不要声张。说实话,离月镜异变我是知道的,因为白霄他在我于野外捉鱼的时候曾抓住我,威胁我拿家中的离月镜给他。他拿到离月镜,先将魔君的元神放出来,不知用什么方法与魔君达成交易:等离月镜名正言顺到手后,就放出魔君真身。“ ”为了让我替他保守秘密,他将我父亲的生命作为威胁,后来离月镜意外破碎,其中魔物出逃,他还亲自来我白远峰见我父亲,表面是关心父亲,实际是在暗中继续威胁我!” 宗廉神色似乎是恍然大悟,他道:“的确,那个时候白长老来过我白远峰,当时我心中还疑惑几乎从来不来我白远峰的五青门白长老,为什么会突然那版关心我们。后来以为是离月镜之事让白长老挂怀,就没有再多想,难不成……?” 宗衍及时补充,“当时他建议我父亲吃药提升修为,我知道他的目的是离月镜,因为关心父亲,我和父亲大吵一架,这事父亲也是知道的!而且白远峰一些门外做事的弟子应该也听到了!” 宗廉点点头。 宗衍神色挣扎,“可是父亲为了离月镜之事,不听从我的建议,我又怕白长老对父亲下手,所以只好用白家祖宗留下的禁术将白远峰施了结界保护起来,自己迫不得已挟持了秦关,想用我一命换我门派平安!” 宗廉又是一番老泪纵横。 宗衍有了泣音,“可是被关进五青门,白长老计划落空,就对我严刑拷打,让我交出离月镜。我是迫不得已,才在众人面前说出了一切啊!” 秦关面上尽是悲色,楚秋篱觉得,这位秦师兄不仅不再怪怨宗衍的欺瞒,而且宗衍的这番说辞,怕也是全都信了。 他自己看见过宗衍强行逼着势弱的魔君认主的真相,也知道白霄的险恶用心,所以清楚这两人都不无辜,可是对秦关来说,一切真的太难分辨,太难取舍。 二人都有各自的道理,问题到了最后,就是二人都有错,错也有大有小,但魔君出逃纯属意外。 找来二人供词中牵扯到的人询问,谢玲双为了面子死活都一口咬定与秦关是两情相悦,秦关为人善良,为了姑娘家的名誉也勉强承认,宗家的下人更不用说,为事实做了证。 一切都偏向有利于宗衍的一面。 段沉璧和楚秋篱走出来,二人上了闲风阁,看到四处无人,段沉璧才道:“鸭梨,精彩吗?” 楚秋篱眼中思索神色晃了晃,道:“宗衍比白长老更高明,不仅算计到了自己的谋划,也算计到了人心。” 段沉璧斜眼问:“比如?” 楚秋篱道:“比如宗苋的嘴硬心软,下人的私下观察,离月镜异变时秦关对陌生环境的不信任,也就是说认识宗衍不久的秦关也注意到魔君在宗衍面前微不足道的停顿,这些看起来都是人力谋划不到的细节,却也其实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秦关承认的感情,是一场骗了所有人的骗局。 段沉璧眯了眯眼,笑得很满意。 第21章 才是开始 这件事后,宗衍去单独见了趟陈潇逸。 两人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宗衍走下别尘居后,陈潇逸连夜将宗廉请到五青门,谈了整整一夜的话。 陈潇逸向修真界公开了会审的结果,宗廉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将已经碎掉的离月镜交出来,给了修真界修为最高的瑶池枯蓬真人,最后扬言不再管任何有关离月镜之事。 没有人因为离月镜丢掉性命,也没有人看到传说被封印其中的魔物逃到了何处,白霄那边也是誓死坚持自己的清白,整件事情到了最后,生生变成了一出闹剧。 但为了排除隐患,陈潇逸只好将白霄软禁在止水轩,宗廉也将宗衍的大名报给九炼神祠,表示在半年内将儿子送入其中接受教化。 九炼神祠是修真界中一个传道授业的地方,其中坐阵的长老们大多修为都在御灵境界以上。进入内部的学员,一般都会被长老们严格要求,只有在学成后才能重获自由,是以宗廉将宗衍送入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有异议。 因为交给九炼神祠看管,这与软禁几乎没有区别。 再者,九炼神祠的创始人之一,就是枯蓬真人。 宗廉用离月镜换了宗衍进入九炼神祠的机会,据说枯蓬真人眼睛也没眨就答应了。 面对修真界最强答应了的事,谁敢提出一个反对意见呢? 说白了,在无人受伤且魔君不知所踪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当那只同时惹怒五青门和白远峰的出头鸟。 “九炼神祠招收新弟子在今年的秋天,想要进入其中的话,必须要已经步入元阴境界。为师看你还有希望拼一把,想不想试试?”段沉璧跟楚秋篱走在闲风阁的小路上,吹着温和的春风,状似无意地问道。 楚秋篱前世没有去九炼神祠,因为段沉璧说那地方很邪门,不适合楚秋篱这种性格的人生存。他很听师尊的话,况且当时一心想的是报仇,对那个只知修行的地方根本不感兴趣。 而今段沉璧问起来,楚秋篱就也思索了一番。 他道:“师尊容我想想,想好了我就告诉您我的决定。”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去了五青飞湍下面。他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总觉得离月镜的事情根本就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他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秦关心中很亲密的两个人同时出了问题,他终日郁郁寡欢,连人都很少见了。楚秋篱也没有理由去找他,更没有办法去安慰他,只好在心底祝自己的秦师兄早日想开。 白霄,宗衍,白远峰,离月镜,魔君。 明明是很多危险因素的叠加,明明有很多人对其间暗藏的凶险清晰明了,却都沉默着让此事不了了之了。难道真的就是师尊所说的“花猫”与“棋子”,他们都甘愿做一个走别人指好的路的人? 命都不由自己,那还修什么道,炼什么体? 还有宗衍这个当事人,对着这样的结果,真的是满意的吗? 那可是灭了宗族的血海深仇啊。 自水底下游上来,楚秋篱去了五青门的经楼。他翻阅有关九炼神祠的书籍,发现这真的是一个复杂的地方。 九炼,从表面看,就是九层试练,但这并不是和修行境界一样的等级划分。它代表着道法中的九大类别,分为:炼药、秩序、阵法、五行、涅盘、卜算、防御、战场、锻器。 就拿段沉璧的魇术来说,这项技能被划分在“秩序”一类。所有进入九炼神祠的人,都会在前几年的修炼中被发掘他们相应的潜力,之后会有专门的长老将他们按照修习的类别分类,再细一点就是在一类中又按照资质的高低分类,能力越强的人,受到的待遇自然越高。 完全就是个用力量决断一切的地方。 现如今还有三四个月的期限,楚秋篱要想进入九炼神祠,就必须在这期间达到剔骨入门,踏入元阴境。 这将是个不小的挑战。 第二日,楚秋篱再次跳下五青飞湍,由于想要顺利进入九炼神祠的心太过于急切,他在水底游动的范围较平时广了些,结果用力过猛,超出自己的体力极限,当天中午就在饭堂咳了血。 别尘居的弟子将楚秋篱送回闲风阁,并且派人告知段沉璧。当段沉璧赶到静修庭的时候,楚秋篱已经睡了过去。 临近黄昏,楚秋篱意识逐渐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段沉璧一脸严肃地在为自己诊脉,问道:“师尊过来了?”段沉璧瞪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将楚秋篱的手扔回了被褥中,起身坐到了桌子旁。 楚秋篱内心其实很怕。 他最怕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段沉璧会利用魇术进入自己的梦境,发现自己也是重生的秘密。 但是看这个发怒程度,段沉璧应该只是在气自己因为心急反而受到反噬的事。 果然,段沉璧道:“为师只不过是问问你对九炼神祠感不感兴趣,结果你倒好,一听到这个,就不要命地修炼。修真路上,最忌讳的就是看重结果不重过程,你难道不知道,心急是会走火入魔的吗?” 楚秋篱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段沉璧继续道:“力量固然可贵,人人对它产生向往之情的确能够理解。但是,天下没有任何捷径,就算你是个天才,你也不能在一天之内把你修成个大能。太过于懒散难以成功,但是太过于勤奋,导致身体出问题,也会一无所获甚至得不偿失。你若是这般不要命地做事,信不信为师今日就将你逐出师们?” 楚秋篱睁大眼睛,“逐出师门”四个字分量太重,他根本不敢想这样的后果,立刻跪在了床上。 段沉璧似乎真的是生气了,眼神间全是冷漠,他一挥袖子,楚秋篱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劲风向自己袭来,没来得及跪稳就被掀着一屁股坐下来,听段沉璧道:“从你一开始非要做我的徒弟那日,我便知道你是有目的才死活跟来。有所求本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这般不知进退不知深浅就鲁莽行事的性子,怕是活不到解庸境就会自己将自己逼死,为师教不了你这样的莽夫,也不想收一个注定会把自己修死的徒弟!” 楚秋篱感觉场面有些失控,此时他完全没法再去想一些小聪明的办法,立刻开口道:“徒儿知错!求师尊原谅。我一定会改掉这急功近利的毛病,就算这次去不了九炼神祠,我都会听师父的所有教诲,弄清楚自己的目的与自身实力的距离,也会反省自己的过去。只求,只求师父不要赶走我!” 他本就受了段沉璧一道劲风,还说得十分急促,话音刚落又是一口血,段沉璧神色复杂看着楚秋篱的狼狈,沉默了半晌,就在楚秋篱以为段沉璧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到他说:“你倒是很了解为师的想法?” 楚秋篱忽地起了满身的冷汗。 他抬头看向段沉璧,却听段沉璧道:“那这几日就不要再去活脉了,好好研究一下为师房中收藏的菜谱,做几个新鲜菜让我尝尝。做不好,就真的不要你了。” 等段沉璧走后,楚秋篱才完全放松下来。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世的段沉璧与自己前世眼中那个性格活泼的师尊差别很大,且不说自己上辈子被段沉璧保护得极好,就连到死也不知道七大古镜是什么东西。 这种疾言厉色的斥责,自己都没有见过段沉璧对自己有过。而这一世,段沉璧先是教自己魇术,又直接告诉自己七大古镜的秘密,还引导自己分析修真界纷乱的结果,更近一些,还向自己介绍九炼神祠。 总结起来看,都是段沉璧在不断地教自己一步一步变得强大。 楚秋篱不明白一个人的两世会在观念上有如此大的不同,但是师尊的要求却与自己的目的不谋而合,有了这一点,不管怎样的教导,自己都是会真心接受的。 想通这一关节,楚秋篱便也真的不再纠结于九炼神祠的事情。他起身下山,打算买些蔬菜,在闲风阁的小厨房里研究做菜。 从闲风阁下来,一路上都能看到密密的槐树林已经发了芽。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有些晚,一切生机都在暗中滋长了不知过久,憋着一股劲,终于在春风渐渐肆意之时,都一下子释放出来。 楚秋篱自知前世活的极其简单,如果非要做个程度上的形容,估计和这一世现在的秦关差不了多少。思及此,他越来越觉得段沉璧真的为自己用了太多的苦心。 其实,凭心而论,自己真的是阴差阳错拜了个很好很好的师尊,前世一直想着要学了魇术为自己报仇,在进入闲风阁的第一天就说明了自己的目的,段沉璧轻轻松松用一个达不到上清境界就不能学习魇术的借口骗了自己那么多年。 或许那时候师父觉得,等自己修习到了上清境界,年纪也大了,仇恨自然会消弭。 想来也是可笑,自己对段沉璧那般信任,以至于从来没有多思考过:那个叫做季卿的皇宫中人,难道也是修行中人吗? 走到闲风阁山下,楚秋篱看到五青门十座山峰公用的长长的石阶旁,已经布满青苔的灯座。萧萧竹声中,灯座就在那样立在两边的竹林前,默默无声。不知为什么,楚秋篱上前一步,摸了摸这古朴的一盏盏灯,他忽然想到段沉璧讲给自己的那个有关雨夜买酒的故事,垂下眼思索了好久好久。 下了长长的台阶,楚秋篱到了山门前。山门修建得很是气派,两边是高高的四根石柱,其上雕刻这复杂难辨的咒文。如果不是五青门邀请的客人或者五青门中的弟子,旁人若要硬闯,这些咒文就会自行化为阵法将人困在门外,是以五青门的山门处根本无需任何人把守。 再往上看,最上方龙飞凤舞写着“五青门”三个大字,那字写得狂妄极了,看了的人,即使不懂书法,也会觉得题字的人是个精神昂扬的大能。 楚秋篱没再继续看,直接往山下市集走去。 许是五青门本就是降妖除魔的存在,这山脚下的镇子也连带着显得宁静祥和。出生于富商,其实楚秋篱对于买菜这种事并不是很熟练,他不太会辨认哪种菜比较鲜嫩,哪种菜值得买,价钱又算不算公道。他就这样到处转悠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满?”楚秋篱走上前去,自从陈天璞的戏班子解散后,小满因为还没想好要拜谁为师,就被杜老收留,去给五青门的饭堂帮忙。初见小满的时候,楚秋篱见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少年一言不发坐在戏班放杂物的车上,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的,仿佛内敛而单纯。 可是后来,这个一脸单纯的师弟,前世在秦关被白霄软禁后,就成了白霄最宠爱的徒弟,一夜之间身份变得与之前判若云泥,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而变,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不择手段。 在自己和师尊落难时,小满成为了白霄最好的帮凶。 前世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变化那般大,现在他跟着段沉璧,才慢慢知道了,任何变化都不是瞬间的,而是蓄谋已久的。 说白了,自己前世虽然内心想得多,也有几个心眼,可是最后死得不明不白,人人夸他是正义之士,说他不愧是笑霁仙师的徒弟的时候,他也略微沾沾自喜过;人人对段沉璧喊打喊杀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惶恐过。如今自己再来一遍,除了较普通人多几分心思,知道哪些人终会成为仇敌哪些人一直都会是朋友,也再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筹码。 如果一直都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不管重活几辈子,都是没用的。 小满回头,将背着的菜筐放下,看到楚秋篱很是惊讶,道:“大离哥?”楚秋篱满面的笑容,道:“我本名其实叫楚秋篱,当初入戏班子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报的是假名。” 小满眨眨眼,大眼睛清澈干净,道:“好的,秋篱哥。”楚秋篱上前,摸摸小满的头,问道:“小满是来买菜吗?”小满点点头,“杜老说白菜不够了,叫我来买些回去。” 有了小满帮忙,楚秋篱很快就买到了慢慢一篮子新鲜蔬菜。 两人走在五青门的石阶上,小满问道:“秋篱哥,你本来是段长老的徒弟,不是应该修行吗?为什么还出来干这些杂活?”楚秋篱眨眨眼,将肩上的几缕头发甩到身后,道:“别提了,我惹了师尊生气,被罚了。” 小满依旧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问:“原来大家说段长老会虐待你的事情是真的?”楚秋篱苦涩地笑笑,道:“咱们还是换个话题。” 上五青门的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穿了女装,跟段沉璧斗智斗勇了好久,五青门中也传遍了被自己刻意渲染的流言,所以很多人以为这对师徒是不和的。 但是段沉璧似乎默许了这流言的存在,所以自己修习炼气活脉甚至是魇术,别人也是不知道的。 既然师尊的态度是这样,那他也便顺从。离月镜已经出现,今后的一切在如今看来,或许也只是开始。 第22章 封炎之梦 好几日过去,楚秋篱学会了做很多菜。 从一开始缺盐少醋被段沉璧嫌弃,到段沉璧品尝饭菜不再皱眉,再到自己的师尊最后眉目舒展地和自己一同用饭,楚秋篱用了整整一个月。 饭堂不再有蹦达着给段沉璧送饭的小灵人,倒是楚秋篱三天两头下山买菜,生生锻炼出了一个强健的体格。他似乎开始明白师父的用意,借烧火做饭这种小事磨练自己的耐心,让自己内心的急切慢慢归于平静。 这些日子里,楚秋篱终于读完了段沉璧给他的所有关于魇术的书籍。 这些经卷没有一本讲魇术如何施展的书,都是描述会魇术的人利用魇术做了什么事,他们一生的功过,以及最后在人们口中的评价。 这日楚秋篱炒了一桌子素菜,将之端到落索居的石桌上,敲开了段沉璧的门。 段沉璧换了一身新衣,但依旧是白色,头发高高用玉冠束起,院中春风正盛,他走出来的时候衣袂翻飞,迟钝如楚秋篱,都错觉自己方才敲门叫出了个九天上下来的神仙。 两人坐下来用饭,段沉璧已经吃惯了楚秋篱做的东西,神色如常,问道:“你说你已经将所有书都看完了?”楚秋篱给段沉璧碗中夹了块香菇,道:“因为不能练习活脉,所以不仅看完了,还看了两遍。”段沉璧点点头,将碗中的饭菜全部吃完,才道:“那今夜留在落索居,为师教你驯养魇灵。” 楚秋篱眼中顿时满是亮光,用力“嗯”了一声。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楚秋篱和段沉璧早早用完晚饭,看到夜色慢慢浓重,来到落索居庭院。 段沉璧站在楚秋篱身边,自空间拿出那个养着魇灵的瓶子,道:“魇灵认主需要吞梦,你有什么现成的梦吗?越新鲜越好,将其喂给它们,可以建立基础的联系。” 楚秋篱点点头,道:“昨夜便有梦,请师尊教我如何取出?” 段沉璧向楚秋篱伸出右手,道:“把手给我。”楚秋篱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师尊手中,感到段沉璧的手十分冰凉,垂眼去看,那整只手显得苍白极了,手指修长,正握着自己的手,传送着淡蓝色的火焰。 “师尊,这是什么?”段沉璧没有回答,眼睛轻轻闭着,映着蓝色的光点,楚秋篱看见段沉璧双眼的睫毛在其卧蚕处遮出两片浅浅的阴影,又看见几缕细发拂过师尊光洁的前额,挺直的鼻梁,还有微抿着的嘴唇 他忽然没来由的不自在,想要将手从段沉璧掌中撤出。心中这么想,手上也的确这么做了,段沉璧感觉到楚秋篱的动作,手里加重几分力道,道:“别动。” 楚秋篱立刻老实了。 他不敢再看师尊那如白玉雕琢般的脸庞,只好也闭上眼感知手中火焰的存在。虽说是火焰,它却没有丝毫温度,楚秋篱只感觉它自掌中慢慢渗透至血肉,然后带着一股力量冲向自己的脑中,昨夜的梦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在意识里化作烟一样的东西,自眉心飘出来。 楚秋篱惊讶地睁开眼,发现眼前飘着更多深蓝色的光点,段沉璧微微含笑,道:“这就是你的梦,把它喂给魇灵。” 楚秋篱伸出左手,“梦”就如同明白他的想法,慢慢飘到他掌心,瓶中的魇灵闻到“梦”的味道,纷纷飞过来,围绕在楚秋篱手边,开始啃食起来。 它们的翅膀轻轻触碰到楚秋篱的手,有微微的痒意,楚秋篱不知不觉扬起眉毛,嘴角带上了笑意。 段沉璧看着自己这平时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徒弟,面对小小的魇灵露出这般神色,心情也愉快起来。 淡蓝色柔光中,段沉璧右手握着楚秋篱的右手,左手是养魇灵的瓶子,眼睛盯着楚秋篱掌心食梦的魇灵,一阵风吹过,竹林发出轻轻的“哗哗”声,时光静谧又美好。 “鸭梨。”楚秋篱笑意未散,抬眼时满眼仿佛皆是星光“嗯?” “你打算拉着为师的手到几时?” “” 楚秋篱一阵慌乱,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紧握段沉璧的手,他飞快抽出手连着左手背到身后,“梦”被撒得到处都是,魇灵们忽地散开,追着四处的梦也飞开,段沉璧哈哈地笑了起来。 楚秋篱扔下四散的魇灵,转身就要跑。 “慢着,哈哈哈,你不学魇术了吗?”段沉璧叫住满脸通红的楚秋篱,道:“你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怎么反而这么有趣?”楚秋篱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石桌旁。 封炎被段沉璧一阵笑声惊醒,慢慢从窝里爬出来,用惺忪的睡眼对上了楚秋篱满脸的羞愤。 它似乎觉得这个曾经给自己喂过食的年轻人露出如此神色很是有趣,站起来挪到楚秋篱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段沉璧终于笑够,问道:“方才感知了一番取梦,我这就把口诀教你。”这般说着,一边打开瓶子,将吃饱了的所有魇灵收入其中,递给楚秋篱,“以后每三天试着用口诀取梦,喂给魇灵,别喂多了,不然魇灵会胖的,胖了就不喜欢做事了。” 楚秋篱接过瓶子,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日,楚秋篱来到了久违的五青飞湍下。段沉璧恢复了他活脉的练习,经过这么一个打岔,楚秋篱再也没了急躁的心情,因为距离九炼神祠开启已经时间不多,即使他再加倍努力,能进入元阴境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按照上辈子的修行方式来计算,炼气的确快了很多,只要坚持,活脉应该也会快些。他看了看周围的一切景象,春天已经完全降临,水池边的夹竹桃开得极其茂盛,引来蜂围蝶阵,好不热闹。 他这番跳入水中,没有注意水底下的物事,一头撞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楚秋篱心中诧异,感觉那东西竟然还在移动,便伸手一捞,结果捞出来了一个秦关。 秦关浑身僵直,湿发黏在脸侧,整个人双唇紧抿,没有意识。楚秋篱拖他上岸,恰好看见有个五青门的弟子走过,喊他过来帮忙,二人将秦关好一阵急救,才听到了昏迷中的人咳了一声。 待止水轩的人将秦关抬走,楚秋篱趴在池边愣了半晌,又继续开始了活脉的练习。 他不知道为何轻功了得悟性非凡的秦关,也会有落在这湍急的水流中靠人相救的一天。 如此坚持练习活脉半个月,初夏已经来临。风中开始加了几分燥热,闲风阁的树木渐渐繁盛,楚秋篱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脉络已经几乎全部打开,加上炼气的基础,达到了几天不吃饭也精神依旧旺盛的地步。 段沉璧很满意这成果,考查他驯养魇灵的程度,也是卓有成效。 这夜封炎已经睡着,段沉璧与楚秋篱偷偷摸摸走到它的窝前,楚秋篱看着自己的师尊做出一个手势,点点头,将一只魇灵放了出去,令其融入封炎的两眼之间。 段沉璧说可以用封炎作为试验品,让楚秋篱试试魇术的上手效果。 两人看封炎睡沉了,一同走到段沉璧的卧房中。段沉璧直接躺在床上,道:“你第一次用魇术,所以得给封炎种魇灵。等你熟练了,就可以像为师一样,只给自己用一只魇灵,就进入任何人的梦中了,省时也省事。来,让为师看看你修习出来的本事。” 楚秋篱点头上前,将一直魇灵融入段沉璧眉心,看段沉璧睡过去,凑近看了看他安静的睡颜,却没有躺在他身边,而是走到一边的桌旁坐下来,给自己也种了魇灵。 一阵恍惚,他二人已经走到了封炎的梦境中。 这是封炎被神犀遗弃后的场景,小小的封炎困在一个山洞里,冷得发抖,又感觉腹中空空,十分委屈。它一直望着山洞外面,希望来一个人,给它一口吃的。 等啊等,等到冬风吹起,又等到大雪飘落,都没有一丝温暖来临。 直到这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停下来,有个农户来捡柴,进入了封炎栖身的山洞。封炎高兴极了,它站起来去蹭农户的腿,却挨了农户惊吓之下扔来的一把斧子。 斧子砸得很准,砍入封炎的颈侧,顿时血流如注。 封炎疼得不知所措,哀哀地哭号起来。 可是野兽的哀号并不能被人类听懂,农户踉跄一步,甩开腿就跑了。 封炎不知道如何将这斧头弄出来,越挣扎,伤口裂开越大,楚秋篱看着这小兽拼命的挣扎,几乎在梦中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沉璧眸中看不出情绪,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村民们纷纷赶来,开始向山洞中扔火把,他们恐惧着愤怒着,大喊:“快烧死这个怪物,烧死它!”周围几个黄发稚童,也蹦蹦跳跳,起着哄,“烧死它,烧死它!!” 封炎终于忍受不住,从山洞狂奔而出,撞开几个村民,逃向能让自己安全的容身之所。 可是,哪里有它的容身之所? 它这样四处奔逃着,想活着,却是逃到哪里就被追杀到哪里,修真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拿着不同的各种法器向着它不断攻击,封炎不知道,诛杀自己,那些人就能获得斩杀邪祟的好名声。 终于有一天,它力竭了,把一个对着它各种放大招的修士甩开后,用极尽痛苦的嘶号宣泄这莫名的痛苦。 因为是神犀之后,那人受不了它的叫声,被震得七窍流血,封炎看着修士们战战兢兢将其抬走,就要放弃活下去的时候,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走近它,对着它温和地笑了笑。 封炎只觉得这人的眉眼间神色没有之前针对它的人恐怖,便没有后退,只是无力地舔了舔自己的伤口。那人看它血流不止,就走过来蹲下查看它的伤势,却不慎从怀中落下一样东西。 封炎像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往后一缩摆出攻击的姿势,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它见那人没有伤害它的意思,默默往前挪动一步,抽着鼻子嗅了嗅地上的东西。 白衣人忽然笑了,眼中满是温柔,道:“你是不是饿了?”说罢将地上的纸包捡起来打开,拿出里面的红豆烧饼,喂给了它。 传说神兽和平凡的野兽唯一区别是可以通灵智,但是只能在成年后才可以拥有七情六欲。却不知为什么,那灵智未开的小封炎,却因为一张红豆烧饼落了泪。 楚秋篱心中也是酸涩极了,前世今生两辈子,他现在才知道了封炎的经历,也对于段沉璧有了更深的了解。 之后看到的,就是段沉璧与封炎沟通达成一致,将其化为小兽模样带回闲风阁的那段。段沉璧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待到梦境结束,楚秋篱看自己的师尊点点头,便撤离了这记忆。 段沉璧睁开眼坐了起来,与桌旁的楚秋篱四目相对。 第23章 剔骨 楚秋篱的活脉修习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的日子,段沉璧将他关进静修庭的小屋中,以符咒将房间各个角落封死,在外面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煮了四锅药。 屋子中心就坐着楚秋篱,他坐的蒲团之下就是吸纳法阵,屋子周围的药气在蒸腾出来后,都会被这个法阵吸纳,自楚秋篱颅顶渗入,传达到身体中的每一处脉络,再从皮肤散出。 如此新奇的方法自然是段沉璧想出来的,虽然听起来很玄看起来很怪但是却非常有效。 楚秋篱就这般安静地打坐,感受着灵药在体内游走。虽说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可是有了之前炼气与活脉扎实的基础,剔骨反而比之前轻松起来。 药的苦味蔓延了整个落索居,封炎闻着这药味,精神也变得异常抖擞。段沉璧整日里除了打坐也就是坐在小院中喝喝茶种种花,心情好了还会用法术变出几只小蚂蚱逗逗封炎,日子过得轻松又闲适。 楚秋篱刚开始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感知不到身边所有事物的存在,慢慢地,他也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似乎这渺渺天地间,没有了楚秋篱这个人。 他像是天地间不被排斥的一种存在,无论如何,天地都会包容他。 没有难过,没有焦躁,没有恐惧。 一切都是祥和的混沌。 外边的世界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夜晚开始变冷,可是楚秋篱毫无所觉。 这日清晨段沉璧打开房门,看到远处雾霭蒙蒙,院中桌凳上也皆是湿气,他掐指算了算时间,回头看了眼楚秋篱所在的静修庭方向,拿起一把伞,亲自走下闲风阁,在饭堂领了一大筐新鲜的蔬菜,背了上来。 来的路上雨已经开始下,沙沙声一片,打在槐树林间,洗得整个闲风阁上翠色更加浓重。段沉璧白色的衣摆上已经被这山雨打湿了些,他也浑不在意,依旧将蔬菜背得稳稳的,右手执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带笑。 推开落索居院门,段沉璧对上了站在院中楚秋篱的一双眼。 楚秋篱站在雨中,看见自己的师尊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背上背着一筐的菜,神色轻松,似乎眉眼间还带了一分笑意。他感悟突破,已经修习成功,高兴到不想在这场姗姗来迟的夏雨中避雨,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身上。他本来性情内敛,不是一个活泼的人,但此刻特别地想要朝天大笑,酣畅淋漓地去撒丫子奔跑。 但就在方才,楚秋篱在看见师尊推门而入的瞬间,所有浮躁的欢喜都沉淀了下来。 他要变强,能够和眼前人比肩,绝不能因为这一点点的进步就忘乎所以。 “师尊!”楚秋篱跑向段沉璧,段沉璧将伞分给他一些,问:“剔骨成了?”“嗯。”楚秋篱回答,笑着接下段沉璧背着的菜,他浑身已经湿透,把伞推给自己的师尊,背着菜几步就跑上了台阶,站在屋檐下,回头道:“这段时间没给师尊做饭,师尊这是打算自己动手了吗?” 段沉璧上前把伞搁在一旁,卷起长长的袖子,看见一身藏青色衣衫的徒弟已经满身是雨,道:“今儿个这么大的雨,适合吃菜锅。既然你出关了,就帮为师把这衣服洗了,回来吃我做的菜。” 楚秋篱轻快地应了一声,接过段沉璧到屏风后面换好的衣服,就去了静修庭。 经过封炎的小窝时,好奇往里面瞅了瞅,却不见那小兽出来。 静修庭已经在这段时间的没人光顾下,显得有几分荒凉。楚秋篱脱下上衣,先将段沉璧的衣服放入清水,打上了皂荚。 他就这般看着那白衣,忽然心里一动,轻轻抚了上去。 这是自己师尊的衣服,平日里穿在那人身上,有风的时候猎猎飘飞,下雨的时候被沾上水汽 楚秋篱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深深吸了两口雨中潮湿的空气。他刻意回避那晚段沉璧教自己魇术的情景,此刻那段记忆却如同这雨中夏木幽幽的味道一般,无孔不入。 蓝色的光点中,段沉璧含笑的桃花眼,苍白的手腕,飘飞的衣袂,戏谑的语气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剔骨成了的原因,自己的所思所想会十分迅速地体现在身体上,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控制似乎变得不太”熟练“,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令自己尴尬。 前世剔骨成了之后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这辈子怎么就 他发誓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低头看着清水里泡着的白衣,楚秋篱觉得,今天一时半会是洗不完衣服了。 落索居厨房内,段沉璧正在炒辣椒酱,没有注意到这日的封炎有些不一样。 又是好一阵忙活后,段沉璧收拾好一切,将碗筷放到位置上,锅里的就要熟了的时候,楚秋篱换了身衣服,撑着一把伞来了。 段沉璧没有抬头,“你倒是脚长,赶的好时间。” 楚秋篱坐下来,莫名有些不敢看段沉璧的眼睛,用勺子将菜往下压了压,浸在火红的辣椒底下,清清嗓子,道:“还是第一次吃师尊做的东西,必须要来得是时候。”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完整的菜芯夹到段沉璧的碗中,段沉璧坐起身来,诧异地看着碗中的菜,道:“鸭梨,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楚秋篱被问得一头雾水。 段沉璧没有继续话题,默默动起了筷子,楚秋篱看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也跟着吃了起来。 这菜锅的味道极其不错,因为段沉璧做饭的手艺是很好的,楚秋篱在前世的时候,刚上山不会做饭吃,被段沉璧好一番笑话。 那段日子里,似乎是想炫技,段沉璧每日每日地做出各种花样的菜系给楚秋篱吃,吃完了还要让楚秋篱评价,作为一个吃人家嘴短的徒弟,楚秋篱自然是用上各种自己知道的华丽的词藻来形容,但不得不说,是真的好吃。 新鲜的蔬菜本就带着一丝丝的甜,锅底不仅是飘香十里的辣椒酱,其的汤面上还漂满了红红的小米椒,楚秋篱和段沉璧都爱吃辣,自是十分享受。 那碧绿的菜叶被这汤煮熟了后,咬一口,先是觉得满口的椒香,再咀嚼两下,菜的甜味就会自舌尖渲染开来,伴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心情别提有多自在。 二人就这样不停地夹着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却听一声兽号响彻整个落索居。 落索居传出兽号,还能是什么? 段沉璧立刻站起身来,他感觉自己设在封炎窝底下的阵法受到了触动,两步奔出房门,封炎已经陷入癫狂在到处狂奔了,楚秋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嗓子里不慎被辣椒一呛,猛烈地咳嗽起来。 段沉璧拍拍楚秋篱的背,掌中打出一张符咒径直追向封炎,瞬间将小兽困伏在阵中。 法阵本就意在保护封炎,是以封炎的叫声只被压在了落索居内,外人无法听到。楚秋篱歇了下,看着在法阵中不停用力挣扎的封炎,问段沉璧道:“封炎这是?” 段沉璧表情有些无奈:“许是它嘴馋,偷偷喝了我让你剔骨用的灵药,现在要开启灵智了。” 楚秋篱:“” 它真是什么都敢吃 但是灵兽开智是无法压制的,楚秋篱只好按照段沉璧的吩咐,拿着师尊扔过来的几张形状古怪的符咒,在他指定的位置修复了受损的阵法。 二人饭没吃完就来协助封炎,没法再分出灵力施法避开滂沱的大雨,淋得狼狈不堪。等将封炎安抚好并顺利助其舒缓暴动的脉搏后,才发现锅已经烧糊了。 段沉璧首先朝着落汤鸡似的楚秋篱笑出声,楚秋篱看段沉璧笑得夸张,低头看了眼地面水洼里自己的倒影,再看看同样被淋透了的段沉璧,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封炎灵智刚开,只觉得这师徒俩像是两个莫名其妙的傻子,但它因为消耗力量过度,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什么,就晕了过去。 只是楚秋篱晚上又有一堆衣服要洗了。 第二日楚秋篱来落索居的时候,老远听到段沉璧的笑声。走进小院一看,段沉璧不知从那里摘的月季花,正逮着封炎在整个院子里上窜下跳,要给封炎戴上花。 “我没有收个贴心小棉袄做徒弟也就罢了,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不就是戴个花嘛,有什么害羞的?” 封炎虽开了灵智,但还未修炼成人形。在楚秋篱眼中,就是一只青灰色的小犀牛在满院子乱逃,边逃边发出人声,有小女孩娇滴滴的感觉,声音委屈,“我才不戴,太丑了,还是这种颜色!” 楚秋篱闻言注意了一下花色,是深红色,心里觉得没什么不好看,就问道:“大红色,没什么丑的啊?” 封炎掠过楚秋篱脚面,在楚秋篱靴子上留下爪印,稍一借力,”嗖“地跳上屋顶,喘了口气回头道:“呸!你也不看看我的皮肤是什么颜色,看到了没?绿色啊!是绿色!红配绿,你们的眼光是有多差?而且还差得这么一致?!!” 小犀牛脸上表情生动,整只兽张牙舞爪。 段沉璧停下来,站在楚秋篱身边,拈着手里的花喃喃道:“红配绿,难道不好看吗?” 楚秋篱也满脸疑惑,回答道:“我也觉得,不是挺好的吗?” 两人神色思量,是真的在疑惑。 封炎:“” 楚秋篱很乖巧道:”师尊,我帮你抓住它。“ 段沉璧嘿嘿一笑。 封炎下一刻就被摁在地上,头上戴上了那朵大红花。 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泯灭!他们两个是魔鬼嘤嘤嘤。 多了个会说话的,闲风阁开始变得比从前更热闹起来。 楚秋篱觉得,如果哪一天封炎得了可以化为人形的机缘,定会是一个性格特别开朗的姑娘。比如现在,封炎就在竹林间各种挖坑布置陷阱,想要把曾经偷吃过它鲜果的麻雀们一网打尽。 小兽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好像坏心思都藏在了尾巴里。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灵智已开的小兽,它做的陷阱连一只麻雀都没有抓到。 旁观了一切的楚秋篱又想了想:可能是灵智虽已开,但智力也是一般般。思及此,他还很宽心地觉得,灵智已开还这么笨,要是一直未开,岂不是一直都要蠢兮兮的了?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段沉璧无言地靠在树旁,盯着还在忙活的封炎。 然后他长叹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啊!” 仿佛在说封炎,也仿佛在说他自己。 鬼知道他这两天心情有多么的复杂,想收一个贴心小棉袄不成也就罢了,明明那么可爱的小封炎,开智了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性情,人生多艰,人生多艰 惆怅的情绪还没有收起来,段沉璧便感知有人上了闲风阁,他叫了声封炎,封炎便闪现在他腿边,扬起满是泥巴的脸看着他。 鼻子上全是土,封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秋!“溅了段沉璧一腿的泥点子。 段沉璧不动声色后退一步,问道:“来人知道要怎么办吗?”封炎点点头,想蹭两下段沉璧的小腿,又被躲开,心中有几分失落,低下头说:“任何人来了,我都要装二愣子。” 十足的软糯少女声,楚秋篱被这很是接地气的话惊呆了。 片刻后,陈潇逸座下首徒齐椿来了。楚秋篱还未来五青门时,在林家庄遇到的仙长们的带头人就是齐椿。 这位齐师兄相貌平平,却带着一种似是天生的平和中正之气,简单点说,就是齐椿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老好人。前世的楚秋篱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这位齐师兄的确是个善良敦厚的修行者,在自己刚来五青门时,还热心地给过楚秋篱不少修行上的建议。 他上前一步,神色恭敬,问道:“齐师兄来了?可是掌门有事?”齐椿笑笑,对看过来的段沉璧做了个礼,又回头朝着楚秋篱笑道:“掌门命我前来传话,三天后五青门内部会举行一次修为比试,最终抉出十位有资质的弟子。一个月后,会有别派几个宗门带弟子来切磋修为,我们五青门将会让这十位弟子作为代表参加比试。楚师弟你也在符合比试的范围之内,所以掌门要我来问问长老和你,要不要去参加?” 楚秋篱垂眼思索片刻,心中有了答案,回答之前,回头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问道:“这次比试者最低修为标准是什么?” 齐椿神情恭敬,答:“炼气入门即可。” 段沉璧上前一步,问:“少主可要去?” 齐椿点头:“他去。” 段沉璧眯了眯眼,笑道:“那鸭梨也去。” 楚秋篱道:“好。正好我也想去。” 第24章 磋武场上 齐椿离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楚秋篱回静修庭拿东西,看到陈天璞站在自己的院门前。 怪不得段沉璧要自己回来,原来是察觉到自己有“客人”。 陈天璞依旧是满面的笑容,看着楚秋篱走近,问道:“小离?哦不,王大离?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应该叫你楚秋篱,记性不好真不好意思,你近来可好?” 他这般阴阳怪气,楚秋篱已经明白是在不满自己当初在姓名上的欺瞒,但是能把这种小事记到现在,也是很绝。 在陈天璞还叫谢青山的时候,他为人低调谦和,可是一到了五青门,有了少主这么一个身份地位,他便像是一朝一夕间忽然变了个人。 前世的时候是这样,这一世,他依旧如此。 一个身份,竟然真的能让一个人从内而外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据说他仗着少主的身份,在五青门总是给弟子们气受,说话从来不讲究情面,为人处世尖酸刻薄,一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余地都不留。 也有看不惯他的弟子与他理论,可他当时骂回去的原话便是:“我是什么身份地位,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陈家的地盘上叫嚣?信不信我让掌门把你赶出去?!” 这般嚣张跋扈,本来要按照门规处置,可是陈潇逸总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一切矛盾不了了之。 最开始有人不满,可后来发现再不满,也得不到令人心服口服的交待,总不能真的把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少主又扔出去,门中弟子便都作罢了。 说到底,大家也还能理解陈潇逸对陈天璞的纵容,不过就是想要补偿。 因此,人人对陈天璞的横行霸道闭口不言。 想到这里,楚秋篱心中不屑,别人他管不着,可他就是不想惯着陈天璞,便上前一步,道:“少主的记性我自然清楚,前半月还忘了怎么走林家庄,后半月不用打听就能带我们径直找到地方,可不是很厉害嘛?” 十足的挑衅。 陈天璞笑容不变,“看来小楚你对我是很了解嘛,大哥我来了五青门因为太忙,总是忽略你,现在想起过来看看你,你不会责怪我?” 这一番让步,显得楚秋篱多不近人情。 楚秋篱面无表情,语气恭敬:“怎么会,能被人惦记,是我的荣幸呢,再说少主你本来就终日繁忙,能过来亲自看我一趟,师弟我已经很感激了。” 陈天璞随楚秋篱走进院子,四处打量,看到偌大的院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庭院荒凉极了,笑道:“听闻楚师弟和你那师尊关系不太好,一直以为是他们传的谣言。现在一看,啧啧,你受了委屈,自然应该向我说呀,怎么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呢?” 楚秋篱依旧面无表情,道:“没有的事,师尊待我很好。”陈天璞回头看楚秋篱,少年脸绷得很紧,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但是他觉得在楚秋篱微微下垂的目光里,满含着用力压下去的憋屈与对自己的妒忌。 果然是关系不好,也对,楚秋篱刚来五青门打扮成小女孩的样子,骗段沉璧收他为徒,本来就显得很不真诚。现在赖着成了段沉璧的徒弟,段沉璧自然不会喜欢他。 陈天璞便像是很善解人意道:“来五青门不到一年,被师尊嫌弃我很理解,但是小楚你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诚实一点是明智的选择,不然你不说出来,我们大家怎么帮你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楚秋篱:“” 因为前些日子自己在修习剔骨,所以静修庭的确没来得及扫洒。房间里灰尘遍布,陈天璞看着粘满了灰的座椅,愣是没有坐下去,他先是表情夸张地绕着椅子转了一圈,又满是同情地看了眼楚秋篱,像是被灰呛到了般咳了咳,道:“这椅子,别是你师尊撑锅底的?这么黑,怎么坐得下去?” 楚秋篱觉得自己真的很想动手打人了。 陈天璞似乎被楚秋篱的表情取悦到了,笑了声,用力一挥袖,似乎是要把灰尘挥下来,却像是没把握住力度,把好好的座椅一下子挥得四分五裂。 楚秋篱这下明白了,能用一袖子挥断椅子,是炼气入门的功底。这陈天璞,是来向自己炫技来了。 陈天璞一定觉得段沉璧不会上心教他,所以想要用修为羞辱自己。 楚秋篱便很是识趣地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陈天璞看到这一幕,做妖的目的终于达成,负手走过楚秋篱的身旁,不忘添一句堵:“小楚啊,你要是哪天撑不住虐待了,大可以来求我,我将你收做徒弟,教你如何炼气入门。毕竟咱们曾经共患难过,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我很念旧情的。” “五青门,我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他段沉璧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楚秋篱本来觉得陈天璞这一番让人忍俊不禁,可是听到他言语之间对段沉璧毫无敬重,心里便冒起了无名火。 但是惹上了陈天璞,他还是会给师尊找很多麻烦。 凭什么?他这样的人也配看轻段沉璧? 楚秋篱最终还是以自己的所有涵养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打人想法,含着笑送走了陈天璞。 一关上院子的柴扉,楚秋篱就冷下脸色,对着院中的一块巨石就是一拳,石头在瞬间四分五裂,挨着拳头的一面几乎震成了灰。忽听一阵朗朗的笑声,段沉璧似一只白色的蝴蝶般轻盈,自梧桐树上飘然落下,连院中的一点尘埃都没有惊起。 楚秋篱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段沉璧躬身歪着脖子看楚秋篱的表情,道:“你在气什么?气他羞辱你吗?其实为师觉得你对付旁人很有一套,毕竟今儿个没出人命,让我很是惊奇。”楚秋篱眼中怒火未散,对着院门瞪了一眼。 段沉璧看着那裂开的椅子,问:“有锤子吗?我看着还能修。”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走进楚秋篱的卧房,搬了个椅子就直接坐了下来。楚秋篱忽然觉得让段沉璧坐沾了灰的椅子很是过意不去,他盯着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神色复杂。 段沉璧俯身拿起断了的椅子腿,玉冠束起的头发就滑倒了袖子旁,黑白分明,显得手腕处更加单薄。楚秋篱默默递过锤子,席地而坐。 师尊肩膀很宽,低头接凳腿儿的神情很认真,肩下一寸是衣服上一个小小的配饰,上面刻着八卦的图阵,再往下,衣服收到腰间,更显得腰腹挺直有力,这是常年修炼锻体得来的。 楚秋篱正眼神飘忽,段沉璧忽然停下来,道:“为师这么辛苦地接椅子腿,你可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吗?”楚秋篱抬眼,道:“做顿好的犒劳师尊?”段沉璧皱皱眉,楚秋篱又道:“帮师尊打扫落索居?”段沉璧皱眉更紧。 楚秋篱答不上来,陷入思索,该不会是要付银子? 正这么想着,段沉璧对着楚秋篱眉间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要你三天后打断陈天璞的腿!” 楚秋篱惊呆了。 原来段沉璧也这么讨厌陈天璞的吗? 晚上躺在床上,楚秋篱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在想前世自己眼中的段沉璧和这一世的段沉璧,觉得一切都很匪夷所思。 总的来说,两世的段沉璧没有变的是那跳脱的性格。比如这辈子那人和前世一样的喜好、习惯,就像逗封炎的时候一直“毫不留情”,给人难堪的时候云淡风轻。 但是在某些地方,却又和前世大不相同,比如前世从来不曾对自己疾言厉色的师尊,这辈子会在自己急着提升修为的时候以将自己逐出师门为由威胁自己,会在看到五青门染上是非的时候冷静地让自己分析局面,会在看到小辈欺压同门的时候命自己去报复回来。 总的来说,就是段沉璧变得“深沉”了,是不是真的楚秋篱不好说,只是在自己眼中,熟悉的段沉璧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陌生。 但是对于打断陈天璞的腿的命令,惊讶是惊讶,自己也还是很想这么做的。 三日后,几乎所有五青门的弟子都来到了磋武场。楚秋篱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陈天璞在陈潇逸身边,小满站在自己后面,秦弦落紧握着秦关的手臂,像是把人硬拉来一样。 再看秦关的神色,他整个人瘦了好多,脸色苍白没有明显的血色,嘴角也没有往日那般和煦的笑容了。这是自那日自己将秦关从五青飞湍下救出后第二次见到他,前后的对比更加鲜明,楚秋篱皱了皱眉,他觉得秦关经过这样一件事后,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灵气一样,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连日修炼,楚秋篱没有得空去看看秦关,他不理解秦关为何被打击到这样的地步,想着得了闲一定要去好好劝劝这个师兄。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好好发挥,不给师尊丢脸。 五青门的比试向来很公平,这次切磋,炼气入门的弟子就可以参加,按照修为的最低标准,在炼气以上的人,不管是元阴还是御灵,都只在同阶之间比试。炼气入门的弟子对炼气入门的弟子,御灵三阶的对御灵三阶,不会出现实力有差距的无悬念比试。 所以入场时,有一个青衣弟子在众多参加切磋的人中记录着每个人的修为阶段。楚秋篱按照段沉璧的意思,没有藏拙,报了自己已经修习完剔骨的境界,记录的弟子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许,点点头离开了。 楚秋篱看到名单上面已经记录了秦关,修为是元阴四阶。 作为五青门中的天才,十五岁突破元阴三阶,如今已经到了四阶,的确是很让人艳羡的实力。 半个时辰后,每个参加比试的人修为全部记录在册,青衣弟子将名单交给段沉璧过目,底下站着的人皆是跃跃欲试,很想知道自己会遇上哪个对手。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比试名单也挂了出来。楚秋篱年纪小个子矮,挤不进去,就站在一边等人群散开,正发着呆,却听见周围人讨论的声音忽然停下来,一抬头,见陈天璞面带古怪的神色向自己走来,直到快要贴上自己才站住,低声道:“小楚,你也不必为了自己的面子如此?真要是到了测灵鼓面前受了反噬,保不准命都没了。” 原来陈天璞以为自己是为了面子谎报了修为,来这里刻意刺激他的情绪。 楚秋篱撇开眼去,道:“多谢少主提醒。” 陈天璞哼了一声离开了,楚秋篱没有多余的表情,见人群已经散去,上前看了看自己的对手,名叫冯小艺。楚秋篱认真回想了一番这个人,发现前世与他并无交集。 比试从炼气入门的弟子先开始,楚秋篱与冯小艺并排坐在等候区,因为自己的修为也不算高,所以位置还排在前列,冯小艺看他这般平静地看着台上弟子的比试,没有说话的意思,就主动开口道:“哎,你姓楚是,就是那个爱穿女装的小师弟?” 楚秋篱差点没有一拳呼过去。 这梗是过不去了吗? 五青门的同修们都这么八卦的吗? 冯小艺似乎没发现楚秋篱拳头都硬了,继续没心没肺道:“那今儿个怎么没见你穿女装呢?” 楚秋篱:“” 楚秋篱决定先堵住他的嘴,道:“这位同修,你叫什么名字?”冯小艺乐了,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我叫冯小艺,止水轩内门弟子,由秦关师兄带的。” 听到对方是秦关的师弟,楚秋篱松了拳头,语气也和气了几分,道:“原来是秦关师兄一起的同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冯小艺挠挠头,道:“你上五青门那天我听说了,你今年才十三岁,我就不一样了,我十八。如果不嫌弃,就喊我师兄。” 楚秋篱点点头,问:“冯师兄,我今天看秦师兄他脸色不太好,你知道秦师兄怎么了吗?”冯小艺叹息一声,道:“你是不知道,就是白远峰那事呗。据说那个叫宗衍的和秦师兄是好朋友,白长老又是秦师兄的恩师,自那次会审结束后,秦师兄就开始闭门不出,平时早起练剑必然有他的影子,可现在,我已经连续几个月没见他练剑了” 楚秋篱跟着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秦关不可能会仅仅因为感情上受伤便一蹶不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冯小艺见楚秋篱面露关切,有几分担忧,便接着话道:“你也别太担心,心病得靠自己,还是希望秦师兄早点想开,不然这个样子,可怎么做止水轩的大师兄哟。”楚秋篱看向远处秦关站着的地方,点了点头。 炼气入门的弟子很多,轮到第四组时,陈天璞上了台,楚秋篱好奇地去看他的对手位,意外地发现走上台的是小满。 小满能在短短时间内没有亲传师尊的情况下修为达到炼气,已很是不凡。 五青门中,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各人有各人的出其不意。 小满友好地对陈天璞笑笑,道:“陈师兄。”陈天璞也回笑,“小满,好久不见。” 两人是在戏班里同患难过的,所以感情看起来的确很好。是以两人坐下来比气感时,还显得无比的友好亲睦。 炼气入门的比试很简单,就是比试者面前各自放一个木头桩子,将掌心贴到木桩之上发力,看谁对木桩造成的损害程度更大谁就胜出。 小满看着陈天璞满脸是如同往昔在戏班一样的笑容,想起这人在进入五青门的前后变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而这一番细微的表现,却被高台上坐着的段沉璧看得一清二楚。 段沉璧抿了一口茶,笑着看了陈潇逸一眼,又看向台中央。 小满凝聚意识,对着木桩一用力,那壮汉大腿一样粗的圆木便分裂成了均匀的四份。底下的观众都在叫好,毕竟他们每天吃饭都会见到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师弟,见他炼气已经有些门道,都从心底为他高兴。 小满也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对台下挥挥手。 陈天璞冷笑一声,小满立刻收回手,往旁边让了让。 台下窃窃私语,因为这少主平时的行径,他们都不太支持陈天璞。 等陈天璞用掌心覆上圆木,众人才看清他中指上戴着掌门的法器指环,议论的声音不由变得更大。 这不是明摆着作弊吗?有指环神力的加持,不赢了才怪。可是没人站出来质疑,因为谁都知道掌门对这个失而复得的不知几代亲孙的珍视,就算质疑了也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真是欺人太甚。 小满看着这一切,目光里方才的开心也片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陈天璞一掌下去击碎了木桩,却还态度谦虚对着小满说了句“承让。” 楚秋篱只是觉得这一切像个闹剧。他低下头不去理会那场没有意义的比试,冯小艺看他兴致缺缺,骂了句“不要脸。“便也低下头用树枝在地上乱画,不再观看。 太阳升入中天的时候,楚秋篱和冯小艺双双上了台。他二人抱拳行礼,然后站在了测灵鼓的旁边。 剔骨境界的比试,就是比试者手拿鼓槌击打测灵鼓,鼓面会由击打者的修为显示出不同的兽类图案。 可如果修为不足者击鼓,会被鼓面荡开的力量波动伤及筋脉。 楚秋篱也很好奇自己这次能打出个什么名堂,他让冯小艺先来,自己让开站在了一边。 冯小艺笑了笑上前,拿起鼓槌使出一击,鼓声震天,慢慢地,鼓面呈现出了一头雄狮的图案。坐在台下的弟子们一片哗然,对于剔骨境的人,能在鼓面击出四脚的兽类图案已经是非常厉害,却不想,这个看上去相貌平平的冯小艺,竟然一槌就敲出来一个雄狮。 楚秋篱心里也是暗暗一惊,他前世的时候,在鼓面上击打出一只老虎,得了比试的第三。据说当时的第一就是雄狮,可是从未想过,前世的第一竟然被自己遇上了,他默默拿起鼓槌,上前两步,深吸一口气,想着不能得第一,那就得第二,总之要有个进步才好。 一槌击了下去。 楚秋篱看着鼓面上的图形,眉头先是紧皱。 这是个什么兽?自己好像没见过 不会是四不像? 但是等到整个图案显示完整,楚秋篱舒展了眉头,眸中带上了异样的光彩。 这次不管台下还是台上,都是一片哗然。 鼓面上显示的,赫然是上古神兽:饕餮。 第25章 打的就是你 饕餮,那可是剔骨境的最高层次代表! 楚秋篱震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也如同其他高位上的人一样似乎很是惊诧地站起身来,却对着楚秋篱眨了下右眼,嘴角翘得很高。楚秋篱心中顿悟,这一切都是段沉璧预料中的事。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掩饰得极其镇定,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淡定的看向台下。 冯小艺自击出雄狮后,自以为第一非他莫属,却看见了鼓面上的饕餮。他转头看向楚秋篱,睁大眼道:“厉害呀!楚师弟!” 楚秋篱笑着摇摇头,道:“冯师兄折煞我了。” 陈潇逸摸摸胡子,对段沉璧说:“没想到段长老教徒有方,教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段沉璧却满脸都是不悦的情绪,回头看向陈潇逸,低声严肃道:“不瞒掌门,我这徒弟一上五青门就男扮女装,实在是没有信誉可言。所以自去了我那闲风阁,修为方面我并未教他,只是让这孽徒自行反思修习品德。今日他报了剔骨就觉得大有问题,而这结果”他不再说话,反而看向站在陈潇逸身旁的陈天璞,道:“我看天璞也身带法器,不若以少主的名义去挑战他,我也好看出破绽。” 这番话说得巧妙,仿佛在内涵陈天璞带了法器作弊,但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潇逸还真的看不出来。 气氛略微尴尬了一下,陈潇逸看向站在段沉璧身边的楚秋篱,又转头对陈天璞道:“如此,你便按照段长老说的做。”陈天璞应了一声,走到台上,楚秋篱见他眼中神色很是不屑,知道对方多半是冲自己而来,还没开口问,就听陈天璞道:“我作为五青门的少主,自然觉得楚师弟这番测试极为惊艳,想跟楚师弟来一番切磋,请在场诸位来做个见证。” 楚秋篱摸摸鼻子,状似无意看了眼段沉璧,对方却低头看着地面,仿佛没有察觉楚秋篱的视线。 好,还以为同阶比试是打不到陈天璞了,这下好,段沉璧直接把人塞过来了。 不愧是师尊! 听到楚秋篱和陈天璞要来一场比试,台下又响起众人的起哄喝彩声,台上有弟子们搬上来一块巨石,陈潇逸亲自定下比赛规则,要两人同时站在巨石两侧三步处,同时发力推动巨石,谁将石头推入已画好的对方领地,就算谁胜。 二人站好,等着比赛开始。 陈潇逸一声令下,两人便同时打出一拳。不同气劲击向巨石,人们看到那块石头开始不停摇晃。但很明显,陈天璞的指环替他担下了多一半的受力,然而令人惊叹的是,饶是陈天璞法器在身,还是被楚秋篱的气劲逼到额上冒汗。 段沉璧往陈潇逸身边挪了挪,道:“此事我目前看不出名堂,估计得回去再认真分析拷问,事关五青门颜面,还希望掌门不要透露这场比试的真正目的。” 陈潇逸看着陈天璞因拼命抵挡将要力竭已经快要扭曲的面容,擦了擦汗,道:“好。” 看着陈天璞的样子,楚秋篱又加了三分力道进去,巨石受到的力量不均匀,终于四分五裂,可楚秋篱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就在这巨石破裂的同时再加了几分力,将一块石头重重打到了陈天璞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仿佛要撕裂天幕,段沉璧绷着脸好几下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只好将忍着的痛苦转移成话语,对着陈潇逸道:“呀,这下可能严重了,少主的腿哎呀,真是太严重了,都流血了回去之后,我定然会重罚那个孽徒!” 陈潇逸丢下一句“段长老也是为五青门考虑。”,便瞬移到台下去石头底下救人了。 段沉璧掸掸衣袖上的灰,心中对楚秋篱的手狠心黑表示极其的赞赏。 楚秋篱演戏演全套,也忙上去救场,众人都觉得这是很明显的误伤,所以没人会将这事往阴谋上想,再加上方才陈天璞光明正大地作弊,这会子不但没几个人同情他,反而是幸灾乐祸者居多。 楚秋篱:“少主你还好吗?” 断腿疼吗? 楚秋篱:“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反应过来!” 打的就是你。 楚秋篱:“少主我这就去主动领罚!” 师尊你还满意吗? 冯小艺大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不小心!”小满接上话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对呀,掌门宅心仁厚,怎会因为血亲关系罚无错之人?” 陈潇逸:“”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陈天璞被抬下去后段沉璧就扬言将楚秋篱带上闲风阁思过,因为比试还没结束,其他弟子们便继续留下来观战了。 段沉璧带楚秋篱回去是板着脸御着剑,看得出此事的非同小可,待上了闲风阁地界,段沉璧就开始笑个不停,楚秋篱感觉到整个剑都在不停地抖动。他心里也很爽快,但还是撇着嘴道:“师尊,还请你御剑御得矜持些。” 段沉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师忍不住,鸭梨你真是干得漂亮!” 楚秋篱:“” 远远看到封炎在落索居转悠,楚秋篱想到了什么,便问:“师尊有次抓到陈天璞,说是因为他要偷走封炎?”段沉璧停下笑声,扬起眉毛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件事?”楚秋篱蹲下来坐在剑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打了陈天璞,分外地爽快,也给封炎间接报了个仇。”段沉璧抱起胳膊,轻笑一声,眼神放得很空很远,道:“是呀,的确是报了个仇。” 剑上忽然安静下来,楚秋篱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又问道:“师尊,我自认为自己的炼气与活脉都没有修出个什么惊天阵仗,唯一不知情的就是剔骨用的灵药是什么,如今我弄出一个饕餮,真的是出乎意料。” 这一切为何与前世不同? 楚秋篱怎么也想不明白,但他却莫名地相信段沉璧所作作为皆有其道理。 段沉璧摸摸下巴垂眼看向楚秋篱,道:“可是我看你神色,并没有觉得你很震惊。” 又是一阵沉默。 段沉璧先开了口,“为师在你剔骨的灵药中,放了卸下灵力的几味药。”楚秋篱对这个方式感到十分好奇,疑惑抬头,段沉璧道:“原是个猜想,没有能够直接见效的笃定。但是将其放入你修炼用的灵药中,顶多让你的进度慢一点,没有其他危害,就直接那么做了。” 楚秋篱站起来,“师尊的意思是,让我在吸收灵药的时候又被灵药卸下来一部分灵力,这样我的身体就会不自主更加想要吸收药力,自身心中的修行加上阵法的外界辅助,再加上自己潜意识也不清楚的药力渴望,会让我的剔骨变得更加彻底?” 段沉璧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秋篱不禁为段沉璧的谋算折服。 自从开了灵智后,封炎是一天更比一天活跃,楚秋篱从比试结束就没再出闲风阁,五青门其他弟子都以为是段沉璧狠狠罚了自己的徒弟。 什么楚秋篱重伤难行,被打断了双腿,闲风阁日夜传出哀嚎之类的话都被外出装傻充愣嬉闹的封炎听了一耳朵,回来的时候看到楚秋篱在静修庭喂魇灵,就上前道:“阿楚,我听其他人说,你被你师尊打成了半身不遂,没日没夜地哭号,那情形,啧啧,描述得跟真的似的。” 楚秋篱头也没抬,道:“原来你又偷偷跑下山去了,如果我把这事情告诉师尊,可能没日没夜哭号的,就是你了。” 封炎想到那种惨状,浑身一激灵,道:“我到其他峰都很受欢迎的,别人都知道我是段长老的爱宠,巴不得巴结我呢。要不是我心中坚守主人的命令原则,今天带上来的他们送我的礼物,可要堆满你这小破屋了。” 楚秋篱转过身来,眼皮子一掀,嘴角勾起,问道:“哦?看来你是很得意?”封炎最怕看到楚秋篱这种神色,因为段沉璧要欺负它时,表情就会出卖他的意图,一看就能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可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楚秋篱就不一样了,他要是一笑,自己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崎岖坎坷,阴森森的,忒恐怖。 它后退几步,火速撤了。 “阿楚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哈!”然后是一阵尘土滚滚。 楚秋篱收了魇灵,真的笑了出来。 段沉璧神色严肃地走进别尘居陈潇逸卧房,看着坐在座椅上腿缠木板的陈天璞,深深叹息了一声。陈天璞将段沉璧拉到一旁,小声问道:“沉璧可问出些什么?”段沉璧摇摇头,道:“一切没有异常,只是那孽徒天资聪慧又悟性极好,自己修习成材了” 陈潇逸睁大了眼睛。 段沉璧却又加大声音道:“但是那孽徒害少主受重伤,我是绝对不能轻饶,我打算打断他的腿,让他在闲风阁好好反省一个月,以思己过!”陈潇逸叹了口气,“既然他没有犯大错,沉璧还是罚得轻些好”段沉璧眨眨眼,道:“那好。” 陈潇逸没想到段沉璧回答这么痛快,僵硬回头看了看陈天璞,见对方也是满眼的震惊。 “” 于是第二日,楚秋篱就大步流星地进五青门饭堂打饭了。 冯小艺看到楚秋篱完好无损地站在人群里,蹦达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楚,真有你的!”楚秋篱笑笑,道:“是掌门宽厚,让师尊别罚我,师尊训了我一顿就放了我了。” 冯小艺眯眼指了指楚秋篱,坏笑一声,道:“你那日走了后,后边的比赛都显得不精彩了,我就只关注了一下最后决出的十人名单,上面就有你,你是剔骨境的第一,等下个月,很多门派会有参加比试的弟子来咱们五青门,我是无缘了,就看你的表现啦!” 楚秋篱点点头,问道:“那秦关师兄那场比试如何?”冯小艺忽然神情复杂起来,没有说话,上前打好两份饭菜,拉着楚秋篱走到较为偏僻的一处坐下来,道:“可别提了,秦关师兄元阴四阶已经半年,对上刚刚突破元阴四阶的一个师弟,竟然被打到了台下,惨败!” 楚秋篱心里一紧,冯小艺又道:“掉到台下也愣是挣扎了半天没起来,还是秦弦落秦师姐扶起的他。”楚秋篱胃口全无,看冯小艺夹了口菜嚼了嚼咽下去后,又问:“那秦师兄现在肯见人吗?我想去看看他。”冯小艺又往碗里添了一块肉,顿了顿,道:“你去找找秦师姐,估计也只有她敢踹开秦师兄的房门了。” 楚秋篱来到了秦弦落的门前,正在心中整理措辞。忽然肩膀被拍了下,回头一看,对上秦弦落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你是担心小关?”秦弦落一开口就简单粗暴地点明了重点,楚秋篱很是欣赏她有话直说这一点,立刻点点头。 “砰”一声,在楚秋篱震惊的目光下,秦弦落直接踹开了秦关的房门。“你别介意,以前敲门他是死都不会开的,这样更加节省时间。”楚秋篱连连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问题是,他敢介意吗???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颓靡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关跪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瓶酒,面对着床铺里面,醉得昏天黑地。楚秋篱完全无法将之前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和这个浑浑噩噩的醉鬼联系到一起,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拉起。 秦弦落却怒喝一声:“别管他!让他自己站起来!” 楚秋篱停住脚步,却听见那个醉鬼嗤笑了一声。 “秦师兄,你还好吗?”楚秋篱小声问道,秦关半晌没动,秦弦落上前踹了他一脚,看她又有补一脚的意思,楚秋篱拉住秦弦落,道:“还请秦师姐别这样对他!”秦弦落瞪了他一眼,抬脚又要踹。 秦关却转过身来,左手撑着地面挣动片刻,摇摇晃晃立在了楚秋篱面前。“嗝,楚师弟,小楚,你来看我了啊,谢谢你来看我,嗝!”楚秋篱上前扶住秦关,将他放在椅子上,刚转身,秦关却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弦落忍无可忍,骂道:“秦关!你是烂泥吗?”楚秋篱不知该说什么,蹲下身来,拍了拍秦关的肩膀。秦关的头发全部垂在前面,楚秋篱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他缓缓道:“小楚,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楚秋篱嗯了一声,就听秦关道:“从前有只鸟,一生下来家就在青云之上,它每日看见的都是洁白的云和湛蓝的天,不知天的底下是何物。忽然有一天,狂风呼啸,它被从云端掀落。” 看着秦关痛苦的表情,楚秋篱心中不忍,偏过头去。 秦关低笑了几声,浑身颤抖,继续道:“那鸟儿落到一处泥潭中,越挣扎越被泥水沾染,最后它不能够忍受残酷的现实,适应不了肮脏的环境便死了。” 楚秋篱不知道秦关到底想说什么,思量一番,眨眨眼,问道:“那鸟真的是因为适应不了周围的肮脏而死的吗?”秦关微微起身,反问:“难道不是吗?” 楚秋篱道:“我觉得,鸟儿是因为接受不了云泥之间的落差而死的。因为一出生家就在泥潭中的鸟,也是健健康康活着的。” 秦关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嗫嚅道:“落差吗?”楚秋篱没有回答,秦弦落站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秦关却猛地扑向楚秋篱,撕扯住楚秋篱的领口,楚秋篱没有防备被推到在地上,手臂擦出一条长长的伤口,昔日温文尔雅的秦关,此刻双目爬满了血丝,哽咽着道:“可是你们都不懂,都不能感同身受!如果你在修行中,废了一只手,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啊?!“ ”我信任的师尊,对我有恩的师尊算计人心也算计我,我喜欢的人,对我欺瞒,对我面带笑意地说谎!怕他因我再受连累,我剜除腕上痣受到血脉反噬,废掉了右手,从此再也无法执剑!我为保全一个姑娘的名声,假意承认自己与她心意相通,后来亲自去解释却被威胁逼婚!“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后果都是我一个人承受?他们两个各自被软禁被遣送,可我却被留下来生生受着一切后果?我也是人啊!” 他语速很快,似乎将一直在心中的憋闷在一刹那全部抒发出来,楚秋篱听着一切,只觉得脑子里一波又一波地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反反复复想着,再也无法执剑 什么叫做再也无法执剑? 一个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意气风发待人温和,因为出众的剑法被人人称赞,拿着剑为了心中的正义而战,却在一朝一夕间,废了右手,还是因为维护了一个欺瞒了自己的人,一个一直利用自己的被自己喜欢着的人。 楚秋篱一时哑然。 秦关这一遭,的确是重大的打击。 这样的人生,如此糟糕,今后还能如何进行下去? 不!楚秋篱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不是这样的! 自己曾懵懵懂懂活了一世,如今重生,段沉璧一路教他如何变得强大,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往昔不可追,他今生的命,却再一次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何走向,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段沉璧教给他的,从来都是勇往直前。 他还是很快就从这震惊中回过了神,握紧秦关的左手臂,让秦关看向他的左手道:“就算如此,婚约可以想办法退,你师尊曾经待你的好依旧存在,不剜痣你会抱憾终生,你还有左手,为什么就不能从零开始?” 第26章 木偶术 秦弦落叹息一声,把楚秋篱扶起来,道:“那日秦关掉入五青飞湍,就是用左手练剑,结果反被剑气反伤弹入水中的“ 楚秋篱问:“这血脉之力就这么不留情面,非要致残不可吗?”秦弦落摇摇头,道:“没有可以治好的办法。”两人相对无言,楚秋篱回头看着一蹶不振的秦关思索片刻,觉得大问题解决不了,可以先把小问题解决掉。 “秦师兄不是想退婚吗?我有办法,你如今这副模样,比任何借口都要有效,只要你愿意配合,这事准能成,不过可能会有损你的颜面,秦师兄可愿?”秦关点点头。楚秋篱笑了笑道:“这才对,总能把这些问题慢慢解决。你就按我说的,尽管在今天放开了耍酒疯,去五青门山门前放肆,我自有办法。” 秦弦落上前一步,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楚秋篱眉眼间全是势在必得的笑容,道:“我有一种药,可以让秦师姐服用之后变成另一副模样,到时候秦师姐跟我演一出戏给那谢姑娘看,秦师兄就能轻松退婚了。”秦弦落问道:“易容药吗?”楚秋篱神情高深莫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下午,楚秋篱向段沉璧借了封炎和一只小灵人,来到了秦关卧室。“对对对,就是这样,更邋遢一点也好,秦师姐呢?”秦关第一次因为这副鬼样子被人赞许,竟然久违地不好意思了一下,“秦师姐喝了你给的第一副药,已经睡下了。”楚秋篱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那就好,我先出去一下,你且等着。”说罢走到外面一处偏僻角落,小声叫来了暗中窥探的封炎。 “跟你最先说好的事还记得吗?”封炎点点头,楚秋篱挥挥手,“去。”封炎愉快地窜入秦弦落的房间,不知为何,它对于这种类似于偷鸡摸狗的事十分地感兴趣,只听了楚秋篱的计划和一盘桂花糕的酬劳就毫不犹豫地跟来了。它动用神兽的专长--嗅觉,开始搜寻楚秋篱所说的药。 秦弦落依旧毫无知觉地睡着,呼吸平稳,神情安静。 只是小半会儿,封炎就迈着小短腿带了半布袋的瓶瓶罐罐出来了。 楚秋篱如遭雷击,愣住了。 忽然一声轻笑,自楚秋篱怀中的小灵人口中发出,楚秋篱本就在暗中行事,被这笑声激起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却听那小灵人用段沉璧的声音说:“真蠢。每个弟子房中都备着不少灵药,你当你秦师姐就只有一种药吗?”楚秋篱斜眼看了眼封炎,封炎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摇摇头,小灵人继续道:“封炎要是有当墙头草的头脑为师可就真的高兴坏了,你哪点花花肠子为师不知道?”楚秋篱尴尬地厌了口唾沫,“还请师尊指教。” 小灵人道:“靠近你左手边那个紫色的瓶子就是。全部化在热水中,然后喂给你秦师姐。”楚秋篱乖巧极了,“多谢师尊!” “呵,事情办完了看我不扒了你和封炎那小混蛋的皮!” 楚秋篱拿到药就开始行动,他让封炎将瓶瓶罐罐都归于原位,自己将药端给秦关,让秦关喂给昏睡中的秦弦落后就下山到山门口去,同时差遣小灵人将已经写好的一封信交给谢玲双,自己则坐在秦弦落屋外等人醒来。 他希望这个义薄云天的女子从此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真正地为自己活着。 服下药的秦弦落尚在昏迷中,可她臃肿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变得苗条,整张脸的轮廓逐渐凸显,肥大的衣服将她衬得更加瘦削,整个人的容貌变得清冷而秀丽起来。 楚秋篱估摸着时间快到了,留下一张纸条,上写着“还望师姐醒来后立刻到山门前,成败在此一举。”然后自己也向山下走去。 谢玲双按照小灵人给她的信来到了五青门山下,信中说有个惊喜给她,不来就会后悔一辈子。小姑娘经不住好奇心,又是五青门送的信,就真的赴约而来,结果她看到了那个邋遢如叫花子的秦关。 秦关还在自顾自地沉醉在酒中,右脚的鞋子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头发散乱,几乎看不出模样。她惊讶到了极致,没注意自己头顶那棵树上,坐着俯视一切的楚秋篱。 秦弦落终于在此刻转醒过来,她坐起身,就发现身上的衣服好像大了一圈。无比的震惊令她睁大眼睛,她慌忙跳下床,看到镜中的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的模样,正想要回头翻找解药,却看到镜子下压着的纸条。事关秦关能否再振作起来,她咬咬牙,便先放下这一切不管,穿好楚秋篱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到了山下。 楚秋篱站得高看得远,瞥到已经变得身轻如燕的秦弦落,立刻从另一个方向迎上去。他拉着满心疑惑的秦弦落,故意站在谢玲双偷看的树丛几步处,大声道:“你终于来了!秦师兄这终日饮酒,可不就是因为你吗?” 谢玲双仔细看了眼秦弦落,发现她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门派的弟子服,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个女子。在谢玲双看来,这个女子美丽极了,自己远远逊色于她,心里想了想,未免有些愤怒,她不由睁大眼睛继续去偷看,觉得今日听到的消息量有些大。 秦弦落满头雾水,“你说什么?”她这疑惑表情恰到好处,楚秋篱叹息一声,满含无奈,“唉,他上次和你比试受了伤啊。不就是因为你好看,在比试中多看了你两眼吗?你却发火了,结果被你踹到了咳咳,那个位置,你因为用力过猛,他那地方目前是起不来了,为此我替他寻遍名医,可总是治不好。你说他,年纪轻轻就丧失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他心里多难受啊!秦关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好好吃饭,半个月没有洗澡,颓靡不振,昨儿个差点去跳崖了!现在他婚期将近,马上就要露馅了!如果到时候秦师兄被休了,你可要为他负责啊!” 秦关:“” 秦弦落:“” 没看出来楚秋篱黑起人来还这么有一套。 这人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说得秦关和秦弦落都差点要信了。 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不过秦弦落反应很快,立刻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踹那里的,可是,可是如果他废了的话,我”她带上一种女儿家娇羞的表情,“我也不想要啊” 谢玲双惊了,几乎立刻转身就要去找宗门退婚,只挪了一步,脚下一软,有一团东西在蠕动,一低头,对上封炎圆圆的眼睛,登时惊叫出声。楚秋篱抬高声音,“什么人?!”立刻往这边追来,就看到谢玲双慌不择路地逃了。 楚秋篱差点没憋住笑。 其实,这出戏的灵感还是来源于他的师尊段沉璧。 前世有一个仙子在修真界的切磋大会上对段沉璧一见钟情,到处扬言非段沉璧不嫁,还整日蹲在五青门试图接近段沉璧。 他作为徒弟对段沉璧十分担心,他知道自己的师尊根本无心于此,可是看那仙子要死要活的架势,楚秋篱觉得根本无从解决那样的惊天大难题。 可是段沉璧却对此云淡风轻,没有表现出一丝苦恼。 楚秋篱差点以为,段沉璧是打算从了。 一个夜晚,师徒二人走在五青门的山路上,被那仙子提前设好的阵法困了起来。仙子本来生得貌美如花,可是当成功困住段沉璧后,抓住段沉璧的手腕,眼里几乎冒出了绿光。 楚秋篱:害怕。 他看着段沉璧被那位仙子捏起了下巴,一身白衣凌乱,完全是被人拿捏的样子。 楚秋篱当时想:完了,师尊要晚节不保了。 没想到段沉璧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仙子,我实在也想与你春风一度,可是在下身有隐疾,那个地方不行。“ 那仙子当场石化。 楚秋篱也差点石化。 很久,那仙子才找到她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段沉璧面露羞涩,”其实,在下比较会用一些玩意儿,虽然自身条件不太行,但是借助那些东西也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仙子介意不介意?“ 仙子立刻被烫了似的松开手。 她信了,毕竟没有男人愿意说自己不行。 于是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甚至都没有顾得上把师徒二人从阵法中放出来,让楚秋篱跟着段沉璧在风中凌乱了一整夜。 至于段沉璧是不是在说谎,楚秋篱表示:谁没事干想问这个? 这件事便在前世成了一个谜。 秦关扔掉酒壶,眼神清明地坐了起来,他看到秦弦落整个大变样,吃惊之余却生出一种秦弦落就本应该是如此的错觉。楚秋篱笑道:“秦师姐,这么好看,就别变回去了?”秦弦落竟害羞了一下,然后给了楚秋篱轻轻一拳,“小兔崽子,你给我老实交待!用的什么药汤?!” “哈哈哈,果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人儿呀!”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自林间传来,秦弦落觉得这话忒轻浮,将雪寒拔出一寸,“谁?!”楚秋篱秦关同时走上前,全然戒备,却再也没看到男子的踪迹。 楚秋篱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心想:“难道是他?!” 第二日谢玲双就主动提出退婚,死活都不愿嫁给秦关了。 她喜欢的是英俊潇洒的少年英雄,绝不是个废人,不仅身体废了,一颓废起来不吃饭不洗澡还寻死觅活,真是一个废物! 回去后,秦弦落握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药瓶,思索了好久,然后将其摔了。 让她变成胖子的药只有白霄会炼制,可如今白霄身为五青门罪人,已经没有资格炼药。至于掌门,要罚便罚,自己已经恢复容貌,大不了受一顿重罚,被逐出五青门。 反正这个内部人心肮脏的地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想要满心守护了,她问心无愧。 从此,这朵花有了属于自己的白昼与黑夜。 麻烦事已经解决了一件,楚秋篱再去看秦关时,这位秦师兄已经收拾得像个人样了。经过长时间的颓废,秦关整个人染上了难以洗濯掉的沧桑,秦弦落坐在他旁边,替他削苹果。 从心底来说,秦关很感激这位师姐和楚秋篱对他的帮助,他自认为自己以前只知道修炼,对人情世故少有研究,这是他惨跌一跤的原因。无论是白霄还是宗衍,都是自己真正信赖过的人,也是曾待自己很好的人,却在后来都欺瞒了他,这是心理上没能过去的坎;而自己因为想要救下宗衍,剜除手腕上的痣导致右手被废,是身体上承受的痛苦;所爱之人利用自己,在乌龙中又牵扯谢玲双再被逼婚,是行道义之事却被反咬一口的不甘。所以种种杂事与铺天盖地的情绪全部压在无所防备的自己身上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逃避。 理所当然地,秦弦落第一次建议他练左手剑的时候,他马上拒绝了。 秦弦落三天后又找他,让他重拾一切,他动摇了。怀着一半试试的心态,他在练剑时落水了。 于是这一半燃起的希望被浇了冷水,让他坚信逃避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方式。他开始喜欢喝酒,将本就逃避的自己再放到一个更加神志不清的安全地带,醉生梦死。 可是每日梦醒之后面对现实的无力,让他的心脏抽痛,让他生不如死,让他窒息。 磋武场被实力明显逊于自己的师弟打下擂台时,他甚至想要去死。 负面的想法困住他让他难以向前迈进,不能向前迈进让他的想法更加黯淡无光。就像是落入了一个死胡同,一个一直循环往复的深渊,将一点点曾经的少年意气磨吮殆尽,将曾经的傲骨踩断碾成细渣,逼他看他曾经不屑的生活方式,让他清醒地在现实的炎凉中发疯。 但再次看到楚秋篱与秦弦落仗义出手帮他解决问题并得到初步的喜讯后,他知道了尝试翻盘的结果并不只有失败一种,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见楚秋篱来了,他胸中那个想法愈来愈强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道:“楚师弟,昨天看到你用小灵人传信,我有了一个想法。”秦弦落削苹果的手一顿,看向秦关,楚秋篱也好奇,“师兄请说。” 秦关站起身来,若有所思,“段长老一直用灵人替自己跑腿儿,曾被五青门各位长辈笑话懒散。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奇巧的构思。”楚秋篱道:“的确,省了不少力,还可以达到目的。”秦弦落忽然激动起来,她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东西,手臂上的臂钏铃铛叮叮作响,问道:“你是说,你的右手虽然不能再练剑,但是可以支配灵人来替你完成?”楚秋篱眼睛一亮,觉得此法甚妙,秦关微微笑了下,“师姐说对了一大半,灵人只用灵气,如果遇到战场上的问题会很快被人打散。我想到,小时候去山下镇子里玩,曾看到过一种叫做“木偶戏”的民间技艺,如果我能做出坚固又灵活的木偶,再用什么方法催动它们,不用我出手,木偶们就能替我办到想要做到的事。” 楚秋篱左手握拳在右手掌中一敲,“这个主意真的好极了!之前我们的思路的确被自身的条件所局限,但是排除自身,跳出来看问题,才发现可走的路还是存在的!”秦关也有些激动,“有了这个想法才是第一步,重点在于木偶术与自身的联系问题,因为就算木偶的装备再精良,如果没法控制它,就等同于无用。明日起,我打算进藏书阁研究木偶术,这注定会是一条很长很远的路。” 秦弦落点头,把已经削好的果子递给秦关,道:“这才像我师弟!” 第27章 再上磋武场 楚秋篱心情愉悦地回了闲风阁,一番大事已了,就是单看着自由飞掠的麻雀心里也很是高兴。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一般麻雀成群的地方,必定有封炎撒着小短腿追赶的情景,怎么今天会如此地安静?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想往山下跑。 “鸭梨?”楚秋篱听到这声音,直接一个哆嗦,“事情都结束了?”楚秋篱尽力稳住声音,却没有回头,“回师尊的话,已经结束了。”段沉璧嗯了一声,听语气似乎心情不错,紧接着楚秋篱就感到一破空声向自己袭来,他迈出左腿就要跑,却直接被段沉璧的绳子套了个结实。 晚饭时段沉璧做了叫花鸡,他当着楚秋篱和封炎的面把外面一层泥疙瘩敲碎,打开荷叶的瞬间,肉香扑鼻,继而这香味飘满了落索居整个院子。 楚秋篱和封炎一前一后被打横吊在树上,眼睁睁看着段沉璧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地上吃鸡,心情萧瑟。 封炎的哈喇子已经垂到了三尺长,它用嘤嘤嘤的少女声音大声叫着:“主人我错了,你放我下来!你不放我下来也成,只要你给我只鸡腿!!!” 楚秋篱斜眼看了下身后的封炎,不屑地哼了一声。 段沉璧笑眯眯地拿着一只鸡腿走到封炎前面,举着鸡腿顺着封炎的鼻子晃了晃,封炎的哈喇子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香不香?”段沉璧桃花眼里满是坏笑,封炎十分没骨气地道:“真香!” 楚秋篱又哼了一声。 段沉璧看他不服气,又拿着鸡腿走到段沉璧面前,“鸭梨,想吃就求我。” 封炎已经忍不住,大声道:“主人!偷药的事是阿楚逼我的,是他说我不做就卖了我换钱!” 楚秋篱十分惊讶,这个灵智开了也智力不高的小东西,竟然因为一只鸡腿学会了背叛撒谎。 可见智力开发还是需要一定的动力 他愤愤回头:“你再说一遍?我本来没这个打算,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好好考虑考虑卖了你的计划!” 封炎头甩得激动,甩了满脸的哈喇子,“主人你听,他还在无比英明神武的您面前继续威胁我!他居心叵测!” “呦,你还会用‘居心叵测’了?!” 楚秋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被吊在空中,但是他忍不了封炎那无底限的谄媚,便用力拿脚去假踹封炎,想吓唬一下这个小东西。 封炎作势往后躲,一人一兽就这样在空中艰难地晃动。 段沉璧看得开心,举着鸡腿站起来,靠近楚秋篱,看着他俩较劲。正想说什么,被吊着的楚秋篱因为乱晃无法控制自己,转头就撞上了站在自己旁边的段沉璧的脸。段沉璧只觉得一个温热的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目光下移,心跳漏了一拍。 楚秋篱回头已经晚了,心里一紧张,咬了段沉璧一口。段沉璧如同被雷击了一样,直接向后跳开。 楚秋篱:“!!!\" 楚秋篱震惊地睁大眼睛,身体却还在因为余力摇晃,心里如同鼓擂。 封炎还垂着哈喇子,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气氛莫名有点不一样。 段沉璧极力想着缓解尴尬,道:“怎么,吃不到为师手上的叫花鸡,想夺我嘴里的?” 楚秋篱一听,脸上瞬间变得更红,段沉璧觉得这话说得好像更加猥琐,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封炎恍然大悟,“阿楚阿楚,好吃吗?” 又是一阵沉默。 段沉璧也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封炎给卖了。 由于场面太过尴尬,段沉璧没法在院子里继续待下去,直接转身进了屋,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楚秋篱和封炎也被吊在树上一晚上没下来。 夜风有点大,楚秋篱还在树上晃啊晃,封炎已经睡了过去,他的脑中空白一片,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已经破土而出,他却不敢去看一眼那发芽的东西是什么。 第二日段沉璧走出来,脸上又是昨日一样的戏谑笑容,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问道:“鸭梨,小封炎,你们反思了一整夜,想通了吗?”楚秋篱看他云淡风轻,也很是识趣地“嗯”了一声,封炎还没有睡醒,没做反应。段沉璧看它无视了自己的话,挥了挥手,先把吊着它的绳子划断了。 神犀自有灵,一感觉自身有危险,眼睛还没睁,就直接下意识往前一扑,抱住了前边楚秋篱的大腿。这一下又带着楚秋篱往前摇晃,段沉璧这下反应倒是极快,一个后撤瞬移到十步之外,楚秋篱看见自己的师尊一种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便不再说话。 段沉璧负手走过来,解开了楚秋篱的绳子。 封炎对这区别待遇很是不满,唠叨了好一阵子,发现这师徒俩如出一辙的心不在焉,逐渐闭了嘴。 它的模样还是被段沉璧打造的“四不像”样,圆圆的大眼睛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很是滑稽。 楚秋篱看着它,忽然想起前世段沉璧因为封炎死掉后去五青飞湍下彻夜喝酒的背影,悲从中来,伸手摸了摸封炎的头,仿佛安慰那个伤心的人,温柔又带了几分不自知的缱绻。 回到静修庭,楚秋篱每天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打坐修炼。 入元阴境界,相当于初入修真者面前的一座大山,没有什么诀窍,没有任何的捷径,就是不停地打坐,不停地重复修习炼气、活脉、剔骨。这对于楚秋篱来讲算是一个静下心来的好机会,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一关就是七天,除了一天夜里打坐睡过去做了个梦,其他几日都很正常。 他梦到自己站在一个水天相接的地方,脚下是清澈见底的水流,如同一面镜子,其中映照着湛蓝的天空和悠然的白云。他就那样立在流动的水之上,没有陷进去,也没有飘起来。那个场景过于安静美好,可是自己再次低头去看他的倒影,却发现本该映出他模样的水面,缓缓照出了段沉璧的模样。 那天楚秋篱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是打坐的姿势,思前想后也没有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的梦,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自己已经可以操纵魇灵,为何不找个机会,去看看段沉璧的梦? 这想法如同快要干枯却不经意落入湿润土壤的一颗种子,一感受到希望便就地扎根,想要窥探一下自己拥有力量后眼中不一样的光明天地。 只是这时机还未找到,五青门的大比却已经开始。楚秋篱作为剔骨比试中的第一,自然成了那十个人中的一员。 来五青门参加切磋比试的门派有大有小,依次为沉星门、九炼神祠、无涯岛、寒霜寺、书云观,各个门派的弟子都穿着自家标志性的衣袍,哪些人归哪个派也是一目了然。 楚秋篱着重注意了一下九炼神祠来的弟子。 他曾听同门弟子们讨论过九炼神祠,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传言只要进入九炼神祠,就会练就一身不错的修为。每逢修真界大战,九炼神祠派出来的弟子都会在战斗中表现异常惊艳。 有些去了九炼神祠的弟子,再从九炼神祠出来为修真界战斗时,其亲朋好友们都会觉得他们和进入九炼神祠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脱胎换骨。即使进去之前再怎么废柴,只要在九炼神祠走一遭,修为都会深不可测。 但是九炼神祠出来的弟子都有两个共同点,一是他们出了九炼神祠都不开口说一句话,有人说他们在修炼一种秘法,叫做”无言禅“,如果说话会损害功力。二是这些弟子每次战斗完,都会主动回九炼神祠,对外界一点也不留恋。人们猜测九炼神祠是一个修真者的天堂,里面肯定有数不清的法宝,不然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弟子愿意从九炼神祠出来。 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子,恐怕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了 这些人中有参加比试的,有来围观比赛的,五青门都设了座位,众人差不多落座后,楚秋篱才看到远远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黑衣少年。他瞧着这两人都有些面生,穿着也不是前几个门派的衣服,一个五青门的弟子过去招待,那女子上前说了些什么,招待的人摇摇头,楚秋篱发现女子身旁的少年一直没有开口,心中有些好奇,又看见齐椿走了过去,对那个女子拱手做礼,女子没有还礼,只是微微点头,随后带了少年跟着齐椿坐在了其他门派的席位后面。 没有向齐椿还礼,说明女子的地位不一般,可如此不一般的人,为什么既没有什么门派的标志,又看起来很是陌生,自己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楚秋篱正疑惑,肩膀被人拍了下,他以为是冯小艺,漫不经心地边回头边指着女子方向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头上飘来一声轻笑,“那位姑娘清丽洒脱,走路生风,再看那气质,整个人都淡淡的,可谓是冰山美人一个。怎么鸭梨,你喜欢这种的姑娘?” 楚秋篱在看到身后是段沉璧时就傻了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师尊会来弟子席位找他,还没开口,段沉璧又道:“可是那姑娘来头可不小,她背后的势力你想都想不到。” 因为段沉璧的到来,周围的弟子都很识趣地让开了一片空间,段沉璧对楚秋篱说话,也没人打扰,楚秋篱眼带疑问地看向自己的师尊,听段沉璧低声又略带玩味地在他耳边道:“她叫做柳姝,是九炼神祠的人呢。” 温热的吐气就在耳边,楚秋篱摸摸红了的耳朵,心里想:既然是九炼神祠的人,却不和九炼神祠的队伍走在一起,这是种什么微妙的关系?他又看了看柳姝身边坐着的黑衣少年,好奇心越来越浓重起来。 多门派的比试规则与五青门内的不同,因为来围观的人皆是各门位高权重的大能,所以最开始的比试都是从修为最高的弟子间开始,楚秋篱的比试排在最后一名,他看了看自己对手的姓名,名册上写着:岳南枝,不过没有标注门派。 楚秋篱的手间激动地渗出了汗。 岳南枝,就是前世带领无涯岛攻打五青门的岛主,也是魔君宗衍的好帮手。 据说他们二人在相识之前,邪道上共有三处鼎立的势力,分别是宗衍的傀儡殿,岳南枝的无涯岛,还有泠息堂的杨妤丹。 后来杨妤丹不知为何解散了泠息堂,岳南枝想要统一邪道,和宗衍打了一场,没想到不打不相识,两个人意外合拍,联手合并了邪道的势力,因为个人原因,岳南枝攻打五青门后受重伤,宗衍一人冲进五青门替岳南枝报仇,使闭关的白霄断了一指,五青门也因为那场大战开始衰落。 虽没有见过岳南枝的真容,但岳南枝的死因楚秋篱倒是很清楚,他死于枯蓬真人手下。据那时围观大战的人讲,此人活着的时候就在纠结他自己师父的死,临死前看着枯蓬真人,说出的遗言也还在纠结自己师父的死。 他的师父是何许人也很多人都不清楚,但是在楚秋篱想来,大魔头的师父必定也是个满心阴谋论的糟老头子,因为霸业未成交待自己的徒弟给他偿愿,说不准连让岳南枝霸业得成去坟头给他烧个香的嘱托也有。 他就这么想着,不知等比试时看到的那个传说中的魔头,会是个什么模样。 小满背了几大箱的琉璃杯盏经过楚秋篱,问了声好,楚秋篱看他瘦弱的身体背着这么多重物,觉得有点奇怪,“以往这些,不是很多弟子一起做的吗?饭堂的其他帮务弟子都去哪里了?” 小满擦擦汗,直起身来,“少主说去席位摆放杯盏是认识结交别派弟子的好机会,让我一个人去干那些事,说这是为了我好,不准其他人帮忙。” 楚秋篱简直要笑了,就算是结交,哪个别派的弟子会主动去跟一个做杂务的小弟子说话?见小满的眼神也是苦不堪言,他略一思索,“少主也没想这活对你太重了吗?没事,我这会也是闲着,让我来背两箱!” 小满自是乐意极了,多看了两眼楚秋篱,“师兄,那我去摆放前几排,你去后面,咱们分头来。” 楚秋篱望着坐在后排的女子和少年,点了点头。这一幕被陈潇逸身边的陈天璞看到,觉得小满和楚秋篱真是走得近了些,但楚秋篱身为段沉璧的徒弟,他也管不着,便不屑哼了一声,低声道:“物以类聚。” 这声却恰好被不远处的段沉璧听到,他桃花眼里满是打量意味地转过头来,道:“也真是,不然为什么要人以群分呢?”陈天璞被这一眼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什么,这个段沉璧好像总是像一条盯着自己的毒蛇,让自己觉得慎得慌,难道只是自己盘算过一次闲风阁的封炎,就被注意到了? 那夜虽然睡过去得不知不觉,可是醒来后的自己手中是有一片微枯的竹叶的。虽然五青门生长竹子的地方很多,但是只有段沉璧闲风阁的竹子是随性养的,有枯萎的叶片存在,所以再多想想,肯定是自己接近封炎失败,被段沉璧使了什么手段。 他咬了咬牙,没再敢往段沉璧方向看。 楚秋篱专心地在每个别派人员面前放杯盏,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柳姝和那个少年的面前。他走过去,先将杯盏放在柳姝面前,如他所想,柳姝并没有分多余的神情给他,便又拿出另一个杯盏,放在黑衣少年面前。刚要走,少年却对他说了声谢谢。 楚秋篱回头笑了笑,道:“不必。”少年的模样就映入眼中,模样乖巧,面庞轮廓方正,可是那双眼睛,却都是各有黑白两个颜色不一样的瞳孔。楚秋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竟是传说中的双瞳,但是他向来真情实感不上脸,笑容依旧挂在嘴边,点了个头,就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师父,那位同修人真好!”声音青涩,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愉悦,从头到尾都高冷至极的柳姝终于开了口,嗓音清冷却含着明显的宠爱之意,“岳南枝啊岳南枝,你这小家伙,谁对你笑就是人好,不怕哪天给人卖了吗?” 楚秋篱脚步猛地一顿,缓缓回了头。 第28章 修心突破 柳姝注意到楚秋篱的动作,坐着没动,却抬眼看了过来。 楚秋篱看着满脸笑意的岳南枝,僵硬问道:“你是岳南枝?” 柳姝开口,“怎么?这位小兄弟认识南枝?” 岳南枝惊讶着开口,“不认识的。” 楚秋篱感到自己的行为突兀,便道:“不是的,我与他素不相识,但是我今天也参加比试。”说着便把名单递给柳姝和岳南枝,“这上面写着我的对手是岳南枝,没想到,竟然就是你了,在下楚秋篱,幸会!”岳南枝愣了愣,柳姝将名单还给楚秋篱,摸了摸岳南枝的头,“的确是巧,我今日带徒弟来见识宗门比武,他修为一般,刚刚修到剔骨,就想来讨教讨教见见世面,也不是为了什么名次。” 楚秋篱点点头,“不过比试而已,我也认为名次无妨。”又半带试探说道:“我就是个普通的闲风阁弟子,今日能认识二位已是荣幸,所有过招也就当切磋了。” “原来是段长老高徒,”柳姝神情带了几分欣赏,“我就说,五青门能出这样的弟子,到底还是看师父是谁。”楚秋篱见柳姝似乎对段沉璧没有排斥之意,便俯身又做了一礼,“多谢前辈。” 见他没有在嘴上那一套之乎者也的谦让,而是真心实意地收了赞许,柳姝微微一笑,也站起来还了一礼,岳南枝自然是跟着起身回礼,这让楚秋篱着实惊讶了一把。 段沉璧看到下方三人的举动,眼睛弯了弯,继续和陈潇逸说起五青门中事来。 这次九炼神祠来的人有三个,其中只有一个年轻人参加比试,另外两位都是来观战的长者。因为九炼神祠来小宗门参与比试的前例很少,所以很多人都好奇这次参加比试的那个弟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 柳姝让楚秋篱放完杯盏就来和岳南枝坐,楚秋篱也答应了,他看了看坐在前排穿着九炼神祠中人衣袍的人,见那人宽肩窄腰,应是个男子,一身的灰袍,还带着兜帽,面部遮得严严实实,更添了几分神秘。 第一场比试是元阴四阶的弟子上台,如果不是秦关出了意外,今日台上的五青门代表弟子就是他了。 岳南枝见楚秋篱在他身边落座,立刻给他让开块地方,笑得极其纯良,很欢迎他的样子。 两人边看台上的比试边闲聊,岳南枝比楚秋篱小两岁,但个子长得很慢,比楚秋篱小了好半截,是以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可爱极了,但是每每对上岳南枝的眼睛,那黑白双瞳却总让人能感受到一种玄奥的力量,浑身仿佛置于刀光剑影中一样,觉得到处都是逼人的锋芒。 前世的魔头岳南枝,心中纠结的事几乎是被人人所知,他仿佛跟五青门和九炼神祠有着血海深仇,即便死在枯蓬真人手下也还在念着自己的师父。 楚秋篱余光看着那边静坐的柳姝,心头泛起一阵悲意,想着方才柳姝温柔抚摸岳南枝头发的样子,看着岳南枝现在乖巧的神情,他抬头看向高台上坐着的师尊。 假如自己目睹了段沉璧的死亡,却又在后来的数十年中苟活,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在荒凉的世界中自处。 思及此,他问道:“柳”柳姝转过头来,看着楚秋篱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笑道:“我比你师尊小几岁,你叫我前辈就行。” 楚秋篱点头,“柳前辈,我与南枝甚是投缘,想在这次宗族比试之后来拜访你们,不知方不方便告知我你们的住处?” 柳姝点头,“我们住在馒头山下,就在五青门山下镇子的北边,那里有一处杏林,杏林边的庭院就是我们的住处。南枝这孩子性格内敛怕生,今天认识你这个朋友看得出他很开心,你来,我也很欢迎。” 话音刚落,五青门上台比试的弟子被从台上打了下来。“砰”地一声,楚秋篱也望过去,那人落地后没有立刻起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想也明白,这弟子上次在五青门内比中一脚把被称为天纵奇才的秦关踹了下去,应该是高兴了好久,认为自己竟有超越天才的实力,却没有料到仅仅一个月后,就被同样踹下高台,吃了满嘴的灰。 若是因为一点小成就就沾沾自喜引以为傲,那么,这样的人会很快被从自己心中幻想的高台上打落。 柳姝看了一眼那地上的人,就立刻转过头去,楚秋篱曾听段沉璧说过,若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就是看那个人最不屑什么,不屑的对立面,就是那人的心之所向。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比试各有各的精彩与遗憾,终于轮到九炼神祠那个神秘的灰衣男子上场的时候,报的是元阴一阶的修为。而令人吃惊的是,那男子的对手,竟是五青门饭堂的杜老。 因为快要轮到楚秋篱的比试,他这会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冯小艺看他过来,把堆在楚秋篱凳子上的瓜子皮快速收拾干净,道:“呦,你可来啦,你看台上的杜老,今儿个是穿了新衣服呢!”楚秋篱一愣,上次自己比试过后就直接以受罚的名义被关在了闲风阁,是以不知道杜老竟然赢得了元阴一阶的第一。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吃货老头,竟也修炼到了元阴一阶的境界,楚秋篱心里乐了,他开始好奇起来这场比试的结果。 比试开始,杜老慢悠悠摆出一个起手势,因为年迈,身法谈不上迅速也谈不上敏捷,但就在这缓缓的一招中,一股劲风却已经悄然围绕在了他的身体周围。灰衣男子静静站着,衣摆受到杜老掌风的影响,微微晃动。 “起~~”杜老出招,伴随着一波三折的腔调,冯小艺直接笑出声来,瓜子磕得不亦乐乎,楚秋篱也没有绷住,刚想笑,却见那灰衣人抬起左手,掌心朝向杜老,打出一个紫色的结印。 “不好!”楚秋篱一直以来很喜欢那个随和的杜老,看他有危险,心里也紧张起来,却看老头不慌不忙,右脚尖点地,颤巍巍又吟出一个“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这看上去“年迈体衰”的招式,竟然也能克制来势汹汹的攻击。楚秋篱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直以来他认为积极、向上、快速、一往无前才是修行占上风的要领,却忽视了柔和、包容、缓冲也是一种力量,看着杜老再一声“转~~”,避开一道结印并制住了灰衣人的左手,他缓缓合上眼睛,入了定。 段沉璧正在与陈潇逸聊着杜老,习惯性地瞅了眼底下坐着的楚秋篱,却见自己的徒弟一动不动,心里一惊,没想到楚秋篱竟然在观战的时候突破了修心的第一阶,他不知道楚秋篱悟到了什么,但是这场比试接下来就是楚秋篱上场,不由感叹这悟得真是时候,无奈笑了笑,直接往下掠去,到了楚秋篱身边。 冯小艺还没有察觉身边楚秋篱的不同,却感觉一道不同的威压密不透风地压过来,转头一看千万道细密的剑光化作段沉璧的模样,惊掉了嘴里的半个瓜子。 段沉璧拍拍冯小艺肩膀,“来小兄弟让个地儿。”说罢将楚秋篱打横抱起,瞬移到了高台自己的座位上。杜老还在台上和灰衣人周旋,眼看着灰衣人就要落败,众人唏嘘的时候,那人却忽然闪到杜老身后,指尖往杜老的后颈一点。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本来稳赢的杜老却就地坐了下来,眼中放光,双手做捧碗状,笑道:“嘿嘿,杂酱面”说罢,一只手在空气里一捻,像是拿起了双筷子,吸溜吸溜地吃起那并不存在的“面”来。 台下一片哄笑,原来灰衣男子是九炼神祠修习炼药的一脉,炼的是蛊。他方才给杜老种了幻蛊,让杜老看到了心中最爱的东西,迷失在了其中。 比赛进行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等蛊的作用消失,比试早就结束了。灰衣人赢了比赛,见杜老依旧在双眼放光地吃“面”,竟没好意思打扰他给他立刻解了蛊,于是大家都在围观杜老头在自顾自沉浸在极致的享受中,憋笑声此起彼伏。 直到此刻,灰衣人都没有露脸,整个人越发显得神秘。 一刻钟后,蛊的作用终于消失,杜老看着手中的面忽地变成了空气,眼神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众人都在围观自己,一个弟子上前告诉了他比赛结果,杜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结果不甚在意。 段沉璧打趣道:“杜老这面吃得,把我都看饿了。”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杜老摸摸胡子,“唉,就是可惜了那碗面,罢了罢了,我给自己做一碗去。”眼中的失望神色比得知比试结果后落寞了千万倍,让看着的人不禁产生了同一种想法——看来杂酱面是真的好吃! 比试中间出了这么一场闹剧,众人的兴致都很不错,段沉璧放下楚秋篱站起身,指着他道:“我徒儿方才看杜老的比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现在已经在入定悟道无法中断,很遗憾,他的比试不能继续,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带他回去,替他护功。” 好多弟子觉得新鲜,看杜老这场比试能悟到什么?悟杂酱面好吃吗? 柳姝站起身来,“没想到段长老高徒如此不凡,今日随我徒儿有幸结实这位小兄弟,就已足够,那么我们这边也弃赛,来日有机会,再行切磋。”段沉璧点头微笑,“多谢柳仙姝理解。”九炼神祠观战的一个长老看向柳姝,又低头叹了口气,其余在场人员也都表示理解,这场比试便直接做了结。 楚秋篱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闲风阁的落索居庭院。 封炎守在自己身边,长长的尾巴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逗着两只蝴蝶。 “师尊呢?”楚秋篱修心一阶突破,正是满身舒畅之际,封炎半眯着眼睛,“他说自己有事,九炼神祠有人见他,叫你先在这里等着,晚饭一起吃。” 楚秋篱站起身,“我这次因为悟道没能参加比试,不过那个对手我也的确不想与之争个高低,正好,既然事情已经能这样作结,也算是随了我的心意。” 封炎挥开蝴蝶,慢慢跟上来,“怎么,今天你又交了朋友?” 楚秋篱走进厨房,“那人年纪比我小,心性纯良,他还有个女师父,好像跟师尊关系还不错,我不想和人家刚刚结识又在赛场比高低。” 封炎蹲在楚秋篱脚边,“女师父,漂亮吗?”楚秋篱洗菜的手一顿,看向封炎,“果然有句话说得不错,凡是女子,都喜欢关注同为女子的容貌。都说女子比男子更喜欢看美人,我看不止人,你还没成形,就是这样的德性。” 封炎哼了一声,“那可不是?据我所知,咱家主人认识的女子绝对不超过三个,你说那人和主人关系不错,不会是别人说的那种关系?” 楚秋篱震惊了,他蹲下来与封炎视线齐平,“你到底一天到晚净跟谁学的?脑子里不装点正经事,到底在想什么?” 封炎摇头晃脑,“不瞒你说,主人让我一天到晚在五青门里装二愣子,倒是有好处的,前不久我在山门那里晃悠,一个人手里拿了束野花向我打招呼,我一开始不想理他来着,结果他在地上放了一株灵药,我看着那灵药品种不凡,就凑过去赏了他一个面子,那人拿出秦姐姐的画像,又摇了摇手里的花,示意我帮他把花送给秦姐姐的话,就把灵药送给我,还自顾自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秋篱皱起眉,“你说的是秦弦落秦师姐?那你送了吗?那灵药呢?!” 封炎抬起下巴,“就是你秦师姐,我觉得走一趟关系不大,所以送了,但是你秦师姐拿到手后没说什么就把花扔下了。主人让我不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开了灵智的样子,所以我只负责把花衔到秦姐姐面前,就再也没有问原因,直接回了。至于灵药嘛,那人还挺讲信用,送给我了,不过我可没有吃,主人不允许我吃除了你们俩外任何人的食物,所以我把它们藏起来了。 它看了看楚秋篱一言难尽的表情,“阿楚,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知道主人抠门,平时也不给你钱花,你看,如今我有一堆品阶不低的灵药,哪天你偷偷下山去把它们卖掉,换来的银子咱们平分,你看怎样?” 楚秋篱被封炎这经商头脑震惊了一把,想了想,“我觉得可行,那么,你把灵药藏在哪里了?” 封炎没想到楚秋篱答应得这么痛快,神秘地四处看看,道“跟我来。”楚秋篱依言跟上,来到竹林深处,封炎几爪子刨开一个坑,将一个箱子衔了出来,示意楚秋篱帮它打开。 箱子里满满的灵药让楚秋篱也不禁感叹,他看着这腿短尾巴长鼻子大眼睛肿的四不像封炎,发现自己真是小瞧了它。 “你帮那人跑了几次腿?”封炎心大地认真思索了一番,“大概有一个月了?你放心,我演技很不错的,他没发现破绽。” 楚秋篱站起来,“那让你送花的人,除了给你灌输一些酸不溜秋的话语,还说了什么?对了,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封炎靠在箱子旁,愣是把后两条小短腿翘成了二郎腿,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发财,心情十分不错,“那人每天就是送花然后给我灵药作为跑腿费,其余的也没做什么。“ ”不过他长得挺好看,个子高高的,头发散着,五官看上去不像咱们这里的人,两只眼睛尾部都各有一个泪痣,左边的比右边的深一些,很爱笑。” 楚秋篱心里一惊,暗道果然是他,但面上还是装作明白了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好,你先把灵药埋起来,我去做饭,不然师尊回来没饭吃。” 楚秋篱走进厨房,满怀心事地拿起白菜,一刀切成两半,心情沉重了好多。 第29章 入祠资格 等段沉璧回到落索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楚秋篱将热了几遍的饭菜摆放在桌上,见段沉璧有话要说,就主动问了段沉璧。“今日将你送到闲风阁后,我见了你那个柳前辈。”段沉璧眼神郑重,看向楚秋篱,“柳姝说你人品忠厚,很欣赏你,所以向九炼神祠开口,为你要了个秋天进入其中修习的资格。” 楚秋篱一怔。 段沉璧低头夹菜,“能在剔骨境就直接进入九炼神祠是个让人艳羡的好机会,但是其间必定也伴随着诸多不利因素。你想想,在九炼神祠修习的,大多都是能力超凡的人,他们都有傲气,不会瞧得起比自己弱小的人。那里不比五青门这些宗族门派,人多且杂,弱肉强食。不讲究什么同门间的情谊与所谓的礼尚往来” 楚秋篱没想到柳姝会给自己争取资格,但也很快从震惊中缓过来,“师尊是担心我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受人欺负?”段沉璧抿了抿唇,楚秋篱笑笑,“机会难得,我自然是要抓住,倘若连送上门的机会都没有勇气去把握,岂不是太过于懦弱?” 段沉璧目露几分欣赏,放下碗筷,“既然你有这勇气,那为师就不多唠叨,只是在进入九炼神祠前的这几天,为师要教你防身的功夫,学了这个,至少不会太过于被动。”楚秋篱眉眼弯弯,笑着应了。 晚饭过后,楚秋篱收拾完碗筷,看见封炎走出落索居小院,对段沉璧道:“在教我功夫之前,徒弟有一事想要告诉师尊。” “呦呵,小丫头片子不错啊!鸭梨,你看看你,这赚钱的本事都不如封炎呐,它就凭着装傻充愣都能赚一大箱灵药回来,还懂得将其变卖换钱,来日绝非池中之物!” 段沉璧蹲在地上一样样辨识着灵药,楚秋篱眼神严肃,“我觉得给秦师姐送花的人没有那么简单,师尊怎么看?”段沉璧站起身来,“暂时看不出那人的用心,没准就是个喜欢你秦师姐的毛头小子呢?你就安心去你的九炼神祠,这事交给我,不必担心。” 楚秋篱心想那可绝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听到段沉璧的话,心里还是没有底,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存侥幸地想,前世与今世已有很大的不同,万一那人不会再出现,或者因离月镜已经到了九炼神祠手中他不会再兴风作浪了呢? 他怀着满腹心事,跟着段沉璧开始一招一式。 无论如何,只有自己更加强大,来日才会更加从容不迫。 待楚秋篱学了一招半式擒拿之术后,封炎心情愉快地回来了。段沉璧就坐在石桌旁等着它,坏笑道:“小封炎,你回来啦?”封炎脚步一顿,觉得自家主人的笑容诡异得可怕,又去看楚秋篱,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在认真地练习武功,便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来,到这里来,我给你顺顺毛。”段沉璧依旧笑容和煦,封炎却觉得总有什么事要发生。它几乎是颤抖着又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下亮起红光,封炎要退已经迟了,那光迅速呈网状将封炎包裹起来,段沉璧长袖一挥,再次将这小兽吊到了树上。 楚秋篱眼睛都没眨一下,还在继续练着自己的功。 段沉璧把石桌后放着的灵药往封炎眼前一抖落,“没想到啊,小东西,我以为你已经很肥了,没想到你的胆子更肥,还学会做生意了?”封炎得知自己被卖,满心愤懑地喊了声“阿楚!!”谁知楚秋篱根本没理它,继续沉浸在玄奥的功法中。 段沉璧瞪了封炎一眼,“你叫谁都没用,给我从实招来,那人每天什么时候来?不说我把你变得更丑,还给你戴最红的花!” 封炎:“嘤嘤嘤” 迫于段沉璧的施压,封炎终于把所有细节全部说了出来,连那人诸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类的肉麻话,都重述了一遍。段沉璧很欣赏封炎的识时务,听到最后却还是骂了句“小丫头整日不学好,这些倒记得清楚!” 封炎:“嘤嘤嘤” 这会而楚秋篱已经练出了一身汗,段沉璧见效果不错,让他回去休息,但还是将封炎吊着,要等三更了才放下来,让它长记性。楚秋篱终于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封炎,擦了擦汗,临走前封炎可怜巴巴地叫住楚秋篱,“阿楚,我有话跟你讲。”楚秋篱便走过去,看着小兽,封炎双眼含泪,“阿楚,你没有心呜呜呜” 楚秋篱扬了扬眉,转身就走,谁让你说柳姝跟段沉璧有什么的,该!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跟段沉璧学习武功,楚秋篱抽空去了趟馒头山。 馒头山地如其名,两座山呈圆形,远远望去,就像两个刚出锅的馒头。楚秋篱寻着杏林的方向,真的找到附近的一座庭院,他上前叩开大门,一群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楚秋篱正疑惑柳姝那样一个人住的地方竟然孩子成堆,一个小胖墩撞在了他的身上,布包掉落,甩出来一地的纸张。 “这是?”楚秋篱帮他捡拾,看到纸上面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迹,那孩子道:“这是我们学堂,先生天天教我们写字。” “先生?”楚秋篱一抬头,看到岳南枝走过来,“哥?你来啦?”他笑容阳光极了,楚秋篱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嗯,过来看看你们,还带了师尊送给柳前辈的荷花酒。” 岳南枝将他带进院子,蹦蹦跳跳地朝里面大厅喊道:“师父,我哥来看咱们了!”远远传来柳姝的声音,“好好好,你这嗓门,估计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有个哥来了。” 岳南枝飞奔向走出来的柳姝,一下子扑进自己师父的怀中,柳姝揉揉他的头,对楚秋篱笑笑,“没想到你这几日竟也抽空来看我们,段长老也有心了,快进来坐。” 穿过重叠的亭台轩榭,楚秋篱跟着柳姝师徒二人来到一个宽敞的待客大堂。看见满屋子古朴又华贵的摆设,饶是出生于江南富商之家的楚秋篱也不禁暗暗咋舌,不知这柳姝到底与九炼神祠是何关系,不仅能随意就给自己争取一个入祠资格,还能在这里建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庭院。 岳南枝给楚秋篱倒了茶,柳姝道:“这次去九炼神祠,你身份特殊,里面的长老倒也不会如何苛待你,但是那些你将来的同修,或许既会是你的朋友,也更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我想这些段长老也对你讲过,所以就不多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进入九炼神祠,应该会知道如何随机应变。我这里有一件防身利器,今日赠给你,毕竟那是个人情淡漠的地方,你需要有所防备。” 楚秋篱被这有些过了头的热情弄得不知如何开口,他刚想说些什么,柳姝却已经从空间中拿出一个盒子,走到楚秋篱身边,“其实这番为你争取入祠资格,也是想送你师徒一个人情,来日若我有难,还需段长老一臂之力,你不必因为这个不自在。” 如此直接,楚秋篱倒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白受人恩惠,那就不会有隐藏的猫腻,他点了点头,接过盒子道了谢。同时心中也产生了疑惑,为何柳姝这般笃定以后会有事需要师尊的帮忙?这般帮助自己,那将来的事必然也不会简单,但是进入九炼神祠也是师尊点了头的,证明师尊对此也是心里有数。 若不是柳姝心思缜密在谋划什么大局,那就是柳姝是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 难道她也? 楚秋篱想到这里,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自己和宗衍已经是特例,如果眼前这位 他觉得修真界真的就是一个深渊,里面藏着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一清二楚。 不过,好在柳姝与自己师徒并无仇怨,自己不必太过于担忧。 回去的时候,柳姝和岳南枝送他到门外,临走时楚秋篱又看了眼柳姝,她依旧穿着水蓝色的衣裙,冷冷的,淡漠得如同冬日的冰雕,清丽的容颜没有多余表情,仿佛已经在无情的岁月中,被时光磨去了多半的七情六欲。 段沉璧看着盒子中泛着寒光的匕首,眼睛发光。“鸭梨,你知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楚秋篱摸摸下巴,“我觉得应该会很贵。”段沉璧合上盒子,“咱们师徒,这次可是抱上大腿了!”楚秋篱:“” “不过,”段沉璧一抬屁股坐在桌子上,“按照礼尚往来的江湖道理,她肯定是有目的的。所以送你这匕首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楚秋篱点头,“正如师尊所料,柳前辈说,她将来若是有难,还望师尊助她一臂之力。”段沉璧眨眨眼,“她也忒看得起我。”笑了笑,又道:“这把匕首来头不小,甚至可以说无坚不摧,你带到九炼神祠的确能够帮助你,但是也不要忘了,世上最可靠的,只能是你自己,你可明白?”楚秋篱点点头,“只是此去不知何时归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师尊再见”段沉璧翘起二郎腿,“只要你心中有为师,为师就无处不在。” 楚秋篱:“” “对了”,段沉璧从左手上摘下一枚指环,交给楚秋篱,“这是空间指环,为师曾说你进入元阴境就送你一个,如今情况特殊,你便戴好,想要打开的时候,摸一下就能开启存放东西的空间,你来试试。” 楚秋篱看着这枚古朴的指环,上辈子自己修炼到元阴境后,段沉璧给他的礼物就是这个,现在戴在手上,却又是隔了一世,他摸了摸指环,空间便在瞬间打开,眼前堆积的各种魇术典籍、武功心法使得他瞳孔大了一圈,楚秋篱看向段沉璧,段沉璧很豪气地道:“这都是为师积攒下来的东西,你带着它们去九炼神祠,空闲时完全可以翻看。你也不必有负担,指环在你手上一天,里面的东西都能随意使用。但如果落到了别人手中,里面的东西会自行销毁,不留给他们一字一句。” 楚秋篱眼神坚定,“我一定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中,人在它在!”段沉璧满意地笑笑,道:“你柳前辈给你的匕首也可以收在空间内,还有你饲养的那群魇灵。技多不压身,你手上自保的筹码越多,做起事越主动。”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站在面前,想着离别之日马上就要到来,忽然上前一步,抱住段沉璧劲瘦的腰,把脸埋在了自己师尊的怀中。 他忽然想,当初封炎死里逃生,被段沉璧抱回来时,也是这般温暖? 段沉璧被楚秋篱突然的亲近惊到了,不过离别将近,他也舍不得这个徒弟,也便这般拥着楚秋篱,轻轻拍了拍徒弟的头顶,温柔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楚秋篱却难得地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只知道这一去,会很久很久见不到段沉璧,他将段沉璧抱得更紧,呼吸着段沉璧白衣上清冽的味道,像是想把这味道也与自己融为一体似的。 许久,楚秋篱才放开段沉璧,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段沉璧站在原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前世也有习武的习惯,所以这次楚秋篱练习基础武功的进度也很快,只是琢磨段沉璧教他的一招一式时,楚秋篱察觉了细微的不同。 比如说出拳,前世的段沉璧教他出拳要留一分随时能往回收的力道,这样就不会给别人毫无余地的下场。而这一世,段沉璧不仅教他出拳要快要狠,还教他如何能将三分力发挥到极致的效果。再说掌风,前世段沉璧教他的掌法多是掌背攻击,可这一世,他学到的却是“以掌为刃,以退为进,先发制人”。 几天练武下来,落索居的竹子都被摧残了好大一片,楚秋篱默默看着倒在地上的竹子,思绪万千。 终于,去九炼神祠的日子到了。陈潇逸带着一群弟子和段沉璧将楚秋篱与九炼神祠的接待人送到山门前,秦弦落和秦关与楚秋篱闲聊了一路,楚秋篱见秦关面色好了许多,秦弦落也已经恢复体貌数日,穿着合体的衣服,身轻如燕,他心里挺开心,因为要去别派,所以这日他穿着标志五青门的青衣,头发高高束起,打扮比平时正式了许多。他转过身来,对段沉璧磕了三个头,道:“徒弟走了,师尊保重身体。”便直接转身,再也没回头。 他不敢回头,怕自己看到段沉璧后,又添加一分舍不得。 就要上马车时,却听见段沉璧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鸭梨,为师等你早日回来。” 楚秋篱背脊一僵,嗯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头。 九炼神祠的接待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话也不多,只挑必要的说。一路上马车里很是清静,楚秋篱也乐得自在,他知道这一去没有人再护着自己,万事都需自己面对,心里又想起段沉璧和他在闲风阁一起度过的时光,只觉得身如飘絮,无根无蒂。 九炼神祠不愧是修真界的大派,楚秋篱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四根石柱立在神祠大殿外,上面坑坑洼洼,满载岁月留下的沧桑。石柱间浮动着四块巨石,“九炼神祠”四个大字分别题在上面,走在下面,总觉得那巨石就要从头上落下来,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威严之感。 进了大殿,楚秋篱才看到这次与自己同样来的年轻弟子们,他们之间有男有女,个团在一起窃窃私语。 远远看到宗衍也在其中,楚秋篱上前打招呼,“宗兄。”宗衍回过头来,很震惊楚秋篱竟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小楚?!你怎么也来”话未说完,另一个女弟子走过来,“看你这衣服,是五青门的人?年年五青门来弟子,都是凭借自身的实力。但我最近听人说,今年来这里的五青门弟子只有一个,而且竟然是个靠了关系的,连元阴境都没达到,说的应该就是你?” 楚秋篱没想到冲突会来得这么快,又看见那女子身穿沉星门的衣袍,没有开口回应。宗衍看到女子身后跟着一大群沉星门的人,拽了拽楚秋篱,“小楚,入祠大典就要开始了,咱们去前面排队。” 楚秋篱嗯了一声,刚要走,左脚脚腕却被一条一指宽的银色长鞭缠住,他沿着长鞭看向方才挑事的女子,道:“这位仙姝,还请高抬贵手,我的确是个小角色,来这里也是为了见见世面,而且”女子听到楚秋篱说的话,还觉得顺耳,便一手叉腰,“而且什么?”楚秋篱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而且我有脚气,还请仙姝撤回你的鞭子。” “你!”女子柳眉倒竖,气急的同时却也立刻收回了长鞭,她总觉得这看上去性格柔和的少年是在戏弄她,但是自己也是初来乍到,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只能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姓楚是,我记住你了。”楚秋篱仿佛不明白女子生气的原因,一脸单纯道:“不胜惶恐。” 说罢看了眼女子的相貌,发现对方容貌普通,嘴唇右边有一颗痣,记住了她的特征。许是女子在沉星门地位不一般,她身后一个个子稍矮的小丫头上前一步劝解,“莲凤姐姐,今天大典要紧,不用生这么大的气。”说罢还对着楚秋篱笑了笑,这个小姑娘气质文静乖巧,一看就是不喜欢惹事的人,楚秋篱也对她笑了下,心里想着:原来这个嘴边长痣的女人叫莲凤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刚来便遇上刺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如何。 第30章 卧虎藏龙 主持大典的人是两个须发全白的长老,一个身穿灰衣,体形微胖,手持拂尘,道名无岸;一个身穿黑衣,高高瘦瘦,手挂虎眼石串,道名无涯。他们宣读九炼神祠的规矩,让台下弟子仔细听,楚秋篱便做好了听一长串这不能那不能的长篇大论准备,却听无涯一句“九炼神祠的规矩只有一条:弱肉强食。”便再也没有了后文。 台下弟子开始窃窃私语,楚秋篱反反复复琢磨了一遍“弱肉强食”,发现其中的含义与仁义礼智信完全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冷漠,就是炎凉。 待底下的讨论声渐渐弱下去,无岸让弟子们肃静,“你们来自不同门派,资质有高有低,九炼神祠是个强者为尊的门派,所以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去想办法获得,但是在这过程中,多门派间的是非恩怨都不归我们协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请各位签下生死状,只要签了自己的姓名,来日无论遇到什么事,碰到什么危险死了伤了,都与我们九炼神祠无关。“ 他清了清嗓子,”只有你的能力强大到可以以一己之力通过最终考核,才能从九炼神祠的大门堂堂正正走出去。” 随着无岸的话音落下,每个弟子脚下地底都蔓延出一根藤蔓,上面托着一张生死状,楚秋篱看了看纸上的字:“进入九炼神祠是我个人的意愿,只要签了这封生死状,来日是死是伤,全部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与九炼神祠毫无关系,此状从今日签下开始一直有效,除了能以自身实力离开九炼神祠。重获自由之日,生死状由本人焚毁。” 楚秋篱没有再犹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藤蔓接到纸张,托着生死状延伸到无涯的面前,无涯看了眼上面的名字,瞥了一眼楚秋篱,没有说话。 宗衍签上名字,看楚秋篱一脸平静,“小楚,你觉得那个生死状,它说的真的那么严酷吗?” 楚秋篱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谁知道呢,已经走到这一步,退缩岂不可笑?” 宗衍拍拍楚秋篱肩膀,“你年纪不大,倒是勇气可嘉,怪不得秦关那么欣赏你这个师弟呢。” 楚秋篱从宗衍口中听到秦关的名字,眼角一跳,宗衍见他神情有些不自在,问道:“对了,我被带回白远峰后,被我父亲关了起来没法下山,不知道秦关他怎么样了?跟谢玲双有没有定下婚约什么的,来日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去喝他的喜酒” 楚秋篱看宗衍神情自若地说着这番话,道:“宗衍,你如果有一天能再见到秦师兄,还请你不要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他会难过的。” 宗衍一愣,“难道秦关和谢姑娘的亲事没成?!” 楚秋篱笑笑,“的确是没成,秦师兄他其实并不喜欢谢姑娘,那天听到谢姑娘说与他两情相悦,秦师兄也是才知道谢玲双的情意,之所以自己也承认,是因为不想让谢玲双的谎言被识破,不想让谢姑娘因为他受到非议,他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已经私下里澄清了事实,让谢姑娘断了念想。” 宗衍回想当日发生的一切,后知后觉道:“原来如此,不过宁可自己麻烦,也要替别人着想这样的事,秦关也是真的做得出,唉,他这人” 楚秋篱问道:“他这人怎么?” 宗衍长叹一声,“他这人,太傻了。” 楚秋篱没再说话,宗衍却问道:“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为什么你说让我别在秦关面前提起这个,提了他会难过?据我对秦关的了解,他顶多笑笑解释一番前因后果,难过,也谈不上?” 楚秋篱看向前方,“哦,是我用词太过,但是我心里,真的希望你来日还会和秦师兄再见面呢。” 宗衍笑道:“那是自然,你别说,我还有些想念秦关呢。” 众弟子的生死状陆续上交到了无涯手中,也有一两个看了生死状后宣布放弃进入九炼神祠的人,无涯与无岸多余话没说,直接派人将他们送了出去。看他们离开的背影,还有人在嘲笑,无涯冷眼看着这些人,就像看着圈养的动物,没有丝毫感情。 大典过后,新弟子们就被领到十三号山安排住宿,九炼神祠一共有九十九座山,每座山按照前后顺序起名。其中一些山是弟子们集聚修炼学习的地方,有些是有能力者自己独占的山头,而群山中间最高的九座山峰,就是代表九炼神祠九个修炼类别的学殿,分别为炼药、秩序、阵法、五行、涅盘、卜算、防御、战场、锻器。楚秋篱等人跟着无岸往十三号山走去,途径几座峰,感到每座山都有自己独特的结界气息,果然这个地方能够活下来的都非常人,称做卧虎藏龙也绝不是夸张。 楚秋篱被安排在十三号山山腰处一个小院,院中共有三间屋子,分别为北屋、南屋、西屋,因为先到先得,楚秋篱去的时候只剩下一间较为破烂的北屋,他看着北屋前的一小丛竹子,觉得很满意,谢过送他过来的九炼神祠内门弟子,就转身进屋了。 屋里摆设还算齐全,但是都落满了灰,楚秋篱打来水一直擦洗到了黄昏,才算是让屋子里变得有模有样起来。他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小小的庭院,听到一声门响,西屋走出来一个胖子。 胖子个头不算高,长得很白,眉毛浓,嘴唇稍厚,眼神坚定,穿着书云观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见楚秋篱也还穿着五青门的青衣,主动打招呼,“原来是五青门同修,贫道谈方,幸会。” 楚秋篱还了个礼,“在下楚秋篱,道长客气了。” 又是“吱呀”一声,南屋门打开了个缝,一张长脸探出来,“二位都是住在这院子里的同修,我收拾好就出来,你们先聊。” 楚秋篱笑笑,“不知道长要不要去饭堂?说来惭愧,在下修为低微,还没有达到完全辟谷的境界。” 谈方点点头,“那边一同去,我也需要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二人刚走到院门,就听身后有人跑过来,“二位等等我,我也去!”楚秋篱见那人长着一张长脸,眼睛偏像三角眼,个子中等,已经换上了九炼神祠的弟子服,道:“我叫楚秋篱,这位是谈方谈道长,幸识。” 那人眼睛转了转,“我叫徐斌,沉星门的,幸识。” 谈方上前一步,“你也去饭堂吗?”徐斌点点头,跟着二人走出院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结个伴出去溜达溜达,也挺好的。”楚秋篱点点头,笑了下,没有说话。 谈方已经是元阴四阶,能够御剑,示意楚秋篱跳上剑来,楚秋篱见那把剑厚重古朴,没有推辞就站了上去,谈方看看徐斌,徐斌笑道:“我才是元阴一阶,也不会御剑,也就麻烦道长了。”说罢也跳上剑。 三人在云间穿梭,看到九炼神祠外围巨大的结界,都倒吸了口凉气。怪不得说实力不强没法离开九炼神祠,看那结界,估计要解开它都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 楚秋篱道:“据说饭堂在二十三号山,我看这里地势复杂,不小心都会迷路呢。” 谈方专心御剑,嗯了一声。 徐斌道:“何止,我听说九炼神祠有一座山峰处处是妖兽,以前来的弟子就有不熟悉路误闯其中被吃了的呢。” 楚秋篱问:“那没有人去进去看看吗?万一能救出来呢?” 徐斌嘿地笑了一声,“你进入九炼神祠的时候,没听到长老说这里是弱肉强食吗?且不说人闯入妖兽地盘活下来的可能极小,要进去救,必须要修为够高,不然就是送死,如果进去了救了人,也不会有嘉奖,而且一个能迷路就闯入死地的家伙又有什么能耐作为回报?进去救人,那不是傻吗?” 谈方忽然开口,“看来你挺能打探消息,那你还有什么知道的,也一并告诉我们,多一条消息也算多个防备,多多益善。” 徐斌笑道:“那是自然,等咱们去了饭堂,我一一说给你们听。” 二十三号山很是冷清,楚秋篱打了几个很普通的菜,和另外两人坐了下来。 九炼神祠的内门弟子大多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几乎不用辟谷,饭堂比五青门的要冷清好多,连带着厨子的厨艺也是十分地一般。 楚秋篱看谈方的表情也是食不下咽,徐斌却吃得津津有味,低头刨了口米,问道:“徐大哥,你方才说要给我们讲什么来着?” 徐斌望望四周,“就先拿这饭说,我打听到,九炼神祠每收入一批别派弟子,刚开始三天是给饭的,但是后面的日子,就没有这么舒坦了。如果弟子们辟了谷还好,如果没法完全辟谷,那就得拿票来饭堂换吃的,这票不是外面的银票,也不能用普通的金银,只能是是九炼神祠内部的通用票。” 谈方抬头看向徐斌,“那这些票怎么取得?” 徐斌叹了口气,“得去挣,你们知道的,在自家门派待的时候,银子不会缺,只管在自己房里不停地修炼,到时候下山替百姓除除妖诛诛邪,给宗门长个脸就够了。这里不一样,九炼神祠从来不需要弱者,如果想要挣来票,就得去八十一号山和八十三号山挖矿。” “挖矿?!”楚秋篱和谈方都是一惊,“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但这是事实,九炼神祠有两座矿山,里面有玄晶。玄晶你们知道?可以锻器、布阵,这种贵重的东西在神祠里可是必不可少,但是专门请人采矿会有多余的支出,把这项劳力活变成换票的途径,实在是高!” 谈方思索片刻,“你说的这个票,应该不止可以换食物?” 徐斌点头,“可不是吗,这票就相当于九炼神祠的钱财,可以换任何东西,只要你票够多,武器、灵石,甚至是高楼、庭院,都可以轻易得到。仔细想想,这也是逼人上进的法子,若是一个弟子每天累死累活挣来的票,只是用于换食物,那其他的东西便再也没有多余的票来换,久而久之光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哪里还有精力去修炼?这样的人只能自己把自己累死或者被强者杀人夺财,哪里有什么再走出九炼神祠的希望?” 楚秋篱听得愣神,产生了一种如今手中的饭菜也还可口的错觉。三人从二十三号山出来,也是御剑回去。 楚秋篱正看着远方出神,却感觉一股霸道的力量波及到自己身边来,谈方大喝一声“不好!”立刻掐决强行稳住脚下的剑,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的额头,也还是让剑下坠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堪堪稳住。 楚秋篱往上看去,见无涯和无岸两个长老立在半空,指着几丈外的一个人喝道:“沐霜城!劝你迷途知返交出玄冰棺,与九炼神祠作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楚秋篱只觉得那个叫沐霜城的人身形熟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发现竟然是曾经来五青门比试的那个灰衣人。 楚秋篱看了看谈方和徐斌,眼神透着询问的意思,其他两人微微点头,想要偷偷御剑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无涯道:“谁助我们拿下此人,赏一百张神祠票。” 方才听到徐斌讲了一通,楚秋篱知道神祠票是什么东西,但也还是没有贸然出手,却见本来空旷的四周忽然闪现出几道影子,那些人听到有赏,疯狂地朝沐霜城使出攻击,有用刀的有挥剑的,有打出符咒也有放出毒虫的,本以为沐霜城必然无路可退,楚秋篱暗暗叹息。 可变化只在一瞬,沐霜城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印,引来一大片乌鸦,顿时天地变色,周围昏暗下来,那些攻击沐霜城的人被包围在乌鸦群中,有的不慎被乌鸦啄瞎了眼睛,从云头跌落下去,惨叫在片刻后猛地停止,无涯和无岸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穿过乌鸦向前追去。 楚秋篱刚来九炼神祠就看见有人死在面前,周围还没有人为之动容,袖中的手微微蜷缩了下,谈方御剑带他们缓缓离去,楚秋篱再回头的时候,却见那帮为了神祠票卖命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不成气候,黑压压的乌鸦群瞬间化为黑气,消散在了空中。 “那是?!”楚秋篱十分不解,明明是成片的乌鸦,怎的忽然变成了黑气?那如果真的是黑气,怎么能啄了别人的眼? 谈方叹息一声,“那是蛊术,修习炼蛊的程度越高,越让人分辨不清真实与虚假,我刚才也以为是真的乌鸦,直到看到乌鸦化为黑气,才反应过来。” 楚秋篱再次向方才的战场看去,那里已经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正要回头,却看到一个灰影一闪,站在了那出,竟是那个叫沐霜城的人。谈方和徐斌还在继续说话没有回头,楚秋篱睁大眼正对上沐霜城的眼睛,沐霜城似乎受了伤,抱着左胳膊,看着楚秋篱发现自己却没有声张,感激地笑了下,头上的斗篷落下来,散开了满头的青丝。 她竟然是个姑娘。 楚秋篱怕自己引起其余二人的注意,立刻回头揽上徐斌的肩膀,问道:“徐大哥,你还有什么消息能跟我们讲一讲?” 沐霜城没有多做停留,一摇身消失在了空中。 第31章 玄晶矿 和徐斌聊了一会之后,楚秋篱知道了那个刚进入九炼神祠就找自己麻烦的女子的身份。她叫做许莲凤,是沉星门的大师姐,平时仗着自己元阴二阶的修为,很是嚣张跋扈。而她身边那个文静乖巧的女子,是许莲凤身边的丫鬟,但多年跟着许莲凤修行,也刚进了元阴一阶的门槛,叫做陈雯。 回到住处,楚秋篱便说自己有些困倦,早早回了自己的屋子。他躺在床上,望着手上那枚指环,想着自己来这里之前段沉璧对他的交待,翻身坐起,打开了空间。 一摞摞的典籍摆在空间各处,楚秋篱随手拿起一本,看到上面写着《五行概要》。他拿起这本书,靠在床头翻看起来。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前世孤陋寡闻,楚秋篱把书扣在脸上,长叹了一口气。 前世活到五十多岁就挂了,这在修真界算起来都算早夭,堪堪触及上清一阶壁垒,要跟人打,遇到强一点的就完全没有战斗力;要跟人比见识,他一天到晚待在闲风阁,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他一心想着达到上清境就学习魇术为自己家人报仇,从来没想过去学其他的东西,甚至还规划报了仇就不再继续修行,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开发一块地种菜,过年的时候背一麻袋大白菜去慰问段沉璧。 他简直要被前世单纯的自己气笑了。 闲风阁,段沉璧站在落索居院门口,看着天上的火烧云,道:“封炎,你觉得鸭梨去了九炼神祠,会不会顺利呢?”封炎啃着一截萝卜,没理他,段沉璧抱起胳膊,“你再吃,吃胖了等鸭梨回来都认不出你了再哭去。” 封炎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自己心情不好别拿我出气呀,阿楚去九炼神祠,那也是你点的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沉璧蹲下来,也从袖子中拿出一根胡萝卜,神情萧瑟,“你不知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事事任性呢?” 封炎摇摇尾巴,“那阿楚不在的日子,你打算干什么?” 段沉璧咬了口萝卜,“那小子在的时候我没空修炼,感觉功夫都落下了,明儿个你先带我去山门见见那送花的人,事情结束后我就要闭关,你也跟我一起,若你资质不错,三年内应该能修成人形。” 封炎点点头,“那明天你要捉了那人吗?” 段沉璧弹了封炎一个脑瓜蹦,“我捉人家干什么?留着过年吗?我就是想知道能拿得出那般灵药的是何许人,试探试探对方。” 封炎啃完萝卜,“那明天你可要保证我的安全!” 楚秋篱在卧房正领悟着五行的玄妙,思索天地万物的环环相扣,见外面夜色渐深,起身点亮烛火,随意一瞥,看到抽屉处刻着什么,心中好奇,俯身将烛火凑近了照明,上面的字刻得歪歪扭扭,他辨识了好久,才认出来是个“恨”字。 看来从前的屋主人过得并不是很顺心。楚秋篱放出一只魇灵,让其嗅嗅字迹的味道,魇灵绕着“恨”字飞了一圈,又回到楚秋篱掌心,表示无法入梦。 这说明刻字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秋篱坐回床上,结合白日里的见闻,他已经对九炼神祠的做派有了数,并且敢肯定,能在九炼神祠有大把神祠票的,多半不是靠自己挖矿积攒积蓄,而是抢了别人的。 既然这里标榜弱肉强食,那么道义与仁爱便是一纸空文,假如自己的修为一直没有进展,就算自己在玄晶矿干再多的苦力,换来的也都是未来被强者掠夺去的财富,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楚秋篱是不愿意去实施的。 他盘算着自己的实力,又想着院中同住的其他二人,谈方为人一板一眼,应该是个内心有原则的人,书云观向来门风光明正大,教出来的弟子也不会差到暗地里给人使绊子;倒是徐斌,能在进入神祠短短的时间里就收集到各种消息,的确是个聪明人。 回想白日里他的一言一行,楚秋篱不敢随意信任于他,因为自己和谈方没有出门的时候,徐斌也没有出来,但看到谈方和自己聊起来时,又马上探头打招呼。徐斌修为是元阴一阶,五感没有完全打通,隔着门还有那么远的距离本不会听到什么,却在他和谈方说要去饭堂的时候立刻出来说自己也要同去,说明在用某种东西窥听对话。 如果不是徐斌缺心眼不懂圆谎,那就是他故意露出马脚试探自己和谈方,再同时将自身有窥听法器的秘密拿出来震慑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人。 除过这两人,九炼神祠熟悉的人就剩下宗衍了。 同为重生者,宗衍比自己背负的东西更加沉重,而目睹宗衍做过的一切,楚秋篱觉得此人不可为敌。离月镜中被困着的魔君已经成了宗衍的手下,楚秋篱做出大胆猜测,不出几个月,宗衍就可以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到时候自己该如何与宗衍相处,也关乎自身在九炼神祠往后的处境好坏。 前世的自己总在段沉璧的保护下过得无忧无虑,也没有真正在困境中独自生存。这一世变化太多,他原以为遇到事情会让自己陷入窘迫,没想到重生后在段沉璧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己已经可以为自己撑开一个生存的缝隙。 不知为什么,楚秋篱总觉得段沉璧就在自己的身边,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都完全无所畏惧。 既然徐斌说了玄晶矿,那明日必定要去见识一番。 第二日楚秋篱走出房间,看到谈方已经在院子里打完了拳,正在擦汗。“谈道长早,今日行程可有什么安排?”谈方整整衣服,“我想去玄晶矿看看,小楚你呢?”楚秋篱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按照昨日徐大哥说的,往后我可能是很需要神祠票的。”徐斌也端着盆水走出来,“你俩先等等我,我倒了水就收拾好了,一起过去。” 谈方又御剑带两人过去,到了八十一号山上空,楚秋篱往下一看,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 “看来挖矿也很抢手啊。”徐斌不禁感叹,谈方将剑压下去,楚秋篱瞥了眼八十二号山,见那座山静静的,跟八十一号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说话。 跳下地面,到处是背着玄晶矿的汉子,他们大多没有穿上衣,皮肤干裂,面色如土。 一个稍年轻的人就直直倒在徐斌的面前,徐斌后退一步,差点被那人背着的一背篓玄晶波及,楚秋篱见那人倒地之后再也没有了生息,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人已经死了。 谈方拉着发怔的楚秋篱站起来,“小楚,这种情况应该会是以后的常事,你年纪尚幼,看了无法接受也是正常,但是太往心里去,有害无利。” 楚秋篱转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多谢谈道长,我还好。”谈方点点头,向矿边管事模样的人走去。 “挖矿的是?”那人嘴里叼着一根草,皮肤蜡黄,手指甲里是经年不洗的污垢,指着右脚边一筐牌子,“自己随便拿一个牌子,用上面的号在这里登记一下姓名,每运三背篓玄晶就来自己号底下记个数,一天过后,可以按照数字领神祠票。直到离开九炼神祠,这个号都有效。”楚秋篱弯腰捡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九千号”,将牌子递给管事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会儿后,三人各背了个背篓走向玄晶矿深处。矿中到处是劳作的人,还有躺在地上连死活都不一定的老老少少,那些经过的人仿佛对一切熟视无睹,麻木不仁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这场景就像是人间炼狱一般,与发着淡淡银光的玄晶显得格格不入,偏偏这差距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一切高贵事物的下方,仿佛就应该是血与汗、死与伤。 矿边随意摆放着挖矿的工具,楚秋篱没有做过如此粗活,看着周围人的动作,也学着挖起来。 经过盘算,他并没有存神祠票的意思,如今用神祠票换食物就如同暴殄天物,练成辟谷是重中之重。 自己还未进入元阴境,也不需要什么武器。一个月后,九炼神祠会开展一次试练,如果有人在试练中表现出某一种能对应上神祠修炼脉别的天赋,那么便可以被选中并派往九座大山中跟随长老修习,这样待遇都会比现在好些。所以,目前楚秋篱最需要的,就是巩固自己的基础功,在一个月内不受到生命威胁,以全盛的精力参加试练。 这些劳作换来的神祠票,就是用来买丹药的。 但是能进入九炼神祠的人都是自己门派昔日里风光过的不凡人物,楚秋篱能想到的,他们自然大多也能想到。 有的人刚来这里也渴望在试练中能被选中,可是试练后却被无情地踢出局,在神祠的最底层挣扎着过活。他们有的受不了在低谷中苟活的耻辱自寻短见,不敢死的就在这矿中为自己挣命,将到手的神祠票拿去给自己换武器,换资本,幸运的凭靠体力活,最终可以在这个环境中立足,再找机会慢慢修炼,比如听了无涯、无岸一声悬赏就去追杀沐霜城的那些人。 而不幸的,就会因为体力衰竭死在挖矿的路上,或者死在强者的打劫中,死在无缘无故被卷入的争斗中。 而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人,最最不能容忍的不是压榨他们的强者,而是这些新来的充满无限可能无限希望的弟子,只要看到这些人也来挖矿,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让他们也如同自己一样,陷入绝望的深渊。 因为这对未来满含希冀的眼神会刺痛他们,让他们想起自己刚入神祠时的满怀憧憬的心情,让他们在回忆与现实的落差中瞬间崩溃到疯魔。 况且,现在在矿中劳作的人,都很有可能会在下一次试练中飞黄腾达,从此站在自己的上方耀武扬威。为了这种愤懑的事不发生,那就很有必要在他们还没有飞上青云的时候,就抹杀这些人。 “砰!”地一声,楚秋篱惊讶地朝声音望过去,发现一个身穿新弟子服的人被几个一看就是经年累月在矿中干活的人围在其中,展开了多对一的暴打。没有人上前拉架,也没有人去救那个新弟子,劳作的人依旧在劳作,看不见也听不见似的,没有感情。 “啊!!!”一个女弟子因为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叫得破了音,楚秋篱心想完了,这时候谁露怯谁先中招,叫得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她害怕吗?果然,那个女弟子被一个正在打人的人看到,见她长得还算清秀,模样可人,嘴角含着猥琐的笑容走过来,其余几个人也跟着过来,去围捉那名女弟子。 楚秋篱从人缝中看到那女子想要逃跑也来不及,惊慌失措地向身边人求救,可是没人救她,再仔细看,那女子不就是当初替自己解围的陈雯吗? 这种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有恩之人被欺负的事他实在做不到,而且时间紧迫,别无他法,楚秋篱挤开人群,大喊:“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脸?!” 围捉小姑娘的一个刀疤脸转过头来,看到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少年,见他五官端正清俊,嘿嘿一笑,“行啊,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不算本事,那我来欺负你这个小公子,可算不算有本事?” 楚秋篱眉头一皱,没太懂那人的意思,以为是要打一场,道:“要打就打,别废话!” 那刀疤脸一笑,“打什么,看你细皮嫩肉的,我可舍不得打。不知道,你这小身板有几分本事呀?” 这下楚秋篱是明白了,看着刀疤脸猥琐的笑容,胃里翻江倒海,这时又有几个人将他也慢慢围起来,楚秋篱没想到自己打算低调做事的计划在第一天就落了空,拳头握紧,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徐斌和谈方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 似乎是见楚秋篱年纪太小身架也小,一个大汉没有怎么犹豫就直接挥着拳头过来,一瞬间拳头带着风声直直向着自己的面门,楚秋篱忽地想到在落索居的小小竹林中,段沉璧翩若惊鸿的白色身影,在展示一招一式的同时教他道:“别人拿拳袭击你面部的时候,先躲开攻势,再” 楚秋篱一偏头,左手制住大汉的手腕,右手肘猛地往那人手肘窝来了狠狠一击,“先躲开攻势,再用力攻击对方肘窝,用活脉的力道,断了他的臂膀。” 楚秋篱心中接上了那句话,一个巧劲,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臂就断了。 见这少年是个硬茬,刀疤脸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他几人一起上。在这矿中,挖矿最是耗力气,所以虽是修士,都舍不得浪费灵力,只愿意用武力解决问题,但如果就算他们用了灵力,楚秋篱也还有魇术这保命的技能在手,不算完全没底。 两人一前一后向楚秋篱扑过来,仗着身体小又灵活,楚秋篱躲过身后的人,向那人尾椎骨狠狠踹了一脚,虽只是剔骨境,但他级别最高,同阶无敌,这一脚下去,够那人受的。 前面的人没想到这少年如此难对付,大吼一声,踹向楚秋篱小腹,楚秋篱身体向地面倾斜,虽躲过那人的脚掌,但是那人的攻势太强,楚秋篱没躲过掌风,他咽下喉头的血腥味,从侧面站起身来,背后浸了一层冷汗,按照这伤害程度,估计是个元阴三阶。 眼见着刀疤脸也冲过来,楚秋篱正盘算着该不该暗中使魇术,却见袭向自己的人猛地被一道霸道的力量波动甩到了旁边,听一个声音道:“我当是哪个杂碎,敢欺负我们小楚。” 来人竟是宗衍! 第32章 乌涂 楚秋篱静静站着,一口气窝在肚子里,疼得他手抖,宗衍负手在周围看了一圈,走向楚秋篱,拍拍他的肩膀,“小楚,今后也不用怕这些个东西,我正想着神祠票该怎么赚取,没想到他们竟给了我个参考。” 楚秋篱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从肩上那个手掌处慢慢传来,肚子上的疼痛感慢慢消散,心下感激,向宗衍笑笑。 看到比自己强大的宗衍逼视过来,刀疤脸无助地向前爬去,宗衍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嘴角勾起,右手用力,一道灵弦打出来,一头钉入刀疤脸的心脏,另一头掌控在自己手中,道:“先给小楚磕个头。” 那人心脏生疼,被揪住了命脉,只得动作僵硬地爬起来,对着楚秋篱“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 楚秋篱知道这是傀儡丝,但还是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 宗衍放开手中的傀儡丝,令其全部缩进刀疤脸的心脏,“今后你便是我的仆人,要是不想心脏被绞碎,从今日起,就替我干活。将每天赚来的神祠票给我,就能保住你的狗命。” 刀疤脸拼命地想挣开束缚,用力站起来向宗衍轰出一道灵诀,却被宗衍轻松躲过,楚秋篱看着刀疤脸又失去力气跪了下来,宗衍右手在空气中紧紧一握,那人便发出了一声惨叫,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宗衍笑道:“你真的想活吗?” 刀疤脸已经是满头的汗水,虚脱似的趴在地上捂着心脏,“少少侠饶命。” 宗衍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翘起二郎腿,“方才还想着不要对你太苛刻,这会子我却不情愿了。” 倒在地上的人眼神更加无助,听宗衍道:“以后每日交给我的神祠票,不少于三十张,只能是你自己挖矿换的,抢别人的不算。如果让我知道你抢了别人,就等着心脏碎裂而死。”说罢,拍了拍衣摆上的灰,看向其余几个地上的人,“还有你们。” 那些人立刻用力爬起来想跑,宗衍再次伸出右手,头也没抬,打出好几道傀儡丝,钉入了他们的心脏。 “真是一群不听话的东西。”宗衍笑着站起来,“以后你们也是一样,不想死的,每天都给我上交三十张神祠票。” 看那些人麻溜的滚了,宗衍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楚秋篱,“小楚你怎么样?”楚秋篱已经好了很多,对着宗衍一礼,道:“多谢宗兄替我解围,已经好了很多。” 宗衍笑笑,“不用这么客气,秦关是我的朋友,你是秦关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是朋友,今后如果有需要,就只管找我,别叫这些杂碎欺负了去。” 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已经记住了宗衍是个不好惹的人,同时也对楚秋篱敬了三分,陈雯低头走过来,向宗衍和楚秋篱道了谢,脸上还是没擦干的泪水,宗衍道:“姑娘也是仁者自救,那日替小楚解了围,所以小楚今日救了你,这也是礼尚往来。”许莲凤站在一旁,没敢抬头。 这日从玄晶矿出来,楚秋篱挣了三张神祠票。 宗衍与他同行,道:“我今天收拾的那几个人,今后赚来的神祠票分给你一半如何?”楚秋篱怔了怔,笑道:“不必了,宗兄,师尊同意我来这个地方,自然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磨练。如果都没有靠自己努力就挣到过活的钱,我心里也会有愧的。” 宗衍笑笑,“你还真是倔强,算了,既然想要磨练自己,那我便不搀和,但如果以后有事,完全可以来找我。今日在玄晶矿闹出一番动静,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把算盘打到你头上,万事小心就好。”楚秋篱点点头,送走了宗衍。 身后走来徐斌和谈方,他们二人今日没有帮楚秋篱,主动开口和楚秋篱搭了话,徐斌道:“小楚,去不去吃饭,今儿个我请你。”楚秋篱笑道:“不了,今后打算修习辟谷,不然赚来的钱都用来吃饭岂不是可惜?” 谈方上前一步,将一个药瓶递给楚秋篱,意味明显,楚秋篱道了声谢收下了,然后和二人一同回了住处。 关上房门,楚秋篱坐了下来,他拿出谈方给自己的伤药,看都没看便徒手捏爆了。 他不相信任何人。 段沉璧和封炎走在去山门的路上,眉头微微一皱。封炎正好看到自家主人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段沉璧掐了掐眉心,“无事,待会你先将人引出来,然后就离开。”封炎哦了一声,继续往山下走。 山下有一棵红枫树,秋天刚来,那枫叶已经红得如同火焰,煞是好看。段沉璧就隐身在树边,等着那人的到来。 果然,封炎一到山门口,那个黑衣人就出现了。他手中是一束野山菊,向着封炎摇了摇,道:“今天来得略迟啊小家伙。”封炎有些紧张,昨夜听了段沉璧的分析,真的怕这是个厉害的坏人,低着头蔫蔫的。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会来这么迟。”黑衣人自顾自说着,段沉璧看到那人的正脸,心下明了了全部。 那人笑道:“原来是带了人来。” 封炎被这笑声激起一背后的鸡皮疙瘩,立马撒腿向段沉璧跑去,“主人救我!!!”段沉璧无奈地撤去隐身术,从树后走了出来,道:“你真是忒怂,来。”封炎一跃而起,扑到了段沉璧的怀中。 那人见段沉璧走过来,神情自若,道:“别来无恙,段长老。” 段沉璧笑了笑,坐在山门旁一块石头上,“可不是吗,别来无恙,乌涂。” 乌涂看着封炎瑟缩成一团的模样,“这小兽可爱得紧,借我几天,让我养养?”段沉璧翘起二郎腿,“你确定只是因为可爱想借,不是因为神犀之血的珍贵?”乌涂挑眉,“段长老活了两辈子,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啊。” 段沉璧不笑了。 封炎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周身忽然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杀意渐浓。 乌涂依旧笑着,“段长老这是怎么了,是想灭口不成?”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气剑直袭乌涂眉心。封炎被自己主人这杀人都不眨眼的做派惊得睁大了眼睛,却见乌涂轻轻松松一晃身,不见了。 段沉璧没有回头,又是一道蓝色的气剑向身后刺去,乌涂哈哈大笑,现出身来,“段长老别急着动手,我又没有什么敌意,这一世第一次见面,还没有多寒暄几句呢。” 段沉璧听到这番话,转过身来,杀意散去,“哦?那敢问乌涂大殿下来我们这小小的门派,难道真的是来追求一个小姑娘的吗?” 乌涂听到大殿下这个称呼,自嘲地撇撇嘴,但很快又笑起来,“不可以吗?段长老难道还想阻隔我找老婆?”段沉璧给了他一个白眼。乌涂继续道:“秦弦落是,名字好听,修为不错,长得也好看,这样的姑娘谁不爱呢?” 段沉璧抬眼,“既然你已经知道我重生之事,那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言。”乌涂啧啧一声,“再怎么说我还和七曜是故友,怎么可能加害于你呢?”段沉璧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倒是你的举动令我惊讶,别人拿着七大古镜重生已经是不可思议了,你还那么贪心,要带着你那徒弟一起活。” 段沉璧一掀眼皮,“既然能够两个人一起活,为什么不呢?轮回镜毕竟是好东西,何不利用完它可能有的全部价值?”乌涂看着段沉璧挑衅的眼神,眨眨眼,“就算是将一部分元神分给他也算是赚了?”段沉璧轻笑一声,“我的元神我做主,你是哪里的一根葱,管得着吗?” 乌涂被这豪放的语气惊到了,“再怎么说,按照辈分,我都能算作你的师祖老爷的,你敢这么对我这么说话?” 段沉璧把封炎抬起的脑袋按了回去,“你就是我的祖祖祖老爷,我也无所畏惧。终有一日,我会比你强。”乌涂呵呵一笑,觉得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想再与这个硬石头掰扯了。 他把山菊扔到段沉璧怀里,道:“被你这么一打断,暂时没有追求小姑娘的心情了,你帮我把这花送给她,可别扔了,那可是源于七曜花圃里的东西,忒贵。” 说完这一番,乌涂一个晃身便消失不见了。 段沉璧把花丢到脚下,转身就回。片刻后又折回来,狠狠在花上碾了几脚。 他的眼神晦暗到了极致,想到曾经的事,拳头捏得死紧。 第二日,五青门便传出了段长老闭关的消息。每次长老闭关,至少就是三年不出,众弟子都议论纷纷,说段沉璧下次出关,估计就是解庸境了。 楚秋篱坐在卧房内打了会坐,觉得自身气海拓宽了不少,他躺下来,翻开那本没看完的《五行概要》,继续接上前天晚上看到的地方开始钻研。 所谓五行,并不仅仅指金木水火土,楚秋篱看着书上画出来的各种复杂图案,只觉得自己只窥探了这天地间的一点玄妙,便已经疑问百出,他沉下心来,既然空间里还有那么多的书籍,不急于一时就探索到答案。自从突破修心一阶,他已经不似从前一样难以控制心绪,更不会因为修为上短暂的无法进展而懊恼。心里反复琢磨着书上的图案,楚秋篱熄了灯。 忽地他又坐起来,想着方才看到的东西,找到了一处突破口。 五行与八卦有着对应关系,金对应乾、兑;木对应震、巽;水对应坎;火对应离;土对应艮、坤。楚秋篱对《易经》知之甚少,又打开空间,在书堆里翻找有关《易经》的书籍,忙活了大半晚上,终于搜来了高高的一摞典籍。 第二日他独自来到玄晶矿,谈方要闭关悟道,徐斌晚起,让他先来。 周围的人都用惧怕的眼神看着他,不敢靠近楚秋篱三步以内。对于这样的情景,楚秋篱内心苦笑,看来宗衍昨日的表现着实让这些人从心底产生了忌惮,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宗衍会因为秦关的面子出手帮忙。宗廉表面上是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个人间牢狱,却其实,做了个让宗衍如鱼得水的决定。 既然宗衍肯送自己人情,那当然不能不还,楚秋篱知道同为重生者,宗衍定不会一辈子都在九炼神祠这样一个“浅水滩”里称王称霸,如果真的到了要闯出去的时候,自己即便无法掌握全局,也要成为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份子。 毕竟他还想再见到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等他。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拍,楚秋篱回头,见陈雯笑吟吟地看着他,距离太近,快要贴上楚秋篱的胸口,楚秋篱后退一步,“陈姑娘也来了。” 陈雯见楚秋篱后退,笑了笑道:“昨儿个你救了我,我们就是朋友啦。”楚秋篱客气地回道:“哪里哪里,我明明自身难保,上去也是添乱。救了你的,明明是宗兄才对。” 陈雯眨眨眼睛,道:“可是我觉得你更加可亲。” 之前从徐斌口中得知,其实陈雯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现在露出这样天真的表情,说出“可亲”这种词,楚秋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姑娘对自己如此热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往矿中走去,道:“时候已经不早,还是快点开工。”陈雯追上楚秋篱,虽然少年年纪比自己小,但个头高了自己寸许,她道:“秋篱,你今天怎么没有和你那些同伴一起来?” 楚秋篱看了看四周的人,那些人也看着他和陈雯,眼神和外面的人一样,透露着几分的畏缩。 心下似乎有些了然,楚秋篱也笑着对陈雯道:“他们起晚了,让我先来,既然你和我刚好碰到,那就一起开工。” 看来陈雯是想要借着和自己认识的关系自保,楚秋篱觉得这个解释可以作为原因,见陈雯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就顺着给了个面子。陈雯听到这话果然和开心,立刻跟紧了楚秋篱的步伐。 半日很快过去,楚秋篱一边干活一边思考着昨夜从书上记在脑中的内容,眉头紧锁。陈雯看着楚秋篱的表情,道:“秋篱可是有心事吗?”楚秋篱的思绪被打断,抬头道:“哦,就是在想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结束这整天奔波的的生活。” 陈雯停下手里的活,“你不是认识那个叫宗衍的人吗?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找他帮忙呢?”楚秋篱道:“也不是不找他,就是怕让人家麻烦。”陈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楚秋篱看着已经满了一背篓的玄晶,长舒了一口气。 第33章 试炼 一个月很快过去,楚秋篱除了去矿中挣神祠票换丹药,还会在院中练习段沉璧教他的武功,晚上的时候练习基础的魇灵训练,读完的书在空间里也已经堆起了座小山。 九炼神祠已经通知每个新弟子试练的日期,楚秋篱在试练的前一晚早早就回到了房中休息,听到徐斌走出院子带上了门,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小院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幽静无比,楚秋篱没有几分睡意,便又坐起来打坐,一个月来体力与脑力双消耗,他时常有即将突破境界的感受,为了不在试练前落空自己的计划,他都强行将其压制下来。此刻不知为何,却感到心跳得异常快,他回想这几日接触的人,忽地明白了什么,将外衫拿到手中,仔细嗅了嗅。 是一股淡淡的软筋散的味道。 这种软筋散在寒冷的天气中不会起什么太明显的作用,顶多让人血流异常或者心跳加快,而只要在高温或者遇到人的汗味,便会立刻生效,让中了它的人全身无力至少一个时辰。明日便是试练,在试练中难免会遇到火属性的妖兽,就算遇不到,整场试练下来,是人都会流汗。给自己下软筋散的人当真是心思细密,楚秋篱心中已经知道是谁,打了水,悄悄洗干净了衣服,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楚秋篱起了大早,看到谈方也在院中吐息,打了声招呼。两人随意聊了会,也不见徐斌出来,楚秋篱想到昨夜听到的动静,问谈方道:“徐大哥昨夜说自己出个门,难道还没有回来吗?”谈方看了眼徐斌紧闭的房门,“不知道,我昨晚睡得早,没有注意。”楚秋篱喊了声,没人回应,转头道:“集合的时间也快到了,难道徐大哥是已经过去了吗?”谈方点头,“也有可能,那既然如此,我们直接过去。” 试练在五号山,两人去的时候,山间已经到处挤满了人。楚秋篱远远看到徐斌站在人群间聊得眉飞色舞,没有走过去,谈方看到同门的师兄弟,便过去打招呼,周围吵闹的声音忽然静了静,楚秋篱向后看去,原来是宗衍来了。 不得不说,宗衍表现出来的气派,像极了前世当大王的那些年。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甘愿跟随他的新弟子,楚秋篱不由想起宗衍在止水轩厨房为秦关做鱼的样子,觉得除了谋划报仇有欺瞒外,宗衍对秦关是真的好。 见楚秋篱看着自己,宗衍上前主动问了声:“小楚,今天准备得如何?”一道道目光立刻扫向楚秋篱,楚秋篱神情自若,“马马虎虎,全是看运气。”宗衍道:“无妨,尽你所能便好,我相信你。”楚秋篱点点头,“多谢宗兄。” 主持试练的是个眼生的长老,道名无悲,他年岁看起来是中年人,声音雄浑有力,“诸位新弟子在一个月的适应之后,应该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环境,很不幸的是,有的弟子还没有撑到试练,便已经夭亡了,对此我深表遗憾。” 楚秋篱看着中年人,没有看出他眼神中有任何遗憾,又听那人道:“接下来的试炼,会让诸位身处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中,五号山有众多妖兽、陷阱与毒物,同样的,也伴有数不清的灵药、秘籍与珍宝。都说身处绝境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所以我们便给诸位提供这样的一个地方。进入结界三天后诸位可以被放出来,有潜质的能被提升为九座大山的培养对象,剩下的则回归原来的生活。“ 当然,现在放弃进入试练的,可以直接回去,但以后的试练也不能再参加,给诸位一个思考的机会,现在退出,还 来得及。” 人群沉默了片刻。 徐斌忽然大喊一声,“我退出!”无悲似乎毫不意外,点头让他回了,谈方看着徐斌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楚秋篱眨眨眼,并没有觉得多奇怪。 他坚信徐斌不是傻子,或许徐斌是知道了试炼有什么原因万万不能进,但是无论如何,楚秋篱却还是要进的。 进入九炼神祠的机会来之不易,他绝不可能辜负段沉璧的期望。 等几个人陆续离开后,无悲看着没有人再提出出局,便长袖一挥,打开了结界。楚秋篱感受到那股劲风掠过,保守猜测无悲也至少是御灵三阶的修为。 谈方与自己门派的师兄弟在一起,抱团之意十分明显。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走入结界。刚进入,就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他已是进入得早的人,第一个进去的人现在还在视线范围内,能够闻到这般厚重的死亡气息,可见这味道并不是此届新弟子不幸殒命传出来的,而是经年累月积淀形成的。 远远传来妖兽沉重的步伐声与呼吸声,楚秋篱手中握紧了柳姝送他的匕首,每一步都走得心惊。九炼神祠九脉的教学长老们都在大堂内齐聚,通过灵晶的投映看着每一个弟子的反应。 枯蓬真人坐在一边喝茶,他身着厚重的袍子,脸上满是皱纹,眼睛闭着,仿佛一个平常的老者。 “真人,您说的那个年轻人,他已经进入五号山丛林深处了。”有人道。 枯蓬手一顿,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变得不同起来,他的双眼里满是摄人的光芒,眼神如同钢刀,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修为已经在悟渊三阶停留了许多年,不知如何突破,性情变得喜怒无常,纵观整个修真界,几乎没有人敢去找他的不痛快。所有长老屏住呼吸让出一条路,枯蓬站起身来,看着正在与妖兽搏斗的宗衍,淡淡地“嗯”了一声。 五号山深处,宗衍宰了一头二阶的妖兽,挖开其内脏,剖出了一颗金色的妖丹。他将其上的血擦净,收入囊中,继续向草木深处走去。 妖兽不同于人,品阶最高为五阶,宗衍很快就将一个二阶的庞然大物杀掉,其实力的确是算得上强悍的。 枯蓬转头看向几个长老,“从这场搏斗看,你们认为他有什么天赋?”主教涅盘与战场两个类别的长老同时站出来,防御一脉的长老先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手中可以结出灵弦,将其钉入敌者心脏,从而轻而易举牵制对方或者绞碎它们的心。与战场一道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强将,攻击又狠又准,能把握主动权。” 涅盘一脉的长老很快道:“这位小兄弟的灵弦颇具变幻性,由一根灵弦幻化出千万根形成冰火弓箭、千叶莲等,可以说是一弦破万法,从无到有,符合我脉修炼宗旨。” 枯蓬听了两番话,点点头道:“还真是个不错的,他父亲以离月镜换他入九炼神祠,也算是个明智的选择。” 众位长老没人吭声,枯蓬又道:“那便将战场、涅盘两脉山都给他开了大门,二位一同培养他罢。” 说罢,又回到座位上,“姝儿也帮一个孩子额外要了个名额,你们知道是哪个吗?” 一位长老上前一步,指着犄角旮旯里一块晶石上的投影,道:“是他。” 枯蓬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被一头一阶的妖兽压在爪子底下,马上就要被吃了。 枯蓬转过头,嗤笑了一声。 楚秋篱还没走到丛林深处就遇上了个水牛精,他本来也没打算走这条路,却是远远看到有一株可以用来巩固耐力的灵药,就又转过来了,不想一不留神踩了这正在睡觉的水牛的尾巴,直接被甩了出去,还没站起来,就落入了它的掌心。 所有长老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着水牛已经对着楚秋篱张开大口,他们都觉得大局已定,没有看下去的意思了。 可就在电光石火间,楚秋篱掌中用力,用匕首割掉了它的舌尖。妖兽疼得死去活来,压着楚秋篱的爪子稍有松懈,楚秋篱立刻想要试图挣脱,但因与之体型相差太大,还是失败了,但他也没慌,拿着匕首对着爪子中的一根趾头就是一刀,妖兽痛极,张口就要咬下楚秋篱的头。 枯蓬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他看着妖兽的口水都已经滴在了楚秋篱的脸上,可是那个少年却毫无畏惧之意,眼神中依旧满是杀机。 枯蓬眯了眯眼,很好奇都到了这般田地,这少年能反抗出个什么。 许是这妖兽常年生活在泥水里,臭的不一般,楚秋篱被糊了一脸的口水,心里恶心得紧,用灵力画出一个简单的图案,将其往水牛精嗓子眼里送了进去。 长老们都不知楚秋篱画个“妙音符”能干什么,一个看着一个,眼里皆是疑惑。 妙音符,就是修真界一种用来在酒席间助兴的符咒。倘若有人办了筵席,如果没有舞姬,会剪一些纸人将其变为真人跳舞;如果没有乐师,就将妙音符画在纸人身上让其高歌。当然,这些符咒也不一定非画在纸上才有用,如果想让树唱歌,也是可以将其画在树上的。 但楚秋篱这行为是想干什么?临死之前听首小曲吗? 水牛精的牙都磕到了楚秋篱的脑袋上,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一痒,从里面飘出歌声来。 它活了几百年不知道自己的嘴里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一瞬间愣住了。楚秋篱双手握住匕首用力一划拉,将水牛的一根脚趾硬生生切成了两半。 歌声还在水牛精的嗓子里继续唱着,“春花灿烂秋月凉,桥上的蝴蝶也成双”水牛精一只脚的筋脉断掉,痛得无法在压制楚秋篱,发出巨大的嚎叫声。 楚秋篱狼狈地从魔爪下逃出,回头看着那妖兽疼得癫狂,其歌声与水牛的嘶号混在一起,诡异得可怕。但既然已经杠上了,还是斩草除根最好,刚刚被压到地上是没有小心,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中,不过是个一阶妖兽,也不用恐惧。 就这样想着,楚秋篱闪到其身后,对准尾巴就是一刀,那匕首果然好用,只听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水牛精的尾巴已经被砍了下来。 前后皆受了重创,这妖兽已经对楚秋篱产生了忌惮,想逃却余力不足,就要跪下的时候,腿弯里又挨了一刀。 一个长老不禁感叹,“好一个手狠心黑的小子,目前遇上妖兽的,没被吃的都多是三招内毙命,他和妖兽实力如此悬殊,没死已是奇迹,竟还敢这般不留余地地宰杀。” 楚秋篱深深呼吸几下,来到了毫无反抗之力的水牛面前。那妖兽全身的要害都是血流如注,呼吸间满是颤音,它的嗓子里歌声还在继续,欢快的旋律不断,与这水牛精满身的血腥显得格格不入。 楚秋篱眼睛都没眨,割了它的喉咙。 剖开其脏器,红色的一阶妖丹发着淡淡的光。楚秋篱收好妖丹,揩净了满脸血污,拔下那株方才就看准的灵药,继续向前而去。他想,要是哪天封炎长成水牛精这种德行,他就劝段沉璧卖了封炎。 枯蓬没有说话,回到了座位上。 试练还在继续,众长老又将视线转移到宗衍身上,主教防御一脉的长老对这个难得的人才十分欣赏,上前向枯蓬说了一番,给宗衍又争取了个防御一脉的学习名额。 楚秋篱逐渐走入丛林深处,这会他已经宰杀了一头一阶妖兽,摘了十几株灵药。不知为什么,他的这一路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水牛精吃掉外,再没有遇上什么能威胁生命的危险。再往前走,发现一个倒地的二阶妖兽,心下了然。 这边看来有一个修为较高的人在清场,十有八九还很可能是宗衍,他想了想,继续往前并非明智之举,回头看到右边丛林茂密,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果断就走上了那条路。 越往右边走,越觉得闷热。楚秋篱想着昨夜被撒了软筋散的衣服,若是没有及时发现,现在的自己早已经躺在某处等死了。 忽地,楚秋篱觉察到一种强悍的力量从前方某处向这边荡开来,这力量含着灵动的灵力,不似仙器这种死物发出,其波动所过之处,草丛被掀倒了一片,连同三人合抱一样粗的树木枝干也哗哗作响。 然后,一声尖锐的鸟唳传入了所有在结界里的弟子耳中。 楚秋篱被这一声叫刺得脑袋生疼,他扶着旁边的树木缓了缓,光靠刚才的那一嗓子就知道这鸟非同一般妖兽,此刻去捕杀它的人必定也不在少数,他握紧匕首,也向着声音方向走去。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三人在场。宗衍正在与一只体型巨大的鸟正面死扛,边上有两个人在偷袭大鸟,不过从两人的招式可以看出,防守是主要,攻击是次要。 段沉璧曾经教过自己,在战斗中,如果真的要战,就全身心去战,别老是怕自己会输,如果一边在和敌人打一边又想逃,反而会死得越早。 果然,不出片刻,两个偷袭的人中,一个男子被大鸟的翅膀扫到,直接飞出去好远,撞在一棵大树上滑下去便再也没有起来。 那只鸟虽是妖兽,却生得极其好看,雪白的羽毛,鲜红的喙,身架巨大但是比例协调,像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仙鹤,在攻击人的时候也是姿态优美。 宗衍掌中迸出无数条傀儡丝,将这鸟逐渐困在一个地方,不出半个时辰,便可以将其治服。 楚秋篱不想与宗衍因为一只鸟伤了和气,便也没有搀和进去,刚想转身走,却看到那个还在大鸟旁边偷袭的人的正脸,正是那陈雯。 陈雯是疯了不成,还想在宗衍手里抢妖兽? 但无论她想要干什么,楚秋篱现在都没有兴趣知道,因为就在方才,一个重要的细节被他捕捉到了!楚秋篱紧紧盯着大鸟的面部,发现它虽然已经陷入了宗衍傀儡丝的重重包围中,却并没有一般妖兽即将被屠戮的慌乱,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自己左边的丛林处张望。 妖兽虽不是人,但存在着低级的感情。身陷险境却还能够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张望,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它们妖兽一族效忠的对象,而且这个对象,很可能是个弱小到无法自保需要其它妖兽帮忙照顾的存在。 楚秋篱看着那个方向,悄悄一翻身窜入了林中深处。 第34章 玉凰出世 林子里静得出奇,楚秋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放低了呼吸。 大部分人都被宗衍和大鸟的争斗吸引了去,他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动,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因为刚刚宰杀过妖兽,楚秋篱满身都是鲜血的味道,周围的昆虫总被这腥味吸引,一群又一群往他身边飞。起初楚秋篱还有耐心去挥打这些小虫,但过了一会儿后,虫子越来越多,他便放弃了挣扎。 他走在草丛间,面部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头顶盘旋的虫群为他渲染了一丝滑稽。再往前走,更多的飞虫都来围绕他,然后楚秋篱的肩膀、袖子、裤子周围,全部被乱飞的虫子包围了。 楚秋篱:“” 九炼神祠的大堂内,长老们正聚集在一块灵晶前看着宗衍与大鸟的打斗。主教五行的长老个子稍矮,看不到画面,被直接从长老中挤了出来,他叹了口气,只好去看其他灵晶,这一眼,便发现了被群虫围绕的楚秋篱。 楚秋篱在乱飞的昆虫中艰难地往前走着,却发现本来猖狂在眼前的虫子们,忽然一下子四散而逃了。眼前骤然清晰,他试探着往前移动,看到周身残余围绕的虫子们,也默默地飞离了。 这般异常自是让楚秋篱十分在意,他继续往前走,便真的发现了不同。 本来一人多高的草丛,在自己十步外凹陷进去了。他握紧匕首,向前走了去,然后发现陷进去的草丛中,不断往外散发着一种温润的气息。 楚秋篱终于走到了草丛凹陷处,一颗晶莹如玉的蛋,就那样静静躺在草窝里,仿佛与世无关。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那颗妖丹,缓缓震颤起来,楚秋篱按住妖丹不让其乱动,那妖丹却如同受到了刺激,开始不断蹦达,想要逃离似的。楚秋篱猜测妖丹还带有水牛精的残余精神力,许是在忌惮这颗蛋,想了想,将妖丹拿出来,让其靠近草丛中的蛋,妖丹挣扎得越来越剧烈,楚秋篱差点没拿稳,直接握紧了它,去看那颗蛋的反应。 很显然,那颗蛋也是受了影响,开始缓缓地摇动起来。 楚秋篱有了这条线索,便继续将妖丹靠近它。那位长老看着楚秋篱的举动,眼中放光,刚回头想说什么,忽然发现枯蓬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后面,眼神严肃地盯着楚秋篱看。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在那颗蛋越来越明显的摇晃中,蛋壳碎了。楚秋篱看见一个红红的小嘴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没毛的鸟儿从里面爬了出来,大大的眼睛对上楚秋篱,眨巴眨巴,可爱极了。 楚秋篱盯了半晌,视线落在某处,心想:唔,是只雄鸟。 妖丹却像是一个激灵,直接挣开了楚秋篱的手,就要逃开。 那鸟儿看到蹦出来的妖丹,眼神放光,张了张嘴,直接将妖丹吸入嘴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然后充满感激地看了眼楚秋篱。 楚秋篱:“” 而就在鸟儿吞食妖丹后不一会儿,它全身发出耀眼的白光,整个身体一轻,浮在空中张开翅膀,楚秋篱闭上眼睛用手臂挡住面部,等觉得这白光褪去才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只鸟儿已经长大了十倍有余,通体长出了比方才那只大鸟还要美丽的羽毛,似是透明一般,体态优雅轻盈,如同玉雕一样带着几分奢华的美丽。它亲昵地飞到楚秋篱肩膀上,用修长的脖子蹭了蹭楚秋篱的脸。 主教五行的长老睁大双眼,看向枯蓬:“竟是玉凰?!” 楚秋篱傻了,这鸟不会是将他认成自己的娘了 鸟儿对着楚秋篱示好了许久,却见这人木头似的不动,只好使出妖兽讨好人最直接最彻底的方法,将楚秋篱的一根手指啄开一个细细的小口,然后把冒出来的一颗小血珠吞入腹中,最后用翅膀抚上伤口,楚秋篱低头,惊讶地发现手指上的伤口已经恢复了完好。 那长老又是更高的一句:“竟然还主动把那小子认了主?!” 认主就在这片刻,方才楚秋篱看鸟儿啄开自己的手指本想要阻止,却转念一想或许并非坏事,便任由它作为。 那只大鸟与这鸟儿的毛色并不一致,看来不是母子关系,这鸟如果长大,应该不会比那大鸟更弱。 心里已经盘算好一切,但是楚秋篱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九炼神祠的长老们盯着,如果表现得太过于胸有成竹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想了想,反正已经认主,也不怕丢了去,便表现得一脸不知所措,直接丢下鸟儿转身就跑。 鸟儿以为自己示好认了主那人就能完全接受自己,没想到那人竟然转身就跑,心里奇怪动作却也不慢,直接追着楚秋篱而去。 那长老抬头问枯蓬:“真人以为如何?” 枯蓬嘴角勾起,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这个年轻人,很有趣。” 他看着楚秋篱向着宗衍反方向跑去,问道:“你们能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什么天赋?”诸位长老一个个挤眉弄眼,却没有人回答。 枯蓬冷哼一声,“到目前为止,他斩杀了一头一阶妖兽,采摘灵药多株,还让玉凰认了主,收获不小,却没有使用任何天赋,你们以为如何?” 半晌,一位个子较高的长老才站出来道:“说明目前在试练结界中遇到的困难,在这年轻人眼中,还没有到用天赋来拼的地步。” 枯蓬点点头,大堂中一片死寂。 试练依旧在继续,楚秋篱跑了许久,似乎体力已经耗尽也没有摆脱玉凰,停下来俯身用膝盖撑着双手,不住喘气。玉凰停在楚秋篱肩膀上,鸟眼里满是委屈。半晌后,楚秋篱站起身来,摸了摸鸟儿,像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了它。 这便是九炼神祠生存环境虽然冷血残酷,却依旧有不少人愿意来此地求学的原因。虽然一不小心就会赔上性命,但如果在这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可以收为己用。 楚秋篱一直在想为什么师尊会将进入九炼神祠这件事视为一个重要的机遇,现在他有了几分明了。 宗衍那边已经将大鸟困住,他上前一步,没有将其宰杀,用一个画满了符咒的盒子,收了大鸟。 陈雯满脸欣喜地跑到宗衍面前,“宗大哥,祝贺你收了这只三阶妖兽!来日若能把它炼化,必定对你的修行大有助益!” 宗衍客气地笑笑,“也多谢姑娘在旁边帮忙。” 他回头一看,有好多弟子站在一边,围观他收服此鸟的过程。 一战结束,宗衍长舒了一口气,看着众人眼红的表情,嚣张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他知道自己收了这只妖兽必定会被人惦记,如果谁能打倒自己,那么自己现在的所有收获都会立刻成为那人的囊中之物,但是,在这整个结界中,谁又能有能力与他一战呢? 楚秋篱也继续向前走着,他知道吞食妖丹对这只鸟的成长助力很有效果,便想着再杀几只妖兽看看。行至一土堆处,他忽然停了下来,玉凰感知主人的意图,也不再乱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楚秋篱捡起石头往那边一丢,惊出一条长长的毒蝎。 玉凰扑腾了下翅膀,发出一声鸣叫,蝎子想逃,楚秋篱甩手将匕首掷出去,直接将其钉在了石头上。剖开蝎子,楚秋篱拿出一颗即将要炼成一阶的妖丹递给玉凰,却看到它嫌弃地转过了头。 楚秋篱:“” 这货还挑三拣四的! 他看着这颗半成品,心想对自己也没用,便随意丢在了地上。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地下深处忽地张开一个黑色的口,吞吃了蝎子的妖丹,然后悄悄地缩了回去。 楚秋篱带着玉凰继续走,边走边道:“既然咱们以后是一伙的了,那我便给你起个名字。”玉凰高兴地叫了两声,楚秋篱思索片刻,“师尊养的小兽叫封炎,那叫你碎雪怎么样?”鸟儿歪头想了想,又叫了两声。楚秋篱看得出它高兴,便道:“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叫做碎雪了。” 这鸟儿的确不是凡品,还没有彻底开灵智,就已经能轻易明白人的意思了。这么一看,封炎真是笨到了家,难为自己的师尊还那么喜欢它。楚秋篱想到段沉璧,也不知现在,自己的师尊在干什么呢 闲风阁许多天没人打理,到处落满了枯叶。落索居的庭院内,隐隐传出一波又一波不一般的灵力波动。段沉璧正端坐于屋内的蒲团上,他双眼紧闭,眉心微蹙,似乎是遇到了瓶颈。 小屋的中间是一道阵法屏障,将屋子分成了两个空间,另一边卧着沉睡的封炎,因为在自己主人面前,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面目,体型如同一只成年老虎,通体呈现碧玉色,头上是一个几近透明的角,长长的睫毛下,闭着的眼睛里眼珠似乎在缓缓移动。 整个屋子不算很大,但是到处都是繁杂的符咒,封炎的周围不断迸出一两点紫色的火星,但是落在蒲团上也不会烧起来,反而在熄灭后留下一点点水渍。神兽修炼一般靠沉睡,是以它静悄悄地,并没有明显的动静。段沉璧只觉身处一个不断下坠的空间,明明知道他就坐在自己的房中,那种挥之不去的失重感却让他觉得将自己无处安放,脑中的血仿佛一股脑往上冲,让他的灵魂也觉得眩晕。 突破解庸就像是度过一道天堑,其间的痛苦非未入解庸者能够体会。段沉璧不断将精神集中在识海,同时又把灵力在内府化为千万道细密的剑光,时不时扎向自己的元神,伤害力度控制到几乎没有,但疼是真的疼,不过这般可以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迷失在修炼中。 终于在约莫一刻钟后,他的神色缓和,眉间逐渐放松下来。 这番坚持自然有了回馈,他感到浑身变得较方才轻盈了数倍,身上的灵力缓缓向四肢渗透,抚平了每一缕筋脉中的躁动。 晚上的时候,楚秋篱又带着碎雪来到它出世的地方。妖兽不是傻子,能把一颗重要的蛋独自放在这里离开,说明此地要比其它地方安全得多。 他清理出一块地,又在旁边用草围了个鸟窝,最后在周围布下一个窥音阵法,就和碎雪一起躺下。 临睡时他还想着自己在空间拿出阵法图修习的时候,翻到窥音阵一页,上面写着的段沉璧的灵感记录:可设在林中,窥听山鸡动静,明确方向后,一举拿下,再放于火中烤熟,加以佐料,定是美味一道。那字端正大方,带着一种洒脱不羁,楚秋篱合上眼,低笑了一声便睡了。 第二日,天晴。 楚秋篱来到一片瀑布之下,碎雪正激动地要上前饮水,却猛地停了下来。楚秋篱察觉有异,问道:“怎么了?”碎雪飞回来,藏到了楚秋篱的脖子后面,厌恶地叫了一声。 楚秋篱立刻起了戒备,看向瀑布深处,不知道自己又遇到了什么怪物。然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瀑布后面传来 楚秋篱敢保证,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狼妖。 如果说最开始遇到的水牛精就顶三个楚秋篱大,那么那只水牛精的大小,充其量能比肩这只狼妖的一条腿。他立刻带着碎雪后撤十步之远,心中快速地想着应对之法。 狼妖的洞府就在这瀑布水流的后面,楚秋篱默默对比着这比五青飞湍规模还要大三倍有余的瀑布,其下面的水速,应当不会低到哪里去。 然而这狼妖却在水中站得稳稳当当。 楚秋篱心知自己元阴境都不到的修为难扛这巨型的妖兽,便想要慢慢后撤,躲开这只厉害的怪物。碎雪也将自己控制成一个雕塑般的存在,鸟眼都不敢随便眨一下。 一步,两步,三步 楚秋篱看着身后好大一片空地,根本没有能遮掩的树丛,背上不断地开始流汗。结果就在这时,一只野猪哼哼地从边上一坑里跳了出来,一下子撞倒了浑身僵直的楚秋篱。 看着那野猪毫不在意周围环境地继续往前跑去,被水中的狼妖一爪子拍了个稀烂,楚秋篱倒吸了一口凉气。狼妖举起自己的爪,舔干净上面的肉渣,碎雪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然后狼妖看向了楚秋篱,楚秋篱不知如何是好,相对无言了半晌,试着举起手朝着狼妖摇了两下,面无表情道:“你好。” 狼妖直接一爪子扑过来,楚秋篱转身就抱着碎雪往后跑。剧烈的颠动晃醒了晕厥的碎雪,它那鸟眼刚睁开一条缝就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朝着自己扑来,鸟身一哆嗦,感觉自己被楚秋篱紧紧抱着,心跳加速,又晕了过去。 一爪子好险好险,刚刚没拍中跳出去的楚秋篱,直接在地面上砸了个巨大的爪型坑。楚秋篱滚在地上沾了满身的土,猛地咳出一口血。 碎雪又被楚秋篱一胳膊压醒,鸟眼里全是生不逢时的沧桑。 这一阵咳嗽咳得楚秋篱眼冒金星,他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发现了一个让他惊喜的细节。 狼妖没有从水里跳出来继续追他,正在愤怒地捶打着地面。这说明,这只看起来巨大无敌的妖兽,是离不开水的。楚秋篱的肋骨似乎摔断了一根,疼得直往外冒汗,碎雪带着伤飞过来,看着受伤的主人,却见楚秋篱虽已经被摔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可眼中燃着旺盛的战意。 楚秋篱的确不打算逃了,既然对手的缺点已经暴露,那么进攻便成了最佳选择。五行相生相克,水的克星是土,既然如此,这片空旷的土地,就是最好的武器。 元阴境都没到,如何让整片土地翻出反击的浪潮? 楚秋篱自空间拿出驯养的魇灵,将其放了出来。一时间蓝色的魇灵围绕在楚秋篱的身边,碎雪几近透明的羽毛也映上了梦幻般的蓝色,它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小小的生灵,又用翅膀去轻抚它们。 两只魇灵按照楚秋篱的示意,在狼妖暴怒的时候穿过层层飞沙,飞到了狼妖的后颈,然后同时咬住了狼妖的皮肉。无数魇灵感应到同伴已经得手,便纷纷围攻向神智已经开始恍惚了的狼妖,将其拖入梦境。 楚秋篱右手手指动着,指示魇灵们的进攻轨迹。碎雪看着这个满脸血污,可气度却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主人,只觉得自己选择认主是赚到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狼妖已经睡死过去。但楚秋篱并不打算趁着狼妖熟睡去攻击对方,因为对方体型太大,而且自己也不熟知这种妖兽的死穴在哪里,若是一时鲁莽动刀动错了地方惊动狼妖,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在瞬间逃离处于癫狂状态的妖兽的利爪。保守起见,还是在梦境中牵制狼妖,再找机会下手较好。 楚秋篱在脚下布好一个防御阵,又为自己与碎雪前额分别种下一只魇灵,道:“给你看看,这是师尊教我的魇术,便打着坐睡了过去。” 下一刻,防御阵金光大盛,护住了一人一鸟。 第35章 地吸 碎雪进入梦境,看到周围乌云密布,与现实里的环境完全不同。 楚秋篱正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困在水中的狼妖。狼妖愤怒地看着楚秋篱,利爪拍打着楚秋篱面前三尺的土地,却伤不到楚秋篱半分。 许久,楚秋篱见狼妖拍打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显然是消耗过度,他才道:“碎雪,这是我第一次试着运用五行的相生相克,你先到旁边安全一点的地方去。” 碎雪点头,往后让开五丈,看着楚秋篱站在自己主导的梦境中,像个造物主一样,画了个指引符咒在地上,引导它向四面缓缓延伸,逐渐铺满整个地面,然后做了个起的动作。 刹那间,平整的土地猛地裂开来,跟随楚秋篱手指的方向,全部如同浪潮一样涌动着朝狼妖追去,狼妖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拼命想往水里缩,但因为方才用力过度,速度太慢,一只爪子已被埋没在了土中。它拼命地叫起来,看着自己的那只爪子,使尽力气也无法从土里挣出来,眼中充满了痛苦。 但是在大堂里围观的长老们看来,真实环境中的狼妖仅仅是陷入了梦境,毫发无伤。 在碎雪眼中,这一战在梦中而言简直是单方面吊打,实际环境中,狼妖昏睡着,时不时呼吸粗重,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制着,完全醒不过来,这实在令不明情况的人匪夷所思。 主教秩序的长老负手而立,“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年轻人用的应该是魇术。”堂中静默半晌,主教布阵的长老上前,又补充了一句道:“他也用上了布阵。” 楚秋篱趁胜追击,看见狼妖转身,对着土浪发出转弯的指示,只见一股土浪拔地而起,形同龙卷风一般朝着狼妖身后势不可挡地卷过去,断了它的后路。狼妖骇极,连忙伸出爪子去护自己的侧颈,楚秋篱没有放过这一丝细节,继续指示着完全翻出来的土浪,从左右分别围堵狼妖。 不一会儿,这幻境中的狼妖已经被土埋住了大半个身体,而那气势非凡的瀑布,也生生被隆起的土堆改变了流动的方向。 狼妖像是大势已去,被压制在土中无法动弹,楚秋篱转头将手臂伸出,示意碎雪过来,碎雪立刻扑到楚秋篱手边,被自家主人收了眉心间的魇灵。“我们走。”楚秋篱也取下自己眉间的魇灵,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周围依旧是平整完好的土地,天色晴好,只是狼妖还被困在梦中,却已是被折磨得出气多进气少了。楚秋篱让碎雪等在旁边,拿着匕首爬上狼妖的躯体,在其两边颈侧利落的划了又深又长的两道口子,狼妖在梦中受到重创却无力挣扎,楚秋篱还没来得及跳下去,就被那血喷了一身,他嫌恶地从狼妖身上跳下来,站在了地上。 方才在梦境中,楚秋篱看到危难时刻的狼妖下意识护住了颈侧,便知道它的死穴多半是在那个地方,一从梦中出来,他便攻击最脆弱的狼妖的侧颈,这一赌的确赌得没错,狼妖果然受苦不少,等楚秋篱呼吸平复下来,它已经死在了梦与现实的双重折磨中。 将所有魇灵收入瓶中,楚秋篱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剖出了狼妖的内丹。碎雪眼睛一亮的同时,楚秋篱也不禁感叹,那泛着紫光的内丹,光晕也是极其柔和,是实打实的五阶妖丹。 楚秋篱将其递给站在地上的碎雪,这鸟脾气忒怪,见自己浑身血污,竟然不再往自己肩膀上飞,“你不是吃这个吗?这下不嫌品阶低了?” 碎雪雪白的鸟脸愣了一下,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妖丹虽然是妖兽进阶的好东西,但被人利用炼药也是极其珍贵的材料,碎雪虽不知其中原委,但目睹了楚秋篱宰杀狼妖的不易,最后自己主人眼也没眨地将其投喂自己,的确是真心对自己好。 楚秋篱看见碎雪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你这般刚刚长大,我作为你的主人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这妖丹我自己留着也没办法马上利用,但是你现在很需要它,吃了它变强一些,不也对我有帮助吗?” 碎雪又看了楚秋篱一眼,见他神色笃定,便张口将妖丹吞入口中,亲呢地跳上了楚秋篱的肩膀。 楚秋篱被逗乐了,笑着道:“你不是有洁癖吗?”碎雪扑棱了两下翅膀,亲昵地蹭了蹭楚秋篱的脖子,然后把嘴里的妖丹咽了下去。 顿时,紫光大盛,碎雪怕波及到楚秋篱,便飞上高空,感觉自己的筋脉被不断疏通又伴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它不安地挥动着翅膀,以发泄无法立刻接受的雄厚力量。那狼妖活着的时候就能一拳把地面砸个大坑,楚秋篱看着空中挣扎的碎雪,明白进阶后的碎雪将会比现在强大不止一两倍。 他担心地望着碎雪,却察觉脚下开始剧烈地震颤。 这动静愈来愈明显,楚秋篱才是剔骨境,没有办法御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猛地想到了徐斌外出一夜未归,却在试练前主动退出的举动。 早时他就想,像徐斌一样的人,来九炼神祠肯定是为了得到什么,但能够在试练这样一个危险却又有着无限机遇的机会面前,除了必死这一个结果,他是不会轻易打退堂鼓的。 大堂的长老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望着枯蓬,道:“真人前夜叫我们一同在结界中布下地吸,此时放出,是想要测试这些新弟子们在遇上实力悬殊的对手时的对敌的方式吗?” 枯蓬闭着眼睛,语气平静,“这也是第一次尝试使用地吸,希望别让我失望。” 碎雪还在妖丹的消化中,它时不时绷直了身体,却愣是没有叫出一声,它知道自己乱叫会引来其他心怀不轨的人,也会给自己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努力咽下喉咙里的血腥,紫光自它体内不断发出,它疼得鸟脸扭曲,往下一看,远处有什么不明的黑色粘稠物慢慢从地面渗出,碎雪知道自家主人不会御剑,便又努力凝聚意识,发觉妖丹已经被自己吸收了一半,索性闭上了眼睛,全力对付剩下的一半。 楚秋篱也看到了远处满满流动过来的黑色物体,他见那物所过之处草木凋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看到碎雪还在炼化妖丹,便直接朝着那物奔去。 主动出击总比等死要好,他看着黑色的粘稠之物一接触到草木便将其生命力完全吞噬,再画出一道引火符咒攻去,发现火焰在接触它的一刹那瞬间熄灭。他想了想,打出一道灵力,却看到灵力如泥牛入海,直接消失了。 楚秋篱忽地又想到一种方法,将地面挖出一道道沟渠,一直挖到了碎雪的脚下。他看着那物真的沿着沟渠缓缓流下,在溢满了整条沟后,又开始往第二条土沟里流去。 这样,留到自己脚边的时间就延长了一倍,自己可以有更多时间来想出应对之策。 远处不断传来人的惨叫声,楚秋篱估计是有的人已经着了这黑色不明物的道,他坚信每一样东西都会有自己的天敌,可是试了无数种方法,还是没能找到有效的抵抗之物 。 临近黄昏,那东西已经将楚秋篱五步之外的土沟填满,楚秋篱挖坑挖得近乎脱力,断了肋骨的地方痛得要死,眼看着自己的脚即将被淹没,忽地一声穿破云霄的鸟唳,碎雪进阶成功,体型在一瞬间长大了数倍,巨大的翅膀对着地面一扇,爪子一握,带着楚秋篱就上了天。 楚秋篱看到方才自己站立的地方已经被黑色覆盖,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色渐浓,楚秋篱已经坐在了碎雪的背上,他看着地面无边的黑色,想着破解这物的方法。身边时不时会飞过御剑的人,他们看着碎雪或惊诧或艳羡,但也只是看看,因为大敌就在脚下,谁也不想现在就起冲突。楚秋篱轻轻抚摸了几下碎雪的脖颈,道:“你也不必害怕,我会加把劲修炼强大的,让他们不敢再觊觎你。 碎雪鸣了一声,回应了他。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加快速度朝北边飞去,楚秋篱伸长脖子看向那边,发现了个熟人。 那瘫在一只大鸟背上的,不就是宗衍吗? 看来宗衍并没有把大鸟就地杀戮,而是留下了活口,也幸亏他没杀了这大家伙,不然恐高的他不会御剑,又怎么能避开地面上那不明属性的东西呢? 却听一声虚弱无力的“救命”自大鸟下边传来,楚秋篱让碎雪飞开一段距离,才瞧清楚了鸟爪上风中凌乱的陈雯。 楚秋篱悠然坐在碎雪背上,奇道:“呀,这不是陈姑娘吗?” 陈雯看到问她的人竟然是楚秋篱,愣了一下,又苦着脸道:“秋篱,你快拉我一把,我已经被鸟这么抓着近一个时辰了!” 楚秋篱看向意识恍惚的宗衍,“宗兄,你为什么不拉陈姑娘一把?” 宗衍眼睛半睁,面带菜色,“我我晕” 碎雪那只大鸟是因为被俘所以才驮着宗衍也勉强顺带救了陈雯,听到宗衍这么一句,鸟眼里满是轻蔑。这极具灵性的眼神被楚秋篱瞧见,他好一阵无声的捧腹,再看向宗衍,脸上已经满是担忧,“那宗兄你还好?” 宗衍伸出手晃了晃,示意还行。楚秋篱便又看向陈雯,“陈姑娘,我修为不是很高,而且也不太会操控这只鸟,怕拉你的时候不小心害了你,所以两相比较,要么你还是就这么保持着?累归累,但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说罢眼神无辜,满是同情又补了一句,“希望这只鸟也别太累,到时候一松爪子,陈姑娘可就危险了。” 陈雯:“” 正说着,楚秋篱又看见一棵树上挂着个人,他让碎雪靠过去,才发现那是许莲凤。看着不久之前还找自己茬的人此刻正紧紧抱在树上颤抖,那黑色的东西已经就要爬到许莲凤的脚上,楚秋篱一把将许莲凤拉起来,扔到了碎雪的背上。 许莲凤本就精神紧张到了极致,被楚秋篱一拽,又是一阵失声尖叫,楚秋篱捂住耳朵,“行了行了这位大姐,你还没死呢。”听到这话,许莲凤才从惊恐中缓过来,看见自己被救,满脸挂着泪水道:“呜呜呜,可吓死我了!!”楚秋篱没再理她,转过了头。 许莲凤万万没想到会被一个修为还不如自己的人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多年的骄纵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感激,低声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楚秋篱慢悠悠转过头来,看着许莲凤的眼睛,“哦,那好,要不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许莲凤身体一抖。 楚秋篱又道,“不过可以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你看看地上那个黑东西再回答我。”碎雪很配合地抖动了一下,许莲凤差点没坐稳,一下子趴在鸟背上,嘤嘤道:“楚少侠宅心仁厚救我狗命在下感激不尽!” 楚秋篱眉眼弯弯,“姐姐说话原来这么好听,那便乖乖待着。” 鸟爪上的陈雯:“” 半晌,楚秋篱拿出一枚丹药,扔给了宗衍,“宗兄,这药可以舒缓体内不适,你先服了它,等你好些,我想与你商量破解这困境的方法。”宗衍虚弱地回了一声多谢,吞下了药。 楚秋篱望着天上的月亮渐渐从厚重的云里显现,开始盘算起来。方才他挖了一个大坑,才让这黑东西的流动速度慢了些,除此之外,无论用上什么方法,都对其构不成威胁,假如此物的大小是边流动边增长,那就太过于棘手,但如果这东西的大小是固定的,便可以将其引到一个巨大的坑中,让它往坑里流,人便可以在它再也无法覆盖的土地上逃生。 就这么想着,他低头对碎雪道:“你能不能带着那只大鸟一直向结界的边上飞?”碎雪点点头,对驮着宗衍的大鸟鸣了一声,大鸟便神情恭敬地跟了过来。楚秋篱借着月色,看着这连成一片的东西,不由又想起了徐斌果断退出的事。 徐斌,来自沉星门,修为元阴一阶,擅长打听消息,也会察言观色,心思也非常缜密。来九炼神祠必定不是只想要当一个在玄晶矿中干苦力度日的人,试练前一晚出门,多半是为了摸清第二日试练的环境,但第二日果断放弃试练,定是知道了这次试练中会有不小的麻烦。 如果大胆推测,很可能是听到或看到了什么。这地上的黑东西来得极其突然,大规模威胁试练中的所有弟子性命,且看上去没有天敌,那么 这黑东西是被人放进来的,绝非偶然遇到,再大胆些猜测,放进来的时间应该是试练的前一晚,如果说自己这一路人在结界中是初来乍到,那么这东西也是刚来五号山,除了依附自己天生熟悉的土地,没有其它靠山。 就这般想着,碎雪已经带着他们来到了结界的边缘。楚秋篱看着结界便空余出来的半寸土地,心下了然。宗衍已经好了很多,他问道:“小楚,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黑东西它的大小是固定的?”说罢立刻将头偏过,不敢再从高处往下瞧一眼,楚秋篱眼中带光,“就怕它大小不固定,如此一来,就好办多了。” 宗衍心中一喜,但也不敢挪动,躺下来用激动的语气问道:“怎么?!”楚秋篱将方才所想的东西,除过徐斌那部分全部告诉了宗衍,道:“我原想着要不要弄出来一个很大的深坑,将其引入坑中。可现在想想,不如让它脱离自己的靠山,也就是把它与地面分开来,这样,便可以制住它。“ 宗衍点点头,道:“既然深坑不行,那有什么办法呢?”纵然前世当了一辈子魔君,可宗衍的本质还是带着正道的条条框框,一时想不出破解之举。楚秋篱想了想,“简单,往‘下’不行,可以往‘上’想办法,如果有一座高山,将其引到山上,在它全部爬到山上后,将水引入山脚下,让它上不去又下不来,就可以逃脱了。” 想起方才宰杀狼妖的地方,他道:“跟我们来。” 碎雪按照楚秋篱的吩咐,向瀑布那处飞去,两只鸟一前一后,惊动周围御剑的修士,那些人御剑极其耗费体力,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许莲凤看到他们看着两只鸟嫉妒的眼神,厉声道:“看什么看?再看也不是你们的坐骑,不想死的都给姑奶奶让开!” 楚秋篱笑出声来,“没想到你都已经这样狼狈了,嘴上还是如此的有战斗力啊。” 许莲凤哼了一声,“谁让这些人都端着一副君子模样,骂了他们他们也不好意思跟我一个女人计较,就憋着去呗。”她看了一眼楚秋篱,“不过能扯下脸来跟我嘴上杠的你,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楚秋篱躺在鸟背上看着天空,“那是我仗着年纪比你小一些,如果我年岁比你大,应该”他忽然想起段沉璧怼天怼地都不落下风的风格,道:“应该也是敢怼你的。” 许莲凤也笑了,道:“这话说得好听些,就是无所畏惧,说得难听些,就是”话还没说完,楚秋篱就补充道:“就是臭不要脸!”两人对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楚秋篱道:“没想到刚遇见你时你那么强势,多聊了两句,姐姐你还挺有趣的。” 许莲凤盘腿坐着,“人人都说我这性格飞扬跋扈,可是你想想,沉星门到处都是修士,满口的之乎者也,每天修炼来修炼去,有什么意思?我只好到处找人吵架,度过这无聊的日子,时间一长,就真的成了习惯,一年又一年下来,就几乎没有朋友了。” 楚秋篱道:“那你没有想过要改?” 许莲凤把头发一甩,“改什么改,自己觉得痛快才是真的。”楚秋篱点点头,“你还别说,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 宗衍见他们聊得投机,也掺和了两句,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瀑布上空。 许莲凤看着死去的狼妖,满脸震惊,“这这这这是哪位大侠杀的?!”楚秋篱面无表情,“我也不知道,反正白天路过的时候就看见它死在那里,印象有点深。”碎雪眨眨鸟眼,也是一脸无辜。 那狼妖身体高大,就像是一座大山,楚秋篱问宗衍道:“宗兄,你有没有办法将这个狼妖的尸体抛到瀑布的顶端?” 第36章 各有千秋 看着瀑布顶端的山石,宗衍想了想,道:“有。” 楚秋篱点点头,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勉强?” 宗衍支起身子,摆摆手,“无妨,只要破解了它,一时的痛苦还是可以忍受的。”说罢,伸手往狼妖下方打出数道傀儡丝,那些傀儡丝一接触地面便将一头扎入地下深处,另一头向狼妖的尸体聚拢,如同有灵性的长草,将那尸体向瀑布顶端托去。 宗衍忍着从高处往下看的眩晕,使劲将更多的傀儡丝往下面钉入,楚秋篱默默在旁边看着狼妖的身体被缓缓上移,其浓重的血腥气吸引地上的黑东西也随着往上爬,一寸一寸地减少对地面的覆盖。 许莲凤屏息看着一切,她听了楚秋篱的计划,手中团着灵力,就等时机一到出手。 约莫过去三炷香的时间,宗衍已经快要虚脱,那黑色的东西终于都爬上了高高的瀑布山石之上。 楚秋篱对着许莲凤高喊一声,“许姑娘,就是现在!”许莲凤立刻将一道灵力对着山脚轰去,紧接着又是数道灵力绕着山脚一圈均匀地轰炸,碎雪载着二人,将速度控制到刚刚好,一阵尘土飞扬后,整座山石的下边形成了一道环状水流,哗哗声不绝于耳。 那黑色的粘稠物盘在山石间,伸出短短的触角去试探自己下方湍急的水流,一时没敢再往下爬。 宗衍看见这战役结束,心里一松,直接晕了过去。 所有劫后余生的修士都落到了地面,许莲凤上前把了把宗衍的脉搏,道:“还好,就是在高处待得久了被吓的。” 楚秋篱:“” 陈雯:“” 大堂中的长老看见地吸已经被解决,其中主教卜算的长老看着若有所思的枯蓬,道:“这个姓楚的小兄弟,推算之法也很让老夫欣赏。”枯蓬点点头,“诸位觉得,宗衍与这个姓楚的年轻人,哪个更胜一筹?”所有长老安静了一刻,然后开始激烈的讨论。 试练还剩不到一天,楚秋篱等宗衍醒转过来,就要拜别。临走时看到碎雪一直看那只守护过它的大鸟,便问道:“宗兄打算将你这只收服的大鸟如何处置?”宗衍挠了挠头,道:“我见过秦关的坐骑是只白凰,他喜欢那鸟喜欢得紧,所以打算也将这只鸟在以后送给他,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楚秋篱又从宗衍口中听到秦关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原来宗兄是为了这样,我想,秦师兄应该会非常高兴的。”宗衍也笑了,他将大鸟收于空间,道:“如此,那我们继续各走各路。” 陈雯默默跟上了宗衍,楚秋篱皱了皱眉,转过了身。 一人一鸟走了一会后,碎雪摇身一晃,缩小到原来的体型,站在了楚秋篱的肩头。楚秋篱见它这么懒,道:“你可小心你的爪子,我这一身衣服都已经脏污不堪了,别再给我抓破了。”碎雪欢快地叫了一声,但也听话地缩起了利爪。楚秋篱体力损耗太多,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多少力气去砍杀妖兽,便从怀中拿出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吞了下去。 长老们讨论完毕,结果是:宗衍与楚秋篱的能力,各有千秋。 枯蓬满意地露出一丝微笑,以前的试练,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两个能力卓绝的年轻人,这对于九炼神祠来说,可以算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结界中活下来的人已经不是很多,楚秋篱服用丹药后肋骨的伤已经好了九成,他看见有些人或伤或残,却没有足够的丹药来自行治疗,便拿出一个月来积攒下的一部分丹药,往地上一坐,画了个传音阵,道:“疗伤丹药,十张神祠票一枚。” 要放平时,楚秋篱肯定不会这么喊,因为有被抢的风险,可是现在人人都挂了彩,不会为了抢丹药再耗费力气。 不一会儿,楚秋篱手上便有了三百多张神祠票。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两下,发觉自己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楚秋篱带着碎雪,又开始去密林中穿梭,这次遇到的妖兽都不算很厉害,有了碎雪的帮忙,他们一人一鸟没花多少时间就摘到了许多灵药,又获得了两枚妖丹,全部被楚秋篱投喂给了碎雪。 待修整片刻,楚秋篱觉得自己气海有些不稳,筋脉又扩张的趋势,他皱了皱眉,“不好,我觉得我可能得在这里进阶了。”碎雪点头,化为了自己体形最大的模样,表示自己可以为他护功。楚秋篱抚了下它的翅膀,道:“那便靠你了,我去寻个洞窟,还需画个简单的阵法,就劳烦你在洞外替我守着了。” 说罢,碎雪便载着气息明显开始有变的楚秋篱去寻找洞窟,一盏茶的功夫后,楚秋篱已经安安稳稳开始集中精力进阶了。 踏入元阴就相当于进入正式修习的第一阶段,楚秋篱全身针扎似的痛,他先努力平息了躁动的呼吸,又将灵力慢慢向四肢百骸输送,最后凝聚所有意识以已有的修为缓和丹田处的疼痛。碎雪站在山洞外听到主人偶尔的闷哼,不由有些紧张。 但是过了一会后,楚秋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周身萦绕着白色的气,说明已经在进阶的过程中了,碎雪尽职尽责地守护着他,玉凰的威压放出,连草丛中的飞虫们都没有敢飞来打扰一二。 枯蓬看见这个年轻人进入山洞后就离开了大堂,留下一句话,“这个叫宗衍的和这个姓楚的小子从结界出来后,给前者开放涅盘、战场、防御三脉,给后者开放秩序、阵法、卜算、五行四脉,如果他们对别的脉别有兴趣,可以来找我要名额,其余人,你们自行分配。” 天色渐渐暗下来,随着一声钟鸣,无悲打开了试练结界。楚秋篱已经从山洞中出来,突破进入元阴一阶,他整个人觉得走路时步伐也轻盈了许多,通体畅快。看见很多人都向结界外走去,他心思一动,道:“碎雪,快带我去狼妖那处一趟。” 此时的狼妖尸体已经被爬上去的黑东西吮食殆尽,楚秋篱拿出匕首,砍下那黑色粘稠物一寸长的触角,收入了符咒繁杂的储物盒。他知道结界打开的一刻所有灵晶都会断了与这里的联系,没有人会知道他做了什么,处理好一切后,便快速往外面走去。 无悲在结界外神情平和地等着他出来,楚秋篱心中有几分受宠若惊,对无悲打了声招呼,无悲笑了下,将四条白色的缎带递给楚秋篱,道:“今后有四脉山峰会为你打开,想修习哪一样,便可以按照课业传授的时间进去修习,凭借写了对应脉别的缎带,就能进去。另外,真人对你开放备选权利,如果对其他脉别感兴趣,可以去找真人商量。” 楚秋篱点点头,“请问,方不方便告知我是哪位真人?”无悲很客气,“是枯蓬真人。”楚秋篱心里一惊,又道:“其余同修有和我一样的吗?”无悲道:“有一位,名叫宗衍。”楚秋篱了然,谢过无悲,便带着碎雪回了十三号山。 被选中的人都获得了自己相应的缎带,楚秋篱推开院门,就看到徐斌一脸羡慕地围着谈方看缎带,“道长可真厉害,是战场一脉呢,以后可要罩着我。”见楚秋篱回来,又上前道:“楚兄弟,你得了什么缎带?”楚秋篱笑了笑,“五行,也不知道能学到些什么。”谈方看楚秋篱回答得云淡风轻,道:“还多些楚兄弟帮我们困住了地上的邪物。”楚秋篱上前一步,“哪里哪里,都是靠那位叫宗衍的兄弟,要不是他,我们都得死。” 徐斌又瞥见站在楚秋篱肩头的鸟,伸手想摸,被碎雪嫌弃地躲开了,他惊道:“这玉凰也太好看了?”楚秋篱眉头一皱,“徐大哥认识它的品种?”徐斌道:“我从小就喜欢看这些妖兽的记载,所以清楚。你很厉害啊,竟然能抓到玉凰!这可是妖兽中的禽类之王啊!” 楚秋篱回头看了眼碎雪,碎雪骄傲地伸长了脖子,“原来你这么有背景啊。”楚秋篱对着碎雪叹道,“可不是?你小子这是碰上大运气了!”徐斌又伸出手,却还是被碎雪躲开了。 徐斌:“” 楚秋篱从两人身边走过,刚打开房门,便听到谈方在身后道:“楚兄弟,你只是获得了五行的一条缎带吗?”碎雪也转过头来,握在楚秋篱肩头的爪子紧了紧。 楚秋篱手扶在门框沉默了片刻,回头笑道:“还有秩序、阵法、卜算三条,怎么,谈道长有事?” 徐斌睁大了眼睛,“厉害啊小楚,平日里看你瘦瘦小小的,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楚秋篱对着徐斌笑了笑,“运气好罢了,都和修为没有多大关系,就是想得多了些,误打误撞活下来了。” 说罢,他又抬头看向谈方,“道长你说,难道不是这样吗?”谈方低下头,“楚兄弟智慧过人,不应妄自菲薄。”楚秋篱笑了笑,抬起胳膊把脏污不堪的一身衣服在两人面前展示了一番,“那么没事的话,我便去烧水洗个澡了。” 坐在浴桶中,楚秋篱终于舒缓了下来。白气蒸腾,他目光放空,呼吸间带着疲惫。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在试练中收获不小,往后的日子也必定会比现在好过得多,但是修为低是自己如今最大的问题,即使成为了四脉峰的弟子,没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也必定会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着,要想不被动,只能主动提高修为。段沉璧曾经说过,只擅长一样技能的人虽然会被称为大师,但终归不会过上随性的生活,还是要依靠别人,有求于人,便是软肋。 楚秋篱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将头仰起来靠在了木桶边上。 心里的计划盘算清楚了,他便又想起段沉璧来。时间过了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五青门怎么样,那倒了一大片的竹子有没有又长起来,还有封炎那个家伙,有没有给师尊惹事,还有乌涂,会不会做什么对师尊不利的事 上辈子他就知道乌涂这个人的恐怖,如果说枯蓬真人是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人,那么乌涂便是修真界最没人能管得了的人。 据段沉璧说乌涂受了千年诅咒,无生无死,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乌涂的生命安全,死亡对于乌涂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那人就像是这世界中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没有消失的那一天。 或许也正因为他特殊,乌涂的脾气也是反复无常,怒的时候,可以随便灭几个门派玩玩,高兴的时候,又能帮素不相识的人完成难如登天的愿望还不求回报。楚秋篱曾认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但段沉璧告诉他不能单凭一面去看人,楚秋篱上辈子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但是这辈子似乎晓得了其间的一丝道理。 毕竟没有人受过这种千年永生的诅咒。死亡,有时候也算天地对世间生灵的一种馈赠。 楚秋篱洗完澡后,换上一身新衣走出了庭院,碎雪不想睡,也跟上了他。 秋意渐浓,风微微有些冷,楚秋篱望着周围的树木,忽然想到了什么,道:“碎雪,你带我去个地方。”碎雪点点头,“嘭”地变大长开洁白的翅膀,楚秋篱跃上它的背,指着玄晶矿的位置道:“往那边。” 八十一号山里面还是有很多人在挖矿,山脚下有一排排木桩,上面挂着灯,一片昏黄的灯光下,背着背篓的人像极了没有感情的僵尸。楚秋篱让碎雪继续往前飞,但是也刻意让它减缓了速度,到八十二号山上空时,楚秋篱明显感觉到了这座山的不同,不是不同于八十一号山有灯光,而是这座山太安静,安静到了几乎连上面的树都不会因为风的经过而摇晃。 再往前,楚秋篱看到了八十三号山,那里和八十一号山一样,也是昏黄的灯光下来往着行尸走肉般的人们。楚秋篱拿出一张纸,大概画了下这三座山的位置关系,便让碎雪带着自己回了。 第二日,徐斌出门去八十一号山,出门的动静吵醒了楚秋篱,楚秋篱看见碎雪还在自己临时做的鸟窝里睡着,便只是坐起身,没有下床。 晨光自窗外透进来,他微微眯着眼,想到待会就要去领入了九峰的弟子的道服,眉眼一弯,轻笑了一下。 不知道师尊如果听说自己通过试炼便拿下了九座山中的四个名额,会不会高兴。 第37章 正式听学 这次拿到名额的一共有七人。分别为楚秋篱、宗衍、谈方、陈雯、许莲凤、苏景、卫行风。前面几人楚秋篱都有了解,至于苏景与卫行风,一个来自寒霜寺,一个来自书云观。 楚秋篱领到的衣服领口是淡蓝色,整体白色居多,上面画着九脉山峰的标志图案。在九炼神祠中,能穿这种衣服的人要比寻常弟子高一个等级,可是,并不意味着今后的日子会有多么好过。 七个人东西领完,却被告知要搬迁住所,与其他十三号山的普通弟子分开。 新居就在八号山,因为能进入九脉主峰的弟子本就稀有,所以他们的住所是一人一个院子。 楚秋篱选择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小院,里面种着很多桃树,正值深秋,树上的叶子几近落完,倒也显得这里比其他长满松柏的院子宽敞了几分。 楚秋篱并没有多少东西要搬,他将碎雪安置在新住所中,去了八十一号山。 再次来到这里,楚秋篱还是选择穿上普通的衣物,穿过劳作的人群,他找到了正在稍作休息的徐斌。 徐斌看到楚秋篱过来,笑着问道:“小楚,你怎么又来这里了?”楚秋篱点点头,“我来这里,是找徐大哥的。”徐斌愣了下,“找我?”楚秋篱问道:“徐大哥,你现在身上有多少张神祠票?”徐斌眼神带上防备,没有回答。 楚秋篱笑了笑,拿出三十张神祠票,“徐大哥,我用这三十张神祠票换你半天时间,能否赏我个面子?”徐斌歪着头思索了片刻,笑着接过神祠票,“当然,三十张神祠票换半天,太值了。” 半个时辰后,楚秋篱和徐斌坐在了七十三号山的一个酒楼雅间中。 七十三号山主要是经营买卖的一帮人,他们大多没有在试炼中被选中,但是因为有商业头脑,利用做生意,在九炼神祠获得了立足之地。 这里的酒楼店铺大多都很有格调,来的人也必定非寻常之辈。徐斌坐在雅间看着楼下一群又一群身穿九脉弟子服的人,问道:“小楚,你有什么事,说罢。”楚秋篱看到菜已经上全,起身关上门,道:“徐大哥,今日请你过来,诚意你已经看到,所以我问一些事,还请你也如实相告。”徐斌点头,“那是自然。” 楚秋篱轻笑一声,“徐大哥不妨先听我说,拐弯抹角或者有所欺瞒,也会对你不利。我要的,是十成十的实话,你可想清楚了。”徐斌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思索片刻,抬头看向楚秋篱,“你想问什么?”楚秋篱往座椅背上靠了靠,“第一,我想问徐大哥,你在试炼前一晚,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 徐斌看着楚秋篱的脸,打量了半晌,却没有从这个少年脸上看出任何明显的情绪,他抱起胳膊,问道:“仅仅凭靠三十张神祠票和这一桌饭菜,你觉得我真的会配合你吗?”楚秋篱笑了笑,“自然不是,但如果我能助你在往后每一天,都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徐大哥可愿意?” 徐斌皱眉,“你可别这样高看了你自己。虽然你已经有了九脉中四脉的弟子身份,但是以你的修为,你这个人,在这个地方,可是渺小如蝼蚁的。”楚秋篱点头,“这个我清楚,但是高修为并非是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的必要条件,事情还没开始搏一搏,谁能知道会不会顺利呢?” 徐斌仰头喝下一杯酒,道:“既然你有如此计划,那我可以先试着配合一下你。但是,你若是在半途失败,我可不会跟着你一起倒霉。”楚秋篱点头,“这是自然,那么,今日你所给我的回报,也得与我的诚意相当,徐大哥可愿意?” 徐斌眯眼笑了笑,“好。我不跟你兜圈子,那天晚上,我去五号山外面晃荡,想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结果却看到一群人御剑到了五号山的上空。我躲在树后,看到其中有无涯和无岸,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被喊了出来。” 楚秋篱道:“那原来从你听到整件事一直到你放弃试练,他们都是清楚且默许你的一切行为的?” 徐斌点头,他们为首一人将一个黑色的东西种入土中,我听别人喊他真人,他说将“地吸”种在试炼的范围里是第一次尝试,试炼难度不加大的话,进入九脉的弟子质量会一年不如一年,就算赔上所有新弟子的性命,这尝试也是必要的。 楚秋篱道:“那个叫做‘地吸’的,可是这个?”说完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被符咒镇着半截黑乎乎的东西,徐斌看到直接被惊着站起来后退两步,他像看疯子似的看着楚秋篱,“你竟然把它带了出来?!”楚秋篱合上盒子,“我只砍了它一小部分,就是想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徐斌愣了半晌,见楚秋篱已经将地吸收好,便坐下来,“那东西一被种下,周围的草木便直接枯萎了一片。”其中一个长老看着我说‘要不是试练之前不能出岔子,你立刻就会被灭口,现在你知道明天应该怎么做了吗?’,我当时就给跪了,立刻发誓绝不透露,但他们怕节外生枝,硬生生将我困在结界入口一整夜,我亲眼看过那个地吸的厉害,觉得还是活着比较好,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第二天就主动出局了。” 楚秋篱站起来,走了两步,看向徐斌,“既然如此,那我便知晓了。多谢徐大哥配合,今日我就这么多问题,而你的答案,也的确帮到了我。”说罢,又问道:“那徐大哥不怕长老们在后来再找你的麻烦吗?”徐斌摆摆手,“不可能的,我已经失去了试练的机会,成了他们眼中如同蝼蚁一样的存在,就算我说什么,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再说他们整日里那么忙,怎么可能还会在意我?”楚秋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坐下来,为徐斌满了一杯酒。 下午的时候,楚秋篱去了修习五行的一峰。里面的弟子大多是九炼神祠内门弟子,因为他们的衣服上还有九炼神祠的标志,见与自己同来的还有这届的苏景,知道了他是来自寒霜寺的僧人后,楚秋篱对苏景很有好感。 他小时候有次在街上迷了路,是一个老和尚带他回了家,从那以后,楚秋篱看见和尚就觉得可亲,所以他主动上前打招呼,“我叫做楚秋篱,早上领衣服的时候见过阁下,没想到竟然会在一处听学。” 苏景来自寒霜寺,是个和尚,准确来说,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和尚。多年诵读佛门经卷,使得他本人带上了一种温和从容的气质,他手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苏景,法号曾唤听莲,以后叫我苏景就是。”楚秋篱点头,“那我以后便叫你苏景大哥。”苏景微笑点头,与楚秋篱同行。 两人穿过长廊,苏景道:“听闻楚施主在试练中获得了四脉修习的名额,请问方便告知是哪四样否?”楚秋篱道:“是五行、秩序、卜算、阵法四样。”苏景点头,将手中的佛珠串挂在手腕上,“看来楚施主头脑聪慧,贫僧认为,施主若稳扎稳打,不出三年便可成名。” 楚秋篱看着回廊边飘落的片片银杏叶,道:“我来九炼神祠并非为了成名,有一个人待我很好,我察觉到他既想让我来神祠获得机缘,又担心我来神祠遇到危险,那种纠结或许他自己不知道,但是我却是旁观者清,为了让他不难受,所以我愿意做这个当局者。若是有一天觉得这个当局者做得差不多了,我或许会用尽一切方法,从这个局中出来。” 苏景没想到楚秋篱会轻易地向自己说出心声,不由转头问道:“然后呢?”楚秋篱低头笑了笑,摇头没有回答。 苏景当他还没有想好,便不再问。楚秋篱心中想着:然后呢? 然后,去见他。 因为这九座山独特,大家也都按照其教授内容给这几座山起了名字。楚秋篱所在的山就被叫做五行山。进入修习课业的室内,其中已经几乎坐满了人。 虽然进入九炼神祠的新弟子经过层层筛选后已经不剩几个人,但神祠的内门弟子,却是可以以很低的条件就进入这里修习。 楚秋篱看着最后空着的一排座位,走了过去。 苏景也跟上他,二人坐下来后不久,授课的长老就来了。那长老个子比较矮,留着胡子,头发灰白。脸上皱纹很深,三角眼,如果放在凡间,一眼看上去和普通老人没有任何区别。他身穿布衣,手里没有拿卷轴,一上来就开始讲自己要教的东西。 楚秋篱静静听着,每个听五行的弟子前面的桌子上都画有五行图案,他便这样盯着桌上的图案边听边想,发现有的东西和自己在空间书籍看到的一样,但是细微之处自己的理解与五行之道差之千里。苏景在旁边拿了纸笔细细记录,室内氛围和谐,一场授课下来,楚秋篱的确收获颇丰。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阵法授课,楚秋篱别过苏景,来到了阵法山。阵法山就在五行山的旁边,其间尽是苍松翠柏,一片碧绿。 弟子们都把授课长老称为阵法长老,那阵法长老据说是所有授课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但看上去,也跟凡间四五十岁的男子差不多,浓眉大眼,笑得时候还略有几分憨厚,他授课的风格不像五行长老一样严肃,时不时会开个玩笑,听阵法的弟子本来不是很多,授课中气氛却要比五行山那边热闹不少,楚秋篱对这样的环境倒也乐在其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阵法课也结束了。 这一日还有晚上的一堂秩序讲解,据说秩序长老授课的方式更加奇怪,总会带着弟子们到室外参悟。 楚秋篱在休息期间回到住处,碎雪在院中待着,看到楚秋篱过来,兴奋地飞来迎接。楚秋篱将买来的一粒妖丹喂给它,道:“晚上我还要去秩序山,现在左右也无事,咱们先去外面熟悉熟悉环境,你觉得怎么样?” 碎雪点头,变为最大的体型,将背伏低,楚秋篱坐上鸟背,一人一鸟直接自小院中飞了出去。 楚秋篱坐在碎雪背上巡视了九炼神祠一整圈,将地形图画在纸上,每经过结界气息强势的山,都会在图上加好标注,他相信不出几日,就可以将这里有个大致的了解。 回来后,楚秋篱又去找了趟宗衍,两人住的地方不远,宗衍所在的院子周围种满了银杏树,远远就能看见其间树梢黄色的银杏叶,有一种独特的风格。 正巧,院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佝偻着背,体格看上去很脆弱,楚秋篱想应该是宗衍认识的人,就上前去,想要问问宗衍在干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曾经在玄晶矿不可一世的刀疤脸。 他走过去的时候,那刀疤脸已经回了头,楚秋篱没想到这人成为宗衍的奴隶后,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此时的自己,穿着九脉弟子的标志衣衫,层次已经高出刀疤脸不知几倍。 他既不想对这个人假惺惺地和颜悦色,也不想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九脉弟子而故意羞辱他,便收回目光,直接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面生,看清楚秋篱穿的衣衫,便叫他稍等,飞快跑进去传报。 不一会儿,宗衍亲自走出来,见是楚秋篱,顿时满脸笑意,道:“我说是谁,原来是贵客!小楚。快来里面坐。” 楚秋篱笑笑,跟着宗衍走进屋子,发现里面都是生面孔,宗衍道:“这些是我结交的兄弟们,他们都是神祠中的散修,跟我很合得来,我来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楚秋篱笑着跟这群人寒暄,心里想着:散修?那就是这些人没有入九脉又没有老老实实在玄晶矿挖矿,日常用的神祠票都是用抢劫弱者还有杀人换来的,说白了就是在人间的强盗土匪一类的存在? 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像不经意间瞥了眼宗衍。 宗衍前世当上魔君之前,是多么老实憨厚,被逼当上魔君,可不就是因为这些恃强凌弱的人逼的?想必此刻笑得豪爽的宗衍,其实心里也是极其憎恶这些所谓的“散修”? 那些人见宗衍对楚秋篱非常热情,也很识趣,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地走了。楚秋篱随着宗衍将这些人送到门口,那佝偻着背的刀疤脸才颤巍巍举起双手,将他们在玄晶矿换来的神祠票交给了宗衍。 楚秋篱看着厚厚一叠神祠票,听宗衍道:“滚。”那人便立刻听话地离开了。宗衍看着刀疤脸一瘸一拐的步伐,道:“小楚,你看他现在多惨?你会不会同情他?” 楚秋篱冷眼看着刀疤脸浑身一僵,似乎也在注意听自己的回答,便道:“同情么?如果我同情了他,那以前在玄晶矿被围着打的时候,他可有同情过我?” 看着那人的背比方才更加僵硬,楚秋篱又补了轻飘飘的一句,“假若当时宗兄没能凑巧帮我,等我强大,我也会追杀他,让他生不如死地过活。” 宗衍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放狠话的楚秋篱,也不禁产生了一种意料之外的欣赏。 二人回到院中,宗衍没有走入房间,道:“里面酒气熏人,小楚有什么话也可以坐在院中说。”楚秋篱嗯了一声,道:“我来,是想跟宗兄合作。” 他说的是合作,而不是依附。 宗衍在玄晶矿显威,在试练中得到不错的名次后,来找他的人太多,依附之意也都非常明显。而此刻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五岁多的少年,对他说要合作。 宗衍来了兴致,给楚秋篱倒了一杯茶,“小楚不妨细说?”楚秋篱往桌边一靠,“宗兄有结交盗匪的筹码,我有结交玄晶矿全部底层的把握,你看这个条件配不配得上跟你合作?” 宗衍听到“盗匪”这个称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道:“小楚可真敢说。” 楚秋篱道:“敢不敢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我的目的是真的将它实现。如果我能做到结交玄晶矿的所有底层,到时候这占了九炼神祠近乎六成的人都与我有交情,就是我不说,宗兄也会考虑与我同谋?” 宗衍翘起二郎腿,“你能有几分把握做成?不怕我将此事透露出去?”楚秋篱道:“假如宗兄透露,那我也只是和平凡之辈结交,充其量只能说明我人缘好,更深层次的,泛泛之辈,能有什么被重视的价值?” 宗衍皱眉,楚秋篱继续道:“相反的,宗兄你结交这么多盗匪级别的人物,主要擅长的还是战场防御,如果透露出去,加点耐人寻味的流言,还会不会被仅仅当成乌合之众?” 宗衍神色带上了薄怒,楚秋篱道:“说不定,宗兄四处结交的事情,早已经被神祠内的某些人盯上了呢?”宗衍的薄怒褪去,换上了深思的表情。 楚秋篱道:“宗兄被五青门白长老威胁,却还是拿着最烂的底牌打了场漂亮的仗,这让我非常敬佩。再者,宗兄是秦师兄的好朋友,我来这里,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秦师兄的好友了。”他将秦关这个人在宗衍左右不定的时候提出来,也不知道能起几分效果。 宗衍想了想,道:“那要怎么合作。” 楚秋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我的筹码还未到手,所以不急着和宗兄做出什么大事。希望宗兄给我三年时间,这三年间我会去和方才所说的人接触。三年后,会让宗兄看到成果。” 宗衍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你学的秩序之法控制他们呢?”楚秋篱看着宗衍道:“那为什么宗兄不直接用你那灵弦控制了所有的‘散修’呢?” 宗衍一愣,指着楚秋篱摇头笑了。“没想到你小子脑子里这么多鬼主意,我以前还觉得你纯良无害,我真是没想到啊。” 楚秋篱道:“所以宗兄与我所想一致,被控制的人再怎么也是被迫,所以只要一有机会都会选择反噬操控自己的人,而如果用利益来结交他们,他们会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会出全力,这样省事得多。但我也不得不提醒宗兄一句,你结交这些人,还请低调,而我也会在后来与你渐渐减少接触,毕竟九炼神祠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也不是光靠着战斗力长存的。” 宗衍点点头,“你倒提醒了我,秦关有你这么个师弟,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第38章 做生意的第一步 其实楚秋篱也想过自己靠自己的力量直接在几年后打出去,但是他也想该走时能不出任何意外直接走掉,所以就给自己预备了一条后路。 这种行为可以算得上耍小聪明,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后果。 毕竟九炼神祠给他的印象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派作风,这一点可以安慰他更加不要脸。 何况还有宗衍在耍小聪明这方面先下手为强。 晚上的时候,楚秋篱去了秩序山。教他们秩序之法的长老长相周正,是个带着浓重书生气的老头,大家第一次见到他,感觉会是个很严肃认真的先生,却在听到他的打招呼后,全部改变了看法。 秩序长老道:“小崽子们,让我们一起去山顶上撒欢!” 楚秋篱竟然产生了一种熟悉感,这样的风格,为什么跟段沉璧那么像?他挠了挠头,感觉当年老一辈学秩序的可能都有个共同的入门条件,那就是不正经。 看着老不正经开始传道授业,楚秋篱把屁股挪了个地方,靠在石头旁,吹着山风,听起了最早开辟秩序之法的仙人轶事。 整整一个时辰下来,其间不仅不无聊,还颇为有趣。 楚秋篱回到自己居所的时候碎雪已经在自己的新窝里睡下了,他看着院子上空漫天的星辰,又开始思索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四样修习功课分单双日子,单日子是五行、阵法、秩序,双日子是卜算。卜算在九炼神祠中的修习课程中排最末位,也是最简单的一门,楚秋篱自己对于卜算不算陌生,因为之前他就看过很多与五行八卦相关的古书。 书上说卜算的人如果实力够强,可以预知天下事。楚秋篱对之很感兴趣,他想:如果前世自己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如果能够修习卜算,自己一定能够活得更加主动。不至于 不至于被所谓现实逼得手足无措。 要想在九炼神祠的环境下混得开,最首要的就是手里有足够的资本。神祠票这种东西真的很有必要,楚秋篱在思索获得大量神祠票的方法,一想就在院中站到了后半夜。 深夜里的寒露浓重,楚秋篱的衣袖上都沾染了湿意,他慢慢走回房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满怀心思地喝了下去。凉茶顺着嗓子一直滑到胃里,冷冷的,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对了,自己还要干什么来着? 楚秋篱想到自己封在盒子里的那一小块地吸,将其拿出来看了看,黑色的半截软体静静的,完全没有试练中的凶残。后来试练结束后,他曾偷偷去过五号山,见那巨大的地吸还是被悬在瀑布之上,仿若试练的弃子,发挥完作用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管它。 按照徐斌说的话,地吸本来也不是那么大的体型,只是被种在结界后才开始延伸,楚秋篱盯着面前的盒子,若有所思,打开段沉璧给自己的空间指环,在众多典籍中翻找起有关地吸的记录来。 一切都才要开始,休息对于楚秋篱来说真的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他想着有关九炼神祠的一切,想着自己如何能够只凭借一人之力走出这个地方,只觉得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快点强大起来,好一步步向前。 天光渐渐明亮起来,楚秋篱终于从书堆里出来,经过仔细的翻查,他终于明白了地吸的属性,最让他喜悦的是,地吸可以驯养。 收拾好一切,他往床上一躺,整个人放松下来,知道卜算是在下午修习,他将双手叠在脑后,望着床幔,开始想起待会要做的事来。 曾经自己就是江南楚家的公子,小时候除了读书识字,就是听自己父亲一直念叨有关做生意的一些门道。估计是想要从小培养楚秋篱的经商能力,楚秋篱的父亲真的是由浅入深地进行知识灌溉,就怕自己的儿子基础不扎实。虽然后来家破人亡,但是那些有关做生意的东西,楚秋篱也还是没有忘记。要想做生意,必须有一定的属于自己的钱财,而这一步,自己可以利用“赌”来实现。 半个时辰后,楚秋篱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小院。 七十三号山还是像以前一样热闹,楚秋篱走进一家赌坊,在一个挂了“小赌”牌子的“格子”里坐下来。这里的赌法有规矩,到了此处,如果看到有人在等着对赌,就可以直接走进去参加,如果正好前面格子里的人都满了,就可以坐到后面的格子里等人来赌。楚秋篱闻着劣质酒的味道,听着赌在兴头上的汉子们满嘴的脏话,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厌烦。 小时候自家也开了赌坊,因为楚秋篱的父亲小时候出生富贵读过书,所以开的赌坊也比寻常的赌坊档次要高。里面赌钱的都是些风雅人物,有赌诗的,有赌画的,也有赌酒的。赌坊里面总是有一种隐约的“雅”气。 那时的楚秋篱觉得那些人赌的东西奇特,也总是缠着自己家里的老管家带他去看,他的父母亲也不在这方面阻拦他,所以去的时候多了,楚秋篱自然而然也玩起了骰子,并且练出了一手的好本领,七岁的时候,就几乎赌无不胜。 周围很是嘈杂,楚秋篱想起儿时的事又不自然想起了自己背负的仇恨,他心里正乱,却看见一个酒葫芦放在了自己的桌上,他抬头看去,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醉醺醺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明显是来找他对赌的。 这人脸上泛着红,估计是酒喝太多的缘故。再看他身上穿着九脉弟子的衣服,楚秋篱忽然把这人与记忆力的那张脸对上了,原来他是那个与自己一同进入九脉的卫行风。 只是刚结束试练匆匆见过面,印象里是个潇洒开朗的道长,而现在这幅酒的邋遢模样,实在与曾经留给自己的初印象相去甚远。 卫行风使劲晃了晃脑袋,指着楚秋篱晕乎乎地道:“你小子我见过,就是那个那个”楚秋篱点头道:“楚秋篱。”“对!”卫行风又喝了一口酒,道:“就是那个梨!” 楚秋篱:“”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看着卫行风坐在这里,道:“道长也来赌钱?”卫行风嘿嘿一笑,竖起食指,“嘘,可千万别告诉我师兄,不然他又要唠叨我。”楚秋篱盯着卫行风猴屁股似的脸,“你是说谈方谈道长吗?”卫行风嗯了一声,道:“聪明。” 这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楚秋篱点点头,哦了一声。 虽然对着一个醉鬼赌钱有些不太公平,但楚秋篱心里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他将骰子递给卫行风,“既然道长来都来了,那就赌,道长来定个规矩。” 卫行风听到对方很客气,便高兴地说起自己的规矩来。楚秋篱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凑了上去仔细听。 约莫半个时辰后,卫行风的全部身家都输给了楚秋篱。 楚秋篱将厚厚一叠神祠票放入空间,办好赌坊交接,正想要离去,见卫行风还半醉着,不知东南西北。便替卫行风付好钱,背着他出了赌坊。 再多赌几回,楚秋篱就可以先从小生意做起了。 背上的卫行风还在迷迷糊糊睡着,楚秋篱心里在想下一步的计划,一路从山上下来,他也不觉得多累,多亏曾经在活脉的时候练习扎实,不然自己还没开始做什么,都要在这日夜的奔波中倒下了。 快回到八号山的时候,卫行风醒了过来。他拍拍楚秋篱肩膀,跳了下来,脸上醉酒的红已经褪去,他往那里一站,风拂过衣摆,倒真的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看着楚秋篱活动手腕,道:“你小子趁着我喝醉,赢走了我所有的神祠票,不觉得良心有愧?”楚秋篱思索了一下,“赌坊是你自己走进去的,座位是你挑的,规矩是你定的,我为什么要良心有愧?” 卫行风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不错,你小子的厚脸皮跟我像,我喜欢你这性格。” 楚秋篱:“” 他并没有从这发自肺腑的赞叹中感到高兴。 卫行风不醉的时候,周正的模样堪比凡间人们口中的“小白脸”,他道:“等我手头再有神祠票,可要清醒着和你赌一把!”楚秋篱拱手,“求之不得。”卫行风晃了晃空掉的酒葫芦,转身向玄晶矿方向走去,边走边摆了摆手,“不说了,我要赚酒钱去。” 楚秋篱笑着点头,回了八号山。 下午的时候,楚秋篱来到了卜算山。这里的山头上到处养着鸡鸭,以至于楚秋篱觉得自己不是来修习的,而是来参观养殖场的。 身后的弟子不小心踩了鸡鸭的粪便,发出一声嚎叫:“娘嘞,我踩了屎!” 楚秋篱:“” 怪不得学卜算的人这么少! 不知卜算长老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活得如此地接地气。 好不容易避过满地的凌乱,楚秋篱终于来到了修习卜算的大堂。他脚步快,站在大堂外,竟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来。 一阵穿堂风带起来窗帘,楚秋篱走进堂中,竟发现那里已经坐着卜算长老。 听到有人来,卜算长老没有回头,却开口道:“今日算卦,卦象上说我见到的第一个弟子会和老夫有缘,既然来了,就坐下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人。” 楚秋篱心中好奇,便走了过去。卜算长老面相慈祥,让楚秋篱想起了小时候坐在葡萄架底下给自己讲故事的老管家,便开口恭敬地问道:“长老好。” 卜算长老睁开眼,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面如冠玉气质沉稳的少年,笑着点点头,道:“小友今日来到这里,可有什么感想?”楚秋篱回想起满地的鸡鸭和防不胜防的鸡鸭粪便,眼角抽了抽,道:“很是热闹。” 卜算长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觉得这个少年很有趣,道:“你还是个会说话的,其实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弟子们都嫌弃我满山的鸡鸭,但是你们只看表面,没有往深处想过。只要你们知道了我养鸡鸭的背后原因,就不会这样嫌弃了。” 楚秋篱做出个“您继续说”的表情,卜算长老摸摸胡子,问道:“你觉得七十三号山如何?”楚秋篱想了想,道:“很是热闹。”话说完,忽然有了个猜测。卜算长老看见他的眼神,道:“不错,七十三号山,是属于老夫的。” 楚秋篱:“!!!” 现在是不是应该跪拜一下这位大富豪,才能显出自己想要和他做朋友的诚意? 卜算长老继续道:“我当初就是靠着养鸡鸭,慢慢把生意做大的。”楚秋篱眼中充满了敬意,表示自己很想听这个活生生的富豪那些年的故事。 一会儿后,新弟子渐渐走了进来,卜算长老让楚秋篱找个座位坐下来,表示这日的对话很开心,还希望以后能经常聊。 楚秋篱用力地点点头,回去的时候,连同对满山的鸡鸭都带上了看神祠票一样的目光。 碎雪在山下等着接自己的主人,楚秋篱坐在鸟背上,道:“碎雪,我什么时候能变得特别有钱呢?到时候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穷酸,你也有吃不完的妖丹,想想都觉得遥远。” 碎雪前一刻还觉得自家主人在意身外之物的行为很俗气,下一刻听见吃不完的妖丹,立刻觉得自己的主人志向远大,附和着鸣了一声。 楚秋篱不知道这鸟已经在心里来了个大转弯的考量,只是觉得该走的路又远又坎坷。 晚上,楚秋篱在自己的院中练习段沉璧教他的武功。碎雪看着楚秋篱的一招一式,觉得繁琐难懂,克制不住地打起了瞌睡。 来来回回练习了三遍,楚秋篱又翻开空间里一本剑法,慢慢学了起来。 碎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它发现自己早已被楚秋篱抱到了窝里面,而楚秋篱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屋内亮着昏黄的灯光,楚秋篱打坐的影子投在窗户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也在隐隐移动。 自从跟上这个主人,它总是看见楚秋篱在忙碌,虽说修真界的修行者们打坐便等同于休息,但是楚秋篱对于修炼的紧紧不放,让碎雪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主人是在拼尽全力地强大。 第39章 曾有一场雪 这样忙活的日子楚秋篱过了整整两个月,在赌坊里赌钱遇到一些用灵力偷奸耍滑的就用魇术对付,在长老的讲授修习中提升能力,晚上回去的时候练武打坐,间或在自己早时画的地图上补充细节。 终于,他在这一日触碰到了元阴二阶的壁垒。 推开门,院子里积满了雪。昨夜打坐进入了一个“无我”的境界,楚秋篱没察觉在浓重的夜色下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现在看着院中与天色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顿时生出一种旷然的心境。 碎雪也很喜欢这干净的雪,它自出生头一回见到大雪满地的景象,激动地在院中的树上扑腾。 楚秋篱忽然想到前世的时候,也有一场大雪让自己记忆犹新。 那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除夕的前一天,正好是自己的生日,段沉璧特地将那一天定为出关的日子,自己在静修庭打坐的时候,段沉璧传音说在五青门的石阶处等他,叫他下去,一起到外面给他过生辰。 那日白雪雱雱,自己跑到石阶处的时候,就看见段沉璧穿着一件素白的大氅,撑着一把画了红梅的伞,在雪地里等他。 “师尊。”楚秋篱道,他虽然是段沉璧的弟子,在拜入闲风阁后,才知道段沉璧想收女徒弟误收了自己,便直接跪下来严肃解释了自己身负家破人亡的血仇,定要拜段沉璧为师。许是觉得他可怜,段沉璧便也没有多责怪自己,就直接点头接纳了他。因为满心都是仇恨,楚秋篱在修习的课业上勤奋非常,总在自己的静修庭闭门修炼,很少与段沉璧专门接触,这样刻意腾出一天时间共处的情况也是几乎没有。他略微有些僵硬地走向段沉璧,没敢抬头看自己师尊的眼睛,只记得当时自己一直盯着段沉璧撑伞的手,那只手很是苍白。 “你来了”,段沉璧的声音轻松随意,“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门派里都在忙活各自的,我看咱们闲风阁也就你我二人,不如出去下山玩一天,你肯定也想念山下的繁华了?” 说闲风阁只有他们二人,是因为那时候的封炎已经死了。 段沉璧见楚秋篱疏离地站在自己三步外,径直走向楚秋篱,把伞面往楚秋篱头顶让了几寸。“你也不必紧张,就算是咱们五青门的外门弟子见了我,都是相当不见外的,你还是我座下亲传弟子,扭捏个什么劲?” 楚秋篱:“” 他不想让自己的师尊觉得没劲,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嗯!” 住在深山中整日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根本没有多少城府可言,段沉璧的眼神满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声,弯起食指在楚秋篱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楚秋篱提前向后退了半步,却还是被刮到了鼻子,惊诧地睁大了眼,看见段沉璧一缕长发在光洁的额前晃动,那人笑着道:“你这个小东西,真是” 真是什么,段沉璧终究没说,楚秋篱估计也是“无聊”、“无趣”、“没意思”之类的话。 两人走下山去,街上人很多,段沉璧着一身白衣行走在繁华的人间,总是引来姑娘们的注意,楚秋篱连带着被眼光波及,总是觉得尴尬,段沉璧自顾自走着,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道:“徒儿有什么想吃的吗?为师带你去。” 楚秋篱对这份关怀很是不好意思,却又怕段沉璧察觉自己的不好意思嫌弃他扭捏,便只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是我喜欢吃辣的。” 段沉璧转过头来,略带惊奇,“我以为你来自江南,是忌辣,没想到你也喜欢吃辣。这点跟为师一样,每次跟你们掌门、白长老下山,他们点的菜都是一溜儿的甜,为师一个人面前都是红色,总是格格不入。这下好了,以后不跟他们一起了。” 楚秋篱听着段沉璧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自己从心里却掰不出来同样长度的话回答,只得笑着道:“嗯挺好的嘿嘿。” 许是段沉璧觉得自己说话也费劲,不想多做为难,下一刻,段沉璧便唤出淬冰剑,拉着楚秋篱就上了天,道:“既然如此,那你跟为师去天香楼。” 二人一个长相清冷似谪仙,一个一身蓝衣眉目俊朗,在人群中忽然御剑而去,凡人们都觉得赏心悦目,将眼光一直追随到了云端,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到了天香楼,楚秋篱才觉出了不对。 两人刚下了仙剑走到天香楼门口,一群穿红戴绿的姑娘们就涌了上来。段沉璧清冷的长相总让人觉得有些生人勿进的意思,她们便心有灵犀,看着楚秋篱一个半大的少年好打交道,纷纷围了过来。 不同的香粉胭脂味围绕了楚秋篱一圈,他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展开,楚秋篱不习惯抽了抽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姑娘们都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楚秋篱尴尬地看向“人墙”外悠然站着的段沉璧,却见自己的师尊嘴角含着戏弄的笑意,见自己的目光杀过去,还对着自己眨了下右眼。 楚秋篱气极,把自己憋成了一个要炸不炸的炮仗。 下一刻,姑娘们开始海棠玉兰地自我介绍起来,楚秋篱在莺莺燕燕中摆着手“不是”“姑娘好意我心领了”“误会”“我没有”一阵凌乱的解释,不仅没有劝退一个姑娘,反而被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子勾了勾下巴。 楚秋篱:“!!!” 他忍无可忍地终于骂出了声:“姓段的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师父?!!!” 段沉璧嘴角一抽,完了,玩脱了。 姑娘们没想到这看上去正儿八经的小少年会这么凶,纷纷噤了声。段沉璧连忙上前两步,将楚秋篱护在身后,笑道:“我徒弟性格有点暴躁,姑娘们别误会,我们只是来吃菜,没有其他的意思。” 天香楼的老鸨走出来,认出了段沉璧这个“老顾客”,笑了下,一甩手中粉色的帕子,道:“你们这群傻的,这不是段公子吗?来来来,还是老地方吗?”段沉璧笑着点头,楚秋篱心里一边震惊段沉璧和老鸨的熟络,一边还生着自己被调戏的气,但碍于这么多姑娘看着,只得低头含怒地跟上了段沉璧的步伐。 故意踏出的脚步声是楚秋篱最后的倔强。 两人被带到天香楼后院一处幽静的小院,其间满是苍松翠柏,倒和外面的莺莺燕燕显得天差地别,段沉璧点了几个菜,一个姑娘端上来一盘桂花糕,跟着老鸨应了走出去,段沉璧这才悄声道:“生气啦?”楚秋篱本来低着头,又把头往下低了低,没有说话。 段沉璧用手支着下巴看了半晌没有说话,楚秋篱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怀疑段沉璧是不是也生气了,想着该怎么给段沉璧道个歉还能保持自己的那点面子,正犹豫的时候,却听见段沉璧一阵笑声。 他道:“徒弟,你这脖子都不带酸的吗?” 楚秋篱:“” 他愤怒地抬起头,满眼怒气地看向段沉璧,却差点撞上段沉璧挺直的鼻梁。 原来段沉璧已经凑到了自己旁边,已经观察了自己好久。 两人脸对着脸太近,楚秋篱摒住了呼吸,看着段沉璧好看的脸,竟然愣住了。 段沉璧缓缓退了回去,翘起二郎腿,道:“就知道你不会生气。”楚秋篱立刻要张口反驳,却被段沉璧在嘴里飞快地塞进了一块桂花糕。 楚秋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下一刻,他的舌尖抵上了桂花糕,淡淡的花香在口中散开来,他没来由地想:“还挺甜的。” 天香楼的厨子手脚麻利,一会儿就上全了菜。 楚秋篱看着满桌的红红火火,觉得真的有些饿了。 段沉璧示意楚秋篱尝尝,经过方才一闹,楚秋篱便也没再客气,夹了口菜,放到口中,然后满满的椒香味就像是充斥了自己的整个灵魂。 看着楚秋篱眼睛里一亮,段沉璧也夹了口菜,道:“为师来这个地方,肯定是有原因的。这整个镇子做的菜,我都尝过一遍,最后发现,还是天香楼的好吃。” 楚秋篱咽下菜,问道:“可这里是青楼,你不怕”段沉璧笑道:“怕什么,怕别人说吗?你还是脸皮太薄,你想想啊,吃了好吃的,是自己舒服,为了别人口中的说辞,白白浪费口福,岂不是很不划算?” 楚秋篱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半个时辰后,段沉璧带着楚秋篱从天香楼走出来,去买烟花。楚秋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江南待着的光景,内心颇为沧桑,段沉璧看楚秋篱还是不吭声,便叫他待在原地,说自己去去就回。 楚秋篱坐在一家人大门外的石阶上,盯着脚下的石头来来回回地数。 然后一个糖人就被竖到了自己眼前。 楚秋篱抬头见段沉璧半弓着身体,另一只手还拿了一个糖人,对自己笑着说:“不要就都归我了。”楚秋篱笑起来,他小时候总在路上看到糖人,可是父母怕小孩吃坏了牙,没给他买过。没想到自己长到十八岁,本来和这些小孩玩的东西无缘了,却被师尊送了一个。 他接过段沉璧递过来的糖人,凑近鼻尖闻了闻,高兴地道:“多谢师尊!”段沉璧摆手,“这么客气做什么,拿着。今天是你生辰,咱们等看过灯再回五青门,回去后放个烟花瞅瞅,这么安排你觉得怎么样?”楚秋篱用力点点头,与刚开始的生分完全不同,他快步跟上段沉璧,向更热闹的地方走去。 直到夜色渐深,二人回到五青门,坐在闲风阁的屋顶上,楚秋篱看着被段沉璧摆成娃娃脸形状的烟花,道:“师尊你把鼻子的地方放歪了。”段沉璧哈哈一笑,挥袖隔着老远使出灵力稍微移动了下鼻子位置的烟花,道:“你瞧好了。”边说着边在指尖掐出一团火焰,催动术法点燃了烟花的引线。 “砰!”一簇淡紫色的烟花在天空绽开,紧接着更多的烟花在旁边盛放,一时间闲风阁山头被照得如同白昼,楚秋篱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师尊,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那天晚上楚秋篱先回了自己的静修庭,段沉璧走进屋里后,楚秋篱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他悄悄用雪堆了个雪人,再用树枝在雪人头上做了个“发冠”,看着丑丑的雪人,楚秋篱又找来半截竹子,放在雪人的手上,当作笑霁仙师的仙剑淬冰,做完这一切后,他满意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心想等第二天段沉璧出来,会是怎样的反应。 结果第二日,楚秋篱推开自己的门,就看到一个更丑的雪人正对着自己,鼻子歪到了嘴角,憨憨的,手里还拿着段沉璧买的另一个糖人。 从那以后,楚秋篱心中的亲人便加上了个段沉璧。 曾有一场雪,落在记忆之中,没有冬风凛冽,没有刺骨寒冷,反而带着一缕白色的温暖。 就是不知那白色是雪的白,还是某人衣上的白。 楚秋篱站在屋门口愣了好半晌,才从回忆中反应过来,碎雪飞到楚秋篱肩头,被喂了一粒三阶妖丹。这日下午是卜算长老的课,楚秋篱看着满地的雪怕浪费了,便道:“今天不练功也不出去了,我带你玩个好玩的。”碎雪一听,连连点头,跟着楚秋篱就往雪地里掠去。 一人一鸟忙活到正午,楚秋篱一屁股坐在地上,碎雪也趴在他肩膀上,都累到不行,眼睛里却都满是亮光,只见他们面前有好大一堆东西,仔细看得话,其中是两个“人”,较高的一个雪人头上是个树枝做的玉冠,身侧还有一把剑,是碎雪从房檐上弄下来的冰凌;紧紧靠在大雪人身边的另一个雪人鼻子很歪,肩膀站着一只鸟儿,和碎雪体型一致。再看大雪人的下方,卧着一只四不像的小兽,眼睛特别大,仿佛对世界充满好奇。 它们四个亲密地靠在一起,让楚秋篱心中又莫名地感到了那飘渺绰约的,白色的温暖。 闲风阁屋中,段沉璧的修炼进行到精神的淬炼环节,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段记忆:自己站在五青门的石阶上,等着那个拜入自己门下好几年却还对自己满是生疏感的徒弟。见那少年一路小跑而来,仿佛生怕自己来得迟了被嫌弃,大雪落在他的肩头,将那本来就是藏青色的衣衫染得更深,听他道:“师尊。” 当时自己想让少年放松,多说了几句闲话,少年却还是拘谨得要命,露出了个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真是 真是有趣。 周身的灵力仿佛自天灵汇聚于一起,段沉璧抓住时机结束了一次体内大周天的调息,感觉有种淡淡的温暖萦绕在周围,境界又突破了一层。 第40章 怪山上的怪人 每隔一段时间,九炼神祠的枯蓬真人会集合所有长老在大堂议事,这一天便会是九炼神祠九脉弟子的共同休息日。而这日既是议事时期,还是九炼神祠每隔三年的大议事之日,楚秋篱自然得了空。他又一次赢光了卫行风的神祠票,在卫行风的一阵鬼哭狼嚎中,嘴角带笑地离开了赌坊。 也不知卫行风是有什么毛病,输了楚秋篱一次还是接二连三地找楚秋篱赌,发誓不赢一次决不罢休,于是他就真的当了一个逢赌就输的冤大头。 但是有一点楚秋篱很欣赏他,那就是无论输得多惨,卫行风也不会跟其他人一样,用灵力作弊。 还是个讲道义的冤大头。 就这么想着,楚秋篱来到了一座山下。每次经过此山,楚秋篱都会感到一种玄妙的气息从山上传来,可是这一日,那种气息完全消失不见,自己来赌坊的路上经过时就察觉到了,但装作不知。这次专门返回来,他停住脚步,听见一个声音道:“鱼钩给我。” 再仔细听,又传出了一句:“鱼钩给我。” 楚秋篱以防万一,先渡了一丝灵力接近山中,便听到一句嗤笑,“小子,说你呢,我要的是鱼钩,不是灵力。就你那点灵力,老头我又看不上。” 楚秋篱:“” 但是对方都已经开口了,楚秋篱便对着山问道:“前辈说的什么鱼钩?” 那声音又响起来,苍老却平稳,“你上来,不就知道了?” 楚秋篱:“” 这邀请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怀好意,能信吗? 万一走上去了遇到一个杀人如麻的老怪物,自己不就永远交待在这九炼神祠了吗?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楚秋篱天生就有一种别人越嘲弄我我偏不如人所愿的驴脾气,这样吊着人的好奇心,让他心里有点恼。 于是他上前一步:“可如果你不是好人呢?” 许是这问题实在太过于直白,那边竟然沉默了好一会。楚秋篱以为对方不回答了,心想果然被我问住了,抬脚就要离开。 却听见一阵笑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秋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嘲笑了。 他回头瞪着整座山,听那声音道:“我的确不是个好人,那你敢上来吗?” 楚秋篱:“”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但是有句话说过,坏人通常都说自己是好人,用披着羊皮的外表引人上当。反之听这人说自己就是个坏人,倒让楚秋篱生出这人或许并不坏的感觉来。 于是他直接往山上走去,道:“我敢,我上来给你看看。” 那人又被楚秋篱逗笑了,“你上来,不怕我杀了你吗?” 楚秋篱猛地止步,心里想着:“这人可能真的有病?” 那人似乎知道楚秋篱的一举一动,道:“怎么,又不敢了?” 楚秋篱笑了笑,“没有,鞋里面进了个石头,一会儿咯我一会儿又不咯我,讨厌得紧。” 对面被这一番像骂又不像骂的话给卡住了 楚秋篱扳回一局,继续向前走。见他果然没有什么被石头咯了脚的迹象,对面哼了一声,“嘴好毒的小子。”楚秋篱笑道:“没有没有,比藏在暗处笑话人的老头好一点。” 对面:“” 楚秋篱扳回两局,脚步轻快。 前面挡人的草纷纷让开一条路,楚秋篱跟着草木让开的路一直走,直到半山腰处,看见前面山崖有块天然的巨石,上面坐着一个戴了斗笠的老头。 听见楚秋篱站在了身后,那老头道:“鱼钩给我。” 楚秋篱:“” 楚秋篱:“什么鱼钩?”那老头道:“卡在石缝里了,将它帮我拿出来。” 楚秋篱好奇地上前一步,见老头长相是个平庸的老头,穿戴也是平庸的穿戴,他就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鱼竿上的线吊在悬崖空处,却因风大,鱼钩被吹到了崖下的山石里。 这个人果然有病。 楚秋篱觉得新鲜,将老头的鱼竿接过来,调整了个角度,将鱼钩从石头间弄了出来。 老头高兴地道:“今天钓到鱼了,收获颇丰。” 楚秋篱疑惑地看向老头,那人明白楚秋篱的疑惑,道:“还是条长得很俊的鱼。” 楚秋篱忽然觉得自己是被编派了。 这老头非但不是脑子有病,还坏得很。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钓了几条鱼吗?” “楚秋鱼”没好气道:“谁知道呢。” 老头哈哈一笑,“就只有今天这条啊。” 楚秋篱面无表情:“好厉害呢。” 老头被一噎,没想出来怎么接。 半晌,老头道:“我这山的结界三年一开,每次都会多多少少吸引经过的人,可是我叫他们上来,有的人直接逃走,有的人上山上到一半,便又退却了。只有你,一直走到了这里。” 楚秋篱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但他爬了好久的山路,也想知道这老头究竟想干什么,便问:“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叫人上来?而且,还非得希望有人上来?” 老头掀起眼皮看了眼楚秋篱,叹息一声,“因为我出不了这山。”楚秋篱一愣,问道:“出不了?!”老头嗯了声,“我手上有契约,终生困于此地,直到消亡。” 楚秋篱坐在石头上,问道:“与枯蓬真人的契约吗?”老人点点头,楚秋篱又多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你要叫我上来?”老人忽然沉默。 就在楚秋篱像是很放松的时候,他忽然伸手向楚秋篱喉咙处抓去,面目狰狞还带了点狂喜,边抓边道:“当然是让你做替死”话还没说完,老人的双眼猛地睁大了。 楚秋篱如同一尾灵活的池中鱼,自老人的掌风下“游”了出去,轻飘飘地后撤,落在了老头的十步外。而就在脱险的同时,一个束缚阵法自老人脚下成型,困住了想要抓住楚秋篱的老头。 “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好奇和冲动,就来这里找你吗?”楚秋篱蹲下来,看着愤怒的老头,“我来到九炼神祠,从来就不曾被人真正左右过情绪,因为我知道,在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情绪是最最低廉的存在。” 那老头气得满脸扭曲,但也无话可说,楚秋篱不顾他飞过来的一个又一个眼刀,又开口道:“九炼神祠的山,除了夹在玄晶矿山中间的那座山最为诡异,下来就是你这座山了。虽然有结界的山峰不在少处,可只有你这个山的气息,会让我手上的地吸躁动。” 老头听到“地吸”这名字,瞬间停止了挣动。 楚秋篱将放着地吸的盒子打开,递到老头面前,道:“你应该认得这个东西?”老头干脆萎靡地坐在地上,道:“你太托大了,假如你这阵法困不住我,今日便会是你的忌日。” 楚秋篱托腮,“不会的,我身上揣有五行灵石,刚进入山中,金、木、火、土四块的光虽暗下去了,可是水灵石的光越来越强烈,所以我在你的阵法中加上了水元素。” 说罢,还怕他不信,楚秋篱控制阵法中的水灵力晃了一下,顿时蓝光大盛,老头像是被水灵伤到,倒吸一口气,忙往阵中间缩了缩,“就算这阵法困不住你,我还有更多的方法保全自己,这里就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你是什么身份?地吸与你是何关系?这阵法每隔三年开一次是为什么?不然,你就等着被困死在这个阵中。” 老头想要保全最后的面子,嗤笑道:“你不怕你我今日的一举一动,都在枯蓬的监视中吗?”楚秋篱哦了一声,“如果今日不是枯蓬集会,如果今日你不是要杀我当替死鬼,我或许会相信枯蓬能真的监视到这里。” 为什么这座山打开的时间恰好在枯蓬召集长老议事的这一天,为什么这个与地吸关系密切的老头会被囚禁在这里,为什么试练中被困在瀑布上的地吸连枯蓬也不知怎么办却没叫此人收回去,这背后的原因,或许牵连着太多的隐秘。 老头打算死扛到底,不开口。 楚秋篱便主动道:“您是上一任教习炼药的长老?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为何长老?” 那困在阵中不说话的老头倏地抬起了头,看向楚秋篱。 “看来是了。我在九炼神祠的赌坊里经常听到别人口中的杂话,很荣幸不小心听说过已经殒命了三百多年的炼药的何长老。据说何长老曾在炼药时被丹火侵入,最怕水灵元素,最后在一场战役中失踪。今天感觉碰到的事有些凑巧,随意猜猜,不想真的遇到了本尊,不胜惶恐。” 何长老气得转过头去,他一点都没从这个小辈脸上看出一丝的:“惶恐”。 气氛又变得僵持起来,楚秋篱很有耐心,“前辈想方设法要从这里出去,定然是要违背与枯蓬真人的契约,假若被囚禁于此是出于正常原因,那枯蓬真人大可以实话实说,却以‘失踪’为理由公之于众。那晚辈能不能大胆猜测,长老是被强行关在这里的?” 何长老低着头,声音满是压抑怒火的沙哑,“你跟枯蓬有仇?”楚秋篱笑了下,“怎么会,枯蓬真人称霸修真界的时候在下还没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呢,哪里来的仇。只是好奇罢了。” 何长老笑了声,“信了你的鬼话,老夫还没下手就被你盯上了,我可不信你只是出于好奇。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一把老骨头可没力气跟你闲聊。” 楚秋篱道:“长老在这山头整日守着,却还不忘每日数着算着九炼神祠的大议事之日,您不是傻的,肯定知道就算魂穿别人的身体逃出去,也终究会被枯蓬察觉,所以,是有什么信息想要传达出去?或许,有可能您本人的出现也是一种信息。” 不等何长老开口,楚秋篱继续道:“但是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错过我这个人,就又要等三年找人了。” 何长老十分不情愿,却还是说出了答案,“地吸是我养的东西,我的确是被枯蓬囚禁在这里的。而且这般计划逃出去,就是为了救你们现在的教习长老们,让他们想办法救新弟子们出去。” 何长老眼神暗下来,终于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可是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他竟一时不知如何才能将自己肺腑里那藏了几百年的仇恨与愤懑全部道出,只好愤怒地道:“我恨!” 楚秋篱默默蹲在一旁,没有说话。 远在百年前的记忆缓缓变得清晰,何长老眼神中充满悲痛,“九炼神祠九脉的天赋教习,都是由长老们亲自完成。如果有长老大限将至,会将其衣钵传给自己早就选好的学生,在自己的学生能够出师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九炼神祠归隐。” 楚秋篱点点头,何长老道:“这就是枯蓬给我们的承诺,听起来很是公平,毕竟在九炼神祠中,我们需要什么,都是不用花费代价直接使用。而帮神祠培养优秀学生,也是我们这些守着传承的老家伙愿意做的事。原本我以为枯蓬是心怀大义,刻意制造出九炼神祠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来锤炼新人中的翘楚,可是在签下契约的那一天,我们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何长老的声音陡然加了几分愤怒,“当时我的老师因为意外陨落,枯蓬传我去签契约,那时我只想着快点传承老师的心血,继续将所学到的东西传给更多的弟子,便没有多心。枯蓬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我方才说的承诺,我匆匆扫了一眼便结下了契约,却在契约达成后,看到纸上的字缓缓变了样。” 老人用手扶住额头,悔不当初,“那变了样的字写的是‘我愿意传承先师遗志,毕生为九炼神祠的弟子教习炼药技能,为扞卫九炼神祠,不会让任何一个弟子活着走出神祠,并会在大限将至之时,归隐于九炼神祠的荒山,不让任何人看见,直到消亡。’当时我看到字迹变化,震惊地质问枯蓬,但我是个只会炼药的老骨头,两下便被枯蓬踩倒在地,他说我们其实都是他圈养在九炼神祠的牲口,给我们吃穿用并不是什么心怀大义。”何长老忽然浑身痉挛,楚秋篱忙撤开阵法,扶住了他。 看得出这是被契约反噬,何长老的确在拼着命说实话,所以阵法已经再没有必要困着他了。 何长老道:“无妨,你今日上来,我便知道自己的命或许就到头了。”他咳出一口血,道:“多少年来,从来就没有一个弟子能够活着走出九炼神祠,因为弟子们离开九炼神祠的九道关卡,都是我们每一个长老在把关。就是那契约,让我们不得不遵循枯蓬的意思,将每一个憧憬自由的弟子困死在关卡中。” 何长老语气低沉,“但是所有弟子若在九炼神祠只进不出终会引起外界的怀疑,所以每次修真界有大事或者大比,九炼神祠都会派一些弟子出去,他们出去之前会被下禁术封住嘴,美其名曰‘无言禅’,实际上是怕他们把不该透露的东西透露出去。” “九炼神祠派出去的人皆是惊艳之才,在战役中往往显示出非凡实力,所以外界人不会怀疑他们在九炼神祠中受到了什么胁迫,毕竟人人都看到他们修为过人。” 楚秋篱听得来气,道:“那些想要打出去的弟子,没有学完整九脉的传承,自然不能活着出去。而那些少之又少全部学完九脉课业的天才,其实没有真正‘学完’?” 何长老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道:“是的。我们教给他们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完整的。” 楚秋篱攥紧了拳头,难怪自己在秩序山学到的魇术,总和段沉璧给他的书籍上有所不同。 原来这个九炼神祠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弱肉强食,而是无止尽的囚禁。 何长老道:“我们因为契约做着昧良心的事,总会看着一个又一个眼里充满少年意气与希望的年轻人送命,无时无刻不想着自我了断。可是怕自己老师留下的传承在世间消失,又想着万一有一天,这些身负传承的年轻人能逃出几个甚至一个呢?也不至于这前人留下的东西消失殆尽,才不得不苟活至今。”他说着说着,说到意难平的地方,竟流下了浑浊的眼泪。 楚秋篱问道:“长老们教给学生的东西不是不完整吗?那”楚秋篱忽然明白过来,何长老道:“每有人接任长老,枯蓬才会把最先任长老写下的完整记录交给新的长老。” 楚秋篱叹气,这何长老实在是可怜,同时他也感叹枯蓬的手段与心机,那人不愧是全修真界最强,专门威胁这些把传承看得比命更重要的老古板们为自己做事,不可谓不机关算尽。 何长老道:“我的很多同行除了教卜算的那老东西都在大限将至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而我留下来,也是他要我替他炼一种大杀器。”楚秋篱直接坐在地上,道:“地吸?”何长老点头,“因为九炼神祠中资格最老的炼药长老就只有我了,地吸需要炼药的人学识渊博,更考验炼药者的手法,更因为养出地吸这个东西是他的秘密,所以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楚秋篱想起至今还被留在试练瀑布上的那个家伙,问道:“但是你没有将有关地吸的所有东西告诉枯蓬?”何长老点头,“我知道一旦让他掌握了地吸,我就会被灭口。所以我只能耗着,希望终有一天能上来一个人,让我守着的秘密能被人们知道。” 楚秋篱冷笑一声,“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杀了我,将魂魄附在我身上去公开秘密?”何长老脸上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也是被逼无奈。死一个人,总比死更多的人好些。” 楚秋篱虽有点同情这老头,可是如果自己是个完全没有防备的人,今儿个真的会被眼前人所杀。 他又问:“那卜算长老又是因为什么?” 何长老道:“倒也不是因为那老头厉害,而是因为他钱财多,枯蓬靠着他才能使得九炼神祠内部的神祠票运作保持平衡,不然,那老头怎么会那般安稳?” 楚秋篱道:“枯蓬不怕卜算长老泄密吗?” 何长老道:“都是为了传承啊才忍辱负重。” 楚秋篱沉默了。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楚秋篱道:“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死了不就是一场徒劳吗?枯蓬把咱们这些人圈养起来,肯定也有所图?” 何长老气得发抖,“不徒劳,怎么会让枯蓬那天杀的徒劳?你想想,敢挑战关卡打出去的,定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他们修炼的成果积累起来,会有多大?枯蓬每每知道有人发起挑战,就会等在关卡外面,等这些年轻人一死,他就会将死去之人的躯体拿给我们炼药一脉的长老,逼其将之炼为丹药。” 将死人炼成药吃下去增加修为,楚秋篱一瞬间觉得恶心至极。 难道说枯蓬这人的修为,就是这么来的? 再想想九炼神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人命本就轻如草芥,既然签了生死状,伤了死了也没有人会去一直追究背后的原因。却不知有多少人,成了枯蓬的口中药。 何长老面色更加苍白,他道:“因为做过长老,所以我知道每到这一天,枯蓬集会所有长老,因为他本就用契约威胁人,特别怕被强行反水,所以必须用强大的控制力压制所有人,管制我的那部分精力就会撤回,毕竟我在他面前装孙子装久了,不然还真的钻不了这个空子。” 楚秋篱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何长老想了想,道:“我本来只为拼着老命下山去捣乱一趟,但这想法的基础是建立在我必无法久活的基础上。如今你来了,事情又是这么展开,就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楚秋篱认为这老头说得对。且不说他这番下去,根本没有多少认识的人,九炼神祠的环境使得生活在这里的人无法轻易相信别人,而且,自己将秘密说出来,枯蓬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这样的送死方法,实在不可行。 第41章 获得大杀器 何长老本来陷入了绝望,看着楚秋篱,他眼中却有了亮光。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一枚空间指环交给楚秋篱,“只要你炼出真正的地吸,就有了证明见过我的证据。养大地吸,或许你能和枯蓬一战!” 楚秋篱摩挲着空间指环,明白了何长老的意思。 何长老看着楚秋篱,眼里多了几分老人对年轻人的慈爱,他道:“这指环是我花了很多功夫偷偷留下来的,其中记录了所有完整的炼药法门。如何养出真正的地吸,如何控制地吸,都写在里面。今日遇见小兄弟,一直没有问你的姓名,现在老头子我也没几天好活了,能不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楚秋篱看着何长老苍老的面容,道:“我叫做楚秋篱。” 何长老点点头,“好,小楚兄弟,我今日已经违背契约,不知还能活多久。只要我这边生命一消失,枯蓬定会对我产生怀疑,但是他这人做事从不相信别人,也不一定会大幅度地搜查知道秘密的人,只要你行事小心,就不会被他察觉。” 楚秋篱道:“在下修为低微,这趟出去,还不具备将秘密公之于众的能力。但是既然对您有所承诺,一定会做到这件事,让无辜的人知道这里的危险。就怕,这时间会有些久。” 何长老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理解的,九炼神祠这个地方已经脏了不知道多少年,只要此事能成,再多几年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能救了大家,我就算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我”说着,何长老又哽咽起来,楚秋篱道:“长老不必这样,我也是身在九炼神祠的人,如果不是您今天告诉我这些,兴许自己也会在某一天去挑战关卡,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请您给我一样能被卜算长老认出的旧物,我或许用得着。” 何长老想了想,将头上的木簪拿下来,郑重地交给了楚秋篱。“卜算那老头迫于传承心愿不敢将话说出来,你得有足够的筹码,让他助你成事。”楚秋篱点点头,接过了木簪。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何长老像是完成了一件一生的大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递给楚秋篱一枚丹药:“这枚丹药可以隐身,你吃了它下山去,没有人会发现你的行踪。”楚秋篱应了一声,对着何长老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下山的时候,楚秋篱并没有服用丹药,而是自己画了个阵法,遁地把自己给传送了。 何长老摇了摇头,“真是个处处防人的小子。”但是他却笑了,有这样一个谨慎沉稳的人承诺自己,真的可以瞑目了。 楚秋篱没有把自己传送到九脉弟子山,而是又回到了赌坊。 这里的人天天一批又一批,就算枯蓬循了阵法气息追查,也不会有头绪。 既然已经知道了地吸的秘密,楚秋篱认为自己可以放手做生意了。何长老讲给他的事的确令人动容,但他还是不敢全信。 千百年来,所有的长老真的就都是只为了守护传承不顾他人死活的迂腐之辈吗?一个又一个挑战者死了没回去,真的就没有人察觉到一丝一毫吗? 既然已经承诺,那就会做到,但不是现在,要做,也要在所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将何长老给他的空间指环打开,找到地吸的有关记录,又翻开段沉璧给他的典籍,一一比对起来,综合自己的推测,发现这个记录的法子是没有问题的。 自己先后和徐斌、宗衍达成暗地里的结盟,本意就是担心九炼神祠给他们签的生死状有异,如果自己一个人处于被动,就打算与他人合力逃生。而现在,自己知道了所谓的“打出去”要经历什么,便主动得多了。 下午去了趟卜算山,帮去集会的卜算长老喂了喂鸡鸭,楚秋篱便回来闭关,叫碎雪不要打扰他。半个月的闭关后,那封印在盒子里的地吸终于“活”了过来,楚秋篱对它道:“将桌上的盒子拿过来。”小小的一片地吸便慢慢移动到了指定的盒子底下,带着盒子移动到了楚秋篱面前。 楚秋篱平日里冷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假以时日,这个小小的地吸就会具备长大的能力,也可以虽随时缩小。相信自己再将其驯养几年,便会掌握这个难得的大杀器了。 徐斌正坐在玄晶矿外,和一群挖矿的汉子坐在一起喝酒。他逢人就是笑脸,跟很多来自不同门派的人都十分熟络,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徐斌做的位置在这些人的最中间,旁边坐的人也觉得理所应当似的,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 又是一阵哄笑,徐斌道:“我话没说对,自罚一杯。”在一片拍手声中,那个曾经坐在玄晶矿督工的人低着头将一个盒子送到了徐斌面前,所有的汉子都安静下来,徐斌看也没看给他盒子的人,只是在接过盒子后摆摆手示意人退下,便站起身走进一个小洞窟之中。 盒子里是一叠神祠票,另外加了楚秋篱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可以了,明日午时。” 徐斌用灵力燃起一簇小火苗,将纸条烧了,嘴边露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笑,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真的做到了。” 第二日楚秋篱特意向卜算长老告了假,午时,在七十三号山山脚的一个角落里,被积了近百年灰的一个小店开张了。楚秋篱站在自己的店里面,迎来自己饭馆里的第一位客人--徐斌。 徐斌自然不是空手来,他拿着一个玉雕的金元宝送给楚秋篱当作开店贺礼,看到门口摆的菜谱,点了一堆菜,便找了个比较偏僻的位子坐下了。 不一会儿,一群又一群的人走向这个小店,周围几家店的伙计都探出头来看这些人,发现是玄晶矿挖矿的穷酸们,一挥抹布晦气得转身进去了。 不用说,来客都是听了徐斌的指示来的。 楚秋篱手底下几个厨子也是玄晶矿挖矿的人,他们从没有想到走在九炼神祠中老被嫌弃的自己会被开店的老板看中去做菜,心知这样的比在玄晶矿轻松很多的糊口生活来之不易,一个个认真又仔细,恨不得把每一道菜都做出花来。 见这里面吃饭的人多,也有不少散修来了这个店,发现其中的菜不仅味道不错,连价格都比别处公道很多。 楚秋篱拎了一壶酒坐到徐斌对面,道:“多谢徐大哥。”徐斌打量着这个神情温和有礼的年轻人,发现楚秋篱的态度和当初刚刚认识的时候没甚区别,虽看不透他,却也知道自己和对方是共谋,便道:“不必客气,你给我那么多神祠票,本就是让我多结实玄晶矿内部的人。有了神祠票,这些人意外地很好打交道,后来我们人多力量大,直接压制了玄晶矿督工,现在的玄晶矿与曾经的玄晶矿完全不同,督工只是摆设,而我们人聚在一起挖矿,反倒比以前的成效很多。这些日子少不了你的谋划,所以我愿意继续和你合作下去。” 楚秋篱嗯了一声,道:“你帮我找的厨子很不错,今儿个,你们玄晶矿的饭钱我全包了。徐大哥觉得如何?” 徐斌见楚秋篱笑得和气,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站起来揽着楚秋篱的肩膀,道:“诸位稍稍安静,因为我本来与这位楚兄弟是旧识,今日他看着咱们是一起的,他作为掌柜的很是高兴,就免了诸位的饭钱,大家敬他一杯!” “楚掌柜的真是个痛快人,咱们兄弟在九炼神祠总是没被当成人看过,今日给咱们面子,咱们自然也要给足了楚掌柜面子,大家一起喝!”有了这两声,玄晶矿的人也都敬起酒来,几个散修看着这里高涨的气氛,很快吃完东西就要付钱离去,却被小二告知,他们的酒菜钱也全部免了。 散好处的时候,将熟人与陌生人一并照顾了,这些散修都在离去时看了看楚秋篱忙碌的背影,各自揣着看法离去了。 第一日的花销太大,但没有舍便没有得,经过这么一场,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心已经收到了回馈,楚秋篱出自经商世家,自然懂得里面的分寸。他本来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却经历了一整天的推杯换盏,回到院中,碎雪扑上他的肩头,楚秋篱身心疲惫,摸了摸鸟头,靠在了一棵桃树上。 他竟生出一种自己幸好没有继承家业成为一个商人的庆幸来。 但想着想着,楚秋篱又想到了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再往深了想,又想到了那个魇术第一的段沉璧。 “师尊。”楚秋篱捂着脸,靠着桃树蹲了下去,他声音低到近乎于无,“真累啊” 第二日楚秋篱去五行山,遇到独行的苏景,便上前打招呼。苏景知道楚秋篱开店的事,道:“楚施主开店本该去祝贺,奈何你那店里客人太多,贫僧又不喜热闹,便想着哪一日清静再去打扰。” 楚秋篱道:“你太客气了,既然不喜欢热闹,也可以在在下的小院一聚,左右不过是个店,有了小二帮忙照看,我这掌柜倒也自在。” 苏景点头,又道:“楚施主,你可知道贫僧为何不喜欢热闹?”楚秋篱没想到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道:“我以为从小住在寺庙里的僧人都是晨钟暮鼓,所以习惯清静。却原来不是因为这个吗?” 苏景道:“天下和尚各有各的脾性,脾气性格也不是因为习惯就能轻易改变,贫僧也是如此。” 见苏景说到这里又不再继续往下说,楚秋篱也就沉默下来,两人一起往前面走去,楚秋篱对这个和尚也多了几分好奇。 正午的时候,楚秋篱想着自己的店,过去看了一趟,结果正遇上了小店外围着的人群。一个散修吃了饭不付钱,小二去阻拦却被摔了个大马趴,周围的人都是做生意的,不敢随意打抱不平,结果卫行风正在楚秋篱店里喝酒,上去就把那惹事的散修废了条胳膊,楚秋篱去的时候,散修已经逃了,卫行风站在大门口,看着小二的伤势。 没想到卫行风竟然如此仗义,楚秋篱让人带小二处理了伤口,放了小二三天的假,还承诺不扣神祠票,在小二满眼感激地离去后,卫行风道:“那我呢?” 楚秋篱道:“今后的酒钱全部免了。” 卫行风那个嗜酒如命的酒徒差点没给楚秋篱跪下。 因为掌柜的人太好打交道,这个小小的店立刻在九炼神祠出了名。去店里的人渐渐被吸引成了常客,宗衍也暗地里派人去店中几番挥金如土,算是给楚秋篱打了招呼。 等店里的一切周转都稳定下来,楚秋篱便当了个甩手掌柜。闲下来继续修炼,终于在一个晚上将修为提升到了元阴二阶。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风波,除了神秘的枯蓬真人在九炼神祠赌坊出现过一次,吓退了喝醉酒的卫行风,导致其慌不择路撞到谈方手里,因私自喝酒被打了一顿外,其他事情都没什么值得提一提的。 三年后,春风已经在九炼神祠晃了不知多少圈,只把整个九炼神祠的花花草草都给染上了暖意,楚秋篱满院子的桃树纷纷醒来,枝头的花苞终于扛不过春风俏皮的挠痒痒游戏,一个接一个绽开了笑容。 苏景坐在楚秋篱的院中,看着满院子的桃花,喝着上好的茶。坐在对面的楚秋篱正在给碎雪顺着毛,那鸟儿已经修炼成了一阶妖兽,此刻正窝在楚秋篱怀中用小男孩的声音说着人话:“主人,我从卫行风那厮口中学来了一个酿桃花酒的方法,今晚帮我试试?” 楚秋篱笑道:“你整日跟着个醉鬼,是想做个醉鸟吗?”碎雪不屑地哼了一声,看见那鸟露出了人一样的鄙夷神色,苏景道:“你这碎雪,真是有趣极了。” 碎雪抬眼看见苏景笑得温和,不好意思让和尚看了笑话,闭了嘴,挣开楚秋篱飞了出去,掠上桃花花枝,引得院中下了一场花雨。 苏景看着楚秋篱,少年人在三年中变化很大,眉目立体起来,整个人变得更加俊朗了几分,他问道:“楚施主前几日说就要突破元阴五阶,看来已经是成功了。”楚秋篱点头,感觉自己院中的结界被人触碰,道:“卫兄也来了。” 卫行风手里拎着三个酒葫芦,将两个分别摆在楚秋篱和苏景面前,道:“桃花酒,我酿的,苏景这份淡的很,可以算作桃花茶了,能喝。” 苏景让开一处座位,笑着看卫行风,“你怎知我就不会喝酒?”卫行风一愣,“像我这样的小道士喝喝酒,就能把我师兄气个半死,怎么,你这做和尚的,也喝?娘嘞,这天下的道士和和尚,怎么出了咱俩这样的耻辱?” 苏景丝毫不在意自己被骂了进去,道:“贫僧早就是和尚里的耻辱了。”卫行风翘起二郎腿,挡开飞过来要去喝楚秋篱桃花酒的碎雪,道:“看来你是个有故事的和尚。” 碎雪又飞过一个刁钻的角度,衔住楚秋篱面前酒葫芦的穗子就跑,卫行风没抓住,见楚秋篱默许,就收回了手,听见苏景道:“那贫僧便讲讲这故事。” 第42章 地下生意 “贫僧自幼就在寒霜寺长大,受到佛法熏陶,一心想要普渡众生。” 卫行风靠在座椅上,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楚秋篱也看向苏景,对这个温文尔雅的和尚有什么故事,很是好奇。 苏景继续道:“等到我的师父想要选择衣钵继承人的时候,一位姓李的师弟和我成为了候选人。”卫行风道:“那便尴尬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好好相处?”苏景点头,“李师弟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心中对我有了些许偏见,我当时性子直,也会在意见分歧上与他有一二口舌之争,时间一长,寒霜寺的人都觉得我们师兄弟二人不和。” 卫行风叹息一声,道:“这徒弟多了也真是麻烦。”苏景笑笑,继续道:“如此这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有一年,寒霜寺山脚下有村民求救,遇上了一种厉害至极的妖物。当时我们的师父练功走岔了气受了伤,我和李师弟便带领寺中人去帮助村民,岂料便真的出了事。” 楚秋篱问道:“妖物很厉害吗?”苏景摇头,“现在在我看来,只是火系二阶妖兽,不足为惧。可是当初的我却不懂五行克制之法,用错了攻击方式,本来我们带去的人如果守在村庄周围,耗上几天也能将妖物俘获,但那妖头脑很好,见我们的防守坚固,选择了逐个击破。” 苏景叹息一声,“当初带去的弟子们实战经验不多,我和李师弟也没有带领弟子做事的经验,见那妖兽开始化整为零地攻击,都有些慌了。妖兽先攻击的是我和李师弟所在的地方,其他人都死守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战局变得混乱起来。” 苏景道:“人人慌乱的时候,妖兽张开口就攻击向我们,李师弟惊惧万分之下,将身边一名弟子推向了妖兽口中。” 卫行风:“” 楚秋篱:“然后这一幕却只被你看到了对吗?” 苏景点头,“李师弟看见那名弟子葬身妖口,才缓过神来,见我瞪着他,急忙解释。可那名被他害死的弟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怒火难忍,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杀了李师弟。” 卫行风有些佩服地看了眼苏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在试炼结界中连妖兽都不忍杀死,竟然还杀过人?”苏景眼中略显尴尬,楚秋篱道:“可以理解,但是这解决方式实在欠妥。”苏景道:“的确,贫僧不该动了杀念。”楚秋篱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可以偷偷杀,不让其他人知道。” 卫行风:“” 苏景:“” 苏景道:“也就是这件事,师父知道以后对我失望至极,有的弟子与李师弟交好,不明真相,却说我是利用外出的机会出去与我有竞争关系的李师弟。但无论如何,我都已经造了杀孽,是个寒霜寺的罪人。师父为了平息众怒,便将我暂时囚禁在寺中,等到九炼神祠招收新弟子时 将我流放到了这里。” 楚秋篱听到“流放”这个词,道:“所以你的师父,其实是想让你老死在九炼神祠这个地方吗?”苏景点头,卫行风不知怎么安慰苏景,只是唉声叹气,手里的酒他忽然就不香了。 本想普渡众生,却连自己也渡不了。 苏景道:“不过也没什么,事情过去太久,一直记挂在心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待在这里钻研五行之术,也是一种福分。” 卫行风道:“你钻研五行,是因为那次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及时击退妖兽吗?”苏景笑道:“没想到卫道长平时的做派豪放,心却细得很。” 这就是承认了。 楚秋篱忽然道:“苏景,假如有一天我们都能从九炼神祠出去呢?”苏景一愣,道:“从九炼神祠出去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说贫僧这是自甘待在囹圄之中,就算贫僧花上全部精力,也未必能顺利走出九炼神祠。这种事,对于贫僧来说,简直没有可能。” 楚秋篱点点头,没再说话。 夜雨繁密,满山的春花不经这狂风骤雨的无情发作,大多被打进了泥里。 楚秋篱对这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凄凉景象视而不见,他应了卜算长老的邀请,脚步轻快,来到了卜算山。 大约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卜算长老看好,后来的日子里,楚秋篱又帮卜算长老喂了几次鸡鸭,这两人关系很是和睦,一闲下来就聚在一起喝茶。 卜算长老住的小院只有楚秋篱的一半大,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缺,许是这位长老对农家生活本就有某种执念,除过满山的鸡鸭,他的院里还有一方菜圃。 楚秋篱来的时候,卜算长老正坐在窗前煮茶。 “最近生意怎么样?”卜算长老头也不抬,把一杯茶推到自己对面,楚秋篱顺势坐下来,虚让了一下,“马马虎虎,也就那样。” 卜算长老笑了声,“据说那些玄晶矿挖矿的弟子们是常客,连散修都对你那小店捧场得很呐。”楚秋篱抬头看向卜算长老道:“那还不是您推荐给我的地界好?没有您指点选择店铺的地址,有如果不是您肯把那空店卖给我,我的生意哪里能有您这么成功?” 卜算长老没有接话,喝了口茶,目光往院中愈来愈大的雨网中轻轻一瞥,道:“百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在这九炼神祠待着,如果不再做点生意找找乐子,恐怕就已经坟头长草喽。” 楚秋篱没有说话,只尝了一口茶,品出是铁观音,便又喝了一口。 卜算长老的心情或许因为这场姗姗来迟的春雨染上了不耐岁月的悲意,他拍拍自己的膝盖,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没用又老不死的东西。”楚秋篱道:“长老培养一代代弟子用心良苦,在九炼神祠可谓功过千秋,不应妄自菲薄。” “你啊”,卜算长老摇头,“别的弟子都觉得你这娃娃好相处,却其实,是心里的数数得最清楚的一个。”楚秋篱笑了声,“怎么会?晚辈只是实话实说。” 卜算长老转过头去,“罢了,心里有数的人活得较旁人轻松,也不是不好,只是活在这世上的人,总是觉得未来的有无限可能,总觉得自己会有大好前程,我想说的是,千万不要一意孤行,追求极致,很可能极致的尽头,会是死路。” 楚秋篱垂着眼想:这是在委婉地劝告我别去挑战九道关卡吗? 卜算长老怕楚秋篱没听进去,又道:“秩序长老与我相熟,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出类拔萃,但是从不掩饰自己的才能,喜爱追求高度。老夫认为,这九炼神祠中,你已经积累了很多财富,本领也不错,虽说修为不是最高,但一世无忧是可以保全的,选择做一个普通人,也不至于活得太累。” 楚秋篱将火炉上的茶壶移到一边,“长老您一直劝我做个平凡人,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是走上修行这条路,不就是为了化神成就大道吗?如果追求平凡,做个凡人就是,何必辛辛苦苦一场,走路走到一半,却要刻意停下呢?” 卜算长老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见跟这个小子说不通,转而问道:“你觉得你们五行长老如何?”楚秋篱如实回答:“他很认真,教我们五行的时候,特别严肃。”卜算长老点头,“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你能想象他哭的很惨的样子吗?”楚秋篱想了想,道:“不能。” 卜算长老道,“十三年前,他有一个得意门生。”楚秋篱微微坐正,知道卜算长老又要开始回忆了,便耐心地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表示洗耳恭听。 “十三年前,五行长老发现自己有一个对五行极具天赋的学生。因为他本人就对五行十分沉迷,看到那个后生,自然惜才,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教导学生,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学识。可是那个学生一心想要成为走出九炼神祠的第一人,先后学了九脉山中的九样东西,最后跳过五行长老,向枯蓬真人提出要进入九道关卡的挑战。” 楚秋篱仿佛很是激动向往,眼中充满了光。 卜算长老受不得他这样的眼神,将视线转移到火炉上,道:“当时枯蓬真人异常高兴”,他故意将“异常高兴”四个字咬得很重,希望楚秋篱能察觉什么,却见少年满眼的憧憬,仿若下一刻就要学遍九炼神祠所有东西,然后发出挑战一般,心中涌上复杂的滋味,道:“可是那年轻人太过自负,连五行长老的第一道关卡都没过,便殒命了。” 楚秋篱露出惊讶的神情,心里却想:恐怕不是那年强人自负,而是他学的东西有所缺失,才不可置信地死在了自己的老师手下? 卜算长老以为楚秋篱被吓住了,道:“那时五行长老哭得有多惨呦,看着自己手下的得意门生就死在面前,白发人送黑发人,唉说来也奇怪,很多发起挑战的年轻人,大多都死在了自己老师的手下。这说明他们都太自负,连自己本就擅长的东西都没有学到极致,还妄想参透九样真理,实在是太年轻。” 楚秋篱有自己的想法,他搓了搓手,道:“长老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些。”卜算长老一喜,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说点什么,但楚秋篱却道:“我现在心绪有些乱,长老容我回去再想想,今日便先说到这里。” 卜算长老心想也不错,让这小子先冷静一下,或许就想通了呢?他起身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楚秋篱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刚下山,就看到碎雪等在一边,见楚秋篱走过来,碎雪道:“主人,徐斌叫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成了。” 小店中,徐斌正坐着喝茶,一个魁梧的大汉站在徐斌身后,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店中小二自然认识来自玄晶矿的二人,正聊得不亦乐乎。一阵风声响起,片刻后,身穿九脉弟子服的楚秋篱走进店铺。 大汉看着年纪轻轻的楚秋篱,见那少年步伐稳健,身形敏捷,走过来时衣袂翩翩,剑眉星目,放在凡间就是个让姑娘们日日思念的公子哥儿。一想接下来此人要与自己做的交易,目光中又带了几分钦佩。 楚秋篱上前与徐斌、大汉寒暄了几句,便叫店小二守在门边,带着他们进了后院。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秋篱手上有了一千张神祠票,而大汉则是满脸喜悦,怀抱着一本经卷,对着楚秋篱千恩万谢地走了。 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那本经卷是阵法山长老教习功课时,楚秋篱记录下来的笔记。 第一笔生意便是收获颇丰,而那笔记只是序章一样的存在,倘若大汉修习完第一本,那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本甚至更多,可以赚来几倍的神祠票。 这些曾经怀着满腔热血来到九炼神祠的人,不都是为了学到九脉中的一些本领吗?试练将他们从天才中排除,害他们沦落为做苦力谋生的平凡人,那样的不甘,能够真的在时间的磨练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吗? 当然不会。 徐斌作为第一个谋利者,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防御脉笔记,自然是乐意帮忙在玄晶矿找人“牵线”的。而这防御笔记不必多说,来自宗衍的详细记录,至于楚秋篱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宗衍联系上的,那便真的要多谢魇灵造梦了。 既然是各取所需,双方当然愿意各怀鬼胎,低调行事。 楚秋篱便通过私卖笔记,经营起了这地下生意。 三日后,宗衍数着从楚秋篱那里送来的神祠票,眼神复杂。 他没有想到这个间接通过秦关结识的少年会进入九炼神祠,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与这个少年结盟共事。神祠票中夹着一封信,上面的内容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事,那便是在人最多的地方打一架。 这一架自然有两个人的道理,如果说楚秋篱结交了一圈玄晶矿的乌合之众,枯蓬想来是放不到眼里去关注的;如果说宗衍身后跟着一大群散修,这种情况九炼神祠也不是没有过,都被上层轻易镇压了。 但是,如果这个结交乌合之众的人与带领众多散修的人是好朋友,那边不得不被枯蓬紧紧盯着了。 最近宗衍总是觉得有一些眼睛盯上了自己的行踪,手下的好几个散修也不知不觉失踪,这一切都与自己和楚秋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所以明面上的一战实在必要,且迫在眉睫。 其实,宗衍也很好奇楚秋篱的实力有多强,信上说不必相让,那他也很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这一天,九炼神祠的战场山擂台便围了好多弟子。据说这比武的台面是由极其罕有的灵石铺就,实力不强的人会被上面带有戾气的灵气侵蚀身体,而九炼神祠历代弟子在上面比武都不曾大程度损坏擂台,能在这台中比试的人,不管再怎么不出众,一战之后也会成名。 陈雯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眨着清澈的眼睛,问旁边一个男弟子道:“这位大哥,这里是怎么了,有人要比武吗?”那汉子没想到被一个温和有礼又貌美的姑娘问话,脸红了一片,挠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战场一脉的宗衍打了玄晶矿的人,结果搅黄了那个在七十三号山开饭馆的楚秋篱一笔大生意,两人约好在这里打一场,就在今日的午时三刻呢!” 陈雯柳眉倒竖,义愤填膺道:“楚秋篱?他曾经在玄晶矿有难,还是我宗师兄替他解的围,现在自己生意做大了,倒反着来挑衅我宗师兄了?!”那汉子一听陈雯张口闭口是宗师兄,问道:“姑娘与宗少侠很熟?”陈雯神态矜持道:“我在防御山修习,宗师兄也是防御山的学生。”那汉子立刻道:“原来如此,姑娘原是九脉弟子,失敬,失敬” 午时三刻,宗衍与楚秋篱果然同时上了擂台。 两个台上的人都穿着九脉弟子的衣服,神采各有千秋,台下有围观的姑娘红了脸,许莲凤身边一个姑娘道:“真是的,都说能成为朋友的都是俊俏郎君,果然,连这能打到一起的,也是俊俏郎君呢!” 许莲凤:“” 那姑娘又道:“许姐姐,你觉得那个能赢?”许莲凤被这么一问,不由地想起曾经在试练结界中楚秋篱和宗衍合力解决解决困境的一幕,道:“先看,我也不知道。” 第43章 惊艳一战 楚秋篱拱手道:“宗兄,请。” 宗衍也不多客气,手中凝出傀儡丝,瞬间将其化作一朵千叶莲花,朝着楚秋篱以极快的速度打去,楚秋篱正想躲开,却见千叶莲在空中一转,所有花瓣自花中间脱落,每一片带着麦芒一般的尖端,如同雨幕笼罩过来。 一上来就是大招,观战的弟子们眼神紧盯着被攻击的楚秋篱,不知道这个少年会怎样化解险局。 楚秋篱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打出一颗水系灵石,发挥其效用,将自己以一个巨大的水球包裹。宗衍扬眉,并没有觉得这个水球有多大的防御能力,因为自己的千叶莲是有灵力的,区区水系小法术奈何不了。谁知就在千叶莲的花瓣尖端要刺入水球的时候,那薄薄一层水膜瞬间结成了冰。千百片灵力凝成的花瓣被冻在了冰球之上,煞是好看。 宗衍掌中用力,想要将冻在上面的千叶莲重新凝在一起,却发现毫无作用。他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的傀儡丝不仅受到了冰冻的压制,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固着阵法”的气息。 许莲凤也属防御一脉,她发现楚秋篱竟是将水当作纸张,在其上画了一道冰冻咒,这样快的速度,什么时候画上去的都不知道。但宗衍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点冰冻术法本应能被其轻松化解,可为何迟迟不见宗衍下手,莫非这其中还有自己也看不出的玄奥? 宗衍心中不禁叫好,没想到楚秋篱这个少年心思灵巧到了这种地步,他凝出冰火弓箭,挽着冰弓射出三道燃烧着火焰的箭,楚秋篱曾见识过这一招的厉害,没有硬抗,转身自冰球之上留好的退路躲开,脚下踩着八卦步,衣角擦着一支箭飘过。 冰球瞬间被击碎,溅开的冰渣没有来得及落地,就成了水珠。 底下纷纷为两人喝彩。宗衍召回射出去的火箭,又将其变为一把长剑执在手中,剑尖朝地。楚秋篱也拿出柳姝曾经送他的匕首,反手横在胸前。 宗衍的长剑看起来自是不凡,既是灵力之剑,又可以随意变幻形状,楚秋篱的匕首虽是物件不通人性,但也可以看出并非等闲武器。长剑远战占据优势,近战又可以被凝成短剑,几个回合下来,楚秋篱只有在近战才能略显优势,似乎落了下风。 既然两人约定好,那就应该一直打下去。宗衍没去想楚秋篱能不能脱困,身法比最开始更快了些,楚秋篱却也不慌,总在剑尖半寸处刚好闪开。就在宗衍觉得可以刺出攻击性的一剑之时,楚秋篱一个翻身,竟跳上宗衍的剑身,没想到整日不修习战场、防御的人动作也可以如此灵活,宗衍瞳孔一缩,就要撤下手中灵剑,却见楚秋篱左脚尖蜻蜓点水式的在剑身一点,整个人枯叶般飘了出去。 这身法像极了秦关曾在幽谷藤蔓间展示的轻功,宗衍没想到自己会在比试中分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很快,他看见楚秋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低头一瞧,那把楚秋篱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却缠在自己的剑身之上,旋转着对准自己的手腕削过来。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匕首的尖端已经逼近宗衍手腕,此时催动灵力震下匕首已是不可能,宗衍只好撒手,将剑落在了地上。 灵力凝成的剑触及地面便自行消散,宗衍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来九炼神祠之后,竟第一次被人弄掉了手中的剑。 虽然这是楚秋篱耍了小聪明,但事实就是事实,宗衍不会否认。 他再次于掌中凝结灵力,开始真正地正视起对面这个对手来。 楚秋篱道:“没想到平时在神祠耀武扬威的宗衍,竟然被我打掉了手中的剑,真是可笑。”宗衍哼了一声,“还不是阁下用招卑鄙,使的下作手段。” 台下的陈雯不淡定了,大声道:“姓楚的,你当年在玄晶矿遇到麻烦,宗大哥好心救了你一次,没想到你如今恩将仇报,还算计宗大哥,你真是好没良心!” 楚秋篱冷笑一声,“当初他替我解围,但后来对着我勒索神祠票,还派人三番五次打我结交的兄弟,这样的伪君子,我凭什么要念着他的好?” 宗衍上前一步,“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里的公道,你自己弱的时候就该低下头人命,怎的还跟小姑娘喊冤?” 台下众多宗衍的跟班也大喊:“就是,你弱你还有理?”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玄晶矿的人和宗衍的跟班们竟开始撕扯起来,几个人被打倒,然后一群人上去不由分说地使劲踩,倘若仔细看,那些倒地的人既不是宗衍的人,也不是玄晶矿的人,反而是总找前两拨人麻烦的散修。 楚秋篱道:“还没打完,咱们继续。”宗衍叫一声好,催动傀儡丝,楚秋篱感到脚下震颤起来,连运气飞到一边,发现宗衍竟用傀儡丝布满了他方才所在之地的全部台面。楚秋篱二话不说,从袖中挥出一根卜算签,道:“宗衍,我今日卜算,这一局对你不利,你可要小心。”宗衍一挥袖,气势十足,“扰乱人心,就可以得胜吗?”楚秋篱笑笑,“那就看这签你接不接得住了。” 宗衍看见那签带着灵力袭向自己面门,弯腰向后,一把捏住了签,却见上面写着一句:“尘缘爱恨相交错,不至死地不复生。”再看签头的小字,上写着“姻缘签”。 宗衍快被气笑了,不知道楚秋篱这小子玩的什么花样? 他将卜算签随手一丢,地上的傀儡丝应声而起,一根根在风中摇晃,高度远远超过了楚秋篱的身高,倘若去掉其中的杀伐之气,可以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可楚秋篱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立刻布好一个简单的阵法,在周围放上了金木水火土各种灵石,以不同属性的攻击将傀儡丝击退,空出一个容身之地。 宗衍只觉得这个阵法布置得花里胡哨,没想太多,又轰出一道灵诀,却听“咔嚓”一声,一道闪电从阵法与灵诀的接触之地炸开,带着火光削向擂台两边,直接将历经沧桑的台面切成了两半。 台下的骚动瞬间停止,人们没想到这一场比试竟然引出了闪电,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宗衍与楚秋篱都躲避不及,各自挂了点彩,楚秋篱道:“借力打力,不介意?”宗衍怒极,“卑鄙至极!”说罢有上前与楚秋篱缠斗。那个带了五行的阵法随着两人的战斗越来越激烈,竟然呈现出扩大的趋势,二人轰出来的灵力被阵法来者不拒地吞噬其中,转眼覆盖了整个台面,中间那道深深的裂缝还在往外冒着黑烟,宗衍大声问道:“这又是你的什么阴谋诡计?!”楚秋篱不回答,却听宗衍一声怒骂,“为什么我的傀儡丝没用了?!” 浓烟中传来楚秋篱的讥笑,“这阵法吸收灵力,现在阵中灵力十分充沛,含量超过十个你,肯定没用了。”宗衍怒骂,“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涅盘!” “轰”地一声,天边闷雷滚滚,台下的人慌了神,恐被波及,却不愿错过这场战斗,宗衍站在台中央,左手食指指天,指尖燃烧着一簇火焰。类似于一种神奇的梵唱之音自他口中传出,带着古老的气息,宗衍全身的精血仿佛燃烧在那团火焰之上,整个人的皮肤下血管突突地动,楚秋篱敬佩地看着这涅盘之法,不得不承认宗衍的确是个修习涅盘的天才,只见这灵力被阵法镇压的人,以手中一点火焰催动涅盘之力,引来天雷,欲借助这自然之力助自己一战。 许是重生一世感悟颇多,使得宗衍练起涅盘之法来得更加得心应手。 涅盘一脉讲的就是修行者在山穷水尽之中,靠着自己还残余的生命力重新拿回战斗的主动权,宗衍在前世深刻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山穷水尽,虽然现在有修为作为筹码,还有个一直没拿出来怎么用的魔君残魂,但是那种失去一切的心境较普通人来得更深,靠着这一点,他成为了涅盘一脉的第一。 楚秋篱眼中发亮,他前世死得突然,临死前也还有个段沉璧在身边,虽然不知道段沉璧最后的下场,可是到死也是有人护着的。涅盘需要是被置死地强烈的翻盘心理,他想,如果可以,自己或许可以创造条件试试。 宗衍也想知道这涅盘之力有多么厉害,他虽然觉得大脑空白,躯干中的血仿佛都有些不够用,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从这痛苦中试着感悟。 楚秋篱见宗衍的血肉都要变得透明,有些担心地看向宗衍,宗衍会意,眨眨眼,示意楚秋篱自己还行,大声道:“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涅盘之力,今天,就让你当这第一个手下亡魂!”说罢便将手挥向楚秋篱,按照算好的方位,且知道以宗衍如今的实力使出的攻击不是全部的涅盘威力,楚秋篱迅速扑向阵眼的三寸处,只见数道雷声响起,阵中灵力完全对着闷雷迎上,两人受不住这力道的波及,全被冲到了台下。 又是“咔嚓”一声,原本一分为二的擂台成了四块。 整个擂台算是毁了。 宗衍跪在地上呕了一口血,他方才故意打偏了方向,见楚秋篱闪开了攻击,放下心来。 楚秋篱则在落下台后,直接晕了过去,被徐斌等人背了回去。 此后,九炼神祠中人几乎都知道了宗衍和楚秋篱因为不和大打出手,毁了百年都不曾有损的擂台,再加上玄晶矿众人和宗衍手下三天两头地闹事,这两人简直成了不能惹的风云人物。 因为那一战,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楚秋篱坐在床上,听卜算长老在自己身边不停地唠叨。 “都说了让你不要做那个出类拔萃的人,这一场会让多少人注意到你?你知道被人盯上有多么危险吗?你这个小子!那晚我说的话都白说了!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楚秋篱默默看着卜算长老走来走去,没有说话。 难道在九炼神祠这种地方安分守己,就不算引颈就戮了吗? 卜算长老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气得直抽抽。 就在他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继续唠叨时,楚秋篱道:“长老,您这样苦心,不就是不想让枯蓬盯上我吗?” 卜算长老身体一僵,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地,溅了他满鞋面的茶水。 楚秋篱似乎是被吓到,掀起一个被角就要下床,“我只是猜测,您老何必这么大的反应?”卜算长老回过神来,看着楚秋篱,神情严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楚秋篱下床,过去将门关好,俯身将碎了的茶盏收拾起来,“那如果我知道什么,您老会放过我吗?”卜算长老缓缓坐下来,看着楚秋篱走过来走过去,脚步并不算多虚浮,道:“你的伤其实也不重。” 楚秋篱嗯了一声。 房中安静了好半晌,卜算长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九炼神祠存在了多少年,其间又有多少出类拔萃的弟子,他们没有过异心吗?还不都是被镇压,被抹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楚秋篱道:“长老是认为,我只是想耍小聪明逃出去吗?”卜算长老气得拍桌子,“只是?你清不清楚你有几斤几两?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你还想闹出什么动静?”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半蹲下来与卜算长老平视,卜算长老气得转过头,不想看楚秋篱。 看来没有真的生气。 楚秋篱道:“我进入九炼神祠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修为低微,长老们肯高看我,自然是我的荣幸。但是,在枯蓬真人和长老们的关系中,我算是个局外人,既然知道了什么,怎么会真的视而不见?” 卜算长老方才以为楚秋篱的话是在从自己口中套真相,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真的知道什么,他惊讶地看向楚秋篱,楚秋篱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自空间拿出一物,让卜算长老看。 那是一根古朴且沾染了岁月痕迹的木簪。 许是那何长老本就痴迷炼药不顾形象,也或许是因为何长老被囚禁在山上后终日为心中愧疚缠绕,夙夜难安,他的木簪满是垢秽,不知多少年没有擦拭过。 楚秋篱不禁想:是不是何长老的心也如同这木簪一般,多年蒙尘呢? 本只是传道授业的先生,却成为了杀人者的帮凶,看着多少无辜之人蒙在鼓里死去,不是心中蒙尘,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卜算长老接过木簪,认出了这是谁的东西。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有他的东西?!这是谁给你的?”楚秋篱理解卜算长老的心情,道:“是何长老亲手交给我的。”卜算长老面色难看至极,“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三”话没说完,卜算长老自己说不下去了,枯蓬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有实话? 楚秋篱道:“因为枯蓬真人需要何长老炼就一种杀器,将其困在一座山中,何长老百年来专心研究结界,推出了打开结界的方法,在每三年的长老集会那日,趁机打开结界试图诱人上去,再杀之夺了躯体逃出囚牢,想凭借残余的力气告诉九炼神祠被掩盖多年的真相。不巧我便是被哄上山的那个,但是他没有困住我,怕机会错过,只好将全部秘密告诉我让我这个不受契约管束的人救其他人逃离这里。并告诉我您是因为涉及了神祠票才留下的唯一一个长老,教我在有困难的时候向你求助,木簪就是信物。” 卜算长老的神情随着楚秋篱一句又一句的话变得越来越颓败,他单手支着额头,好久没有说话。 越颓败越好,怕的是完全没有反应。 楚秋篱道:“长老之前一直让我回归平庸,我明白长老的好意,所以今日才大胆说出真相。我知道您有契约在身,无法透露其中的秘密,只需要在必要时刻能得到您的帮助,至于其他,我会尽我所能。” 卜算长老听到他这番为人着想的话,心中有了一丝暖意,他将木簪收入袖中,没有多说什么,心情沉重地离开了。 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时,人人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果句句的分量都压在这些长老们愧疚的东西上,他们不会不动容,何况里面还牵涉了传承的因素。 楚秋篱自认为自己不是全然为了神祠中人的生死,但是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可以感动卜算长老站在自己一边。 他在神祠遇到危险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真心帮他脱困,甚至在试练中,还差点被人下了软筋散暗害。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不是自己得到了九脉弟子的名额,不是自己主动想方设法开店结识人脉,不是自己抛出九脉笔记这个诱饵做生意,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对他。所以,这种救大家于水火之中的心,或许连真实想要离开九炼神祠的三成原因都占不到。 他只是想要在这里得到自己预估的磨练,然后变得强大些去见在五青门等自己回去的段沉璧。 卜算长老身怀巨大的财富,这么多年还是活得怡然自得,必然是活成了精。他肯定也知道楚秋篱能够做出慷慨赴义的姿态是想要逃离这里,但是这一点与顺手救了所有人没有违和,且是人之常情。 段沉璧教过自己遇事往深层次分析,楚秋篱已经养成了在每一环节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还将对方置于更高水准的预估习惯。 至少还需要三年,因为自己的实力不够。 第44章 山雨欲来 阴暗的窄道中,楚秋篱静静站着,面对一扇紧闭的门。 “你说,三年后你想挑战走出九炼神祠?”枯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稳稳地传来。楚秋篱坚定道:“对,所以之前您说过我可以向您提出修习九脉传承的事,今日可还算数?” 门那边传出枯蓬的笑声,“真是个狂妄的小子,九炼神祠历年的挑战者,修习时间最短也是二十年,你才来了几年,就想要打出去。也罢,我答应你,从此九脉的大门向你敞开,能不能修得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谢过枯蓬,走出这长长的窄道,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楚秋篱眯了眯眼。他忽然想,枯蓬这样修炼,成为全修真界最强的存在,可整日里住在那般阴冷潮湿之地,没人敢接近,还揣着一肚子算计别人的坏水,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为了力量与别人口中最强的称谓,值得吗? 枯蓬拥有的这一切,于自己眼中连天香楼的一桌子好菜都比不过。 或许自己就是志向短浅,楚秋篱这么想着,下了山。 碎雪等着他,按楚秋篱的想法又载着他环视了一圈九炼神祠,偶尔遇到熟人,一人一鸟都友好地点个头,没有多余的话。 “主人,你真的要学完九脉全部的东西吗?”碎雪飞着,忽然开口问,楚秋篱靠在鸟背上,晃了晃翘起来的二郎腿,“怎么可能?就算是百年来在九炼神祠不世出的天才,都要学个二十来年才能有点本领,我光是学之前的四脉,就觉得时间紧迫。再如何狂妄,那也是表面,我不会真的缺心眼到认为自己是个天地间少有的能人的。” 碎雪想了想,“您交往的人,有徐斌、苏景、卫行风、卜算长老、宗衍,我看他们与你利益一致,巴不得跟你联合起来谋事,你为什么还要表现得这么狂妄,甚至去向枯蓬要名额?我虽是妖兽,但知道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完全可以活得谨慎小心,暗地里变强,然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秋篱颇为欣慰地摸了摸碎雪的鸟脖子,“你真的比师尊那个灵宠强多了,封炎要是有你一半心眼,我估计师尊都要高兴地睡不着觉了。” 碎雪鸟眼里露出一丝无奈,毕竟把谁和封炎那种智商的存在放在一起比较都不是很有面子,碎雪的耳朵早就听楚秋篱对闲风阁的回忆听出茧子了,那什么堪比神仙的师尊和整日喜爱偷鸡摸狗的封炎,楚秋篱一个话不多的人,说起他们来真的是头头是道。 碎雪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那应该是自家主人心里很重要的人。 楚秋篱笑完,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以及心里谋划的事,枯蓬或许已经知道了。”碎雪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身体一颤。 楚秋篱继续道:“九炼神祠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不是我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能够轻易撼动。结交玄晶矿的人,可以被认为是为了经商利益与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但是凭我与宗衍的关系,无论怎么做都会有嫌疑。” 碎雪没太听明白,没有回答。楚秋篱继续道:“宗衍这个人很复杂,当初进入九炼神祠签生死状的时候,就觉得生死状上的契约不简单。生死状的原话是‘进入九炼神祠是我个人的意愿,只要签了这封生死状,来日是死是伤,全部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与九炼神祠毫无关系,此状从今日签下开始一直有效,除了能以自身实力离开九炼神祠。重获自由之日,生死状由本人焚毁。’你仔细想,为什么生死状的第一句是强调‘个人意愿’?很多来九炼神祠的人,他们不一定是自己要来,像宗衍,是他的父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送他来的;像苏景,是因为做错事被自己师父有意流放的。这些人来之前,大多代表了所在宗门的意思,可一到生死状上,所有东西都被隐隐约约地改了意思。” 碎雪点头,楚秋篱继续道:“宗衍结交能人散修,或许与我之前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想要在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万无一失地走出九炼神祠,如果其中有诈,一个人的力量完全不可能和九炼神祠的力量对抗,更何况枯蓬这人是修真界最强。但要是和身边的人一起抖乱九炼神祠,趁机逃出九炼神祠,可能性会大很多。” 碎雪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年就活在一个满是陷阱的地方,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楚秋篱双眼望着夹在两座玄晶矿山中间的山峰,道:“将我算做神祠最底层者的头领,将宗衍算做神祠散修的头领,如果我们两人的关系很是亲密,聚在一起就是明显的‘反叛头子’;如果我和宗衍闹翻,起码看起来是两股势力,能让人稍加利用就成为制衡的关系。但是枯蓬肯定不是只看表面的人,或许这有什么原因,才留着我和宗衍的命。” 碎雪听得羽毛都炸了起来,问道:“那宗衍这个人,可靠吗?”楚秋篱顺着它的毛,轻声道:“他留了手。他有个很厉害的仆从,但那一战从始至终都没有召唤出来。” 当然,楚秋篱自己也没有使出魇术。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别担心,咱们还有很多没有用的筹码,你信我,因为我也是想要活着走出去的。” 碎雪听着楚秋篱温和的声音,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它这个主人平时冷冷的,除了说起闲风阁都不怎么真心笑,现在他明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却还是冷静地分析着一切,不知为什么,在楚秋篱说信他的时候,碎雪真的是相信的。 楚秋篱让碎雪停在玄晶矿山中间那山的上头,道:“这座山的草木从来都不动,就像是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我已经注意它很久很久,前些日子看到关于七大古镜的书籍,有了个猜想,那就是这山上一切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全部是镜像。我曾经问过卜算长老关于这座山的东西,他只告诉我此山曾有洞府,名叫非羽殿,碎雪你有没有觉得,这名字像极了女子住的地方?” 那日回到小院,楚秋篱就开始了更加疯狂的修炼,九脉山门为他打开,他详细地记录了相关笔记,然后通过徐斌的牵线,将其在自己的小店倒卖了出去。 后来的三年中,楚秋篱没名字的小店开始逐渐扩大地盘,买下了周围的店铺,进而将自己的生意发展到了三条长街。卜算长老看着自己手中的地界不断地被玄晶矿的不同人买走,心知肚明地装起了傻。 到后来,楚秋篱成为了九炼神祠唯一一个能与卜算长老财富相提并论的人。 又是一年春风拂过小院,逐渐焦灼的气氛没能影响草木的心情,院中桃花依旧开得灿烂无比,甚至比每一年都要繁盛。 院中依旧坐着楚秋篱、苏景、卫行风三人。 桃花酒的香味溢满了整个院落,房檐上的青苔也跟染了醉意似的,青翠欲滴,带动身边的苔藓们也跟着七倒八歪。 苏景道:“今日九炼神祠又开门纳新,据说有一个来自五青门的弟子。”楚秋篱点点头,“嗯,我知道,听玄晶矿的兄弟们描述,我发现是我的一位故人,叫做秦关,是我师兄。” 卫行风道:“没事,我已经跟弟兄们说了,叫他们好好关照那位。” 楚秋篱笑着谢了卫行风,转而道:“想来六年已经过去,我与枯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一场大战,终究不能避免。” 三年中,楚秋篱将九炼神祠的秘密都告诉了苏景、卫行风、宗衍,他们几人时常通过楚秋篱的魇术谋划事情,唯一没让别人知道的事,是楚秋篱关于枯蓬的猜想。 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枯蓬放任着一切事态的发展,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 卫行风道:“今日你叫我们来,说是有一样大杀器让我们看,现在就别卖关子了,快点拿出来。”楚秋篱点头,“这些年徐斌暗地里和玄晶矿的人不断接触九炼神祠的结界,发现了一处法印最为松动,经过仔细调查,知道了那是九炼神祠的一道暗门。如果神祠内部开战,很可能有神祠死忠从那里出去求援不知情的宗派,所以我打算用它来将神祠封闭。” 说罢,楚秋篱做了个起的手势,整个小院竟然就跟着颤动起来。 卫行风猛地跳起来,发现楚秋篱整个院子的地下渗出黑色的粘稠物来,他睁大了双眼,道:“这不是咱们试炼的时候那个那个!” 楚秋篱道:“不错,就是地吸。” 只见那地吸就如同听话的灵宠,按照楚秋篱的手势指哪儿爬哪儿,将满院子的桃树慢慢包裹起来,吸纳了树木全部的灵气,顿时满院子的桃花瞬间干枯,一片凋敝。 苏景道:“阿弥陀佛,万物有灵。” 楚秋篱知道这和尚在怜惜桃花,道:“你且看看,万物复苏。”说罢他又对地吸做了个手势,地吸会意,从桃树枝头缓缓滑下来,将吸纳的灵力又还给桃树,眨眼之间,粉色的桃花朵朵盛开,又给小院描绘出了一幅春意融融的景象来。 苏景感叹:“妙极!” 何长老将所有手记送给楚秋篱后,楚秋篱钻研了三年,培养出了通人性的地吸,比曾经在试练结界里只懂得吞噬的“次品”好用了数百倍。 地吸彻底缩进土壤后,楚秋篱放开了方才飞入手心的魇灵。 卫行风道:“怎么,谁传的信?”楚秋篱将神识与魇灵共通,道:“卜算长老那边出事了。” 卜算山,枯蓬站在卜算长老满屋狼藉中,单手掐着卜算长老的脖子,笑得猖狂:“我当是那小子从哪里知道了些什么,没想到,那破了何老东西结界是你!”何长老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一只脚上的鞋子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了出去,他满脸涨成了紫色,眼睛瞪着枯蓬,说不出话来。 枯蓬将落在地上的那只木簪用脚慢慢碾碎,道:“我很好奇,你这老货是怎么在百年间装孙子装得那么像,让我差点都忽略了你。” 卜算长老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快要放弃的时候,自屋门外传来一击暴虐的灵力攻击,枯蓬用空着的手往外一推,抵消了那满含杀意的一下,笑道:“呦,你那救兵来了?来得倒是快。”说罢将卜算扔了出去,对上站在门外的楚秋篱。 “御灵二阶,当真不错。我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个初入剔骨境的小子。”枯蓬的眼里满是欣赏,楚秋篱却不买他的账,没有立刻回答。枯蓬也不恼,继续道:“你怎么能听这老头子说得话,在暗地里勾结人手企图造反呢?九炼神祠给你们想要的,尽心培养你们,就是为了给修真界培养出一个又一个人才,这样背地里有二心,让我很是心寒啊。” 楚秋篱不去看枯蓬满脸恳切表情的样子,一拱手道:“那晚辈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真人,希望真人如实回答。”枯蓬不动声色看了院中站着的苏景与卫行风一眼,道:“你说。” 楚秋篱扶起卜算长老,道:“为什么自九炼神祠接收新弟子起,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真正从九炼神祠中打出去过?”枯蓬哈哈大笑,“想要从九炼神祠出去的人,一般都是学过九脉所有东西的弟子。他们学艺不精,死在挑战中,这只能去问他们,何至于问我?而且,进入九炼神祠也是这些人甘愿签下生死状,上面可明明白白写了与我九炼神祠无关。” 楚秋篱戒备地看着枯蓬,“那么又请问真人,生死状上面的约定,为何只强调个人意愿,要在字里行间隐隐摘除弟子们与原生门派之间的关系?” 枯蓬摸摸胡子,眯眼看着楚秋篱,“你倒是聪明。”楚秋篱也轻笑了一声,“既然真人如此看好我,那我便说我自己的看法,之所以摘除弟子与门派间的关系,是因为弟子们的生死背后会卸下所有势力,九炼神祠本就是个封闭的所在,为什么其间生存环境极其不易的传言会出来?六年间,在下看到神祠的内门弟子个个训练有素,不像是敢将自家宗门的是非对外人说的人,这传言却还能在修真界盛行,应该是有意为之。” 楚秋篱将卜算长老交给卫行风扶着,道:“这样看似透明公开的九炼神祠,招来的弟子自然也是比较特殊。一部分是各个宗门中流放或者抛弃的弟子,如同宗衍因为在白远峰与五青门之间做了让人的争议的事情,他父亲为保全儿子,将之送到九炼神祠,平息了众怒,又如同苏景这样在宗门被冤枉的好人,被流放到此。” 苏景听到楚秋篱将自己说成“被冤枉的好人”,手指微微缩了缩,垂下眼睛。 楚秋篱继续道:“这种人被抛弃,其生死自然没人关心。而另外一种,就是各门派内的佼佼者,宗门希望他们学成归去,给自家争光。如果长时间未归,自然会来九炼神祠询问,这时候,那仅代表个人意愿的生死状,就成了最好用的挡箭牌。” 枯蓬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眼带轻蔑地道:“那你呢?你来的时候,只不过是剔骨境的小喽啰,当然算不上五青门的佼佼者,难道说,是段沉璧嫌你烦,将你送来的?” 楚秋篱心里一跳,他一直知道段沉璧想收的是个女徒弟,也清楚前世段沉璧被修真界追杀自己一点忙也没有帮上,这么一句质问,让一个令他从来都不敢细想的事情在思绪的土壤中迅速生根发芽,惹出了他一背后冷汗。 万一,真的是段沉璧不想要他这个徒弟呢? 就在楚秋篱出神的时候,枯蓬一个擒拿使过来,卫行风大喊一声:“楚兄弟!”猛地惊醒了愣神的楚秋篱,瞬间,一个八卦图像的灵印挡在了楚秋篱前面,将攻击挡了一大半。 卜算长老使出全力替他挡了一下,呕出了一口血,道:“小子你想什么呢?他是在故意引出你内心的弱点,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楚秋篱的冷汗沾湿了后背,他看着面前的八卦图,想起了段沉璧衣袖上的八卦配饰,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愤怒地看向枯蓬,道:“我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够挑拨?” 枯蓬鼻间发出嗤笑声,道:“那你为什么会因为我这区区三言两语分神?” 楚秋篱被噎了一下,愤怒地使出一道攻击,枯蓬随手一挥,把那一击转移到右侧,顿时一阵尘土飞扬,枯蓬没事人似的哼了一声,“螳臂当车。” 楚秋篱不禁心想:太强了,靠修为的话,自己完全是蚍蜉撼树。 枯蓬又继续道:“看来你很是在意你那师尊呢。段沉璧啊,应该也只能靠着魇术在老夫手底下过几招。”楚秋篱本来心神不定,听到这一句,却诡异地产生了更强的勇气,与枯蓬斗到底的想法更加强烈。 是的,就凭修为,别说自己不是枯蓬的对手,就连段沉璧也不见得能打过枯蓬。如果这次不彻底除掉枯蓬,段沉璧必然会受到自己的连累。说到底,就算是段沉璧对自己这个徒弟没有看得那么重,那又如何?前世在修真界追杀的压力之下,段沉璧都护着自己到了最后一刻,没有让自己受到多么大的委屈。这一世单纯就说恩情,他也应该是无怨无悔,至于段沉璧的在不在意,那也只能算自己多余的期许。 枯蓬道:“你方才有一点没有说对,那就是,待在九炼神祠的人,不一定都想要再回去。”楚秋篱有些不解,枯蓬也很有兴致解释,“因为这里没有德行的约束,强者可以肆意生杀予夺,他们待在这里,比回去被宗门用条条框框约束要自在得多。” 卜算长老大喊,“休要再多费口舌,快逃!”几乎是同时,楚秋篱从震惊中分出精神,将埋在卜算长老地下的地吸召唤了出来,地吸在霎那间暴涨,在枯蓬与几人之间隔开一道巨墙,枯蓬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你竟然炼成了地吸?!你休想逃开!!”他刚要挥手攻击,却猛地停住,地吸很快将他围起来,楚秋篱一行人立刻趁机撤回了自己的酒楼。 第45章 开战 不到半个时辰,卜算长老的屋子轰然炸开,枯蓬脸色阴沉,站在破败的房子间,他用灵诀向无涯与无岸传音,道:“无论如何,给我扣下这次从五青门新来的那个弟子。” 楚秋篱在卜算长老身边查看伤势,苏景正在寻找伤药, 不一会,一大帮人在徐斌引路下来到了酒楼的大堂中,宗衍跟着徐斌一路走来,不免感慨楚秋篱的酒楼地界之大,看到楚秋篱,道:“你传信叫我想办法把其他八脉的长老骗请过来,人我都给你带来了,来得时候看见卜算山那边有大动静,怎么,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吗?”楚秋篱飞快点头,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八位长老被傀儡丝绑成了一串。 楚秋篱:“” 这无论是骗还是请,宗衍压根没管,而是直接使用了暴力 想来是宗衍总算把那魔君残魂请出来做了件大事。 楚秋篱正想要说什么,却见一个玄晶矿的人慌慌张张跑来,道:“楚兄弟,你那五青门的师兄,被无涯和无岸抓起来了!现在扬言如果咱们不交出你,你的师兄就要被就地诛杀!” 楚秋篱紧握拳头,皱眉正要想对策,宗衍问道:“什么?五青门的谁?” 楚秋篱蓦地转头看向宗衍,宗衍被他的眼神扫得满心疑惑,道:“难道说是秦?” 楚秋篱觉得这事叫宗衍来解决是最合适不过,他想问“秦师兄现在有难,宗兄,可愿意与我前去?”,话没问出口,却已经见宗衍咬着牙,“弟兄们,跟着我来,杀他丫的!!” 楚秋篱:“” 九炼神祠西北角处,无涯与无岸站在一处空旷的所在,等着不知道是第几批的新叛贼。 多少年屹立不倒的势力,经过了多少年的内乱,又有多少次镇压叛逆者,他们已经数不清了。 与此同时,楚秋篱种在九炼神祠的所有地吸皆缓缓爬上结界,将九炼神祠所有的求援使者困在了神祠内部,就地诛杀。 秦关这边刚签了生死状,就被不明所以地绑了,他这人从小性子温和,突然被这样对待,也没有怎么挣扎,心想应是有什么误会,做什么决定也应该在见了楚秋篱再说。 他被压制跪在地上,身上还穿着五青门止水轩的青衣,但腰背挺直,衣冠丝毫不乱,还是端方君子之姿。本想着来得应该是那个好几年没见的小师弟文质彬彬地走来,与这边好声好气地谈一场,然后冰释前嫌,却不想天边划过来一道长长的痕迹,一个灰色的影子风驰电掣般闪来,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几道纤细的灵弦就勒住压制自己的人的脖子狠狠一拉,那人的脑袋便直接落了地。 血溅了秦关满身满脸,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吊在地上的脑袋似乎满心震惊,双眼瞳孔虽已涣散,却还是睁得很大。 无涯没想到人质在手对方还那般嚣张,抽出腰间的仙剑架在秦关脖子上,道:“谁敢再放肆!!!”楚秋篱想要拉住宗衍已经来不及,他心中有些烦闷,明明宗衍在算计白霄的时候可称步步为营,没想到这货重生一世,所有智商仿佛都用在了复仇这一件事上,其他时候,还是和前世一般那样的傻里傻气。 万一对方被激怒,直接杀了秦关怎么办? 但是看着从来都怕高的宗衍为救秦关竟然将傀儡丝凝成剑火速御剑而来,那点气恼也就消了。 宗衍道:“怕你不成?” 秦关这才看清了站在云端的那人是谁,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已经湮灭在尘埃里的某些情绪瞬间死灰复燃,自己周身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愣是叫他想到了自己当初剜痣时的痛苦来。 那时候,血流得不比身边这个死人少多少。 恨自己到了极处的时候,就不免想要拉上什么一起在深渊里浸泡着,就算剜痣是他自愿,可漫长的岁月终究可以让人在无法承受的难受中生出那么一丝一毫的后悔,他不是圣贤,纵使人说君子如玉,可是不可能毫无私心。 于是后来,他想,都是因为宗衍,都是因为宗衍骗他。 血脉的反噬,废掉的右手,在失去信念的日子里辗转难眠,在数次的站起来又被现实打压下去的记忆,那在木头堆里想出路想到头痛欲裂的感觉,随着空中那人的现身,如同上了颜色一般,瞬间鲜活。 鲜活得像有灵性的巨兽,将周身原本该属于自己的空气全部掠夺,窒息一样的痛苦,令秦关的身体如同猛然间被打断脊梁,晃了一下,颤抖起来。 宗衍只是看到秦关满身的血污,没有想到那是旁人的血,再看见秦关不停地颤抖,他双眸睁大,喝道:“你们对他多了什么?!”无涯不管宗衍,道:“楚秋篱在哪里?将他交出来?”宗衍怒极,“混账,我问你话呢!” 这愤怒毫无掩饰,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宗衍是真的愤怒,秦关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高处的宗衍,却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在止水轩幽谷之上教他轻功的场景来。 那时宗衍一个人不敢握着藤蔓下去,自己便让宗衍抱住自己的腰,带着他在藤蔓间飘了几个来回。宗衍浑身颤抖,连睫毛也在晃动,是真的恐惧。 这个人害自己成为废人,害自己从天之骄子变为平庸之辈,害自己痛苦了好多年 可是,可是 他此刻是不是很怕高? 楚秋篱站到宗衍身边,并不看秦关,道:“九炼神祠在世人眼中是无私为修真界做出奉献的名门大宗,却不想暗地里进行着将活人炼药的勾当,一代又一代新弟子怀着希望来到这里,却在不明不白中死去,你们这藏污纳垢的地方,连与我们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还使出扣押人质的下作手段,叫人佩服。” 无涯和无岸对视一眼,没有被这番话激怒一星半点。不过也是,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人,不是沧桑便是肮脏,所谓的正义在这两人眼中什么都不是,他们没有反应,不代表秦关没有反应,秦关向来是信任楚秋篱的,既然楚秋篱这么说,那很可能说的便是真的。 但是现在自己不能和楚秋篱对话,只要他们有了沟通,破绽就有可能被身边的人看出来。宗衍心里却急,他不知道为什么,看惯了秦关一身青衣潇洒来去的样子,现在瞧见那本来应时时刻刻在青云之上的人却跪在地上,满身血污,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 的确,自己重生一世,满心的仇恨都变成了复仇的动力,他日思夜想,谋划出了报复仇人的方法,可现在遇上了从未遇到的难题,他的智慧却仿若已经耗尽了极限,毫无办法。 秦关狼狈的样子,他也在前世见过一面。 前世自己死的时候,是与所谓的正道经历了一场酣战的。秦关自愿作为五青门的先锋,每每与自己交手,不是刺偏了角度,就是手软掉了剑。 维护自己维护到了“处心积虑”的地步。 那人其实本来没有什么心机的,关心也关心得笨拙,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听秦关劝降他的时候,他都怕旁人瞄向秦关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揣测秦关是不是也与自己沆瀣一气,与自己同流合污。 可是他的衣服脏了可以洗,名誉脏了就洗不掉了,很有可能连累他的宗门,成为第二个白远峰。 当时魔君告诉了自己离月镜或许可以重生,白远峰同宗人的尸骨都不存了,自己本就没有什么活下去的信念,死了倒也清静。 就剩下这个挚友,到了这一步还试图拉自己一把,其实,人生也值了。 他自刎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多疼,只是倒在秦关面前的时候,看到了秦关腕上的痣,红得像血一般。 还真是喜欢谢玲双那丫头,宗衍想,曾经有次交手,自己没有控制好魔君残魂,让那老东西一剑削下了秦关手臂处的一片肉,连带着将那晶莹剔透的痣也削了下来,后来他跟魔君残魂生了好久的气,总觉得亏欠了秦关什么。 现在那痣竟然又长了出来,红得近乎妖冶。谢玲双嫁给他,应该是一世无忧了。 可惜,他再也喝不上他的喜酒。 宗衍再也看不得秦关受制于人的样子,凝出傀儡丝就御剑向无涯打去。秦关也在同时突然发难,被困住的两手手指结印,道:“甲一丙三,动!”刹那间,无涯与无岸身后突兀地出现两个木偶,挥动这臂弯就朝二人大穴位处砸去。 两只木偶大小相同,身高和秦关一致,关节处不像凡间木偶生硬,灵活得如同真人。无涯和无岸没想到秦关的这一招,被攻击得左支右绌,好不狼狈,宗衍的傀儡丝还没有攻击到地方,眼看着就要伤到秦关的木偶人,他连连收了回来。 秦关什么时候用起这些个怪东西来了? 无涯身后的众人立刻想要留住秦关,齐齐攻上来,秦关立刻道:“甲四乙三丁五庚六,出来!”更多的木偶应声而出,它们毫不退缩,逮到人就拿手臂砍,一接触到人的皮肤,木制的手臂上就会弹出锋利的刀片,以最快的速度杀了敌方。 一人被这木疙瘩逼得没有退路,只好御剑上天,可那木偶也不慌,脚下直接出现一把灵气剑,紧跟着逃亡者就杀。宗衍望着上了天的木偶,道:“乖乖,秦关你厉害呀。” 楚秋篱也迅速加入战局,他直接动用魇术,魇灵铺天盖地飞得到处都是,其数量比他刚来九炼神祠时的多了十倍有余,一时中了魇术的人倒了一地,宗衍眼睛也不眨,直接将他们灭了口。 无涯被木偶削断了一条腿,无岸身死,这一战大快人心。 经此一役,九炼神祠的又一场内乱爆发,为首者为楚秋篱与宗衍,响应者占了九炼神祠近一半人口。 回到酒楼,苏景面上表情不是很好看,卜算长老被枯蓬伤得太重,应该是撑不过晚上了。楚秋篱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发现其他八位长老面色各异地坐在卜算长老的床前,各怀心事。 苏景出去将门关上,楚秋篱知道卜算长老现如今的伤势还和为自己挡了枯蓬的一道攻击有关,心情复杂,走到卜算长老面前,说了战况。 其他几个长老也没离开,听了初战的经过,都开始对这群年轻人刮目相看。卜算长老知道这几位同行大致的想法,道:“我也是命不久矣,该说的,还是说了罢。小子,你叫你信得过的人进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 炼药长老猛地站起来,道:“你!”楚秋篱立刻撇过去凉凉的一眼,道:“晚辈还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相比诸位长老已经有了一番权衡,炼药长老,你现在就算反对,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不然,其他长老怎么会不提出反对呢?”炼药长老回头对上楚秋篱的双眼,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跳,楚秋篱的气势就像是尖尖的刀刃还淬了毒似的。他又缓缓坐了回去,是啊,现在他已经不算是什么长老,而是被宗衍强行绑回来的俘虏,没有被作为人质,也是因为自己知道秘辛,对他们还有用。 且不说秩序长老几个人都很支持楚秋篱,就算是他们这些反对的老头子加在一起,也不一定逃得出这酒楼之外。 阵法长老道:“炼药你这老东西,不就是受了枯蓬的一些好处吗?别忘了一百多年前死在你手上的学生,他当时看你的眼光,真是”五行长老想起自己亲手害死学生的旧事来,心里泛起一阵悲意,战场长老算是宗衍的恩师,在知道宗衍反叛的原因后,直接帮宗衍绑了其他长老回来,他拍拍五行长老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如此,只要这次真的能够毁了九炼神祠,同样的悲剧就能够避免” 楚秋篱见长老们内部安静下来,将苏景、卫行风、宗衍、秦关叫了进来,表示卜算长老可以说了。 卜算长老在楚秋篱的搀扶下坐起身,眼里闪动着悲愤交加的情绪,“枯蓬来找我,是因为他看到楚秋篱的财富有隐隐胜过我的趋势,要收回我的那一部分。” 防御长老道:“您老为了九炼神祠内部繁荣做出多少牺牲,他说拿便拿吗?”卜算长老咳嗽起来,好久停不下来,几个长老面面相觑,神色皆不好看。 “那整座山头可以算我毕生心血,当然不肯随意交出,他就直接动手,将我屋内所有东西爆破,企图逼我自己交出地契,却不想,将何长老的遗物抖了出来。”卜算长老的声音混着残破的呼吸,又是重重一咳,直接吐出血来。 楚秋篱一惊,连忙道:“长老先休息,既然战局已经开启,真相什么的可以慢慢”卜算长老抬手打断了楚秋篱的话,“我在愧疚中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活够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不在死之前将真相公之于众,会死不瞑目的。” 楚秋篱默默腾开了手,和苏景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卜算长老道:“楚秋篱在一座山上遇到何长老的事,就如同我刚醒那会对你们说的一样,何长老临死还在被枯蓬威胁,造出地吸那种杀器,放在新弟子的试练结界中试验。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我看了多少年还是难以平静对待,我我有罪。” 他继续道:“其实九炼神祠有很多能人,少一部分死在了想要回归自由的挑战中,更多的人,的确如同枯蓬所说,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楚秋篱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卜算长老靠在床柱上,“他们的确喜欢在这么一个不论道义的地方肆意妄为地活着,比起回宗门受拘束,不如占据山头自立为王,偶尔为虎作伥。所以就算发现了挑战者们皆是有去无回,也不会去傻到提出异议。” “还有我们这些老头子,有的为了传承隐瞒真相,有的为了能获得枯蓬延长寿命的灵药对一切视而不见。”楚秋篱看到炼药长老低下了头,卜算长老也看了一眼炼药长老,“还有的,是欠了枯蓬人情,只好用良心来还。” 房内一时死寂下来。 半晌,卜算长老拿出一枚空间指环,交给楚秋篱,道:“其实我在刚见到你的时候,就算到你身上有大气运,枯蓬修为到了那种境界,估计也是知道的。气运这个东西很玄,有了不一定是好事,因为这气运不一定是属于你的气运,很有可能会牺牲你换来天下的大气运。如今我差不多油尽灯枯,这空间指环里是我半辈子的财富,你可以拿着地契招揽更多人帮你,也可以从他们手中用低廉的价格买到战场需要的武器。他们只信钱,不信九炼神祠,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楚秋篱眼眶通红,接过了指环。 卜算长老又对着其他长老道:“这次内乱与曾经的每一次都不同,我们既然或主动或被动地站在了这一边,就要做出相应的行为。你们有契约在身,无法说出真相,这点我已经替你们代劳,接下来,这些年轻人无论做什么事,你们想帮的就帮,不想帮的,也希望还记得自己的良心,袖手旁观就好。不要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愧对良心。” 话刚说完,似乎是契约之力在这残躯上轻易起了效,卜算长老又呕出一口血,摆手道:“你们都出去,让我老头子安静地去死。” 众人纷纷向外走去,楚秋篱也被卜算长老赶走,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卜算长老闭着眼休息,见其他人都走了,便只好抬起脚步。 “其实”,卜算长老又开口了,楚秋篱背对着长老,听到他说:“我算出你命中有一变数,至于到底是什么,扑朔迷离,我看不清楚,只能提醒你时刻注意,那变数或许对你有利,也或许对你有害,就看你的命了。” 楚秋篱回头,却见卜算长老示意他出去,老人已经面色枯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在生命尽头挣扎的丑态,楚秋篱眼眶通红,快步走了出去。 第46章 一往而深 深夜露浓,皎月也仿佛不想关照这片土地,早早歇在了厚厚的云层中。九炼神祠的每一座山都伏在黑暗里,像是一闻到血气就能扑出来的巨兽,其间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楚秋篱无心待在自己的酒楼里,他走上这座山的最高处,放空眼神,坐在草丛中发呆。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轻轻的,不快不慢,温和平稳,不回头也知道是秦关。 秦关看着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师弟,也跟着坐下来,他也看向前方,没有转头,只道:“那位卜算前辈,方才已经”楚秋篱低下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怀中的指环在方才完全没有了原主人的气息,卜算长老与自己刚刚见面时的情景还犹在眼前,可终究是不一样了。 内乱开始,那满山的鸡鸭也无人再有空照看,它们饿了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略微佝偻的背影? 见楚秋篱伤心,秦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道:“我从五青门来的时候,段长老让我带了件东西给你。” 楚秋篱猛地抬起了头。 但是他看清上面竟然沾满了血迹的刹那,面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秦关连道:“这不是段长老的血,你别急,我不是刚来的时候被扣押了吗?宗衍那个不知轻重的杀了我身边的人,这是那人的血,我没保管好,弄脏了这封信。抱歉啊”楚秋篱松了一口气,拿过信,贴在胸口上,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关看着楚秋篱只是抱着信,就已经激动不已,他也有白霄那个师父,在白霄还对自己很好的时候,自己下山游历也会收到白霄的信,可当时自己只是觉得有人关心心头温暖,不像楚秋篱,激动得,简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疯狂。 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秦关拍拍楚秋篱的手腕,感觉到那人竟然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道:“小楚,你不打开看看吗?”楚秋篱“啊”了一声,从激动中缓过神来,结巴道:“我我回去再看。” 倘若卜算长老的魂魄飘到这里,前一刻估计会因为楚秋篱对他的怀念而感动,后一刻应该能被这小子给气回阳间。 段沉璧段长老,五青门公认的潇洒俊逸,闲风阁除了那个四不像小兽,就只有他和楚秋篱两个大活人了,这共处的时间一长秦关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可能是事实,他问道:“小楚,你觉得段长老如何?” 楚秋篱道:“对我很好啊。秦师兄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秦关眨眨眼,道:“如果你学成了能出师,会不会离开闲风阁?”楚秋篱摇头,“我并不想再收徒弟,闲风阁挺好的。”秦关调整坐姿,摘去腿上粘着的草,“我性子喜静,平日里止水轩也有很多人,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无聊,会时不时下山历练,你们闲风阁就你们师徒二人,小楚不觉得无聊吗?”楚秋篱心想最好是两个人,别有其他的什么人来最好,这样就就怎么样,自己也糊涂了。 就怎么样呢? 他回答,“不无聊,我觉得挺好的。这次回了五青门,我能在里面待个十年二十年。”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呢?”宗衍走过来,自从秦关回来,都没有主动理过他,他凑上去说话,都会被秦关用不温不火的态度给劝退。 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宗衍也跟着坐在秦关身边,秦关却满脸冷淡地站了起来,道:“小楚,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宗衍:“” 楚秋篱将信收入怀中,看到宗衍满脸的惆怅,道:“宗兄,你是不是很疑惑秦师兄对你的态度不像从前?”宗衍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对!!!” 楚秋篱道:“我们五青门的白长老曾对你不善,你揭穿他是对的,人人能够理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白长老可是秦师兄的恩师,将他从小养到大的那种?” 宗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秦关是在怨我坏了他师父的名声吗?”楚秋篱摇头,道:“秦师兄不是这样自私的人,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师父是那样一个恶人,数年的养育之恩让他无法面对他的师父。” 宗衍点头,“好像是有道理。但是,他为什么不理我呢?” 楚秋篱道:“因为宗兄为了报仇,也欺瞒了秦师兄。”宗衍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来,“那我去向他解释,向他道歉。”楚秋篱拉住宗衍的手腕,道:“宗兄,你可还记得秦师兄手腕上的痣?”宗衍皱眉,道:“记得,但是那不是痣啊,秦弦落秦姑娘说是被冰蟾咬的。” 楚秋篱道:“宗兄能否听我一言?”宗衍点头,楚秋篱道:“你先不要提起此事,现在是内乱,如果你们有了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是不利的。” 宗衍想了想,又坐下来,“好,那楚兄弟你可要帮着我,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一定给秦关赔礼道歉!” 楚秋篱从拿到信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屋里,心里都是恍惚的。怀中薄薄的信纸仿佛有温度一般,不像温暖,更像滚烫。他先高兴地往榻上一扑,滚来滚去好几个来回,又紧紧抱着信,怎么都舍不得打开。 仿佛里面有什么珍贵又无形的东西,一打开就会跑了似的。 信封上写着:“鸭梨亲启。” 那几个字一看就是段沉璧写的,字形消瘦,又带着十足的洒脱不羁,楚秋篱坐起身来,深吸几口气,将手指按在了封口。 碎雪在门外一脑门的雾水,主人一进屋子就关上了门,只是对自己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说起来,在他脸上见到那种笑容还是上次一起堆雪人的时候,在九炼神祠乱了套的特殊时期,楚秋篱还能有这样的表情,当真是匪夷所思。 楚秋篱终于打开了信,满满的三页,上面写着:“鸭梨你还好吗?为师今日出关,看到落索居的竹子在几年间几乎多了一倍,因为没人打理,长得乱七八糟的,毁了整个小院的美感。为了惩罚这些绿长条为所欲为的行径,我将好多竹笋挖了做给封炎吃,封炎还说我做菜的手艺好来着。” “对了,封炎已经化为人形,成了个小姑娘,以后落索居打扫的活儿都可以交给她了哈哈哈哈哈。掌门叫我议事,问你已经在九炼神祠待了六年之久,闲风阁还招不招弟子,我心想这收徒费事,又得花不少银子,就说算了,万一你在九炼神祠混得不好,来日为师这点闲钱还可以替你补几个衣裳窟窿。回来的时候,去你那静修庭看了看。你不在的日子那里没人打扫,到处都是灰。上次帮你修的凳子腿又断了,估计以后只能当柴烧了。” “今年是你在九炼神祠的第七年,曾今只听说神祠内部生存环境极为艰难,我用魇术探知你的存在,也只能感觉到你的灵力波动,其他的都看不到。不过我认为你应当是混得还不错的,不然修为也达不到御灵二阶的地步,等你从里面出来,我就送你一件礼物作为奖励,你一定会喜欢。多余的话便不说了,你就做好该做的。还有,珍重。” 楚秋篱将那句珍重来来回回默念了许多遍,又将信从头开始看,如此这般读了不知多久,才满脸笑容地将信收入空间,对着昏黄的油灯嘿嘿傻笑。 碎雪耳力极其敏锐,听到自家主人一个人在屋子里笑,惊得炸开了好大一片尾羽。 主人别是因为压力太大傻了 第二日,枯蓬的死忠大队逼向楚秋篱众人所在地界,宗衍甘愿带队,秦关作为一员,与众多弟兄全部埋伏在草丛之间。 宗衍看着秦关全神戒备的样子,又想起楚秋篱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不免带了愧疚的情绪。他主动对秦关说:“待会那边打过来,秦关你便等一会再出动,我可以先引人过去。”秦关的语气不冷不热,“苏景大师的五行之术很厉害,若是到了那边,别叫弟兄们也被误伤。” 这应该是在关心他们,叫他们注意安全。 宗衍心里一暖,道:“小关,我” “别这么叫我”,秦关看了宗衍一眼,“我与宗兄,没有这么熟。” 宗衍:“” 但他还是知道自己曾经的行为误伤了秦关,知道秦关有气实属正常,刚想说什么,瞥见秦关右手手腕处突起了一个小小的淡红色圆点,心里猛地一跳。 秦氏一脉腕上长痣的事情他很清楚,前世秦关手腕上的痣也是晶莹剔透,后来被魔君残魂削下重新长出来成了艳红色,而现在长在这里的痣并不是透明的样子,带上了淡淡的红,难道说,所谓之前被冰蟾咬的什么话,都其实是假的?” 难道白霄其实说的没错,那时候秦关手腕上的,的确是一颗真的痣? 可是楚秋篱告诉过自己,秦关是不喜欢谢玲双的。 秦关喜欢的是别的女子? 不对,秦关每次下山历练皆是独来独往,止水轩唯一熟悉的是秦弦落,而他对秦弦落的感情只是亲情 当时自己被锁在笼中,白霄为了弄出乱子,好像污蔑秦关来着,然后秦关和楚秋篱、秦弦落出去片刻,回来痣便没有了。 白霄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宗衍一个头两个大,快炸了。 远处号角响起,宗衍回过神来,等这场打完,就一定要去问问楚秋篱。他手中凝出傀儡丝,带着一队人冲了出去。 秦关依旧伏在荒草丛中,没有说什么。 对面领头的是个陌生面孔的人,他看见宗衍在打量自己,道:“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懂这片净土的好处,非要回到那虚伪的外界。” 看来是这是那种属于甘愿留在九炼神祠的大能。 喜欢生杀予夺,喜欢弱肉强食,将这肮脏的地方视为净土。 宗衍想都不想,直接对准那人发出一击。仙剑上的大能哈哈大笑,手都没有动一动,面前就出现一个阻隔阵法,将宗衍的攻击给无视了。 宗衍虎口微微发麻,见自己遇上了个劲敌,做出手势,示意先别轻举妄动。 那人冷哼一声,“我都忘了到底是几百年前,我杀了个忘恩负义的人,宗门就说我滥杀无辜,将我送到九炼神祠。”宗衍懒得听他的什么故事,开始让队伍变幻形状,那人视而不见,继续道:“当时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完了,没想到,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天地。” 宗衍明白战场中最忌讳内心被迷惑,他手中凝满了灵力,蓄势待发。 那人道:“我在这里一心修炼,成为了同辈之中的佼佼者,那时我想杀谁就杀谁,从来没人敢治我的罪,也从来没人敢说,将这等滥杀无辜之辈活活烧死,以告上天。” 宗衍的心忽地一僵。 身后的队伍列阵完毕,宗衍却想起自己前世因为离月镜被所谓正道用烈火灼烧的一幕,双手颤抖起来。 那是真真切切的仇恨,纵然自己这一辈子保全了白远峰,将白霄从高位逼了下去,可前世的伤害是真的伤害,那些围起来口口声声喊着烧死他的人,现在还都好好的,甚至和白远峰依旧交往着。 自己无法毫无缘由地去杀这些人,前世身上的痛心上的冤,他们都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们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秦关看到宗衍的背脊僵硬,顿觉不好。但是大局为重,他现在还不能出去。 那位大能感觉到宗衍情绪有所变化,心中极其高兴,道:“看来你和我一样,是外界那些凡夫俗子不能理解的人。来,加入我的阵营,我们一起维护这片强者为尊的净土!” 宗衍没有动,心里想着:可是我还要问清楚秦关腕上痣的事情,还没向他道歉呢。 这么一想,他的神智便清醒起来,感觉到对方差点攻破他的心墙,背后渗出冷汗。他骂道:“放屁!你不去找和你正儿八经有仇的,待在这里杀无关的人,还觉得沾沾自喜,有本事,你去把外面冤枉过你的人通通杀光,再说什么强者为尊!” 是的,前世冤枉自己的人,都被自己当场杀了。这一世,他们没有把自己放在火里烧,也没有伤害白远峰的任何人。 所有仇怨,已经在前世结束了。 那人被宗衍怼了回去,一时不知说什么,气急败坏道:“找死!” 双方顿时战成一片。 秦关不知道宗衍到底经历过什么,只是方才被那人一番话便激得差点倒戈,难道说其实宗衍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吗? 他曾经做的一切,都也是为了报仇,没有伤及自己,手腕上的痣也是自己为了保全宗衍剜掉的,和宗衍没有关系。 放下自困的心魔,他开始冷静地思考,发现宗衍的确是没错的。 宗衍从来没有想要害过自己。 再看看手腕上重新长出的痣,秦关骗得了自己的心,却骗不了腕上的痣。 真是让人心烦。 对面的领头人太强,宗衍这边的人伤亡惨重,不得已提前将人往埋伏之处引。秦关爆发灵力,召唤出九个木偶人,欲将地方困入五行陷阱中。 宗衍左肩被捅了一剑,步伐踉跄,秦关心里有情绪,控制的木偶人也气势凌厉,那位大能在迈入五行埋伏的前一步忽然停止,竟是一下子看出了不对,转而一掌拍向秦关,秦关左手御着木偶,右手无力,眼看着一掌就要落在身上,忽然眼前一黑,宗衍生生挡住了攻击。 “噗”,一口鲜血溅了秦关满脸,顺着袖子滑下,染得手腕上的痣愈加地红。 秦关的右手无力地拥着宗衍,眼神空洞,大脑空白。 那淌在自己脸上的血真烫,秦关的心针扎一般痛楚,猛地咬破了唇,再次唤出三个木偶人,瞬间依靠近距离优势,把那人打入五行陷阱,就地将之抹杀。 “别别睡过去。”秦关声音颤抖,宗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再呕出一口血估计能把肺腑都呕出来,只好用力地把血往下吞咽,不知为何,秦关颤抖的声音叫他有了一丝心安,终究对方还是在意自己的。 秦关的衣袖间有淡淡的荷花香味,也对,止水轩一年四季都开着荷花,有这香味是正常的。 上一次和秦关靠得这么近,还是在学习轻功的时候。当时自己连眼睛都没敢睁,只是紧紧抱着秦关的腰,好像很细很有力。 这么想着,他轻轻伸出双臂,环上了秦关的腰,便闭上了眼。 这一战双方损失都是不小,楚秋篱看见秦关扶着昏过去的宗衍一瘸一拐地回来,心脏停了一下,他连忙探了下宗衍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叫人将宗衍弄到榻上去,见秦关失魂落魄的样子,道:“秦师兄” 秦关摆摆手,双眼通红,没有说话。 直到后半夜,涅盘长老从屋里出来,对秦关与楚秋篱说:“宗衍修习涅盘之法,领悟过从无到有的功法精髓,正是这一点,让他活了下来。刚刚给他服了药,再躺半个月,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秦关松了一口气,立刻走进屋中。 楚秋篱看到秦关右手腕处鲜红的一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将涅盘长老送了出去。 他想起自己有一次闲来无事,替秦关和宗衍的关系卜算过一卦。签上说:“尘缘爱恨相交错,不至死地不复生。” 不至死地不复生。 希望如此。 转眼三个月又过去,夏日炎炎,蝉爬到树上,卯足了劲叫个不停,生怕辜负了自己短促一生中的意义。 秦关将宗衍一直照顾到转醒之后就又疏离了宗衍,弄得宗衍以为那时秦关颤抖拥住自己的举动是错觉,心里说不出的空落落。 只有楚秋篱知道那药其实都是秦关亲自熬好的。 秦关别扭,他原谅了宗衍一大半,心里却过不去右手废了这道坎。 这三个月间楚秋篱这边一直在不停地攻打,枯蓬的人手中绝大一部分都是被药物或者契约威胁,被迫成为的死忠。就只是有了这么一丝被迫,打起仗来士气就低了楚秋篱这边的人们一头。 这也是宗衍和楚秋篱不用傀儡丝、魇术增加人脉的原因。 有得有失,只要是坚持消耗对方战力。 楚秋篱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修为达到了御灵三阶。 第47章 滴水穿石 夏夜的风带着烈日酣照过的余味,吹在身上依旧是热烘烘的。楚秋篱坐在山顶,刚和徐斌商量完第二天该做的事,就看见秩序长老拿着两坛酒走了过来。 玄晶矿的人都对九炼神祠有着超过其他人的仇恨,见到秩序长老走来,徐斌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 楚秋篱也理解,徐斌没有和玄晶矿的人引发内斗,已经是他们的忍耐极限。毕竟共同的目标是走出九炼神祠,内斗对谁都不好。 秩序长老坐在楚秋篱身边,道:“几个月下来,我看你做事相当沉稳,比我那师弟年轻的时候好太多。”楚秋篱好奇道:“您的师弟?”秩序长老嗯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师弟是谁吗?”楚秋篱想了想,“莫不是我认识的某位前辈?” 秩序长老笑了声,将一坛酒塞到楚秋篱的怀中,“我的师弟,就是你那师尊,段沉璧。” 楚秋篱:“!!!?” 秩序长老喝着酒,看着天上的星子,“我的名字叫做甘平,曾经在七曜的手下当徒弟。七曜,估计你们这些小辈都不知道,可是在当年,她还没有隐退修真界的时候,比枯蓬的名号还要响亮。我是她的大徒弟,你师尊是她的二徒弟,后来,她又收了个三徒弟,不说他也罢。你师尊小的时候,性格特别皮,总是偷偷跑出去玩。每次七曜考我们修习魇术的程度,都会出十道题,完成六道就算合格,完不成就要罚着不合格的人做饭,你师尊便在每次好巧不巧只做前六道题目,多一个都不肯做,就按照题目顺序做,不挑题目。可奇的是,那六道题目,总是做得很完美。七曜为了治治他,专门将前六道题目出得很难,但是你师尊总是完成得很好。时间一长,七曜便也没有办法了。” 楚秋篱听着关于段沉璧的一切,也觉得这个秩序长老比从前亲切起来,道:“师叔,那我师尊后来怎么去了五青门,您又来到了这里呢?”秩序长老放下酒坛,“这就改口叫师叔了?你小子真会来事。哈哈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没什么奇怪的。就连我们的师父七曜,她也有她自己的路走,所以就隐居啦。” 甘平道:“我被枯蓬下了契约,本以为这辈子就被关死到这里了,没想到,竟然遇上了你们这群年轻人。小子,你在这里待着,想不想你师尊呀?”楚秋篱的手指拨弄着身边的草,“当然是想的,师尊对我很好。” 甘平看着楚秋篱,道:“他离开师门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七曜收个女徒弟。因为七曜一直想有个女徒弟,却因为世事无常,收的徒弟全是男子,沉璧便说自己出师了,就一定替师门找个姑娘学魇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收了个少年。” 楚秋篱咬了咬唇,道:“曾经没有修炼的时候,我在戏班子里,当时是花旦的打扮,师尊以为我是姑娘,便收了我为徒。现在想来,到底是我的错。”甘平道:“卜算那老头告诉我,枯蓬曾经对你说是沉璧故意将你放在九炼神祠,你怎么想?” 楚秋篱摘下几根草,“当时我也差点以为是师尊不喜欢我,但是后来就想明白了,师尊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故意将我放在一个危险的地方,这根本不可能。将那种想法放在师尊身上,简直是亵渎。” 甘平道:“沉璧的为人,我这个做师兄的太了解他了。别看他好像做什么都吊儿郎当的,其实,他的心特别软。” 楚秋篱笑了笑,“我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段沉璧前世的时候就对自己关怀备至,那种温柔,是楚秋篱灵魂深处都忘不了的一抹纯白色。 楚秋篱的酒量很好,闲着的时候,总和段沉璧喝几坛。和秩序长老共饮,并不觉得勉强。秩序长老吹了会风便离开了,楚秋篱想起什么,也从山上下来,朝宗衍的住处走去。 远处的灯火慢慢明晰起来,间或能听到一些人围在一起夜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槐花香揉碎在温和的风里,沁入人的脾肺,想勾出某人几分回忆似的。 却听“砰”地一声,一个女子的痛呼随之而来,楚秋篱看到一个身穿粉衫的女子被人从宗衍房中踹了出来。 楚秋篱:“???” 他上前欲看个究竟,就看到了抱着药罐子的秦关站在不远处。秦关显然被这动静惊了惊,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屋里传出宗衍低沉的声音,每一个咬字都带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一样,道:“你给我的茶里放的什么东西?”楚秋篱和秦关双双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原来是陈雯。 宗衍方才似乎是在沐浴,他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衣,赤着脚走出来,头发也湿漉漉的,眼神满是杀气,道:“谁给你的胆子,让我喝那样的腌臜东西?!” 楚秋篱和秦关四目相对,都在想这个所谓的“腌臜东西”,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宗衍冷冽的气势全无,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秦关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宗衍,却发觉宗衍的手臂上不正常地发烫,眼睛都红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陈雯,又看了眼宗衍,愤怒地把宗衍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楚秋篱没懂秦关是个什么意思,上前追了秦关两步,秦关突然停下来,背对着楚秋篱道:“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我还觉得应该主动和你和好,看来我差点就要打扰到你们了!” 楚秋篱内心:“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几个听到动静的人跑了过来,徐斌以为宗衍是旧伤发作,结果把宗衍捞起来一看,和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楚秋篱:“你们笑什么,这是怎么了?” 徐斌把不明所以的楚秋篱推到一旁,对着陈雯道:“姑娘,你既然对他有意思,可以慢慢来,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呀,你看这不是把人弄得生气了不是?”陈雯低下头,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有人拿来一个小小的瓷瓶,将其中的药汁喂给宗衍,不出片刻,宗衍就有了力气,坐起身来。他第一反应是:完了,秦关又要不理我了。 徐斌叫陈雯先走,将楚秋篱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边,楚秋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喂的是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敏锐地明白过来陈雯是想和宗衍拉近关系,在这内乱中保全自己。至于秦关为什么那么生气,楚秋篱觉得应该是关心则乱。 人们看完闹剧都渐渐散了,楚秋篱看着宗衍好了许多,也要告辞,却被宗衍叫住。 几个月来,自从宗衍从昏迷中清醒以后,一直拉着楚秋篱问曾经发生在秦关身上的事,那颗痣被提到了好多次,楚秋篱不想搀和在里面,都用各种借口回避了。 这次,他照样冷冰冰地道:“宗兄别问我什么痣不痣的了,我又不是郎中,懂个什么?” 宗衍讨好似的一笑,“不不不,这次我问的不是这个。”楚秋篱疑惑,“那要问什么?”宗衍坐在窗户旁,想开口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嗯嗯呃呃地好半天。 楚秋篱:“” 他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废话这么久? 他转身就走,宗衍忽然道:“小楚,你有没有对某个人觉得,一天不见到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可见到了那个人,就更不知道该干啥?” 楚秋篱嘴角一抽,“你在说什么玩意儿?再说一遍,能说得通俗一点吗?”宗衍挠挠头,“就是无论见或不见某个人,都觉得非常非常想念他?” 楚秋篱这下明白了,明白的同时,心里猛地一跳。 这样的人,自己心里也是有一个的,他也知道宗衍问的那个人是谁。 曾经自己只是有一个感觉,但是从来没有将其具体地形容出来,今天被宗衍这么一问,那个盘旋在心里的东西就忽然有了形状。 不想七拐八弯地废话,他直白地问,“你是说秦关吗?”宗衍也很直白,点点头,“对,就他。小楚,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 楚秋篱不知怎么回答,因为这毛病他也有。 如果肯定了宗衍的回答,那就连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 宗衍继续道:“徐斌方才对你解释了陈雯那事?其实这事也算事出有因,我之前就一直对秦关有这种感觉,心里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那次受伤伤及了脑子,但是从小听我家宗苋说过,女孩子的心思要比男子细腻,就在今天白天去找了陈雯问这件事。” 楚秋篱道:“你直接说你很想念秦关?”宗衍摇头,“我又不是榆木疙瘩,怎么会那么直白。” 楚秋篱想:呦,你还知道什么叫做榆木疙瘩啊? 宗衍道:“我说‘我对某个人,不管那人在不在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想念的情绪,这是为什么?’,陈雯说那就是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楚秋篱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宗衍自顾自道:“我琢磨着,不是,我和秦关都是男子,怎么可能,就再也没多问。陈雯却误会了,她以为我说的那个人是她,是我在试探她的心意,这不,今晚就给我的茶里放了那啥,一脸娇羞地说她也很愿意。” 楚秋篱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宗衍还沉浸在尴尬中,“你说她这个人,怎么会自顾自以为我说的是她?我觉得,恐怕她的脑子也病得不轻。但是,却因为她这么一搅和,我真的知道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楚秋篱盯着宗衍的眼睛,问道:“答案是什么?” 宗衍道:“据说人喝下那东西,会很想接近自己喜欢的人,陈雯在接近我的时候,我很生气,气到不顾风度将她踹了出去。可是在秦关搀扶我的时候,我却是” 楚秋篱问:“却是怎么?” 宗衍道:“却是很愿意,甚至是享受的。” 楚秋篱闭上眼。 宗衍的声音带着笑,道:“小楚,原来我是真的喜欢他。” 楚秋篱忽然觉得如坐针毡,嗯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宗衍一脸惊讶,心想:是因为我这感情特殊,刺激到他对世界的看法了吗?唉,到底还是年轻,这种小事也要如此大惊小怪 楚秋篱在山头狂奔,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触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只有让自己累到趴下才能舒缓一二这复杂的心绪似的。 夜风渐渐转凉,吹在脸上让楚秋篱清醒了几分。他停下来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地跳,额角的汗凝成水珠从楚秋篱的睫毛上划过,像泪水一般。 “我喜欢他吗?”楚秋篱问自己,“不,他可是笑霁仙师,魇术第一人,他是五青门的长老。我只不过是他的徒弟,拜他为师,是想要为楚家报仇!怎么是喜欢呢?” “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他吗?” 楚秋篱心里不断地问自己,问一次,那曾经埋在心底的种子便往上长一寸,直到破土而出,直到轻轻发芽。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他蹲下来,眼神放得很空。 不知什么时候,楚秋篱才动了动,缓缓站起身,蹲了许久的腿麻木了好久,以至于他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可是在楚秋篱的脸上,方才的惊慌失措已然不见,转而是忍不住的笑容,他高兴地想:原来我是喜欢他! 只是想一想这个人,甚至只是这个人的名字,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上进,去努力,去拼尽一切靠拢他。单单就因为自己是他的徒弟,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接近这个人,比任何人与段沉璧的关系要更亲密些,都让他兴奋。 他召唤出魇灵,将其拼凑成段沉璧的模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睡觉是什么?能吃吗? 第二日,宗衍上山头来修炼,他受过重伤,很注重在清晨吸纳灵气,这有助于伤势恢复的速度,穿过长长的密林道,他看见了一个人。 走近一看,楚秋篱满身的露水气,眼神放空对着远方,明显是一夜没睡。 宗衍道:“楚兄弟,昨儿我说的事就这么令人难以接受,惊得你一夜没睡,这这这这至于吗?”楚秋篱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宗衍这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眼,心里感激他一番话点醒了自己,自然也要暗地里投桃报李,他笑着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宗衍来九炼神祠,几乎没见楚秋篱这么笑过,道:“说来听听?”楚秋篱道:“我秦师兄手腕上的痣,可是因为你长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卫行风才慢吞吞起了床。他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打算去拿几坛酒过过瘾。 一拐弯遇到了宗衍,看他低头想着什么,过去喊了声“早呀。”宗衍被这一声叫回来了魂,眼神空洞地点了个头。卫行风皱了皱眉,毕竟宗衍这样子怪得很。他继续向前走去,又看到楚秋篱朝这里走了来,便道:“秋篱!早啊!”楚秋篱心情好,看谁都顺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早啊!”然后保持着笑容走开了。 卫行风被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娘嘞,这一个两个的,中邪了吗? 他站在原地没动,苏景走过来,伸出五指在卫星风面前晃了晃,卫行风握住苏景的手腕,严肃道:“我今儿个看到宗衍失魂落魄的,奇怪不奇怪?”苏景收回手,“人都有七情六欲,正常。”卫行风继续看着苏景,“那好,那我看到楚秋篱笑得比他院里春天的桃花还要灿烂,奇怪不奇怪?”苏景问道:“对着你?”卫行风点头,“是啊,对着我。” 苏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的确是很奇怪,异常奇怪。” 宗衍知道了秦关早就喜欢自己的事情,知道了秦关剜痣的隐情,知道了秦关右手废了的原因,还知道了秦关自创木偶术的无奈。 这种又喜又悲的情绪掺杂在一起实在难受,他不知道怎么消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秦关的门口。 宗衍伸出手刚要敲门,秦关正好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谁也没有说话。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 两人同时说出话来,秦关愣了一下,“砰”地关上了门。 宗衍:“” 这边是无限纠结,楚秋篱却是越来越想要从九炼神祠打出去了,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枯蓬的死忠被这拉锯战磨得都快没了脾气,有一些本来愿意待在九炼神祠的大能嫌弃这样的局势,竟渐渐出现了倒戈的趋向。 自由就在眼前,人们越战越勇。 可是也有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枯蓬闭关月余,突破了悟渊五阶,就要渡劫。 这消息是一个背叛了枯蓬的散修告诉楚秋篱的,楚秋篱听后沉默许久,连夜又在自己屋里研究了半晚上的古籍。 接着又是两个月的大战,枯蓬的人手终于不足。没人能想到很多年屹立不倒的神祠,竟然真的在再一次的内乱之中,缓缓从不可一世的高度坍塌下来。 局势如同绷紧的弓弦,这些反叛的年轻人如同弦上的羽箭,直指枯蓬的老巢。 任谁都知道,这边是最后一战。 楚秋篱和宗衍带着最亲近的人攻向枯蓬的洞府,其余人皆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四处毁坏这曾经压榨他们的地方。尘土飞扬,到处都是炸开的山石,仿佛这般才能平息他们的怨恨。 宗衍对着态度依旧冷淡的秦关笑得缺心眼,“我一直觉得咱俩很是搭配,就该是一对,你看,你用的是木偶,我用的是傀儡丝,这不是天造地设吗?”秦关凉凉地看了一眼宗衍,宗衍立刻闭上了嘴。 楚秋篱没有回头,宗衍追秦关,真是惨不忍睹。 苏景笑着对卫行风道:“我佛大智慧,贫僧渐渐明白了,万事随缘的好处。” 卫行风哈哈大笑,饮了一大口酒。 第48章 最后一战 依旧是黑漆漆的窄道,依旧是紧闭的大门。 楚秋篱和宗衍走在最前面,即将面对修真界修为最强者,他们都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就在两人走到门边的时候,“吱呀”一声,那门竟自己开了。 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几分腐烂的臭气,楚秋篱动了动鼻尖,皱起了眉。枯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神中满是嘲讽。 “小子,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你们胜券在握吗?”楚秋篱心里悬着的石头还在,他是真的不知道枯蓬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在想写什么。 六年来一直纵容他们在暗中培养实力,即使战局对他自己多么不利,枯蓬还是说闭关就闭关,完全不担心九炼神祠的存亡一样,这不得不让楚秋篱怀疑他还有什么大招。 枯蓬见楚秋篱眼神中闪动着疑惑,也不多卖关子,直接道:“我已经突破悟渊五阶,接下来就是渡劫。渡劫会让人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但如果我炼化了你们的魂魄,那么你们自然会替我受了苦,到时候,我将会轻轻松松渡劫成功,只等着化神。这一切,也不枉我九炼神祠花心思培养你们。我给了你们近七年的时间,你们这些小羊,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楚秋篱道:“但是九炼神祠已经毁了。”枯蓬把手搭在座椅上,道:“那又如何,我都已经要化神,还会在乎区区一个九炼神祠?这整个世界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我要什么没有?” 宗衍怒道:“你就这样自信,真的能够炼化我们的魂魄?”枯蓬冷笑一声,跟在楚秋篱等人身后的炼药长老大声道:“真人,我是被他们逼的!”然后忽然发难,对着靠自己最近的卫行风就要下手,楚秋篱一惊,卫行风也眼看着躲避不及,却听“哧”地一声,苏景抽出身边人的剑,将炼药长老捅了个透心凉。 楚秋篱自开战以来一直没见苏景杀害过任何生灵,他是个和尚,再加上早年的经历,对杀害生灵有着明显的回避。楚秋篱也理解苏景,但是现在苏景又杀了人,他这一分神,枯蓬便趁机轰出一道极其凌厉的攻击,宗衍凝出冰火弓箭对上枯蓬,道:“小楚,你在想什么呢?这里可是枯蓬老巢。” 苏景抽回剑,道:“楚施主不必为我担心,可能在下的命就是杀尽这些临阵退缩的小人,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便顺其自然。” 身边的人理解自己,自己当然也要尽全力。楚秋篱召唤出魇灵,同时借助宗衍傀儡丝布阵,秦关放出木偶,蓄势待发。 枯蓬道:“你们这是要以多欺少吗?”楚秋篱面无表情,“可这里不是弱肉强食吗?”枯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话少的少年一开口嘴便那么毒,噎了一下,没想到怎么接,便愤怒地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兵器横在面前。 那是一把巨大的刀。刀身连着两个环,在枯蓬握住刀柄的时候,发出剧烈的震颤。 枯蓬问道:“是柳姝教你这么做的?”楚秋篱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紧紧盯着枯蓬,“难道我就不能自己这么做吗?非要别人教我?” 枯蓬冷笑一声,“你不是很听你师尊的话吗?他叫你来你就来,别真的跟我之前猜的一样,段沉璧真的是想要不脏手地打发了你。” 楚秋篱冷笑一声,“您身为修真界最强,能不能少一点废话,总拿着一个莫须有的谎话吓唬我这种毛头小子,不嫌臊得慌么?” 枯蓬发现自己多年修炼光练了体魄,没怎么修炼这张嘴,他说不过这个姓楚的小辈。 于是肚子里的火气全用在了刀上,对着楚秋篱所在之处就是一砍。 却见楚秋篱身影募地散开,成了乱飞的魇灵。 不知什么时候,枯蓬毫无知觉地进入了楚秋篱造的幻境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跟真实环境别无二致,连石壁上的缝隙也还原的毫无破绽,枯蓬略带欣赏地笑了下,没有说话。 但最强就是最强,枯蓬掐算一番,对着某处便是极快的三刀,那幻境刹那间分崩离析,还未看清楚秋篱的脸,又是一群魇灵扑面而来。 这灵力波动一场熟悉,枯蓬冷笑道:“怎么,秩序长老也要加入这场热闹热闹?”甘平不理会枯蓬,在片刻间将现实中的几块空间化为幻境,半真半假的空间碎块让人分不清真假,枯蓬一时躲避不及,袖子的一角被卷入假的空间碎片中,烧了起来。 这一下激怒了枯蓬,他大喝一声,悟渊五阶的爆发力以他为中心涤荡开来,众人都被这霸道的力量击退在周围,空间碎裂,甘平受到反噬,肋骨断了不知多少根。 众人不坐以待毙,一时间,木偶人、魇灵、八卦阵、五行术、傀儡丝没间断地朝着枯蓬攻击过去,不同灵力属性的光华可以说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没命似的反抗,对枯蓬的实质伤害却是少到可怜。 楚秋篱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悟渊五阶。 倘若公平一对一和枯蓬打,那简直是给人家送人头。 想到这里,楚秋篱只好用出自己准备了很久的秘密武器,他再将一拨魇灵放出,去无间隙攻击枯蓬。 枯蓬对这些小虫视而不见,他已经破了楚秋篱和甘平两次幻境,只觉得魇术也就是那般,没什么实质性的攻击力量。 秦关的木偶人都是木制,受不了枯蓬强悍的破坏力,散了一地。宗衍看到秦关身边没人,便挡在秦关面前,用傀儡丝保护秦关。 苏景手臂受伤,卫行风的背后也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他正呲牙咧嘴间,看到自己的师哥谈方遇见而来,直直拿灵诀向枯蓬斩去。 却见枯蓬轻轻一掌,把谈方甩向了墙壁。 太多人都轻易地死在了枯蓬的手里,自己这些被枯蓬看中想要炼成渡劫挡箭牌的人,都还吊着一口气。 都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枯蓬哈哈大笑,“来得好,死之前多活动活动,你们的魂炼起来也更方便。 卫行风破了声骂道:“娘的,越听越气!” 可是枯蓬忽然不笑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指着楚秋篱,“你竟然用地吸对付我?!” 楚秋篱身上满是伤痕,半跪下来,他方才放出的魇灵表面上看是要施行魇术,其实每一只魇灵口中都有小小一粒地吸的种子,这种地吸比较特殊,不依赖土地生存,而是血肉。 他知道枯蓬已经对魇灵产生了不屑的心理,所以这些魇灵就算靠近枯蓬,也不会被枯蓬注意,现在,咬上枯蓬的魇灵已经将地吸种在了枯蓬的血肉之中,得到了营养的地吸便疯狂地生长起来。 枯蓬话音刚落,地吸便从他的鼻孔里钻出一小截,枯蓬愤怒地打歪了一掌,洞府的一面石壁立刻坍塌下去,众人被猛然刺入的光明扎了眼,再睁眼看去,这洞府的墙壁外,竟然是万丈悬崖。 困兽犹斗,枯蓬还是一头不得了的困兽,楚秋篱并没有因为种地吸得手感到半分的轻松,枯蓬恼羞成怒,开始乱打,没了猫捉耗子的闲心,更是恨极了楚秋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卫行风、苏景等人直接被打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宗衍为护住秦关又受了重伤,楚秋篱被枯蓬打得好不狼狈,一时间自顾不暇,也没有发现宗衍直接被从破了墙壁的地方甩了下去。 秦关刚从漫漫灰尘间睁开眼,便看到这一幕,顿时,以前所有想得通想不通的全被他跑到了脑后,他的左臂断了,只好伸出右臂,去拽宗衍。 但是废了的手,怎么有力气拉住一个成年男子? 一只残存的木偶将秦关落在了断墙边,无力的右手明显地感受到握住的手又滑了出去,木偶在土块里“咔咔”两声,碎成了渣。 秦关想也没想,跟着宗衍一起跳了下去。 楚秋篱身边的人,活着的都不见了,只有枯蓬在疯狂地扭动,地吸吸收着他体内雄厚的灵力,他的挣扎慢慢缓和下来,楚秋篱想站起来,却发现完全没了力气。 枯蓬渐渐灰暗的目光瞄到半死不活的楚秋篱,忽然又亮了起来。 就算死了,他也一定要杀了这个坏他大事的臭小子! 枯蓬拼着所有力气重新握起大刀,对准楚秋篱的脑袋就削下来。楚秋篱感觉这一下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哀伤地想,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却听一声剑吟,楚秋篱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痛了一下,一道模糊的身影从自己身上飘出来,抽取自己身上的灵力化为长剑,架上了枯蓬来势汹汹的一刀。 那身高,那身形,那姿态! 楚秋篱睁大了眼,一句师尊就要脱口而出,见那影子一闪,消散了。 枯蓬的所有力气花完,终于被地吸包裹,倒了下去。 楚秋篱忽然想到一句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段沉璧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要你心中有为师,为师就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是指这个意思吗? 楚秋篱又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自己站在水中,倒影却是段沉璧。 师尊,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调息片刻,楚秋篱吃了补充体力的丹药,慢慢恢复了体力。他听见身边有人微弱的吸气声,爬过去,看到甘平已经快要不行了。 “这个东西,你要拿好。”楚秋篱看向甘平身子底下,发现他用整个胸膛护着一面镜子,竟是离月镜。 “方才看到它从枯蓬身上掉落,你你一定要保管好此物。”说罢,便安心地闭上了眼。 楚秋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甘平终究没有活着离开九炼神祠。 往事不可追,楚秋篱再怎么不舍,这场战争都不可能避免,只要有战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可能死的。他发现,他没有时间再去伤心。 楚秋篱叫着秦关等人的名字,发现没有任何回音,但是也不曾看见他们的身影,自己体力并不够,便一瘸一拐地走出这一片残垣断壁,然后看到了从土堆里爬出来的苏景,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同时笑了。 这场空前的大乱斗,终于在无数曾被迫沉默的人的推动下,从缓缓开幕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 碎雪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亦如七年间每一个日日夜夜,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楚秋篱和苏景站在碎雪背上,混在冲在前面的一群人中,眼看着就要接近九炼神祠最薄弱的结界口,他手中凝聚灵力,正要对准某处攻击,却听“轰”地一声巨响,整个结界竟然被外界某种力量攻破了。 突变就在一瞬间,苏景反应极快,召唤出云中之水护住了在场所有人,碎雪拼命稳住身体,楚秋篱胸口闷痛,在混乱中抬起头,他竟然看到了柳姝! 只见柳姝手中握着一把三尺多长的刀,刀身周围全是黑气,那本来淡漠冷清的脸上全是怒气,眼中满是血丝,表情狰狞。这已经与楚秋篱记忆中的那个前辈完全没了共同点,再看她的身旁,竟不见岳南枝的踪影。 楚秋篱心里一惊,示意身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柳姝见劈开结界,正要拿刀继续攻打进去,却看到九炼神祠内部已经乱成了一团,她眼神稍微清明几分,才发现了楚秋篱这一群人。 她将刀收起,走向楚秋篱,“是你们干的?”楚秋篱从人群中走出来,道:“是。”他背过的手摸索着手上的银色指环,准备在柳姝发难的瞬间转换空间,却发现柳姝听了回答后眼中发亮,只见她又看向神祠内纷乱的内斗,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终于也有这一天!我以为我柳姝是做梦都想毁灭你九炼神祠的一人,却没想,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迫不及待!你活该!我呸!” 她笑着骂着,像极了疯魔,楚秋篱上前想要稳定一下她的情绪,柳姝却推开了他。这般歇斯底里后,她蹲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枯蓬呢?” 楚秋篱回答道:“他被种下了地吸,现在估计只剩下骨架了。” 柳姝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一个不稳差点倒在地上,楚秋篱立刻扶住她,道:“柳前辈何故如此?”柳姝摇摇头,踉跄站起来走了两步,“你们要走的快走,不用拦着我。”说罢御刀而去,在云中划出一道残影。 柳姝终归是九炼神祠的人,楚秋篱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涉入其中,他没有再说话,便朝着出口而去。九炼神祠内部的建筑还在不断塌陷,阵阵喊杀声从里面传来,楚秋篱对苏景道:“今日就此别过,苏景大哥还要再回寒山寺吗?”苏景笑道:“那块净地已经不属于我,这天地广阔,四海皆可为家。贫僧愿从此寄情山水,当个云游小僧。” 楚秋篱点头,“苏景大哥洒脱,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还请珍重。”苏景双手合十,对着楚秋篱温和地笑了笑,亦如初识时的淡然温和,便转身离去了。 楚秋篱归心似箭,叫碎雪往五青门方向飞去,碎雪点头,便双翅一挥,带着楚秋篱就要启程,鸟爪却踩在了一颗珠子上,顿时疼得叫出了声。楚秋篱跳下来,看到碎雪脚下的透明珠子,看它大概有寻常珍珠大小,只是内里有一种奇怪的气息,便拿到手中仔细观察。 他这一拿不要紧,却不慎将方才打斗时手上的血滴入其中,珠子顿时白光大盛,楚秋篱惊讶地看到它在转眼之间已经膨胀到了一座山那么大,碎雪立刻飞起要将楚秋篱带离原地,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楚秋篱被珠子吸了进去。 它着急地来回寻找,那珠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痕迹。 主人向来聪明机智,不会容易死在这样的变故中。它只好沿着楚秋篱方才指给它的方向飞去,试图在那里找到五青门并寻到被楚秋篱描述得神乎其神的师尊,帮助楚秋篱脱困。 而楚秋篱这边被吸入珠子后,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天空中不断下坠,耳畔的风声呼呼地响,他正打算画出一个阵法把自己在坠地前托一托,却猛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霎那间笼罩了自己,楚秋篱山崩于前也不会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神情瞬间破碎。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高兴该激动还是该流泪。那人紧紧抱着他,力道之大就差勒断楚秋篱的骨骼,如同饥饿到快死的猛兽忽然得到了新鲜的血肉,拿到手中便再也不想放手。 楚秋篱听着那个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终于说出一句话,“师尊,快被你勒到没气了。”段沉璧还是没有撒手,但是力道明显轻了些,道:“回来就好。” 终于,段沉璧抱着他的胳膊松开了,楚秋篱抬头看着自己师尊的一张俊脸,觉得岁月就像没有更迭似的,一切都还是和当初一样风平浪静。 他跳到地面上,想到方才他感受到的段沉璧激烈的情绪,刻意缓和气氛,道:“师尊,七年不见你看徒弟我长高没有?” 方才自己的心脏剧痛,段沉璧以为楚秋篱遭了不测,这下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磕磕绊绊道:“嗯,不错,长高了很多。” 楚秋篱哭笑不得,“师尊都还没看我,怎么知道我长高了?” 段沉璧如梦初醒,抬头道:“你说什么?”却看到楚秋篱虽然衣服已经在乱斗中被划得破破烂烂,几处还带着血污,但他整个人真的比当初离开五青门时高了不少,站在自己面前,感觉的确是不一样了。 不过很快,段沉璧又阴了脸,“你柳前辈都救了你,怎么还是这般窝囊?”楚秋篱一愣,“救我?我们是自己打出来的呀?不过我的确是见到了她,但她看到我们毁了九炼神祠之后,疯狂地笑了一通,就直接御刀飞进去了,没说要干什么。”段沉璧皱眉,“你们?自己打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半个时辰后,楚秋篱将七年内发生的事简单给段沉璧讲了一遍。段沉璧看着楚秋篱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他惊叹于自己徒弟的成长之快,也不禁感叹事情的凑巧。 他道:“其实当初你去九炼神祠的事,为师和你柳前辈还有东西瞒着你。” 楚秋篱点点头,“我猜到了一些,但是没法完整地解决整件事,所以师尊你这么说我不奇怪。” 段沉璧道:“你拜入五青门后,我去五青门祖师爷牌位前替你算过一卦。入门弟子的命理由师父代替算卦是五青门的规矩,但它代代相传并不是为了延续旧俗,而是因为它很准。” 楚秋篱一愣,这件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知道。 段沉璧继续道:“你的卦象上显示你需要进入一个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历练几年,不然,你便会早早夭亡。” 楚秋篱睁大了双眼。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上辈子没有去过九炼神祠历练,才早早死掉的吗? 第49章 又一个重生者 段沉璧自顾自道:“我本来想着你进入元阴境后再送你去九炼神祠,没想到你在活脉期间就心中贪胜,后来强行阻断你活脉修习近一个月,心中无法下定论去还是不去,直到遇上了你柳前辈。” 楚秋篱道:“柳前辈告诉你她和九炼神祠有仇,会在几年后攻破自己知道的结界薄弱处,所以师尊便不再纠结,觉得我可以进入九炼神祠,就算再苦,七年后你也会跟随柳前辈将我救出?”段沉璧点点头,楚秋篱道:“那师尊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能在七年中活下来呢?” 段沉璧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楚秋篱想起自己差点被枯蓬反杀的那一瞬,从自己身体中飘出来的那个白色背影,明白了些什么,看段沉璧不想回答,道:“我知道,定是师尊觉得徒弟我修为不错,信任我才相信我能活下来。而事实也是如此,所以师尊,你开心吗?” 段沉璧就坡下驴,“当然,为师真的是特别高兴!” 两人在原地聊了好久,楚秋篱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觉得这里甚是熟悉,一时没有想起来,便问:“师尊,这是哪里?” 段沉璧指着远处的山,道:“这是你柳前辈住的地方,馒头山。” 楚秋篱心中满是疑惑,“可我记得,我是被一颗珠子吸进来的。” 段沉璧示意他跟过来,边走边道:“这里也的确是那颗珠子的内部,你看到的馒头山以及周围所有东西,都是幻像。而且,也别叫什么珠子了,这是‘仙人泪’,可以记录幻境,将旧事重现。” 楚秋篱紧跟着段沉璧的步伐,“那师尊为何要待在这仙人泪中?”段沉璧从袖中拿出一颗橙子扔给楚秋篱,楚秋篱虽然已经辟谷多年,但还是高兴地剥开了橙子,他听见段沉璧道:“你还记得你柳前辈曾经对你说的话吗?她说到时候会有事需要我帮忙,这就是她要我帮忙的事。” 楚秋篱将一瓣橙子放在口中,“什么事?”段沉璧道:“将岳南枝困在这里,让他看一遍旧事,我在旁边守着岳南枝,不让他陷入心魔。”楚秋篱点点头,段沉璧又道:“当然,为了我方便,她说救下你会将你送入仙人泪,让我在这里等着。” 楚秋篱想到那颗被遗忘在地上的仙人泪,不禁为柳姝的粗心大意感到好一阵无语。 他问道:“师尊,那岳南枝现在何处?”段沉璧道:“还晕着呢,跟着我来。” 楚秋篱:“” 两人很快来到了馒头山山脚下,楚秋篱认出这里是柳姝的庭院,其旁的杏花开得正好。 岳南枝就靠着院门昏睡着,明明是晕着,可他的眉毛皱得死紧。楚秋篱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一岁的乖巧少年,可如今再见他,岳南枝已经长成了一副少年模样。 段沉璧蹲下身来,洁白的衣袖铺了一地,楚秋篱盯着自己师尊好看的侧脸,有一阵晃神,忙低下头,问道:“强行让他醒过来吗?”段沉璧点点头,指尖凝聚灵力,注入岳南枝的眉心。 片刻后,岳南枝悠悠转醒。 看清楚段沉璧师徒在身边,岳南枝直接爬起来跪在地上,道:“求求你们,让我去见我师父!”楚秋篱忙将他扶起来,并惊讶地发现,岳南枝本来是双瞳的眼睛,其中的一瞳已经消失,两只眼已经变得与常人没有任何不同。 段沉璧摆手:“停停停,你先冷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她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师父她只说有事要做,又不是不再见你了,何必这么激动?她告诉我她有事不得不离开,让你先完成她给你留下的任务,等她回来,会检查你的功课,你听明白了吗?” 岳南枝道:“不,不是的,她与我分开时的眼神,明明不像是去办事,而是”楚秋篱盯着岳南枝悲伤到极致而显得扭曲的脸,问道:“而是什么?”岳南枝道:“而是像寻仇!” 寻仇,自然指的是找枯蓬寻仇,枯蓬真人何许人也,柳姝怎能会是修真界霸主的对手?这一句话像是抽空了岳南枝的所有力气,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楚秋篱安慰道:“你放心,九炼神祠内部已经被人破坏,枯蓬已死,现在里面几乎是大乱斗,柳前辈她修为非比寻常,不会有事的。” 岳南枝听到枯蓬已经死了,又对着楚秋篱确认了四五遍,才稍稍缓和了些,他长舒一口气,道:“那好,那我便先完成师父留给我的事情,我等她回来。” 段沉璧站起身来,拿出柳姝留给他开结界的东西,道:“如此,我们便开始。你师父有想让你看到的东西,随我们一起看。”说罢对着庭院门口的结界打出几道符咒,又结了个复杂的手印,道了声:“开!” 庭院外围的结界散去,整个院落在瞬间消失,时间似乎被什么力量强行扭转,来到了一个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的春天。 一辆马车,在红花绿柳掩映的大路中央缓缓行驶。车夫不停地拿草帽扇风,抬头看着太阳啰嗦个不停。马儿眼睛半眯,似乎也受不住这连日的奔波,步伐缓慢。 三人看向马车方向,见东风肆意,吹开了马车的帘子,年轻的柳姝在马车待得烦闷,掀开帘子往外一瞅,就看见了一片杏林,围在一座圆顶的山下,素白一片,煞是好看。她盯着圆顶的山思索片刻,喊道:“师傅,就在这儿落脚了,麻烦停一停。” 马儿前蹄微微动了几步,为了这漫长旅途的结束而感到高兴。 楚秋篱侧眼去观察岳南枝的眼神,发现少年正紧紧盯着柳姝的脸,恨不得不眨眼,他心中一跳,感觉自己可能知道了岳南枝的一些秘密。 车夫拿了柳姝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的愉悦毫不掩饰。柳姝跳下马车,她平静无波的双眼毫无情绪地看着前方的杏林,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柳姝有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一双美丽的杏眼,瞳孔里却有着与美丽眼眸不搭的冷漠,从侧面来看,她的鼻梁高挺,有一种近乎肃然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这场景再现布置得颇为精妙,因为知道作为第三视角的他们总有看不懂的时候,所以柳姝用灵力做成了一个“柳姝”,站在三人身旁,来诉说自己当时的心中想法。 就像现在,灵人柳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不高不低带着淡漠的声音自三人耳畔响起,“那时我刚刚从九炼神祠搬出来,不知有多少年,自己没有踏过凡间的土地,看过凡间的花枝了。看到这个模样奇怪的山,我突然生出一种找到归属的感觉,暂时没想离开九炼神祠的事情,便决定住在这里了。” 只见柳姝又回头看了眼山脚的村落,抬步走了过去。 这场景里没有发生重要大事的时间过得飞快,三个月后,暂居农家的柳姝姑娘终于搬进了杏林下修建的院落。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住所,没有人知道修建这座院落花了柳姑娘的多少银两,也没有人知道这座院落的建造用了多少名贵的材料。因为它就像是与人间格格不入的仙邸,内有九曲回廊,亭台轩榭,假山荷塘,错落有致风雅无双。当地的百姓没有见过如此的阵仗,也纷纷猜测柳姝的身世背景,却终究猜不出一个所以然。 柳姝在迁入新居请四方邻舍在家中做客,摆了筵席,村民们惊讶于筵席之中源源不断的新奇食材,也很给柳姝面子,算是承认了这位来历不明的邻居。 柳姝告诉村民自己会读书认字,可以教孩子们读书,并且不收任何费用。大家都是淳朴乡民,听到柳姝的提议自然欢喜,纷纷送来自家做的腊肉粮食,表示敬意。 楚秋篱想到自己去馒头山拜访柳姝师徒时看到的那群孩子,心下了然。 于是这山脚下宛如仙邸的庭院成了个教书育人的地方,每每清晨鸡鸣之时,便有朗朗读书声从中传出,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庄严。 柳姝坐在孩童对面,听着之乎者也,闭眼回想自己这趟出门的缘由。 灵人柳姝又开了口,“我本是枯蓬真人的五代曾孙女,因为枯蓬自己的几辈后代没有修炼的想法,执意做普通百姓,便如所有凡人一样,从年轻到衰老,寿终正寝,自然而活。但有一日,枯蓬发现自己的曾孙女却有锻器的天赋,便利用各种方法将我留在了九炼神祠,教我修行。九炼神祠本来安静了很久,我也在非羽殿住得安然无恙,每天只管修行与锻器,谁曾想就在我离开非羽殿去收集锻器晶石的一次,那什么九炼神祠的镇山之宝“雪刃”就被人盗了,然后稀里糊涂地,雪刃的力量没有被偷它的人控制住,灵力倾泻而出之时重创了那人,盗贼当场死去,这神器也当场碎成了渣。这也罢了,可恨的是,一连串的乌龙事件,间接毁坏了我的非羽殿。” 楚秋篱好奇道:”他们打架的波动殃及了那里吗?“ 柳姝摇头,“因为雪刃本来就被封印在非羽殿正底下。” 段沉璧笑出声来,“这也太惨了哈哈哈哈哈。” 楚秋篱回头笑道,“师尊,这里还有一个伤心人呢,你照顾着点。” 段沉璧看了眼满脸苦大仇深的岳南枝,立刻换上了满脸的同情,不再说话。 灵人柳姝继续道:“而且,我作为非羽殿主人,从不知自己竟然住在镇山之宝之上如此之久。” 楚秋篱心想:那也的确够坑的。 灵人柳姝继续道:“一直以来,我知道九炼神祠的人都觉得光是看表面,我就是个不好相处的角色,因此都对我敬而远之。当初我上九炼神祠之时,因是枯蓬亲孙女的原因,所经之处人人不敢主动上前打招呼,而我天性冷淡,又表情疏离,枯蓬想要低调行事,众位长老为了避免是非,也没人提起迎接仪式,就直接给了我自己选择住处的权利。结果好巧不巧,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选了雪刃封印的非羽殿。此后多年,我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那了不得的雪刃“同居”于一方,却也相安无事。” 岳南枝一直听着“雪刃”,没来由总觉得十分熟悉。但他还是默默听着,没有开口。 “非羽殿坍塌的那天,枯蓬也觉得当年没有对我说明原因有些愧疚,未等我开口,他便已经把修缮非羽殿的权力给了我。可一座大殿岂是随便就能重建的,我留下这烂摊子,向枯蓬请了去凡间散心的帖,便直接走了。” 场景中,柳姝再次睁眼,孩童们已然背完了早上的功课,她挥挥衣袖,孩子们心领神会,各回各家去了。她可能觉得无聊,起身去了琴房。 已经到晌午,柳姝也不用吃凡人的食物,她看着摆在吊兰下的古琴蒙着厚厚灰尘,自言自语缺了一个替她管家务的人,自觉什么都不方便 凡间生活,琐碎其实最最难以避免,楚秋篱却想到了段沉璧。他这位师尊虽在五青门做长老,但事事都爱以凡间方式进行,看他整日乐在其中,连带自己也心生欢喜。 或许因为某人的存在,种种琐碎也变成了求之不得。 柳姝身穿一身白衣,随意躺在了卧房榻上,一时间显得她无限地落寞。在九炼神祠待了不知多少年岁,久到了说不明了的地步,自己也没觉得会有如此的冷清。 非羽殿是什么地方?千里冰封,无人踏足,只要是个活物,都不敢轻易接近。那仿佛没有温暖的一隅,却成了自己最舒服的容身之所,就算是多年无人问津,柳姝也活得自在洒脱,可为何,在凡间竟然有了无聊的感觉。 她没有再想下去,闭了眼,开始小憩。 灵人柳姝道:“这一睡,我竟然梦到了自己在九炼神祠的几段记忆,零零碎碎,其间的喜怒哀乐虽已经在当时的我面前不值一提,可那种饿着肚子在雪地里等死的绝望感,竟强烈地让我觉得窒息。枯蓬看起来很疼爱我这个孙女,却其实还是最爱他自己,曾经为了得到一个修炼的经卷,他要我为了他嫁给一个劣迹斑斑的男子。我拒绝他后,他撤走了我的灵力,将我关在非羽殿忍受苦寒,直到我想通才会将我放出。我坚决不从,而正好上天垂帘,那个身怀经卷的男子却因为走火入魔毁了残卷死了,逃过一劫的我被枯蓬救活过来,但是那件事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或许这人间就有一些苦痛,即使经历苦痛的人早已摆脱困境,早已强大到对情绪收放自如,却也永远不能够将其消化得一干二净?” 段沉璧和楚秋篱皆是沉默。 柳姝醒来的时候,月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庭院,微风拂动间,映在墙上的树影轻轻晃动,却也是动人至极。她随意揽了揽长发,目光移向挂在中天的月亮,冷到了极致。 灵人柳姝开口了,“那时我忽然想,非羽殿修好了,我就再回去吗?然后如从前一样,一个人,对着一堆铜铁晶石,不断地打造武器,虽不用受凡尘琐碎之苦,虽有无边的清静,却不再能看到花树虫鱼,却不能再看到满院的月色了。就连那个在我未知情况下,许多年被封印于非羽殿下陪伴自己的雪刃,也都已经碎裂了” 楚秋篱不由自主地开始同情起这个看似冷漠的女子。这就是她的孤独吗?到头来,连陪伴自己的死物都一件也不剩?他不必看岳南枝也知道对方的表情,所以便看向段沉璧,段沉璧只是默默地旁观着一切,没有说什么。 楚秋篱忽然想起段沉璧的小院,那个叫做落索居的地方。“落索”二字蓦地就像是针一般扎了下楚秋篱的神经,他低下头,忍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春来,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 冬来。 这是柳姝来这一趟经历的第一个冬天,而曾经柳姝正式进入修行之日,也是在冬天。 有时候命运就是那样神奇,从何处结束,又会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似普通的每一天,每一年,都似乎在为每一个故事埋着伏笔,让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场景一转,师徒二人看见一个更小的岳南枝走在一支队伍最末,都是一惊。 楚秋篱睁大双眼,这不是柳姝自己留下来的场景吗?为什么连岳南枝的记忆也能够重现?他转头看向岳南枝,发现岳南枝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 楚秋篱道:“这是你的记忆吗?”岳南枝点头,“可是这些,都是我遇见师父之前的场景,怎么会怎么会?” 段沉璧叹了一声,接上他未说完的话,“怎么会呈现得这么详细,连周围的环境都与曾经如此的别无二致?” 楚秋篱心里一惊,隐隐有个猜测,岳南枝问:“对,为什么会如此?” 段沉璧道:“因为这是你师父让我用魇灵在你梦中得知的。”柳姝曾经对岳南枝讲过段沉璧的魇术有多厉害,岳南枝的确是清楚的,但是他更加疑惑,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重现,只得按捺住想要问很多问题的心,继续往下看。 楚秋篱带着自己大胆的猜测,疑惑地看向段沉璧,段沉璧直直看过来,桃花眼里蓄着赞赏的笑意,对他点了点头。 原来,柳姝真的也是重生者之一! 第50章 原罪 楚秋篱好奇心更重,开始带着疑惑看起来。 岳南枝小小的脸上满是污秽,双手十指皆是明显的冻疮。他肩头背负着队伍里所有人的行李,脖子上还挂着几双同行者的靴子和绣鞋。泥泞沾满了岳南枝的衣衫,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在同行者的骂骂咧咧中埋首前行。 为首的是一个长了一脸横肉的婆子,她佝偻着自己的背,呵斥的声音却尖利得像把刮骨的刀,纯白的雪映得她的双眼更显浑浊,一行人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哆哆嗦嗦,唯有她的心是热的,从她自言自语的口头账中,可以得知这些被她低价买来的逃荒孩子,姑娘们能在青楼卖个好价钱,而那几个小少年,可以卖给青楼当跑腿伙计。 盘算着盘算着,婆子的眼睛瞅向了队伍最后的岳南枝,骂道:“那个短腿的小杂种!”婆子眼里不再是看着金钱的热烈,而是一种盯着死老鼠毫不掩饰的厌恶。 婆子还是愤怒地骂着:“这天生因为双瞳被父母遗弃的坏种,辗转几个人贩子手中都被推来推去,要不是老娘当时被那天杀的人贩子给骗了,在买的人里面硬生生被偷换了这个“次品”,白花多了银子不说,这杂种卖不卖得出去都是麻烦。” 越想越气,婆子提着皮鞭,狠狠抽在了岳南枝的背上,还不忘唾他一口,道:“小杂种,你若是再敢把东西摔下来一次,我就把你丢在山里喂狼!” 她正在气头上,一鞭子下去自然力度很大,可是岳南枝只是咬紧了牙,一声都没有哼出来,被打的皮肉刹那间裂开,却因为天气太冷,血倒是没流多少,这强忍着不示弱的态度更是让老女人来气,她狠狠一脚把岳南枝踹在地上,开始用力地踩这小孩的肚子。 小岳南枝双眼里的视线开始模糊,“从来都是这样,”他低声道,“从一出生,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我不睁眼的时候,他们都会以正常待人的方式对待我,可是一睁眼,所有人就把我当成怪物,远离我,或者厌恶地打骂我,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岳南枝看着那个小岳南枝,不好的回忆摆在面前,他表情痛苦,“我自己装作什么都看不见闭着眼的时候,世界是温柔的。而每当我认真地睁开眼睛去看世界时,一切都炎凉如斯。” 段沉璧拍拍岳南枝的肩膀,表达了安慰。楚秋篱盯着搭在岳南枝肩头那修长苍白的手指,用自己的指甲嵌了嵌食指指肚。 场景又是一转,柳姝正走在山林,看着自己的学生四处捡拾柴火,她性子虽然寡淡,却对孩童们很是温柔。因为担心他们被豺狼袭击,一大早,柳姝便穿了厚厚的白绒大氅,跟在一群又笑又闹的孩子后面。 一个叫做王诚的孩子是柳姝学生中最最好动的一个,他趁着自己的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柳姝指定的活动范围,楚秋篱跟上了这个孩子的视角,那孩子跑到山林中来玩耍,便看到一群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被绳子绑成一串低头沉默着,他们的不远处,还有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在殴打一个不辨雌雄的“小东西”。 因为生在村庄,见惯了这种事情,王城自然知道这群被绑的孩子是要被如何处理,他拿了柴刀偷偷靠近那串被束缚了自由的同龄人,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过去偷偷解了绳子,带着孩子们往回逃。 人群一下子四散开来,婆子便发现大事不妙。她年纪已经不小,眼看着已经追不到任何一个人,便凶狠地回头,从那眼神中,楚秋篱都能看到婆子对着岳南枝起了杀意。 柳姝本在雪中漫步,忽见王诚带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小孩急急奔来,心知应是有事。听王城说还有个孩子有难,便转身吩咐,“还有一个人,王诚你带大家立刻回家,我去去就来。” 所有孩童面面相觑,却也以老师吩咐为重,纷纷回了家。 岳南枝开口道:“当时我眼睛疼到睁不开,听那婆子慢吞吞的步伐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怖,生命的本能想要让我赶快爬起来逃走,可四肢百骸皆是痛苦,七天没有进食,我几乎已然成为俎上鱼肉。”他不再说话,楚秋篱看见柳姝出现了。 紧闭双眼无比绝望的小岳南枝以为就要被活活打死在雪地里了,却听一声闷哼,然后是重重的倒地声,四下忽地陷入一片死寂。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靠着听觉,这步伐显得比方才的声音轻盈了不知多少倍,小岳南枝奇怪地发现自己本应该害怕的心,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一个比冰雪还冷的女子声音响起:“还站的起来吗?”小岳南枝猛地一哆嗦,唇齿张开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发出声音:“能能的”然后下一秒,他彻底晕了过去。 柳姝:“” 楚秋篱这才明白了这对师徒原是这般相识,在岳南枝最苦的时候,柳姝救下了他,怪不得,岳南枝会对柳姝那般亲近,以至于喜欢上了柳姝。 是的,喜欢。 眼神便是最好的答案。 柳姝将小岳南枝抱回了自己的住所,小岳南枝再次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一整天了。他微微动了动,本来下意识要准备迎接传来的皮肉之痛,却发觉自己竟是完好无损。睁开眼,看到屋子里陈设干净整洁,桌子上还熏着香。再往门外看去,是一株艳丽的红梅,和屋檐处的一盏风灯。 岳南枝道:“我发现自己身体安然无恙,却不敢乱动,怕引起屋主人的厌烦,再将我赶出去。于是我只好默默地躺在床上,不发出其他声音,只是静静地呼吸着融了熏香的空气,双眼放空,感受久违的躺在床上的感觉。那时候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以待在这短暂的幸运里到什么时候。” 他轻笑一声,看向不说话的灵人柳姝,眼里全是感激。 中午的时候,小岳南枝终于等来了这屋子的主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岳南枝只好闭上双眼,装作自己还在昏迷。他把呼吸调得很慢,多年的颠沛流离,使得岳南枝养成了装睡的习惯。果然,当柳姝过来探他的额头时,也没有察觉这躺着的小东西已经醒了过来。 其实楚秋篱觉得岳南枝大可不必如此费神地装,因为冷漠如柳姝,她是不会去注意这些小细节的。 等到柳姝转身放药时,岳南枝偷偷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是一个纤细的背影,身穿白色衣裙,仅仅是个背影,却带了说不清的冷气。岳南枝重新闭上眼,定了定神,决心“醒过来”,便闷闷哼了一声,似是吃痛一般,带了七分的隐忍和三分的沙哑,成功使柳姝回了头。可是柳姝一回头,他却没有了睁眼的勇气。 楚秋篱看向岳南枝,岳南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极了,若是让她看到我诡异的双瞳,也被她嫌弃了,该怎么办?所以,我只好装做自己是盲人。” 楚秋篱和段沉璧同时点点头,又看见柳姝问道:“你醒了?”岳南枝继续闭着眼,回答:“是的,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装瞎,因为瞎子可以不睁眼,能够糊弄过去。 柳姝看到对方不睁眼,心中疑惑,回答:“我的住处,我救你回来的。”岳南枝继续装瞎,闭眼摸着床榻坐起身来,低头道:“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是个盲人,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才这么问,我一定努力去挣钱,还了您的药钱!” 柳姝自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云淡风轻回了句:“不用。”看着小孩清秀得不像话的脸,表情怜惜,估计在暗暗可惜是个瞎子,便又道:“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待着,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用害怕付钱,我不需要这些。” 岳南枝的表情透露着说不出的心虚,或许他总觉得不该欺骗这个好心的人,顿了顿,他问:“我可以帮您劈柴挑水做饭,您可不可以容我留几天,等卖我的人搜我的风波过去了,我立刻就离开,好不好?” 柳姝侧耳听完,嗯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送了吃的过来,柳姝把饭递给岳南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岳南枝回答:“姓岳,名南枝。我是被人在南山上的树下捡到的,所以这么叫。”柳姝点点头,没再说话,岳南枝问:“您吃过饭了吗?”柳姝摇头,道:“我不需要吃。”岳南枝当她不饿,便开始自己吃起来,却因为闭着眼,夹不到菜。 一阵空夹之后,柳姝开口了:“你,是不是装瞎?”这一句像是兜头的一盆凉水,惊得岳南枝整个人都僵硬了,柳姝继续道:“真正的盲人,必有自己吃饭的方式,而非你这般不熟练。” 没想到柳姝心性淡漠,却也有细心的一面,楚秋篱对柳姝由多了几分了解。 岳南枝低下头,不敢回话。柳姝微微坐正,道:“无妨,你抬起头来,睁开眼。”岳南枝惊慌无比,却也依言抬起头,睁开了双眸,不安地等待柳姝勃然大怒赶自己走,同时也看清了柳姝的正脸。 光洁的额头,美丽的杏眼,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是一种不加修饰而冰冷的美。而自己双瞳被柳姝看到后,柳姝竟然毫无触动。他听到那女子道:“既然你能看见,那从今以后,你帮我看顾庭院。” 如此的反应还是岳南枝平生第一次遇到,他久久未从“看顾庭院”中明白过来,又听到柳姝一句:“天生双瞳虽是与旁人有异,但一黑一白之色是最特殊的一种,白瞳中可见星辰,能窥天机。待你满十二,算是一轮年岁圆满,到时白瞳可自行消散,黑瞳归位,与常人无异,你不必自卑。” 泪水漫上小南枝的双眼,似乎淹没了白瞳中的一片星辰。 不到两三天,柳姝收了一个双瞳弟子的事情便传到了村庄每一家人耳中。 起初有一两位村民跑来,劝告柳姝扔了这个诡异的孩子,以避免灾星带来灾祸,可每每柳姝都以冰冷的沉默态度回应,便再也没人提这些事了。楚秋篱看见岳南枝听到过村中的留言,惶恐柳姝会放弃了相貌诡异的他,日日到了晚上,都不敢睡死过去。可是后来看柳姝并无此意,岳南枝也就慢慢在心里踏实了下来。 村里一部分人本就艳羡柳姝的财富,但看上去柳姝人也安静,还教自家孩子读书,也就对柳姝分外尊敬。可是如今有了一个不明身世的孤儿,一下子住进了柳姝的庭院,毫不费力就成了吃穿用度都好过自己的人,那心中的妒忌便再也平衡不了,要自家的孩子远离那个双瞳的怪物。 本来,柳姝教孩童们读书认字的时候给岳南枝也安排了一席之地,可后来,在岳南枝察觉到大家对他的排斥后,就主动不来了。柳姝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便随着岳南枝的想法,单独为岳南枝买了认字的书册,让他自习成才。 岳南枝也不辜负柳姝的好意,天天钻研到深夜,加上不错的资质,学得比其他孩童都要快。 可是岳南枝毕竟才九岁,人情世故皆不练达,对于别人的恶意无法全面防备,终于有一天,他“不负众望”地被算计了。 柳姝的一个学生察觉,自家每次送给老师的事物,向来都是岳南枝在吃,而老师是不碰的。这意外的发现让他十分惊喜,所以一日送给柳姝馒头的时候,在里面加了耗子药。 肉体凡胎的岳南枝每日需要以五谷杂粮维持生命,虽然不懂柳姝为何不用吃饭,他也从来不说破。这晚柳姝正好外出采药,岳南枝吃过晚饭正准备洗碗,一阵腹痛突然发生,他忍的满脸汗水,却也终究全身脱力,使得碗碟尽碎。 他蜷缩在地上,手指痛苦地抠着地面,直到手指上血肉模糊,也还是减轻不了痛苦半分。虽然肉体痛苦至极,他的眼神却是无比清明,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害他,一瞬间无数曾遭受的恶意全部涌上心头,不平与不甘快要将他淹没。 楚秋篱身边站着的岳南枝忽然开了口,道:“不,这不是我的记忆!” 楚秋篱很是疑惑,问道:“这是魇灵还原,怎么会不是你的记忆?”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嘴。柳姝是重生之人,她自然知道前世的岳南枝发生了什么,今生重活,必定让岳南枝逃过了这一劫,所以说,他们在这仙人泪中,看到的全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岳南枝摇头,“没有的,我来了之后,师父从来都是亲自下厨,和我一起吃饭的。不是”话还没说完,灵人柳姝忽然动了一下,接着,边走过来,抚摸着岳南枝的头顶道:“我知道的,南枝,今生你被我保护得很好,你现在看到的,是咱们的前世。” 岳南枝目瞪口呆。 倒在地上的那个岳南枝眼中满是仇恨,他口中吐着血,愤怒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因为不同,只是因为我的眼睛比别人多了一个瞳孔,就要被当成怪物,就要被剥夺好好活下去的权利?”楚秋篱不忍心再看下去,别过了头。 片刻后,地上的岳南枝忽然道:“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真的就如我的恩人柳姝所说,我会有瞳孔正常的一天,我一定会把所有曾经不允许自己好好活过的人也这般折磨,让他们也受一遍被死亡折磨的滋味!” 这关于什么前世今生的说法惊得岳南枝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要他看这样的前世,这一切复杂的情绪忽然堆积在心中,让他整个人烦躁不堪,楚秋篱将一枚清心凝神的丹药喂到岳南枝嘴中,片刻后,岳南枝终于稳定了下来。 就在小岳南枝觉得生命在体内慢慢抽离的时候,他瞥见了柳姝踏入房门的白色裙角。 小南枝,再一次被柳姝救了。 他清楚地看到柳姝急切地将自己放到床榻之上,在指尖催动灵力的那一幕。他虽疼得死去活来,却终是一声未吭,睁着双眼,看着柳姝为自己施展的极度不可思议的回魂之法。 九炼神祠学派分支复杂,柳姝会这些东西,师徒二人都不奇怪。 但在那个小小的岳南枝眼中,那蓝色的灵光根本不是人间所有的东西,任凭多么精彩的戏法大师都不会变幻出那般美丽的光点。直到那时,岳南枝才确信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根本不是凡人。 为将死之人强行召唤灵魂,又要彻底将其体内毒素清楚殆尽,饶是柳姝,也实在耗了不少心力。等岳南枝一脱离危险,她便跌坐在了榻边,入定修神。 第二日,柳姝睁眼下床看见小小的岳南枝在打扫庭院是惊讶的,因为对于一个刚从死亡线上逃离的凡人来说,这次的劫难少说也要让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才好,可未等她开口,岳南枝便转身对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道:“恩人,您醒啦?昨晚为了救我,您耗费了太多精力,还是再歇会。” 柳姝望着小南枝,他的个头还不如手中的扫把高,却已经能把打扫做得很好了,想来也是受尽了委屈,她愣了片刻,脑中竟然又浮现出自己冻死在非羽殿雪地里的那一幕,周身不由蔓延出寒气,把脚下的砖块冻了个十成十,连带着岳南枝杵在地上的扫把都遭了殃。 冰冻一直从扫把尾爬到了扫把头,岳南枝手中已然是一片冰凉彻骨,却还是紧紧抓着扫把,笑着看向柳姝,道:“恩人,您在走什么神呢?再不收手,我可要被冻死了。” 柳姝猛地收回寒气,看着岳南枝,彻底从回忆清醒过来。 三人都看得出,小岳南枝的变化,使她心惊。 那不是一个小孩子所有的眼神。九岁的年纪,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年岁,就算是天性安静,也不会在生死存亡线上那般安静。昨夜柳姝拼尽全力去救这个孩子时,他经历的痛苦完全跟死一次不相上下,可是他的眼神,却并没有在苦痛中示弱半分,就好像,是在至痛之中等待涅盘。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柳姝早就猜到了昨夜之事的缘由,她将犯事的那个孩子叫了出来,领到其父母身边,表示不再愿意教他读书识字,任凭其父母如何道歉,都没有再留任何情面。整个过程,岳南枝都奉柳姝之命在旁跟着,那个下毒的少年羞得满脸通红,死命瞪着南枝,可南枝眼神冷漠,毫无动容。 二人回家的路上,南枝走在柳姝身后,问道:“恩人令我一同前往,是为了让南枝消气吗?” 柳姝脚下顿了顿,继续迈步向前,回答:“心性不端,不配读书。” 第51章 小家 是夜,鹅毛大雪再度降临这片土地,柳姝坐在屋檐下,手中捧着岳南枝沏给她的茶,看着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孩,听他道:“恩人,昨夜你第二次救了南枝,南枝无以为报,只觉得自小命途坎坷,对人心难以防范,直到生死关头走了两回才觉得自己强大起来才是保全自己,不让身边亲人受伤的好办法。南枝不求与恩人一般有通天彻地起死回生的法术,只求恩人能教我保全性命的手段,不再轻易被人抢走活下去的自由。故想拜您为师,望师父成全!” 柳姝心中犹豫不定,她深深地望着这个九岁的小男孩,稚嫩的脸上说不出的清秀,白色的瞳孔倒映着天上的星辰,眼眸里坚定又决绝,半晌,她没有说话,却一口饮了手中的茶,尝出了是茉莉的味道。 岳南枝欣喜若狂,连连磕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口中的一拜,成了现实中的无数拜。如果不是柳姝无语地扶他起来,他很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人形磕头虫。 岳南枝站在师徒中间,摇了摇头,“师父今生收留我的时候,在第二天就将我收为了徒弟。当时我还奇怪,为什么要收我为徒还要教我修炼,现在我明白了。” 楚秋篱道:“你挺幸运的,我拜师的时候,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说罢看向段沉璧,段沉璧哼了一声,戏谑地瞧着楚秋篱:“乖徒儿,女装挺好看啊。” 楚秋篱:“” 柳姝先教了小南枝辟谷的方法。自从上次南枝中毒,他便对吃饭隐隐有了抗拒心理,柳姝瞧在眼中也不点破,便教他如何辟谷。南枝心里感激,学得极其认真,每每到了月上中天也不休息,一个劲儿地用功刻苦,柳姝便也随他去了。 可凡人终究是凡人,南枝需要四季的衣服,合脚的鞋,再加上平日里用的各种零碎东西,他终归得出门买东西。因为上次同村孩子的下毒事件,他几乎不再与村民接触,要买东西,也是跑到很远距离外的集市。柳姝怕他被人欺负或是被人贩子又卖了去,前几次是自己出门留南枝在家,去闹市帮他买东西。每次回来到了路口,就会看见小南枝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一起回家。 她忽然觉得,有个活物陪在身边,也是极其不错的。 柳姝看着徒弟慢慢长大,心里却总是担忧岳南枝,她有时候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桌案上写一些自己的心思,其间提到好多次自从岳南枝中毒后,他的邪念变得较重,如果不加以压制,恐怕会让他走上歧路。 她总是让岳南枝拿来笔墨纸砚,为南枝写一个咒语,让他时常诵读,说是有利于巩固修为,却其实,那都是收敛心性的静心咒。 岳南枝脸上一派欢天喜地,拿着写了咒的纸快乐地跑了开去,在转身的一刹那,三人却都发现他的眸子里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两年后,岳南枝长成了一个小少年。他的个头窜得飞快,已经追到了柳姝的肩头。在这两年中,柳姝所教的学生们也在慢慢长大,自从下毒事件,他们开始谨言慎行,虽然不再欺负岳南枝,却也主动与岳南枝划开了距离。 他们认为是岳南枝蛊惑了柳姝,才驱逐了他们的伙伴,果然长着双瞳的怪物有妖法,不仅扰乱人心,还害人不浅。这样的留言四处扩散,总也消除不了,也无法消除。 对此,柳姝不屑管,岳南枝更是懒得管。 后来,少年的身架微微长开了些,眉目比两年前更加舒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少年恣意。他的眼眸中,白瞳已经淡化了许多,黑瞳逐渐向眼睛正中央靠拢,不仔细看,已经和常人一样了。 而且岳南枝的眼睛,竟然因为白瞳的淡化,开始看得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了。 柳姝在徒弟初开天眼的那一日,和岳南枝在庭院对坐下棋,抬眼看见有一只小鬼在南枝身后观棋,为了不让岳南枝受惊,她装作没看见那鬼。却不想岳南枝感觉到了什么,奇怪地一回头,直接被白衣长发的鬼吓得钻进自己怀里,差点哭了出来。 那鬼也被吓得不轻,转眼就捂着脸跑了 岁月如梭,岳南枝在柳姝的教导下,似乎不再那么阴沉 一日柳姝教完书,等学生们散后,便微微坐歪了些,长发微乱。她正望着窗户发呆,却听一声响动,岳南枝便从屋檐倒挂了下来。柳姝没好气地训了一句成何体统,看着跳下来的岳南枝道:“拜见师父,就是这么来拜见的吗?” 岳南枝嘿嘿一笑,回答:“不敢不敢,师父啊,咱们终日里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没啥好玩的,不如我们去街上玩玩,当然,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您戴上面纱也行啊。我一定不闹事!我保证!” 柳姝微微皱眉,道:“我们不是前天才去过吗?”“那不一样!”岳南枝从窗外跳进来,“前天只是为了给我买靴子,是有目的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我们是单纯出去玩的!”柳姝一听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一时无法反驳,便看到岳南枝拿出腰间带过来的木梳,为自己梳起头来。 段沉璧指着那师徒温馨的一幕,对这面无表情的楚秋篱道:“你看看人家,人家的徒弟啊”楚秋篱眼皮一掀,“那以后徒弟也给你梳头?”段沉璧想了想那个画面,有心逗徒弟,道:“行啊,你打扮成小姑娘的模样给我梳。” 楚秋篱表示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就两年的时间,岳南枝的性格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可怜直接跳跃成了性格开朗的少年,除了读书识字大有长进,基本的仙家功法已经了如指掌,对付一两个妖兽已经不成问题。更可恶的是,他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的厉害,要楚秋篱形容的话,就是那种你明知道他是在拍马屁可还是不忍心揭穿他,拒绝他,这技能神到了柳姝皱皱眉,他都能明白柳姝是累了还是生气了。 实在匪夷所思 柳姝还没从这一连串的讨好中反应过来,就已经和岳南枝走在几里之外的繁华集市上了。她震惊于自己的迟钝,却还是面如冰霜,很好的利用面纱遮掩了自己的无话可说。 岳南枝很是开心,步伐轻轻,束起的头发一摇一晃的,带着蓬勃的青春朝气。柳姝每次与他下山,手里都会被徒弟塞满吃的玩的,就这一会的时间,柳姝手中已经是两个糖人、一个鬼面具外加一串银色铃铛,眼看着岳南枝又要去买烧饼,柳姝重重咳嗽一声,道:“为师带的钱不够了,要买,就用你自己换。” 岳南枝一听,立刻溜了回来,挽住柳姝的胳膊道:“那不行,徒弟要是再被拐了,师父岂不是要孤单坏了?” 柳姝没再说话,可眉眼中早就溢满了开心的笑。 两人就这样到处游玩,等到晚上的时候,集市两旁亮起了万家灯火,戏楼的红灯笼一串一串地被高高挂起,卖夜食的小贩推出来做好的事物,师徒俩又买了好多糖炒栗子和桂花糕,坐在码头休息。 不多时,一个小船驶过他们身边,船中有个歌女高唱:“长空冷月,星子稀落,暮色绰绰掩河桥,徒是人心默默” 两人回到庭院之时,已经很晚了。待到柳姝上床休息,岳南枝回到自己的卧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轻轻走到书房,拿出一本高深的古书开始研究仙法,若是柳姝在这里,她一定会惊讶于徒弟竟然看得懂如此深奥的修术,因为就目前她所了解的岳南枝,修为充其量是个起步者,而能修习这种书的人,修为至少要在元阴三阶之上。 就如从前,柳姝按照当初南枝拜师所言,教他保护自己的功夫,尽力压制少年的邪念,没想着要他步入修行,而南枝也表现得无欲无求,整日里跟在柳姝身后各种黏人耍宝,谁又能猜到,这个少年已经偷偷修炼到了元阴三阶的境界呢? 九炼神祠传来消息,说柳姝的非羽殿修好了。 柳姝接到消息皱了皱眉,岳南枝便轻轻走过来,问自己的师父为何事烦恼。他的眼神中满是乖巧的关切,柳姝心里的烦闷也因此消失了大半,她说:“南枝,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九炼神祠的那个‘家’吗?如今它修好了,可为师并不想回去。” 岳南枝眉毛动了动,他抬起头,是一个小孩子委屈的脸色,道:“我也舍不得师父离开。师父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这么一句话,倒提醒了柳姝,她回答:“真人招我回去,我自是应该给他一个面子。至于再下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此趟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见见九炼神祠的那个家,虽然你肉体凡胎进入九炼神祠危机重重,可是我可以将你的魂魄置于长明灯的灯芯里面,既可以护你不收非羽殿严寒之苦,又可以让你跟着为师。到时候打理好一切,咱们再回来。怎么样?” 岳南枝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他欢呼雀跃了好一会儿,又道:“原来师父也喜欢凡间的家呀,我还一直担心师父一心想要回去那什么神祠,以前还担心得睡不着呢!”柳姝看他一眼,眼里满是嘲讽:“小东西,你以为你这苦肉计有用?信不信哪天师父偷偷趁着你睡觉,回到九炼神祠藏起来再也不见你?” 只一句玩笑,柳姝也并未走心,岳南枝却“唰”地变了脸色,“不会的!”他突然大声地说,见柳姝眼色充满惊讶,他反应过来这只是玩笑,心里却总是安定不下来,他激动到双眼布满血丝,又一次重复道:“不会的!我不会和师父分开的!” “永远也不会!”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替岳南枝心痛,他想起自己前世死前也没能再看一眼段沉璧,心中酸涩不已,微微往自己师尊身边靠了过去,让自己的衣袖挨上了段沉璧的白衣。 段沉璧毫无所觉。 柳姝见岳南枝像是认了真,正色道:“你何必如此惊惶?你是凡人,我是修行中人,你难道还怕我活得没你久吗?就算是你老了,我也”柳姝突然噎了噎,也不下去了。 就算你老了,死掉了,我自己也还是这般模样,容颜不变,然后独自回到非羽殿去,参自己的禅,修自己的道。我可以当你师父挥霍掉无足轻重的一段时间,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从壮年到老去,直至死亡。 可是,她能说出来吗? 柳姝不再说话,岳南枝却走上前来,低头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您带我去看看您九炼神祠的家,我挺想看看师父以前住过的地方”柳姝低头,只看到小少年一幅窘迫的样子,敛住所有情绪,便道:“嗯,好。” 九炼神祠,非羽殿。 楚秋篱认出了这正是那神秘的八十二号山。不过现在的八十二号山漫山都是树木,不是眼前的千里冰封。 柳姝站在殿前,看到新修的非羽殿与曾经别无二致,从袖中托出长明灯,缩小化的岳南枝坐在灯芯处,对柳姝笑得异常缺心眼。 长明灯并不热,散发出的光很温暖,所以在寒冰遍布的非羽殿,岳南枝还是满身活力,他望着非羽殿,觉得这本该让人心生凉意的地方,却因为是师父的宫殿而异常温馨。 柳姝带着岳南枝走进非羽殿,殿内亮着上千只蜡烛,发着蓝色的光芒。 每支蜡烛像是燃烧不尽,烛身上缀着小小的铃铛,随着寒气微微摆动,发出细碎的清脆声音。 殿内最中央是一个八卦阵,柳姝现在看到,才明白过来那是封印雪刃的阵眼,如今雪刃已经破碎,枯蓬却还是命仙工把此处原样恢复,柳姝没再停留,继续向里面走,越过卧房,后院是一片冰雪,荒凉得像是隔绝了生命。 楚秋篱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师柳姝的脸,心里算是明白她没来由冰冷的气场从何而来了。 两人就这样围着非羽殿走了一圈,柳姝看到岳南枝待在灯芯处也乏了,便将长明灯放入袖中,去见枯蓬。 听到柳姝要求继续留在人间,枯蓬是微微有些震惊的,他迟疑片刻,问:“姝儿不妨先在非羽殿待一段时间”话未说完,柳姝便打断了枯蓬的话“我不!”语气果断的同时,竟带了几分委屈。 枯蓬自知逼嫁的那件事伤害过柳姝,后悔之余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因为自己伤心,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噎了片刻,竟给答应了。 岳南枝:“师父,原来也会‘撒娇’的吗?” 柳姝面无表情,拂袖而去。临走前,枯蓬单独出来相送,道:“姝儿,闲了不妨来九炼神祠几趟,去你的非羽殿打理打理,也算是你还没忘记这里” 岳南枝在开心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了枯蓬对于柳姝那隐约的让步。不过这又有什么,只要自己跟师父在一起,其他的鸡毛蒜皮,都没什么值得去关心的。 回到人间,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柳姝坐在池边,愣愣地看着池中的鱼游移不定,一时间思绪万千。 灵人柳姝没再继续向三人说话,而是面对岳南枝一个人道:“当时我不知道你私自修行的事,就在想,怕你有了高于常人的力量会收不住邪念,伤及自身甚至丢掉性命,所以才没有教你修习仙术。因为你小时候见到的不公太多,遭受的虐待也数不胜数,所以这样的人更有可能在修习仙法时走火入魔,误入歧途。不如让你就这样快快乐乐地活过,不去接近修炼。但是又想到你天资聪颖,又有着高于常人的领悟能力,只要一心向正,说不定真的可以修成正果,羽化登仙。因为不确定,我便一时没有了主意,思考完全陷入了僵局。赌不赌呢?我不敢想象你误入歧途的样子,到那时如果你因为心性无法自控死掉,我万万无法面对。可如果就这样让你失去一世修行的机会,想起来完全是由我的私念所致” 画面里的柳姝还是想着心事,然后一串糖葫芦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柳姝抬头,看见岳南枝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开心,便也笑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还有,哪里来的买糖葫芦的钱?”岳南枝讪讪一笑,摸摸后脑勺,然后把藏在身后的钱袋子还给柳姝,道:“师父,糖葫芦可甜了,您尝尝?”柳姝结果糖葫芦咬了一口,被酸地皱起了眉,瞪了一眼岳南枝,“我这个师父现在哪里有个仙人的样子,被你硬是拉着吃了这么多酸甜苦辣,万一成了个老太婆,还得你来养着!” 岳南枝凑上来,认真看着柳姝的脸,道:“等您老了,那也是所有老太婆里的一枝花,再说了,我哪能等到您老的那一天哈哈!” 说完,他偷偷看了眼柳姝的神色,便明白了心中的疑惑。未等柳姝说话,岳南枝忽然郑重地单膝跪地,道:“师父,请您教我修炼,任何后果您都不必介怀,这是我的选择” 柳姝对上徒弟的眸子,心里有了答案,便扶着岳南枝站起来,道:“我教你,这也是我的选择,任何后果,师父愿与你生死与共!” 第52章 造化弄人 楚秋篱只觉得岳南枝演技高超,难为他在前期修习之时,还要懂装不懂,极力地表演自己的各种“凡人之躯,承受困难”。时光过得飞快,闹腾了大半年,南枝觉得自己的进度差不多了,便在柳姝面前展示了自己活脉的成果。 柳姝很是高兴,在南枝十二岁生日这天,送了徒弟一身新衣服。南枝高兴地换上衣衫,水蓝色的布衣衬托出了他鲜明的少年气,他认认真真束好头发,给师父磕了三个头。也是在这日,他的白瞳彻底消失,黑瞳移到了眼睛正中央,明亮得如同暗夜的星子,让人看了很难忘记。 村中在柳姝门下学习读书认字的孩童们也都相继长大,不再来柳姝的家中听课了。大家都知道那个从小被柳姝救下来的小东西,如今也成长成了一个英俊逼人的明亮少年。而当初给岳南枝食物里下毒的那个小孩,也已经继承了自己父辈屠夫的手艺,在城里开了个“张记猪肉”,每每在村中遇到岳南枝,都要热情地招呼岳南枝去他家歇息,岳南枝也早就原谅了他曾经年幼犯下的错误,有空了还会帮他把猪肉运到山外的店里去。 这样的和谐关系一直维持着,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打碎了所有的平静。 腊月,新年。 这位张屠夫家里,按着大喜的日子给儿子找了个媳妇,奔着双喜临门,宴请了同村的所有人。柳姝师徒也被邀请在列,捧着喜酒,岳南枝得到了师父的允许,才喝了下去。 二十名汉子席间助兴,穿着深红色的统一服装,头戴红巾,围着火堆烤完羊皮鼓,便跳了起来。一阵一阵的鼓声由近及远,柳姝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多年一直在非羽殿静修的心竟也随着鼓声开始不停地跳动,男女老少们欢快的呼喊简直要传到九霄。 岳南枝看着自己的师父高兴,多饮了两杯酒。 小张今夜娶了媳妇,早早就离开酒席,去陪新娘子了。岳南枝抬头看不到柳姝,站起来趁人不注意掠上了东屋顶,却听婚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活生生撕裂了院子里所有人的欢乐。 岳南枝没有多想,转头继续找自己的师父。 大家都立刻安静下来,张屠夫关心儿子,快步跑到婚房打开门,却见自己的儿子仰面躺在地上,脸已经成了青紫色,舌头垂在脸侧,伸得很长,五脏六腑已经流了一地。而那个新娘子缩在桌子底下,任何人一接近她就疯狂地反抗,活似疯癫。 来客中正好有一位老道士,据说此人擅长捉妖,法力无边。是以老道走进来,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老道人摸摸山羊胡须,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个了然的神色,小小的三角眼里满是精光,他道:“作乱的妖人,在院门外。” 所有人涌出房门,便看到了院门外的师徒俩。 楚秋篱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 当时柳姝最先觉察到有妖作乱,来不及告知岳南枝,就追了出去。本以为寻常小妖奈何不了自己,等她追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个局。自己一时没有防备,入了群妖的锁仙阵,花了好大精力才从中破出,却已损耗过多灵力。等杀完群妖,柳姝已经筋疲力尽,加上晚上喝了村民的酒水,一个不稳就跌坐在草地上,若不是岳南枝赶到,恐怕要耽误更多时间了。 二人好不容易赶到张家门外,想要告知情况,却看见了村民们仇视的目光。 “我早就觉得他们不正常了,先是这个女人,无家无业,却能有那么多钱,吃穿用度比城里的老爷们都好,现在想来,一定是有妖法!” “哼,那个岳南枝,分明就是个妖怪,我们都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每个眼睛里长着两个瞳孔,别看他现在正常了,没准,是用妖法遮住了!” “” 柳姝和岳南枝立刻明白过来是被算计了,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所想。他们都闭口不言,果然,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老道,他看过来跟岳南枝对视的第一眼,就被岳南枝的天眼看了个通透。 那哪里是什么道士,分明是只对着人肉堆垂涎三尺的狼。南枝回头看师父,柳姝也看出了老道的来头,无奈她灵力耗损,一时无法将狼妖打回原形。 岳南枝心里蠢蠢欲动,以他现在的修为,是可以将真相公之于众的,可自己出手,定会将偷偷修炼的事暴露给师父,虽说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不想因为任何事让师父生气,转念一想,若是自己杀了这老道,老道定会露出原形,也是另一种折衷的方式。 不能让误会越来越深,岳南枝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这妖道,杀了你,真相自会大白!”说罢,掌心凝聚灵力,打了出去。 妖道避之不及,一把抓住人群中离他最近的王诚,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击。 杀妖的招数,肉体凡胎岂能承受?岳南枝亲眼看着王诚的血肉之躯在自己面前倒下,没再说话便不再动弹了。脑子里“嗡”地一声,他不敢回头再看师父一眼。 王诚,他才二十岁。 也曾是这人,曾发现在雪地里被恶婆子虐待的他,引柳姝救了他。 岳南枝双手颤抖,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走向 靠近柳姝身边的王诚母亲一看儿子被生生打死,就着近距离去撕扯柳姝,岳南枝反应灵敏,不想再伤人,却也不想师父受连累,便回头隔空推了那女人一把,而这招数,只有达到一定境界的修炼者才能使用,岳南枝竟在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柳姝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徒弟,可那徒弟不肯再看自己一眼。 若说王诚之死是因为他被当了替罪羊,可一掌打倒王诚他娘却是岳南枝主动的,众人愤怒至极,围上去推打岳南枝,柳姝想要救下徒弟,却根本无法对凡人下手,正在这时,她看到那妖道准备夺路而逃,直接动用全身剩下的所有灵力,劈死了那狼妖。 “都给我住手!”柳姝发出一声怒喝,村民们竟真的被这气势震慑,他们回头,看见柳姝指着的死去的妖道,竟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死狼。这下局面太过混乱,没有人说话了。 柳姝看着低头的岳南枝,对着所有村民道:“你们等着,我去把那狼窝捅了,找到证据后,所有人都给我徒儿道歉!”岳南枝心里一动,对师父的愧疚和对师父信任他的话语百感交集,双眼通红。 柳姝左看右看,找不到一个趁手的武器,直接冲到厨房,拎了把菜刀向后山走去。 等柳姝走远,村民看着低头的岳南枝,还是气不过,因为再怎么说,王诚也是这个没爹没娘的杂种间接杀死的。 多年的成见,让岳南枝在此刻变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 张屠户心里不满,对着岳南枝就是一脚,他怕柳姝回来后,证明了岳南枝的清白,自己的丧子之痛无处抒发,想事先发泄一通,骂道:“我儿子小时候多么乖的一个人,就被你陷害成了下毒的坏蛋!也是那个女人,为了包庇你,赶走了我的孩子,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看看你这小白脸,长得白白净净,那女人和你一起住了这么多年啧啧,不会是” 楚秋篱看着场景中那个岳南枝,他的眼神因为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这嘴巴不干不净的老头看来是要受点苦头了。 果然,他话没说完,就被岳南枝扼住了喉咙,他惊恐地发现其实刚刚乖巧的岳南枝,只是因为柳姝的存在,而此时的岳南枝,完全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岳南枝眼中满是杀意,一字一句问道:“不会是什么?你-继-续-说-呀?!”每说一个字,他手上的力道就重一分,他笑了笑,眼眸充血,“我倒还忘了,你儿子曾经在给我的食物里下毒,那种滋味,我怎么会忘?” 村民们眼看着他周身冒出不断的黑气,完全不敢上前,岳南枝情绪压抑到了极致,手中再要加一道力时,天上忽然降下一道惊雷,朝着他轰了下来,人们躲闪不及,全部因此而死,岳南枝生生扛下惊雷,等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张屠户已经被劈焦了。 柳姝捅完狼窝,找到它们调虎离山的阵法图,抓了一个活口之后,立刻赶回村子,可摆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地的死尸。 而她的徒弟岳南枝,早已不见。 柳姝认得这道惊雷,它还有个名字,叫做九炼之罚。 岳南枝在她眼里的修为还很弱,即使是他真正的修为,也才是元阴三阶。 柳姝不想再去想自己的徒弟为何偷习了仙法,她只知道下次再见面,都不会再如从前了。 天地默然,村里已经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 作为看客的三个人,却都知道岳南枝并没有死。楚秋篱奇怪地看向岳南枝,但是岳南枝面对这陌生的记忆完全没有头绪,他便问段沉璧,“师尊,九炼之罚这般强的力道,怎会对元阴三阶无用?” 段沉璧皱眉,“你怎么会认得那是九炼之罚?” 楚秋篱道:“我去打枯蓬的时候他对我用了,听人说这是他九炼神祠的特技,专门用来锻器,寻常人一碰到只有去死的份。” 段沉璧闻言,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一把拉过楚秋篱,左右上下看了好几遍,楚秋篱笑道:“别看了师尊,他没把我怎么样。我用柳前辈给我的匕首挡下了。”段沉璧也确实没有发现楚秋篱身上有很重的伤,松了口气,很快又道:“为师也不清楚,先慢慢看。” 柳姝知道此事与九炼神祠密切相关,便风风火火地回到了九炼神祠。却在推开枯蓬房门的一刹那,被一条沉重的锁链捆了起来。 画面又转到一片树林中。 全身血脉暴动的岳南枝拼命地逃着,想要离自己的师父越远越好。村里死了那么多人,他害怕看到柳姝对自己失望的样子,害怕柳姝直接迁怒于自己解除本就短暂的师徒关系,更怕柳姝不再理他。他甚至希望自己的血流能快到让自己七窍流血立刻死去,更希望再来一道惊雷直接劈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头望一眼。 可他却不知道,所谓堕魔,本就是修炼走了偏差。寻常修炼如遇到错误,正确的做法便是立刻停止消耗,封住全身筋脉,以静息调养;而岳南枝心性此刻本已经涉足歧路,可谓雪上加霜。魔修也在道法之内,很多修魔之人在初步阶段,皆是被体内暴走的力量震慑,因此堪堪于魔一途浅尝辄止,可是岳南枝一心求死,拼着命消耗自己的生命,如此反其道而行之,偏就歪打正着,直接把每一分堕化添入了人骨子里,打开了所有能容纳力量的穴道。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草丛里,不再动弹了。 人间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般情况下,本应该被毁灭的生命是弱小的,可如果这弱小的生命在临死之前有了觉悟反抗命运,再次得到从世界上活下来的机会后,这弱小,便会与从前截然相反,以前有多么微不足道,在他获得重生后,就会变得有多么让人不敢忽视。 无涯岛的头领秦枭便是这么想的。人世间有光明,对应的就有黑暗,对错先放在一边,光明让人那般向往,那般崇拜,那与光明并称的黑暗,也有着同样的力量。两者皆是让人臣服于中,就本质而言,其实并无不同。人人皆有立场,却没有资格来说谁对谁错。 修真界传言,他热衷于培养自己黑暗国度里的忠实者,也曾以最深层次的角度去分析过,发现只有执着于仇恨的人,才最能够忠实于仇恨。很多年来,他都搜寻着蜷缩在黑暗中与仇恨对抗的生命,那些经历过彻底绝望与最深恐惧的生灵,在抓住活下去的机会后,活得都很用力。而岳南枝,便是这样被秦枭的手下捡回去的。 那些人发现岳南枝的时候,看到他人已经昏死过去,可是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表明他还在无意识对抗着痛苦。秦枭对于他的状态极其满意,直接下令用最好的药去救活这个半大的小子,若是有如此修为如此血性的人作为死忠,将来必会是一个得力助手。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康庄未来。 柳姝被囚在非羽殿,每夜听着风吹铃铛的声音,竟觉得恍如隔世。 凡人依靠五谷杂粮而活,以七情六欲证明于俗世来过,不得不说,人间烟火,真的会让人上瘾。 枯蓬作为九炼神祠颜面的代表,义正言辞地通告六界,见到岳南枝,杀无赦。 而该号令的发起人,写的是柳姝的名字。枯蓬没有告知柳姝,他知道写了柳姝的名字,是最最能给出交代的行为,也最能诛岳南枝的心。 昏暗的灯光下,岳南枝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像是没有了生命。他是在早上醒过来的,当发现自己没死成时,是绝望的。而当秦枭亲自把自己的通缉令递过来时,他觉得,自己是死是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通缉令上写着六界对他的追讨,最后的几行字,是柳姝与他断绝师徒关系的表态。 “被孽缘蒙蔽”五个字,分外地扎眼。 “孽缘吗?”他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孽缘。 秦枭邀他入魔教,他答应了;秦枭叫他当暗卫,他也答应了;秦枭送他去无涯岛接受训练,他头也不回地第一个踏入了岛中。 楚秋篱这才明白了岳南枝跟无涯岛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悲凉的开始。 无涯岛,岛无涯,连悬崖勒马的机会都不给你。在其中,有着人想不到的各种残酷训练,你所做的事没有多么复杂,就只是活下来而已。活到最后的三个,会成为秦枭的暗卫。 岳南枝作为第一个受训练的人,被起名为首煞。被送入岛的人第一天进去,岛上的头儿便及时放了饭,因为所有人都是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虽有好多人练过辟谷,此刻却饥肠辘辘,便纷纷上前讨要,岳南枝心如死灰,动作慢了一步,而这一慢,就留下了他的命。 因为饭菜里有毒。 当第一个中毒的人倒在自己脚下的时候,岳南枝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儿时因为下毒差点死去的一幕,他惊讶地看向放饭的人,那人眼中凉薄如冰,看着垂死挣扎的人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这就是第一课,教你们于世界上,谁都不能相信。” 当天,被抛尸入海的人就足足有五个。 岳南枝看着锅里剩下的饭菜,眼中充满了憎恶。 晚上入睡之时,所有人都要求幕天席地而卧。两个同样参加训练的人走过来,要求与岳南枝轮换着盯夜稍,他微微一思索,便答应了。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小,脸上总是一幅死人相,眼睛不大,嘴唇干裂,不怎么说话。另一个浓眉大眼,嘴唇偏厚,声音却很沙哑,看起来比较好相处,其外貌,还有点像张屠户。三人分配时间,死人相盯前半夜,岳南枝在中,另一个在后半夜。 他们刚来岛上第一天,知道余下的日子并不好过,都很快进入了安静。 可是白日里被毒死的死人还在岳南枝脑中挥之不去,他装作气息平稳,轻轻闭着眼,却根本不敢睡。月亮挂上中天的时候,岳南枝听到一声动静,下意识地一侧身,便看到一支带着魔气的羽箭刺穿了身旁浓眉大眼的大汉,死人相来不及作出反应,似乎是被吓傻了。 岳南枝立刻拉着死人相缩到大石头后面,听到其他地方传来了几声惨叫。他刚想动一动,腰间一痛,却看见死人相已经把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抬头对上死人相的眼睛,只听对方说:“对不起,你死了,我少一个对手,可以早点解脱”可就在死人相准备再将匕首挺进的时候,岳南枝出手如电,掐断了那人的脖子。 这是他此生第一个按照自己意愿亲手杀死的人。 还好,刀上没毒。他利用修为与柳姝传给他的疗伤方法,将伤口堪堪愈合了七分。 而活下来的游戏,才正要开始。 第53章 凌霄一斩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岳南枝经历的每件事都如同第一日登上无涯岛那般,残酷、血腥、防不胜防。三个人亲眼看着前世的岳南枝慢慢长大并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在各种步步为营缜密谋划后取得秦枭的信任并找时间杀了秦枭一伙人,坐上了无涯岛岛主的座位。 在接受众人跪拜的时候,那个高位上的岳南枝没有一丝上位的欢喜笑容。 再后来,无涯岛势力不断扩大,还隐隐出现了与宗衍傀儡殿合并的趋势,那时也正是五青门有一位长老手中拥有轮回镜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 岳南枝收到一封信,信中写道:“柳姝曾与你断绝关系,是无奈之举,她日日活在煎熬之中,怪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你。而她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你好。近来出现了一个叫做轮回镜的东西,柳姝听说利用它能够消除你体内的暴动,便去寻找,结果死在了五青门一位长老手中。我写这封信,就是看在你师父临终前还是那么放不下你,所以,你以后没有师父了。” 三个人清楚柳姝是被关了起来,都知道这是枯蓬的骗局。 楚秋篱攥紧了拳头,轮回镜!就是因为轮回镜,段沉璧才被人追杀,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师尊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枯蓬转移无涯岛注意力不说,还把乱了五青门的计划也隐藏在这信中,明知岳南枝会因为柳姝的死去找五青门的麻烦,就这样利用他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岳南枝当然从未怪过柳姝,看信中说柳姝已死,早就练就了深沉心机的他竟一时没有多做怀疑,乱了方寸,体内旧伤复发,气血上涌晕了过去。无涯岛有人很早就藏了杀人夺位的心,要不是宗衍恰好来找岳南枝发现有异,冲入无涯岛救下昏迷不醒的岳南枝,估计岳南枝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岛中人的刀下亡魂。 在宗衍派人时刻细心的照顾下,岳南枝终于醒转。醒来后,冷静下来的他派人找柳姝的踪迹找了三天,都是无果。怕极了柳姝出事,他就要出去找,被一些关心他的下属们阻拦时,岳南枝不管不顾在无涯岛发了一场疯,第二日就去五青门攻打。 那日守着五青门的是秦弦落,臃肿的身材往那里一站,很有种威慑人心的气场。楚秋篱记得秦弦落在前世就是于这场混乱里死在了岳南枝的手中。他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想要弄清楚其间的一切,便也看了下去。 只见秦弦落对上岳南枝上来就是三十多个回合,两人修为差不多齐平,几番下来都分不出个高低。但是不知为何,岳南枝只是在接下来随意使出一击,却狠狠打在了没有躲开的秦弦落身上。 楚秋篱很奇怪,段沉璧也奇道:“你秦师姐不可能接不下这招。”不仅两人,打伤了秦弦落的岳南枝也是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得手,手下就要冲上去结果了秦弦落,岳南枝示意停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你”看到秦弦落眼中半是解脱半是感激的神情,岳南枝心里抑疑惑到了极致,鬼使神差上前一步,却听得一声痛苦的呼喊,“弦落!!”一个一身灰袍,长相斯文的男人从五青门外的小路狂奔而来,上前去扶秦弦落。楚秋篱认出了那人是秦弦落上辈子的心上人王泽。 他很瘦,扶不起比自己还胖了两倍有余的秦弦落,秦弦落看着王泽,竟然在眼中露出凉凉一丝笑意,王泽对上她的眼睛,立刻将视线转移。岳南枝离得很近,他竟然对这个女子起了恻隐之心。但柳姝大仇未报,他还是没有撤退。 接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秦弦落躺在王泽怀中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她宽大的衣服漏气了一般塌下来,整个人的容貌恢复成了今生那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王泽傻了眼,一时怔愣,岳南枝惊得后退一步,却见秦弦落看向自己,眼中含泪,虚弱地说:“谢谢你。” 然后秦弦落便垂下了手,就此香消玉殒。 这变故使得五青门弟子大乱,段沉璧闭关,五青门其他人还不知道轮回镜是个什么东西,岳南枝终是沉下心来,对着王泽道:“你将她带到旁边去,我不与你计较!” 王泽立刻点点头,将秦弦落的尸体抱着移到旁边。岳南枝不管不顾就往五青门内攻打,双方热战之时,白霄御剑而来。 “何人大胆!”这一声怒喝自白霄为中点在四面荡开,仿若钟鸣,修为略低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震得生疼,岳南枝的心也是猛地一跳。 但他还是愤怒,痛骂五青门因为轮回镜杀了自己的师父,白霄却是一头雾水,他看了一眼秦弦落,仿佛明白秦弦落此举背后的原因似的,心中痛惜,却还是收起方才霸道的气场,问道:“轮回镜是什么东西?我们是不是存在一些误会,我徒儿之死也算不上全是因为你们,若是误会能说清,大可不必大动干戈。” 楚秋篱暗暗觉得奇怪,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看,白霄陷害白远峰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那个那个本来恶狠狠囚禁秦关的人,为何在岳南枝的前世记忆中,却显得如此好说话?分明是白霄的脸,这人的气质却在几个人的几段记忆中显得时而冷漠时而温和。他看向段沉璧,“师尊,你有没有觉得,白霄长老这个人,前后的性情有些奇怪?”段沉璧看向楚秋篱,啧了一声,“你终于发现了啊,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楚秋篱:“” 岳南枝心中担忧柳姝,自是不愿意听进去一个字。 接下来,自然是五青门与无涯岛的一场恶战。 岳南枝在白霄面前,修为如同蚍蜉撼树,数百回合后,岳南枝败势明显,却还是赌上性命去接下对方的一掌,见岳南枝就要死在自己手下,白霄终是不忍,将手往旁边侧了侧,不慎被岳南枝断了一指。 五青门中人见岳南枝身受重伤,就要补刀,白霄将断了手指的手藏在袖中,道:“我正派中人自然不会趁虚而入,让他走。” 弟子们看到自家长老没有受伤,也就没有异议,忍住满腔怒意将岳南枝放了一条生路。 楚秋篱道:“那个曾经毁了白远峰满门的白长老,是万万不会将自己的伤藏起来救下伤自己的人的。”段沉璧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王泽忽然从旁边膝行出来,痛哭流涕道:“他杀了弦落,白长老为我做主啊!!” 白霄这以一种说不出的冷漠眼神看向王泽,王泽受不了白霄的眼神,立刻低下头,白霄低声自言自语了什么,岳南枝捂着伤口半跪着道:“我因为有心人指引,来为在下的师父报仇,如果此事为真,我并不后悔今日这趟。你杀便杀。只是,”他忽然想起秦弦落那种复杂的表情,道:“那位姑娘,我很后悔杀了她。” 白霄又看了看王泽,没有说话,摆手示意让无涯岛的人走。 岳南枝被救回去,却心里很清楚白霄对自己手下留情的事。他细细琢磨,从大战时白霄的神态与话语中感觉到了柳姝之死的不对劲。同时,也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收回手,伤了白霄。 几天后,回过神推测出真相的岳南枝又打上九炼神祠,却因为重伤未愈,轻易被枯蓬重创。他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临死前,他问道:“我死不死不重要,如果你还有心,至少,请告诉我,我的师父,她到底是否还活着?” 枯蓬眼神冷漠,“你师父还活得好好的,她知道你在无涯岛得了势,迟早会来九炼神祠寻仇。便替我出主意,哄你去五青门找事,到时候你敌不过人家,受了重伤后必定会来找说法,而那时的你,就很容易会被斩杀。这个说法,你满意不满意?” 楚秋篱被枯蓬这诛心的话气得发抖,段沉璧别开了头,也不想再看到无论是环境中还是现实中岳南枝痛苦的眼神。 躺在地上的岳南枝的眼眸已经开始涣散,他低低笑了声,满含苦涩,却道:“活着就好。” 终是安心死去 仙人泪中的气氛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场景是由柳姝一人之力重现,这不寻常的静止,可以让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感受到柳姝重现这一幕时无法压制的伤痛。 岳南枝已经开始喘气,前世记忆的强行展示让他难受到近乎崩溃,楚秋篱扶着他,支撑他看完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岳南枝死后,枯蓬将岳南枝的遗体扔到了柳姝面前,道:“不听从九炼神祠的安排,心念其他,就是这样的下场。希望你好自为之。” 楚秋篱看到柳姝在瞥见岳南枝尸体的一刹那间,整张脸就像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僵成了近乎雕塑一样的存在。 然后,便是柳姝歇斯底里的痛哭。 可忽然,她又迅速拿出仙人泪,硬生生将岳南枝还未消散的魂魄拘入仙人泪中,保留了他的一丝神识。 “魇术,魇术!”她自言自语,几乎癫狂,“我要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为师还你,为师给你赎罪,是为师错了,是我没用,南枝,我不想你因我而死,南枝,我枉为人师啊” 岳南枝挣脱开楚秋篱,想要安慰那个无依无靠沉浸在痛苦中的柳姝,但是那一切重现的人和事物就在他扑过去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眼睁睁看着悲伤的师父消失,岳南枝终于流下泪来,这一切本不是他今生经历过的,却深刻得如同自己又经历了一遍。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自己冰山一样的师父要对着菜谱笨拙地为自己做饭,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刻意不让那些孩子与自己接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一年村子里有人娶亲师父都不让自己去凑热闹。 他忽然想起有一年春天,自己和师父走在馒头山下的杏林之中,他忽然想到什么,问柳姝道:“师父,娶亲是什么意思啊?每次有人娶亲,我都在门缝里看见好多好多的人,抬着好多好多红色的东西,而且,他们都很高兴。” 那时春风温柔,柳姝头上掉下来一片白色的花瓣,从来不笑的脸尽力表现得温柔,道:“就是你对一个人念念不忘,那个人也明白你的心意,然后两个人用‘娶亲’这个仪式告知身边所有人他们要生同在,死同穴。” 那时他又说了什么呢?对了,他说:“师父,要是我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必定不会想那人与我死同穴的,只要生同在,就很高兴了。” 灵人柳姝即将消散,她上前蹲在岳南枝面前,依旧是严肃却又尽力要显得温柔的表情,道:“对不起,我前世盗了枯蓬的诛昔镜还你平安一世,待我杀了那畜生,再回来正式向你道歉。” 然后,从触摸岳南枝的指尖开始,整个灵人缓缓消散,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晃,便不在了。 岳南枝的神经崩溃到极致,以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挽留的姿态晕了过去。 段沉璧忽然道:“不好,诛昔镜在柳姝手中!” 楚秋篱感觉到柳姝千方百计要让岳南枝看到惨烈前世的莫名,他又想起被柳姝“遗忘”在地上的仙人泪,再想到柳姝听见枯蓬已死却还是快速飞入九炼神祠内部的背影,一个可怕的想法顿时产生,段沉璧祭出淬冰剑用力一劈,仙人泪瞬间碎裂,他拽着岳南枝出来,将其安置在九炼神祠大门口,和楚秋篱落在九炼神祠大门外,边往里面御剑边道:“柳姝是最最了解枯蓬的人,听到你说枯蓬已死没有罢休却还是带着诛昔镜去了九炼神祠,很可能那枯蓬真的还活着。” 楚秋篱道:“有什么办法尽快找到柳前辈?”段沉璧道:“你们枯蓬的时候,可曾看见离月镜?”楚秋篱点头,自空间拿出离月镜,“在这里。”段沉璧接过,道:“那便容易,七大古镜之间有联系,一试便知。” 可是灵力注入其中,毫无反应。 楚秋篱忽然想到什么,直接握住段沉璧手腕,道:“我知道了。” 八十二号山。 枯蓬的残魂与柳姝正斗得不可开交,果真如同段沉璧推测,枯蓬的肉身已毁,却有残魂逃出,正要寻地方调息,却被赶来的柳姝又重创了一刀。 枯蓬被地吸包裹的尸体就躺在柳姝脚下,她已经在山周围布好了繁琐的阵法,又将自己锻造的匕首往结界外铺了一圈,引来了枯蓬的残魂。 但即使是在柳姝刻意布置好的阵中,那仅仅一道魂魄也不落下风。段沉璧和楚秋篱还没接近山峰,就被匕首的锋芒寒气逼退到了十丈外。 楚秋篱道:“柳前辈何必如此。你将仙人泪故意扔掉,原本就没想着让我进去找到师尊并说明情况,而是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柳姝没有说话,诛昔镜就悬在八十二号山上空,她催动阵法,山上静止的树木草丛都缓缓变成了冰雪的模样,准确来说,是恢复成了冰雪的模样,楚秋篱万万没想到这八十二号山其实本就是千里冰封的存在,所谓的诛昔镜就被柳姝藏在这看上去分毫不动的山中。 现在诛昔镜一出,山峰显露出真面目,柳姝神情淡漠,“诛昔镜乃轮回通道,我不相信自己就算拿着诛昔镜拼了性命,也杀不死他。只要枯蓬还会活着,千千万万的人还是会死在他的手中。如同岳南枝,如同枉死在这里的每一个修士,这是个肮脏不堪的地方,是天下最不该存在的所在!” “叛徒!”枯蓬的残魂发出愤怒的咆哮。 楚秋篱虽赞同柳姝说的枯蓬不是个好东西,却又道:“那岳南枝知道没了你这个师父,会怎么办?”柳姝道:“我让他看前世,就是为了宰了这个畜生后正式向他道歉。前世发生的事情他虽已不记得,但是我皆介意,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不用你多话。” 正说着,诛昔镜已经向柳姝和枯蓬投下光影,柳姝竟仍然是敌不过枯蓬。再撑不了多久,估计柳姝也会被诛昔镜给吸进去。楚秋篱简直无话可说,这位柳前辈真的是锻器锻傻了,自己没有枯蓬高深的修为,还要怕牵扯旁人做个阵法把能帮到自己的人都隔绝在外面,就连他,也是靠着将近七年的谋划才险胜了枯蓬一次。现在这边的人只能看着,柳姝又没办法杀掉枯蓬,以为这是铁笼里斗兽给人看吗? 可虽然如此,楚秋篱也没法真的做到平静地袖手旁观。 他不是柳姝,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是却也隐约理解柳姝这么做的原因。上一辈子因为枯蓬,自己的徒弟惨死,她也看见了九炼神祠背后的肮脏。 或许对于一个很少与人打交道的锻器者来说,这份无处诉说的痛苦更加浓烈,这一世有了诛昔镜这个大杀器,想亲手杀掉枯蓬的心,估计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两辈子痛苦的迭加,足以让她崩溃如斯,忘记后路。 “荒谬。天命会因为一个人改变吗?自己不想办法往前看,还试图牺牲你一个来换岁月静好,想得美!”段沉璧拿着淬冰使出全力一击,真的将阵法劈出来一个残缺口。 正要再来一剑,忽听一阵悲痛的呐喊,岳南枝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冲向阵法,柳姝的脸色霎时变了,“南枝!”岳南枝不管不顾,“你说过的,你说过会回来的!我从不怪你,又何须什么所谓的道歉!你给我活着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姝眼睁睁看着岳南枝撞在阵法边上,鲜血撒了满地,可是诛昔镜已经开始往下吞噬,枯蓬残魂惨叫一声被镜面吞噬,顷刻间化为血雾密密铺在了诛昔镜上。 眼看着柳姝就要触碰到镜面,段沉璧又挥出一剑,同时,天上的云积压下来,乌云间窜着细密的闪电,岳南枝直接向镜面与柳姝之间奔去,楚秋篱要拽住岳南枝已经晚了。一瞬间,惊雷“轰”地一声,三道闪电向两边打去,段沉璧挡在楚秋篱面前以淬冰护住二人,刺耳的声音不断传出,天地都变了颜色。 既然两世都无法生同在,那就死同穴。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出剑的不管不顾,察觉到他修为的变化,却忽然在这个时候想:“假如就要被古镜吞噬的人是他,我会怎么办?” 远处的闷雷一阵接着一阵,岳南枝已经不见了身影,楚秋篱却因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头痛欲裂,瞬间觉得自己站立不住,好悬好悬没有跪下来。 段沉璧感觉自己身后有异样,回头见楚秋篱脸色苍白,丢了剑扶住了楚秋篱。 然后听得“哐啷”一声,周围变得死寂。 楚秋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昏睡了过去。 第54章 不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楚秋篱睁开眼,发现自己枕着淬冰,半支起身,见段沉璧蹲在地上,拿着一个东西在仔细端详。 柳姝昏迷着,诛昔镜落在她身旁,只是独独不见了岳南枝。 楚秋篱心里一惊,道:“师尊,岳南枝他”段沉璧头也没回,把长发往后一甩,“这儿呢。”楚秋篱立马坐起来走过去,只见段沉璧拿着一把刀,并没有岳南枝。 段沉璧抬头,将那把刀递给楚秋篱,“你瞧。” 楚秋篱拿过刀,细细观察了一会,看到刀身上有一黑一白两个圈,圈里分别写着“雪”“刃”二字。他忽然睁大双眼,“你该不会说,它它是!?” “没想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段沉璧好看的眉毛一扬,“为师也是惊了一把。” 这把刀,就是岳南枝。 这把刀,也叫做雪刃。 怪不得,枯蓬的九炼之罚都没有将他斩杀。 雪刃被盗的那天,意外坠落凡间,因为刀身有灵,化为了人形。因为有黑白两个圈,所以天生双瞳,与凡人有异。 也就是说,在柳姝进入九炼神祠选择非羽殿的那时起,一人一刀的缘分就开始了。 不知道多少个漫漫长夜里,这把刀就看着那个淡漠的女子在一堆铜铁中忙活着,它虽不能说话,却陪着那个人度过了无数个安静的夜晚。落地变为人,忘却前尘,却又被她救了下来,然后一起看尽他们都不熟悉的人间烟火。 只有它知道,其实她并不是一个人。 楚秋篱眼神复杂地看着段沉璧,“那它变不回来了吗?”段沉璧道:“这小子刚才去挡估计是花了死力,原形都给憋出来了,不过刀刃没卷,还活着呢。估计待会就变回来了,趁早放下来,除非你有抱男人的兴趣。” 楚秋篱果断扔下了这把价值连城的雪刃。 段沉璧将诛昔镜拿在手中,眼神示意楚秋篱: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楚秋篱却一愣,对段沉璧道:“师尊,既然离月镜已经在我手中,那就将诛昔镜也暂时交给我保管。” 上辈子段沉璧因为轮回镜被追杀,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陷入危险了。 然而段沉璧道:“我不。” 楚秋篱:“” 楚秋篱:“师尊,徒弟是认真的。” 段沉璧摇头,“你方才晕过去的时候,我已经从你空间里顺走了离月镜。” 楚秋篱:“!!!” 他立刻打开了自己的空间指环,发现离月镜真的不见了。段沉璧笑得得意,“你忘了这空间指环也是认我的吗?” 楚秋篱气结。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自己要把古镜都给偷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雪刃变回了岳南枝的样子,他揉揉眼坐起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楚秋篱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用看待孩子的目光看岳南枝了,他怀着对待千年古董的敬仰之情道:“你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岳南枝:“” 咋还骂上人了? 师徒俩很激动地如此这般一番详细解说,岳南枝扶着柳姝听得云里雾里,最后终于明白了过来。 当然那诛昔镜的下场,是被段沉璧两句话糊弄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柳姝慢慢醒转过来,岳南枝喜极而泣,“师父你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控制住自己,他紧紧抱住柳姝一个劲儿流起了眼泪,段沉璧拉着楚秋篱,二人心照不宣,转过了头。 回去的路上,楚秋篱见柳姝走几步一回头,若有所思,便问:“柳前辈,你有心事?”段沉璧嘿嘿一笑,快步朝前走了,柳姝道:“南枝为什么是那副表情?”楚秋篱默默看了眼走在最后双颊通红的岳南枝,轻笑一声,道:“佛曰,‘不可说’。” 柳姝还是不得其解,楚秋篱却已经快走了几步,与段沉璧并肩而行去了。 九炼神祠距离五青门很远,段沉璧没有御剑,就这样走着。柳姝和岳南枝已经从另一条路离开,往馒头山方向走去。段沉璧道:“你还记得我在信中说过的事情吗?为师要送你一个礼物。”楚秋篱眼里闪着激动的光,道:“嗯嗯!”段沉璧伸开左手,“你瞧好了。”楚秋篱便看到一个小小的东西缓缓现出来。 总体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山,小山间流动着瀑布,瀑布的水落入最底下的山石,便由其间的灵力引导着再次逆流到山顶,形成一个循环。小山上长着绿色的微小草木,随着瀑布带出来的风缓缓缓缓晃动,有一两只针孔大小的“鸟儿”飞来飞去,再仔细看,会发现小山的“山路”上会有小人儿扛着小锄头走动,三三两两,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莫名的,楚秋篱竟有些觉得此物似曾相识 段沉璧见楚秋篱看得出神,带着得意道:“这个玩意儿叫做‘方寸’,算是一个缩小版的人间。方寸上的东西每天都不同,有时候,那还能看见里面的小人儿卖菜做生意呢。为师看你以前待在静修庭怪无聊的,做了这么个东西逗逗你,闲了能拿出来玩玩。” 楚秋篱不好意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段沉璧一摆手笑道:“人可不能死板地用年龄分层,你师尊我还一百多岁了呢,不是照样每天都找乐子?放在人间,这叫做老有童心,难能可贵,学着点。”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说得眉飞色舞,忍不住笑了。 段沉璧弹了楚秋篱一个脑瓜蹦,“笑什么笑,知道什么叫稳重吗?”说完看到楚秋篱手腕上几条深深的血痕,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就要抓住他的手臂,问到:“手腕也有伤?” 楚秋篱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的狼狈,一闪身躲过段沉璧的手,笑得更大声,脚尖一点跳到旁边的树梢上,道:“笑你当然是你好笑啊,反正现在徒儿已经修炼到御灵三阶了,虽然打不过你,但是逃命还是可以的,如果你不怕我再去杜老那里哭可怜,就来追着打我。” 段沉璧呵了一声,简单活动了下手腕,“你以为为师是怕丢面子的人?”话没说完,人已经就要到楚秋篱近前,楚秋篱一惊,往后倒去,眼看着要从树上掉落,脚尖却轻轻将小指粗细的树枝一勾,鸟一样掠了出去。 段沉璧没想到楚秋篱的轻功也练得这般好,嘴角一弯,翩然落到前方的梅树上,段沉璧白衣被红艳艳的花骨朵一衬,显得更加出尘。 楚秋篱前世虽将段沉璧视作亲人,却从来没有和他这样打闹过,现在看着段沉璧笑,自己的心中也是异常高兴,他道:“作为师尊还这样嬉闹,回头我告掌门去。” 段沉璧又是一掠,碰到了楚秋篱的袖子,却又被楚秋篱逃脱,他道:“翅膀硬了就是不一样,七年不见,为师好歹给你个礼物,你除了笑我,都没个表示。被我抓住了,小心我将你” 楚秋篱束得高高的马尾在东风中摆动,他笑道:“将我怎么?吊到树上再打一顿,然后加个烤鸡诱惑我?”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倏地一热,段沉璧见楚秋篱忽然将自己噎住,七年来又厚了一层的脸皮罩住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良心,“趁胜追击”似的道:“对呀,咱们还一起品尝过呢,封炎都问我好吃不好吃。” 楚秋篱:“” 他一个不留神,被段沉璧追了过来,楚秋篱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握住了右手手腕,他微微皱眉,“嘶,碰到伤口了,有点疼!”段沉璧立刻松开了手,问道:“我看看”话没说完,楚秋篱便抱紧了他的腰,轻轻道:“师尊,真的好想你。” 这突然的一抱让段沉璧有些受宠若惊,只好僵硬地拍了拍楚秋篱的背,道:“嗯为师也想念你。” 夜色渐沉,楚秋篱和段沉璧还是走着,并没有着急赶回五青门的意思。 这里是一条长街,两边有几家店开着,段沉璧听说了甘平死在九炼神祠的事,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时,已经没了方才的愁色,他道:“那你说你在九炼神祠开了一家店,是有多大?”说完他指向左手边一个小小的铺子,道:“有这么大吗?”楚秋篱笑笑,“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这么大。”段沉璧睁大眼,“难道你的生意越做越不行,结果没开下去?还是说,又欠下了巨债?!” 楚秋篱存心逗段沉璧,“是啊,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怎么可能会做生意,现在我欠下了各大门派几千两银子,可怎么办啊?” 段沉璧停下了步伐。 楚秋篱回头,“怎么了师尊?” 段沉璧道:“我觉得还是先别回五青门,这里有个丐帮,把你打扮成小乞丐混进去,跟着他们要几年饭,你这小脸多可爱,讨起饭来行情应该不错,估计能解决问题。” 楚秋篱憋住笑,半晌,段沉璧似乎是下了一个相当痛苦的决定,道:“如果还是不够,为师可以戴上面具,帮你在街头卖几年艺” 楚秋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深巷处的狗此起彼伏地狂吠起来。 两人走到一处高大的酒楼之下,楚秋篱带头走了进去,段沉璧道:“徒儿,你是觉得在这里要饭也能要得体面些吗?”楚秋篱没有回答,对着小二道:“要两间上房,准备一桌最好的菜,如果有的话,再来一壶槐花蜜的糖水。”小二应声下去了,段沉璧道:“徒弟你这是债多不压身了吗?咱们虽然是修仙的,但也不能赊账” 楚秋篱笑着拽住段沉璧的胳膊,道:“师尊,徒弟送你一个东西。”说着,将一枚崭新的银色指环套在段沉璧的手指上,道:“专门给师尊的,师尊用灵力探着看看?” 段沉璧闭上眼,将灵识注入指环,刚看了一眼,便惊呆了。 空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金银器具,大致瞥一眼,有金银制的宝剑、锅碗瓢盆、桌椅、柜子,还有玉雕的砚台、桌案、茶具,更有数不清的珍珠、夜明珠,琉璃什么的直接铺了百层。 段沉璧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财富,他睁开眼,舌头都有些不灵活,道:“这这都是你的?” 楚秋篱喝了口茶,“现在都是师尊的了。” 在九炼神祠打拼的这么多年,他本就靠着做生意赚了很多神祠票,后来卜算长老将全部财富都交给了楚秋篱,他便成了神祠首富。除过将神祠票充分利用于战争,剩下的也是不可小觑的份量。楚秋篱知道神祠票在外面什么都不是,便都把它们变成了在九炼神祠什么都不是的金银珠宝,这样就算出了九炼神祠,也是可以用的。 段沉璧利用魇术纵横修真界多年,头一次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做梦。 楚秋篱明白段沉璧的心情,道:“这些都是我赚来的,这份礼物,师尊可还喜欢?” 段沉璧鼻尖忽然有点酸。这么些年,他虽没有做过生意,但还是清楚做生意的人很看重人际关系,不知道自己那个性子喜静的徒弟,是做了多少应酬,对着多少人赔了笑脸才换来了如此的财富。 他默默将指环收好,笑着道:“为师特别喜欢,你有心了。” 楚秋篱听到段沉璧高兴,眉目舒展,笑着挠挠头,道:“师尊,这次咱们回去,我就不怎么下山了,闲风阁里多好,比这世上的所有地方都要好,我就在静修庭好好修炼,每天一起吃饭,封炎也不用担心无趣,我收了只玉凰,给它起名碎雪,以后可以跟封炎一起修行,或许过个几年,也能修成人形。”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说话,越看越觉得徒弟笑的样子好看,那双眸子里仿佛映着最亮的星光似的。他用手支着下巴,渐渐把楚秋篱一长串碎碎念忽略了 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他娘的好看。 虽然一身衣服已经破得不像样,但是穿在他身上就是很不错。 段沉璧觉得自己十分想要接近身边这个人,抱个满怀才能满足似的。不过也不是很难理解,毕竟自己在前世带着楚秋篱想要穿过轮回镜的时候,把自己的一部分元神分给了楚秋篱一部分。 这么想靠近自己的徒弟,其实也只是自己藏在他体内的那缕元神影响了自己的心智,想接近元神的源头罢了。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自己一定要时时刻刻记得是元神在作怪,必须克制自己的行为,不然楚秋篱会觉得他有毛病。 楚秋篱不知道段沉璧心里想的是什么,却见师尊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飘忽不定,忽然想到前世段沉璧因为轮回镜被追杀的事情,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对啊,七大古镜都还没有弄清楚,这潜在的危险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根本不能让他有松懈的机会。前世段沉璧瞒着自己,这一世难道还想有所隐瞒么?既然师尊对古镜这般清楚,就一定不会将此事袖手旁观。 如果前世今生两辈子,段沉璧都会因古镜而死,自己是万万无法原谅自己的。 段沉璧想通了元神的事,心也慢慢沉下来,他知道七大古镜的事情不解决,所有的美好希冀都会变成泡影。 鸭梨啊鸭梨,你若是不记得前世的一切该多好,我就可以在这一世将你保护得更好,让你无忧无虑地活在这美丽的世间。 至于这古镜,还有乌涂,是我自己的宿命,为何还要搭上你呢? 其实这一世从一开始,段沉璧就不想再收楚秋篱为徒弟,他不想楚秋篱再因为自己陷入危险,他从这一世一醒过来,就已经做好了独自赴死的准备。 楚秋篱心思沉重,段沉璧先抛下了杂乱的思绪,又说笑逗了楚秋篱几句,然后就各自去房里休息了。 楚秋篱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 离月镜和诛昔镜被段沉璧收在了空间,现在还有另外五面古镜下落不明,他试图从所有的事情之间找出些联系来。 首先是离月镜,在宗衍所在的白远峰,那是祖祖辈辈就流传的东西,其威力之大,可以封印魔君残魂。宗衍与秦关相识,离月镜之事就在冥冥之中与五青门有了联系;再说诛昔镜,柳姝能够得到诛昔镜,说是从枯蓬手中盗出,然后利用其重生,借助仙人泪重现前世的隐秘,拜托段沉璧照看,又与五青门有了联系。 两个与古镜染上关系的人,经历的事情都相当悲惨。 而看似无关的两件事,还有一个相似点,那就是宗衍和柳姝在前世死的时候,都似乎已经知道这古镜有助人重生的作用。 他们在前世都是与世无争的性格,不像是会主动研究古镜秘密的人。 这重生之法,是谁告诉他们的呢? 楚秋篱想起了枯蓬,那人作为修真界最强,前世有诛昔镜在手,今生又有白远峰上交的离月镜,怎么想,他都和古镜有密切的关系,但是在自己与神祠众人攻打枯蓬的时候,枯蓬根本没有用离月镜对付他们。 究竟是枯蓬太过于傲慢,觉得他们修为低微不屑用离月镜对付,还是说枯蓬自己也不知道离月镜的威力? 不对,枯蓬的残魂可是死在诛昔镜下的。 这说明枯蓬根本就不了解七大古镜。 楚秋篱忽然生出一后背的冷汗来。教枯蓬收集七大古镜的是谁?那真正藏在修真界最强者身后的人,到底有多少? 冬天的夜里很冷,段沉璧坐在窗前,没有点灯。不知是因为与楚秋篱久别重逢太过于高兴,还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楚秋篱说的话让他对未来又有了几分希望,段沉璧从来都没有这般心事重重过。 桌上花瓶里插着的腊梅香味清幽,段沉璧回想起前世的事来。 第55章 前尘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段沉璧坐在别尘居,看着陈潇逸和白霄对弈。 白霄下棋的时候比平时当长老的时候还要专心,陈潇逸虽是掌门,修为很高,却在下棋的功夫上落后白霄很多。 段沉璧看着陈潇逸又错失了一步良机,眨眨眼,刚举起茶杯,就看见有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陈潇逸道:“山下几十里外林家庄有妖兽伤人,我们察觉到动静后过去,意外发现了掌门您一直找寻的孩子!” 陈潇逸和白霄立刻跟着其余弟子离去,段沉璧闲来无事,拿过陈潇逸未落下的一子,往某处一放,立刻扭转了必死的局势。 第二日,他得到掌门举行认亲仪式的消息,便来到了磋武场。底下的弟子都个个站得笔直,段沉璧随意往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人群一瞥,便看见了一个东张西望的小花旦。 “我答应过师父以后收一个女徒弟来着,也不知道那个小花旦有没有想要修行的意愿。”这么想着,段沉璧就将目光停留在小花旦身上,看到她的个头比寻常女孩要大一点,站在众人中,也不见有几分畏缩。再看她的脸,浓浓的戏妆没来得及洗掉,看不出原来的长相,但是那双眼睛,真的亮极了。 他耐心等着认亲仪式结束,看到小女孩自己愿意留下来修行,心中想着自己的承诺终于可以实现,怕小姑娘被自己吓到,从空间里拿出一根糖葫芦,便瞬移到小花旦身边,道:“乖,想不想做我徒弟?” 小花旦似乎真的被吓到,没有立刻回答,段沉璧也不急,便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段沉璧,是这里的二长老,性格很温和,不打骂徒弟。” 小花旦眼中放光,立刻点了头。 本来,以为以后就可以将魇术传承下去了,也算没有辜负自己师父的愿望。 但是在小花旦洗去妆容,跪在自己面前说出真相,还说想要学自己的魇术报仇的时候,段沉璧重新打量了这个徒弟一遍。 他的眼睛很亮,但因为身上背着仇恨,眼神没有如同其他少年一样的澄澈。 段沉璧忽然很心疼他。 如果是女徒儿,更像是自己师父的间接传承人。可是他是个少年,这算是自己实打实的徒弟。 只属于自己的徒弟。 如果学了魇术,这个少年就会用魇术去报仇,沾上更多的怨恨。段沉璧不愿意看到他陷入仇恨的样子,说谎道:“学什么,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是,魇术只有修炼到上清境界才能学习,不然会被自己的力量反噬暴毙,你虽报仇心切,但也总归不傻,总不该仇还未报,自己先完蛋?” 一般人的资质,修炼到上清境界也要是几百年之后,到时候他的仇人坟头草都几米高了,这少年也就会释然了。 可是连一百年都没到,段沉璧自己已经自身难保了。 从柳姝失魂落魄找自己用魇术重现岳南枝记忆的那一日起,段沉璧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他开始暗中调查宗衍离月镜的秘密,开始密切关注柳姝所提到的诛昔镜。 可惜已经晚了,乌涂的出现,让段沉璧明白了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的俎上鱼肉。 后来,七大古镜有六面被乌涂送给枯蓬,只有轮回镜落在了自己手里。段沉璧不愿让枯蓬得到最后一面轮回镜祸害世间,背负了枯蓬给他编造的所有罪名。 乌涂仿佛巴不得人间毁灭,急不可耐地想看着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笑段沉璧可悲,要段沉璧低头,可段沉璧不肯。 乌涂便拿楚秋篱的性命作为要挟,不交出轮回镜,就拿他的徒儿第一个开刀。 轮回镜送出去,修真界的所有人都会死;不送出去,自己的徒儿会死。 当天夜里,段沉璧因为楚秋篱打破了一个杯子,要废他修为,逐他出师门。 重新成为凡人,修真界的人只因为面子问题也不会与楚秋篱再计较,况且楚秋篱本就是一个借口,没了楚秋篱,乌涂也会用各种手段逼迫自己交出轮回镜。 至于楚秋篱的去处,段沉璧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将自己的所有钱财拿出来,买下了上古神石,花尽心血雕刻出了“方寸”。 天崩地裂,“方寸”也不会受到半点损伤,到时候自己一触动指令,方寸就会膨胀扩大变成另外一个世界,楚秋篱在其中活上一辈子都够了。 到时候自己一个人死了,也不会牵扯无辜的人,也算对得起修真界了。 师徒一场,也算保全了自己阴差阳错收下的徒弟。 可是楚秋篱死活跪在地上不走,不哭不闹,只是一个劲磕头。 从额前沾满尘土,到额前血肉模糊。 段沉璧怎么忍心看他如此,道:“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不收满心仇恨的人。”楚秋篱道:“你若弃我不顾,我的仇恨会更多更满。” 段沉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只好将楚秋篱一袖子打出落索居,布下结界。 他满心都是无奈与气氛,结界一下,与落索居外断了联系,听着冬风呼呼吹了半夜,又枕着雪压竹折的声音为难了半宿,第二日早早撤了结界,想要再劝说楚秋篱离去。 可一打开结界,就感知到楚秋篱微弱的气息。 那人在结界外冻了一夜,鹅毛大雪将冻僵的他埋成了雪人,段沉璧抱起楚秋篱的时候,几乎以为他死了。 修行路上什么苦都吃遍也没吭过声的段沉璧,抱着楚秋篱差点哭了出来。 段沉璧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痛苦到想要哭。 或许是因为绝望。 “你醒了?”段沉璧守着楚秋篱不眠不休了不知多少天,一看见楚秋篱睁开眼,声音都是颤抖的。 楚秋篱虚弱地点点头,道:“师尊,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段沉璧转身端过床头的药,喂楚秋篱喝,楚秋篱却轻轻别过头,道:“师尊,我最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关心了。” 段沉璧低下头,“无论如何,这药你还是得喝。” 楚秋篱声音哽咽,“师尊,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家人因为皇家盗墓案获罪,父亲连夜拜托故交将毫不知情的我送走,自以为是为了保住我的命,是对我好,可是在我得知真相后,那种痛苦无法言说,真的不如从一开始,就让我和他们一起死。” 段沉璧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药往前递。 楚秋篱再一次偏开头,“留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 段沉璧道:“你喝了药,不要再多想,为师没事。” 楚秋篱额上青筋暴起,忍怒看向段沉璧,“师尊,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他坐起身,靠近段沉璧道:“说你是全修真界的祸害,表面上清风霁月,实则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别人的生死不管不顾。还说,还说你死不足惜!” 段沉璧冷笑,“别人怎么说,与我何干?” 楚秋篱道:“可师尊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段沉璧怒道:“如果是呢?!你才跟着我多少年,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以为你算个什么?” 楚秋篱右手指着段沉璧手中的碗,“那这又算什么?我若是不算什么,何苦要我喝药?让我死了你不就清静了?!” 段沉璧脑中“嗡”地一声,厉声道:“你喝不喝?” 楚秋篱双手紧握成拳,“不喝!” 连日不休息,段沉璧气得有些发昏,见楚秋篱态度坚决,将药碗拿到自己手上,一把扣住楚秋篱的后脑,就要强势喂进去。 楚秋篱没想到段沉璧会采用这样强硬的手段,嘴唇紧紧抿着,段沉璧却不干,用力捏开自己徒弟的嘴巴,不由分说将药送了进去。 楚秋篱怒极,伸手打翻了段沉璧手里剩下的碗。 “真倔啊。”段沉璧想,但喝了一口总比不喝好,段沉璧不顾自己被药汁打湿的衣袖,偏头道:“下午药熬好了,你再敢不喝,我依旧这样灌你。”半晌听不到楚秋篱回答,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看楚秋篱的脸,却瞥到了楚秋篱红肿的嘴唇。 楚秋篱整个人又惊又怒,眼中蓄满了泪水,肩膀发着抖。 他第一次把徒弟欺负哭了。 段沉璧逃也似的跑出屋子,待在院中沉默了好久。 下午的时候,他将药放在炉上,刚熬了一会,陈潇逸手下的弟子就来围剿段沉璧了。他们的神情再也没了往日里的恭敬,纷纷拔剑指向段沉璧,嘴里喊着:“替天行道!” 倘若老天真的有眼,或许会诧异这些人理直气壮的底气从何而来。 段沉璧不忍伤害无辜,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楚秋篱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眼里满是愤怒,挡在段沉璧身前道:“好不要脸。” 自己的徒弟平日里性情安静和顺,从不与人有冲突,早上还被自己气哭了,现在一开口,却都是维护自己。段沉璧走了两步站在楚秋篱身前,道:“所有事与他无关,你们不要与他为难。” 楚秋篱冷哼一声,“师尊不是有重要东西让我帮着藏起来吗?现在装什么大义?” 段沉璧心一沉,知道楚秋篱这是要死活跟着他了。 围堵的弟子大声道:“这师徒二人,一个不放过!”说罢剑光一闪,打翻了熬着药的火炉。 段沉璧看到药洒了,怒火终于压制不住,召出淬冰,把院子里一众人等一招击退,回头看着虚弱的徒弟,将手伸向了他。 那一日,秦关暗中帮了段沉璧师徒一把,看他们躲过了追杀,就偷偷放走了二人。闲风阁师徒判出五青门,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段沉璧带着楚秋篱四处奔波,却再也没有用严厉的方式赶楚秋篱离开,一直到自己被整个修真界喊打喊杀,楚秋篱都从未真正离开段沉璧。 直到有一天。 柳姝抱着诛昔镜死去的隐秘被段沉璧得知,他从中参透了轮回镜重生之法的秘密 段沉璧还沉浸在回忆中,窗外的风太大,忽然吹开了关好的窗,他站起身来,欲将其重新关好,却看见了一只魇灵。 楚秋篱耳朵贴着墙,虽听不到什么声音,但还是努力想要听见一丝动静。早在自己去九炼神祠的时候,楚秋篱就有过试探段沉璧梦境的想法,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也不知道魇灵能不能得手。 段沉璧只是盯着面前的魇灵,那小小的精灵就已经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楚秋篱心里紧张,不停往墙上凑,踢翻了脚边的椅子。 “哐啷”一声,他一个激灵,立刻弯腰去捡椅子,背后撞翻了木架,带着上面的洗脸铜盆一同七倒八歪。 楚秋篱:“” 这下别说段沉璧那种五感灵敏的修士了,全酒楼的人估计都被吵醒了。 楚秋篱好一阵无语望天。 然后自己的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楚秋篱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要死,那魇灵一定被师尊发现了。 他缓缓打开门,段沉璧衣衫整齐,束着的头发一丝不乱,问道:“怎么了?”楚秋篱心里有了个更让人恐怖的猜想:看师尊这样子就像根本没睡,万一师尊真的一开始就没睡,那自己方才放出的魇灵,不就直接撞了个正着吗 楚秋篱光是想了想那个场景,脚指头就不由地蜷缩起来。 简直是,太尴尬了。 他支支吾吾地问:“师尊是还没睡吗?”段沉璧轻笑一声,“睡了,刚刚听到你这边有声响,过来看看你。”楚秋篱松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椅子就都自己倒了” 段沉璧假装没听到这番鬼话,伸出握成拳的左手,慢慢展开来。 魇灵受了惊似的,窜向楚秋篱,生怕段沉璧不知道自己是楚秋篱派来似的。 段沉璧见楚秋篱一脸不知所措,道:“这家伙,肯定也是你不知怎么没收好,偷偷溜出来的?” 楚秋篱被塞了个台阶,立刻道:“啊对对我怎么这么粗心呢?” 段沉璧笑着看楚秋篱。 楚秋篱:“” 段沉璧道:“睡得习惯吗?”楚秋篱结结巴巴,“还还好。”段沉璧道:“真的吗?”楚秋篱笑道:“真的还行。” 段沉璧看着淌了一地的水,“地上都湿了,屋子里潮,到我那边去睡。”楚秋篱还没从结巴中缓过来,“好好好。” 段沉璧转身,“那就过来。” 楚秋篱:“嗯?我刚说了什么来着?” !!! 楚秋篱忽然退后,道:“不不不,师尊不用的。”段沉璧不再多说,直接拉着楚秋篱就走,“啰嗦,一个年轻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 真的是匪夷所思,前世叛逃五青门之后,他俩都是挤着一张床睡的,那时候楚秋篱都没这么别扭过,这辈子好歹还有前世的记忆,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楚秋篱还没想出来怎么拒绝,就进了段沉璧的屋子。 两人刚从风里走进来,屋子里的暖和就显得明显了很多,这么一闹,段沉璧真的有了困意。他叫楚秋篱睡在里面,自己躺在外边,没怎么再想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楚秋篱躺在床上四肢僵硬,他一动都不敢动,身边就是自己的师尊,自己还暗戳戳地喜欢人家,真的是如在梦中。 他心想:这可是前世加上今生,自己第一次和段沉璧躺在同一张榻上 第二天,段沉璧先醒了过来。他觉得下巴处毛茸茸的,一低头,发现楚秋篱正缩在自己怀里,头发蹭在他的下巴上。 段沉璧僵硬地抬了抬自己的手,不出意外发现自己正抱着自己的徒弟。 他立刻收手坐了起来。 清醒的时候知道是楚秋篱身上有自己的元神,怎么这一睡着,还抱上了? 段沉璧觉得自己解庸二阶的元神自制力,也不过如此。 但是转念一想,这就是自己徒弟,抱了一下又怎么了,难道还不对吗,自己这是在犯个什么毛病? 天啊,这还没到悟渊阶段,怎么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了? 楚秋篱醒来后倒也没想什么,只是从九炼神祠出来,昨夜是他睡得最安心的一晚。因为衣服特别破烂,段沉璧便出门帮他买新衣,楚秋篱整理了一下空间里的东西,将九位长老给他的所有笔记放好顺序,就看到段沉璧回来了。 楚秋篱换上新衣,是他一直喜欢的藏青色,看着段沉璧,他满心欢喜地道了声谢。 段沉璧城墙一样厚的脸皮,竟然觉得楚秋篱笑的时候自己有些不敢去看。 看到就想将楚秋篱拥入怀中,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只好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因为元神,是因为元神。 二人上了街,走走停停,终于在晚饭前走到了五青门。段沉璧刚要说终于到了,却见一只白色的鸟儿冲着自己这边飞过来,楚秋篱喊了声:“碎雪,你怎么在这里?” 碎雪落地,道:“主人,你家门派乱了套了!” 段沉璧在楚秋篱那里听说过碎雪,上前一步,“怎么回事?”却见一个身影飞了过来,楚秋篱见飞过来的姑娘鹅蛋脸,大眼睛,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觉得陌生,但听到那漂亮姑娘伴随着“张牙舞爪”的动作嚎了一嗓子:“主人!你终于来了!”,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就是化为人形的封炎。 第56章 风波再起 “姑娘家家的,仪态仪态!”段沉璧面带几分嫌弃,道,“怎么了,慢点说。” 封炎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少主趁着掌门闭关,不知为什么,拿着掌门的剑重伤了掌门,跟着白霄跑了!” “你说什么?陈天璞伤了陈潇逸,跟着白霄?”楚秋篱没来得及跟封炎问候两句,对这个消息简直是震惊到了无以复加,便立刻追问。 封炎见楚秋篱满脸的不可置信,点头道:“现在别尘居一片混乱,有一波人要去追陈天璞他们,有一波人忙着给掌门疗伤,还有一波人在清点被白霄毁掉的经卷,真的是忙得热火朝天。” 楚秋篱看向段沉璧,段沉璧眼中神色复杂,沉思片刻道:“鸭梨,跟我来。”两人就要踏入五青门,却见几个弟子抬着陈潇逸已经到了五青门长长的台阶上。 齐椿满脸焦急,看见段沉璧归来,道:“掌门重伤,门派内没有能够医治的大夫,昨夜派到书云观请医师的人现在还没回来,我不敢耽搁,只能带着掌门亲自去了。”段沉璧道:“也好。”后退半步,示意齐椿他们快去,陈潇逸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段沉璧忽然道:“等等,咱们一起去。” 楚秋篱默默跟上,他心里清楚,段沉璧是不信任齐椿。 虽然自己对陈潇逸这个掌门的为人并不是很喜欢,前世追杀自己师徒的发号者就是他,但他毕竟是五青门的掌门,一个九炼神祠毁灭已经算是修真界的大事,之后好事上门来讨说法的人定会络绎不绝,如果陈潇逸出了事,那些人的应酬都会落在自己师尊身上,所以陈潇逸必须活着。 碎雪落在封炎臂弯里,封炎摸着碎雪的鸟头,对着楚秋篱道:“阿楚,几年不见,长得更俊了呢。”楚秋篱没怎么和年轻姑娘打过交道,被这一句话弄得颇为不自在,他转头看向封炎,皱了皱眉,道:“封炎,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封炎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怎么?” 楚秋篱有些不好开口,却还是下定决心似的道:“你能不能变回去?变成当初那个兽样?” 封炎:“” 长得俊,不代表人不再混蛋。 楚秋篱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段沉璧走在前面,硬是忍住了笑,他回头看了眼碎雪,道:“这玉凰的修为,算是二阶?”碎雪一愣,没想到段沉璧竟然可以一眼就看透自己的修为,再对上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他如同谪仙般的谈吐气度,心中对此人生出了好感。 不愧是自家主人的师尊,真的很不错! 楚秋篱道:“它很勤奋,在九炼神祠的时候,得亏还有个它陪着我。”段沉璧嗯了一声,知道九炼神祠的几年不是怎么好过,安慰性摸了摸徒弟的狗头,拿出一枚五阶妖丹,递给碎雪,道:“事情发生得仓促,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这枚妖丹还不错,送给你了。”碎雪感动得就想扑过去,可是第一次见主人师尊,它努力保住了矜持,道:“多谢长老。” 晚上的时候,段沉璧传了些灵力给昏迷的陈潇逸,齐椿千恩万谢,看着陈潇逸,眼眶通红。 第二日,一行人来到了书云观。 听到来的是五青门的人,卫行风高兴地跑出来迎接,没想到真的碰到了楚秋篱这个熟人。 原来在九炼神祠攻打枯蓬的那一天,卫行风混乱中被枯蓬的灵力轰到了沟里,当时就昏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见枯蓬已死,他趁乱走出,遇上活着的剩下几个长老,一起离开了神祠。 但是谈方是真的死了。 书云观的掌门没想到自己的弟子只活了一个回来,再听到九炼神祠之中的秘辛,沉痛祭奠之后,也是感慨了好久好久。 内室中,书云观掌门方朴写完了一副药方,叫齐椿跟着自家弟子去煎药,便坐在段沉璧身旁,道:“贵派的少主不是掌门的亲孙吗?何以下如此重的手?”段沉璧叹息一声,“唉,在下也不知道。” 卫行风带着楚秋篱走到门外,道:“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从那里逃了出来,这两天睡在我的床上,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楚秋篱道:“看出来了,都没从你身上闻着酒味儿。” 卫行风摇头,“早的时候喜欢喝酒,是因为觉得人这一辈子在修行路上没完没了,心生厌倦。可是经过九炼神祠这事,发现平凡的修行生活也会成为人的奢望,大梦三千年就显得虚无缥缈了,连酒也便想戒了。” 楚秋篱听得这话,道:“大梦三千年,的确迷人。”说完,心里忽然涌起千万思绪,自重生而来,亲手将每件事的发展改写,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这场梦里时间短暂又漫长,短暂到现在想来恍然虚妄,漫长到悲欢离合如钝刀割肉,皆不堪言,他慢慢坐到地上,换成打坐的姿势,闭上了眼。 卫行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感到从楚秋篱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妙的灵力波动,段沉璧有所察觉,从屋里走了出来,道:“他方才与你说了什么?”卫行风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我说我要戒酒了” 方朴也跟着出来,看到楚秋篱入了定,道:“段长老的徒弟真是难得的人才,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有领悟突破。”段沉璧在楚秋篱身边布下阵法,道:“还请方掌门照顾我家掌门,我这徒弟得需我护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朴点头,“那是自然。” 楚秋篱听到一个大梦三千年,想起了自己在段沉璧魇灵影响下做的那个梦。自己当时是一滴水,经历无数次轮回,无数次生死,无数次更改,却也没有逃脱一滴水的宿命。 自己经历的一切,是否真的也是个巨大的轮回,只是一次循环的时间长过水滴,本质却是一样。那么,一滴水轮回多次,与最初的那滴水还是同一滴水吗? 同样的,自己已经经历一世,现在的楚秋篱,还是当初的楚秋篱吗? 还有自己的师尊,也还是前世的师尊吗? 都不是。 拿最简单的说,现在二十岁的自己已经是御灵三阶,前世二十岁的时候,他还在元阴阶挣扎呢。除此之外,上辈子自己只把段沉璧当作亲人,没有去过九炼神祠,不知道七大古镜,没有结交过什么朋友,没有做过修真界的商人。 而如今,自己喜欢段沉璧,去了九炼神祠还与其他人合谋毁灭了这个地方,走上了追查七大古镜的道路,结交了卫行风、苏景这些朋友,年纪轻轻就有了傲人的财富,虽然只有段沉璧知道 一切都不一样了。 再次睁眼,他就看到段沉璧就坐在自己身边闭目打坐,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近在眼前,楚秋篱可以看到段沉璧分明的睫毛,可以看到他脸侧的根根乌发,可以看见师尊微微上扬的嘴角。 看着看着,他屏住了呼吸。 段沉璧睁开眼,撞上了楚秋篱满眼快要溢出来的情愫。这一下猝不及防,楚秋篱连连垂下眼睛,却不知为什么,段沉璧的心因为那别样的目光猛地一跳,心里面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他一把将楚秋篱抱了个满怀,道:“我们一起” 楚秋篱猝不及防,靠在段沉璧胸膛上,听着自己师尊快到不正常的心跳。他背脊僵硬,声音也僵硬,“我们一起什么?”段沉璧猛地松开手臂,他不知为什么会说出一句毫无逻辑的话,道:“没什么,可能可能是练功一时没有分清幻觉与事实” 楚秋篱没想到想段沉璧这种修为也会分不清幻境与真实,更何况他还是魇术第一人。想了想,他握住段沉璧的手腕,道:“师尊,这是真实。” 段沉璧只觉得楚秋篱手心的温暖慢慢渗入到皮肤里,一句真实让他猛地吸了口气,整个身体冒出细汗,仿若才从一场梦魇中醒过来。 “不错,不错,你已经突破修心二阶,感觉如何?”段沉璧站起身来打着哈哈,楚秋篱继续坐着道:“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觉得心情轻松了些。”段沉璧点头,“修心共有五阶,你能在这个年纪修炼到二阶已是不易,再接再厉。” 楚秋篱也站起来,问道:“那师尊,你是不是已经修炼到了五阶?” “为师在你心中这么厉害的吗?”段沉璧笑着,道:“我只是修心三阶。” 楚秋篱很惊讶,“怎么会?”段沉璧往远处走了两步,“怎么就不会?”楚秋篱跟上,“师尊的修为那么高,我认为修心境界也不会”段沉璧望着阴沉沉的天,道:“修心与修为本就没有太大的联系,为师修心路上甚是坎坷,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总难以有所突破。”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站在风中,衣摆飘动,“难道师尊是有心魔?”他这般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问的话十分不对,想改口,段沉璧却回了头,“或许是。” 楚秋篱愣在了原地。 心魔,师尊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有心魔呢?难道是七大古镜的事?楚秋篱听段沉璧讲过,所以知道解庸境与悟渊境对人的心智侵袭程度很高,现在段沉璧却有心魔,这该如何是好? 段沉璧却不以为然,道:“别担心,万一为师哪一天吃顿好的,忽然就想开了呢?” 楚秋篱:“”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段沉璧的吊儿郎当也会刺痛他。 晚上的时候,陈潇逸终于醒转过来。段沉璧和楚秋篱听到齐椿来禀报情况,一起跟了过去。 陈潇逸重伤初醒,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看见段沉璧走了进来,眼中才有了些亮光,教齐椿守在一旁,不许旁人进来。 段沉璧看着陈潇逸惨淡的模样,开口道:“掌门,我不在的这几日,五青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潇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楚秋篱只看到陈潇逸发白的嘴唇在颤抖,他将一杯热热的姜茶递给陈潇逸,陈潇逸接过喝了一口,觉得身体里有了几分力气,才道:“沉璧,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讲过的有关天璞的事?”段沉璧点头,“掌门在凡间当官的时候,错判了一桩案子,因悔恨踏入仙门,陈天璞是你的后代曾孙,在林家庄被找回。” 楚秋篱看着陈潇逸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心里奇怪,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陈潇逸点点头,沉默了好久,才道:“那是我骗你们的。” 楚秋篱诧异地看向陈潇逸,段沉璧没有说话,楚秋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齐椿,发现齐椿面上表情无甚波澜,便默默转回了头。 陈潇逸道:“陈天璞不是我的曾孙,他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是我那桩冤案中受害人的后代。” 段沉璧垂着眼睛,道:“掌门是说,陈天璞是那个死去的富农之后?” 陈潇逸点头,他叹了口气,“我在踏入修行路之后,因为心怀愧疚,又亲自去拜访富农的遗孀与儿子,可是那位夫人十分愤怒,拿着扫帚将我逐出门外,我便留下一道护身符,交给她,让她有难事便可以到五青门找我。多年过去,一直到我再次下山,听闻她们所在的村子遭了瘟疫,人也失踪了,心中那没有偿还的愧疚愈加鲜明,找寻他们的后代也渐渐成了我的执念。” 段沉璧道:“所以掌门便将他们的身份假说成自己的亲人,希望在找到他们后,弥补心中经年的愧疚?”陈潇逸低下了头,楚秋篱看到曾经稳重的掌门在良心的愧怍下露出了疲态,默默叹了口气。 “那么,陈天璞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陈潇逸仿若被这句话扎疼了般,声音里带了激动的情绪,“他怎么会不知道,从一开始我见到他,他就知道。那护身符被富农的儿子留下来,代代相传,自然也便将那仇恨的故事代代相传。你们应该能想明白,一个谣言经过众口相传,都会变得无比荒谬,更何况这是我实实在在有所亏欠。富农家的后代都听着这个故事长大,加上不能违背列祖列宗的规矩,到了他这一辈,便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了。表面认了我为亲人,实则私底下啊,对我是明明白白的仇恨。” 陈潇逸喘着气,靠在床柱上,“可谁让我愧疚呢?我知道他任性,平日里欺负同门师兄弟,就算是上了磋武场比试,还要戴上仙器法宝,可是我就是欠他们家的,我没法去对他的骄纵跋扈说出一个不字。” 段沉璧皱眉,“你亏欠的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对他可是没有任何亏欠,就算有,这么多年给他少主的地位保护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里有这样毫无原则的赎罪?” 陈潇逸扯到了伤口,又剧烈咳嗽了一阵,才道:“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这样的愧疚加在心头几百年,真的让我难以轻易释怀啊” 楚秋篱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在没有进入五青门的时候,谢青山可是一个戏班里公认的优秀领头人,他和人人的关系都保持得不错,可是在成为少主后,对同门便是极其明显的不屑与欺压,想到谢青山跑到静修庭做妖的场景,楚秋篱眨眨眼,原来谢青山是故意的。 故意跋扈,故意自大,故意使坏,让人人口中的少主变得没有教养,连带着对掌门的不管不顾也带上怨愤 可是拿着一个满心愧疚的人使劲踩他的痛处,谢青山不会觉得陈潇逸可怜吗? 屋里又是一阵死寂。 段沉璧忽然道:“那掌门你的亲人呢?你多年来一直找的假亲人找回来又背叛了你,你的真正的血亲,又在何处呢?” 陈潇逸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楚秋篱看见他多了几分老态,低下头不忍再看,却听道他颤颤巍巍地说:“其实我真正的亲孙,是是齐椿。” !!! 楚秋篱再次回头去看那位师兄,发现齐椿已经眼眶通红。 老实忠厚的师兄,从来和颜悦色的一名弟子,连姓氏都没敢跟着姓陈,在陈潇逸手下默默待了不知多久的齐椿,竟然才是掌门真正的血亲。 一桩错案,几百年的愧怍。 生在凡尘中,人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悲欢喜乐看似平常,但是只要稍微沾上浓重的一点,将其在心里过上几遍,便会尝出意难平的滋味来。若是在意了这意难平,就会很轻易带上执念,而一有执念,那就是有了在现实里也逃不开的梦魇。 到底是谁有错,谁错得多一点,楚秋篱根本说不清楚。 段沉璧留在陈潇逸身边一直到深夜,楚秋篱先回房休息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听到隔壁段沉璧回了房,才安心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气晴好。楚秋篱神清气爽地打开房门,感受到冬日里阳光的暖意,眯了眯眼。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楚秋篱回头,见段沉璧穿戴整齐,手上还握着淬冰,道:“这是?” 段沉璧道:“昨夜弟子传来消息,早时派到书云观的那群人已经被杀,掌门与我商议了很多事,他不想再追究谢青山的事情,但是白霄逃窜事关五青门,必须把他抓回来。”说罢又道:“既然齐椿是掌门血亲,自然会照顾好掌门。等掌门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会自行回五青门,不用咱们操心。”楚秋篱点点头,段沉璧笑道:“所以,跟为师走。” “好!”只要跟段沉璧一起,在哪里也无所谓。楚秋篱高兴地叫上了封炎和碎雪,飞快地朝着段沉璧追了上去。 第57章 疑云重重 平安镇位于卉江南边,冬日里也不算冷。段沉璧走在镇子里的小巷中,托着碎雪给它指东指西,做了个便宜向导。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个人选择步行或者坐马车的出行方式,低调极了。 封炎跟在楚秋篱身边,右手拎着各种糕点美食,左手握着六七串丸子,吃得很开心。 “阿楚,我第一次来江南,没想到这里跟北边完全不一样啊,你看那些姑娘,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我去买丸子,她们还说我可爱,白给我送了三串呢!” 楚秋篱生于江南,看到周围的场景感到很亲切,笑着道:“你现在吃的这种丸子不算最好吃的,待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丸子才叫美味呢。” 封炎眼里放光,“有多好吃?”楚秋篱道:“我小时候上街让人帮我买了三串,结果吃了之后念念不忘,后来家中有了变故,没有来得及再去买几串尝尝,从五青门一直念到了现在,你说,该有多好吃?” 不一会儿,楚秋篱带着封炎来到一个老店铺旁边,买了一大把丸子串出来。段沉璧看到封炎的嘴角都要扬到眉毛了,道:“这东西我小时候也爱吃,来,给我一串。” 楚秋篱笑吟吟地递了过去,自己也拿了一串尝,却发现吃在嘴里,没有以前那种味道了。 封炎却吃得很开心,表示楚秋篱带自己来对了地方。 段沉璧笑道:“真是民风淳朴,这小本生意代代相传,味道不仅没变,价钱也没怎么涨。” 楚秋篱奇道:“味道没有变吗?师尊以前吃过这家?”段沉璧道:“为师小时候的师父就生活在江南,她不太会做饭,我们师兄弟几个也懒得天天围着灶台转,经常在外面买东西吃。当初这一家的丸子不错,所以我们常来这里,吃得太多,都腻味了。” 楚秋篱点点头,又尝了一口,可还是觉得和自己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 或许是时间不一样,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那第一次感知到的美好后来再也无缘触碰,在自己的记忆里变得完美至极,被加上了自己完美的臆想,再次遇上时,却失望了。 见楚秋篱又陷入了沉思,段沉璧问道:“鸭梨在想什么?”楚秋篱跟上他的步伐,道:“徒儿方才觉得吃进嘴里的丸子与儿时心心念念的味道不同,认真想了想,认为是在经年的空白中,自己将心中的完美猜想倾注在了那无色无形的记忆里,导致对丸子的味道略有失望。所以说,执念这种东西其实算是人的一厢情愿,或许本来有缺陷的东西,可以丢弃的东西,在执着的人心中被不断地美化甚至神化,最后反倒成了那人心中的枷锁。可见不能对一件事太过于认真固执,容易生出心魔。” 段沉璧听到这番话,停下了脚步。 楚秋篱正低头说着,差点撞上了段沉璧的后背,他连忙刹住脚步,感觉到段沉璧的灵力波动有变,震惊道:“封炎,快去找个客栈要个房间,师尊入定了!” 段沉璧修心三阶的瓶颈忽然松动,楚秋篱这番“丸子理论”让他从来悬着的心有了着落。前世因为七大古镜,自己沦为修真界公认的罪人,乌涂当旁观者笑话他的固执,枯蓬带领修真界将自己四处追杀,还连累了楚秋篱跟着自己一起死掉。 这辈子醒来的时候,就在惶恐不安,如果不处理好七大古镜的事情,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如果不想面对的东西最终还是要面对,段沉璧都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没有甩开乌涂,该是怎样恐怖的场景? 然而在楚秋篱刚进入九炼神祠后,带有前世记忆的乌涂也出现了。 他不知道怎么战胜乌涂那个疯子,至少修为不上升的话,也不过是白来一场。 很多人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抓住命运改变遗憾,可是段沉璧却从再次见到乌涂之后,再也没有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斗。 他总是想要靠近楚秋篱的症状也是从知道乌涂在这个时空之后出现的,楚秋篱没在自己身边还好,一见到人,他便开始隐隐的不安。 这便是心魔,伤人于无痕。 可是楚秋篱方才说的话,让段沉璧有了一丝突破口。 自己前一世最大的敌人便是乌涂,死了也是因为乌涂,楚秋篱的死间接来说还是因为乌涂,所以自己这辈子就会很恐惧乌涂的出现,恐惧没有护好楚秋篱亲眼看他死在面前。但如果说,乌涂的强大无敌只是自己的猜测呢? 只是因为太多的遗憾与无力,就让他有了种乌涂不会被杀死不会被战胜的想法,跳出来想,会不会有些可笑呢? 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想通这一点?可见他并非是因为敌人强大而困扰,相反的,是自己心中划出了囹圄,惶惶却不得而出。 楚秋篱不好打扰入定的段沉璧,在他周围设了个传送阵,直接把人送到了封炎打点好的客房中。 暮色渐沉,家家户户点亮了灯。客房的窗外可以看见小桥流水,有一条街上到处是卖杂货玩意儿的,楚秋篱看着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听着远处飘来的歌声,心情很放松。 “待会别惊动封炎和碎雪,咱们从这窗户出去,一起放河灯玩。”楚秋篱闻声回过头来,看到段沉璧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他笑道:“恭喜师尊修心有所突破!” 段沉璧也是浑身轻快,靠在窗边,嗅了嗅窗外的糕点味,“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能达到修心四阶,竟然是因为徒弟的一番话。”楚秋篱想了想,“徒儿也没想到随口说的话,还能起到这样大的效果。” 段沉璧顺了顺楚秋篱背后的发带,道:“今天高兴,为师带你玩去。”说罢,轻轻跃上窗户,一条大长腿支在窗下的屋顶上,伸出手朝着楚秋篱,“跟我来!” 楚秋篱也跳上窗户,随着段沉璧的身影足下一点,两人便消失在了层层碧瓦飞甍中。 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腊梅开得正好,随着微冷的风拂过,梅香也多情地跟了上去,氤氲成一片柔情脉脉,连水上几只空船也微醺了似的,横七竖八躺了一水面。 楚秋篱手里捧着两盏河灯,等段沉璧点燃上面的小蜡烛。 “小心小心,别叫烧着了,拿平了,慢慢放。”楚秋篱也极其紧张,脚步僵硬地走到水边,慢慢蹲下来,将灯放在了水面上。 “好了!”楚秋篱见两盏河灯都慢慢飘出去,长舒一口气,笑着回头看向段沉璧。只见朦朦胧胧的灯光下,段沉璧好看极了的脸一大半遮在阴影中,显得更加令人赏心悦目,一身白色的道袍微微浮动,袖子被不断吹到旁边的梅花上,看着看着,楚秋篱便发起了呆。 “老是盯着为师看什么?”段沉璧奇道,楚秋篱啊了一声,立刻垂下头,抓耳挠腮起来,没什么,没什么,忽然瞥到桥那头有个老妪在卖橙子,道:“啊,我是馋的。” 段沉璧莫名其妙,“你馋什么?” 楚秋篱往那边一指,“橙子,我馋橙子。” 段沉璧随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为师也最爱吃橙子了,走,过去买几斤!” 一会儿后,楚秋篱和段沉璧拿着橙子从桥头拐了个弯走出来,巷子里到处都是人,楚秋篱道:“师尊,咱们一路循着白霄的踪迹追到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他呀。”段沉璧道:“你不是在九炼神祠学了卜算之术吗?来算算。”楚秋篱笑了笑,“您还真信这些啊,我只觉得卜算这种东西,小事用不上,大事也变幻莫测,最后也赶不上变数。”不过嘴上这么说着,楚秋篱还是拿出三枚铜钱,随手一抛握在手里,然后展开手心。 段沉璧没回头,只问:“算出来怎么说?”楚秋篱哈哈一笑,“就说没用,卦象显示下一刻就能接触到有关此事的人,写书的都不敢”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被从药铺里踹了出来,落在了楚秋篱脚边。 段沉璧反应很快,一把将楚秋篱拉到一旁,师徒二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相貌英气的女子走了出来。 楚秋篱见那踹人的女子身形清瘦,脊背挺得很直,一张瓜子脸上满是怒容,对着倒地的人骂道:“什么江湖骗子,狗屁的妙手回春,活人死人都看不出来吗?!”倒地的是个中年男人,似乎是知道这女子不好惹,声音低低地道:“我怎么会看错?他的确是死了” 女子又往前一步,作势还要踹,楚秋篱却忽然认出了她。 那正是曾经来五青门与杜老比试,又在九炼神祠被无涯、无岸追捕的沐霜城! 楚秋篱立刻上前一步,挡住沐霜城,道:“姑娘莫急,有事慢慢说。”沐霜城心想哪里来的乱管闲事的小子,回头就要骂,却看到楚秋篱的样子,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五青门的弟子,比武的时候因为观战得了领悟,后来在九炼神祠还见过他。据说九炼神祠已经被毁灭,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活了下来。 再往这人身边一看,她认出了赫赫有名的笑霁仙师段沉璧。 一下子遇到一个大人物,沐霜城满眼的愤怒忽然消失,转而带上看到希望一般的愉悦,她上前一步道:“段长老,在下有一事相求,如果能帮到我,我必当重谢!” 段沉璧一愣,“姑娘你谁?” 沐霜城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进药铺再说。”段沉璧看到这姑娘脸色有些焦急,便上前一步,示意楚秋篱跟过来,道:“好。” 被踹出来的男人是药铺的郎中,扶着腰慢慢跟进来,一直躲在楚秋篱背后,没敢再吱声。 沐霜城道:“求段长老帮我看看,我的夫君怎么才能醒过来?”段沉璧跟着沐霜城来到药铺里边,沐霜城跑过去掀开帘子,指着躺在床上的人道:“就是他。” 段沉璧和楚秋篱瞬间双双愣在了当场。 那床上躺着的,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男子,竟是白霄!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段沉璧嘴角抽了抽,转身对沐霜城道:“姑娘,你说躺着的这个人,他是你夫君?” 沐霜城盯着白霄,眼睛里柔情款款,“是啊,他就是我的夫君,不管哪辈子,都是。” 段沉璧没管这淡淡悲哀的气氛,又问:“那他叫什么名字?”沐霜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开口极尽温柔道:“他叫白煜,性格温和,当得起君子如玉。” 段沉璧回头看向楚秋篱,皱起眉又问沐霜城,“那姑娘可认识白霄?” 沐霜城摇摇头,“知道,却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我夫君的哥哥,那不是你们五青门的长老吗,犯了错被软禁的那个,问我作甚?” 她又补了一句,“我夫君说得的确很对,他和他的哥哥十分不和,死生不复相见。果然白霄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楚秋篱:“” 段沉璧见沐霜城神情不像说谎,压下心头的各种不解,坐到床边,道:“那我先看看他。”说罢,指尖汇聚灵力,探到白煜的眉心处。 “还请姑娘将他体内的玄冰棺取出。”段沉璧看向沐霜城,仔细打量着她。 “哦,对,对。”沐霜城立刻施咒,从白煜体内拿出了一颗圆润的莹白色珠子。楚秋篱这才看清,玄冰棺并不是棺材,而是眼前这夜明珠大小的珠子,段沉璧解释道:“这珠子被叫做玄冰棺,是因为将它放进死去的人体内,可以封住衰竭的器脏保其不腐,原是九炼神祠所属之物。”说罢对沐霜城道:“想来枯蓬真人也不会将它借出去,姑娘为了这玄冰棺,应该是九死一生?” 楚秋篱想起无涯和无岸追捕沐霜城的场景,原来那个时候,白煜就已经是这样了吗? 看来,这真的不是白霄,至少那时候白霄还没从五青门中逃出来。 沐霜城低头不语,段沉璧叹了口气,道:“姑娘何必如此执着,倘若姑娘真的认为白煜没死,又为何用玄冰棺保留他的身体呢?” 屋子里一阵死寂,那郎中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了。 房里只有一盏灯,楚秋篱看到沐霜城挺直的背忽然就如同受到了重击,垮了下去。方才那个满脸英气的姑娘顷刻间变成了柔弱无助的少女,只拉着白煜的袖子,不知所措。 段沉璧站起身来,“姑娘已经与此人成亲了?”沐霜城摇头,楚秋篱奇道,“那姑娘为何叫他夫君?”沐霜城握着白煜冰凉的手,“他说过要娶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 段沉璧道:“姑娘节哀。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我徒弟就好。” 楚秋篱:“”,但他又马上答道,“对。” 师徒二人留下客栈地址就要离去,沐霜城忽然道:“不,他没死,他不可能死了。”楚秋篱以为沐霜城是受不了打击,刚想开口,段沉璧拦住他,问道:“为何?” 沐霜城双眼通红,“我我给他种了钟情蛊,我体内的雌虫没死,说明他体内的雄虫还活着,虫没死,人怎么可能死了?!” 段沉璧快步上前,“你说什么?钟情蛊?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吗?为何要给他种下那样的毒蛊?!”楚秋篱有九炼神祠何长老留给他的医书,自然明白钟情蛊是什么东西。 所谓钟情蛊,就是用剧毒的爬虫炼制而成,蛊成便有两只小虫,一雌一雄,有的女子因为所爱之人爱慕他人,痛苦爱而不得,便将雄蛊种在喜欢的人身上,自己也将雌蛊种入自身体内,这样,被种了雌雄蛊的人就会互相喜欢,眼中再也放不下其他任何人。 楚秋篱又看了眼沐霜城,这位姑娘长相英气,一看就让人觉得她属于豪爽性格一类的女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做出给喜欢的人种钟情蛊的事? 爱而不得就用扭曲的手段满足占有欲,楚秋篱很不屑这种行为。 段沉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如果不将事情全部说明白,那这人就算还有命在,我也没法救,姑娘可想好了,后果能不能担得起?” 沐霜城连忙道:“我说,我愿意说,换个地方,我都告诉你们。” 楚秋篱问道:“姑娘住在哪里?我们先把这位病人安置好,再慢慢讲。”沐霜城道:“没有住处,我走到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 段沉璧甩袖往外走去,那就随我来,来我们客栈。 一会儿后,沐霜城手捧热茶,坐在了段沉璧与楚秋篱对面。 “这件事说起来可能会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我发誓,下面我要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段沉璧点头,楚秋篱道:“嗯,我们信你。” 沐霜城自空间拿出一面镜子,将之递给段沉璧,道:“它叫做焚渊镜。” 段沉璧:“?!!” 楚秋篱:“?!!” 第58章 一片冰心 时间追溯到前世,沐霜城是景城一个武馆领头人的女儿,从小跟着自己的爹爹习武,立志长大接替武馆的事业。她长相英气,使得一手漂亮的长缨枪,常常被街坊邻居夸赞,性格豪爽,她未曾见识过修真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在俗世中平凡地活着。 可是开武馆的所结交之人多是武夫,沾染上一些恩怨,都不会简简单单揭过去,沐霜城的双亲死在一场突发的乱斗中,被宠爱她的大哥们拼死护住,从死人堆里躲过一劫,逃亡之时没有走对路线,又招惹了更多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被一个青衣男子救了下来,从此这个年轻的姑娘走出了小小一方武馆,来到了江湖。 故事便是由此开始,那个青衣男子,就是沐霜城口中的白煜。 “你是谁?”沐霜城的后背被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片,她疼得直抽气,但也不哭,被青衣男子背到一个山洞中,坐在了干草堆上。她浑身虚弱,强行保持着意识清醒,不知道身边这个男子是好是坏,亦不清楚如果对方忽然发难,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打得过。 青衣男子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轻笑道:“姑娘别怕,我就是一个路人,方才见姑娘落难,于心不忍所以出手相帮。”沐霜城后背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皱起细细的眉毛,道:“我不信,我爹说过,江湖中人都唯利是图,几乎不会有什么好人。你能从那些人手中救下我,武功肯定也很高,武功高的几乎都是坏蛋!” 青衣男子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江湖?听我说,你现在伤很重,得用药。正好,我身上有很多灵丹妙药,你信我,用了伤药睡一觉,明天保证就好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忌惮我这个‘坏人’,岂不是很好?” 他将几个小瓷瓶递给沐霜城,“把血止住,不然会晕过去的,若是任性不管,到时候就真的成了我的‘俎上鱼肉’了。啧啧,到底是现在危险还是晕过去更危险,小姑娘想想。”他表情戏谑,说完便退到了一边坐下,沉默许久,哼唱起不知名的小曲。 沐霜城看着那人行为举止都很规矩,心里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还是选择与这个人和平相处,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武林门派的?” 青衣男子顿了顿,答道:“我叫做白煜,不是武林中人,是清虚观的人,你可以理解为是专门修仙的。” 沐霜城唔了一声,“没听过啊,不会是你瞎编的?”自称白煜的男子没想到她话这么多,皱眉道:“没,我哥不是,我的清虚观还是挺不错的!”沐霜城道:“你还有个哥哥?”白煜无奈,道:“对对呀,我告诉你,我哥也有门派,他在五青门,五青门可是大门派呢。” 沐霜城依旧摇头,“没听说过。” 白煜:“” 山中间或传来鸟鸣声,沐霜城只挑了止血的药用上,见那人不说话,就靠在了山洞的一块石头上,自顾自道:“我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人生。” 白煜喝着酒葫芦里面的酒,回头瞥了眼沐霜城,见这个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头发凌乱,还粘着血,怪可怜的,便道:“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经历什么,这很正常。” 沐霜城吸了吸鼻子,“可是我这也太惨了,我的父母,还有师哥们”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白煜最怕女孩子哭,连忙道:“别哭,你这一哭招来更多的仇家,我可救不了你了!” 沐霜城收住眼泪。觉得面前这个小白脸说的有道理,便慢慢挪过来,把自己的半边身体蹭到阳光下,道:“你这样救下我,都不图回报的吗?”白煜挑起眉毛,“一看你就穷穷的,我找你要报酬,不是为难你吗?”沐霜城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的确,我现在是真的山穷水尽了”白煜怕她想起伤心事又哭,便转移话题,“姑娘叫什么名字?以后可还有投奔的亲戚?” 沐霜城垂着眼睛想了想,摇头道:“我叫沐霜城,没有亲戚了,况且,那伙人就是为了让我家覆灭,我要是去投靠别人,那就会连累了他们。” 白煜点头,“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沐霜城沉默片刻,道:“我要先离开这里,远走他乡,大不了以后卖艺为生。” 白煜道:“万一以后遇到坏人呢?”沐霜城恨恨咬牙,“剁了他们。”白煜道:“如果打不过呢?”沐霜城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一下子迷茫起来,一迷茫心里就恼火,她怒看了眼白煜,“唰”地站起来,绷到了伤口也没吭声,转身道:“不用你管!” 白煜:“”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位姑娘。 晚上,月光洒在山间草木,仿似给生灵披上一层轻纱,风轻轻的,沐霜城赌气太无聊,睡了过去,白煜探出一根灵线,替沐霜城把了脉,知道她是太过劳累,也没再打扰她,自己在洞口生起一堆火,坐在了山洞外边。 一会儿后,沐霜城终于挨不住伤痛醒了过来,看白煜规规矩矩坐在山洞外,信了这个样貌略显单薄的男子,褪下衣衫,敷上了白煜给她的止痛药。 “喂,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和我说说话。”沐霜城喊道,白煜没有回头,“一个姑娘家,脱了衣服上药还叫我过去,知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 沐霜城乐了,“你耳力这么好,连我换药的动静都听得见,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有一种君子风度啊,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个后背而已,伤到了擦药被人看见有什么,不就是一副皮囊吗?” 白煜听得新奇,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对于这些礼节看得云淡风轻,道:“你这样的姑娘,的确是少见。” 半晌后,沐霜城穿好衣服,主动凑到白煜身边,看见白煜正拿着一本奇怪的书在看,问道:“你在看什么?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白煜垂着眼,“这是修行人看的书,你当然看不懂了。” 沐霜城呵了一声,“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吗?修真有什么好玩的,整日里清心寡欲,想得到的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我说,修行就是场骗局,不然这么多年,有谁真的成了神仙吗?” 白煜本来专心盯着书的双眼倏地看过来,他睁大眼睛,想拍拍沐霜城肩膀,又想起来她是个女孩子,便顺着拍了下手,“知己啊!” 沐霜城一愣,“啊?” 白煜丢下书,“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一天到晚地参悟东西,哪里有在人间纵情山水的快活。我就说,谁爱当长老谁去当,到底是有多无聊” 沐霜城奇怪地盯着白煜,“你不是掌门吗?”白煜一愣,盘腿坐下来,“都一样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想到啊,你这个小姑娘竟然跟我的想法惊人地相似!” 沐霜城嫌弃道:“去去去,别跟我拉关系。” 白煜嘿嘿一笑,将地上的书随手一收,沐霜城只看见他手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书便不见了,奇道:“唉,刚才那书呢?”白煜将左手伸过来,指着食指上的指环道:“这叫空间指环,可以存放很多东西,里面很大,大到能放一个我进去。”沐霜城毕竟是十几岁的姑娘,很是好奇,“你能不能把它给我看看?”白煜点头,“但是估计你拿不动。” 说罢将指环拿下来递给沐霜城,沐霜城便高兴地去接,结果手一沉,将指环掉到了地上。 “好重!太神奇了,我连我爹那把三十斤的大刀都扛得动,你这指环怎么比那大刀还重?”说完后知后觉想起爹娘惨死的画面,鼻子一酸,沉默了。 白煜自然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低声道:“事情已经发生,沐姑娘伤心也没有意义。等你伤好,我可以带着你去为亲人们收尸,他们武功虽高,但也终究拿我这个修仙的没有办法,等你埋葬了亲人,就想办法逃离这里,上别处谋生。” 沐霜城含泪看着白煜柔和的侧脸,眼泪止不住地流,白煜道:“怎么,沐姑娘是觉得在下说的不妥吗?”沐霜城被这么一问,一直藏在心里的难受不知怎的全部崩塌下来,大难之际被这个人救下来,现在白煜又答应帮她,所有的倚靠便都朝着白煜倾斜,她猛地将头扎进白煜的怀中,哭着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太感动了呜呜,你真是个好人呜呜呜” 白煜僵着身体,任由沐霜城在自己的袖子上抹了一把又一把辛酸的涕泪。 女孩子真是脆弱,白煜如是想。 第二天,白煜真的履行承诺,帮沐霜城将其父母师兄们的尸骨收了回去。沐家的仇敌本都在其院外埋伏,等着大鱼上钩,没想到守了好几天都不见有人来,进去一看,满院的尸体早已不翼而飞,这诡异的情景使得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禁毛骨悚然,如此一闹腾,他们也便不敢再想着找沐霜城的麻烦了。 如果是人为,定是轻功内力了不得的高手,打不过;如果是鬼神,自己是凡夫俗子,那还追杀个屁。 三天后,沐霜城背上包袱,说要去寻找新的生活,告别了白煜。 白煜回到了自己不想回又不得不回的地方,一待就是三个月。 不过这故事还没结束,因为三个月后,白煜接到了任务,事关二十四条人命,有邪祟闹事的嫌疑,而地点,正是沐霜城的老家景城。 白煜带着三名弟子去了事发地查看,并未发现这些人身上有邪气,二十四个大汉的尸体一溜儿摆在院中,致命的伤口惊人的一致。 一个大汉满脸油污,像是好多天没有洗过脸,头发上虱子乱跳,他浑身颤抖抱着白煜的大腿,“杀人啦,杀人啦,我是下一个,鬼就要来杀我了!”弟子们看着大汉的样子,个个无语,觉得他本人就像极了一只活鬼。 白煜好不容易挣脱大汉的伤口,青衣都被揉皱,他缓缓蹲下来,问大汉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下一个?” 大汉涕泪横流,“我们是最好的弟兄,一共二十五人,经常共事,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了!”白煜听着奇怪,又仔细看了看死尸们的脸,竟隐隐觉得有几张面孔熟悉。 弟子们请示白煜下一步的进行,白煜道:“此事非邪祟所为,但既然接管此事,也要找到凶手,你们埋伏在此人周围,等着凶手上钩即可。” 弟子们点头称是,白煜笑了笑,转身走出院门,往茶楼走去。 沐霜城打扮成门外卖花的小姑娘,将全部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修真界也真是怪,把不把掌门叫掌门,叫长老。 再想想白煜那张年轻淡泊的脸,只觉得硬生生把人家叫出了老气横生的味道。她嘴角勾起,轻轻跃上对面的房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当夜,无月。 沐霜城穿着夜行衣,袖中藏了短刀,直奔第二十五个大汉的院子。 刚踏进院中一步,沐霜城便看到自己脚下亮起一个图案复杂的阵法,她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轻功如此厉害,也逃不过修行者布下的阵法,心中后悔轻敌,但仇人还是非杀不可。她目光猛地变得凌厉,三个弟子上来围堵她,竟也不慌,脚尖一点,将束起的头发一解,却没露出面容,笑道:“你们一群男子,真的要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么?” 弟子们本来见黑衣人宽肩窄腰,认定对方是个男人,没想到杀了二十几名大汉的凶手是个女子,心中惊愕。但是捉拿凶手乃是命令,便纷纷抽出长剑,没有使用灵力,不愿用法术伤到这瘦弱的姑娘。 沐霜城狡黠一笑,往院外飞去,弟子们紧紧跟上,全部出动。 一会儿后,沐霜城从对面屋顶跃了下来,这些年轻修士虽然仙术不错,但多年来杀的都是妖邪,习惯性自以为在院中画满了阵法贴满了符咒就万无一失,却忘了沐霜城她是个人,仙术对她没有作用。 大汉藏在床底下,被沐霜城拖了出来,一刀毙命。 到此,血仇已报,痛快不已。 沐霜城擦干匕首留下类似邪祟作乱的血咒就要出去,却迎面撞上了反应过来的一名弟子。她拿着短刀与对方斗了几个来回,体力不支,运起轻功往外飞去,差点被赶回来的另外两人抓住。 周围灯火通明,沐霜城跃上一个小茶楼,三名弟子紧追不舍,她一翻身到空中的栏杆上,看着几个弟子跟丢了她,心里一松,脚下用力,没想到栏杆质量太差,她竟踩了个空,面上蒙的黑布挂在了花上,直直掉了下去。 白煜正坐在雅间听琴,头顶却传来脆裂声,他立刻将琴师推开,自己却没来得及躲避,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便直直落在了他的怀里,自己的玉冠被撞歪,头发散了一半。 待看清楚沐霜城那明媚的眉眼,白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沐霜城的心不知道猛烈地跳了多少下。 巨大的动静招来了三名弟子,他们本要直接跳下来,却察觉到自家长老的气息,便传音道:“长老,我们追查凶手到了此地便跟丢了人,如此动静可是您捉到了凶手?” 白煜睁大眼看向沐霜城,忽然想起了什么,明白了那二十五个大汉的死因。 沐霜城笑着看她,笑容带着孩童般的顽皮,似乎很好奇接下来白煜会怎么做。 白煜立刻挥袖打晕了琴师将其藏到桌下,拿琴师的外衣罩在沐霜城身上,又把桌上的古琴塞给沐霜城,道:“无事,你们下来查看,别打扰我听琴。”几个弟子从屋顶的窟窿跳下来,见琴师背对着他们,自家长老闭着双眼似乎沉浸在余音里,没敢多说话,便从正门出去了。 他们计划着分头行动,不敢辜负长老对他们历练的期待之心。 沐霜城不知道白煜这样一个领头人物欺瞒自家的弟子是什么感受,但是她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淡泊的男子,又救了自己一回。 景城的杀人案被当作邪祟闹事了结,白煜晃着酒葫芦,“邪祟已被我收入其中,以后一切便正常了,你们放心。”官府的人虽然没看清白煜手中那个酒葫芦里到底是何方妖孽,可是白煜走后,命案真的没有再发生过。 临走前,沐霜城在茶楼中问过白煜,“你那酒葫芦里是什么?” 白煜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容淡淡的,继而扬起眉毛,道:“是一片冰心。” 第59章 错过 沐霜城哪里也没有去,留在了景城。 她喜欢红色,所以穿着红色的衣裳,绑着红色的发带。景城偌大的一个地方,总会有人看见这个性格如火般热烈的姑娘街头卖艺的身影。 后来,沐霜城用积攒下来的钱经营起一个小小的茶摊,算是把生活安定了下来。 又是几个月后,白煜下山来到景城,给沐霜城的茶摊捧了个场。 “你为什么选择放过我,宁可说自己当时是误判,也非要说那害人的是邪物?”沐霜城用手支着下巴,盯着白煜的侧脸,眼中却没有多少好奇,仿佛只为一个求证。 白煜放下茶碗,没敢盯着沐霜城的眼睛,只是将视线游移在她的红发带上,道:“毕竟是他们杀人在先,连无辜妇人也不放过,你报仇是应该的。” 沐霜城笑道:“这种依据是你看的书上说的?”白煜摇头,“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 沐霜城起身回到屋子里,又拿出几个点心递给白煜,“你已经救了我两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你不是什么清虚观的掌门吗?要不你也收了我,让我做个弟子?” 白煜没想到沐霜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咳了一声,“清虚观收的都是男子,你一个姑娘,人家肯定不会要的。”沐霜城皱眉,“你不是掌门吗?掌门答应了,弟子们谁敢不答应?” 白煜看沐霜城神情认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噎了良久,只说出了一句“不得胡闹!” “哈哈哈哈哈”,沐霜城轻轻拍了拍桌面,“逗你的,你别当真。当道士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稀罕,在人间这么好,自由自在的,你别慌。” 白煜看着面前的少女笑得开怀,又拿起茶碗,和着这无忧无虑的笑声品了品碗中的茶汤,一股涩味席卷了喉头,道:“真苦。” 沐霜城见他微微皱眉,便问:“怎么了?你今日好像心情不太好?”白煜手指摩挲这茶碗边缘,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要说早该习惯,可是偏偏又难平心意。” 沐霜城道:“原来你们修行中人也会有烦恼吗?”白煜苦笑一声,“修行之人也是人,不过就是比平凡的百姓力量大一些而已,却也是跳不出这俗世红尘,怎么会没有烦恼?” 沐霜城给他添上茶,“那你是在烦恼什么呢?”白煜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说我其实也不想修行了,你会怎么想?” 沐霜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笑道:“那就不修了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问世事,想什么时候去外面玩就什么时候出发,不去顾及手底下的弟子们,不去想什么长生不老,死了就葬在青山之间,当了鬼也是一个逍遥快活的鬼,多好。” 听着她的话,白煜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他没想到从自己懂事起一直到如今,最懂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小姑娘,这样的知己可遇不可求,他越来越觉得沐霜城真的很难得,激动道:“对,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为伴,不管人世间诸多烦扰,无拘无束,真的可贵!” 沐霜城“唰”地站起来,“说得我也心动,哎,要不你真的撂挑子别干了,把你门派的弟子都给遣散了,咱们一起隐居去,纵情山水岂不快哉?” 白煜本来满眼的热烈,听到撂挑子,目光瞬间黯淡,他叹了口气,道:“没办法的,责任在身,而且他要我继续做下去,我没法拒绝。” 沐霜城奇道:“他?谁啊?”白煜捏了捏眉心,“我以前说的那个,额哥哥。” 沐霜城道:“你哥想要你继续修行吗?”白煜点头,“嗯,他和我是一个修仙门派长老的孩子,当初生下来就是双生子,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记得小时候门派大乱,我和兄长很早就成了孤儿,后来我运气不错,被一个仙门收去当弟子,我哥就要我努力修行,一定要给没落的自家长脸。” 沐霜城道:“后来你便真的修炼得很强大,然后当了掌门?” 白煜顿了下,“嗯,而我哥也通过我,嗯进入了五青门,他时刻要求我不能忘本,一定要修成大能。” 沐霜城叹了口气,“唉,可是他的想法,为何要强加在你身上?”白煜道:“也是我没有良心,先人的事业对我没有吸引力,或许我生在普通人家,长大了也是个一无所长的懒人” 这日白煜离去之后,沐霜城想了很多。 她自被白煜从追杀中救下之后,便开始好奇修行人的一切。起初只觉得是自己探求欲太重,后来才发现,她想探知的不过只是一个白煜罢了。 那人给自己伤药的神情,坐在山洞前一丝不苟看书的样子,听自己提到隐居时眼中的光亮,都能让沐霜城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可人家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行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 三日后的早晨,沐霜城的茶铺没有开,她拿了两个面饼,打听好清虚观的方向,想去看看白煜生活的地方。 山路并不好走,一直到了正午,沐霜城才到了清虚观。 守门的弟子见走来了一个女子,上前询问,沐霜城看着他们灰色的道袍,又想起曾经跟着白煜下山查案的弟子衣着,奇怪道:“你们门派的衣服,还有好几套吗?” 那弟子一头雾水,“姑娘是来找人吗?”沐霜城擦了把汗,“嗯,我来找你们掌门。”弟子更加惊讶,“你找我们掌门?姑娘和我家掌门认识?”沐霜城笑道:“当然,他叫白煜,我们不仅认识,还是同一张桌子上喝茶的交情,这下信了?” 看门弟子挠挠头,“我家掌门是叫这个名不错,但是他怎么会和凡人”沐霜城性子急,“哎呀你可别磨磨唧唧了,快帮我通报一声,就说好朋友来看他了。” 那弟子还待说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道:“休得无礼。”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一串脚步声,看到了白煜隐约的脸。沐霜城心中微微有些恼火,既然白煜是修行人,听到自己来应该会很快出来见她,而不是这样悠哉悠哉地慢慢走出来,如此态度,真的是充满了轻慢。 白煜身穿灰色的道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与沐霜城四目相对。沐霜城不太习惯穿着道袍的白煜,但是见到了人还是很高兴,她笑着上前两步,道:“我来找你啦,你这清虚观不错嘛。”白煜露出一个奇怪的玩味笑容,道:“你来这里找我玩?”沐霜城道:“你早的时候对我说你是这里的掌门,我就一边找人打听一边走了过来,没想到,还不赖嘛。” 白煜下了几阶台阶,道:“我说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对我说说,我还说过什么话,让你记得这么清楚?” 沐霜城忽然觉得面前穿着灰袍的白煜有几分陌生,想了想,估计是在弟子面前需要端着掌门的架子,便也没有怀疑什么,道:“白掌门行走在人间也是温和良善,两次救下了我的命,我怎么能把你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忘了呢?” 白煜笑道:“我救了你两次?”沐霜城总觉得别捏,但还是道:“对呀。”白煜走到沐霜城身边,“你给看门弟子说话,都不报上姓名,我还以为是谁呢。” 沐霜城大咧咧一挥手,“我沐霜城的名字又不是什么大名号,再说,我以为你会猜到呢。”白煜上前一步,笑得灿烂,“霜城啊,这次来待几天?” 沐霜城被他一个“霜城”叫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微微有些不适应,勉强笑道:“啊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下午就走。”白煜道:“路途遥远,进去喝杯茶。”沐霜城看了眼白煜的笑容,结巴道:“哦好。” 同样是喝茶,坐在清虚观的桌旁与坐在大街上的茶摊上,真的很不同。 白煜的话尤其地多,沐霜城不自在地问道:“我觉得你在清虚观过得也挺不错,为什么会想到隐居呢?”白煜面色一僵,不知是不是沐霜城的错觉,他的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怒意,但是白煜很快又笑了,“可能是我那天心情不好,说错了话,霜城你不要介意。” 沐霜城手指紧紧捏着衣角,满心诧异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从清虚观回来,沐霜城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到白煜穿着掌门道袍的样子,说不出的难受,人家毕竟还是修仙门派高高在上的掌门,寿元定会很长,自己一个凡人,百年后便是一抔黄土,怎么配得上人家呢? 平日里白煜下山与自己谈谈话也就罢了,为什么她还要奢望什么与人家隐居山水的美好,一到清虚观,被众多弟子围绕,白煜还是那个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白煜,关自己什么事? 听白煜的话,寄情山水也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罢了。 其实自己,也就是他的一时兴起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年,沐霜城自以为忘了白煜,却在某一个早晨,看到了站在她门外的他。 白煜穿着一身青衣,面上憔悴了很多,沐霜城迅速收拾好桌椅让他坐下,问白煜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白煜神色疲惫至极,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个从小带到大的徒儿,她死了。”沐霜城睁大眼睛,“怎么回事?”白煜眼睛通红,“她是个很听话的小姑娘,自从拜我为师之后,练功修行勤勤恳恳,小小年纪便修为了得。我本以为她会纵横修真界活得恣意洒脱,却没想到,她竟选择了主动撞上敌人的攻击,以自我了断。” “或许她认为,死在战场是她最好的结局。” 沐霜城问道:“原来是个姑娘吗?怎么你们清虚观有女弟子?” 白煜怔了一下,道:“她她是从小被收养。” 沐霜城点点头,递给白煜一杯水,问道:“这位姑娘为什么要自我了断?”白煜垂下头,“说来话长,她的死,与我也脱不了干系。” 白煜眼神放空,陷入回忆,道:“她叫做秦弦落,从小被我收为徒弟,跟着我修行。她很爱美,性子豪爽,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后来有一次,我受到妖邪毒术,身中火蛊,拔除的时候没有将蛊清干净,不慎留下病根,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痛遍五脏六腑,这也没什么关系,痛就痛些,挨过去便好。可是那孩子从我兄长处得知自己本就是冰属性体质,加以药物辅助就可以在我发作时传功给我替我平息体内余毒,便真的托我兄长炼制灵药,将那药喝了下去。” 沐霜城道:“后来呢?那药可是有什么副作用吗?”白煜声音颤抖,“那药喝了会致人肥胖臃肿,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叫她喝了解药,她不肯。有一次我强迫她吃解药,她竟将剑横在脖子上,以死相逼。好好一个孩子,如花似玉的年纪,变得”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但还是继续道:“修真界人联姻大多为了结伴双修,而双修的前提就是对方要体态清瘦。肥胖之人灵气弱,绝对不是双修的好对象,因此就算是我徒儿修为了得,却其实没有人想要娶了她,她喝下药的时候,就已经自愿断送了她的一生。” 沐霜城好一阵唏嘘,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姑娘有了种肃然的敬意,她道:“那她自我了断,是因为这个吗?”白煜摇头,“不是的,多年来,她无人追求,早就清心寡欲,可是有一次,别派仙门来了个叫做王泽的弟子,见到我徒儿,说是很欣赏她的个性,此后便多次来找弦落,想要与她结为夫妻。我原想这是落儿求仁得仁,没想到在她死后,我发现了她留下的遗书。” 沐霜城问道:“上面怎么说?”白煜眼中充满愤恨,“原来那王泽是想要将弦落炼成药物提升修为,打算骗了弦落成亲之后动手,没想到在与旁人密谋此事的时候,被弦落听到了。” 沐霜城愤愤砸了桌子一拳,“真是个下三滥的狗东西!”白煜道:“弦落因此受了刺激,却也还是想要继续偿还师恩,痛苦非常,想到了死。正好遇上有人来攻打门派,她干脆服下解药,抱了赴死的心,去了结自己的一生。” 沐霜城深吸一口气,“真是个倔强的姑娘。”白煜捂住脸,“是我无能,弦落那么好的资质,本应该过上让人羡慕的生活的。”沐霜城道:“我也欣赏她,没想到如此气节的女子却遇上人渣。那个叫王泽的,最后怎么样了?” 白煜放下捂脸的手,沐霜城却看到他的一节小拇指被砍断了,心里一痛,抓过白煜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了?”白煜慢慢抽回右手,道:“无妨,那个王泽,被我杀了。修真界藏污纳垢,杀人诛心,并不是我喜欢的地方。” 沐霜城瞳孔一缩,“你将他杀了?!”白煜点头,“我杀了他之后,就去找自己的兄长,说我不想再修行了,我连自己的徒弟都保不住。可是他将我大骂一通,并说我要是隐居,我就是狼心狗肺侮辱祖宗,他会与我断绝关系。” 沐霜城皱眉,“你的哥哥也太过分!”白煜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当日,白煜在沐霜城的茶摊上喝酒,喝了个烂醉如泥。 沐霜城看着这个痛苦的男子,又觉得他熟悉起来,那种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感觉渐渐强烈,然后变成一把把火,烧尽了这么多时日来她强加给自己的隔阂。 这是唯一一次,白煜没有管什么宗门大事,随性地放纵了一天。 喝到最后,白煜哭了起来,沐霜城看得心痛,道:“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不去管什么门派什么传承,就只为了自己活一场,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吗?” 白煜双眼赤红,听到这话,眼中渐渐又有了光,他一把握住沐霜城冰冷的手腕,哭着道:“好!” 两人计划好三日后出逃,白煜想要为死去的秦弦落尽最后一分力,准备用盛大的葬礼送徒弟最后一程,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下分别,欣喜地盼望着即将到来的自由的黎明。 可是第二日,沐霜城便遇到了白煜。 白煜穿着灰袍,笑着对沐霜城道:“霜城,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60章 终遗恨 沐霜城的手腕被拽得生疼,她道:“不是说三天后才走吗?你的徒弟已经安葬了?”白煜愣了一下,问道:“走?去哪里?”沐霜城皱眉,她想开口问什么,白煜却道:“哦,我知道了,是因为事情有变,你跟我先去个地方。” 沐霜城到底是凡人,跟着白煜走了没多久就快要跟不上,她跑着小碎步,没留心崴了脚,白煜回头皱眉,沐霜城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她看见白煜眼中的不耐,心中涌上几分歉意,语气变得有些懦懦,“你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跟不上你的脚步”白煜看见沐霜城抚着她受伤的脚,忽然笑了一下,蹲下来查看她的脚腕,道:“霜城啊,是我不好,是我太急了忽略了这点。”说罢背对着沐霜城,蹲着道:“来,我背你。” 沐霜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初见白煜的情景,那时候的她受了重伤,也是被白煜背到了山洞。这么一想,她心里充满了感动和一丝莫名的喜悦,道:“好啊,谢谢你,你真好。” 白煜是修行人,背着沐霜城,步伐也是轻盈飞快,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个很大的酒楼,沐霜城坐在桌旁,看见白煜去点菜,心中满是安全感。 “来,先喝碗酸梅汤,我要了几个菜,等吃完上路。”白煜将酸梅汤递给沐霜城,笑得很温和。 沐霜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你也喝。”白煜推开碗,“我不累,待会再喝。”沐霜城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这么神秘,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白煜眨眨眼,“等会你就知道了。” 沐霜城叹了口气,“好,只是你徒弟”“不提她”,白煜忽然打断,沐霜城奇怪白煜的态度,刚想问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晕,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力摇了摇头,看到白煜的眼神,心里猛地一痛,便彻底晕过去了。 那个眼神,分明是一种不屑的笑。 再次睁眼,沐霜城眼前坐着一个老妈子。 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慢慢清醒过来,转头看看左右,发现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坐在床上。 “姑娘,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你被卖到这里,是逃不出去的。”老妈子眼中神色复杂,看着沐霜城,叹了口气。 沐霜城猛地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睁大眼睛问道:“卖?这位大婶,和我一起的那个灰衣人呢?”老妈子又打量了沐霜城一眼,道:“你问他干什么?”沐霜城道:“他还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怎么能走散了呢?” 那女子缓缓站起身,走到前面的桌旁,轻轻抚摸着桌上古筝的琴弦,“姑娘”,她回头道,“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他去了哪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真的不知道吗?” 沐霜城沉默了。 她垂着头,身体姿势因为被绑着有些扭曲,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扭曲。 她就盯着自己那双鞋子,发现鞋子有些旧了,早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起添一双新鞋。 她这般沉默,站在一旁的女人也没有打扰她。 很久,沐霜城抬头问道:“这是哪里?”女人坐下来,道:“杏花楼,青楼。”沐霜城低笑了一声,她道:“帮我解开,我不跑。”女人上前一步,打开了绳结。 沐霜城活动了下手臂,没有再提任何人,只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不一会儿,沐霜城面前摆满了菜肴。老妈子坐在她身边,给沐霜城倒了一杯茶,道:“姑娘既然接受了这个地方,今后有什么打算?”沐霜城低头吃了一口米,“据说青楼的姑娘也要会女工刺绣琴棋书画,我自小没学过什么优雅的东西,接下来学习,估计得花费妈妈不少心思,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老妈子笑了笑,“姑娘肯信我,自然也是我的荣幸,要是姑娘有决心好好学,再加上姑娘这貌美如花的底子,不愁往后的待遇。”她说着,又叫人做几道上好的菜来,沐霜城也只是埋头吃饭,没有多余的话。 后来的半个月,沐霜城就跟着一群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学习音律舞蹈,她本就是练武出身,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学得非常轻松,杏花楼的妈妈也待她十分不错,给她的房间也是楼中极好的那间。 楼里的姑娘几乎都是命苦迫不得已才来的这里,相处起来也没有多复杂,再加上沐霜城为人爽快,做事都有意让着她们,这些女孩都很乐意跟沐霜城待在一起。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个女孩和沐霜城靠在歌楼的栏杆上,望着楼下来往的人群问道,沐霜城穿着一身红裙,妆容素净,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寡淡,她手里把玩着一颗玛瑙,轻笑一声道:“我的救命恩人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女孩满脸惊讶,“既然是救命恩人,为什么又将你卖到这种地方?”沐霜城道:“你觉得很奇怪?”女孩点头,沐霜城道:“好巧,其实我也很奇怪。”女孩更加惊奇,问道:“你既然奇怪,那为什么不想办法问问他?”沐霜城道:“可事实就是如此,我再奇怪,也不会改变是他卖了我的行为。” 她还记得自己晕过去前看到的白煜的笑,就那一个笑,已经说明了一切,再求解释,也是自取其辱。 沐霜城在等待机会,等待逃离这青楼,逃离这事实的机会。 女孩没有再追问,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沐霜城,“妹妹,你能不能讲讲你的故事?”沐霜城看了看手边的沙漏,发现距离练习舞蹈还有不少时间,嘴角一弯,道:“好啊。” 一炷香的功夫后,沐霜城来到了练武房。她身边的女孩唏嘘不已,看着沐霜城挺直的脊背,忽然问道:“妹妹,其实你是喜欢他的?” 沐霜城的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向问话的女孩,“为什么这么说?”“直觉。”女孩拿起扇子,眼中满是同情,“可是你喜欢的人却是个人渣,先表现得欣赏你珍惜你,然后又狠心卖掉你抛弃你,这简直是世上最能诛人心的事情!” 沐霜城的心随着一句“诛人心”痛了一下,然后开始感到自己保持的很久的镇定有了坍塌的迹象。 这所谓一片冰心,被人当成了玩弄的东西。 世上哪有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时过境迁,冰心腐烂,玉壶化为齑粉,不过一场笑话。 她真的很想去找白煜当面问清楚,为什么要做这样诛心的事。 曾经那些杀了自己血亲的大汉,被自己想尽办法尽数杀光,她以为那就是恨。 可如果是白煜做的这些对不住自己的事,自己是否还能如同曾经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地去杀了他? 且不说白煜是修行中人比自己厉害数倍,就算他只是一个白面书生,沐霜城扪心自问着,她舍得下手吗? 原来恨也有很多种,有的可以快意恣肆地结束,有的会成为杀人的沼泽。 又过了几天,杏花楼请来一个教魅惑术的女人。 沐霜城站在前排,看见青楼的妈妈带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来到了练舞室内。她观察着那个女子,发现她并不年轻,可是一举一动都有着万种风情,就连呼吸都散发着一种柔和姣好的意味,仿佛每动一下,都有着别出心裁又却又显得自然而然的设计。 那个女子叫做丽娘。 丽娘在杏花楼待了三天,教了姑娘们很多,从站姿开始,到如何上轿,讲解得细致入微。沐霜城没料到做女子要注意的东西会那么多,同时也生出一种自己不配做姑娘的想法。但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丽娘随口延伸的一句。 “凡人有魅惑术,修真界有蛊术,会了蛊术,基本可以处处无敌。” 蛊术,沐霜城将其在心里过了不知多少遍,不知道对上白煜,会不会也是无敌。 忍不忍心杀是一回事,但有没有方法与之匹敌,沐霜城算是找到了一根撑下去的救命稻草。 又过了很久,沐霜城找到了一个逃出去的机会。那就是自己的竞价之日,杏花楼的妈妈会忙着应付客人,那时候,自己坐在房中,没有人会来盯着她,从三楼的窗户逃出去,那路线都已经被自己烂熟于心。 如果不是忌惮杏花楼众多的打手,她早就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晚,沐霜城还是穿着一身红裙,臂上挽着红色的薄纱,大家都说自己适合红色,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现还真是。楼下的喧闹声传到房中,沐霜城听到竞价开始,便火速跑到窗边,提起裙角,就要施展轻功。 她所在的位置很隐蔽,恰好可以看到楼下的竞价台,沐霜城看到上面的价钱竟涨到了三千金,冷笑一声,就要踩上屋檐。 可是造化弄人,那繁冗的裙角勾在了窗户上。 沐霜城便用力地扯,耳畔不时传来喊价,最后有人喊了五千金,便被定下来了。沐霜城终于扯开被勾住的裙子,心中好奇,瞅了眼这要花五千金的冤大头是谁。 这一看,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竟是白煜。 他身穿灰袍,笑着坐在桌边,本是如同春风一般的公子风度,可沐霜城看着他的笑,恶心到了极致。 她觉得自己忍不了这奇耻大辱。 本来踩在瓦片上的脚慢慢收了回去,沐霜城又跳回房间,准备闹个鱼死网破。 不一会儿,杏花楼妈妈的声音传来,带着白煜来到了屋子。 白煜直接推开门,一个人走进来,又慢慢关上了门。他心情仿佛很不错,慢慢走到了沐霜城的身边。 “霜城,见到我你高兴吗?”他笑着问,沐霜城冷笑一声,没有答话。白煜却也不恼,又道:“你不理我也无所谓,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自我眼中犹如蝼蚁,不用我的仙术,区区五千金就能买了你。我又何愁没地方找更多的倾城佳人呢?你也太高看你自己。” 说罢,他俯下身,慢慢靠近沐霜城。 却听一阵破风声,一道剑光刺向自己,白煜没料到一个凡人竟敢如此,躲得狼狈,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沐霜城手中拿着练武舞用的剑,将剑尖指向地面,冷笑着看白煜的样子,道:“要是你是个凡人,区区一把长剑,就可以取了你的狗命。” 白煜怒极,阴恻恻笑道:“我见你是个女子才留手,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我便不用仙力与你打一场,教你做人。”语罢便五指成勾,朝着沐霜城瓷白的颈子抓去,沐霜城丝毫不慌,拿着长剑就是一撩,白煜迅速缩回手,没想到这姑娘的武功竟是这般好,心中暗悔,又是一掌拍出,却被剑光逼了回来。 几个回合后,白煜摔倒地上,被沐霜城用剑架上了脖子。 沐霜城道:“见你之前对我有恩,我就留”话没说完,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在肩膀一掌,沐霜城没料到白煜竟会无耻到出尔反尔,拿修真术法攻击自己,还没开口,自己腰间又受到重创,白煜笑着站起来,“我亲爱的霜城啊,你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吗?”说罢祭出仙剑,对着沐霜城的身躯就是一下,然后两下,三下处处避开要害,处处溅起血花 等杏花楼的妈妈闻声赶来,白煜已经在她开门前离开,留下重伤倒在血泊中的沐霜城和一张纸条,惊得杏花楼鸡飞狗跳。 纸条上写着:“有我在,你永远逃不出杏花楼,你就烂在这里。” 沐霜城还活着,但就像是死了。 她捧着自己熬的药汤,一言不发。 那天以后,杏花楼怕搞出人命不好,请郎中吊住了她的命,然后让自己搬出了华丽的房间,来到了脏乱的柴房,曾经与自己关系很好的姑娘们个个避开她,没有上前主动谈话的任何一个人。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拆房的角落扔着一面蒙了灰的镜子,沐霜城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然没有了几分生气,憔悴不堪,她冷笑一声,挪了挪满是伤痕的身体,捡起了一片破碎的瓦片。 等正午来送窝头的人打开房门,才发现沐霜城已经死去多时,除了满地的血,最惹眼的就是墙上的血诗。 墙上写着:“宁将情赋花与月,不留世人半寸心。” 段沉璧拿过楚秋篱手里的一块桂花糕吃了,问道:“所以柴房那面镜子其实是焚渊镜,你自杀之后,魂魄进入焚渊镜,发现自己重生了?” 沐霜城点点头,楚秋篱问道:“那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沐霜城看了眼白煜,道:“我死之前对他恨之入骨,重生以后,便一直想着要复仇。”段沉璧点头,“人之常情,但是现在看姑娘,却看不出姑娘对他真的恨之入骨,相反的,你似乎很像让他醒过来。” 沐霜城道:“不是我舍不得他,而是因为我感到体内的雌虫还活着,这就说明雄虫也没死,他也没死,我要让他醒过来,然后亲手杀了他。” 段沉璧和楚秋篱对看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完全不相信。 楚秋篱道:“那么这个蛊,又是怎么回事呢?”沐霜城捏着袖角,道:“我曾听人说,世上最诛心的事,就是对一个人好,然后又践踏这个人。我上辈子那么喜欢他,却被他背叛,所以这辈子我也要让他喜欢上我,然后再狠狠地践踏他。” 段沉璧低声道:“女人真可怕。” 楚秋篱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所以,我给他种了蛊,让他喜欢我,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沐霜城平静地说着,段沉璧忽然眼中一亮,问道:“所以你重生之后就踏上了修行路,当了九炼神祠内门弟子,学习了蛊术?”沐霜城点头,“我重生在亲人都被杀害那日,反正无亲无故了,便上了九炼神祠。”段沉璧道:“姑娘也是有本事,不仅学到了蛊术,还达到了精通的地步。” 沐霜城道:“如果你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只要有了能报仇的一个契机,也会学得很精通的。”段沉璧点头,楚秋篱道:“的确如此。” 段沉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楚秋篱。 楚秋篱问道:“那后来白煜是怎么了,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沐霜城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的确利用情蛊让这辈子的他喜欢上了我,他还说很愿意放弃掌门的位置与我归隐,我便总是带他往危险的地方走,让他为了保护我屡屡受到重创。” 这一次,他受的伤重了些,像是死了。 段沉璧与楚秋篱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但是今日所闻,师徒俩明白了一个道理:“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子。” 真是太恐怖了。 但白煜的确对她有亏欠在先,沐霜城这么做,似乎也合情合理。 段沉璧眼中神色不明,他微微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第61章 剪不断,理还乱 段沉璧站起身来,上前去探白煜的鼻息。 他看着闭着双眼的白煜,示意楚秋篱过来看,问道:“你觉得这个白煜,他跟白霄长老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楚秋篱走过来,详细地将白煜那张脸从额头到下巴瞧了一遍,又想再凑近了仔细看一遍,段沉璧忍无可忍地把他往后一拉,“行了行了,看几遍了都,说说,你觉得如何?” 楚秋篱抱起双臂,“徒弟觉得,这位白煜,真的和白霄长老长得一模一样。”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看向段沉璧,“师尊的意思是说?” 段沉璧摆了摆手,示意楚秋篱别说下去,楚秋篱转头看了神色莫名其妙的沐霜城一眼,嘴角微微抽了抽。 如果真的如同段沉璧所猜测的那样,不知这位沐姑娘,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段沉璧起身道:“姑娘不妨在这客栈住下,我们也是因为有事在这边停留,近几日估计不会动身。接下来的日子,我需要查一些东西,白公子他现在的情况,的确没有明显的生命特征,或许此事另有隐情,待我们弄清楚后,就给姑娘一个答案。” 沐霜城点头,起身将玄冰棺放入白煜体内,谢过段沉璧师徒,带着白煜住进了楚秋篱为她订下的房间。 楚秋篱将她送到屋外,看着沐霜城关上房门,折回来找段沉璧。 累了一天,又听了个曲折的故事,段沉璧似乎有些乏了。他靠在床上,将发冠拿下来,头发随意散着,见楚秋篱走进来,眯着眼睛道:“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半张脸隐在雨过天青色的帐子后,那略微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平添了几分绰约的气氛,他喉咙有些发干,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道:“师尊,如果沐姑娘口中那个想陪自己隐居的人是白霄白长老,而害死她的人是真正的白煜,那这辈子因她而死的白长老,不是冤大了吗?” 段沉璧直接躺了下来,道:“白霄不是个傻子,若是死了,也必定是有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了,我曾在宗衍一事上对他有过猜测,以为他是遭了心魔,却没想到,原来真正的白长老已经暗地里换了人。” 楚秋篱听着段沉璧慵懒的声音,不敢往榻上看,问道:“师尊为什么如此肯定?”段沉璧笑了声,“也是刚刚猜到,但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对了”,他又问道:“你最近晚上一直修炼,我感觉到你步伐更加轻盈,是否修为有所突破?” 楚秋篱看向窗外,脖子扭得有点酸,道:“的确,徒儿已经到了御灵四阶。” 好在段沉璧没躺多久便坐起身来,拿着自己的发冠往屋外走去,“嗯,非常不错。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再说沐霜城之事。为师过去准备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楚秋篱应了一声,悄悄回头去看段沉璧,见自己的师尊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沿着头发看到腰间,越发觉得他的腰劲瘦好看,心跳加速,立刻把头转了过去。 段沉璧走了,楚秋篱却久久坐着没动。 他原以为自己喜欢师尊便是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就好,能和段沉璧待在一起便会心满意足,可是现在发现错了。 他想要接触段沉璧,想要在段沉璧心里更加有分量,而不是只有师徒情分。 他甚至想,如果段沉璧留下来该多好。 楚秋篱苦恼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没头没脑地走了几圈,心情躁动不已,一下子扑在了床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有病,烦躁得没有原因。 他狠狠砸了一下床板,骂自己道:“教你挣那么多银子,花钱也那么大方,两人一间屋子他不好吗?” 他就这样趴在被褥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张床,刚刚被段沉璧躺过! 那个慵懒的身影浮现在楚秋篱脑中,他又蹭地坐了起来,像被火烧了一样跳下了床。 这熟悉的动作让他有回想起曾经在五青门落索居的时候,自己似乎也和段沉璧坐在同一张床上过。 当时段沉璧似乎是逗得自己生了气,低头哄自己,然后 然后楚秋篱就拍开了自己师尊的手,连带着让段沉璧的肩膀滑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好像看见了师尊好看的锁骨。 楚秋篱双手捂脸,觉得自己今晚是睡不成了。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事?” 第二日,楚秋篱带着黑眼圈走出房间,看到段沉璧在走廊拐角处的桌边吃点心。“咦?鸭梨,昨晚不是叫你早点休息吗?怎么还有黑眼圈?”段沉璧把一叠糕点挪过来,看到楚秋篱憔悴的脸,十分不解。 “没什么,就是没睡意。”楚秋篱坐下来,没敢怎么看段沉璧。“你又在想什么?小时候就是这样,心思多得吓人,长大了还是如此。”段沉璧把楚秋篱的脸掰过来,“你在想白长老的事?” 虽然段沉璧只是把他的头掰过来就松了手,可是方才那指腹挨过楚秋篱下颌的地方还留着温热,再看着段沉璧,那点温热逐渐升温,沿着楚秋篱整个脸“烧”起来,不一会儿,段沉璧惊讶地看见自己徒弟的脸憋红了。 “鸭梨?你这是怎么了?”段沉璧睁大了桃花眼,“不会是昨晚又偷偷修习什么术法了?”楚秋篱想躲开段沉璧的视线,飞快站起来结巴道:“没没有的事,我我先回房” 然后他就仓皇逃离了。 段沉璧:“??????” 这都是什么毛病? 封炎推开自己的门,顺便拍了下隔壁的门,大喊道:“懒鸟,起床了!”她心情愉悦地走到段沉璧身边坐下,塞了一口如意酥,问道:“主人你看,我竟然都比阿楚起得早了。” “他早就起了,刚又回了。”段沉璧翻着一本古籍,没有抬头。封炎顺了顺自己的头发,道:“好。主人,你让我注意昨晚那个姐姐的动静,今早很早的时候,我听到她向掌柜的打听卖安神香的地方,然后出去了。” 段沉璧嗯了一声,“她记忆里的悲恸太多,的确是需要安神香的。”封炎道:“那既然这个姐姐出去了,我能不能先到外面玩玩?” 段沉璧抬头道:“老实交待,鸭梨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这么想去潇洒快活?”封炎心虚地转过头,段沉璧皱眉,“转什么头?一个两个的,都不敢直视我,我有那么凶吗?”封炎撇着嘴转过头来,道:“也没有多少银子啦,他说反正银子多,放着也没啥用,让我少来打扰你们就好。” 段沉璧扬起眉毛,“你们?他说的谁?”封炎道:“当然是主人你和阿楚呀,不然还能有谁?”段沉璧收了古籍,“他叫你不要来打扰我们俩?”封炎点头,“嗯,怎么了?” 段沉璧笑了笑,“没什么,你去玩,别惹事。” “谢谢主人!”封炎愉快地直接从二楼栏杆飞了下去,转眼就消失了。 楚秋篱正全身乏力地瘫在床上,听到有人敲门,便爬了起来,门一打开看到段沉璧,心里又是一惊。 “师尊你来了?”楚秋篱侧身让开,显得极其乖巧,段沉璧毫不客气地往他床上一坐,吐槽道:“你这床铺怎么皱巴巴的,看你平时挺体面的。” 楚秋篱:“” 段沉璧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楚秋篱却镇定不了,问道:“师尊过来找我什么事?”段沉璧抬眼看了看楚秋篱,“为师找你就非得有事吗?” 楚秋篱:“” 段沉璧最爱看楚秋篱被问得无话可说的窘迫样,道:“你把封炎打发出去不让她打扰咱们,你是想和为师一起做什么秘密的事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秋篱被问得一激灵,他又结巴道:“没没有的事,我我就是嫌弃封炎话多,所以所以才打发她出去”段沉璧哦了一声,“那你紧张个什么劲?都不敢看为师一眼?” 楚秋篱:“” 他干脆垂下眼,低头不语。 偏生段沉璧是个开朗的脾性,走到楚秋篱身边,弯下腰,去看自己徒弟的脸。 他挨得极近,楚秋篱看到师尊清晰的眉目,往后退了一步。 段沉璧不知道这徒弟是什么毛病,但是楚秋篱的神情,真的是哭笑不得扭曲到了极致。 这种表情就是放在楚秋篱一张俊脸上,也救不了他好看的五官,段沉璧怕逼急了徒弟,便又回到了床上,道:“不玩了,看把鸭梨你紧张的。” 说罢又想起什么,“我知道你在九炼神祠待了好多年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和想法,这的确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什么都告诉我,但如果是危险的事,你一定要与为师商量才对。” 楚秋篱上前一步,“弟子的确在九炼神祠遇到过很多事,但从未想过要可以隐瞒师尊什么,只是有的东西真的无法说出口,还望师尊海涵。” 段沉璧点点头,“理解,谁还没几个秘密呢。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今日来,是找到了从蛊里面施法重现中蛊之人记忆的东西,只要找到你白长老体内的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楚秋篱道:“师尊打算告诉沐姑娘白霄的身份?”段沉璧摇头,“我不会解释什么,旁人说一百遍,不如亲自看一遍有效。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那只还活着的雄虫,或许,它还能帮助我们找到假白霄,也就是真白煜的线索。” 正午的时候,段沉璧和楚秋篱正坐在桌边用餐,听到碎雪一阵扑腾,楚秋篱看见客栈外进来了两个人。 封炎双手搀扶着沐霜城,嘴里叼着一串丸子,因为姿势缘故没法咀嚼,嘴角已经流下了一指长的哈喇子。 段沉璧看不得封炎那丢人样,看向面容憔悴的沐霜城,道:“姑娘这是?”沐霜城走到桌旁坐下,嗓音干涩道:“他一定没死,一定没死,我看见他了!” 楚秋篱皱起眉头,“你是说白煜?”沐霜城连连点头,“是他,我是不会认错他的!可是他却像不认识我一样,任我喊破了音,都发了疯似的逃避我。” 段沉璧冷冷道:“沐姑娘,你当真,不会认错他吗?” 楚秋篱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沐霜城却不明白,她眼中尽是疯狂,“我就说他没有死,看,我真的看见了他!” 段沉璧问了白煜的行踪,直接追了出去。楚秋篱叫封炎照顾好沐霜城,也追到门外,只见一抹白色在远处屋檐一闪就没了踪迹,他没有仙剑无法飞行,便穿过巷子,朝着段沉璧那边掠去。 正午人很多,挤在街道上,楚秋篱不小心跟丢了段沉璧,心想急也没用,便慢下脚步,注意起四周来。 身边是各种各样的小店,卖什么的都有,一股股香料味萦绕在他鼻尖,楚秋篱干脆闭了嗅觉,刚揉了揉鼻子,就听到一声喷嚏。 楚秋篱笑着回头,心想这香果真够味,却看见了揉鼻子的苏景。 “苏景大哥?”楚秋篱朝他走去,苏景也看到了楚秋篱,笑道:“阿弥陀佛,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这是也来江南游历吗?”楚秋篱跟他并排走着,好奇地问道。苏景穿着月牙白的僧袍,叫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他道:“听说江南名僧众多,我来碰碰运气,找个同道中人聊聊禅机,不想先遇到了楚施主。” 楚秋篱笑道:“我可没有那么高的悟性,自九炼神祠一别,都没再听你讲过经,现在又变俗了。” 苏景哈哈一笑,忽然想到什么,正色道:“我离开九炼神祠后,遇见了你的秦师兄。” 楚秋篱一愣,问道:“秦师兄怎么样?没见他回五青门,那宗衍呢?”苏景道:“你秦师兄说那日混战之际,他与宗衍落了崖,宗衍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后来他在其身边不眠不休照顾了整整十天,宗衍才醒过来。” 楚秋篱没想到他们竟然差点死掉,不免后怕。苏景又道:“当时秦关对我说,打算与宗衍浪迹天涯,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和宗衍一起回来。” “他们不会想念亲朋吗?”苏景问道,楚秋篱看向远方,“或许,他们是想要脱离亲朋给他们的枷锁,自由一段日子。” 苏景不解,“为何楚施主会说亲人给他们枷锁?贫僧自幼就是和尚,没有感受过有亲人是什么滋味,却难道,那人人口中温暖的亲情也会是枷锁吗?” 楚秋篱道:“其实我认为,枷锁不一定就是要在人脖子上勒出血印的存在,有时候,想要保护亲人却能力不足会成为人的枷锁,心中清高无比的亲人做了不道义的事也会是人精神的枷锁,这些禁锢有的疼痛,有的无力,有的委屈,却都能让人痛苦,即使再聪明的人,也难以逃脱。” 苏景思索了半天,觉得有道理,道:“人生处处是禅机,楚施主,你虽不是出家人,却也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是贫僧的良友。” 二人就这样聊着,一直走回了楚秋篱一行人住的客栈。 沐霜城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苏景还没喝几口茶,就看见一个谪仙一样的白衣人拽着一个灰袍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楚秋篱说了句“鸭梨困住他”,便一脚将灰衣人踹到了地上。 楚秋篱立刻画出一个阵法,将那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男人锁在了原地。 “师尊,路上可还顺利?”楚秋篱立刻给段沉璧倒了杯茶,苏景看那人淡淡接过了茶,坐在了自己身边。 “这位就是楚施主的师尊?果然如你所说,是个令人惊艳的人物。”段沉璧听这和尚说话顺耳,对苏景道:“我家鸭梨就这么夸我的,他还说了什么?一并告诉我如何?” 苏景没想到楚秋篱这外表冰山似的师尊竟然很是平易近人,笑道:“楚施主还曾说过,想师尊想到睡不着觉。” 段沉璧若是有尾巴,此刻都要得瑟地翘到天上去了。 楚秋篱黑着脸,上楼去叫沐霜城。 他头一次觉得这和尚很可恨。 第62章 真相 楚秋篱以为沐霜城看到白煜会是惊讶的。 毕竟她屋子里躺着一位,同时楼下又被困着一位。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可是沐霜城看到被阵法锁住的白煜,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装死?你为什么要弄一具假的尸体来骗我?” 白煜看着这个疯了似的女人,倒也不挣扎了,缓缓坐起来,摆正了自己的袍子,他眼眶通红,形容颓败,估计是已经为白霄之死痛彻心扉过了,现在这般样子,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他道:“我寻我弟弟到这里,才发现他已经成了尸体,都是你这个女人害的,不然,白霄他怎么会死?” 沐霜城整个人抖了一下,继而问道:“白霄?白霄不是你哥吗?”白煜气得发抖,“你果然是个疯女人,你天天带去医馆的那个人是白霄,我是白煜,清虚观掌门,白霄的哥哥!” 沐霜城皱起眉头,盯着白煜看了良久,忽然大声道:“你骗我,你是白煜,屋子里的尸体是假的,是假的!你这个骗子,你骗我!” 底下坐着的几个客人瞧见气氛不对,都离去了。 白煜不想跟面前这个女疯子说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楚秋篱见沐霜城情绪激动,道:“沐姑娘,还请你镇定。白煜已经在这里,我们迟早都会知道真相,你看如何?” 沐霜城听到这番话,转过头来。 段沉璧上前一步,对白煜道:“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换到五青门的?宗衍那事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成为‘白霄’了?”白煜瞪了眼段沉璧,没有说话。 段沉璧却蹲下来,道:“让我想想,你们兄弟二人长得如此相像,志向却完全不同,白霄想要远离世俗纵情山水,而你想要修成大能光宗耀祖,所以,在白霄出门游玩的时候,你怕他因此失去当长老的资格,所以偷偷扮成五青门长老白霄,等他游玩回来再暗地里互换回来?” 白煜没想到段沉璧这般直接,却又无法反驳,怒道:“你闭嘴!” 段沉璧呵呵一笑,坐回了座位。 苏景在一旁听得真切,他问楚秋篱:“楚施主,你可否将这局面给贫僧略说一二?”楚秋篱也坐下来,道:“这位姑娘的夫君死了,却认定他没死。你眼前这位是她夫君的双生哥哥,沐姑娘接受不了现实,固执地认为此人是她假死的丈夫。” 苏景愣了片刻,道:“姑娘为何认定自己的夫君没死?”沐霜城道:“我与夫君体内各有雌雄蛊一只,我能感知到雄虫还活着,所以他也一定没有死。”苏景双手合十,“这个简单,我只要用五行之术加上我佛门秘法,就可以探查到地上这位体内有没有中蛊。”楚秋篱一喜道:“那太好了,我们正愁这蛊无从解决,苏景大哥真是帮了大忙!” 苏景笑道:“小事。还请施主解了这阵法,先将人打晕了,我便可以动手。”段沉璧看了眼这一脸平静教人打晕旁人的和尚,笑道:“这个好说,封炎,下来,展示你力量的时候到了!” “来啦!!!”只听一阵愉悦的少女声音传来,苏景看到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孩从二楼一跃而下,风似的旋转到了段沉璧的身边。 “主人,是打他吗?”封炎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指着白煜道。 “让鸭梨先撤了阵法,记住,他一撤,你就往那家伙脸上招呼。” “是!”封炎将长发往后面一甩,捏紧了拳头,做出了随时动手的姿势。 白煜坐在地上后退,一脸惊恐望着这个少女,道:“你不要过来呀!” 楚秋篱用一样的眼神看了眼神色认真的封炎,解开了阵法。白煜还没来得及换个动作,就挨上了封炎风风火火风一拳。 他自从软禁在五青门就有着被陈潇逸打出来的伤,现在又挨了本体是神犀的封炎一拳,瞬间晕了过去。 明明段沉璧一挥手就能解决的事,却要叫封炎来做,楚秋篱看着封炎缺心眼的笑,叹了口气,算了,他们高兴就好。 高兴完了。封炎才想起上前去看清被自己打晕的人长什么样,作为第一个挨自己打的人,必须要记住他的脸。 仔细一看,她惊讶道:“主主主人?这不是白长老吗?!” 楚秋篱:“” 段沉璧笑道:“这是你白长老他哥,怎么样,打得后悔吗?” 封炎一甩长发,“不后悔,来日白长老找我算账,我就说是主人让打的。” 段沉璧:“” 苏景微微笑着,走过来拿出一串佛珠,蹲在白煜身旁念起了咒法。楚秋篱之间一串金色的字从苏景的佛珠上缓缓飘出,然后融入了白煜的眉心。 “楚施主,替我拿一杯茶过来。”苏景闭着眼道。段沉璧看着晕过去的白煜,见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结果楚秋篱手上的茶,递给苏景。 苏景用食指夹出茶杯里的茶叶,然后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一时间那已经泛黄的茶叶如同获得新生,在这和尚的指尖变得嫩绿,再次生长起来。 楚秋篱没想到将佛法和五行之法融合在一起会有这般非凡的效果。他看着苏景将茶叶放在了白煜的眉间,任着它继续生长。 不一会儿,茶叶又渐渐枯萎,苏景皱起眉看着眼前的变化,低声道:“怎会?” 段沉璧神色严肃,问道:“可探查到了什么?” 苏景站起身,道:“这位施主体内没有任何蛊虫存在的迹象。”他看向沐霜城,“所以,地上躺的这位并不是姑娘口中假死的夫君。” 沐霜城失去主心骨般后退了一步。 楚秋篱道:“那苏景大哥,可否再帮忙看看另一个人?”段沉璧接着道:“那人全无生命特征,能否探知其体内有无蛊虫?”苏景道:“可以。” 沐霜城还愣在一边,楚秋篱叫她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真相亟待查明,他思索片刻,对沐霜城道:“得罪了。”便直接带着苏景上了楼。 封炎看着沐霜城僵硬的神情,发现那本来英气无比的漂亮眼睛微微泛了红。 推开门,段沉璧看到那个长相酷似白煜的人静静躺在床上,衣着丝毫不乱,可见被沐霜城照顾得很好。 苏景低声道:“真的是一模一样。” 楚秋篱施法拿出了镇着这具身体的玄冰棺,表示苏景可以了。 苏景再次将佛法与五行之法合并使用,在茶叶又一次枯萎后,他站起身道:“这位施主体内,还是没有蛊虫的痕迹。” 屋里的人都是一惊。 躺在楼下的已经确定是白煜,那这个床上的人肯定是白霄无疑,可为何那在沐霜城口中依旧存活的蛊虫,都不在二人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一个极其惊惧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楚秋篱三两步奔出屋子,发现沐霜城双眼赤红地提着刚醒过来的白煜的领口,将他往楼上拖来,封炎跟在后面迈着小碎步,“姐姐,姐姐,你别激动” 段沉璧道:“姑娘这是?”沐霜城把白煜扔到了屋子里的地上,道:“你既然是他的哥哥,应该可以打开他的空间指环?” 白煜哆哆嗦嗦,但还是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 楚秋篱立刻明白了沐霜城的言外之意,他看向段沉璧,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如此,就劳烦白掌门了。” 白煜几乎是爬着移动到了床上的尸身边,颤抖着取下那苍白手指上的空间指环。 指环微微泛出莹白的光,沐霜城蓦然想起自己刚认识那人的时候,他曾温柔地坐在山洞边,笑着说:“这叫空间指环,可以存放很多东西,里面很大,大到能放一个我进去。” “但是估计你拿不动。” 指环被打开,里面堆着杂乱的古籍和几把剑,而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乌木盒子,还没被打开,沐霜城已经感知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什么。 她哽咽了两声,喉咙里像是塞了世上最苦的黄连。 不顾周围的人,她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楚秋篱上前,将那小小的盒子拿到手中,缓缓打开,除了沐霜城所有的人都看向那盒中,然后都像被刺痛了似的,转开视线。 盒中躺着的,正是那依旧存活着的雄蛊虫。 人生于世上,各有脾性。因为经历的事情不同,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有人执着于爱,有人执着于恨,冷暖自知,在经年的相处里,早已分不清是谁欺骗了谁。 苏景看着蛊虫,首先打破了局面,他道:“我看这蛊虫背上粘了一点红,大胆猜测,应该是这位已经仙逝的人曾经不甚被虫子咬了一口,然后又立刻将虫子逼开了。”段沉璧道:“也就是说这一点红,其实是他的血?”苏景点头,“或许姑娘可以留着它做个念想。” 沐霜城哭声已经停止,她紧紧握着尸身的手,不发一言。 白煜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死去的弟弟,流着泪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乖乖做自己的门派长老不好吗?非要隐居,非要所谓的自由,非要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到如今,只留我一个,你叫我怎么活?” 沐霜城指尖微微一颤,看向白煜,充满了仇恨。 段沉璧收起了蛊虫,转身道:“今日已经不早,大家先散了。沐姑娘也是心神俱疲,如果各位有什么打算,不妨明日细说。这蛊虫危险,我暂为姑娘保留,等姑娘恢复精神,便交还给姑娘。”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楚秋篱继续用阵锁住了白煜,送走房中众人,便又折了回来。 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一个,便剩下了木雕一般的沐霜城和段沉璧。见人都走了,段沉璧道:“沐姑娘,焚渊镜之事非同小可,我只好支开其他人。如今这蛊虫活着,体内还存着他一滴血,假如用魇术,或许可以让你看清自己未知的一些东西,也就是他的记忆,你可愿意?” 沐霜城猛地回头,因为这句话有了力气。 她道:“他的记忆?真的可以吗?”楚秋篱点头,“师尊的魇术可以探知活人记忆,虽然但是他的血居于活虫中,所以也是可行的。” 半个时辰后,木霜晨坐着陷入了沉睡。她还拉着白霄的手,紧紧不放,而魂魄已经通过段沉璧施展的魇术进入了白霄生前的记忆。 楚秋篱和段沉璧没有一同进入记忆,一滴血的力量不够承载三个人,所以他们坐在沐霜城身边,为她护功。 沐霜城只觉得眼前一片云烟模糊不清,静静待了片刻,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对双生子跑在林间,相貌几乎找不出不同,跑在后面的一个小男孩对前面的男孩道:“哥哥,我实在跑不动了,你等等我。” 前面的男孩不耐烦地回头道:“爹娘创立门派,一直因为门派里没有争气的弟子不能被人高看,今早来的客人三番五次不给爹爹台阶下,还笑着说咱们的门派就是个野鸡门派。你看着不气吗?所以门派的希望就只有咱们了,只有你我修为超群,才可以给爹娘争光。这样通过在林间跑步是最基础的炼体,你都觉得苦,你有什么颜面再面对爹娘?!白霄,你也长大了,要懂事!” 白霄睁着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一只鸟从身边飞了出去,羡慕地看了一眼,便又跟上了自己哥哥的步伐。 画面一转,沐霜城又看到了惨烈的一幕。 这时候的白霄和白煜都长成了少年的样子,他们跪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声音断续,“白煜,你是哥哥,今后要管好白霄。咱们受人攻击,发出求救,那些人却嫌弃咱们是小门派不肯派人支援,如今你娘亲死了,我也命不久矣,你们一定要好好修炼,将来为咱们白家争光!” 两个少年含着泪连连点头,终究还是看着父亲死在了眼前。 沐霜城仿佛也成了少年中的一个,因为魂魄重看着记忆,便也跟着受了一回天崩地裂似的痛苦,正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发现画面再次变化了。 这次,白煜和白霄俱是青年的模样。兄弟二人站在山崖旁,看着山川草木,身穿青衣的白霄笑得很柔和,白煜一身灰袍,神色严肃,“白霄,你是我的弟弟,虽不如我勤奋,但是资质很好。如今成为五青门的长老,使我们白家的荣耀。记住,一定要尽职尽责做长老,不要心有旁骛,再想着游山玩水的事情。只有忠于修炼,就是忠于白家,忠于爹娘。不然,你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今天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再偷偷溜出去,我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得极重,白霄听了,便道:“知道了,哥,我尽量不会了。” “尽量?!”白煜皱眉,“你还是死性不改!” 白霄道:“可有时候真的很无聊。”白煜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心疼自己的弟弟,道:“那以后下山,就报我的名字。你我相貌相同,我又独是掌门,旁人也不会说掌门什么。你是长老,上头还有五青门的掌门,行为一定要注意!” 白霄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沐霜城看见青年白霄又温和地笑了,再回头看了眼白煜,才发现,这两个人其实差别很大。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第63章 骗子 后来,白霄下山,遇见了在外采集草药的沐霜城。 沐霜城记得他们在这辈子的相遇,当时自己正在采药,身后窜过一条毒蛇,被白霄一剑挥开。 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沐霜城记得自己激动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真好,又遇到了,可以报仇了! 因为是白霄的记忆,沐霜城能感到白霄的情绪,他走在林中,看到悠闲采药的姑娘,被那种自由自在的画面吸引,便走上前去。 那姑娘身穿一身红裙,像热情的火焰,轻轻哼着小曲儿,清风浮动她的长发,也似乎撩动了白霄的心弦。 却见一条毒蛇慢慢靠近,白霄手起剑落,将危险瞬间排除。 姑娘被剑气惊动,回头看向白霄。 那是一张美丽又英气逼人的脸,白霄不由脸上泛红,与姑娘打了招呼。不由想起一个梦,那个经常出现的梦。 梦里的自己仿佛找不到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一直拉着兄长,求兄长把那个人还给他。 那也是个噩梦,因为梦里兄长对他说,他找的人已经死了。 可现在看到这个姑娘,白霄有了说不出的安全感。 他竟错觉梦里一直找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女子。 与沐霜城聊了几句,白霄发现她也是修行中人。更让他惊喜的是,这位姑娘也有着想要归隐山水自由生活的梦想。 沐霜城重生以后想的全是报仇,她当然知道说起这个,白霄最开心。 那日分别,白霄心里便多了个人。 因为兄长以前的叮嘱,他说自己叫白煜,有个叫白霄的哥哥在五青门。 止水轩到处是荷花,白霄望着这被暖玉护着的花朵,想起哥哥来到五青门做客说的话,“母亲最爱荷花,我用暖玉让它一直开在你的止水轩,可以提醒你白家的耻辱。” 白霄无奈叹气,连花都没心情看下去了。 自己的哥哥,从来都是一个习惯勉强别人的人。 看着自己的徒弟秦关交了朋友,白霄觉得自己教的弟子也长大了,他高兴地下山,去找那个令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这一趟他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和沐霜城一同走过崇山峻岭,看过卉江渔火,品过雨后新茶,听过菱歌泛夜。 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可有一天,沐霜城递给他一杯茶,要他喝下去。 他接过杯子,感知到指尖痛了一下,立刻用灵力镇住咬了他的小虫,见沐霜城期待的眼神,便没有说出来,偷偷收起了小虫。 沐霜城似乎很开心,跑到外面说去给他买糕点吃。 白霄将差点钻入皮肤的小虫放到桌上,神色复杂。趁着沐霜城出门,也悄悄走了出去。 他拜访了一个有名的炼药师故交,询问小虫的来历。 那故交十分惊讶,问白霄哪里来的钟情蛊。白霄笑笑,说是无意获得。 钟情蛊吗?他想让自己喜欢她,至死不渝地喜欢她吗? 白霄没舍得杀掉虫子,小心翼翼将其收进了空间。 沐霜城拎着好吃的来了,白霄高兴地吃了好几个,眼中尽是温柔缱绻。 我爱你,何须钟情蛊那种东西? 几天后,沐霜城说自己需要一种药,远在万里之外,地势险峻,问白霄要不要陪她去。白霄悄悄烧掉了白煜催他回去的第三封信,道了声:“好。” 接到白煜第四封信的时候,白霄在万里之外受了重伤,看到信中全是白煜的指责,他的兄长怕弟弟丢了长老之位,竟然亲自去冒充了。 他无奈笑着,沐霜城端着药走进来,“笑什么呢?”白霄接过药,“没什么,想起了好笑的事情。”沐霜城轻轻锤了下白霄的胸口,眼神嗔怒,白霄望进她的双眼,心想:她是在用魅惑术吗? 她对于他,又何须什么魅惑术? 只说一个走,他就能抛弃所有,死心塌地。 再后来,白霄为了沐霜城屡屡受伤,屡屡受挫,沐霜城都是亲自煎药给他,他看着少女既高兴又隐隐心痛的眼神,心想:如果自己为她受伤才能让沐霜城有安全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自己这一生总被仁孝绑着,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直到终于有一天,白霄和沐霜城准备离开一片蛮荒之地的时候,异象陡生。 千年的藤妖向沐霜城袭去的时候,白霄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可能到了。他一把推开毫不知情的沐霜城,打出一道结界把自己和藤妖困在了一起,任凭结界外的沐霜城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没有回头。 他怕舍不得。 厮杀进行了整整四天,看着藤妖已死,白霄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一生中,太累了,如今终于死得其所。 自己的死可以给爱的人安全感,其实也不错。 到此,所有回忆结束。 沐霜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紧紧握着白霄的手。她看着段沉璧师徒,轻声道:“我喜欢了一个人两辈子,今天,才知道了他的姓名。” 楚秋篱道:“姑娘节哀。” 沐霜城点点头,将脸靠在白霄冰冷的手上,眨眨眼,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干干净净的人,松开了白霄的手。 段沉璧道:“这蛊虫中还留有他的气息,有他对你的一分情分,留着它,也算是最后的一点弥补。” 沐霜城接过蛊虫,道了声谢。 段沉璧和楚秋篱一起走了出来,他们虽不知道沐霜城看到了什么,却大概能猜到其间的部分隐情。楚秋篱拿着焚渊镜,问道:“师尊,沐姑娘为何会把焚渊镜轻易给我们?” 段沉璧道:“因为她不仅看淡了这一生,还看破了重生。直到今日,为师才真的感受到,原来重生的人,也不一定会活得比上一世更潇洒多少。” 楚秋篱没有说话,因为事实如此,沐霜城的这一生,更加悲惨。 第二日,楚秋篱和苏景帮沐霜城埋葬了白霄的尸身,苏景亲自去见了沐霜城,两人一直聊到了正午,才走出屋子。 苏景对楚秋篱道:“虫子寿命短,贫僧昨夜想了个办法将其体内的那分灵识转移在了一颗种子里,以后沐姑娘在何处定居,就能够将种子种在自己的屋子旁,和有灵识的树相伴一生。” 楚秋篱道:“苏景大哥真的有心了。” 沐霜城微微打起精神,拜别了客栈的所有人,临走前,她对白煜道:“我永远恨你,因为你欠他的,也欠我的。” 白煜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晚上的时候,段沉璧叫楚秋篱带上白煜,回五青门交待。可是楚秋篱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白煜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 他头颅骨尽数碎裂,是自戕而死,看得出来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一掌。 白家终是绝了后。 谢青山去了哪里已经不重要,这件事到了如今,算是完全结束了。 苏景轻轻抚着碎雪的羽毛,对楚秋篱道:“贫僧这趟收获不小,觉得曾经有些想不通的东西有了答案。打算继续南下,下次见面,也不知是怎样的场景。”楚秋篱道:“苏景大哥曾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既然有缘法,定会再见的。”苏景笑着放开了碎雪,见它飞到了段沉璧的肩头,道:“楚施主的鸟儿也喜欢你的师尊,真是随了主人了。” 这一个喜欢也就是喜欢靠近的意思,奈何楚秋篱暗戳戳的有其他心思,这么一听,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仿佛那点想法被人察觉了似的,一下子告到了正主面前。 他偷偷斜着眼看段沉璧,听到自己的师尊笑道:“你说得对,这鸟的确黏人。”楚秋篱松了口气,却又听到段沉璧补了一句,“或许是因为它也知道我一样喜欢我徒儿。” 辞别苏景,师徒二人带着封炎与碎雪踏上了回程。 “师尊,你明明知道用魇术就可以通过白煜找到谢青山的行踪,为何一直没有动手?”楚秋篱坐在马车上赶车,对着车里面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段沉璧笑着问,却不等楚秋篱回答,自顾自道:“不注重细节善后的做事风格,可是很危险的。” 车里安静了半晌,碎雪忽然道:“因为长老知道陈掌门不想再为难谢青山,即使将人带到五青门里,所有的事情也无法得到解决,或许会更糟。” 段沉璧轻笑了一声,“鸭梨啊,你这碎雪可真是长了颗玲珑心啊,啧啧。”然后嫌弃地道:“封炎,你看看人家!” 无辜被点名的封炎:“” 马车里传出段沉璧一阵轻松的笑。 车又走了好长一段,楚秋篱道:“其实我觉得,谢青山他并不坏。”段沉璧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楚秋篱道:“他与白煜临时联手逃出五青门,最后却没有想办法将旧伤在身的白煜灭口,有可能是不懂细节善后,但也可能是不忍心杀人以除后患。” 段沉璧想了想,道:“谁知道呢?或许真的就如你所说,那这样的话,也不枉掌门疼他一场。” 谢青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最后谁也不知道。但是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再纠结的。 人的一生中,不就是见过很多人,然后再也没有了这些人的消息吗? 沐霜城走在山间,这是她与白霄曾经来过的地方。准确来说,是白霄前世与她来过的地方。 那个山洞已经被雨水冲垮,白霄坐在山洞跟她讲修真界的温柔笑脸仿佛犹在眼前,她的心中像是在被刀剐,疼得近乎窒息。 这座山还是一样的山,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人。 沐霜城怀里揣着那颗包含了白霄血液的种子,就像是风雪中的一团火,温暖着她早已厌世的心。 沉浸在回忆里久久不能自拔,天上阴云渐布,直到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沐霜城才发觉下起了雨。向周围看,那个山洞早已坍塌,二十步之外是一棵大树,可以避雨。 她的衣衫已经湿透,鞋子也浸了大半,刚迈出一步,便打滑摔了下来。 只怪这沐霜城命不好,一摔就崴了脚。 剧痛钻心,沐霜城只好慢慢坐着往树边挪,满身沾染污泥,冷得她不停颤抖。大雨打在身上,打落了她怀中的种子,沐霜城立刻去捞,却发现种子沾土即入,片刻间,长出一个嫩芽来。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嫩芽儿瞬息之间长成树苗,然后渐渐粗壮,抽出枝条,不一会儿,就地长成了一个枝叶繁茂的大树,将沐霜城身边的大雨尽数挡开,没叫她再受这风雨侵袭的苦。 就算只是一滴血,一颗种子,在最后的最后,也都是温柔地护着她的。 至于那个坍塌的山洞被改造成了一方小院,院中长着一棵四季常青的大树,路过的行人总会看到有个姑娘坐在树下喝茶,都成了后话。 段沉璧跳下马车,看着又下起的毛毛细雨,走进客栈。 卉江周围多雨,虽是冬天,却没见过有几场雪。楚秋篱让封炎带着碎雪先进去,自己打理好东西,托小二将马车安置好,才上了楼。 到了现在,离月镜、诛昔镜、焚渊镜已经到了自己师徒手中,楚秋篱不是很确定轮回镜是否早就被段沉璧藏了起来。这几日他想尽办法旁敲侧击,段沉璧都很轻松地用其他话揭过重点,这让楚秋篱越发地不安起来。 段沉璧逃避回答问题,说明轮回镜十有八九是在他手上的。 桌上摆着各种菜肴,有龙井虾仁、狮子头、水晶肴蹄、白灼菜心封炎看得食指大动,奈何段沉璧没有拿筷子,她不好意思先自个儿开吃。 楚秋篱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些菜了,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龙井虾仁呢。”段沉璧看了眼楚秋篱,将龙井虾仁的盘子往楚秋篱处移了移,道:“那就多吃些。”楚秋篱笑道:“你们也是,五青门的菜比较单一,一年四季也就几个花样换来换去,再说下山历练的机会也少,这趟任务既然已经完成,就一定要玩得尽兴,吃得尽兴才好。” 段沉璧终于伸出筷子,夹了口龙井虾仁放到碗中。 封炎立刻开始了狼吞虎咽,她吃得不亦乐乎,看得旁边正在优雅地啜饮泉水的碎雪鸟脸扭曲。 段沉璧忽然道:“鸭梨,你说你小时候生活在卉江以南,那为什么后来又落到了戏班里?”楚秋篱一愣,前世自己拜师的时候是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长串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段沉璧是知道的。而这辈子,自己知道段沉璧的为人,既然阴差阳错地收了徒弟,是不会出尔反尔不认的,所以他并没有多解释。原以为段沉璧是自己的徒弟觉得进入了修真界就没有意义再追究过去,没想到今日,他竟然问了出来。 楚秋篱道:“说来话长,咱们先吃饭,等吃完饭,我会给师尊慢慢讲。” 段沉璧点头,又道:“我曾经送你的‘方寸’,可还带在身边?”楚秋篱点头,“弟子一直带着。” 段沉璧眸光微沉,道:“那便好。” 不知为什么,楚秋篱总觉得这几日的段沉璧有些不一样。他的师尊向来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可是就在白霄之事解决后上路开始,他便不苟言笑,言语间透露出几分严肃来。 说实话,楚秋篱不太习惯段沉璧这个样子。在他看来,段沉璧就应该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从不会被俗事牵连的。 就连上辈子段沉璧被修真界追杀的时候,自己的师尊都从来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和段沉璧逃亡的时候,自己的师尊自己的师尊怎么样?他们是怎么度过那段逃亡生活的?为什么现在想不起来? 不对,为什么自己对当初的某段记忆有些模糊? 这么一想,楚秋篱开始略微焦躁,但他将自己克制得喜怒不形于色,不想让周围人觉察自己的不对劲。 “鸭梨”,段沉璧没有发现自己的徒弟有些发呆,他问道:“你喜欢吃辣的,这整桌菜都没个辣味,怎么不点几个?” 楚秋篱的思绪被这一声问了回来,他刚想开口回答,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爱吃辣的?段沉璧怎么知道自己爱吃辣的?! 在五青门的时候,段沉璧曾在自己突破剔骨境的时候做过一次麻辣菜锅,可是在那之前,自己从未说过自己喜欢吃辣! 记忆再次追溯到前世,段沉璧带着楚秋篱过生日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我以为你来自江南,是忌辣,没想到你也喜欢吃辣。这点跟为师一样,每次跟你们掌门、白长老下山,他们点的菜都是一溜儿的甜,为师一个人面前都是红色,总是格格不入。这下好了,以后不跟他们一起了。” 他心中的念头杂乱不堪,一时间忘了回答段沉璧,愣了一会,他忽然站起来道:“我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马车上了,我去拿。”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段沉璧:“???” 楚秋篱也是会把东西忘在车上的人吗? 楚秋篱跑出客栈外很远很远,直到筋疲力尽,才靠在一面墙上,大口喘气。 按照段沉璧前世的话来看,再结合自己对段沉璧的了解,师尊性格虽然开朗无比,但却是一个很为人着想的人。这一世,他知道自己是江南人,也从未问过自己能不能吃辣,喜不喜欢吃辣之类的问题,却在做菜的时候,很了解自己徒弟似的把菜做成了辣味,顺手地就像是早已习惯了和徒弟一起吃辣一样 再回想起一些事情,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为什么师尊前世不让自己过早修习魇术,今生却让自己一入门就学? 为什么前世师尊没有顺从五青门的占卜让自己去九炼神祠,而这辈子却放手了? 为什么师尊知道自己在帮秦关退亲那次,也想顺手从药罐中找到恢复秦弦落体貌的解药? 为什么师尊那么随性的人,却总不让已经将外形隐藏得很好的封炎四处玩耍? 自己前世没有学到魇术,血仇未报;自己前世没有去九炼神祠,违背卦象的预示早年成殇;秦弦落前世因为体貌遇上负心人,无法颠覆命运无奈自戕;封炎前世四处玩闹,被有心人捉去炼了药 笑霁仙师,师尊,段沉璧难道你,也是重生的吗? 第64章 方寸 楚秋篱努力去回忆前世与段沉璧逃亡的日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前世段沉璧将轮回镜放到自己怀中以后,去了哪里? 他依然记得自己死前没有看到师尊最后一眼的遗憾。但如果,其实自己死后,段沉璧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呢? 九炼神祠与枯蓬的那一战,那个神似师尊身影的白色影子,真的是师尊吗?还有自己梦里面,水中的倒影是段沉璧,其实是有着某种含义的呢? 那这段总也想不起来的记忆,是否也和段沉璧有关? 楚秋篱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懂段沉璧。 “小友,咱们又见面了。”一个带笑的声音飘过来,楚秋篱猛地睁开眼,看到了那个危险的人物--乌涂。 这辈子他没见过乌涂,可是上辈子的楚秋篱不止见过他,还差点死在乌涂的手下。 那人说又见面了,意思绝对不简单。 楚秋篱心里努力将自己显得镇定,他道:“公子是什么人?我从不认识公子,你认错人了?”乌涂哈哈大笑,慢慢走过来,长长的黑袍子拖在身后,“公子?小友,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公子呢。不过比起叫我殿下,我可是更喜欢听你叫我公子呢。” 楚秋篱:“!!!” 他二话不说,直接抛出一张符咒,欲将乌涂困在原地,同时召唤出地吸,专门对着乌涂攻击,然后转身就跑。 段沉璧感知到自己的心脏隐隐跳动,放出神识在这客栈扫了一圈,没发现楚秋篱的气息,立刻站起身对封炎与碎雪道:“你们快躲到我的空间中来。”说罢将银子往桌上一放,见封炎与碎雪已经隐没在了指环中,他直接祭出淬冰,向客栈外追去。 楚秋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是往客栈跑。上辈子乌涂追杀了自己师徒那么多年,如果段沉璧与他正面对上,也讨不了好。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要想办法避开乌涂的追踪,脚尖一点,飞上了房檐。 “你跑什么?没想到重活一世,你的修为上进竟然如此之快。怪不得段沉璧这么珍惜你呢。如果你是我的徒弟,我也觉得自己收了一个宝。” 楚秋篱躲在一片屋脊后,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摆脱了乌涂,却听到他在身后慢慢地说起了话。 一瞬间,楚秋篱的后背生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立刻动用五行之法,让脚下的青苔飞速生长起来,转眼间,青苔竟长成了大树一样的高度,诡异地在房顶上随风摆动,它们形成了一个阵法,将乌涂的脚下围了起来,乌涂没想到楚秋篱的反应如此之快,却也好奇新鲜青苔也能被催动长得这么高,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停下来开始细细打量这大树一样的青苔。 楚秋篱可没有他的闲情逸致,立刻转头就跑。段沉璧前世对自己说过,乌涂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物,更贴切一点,就像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楚秋篱也曾领教过这个人的疯狂,他有次追杀段沉璧,本来就要得手,看到周围有春笋,便自顾自挖了一些甩袖而去,说是舍不得辜负这美味。 可又有一次,乌涂正在喝茶,觉得茶味淡了点,就直接当场挖了茶摊摊主的心,要不是段沉璧和自己及时赶到,摊主的老婆也会跟着毙命 楚秋篱一口气奔出三十里外,直接到了一座高大的雪山下。 自己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服,真的是躲到哪里都很明显,楚秋篱发誓,这次他要是能活着走出去,以后就换换穿衣风格。 “我劝你别跑了, 你前世就没有逃开你的命,现在苦苦挣扎,是想干什么呢?”乌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楚秋篱深吸一口气,竟直接坐在地上,道:“行啊,我不逃了。” 乌涂笑着也坐在地上,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你这命来得不容易,真的不要了吗?”楚秋篱道:“我也就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乌涂唏嘘不已,“你师尊知道可是会伤心的。”楚秋篱听着话里有话,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乌涂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你自可以去问问你师尊的心疼不疼。” 楚秋篱眼皮一跳,乌涂却又道:“不过没机会了。上辈子失算让他和你一起死了,这辈子我偏要让你们分开死,到时候把你的尸身丢在段沉璧身边,看他还能不能有力气再跟我叫板。” 楚秋篱听到什么他和自己一起死了的话,心中奇怪,刚想开口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想得可真美,只是这世上的一切,怎可能都随了你的想法?真是可笑!” 楚秋篱回头,便对上了自己师尊的身影。 雪山下风大,段沉璧身上的白衣随风而舞猎猎作响,他的神情严肃到了极致,楚秋篱甚至可以感受到段沉璧体内散发出来的杀气。 自己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就算是上一世很多次被乌涂追杀到穷途末路,他都没有露出过如此明显的杀机。而现在,段沉璧眼神阴沉,嘴唇紧抿,虽面容紧绷,却还是好看得很。他手上的淬冰已经发出了嗡嗡的剑鸣声,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 乌涂奇道:“你竟然已经到解庸五阶了?” 楚秋篱也睁大眼看向段沉璧,就这么短的时间,自己的师尊,修为竟然已经超越了五青门的掌门陈潇逸?! 什么时候的事? 修真界百岁就能破壁解庸上升悟渊的,似乎,没有前人 “到哪里到什么阶段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你打败,不是吗?”段沉璧冷笑,“不然留着你过年吗?” 乌涂嘴角一勾,“你这张嘴,真的讨厌极了。好久没见,越发地快了。不过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思,死了,可就说不出话了。” 段沉璧嗤笑了一声,举起剑来。乌涂道:“别笑,你打不过我的。” 段沉璧不再说话,对着乌涂就是一挥。 剑风如同能够撕裂苍穹一样的闪电,瞬间把平整的土地划出千里长百里深的沟壑来。乌涂没想到段沉璧的一剑便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轻飘飘从空中落下来,瞳孔微缩,笑道:“这是你的全力一击吗?” 楚秋篱直到现在还能感到大地深处的震颤,眼角抽了抽。 没想到段沉璧使用杀招的时候,会这么恐怖 “非也,这只是我试试手罢了。好多年没有跟人动过手了,这把剑用起来还怕生疏。不过刚刚试了一下,发现还是挺好用的。”段沉璧将剑横在身前,用手轻轻摸了摸剑身。 然后下一刻,他手中的剑便在瞬息之间化成数以千万计的光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朝着乌涂削去。 假如清风有实体,大概也会被这剑光绞得七零八落。 乌涂不知该往哪里躲,拼尽全力去抵挡,先震碎了前边的几把光剑,却终于力竭,淹没在了剑雨之中。 从动手到现在,段沉璧其实只出了两招。 但是这两招,招招为了杀,很有效率。没有任何花架子的铺垫,没有任何无用的攻击,目的就只有一个,快点给我死。 “快将‘方寸’拿出来。“段沉璧回头对惊呆了的楚秋篱道,楚秋篱这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立刻打开空间,拿出了方寸。 刺向乌涂的剑雨倏地在前方炸开,段沉璧立刻将神识打入方寸,一把将楚秋篱往开始放大的方寸中推去。 奈何楚秋篱被段沉璧坑过一世,在段沉璧推楚秋篱的时候,楚秋篱猛地用四肢缠住段沉璧,带着他一起向方寸里落去。 在完全进入方寸的前一刻,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看到本该被扎成刺猬的乌涂全身完好无损,浑身没有一处伤口,正在朝他们走来。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刚刚,乌涂其实已经“死”了一次。 方寸在将两人容纳进去之后便消散了,乌涂恨恨地在原地找了许久,却愣是没有再找到一丝痕迹。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低声道:“好久,没有被人杀死过了” 方寸之中,是一片混沌。 楚秋篱想起了自己在闲风阁被魇灵影响做的那个梦,当时也是这样,混沌迷离,什么都看不清。 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段沉璧怀中,而段沉璧没有醒过来,还在沉沉昏迷着。 楚秋篱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酸楚不已。 师尊,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你为了我伤害过你的元神吗?那可是修行者的命门啊。 还有方才,那分明想把自己推入方寸却要只身赴死似的眼神,是认真的吗? 假如段沉璧死了,楚秋篱一定不会独活。 他会用一切代价杀了乌涂,然后死在段沉璧的棺材里。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热。差点,就差一点,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人了。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炽热,段沉璧被生生看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楚秋篱带着血丝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自己。 “鸭梨?你要做什么?”段沉璧很吃惊,他看不懂这眼神,只好直接问。楚秋篱开口,嗓音沙哑,“师尊,其实你不仅知道我是重生的,连你自己,也是重生的,对吗?”段沉璧转了转眼珠,摸着鼻子道:“额乌涂告诉你的?”楚秋篱不依不饶,“你就说是还是不是?”段沉璧顿了片刻,才道:“是。” 楚秋篱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段沉璧见不得楚秋篱这样,道:“乌涂那个混账东西,专干这种烂事。”楚秋篱却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不,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段沉璧:“” “不过他的确让我去问你一件事。”楚秋篱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心里又是一跳,便听楚秋篱问道:“为了让我重生,你对你的元神做了什么?”段沉璧摆手,“他说什么你也信啊?”楚秋篱垂下头,“我宁愿不信。可是在九炼神祠遇险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身影。” 段沉璧:“” 楚秋篱继续道:“我在古籍上看到过,仙器认主只认一个,但如果主人愿意将元神分给其他人,仙器也会将被分了元神的人视作主人。所以”,楚秋篱哽咽道:“当时你只有一面轮回镜,自己一个人不愿独活,又怕我的魂魄无法顺利通过轮回镜重生,便将一缕元神分给我,带着我骗过了轮回镜,一起重生到了现在,对吗?” 段沉璧沉默不语。 乖乖,还真的猜得一丝不错 自己这徒弟不修仙,只当个查案的,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楚秋篱道:“我心中藏着一个秘密,本来不打算告诉师尊,可是方才差点与师尊生死相隔的时候,心里后悔了。” 段沉璧看向楚秋篱。 楚秋篱道:“你知道吗?前世我死的时候,也是后悔的。后悔没有再多看你一眼,也后悔没有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但是现在,我才约莫回味过来,为什么自己连那一眼都会贪恋。” 段沉璧隐约觉得自己会听到一句不得了的话。 “因为我喜欢你,师尊。” 混沌笼罩之下,周围是一片虚无。楚秋篱的话格外清晰,他说得十分肯定,态度也异常坚决,双眼紧紧盯着段沉璧,等着他的答案。 段沉璧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前世的时候,自己和楚秋篱待在一起所经历的一件小事。 当时自己和楚秋篱逃出五青门,本来打算一口气逃出千里之外,却没想到中途路上楚秋篱劳累过度,灵力阻塞。 段沉璧不想让楚秋篱跟着勉强,便偷偷带着自己的徒弟藏到了沉星门的后山山洞里。那山洞藏着沉星门的经卷,所以一般弟子都不会轻易进入,反倒给了这师徒避难的一隅。 楚秋篱额头上尽是汗,几缕头发粘在脸上,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极了。段沉璧用袖子擦着他的汗,一边运起功帮楚秋篱打通经络。 “师尊”,楚秋篱神智略微清醒,“你为什么不自己逃了,我跟着你,只是个累赘。”段沉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声音显得很轻快,“把你丢下了,谁伺候为师?” 楚秋篱轻轻笑了笑,道:“以前在闲风阁的时候,我都没有帮你做什么,别说伺候了。倒是师尊你,连日奔波,却还烤兔子肉给我吃。说起来我也真的废物,连饭都不会做,真的是惭愧。” “你要真的惭愧,就快点给我好起来,到时候逃出这个地方,我就什么活都不干,找个地方,让你学着干活,什么种地、洗衣服、做饭、买菜的活通通交给你,为师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喝喝茶,别提多惬意了。” 楚秋篱好像觉得那样的生活也不错,嘴角勾了勾,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时间已经是深夜,这个时候不知为何还有人来。段沉璧将食指竖在嘴边,楚秋篱点点头,二人从石头后面探出头,看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提着灯走了过来。 看她的衣服是沉星门弟子无疑,这弟子走到左侧的书架旁,放下灯,开始认真找寻什么东西。两人缓缓缩回头,靠在石头上,这姑娘修为低微,不会发现二人的气息,等找到东西出去了,两个人也就安全了。 可是不一会儿,山洞外又想起了脚步声。 “师父?”小姑娘开了口,“是您吗?” 没人回答,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段沉璧感觉到来的人修为不算低,不过仍在自己之下,便徒手画了一个阵法,将楚秋篱和自己隐藏其中,又悄悄探出头去。 “小洁,我叫你找的书找到了吗?”那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的确是女弟子的师父,相貌接近中年,长得很普通,但是看向女弟子的眼神十分地叫人不舒服。 段沉璧皱眉,楚秋篱不知什么时候也探出了头,低声问道:“师尊,那个人看小姑娘的眼神,怎么那么不怀好意?” 段沉璧一惊,果然,楚秋篱话还没说完,那个姑娘口中的师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将一缕灵力探了出来。 段沉璧立刻将楚秋篱压在身下,躲过探寻的灵力,顺带把自己师徒的魂力波动降到了最低。 楚秋篱眼睛睁得老大,段沉璧能感受到紧挨着自己胸膛的胸膛里,有一颗心跳动得极快。 这死老头探什么灵力,看把自己徒弟给紧张的。 那人收回灵力,发现自己只是多想,神色不变,走到了自己的徒弟身边。 小姑娘够不到高层的书,道:“师父,底下的书架里都没找到您要找的书,高处的书弟子够不到,等我找个凳子来。”那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光,道:“不用了,小洁,为师来抱着你。” 段沉璧和楚秋篱齐刷刷皱眉望过去。 小洁也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说这样的话,道:“师父这不合适?”男人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来,师父抱着你” 小洁看到自己师父的眼神,忽然一个哆嗦,似乎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后退两步,道:“师父您自重” 男人脸上不悦,“自重?你是我的徒弟,抱一下又怎么了?”说罢步步紧逼,小洁怕得都要哭出来,向右边跑去。 可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弟子怎么能跑得过自己的师父,没跑出几步,便被男人捉住了手腕。 楚秋篱低声骂道:“一个做师父的,竟然对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真是恶心!” 段沉璧心里一颤,低头看到躺在下面的楚秋篱,只看见对方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怒意,他的心沉了一下,感到自己有些窘迫,后知后觉地爬了起来。楚秋篱身上一轻,也跟着坐起来,“我要”话还没说完,段沉璧道:“你歇着,我来。” 他撤去阵法,站起了身。 小洁被动静惊动,竟看到有个谪仙似的白衣男人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因为惊恐到了极点,她不由分说地向段沉璧求救起来,“仙尊,救救我!” 段沉璧手一挥,细密的灵力化为无形利刃,割破了那男人的手臂。 “我当是谁,原来是五青门的叛徒段长老啊。”男人捂住伤口,松开握着的小洁的手腕,眼中满是阴毒的恨意。他笑道:“今日之事你若当作没看见,我可以大度放过你一马,毕竟你已经沦落到举世皆敌的地步,你应该清楚,我要是一喊,立刻便有成百上千,哦不,成千上万的人来杀你,怎么做划算,你看着办?” 段沉璧低笑一声,“那你喊。”小洁瑟瑟发抖,躲到了段沉璧身后。 楚秋篱看到那姑娘小脸煞白,慢慢扶着石头站稳了。 男人没想到段沉璧非常的不识好歹,便要张口。 可下一刻,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了。 他惊恐地看向段沉璧,发现对方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怒意,似染上了凛冬寒雪,冷得吓人。段沉璧道:“我只是封了你的口舌,你若再敢乱动,就是断了你的舌头了。” 男人没想到几乎不出五青门的这位段长老厉害到了如此地步,尽力稳住心神,小腿却发起抖来,“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为难这位姑娘,并发下血咒,我便可以饶了你。”段沉璧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男人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段沉璧解开才能发誓,楚秋篱恢复了些体力,开始想下一步该如何脱身,目光不自主盯着小洁放空起来。 段沉璧也知道男人在手底下做不出什么违抗的举动,便解了男人的封,顺带在整个山洞下了禁制。谁知一解开,那人却对着小洁道:“你若今天不替为师动手,他日就等着死。” 楚秋篱被这话牵回思绪,就在瞬息之间,他便看到那个叫做小洁的女子在手上凝聚灵力,只说了句“对不住了仙尊”,便向着段沉璧后心袭去。 “师尊小心!”楚秋篱脱口而出,段沉璧身影迅如闪电,笑道“放心,为师还没老到打不过一个小丫头。”小洁还没看清,便被段沉璧轻轻往前一推,倒在了地上。 楚秋篱踉跄着走出来,对着小洁道:“我们不管自己的死活出手救你,你却恩将仇报,真是要脸!”小洁默默低下头,假装听不见楚秋篱的话。段沉璧拦住楚秋篱,“别生气,为这事不值得。”楚秋篱道:“可她”段沉璧对着楚秋篱笑,“为师都不生气,你气什么?”楚秋篱看着段沉璧好看的脸,脾气忽然压下去了,低下头喃喃“哦” 段沉璧上前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将二位先定在此处,到时候我们师徒走远,你们才能脱困。之后任何恩怨,还请私下去解决。” 说罢,段沉璧撤去阵法,扶着楚秋篱便要御剑而去。 两人刚踏上淬冰,便听小洁哭道:“二位,求求你们,救救我” 二人都没有回头,段沉璧直接祭起仙剑,开始施咒向外。“二位这一去,我肯定会死在师父手下的”小洁哭道,段沉璧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看向楚秋篱道:“要不救救?” 楚秋篱回头看向低头的姑娘,见对方也挺可怜的,对着段沉璧点点头,“师尊小心。” 段沉璧跳下剑,解开了小洁的禁制,道:“姑娘还是赶快逃” 话还没说完,小洁已经用力将脚边的灯提到了一旁的书架上。 灯芯处的火是沉星门专制的不容易灭的灵火,一粘上书籍,就哗地烧了一片。整个藏书的山洞顿时火光一片,段沉璧发现自己无法扑灭这大火,立刻拉住楚秋篱的手,就要往外逃。小洁大喊,“救命啊,有人闯洞府!” 楚秋篱狠狠咬牙,使出全力打出灵流,擦伤了小洁的后背。看见她一下子疼得跪在了地上,他道:“来日若再碰上你,你可要小心了!” 段沉璧却猛地停了下来。 楚秋篱回过头去看,竟发现山洞外已经赶来了一大群的人。 火很快被沉星门用对应的方法压制住,小洁扶着自己的师父躲在人群后,哭哭啼啼。 沉星门管事的长老姓车,问小洁道:“这两个人来我们沉星门山洞作甚?”小洁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没敢看段沉璧师徒,道:“我正在山洞找书,却不想遇到这两个贼人上前纠缠我,幸好师父来得快,救下我”楚秋篱已经气得没力气讲话,软软靠在段沉璧身上,段沉璧看着小洁一本正经地诬陷自己,道:“请问姑娘是有什么值得傲人的地方,值得我们纠缠你吗?” 小洁:“” 小洁的师父瞪着段沉璧,“谁知道呢?”他握住小洁的手腕,将被勒红的地方展示给众人,“你们看,这就是他们硬拉着小洁留下的证据。” 众人议论纷纷,对段沉璧和楚秋篱投来厌恶的目光。 段沉璧忽然笑了,“诸位,这位姑娘的容貌,都没有我徒弟长得好看呢,我们是吃饱了撑的吗?” 人群中有人道:“真是变态” 楚秋篱忽然道:“对啊,她长得也没有我师尊好看,我怎会对她有兴趣?” 段沉璧没想到自己寡言的徒弟也会冒出这么一句,惊讶地回头看。楚秋篱也正看着自己,眼里仿佛带着一丝笑。 车长老怒极,“段沉璧,我敬你是个修为过人的长老,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无耻之徒,骚扰我门女弟子不说,还当众说这些不知廉耻的话,你们师徒,也真是够变态!” 段沉璧笑道:“我们哪里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做师尊的夸自己徒弟长得好看怎么了?我徒弟说我长得不错又怎么了?你们还没有这样的徒弟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好奇你们沉星门某些人的品德,对救命恩人恩将仇报,难道不够变态吗?” 众人怒极,对着段沉璧就是暴虐的灵流。 这一战楚秋篱没帮上什么忙,段沉璧只记得当时灵流打在身上特别疼,怀里的徒弟神志不清半梦半醒,却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句话。 “师尊假如就这么一起死了,也挺好。” 第65章 缘起一世 后来他们将要被围困杀死的时候,是乌涂救下了段沉璧与楚秋篱。 乌涂的确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救下二人。 段沉璧还记得乌涂救下他们的时候顺便做了件事,就是留在沉星门暗中旁观了小洁师徒最后的结局,并且把一切告诉了段沉璧。 “所以那个小洁最后还是被她师父?”段沉璧嘴角抽搐地问乌涂,乌涂笑着靠在一棵树上道:“对,因为他做一切的时候我就在树上看着。” 楚秋篱直皱眉,“你也看得下去?” 乌涂道:“做完这一切他就把小洁杀了,那血溅得叫一个高,啧啧。”楚秋篱只觉得自己要吐了,段沉璧立刻摆手,“别说了,我徒弟听不下去了。”乌涂依旧笑着道:“你知道最后小洁的死怎么处理了吗?” 段沉璧呵呵,“那肯定是嫁祸到我头上了呗。” 楚秋篱抬起头,看了眼段沉璧。却见段沉璧笑得满是无所谓,倒是豁达。乌涂弯腰看了看段沉璧,“你还猜得挺准。” 楚秋篱:“” 乌涂道:“他们都把你们害成这样了,你不反击?”段沉璧道:“没门。”乌涂捂住心口,“你这样拒绝,真的很伤人啊。”他又蹲下来,“你又不用亲自动手,把轮回镜乖乖交出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 段沉璧不说话。 乌涂道:“要不是我答应过七曜不伤她的徒弟,你早就死在我手上一千次一万次了知道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杀机,楚秋篱手中攥上了符咒,打算跟这个疯子拼了。 乌涂忽然转头对楚秋篱笑了笑,“小子,你别白费力气了,区区符咒伤不了我,只会送你们师徒去黄泉更快一点。” 段沉璧伸手护住楚秋篱,楚秋篱却道:“前辈却也不是轻易反悔承诺的人?” 乌涂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很疯狂,眼泪都要流出来,道:“你很有趣。”说罢忽然将手朝着旁边吃草的小羊一捏,将羊儿生生吸了过来,楚秋篱就看见他伸手那么一掏,就把羊的心脏挖了出来。 “你生吃了这个,我就放过你们这次。”乌涂笑得很温和,那颗心脏还带着血在缓缓跳动,楚秋篱终于没忍住呕了出来。 段沉璧气愤的扶住楚秋篱,瞪着乌涂道:“你能不能马上滚?!” 乌涂又是哈哈大笑,然后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段沉璧还记得当时楚秋篱骂了句什么。 只见徒弟双眼中满是通红,整个人气得发抖,道:“他是个什么品种的变态?!”段沉璧很无语,道:“谁知道呢,不还有人说咱们变态吗?” 楚秋篱道:“夸你好看也是变态的话,那就变态好了,我乐意。” 思绪抽回,段沉璧看向对自己表明了心意后显得十分紧张的楚秋篱。 不知为什么,段沉璧听到这番在世人耳中大逆不道的话,竟没有什么恼怒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路上有一扇门随着这话语被打开了,里面放着的是温暖的炭火和暖身子的茶,只等着自己走过去给他一个归途。 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沉璧只好问道:“你是想和我成为道侣吗?”楚秋篱原本以为会被段沉璧痛斥,却没料到等来这么一个问题,愣住了。 段沉璧觉得楚秋篱的反应很可爱,继续道:“你觉得为师长相如何?”楚秋篱神色诧异,却还是道:“师尊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那之前送给我的一空间金银财宝,原来是披着孝敬壳子的聘礼吗?” 楚秋篱没懂段沉璧的意思。 段沉璧思索片刻,“鸭梨,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那种喜欢,是因为体内有我的元神?”这下楚秋篱明白了,他想了想道:“前世你没给我体内放元神,我就想靠近你。那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今生有了同样的感觉,我才明白是喜欢。所以,不是因为元神的作用。”段沉璧问道:“你真的还记得清前世的所有事吗?我倒也不是故意反驳你,因为我自己知道元神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我会无缘无故想接近你,我便理智地明白是为什么。” 楚秋篱知道自己的记忆有缺失,却不愿再思考这个问题,他道:“不管如何,我就是喜欢你,想一直靠近你。管它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变。” 段沉璧道:“你不怕我不答应你?” 楚秋篱看着段沉璧道:“不怕。反正你也甩不掉我了,我可是你徒弟。”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的俊脸,想到与他共同经历的两世,发现楚秋篱待在他身边,自己是没什么不习惯的。 略微思索片刻,段沉璧道:“试试。” 楚秋篱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抬头看向段沉璧,“什么试试?” 段沉璧眼中蓄满了温柔的笑意,“我说,我们试试做道侣。” 楚秋篱睁大眼睛,身体都僵硬了。 段沉璧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其实段沉璧重活一世,心态沧桑,不想再管什么师徒相恋遭人唾骂的礼义廉耻,他觉得这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喜欢自己,想和自己在一起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不过就是在别人口中换个称谓,不必多做纠结。 不就是喜欢吗?他也挺喜欢自己的徒弟的。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也竟然因为楚秋篱对自己的表白高兴起来,他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跟着本道侣进入方寸!” 楚秋篱宛如沉浸在睡梦中,步伐僵硬地跟上了段沉璧。 幸福来得太快,他有点如在梦中的感觉。 段沉璧走在前面,脚步轻快,“鸭梨,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这关于方寸的秘密也可以告诉你了。你还别说,这东西真的难做,当时乌涂追杀我的时候,我想保全你,就异想天开做了这玩意儿出来,想在这个世界毁灭的时候推你进去,让你好好活下来。别看它小,里面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兽都是有灵性的,我就以造物主的视觉给他们安排了命运,他们会从生到死再到生生生世世都重复同样的一生,一直在方寸中过活。” 楚秋篱还半沉浸在喜悦中,顺口问了一句,“生生世世重复同样的一生?”段沉璧道:“对,不过我怕对于他们太残忍,就擅自取了这里所有生灵的一个情绪。” 楚秋篱好奇,嘴角还挂着微笑,问道:“什么情绪?”段沉璧道:“我将他们的悲哀取掉了。” 的确,人没有悲哀,是挺好的。 楚秋篱心情好,所以想什么都好,他与段沉璧并肩走着,道:“那我们去了方寸,就一直待在里面吗?”段沉璧道:“我们方才待的那个混沌之地,已经将我们的灵魂力量压制到最小。你本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如果你现在在方寸的外面,就会发现咱们已经和方寸里的所有人体型一致了。” 楚秋篱眨眨眼,道:“师尊是说,咱们现在就跟现实里的绣花针那么大?”段沉璧点头,楚秋篱笑道:“我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二人走到方寸的村庄入口,段沉璧停了下来,楚秋篱问道:“怎么不走了?”段沉璧深吸一口气,看向楚秋篱道:“鸭梨,其实方寸里还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你。” 楚秋篱:“嗯?” 段沉璧道:“因为这方寸本就是为你一个人做的,所以为师一旦进入这个世界,就会魂穿其中某个特定的人,失去本体的所有记忆,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除非在一世中看破一切,不然就一直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楚秋篱急道:“就不能用灵力护住自己吗?” 段沉璧道:“进入方寸,你我灵力修为全部被限制,就是实打实的凡人。” 说罢,段沉璧笑道:“也不用这么紧张,你要相信你师尊,不就是做个凡人吗?凭为师的智慧,难道害怕脱不了困?”楚秋篱道:“话虽这么说,可是” “可是什么,鸭梨不要这样瞻前顾后,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太多。如今我们已经被困在这方寸之中,不顺其自然活一生看破红尘是出不去的,你还有大仇未报,乌涂也还活着,我们,只有向前了。” 楚秋篱收回嘴里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一起走向村庄,没有再犹豫。 只听一阵哗啦啦的水响,楚秋篱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池子,他努力去握紧段沉璧的手,可还是被这水慢慢吞没,渐渐失去了意识 “楚秋篱,快走,别睡了,先生要罚咱们抄书了!”一个声音带着焦急,呼唤着楚秋篱的名字。他慢慢睁开眼,发现一个小胖墩拼命摇晃着自己,脸上满是汗珠。 楚秋篱坐起来,他身上盖着被子,窗外阳光正好,自己似乎是睡在一家农舍中,火炉上的茶正漫着苦味。他站起身来,道:“你刚说什么?” 小胖墩道:“我是虎子呀,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先生就要教课了,你再不收拾东西,就要迟到被罚了!”楚秋篱想了想,坐起身来,立刻拿起放在桌旁的一盆清水,简单洗漱一番,就跟着虎子跑了出去。 方寸的村庄内,到处都是干活的农人。楚秋篱洗漱的时候顺带看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的相貌并没有变化,看年龄应是凡人十七八岁的样子。 难不成到了这里变成了个读书人? 他跟着虎子走进一个小院子,发现屋子里已经坐满了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最前面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正要打开书,听见跑步声,眼睛往这边看都没看,直接道:“进来,每天都是你们两个。” 楚秋篱和虎子坐在了最后,老头便开始讲自己的书。 进入方寸之后,只有楚秋篱是真正的完整的人,就连段沉璧也失去了记忆。楚秋篱不知道如何才能从众多的村民中发现哪个才是自己的师尊,心里焦躁,左看右看,都没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倒是被先生发现读书不专注,挨了先生几记眼刀。 中午回家的时候,楚秋篱和虎子谈着村里的事,从对话中,楚秋篱知道了自己是个孤儿,还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孤儿。 前世加上今世,楚秋篱都没有过过贫苦日子,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小小方寸中感受一回别样的人生。 他们走在槐树林间,撞上了一桩强抢民女的不平事。 一个富家少爷背对着楚秋篱,道:“把她给我带走,正好缺个丫鬟。”一群家仆便满脸凶狠地去拽一位落了单的姑娘,虎子看不惯这一切,大声道:“放开她!” 楚秋篱却在看到富家少爷的背影的一瞬间,睁大眼睛。 那位跋扈的少爷慢慢回过头来,没看虎子,却盯住了楚秋篱。 虽然相貌不是段沉璧的相貌,声音不是段沉璧的声音,动作、神态、做事风格都跟段沉璧毫无关系,可楚秋篱就是肯定,这人身上便是段沉璧的魂魄。 段沉璧进入方寸前说过,魂魄进入生灵体内,失去了记忆,除非在这期间顿悟红尘,不然就只能走完所在生灵特定的一生,继续下一轮回的循环。 富家少爷看着面前这个相貌俊逸的读书人,嘴角勾了勾。他道:“算了,这个丫环我不要了”,他指着楚秋篱吩咐家丁,“把他给我绑回去!” 楚秋篱:“??!” 其实这少爷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计划绑那个姑娘计划了近半个月,没想到一见到面前这个读书人,就改了主意。 他就是想把这个人困在自己身边。 楚秋篱的心全放到如何唤醒段沉璧上头去了,完全忘记了挣扎。不一会,就被捆成了粽子。虎子叫姑娘先跑了,皱着眉道:“楚秋篱,我会找人救你的!” 这一声满含愤怒,把楚秋篱从思考中叫了回来,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少爷的脸,想起这人壳子里是段沉璧,他忽然笑道:“不用。” 虎子:“???” 怎么感觉楚秋篱好像还挺高兴? 但虎子立刻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被连累,放心,我会叫来大家救你的!” 楚秋篱内心:唉少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用 可虎子已经挺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少爷名叫何放,看着楚秋篱,笑道:“你是不是也在期盼别人救你?放心,他们不过是口头上英雄,真正能有胆子来我家门前叫嚣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楚秋篱:“” 何放家里的确是奢华无比,楚秋篱被家丁推搡着进入一个屋子,然后被锁在了里面。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听到何放阴阳怪气的一声:“你就先饿着,总有你老实的一天。” 楚秋篱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还不够老实吗??” 这强抢民男的行为,要是被段沉璧知道了,不知道他的脸往哪里搁。 但同时楚秋篱也不得不惊叹段沉璧的手法,他仅凭一人之力,就做出了方寸这样一个世界,不仅生灵如同真正意义上的人,连着这些建筑极其室内摆设,都是丝毫没有敷衍。 楚秋篱抱着经历奇遇的心态,坐在了椅子上。 晚饭的时候,楚秋篱忍不住了,他饿。 毕竟成了凡人,不吃饭真的受不了。他在屋子里四处找吃的,发现什么都没有。又过了一个时辰,楚秋篱准备睡一觉抵抗饥饿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 何放端着一盘子猪蹄,站在房门口。身后的仆从个个低着头,不敢多话。楚秋篱扬了扬眉毛,不知道何放是想做什么。 “给你的,别说我何家养不起一个书生!”何放将猪蹄递给楚秋篱,气呼呼地走了。仆从们不知道自家少爷犯了什么毛病,竟然会亲自来送猪蹄给这个年轻人吃。 楚秋篱接过猪蹄,听到房门又被上了锁。 何放不是段沉璧,只是因为寄住了段沉璧失去记忆的魂魄,所以表现异常。楚秋篱看着猪蹄又不想吃了,坐在窗边,看到弯弯的月牙儿悬在天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乌涂还活着,四面古镜在段沉璧的空间里,只有让这个“何放”被从里面“打破”,才能放出段沉璧神魂,恢复段沉璧的肉身,自己师徒才能找到脱出方寸的办法。 前世的段沉璧就这般信任自己吗?认为自己可以靠方寸活下来,并在某一日超脱这方寸之地吗? 第66章 凡人苦 连着几日,何放都会这样过来送吃的喝的,白日里会把楚秋篱放出来透透气,至于把这人留在身边干什么,他不知道。 说要带人来救自己的虎子再也没有露过面,楚秋篱也没有往心里去,就这样闲散地过了半个月,何放看他老实,不再锁着他了。 有一日,何放忽然来找楚秋篱,要他陪自己去外面打猎。楚秋篱是个文弱书生,没有什么本领能捕捉到猎物,便只是跟在何放身边,当个背景人物。 何家的车队很长,楚秋篱坐在何放的马车里,看着这个娇贵的少爷,不发一言。何放终于受不了他的眼神,道:“看什么看?你这人怎么这样?”楚秋篱眼神很无辜,“您忘了是您把小民抢回来的吗?” 何放:“”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抢来这个人是要做什么? 楚秋篱道:“你,喜欢吃橙子吗?” 何放皱眉:“不喜欢!” 楚秋篱:“你有没有听过五青门?” 何放:“那是什么地方?” 楚秋篱道:“一个修仙门派,很大。” 何放:“修仙又是什么?你怎么胡言乱语?” 楚秋篱:“” 师尊啊师尊,你怎样才能醒过来? 楚秋篱不再说话,心情很复杂。要不是这人壳子里是段沉璧沉睡的魂魄,自己肯定早就没了耐心。 楚秋篱正心烦意乱地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何放觉得不对,率先探出头去,道:“什么情况?”楚秋篱轻轻撩起帘子,只以为是小事,却不想遭了匪。 这些土匪个个人高马大,将马车外的仆从在片刻间抹杀地干干净净,连他们的血都没让溅在马车上。楚秋篱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了前面。 “各位也是想要财”,楚秋篱指着何放道:“他这趟出来只是打猎,没带多少银子,各位行个方便,等我们回去后,必然将银两奉上。”领头的见是个气质温雅的书生说话,笑道:“我们为什么围住你们,你不问问他?” 楚秋篱微微皱眉,回头去看何放,道:“你认识这帮人?”何放嘴角抽搐,“都是群该死的刁民!” 那领头的嗤笑一声,“要不是当初何少爷家逼死我们的家人,我们也不会成为山上的土匪,更别说是什么刁民!” 楚秋篱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 土匪窝里很脏很乱,所以土匪窝里的牢房,便更加不是人待的地方。 那些人见楚秋篱说话客气,以为是被何放威胁的普通人,本不想与他为难,却没想到这小子死活跟了上来,要跟何放在一起。 对于此等甘愿“犯贱”的人,土匪们也是懒得管。 当夜一封勒索信便送到了何家,等到何家的人带着银两来山上赎人的时候,一部分早就埋伏好的土匪打进了何家,杀光了何家留下来的家眷,抢光了剩下的金银。 这些被逼为匪的人恨毒了何家,留下何放的性命,当着他的面杀了来赎他的家人。楚秋篱也被按着跪在何放身边,目睹了这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杀戮。 血溅在楚秋篱脸上的时候,那真实的温热才让楚秋篱明白自己真的是在经历着现实的人生,自己跪着的地是真的,自己面前被杀的人是真的,还有这个也叫做楚秋篱的自己,也是真的。 这并不只是一个段沉璧送他的玩意儿,这是个世界,这是个真正的人间。 他忽然颤抖起来,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难受,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抱歉。 他如果不抱着一个只是玩玩的态度,不是只有等着找到自己的师尊然后逃脱这里的心,一定会设身处地得想想自己与何放被关在土匪窝里,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人因为这件事搭上性命。 他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人,他忍受不了生生看着血肉之躯死在面前的画面,整个人的情绪很激动,却发现跪在自己身边的何放没有动静。 何放就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了土匪的刀下,眼中满是震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哀。 楚秋篱忽然想起段沉璧说过的话,这里的人,没有悲哀。 他忍不住颤着声音问道:“何放,你看着家人死掉,心里不难受吗?”何放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难受”这个词,眼神懵懂地问:“什么是难受?我为什么要难受?” 这眼神刺痛了楚秋篱,他忽然觉得,没有悲哀,竟成了最大的悲哀。 直到死者的血流尽,土匪们才高兴地将何放和楚秋篱放了。楚秋篱知道回去会看到什么,痛恨地看了土匪们一眼,没有说话。 所谓复仇,真的就是把自己变成更加凶狠残暴的刽子手吗? 这些土匪曾经也有家人,他们过着平凡的日子,何家仗势欺人,害死了他们的至亲,然后他们接受不了现实,便成为了打家劫舍的土匪,让别人的不幸填充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委屈,最后再将何家用更加残忍的方式灭门,美其名曰:“有仇必报”。 这仇恨报了之后,他们已经手上粘满了血,回头已经不可能,只好继续做杀人如麻的勾当,再造出一波又一波“有志气”的受害者,让这些受害者在后来的韬光养晦中变成新的一群更加可怕的复仇者,回头灭了他们。 人生代代,留下来的唯有越来越深的仇恨,将数不清鲜活的生命不停抹杀。 可是谁又能轻易放下仇恨呢? 楚秋篱走在何放后面,两人来到了何家。 推开门的时候,楚秋篱回想起了自己逃过一劫,后来回到江南楚家,推开门的那个瞬间。 人人口中的回家是指开门的笑脸,餐桌上的家乡菜,温暖的被窝。 可楚秋篱记忆中的回家,是半人高的草丛,四散的骸骨,无处申张的冤情。 何家没有了一丝活气,楚秋篱想,楚家人当时被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惨烈?刀挥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害怕极了?他们有没有怨恨过呢?有没有想着,那个叫做楚秋篱的孩子还活着,以后会给自己报仇? 何放脸上只是震惊,他的确很震惊,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楚秋篱却已经难受到无法呼吸,他逃命似的跑出满是尸体的院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天后,一个小茅屋中,楚秋篱和何放坐在角落休息。 这是楚秋篱的家,虽然简陋,但好歹是个休息的地方,毕竟谁都不想继续待在那个都是死人的何家,楚秋篱看着何放瘦了一圈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何放,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楚秋篱靠着柱子,眼神放空,没指望何放说出几句有用的话来。 相处几日下来,楚秋篱完完全全把对段沉璧的执念抛开了来看何放,发现对方一无是处,仅仅是个落魄的娇少爷。 果然何放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楚秋篱唉了一声,站起来走出去,道:“你先待着,我去找些吃的来。” 他走在小路上,却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吃的东西。自己身上没有钱,家里的存粮也都光了,沦落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楚秋篱连野兔都没有力气打了。 想着想着,他记起了虎子。 虎子之前看到自己被何放关起来,扬言要救他,终是没有了音讯。楚秋篱心想正好可以以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为借口,讨两碗粥来喝。 路上下起了小雨,楚秋篱用破旧的袖子遮住额头,朝着虎子家跑去。虎子正好做了满满一锅的菜,正往碗里盛。 “虎子,最近可好?能不能将多余的吃的分我一点?”楚秋篱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虎子继续往碗里盛菜,没有抬头。 楚秋篱道:“我要的也不多,就一点点,等有精神了,明儿个就自己挖野菜做,不会长期打扰你们的。” 虎子站直了看向楚秋篱,问道:“你跟着何放混,怎么看得上我家这菜汤?” 楚秋篱闭了嘴。 他看到虎子满脸的鄙夷,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了意义,充其量是自取其辱。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楚秋篱的衣裳已经湿透,他转身就走,冷笑道:“是啊,毕竟说要救我的人他不来,只好跟着何放混了。” “你!”虎子气得咬牙切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秋篱其实跟凡人百姓没怎么打过交道,前世修行连闲风阁都很少下,今生出了五青门也就去了九炼神祠,到卉江也是经常跟着段沉璧走,从来没有为了一万羹汤低眉顺眼过。 九炼神祠标榜的弱肉强食在楚秋篱看来已经是修真界最凉薄的表现,当时自己也在不断修炼,因为辟谷不会饥渴,因为有了一定能力就可以满足衣食住行,因为头脑灵活就可以活下来,可是如今腹中空空,却完全没有了办法。 凡人都说修行难,却原来,这短暂的蜉蝣似的一生,更难。 他会饿,他会疼,他还比这里的生灵多了一丝伤心。 楚秋篱慢慢走在路上,希望大雨可以把自己浇得清醒一些,脚下一个不稳,摔进了泥里。他迅速爬起来,看到衣衫已经脏污不堪。 回到茅屋的时候,发现屋顶被大雨冲塌了。何放就蹲在房子旁边,淋得像一只落汤鸡,看到楚秋篱来,激动地奔向他,示意楚秋篱修理屋顶。 楚秋篱静静看着屋子,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屋顶怎么修 快到晚上的时候,楚秋篱终于琢磨好了一切,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冲下来的茅草放到屋顶,雨势渐渐微弱,看到还缺了一角,便撑了把伞出门去找多余的茅草。 何放跟在楚秋篱身边,道:“你打算去哪里找?”楚秋篱指着前面一个小院,“那里有被闲置的茅草,我看没人管,就拿它了。”两人踮着脚跑到院门前,楚秋篱将伞交给何放,蹲下来捡拾。 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妇人站在门口打着伞,看到何放二人,立刻柳眉倒竖,骂道:“哪里来的蛆?!” 楚秋篱抬头,道:“这位大婶,我们住的茅屋被雨水冲掉了屋顶,缺一些茅草,看你门前的茅草荒置已久,就来捡拾一些。”妇人道:“谁说这是荒置的?我们有用。”楚秋篱道:“那大婶可否借我一些,来日挣了钱,就还给你。” 妇人懒得说话,转身接过木盆,对着楚秋篱就是一盆脏水。 “滚!”她骂道,何放看不下去,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妇人笑道:“你什么?我什么?你不就是那天杀的何家大少爷吗?何家都死光了你不知道吗?现在你可不是什么少爷了,你就是个泥里的爬虫,还有他”,妇人指着楚秋篱,“他就是个想吃软饭却没吃成的狗腿子,现在也跟着摔了跤,早就成了泥腿子” 楚秋篱擦了擦眼睛上的脏水,甩甩头发,他捏紧了拳头,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但是到底不能对着一个妇人发作,便拉住何放道:“走。”何放骂不过妇人,憋得脸色青白,却还是跟着楚秋篱走了。 这一晚,没有吃的,屋漏又逢连夜雨。 楚秋篱睡在浸了雨水的床上,看见何放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思绪万千。 他意识到自己如果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根本不会生存。 第二日,楚秋篱找了个篮子,叫上何放去山里挖野菜。曾经和段沉璧在一起的时候,他教过楚秋篱什么野菜能吃什么不能吃,何放跟着楚秋篱说得做,不一会儿,两人便摘了慢慢一篮子菜。 这至少可以免过一天的挨饿,楚秋篱眼里渐渐有了光,开始对如何进行凡人的生活有了头绪。可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两人回来的时候,齐齐傻了眼。 那件茅草小屋,被烧了。 放火的是一群小孩,他们不小心点燃了这破烂屋子旁废了的茅草,引起了大火。楚秋篱拉住其中一个孩子,寻到他们家去找说法。 那家人絮絮叨叨了好久,过来过去就是孩子不懂事的借口,摆明了不想赔偿。本来说话有点心虚,却在看到等在门外的何放后,对楚秋篱破口大骂。 “原来是何家一伙的狗,我就说,我家孩子真是烧得好!” “活该!” “畜生而已,住什么人住的茅草屋?!” 楚秋篱终于忍耐不住,挥拳打了上去。他虽然已经是修为全无,但武功起码还记着,要不是几天没吃饭气力不足,他定会将在场所有人打到满地找牙。 这些人没想到楚秋篱一个文弱书生还会拳脚功夫,心里暗觉不敌,竟放了狗出来,咬伤了何放。 楚秋篱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这何放被咬了,段沉璧会不会受到影响。 就这么一分神,他的后脑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闷棍。 最后,两个人被打了出来。 这晚菜是有了,可是没有煮菜的锅了。何放蹲在被烧成灰烬的屋子外,他觉得饥饿,却没有办法。楚秋篱直接坐在地上,看着何放平淡的表情,心情低落。 半夜,两个人住在了村子的破庙里。 楚秋篱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到一个锅,又该如何从一无所有开始生活。何放已经睡着了,他心想:毕竟自己四肢健全年纪轻轻,只不过就是人缘差了些,逆境可以改变,当下却没有吃的。“算了”,他自言自语,“明天再厚着脸皮讨一点吃的,总会好起来的。” 第二日,楚秋篱起了个大早。 他看到山间有棵杏树,生在荒草间,像是没有人管的果树,便尝试着爬了上去,摘下两个半青的杏子。再怎么说,这也算是口吃的,能当晚饭用,楚秋篱将它揣进袖子,打算跳下来,手上却是一阵锐痛。 待他看清,心里就是一凉。 那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也不知道这蛇是有毒还是无毒,楚秋篱瞧着手上的伤口,不知如何是好。 还没在树上站稳,他因蛇毒晕了过去 直到黄昏,楚秋篱才幽幽醒转。火焰似的晚霞烧红了西边的天,树叶哗哗作响,他眨眨眼,长舒一口气,才后知后觉一天已经过去了。 估计蛇是有毒的,楚秋篱的整条胳膊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硬撑着站起来,想到何放的躯壳里还有沉睡的师尊,不由加快速度往回赶。 路上遇到一个小孩端着一碗长了毛的坏粥正要往河里倒,楚秋篱跑过去,希望小孩把粥给他。就在自己的手要触碰到碗的时候,一个妇人夺走了碗,将坏粥泼了满地。 “你真的是”楚秋篱愤愤上前一步,神色可以说是愤怒到扭曲,惊得妇人尖叫起来,他却摇摇欲坠,像是脚踩在棉花里一般,眼前的景象开始颠倒,楚秋篱竟感到了死亡的逼近。 不,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真的个个都与何家有仇吗? 假如有仇,是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仇吗? 楚秋篱真的陷入了绝望,他的胸口已经感到了麻木,便不再想着吃的,用尽全力往回走,可是力气不够,便只好往回爬。 何放虚弱无力,睡在干草中。楚秋篱用了最后的力气站着走进去,努力将面部表情表现得自然,道:“你睡啦?” 何放慢慢爬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那些人,有的我都不认识” 楚秋篱道:“没事啊,反正还会有办法。”说完,他觉得心口没有了知觉,道:“今天好累啊,你能给我讲个笑话吗?” 何放看到楚秋篱的确脸色苍白,便认真道:“村头的小王,骑着一头猪,把门牙摔断了” “哈哈哈哈哈”,楚秋篱捧场地笑出来,他笑着笑着,笑出了泪。 “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人生于世,只因为偏见,便要拿命来偿还吗?”楚秋篱脸上表情扭曲,“想来若是我自小在那场屠杀中没有被送走,人人得知楚家还有余孽,这方寸中的一切,便是我的结局?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放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绪,看到楚秋篱眼角的泪水,不知为何觉得他虽笑着,却是不好受的,便拍了拍楚秋篱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楚秋篱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笑。何放好奇,伸出食指蘸了他脸侧一滴泪,置于眼前观察许久,放到嘴里尝了尝。 味道特别淡,是咸的。 片刻后,何放猛地僵住了。 唯一一滴方寸间的伤心泪,晕开了沉睡者周遭肆虐的红尘。 楚秋篱没有觉察到什么,他的心口麻木到了极点,哭着哭着,便慢慢睡了过去。身体没了支撑,便朝着一边倒去,快要撞上地面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 何放的躯体已经如同飞沙湮灭,醒过来的段沉璧将楚秋篱拥在怀中,低声道:“鸭梨,不哭了,没事了。” 第67章 感觉挺好 灵力注入楚秋篱眉心,原来的“楚秋篱”因中蛇毒而死,他不能让真的楚秋篱受到影响。段沉璧作为打造方寸的人,在方寸中尝了一滴泪后,觉醒了心魂。 觉醒心魂之后,竟连灵力都不再被方寸压制。 他以为从这个循环的轮回跳出只是单纯的跳出,却不想在沉睡期间,他的元神进入了一个更加神秘的境地,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练之中,修为得到了突破。 悟渊一阶! 段沉璧不知道这让无数大能陨落的悟渊境界到底有什么,对于之后的路,他也有了几分犹豫。但是他明白无论悟渊境到了哪一阶,自己都要守住心神,万万不能有心魔,否则必死无疑。 楚秋篱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抱着他的段沉璧。 “师尊?!”楚秋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立刻坐起来,用力拥住段沉璧的腰。入目皆是素白的衣服,这个温度,这个灵力波动,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段沉璧拍拍楚秋篱的背,“是我,为师回来了。” 破庙里,到处都是杂乱的干草,菜篮子里的野菜已经蔫得不像话,楚秋篱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绝望,只因为身边多了个段沉璧。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段沉璧看着楚秋篱一身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头发也乱乱的,他醒来后,有着何放的记忆,知道楚秋篱经历了什么,但是想要知道楚秋篱的感受。 楚秋篱道:“惭愧。” 他坐直了身体,道:“如果我一直做我的读书人,不去执意跟着何放,就意味着我还站在一直受何家欺负的百姓一边,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起码活着的机会会有很多。但是因为我对何放做出了跟随的行为,这便使得受过欺负的人和同情弱小的人觉得受到了背叛,所以他们也会把仇恨加在我身上。” 楚秋篱又道:“何家恃强凌弱,遭受弱者嫉恨,在整场弱肉强食中,围观的人会想要变成何家一样有钱有势的人,会惧怕变成被欺凌的人。但是现实中,他们无法轻易摆脱现状变成强者,便暗地里恨上了仿佛拥有一切的何家,等到何放落难时,一切的嫉恨便会成为他们落井下石的借口,尽管有的人在何放眼中,根本就是陌生人。” 段沉璧道:“看来你真的想了很多。”楚秋篱道:“本来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的更脆弱,在别人的偏见下,真的没办法释然。” 段沉璧道:“你知道我在沉睡的时候,去了什么地方吗?”楚秋篱道:“你沉睡的时候,是有意识的?”段沉璧点头,“那个感觉很奇妙,我将其间一缕气息凝入灵力,回来以后,我的修为有所突破。”楚秋篱惊喜道:“师尊突破到了悟渊阶?”段沉璧笑着看向楚秋篱,眨眨眼。 “也就是说,师尊你现在是有修为的?”楚秋篱喜道,“那现在如果我的修为也恢复,就可以跳出方寸了?”段沉璧道:“确是如此,但是要你恢复实力,也是需要费很多功夫。就目前来看,你我情况不同,你是个记忆在身的人,与方寸间的任何生灵都不同,估计还是得打破困境,才有希望拿回所有。” 楚秋篱思索片刻,道:“那师尊可否将我的记忆用魇灵压制?”段沉璧奇道:“为何?” 楚秋篱道:“我心里想着你,没有办法超脱。” 段沉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愣住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楚秋篱在段沉璧高超的魇术下沉睡了过去。他就那样静静地睡着,段沉璧忽然想到了前世死去的楚秋篱躺在自己怀中的一幕,也是如同此刻一般,进入梦乡一样。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楚秋篱的唇边。 因为他是凡人之躯,连着饿了好多天,嘴唇完全干裂,苍白极了,段沉璧缓缓抚上他的唇,将指尖的一点蓝色灵光喂了进去。 “服下它,忘了所有,让你完全变成一个新生的人,你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之前的一切,忘记所有从最初开始。我会在这段时间暗中保护你,直到你醒来。”段沉璧说完这句话,便化作白色的灵光,消失了。 楚秋篱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空荡荡的破庙。 自己依旧衣衫褴褛,可是全然忘记了一切。楚秋篱看见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妇走进破庙,对着神像叩拜后放下蔬果便要离开,就上前问:“请问,这是哪里?” 老妇自然认识他是谁,踮起脚看了下楚秋篱身后,没见何放,问道:“何家那少爷去哪里了?” 楚秋篱皱眉,“何家少爷?是哪个?” 老妇看他神情不像装傻,问道:“他丢下你走了?”楚秋篱挠头,“您说谁?我不知道?请问这是哪里?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老妇看着楚秋篱,眼神带上了怜悯。 一群人对着所谓“罪人”的时候,每个旁观者的怜悯便是毒芽,不该存在。 可是一个人面对“罪人”,怜悯心便是自我都感动的菩萨心肠。 好好一个孩子,就是看何家那少爷可怜才跟着他,被村子里的人处处针对,现在倒好,直接被人丢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大给傻了,这要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破庙里,不会活活给饿死? 老妇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道:“你跟我来。” 楚秋篱便听话地跟着老妇人走了。到了村口,老妇人将大伙叫了来,道:“这个孩子早的时候不辨黑白,跟着何家那恶人,没想到,现在被何家少爷丢下了,今天问他话,答得也是断断续续,估计是打击过头,疯了。我看着他也怪可怜的,只要肯认错,咱们还是给他一个机会。” 提倡者的话正义、慈爱,根本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反驳,好像谁第一个反驳,谁就是正义慈爱的对立面。 于是众人看着楚秋篱迷茫的眼神,窃窃私语,然后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道:“那就给他一个机会,明天给大家种地,如果一个月后表现得不错,就算是原谅他,你们看怎么样?”村民纷纷点头,表示了自己的大度。 于是楚秋篱就不明不白地住在了村子里,白天帮着大家干活,晚上的时候,就给村子里的老人帮忙做饭。一开始的时候,有的人还计较着楚秋篱与何放的事,故意给他使绊子,还在背后诋毁他。楚秋篱不明白这些人对他的恶意在哪里,猜测自己应该是做过不能被轻易原谅的错事,也不反抗。日子久了,楚秋篱也就随他们去了。 后来,他在湖边洗衣服的时候,救下了几个溺水的孩子。其中有个孩子正是对他很有成见的人的心头肉,这事一出,村民们都对楚秋篱改变了态度,也就是这个转折点,楚秋篱完全地被大家接纳了下来。 楚秋篱时常觉得自己没有归宿也没有来路,总是喜欢去破庙里找线索,村里人以为他是被在破庙丢下受的刺激太大,也不阻止他。时间一长,楚秋篱这奇怪的行为也渐渐被大家接受了,他们不再当他是傻子,走在村子里,也会有很多人与他主动打招呼。 转眼几年过去,这日,楚秋篱做完农活,站在一棵槐树下,看见槐花开得正好,摘下一串捏在手里,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望过去,发现是村头的一个姑娘,好像叫细柳。 细柳端着一碗水过来递给楚秋篱,道:“小楚哥,累了,喝口水。”楚秋篱接过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把水喝了。田里几个大汉看过来,都笑了起来,一个性格大大咧咧地喊道:“细柳姑娘,要给就给粥,最好有个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啥的,好早生贵子啊。” 细柳一听,脸上绯红,捂着脸跑开了,楚秋篱拿着碗愣在原地,不知道粥怎么了。 槐树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惊动了树下的楚秋篱。 今日的风这么大的吗?楚秋篱心想。 村里的阿婆知道了细柳姑娘的心思,便答应下来并找了楚秋篱。 楚秋篱一脸震惊,“这怎么能?在下没有娶妻的意思。”老婆婆笑道:“小伙子尽瞎说,哪个男子长大了不娶妻?娶个姑娘,生个孩子,共度一生,老了儿孙满堂,多好。” 楚秋篱摆手,“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事,我”老婆婆道:“莫非你有心上人?”楚秋篱一愣,“这倒不是。”老婆婆道:“那不就行了,你好好考虑,等想好了,大家帮你们办喜事!” 楚秋篱送走老婆婆,站在小院子里久久没有回神。这个院子本来住着一个孤单的老人,楚秋篱常帮他干活,年前老人走了,就把屋子留给了楚秋篱。这夜无风,楚秋篱没有睡意,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在想,自己是不能成亲的。 为何不能成亲,他觉得他仿佛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性格一概不清楚,可是他隐约觉得等的人应该是穿了一身白衣。 楚秋篱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摇头笑了。 细柳姑娘总是喜欢来看楚秋篱,带来的吃的用的也是各种各样,楚秋篱每每都委婉地拒绝,弄得两人都好不尴尬。 终于有一天,细柳受不了他的客套了。 “你就是不喜欢我,对吗?”细柳愤愤问道,楚秋篱挠头,“也不是,就是我在等一个人。”细柳睁大眼睛,“你有心上人?”楚秋篱摇头,“不,我不认识那个人。”细柳心里窝火,“你在等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楚秋篱道:“说起来像假话,可是是真的。我总感觉有一个人,我应该等着,不能草率地成亲。” “你觉得跟我成亲很草率?”细柳终于忍不住气愤,楚秋篱一个头比两个大,不知道怎么解释,肩头却被细柳捶了一拳,然后就看着细柳怒气冲冲地走了。 楚秋篱:“” 第二日楚秋篱还睡着,被敲门声超醒过来。他披着衣服走到门口,一开门竟看到将近一半的村民堵在门口。 邻居的大婶道:“唉,你不知道啊,细柳姑娘因为被你多次拒绝,昨晚气得上吊了!”楚秋篱睁大眼睛,“什么?!”大婶道:“不过发现得及时,救下来了。”楚秋篱松了口气,一个大爷又说,“可是她说如果你不娶了她,她还会寻死。” 楚秋篱:“” 一个大汉道:“你怎么能那么自私呢?多好的一个姑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看看,现在把人家逼得要死要活的,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楚秋篱:“我没逼她” “行了行了”,村长打断楚秋篱的话,“郎才女貌,我看这亲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咱们办个酒席热闹热闹,这事就成了。”说罢,他转身问道:“大伙觉得怎么样?”众人都叫好,楚秋篱知道这细柳家和村长走得近,他这样做事肯定是偏向细柳,还未等楚秋篱开口拒绝,人们就散了。 晚上的时候,楚秋篱听说村长好好走在路上,平地摔了个脸朝地,把腿给摔断了。 他提着一坛酒去找村长,想要认真解释,退了婚事。敲开村长家的门,村长已经睡下了,招待楚秋篱的是村长的夫人。 “大婶,我真的对细柳姑娘无意。”楚秋篱道,“一切真的是误会,我想让大家不要再管这件事。” 村长夫人撇撇嘴,“你的意思,是喜欢其她人,是哪个狐狸精,比得过细柳姑娘吗?还是你嫌弃村长多管闲事了?” 楚秋篱不知道狐狸精是啥,皱眉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就回去好好准备,下个月迎娶细柳姑娘。” 楚秋篱:“” 他想,好呀,既然人话听不进去,那他就逃婚。 不过他面上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很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好。” 回去的时候,他听到村里柳树下有人在讲故事。 “那狐狸精长得叫一个花容月貌,直把书生的魂都要勾了去”讲故事的人表情夸张,楚秋篱凑过去问道:“什么是狐狸精?”讲故事的被一打岔,有点不耐烦,“就是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妖精,比寻常人要美千万倍的那种。”说罢,他继续讲起来,“狐狸精就往书生身边一靠,道:“今夜花好月圆” 楚秋篱觉得没劲,转身回了。 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顺利地逃婚,楚秋篱坐在院中彻底没了睡意。他摸着下巴,又开始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去,发现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院中草木被一阵风浮动,楚秋篱将衣裳往身上披了披,便听到一声冷笑。 “还说什么喜欢我,转眼就要跟人家姑娘成亲,你可真是有本事。”楚秋篱不知怎的,竟然从这语气中听出一丝怨气来,“谁?”他问道,但是并没有惧意,因为他觉得这声音没有恶意,而且,有点好听。 下一刻,一个白衣人凭空走了出来。 楚秋篱只见这白衣人眼如桃花,剑眉薄唇,微微带着怒意看他。这眼神无故使得楚秋篱的心微微一跳,他继续去看对方,见那人身材清瘦,宽肩窄腰,素白的衣服在风中晃动,不像凡尘中人。 “你是狐狸精?” 楚秋篱无辜地眨着眼,看着面前的人。 段沉璧顾不上发怒,眼睛睁大,“你说我是什么?!” 楚秋篱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村里讲故事的人,他说狐狸精就是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妖精,比寻常人要美千万倍的那种。” 段沉璧一听乐了,“你是说,我很好看?”楚秋篱点头,段沉璧又问:“怎么个好看法?”楚秋篱道:“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不,更好看的狐狸精了。” 段沉璧道:“我和那个叫细柳的比,怎样?” 楚秋篱诚实道:“你更好看。” 段沉璧顾不得矜持,刮了下楚秋篱的鼻梁,道:“算你眼光高。” 楚秋篱道:“你认识我?”段沉璧挑眉,“你为什么这么问?”楚秋篱道:“我觉得你很熟悉。”段沉璧坐在楚秋篱身边,“可是我不认识你。”楚秋篱道:“你再仔细想想,我觉得应该认识。”段沉璧笑道:“我就是个狐狸精,今天第一次见到你。” 楚秋篱:“那你为什么找我?”段沉璧觉得好笑,俯身下去捏住楚秋篱的下巴与他对视。 两人呼吸相缠,暧昧至极。 “你觉得深更半夜,有个狐狸精来找你,会是干什么?”楚秋篱愣愣地看着段沉璧,“干什么?” 段沉璧:“” 这家伙怎么这么木讷? 他咳了一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楚秋篱:“不知道啊。” 段沉璧觉得这样的楚秋篱也挺有趣,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看我要干什么。”说完扣住楚秋篱的后脑,将唇凑了上去。 楚秋篱挣动起来,段沉璧又用左臂弯箍住了他。 直到楚秋篱快要窒息的时候,段沉璧才放开他,道:“听说你下个月就要娶妻?”楚秋篱喘着气,眼睛都憋得有点红,道:“不娶了。”段沉璧道:“怎么又不娶了?”楚秋篱瞪了他一眼,“本来就没想娶,打算逃婚的。” 段沉璧:“” 他看着楚秋篱平静了下来,道:“你打算怎么逃?”楚秋篱道:“我不逃了。”段沉璧表示不解,楚秋篱道:“明儿我就告诉村里人,我被一个狐狸精迷了心窍,我不成亲了!” 段沉璧:“???” 楚秋篱道:“我觉得,刚才那个感觉,还挺好的。” 这货一本正经撩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吗?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领口不整的样子,觉得竟然有些欲罢不能,又将楚秋篱拉进怀里,吻了上去。 “感觉好,那就那来一次。” 第68章 不归路 第二日,楚秋篱起了个大早,又去了村长家。 村长知道楚秋篱的来意,一见人便开口道:“这事情已经定了,你不要再说其他。”楚秋篱道:“我来,是想给村长变个法术。”村长一头雾水,道:“什么玩意儿?”楚秋篱道:“昨夜,我遇到了一个狐狸精” 村长直听得嘴角抽搐,什么狐狸精遇到楚秋篱,给了他灵丹妙药,他通通都不信,等楚秋篱说完,村长直接想赶人出去了。 楚秋篱道:“您先别急,这药我拿着,您的腿不是正好受伤了吗?试试看呢?您肯定就信了。” 村长半信半疑,看着楚秋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那瓷瓶还没打开,满屋子已经溢满了槐花香。楚秋篱将一点药汁涂到了村长腿上,转眼间,村长便免了疼痛,下了地。 他震惊地看着楚秋篱,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楚秋篱点头,“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我被他迷了心窍,我喜欢上了他,我不能再娶细柳姑娘为妻了。” 村长半信半疑。 楚秋篱道:“我之所以将这个灵药用在您身上,就是想让您信我,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因为他不想被很多人看见,我只好用这个方法证明了。所以现在,就麻烦您告诉村里人,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成亲。” 村长有些犹豫。 楚秋篱将剩下的药交给村长,道:“这药送你,希望你能帮到我。” 村长望着小瓷瓶,终于点了头。 当夜,村长的夫人就和村长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村长夫人拿着药去了镇上卖,村长对村里人公布了楚秋篱有心上人的事,但没有说他的心上人是什么人。 灵丹妙药自然卖了好价钱,村长得到了不少钱,又置办了些家具,买了块田,好不快活。但是日子一久,钱花完了,就又想着新的钱财了。 楚秋篱自从那夜再也没有见过段沉璧,他每晚都会坐在院子里期待段沉璧的突然出现,到那时问一句,“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可是等的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段沉璧就坐在楚秋篱身边,看着他盖着一件衣服在藤椅上静静地睡着。因为凡人一世,楚秋篱整个人显得很脆弱,段沉璧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徒弟,一直守到月上中天。 楚秋篱梦中似乎看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下,那件衣服便滑了下来。段沉璧捡起衣服就要给他重新盖上,楚秋篱睁开了眼。 除非段沉璧自己现身,否则楚秋篱看不见他,所以睁开眼的楚秋篱看见的,便是衣服自己飘了起来,然后盖到了自己身上。 “是不是你?你来了?”楚秋篱满是欣喜,他对着空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段沉璧没有回答。 本来这是楚秋篱自己要走完的一生,然后等待他开悟的时机就好,可是一听见楚秋篱答应村长要成亲之后,自己有点看不下去了。 贸然出来见楚秋篱已经是一时冲动,他不能再出现打乱楚秋篱的生活了。 楚秋篱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一声回答。 半晌,他从沉默中回过神来,问道:“你还在吗?能不能听我一句话?我想要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我只是想要问一下,你叫做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楚秋篱以为他走了,没有再对着空气说半个字。段沉璧就站在楚秋篱面前,跟着他在院子里待了一整晚。 第二日,楚秋篱去田里干活,看到一个老先生坐在树底下喝茶。以前听到那位先生会些算命的东西,楚秋篱本来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但想起昨夜之事,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他将兜里不多的几枚铜板给了先生,说要算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 老先生摸着胡须,嘴里念叨了好一阵子,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看着楚秋篱迫切的目光,道:“年轻人,你这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楚秋篱问道:“什么叫做不归路?” 老先生道:“天机不可泄露。” 楚秋篱:“” 中午回去的时候,村长在院子外等着楚秋篱。“小楚,我找你有一件事,你看能不能商量一下?”楚秋篱客气道,“请里面坐。”村长乐呵呵地跟了进去,坐下来,道:“你之前给我的灵丹妙药,的确有用。结果最近我觉得自己的腿旧伤复发,就想着,能不能再叫你那狐仙心上人,给我一些药?而且药是越多越好,因为保不准哪天我的腿伤又复发了呢?” 楚秋篱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如果他能被我随叫随来,我倒是心满意足了。” 村长一愣,“此话怎讲?”楚秋篱道:“实不相瞒,我在见了他一面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村长皱起眉,“小楚,你要不情愿送药便直说,说这么多当借口,未免也太生分。” 楚秋篱急道:“真的不是,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村长冷笑,“没想到啊,楚秋篱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转眼忘了自己的恩人,我真是错看了你!” 段沉璧就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村长和楚秋篱,什么旧伤复发,那可是五青门的灵药,用在凡人腿上,别说腿伤了,就是没了腿,都能再长出一条新的腿来,这村长摆明了就是想利用楚秋篱占便宜,靠着灵药发家致富。他看得手痒痒,只想给这贪财的老东西一耳光,可是自己毕竟是局外人,无法掺和其中,便只能看着。 楚秋篱解释几遍村长也不信,他站起身来,“既然您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那您请回。”说罢再也不理村长,去院子里劈柴了。 村长恨恨咬牙,骂道:“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第二日,楚秋篱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村长来了。他牵着一条体型巨大的狼狗,对着楚秋篱打招呼。楚秋篱看见他的笑就觉得不舒服,简单打了两句就要走,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风。 他一回头,就被大狗扑到了地里,那狗凶残至极,对着楚秋篱的小腿就是一口。段沉璧本来在旁边的槐树下坐着,没想到那村长竟然放狗来咬楚秋篱,他刚想去搀扶楚秋篱,却想到了自己不应该再掺和其中,便花了十二分的力气试图往下忍,村长站在一边,看着楚秋篱在狗爪子下挣扎,道:“哎呀呀,这如何是好,它太凶了我也没有办法,这”楚秋篱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村长故意为之,在挣扎中摸到了田边的镰刀,对着狗头就是一下。 顿时,狼狗的血溅了楚秋篱满脸,他心里愤怒到了极点,狼狗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可是他还是用力在狗身上补着刀。 这一幕被段沉璧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这辈子待在闲风阁,透过那张符咒看到的楚秋篱。 当时的楚秋篱还是扮着花旦的模样,目光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少年都要锃亮。他就挥着刀,在那头妖兽身上不停地回刺,一点都不留情。 多少年过去,做了凡人的他虽然没了修为没了武功没了记忆,可那种到死都不后退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段沉璧再也忍不住,一道灵流挥出,将狼狗击成了碎末。 这还不能解气,他又隔空甩了村长一个耳光,只听一声惨叫,村长被甩到了一边的树上,两条腿齐齐断了。 楚秋篱睁大眼睛,欣喜道:“你来了?!”段沉璧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见村长大声道:“就是现在!快!道长快捉了它!” 楚秋篱心里一惊,看到树后竟窜出来个道士,他下意识地就感到这道士不怀好意,立刻大声道:“你快跑!”村长不顾腿痛笑得狰狞,“来不及了!就知道你受伤了那狐狸精不会坐着不管,我早就请来了这位大师,等它一出来,就收了它!” 段沉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一切。 这区区道士算个什么,他段沉璧要是愿意,能做整个修真界的道士头子。 他冷笑一声,就直直走到了那道士面前,想看他怎么收了自己。 其实这被村长请来的道士是个处处坑蒙拐骗的混子,他只听得村长说有个狐妖需要收,便一早做好了准备,等来了村子里一番唱跳,再拿出藏在布袋里的死狐狸。 可是段沉璧这一番动作,再看看村长被摔断了腿的惨样,道士心里一阵恶寒。 自己纵横江湖到处行骗,别真的遇到了个厉害角色啊。他心里默念这狐仙大人千万别计较,边颤巍巍拿出木剑,对着某处舞了起来。 段沉璧简直要笑了。 道士舞完了一段,又开始唱了起来,段沉璧走到楚秋篱身边蹲下,从空间拿出一瓶药,将它丢到了楚秋篱怀中。 楚秋篱心头一颤:他竟然还没有逃走? 眼看着道士的唱跳到了最后,楚秋篱疯狂地喊起来:“我叫你走,让你走你明白吗?我可讨厌你了!不是你我就不会被狗咬!都是你害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滚开好吗?!”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朝左边喊个不停,自己坐在右边很是无奈。 “着!”道士一声大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将准备好的死狐狸抖了出来,道:“此妖已除,被我用仙术绞杀,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大笑,高兴地爬了过来,“道长帮我看看,它身上的灵丹妙药呢?”那道士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只管演完捉妖的戏,收了钱就好,怎么还有个什么药。但是气场上不能输,他往那里一站,摆出个仙风道骨的姿势,道:“你别太贪心,我替你除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想着它的什么药,那会遭天谴的。妖的东西你都敢觊觎,活得不耐烦了吗?” 村长被这么一训,心里有鬼,便只好赔笑道:“是是是,道长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除了就好,除了就好” 这边村长在各种碎嘴,楚秋篱却完全懵了。 他看到那只白狐就静静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血,完全没有了气息。“你为什么不逃?”楚秋篱流着泪,他匍匐着过去将死狐抱在怀中,“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不是说了最讨厌你了吗?我一点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啊!”楚秋篱紧紧抱着它,眼角的泪不住往下流,他的声音哽咽到了极致,将是活吞了烙铁一般,全不似人的声音,围观的村民看到他眼角淌着一种奇怪的东西,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个楚秋篱,他也是个怪物!你快看他的眼角,那是什么!他是什么精?既然能招来狐狸精,肯定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道士也看到了楚秋篱的眼泪,心里对未知的东西犯怵,趁着在大家叫他来除了楚秋篱之前,便逃之夭夭了。 楚秋篱抱着狐狸哭得天昏地暗,对周围的谩骂置若罔闻。 “杀了他!” “不能留着他!” “他就是个祸患!早就该杀!” “那时候跟着何放,就能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何放都要抛弃他!” 这便是不归路吗? 楚秋篱闭上眼,却没有松开怀中的狐狸一分一毫。 段沉璧沉默地看着伤心的楚秋篱,无声地问道:“只见了我一面,你就这样喜欢我吗?你就这么死心眼吗?” 他嫌弃周围的人声嘈杂,便召来一阵大风,围观的人本已经惊恐到了极点,见这风来得毫无预兆,第一反应就是楚秋篱搞了鬼,纷纷四散而逃。 大风没有刮到楚秋篱身上,全部打着旋儿到了别处。可是楚秋篱却已没有去注意的精力了。 他眼中没了光彩,如同枯木。 或许这世间大多的至悲至喜,都是无声的。 从那一日起,楚秋篱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他走到的地方都没有人敢接近,他住的院子,几乎成了人们口中的鬼宅。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熬好了一碗野菜粥,正坐在院子里喝。 自从楚秋篱埋了那只倒霉的狐狸后,便日日如行尸走肉。这个样子实在是沧桑极了,段沉璧捂着脸叹气,“唉,鸭梨啊,都是我害了你。等你从这里面跳出来了,为师怎么赔偿你都好,我可真是害惨了你啊” 人们都说楚秋篱疯了。 楚秋篱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至少这夜他蹲在村长院外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观察村长的生活起居已经很多天了,每到半夜的时候,村长都有起夜的习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啼,楚秋篱就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终于,院门响了声,村长出来了。他睡眼朦胧,随便挂了衣服撑着拐杖就出来,被夜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些。自从上次摔断腿被治好后,他就落下了毛病,走路不再利索。楚秋篱摸出怀里的刀,缓缓站了起来。 村长听到有动静,猛地朝这边看过来,楚秋篱直直站在面前。 “啊!”村长还没喊出声,就被楚秋篱的手狠狠捂住了嘴,他面无表情地道:“您老的腿怎么样了?”村长抖如筛糠,当场就尿了裤子。 楚秋篱一把将他丢在地上,“敢出声喊,我的刀就越快。” 村长不知所措,看着楚秋篱的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汗毛倒竖,又被夜风一激,他竟生生被吓死了。 楚秋篱踢了踢僵硬的村长,冷哼了一声。 第二天,村长门前发出了一声老妪的哀嚎。 一个人被活活吓死的消息很快在村中传开,大家窃窃私语,都把怀疑对象指向了某人,那便是楚秋篱。 为了降服这个怪物,他们花了重金又将当初除了狐妖的道士请了来。那道士约莫是到处行骗练肥了胆,这次来,他直接拿了火油。 “你们所说的姓楚的人,他是那狐狸精的同党,也是个千年狐狸。但是他妖法太高,我不好直接下手,只能等他晚上睡了之后,用火加上秘制符咒,烧他个措手不及。” 是夜,月朗星稀。 道士带着几个年轻人,蹲在了楚秋篱院子下的篱笆处。 等赚下这笔钱,道士心里算了算,就可以买一个房子,以后不再奔波了。不管这里面住的是不是人,都没有关系了,谁让人人希望他死呢? 就这么想着,他点燃了早已倒好的火油。 火势瞬息之间便蔓延到了院中,然后整个屋子都开始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道士笑得很开心。 忽听身后一阵尖叫,他惊恐地回头,发现此刻本应该睡在屋里的楚秋篱,竟站在自己背后。 “道长,好久不见,我很是想你啊。”楚秋篱冷笑着,不顾逃窜的其他人,一把撕住道长的领口,将他往火堆里拖去。 段沉璧看着这疯魔般的楚秋篱,手指微微蜷缩。 道长被扔到了火势最深处,很快就滚成了一个火球,他凄厉地叫着喊着,却没有人敢过来,当着楚秋篱的面救他。 大火烧了一夜,波及了附近的几家人,他们都怕楚秋篱在大火中逃生,故意切断了水源,却没想害了自己。 楚秋篱却愣在原地,因为他听到了那道士死前喊出的一句话,“那狐妖没死,死的是假的,放过我” “你,还活着吗?”楚秋篱痴痴地问。 可是没人回答。 第69章 魇缠 村子里有个怪物,威力无穷,磨牙吮血,杀人不眨眼。 时间过去太久,他的名字几乎被人遗忘,可是关于他的血腥故事依旧在流传。 每次楚秋篱一出门,势必会让遇见他的人群鸡飞狗跳,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了那些人一眼。 直到他将近三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老和尚。那和尚医术高超,自称是外头来的高僧。见村里人总对某处讳莫如深,便主动提出帮他们解决问题。 “那位被你们说成妖物的施主,真的是个人。只不过是因为与你们有些许不同,你们就容忍不得他,将他逼上了绝路。”和尚捻动这手里的佛珠,慢慢说道。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相信。 但是谁都不好对一个高僧提出对立意见,几番推搡,一个年轻人作为代表走了出来,道:“那这件事情如何解决,大师可有办法?” 和尚掐指算了算,“贫僧可以渡他,但是你们今后不可再有伤害那位施主的念头,明白吗?”众人一听可以解决,立刻点头。 楚秋篱再一次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前站了个和尚。那老和尚须发皆白,笑得很慈祥,手里拎着一篮子橙子,作为给楚秋篱的见面礼。 这是多年来楚秋篱见过的唯一一个敢与自己接近的人。他嗓音沙哑,“你是?”老和尚将篮子往楚秋篱怀里一推,不客气地进了院子,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知道如何教你走完人生路。” 楚秋篱道:“我走的是不归路,你如何知道怎么走完它?” 和尚反问,“你如何知道只有你走的就是不归路,而其他人的就不是?” 楚秋篱垂着眼想了想,“此话怎讲?” 和尚坐在藤椅上,道:“人人自出生那日起,走的路便都是不归路,无论选择如何,终归逃不过人生八苦。” 楚秋篱陷入沉思。 老和尚不客气地拿起楚秋篱的杯子,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说来也怪,楚秋篱听到这番话后,闭塞许久的脑子又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从他自破庙醒过来后的记忆如同全部被倒出来一般,一些淡漠的细节忽然鲜活。 他看向老和尚,问道:“也就是说,如今刻骨的伤痛,不一定在选择另一条路后就能回避?”老和尚点头,“孺子可教。”楚秋篱道:“容我想想。”和尚笑了一声,“你随意。” 太阳慢慢爬上中天,老和尚看向楚秋篱的脸,发现那本来记忆中满是少年气息的面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鸭梨啊鸭梨,我只有这样帮你了。” 段沉璧记得自己也曾经用这个老和尚的样子帮助过一个小孩。那是自己在五青门里待着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想回去江南看看,为了不惊动旁人,他声称闭关,实则偷偷跑了出去。走在江南的小桥流水间,他将自己幻化成一个老和尚的模样,一点都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好不自在。也就是那个时候,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哭着拽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小孩长得挺可爱,看穿着像是个富家少爷,手里还拿着一个散着香味的鸭梨。段沉璧便一边暗中以灵力探寻小孩的住处,一边拉着小孩的小手将他送回了家。 临走时,小孩将手里的鸭梨送给了他。 想到鸭梨,段沉璧回了神。 楚秋篱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点也不关心这老和尚想干啥。 段沉璧站起身,走进了楚秋篱的小屋。 屋子里东西不多,也并不乱。这么些年,段沉璧其实一直守在楚秋篱身边,晚上的时候,他便隐身在窗边打坐。楚秋篱的作息很规律,一般会翻开床底下几本旧书看看,或者在吃过饭后坐在院子里沉思,具体想的什么段沉璧无从得知,但他确信肯定不是什么高兴事。 有那么几次,半夜里睡着的楚秋篱会做噩梦,然后惊醒。醒来后也不下床,就坐在床上发呆。段沉璧便看着他发呆,一直看到晨光熹微,看到楚秋篱坐着睡过去。 “大师,我或许想通了一点。”楚秋篱走了进来,并不介意这老和尚随意进他的屋子,脸上竟还有笑容。段沉璧转身道:“哦?不妨说说?” 楚秋篱道:“若将悲喜归咎于选择的失误,人便会永远处于对曾经的后悔与对未来的期许中,无法脱离死循环。” 段沉璧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在楚秋篱眼中端的是慈眉善目,他道:“多谢大师提醒我,我很高兴。”段沉璧道:“既然高兴,贫僧也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施主能不能收留我,日后好一起论禅。” 楚秋篱点头,“当然可以,只要大师不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段沉璧扬眉,“那是自然不怕的。” 就这样,段沉璧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了楚秋篱身边。村里人也遵守了约定,没再找楚秋篱的不痛快。 “主人,你这样可真丑。”封炎坐在楚秋篱的屋檐下,“阿楚什么时候才能顿悟醒过来呀,我待在这个地方都要长蘑菇了,还是五青门好玩。” 碎雪站在变成和尚模样的段沉璧肩头,“你不懂,师尊的脸虽然变得很普通,但是气质还在那里,无人可比。” 段沉璧笑得很开心,“碎雪的确有眼光。” 封炎撇着嘴看了眼骄傲的碎雪,笑道:“是是是,什么都好,可你就是个鸟,你有本事变个人给我看看。” 碎雪白了封炎一眼,“我是妖兽你是神兽,化为人形的难度不同好吗?也不知道谁是兽样的时候是个四不像,丑到娘都不认识的那种!” “你!”封炎伸手成爪,一种要活剥了碎雪的架势,刚追出两步,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一鸟立刻闪回了段沉璧的空间指环中。 “楚施主回来了?”段沉璧坐姿都没变,笑着问道,楚秋篱放下背篓,“大师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段沉璧脸不红心不跳,“什么声音?”楚秋篱向周围看了看,道:“应该是我听错了。” 段沉璧看见背篓里的野菜,自从以和尚身份住在这里,他就一直跟着楚秋篱吃糠咽菜,这日子实在是难过,导致他现在看见这菜就能想起那股子不咸不淡的菜粥味。 果然还是五青门的菜好。 这么一想,他道:“楚施主,你先吃。我今天不饿,晚上再回来,留个门就好。” 月上柳梢头,一阵又一阵埙音自院中传出,段沉璧站在门外,静静听着。这是楚秋篱在做了凡人后新有的爱好,有时候夜深了,段沉璧就会看到楚秋篱坐在院中吹响埙,只觉那声音幽深悲凄,不绝如缕。 “也快是时候了。”段沉璧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不能强行使楚秋篱的心魂苏醒,但是以楚秋篱的悟性,稍加点拨,便可以见效。 段沉璧一直等到埙声不再响,等到院中没了动静,才走了进去。 楚秋篱已经睡下了,梦中的他微微皱眉,段沉璧变回原来的模样,伸手将他紧皱的眉毛抚开,“等你醒来,我就向你道歉。” 只因擅自与你见了一面,便乱了你的一生。 “主人!救我啊啊啊啊啊!”封炎跌跌撞撞从空间蹦了出来,带着一大片魇灵到了小小的屋中,段沉璧睁大眼睛,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些闻到梦的味道的魇灵们便疯了似的一股脑往楚秋篱眉心冲了进去。 碎雪尾随着魇灵飞了出来,“叫你别手馋!”却见魇灵纷纷扑进了楚秋篱眉心。 段沉璧咬牙切齿:“这是怎么回事?!” 碎雪道:“她非要对我炫耀魇灵,结果拿着那个瓶子,手滑给摔了。摔了还不算,吓得不知所措,慌不择路跑了出来” 段沉璧:“” 他只好转身看着楚秋篱道:“罢了,这或许就是他的路要走完了。” 封炎和碎雪在一旁看着,蓝色的光芒充斥这整个屋子,将他们的身上都映成了蓝色。 魇灵啃噬着梦的边缘,又重新织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楚秋篱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来到世上七天后,一个女人抱着他来到了桌子上,他看见桌上有刀剑有胭脂,还有书本、算盘、点心各种东西,周围的人都笑着,让他抓。 楚秋篱觉得书本好,便抓了书。那些人立刻宝贝似的抱起他,各种夸奖围绕了他。 长大后,楚秋篱成了一个读书人,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可是有一天,他死在了强盗的刀下,那种痛感太过于真实,楚秋篱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梦,他想:如果当初不做读书人,成为一个将军多好,这样就能杀了盗贼,保护自己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一切如他所愿,他又出生了。 抱着他的女人还是那个女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楚秋篱明白了他获得了再来一次的选择。 抓周的时候,他看准了刀剑,满满抱在怀中。周围人欣喜不已,说他会成为武才。 果然,这一生,他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因为武力超群成名,成年后,成为了大将军。可是在太子去打猎的时候,他作为陪同的将军没有保护好太子,使得太子受了重伤。皇帝大怒,斩了他。 他想:下辈子如果是皇室子孙就好了,这样就性命无忧。 再睁眼,楚秋篱又出生了。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自己真的成了太子。 但是大臣都说他是个祸患,因为自己的生母谋害皇上的贤妃,却使得皇上也受了累。因为此事,他一辈子都处于惶恐,小小年纪便身体虚弱,早早就死了。 他想:下辈子读书做个大臣,这样比做皇子要好。 于是,他一次次被强盗杀,被皇上斩,被权力下的罪责捆绑。 一次又一次,总有一个无形的圆圈,将楚秋篱困着,使他不得而出。 楚秋篱终于明白了轮回的本质,他想,如果自己能有一种力量,打破这一切便好了。想法一产生,无尽的魇缠纷纷散开,楚秋篱想起了自己在村里经历的一切。 这纠结的一生,源于没有护好那个心中喜欢的人。 可只有自己强大,凌驾于生死之道,才是解决这一切的最佳途径。 这么一想,所有虚妄完全粉碎,楚秋篱的心魂随之苏醒,魇缠、沉睡、方寸 还有,段沉璧。 段沉璧看到楚秋篱的皮囊随风而化,却有一团朦胧的东西渐渐成型。然后,筋骨、血肉、发肤,最后成为了一个一如从前的楚秋篱。 随着楚秋篱睁开眼,方寸中的一切生灵纷纷尘归尘,土归土,随风而逝。 “鸭梨,欢迎回来。” 第70章 陷阱 大梦三千无根蒂,红尘唯我,扪心问悲喜。故人相见不相识,徒惹余恨染残生。 夙夜情字解不得,茕茕孑立,明月应无声。所幸真假各一半,山不知月云知风。 楚秋篱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师尊,再看到的,是雀跃的封炎和扑过来的碎雪。 “真好”,他幸福地道,“你们都在。” 凭良心说话,在楚秋篱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段沉璧是打算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立刻道歉的。 可是看见楚秋篱失而复得似的笑容后,他忽然怯了。 不知道那段记忆楚秋篱记得多少,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完全记得经历的一切,要是贸然上去道歉,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怎么解释? 越想越不好开口,他只好装死。 整个方寸就剩下自己师徒外加封炎、碎雪四个活物了,段沉璧推算着他们进入方寸的入口,一边等着楚秋篱结束入定。 许是楚秋篱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太过于坎坷,悟到了什么,从醒来后没多久,他便入定了。封炎守在楚秋篱身边,代替段沉璧护功,碎雪则在一旁静静待着,等待主人的好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封炎忽然感到从楚秋篱身上传来一阵异常的灵力波动,她抬头看向段沉璧,听自己的主人道:“鸭梨不愧是鸭梨,不仅到了修心三阶,连修为都跨阶到了上清一阶。” 楚秋篱睁开眼睛,道:“方寸之行,的确收获满满。” 段沉璧没有说话,这一切何止是收获满满,虽然方寸中过了很多年,但其实外界只是过了几天,楚秋篱才二十多岁,便已经到了上清境界,按照这样的修行速度,或许 或许连化神,都有希望 虽然修真界并没有化神成功的先例,但是段沉璧相信这传说绝不是空穴来风。 “走”,段沉璧道,“我已经算出了方寸的入口,我们可以原路返回。”楚秋篱看着一本正经的段沉璧,忽然道:“师尊,离开之前,我想再去一个地方,你们可以陪我去吗?” 三人一鸟来到了一个小土堆旁。 段沉璧眼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那个狐狸的坟吗 原来楚秋篱还记得。 这么一想,他自己亲口承认是狐狸精,还把楚秋篱按在怀里亲的一幕幕俱生动地浮现在了段沉璧眼前,他顿时觉得一张脸无处安放起来。 偏偏楚秋篱也是一本正经地道:“这里留下了我很多记忆,当时是酸涩的,可现在,感觉还挺不错的。”段沉璧用长袖遮住脸,假装风太大,啥都没有听见。 封炎道:“什么记忆啊?” 段沉璧给了封炎一眼刀。 但封炎天生的五行缺心眼,继续问道:“阿楚,什么记忆啊?” 楚秋篱余光瞥到不知所措的段沉璧,一阵无声捧腹,道:“没什么,既然要离开了,我打算把这个坟给推平了。” 段沉璧立刻道:“说的好极了,有魄力,放着我来。”说罢一掌挥出,直接把周遭土地平了一片,连带着不远处的小山都被削去了一截,方寸的某处壁垒也碎裂开来。 封炎:“!!!” 碎雪:“!!!” 楚秋篱:“” 段沉璧也觉得过了,可是面子上还得保持云淡风轻,他笑道:“既然这里都裂开了,那就直接从这里离开。” 说罢对着方寸碎裂处又是几掌,每一掌下去都是地动山摇。 “咔嚓”一声,方寸的边界被打了个洞。段沉璧率先向前走去,“都跟着来,咱们要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楚秋篱又回头望了这方寸一眼,然后笑着用手背蹭了蹭嘴唇,便跟着段沉璧离开了。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后,自己一定要问问师尊,当狐狸精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离月镜、诛昔镜、焚渊镜已经在自己师徒手中,这古镜多一面便多了一个对抗乌涂的筹码,按照自己师尊的行事风格,轮回镜也定在段沉璧的空间里,楚秋篱想,还有三面镜子,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但是,他并不惧怕。 封炎和碎雪进了段沉璧的空间指环,二人并肩穿过混沌,却同时觉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段沉璧瞳孔一缩,瞬息间明白了吸力从何而来,立刻随手祭出一面古镜,对着吸力一照,带着楚秋篱滚到了地上。 只听“铛”地一声,吸力瞬间消失。 段沉璧站起身来,冷笑道:“鸭梨,有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留了后手招待我们呢。”楚秋篱上前,看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 那前世被自己死前紧紧抱在怀里的轮回镜,正静静躺在地上。 而轮回镜的镜面,吸附着另外一面较小的镜子。 段沉璧将两面镜子捡起来,取下被轮回镜吸过来的那一面道:“鸭梨看,这是七大古镜中的其中一面。” “死生镜?”楚秋篱对着镜上刻的小字道,“师尊,这是乌涂放的?” 段沉璧点头,“但是他人不在这里,我估计在我们进入方寸后,他也推算了好久,才算出了方寸的入口,故意将死生镜放在入口处,等我们一从中出来,就会将我们就地诛杀。” 楚秋篱后背冒出一阵冷汗,“也就是说,假如我们没有临时从其他地方出来,现在已经?”段沉璧点头,楚秋篱道:“这样他连手都没有动,就直接抹杀了我们,也不存在违背他与你师父七曜的诺言,毕竟可是我们主动对着死生镜送死。” 段沉璧将两面古镜收入空间,“这个陷阱设得实在巧妙,令人防不胜防,真是小瞧了这个疯子。” 将死地设在别人满满承载希望的出口,真是阴毒至极。 可他万万没想到,二人从别处走了出来。 但即便是从别处出来,也差点被吸进了镜中。七大古镜,其威力真的不容小觑。 “师尊,我们现在的筹码很多,不比前世。乌涂没料到本该是杀器的死生镜落入了我们手中,知道后定会恼羞成怒,我觉得,现在最不爽的就是他,我们不如就去寻剩下两面古镜,先发制人,将主动权全力发挥。” 段沉璧点头,“不错,既然如此,那便走。” 楚秋篱道:“师尊打算下一步去哪里?” 段沉璧道:“先去五青门一趟,再下江南。” 返回的路本来不长,但是因为路边的情景太过于惨烈,使得三人一鸟觉得步行或是驾车都把时间拉得漫长无比。 “我受不了了,主人,咱们御剑不行吗?”封炎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抗议,楚秋篱道:“短短几日,我们待在方寸之中,却不想外面已经成了这样。”段沉璧也不想再看这伏尸百万骸骨成山的画面,道:“咱们御剑。” 封炎立刻道:“碎雪,载我一程。” 碎雪皱眉,“我要载也是载主人,载你干什么?” 楚秋篱低头咳了一声,站在了段沉璧的淬冰上,跟着段沉璧先一步上了空中。 碎雪:“???” 封炎道:“学着点。” 碎雪道:“为什么?主人不喜欢我了吗?” 封炎道:“不不不,他喜欢你,只是,他更喜欢自己的师尊。” 碎雪道:“为什么你能看出来?” 封炎摊开手:“有种东西叫直觉,你这个雄鸟是没有的。” 她也说不清楚,但是跟着这师徒俩太久了,在这方面就比碎雪更加敏感。 碎雪叹息一声,体型在瞬间变大了十几倍,带上封炎追了上去。封炎坐在鸟背上,道:“阿雪,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次去五青门会面对一些不好的事情。” 碎雪轻蔑道:“没想到你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智慧的犀牛精,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封炎没有如同一样反驳回去,却认真道:“真的,我总是心难安。”碎雪眼睛转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情也莫名沉重了起来。 楚秋篱坐在淬冰上,俯视着地上的尸体。 他能看出来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修士,有的尸体虽然都已经烂了一大半,但是他们的手中还握着剑,衣服上的标志依旧清晰。根据这些,他能认出有的是沉星门的人,还有的是寒霜寺的人,还有五青门的人。 能够这样大幅度重创修真界,且速度如此之快的,楚秋篱闭上眼,多半是乌涂。 那人上辈子就各种要挟段沉璧主动交出轮回镜,想要把这整个人间都给毁灭着玩玩,自己从前单纯以为轮回镜可以助乌涂功力大涨达到毁灭世界的程度,现在想来,那时想的未免太过于简单。 原来古镜有七面,乌涂已经收集了另外六面,只缺段沉璧手上那最后一面。 曾经柳姝在向枯蓬寻仇的时候,自己亲眼目睹过枯蓬的残魂是如何惨烈地死在诛昔镜下的。近一点的,算上他上清一阶和段沉璧悟渊一阶的修为,在从方寸出来时,明明没有走入口,都被一面死生镜差点吸进去。 假如乌涂将七面古镜的威力一起发挥,那么整个修真界,就不是受到重创那么简单了 或许,会是一个世界的毁灭。 但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乌涂也就死了,他到底是有多么恨这个人间,才要把自己的命也作为代价拉着所有生灵陪葬? 楚秋篱猜不出,只好追溯前世的记忆,试图从中推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时候自己和段沉璧逃出五青门的追捕,在秦关的帮助下刚出五青门地界,就遇上了乌涂。 他只记得乌涂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正对着自己和段沉璧笑。 段沉璧上前道:“大殿下,此事由我而起,请不要为难我徒弟。”乌涂笑了笑,道:“五青门专出长相好看的后辈吗?那个叫秦弦落的,好像也是倾国倾城的长相,可惜一直套着个臃肿无比的壳子,真是辜负了老天的美意。这位嘛”,他忽然瞬移到楚秋篱面前,一把捏住楚秋篱的脖子,笑道:“我想看看他死前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 段沉璧祭出淬冰就朝着乌涂的手削去。 “不要这么凶嘛”,乌涂笑着躲过攻势,“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说罢又笑道:“现在抓住你了不好玩,给你们两个一次机会,下次抓到你们,我就要拿点什么作为代价了。”说完便没有了踪影,楚秋篱的喉咙却依旧如同被炭火烫了一般,好久才咳出声。 “乌涂大殿下?”楚秋篱喃喃道,段沉璧见楚秋篱目光放空发了好一阵呆,才说出这几个字,道:“怎么?”楚秋篱道:“为什么叫他殿下?他与皇城中的那位有关系吗?” 段沉璧道:“没有,他原是一个小国家的皇子,所以才这么叫他。”楚秋篱微微皱眉,“既然是皇子,为何现在是这个样子?”段沉璧道:“据说他的国民全死了。”楚秋篱道:“是因为国民全死了,所以他受了刺激,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段沉璧摇头,“他的寿命极其长,长到你我难以想象的地步。这么跟你说,我的师父七曜,本就是个奇怪的女子。她不是修行中人,我从未看见过她有打坐修炼的举动,可是从我当了她徒弟一直到我离开师门,她的模样都没有变过,仿佛所谓的岁月于她,根本就是笑话。” 段沉璧继续道:“你甘平师叔曾经问过她的年纪,她却回答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多余的没有说,看得出来她也不想说,我们便也没有问。” “但是”,段沉璧目光严肃,“我敢肯定她与乌涂一般,是寿命无尽之人。” 楚秋篱握紧了拳头,“她是化神了吗?”段沉璧摇头,“她的模样很年轻,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如果是化神,那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又该是如何逆天的资质?”楚秋篱垂眼,也觉得不太可能,段沉璧道:“她不是化神,她本人就像是神。” 楚秋篱道:“那乌涂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还与她有着不伤害你的约定?”段沉璧道:“我小时候仅见过乌涂一次,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不喜欢接近他,不管他笑还是严肃,那种杀气都没有消失过,但是他对七曜极其客气,很听七曜的话,也从未在七曜面前有过不对的举动。” “就这么比喻”,段沉璧看着楚秋篱,“乌涂在面对七曜的时候,就是个完全的正常人。” 楚秋篱道:“那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段沉璧点头,“但是你看,这些修士被他杀了个毫不留情,能做出这种行为,可不是上辈子乌涂的风格。” 楚秋篱道:“师尊的意思,是说有什么逼急了乌涂吗?” 段沉璧道:“他做事向来随心,如今五面古镜虽然在我们手中,但是他要想夺,终究能夺走,也不用费多少力气,更何况另外两面古镜还下落不明。从前世的一切可以知道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消灭我们所在的位面,并且在谋划的过程中充分享受着“游戏”的快乐。 楚秋篱道:“你的师父七曜,为什么在前世完全没有出现?” 段沉璧道:“因为我找不到她。” 楚秋篱看向段沉璧,“她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吗?” 段沉璧道:“她将住的地方搬离了” 楚秋篱没理解,“不是一样的意思”末了睁大眼道:“你是说,她把她住的那个地方那个空间,直接搬走了?” 段沉璧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还在五青门的时候,我就偷偷去了江南一次,到了原来的地方,本来她开着一个茶馆,左边是小桥,右边是胭脂铺,可是我去的时候,小桥还在,胭脂铺连着小桥,唯独她的茶馆不在了。” 段沉璧继续道:“我问胭脂铺的老板娘,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左边还有一个茶馆,并且表示自己的铺子从祖辈传下来,就一直连着小桥。” 楚秋篱不可置信,“竟有此事?!” 段沉璧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要么就是七曜神通广大,要么就是我失心疯了,你更相信哪个?” 楚秋篱:“” 第71章 旧地 已是深春,五青门到处都是来往的弟子,楚秋篱看着他们的脸,大部分都觉得陌生。自己离开五青门已经很多年了,再回来的时候,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楚秋篱听着远处五青飞湍的水流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段沉璧,却觉得心里并无一丝失落。 不管周身环境怎么变,只要对自己重要的人在,那就没关系。 陈潇逸是亲自来五青门山门接他们的,一见到段沉璧就与段沉璧去了别尘居,楚秋篱准了封炎带碎雪去到处看看,自己来到了落索居。 小院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有那竹子的长势较从前越发肆无忌惮。 楚秋篱拂去角落里石桌上的尘埃,坐了下来。他想到曾经在这个小院子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心里很是温暖。 等一切都结束了,他就回到闲风阁,天天和段沉璧待在这里,哪里也不想去了。 秦弦落来到了闲风阁,隔着院门就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楚秋篱。 那个曾经小小的少年,相貌已经长开,成了青年模样,长长的马尾束在脑后,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随意伸着。秦弦落竟一时觉得时光匆匆,生出几分恍然来,楚秋篱听到动静,回头见是秦弦落,立刻站起身走过来,问道:“秦师姐来了?” 秦弦落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楚秋篱,笑道:“真的是长大了。” 楚秋篱也跟着笑,“毕竟离开久了哈哈。” 秦弦落道:“因为我师父的事,掌门要请你们去别尘居吃饭,段长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你随我来。” 秦弦落的师尊,就是白霄了。 楚秋篱道:“还请秦师姐节哀” 秦弦落笑了声,“这样的结果,反倒比被蒙在鼓里好上很多,至少我知道了,我的师父他从来都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君子,从来不曾算计我和秦关师弟,这便足够了。”楚秋篱很赞同,道:“秦师姐真是豁达。” 秦弦落轻轻摇头道:“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其实很多人的豁达,不也都是被一生的崎岖磨出来的吗?” 楚秋篱道:“师姐说的是。” 两人一同过去,楚秋篱通过询问秦弦落,得知秦关还没有回来。 经白煜和谢青山一事,陈潇逸的身体受了重创,精神也被连带着摧折了一番,整个人竟显现出几分老态来。楚秋篱上次见到陈潇逸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可是这次,陈掌门整个人都带上了疲倦感。 段沉璧坐在陈潇逸身边,对着楚秋篱点了个头。 楚秋篱心中五味杂陈,他对陈潇逸虽然没有多亲近,可是对方毕竟是五青门的掌门,如果这掌门都是垂垂老矣的样子了,剩下的人也不会好受。 如今五青门里就剩下陈潇逸和段沉璧两个修为较高的人,乌涂那个疯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五青门的麻烦,也不知道这一劫难,大家能不能撑住。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楚秋篱根本没有动几下筷子。 下午,段沉璧才带着楚秋篱走出了别尘居。“这一世与前世大不相同,师尊将古镜之事告诉陈掌门,您觉得他会怎么想?”楚秋篱皱着眉问,段沉璧道:“你们陈掌门在谢青山一事上就选择了相信我,便说明他已经有了让我出手护着五青门的准备。” 长老护着自家门派本是天经地义,段沉璧这样说,自然有原因。 楚秋篱静静听着,段沉璧道:“其实从前我并不是要刻意避世,而是掌门他不愿。” 楚秋篱低声道:“掌门是忌惮师尊吗?” 段沉璧没有说话,楚秋篱却明白了过来。 当初五青门除了陈潇逸这个掌门,就剩下了白霄和段沉璧两个长老。只论修为,陈潇逸与白霄的确要比段沉璧厉害,可是加上魇术呢? 活在这世间的人,哪个没有噩梦? 就如同陈潇逸心中的愧怍,如同白霄心心念念的自由,他们都有无法为人所知的秘密,所以他们惧怕一个可以随时进入他们内心窥探秘密的人。 但是五青门没有一个实力恐怖的助力,也没法站得稳。 所以,就让段沉璧挂一个长老的名头,却不让他有实际的权力。 即便让白霄多次下山做任务,累得白长老次次想要归隐山林,都几乎不让段沉璧下山,不让他有扬名修真界的机会。 段沉璧救封炎那回,只是一回,便名扬修真界。 只幸好段沉璧本就不喜欢名利,无心争夺,乐得自在。 可如今不同了,陈潇逸和白霄的秘密早已经被知晓,修真界又面临灾难,最主要的,是陈潇逸已经有心无力。 “师尊,我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楚秋篱看着段沉璧,眼神分外坚定。段沉璧愣了愣,盯着面前的徒弟,发现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因为看不出宗衍计谋就落泪的少年了。 他笑了笑,道:“好。” 两人刚回到闲风阁,封炎就气冲冲地走进来了。“下回逮到他,就揍成猪头!”楚秋篱回头,“谁惹你了?”段沉璧也好奇,“竟然还有人无聊到招惹你?” 封炎一屁股坐在石桌旁,“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太坏了!” 碎雪跟了进来,“那人说的又没错,你以前的确长得很丑啊。” 楚秋篱笑道:“你怎么知道它以前长得很丑?” 碎雪落到楚秋篱肩头,“那个人给我看了封炎以前的画像,啧啧,真的不忍直视。” 封炎气得要哭出来了。 段沉璧上前道:“行了行了,别哭,多大的姑娘了都。” 楚秋篱道:“谁呀,竟然还留着你以前的画像。” 封炎狠狠咬牙,“就是那个姓冯名小艺的坏东西!!!” 楚秋篱想了想,道:“哦,他呀,他的确挺嘴贱的。你打回去,揍得他走不动路最好。”段沉璧看了眼楚秋篱,“没想到啊鸭梨,你竟然也有一颗暴虐的心吗?” 楚秋篱道:“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问我说是不是那个爱穿女装的师弟,你说这不是找打吗?” 段沉璧笑道:“可你的确是穿过女装,而且据说还非常不想换下来来着。” 楚秋篱:“我那还不是被逼无奈?!” 封炎碎雪竖起了耳朵,一副要楚秋篱展开说说的样子。 楚秋篱:“” 段沉璧笑道:“不用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楚秋篱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段沉璧觉得不能过火,手一挥,对封炎碎雪道:“你们两个整天不好好修炼,瞎逛也算了,现在还要听这些东西,我看你们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不快给我去修炼?!” 封炎没想到段沉璧会这么凶,立刻扭头跑了。碎雪眼看情形不对,立刻跟着封炎溜之大吉,鸟毛都掉了俩。 段沉璧看到碍事的走了,上前道:“别生气嘛,我不说了。” 楚秋篱道:“那请问段长老,当初看到我扮成小姑娘要拜你为师,心中是何感想?” 段沉璧摸摸下巴,什么感想,感想可多了 从那张符咒里看到楚秋篱与妖兽搏斗的场景时,段沉璧就知道那个少年一点都没变。 五青门磋武场上,任凭陈潇逸和谢青山哭得有多惨,他都没心思去看,反而总是偷偷瞄着那个扮成小姑娘的楚秋篱。 “他一直穿成那样,是因为我前世说想收个女弟子吗?”当时的段沉璧垂眼想着。 上辈子楚秋篱满眼试探小心翼翼的眼神还犹在眼前,“师尊,如果当初不是把我当成了个小姑娘,你还会收我为徒吗?” 怎么不会?这么乖巧的徒弟,从来不惹事,性格别扭又有趣,谁不喜欢。可段沉璧就喜欢逗他,装出一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模样,悔不当初地道:“怎么可能?!为师想要的是贴心小棉袄,没成想高高兴兴收下的徒弟里子里是个男的!” 果然,那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偏偏还面上装得毫无波澜,可段沉璧早就看到他微微握紧的小拳头了。 重生一世,楚秋篱那身花旦的戏服都破烂成了彩色条条,上面还粘着血迹,他都没有换下来。 可是我不想再收你为徒了,如果我还是如同从前一样,最后除不掉乌涂,又得让你跟着我受累。 于是段沉璧在楚秋篱想要拜师的时候问他:“小姑娘,你可知道修真是什么?” 修真,真的是不归路中最难走的那一条。 楚秋篱不答,他只好单方面拒绝,“本想收个乖巧的女徒儿,可是如今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小姑娘都可以做贴心小棉袄啊。唉,你我注定无缘。” 这是什么鬼借口,自己都不信。 可是楚秋篱却抱上了他的小腿,满眼的泪水。 那双泪眼让段沉璧想起了前世楚秋篱死前哭泣的样子,猛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敢再看楚秋篱的眼睛,便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楚秋篱嘴里,道:“我从这儿走到磋武场的距离,你若能吃完这根糖葫芦,就收下你。” 下一刻就瞬移到台上,然后今生不再做师徒。 可他万万没想到,被自己坑了一辈子的楚秋篱长出了心眼,一口把全部山楂尽数捋进了嘴里。 他终于舍不得楚秋篱这么糟践自己了,让出了一步。 不就是乌涂吗?他想,大不了豁出去了。 楚秋篱坐在一边,静静等着段沉璧的回答。段沉璧也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徒弟,道:“我觉得,鸭梨真好,追了我整整两辈子,没白养。” 楚秋篱:“” 在他知道段沉璧也是重生者以后,就猜测过段沉璧拒绝收自己为徒的原因。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段沉璧不愿意再连累自己罢了。 这个表面开朗性格欢乐的师尊,这个没有实权默默住在闲风阁与世无争的师尊,这个在小小竹林间给自己住处起名落索居的师尊,如果一个人去面对乌涂,心里该有多荒凉? “挺美丽的,要不鸭梨你再扮一次?”段沉璧道。 楚秋篱立刻从对段沉璧的无限同情中清醒过来,“爱扮自己扮去。”他摔门而去。 段沉璧啧啧摇头,“真是白养了!” 第二日,五青门救下一名来自沉星门的弟子,声称有个黑衣人在一夜之间几乎屠尽了沉星门上下,现在还剩几个残存的弟子,希望五青门看在与沉星门往日的交情上施以援手。段沉璧派楚秋篱随齐椿去沉星门看看,毕竟以乌涂的行事作风,他应该不在沉星门待着,而是已经去对下一个门派下手了。 齐椿御着剑,楚秋篱坐在碎雪背上,一同往沉星门赶。 “小师弟,你们去江南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谢青山?”齐椿问道,楚秋篱实话实说,“没有,本来有机会找到他,可是白煜自杀后,魇术就没法追踪了。” 齐椿点头,“我明白的,其实找不到谢青山,倒是最好的结果。” 楚秋篱道:“齐师兄为什么这么说?”齐椿深吸一口气,“找到他了,又能如何?大错已经酿成,谁弥补谁都算不清,还不如不了了之。” 楚秋篱想了想,认为的确是这个道理。 昔日气势恢宏的沉星门,一夜间变成了残垣断壁。楚秋篱随着齐椿从天而降,按照那个被救下的小弟子所说,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碎雪一翅膀便扇开了挡在洞口的巨石,只听得里面一阵惊慌的喊叫,齐椿急道:“诸位别怕,我们是五青门派来救大家的。” 楚秋篱站在一旁面色冷峻,没有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觉得这个山洞很熟悉,但总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到过这个地方。 里面的人陆续走了出来,楚秋篱在一旁等着他们,便看到了一瘸一拐走出来的徐斌。 徐斌看到楚秋篱很激动,“楚兄弟,来的竟然是你!你看看,小爷我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九炼神祠那个鬼地方没把我困死,这次宗门大难,我还是活着哈哈哈哈哈哈。” 楚秋篱笑道:“的确值得庆幸,快快到这边坐,你的腿怎么了?”徐斌坐下来,道:“没事,被落下来的房梁砸了,本来咱们修仙的不怕这些,可是当时正好被那黑衣人拍了一掌,正脆弱着,就挨了这么一下。”楚秋篱从怀中取出伤药递给他,道:“你用用这个。”徐斌感激道:“好兄弟!” 齐椿带来的仙剑不够,他将其余弟子都安排好带回五青门,剩下几个弟子没有仙剑可御,楚秋篱便主动要求留下来,等着齐椿增派人手。 正午的时候,齐椿还没来,却来了个熟人。 苏景只身来到了沉星门,他听说了这里被屠门的消息,便本着普渡众生的想法来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这么一找,还真的就看到了楚秋篱和几名弟子。 苏景数了数,除了他和楚秋篱,还剩下三名男弟子,两名女弟子。而正好,那两名女弟子就是当初在九炼神祠认识的许莲凤与陈雯。 “苏景大哥,你手上有几把仙剑?”楚秋篱问道,苏景道:“有三把,正好御剑费力气,就给了几位男施主,我带他们先走,你可以烦劳碎雪带上两位女施主跟来。”楚秋篱道:“那就有劳了。” 苏景先一步带人走了,楚秋篱回头看着许莲凤和陈雯,道:“那便随我上来。” 许莲凤曾和楚秋篱在九炼神祠的试练结界中畅谈过,所以很不见外地上了鸟背,陈雯不知为何有些战战兢兢,但最终还是跳了上来。 三人一鸟一瞬间就上了天,经历一场生死,两个姑娘都没有说话的心情,楚秋篱也不是多话的人,便也是沉默着。 忽然,一道霸道强悍的攻击灵流打到了碎雪的左翅,它哀鸣一声,身体抖了抖,吓得两个姑娘花容失色,碎雪尽力稳住自己,道:“主人,不好!”楚秋篱立刻将灵力护住碎雪伤口,皱眉看向攻击来源,发现乌涂正在云间笑着看他。 “大殿下,你可真是令人难以捉摸。”楚秋篱冷笑,乌涂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子,手中升起一团黑气,道:“就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门派之间会有什么同舟共济的毛病,我便等在这里,看看好戏。” 楚秋篱道:“沉星门已经被毁,你还有兴致追杀这些散落的伤员吗?”许莲凤道:“这人谁?是昨晚的黑衣人吗?”乌涂瞥了眼她,道:“正是不才。” 许莲凤噤了声。 楚秋篱道:“你想怎样?”乌涂笑得很开心,“难道你不想怎样吗?”楚秋篱道:“你什么意思?”乌涂眯了眯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上辈子你和你师尊逃到沉星门,他们可是对你喊打喊杀,你都忘了吗?”楚秋篱皱起眉,他的确不记得了,但是碍于还有两个沉星门的弟子在场,他道:“阁下是失心疯吗?什么上辈子这辈子的,我听不懂。” 乌涂哼了一声,“装得还挺像,不过也懒得跟你计较,我说,段沉璧这人救徒心切,都不知道擅自动了你的元神会让你记忆缺失,不过你这缺的也太多,忘了他那千般万般的苦心,真是令人难过。” 楚秋篱一听到段沉璧,心就是一沉,他求生的念头越发强烈,随着手指一动,千万只魇灵自他的空间指环密密麻麻飞出,直袭乌涂,他立刻叫碎雪往回飞,其间又对着空中画下一道又一道繁杂的阵法,看得许莲凤和陈雯一愣一愣的。 乌涂没料到楚秋篱死到临头还要挣扎,他掌心的黑气立刻膨胀数倍,将魇灵缠绕其中,不消片刻,这些灵虫们便死在了他的攻击中。 乌涂抬脚踏着云向前走去,却被一个带着五行术的阵法围了起来。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笑道。 碎雪飞得越来越慢,楚秋篱关切地问:“你还撑得住吗?”碎雪声音虚弱,“就是人有点多,主人,少一个人我都要轻松不少”楚秋篱回头看了眼两个姑娘,陈雯心跳漏了半拍,碎雪道:“真的撑不住了。” 说完身体又是一抖,楚秋篱猛地感受到一股气息变得近了,看来乌涂已经破了第一道阵法,他想了想,刚想从空间取出柳姝曾送给自己的匕首,让许莲凤御刀,却听到陈雯一声哭喊,道:“楚大哥!你不记得莲凤姐姐当初是怎么为难你的了吗?你现在还要帮她,何必如此,推了她下去,我们都能活!” 楚秋篱顿住了手,回头看向陈雯。 许莲凤没想到陈雯会在这要紧关头害自己,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道:“你为了活命,竟要如此吗?”楚秋篱站起身来,走向许莲凤。 许莲凤看着楚秋篱,却知道自己当初的确为难过这个青年,但心中还是怨恨陈雯的出卖,道:“行,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只是,陈雯啊陈雯,我待你不薄!”说罢就要自己往下跳,手臂却是一紧,她含泪回头,看到楚秋篱紧紧拽住了她,俊朗的脸却笑得有几分阴森,道:“你先别急。” 楚秋篱让许莲凤坐下,转身走到陈雯身边,道:“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 乌涂又破了第二道阵法,碎雪的周围慢慢逼近了黑气,它奋力不让黑气靠近自己,只好拼命向前。 陈雯的眼中开始有了畏缩,她不知道楚秋篱想说什么,许莲凤惊魂未定,只是看着陈雯抖得越来越厉害,楚秋篱笑着道:“陈雯姐姐,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软筋散?” 陈雯:“!!!” “九炼神祠试练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衣服上发现了它。如果没有及时洗了衣服,第二日的我怕是要死在试练结界中了。” “可是我记得,当时在玄晶矿,是陈雯姐姐说我的衣服破了,主动替我缝补的。” “为什么要让我死呢?” 楚秋篱说这些话的语调很平常,可是陈雯却如同见了鬼,坐着往后挪。 “我猜,如果我死了,陈雯姐姐便更能借着我的死,借口为我报仇,和宗衍套近乎了。毕竟,宗衍在当时的确是最强的靠山。” “你不要过来!”陈雯尖叫,楚秋篱感知到乌涂又破了一道阵法,追在碎雪后面的黑气更加浓郁,他轻轻伸出手,用力将陈雯推了下去。 许莲凤眼睁睁看着陈雯被黑气化成了齑粉。 碎雪背上一轻,速度快了不少,楚秋篱回过头来,看着许莲凤道:“如果其他人问起?”许莲凤道:“陈雯本已重伤在身,在对付那个黑衣人的时候不幸殒命,你我二人拼死逃出,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秋篱道:“莲凤姐姐很识时务。” 许莲凤被这一声姐姐激起满身恶寒,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第72章 五青门 随着下一个阵法被破,楚秋篱算到自己逃不掉了。他看着碎雪的伤口已经止了血,郑重地对许莲凤道:“我有一事相求!” 许莲凤连连点头,“你说,不用求。” 楚秋篱祭出柳姝给他的匕首,一掌击晕了碎雪,碎雪灵力流失太多,瞬间变成了平常的大小,楚秋篱一手拎着许莲凤,一手抱着碎雪,御着匕首道:“求你带着碎雪回五青门,如果别人问起我,就说我们逃出乌涂的追杀后,我寻到一些线索,去查了。尤其是我师尊,你一定要骗过他!” 许莲凤道:“那你到底要去哪里?” 楚秋篱道:“来不及细说了,你答不答应?” 许莲凤道:“你不会是去赴死?” 楚秋篱感觉到最后一道阵法开始崩裂,大声道:“你再不答应我就把你丢下去!” 许莲凤连道:“答应!” 下一刻,许莲凤连同晕过去的碎雪被甩到匕首上,楚秋篱双手结印,将他自己凭空放到了一个阵法上,挡住了追过来的乌涂。 “不跑了?”乌涂笑道,许莲凤施展全身修为,将刀御得风驰电掣,瞬间到了千里之外。楚秋篱道:“我不想做无用的挣扎。”乌涂道:“看你平时像个正经君子,没想到杀你同道中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楚秋篱面上没有表情,道:“她曾想杀我在前。”乌涂笑道:“借口。” 楚秋篱道:“信不信随你。” 乌涂撤去黑气,“杀人,那是你的本能。你只是想杀人,并不是因为你有仇。”楚秋篱呵呵一声,“荒谬。” 乌涂道:“人性都是丑陋的,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过,你想想,有多少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势死掉?他们不过就是忙碌的虫豸,粗鄙不堪,杀了他们,那是一件大功。” 楚秋篱道:“所有人都是为了钱权势吗?” 乌涂道:“那不是,我就不是。” 楚秋篱道:“所以你认为杀了这些庸碌的东西,就应该是你这样干净的人来?” 乌涂道:“我不干净吗?” 楚秋篱道:“至少你掏人心的时候,手上是脏的。” 乌涂道:“那是他们的心太脏,他们弄脏了我的手。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过,要把所有活物的心都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黑的。” 说罢,他似乎觉得很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楚秋篱道:“那掏了以后呢?你看到哪里黑了吗?” 乌涂道:“那种黑,是凡人看不见的黑色。” 楚秋篱道:“和你的黑衣不是一样的颜色吗?” 乌涂道:“那不一样,我衣服的黑,是坦坦荡荡的黑,而那些心脏的黑,是藏在一片热烈下的黑。” 楚秋篱道:“我明白了。” 乌涂道:“你明白了什么?” 楚秋篱道:“你被人背叛过,或许是很多人。” 乌涂忽然收了笑容,“你这么肯定?” 楚秋篱道:“我猜的。” 乌涂又哈哈大笑,“小子,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是个疯子。” 楚秋篱道:“为什么?” 乌涂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试图窥探过我的内心。” 楚秋篱道:“七曜也没有吗?” 乌涂道:“她满心都是顾唤,哪里有空窥探我。” 楚秋篱道:“顾唤?是谁?” 乌涂道:“他啊,如果他少一点闹腾,七曜少一点自以为是,估计就没有七大古镜的事情了。” 楚秋篱道:“你觉得七曜很自以为是?” 乌涂道:“难道不吗?那个连死地都敢跳的女人,谁能奈何得了她?” 楚秋篱道:“死地?是什么地方?” 乌涂道:“忘川之下,比地狱还要深的地方。” 楚秋篱道:“七曜不是凡人吗?为何去的了地下最深之处?” 乌涂道:“她当然不是人,顾唤也不是。” 楚秋篱不问了。 乌涂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楚秋篱道:“对你无足轻重的问题我已经问完了,再继续问,你会觉察到我的不怀好意,我只会死得更快。” 乌涂道:“你留下来,不就是找死的吗?” 楚秋篱道:“我选择死是为了保护,但如果因为自己蠢而死,就不值得了。” 乌涂道:“你竟然这么有趣,我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楚秋篱道:“那好啊,那就放了我。” 乌涂道:“可是我气不过。上辈子六大古镜都在我手中,我可以跟你们师徒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这辈子五面古镜都被你们拿走了,我连第六面古镜都没兴趣去拿了。” 楚秋篱道:“你可以拿着第六面古镜再来抢我们的五面啊,为什么气不过。” 乌涂道:“假如段沉璧没有杀死我一次,假如七曜没有出现,我也会这么想。” 楚秋篱道:“我师尊杀死了你一次?什么时候?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们加以利用降服你吗?” 乌涂道:“就是我追你们到雪山那次,你师尊其实杀死了我,但是我命多,不差这一次。再者,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们,也不怕你们能有什么本事降服我,等你们来杀我的时候,你们早被我抹杀了。” 楚秋篱道:“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敌吗?” 乌涂盯着楚秋篱的眼睛,“就是这种眼神,当初段沉璧就是这么看着我的,说终有一天会强过我。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口出狂言,没想到,竟真的被他杀了一次。看来你真的不能留,万一有一天我不防备,又被你杀了呢?” 楚秋篱道:“你真看得起我。” 乌涂道:“不过被段沉璧杀,只是我一时轻看了他。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楚秋篱道:“杀了我,你就要去找我师尊的麻烦?” 乌涂道:“不然呢?等他修为再强一点反过来杀我吗?” 楚秋篱道:“那我还是再活得久一点比较好。”说罢手中蓄满灵力,就要攻击。 乌涂道:“小子,劝你不要找死,我看你有点疯有点意思,所以才跟你废话这么久。” “你方才说七曜出现了。”楚秋篱道,“虽然没见过她,但她肯定不是不管自己徒弟的人。我不信她会任凭你去找我师尊的麻烦。”乌涂摸摸下巴,“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谁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告密呢?” 楚秋篱道:“你怕她?” 乌涂道:“你想揣测我?” 楚秋篱道:“毕竟你说我是个疯子。” 乌涂又开始哈哈大笑,楚秋篱轰出灵诀,毫不留情。但是他的修为远远不比乌涂,暴虐的灵流瞬间便消散在了乌涂的黑气中。 “你打不过我的,你这上清一阶的实力哄哄别人还行,在我面跟根本不值一提。”乌涂道,楚秋篱又是一击,道:“可是还有句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没听说过吗?” 乌涂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可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手指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乌涂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道:“灵力有毒?你竟然给你自己下了毒?!” 楚秋篱道:“我也是试试。” 乌涂道:“什么毒?” 楚秋篱道:“不是什么厉害毒药,就是疼过之后有点麻,但能绊住你一时半刻也就行了。” 乌涂道:“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中了毒,我不能动,你同样也不能。” 楚秋篱笑道:“大殿下,你是不是傻?我有解药啊。”说罢将解药一饮而尽,然后在乌涂的暴怒下逃了。 虽然逃过一次,可楚秋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乌涂自己说他“死过一次”,现在还是好活着,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乌涂真的是一个“不会死”的存在吗?那就算是大家想出多么逆天的法子杀了他,不也还是徒劳一场吗? 楚秋篱心中思绪万千,脚下却也一刻不停,赶回了五青门山下的镇子。齐椿本来正在镇子里集合前去前去支援楚秋篱的人手,后来看到带人回来的苏景,再后来又等到了许莲凤和晕过去的碎雪,松了一口气。 他们左右也无事,就在镇子里等楚秋篱回来。 许莲凤总觉得楚秋篱这一趟凶多吉少,可是她答应了楚秋篱,什么都不能说。她轻轻抚着昏睡的碎雪,不由又想起在九炼神祠中生活的那几年,别人口中的楚秋篱是什么模样。 温和有礼,行事低调,姿态谦逊。 她甚至想,就算自己对大家说是楚秋篱亲手杀了陈雯,谁又会相信? 不过她不会说的,陈雯背叛自己在先,而且听楚秋篱说的话,陈雯也曾经想要害死楚秋篱,那么她就该死。 正这么想着,她便听到齐椿喜悦地道:“楚师弟,你回来了?” 楚秋篱竟然全须全尾地从那个大魔头手底下逃了回来,许莲凤瞳孔微缩,也站起来道:“你哦,碎雪给你。” 楚秋篱接过碎雪,道:“乌涂这个人很危险,咱们得尽快回去,商量对策。”齐椿道:“我已经去派人给镇子里的人传话,叫他们最近不要外出。估计再等一会,弟子们就传完话了。” 楚秋篱点头,道:“那我去附近看看,待会会和。”说罢,将碎雪放入空间,脚尖一点上了对面的屋顶,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楚秋篱心很乱,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酒楼之上。 楼上风很大,他一时心情萧瑟,便直接坐了下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听得一阵幽幽的埙声。 这首曲子哀而不伤,节奏缓慢,楚秋篱食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应和着节拍,看向阴沉沉的天幕。 “公子好雅兴。”埙声停下来,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楚秋篱看她有些眼熟,想起了这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正是前世段沉璧带自己来吃菜的天香楼,眼前这人,正是天香楼的老鸨。 “我家师兄可告诉你们,过几日就要不太平了?”楚秋篱问道,老鸨笑了笑,“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才觉得这世事无常,闲得吹起了曲子。” 楚秋篱道:“你们怕吗?”老鸨坐在窗前,对着楚秋篱妩媚一笑,“怕了怎么,不怕又怎么?我们这些平常的人,左右活不过百岁,命就像风里的草,早晚都一样得死。还不如过一天是一天,不去想有的没的。” 楚秋篱靠在栏杆上,道:“真有道理。能麻烦您再吹一遍刚刚的曲子吗?”老鸨笑了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小仙君真有礼貌,我叫丽娘,希望等这阵子过去了,还能再见到你。”楚秋篱道:“那便借丽娘吉言了。” 楼上又传出了不绝如缕的埙声。 齐椿见弟子们已经全部到齐,便发出讯号叫楚秋篱回来,正好那曲子也到了末尾,楚秋篱对着丽娘一拱手,道:“后会有期。”便走了。 丽娘轻轻叹了一声,又吹起了手中的埙。 闲风阁上,楚秋篱让封炎照顾好碎雪,来到了院中。段沉璧正站在竹林前,神色凝重,他道:“你说乌涂告诉你,七曜出现了?”楚秋篱道:“他似乎很怕七曜,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估计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七曜。”段沉璧道:“既然他怕七曜,那肯定也不会让我们找到。如今卉江以北都被他困住,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楚秋篱道:“我尝试将灵力中融入了毒药,成功把乌涂困了一时半刻,要不”“不行”,段沉璧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不是上策。” 楚秋篱道:“可是短时间内,我们的修为都无法突破至极限,硬抗是抗不过的,唯有智取。”段沉璧道皱眉,神情严肃。 “主人,碎雪醒了。”封炎走出来道,楚秋篱转身向屋子里走去,看到封炎面容憔悴,摸了摸她的头,道:“封炎长大了。”封炎眼睛一红,差点哭出来,楚秋篱走进屋子,看到碎雪虚弱地趴在窝里,道:“感觉怎么样?”碎雪道:“主人不必为我劳神,我休养一阵子就好,没有大碍。” 楚秋篱将一颗五阶妖丹喂给碎雪,道:“你身为妖兽,修行路本就艰难崎岖。也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委屈你了。”碎雪没有说话,用脸蹭了蹭楚秋篱的手背。 “它怎么样了?”段沉璧也走进来,碎雪道:“我没有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段沉璧笑道:“你一只鸟,脑袋没有巴掌大,尽想些没用的,怎的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再这么说,小心我烤了你,到时候往桌子上那么一端,再撒点辣椒粉,啧啧” 碎雪:“” 封炎:“” 楚秋篱却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段沉璧脸上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半个月后,乌涂就要来了。大战难免,楚秋篱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终止这个疯子的放肆。 虽然楚秋篱是个喜静的人,但是他照样迷恋这世间。清风、明月、香花、雪雨五青门随处可见的苍松翠柏,半夜照在窗前的三尺月光,卉江河中被人们放下的河灯,山林间回荡的鸟鸣,薄暮染红天际的晚霞,种种种种,都是美好的存在。 乌涂为什么,就不想要这个世界存在呢? 段沉璧下午的时候就去别尘居和陈潇逸议事了,楚秋篱在静修庭打坐,却总是不能集中精神。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下去,走到五青门的库房,找了个积满了灰尘的埙吹起来。 段沉璧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走近落索居的时候,就听到一支柔和低婉的曲子,带着淡淡的忧愁,从前面传了过来。 他静静听了一会,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缓缓抬步。 下一刻,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往下倒去,被瞬移出来的楚秋篱接了个满怀。“鸭梨,你”段沉璧终于晕了过去,楚秋篱轻轻将他笼在怀中,右手摸到段沉璧左手,触到了他带着的空间指环。 “师尊,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让我去试试” 两辈子,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楚秋篱看着怀中的段沉璧,他认为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气质出众,相貌清冷,像是天下最纯洁的一抹月色。这个人曾为了他付出许多,甚至连元神都分给他一部分,前世自己死之前,都没再好好看他一眼。 如今乌涂就要来杀他们了,他不想再看到前世的一切重演。 他甚至自私地想,如果他和师尊都要死,他也不希望死在段沉璧之后,他宁可死在段沉璧前面,那么他便不会那么伤心,段沉璧也会记着他一辈子。 只要段沉璧在自己心中是一直活着的,便好了。 意料之中,段沉璧的指环并不对楚秋篱做出抗拒,他将其中的五面古镜全部收好,道:“抱歉,师尊,我用从你那里学来的魇术对付你,实属无奈。” 段沉璧也万万没想到,楚秋篱会将魇灵的气息注入埙声之中,自己完全不防备,真的中了招。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躺在落索居的卧房中,回过神来,段沉璧猛地坐起,发现碎雪也在窝里沉睡着,很明显也被下了魇术。 他急忙走出卧房,去敲封炎的门,对方也是毫无反应,段沉璧破门而入,发现封炎也困在魇术中,根本无法醒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段沉璧几乎是手指哆嗦地打开了空间,发现五面古镜已经不在了。 “鸭梨”,他低声道,“你要去做什么?”他声音颤抖,“楚秋篱你个混账!”他立刻御剑去山下找楚秋篱,但是对方已经离开了一整夜,现在到了何处都不可知。 可是追到山门,他就看到了等在五青门山下的乌涂。 第73章 困兽 “段沉璧段长老,咱们好久不见。”乌涂笑着说,眼睛里却满是不屑。 段沉璧心里暗道不好,也不知道楚秋篱碰上乌涂了没有,万一正好错过那还好,可万一是正面碰上 乌涂没想到段沉璧面对自己还在分神,道:“又在想你那个疯子一样的徒弟?” 段沉璧道:“你见过他了?” 乌涂笑道:“见没见过,就看我接下来这一战打得尽兴不尽兴了,如果你们五青门能奉陪到底,跟我打到最后,我就告诉你我到底见没见过他。” 段沉璧祭出淬冰,对着别尘居就是一道传音符,“要打也可以,只是你命太多,我们只有一条命,未免太不公平。” 乌涂道:“上次小看你,导致你杀了我一次,这次我会千万倍小心。我答应你,只要这回你能在我全然防备的状态下杀我一次,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 话音刚落,段沉璧便落下了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剑。 五青门的大门没有承受住这一剑的剑气,屹立多年之后终于在此刻坍塌。 乌涂脸上的神色激动不已,“就这几日没见,你的实力竟又上升了不少,得是悟渊阶了?”段沉璧道:“关你屁事。” 乌涂笑道:“怎么不关我事,枯蓬那个废物练了多少年才到了悟渊三阶,你一个一百来岁的娃娃,竟然有如此资质。你怎么就跟楚秋篱那个小子一样,让我既爱又恨呢?” 段沉璧道:“我们如何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省省你的精力,别自恋到瞎操心。” 乌涂啧啧一声,掌中凝出一把通身乌黑的剑,指向段沉璧,“我忽然觉得,总是巴巴地守着一个诺言怪没意思的,出尔反尔一下也无伤大雅,毕竟下次七曜再见到我,你已经死了,至于你怎么死的,我都可以随意编,你说对吗?” 段沉璧道:“你可不要太自以为是,毕竟我已经杀了你一次,不介意再杀你千万次。” 乌涂冷笑一声,也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拿着剑对准了五青门方向就是一劈,只听得“轰隆”一声,五青门的一座山竟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段沉璧提剑再上,剑光一闪,瞬息之间引出千万光剑,乌涂眼睛微眯,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织出了一张密密的剑网。 顿时,天昏地暗,蓝色的光剑与黑色的剑网碰在一起,发出不绝于耳的铮鸣之声,周围的鸟兽受不了这嘈杂,逃都没来得及逃,便被这声音震碎了五脏六腑。赶来支援的五青门弟子也没有好过到哪里,他们拼尽全力用灵力护住心脉,有的修为尚浅,终是晕死过去。 杜老在小满的搀扶下走出饭堂,望着这风云变色的天幕,哀叹道:“大劫将至,大劫将至啊。” 小满已经到了御灵一阶,立刻释放灵力,织出一个透明的灵墙,将几位修为低微的老人护在其中,他听到外面的剑鸣还在继续响着,口中满是血腥味,但为了不让大家惊慌,还是努力把血咽了回去。 几道闪电忽至,仿佛要将天撕出了几道口子,云朵慢慢堆积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段沉璧单手结印,淬冰周身的莹莹白光被逼到绝盛,他掠上一棵巨大的古树,将所有放出去的光剑又招了回来。一时间,只见寸寸白光都如同有了生命,响应着淬冰的呼唤般,疯狂朝着段沉璧方向涌去。 “以为你最厉害的是魇术,没想到,你的剑术也相当不错。”乌涂收回剑网,负手而立。下一刻,以他为中心,一团黑气猛地散开,速度之快,使得周遭生灵在转眼间便遭了殃,树木在一瞬间枯败下来,盎然绿意片刻成了死灰之色。 段沉璧听不到旁人在说些什么,待到最后一缕光剑融入淬冰,他双目赤红,食指中指并拢,指向乌涂,道:“去!”围观的众人便看到淬冰听话地朝着乌涂刺去。乌涂也不慌,躲在黑气后道:“化形。”那黑色的烟状物便陡然化为密集的针雨,“叮叮当当”地朝着淬冰扎去。 这一招实在少见,众人唏嘘不已,却听一破空声传来,碎雪载着封炎飞到段沉璧身后,封炎跳下来道:“主人!”段沉璧没有回头,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过来干什么?”封炎道:“不是对手,却也敢一战!”段沉璧笑道:“说得好,没想到封炎也这么厉害,有如此的觉悟。”碎雪声音犹带虚弱,却也是坚定道:“还有我。” 下一刻,碎雪全身骨骼咯咯作响,体型扩大到最大,将玉凰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它姿态优雅地站在这变幻的风云间,轻轻挥动了下小山一样大的翅膀,乌涂的针雨受到这翅膀挥过来的力道影响整体一斜,他恼恨地看了碎雪一眼,道:“上次在我手上受伤,你还没养好,这是来送死吗?” 段沉璧不客气地将淬冰又往前送了三分,“要打便打,废话真多。” 封炎看了眼碎雪翅膀上的伤口,觉得那暗红色在碎雪莹白的羽翼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将双臂抱于胸前,额头上出现了青色的纹路,道:“碎雪撑住,我也来帮你。” 忽听一个声音微弱道:“封炎,接住!”封炎回头一看,冯小艺正靠在台阶上,方才被段沉璧与乌涂的对战波及,嘴角的血还没干,一个小小的瓶子落在封炎手中,她看到那竟是一颗回魂丹。 这回魂丹有着几乎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封炎紧紧握在手中,感激地看向冯小艺,“你为什么”“别问了”,冯小艺道,“我修为低,你拿去比我更有用,我看好你!”封炎含泪点头,周身青光大盛,转眼从一个娇俏的少女变成了一头体型比碎雪还要大的犀牛,对着苍穹,发出了“吼”的一声。 山岳颤动,乌涂的针雨也跟着颤动,他无奈又祭出自己的剑,去抵抗段沉璧的淬冰。 “小东西,原来是你!”乌涂认出了封炎,道:“早就应该捉你去炼药,像前世一样,让这个段长老伤心伤心。”封炎一愣,没太明白,但是跟着段沉璧这么多年,她已经对古镜与重生之事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她没有细想什么炼药不炼药,道:“要打便打,废话真多!” 段沉璧笑道:“好封炎,我没有白养你。” 乌涂见不得段沉璧的笑,道:“别高兴得太早,待会有你们哭的。” 碎雪发出尖利的鸟鸣,五青门弟子碍于强盛的剑气无法靠近,封炎催动全身神力,不一会儿,便引出了带着青芒的火焰。 冯小艺喃喃,“封炎封炎,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人两兽,一个催动淬冰,一个用声音攻击,一个拿神犀之火扑烧,却也没见乌涂有畏惧的意思。 这是一场多对一的战役,单乌涂一个人扛住了各种攻击,他的实力令段沉璧吃惊。 天底下,难道真的有这样逆天的存在吗? 可就这样一分神的功夫,乌涂躲过淬冰的攻击,拿着自己的剑,向碎雪刺去。 “唳!”地一声,碎雪受到重创,体型迅速缩小,冯小艺拼劲全力站起来抱住了坠落的碎雪,立刻用灵力去安抚它躁动的血脉。 封炎回头看了眼碎雪,冯小艺对着她点了个头。 段沉璧关心碎雪,道:“小子,照顾好我家鸭梨的碎雪,这一战你要能活下来,闲风阁所有东西任你挑!” 说罢给封炎脚下加了个防护阵法,继续对抗乌涂。 “你家鸭梨”,乌涂冷笑,“怕是再也见不到喽。”段沉璧攻势微顿,道:“你说什么?”乌涂却不答,看准时机对着段沉璧轰出一团针雨,段沉璧瞳孔骤缩,立刻闪避,可还是没有完全避开,肩头挨了三针。 “你真是破绽太多”,乌涂道,“关心这个关心那个,你关心得过来吗?”段沉璧深吸一口气,体内灵气受阻,十分不好受,光幕一散,他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扶在旁边的树上,胸口闷疼,乌涂甩甩手,眼神阴狠,“段沉璧,你高洁个屁,你不过是七曜养大的一个小小徒弟而已,什么都不是,却学会了她那种烂好人的秉性。这个世界与你有多大的关系,值得你花费两辈子去维护,到头来,不都是什么都没有护住吗?” 段沉璧深吸几口气,道:“毕竟我欣赏不来你的恶趣味。” 乌涂眼神变得更加冰冷,拿着剑就走上前来,段沉璧放出魇灵,灵虫们哗啦一下子散开,并不往乌涂方向袭击,只是有规律地飞动,将段沉璧面前的空间分割成了亦幻亦真的存在。 乌涂持剑向段沉璧刺去,眼看着剑尖就要没入段沉璧的皮肤,手下却是一空,再回头发现段沉璧好好地在自己十丈开外,明白了自己是中了魇灵的幻术。他左右看了看周围,两只眼睛旁的泪痣徒给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阴鸷,“你除了七曜教给你的这些,还会什么?” 段沉璧在魇灵之后盘腿坐下,道:“会的可多了,你可以慢慢破我的招,陪着你耗,我也有的是时间。我先在这里回个血,你继续。” 乌涂被这句话激怒,他反手将剑一挥,划破了半边幻境,却又陷入另一个更加诡异的幻境中,“你不要狂,如果你不怕我,那你将五面古镜都交给楚秋篱做什么?说白了你也是个自私的人,自己不愿拿着烫手山芋,反倒将其交给一个修为不如你的人,让他送死。” 段沉璧眼角一跳,“你将我徒弟怎么了?!” 乌涂道:“你把魇术撤了,我就告诉你。” 段沉璧道:“休想!” 乌涂道:“伪君子的面目要出现了吗?” 段沉璧道:“我若撤了魇术,身后的五青门弟子都要遭你毒手,更何况,我徒弟头脑没有那么木讷,不可能随便送死,你的话又没有几句是真,我为何信你?” 乌涂道:“可他是个疯子呀,疯子的逻辑,岂能是你猜得到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真是可惜,如果一开始就和我是同样的阵营,那才有趣。” 段沉璧指导恢复人身的封炎一剑挥过去,乌涂在幻境中束手束脚,不妨被划破了袖子,他怒道:“你以为区区魇术就能困我一世?” 段沉璧道:“不敢,只是觉得用我师父教的东西来对付你,最合适罢了。” 乌涂道:“你的徒弟也是这么说的,说用我想利用的东西对付我,最合适不过。可惜他还太年轻,假如能再活几百年,就不会那么冒失了。” 段沉璧听得手心里直冒冷汗,楚秋篱究竟如何他不清楚,但是大敌当前,他不能轻易分神,就在乌涂被困的时候,很多弟子都缓了过来,段沉璧看向身后,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看上去靠得住的人。他只好回头对乌涂继续道:“别再多话,接招就是。” 言罢,更多的魇灵从段沉璧空间飞了出来,乌涂只觉玄妙的气息越来越浓,他心里有些紧张,却还要躲过段沉璧时不时刁钻的攻击,再想到上次不慎被段沉璧诛杀,气不打一处来,挥剑就要乱砍,眼看着周围的空间一个个破碎开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然后引出来地下火。 封炎被那火吓了一跳,然后催动自身神火相抗,但是毫无作用。段沉璧没料到乌涂竟能引出焚浴之火。毕竟一直以来,乌涂干的事都像个魔,这火非同小可,如果遇到邪物,会烧得愈加旺盛,但是能被乌涂召唤出来,说明对方并不是魔。 七曜曾经对乌涂也十分不见外,那么,乌涂会不会是如同七曜一般的存在? 这个念头惊出了段沉璧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在乌涂这个怪物手下保住身后所有渴望活下去的人们,可是五青门上下,只有自己的修为最高,他只能向前。 乌涂将地下火控于掌心,烧死了所有藏在幻境后的魇灵。 段沉璧握紧了手中的剑,等着乌涂发招。 “段长老,贫僧来助你一臂之力。”苏景御剑而来,站在了段沉璧身后。乌涂没见过这个和尚,但只要与自己作对,他都不打算放过。 段沉璧点头表示感谢,道:“封炎,我这边还需一阵子,你自去帮这位大师。” 封炎点头,手掌一挥,将跳动的火苗控于掌心,与苏景并肩而立。 苏景身上荡漾出金色的光辉,他双手合十,嘴唇轻轻动了几下,道:“菩提无根。”刹那间,方圆百里之内的所有花草树木都晃动起来,似乎在应和着什么,乌涂身边早已枯死的树木又有了生机,慢慢突出芽儿来。他掐下一个嫩芽,拿在手中看了看,道:“五行之术?” 苏景不答话,封炎守在苏景旁边,防止乌涂忽然发难。 渐渐地,苏景全然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封炎将神火护在苏景金光外一圈,她心里挂念着受伤的段沉璧,也不知道五青门这次能不能躲过一劫,眼下这个和尚光凭修为来讲是需要自己帮忙的。 她看向昏沉的天幕,皱起眉头。 忽地,她听到一阵庄严的梵唱。不止封炎听到,连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已经听到,苏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然后轻轻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梵唱跟着苏景的运功更加飘渺,段沉璧看到这个和尚竭尽全力地帮助五青门,心想楚秋篱的确没有交错朋友。 乌涂的眼光迷茫了一瞬,那梵唱似乎有涤荡灵魂的效用,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道:“你想要我想开?”苏景道:“回头是岸。” 乌涂笑道:“岸?那是什么东西?我不需要。” 苏景道:“岸,是能让你安心之处。” 乌涂道:“世人从来没有真正能够心安的时候,那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否则,他们做下的错事,又是谁来承担后果?哪里有那么美好的事,将一切都一笔勾销?” 说罢,乌涂又道:“哦,我忘了,他们会逃避过错,然后义正言辞地将不可挽回的后果施加到别人头上,让其他人替自己背负责任,这可能,就是他们的岸?” 苏景道:“此为狭隘的‘岸’,只骗得了自己一时。” 乌涂上前一步,“那么真正的‘岸’是什么呢?” 苏景道:“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乌涂冷笑,“只怕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做到。” 苏景无言以对。 下一刻,乌涂持剑劈了过来,封炎硬抗,却完全招架不住,脚后跟划着土地,拖了三尺,苏景动用五行之术替封炎抵挡,却还是如同蚍蜉撼树。 段沉璧只好提前结束打坐,左手结印打出,右手提剑,注入灵气。 乌涂道:“白费力气。” 段沉璧道:“世人无岸,却还是好好活着。” 乌涂不屑,“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段沉璧道:“那么你与行尸走肉的区别又是什么?” 乌涂道:“我可以陪着这人间玩游戏。” 段沉璧道:“那根本没有乐趣。” 乌涂笑道:“你又没玩过,你不懂。” 两人剑气再次相撞,封炎得以暂时解脱,拉着苏景跳出灵力波及的范围,才缓缓吐出一口血。 段沉璧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本就是重伤在身,这一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这下,他完全没有力气再将血咽下去,而是一口咳了出来。 白衣瞬间被染红,乌涂看着段沉璧还在奋力与自己对峙的样子笑了出来,道:“你看,你终究还是杀不了我。” 第74章 死别 可惜没等乌涂高兴多久,五青门的弟子们都纷纷冲了上来。 “保护段长老!” “为了我们的宗门,一条命又算什么?” “再世为人,还是一条好汉!” 冲过来的人或是年轻或是年迈,他们并没有多么独特,有的人甚至刚入五青门没多久,还有那修炼了上百年连元阴境界都没结束的愚钝弟子,也拿着不那么顺手的武器向前而去。 生是五青门的人,死是五青门的鬼。 段沉璧徒手布阵,为这些人画出了一片土地,好让他们受到的攻击弱一些。 乌涂看着杀气腾腾向自己冲过来的人,犹如看到自己曾经还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大殿下时面对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群情激奋也是假的,他们不过就是虚伪,不过就是顺着潮流罢了。”乌涂轻轻说道,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谁说,下一刻,他不再将这当作游戏,一剑挥出,直指法阵中心。 段沉璧本与阵法相通,受到这一剑,直接半跪下来。封炎立刻上前想要搀扶段沉璧,却发现自己挨到自家主人的任何地方都是血迹,那向来素净的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使得封炎有种自己碰到哪里都钻心地疼的错觉。 “主人”封炎声音哽咽,“你不要吓我”,段沉璧头晕目眩,整个人狼狈不堪,看着封炎委屈的样子,道:“别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苏景上前摸了下段沉璧的脉,却发现这人真实的情况比看到的还要遭,“段长老,你的元神为何这般不对劲?!”封炎诧异地看向段沉璧,段沉璧虚弱地笑笑,道:“不碍事,应该是方才使剑岔了气”苏景皱眉,看出了段沉璧有不想说的隐情,便叹息一声,“楚施主是贫僧的好朋友,段长老可一定要撑住,毕竟楚施主可是非常在意长老您的” “那是自然”,段沉璧咽下一口血,道:“我还指着他回来以后照顾我呢。” 苏景又是一声叹息。 段沉璧还是撑着一口气维系着阵法,他看到一群又一群弟子冲向乌涂,看着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挡着这个不世出的魔头,又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心中难受到了极致,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他是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五青门虽小,但是从来不容外人撒野!”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自高空传来,陈潇逸御剑来到山门,一落地,便是一记暴虐的灵流,乌涂挥剑斩开,道:“老东西,我还以为你要当个缩头乌龟呢。” 陈潇逸手中紧紧握着剑,道:“我是掌门,自要与五青门共存亡。”说罢,命令身后的齐椿将段沉璧扶起来,自己上前两步道:“阁下有何招数,都冲着陈某来。” 乌涂笑道:“就怕你挨不到多久,先五青门一步亡了。” 陈潇逸摸摸胡子,眼中满是苍凉,“不瞒你说,陈某今日,的确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来。” “掌门!”段沉璧和身后众弟子皆是动容,齐椿垂头不语,眼睛却已经红了。 “掌门同他废什么话?五青门的人都还没死光呢!要么他就滚,要么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直接打就是!”秦弦落御着雪寒剑,整个人带着如同剑一般的锋芒疾驶而来,对着乌涂就是三道冰锥。 乌涂玩味地看了眼秦弦落,道:“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 秦弦落道:“不好意思,我对你没兴趣,我嫌你老。” 乌涂:“没关系,我不嫌你年幼无知。” 秦弦落道:“看剑!” 说罢,凌厉的剑招冲着乌涂就削了过去,陈潇逸也将手中的紫色长剑祭出,朝乌涂刺了过去。 许是感慨岁月,陈潇逸一边打一边道:“此剑通身为紫色,剑光却为青光,因此我叫它紫竹剑。本想着在退位时将它传给我最看重的弟子,却不想,今日怕是要与它一起唉,罢了。” 乌涂戏耍似的挑开秦弦落的剑,道:“你这老头屁事真多,打就打了,还企图用伤春悲秋来感化我吗?”秦弦落极其看不惯乌涂的轻慢,道:“你说这么多废话,难道是想恶心死我们吗?” 乌涂撇撇嘴,又拨开了秦弦落的剑。 段沉璧只觉得元神痛到了极致,连听觉都模糊起来。他被苏景和封炎扶着,碎雪还躺在一边,这样的情况真的是坏到了极致,在一片模糊中,段沉璧心想: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有正式地去与鸭梨相处,我还有遗憾 虽说之前面对楚秋篱的表白点了头,可段沉璧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对这感情有多么负责。 他始终觉得自己答应楚秋篱,是因为有自己的元神在楚秋篱身上的原因。万一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元神在作祟,岂不是辜负了楚秋篱那真心实意的感情? 他想要和楚秋篱安安静静一起待着,去用心地感受自己的感情。 所以,他一定要活着,给五青门一个交待,给楚秋篱一个交待,给自己的心一个交待。 乌涂反手定住了秦弦落,道:“我可舍不得伤了你,留着你,要跟你一起做世上最后灭亡的人。 秦弦落口不能言,眼神如刀,顷刻间仿佛凌迟了乌涂千八百遍。 陈潇逸胸口受到重创,踉跄一步,齐椿拔剑迎上,却没接下来乌涂随随便便的三招。“就这样的微弱力量,你们还想拦住我?”乌涂将剑指向陈潇逸的胸口,道:“游戏结束了。” 说罢,剑身漫上黑气,就要洞穿陈潇逸的胸口。 段沉璧瞳孔皱缩,齐椿却大喊一声“不”,然后生生挡下了这威力巨大的一剑。所有看向这里的人都看到齐椿的元神被这一剑生生击了出来,然后碎成了沙一样的东西,随风而逝。 可纵使元神已毁,残存一口气的齐椿还是护住了陈潇逸,半蹲着,安心的死去了。 陈潇逸如同被雷击中,脸色灰败,嘴唇颤抖。 “小椿!!!” 这个多少年默默跟着自己的血亲,憨厚老实的孩子,他竟然死在了自己面前。 陈潇逸伤心到了忘记流泪,想要拥抱死去的亲人却又没了勇气,他一时怔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对,就是这样,我最喜欢看人崩溃时的眼神了。这简直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乌涂哈哈大笑,拍起了手,自言自语道。 段沉璧忍无可忍,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竟然又握住了淬冰上前一步,“禽兽不如的东西!” 乌涂笑道:“谢谢夸奖。”却感觉腹部一痛,低头一看,对上了陈潇逸含着血泪的眼。“就凭这样?”乌涂一掌推开陈潇逸,将剑尖抵住陈潇逸的喉咙道:“这样就想杀了我?”言罢手中用力,段沉璧奋力拿剑一劈,却被乌涂周身的黑气荡开,然后下一刻,陈潇逸便在被杀的前一刻自爆了。 解庸三阶的实力非同小可,乌涂也猝不及防被伤到,却在倒下之前推开了秦弦落免于受难。 肆虐的灵流到处流窜,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尘土才慢慢散去。 段沉璧脸上满是灰尘,可是他的心渐渐明了起来。 没有了元神的齐椿,还是深深爱着自己的亲人的,这说明,感情与元神,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耳畔还在嗡嗡作响,一阵脚步声却传了过来。 一步,两步 乌涂受了重伤,却还是比所有人体面,他蹲下来,揪着段沉璧的衣领道:“你想知道,你那徒弟去了哪里吗?” 段沉璧皱眉看着乌涂。 乌涂笑道:“他不知死活地拿着五面古镜,想将我困入阵中,借古镜之力杀了我。” 段沉璧进气多出气少,“那还真是个好办法。” 乌涂冷笑,“可是他虽然杀了我一次,却没法杀我千万次,我的命远比他的命多,所以,我再一次活过来后,用五面古镜杀了他,你说,这是不是很公平?” 段沉璧微微挣动,“不可能,你骗我!” 乌涂牢牢撕住段沉璧的领口,道:“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带来了证据。”说罢,将紧握的左手松开,唤出一缕白芒。 段沉璧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乌涂的眼睛。 “眼熟吗?这就是你上辈子割下来分给你徒弟的元神,在我利用五面古镜杀了他之后,这元神竟从他体内飘了出来。”乌涂将元神递给段沉璧,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物归原主。” 段沉璧没有动弹,乌涂被这一幕取悦了般,伸手将段沉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元神放了进去。“你是不知道,啧啧,本来长得多俊的小伙,被五面古镜扯碎的时候,那血,差点溅了我一身。” “他真的死了?”段沉璧直直盯着乌涂,轻轻问道。 “死了啊,他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为什么不能死?前世被你使了手段让他又活了一世,现在死了,这已经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你可不要太贪心呦。”乌涂看着脱力趴在地上的段沉璧,道:“你看看你,现在多狼狈。” 说完,乌涂心情大好,看见段沉璧头发凌乱,还伸手将他额前的一缕别了过去。忽然,乌涂臂上一痛,竟被趴在地上的段沉璧生生咬住了手腕。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打不过我,想咬死我吗?”乌涂道,段沉璧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咬嘴中的血肉,他的双眼泛起了血丝,却流下了眼泪。 鲜红的血液从乌涂的手腕上缓缓流下来,滴在了段沉璧手中的那缕元神上,他还是没有松口,恨不得生嚼了乌涂。 终于,乌涂耐心耗尽,一掌将段沉璧打出好远,道:“结束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着五青门内部走去。剩下的皆是一些修为低微年迈体衰的老人,乌涂是个做事就喜欢做绝的人,他手里提着滴血的剑,笑着看向小满。 “你要保他们?” 段沉璧躺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空洞。周围的血腥味极重极浓,连同悲恸,都被染得粘稠。那缕元神隐隐跳动着,与段沉璧的心跳相应和。 “我果然,是喜欢你的” 与元神无关,与其他任何事物都无关。 只是可惜,知道得太晚。 五青门要亡了吗?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了吗?从前种种皆如梦,连听起来不可思议的重生,都没能挽回所有吗? 太沉重了,段沉璧想,这一切他最终都没能背负得起,他知道乌涂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完全无能为力。 他终于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可就在一片死寂中,那缕斩了乌涂血的轻轻浮动的元神,慢慢融入了段沉璧体内,昏迷中的段沉璧猛地痉挛起来,额头渗出汗珠。 “对,我就要保了他们。”小满挡在老人们前面,没有退让的意思。乌涂也不恼,“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上路。”他上前一步,却听一声:“慢着。” 杜老缓缓走到小满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我们一群老东西,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个年轻人护在身后呢?” 说罢,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道:“我一把老骨头,却还有着剩下的一点点自尊,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死在反抗中,要比死在维护下好看些。” 乌涂道:“那你便死得好看些。” 说完,掌中升起黑气。 “杜老!”小满大喊,却看见杜老也凝出一团灵流对抗,那点微微的光在乌涂的黑气中像极了黑夜里天上独亮的星星,孤独却又光华不减。 “只是老头子我,以后吃不到杂酱面喽!” 小满轰出一记灵诀,想要替杜老分担一些苦痛,却见自己的力量如泥牛入海,绝望到几乎窒息。 杜老全身血脉倒流,感觉自己就要死的时候,那吸附力极强的黑气却瞬间散了。他没来得及看清变故,就晕了过去。 小满扶着杜老躲到了一边,一时不知道是该忌惮乌涂还是该害怕那个满身血污目光极其骇人气场陡变的存在——段沉璧。 乌涂受到一团暴虐灵流的攻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他震惊地看向站在身后的段沉璧,没支撑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你”乌涂口吐鲜血,“你刚才是装的?”段沉璧面无表情,对准了乌涂的脸就是一剑。 这一剑乌涂竟无还手之力,他半边脸被削去,露出了骨头,本来深邃俊美的脸,刹那间变得诡异无比。 他痛得捂住了脸,骂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君子,徒弟死了,连演戏都演得那么像,甚至骗过了我!” 段沉璧不答话,又是一剑削了乌涂的左腿。 “啊!!!”一声惨叫穿透云霄,几位醒着的长老纷纷后退,不知对着这个疯魔了一样的段长老该如何是好。 段沉璧上前,一剑洞穿了乌涂的喉咙,接着,又是一剑,两剑,三剑 乌涂早已经没了气息,可是段沉璧的补剑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直到乌涂已经被刺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小满才鼓足勇气道:“段长老!他”他的话瞬间中断,因为段沉璧阴郁的眼神一下子看了过来。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良久,段沉璧才问道:“怎么?” 小满舌头僵硬,道:“他他已经死了。” 段沉璧回头看向乌涂,发现对方的确死透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死寂,段沉璧将淬冰随便往地上一丢,就要离开。 可是那地上的人,竟然又动了起来。 段沉璧转过身,看到血肉模糊的乌涂手指微微缩动,所有伤口缓缓愈合,破掉的血管重新完好,筋脉纷纷正位,皮肉再次覆盖,最后,乌涂没事人一样地睁开了眼。 “你杀不死我的。”乌涂笑着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眼都没眨,招来淬冰,一剑捅向力气还没恢复的乌涂的心窝。 乌涂又死了。 然后过了一会,那破碎的心脏再次愈合,他的双眼又一次缓缓睁开。 小满倒吸了一口凉气。 段沉璧道:“拿捆仙索来。” 一条捆仙索自然奈何不了乌涂,于是段沉璧将乌涂先扔到了地牢中,然后加了一百零八道缚仙阵。 这还不够,每一道缚仙阵都不同,其间还加上了魇术。 地牢外整座山,又被加上了一百零八道结界,除了段沉璧,没有人能够进入。 这一战五青门死伤惨重,小满帮着秦弦落收拾残局,将死去的同胞纷纷安葬,又拿出五青门的家底,找人重建。 沉星门剩下的弟子,也加入了五青门。 第75章 所谓现实 封炎红着眼坐在落索居的院中,一边替碎雪上药,一边想心思。 她眼泪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掉,还记得那日乌涂被关起来的时候,自己跑到段沉璧面前去问楚秋篱的下落。 当时段沉璧是什么回答呢?封炎垂下眼睛,想起段沉璧转过带着满脸灰尘与血液的脸,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道:“他死了。” 那个平日里温和有礼,内里却又一点点蔫坏的阿楚死了 封炎一时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隐约的不安,会在身边那般亲近的人身上应验。 死了,就这么没了吗?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和楚秋篱一样的人出现,再也没有人陪在自己主人身边了吗? 为何主人能够那般平静地说出阿楚死了这种话? 他不难受吗? 怎么可能不难受,她的主人从来都是这样,把最苦的藏在心里。 封炎只觉得五脏六腑生生痛着,喉间苦涩。 也就是在那一日之后,段沉璧成了五青门剩下的最后一根主心骨,他住进最靠近五青门地牢的追恨山上,再也没有回闲风阁。其他门派的人听到动静来慰问五青门,段沉璧通通不见,让好多有声望的掌门长老吃了闭门羹。 但是没人敢说些什么,乌涂一夜之间屠尽沉星门的事他们都知道,而段沉璧是那个将乌涂囚禁起来的人。再看五青门连连折损了陈潇逸和白霄,以后五青门的掌门是谁,那真是可想而知。 封炎也懒得理会这些人,正当大战的时候不来支援,事情结束了,那一两句客套话又有什么意义? 碎雪因为听闻楚秋篱的噩耗,先后不知道哀伤得厥过去了几次。封炎也可怜这个没了主人的鸟儿,没少替它找妖丹。 阴冷潮湿的甬道间,秦弦落与苏景并肩而行。 这是段沉璧的居所,自封住乌涂后,他下山疯找了一通毫无所得,便没有再从追恨山上下来过。苏景也知道了楚秋篱的死,也看出了这件事对段沉璧的打击之大,却还是问秦弦落道:“秦施主觉得,这次可以说得动段长老吗?” 秦弦落摇头,“我也不知,可是五青门需要一个实力相当的人来主事,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二人来到了深处的山洞,见段沉璧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经一袭白衣潇洒俊逸的段沉璧,连着这几日下来,竟都没换过衣服。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血迹与尘泥的白衣,一点也觉察不到脏似的。 “来找我什么事?”段沉璧首先开了口,秦弦落拱手道:“段长老,五青门此次大战伤亡惨重,白霄长老与掌门又先后去世,现在五青门正缺一位能够主事的大能,带着大家渡过难关。” 段沉璧嗯了一声。 五青门虽不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但是名头也不低,如今被乌涂一闹腾,宗门元气大伤,如果有有心人落井下石,后果不堪设想。 秦弦落道:“所以我们想请段长老代理掌门之位。” 段沉璧良久没有回答。 苏景只好上前一步道:“毕竟这是个承载很多人回忆的地方。” 秦弦落看到段沉璧回了头。 “你真的很会说话。”段沉璧起身,对着苏景道,苏景只觉得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从段沉璧身上散发出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秦弦落手心里也渗出了汗,这样阴沉的段长老,她真的没有见过。 “我答应你们,去,去准备一下,然后没有什么大事,都不要来打扰我。”段沉璧说完话便折回了方才坐的地方,秦弦落就要告退,看到段沉璧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道:“段长老,掌门的衣服不适合您,我去找人给你做一件白袍。” 段沉璧听到这话顿了顿,然后道:“做成藏青色。” 秦弦落很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便和苏景一起走出去了。 山洞里又恢复了安静,段沉璧掐了掐眉心,靠在了石壁上。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语道:“叫一个入魔的人当掌门吗?” 悟渊阶最忌讳心魔,可老天就如同跟段沉璧对着干似的,专往他的心上扎刀。段沉璧只觉得内府有千万细密的剑在戳着自己,他脱力地滑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稍稍平复一些后,他睁开双眼,瞳孔成了红色。 若是将乌涂之事告诉七曜,没准七曜会保乌涂,段沉璧没有能够打败七曜的自信,所以放弃了找七曜。但是只要乌涂活着一天,他都不能释怀,他发誓要将乌涂真正杀死,然后去陪楚秋篱。 这些日子,只要他心头不好受,都会去找乌涂,把他杀几次泄愤。 所以这次也一样,任何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段沉璧已经来到了乌涂身边,将他活剐了 个痛快。 行动受到束缚的乌涂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也不知道为何现在的段沉璧随手一剑都对他伤害性极大,但他嘴角还是挂着一丝笑,问段沉璧道:“你竟然入魔了?” 段沉璧没有回答。 乌涂道:“我本以为你徒弟是个疯子,没想到你更疯,你知道疯到了极致是什么吗?”乌涂笑得很张狂,几乎笑出了眼泪。 “那就是傻子。” 段沉璧还是没有说话,将剑送进了乌涂的心脏。 顿时,世界安静了。 新建的磋武场没有之前宽阔,但是因为五青门大半弟子折损的原因,众人站在其中也不觉得拥挤。秦弦落站在高台之上,对众弟子道:“五青门此番遭受重创,掌门不幸离世,许多弟子也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令人悲恸不已。但是死者已矣,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曾经的哀思之中。为了将五青门扶持起来,也为了日后宗门的强大,我已经和各位弟子的代表商议过,请段长老接任掌门之位。日后,我们定不负前人希望,为了死去的兄弟们,也为了活着的各位,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语罢,弟子们纷纷表示赞同,他们一齐道:“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随着这呼声,段沉璧走上了高台,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袖上是流动的暗纹,举手投足间没了曾经的轻快,脸上是严肃的表情。看着台下的弟子,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封炎站在台下众人之中,忽然觉得段沉璧的沉默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 “阿楚,主人他真的很想你。”封炎只觉得鼻子一酸,她抬起头,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看见天上飘着一朵云,天幕是清澈的蓝。 当了掌门的段沉璧也还是住在追恨山,五青门的大小事务都由秦弦落来禀报。他便终日在山洞内翻看修行古籍或是练功,有时候偶尔出来,也会很快又折回山洞。 封炎和碎雪也去见过一次段沉璧,她站在山洞口远远看着那个寂寥的背影,问碎雪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方寸中,阿楚当凡人的时候,那会他睡到半夜起来,也是和主人一样沉默地坐着,好久都不会动弹,你说那时候,阿楚在想什么呢?而现在的主人,又在想什么呢?” 碎雪道:“反正想的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而且我敢肯定,想的多半是我主人。” 又过了几天,五青门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人。 他带着几个小门派的掌门,说是来降妖除魔。大致的说辞封炎也在现场听明白了,无非就是讲乌涂多么多么厉害,一个名声并没有很大的段沉璧竟然能囚禁了乌涂,肯定是和乌涂有勾结,演戏给修真界,提高五青门的威望。 秦弦落知道这是有心人想冲着五青门元气大伤闹一闹从里面瓜分好处,本来想直接打走,想了想还是不愿五青门落下一个和妖魔为伍的形象,便收了剑,好生解释起来。 正巧段沉璧下山找秦弦落有事,听到她在待客堂,便直接寻了过去。 刚刚好听到那伙人的污蔑之词。 段沉璧冷笑一声,一剑将嘴上最凶的一人钉在了墙上。 秦弦落立刻把人救下来,她惊恐地看向段沉璧,道:“掌门手下留情!” 段沉璧道:“这种专会落井下石的东西,死了不可惜。” 秦弦落道:“但是他若是死在您的剑下,会成为我们与乌涂勾结的所谓证据!” 段沉璧挥开秦弦落,“那便都杀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弦落跪下来,“万万不可!”苏景也赶过来,“段长老,楚秋篱在世的时候,也从未如此没有分寸地杀人,您这般,便是楚秋篱活着,也是不赞同的!” 段沉璧转身道:“休要提我徒弟说事,我要杀什么人,他都是认可的。” 然后他继续道:“况且,当掌门的是我,你们这么多事,掌门由你们来当岂不是更好?” 秦弦落只觉得段沉璧的目光都锋利如刀,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现在的段沉璧相处,这个人明明容貌没变,气质没变,可是整个人如同把里子都换了个魂一样,阴沉得可怕,尤其是不会高兴的时候,那种森然的气场更是锐不可当。 但她还是用尽全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他们来闹事,外人自然清楚,如果他们都被掌门杀了,其余人都会知道是五青门扣了人,那时,更多的人会来问责,难道掌门要来一群人杀一群人吗?那不是和乌涂一样?” 段沉璧道:“那又有何不可?” 秦弦落手中满是冷汗,“我若是楚秋篱,会后悔认你作为师尊。” 段沉璧一顿。 他忽然想起了有一次,那还是楚秋篱没有下山的时候,少年蹲在闲风阁的荷塘边,手里拿着一片早已干枯的荷叶笑着道:“白长老喜欢赏荷,用了五青门几块暖玉,将它们放在每个荷花池的底部,保证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出水芙蓉的清丽之色,师尊您修行已经过了百年,自然知道暖玉的功效,您喜欢吃新鲜的冰糖莲子,而五青门饭堂从来不做这道菜,所以要想吃这道小吃只有自己动手种植荷花,等莲子生出来后亲手下厨。现在是春天,止水轩已经满是荷香,您这里却是一片枯荷。这说明,您其实也是个不喜欢强求的人,如果您畏惧现实,很有可能夏天的荷塘也结不出莲子,那冰糖莲子就更是一场空梦” 在楚秋篱眼中,他一直都是个不畏惧现实,也不喜欢强求的人吗? 可是这样的现实,他真的怕了。 段沉璧心里一痛,眼睛有些发红,缓缓收了淬冰。 来客保住了性命,差点给秦弦落跪下。他们道:“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段长老果然修为超群,足够拿下乌涂,是我们失言,我们的错!” 说罢,脚底抹油一样地溜了。 一想到楚秋篱,段沉璧便抑制不住地难受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已经被他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他太想他,想到楚秋篱的面容都在自己心中模糊起来,封炎闻讯赶来,刚想对秦弦落打招呼,却惊讶地发现段沉璧的瞳孔色开始逐渐加深,然后成了红色。 她立刻支开外人,见人走了,上前惊讶地问道:“主人,您的眼睛?” 段沉璧猛地看向封炎,接着又反应过来,支撑着桌子平缓了一下心情,道:“我已经入魔了。” 封炎愣住了。 段沉璧坐下来,道:“那场与乌涂的大战,我的确本就快死了,可是他的血滴在了我的元神上,元神融入我体内时,产生了一些可能我本人也说不清的变化,我便保住了命。” 封炎道:“那么您入魔,也是因为他的血吗?” 段沉璧摇头,“他这个人杀不死,所以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我只是利用他的血恢复了生命,真正使我入魔的,是其他原因。” 封炎含泪道:“是因为阿楚吗?” 段沉璧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封炎也没有多问,她心里也有数,况且这种事不适合拿来问。 “乌涂的血使我活下来并且短时间恢复修为的事,他自己也是不清楚,我曾经试探着问过他,他根本不明白。但是我活下来,愿意接任五青门掌门,只因个人恩怨没有了结。现在我已入魔,也是在赌自己的极限。如果如果我还没有在完成一切的时候疯魔了,就让他们把我逐出五青门,生死都别管了” 封炎心里抽痛,道:“主人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还有碎雪,我们一起走!” “我现在能保持清醒的日子并不长,有时候,需要你替我周旋。”段沉璧道,他看着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封炎,眼中带了些沧桑。 便是这一次外人闹事以后,段沉璧也肯从追恨山上多下来几次了。 只是入魔的段沉璧心性不稳,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暴怒,众弟子都以为他是因为那一战受到刺激太大,却也心知是段沉璧救了五青门,因此仅是绕着段沉璧走,也没有什么不满的闲话。 只有段沉璧知道,仅仅是暴怒,程度还算轻的。如果心魔持续到了后来,就不是发火这么简单了,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双手沾满血腥 这日,段沉璧坐在五青飞湍下,一个人喝酒。 从元神归位后,他感到有些丢失的记忆慢慢涌了出来,比如对于楚秋篱,他想起了自己的感情。 却其实,早在上辈子,自己就喜欢上了这个徒弟。 刚拜入闲风阁的楚秋篱,因为怕自己知道他是个男孩就抛弃他,立刻跪下来解释道:“长老恕罪,我拜您为师,真的不是有意欺骗,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想着做您的徒弟。我本是江南一商人的儿子,后来我家因为惹上了朝廷的官司所以被诛九族,父亲设法让我活下来,我就是想跟着您学了魇术去报仇,所以求您了,求您收下我!” 这解释慌张无比,前言不搭后语,急得少年恨不得把头磕出个窟窿,段沉璧向来是个好说话的,来五青门那么多年,从未见有弟子在自己面前这么紧张过,他扶起楚秋篱,道:“不急,慢慢说。” 于是前前后后四五遍,楚秋篱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段沉璧看得出少年提到报仇的坚定,心里很是同情。但他才是十几岁的年纪,如果一进入修行就把仇恨放在心上,是存在很多弊端的。 于是自己哄他,要学魇术,得有上清境界的修为。正想着如果少年反问自己是怎么学魇术该如何回答,却没想少年直接点头信了。 阴差阳错收下的徒弟,竟然傻得有点可爱。 多年来闲风阁上只有一只封炎做伴,忽然多了个小徒弟,一下子不一样起来。段沉璧坐在静修庭高高的梧桐树上,看着自己的徒弟在院子里自言自语。 高处看楚秋篱,是小小的一团。 楚秋篱道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着圈,道:“他收我为徒啦,以后我就好好修炼,然后学会魇术去找那个坏皇帝报仇,这样爹妈哥哥姐姐们就都安心了。” 他又说,“我要是太笨了学不会怎么办?我那个师尊会不会嫌弃我,然后又把我赶下山?” 地上的圈圈复杂起来,楚秋篱挠挠头,“他看起来那么好看,人应该也很善良,大家面对他的时候都挺轻松的,如果我学不会,我就求他,帮他干活,他心软了,就会把我留下来。” 段沉璧忍俊不禁,从空间里拿出一壶酒,边喝边听这小家伙的碎碎念。 楚秋篱继续道:“等我报仇结束,就自己攒钱去山下买个小院子,以后种了大白菜,过年了送给段长老,哦不对,是师尊。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白菜。” 段沉璧心想,还挺喜欢吃的。 楚秋篱又道:“反正修仙也不是我的梦想,修真界里据说很乱,我不喜欢。” 段沉璧放下酒壶,打量了树下的小家伙一眼。 那就护着他远离纷争,他不喜欢。 第76章 岁岁与卿 静修庭的兰草长势颓败,偏生楚秋篱乐意,因为不用自己精心打理。 楚秋篱喜欢坐在院中打坐,他喜欢这种安心祥和的氛围,听着风吹过大地的声音,他总是觉得所有关于仇恨的躁动都能慢慢沉淀下来。 段沉璧除了整日里修炼,便是逗逗封炎,逛逛闲风阁。这么一比较,楚秋篱对修炼的认真都比过了这个师尊,段沉璧有些不好意思,怕徒弟自己把自己给憋傻了,到了晚上便走到静修庭,道:“徒弟呀,你这是在修行还是出家?” 楚秋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腼腆地一笑。 段沉璧看得出来小孩的紧张,给他的院中挂了几盏小小的灯,道:“闲风阁不比别的山,这里没有其他弟子,人也不多,所以晚上走路要注意看清脚下。你也不用害怕,这里是五青门,妖魔鬼怪什么的也不会有,如果实在害怕,到我那里住下也是可以的。” 楚秋篱听了这话很是感动,连连点头,但表示自己并不害怕,不用粘着师尊。 要不是段沉璧当天夜里没有睡意,再次逛到了楚秋篱的院中,想看看小孩会不会踢被子,这小不点的话差点就骗了他。 他看到楚秋篱将一盏灯挂在自己的床头,整个人将自己裹在被窝里死死不敢出来,微微发抖。 “他竟还没睡”段沉璧想了想,隐了身形。对啊,他还很小,初来五青门,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样空旷的院子里,当然会害怕。想也知道,这孩子性格本来就爱死撑,肯定不愿意麻烦别人,只好自己受着。 段沉璧越想越不是滋味,自空间放出一只魇灵,引导它飞向楚秋篱。 一会儿后,被子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段沉璧缓缓揭开被子,看到楚秋篱已经被憋得满头大汗,他拿来毛巾,擦了擦楚秋篱的脸,又轻轻将被子盖好,看到一切都妥当了,才走了出去。 第二日,楚秋篱只觉得昨夜睡得很好,精神满满。 五青门的新弟子入门,陈潇逸会派弟子送去新衣服等很多东西,楚秋篱将其他物品都收好了,看见托盘里还有糖果,正好两块,便拿着来到了落索居。 段沉璧正在房里打坐,感知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睛。楚秋篱走到院门外,不敢擅自推开,隔着门问道:“师尊,您在吗?” 封炎一听有人,立刻飞奔到门口,将脑袋探了出来,好奇地打量这个小弟子。 楚秋篱一下子对上这张四不像丑脸,吓得摔了个屁股蹲。 封炎感觉自己像是闯了祸,十分不知所措,只好也往地上一坐,对着楚秋篱哭起来。楚秋篱平白无故惹哭了自己师尊的灵宠,心里自责到了极点,一委屈,也是嚎啕大哭。 段沉璧出门看到的就是一人一兽对哭的场景。 他很无奈,只好一手抱着楚秋篱,一手抱着封炎慢慢哄,“没事没事,别哭别哭,乖,你们都是我的宝贝儿,你们哭了我也会伤心” 封炎不会说话,一个劲往段沉璧怀里钻,楚秋篱打着哭嗝问:“师尊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段沉璧忙摸着楚秋篱的头,“不会的不会的,为师舍不得,为师舍不得,乖啊!” 等到两个小家伙哭完了,段沉璧才缓缓站起身来,一身白衣几乎皱成了抹布,段沉璧无奈,只好脱下来洗。 楚秋篱站在原地没走,段沉璧道:“小秋篱,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楚秋篱脚尖踢着院子里一块小石头,小心翼翼问道:“师尊喜欢吃糖吗?” 段沉璧一愣,停下手里的活,道:“嗯,喜欢。怎么了?” 楚秋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他迈着小碎步跑到段沉璧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道:“这是给师尊的。” 段沉璧低头去看,发现那块糖在楚秋篱的怀中被压得变了形,楚秋篱有些尴尬道:“虽然丑了点,但是我吃了另一块,很甜的!”段沉璧笑了笑,手里拿着湿衣服,道:“那就麻烦小秋篱喂给我,为师手上有活。” 楚秋篱十分兴奋地将糖喂给了段沉璧,眼睛亮晶晶的。 段沉璧笑道:“嗯!真甜!我的徒儿真好。” 楚秋篱背过手去,只是傻笑。却觉得自己的指间一热,回头看到封炎正站在自己身后,舔了下他手上残留的糖渣,哈喇子垂了三尺有余。 小兽尝了甜头,表情如痴如醉。楚秋篱被这样子逗乐了,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封炎的头,道:“以后有糖也分给你,好不好?” 又过了几年,徒弟长大了。 段沉璧总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七曜养的鸡下了一颗蛋,自己每天都守着,一直守到了小鸡从蛋里破壳而出,再到长了一身绒毛,最后到羽翼丰满。 现在,自己养大了一个人,这个人从小时候的胆怯小心,长成了一个勤奋刻苦有礼貌的少年。有时候陈潇逸叫自己过去集会,这个徒弟都会乖巧地跟在自己后面,陪着自己。 “我也是个有徒弟的人。”段沉璧心想。 虽然楚秋篱不像同辈年轻人一样活泼,但是他独有的少年朝气,还是给闲风阁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段沉璧开始喜欢时不时去想着这个徒弟,觉得自己的生活因为他更加鲜明起来。 有一天,封炎失踪了。 段沉璧四处寻找线索,发现封炎在丢失的前一阵子里,见过少主陈天璞和白霄。事关五青门内部高层,段沉璧谨慎地暗地里调查,知道了封炎的神犀身份先是被陈天璞发现,后是封炎被白霄转手卖给了别人。 而买了封炎的人,正是那个自己在七曜身边见过一面的乌涂。 小小的封炎,还没有灵智全开学会说话,就成了乌涂的修炼药材。 当夜段沉璧提着淬冰就去找白霄和陈天璞质问,可两人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概不知,惊动陈潇逸连夜赶来,闹得不可开交,可惜没有证据,无法定论,最后白霄将一切推给了乌涂,叫段沉璧去找他。 乌涂却如人间蒸发,没再被找到。 陈天璞是个不上进的废物,而且他只是发现了封炎的特殊,并没有搀和到买卖中,段沉璧没有足够理由对他动手,但是白霄不一样。段沉璧再次敲开白霄的门,死活要个说法。可意料之外的,白霄仿佛对这档子事一夜之间失去了记忆,段沉璧见他神色不似伪装,心中满是憋屈,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白霄的前后反差太大,以致于自己产生了白霄是两个人的错觉。 那夜他心情烦闷,也是坐在五青飞湍下,喝了一夜的酒。 当时夜风很凉,他就那样难过地想着养了很多年的小兽,越想越不是滋味,却听得身后的响动,不着痕迹地回了头。 一个黑影往树后缩了缩,段沉璧装作没看见,望向了别处。 这笨拙的关心,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徒弟,今后就只有你和我了 再后来,段沉璧闭关几年,想要突破修为,也记着往后若是遇到乌涂,也要有一些能力为封炎讨个说法。 楚秋篱就待在自己的静修庭,专心地修炼。 一个大雪天,段沉璧出了关,带楚秋篱去山下过生日。 十八岁的徒弟又成熟了几分,跟在自己身边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那晚他们一起放了烟花,徒弟很是开心,笑得畅快无比。 所有压在心头的憋闷,都随着少年的欢乐消散了。 段沉璧心里好受了,便喝了一夜的酒。其间发现说了要回去睡觉的徒弟又偷偷折返,在自己院中堆了个雪人,段沉璧一直等到人走,才推开窗子。 大雪中,段沉璧就那样靠在窗边,瞧着徒弟堆出来的雪人,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那之后,楚秋篱也对自己多了几分亲近。段沉璧原来单调的修炼生活开始多了些意趣,除了教楚秋篱修炼,就还有教徒弟在水里摸鱼,教徒弟爬树,教徒弟烤山鸡,教徒弟做秋千,教徒弟剪窗花 仿佛百年的孤寂从未有过,自己回到了最轻松的少年时代。 有一日陈潇逸带着长老们去沉星门拜访,一整天下来面对的都是刻板的同修,你来我往的吹捧,段沉璧开始厌倦起没有尽头的修行来。看着这些假意的迎来送往,他觉得自己克制不住地开始想着自己的徒弟在干什么,或许是在打坐,或许是在读书,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等意识到自己笑了的时候,段沉璧知道遭了。 做师尊的喜欢徒弟,自己这是什么龌龊的心思。 不过段沉璧是个非常会想得开的人,他自己心里知道师尊喜欢徒弟是悖德之事,但自己又没有做过什么错误的举动,所以他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有人还说不能以心论圣人呢,何况他段沉璧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圣人,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只是每每看到楚秋篱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总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 日子久了,段沉璧便不敢长时间与这个徒弟相处,毕竟自己的修行之路上也忌多想,想太多,压抑太多,容易有心魔。 再后来,段沉璧窥得了七大古镜的秘密。当时乌涂千方百计要自己乖乖交出轮回镜,段沉璧就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果然,在经过自己的各种推断与查证,其余六面古镜早已经到了乌涂的手中。 他一个疯子,要把七面古镜都集合起来干什么呢? 段沉璧只好拼命地带着轮回镜躲,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自己也没有多少胜算,就算最后死在乌涂手里,古镜被夺走,也好过亲手将古镜交给乌涂,这里面是一颗良心的差距。 可是,除却良心之外,段沉璧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其被牵连的人。 他花尽毕生积蓄买来珍贵的材料,废了数不尽的灵力与心思,为楚秋篱造出了一个或许能够躲过一劫的“方寸”。 偏偏楚秋篱死脑筋,觉察到了危险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跟着自己一起走。段沉璧数次想要将楚秋篱送进方寸一了百了,然后去乌涂那里送死,可是他还是舍不得。 因为这一别,没有再见,也没有来世。 于是一切都这样被迫往前行进着,段沉璧打算让楚秋篱走的日子是定了明日换后日,直到二人从五青门叛逃,躲进沉星门山洞的这一天。 逃难中的师徒二人看到了沉星门小洁师父对小洁图谋不轨的肮脏的一幕,段沉璧在反感那个下流无比的人时,听到楚秋篱骂了一句话。 “一个做师父的,竟然对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真是恶心!” 段沉璧心里一颤,虽然知道楚秋篱骂的是小洁的师父,却还是觉得这句话如同耳光一样,狠狠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直以来的拖延时间是一种罪恶,毕竟无论如何,楚秋篱都是无辜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说错任何话,他不应该被牵连。 纵使自己对他是实打实的真心,可是若被徒弟知道了这隐晦的一星半点,他都是会觉得恶心,因为这也是做师父的对徒弟的非分之想。 “等出了沉星门,我就想办法让他走,那时偷偷打开方寸的入口,将指令换成一句常用的话,秋篱说出来的一瞬间,他便会被吸进方寸内部了。”段沉璧如是想。 后来,虽经过各种曲折,二人还是活着从沉星门逃了出来,只不过救他们的人是乌涂。段沉璧猜不出乌涂救他们的原因,可是他深切感知到了若是没有方寸,自己在乌涂手下保住楚秋篱的可能性为不存在。 乌涂走了,段沉璧看到面色苍白的楚秋篱,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当夜,二人在一个农夫家借住一宿,段沉璧先让楚秋篱睡下了,自己跟农夫絮絮叨叨了近一个时辰的闲话,然后走进了屋中。 刚踏入房里,段沉璧就感觉楚秋篱微微动了动,心里知晓这徒弟还是没睡。 其实在逃亡过程中,精通魇术的段沉璧知道楚秋篱并没有真正睡过几次好觉,大半时间,这个徒弟都处于高度的应激状态,却怕自己为他担心,十次睡觉有九次都是装睡的。 可这一日,段沉璧等的就是徒弟装睡。 他转身关上门,轻轻坐在楚秋篱身边,楚秋篱背对着他睡着,将呼吸声刻意调得很均匀。 “徒儿呀,你可知为师一直对你是什么想法?”段沉璧声音轻轻的,就像对着一个睡着的人碎碎念,“你长得这般可爱,为师很是喜欢你呀。” 楚秋篱还在装睡,没有反应。 段沉璧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显,继续道:“为师手里这面轮回镜可以帮人修为大涨,也很有可能助为师早日化神,现在为师不敢动你,因为全天下人都会耻笑我这个做师尊的对徒弟有龌龊心思。但是等我修为精进那天,我就能将你弄成我的妻子,到时候,谁敢对我说一个‘不’字?” 楚秋篱没有动弹,可是呼吸声乱了。 段沉璧觉察到了他的慌乱无措,继续道:“到时候你可要听话,乖乖做为师的妻,不然,我会将你囚禁起来,绑着你,逼迫你。” 段沉璧不自觉心里一阵唾弃自己,被方才说出口的话给恶心到了。 但是他做戏做全套,轻轻站起身来,俯下身,亲了一下楚秋篱的额头。他感觉到徒弟浑身僵硬到了极致,呼吸都停了一瞬。 做完这些,他瞥了眼早就偷偷藏在楚秋篱身上的方寸,道:“为师先出门买酒去,你乖乖睡着等为师回来。” 说罢,他走出了屋子。 方寸的口令是“吃饭”。楚秋篱现在身体虚弱,无论走到哪里,都需要吃饭补充体力,届时一说“吃饭”,他就会进入方寸,逃过劫难。自己不忍心放楚秋篱走,段沉璧只好让楚秋篱主动逃离他,这样,也算是个让双方好受些的告别。 他一直待到第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回去,远远走到农舍前,便看到那位农人站在院门口,望着远方。 “这位仙君,你回来啦?屋里那个年轻人走了,我问他不等你了吗,他说不等了。”农人带着疑惑的神情,对段沉璧道。 段沉璧心里空空的,半晌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笑了声,“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对吗?” 农人点头,“也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最近有大事要发生。你们修仙的寿命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强很多。或许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更加敏锐地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动荡。一切小心,仙君” 段沉璧点头,也跟着望向远处,没再说话。 走了好,走了就安全了。 可是三天后,楚秋篱又完完整整站在了段沉璧面前。“师尊”,他没有解释自己之前离开段沉璧的原因,只是委屈道:“我舍不得丢下你。” 说完,他扑到了段沉璧怀中,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段沉璧只好无奈摸了摸徒弟的头,然后发觉楚秋篱身上没有了方寸的气息。他惊道:“徒弟,你这几日,有没有发现身上多了或者少了什么东西?!” 楚秋篱满眼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好,唯一的生路被楚秋篱丢了,段沉璧捂脸,难道真的必死无疑了吗? 可既然事情变成了这样,再惋惜也没有用,段沉璧看着楚秋篱,那就在死之前珍惜所有时光,毕竟和他待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幸福的。 第77章 倒影 逝去的回忆慢慢找回,使得段沉璧整个人如同被强行摩擦在刀刃上,感受来来回回的痛苦。 他自知悟渊阶的心魔之可怕,也感受到生命的慢慢流失,但是乌涂不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在乌涂之前先赴黄泉,如果不亲手杀了这个害死楚秋篱的人,就算变成鬼,段沉璧也不会心安。 本来体内温润的灵流,现在变成了乱窜的利刃,每时每刻都刻划着段沉璧内里的肺脏。 段沉璧已经用尽各种方法去问乌涂有关五面古镜的下落,可是乌涂的嘴就像没有缝的蚌壳,每一次都是无可奉告的态度,激得段沉璧不知又杀了乌涂多少次。 楚秋篱死无全尸,五面古镜多半被乌涂收在了空间里,想要寻找下落,也得是乌涂死了,然后打开他的空间想办法。 段沉璧多么想骗自己楚秋篱并没有死,可是已经回到自己体内的元神不会说谎。 而在各大宗门之间,经过上次有人见识了段沉璧的可怕并四处夸张地传谣后,人人都道五青门早已今非昔比,现任掌门是个疯子,最好不要惹。 被捆住的乌涂灵力阻塞,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空间指环内部,正有一种玄妙的气息在慢慢聚拢。 他的确是看着楚秋篱被困在五面古镜之中,活活被撕扯成了飞溅的血肉。然后,他便将五面古镜收入了自己的空间,直接来五青门找麻烦。 如今第六、七面古镜再要收集起来,很可能惊动七曜,所以乌涂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他想:只要我愿意,在卉江以北先一个接一个灭了修真门派,再杀了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最后南下屠戮所有生灵,对峙七曜也是可以的。 也幸好他这么想,给了那破碎的魂魄一丝喘气的机会。 轮回镜中,一团飞絮一样的东西在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要往何处去,只是在这个奇妙的空间里幽幽晃动,无声无息。 若是有人随着这个“小白团”打量一番周围,就会惊异地发现,这个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那般地相似。 不,或许不是相似,而是能说,一模一样。 除了这个“小白团”,这个世界中有着山水鸟兽,还有繁华的街道,甚至在那街道上,还有来往行走的人。 “小白团”飘了几乎半月有余,才飘到了这个街道中,眼看着它就要撞上一位行人的脸了,却在下一刻,它直直穿透了行人的面庞,安稳地浮了过去。 原来,这些景象,全部都不是实体,而是类似倒影一般的存在。 “小白团”顺着“人群”往北边飘,中途经过一座山,一直以来毫无意识的它,竟破天荒地,停驻下来。 它浮动的速度很慢很慢,像极了近乡情怯的归人,靠近了山中一处巨大的石门。 周围绿树环绕,地上是阳光斑驳的碎影,“小白团”飘向石门处的几个大字,顺着它们的笔画,一点一点挪动着。 “五--青--门”。 描摹了一遍还不够,“小白团”又来来回回挪了好几遍,最后如同用尽了力气,停在了三个大字的旁边。 山门的石阶附近有一棵红枫树,一名拿着扫帚穿着青衣的弟子站在树旁,从石阶往下扫地。落叶很多,那弟子扫得极其认真,一直扫到了最后一个台阶。 可是下一刻,这弟子无端又出现在了方才的红枫树旁,扫起了地。本来已经被扫干净的台阶再一次铺满了落叶,显得杂乱且荒凉。 可是“小白团”并没有足够的神智去发现这场景的诡异,它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待停顿了一会儿,它穿过扫地弟子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继续飘了过去。 满月形的荷塘,密密的槐树林,一个长了梧桐树的院子,地上稀疏的兰草,再往上,是一片潇潇竹林,其间隐隐约约似乎藏了一间屋子。 “小白团”飘到了长着竹林的院中,一个白衣人坐在石桌旁,给一个少年指点武术。 白衣人长相好看极了,似乎在说什么,院中扎着马步的少年点点头,挺直了腰背。白衣人坐着看少年,转而又起来,帮少年正了正肩部的姿势。 小白团绕着少年飘了一圈,看到那个白衣人又回到了石桌旁坐着,说了句什么,然后身边的少年点点头,挺直了腰背。白衣人坐着看少年,转而又起来,帮少年正了正肩部的姿势。 白衣人再次回到了石桌旁坐着,说了句什么,然后身边的少年点点头,挺直了腰背。白衣人坐着看少年,转而又起来,帮少年正了正肩部的姿势。 这一幕,在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 “小白团”慢悠悠飘到白衣人身边,看清了那张脸。 忽地,整个“小白团”如同有了情绪,激动地颤抖起来。它周身的白光变得更盛,然后下一刻,它的大小增加到了原来的一倍。 段沉璧做了一个梦。 他坐起身来,看到山洞中豆大的一点灯光。 他梦到楚秋篱满身是伤地回到了五青门,然后晕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梦中的自己异常激动,还想着,只要人回来就好,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让楚秋篱醒来。 可是梦醒之后,段沉璧望着空荡荡的山洞,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这样的梦,自从住进这个山洞,做过了无数次。每次梦中的他都对梦深信不疑,所以每次梦醒的他,便更加痛苦不堪。 已经是深夜,五青门的弟子入睡的入睡,禅定的禅定,整座追恨山也如同陷入了睡眠,静悄悄的。 段沉璧蜷缩在古籍堆里,心头忽然想起一阵旋律。 这段旋律哀而不伤,淡淡的,让人想到晚秋的枯木,在月色的笼罩下,将影子投在白沙之上。 段沉璧忽然想起来了,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楚秋篱时,他坐在落索居吹的曲子。也正是这首曲子里掺杂了魇术的气息,使得自己在楚秋篱怀中昏睡了过去。 他猛地抓狂似的坐起来,将周身的古籍甩得到处都是。“是什么?这是什么曲子?!”段沉璧的瞳孔开始泛红,他像疯子一样无所适从,只是口中不断地重复,“它是什么曲子?它叫什么名字?!” 空旷的山洞当然无法回答他,段沉璧觉得这里窒息极了,逃离一般跑出了山洞,运起轻功,转眼就到了五青门山门。 新修的山门没有了斑驳的苔痕,石阶旁的灯换了新的,白光温柔地投向地面,两名守门的弟子看到段沉璧忽然到来,纷纷打起精神,诧异地道:“掌门?” 可是段沉璧像是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径直飞快的走了出去。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心想这位掌门的脾性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更夫在街道上敲着竹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一道黑影迅速地闪了过去,老更夫放下竹梆,睁大浑浊的双目,朝着方才有动静的地方,猫着腰悄悄看过去。 只见长长的巷中,唯有几串红灯在风中摇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梆子声继续响起,越来越远。 忽地,传来竹梆子掉落的声音,更夫似乎被人撕住了领口,嗓音沙哑地嘶喊,其间满是恐惧,“我不知道啊。” 段沉璧瞳孔发红,“曲子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更夫也是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这人穿着深色衣服,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再看相貌,却是极其周正,只是那双眼睛有些吓人,再加上这个人嘴里的问话前言不搭后语,他真的是怕极了。 正巧这时有个人出来起夜,看到前面有两个人,便问道:“什么人在那边?” 段沉璧立刻回头,抓住那人的胳膊问:“曲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啊?”了一声,“你谁呀?睡糊涂了?” 段沉璧没有回答,更夫立刻上前拉了那人就跑,一边逃一边道:“许是个疯子,快点跟我走!” 那人被拉过去得突然,一只鞋子留在了原地,段沉璧低下头盯着地上的鞋子,然后又向前走去。 一只狗听到脚步声,狂吠起来。 早已失了神智的段沉璧看着狗,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抬手想要将它击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不知为什么,他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 就这样,一人一狗对峙着,狗浑然不知这人差点就要将它灭口,还是继续叫着。 “阿欢,你叫什么叫,吵死了!”一个女子披着衣服,提灯打开了门。狗看到主子来了,叫声更加响亮,段沉璧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双眼更红。 那女子见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道:“你是?” 段沉璧脱口道:“让它闭嘴!” 女子立刻将狗安抚,然后问:“我们这里不是酒楼,您要住店,可要到别出去。” 段沉璧道:“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女子疑惑,“你问的哪支曲子?” 段沉璧似乎没有了耐心,“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女子吓了一跳,正好又有个妇人走了出来,道:“玉兰,怎么回事?” 玉兰回头,“丽娘,这里站着位奇怪的公子。” 丽娘上前一步,看到了段沉璧。 “公子现在来得不巧,我们天香楼的姑娘今天都睡了。” 段沉璧觉得这名字耳熟,却还是问,“曲子的名字,叫什么?” 丽娘这辈子第一次见段沉璧,见他长相俊逸,很有好感,便耐心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段沉璧听到有人会告诉自己,便道:“好。” 他已经神志不清,却执着着那个曲子的名字。 丽娘叫他坐下来,将几个玉杯摆到段沉璧面前问道:“你能不能敲一敲那首曲子?” 段沉璧想了想,然后按照记忆,轻轻将曲子的旋律断断续续地敲了出来。 丽娘听了前半段,明白了是什么曲子。她笑道:“玉兰,将我那埙拿出来。” 玉兰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麻利地拿来了埙。 丽娘对着段沉璧道:“这位公子,我将这曲子完整地吹给你,你听听是不是你要的曲子?”说罢,将埙举起,慢慢吹了起来。 一阵凄婉的旋律在幽幽庭院弥漫开来。 段沉璧仿佛回到五青门那一夜,站在落索居外,听着楚秋篱的埙声。他瞳孔里的深红渐渐褪去,整个人沉浸在曲子里,呼吸也均匀起来。 一曲罢,段沉璧回神,他大致记得自己发了什么疯,这会眼神清明,认出了吹埙的是天香楼的丽娘,道:“多谢。” 丽娘问道:“这是公子想要的曲子吗?” 段沉璧点头,“不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丽娘道:“长空月。” 段沉璧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热,道:“果然是个孤寂的名字啊。” 丽娘对段沉璧有些好感,问道:“公子方才,似乎有神志不清的症状。”段沉璧一顿,道:“我修行出了岔子,见笑。”丽娘笑道:“理解,我与公子有缘,若是公子以后想听曲子了,大可以来天香楼。”段沉璧看向丽娘,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多谢!” 天上的云渐渐散开,一轮明月自云间升起,将皎洁的光投向了大地。 丽娘道:“说起来,这首曲子本来是个不出名的曲,没想到,还这么招人喜欢。”段沉璧道:“还有人也喜欢这曲子吗?”丽娘道:“前不久,我在楼上闲来无事,就吹这个曲子,结果一个年轻人很喜欢,听了好久。” 段沉璧心里忽然有种猜测,他道:“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 丽娘想了想,道:“长相清俊,说话很有礼貌,穿的衣服”她看了眼段沉璧,“跟你这衣服颜色一模一样!” 段沉璧眼中有了些光彩,道:“他还说什么?!” 丽娘道:“你认识他?”她心道果然这好看的人就该和好看的人走在一起,“他还告诉我说可能要不太平了,问我们害怕不害怕。对了,他临走的时候,还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段沉璧轻轻道,楚秋篱跟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连一声“后会有期”都没有说过。 “公子,既然你认识他,下次也带他过来,我们天香楼的菜也很好吃呢。”丽娘道,段沉璧忽地想起前世自己就带楚秋篱来这里吃过菜,当时自己还戏弄楚秋篱,将他放在一堆姑娘之间慌乱无措,那时楚秋篱气鼓鼓的样子,还犹在眼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怅然:“他不会来了。” 丽娘奇道:“他是外乡人,离开这里了?” 段沉璧摇头,“不,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丽娘睁大了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段沉璧道:“前不久我门派遇难,他提前独自去见了敌人,死在了对方手里。我曾下山到处寻找,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他终究是死无全尸” 丽娘见段沉璧神色极其痛苦,问道:“那个年轻人,他是你什么人?” 段沉璧觉得窒息极了,道:“他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丽娘心里了然,道:“可是公子这般伤心,我想那位年轻人在天之灵,也是不愿看到你这样的。”段沉璧苦笑道:“若真有在天之灵一说,我倒愿意因为此事疯魔,然后叫他看见,教他心里知道我这样想他,让他再活着回来见我。” 丽娘听到这话,不禁心里暗暗想,这眼前人真是痴情。但见他眼神又开始迷茫起来,道:“公子注意身体” 此刻段沉璧还半处于清醒,他觉察到自己的不对,便起身告辞,迅速回了五青门追恨山。 “发作的时间间隔又短了”段沉璧想,却没有多余表情,然后转身进入了山洞。 第78章 另一个起点 轮回镜中。 那个“小白团”一直待在白衣人和少年身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看着白衣人教导少年的场景,再也没有离去。 这是轮回镜对现实世界的一段倒映,是以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永远保留着原来的面目,几乎没有变化。不存在春夏秋冬的更替,不存在风霜雪雨的变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白团”意识模糊,没有记忆也没有成型的想法,它只是喜欢多半时间飘在白衣人的身边,看他的眉眼。 日子过去了很久,一年,两年,三年 终于有一天,小白团飘离了这个长满竹子的院子,因为它感觉到了这里似乎永远只是一个场景在不断重复。离开之前,它还是看不够白衣人似的,绕着那人转了三圈,然后下了这座山。 似乎很是熟悉这里的环境,“小白团”来到了一个山洞前,绕着一棵苍劲的松树晃了好久,然后进了山洞。 山洞中有床一样大的石板,它飘在上面,静静起伏,像极了人的呼吸。 或许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也曾在很多个月华满地的夜晚,于此处静下心来禅定。它缓缓飘离这里,体型在不知不觉间又扩大了一些。 五青飞湍,水在往下奔流。 飞湍的下面是一个深潭,其边上满是花草树木,小白团顺着水的走势来到潭边,往潭水里望去,却没有它的倒影。 水边一点涟漪荡开,小白团已经飘往别处。 一片空旷的场地外,龙飞凤舞写着“磋武场”三个大字。可这里的磋武场不是现实中五青门重建的磋武场,而是原来那个气势非凡的比武台。 场内有几个巡逻弟子一直走来走去,他们神情严肃,没有说话,尽职尽责守卫着自家门派这个神圣的地方。 穿过弟子们,小白团停到一面大鼓旁。 猛然间,“小白团”似过电一般,怔住了。 “斯”小白团努力地发声,却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它的速度陡然加快,往闲风阁方向掠去,一路上皆是不断重复的情景,它穿梭在诡异的画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炼气,活脉,剔骨这都是踏上修行路给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存在,早就刻到了灵魂深处。 小白团又一次来到了小院子,白衣人教导少年的情景依旧在不断重复着,可是再次看到白衣人,它的反应变得更加激动。 它不断地往白衣人面前飘,可是那人却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眼神透过自己,看着那个扎马步的少年。 “嘶!” 白衣人只是坐着,对少年说什么。 “师!” 白衣人起身,纠正少年的动作。 “师” 白衣人再次回到石桌旁。 小白团明显有了剧烈的情绪,它疯了般无法自控,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这像极了慢慢长大的小孩,心里着急,试图跟着大人学着说话,表达自己内在的感受。 是一个轮回的终结,也是另一个。 除却模糊的记忆与魂灵深处的痛苦,它的存在就如同将赌注押在了一个词上,倾注了全部生命力的情愫。 “师尊!” 他终于喊了出来,然后过往种种铺天盖地涌入脑中,五味杂陈的红尘让他窒息,让他无措,让他无能为力。 “段沉璧,段沉璧!” 声音哽咽,又像是气力不足。 是了,这“小白团”便是楚秋篱死后执着的一缕魂魄,循着带有段沉璧气息的轮回镜进入其中,来到了这个倒映的世界。 楚秋篱见段沉璧静静坐在石桌旁,看着一个练功的少年。那个少年一身藏青色衣服,神色专注,眉目俊朗。 可是除了感觉熟悉,楚秋篱自认不认识这个少年。 他残破的魂灵深深记得段沉璧,记得曾经经历的东西,却忘记了自己是谁。 记忆回来了,楚秋篱没有完整的肉身,便没有正常的意志力,连同本该复杂的情绪,都变成了单一的愤怒。他看见段沉璧温柔地瞧着另外一个人,十分恼恨。 “为什么看他不看我?”楚秋篱问段沉璧。 “我就算是失去了自己的皮囊,变成了残魂也要来看你,可你为什么都不正眼瞧我一下?!” “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可是倒映出的人儿不会回答他,楚秋篱的小白团身体气极,几乎鼓成了一个球。 追恨山山洞内,段沉璧放下一本古籍。虽然已入魔,但是凭着他满心的仇恨,他竟在三年中将修为生生进了阶。悟渊一阶,这种实力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经罕见,死去的修真界最强枯蓬真人便是悟渊三阶,假若他还活在世上,段沉璧加上魇术,未必比不过他。 然而入魔的坏处便是进阶多少,伤身多少。 段沉璧自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倘若想要护自己血肉之躯毫发无伤,那便只有炼化魔气,心甘情愿堕魔,不再做那最后一丝反抗。 堕魔便会功力大增,逐渐失去仁爱之心,丧失理智,最后到体内再也无法承受加重的魔气,爆体而亡。 这是一条眼看着就一定会走到黑的不归路。 “再撑几年,能撑多久是多久。”段沉璧想,自己还没有杀了乌涂,五青门也还在风口浪尖上,不能自己先倒下。 这么想着,他下了山,在街道上随处走走看看,不知不觉来到了天香楼下。门口的姑娘们看到这个公子长得极其好看,可是再细瞧这人的眉眼,都不敢上前。 玉兰眼尖,认出了这是那天晚上与丽娘谈话的人,立刻转身进去叫人,不一会,丽娘满脸是笑地走出来了。 “公子是来听曲吗?”丽娘问道,段沉璧余光看见周围有人指指点点,并未放在心上,点了头。一个人的声音略高,“那不是五青门现任掌门吗?听说心性不端恶意伤人,现在怎的还逛起了秦楼楚馆?!” 丽娘听到这番话,又瞧了眼段沉璧,看他的衣袍上果然有代表五青门的特殊八卦印记,再加上这人气度不凡,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应是新任五青门掌门无疑。但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对着议论纷纷的人道:“就算是你们那种圣洁的宗门也会出背后长舌头的东西,我们秦楼楚馆怎么着,你看到这位公子做了什么损人利己的腌臜事了吗?没有证据就请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管得真宽!” 那人被丽娘骂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半晌无话,又不敢直接跟段沉璧杠,气红了脸。丽娘没再理会,转身请了段沉璧进去,二人坐在二楼雅间,丽娘拿出埙,对段沉璧行了礼,吹起了那首“长空月”。 然而,还没有吹出完整的一个调,丽娘手里的埙就被一道灵流击碎。 段沉璧循着灵流来的方向,轻飘飘一个眼刀。 打碎丽娘埙的正是方才在丽娘嘴下吃了亏的少年人,他看见段沉璧阴冷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后悔了。 原本以为只对丽娘出气,段沉璧是不好发作的,再者堂堂一门派掌门也没必要为了一个青楼老鸨去对别派弟子不善。可现在,段沉璧的眼神并不是能这么解释的。 “是你打碎了她的埙?”段沉璧语气平平,没有多余的情绪。年轻人站在地上,小腿已经开始打颤,几乎忘记了回话。段沉璧冷笑一声,丽娘恰好看到段沉璧的侧脸,弧度完美,好看得像仙人,可是他的周身气场,像极了要啖人肉饮人血的魔头。 “问你话呢。”前一刻还坐在二楼的段沉璧忽然瞬移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周围围观的人完全没有看出来段沉璧的动作,惊讶得不知所措。段沉璧掐住年轻人的脖子,双眼通红,手指发力,将人提了起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断我听埙?!” 被扼住了咽喉的年轻人脸憋得通红,挣扎慢慢缓慢,丽娘见势不妙,立刻道:“公子,你看,这里就是那人曾经坐过的地方!”段沉璧一愣,手中松了几分,回头见丽娘指着二楼的栏杆外,“他曾经也是坐在此处,说我吹的曲子好听,公子不过来看看吗?” 段沉璧扔下手中的人,下一刻便到了二楼的屋脊处。底下的人都察觉到了丽娘口中的那个“他”对段沉璧很重要,几个人上前扶起了年轻人,还在嘴里问着,“那女的说谁呀?男的‘他’还是女的‘她’呀?” 段沉璧轻轻摸着栏杆,眼中的红渐渐散去,没有说话。 下面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看他那个表情,和刚才比多温和,很有可能想的是个姑娘。” 于是后来,五青门长老段沉璧于闹市因为一个青楼老鸨差点杀人的事情传了开来,这个新鲜事里面还夹着一段神秘的不为人知的情感故事,大致说的是段沉璧喜欢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求而不得,只是在佳人待过的地方睹物思人。 秦弦落重重拍了下桌子,“段长老岂是那样的人?这些人分明是看五青门不顺眼,想要落井下石,真是可恨!” 小满道:“人言可畏,但是段长老的状态,却真的让人束手无策。” 杜老放下手中的杂酱面,“全五青门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再加上他痛失爱徒,能保持这种状态,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三人俱是沉默。 忽听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小满看过去,见冯小艺走来,大步踏进饭堂,甩得帘子哗啦啦响。“你们知道吗?”冯小艺拿过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掌门他又去了天香楼。” 秦弦落皱眉,“他总是去天香楼干什么?” 冯小艺道:“那谁知道,掌门修为了得,我距离他那么远,他都有所察觉,我猜他已经知道了是有人在跟踪他,不过他心里不介意。就那回头的眼神,老天,下次我可不敢跟踪了。” 小满道:“但是掌门去天香楼的原因应该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其余几人皆是点头。 秦弦落道:“但是我们相信他,外人不会,掌门自己又不在意,这名声越传越远,恐怕” 杜老道:“只要当事人自己不在意,那旁人的看法都不算什么。每次他从天香楼回来,你们都是能看见的,掌门的心情会看起来好很多。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名声哪里有自己心里的痛快重要。” 小满道:“对,毕竟谁都没有在这场危难后有能够承担起整个门派的能力,既然段长老开心,那就由着他好了。” 又过了两年。 轮回镜中,楚秋篱的魂魄较之前更加完整了些,小白团变得有手有脚起来,大致的轮廓看起来终于像个人形了。 他这般在五青门各个角落晃悠,每到一处,都会勾出一些陈旧的记忆来,凭着这些记忆,他的魂魄慢慢变得完整。 他看着每一处不断重复的景象,也隐约猜到了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虽然情绪还不完整,整个灵魂的神智也时好时坏,但他总归是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活得主动了些。 每次从五青门其他地方晃悠一遍,他都会回到段沉璧的落索居,看着段沉璧认真教导一个少年的场景。 这个少年是谁?段沉璧为什么这么温柔地看着这个人?楚秋篱很生气,但是又因为段沉璧也在这里,他只好忍下所有不平待在这里。 但还是好气啊 楚秋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五青门下山去看看,解解气。 轮回镜里没有白天黑夜,这段重复的时间一直在循环,楚秋篱飘出山门,转过来看了一眼,便下山去了。 他用很久飘过了北边的地界,看到一条气势磅礴奔流向东的大江,然后顺着一片又一片的芦苇荡,来到了江南。 江南的街道上,也是不断重演的场景。 楚秋篱只觉得这里熟悉,却想不出来什么。他继续没有目的地飘着,穿过一个又一个街上的人影,停在一个荒废的门庭前。 残破的纸灯笼在晃来晃去,依稀能看得出,其上褪了色的字是“楚”字。 这里没有来往的人群,就算只是个倒影,也能感觉到它的荒败与不祥。楚秋篱略微停了会然后穿过那门,进了院子。 院中草木深深,墙上都满是碧绿的苔痕,黑色的瓦上苔藓长势极盛,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掩在深草中的骸骨。 楚秋篱只觉得这一幕十分让他不适,从前的一幕幕慢慢浮现在眼前一般,与这场景完全融合。他的灵魂瞬间疼痛万分,针扎一样,虽然没有心脏,却觉得胸口的地方难受得紧。 原来这便是灵魂深处的痛苦,比身上的痛还要来得深邃。 他哭泣着,没有泪水,冲向骸骨想要将其抱在怀中,可是他忘了这一切全部都是虚影。“爹!娘!老管家!” 没有人回应他,本来就是,倒影对上魂灵,该怎么互相回应呢? 可就在这无助的悲痛中,楚秋篱的魂魄再次变得比之前更加完整。 哭完了,他也想起了关于楚家的一切,自然也就想到了那个下令杀死自己全家的皇帝。楚秋篱离开楚家,快速朝着那个两辈子都没有到达的皇城飘去。 整个皇城气势宏伟,其间的人却没有一个带着微笑,这压抑的气息一直到皇帝的居所外变得更加浓重,楚秋篱看到一群穿着官服的人跪在地上,像是等待着什么消息。 一个宫人从里面走出来,满脸悲痛地说了句什么,这群跪在地上的人都开始掩面哭泣。 然后传消息的宫人忽然消失,一群大臣跪在房间外,等着什么消息,那个传消息的宫人再次出来说了句什么,跪在地上的人都开始掩面哭泣。 楚秋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奇地从墙面穿了进去。 房子里面人不多。 一个穿着明黄睡衣的中年人躺在床上,剧烈咳嗽着。一旁的宫女连忙端来茶水,那中年人伸手去接,却猛地抽搐,睁着眼断气了。 一旁站着的宫人颤抖着手去探中年人的鼻息,然后大惊失色,走向门外。 这正是方才楚秋篱看到的在外面传消息的宫人。 楚秋篱仔细看过去,能被这么悉心照料的,那便是皇帝了。 下一刻,这皇帝剧烈咳嗽的一幕再次重演,楚秋篱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断气,看着宫人一次又一次出去传消息,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这算什么? 这他娘的算什么?! 原来这个一直被自己记在心头的仇人,其实很早很早,就已经病死在了自己的龙床上吗?那这两辈子无处安放的仇恨,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楚秋篱的魂魄已经变得完完整整,他就那样看着这皇帝一次又一次死过去,久久没有离开。 按理说,看着自己的仇人死去,人应该是要高兴的。可是楚秋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这仇人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死去,让楚秋篱觉得这仇恨更加乏味。 就算他是皇帝,也没有比任何人高贵到哪里,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难受,一样的回天乏术。 如果是自己亲手手刃了他呢? 除了一时的快意,也没有任何意义。 死了就是死了,做过的错事一直都在,从未改变,无辜死去的人也没法活过来,那些不为人知的亏欠,终究还是不为人知。 就算为人知,又能怎么样呢? 世事无情,大道无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楚秋篱的魂魄坐在地上,入了定。 第79章 破而后立 周围一切还在继续,可楚秋篱却已经忘却了身边的所有存在。许是因为没有身体血肉的缘故,这次入定突破修心四阶的速度极其快,他神智清醒的时候,看到这皇宫中的一切仍在继续。 楚秋篱没再看这不断循环的一幕,他飘出了皇宫,往五青门方向去了。 一路上,楚秋篱想起了更多事情。从自己拜入五青门,到下山去九炼神祠,再到与段沉璧一行去卉江以南找白霄,一直到回到五青门。 但是再往前或者再往后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了。这一路飘着飘着就停下来,楚秋篱会在有些熟悉的地方留下待一段时间,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一个人一生当中的际遇数也数不清,他就这样在残破的回忆中慢慢摸索向前。 那些高兴的、悲伤的、激动的、忧愁的,在每一次复盘的时候,都在某方面鲜活起来,又在某方面已然褪色。 鲜活,是因为楚秋篱的回忆加上了岁月的沧桑感;褪色,是因为所有的七情六欲已经染了旧。 唯有刻入灵魂的几许存在,与鲜明无关,与失色无关。 楚秋篱自问着自己这一生,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烙印于魂魄中。 人的短短一生,有没有什么,在你平步青云时伴你看尽长安花,在你堕入深渊时为你点亮一抔光?以至于就算所有恩怨尘归尘土归土,它还存在于你的灵魂中,护着你的玲珑心意永生不灭? 寻找过往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很多年过去了,楚秋篱神智不全也并没有意志力的魂魄崩溃过不知多少次,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来到五青门落索居看一眼段沉璧的影子,然后再次收拾好信心,下山去弥补自己丢失的记忆。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陷入了一个绝望的死地,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回到某个地方的。 也就是在这很多年中,段沉璧也不知疯了多少次,所幸有封炎知道他的状况在先,也有五青门很多弟子帮助,他得以在心魔愈演愈烈的摧残下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院中,一个黄衣姑娘与一个黑衣男子坐着聊天。 那黑衣男子相貌阴柔,头发披在身后,眉眼深邃,一眼看上去会误以为他有些高冷,但是再仔细看,男子的小动作特别多,平添了几分少年感。 这便是化成人形的碎雪,正在与封炎碎碎念。 “这三十多年来,主人下山一万多次,重伤自己三百八十二次,无法自控伤人一百三十七次”封炎细细数着,碎雪道:“师尊伤人那是因为来的人不知好歹自己找死,你想想,自打五青门重建,有多少人来找过咱们门派的不痛快?师尊虽另有隐情,可是要换了我,我也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封炎道:“我也讨厌那些人,主人本来已经极其不好受,他们这样做,岂不是更加让主人的心魔” “嘘!”碎雪立刻让封炎小声,他们两个都知道段沉璧入魔的事情,但为了不再生事端,已经瞒了其他人很多年。 其间,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寻求抑制心魔的良方,却总是不见有多少效果。段沉璧道自己已经是回天乏术,教两人不要再费心思,可是这一禽一兽从未放弃,多年如一日地找寻希望。 它们本就不是人,若不是因机缘成为段沉璧与楚秋篱的灵宠,便只是天地间自由来去的生灵,没有执念也没有任何牵绊。 可现在,他们温暖的港湾,只剩下段沉璧一个人了。 无论如何,它们都无法想象段沉璧也离开这个世间后,它们该如何是好,该往何处去。 追恨山。 段沉璧站起身来,走出洞府外,看到天上挂了一轮明月。木叶瑟瑟,风有些凉,他竟有片刻不知今夕何夕,仿若那明月便一直在天上,不言不语了不知多少岁月。 若是岁月静止,是否能够留住曾经的欢喜? 他想了想,还是否定了这个猜测。那样留住的,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自己现在这般痛苦,却也痛得真实,至少,还有记忆。 他现在已经是悟渊四阶,心魔下的进阶吸纳了他不少生命力,从前的段沉璧修为虽不高,但是身强体壮,现在他修为了得,修真界已经几乎找不到对手,可是却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身体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楚秋篱的魂魄飘在街道上,来往皆是人,却无一人可以看见他,听见他,感受到他。这个倒影形成的世界繁华又寂寥,让人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魇,醒不来也出不去。 他这次是要回五青门,经过漫长的复盘,他终于想起了这辈子的一切。 他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事,也想起了重生的原委,最后想起了自己被乌涂打入五面古镜包围的阵法,生生被撕扯成碎末的痛苦。 五青门山门处的弟子还在扫着那扫不完的落叶,楚秋篱穿过他,上了闲风阁。 落索居内段沉璧还在教那个少年扎马步,楚秋篱看多了也便习惯了,他坐下来,就在段沉璧的身边,百无聊赖地瞧着桌上的茶。 这茶本来就一直存在,只不过楚秋篱第一次看向了它。 茶水中,有段沉璧的倒影。 似乎觉得新奇,楚秋篱也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能倒映在这杯茶中,可是这念头一生,便如同野火被风吹,顷刻间燎原。 楚秋篱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却第一次产生了“何为自己”的想法。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偏偏是我在这里? 前世今生所有回忆都被自己找回,不管是爱的人恨的人都被他记得,可是,他自己呢?他为什么觉得他自己熟悉又陌生? 是不是在那些街道的行人眼中,自己也是如同自身眼中的他人一样的存在? “我”是不是也是这倒影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不过很快,楚秋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自己清楚,这里的一切都在不断重演,唯有自身是真实的行走在时间之中。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楚秋篱狂奔到五青飞湍上,一跃而下。 死亡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比如那个皇帝。假如自己也是假的,也是倒影,那便会不断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可假如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一个生命,那么 楚秋篱没有再想,因为他触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他无法自我了断。 他继续往下跳,继续被这个屏障弹回来,他无法死去,只有被迫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楚秋篱窥得了一丝机缘。 他回到落索居,看着段沉璧和那个少年,明白了什么。 若“我”是一个光源,所有东西便可以被“我”照亮,投下影子。那影子如同令人后悔的东西,皆是不可追之物。 活在“不可追”的世界中,“我”便也不可追这红尘三千。 楚秋篱盘腿坐下,浑身发出莹莹白光,再次入定。 “师尊,等着我,我不会甘于‘不可追’,我会穿过这引人怠惰的软红千丈,触及无情的现实,跨越时间来拉你出局。” “师尊,对不起” 楚秋篱知道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他知道如果段沉璧得知自己已经死去的消息定然不会好受,因此心中有了一丝急切,想要尽快摆脱这个困境,去告诉段沉璧,一切都好。 这是虚惊一场。 不管“我”是谁,就因为“我”存在,阴阳为我知晓,万物为我感知,大道为我参悟。“我”便在这里,即便幻境虚无,即便真实痛苦,那又如何? 楚秋篱魂魄处的白光更加剔透,一团温润的光慢慢移至其眉眼处,然后生出骨骼,生出经络,经络有了血液,最后血肉生成,皮肤覆盖,生出须发 最后,楚秋篱睁开了眼睛。 竟是修心五阶,生生用魂魄之力修出了一具肉身。 先忘掉自我,再重识自我,然后否定自我,最后生出新的自我。 这一切是楚秋篱闻所未闻,他只以为重生便是这世上最最奇妙的事情,没想到,但凭着一个灵魂,便真的可以在开悟后,修出一个真的身体。 他动用灵力为自己变出一身白衣,站起身来,再次看到那个在院中扎马步的少年,才认出来那便是他自己。 楚秋篱觉得好笑,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体,他便用灵力化出一面镜子,看了看这新生的模样。 镜中的少年与曾经的楚秋篱一样,凤眼薄唇,眉目俊朗,没有丝毫样貌上的变化,只不过因为这身体是被重新修成,原来的疤痕全然不见,皮肤变得细腻无暇,真的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体。 楚秋篱激动地跑向五青飞湍,试着向曾挡住他的无形屏障轰出一拳,轻微的撞击声传来,可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楚秋篱没有再犹豫,继续朝着那个地方攻击,可是这个世界除了微微有些颤抖外,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再次尝试,还是一样的反应。 楚秋篱终于明白,是自己的修为还不够,现在的力量不足以打破这个幻境。 已经将出去的方法想到后,楚秋篱悬着的心微微安定,不就是修炼吗?现在自己是上清一阶,那便修,只要有机会出去,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人在等着他。 幻境无昼夜,楚秋篱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少年,白着急没有意义,他也只好强行将这一切压在心底,不断强化自身修为,等着有实力出去的一天。 外界岁月悠悠,繁花开过,夏日浓荫,秋风萧瑟,冬雪茫茫。 上清二阶,楚秋篱来到五青飞湍,没有效果。 上清三阶,没有效果 上清四阶 因为急切地想要出去,或许也因为修心修出新体的缘故,楚秋篱的进阶速度要比曾经快上很多。若是自己还在曾经的世界,他肯定会十分惊喜,会觉得没有给段沉璧丢脸,然后装作轻松地听段沉璧夸奖他。 可是现在,在一个只有自己有意识的世界中,楚秋篱的进阶非但没有帮他逃离此处,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分享心思。闭塞的环境使得他憋屈又烦闷,段沉璧在外面怎么样?乌涂有没有去找段沉璧的麻烦?乌涂会不会告诉段沉璧自己的死讯? 他,会不会为自己伤心? 楚秋篱不想承认,但是也无法去否认,凭感觉来讲,他觉得段沉璧在这段感情中是被动的。 从自己表明心意,一直到自己死去,段沉璧给他的明确回答只有“试试”二字。 毕竟是自己动心在先,也是自己逾矩在先,段沉璧是师尊,一直待他就是以最普通的师徒关系,没有讲过一句不对的话。 是他贪得无厌,是他自己欲壑难填,从一开始都是他自己的错。 段沉璧就该是九天上神仙一样的存在,没有私心,没有欲念,好好修炼,最终成全大道。 如果段沉璧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也便没有了情感上的负担,假如乌涂消失,师尊会不会真的窥得天机,一朝化神呢? 这么一想,楚秋篱忽然欣慰起来。段沉璧就算忘了自己也是好的,或许自己的死会是一种成全,叫段沉璧从此心无旁骛。 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这番出去了,便偷偷看一眼段沉璧,别的什么再也不去奢求,比起段沉璧喜欢自己,他更愿意看着段沉璧修成正果,被修真界仰望。 楚秋篱沉下心来,继续修炼。 秦弦落站在段沉璧面前,说着五青门最近的情况,还讲了修真界一些杂事。 段沉璧神色疲惫不已,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他用力掐着眉心,安排着几件事情的处理方法。 桌山的茶已经凉透了,一切事情才商议完,秦弦落眼中关切神色明显,“掌门,您的身体是不是有恙?” 段沉璧摇头,“只不过最近修习遇上了问题,消耗了一些灵力罢了。” 秦弦落分明不信,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追恨山洞口两盏风灯摇晃,竟生生叫秦弦落看出一种苦苦挣扎的破败感来。 “掌门。”秦弦落忽然折回来道,“五青门上下都知道这多年来您心中郁结,不敢在您面前提起楚师弟的事情,但是,故人已逝,您就算是再怎么想不开,也不应该这样伤害自己。”段沉璧没有抬头,道:“楚师弟是谁?”秦弦落心里一痛,“掌门!” 段沉璧道:“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我还忙,你退下。” 秦弦落站在洞口没有离开。 段沉璧忽然抬眸,只看了桌上的茶盏一眼,那茶杯就忽然炸开,碎成了渣。 “你非要给我找不痛快吗?”段沉璧气势外放,秦弦落陡然被威压震慑,再也站不住,直接被压跪在了地上。 “掌门,您何苦如此?” 段沉璧只觉得窒息,他怕自己又疯魔,只好一个传讯符招来封炎,道:“你秦师姐累了,带她下去休息。” 封炎一个本来就很缺心眼的小兽,在经过多年的成长历练后,变成了一个心思玲珑的少女。一看二人神色,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没有废话,直接拉着秦弦落往外走。 “秦师姐,你跟我出来,有什么话你对我讲就是。” 洞中终于安静了,段沉璧脱力般颓然坐了下去,半晌没有动弹。他腑脏内刺痛不已,但是这种伤痛已经成为习惯,他闭眼皱着眉强力忍耐,细密的汗珠自额间缓缓渗出,整个人的脸都苍白起来。 好久好久,仿佛已经睡过去的他才缓缓动了动,嘴唇嗫嚅,“真疼啊” 封炎将秦弦落拉出去好远,才道:“秦师姐,你是对我主人提起了阿楚吗?”秦弦落点头,封炎叹了口气,“阿楚他在主人心中很重要,不是一般人想的那种重要。虽然我不是真的人,但是我们兽类有高于人的直觉,秦师姐,这种东西,应该是劝不来的” 秦弦落垂下头,不知说什么,却听有弟子脚步匆匆,上前禀报,“秦师姐,秦关回来了。” 秦弦落忽地抬头,“小关?他一个人回来的?!” 禀报弟子道:“还有白远峰的宗衍,不过他说自己与止水轩有些过节,就不来见你了。” 秦弦落看了眼封炎,封炎点头,秦弦落便跟着来人走了。 封炎站在风中,静静回头看了会追恨山,便也离开了。 “师姐,我下山这么久,到了江北才听说五青门曾遭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关心中急切,也不多礼节,见了秦弦落就问,秦弦落叹息一声,示意秦关坐下,开始讲起这多年前的旧事。 宗衍来到闲风阁,看见一个黑衣青年坐在树上,小腿一晃一晃的,似乎正在出神。 这身影也不像是楚秋篱,宗衍以为这又是段沉璧新收的徒弟,上前打招呼道:“阁下是闲风阁弟子吗?请问,楚秋篱在不在?” 碎雪猛地回头,正对上宗衍熟悉的脸 第80章 临界点 “什么?!”宗衍怔愣当场,“你说楚秋篱他”碎雪眼中满是忧伤,不愿意再说一遍。宗衍也万万没想到楚秋篱那样一个主意多的人会这么轻易死掉,他久久没法从震惊中缓过来,原地晃了两圈,道:“怎么可能” 秦关那边也是一惊,没想到离开五青门这么多年,回来竟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先是哀痛自己的师尊死得那么无声无息,再是感叹掌门和齐椿的死讯,后来听到楚秋篱死于乌涂之手,整个人都没法镇定下来了。“那段长老现在是这种状态,还担着一个五青门,能吃得消吗?”秦关皱眉,秦弦落脸色也极其不好看,“我也没有办法,楚师弟的死对掌门打击太大,他也不愿意叫人在他面前提起楚师弟,真的很让人为难。” 秦关站起来走了两步,“师姐,我想去见见掌门。”秦弦落点头,“你也应该去看看他,毕竟你也好久没有回五青门。” 追恨山上尽是苍松,秦关一路朝着山洞走去,心中想了太多太多。 自从九炼神祠一战后,他随着宗衍落入崖底。幸好当时他反应快,扣住山石缓冲了一下,二人都得以保住了一口气。 两个人都好好活着的时候,秦关心里的恨与隔阂总也消除不了,但是看着宗衍差点就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心中的所有压抑便烟消云散了。 从那天起,秦关就想着要是宗衍大难不死,过往种种便不再去想。他在崖底下找了处农家借宿,照顾了宗衍八天八夜,才盼来了宗衍的一声闷哼。 他激动地拥住宗衍,仿若拥住了仓皇的一生。 此时此刻,他看着追恨山山洞,听着阵阵山风,心里也猜测着段沉璧对于楚秋篱的那份追思。 曾经在九炼神祠的时候,秦关就已经察觉到了楚秋篱对段沉璧不一般的感情,却不知这位仿若谪仙的段长老对楚秋篱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可不管是什么态度,而今他因为楚秋篱的死这般疯疯癫癫,却是真的让自己动容。 毕竟当初守着吊了半口气的宗衍,他也是后悔不已差点想要去寻短见的。 追恨山洞中阴冷潮湿,秦关刚踏入洞里,段沉璧便察觉到了,瞬间气场外放,叫秦关生生停住了脚步。 “段长掌门,我是止水轩秦关。”秦关立刻解释道。威压瞬间消散,段沉璧抬眼道:“哦,白霄徒弟,你回来了?”秦关上前,“听到五青门的事,我便回来了,不想物是人非。” 段沉璧道:“你来有事?” 秦关做了个礼,“有事,但只是讲讲一些琐碎的,掌门想听的事。”段沉璧放下手中的书,“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秦关点头,“掌门,在九炼神祠的时候,我曾有很多时间与楚师弟共事。” 段沉璧冷哼一声,“你也是来劝我不要为此伤心劳神的话,那便请你离开。”秦关摇头,“伤心劳神这种事是劝不来的,我只是追念故人,想与您聊聊关于他的事情罢了。” 段沉璧认真打量了秦关一番,“你想说什么?” 秦关坐直了身体,“楚师弟在九炼神祠的时候,进入了五行、阵法、秩序、卜算四脉,他虽对教自己道法的老师谦恭有礼,但从未像对您一样对过他们。” 段沉璧道:“他对我与对其他人有何不同?”秦关道:“我离开五青门去九炼神祠的时候,您让我给楚师弟稍过一封信,您还记得吗?” 段沉璧眯了眯眼,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件事,点头道:“记得,那信怎么了?”秦关道:“他很激动的把信贴在自己胸口,高兴地忘了看。”当时我问他,他对您是什么样的看法。” 段沉璧眼中有几分期许,问道:“他怎么说?” 秦关道:“他说您待他很好,而且和您待在闲风阁上,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觉得挺好的。等回了五青门,他能在里面待个十年二十年。” 段沉璧手指动了动,秦关道:“听一个叫做苏景的说过,楚师弟七年心心念念要打出九炼神祠,就是想要回去见您。” 段沉璧久久没有说话。 秦关仿佛没有察觉段沉璧的情绪,继续道:“那时与他共事的人虽然不认识您,却都知道楚师弟有个放在心上时刻念着的师尊。” 段沉璧用手捂住了额头。 良久,段沉璧道:“我知道的。” 秦关一愣,“您知道什么?”段沉璧道:“他的心意,我知道。” 秦关没敢细问,他不知道段沉璧口中的“知道”,到底包含了多少东西,不过看见段沉璧的状态,也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 “九炼神祠的事情还有很多,掌门不妨每日找找我,我慢慢讲给您听。宗衍也是当事人,他也可以。”秦关故意不把所有事情说完,留给段沉璧一堆未知的希冀。 拜别段沉璧,秦关长舒了一口气。他希望这点讯息能够让段沉璧多一些撑下去的理由,既然走不出来,就给他送点困在囹圄中的盼头。 “轰”地一声,楚秋篱对着无形屏障再次使出一拳,自上次失败,他又修炼了不知多少年月,望着五青飞湍上方,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解庸三阶的修为,竟还是破不了这个诡异的境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楚秋篱不知道,他恨恨咬牙,没想到七大古镜坑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难不成真的要自己化神了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吗?可是自自己进入修行,就没听说过真的有人化神成功,假如化神真的存在,那得修炼到什么时候? 他心情烦闷地下了山,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处处人山人海,唯有楚秋篱心里清楚这所有的繁华皆是假的。如果在真实的世界里,楚秋篱走在街头定会安安静静,几乎没有存在感,可是现下,他开始渴望起与外界交流来,他大声地喊着,没有方向一样跑着,却无一人应答。 全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真实从来没有显得如此可贵,即使真实向来伴随着无情与残忍。 然而修心五阶到底不单单是个数字,楚秋篱发泄了一通,便很快平静下来,又老老实实回到了五青门,继续自己的修炼。 宗衍来到白远峰,看着亲人们和气地生活在一起,心中感到温馨无比。宗廉与宗安专门给他摆了筵席,请来很多人做客,宗苋也比从前成熟了不少,前年还娶了妻子,看到宗衍,客客气气叫了声“哥”。 这一世,他们都还活着,真好。 筵席散了,秦关陪着宗衍坐在一起,二人望着白远峰山下的松涛,秦关道:“那时我与你落下悬崖,总有一段时间会梦到一个相同的梦。” 宗衍道:“说来听听?” 秦关看了眼宗衍,“不是什么好梦,我梦到你变成了一个不世出的魔头,杀了很多人。我想劝你回头,可师尊有时允许我与你接触,有时又十分避讳我与你有交情,他喜怒无常,也使得我对你若即若离,也正因为如此,你我之间变得越来越疏离。” 宗衍眼角跳了跳,没有说话。 秦关继续道:“有一场大战后,你在我面前自杀了。当时我心如刀绞,想要为你收尸,却被师尊强行拉了回去,软禁在了止水轩。因为受到了刺激太大,我变成了满头白发的样子” “你不要在说了。”宗衍忽然打断秦关,“这一世,你我不都还好好活着吗?”秦关紧紧握住宗衍的手,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的梦其实是另一个维度真实发生过的事,你觉得,我又怎么会独活?” 宗衍心里一跳,“那么在梦中,你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秦关道:“我梦到,我最后杀了师尊” 宗衍睁大双眼,秦关道:“梦里的五青门发生了很多事,段长老和楚师弟似乎落了难,我将二人偷偷放走,然后五青门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师尊也变得很奇怪,性情不定,有时很温柔,有时又很独断,有一次他推门进来骂我废物,还说要找到你的尸首在我面前挫骨扬灰,我一生气,便杀了他” 宗衍道:“你师尊修为那般了得,怎么会轻易被你杀掉?” 秦关道:“他没想到我会杀他,因为他死的时候,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宗衍是重生者,自然知道秦关说得前一半的确是真的。既然那个梦的前半段都是现实,那么后半段很大程度上也是现实,现在想来,他觉得不可思议,前世的秦关竟会因为自己杀了心中敬仰的师尊,宗衍忽然道:“还好,只是个梦。” 秦关摇头,“曾经,我以为这只是梦。后来来了五青门,听说了白煜假扮我师尊的事情,我开始怀疑,这个梦,它可能并不单单是个梦。” 宗衍手心渗出了汗。 秦关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前世今生?” 宗衍立刻道:“这种话你也信?” 秦关笑了笑,“怎么不信,你我皆是修真界的人,能相信化神,怎么就不能相信前世今生?据说执念重的人,会梦到前世的事情,我想” “别再想了”,宗衍忽然道,“现在,此时此刻,你我都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我一生所求不多,现在,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我想看到的样子,不是吗?” 秦关看着宗衍的眼睛,忽然笑了,“对,都活着,真好。”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吓了两人一跳,秦关与宗衍立刻不好意思地撒开手,封炎笑道:“牵着就牵着呗,我打扰你们了吗?” 这几年来,秦关总是陪着段沉璧谈话,使得段沉璧的精神微微好了些,封炎也很给秦关面子,这日便也跟着来了白远峰。 冯小艺咳嗽了一声,他站在封炎身边,尽力把自己当成了空气。秦关笑了声,道:“好,那便继续牵着。”说完不顾耳朵通红的宗衍,又将手覆在宗衍手上。“这就对了嘛,有什么好扭捏。”封炎笑道,“亲的我也见过。” 宗衍和秦关齐刷刷看向封炎,冯小艺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跑到什么地方看到的这些?” 封炎甩了甩头上的小辫子,“我哪里也没去呀,就看到的我主人和阿楚。” 她这般没心没肺地说了,在场的三个男子都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秦关和宗衍还略淡定,冯小艺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道:“你是说掌掌门和楚?” 封炎不理解冯小艺为何这样反应,道:“对呀,以前我和阿楚犯了错误,主人把我俩吊在树上,当时我好像说了什么,阿楚气得在空中踹我,结果把自己晃得太过火,转头就碰上了我主人。” 冯小艺松了口气一样,“哦,原来是意外啊” 秦关和宗衍也笑了笑,秦关看向封炎,“小家伙,这话以后可别随便说,会引起误会的。”封炎皱眉想了想,道:“误会什么呀?” 秦关道:“旁人会误以为你主人和楚师弟互相喜欢。” 封炎道:“本来就是啊,他们都很喜欢对方。” 秦关咳了咳,没有继续解释,冯小艺觉得继续下去指不定封炎又会说什么,便拉着封炎走了,“小炎儿,想不想吃好吃的?我带你去买” 等二人走了,宗衍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总没有‘意外’这么简单,毕竟楚秋篱活着的时候,只要提起他师尊,那个高兴样” 秦关笑了笑,没有说话。 北边的一切动荡似乎告一段落,这日,在卉江以南的某处,正上演着一幕。 白日里繁华的长歌城人来车往,巷口一家绒花铺子门口堆满了刚做好的牡丹花,逼真极了。华贵的成品引路人频频回头,店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景,充满了清新的气息,更应景的,是店主的长相太对得起“清新”二字,活像一只和蔼的大猴子,野性得清新脱俗。 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姑娘停在铺子门口,她看了看花店外的牡丹,俯下身轻轻拿起一朵,然后眯起眼睛笑了出来。在落日的余晖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投了淡淡一层影,小巧的鼻子蹭着牡丹绒花的花瓣,仿佛能闻到香气似的。她转头向店里问道:“掌柜的,我想订花,这牡丹怎么卖?”不一会,店主庞大的躯体便穿过重重花草走了出来,他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呲牙笑道:“姑娘要多少?一束三十文,十束以上每束二十文。” 觉得价钱还可以,紫衣姑娘点点头,回答:“过三天,幻思町那里,需要二十束牡丹,你派人送去就放在我的茶馆门口,多余的事不用管,我会收下的。银钱我今天就给你。” 老板看着这位温柔清秀的姑娘,想起了自己家的丫头,脸上笑得更加灿烂,道:“好好好,那姑娘留下你的店铺位置和名字,到时候送过去,先进来坐。”女子将耳畔一缕头发撩到耳后,笑了笑:“不用,这张纸上写了所有用到的东西,店主您收着就好了。”说完摆了摆手,撑开一把伞把落日的余晖挡到身后,离开了。 她长长的影子拖在街道上,显得有些落寞,店主挠了挠头,觉得这姑娘行为很怪,天上并没有下雨,太阳光也不刺眼,可她却撑着一把伞。这个姑娘,一眼看起来很和气很面善,可交流了几句后就感到她身上似乎带了点冷气,说不清的感觉,有点不“暖和”。 店主愣了愣,又兀自摇了摇脑袋,没再想下去,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是一行小字,写着幻思町的位置,末了还加了个铺子主人的名字:七曜。 太阳落山,夜幕慢慢降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七曜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将伞收了,沉默不语。假如有人在旁边,仔细观察她的影子,就会发现那个投在地上的长影,根本没有头。 没有停下步伐,七曜径直走向前去,穿过一片幽幽的密林,她找到了一个孤单的坟墓,拂去旁边石头上的枯枝,她缓缓坐下来,对着孤冢开口道:“你儿子不久后就恢复自由身了,我猜他会来看你,你也瞑目。” 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没有人回应她,只是夜色越来越浓,七曜用力摇了摇头,柔和的目光瞬间抽离了所有温度,她无奈地道:“你又来了?”便垂下了头,瞬间睡了过去。 不消片刻,七曜再次睁开眼,眼眸里不再有半分白日里的温柔,眸色暗沉,充满了聛睨一切的威胁感,她只往树上瞥了一眼,一只乌鸦就哆哆嗦嗦地飞了出去,叫也不敢叫。七曜嘴角弯了弯,恹恹地瞥了眼周围。 月亮升起,把泠泠冷光投向大地,却投不出七曜的影子。她的身体真实地存在着,却又在光芒下显得透明无比。说得直白些,就是她比密林里的鬼还像鬼,甚至因为她的存在,鬼们都在墓碑后偷偷看着她,完全不敢说话。 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各种眼神包围不舒服,她快步上几步,足尖一点地面窜上了一棵大树,低头嫌弃地看了看身上碍事的裙子,一刹那一身长裙变成了利落的夜行衣,她跳下树落在了密林外,站起身走了。 第81章 所谓机缘 楚秋篱突破了悟渊阶。 他从未想到在轮回镜中修炼会有如此神速,若是能够回去,将这一番奇遇说给别人听,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 也是,谁会觉得一个人连百岁都不到,就能够触及悟渊阶呢? 但是到了悟渊阶,他还是没能从这里出去。楚秋篱心情十分复杂,倘若不得不待在这里一辈子,那自己修炼到了化神,又有什么意义呢? 七大古镜真的可以说到了逆天的程度,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关于古镜可以助人突破修行壁垒然后功力大增的传说是真的,就是方式不够人道,楚秋篱不由地又开始猜测起这七大古镜的来历,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人物造出了这等神物,又将其置于人间的呢? 他想起段沉璧对自己讲过的七曜,总觉得这位祖师十分不得了,她既然可以随意在人间消失,那便可以随意出现。当时乌涂封锁了从南到北的路线,五青门无法将存亡赌在一个行踪飘渺的人身上,但如果七曜被找到了呢? 段沉璧说过七曜与乌涂的关系十分微妙,那么,七曜会不会帮着段沉璧除掉乌涂这个疯子呢? 按照前世的回忆来看,楚秋篱从楚家被灭门后,到五青门拜段沉璧为师,再到跟着他叛逃五青门,最后到被修真界围追堵截,这动静不能说不大,假如七曜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她肯定会被惊动,可是,前世别说她没有露面,就连她的名字,自己都没有听过。 那么,七曜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也是一个如轮回镜中一样的地方,就在这六界之外,如同对于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般,与此间毫无联系呢? 或许,所有人所在的这个位面,并不是独一无二,也不是那般大到没有边界,而是有一个更加广阔的存在,包容着如同这位面一样千千万万的世界。 如同这个世界里的方寸一样,里面的人以为所见所闻已是全部,却其实,世界外面还有世界,时间之外还有时间。 正这么想着,楚秋篱竟然听到一声惊雷。 这雷声与自己曾听过的一般无二,却让楚秋篱“蹭”地站起了身。 这是他在镜中从头到尾除过自己发出的声音后听到的第一声!他疯魔似的跑出落索居,朝着雷声响的地方跑去,但是那雷声响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了第二声,楚秋篱仔细回忆听到雷声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他眨眨眼,忽然对着上空大声道:“所谓机缘,便是天机不可泄漏!” “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楚秋篱却激动极了,也就是说,他之前的猜测皆是对的!这个世界就像是千千万万方寸中的其中一个,而这是天道中不可说的冰山一角。 “咔嚓”一声,像是闪电。 这回楚秋篱听清楚了,声音并非来源于自己所在的倒影世界,那这么说,雷声与闪电皆是来于外界。 一时间,天机,重生,古镜一连串的线索在楚秋篱的脑中连了起来,他兴奋地不知所措,转身走进落索居虚虚地把段沉璧抱了下,道:“原来如此!” 这一世除了自己师徒,宗衍、柳姝、沐霜城等人也是重生,但是,所有重生的人,并非是在前世同时死亡,可是等这辈子他活过来之后,一切事情才像是都刚刚开始一样,每一件事之间的时间差距,是由什么来“补齐”的呢? 上辈子死后,段沉璧带着自己利用轮回镜重生到了这一世,本来以为这所谓的“重生”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其实它并不是呢? 是不是这古镜中让自己师徒从死到复生也有一段时间呢? 就如同自己的魂魄在这镜中挣扎的过程一样,是有先后有顺序的? 是不是这所谓的不回头的年岁,其实也有数不清的分界点,有的弯曲有的笔直呢? 而在这古镜之外,五青门的弟子都已经被天生异象惊动了出来,他们不知道这大晴天的为什么会有雷声出现,间或还伴随闪电。 段沉璧站在追恨山,皱眉望向囚禁乌涂的地方。难道说,这是乌涂在搞鬼?他还有什么秘密的方法给自己留了后路吗?思及此,段沉璧立刻下山去往地牢,乌涂还是被重重锁链结实地束缚着,根本没有能够逃走的迹象。 段沉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虚弱的乌涂。 乌涂有一阵子没见过段沉璧了,他抬起头,问道:“你以为外面的动静是我做的?”段沉璧眼神阴沉,没有说话,乌涂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就算我命多,也没法在这几百道结界下动手脚。”末了乌涂又补上一句,“不过这雷声,倒也不寻常。” 段沉璧走近乌涂,“你什么意思?”乌涂道:“我第一次听到这种雷声,是因为七曜。”段沉璧一惊,“你是说七曜来了?”乌涂道:“不知道啊,如果她来了,那我真的是输定了。”段沉璧转过身去,“难道你不觉得她很有可能保下你?” 乌涂忽然笑了。 笑了好久好久,他才道:“如果她要拿那种怜悯的态度解决问题,我宁愿马上自我了断。” 段沉璧不解,不过他不想去深入了解乌涂曾经的过往。 静立片刻,段沉璧抬步走了。 “喂!”乌涂忽然叫住了他,“我感觉你身上的活气又弱了,你为了你那个徒弟,真的要耗死自己吗?”段沉璧没有回头,淬冰猛然刺向乌涂心脏,地牢里立刻清静了。 “关你屁事。”段沉璧轻轻道。 自从听到外界的惊雷之后,楚秋篱对于天道机缘多了一层领悟,他开始更加勤奋地修炼,间或反复回味被自己曾经忘掉的一些零星记忆。 比如前世与段沉璧逃出五青门后,他们是常常同榻而眠的。 虽然是旧事,可楚秋篱就是忍不住地憨笑。 他也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曾在身上发现过“方寸”。 那时的他们刚好经历了一场生死,被沉星门上下追杀,进退维谷之际却被乌涂救下,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楚秋篱记得段沉璧带他去投宿一家农人,一个小小的床,因为自己身体虚弱,便先去休息了。他躺在床上,想着从沉星门出来的段沉璧明显对自己有了几分疏远,心中有点难受。 是不是因为自己拖累了师尊? 他翻来覆去了一会,听到段沉璧从外面走进来,立刻安静下来装睡,把呼吸调得很均匀。 他听到段沉璧坐在了自己身边,周围瞬间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楚秋篱继续装睡,不知道段沉璧有没有发现。 然后,他听到了一番令自己震惊至极的话。 “徒儿呀,你可知为师一直对你是什么想法?” “你长得这般可爱,为师很是喜欢你呀。” “为师手里这面轮回镜可以帮人修为大涨,也很有可能助为师早日化神,现在为师不敢动你,因为全天下人都会耻笑我这个做师尊的对徒弟有龌龊心思。但是等我修为精进那天,我就能将你弄成我的妻子,到时候,谁敢对我说一个‘不’字?” “到时候你可要听话,乖乖做为师的妻,不然,我会将你囚禁起来,绑着你,逼迫你。” 如果说楚秋篱听到这番话后,会觉得段沉璧是识破了自己装睡,故意逗他。那么下一刻,他几乎惊得从床上弹起来。 段沉璧吻了他的额头! 楚秋篱记得自己当时用了毕生的克制力,才将自己的装睡进行了下去。 等到段沉璧一走,他立刻坐起身来,望向窗外。农人似乎与段沉璧讲了什么,他心里砰砰乱跳,完全没法镇定下来,无措地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猝不及防。没有仔细去回味其间的种种,他下意识地就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无措的氛围。 于是他果断逃了,没有再敢等着段沉璧回来。 他一口气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坐下休息时,怀中滚下来一个东西。 那个小东西像一座巴掌大的小山,有村庄、草木,鸟兽,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有小人儿在其间走动。 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楚秋篱忽然清醒了些。 段沉璧做出的举动很突然很反常,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又出现在自己身上,一切肯定不简单。他拿着“方寸”左看右看,最后终于想通了一点。 师尊该不会是想将自己吓走,再独自面对一切? 想法一成型,楚秋篱第一反应是深深的自责。 我怎么那么蠢,师尊待我一向温和,我怎么会这般轻易上当?我的脑子当时是缺了筋吗? 他所在的地方恰有条河,楚秋篱心中愤愤,“别想要自己觉得多么伟大地一个人去死,我还活着呢,想甩掉我,怎么会那么容易。”他用力将“方寸”扔到了河中,不管那是个什么劳什子,不回头地又往回跑去。 若是段沉璧见了,恐怕得当场厥过去。 那可是毕生积蓄买来的材料做成的! 楚秋篱脸上的笑不觉又加深了几分,结合这辈子自己知道的事情,他才明白前世段沉璧那么抠门,总不怎么大方地花钱,却将所有积蓄花出去,为自己做了一个有庇佑作用的方寸。 段沉璧为了吓唬自己离开,竟然还说他喜欢自己。 这个谎,要是真的该多好呀 两人却均不知,当时的话是假的,睡也是装的,可是那蜻蜓点水的一下,是真的。 段沉璧以为自己全是做戏,楚秋篱惊讶得不知身在何处,唯一一点热烈的感情,也被种种情绪淹没了。 又是很多年过去,这日,楚秋篱坐在五青飞湍旁,闭眼修禅。 悟渊五阶突破在即,他此刻全然忘我,精神与镜中玄妙气息融合默契,一身白衣无风自动,散开的头发猎猎而舞,竟真的像极了传说中的神仙,不染凡尘。 他周身跃动的灵流像极了无匹的利刃,竟将旁边的幻境切成了碎末。一层莹润的白色光芒就护在楚秋篱发肤之上,越来越盛,越来越亮。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一边重重一击。 一道肆虐的闪电噼里啪啦地被楚秋篱打歪,连着朝一处次啦啦地撕过去,整个幻境都为之震颤。 悟渊五阶突破! 楚秋篱竟也分毫不差地算出了第一道天劫的方向,饶是如此,他也受到这道雷电的重击,胸口生疼。 外界五青门也连带着笼罩在了雷电下,追恨山后面的地牢更是这灾难的中心,众人皆不敢出门观望,连同这山中的所有野兽,也跟着瑟瑟发抖。 段沉璧站在追恨山上,面对天生异常,也不知道作何解释。 上次亲自去找过乌涂,可是那人的答话说明乌涂与这雷电并无关系。段沉璧虽然恨极了乌涂,却还是知道,他并不是屑于说谎骗人的人。 那么,这雷电的突生究竟是因为什么? 地牢里,乌涂被雷电波及,死去活来了好多次。 字面意思,就是死去活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雷就往自己这里劈,心中难得生出一丝对自己的怀疑。他嘴角含着血,喃喃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轮回镜中的楚秋篱更加不好过,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煌煌天威之下,一次更比一次重的雷劫往身上轰,他早已被烧得衣不蔽体,整个人身上都是烧焦的味道。楚秋篱运起全身修为抵抗这种痛苦,还是躲不过皮肤溃烂,血肉模糊,腿部还隐隐能见白骨。他本来俊朗好看的脸都糊了一半,头发上还窜着火星,真的是狼狈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段沉璧以前教他烤山鸡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再加点辣椒粉,就能吃了!” 楚秋篱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回忆感到无语。 悟渊五阶突破,没想到天劫来得这么快。楚秋篱在九炼神祠跟着卜算长老学过一些推演之术,虽然卜算长老还没有厉害到能对于天劫未卜先知,但是楚秋篱通过很多次的尝试算出了悟渊过后必有一劫。 除却诡异的场景,其实轮回镜不得不说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楚秋篱自己神速进步的修为足以说明一切,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死去成就了自己,一场祸事中竟也给了自己不可多得的机缘。 当时推演出有天劫的楚秋篱便打算等天劫到来后借天劫之力逃出轮回镜,现下这劫难已来,楚秋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离开这里的机会。 忽然,有个柔和的女声传来,楚秋篱明明在这雷火之中灼烧,背后却忽地一凉。 “篱儿,来,到娘亲这里来。” 这是楚秋篱时隔两世,再一次亲耳听到他娘叫他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笑着看自己,道:“篱儿,你长大了。” 楚秋篱忽地就流出两行泪来。 他想要跑过去,却被一道雷又准又狠地击中。 身上的疼痛霎那间唤回了楚秋篱的思绪,他喘了两口气,发现自己还活着,才后怕起来。 这是天劫织造出的回忆,差点就死在劫难里了。 传说渡劫是以七道毁天灭地的天雷淬炼身体,再看一遍前尘往事,如果能够全部看破,则渡劫成功。这下,前尘往事的确见了,可是天雷早已经超过七道,楚秋篱呕出一口老血,传说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他不再流连于这些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的假象,集中精力,将一道灵流打向那个温柔的娘。 接着,楚家的所有人都晃了出来,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指责楚秋篱用灵流打散方才的人,有的还唾弃楚秋篱不为自己报仇,楚秋篱面无表情,对这些指责怜爱通通无视,三两下都给毁了个干净。 “全都是假的。”楚秋篱淡淡道:“以为这点东西就可以阻挡我么?” 前尘往事他一点都没有抛于脑后,只是,如果这情感这仇恨会成为拖后腿阻碍他强大的东西,他愿意将其暂时抹杀。 只有强大才是最为重要的目的,其他的都得靠后,包括自己心底的七情六欲。 眼看着一切老熟人都要被“清理”干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段沉璧的声音传来,“鸭梨,一别经年,你想我不想?” 楚秋篱身体一僵,该来的还真的都来了。 段沉璧朝他走过来,轻轻拥住了他,清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楚秋篱。 楚秋篱道:“想,很想,特别想。” 段沉璧道:“那便跟为师走。”他松开楚秋篱,桃花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楚秋篱又拥住他,“好,师尊,你说我们去哪里?” 段沉璧道:“跟我回闲风阁。” 下一刻,楚秋篱却猛地推开段沉璧,也就在同时,一道更为骇人的雷电击中了被楚秋篱推开的“段沉璧”,幻影瞬间消散,楚秋篱垂下头,道:“当然要回,可是跟你就算了,你这个冒牌货。” 天雷又不知降下了多少道,楚秋篱都迎上去硬抗了。他甚至在想,如果后世问起渡劫会来多少道雷电,他一定要说,“雷劫不要钱,挨多少随缘。” 乌涂再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焦黑。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听到有人凉凉地问道:“你怎么还没死?” 段沉璧站在十步之外,将一身衣服丢给乌涂。 乌涂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缓缓穿上了被扔在地上的新衣。 天雷之力太过于强悍,乌涂身上的锁链皆被震断,连同地牢外的几百道禁锢都被毁了个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乌涂问段沉璧道,段沉璧没答,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乌涂还要再说话,却兜头被新的一条捆仙索困住。 乌涂:“” 段沉璧下一刻便施展布阵之术,片刻后就打下了一百零八道崭新的、运转各异的阵法。 乌涂眼看着他负手走出去,身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知道段沉璧又在山洞外立了一百零八道结界。 好,合着没趁他昏睡绑了他是因为要自己穿好衣服 倒是段沉璧这修为,竟然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布这么多阵造这么多结界,得是悟渊四阶后期了? 可是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轮回镜已然被雷劫劈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痕。 第82章 归人 楚秋篱趴在山崖旁,几乎要不省人事。 但他心中清楚,不能睡过去,如果睡过去,所有种种将会是一场徒劳。 身上钻心地痛,好在这场劫难已经过去,只等着他浴火重生。被烧焦的血肉皮肤开始变得极热,楚秋篱咬牙,看向自己伤得最重的腿部,却发现一切都在慢慢好转。 筋脉血流在缓缓归位,轻伤的地方皮肉已经重新覆盖,他坐起身来,努力用残存的力气吸纳灵气,调整呼吸。 已经是晚上,段沉璧来到五青门山下,天香楼已经换了主人,丽娘不再管事,五十多年过去,她早已满头白发,看到段沉璧进来,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深深,脊背也佝偻,却还是从柜中取出来一个外表古朴的埙,为段沉璧吹起了那首长空月。 一曲罢,段沉璧道:“这埙,学起来容易吗?” 丽娘有些惊讶,问道:“段掌门想学?”段沉璧接过丽娘手中的埙,道:“想学,可我对音律不是很精通。”丽娘笑道:“这个挺简单,当然也看资质。如果你想学,我就教你。” 段沉璧道:“那劳烦丽娘帮我找人做一个埙,到时候,我必有重谢。” 丽娘送走了段沉璧,一个小姑娘上前来搀扶她,“丽娘奶奶,他是什么人呀?每次来咱们这里,总是听同一首曲子,都不腻吗?” 丽娘笑道:“小半夏,你知道,他将这首曲子听了多少年吗?” 半夏摇头,“我被您收留也才两个月,怎么会知道?” 丽娘道:“他将这曲子听了五十多年呐。” 半夏睁大眼睛,“为什么呀?我听着这曲子也没有那么好听啊。” 丽娘看向夜空中高悬的月亮,“他听的,从来不是这曲子呀。” 半夏更加疑惑了。 轮回镜中,五青飞湍奔流不息,整个五青门山间郁郁葱葱,闲风阁的白衣人依旧认真地教导着徒弟,磋武场巡视的弟子仍然表情严肃地来来回回。 一个人站在闲风阁外,也是一身飘逸的白衣,一部分头发用玉冠束起,散着的部分如瀑般垂落,仔细看,他衣袖上还有代表五青门的特殊八卦印记。那人宽肩窄腰,只是一个背影,却像极了天上的神仙。 他像极了院中那个教导少年的人。 这人回头,相貌却与段沉璧迥然。 楚秋篱经历天劫,整个人焕然一新。这日他便要离开此处,去追寻真实的世界,临走前,他专门来看了这个院子里的人一眼,然后从其间一点禅意推演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一段隐情。 他已化神,发生过的所有已然逃不出他的掐算,他闭着眼,气势却早已不再如从前一般,楚秋篱看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场景。 “段沉璧!你还要挣扎吗?”存活下来的大能们在山下看着段沉璧,却不敢靠近。 这一战耗损太大,几乎整个修真界都为了抢夺轮回镜杀红了眼。段沉璧浑身是血,眼中却还带着笑意,他道:“真正想毁了轮回境的人已经自爆了,那现在留下的你们,是想得到轮回境?我给你们谁呢?谁敢过来拿?哦对了,谁先第一个拿,就会被其他人追杀,还指不定最后的赢家是谁呢?” 追杀者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 段沉璧看向怀中的楚秋篱,道:“你看看你,我只叫你先拿着,又没真让你一个人带着轮回镜跑,你刚才慌个什么呐?” 底下的人死一般沉默,都看着段沉璧朝怀里已经死去的人喋喋不休。 “为师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的,怎么会让你一个人难过?” “段沉璧!”终于有一个人开口,“那你便就在这里拿着轮回镜,我们一对一比试,谁赢到最后,谁就拿轮回镜!” 段沉璧笑了笑,道:“这主意不错,也能容我好好休息一下。” 几乎是段沉璧话音刚落,那些人便开始乱打起来,反正剩下的人也就七八个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拿到法力无边的轮回镜了,谁还等得住? 段沉璧不再看狗咬狗的戏码,他将楚秋篱的额发撩到一边,看着怀中像是睡过去的人,眼神温柔极了,他道:“你看,这就是我带着你四处奔逃想要救下的修真界。” 楚秋篱早已经死了,没能回答他的话。 段沉璧紧紧抱着楚秋篱,道:“刚才有人自爆伤到你了吗?疼不疼?” “师尊这就带着你,相信师尊,咱们都会活的。” “我只凭借当初为柳姝重演梦境看到的东西猜到轮回镜可以助人重生,两个人可能会有点勉强,但是我想了个办法,我将我的一部分元神给你,若是能成功,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为师可能会死,你一定能活下去!” 楚秋篱看见段沉璧生生将他自己元神最为精纯的一部分斩下,然后嘴唇发白浑身颤抖地将之强行融入了怀中人的眉心。 “有我最精纯的元神护着你,你一定不会死。小秋篱,假如我没有重生成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下一世,不要再进入修真界,不要再被卷入这场纷争,不要再想起我。” 下一刻,段沉璧也灵力燃尽,倒在了楚秋篱身上。 山下的人还在乱斗,山上的师徒却紧紧抱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似的。 两道魂魄飘入轮回镜,下一刻,这面引来腥风血雨的镜子倏地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等到最后一个重伤却还活着的人匍匐来到山顶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楚秋篱睁开眼,虽已成神得道,他却还是红了眼眶。 “师尊”他呼吸陡然急促,嘴唇颤抖,几次想稳定情绪,却还是哭了出来。眼泪不断,重重砸在衣袖上,他抖得很剧烈,四肢都要失去知觉一般。 原来情到深处,神也是会哭的吗? 楚秋篱悄悄离开了轮回镜,发现出了镜子后,来到了一个空间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乌涂的空间指环内部。楚秋篱神念一动,瞬间找到了其余几面古镜,还找到了自己死之前戴的空间指环,竟也被乌涂收藏了。 他将五面古镜重新收好,刻意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近乎于零的程度,然后从空间里走了出来。 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弥漫在鼻尖,楚秋篱多年没有接触真实世界,竟被这扑面而来的气息弄得有些不适。 他回头,看到了被重重锁链困住的乌涂。 可能是因为累,乌涂昏睡着,什么都没有察觉。 楚秋篱很震惊。 乌涂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段沉璧做的,不过如果真的是段沉璧降服了乌涂,那么他肯定在修真路上没有了牵绊,是不是也如同自己一样,修为已经突破,化神在即了呢? 这么一想,楚秋篱十分激动,立刻隐身往地牢出口走去,那些阵法与结界对楚秋篱早已无用,很快,他便走出了这里。 出了山洞,阳光正好,楚秋篱眯着眼看向这熟悉的一切,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惬意极了。 这里的结界应该是段沉璧的手笔,毕竟这灵力波动楚秋篱再熟悉不过。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一直以来没人居住的追恨山似乎有人走动,便跟了上去。 来人是秦弦落,身后跟着小满。二人一边走着,一边来到一个山洞。楚秋篱只见她们将一大堆卷宗放到了山洞中的石板上,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这个山洞阴冷潮湿,角落里放着两件藏青色的衣袍。在楚秋篱印象中,五青门没有穿这样衣服的人。再打量周围,两点豆大的灯亮着,石板处除了卷宗就是一摞又一摞的古籍,皆是修炼会用到的东西。 这是什么人住的地方,一派清心寡欲的气息,是修炼还是出家呀?楚秋篱笑了笑,要是段沉璧见了,肯定会嫌弃这山洞的主人的。 他来到闲风阁,依旧隐着身形,一路上来,穿过槐树林,又看了眼荷塘。楚秋篱觉得五青门有些变化,似乎是重建了一次,怀着疑惑来到落索居,却发现院子里没有人。 段沉璧怎么不在? 楚秋篱皱了皱眉,一个闪念,就来到了止水轩。她看到秦弦落刚和小满回来,听秦弦落对小满道:“掌门今天又去了天香楼”楚秋篱一皱眉,天香楼是什么地方他清楚,问题是,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陈潇逸竟然也开始逛天香楼了吗? 那么刻板的一个人,竟然会对天香楼感兴趣? 楚秋篱继续听二人对话,小满道:“唉,也不知道楚秋篱在天之灵会怎么想?” 楚秋篱:“” 陈潇逸逛青楼,为什么会问自己怎么想??? 秦弦落又道:“楚师弟之死是掌门心上的逆鳞,还是别提了。” 楚秋篱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开始破碎,他可从来没有觉得陈潇逸这么看重自己,秦弦落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和陈潇逸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一样 再一想陈潇逸那个人,楚秋篱已经化神的躯体都忍不住要冒出鸡皮疙瘩。 他不打算再听下去,却听小满道:“毕竟楚秋篱是他的徒弟,他活着的时候,可是一直陪伴在掌门左右,现在他死了,掌门肯定难过。” 楚秋篱要离开的步伐停住了。 秦弦落道:“也是,昨天我还见了碎雪,碎雪说他从楚师弟死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闲风阁。也是,物是人非,谁还想待在伤心地呢” 楚秋篱大概听明白了,自己那师尊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当了掌门,刚才秦弦落和小满所说的掌门根本就不是陈潇逸,而是段沉璧。 楚秋篱心里虽然因为知道了段沉璧还念着自己高兴,可是他整个人的脸色还是不由阴沉下来。 什么叫做“掌门今天又去了天香楼?!” 难道总是去天香楼吃辣菜吗?不可能,上辈子也没见他走得那么勤快! 小满忽然道:“师姐,我怎么闻到好像有一股酸味儿?” 秦弦落也闻了下,道:“不好!杜老肯定又把醋放多了!” 二人风风火火朝着不远处的饭堂飞奔而去。 楚秋篱:“” 他不爽地捏紧了拳头,不知道段沉璧这是迷上了那里的哪个狐狸精,自己一定要去看个清楚,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楚秋篱自己又不知道了。 问题是,他管得着吗? 这么一想,楚秋篱只好慢慢往天香楼方向走,心情复杂极了,感觉处理这种问题,竟然还要比修炼难。 这本来不是很长的路硬是被楚秋篱走了好久,但是他也想清楚了,就去看一眼,万一段沉璧真的只是去吃辣菜呢? 追恨山后面的地牢内,乌涂醒转过来。他看着四周无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跳动的电弧。 “真好,果然还在,不枉我为了留下你废去十三条命。”乌涂咳了一声,整个人虚弱极了。 这是雷电轰在他身上时,被他生生斩断的一截。 乌涂想要利用这重伤自己的东西,逃出五青门地牢。 毁灭这肮脏的人间是乌涂谋划了好久的东西,他不能就这么被困于地牢中,认了自己的命。 楚秋篱走到了天香楼门口,心里还是纠结,却听远处五青门方向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动,然后一道闪电次啦啦从天幕划过,再然后,就没了动静。 这异象像极了自己的雷劫,但是威力很小。楚秋篱皱眉,该不会是自己的渡劫还有个额外赠品,他想了想,对准自己的筋脉连连点了数十下,将修为压制到近乎于无,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雷劫再抗几次都没关系,但是他不想把危险引到凡人生活的地方。 隐身术自动消失,楚秋篱盘算着等过三个时辰,身上的禁制就会解除,到那时,他肯定早就回到五青门了。 楚秋篱爬上天香楼的最高处,摸到一扇窗户,看到里面没人,翻了进去。他坐在椅子上,打算从内部探路,找到段沉璧。 而就在这会子,段沉璧也听到五青门的动静,他担心这是乌涂搞了什么手段,但是前几次那么大的雷声也没见乌涂玩什么花样,现下丽娘又说做好的埙马上就能送过来,他正犹豫不定,是走还是等。 雷声只出现了一次就停了,段沉璧想了想,打算把埙先等到再说。 修为低到接近凡人的楚秋篱在屋内坐了片刻,忽然发觉不太对。 这个屋子里的香气,好像有点过于甜腻了 他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站起身来腿却一软,楚秋篱立刻扶住身边的桌子,却听“吱呀”一声,走进来一个胖子。 那胖子一见到楚秋篱也愣了下,但是再细看,发现这人面庞如玉,黑发如墨,一双凤眼漂亮极了,整个人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裳,身形清瘦,此刻脸上微微有些红,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他笑着走向楚秋篱,道:“美人儿,你真是比姑娘还要好看!” 楚秋篱大约明白过来这香味是什么了,他用力往后退着,道:“离我远点!” 他皱眉发怒的表情也好看极了,胖子笑得更加狂妄,“劝你不要反抗,小爷我身份可不一般,惹怒了我,可会杀了你的呦!连同这整个天香楼,都要陪着死!” “砰!”一声,一个花瓶砸了过来。 胖子躲过,笑着道:“你这种的脾气,我还更喜欢!” 楼下,段沉璧负手而立,丽娘拿着一个玉质的埙,笑着走过来。“段掌门,你看,这就是成品。” 段沉璧转身接过埙,听丽娘又道:“你举起来借着月光看,里面还刻着它的名字呢。” “叫什么?”段沉璧举起埙,丽娘道:“长空月。” 楚秋篱跑到窗户口,将一个茶杯扔过去,他已经力竭,那胖子没想到眼前这人这么能躲,到现在自己连他一个袖子边都没碰到,楚秋篱用尽全力,终于爬上窗户,然后眼也没眨地往下跳去。 他想,这下完了,他成了一个好不容易活回来,结果又轻易死回去的人了。 这要是被后世传说,说有一个修仙的,不小心摔死了,估计都没人信。 段沉璧正举着埙看,还没看清“长空月”撒字,就感到头上一阵风声,后退一步,几乎是下意识接住掉下来的人,“啪!”地一声,白玉埙碎了一地。 丽娘睁大了眼,上次在段沉璧面前打碎了埙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她还记得,眼下这人 段沉璧的怒火也“蹭”地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发作,低头一看,却呆住了。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那个被自己放在心中想念到几乎疯魔几乎发狂的人,那个多少年来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存在 他本来已经想他想到忘记他的模样,可是一见,却觉得这就是心中未曾忘记的模样,从来都没有变。 段沉璧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怕极了这又是一场梦。楚秋篱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那种熟悉的清冽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在迷迷糊糊中看到入眼皆是藏青色。 可是这呼吸,这怀抱,这颤抖,都叫他觉得抱着他的人是段沉璧。 “师尊师尊是你吗?我好热,师尊” 段沉璧这才发现怀中人的不对,心中情感濒临崩溃,他傻了一样摸着楚秋篱红红的脸,一连声的“鸭梨,鸭梨?鸭梨?!” 追着楚秋篱的胖子会点武功,几个起落从高楼上追下来,看到楚秋篱在段沉璧怀里,上前道:“小美人原来你在这” 话还没说完,段沉璧看了他一眼,胖子立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飞,倒在了一边的栏杆处,只听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丽娘反应极快,“半夏,快拿金凤露的解药来!”她指着前面一间厢房,“段掌门,那间屋子没人!” 段沉璧抱着楚秋篱,飞快地掠了过去。 第83章 失而复得 楚秋篱睁开眼,床边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他睁开的眼睛立刻又闭上了,这下倒好,本来打算偷偷看一眼的人,昨晚直接掉人家怀里了。 他想了好久如何开口,发现自己的聪明才智都像冻结了一样,毫无对策。 段沉璧转过头来,用手背试了试楚秋篱额头的温度,焦急地等着人醒来。昨夜将金凤露的解药喂给楚秋篱后很快就降下了他身上的体温,过了几个时辰后,段沉璧又感觉到了楚秋篱体内开始源源不断散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灵力。 他不知道楚秋篱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楚秋篱是怎么在五面古镜之下逃出生天的,更不知道为什么楚秋篱明明活着,却这么多年没来见他。 一晚上满是担心,段沉璧的心魔都被吓得安分了些。现在的他只是希望这不是梦,希望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眼所见。 他想掐自己一下,却又不敢,怕这么来一下之后,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追恨山的山洞中;同时他又很想证实一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不愿意活在假象中,对着一个假的楚秋篱。 如果说前世的楚秋篱装睡完全逃不过精通魇术的段沉璧的眼睛,那么现在已经化神的楚秋篱,只要他想,段沉璧根本不会发现。 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却是毫无联系的纠结。段沉璧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要疯不疯的状态,他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右手伸到左手好多次,却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楚秋篱装不下去了。 他轻轻动了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梦呓,段沉璧立刻看向楚秋篱的脸,整个人都绷紧了。 楚秋篱像是睡够了一般,缓缓睁开眼。 这下,他看清了段沉璧的正脸。 他忽然想,师尊一直穿白衣,今日穿了件深色的衣袍,竟然别有一番风采。 总之就是很好看! 他缓缓开口,“师尊?” 段沉璧几乎被这一声叫出了眼泪。 他激动地握住楚秋篱的手,道:“我在!” 楚秋篱没想到段沉璧的反应这么大,他的心脏也跟着快速跳起来,不敢细看段沉璧太过复杂的眼神,他道:“师尊,这么久没有回来看你,对不起。” 段沉璧竟双眼通红,一时哽咽。 楚秋篱是真的惊了。 原来自己的死,给段沉璧留下了这么严重的创伤吗? “师尊!”他立刻坐起身来,修为在昨夜早已恢复,他现在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倒是昨夜里救下他的段沉璧,似乎有灵力衰退的迹象。楚秋篱立刻扶住段沉璧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没有精神?!”段沉璧从始至终都盯着楚秋篱,仿佛总也看不够他似的,听到他问话,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便一头栽倒在了楚秋篱的怀中。 心魔作祟,加上大惊大喜,他终于体力不支。 楚秋篱抱着段沉璧,只觉得对方像是一个体内被塞满了稻草的人偶,轻极了。 段沉璧体内灵力在急速外泄,楚秋篱知道天香楼根本没有能稳定他的灵药,当下站起身,抱起段沉璧往五青门方向而去。 五青门守门的弟子来了十年多,从没见过楚秋篱。看着自己掌门虚弱的被一个神仙一样好看的白衣人打横抱了来,惊讶得目瞪口呆。 等他反应过来,楚秋篱和段沉璧早已没有了踪影。 秦弦落刚放下剑要回屋,就听一破空声传来,她的头还没完全转过来,就看到了抱着段沉璧的楚秋篱站在了自己面前。 “楚楚?!!” “什么楚楚,秦师姐!快帮我找几株稳定灵力的药草!师尊晕过去了!” 秦弦落睁大眼睛,魂不守舍往左边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立刻往右边屋子跑去。 楚秋篱很快抱着段沉璧往止水轩一处弟子居所走去,想要段沉璧先躺下来。 这一走有好几个止水轩的旧弟子看见了楚秋篱,他们也如同秦弦落一样,“楚楚” 楚秋篱:“” 自己化了个神回来,人人怎的都叫他楚楚了? 还动人呢。 秦关闻讯赶来,看到楚秋篱将段沉璧安置在了自己的床上,惊讶道:“楚楚?!” 楚秋篱表示自己想要掀桌了。 一番解释加比划后,秦弦落和秦关似乎懂了点。 大概就是楚秋篱因祸得福,不仅没死逃过一劫活着回来了,修为还高了。 楚秋篱看着灵力波动稍稍稳定下来却还陷在沉睡中的段沉璧,没有对秦弦落秦关等人讲化神的事情。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告诉旁人弊大于利,便将自己的灵力波动伪造成了上清三阶的水平,低调极了。 至于封炎和碎雪听到消息跑来见楚秋篱,几乎哭塌了秦关的卧房,那便是后话了。 当夜,楚秋篱抱着依旧沉睡的段沉璧回了闲风阁,秦关看着自己的墙壁被两只灵兽的哭声震出的三指宽的裂痕,又在墙上补了一掌,然后可怜巴巴抱着被褥来到了宗衍借住的卧房。 风吹过落索居,引得整个院子里的竹子哗啦啦响。 碎雪自从见了楚秋篱就一个劲粘着他,楚秋篱也没想到自己死回来后这只小妖兽都化成了人形,他坐在院子里,一边用灵力随时探查着段沉璧的脉搏,一边和碎雪道:“这些年,师尊怎么感觉变了好多?” 封炎在一旁喝着蜜糖水,与碎雪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楚秋篱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他立刻放下手中那截清瘦的手腕,道:“师尊他怎么了?!”封炎皱了皱眉,觉得此事没有瞒着楚秋篱的必要,便试探着问道:“阿楚,你知道什么是心魔吗?” 楚秋篱蹭地站了起来。 夜色已深,封炎和碎雪都被楚秋篱打发去睡了,只有落索居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楚秋篱坐在段沉璧身边,看着他从未改变的俊逸的容颜,眼中神色复杂。 他真的,这么在意自己吗? 楚秋篱没有自信段沉璧会真的将他心心念念到如此地步,他烦闷地握紧拳头,因为段沉璧入魔的事焦躁不已。 烛火跳动了一下,楚秋篱已经闪身不见。 他来到闲风阁的厨房,想为段沉璧做一碗粥。 段沉璧只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他在梦里又一次看见了满身是伤回到五青门的楚秋篱,蓦然惊醒。 周围光线很暗,还是昏黄的灯光,周围没有一个人。 果然,果然又是假的! 段沉璧呼吸颤抖地坐起来,一掌打翻了桌上的灯,将自己困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么多年了,自己不就是一直被梦骗着,一直都在期许早已成为定局的事情改变吗?他自嘲地笑了笑,猛地吐出一口血。 忽地,传来一声门响,无数蓝色的光点的霎那间散满了整间屋子,那个梦里魂牵梦绕的人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惊讶地问自己道:“师尊?” 段沉璧的情绪过于猛烈起伏,又呕出一口老血。 楚秋篱立刻将粥放在了桌上走过来,“师尊?你怎么了?!” 段沉璧几乎是在楚秋篱一靠近自己就将他抱紧,他近乎是乞求上苍一样的眼神,“不要再是梦了,不要再是假的了,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楚秋篱的腰被紧紧箍着,他能感受到段沉璧的力道极其大,好像要把自己勒进他的骨肉一样。 而在这力道下,还隐隐藏着颤抖。 楚秋篱眼睛顿时就红了,“师尊”,他微微俯下身,也轻轻环住段沉璧的肩膀,“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假,这一切都不是梦。” 段沉璧声音哽咽,“你每次都这么说!” 楚秋篱嘴唇颤抖,段沉璧究竟梦到过多少次自己,又在梦中被骗了多少回? 在方寸中做凡人的时候,楚秋篱自己也总会在半夜做梦梦到那个白衣人又回来找他的场景,那时深陷梦中的他也会欢喜到极点,以为白衣人没有死,以为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可梦里有多高兴,醒来就有多绝望。 封炎说这一次自己有五十多年没有回来,那么在这数十个春夏秋冬中,段沉璧是如何在这样的悲伤中扛过来的呢? 楚秋篱深吸一口气,将粥拿了过来,用勺子搅了搅,道:“这回是真的,不信,师尊尝尝这碗粥?” 段沉璧缓缓松开手,将信将疑地去接楚秋篱手上的碗。 他将手慢慢伸到碗边,却猛地缩了回去,以手扶额。 他怕了,他怕自己伸过手去接了个空,然后发现这又是一场梦。 堂堂天下魇术第一人,竟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楚秋篱声音颤抖,将粥一勺子凑到段沉璧嘴边,道:“我来喂你。” 闻到真切的粥的味道,段沉璧终于张开口,咽了下去。 平平无奇的菜粥刚刚滑下喉咙,段沉璧的眼中便落下了泪。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他接过楚秋篱递过来的粥,几乎是狼吞虎咽。 真好啊,他想,实实在在的一碗人间烟火。 自这次以后很多天,段沉璧都紧紧跟在楚秋篱身边,楚秋篱也知道原因,便不再往其他别处去。他每天变着花样给段沉璧做菜吃,其余时间就陪着段沉璧闲逛。 五青门上下都知道了楚秋篱活着回来的事情,但具体的细节不是很清楚,大多人都以为楚秋篱是死里逃生,没去往死而复生方面想。 到了第十日,天香楼一个叫做半夏的小姑娘亲自来到五青门,请求见段长老一面。 段沉璧坐在窗边,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藏青色的衣袍上,楚秋篱正在他对面摆弄花草,看到半夏进来,笑着问道:“什么事?” 半夏神色忐忑,道:“段段掌门,您还记得那天晚上被你打了的那个胖子吗?”段沉璧眨眨眼,看向半夏,“你说那个欺负我徒弟的杂碎?” 半夏惊恐地点点头。“他死了,撞在栏杆上以后没有活下来。” 楚秋篱面上毫无波澜,段沉璧冷哼一声,师徒俩同时轻蔑地道:“他该死。” 半夏:“” 楚秋篱眯着眼睛对段沉璧一笑,段沉璧只觉得似乎是一簇春花开在了眼前,心里美滋滋的。然后他转向半夏,“他是什么人?” 半夏道:“他是王爷!” 段沉璧哦了一声,眼睛盯着楚秋篱摆弄花草的手,“那又如何?” 楚秋篱停下手里的活,“姑娘的意思,是天香楼背不起这桩案子,想请我们代为解决,对吗?” 半夏感激地看向楚秋篱。 段沉璧道:“行,告诉来挑事的人,叫他们不要再为难天香楼任何人,人是我杀的,明日我就去皇城回话。” 半夏被封炎送走了,楚秋篱坐在段沉璧身边,道:“师尊打算去怎么回话?”段沉璧笑了笑,“我就说那杂碎竟然想欺负我徒弟,死有余辜。”楚秋篱笑道:“那别人问起来你徒弟又是谁,你怎么回答?” 段沉璧靠近楚秋篱,轻轻拉住楚秋篱月白色的袖子,桃花眼里满是戏谑,道:“我就说是我道侣。” 楚秋篱抽回袖子,笑道:“那要是被人骂了呢?比如上辈子沉星门追杀咱们的人,骂我们猥琐变态,可如何是好?” 段沉璧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对我来说,有贼心没贼胆叫做猥琐,有贼心有贼胆叫做风流。” 楚秋篱俯下身来,看着段沉璧,段沉璧被他的眼神瞧得竟有些难为情,刚想开口说别闹了,却听自己的徒弟在耳边轻轻说道:“那么,师尊的贼胆在哪里,叫我瞧瞧?” 段沉璧的耳朵立刻红了,接着整个人的脸和脖子都红了起来,不知所措。 连着这么多天,段沉璧都没有对楚秋篱提起心魔的事,楚秋篱便也不问,背地里想着一切可能安抚段沉璧心魔的办法。 既然自己已经知道段沉璧对他的心意,那么他当然愿意在段沉璧身边做一个普通人,陪他一生一世。 心魔起源于失去,那么他现在已经回来了,成了段沉璧失而复得的人,是不是说明心魔还有救呢? 是夜,碎雪被楚秋篱派出去下山找灵药,封炎被段沉璧放假,可以玩三天再回来的那种,两小只开心地去山下放风,麻溜的离开了。 落索居清风阵阵,月光投在院中,连那小屋里的一点灯光也暧昧了起来。 楚秋篱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看到身边的床已经空了。他缓缓起身,扶着腰坐在桌旁,看向窗外的云淡风轻。 段沉璧端了一个小瓷碗走进来,道:“尝尝,我做的冰糖莲子,一大早刚去池塘里摘的。”楚秋篱接过来,调整了下坐姿,拿起勺子。 段沉璧微微低头,轻咳了一声。 第84章 南下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小满坐在马车前赶车,车里坐着五六个人。 楚秋篱坐在段沉璧身边,掀起帘子往车外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了,得找一家客栈了。”段沉璧嗯了一声,秦关坐在段沉璧对面,看见自家掌门脸色柔和,又看着楚秋篱从段沉璧手中接过半个剥好的橙子,自然地放进嘴里,微微笑了。 宗衍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不住地啧啧称奇,“段掌门手好巧,做出来的这个小盆景,竟然还有云雾笼在上头。” 楚秋篱看着宗衍睁大的眼睛,心想你这是没见过他做的方寸。 他们本来都是修真界之人,往日里处理要紧事都是御剑或者乘坐灵宠,现在慢悠悠驾着马车,确是有原因。 因为段沉璧发话了,“皇城又怎么?它压得住百姓苍生,可它管不到修真界来,五青门才不给它脸,随叫随到更是不可能。” 反正那胖王爷死得对,皇城要说法也是他们不对在先,就叫他们干巴巴等着。 段沉璧看向楚秋篱,又碍于其他人在场,欲言又止。 楚秋篱察觉到段沉璧的视线,点头道:“没关系的。” 段沉璧一愣,没想到楚秋篱竟然一眼看出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他笑了笑,然后闭着眼睛打坐起来。 宗衍观察了一番,低声道,“秦关,他们在说什么黑话?” 秦关笑而不语。 南北交界处,街道上的货物可杂了,秦关和宗衍去找客栈,小满坐在马车前面休息,楚秋篱探出头来,“小满,待会我来赶车,你在里面歇歇。” 小满看着街上的行人,道:“不用的,我很想念这些地方,一路赶车过来,倒是觉得心里熟悉又舒服。” 楚秋篱坐在车帘旁,“你也是江南人吗?”小满点头,“我自小生在江南,不过后来就跟着谢青山谢大哥走南闯北了,再后来到了五青门当弟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楚秋篱眨了眨眼,看向远处。“乌云还很厚,估计过两天还有更大的风雨呢。”小满看了楚秋篱一眼,也看向远处,笑着开口:“是啊,应该是场很大的风雨” 晚上,一行人在芙蓉客栈落了脚。 宗衍很大方地要了五间上房,可惜除了小满,似乎没有人对他的大方表示开心。 这里距离皇城还远,几个人坐在一起商议了一下行程,正要各回各自的屋,却听一声埋怨的清脆女声响起,“主人----!你竟然支开我们到这里来玩了!” 楚秋篱停下脚步望向门外,只见碎雪载着封炎风风火火朝着这里冲来,落地的瞬间,碎雪摇身一变成了黑衣少年的模样,脚下落了几片轻盈的羽毛。 段沉璧笑道:“鸭梨,我把我那屋子让给封炎,来你屋里挤着睡。”封炎立刻道:“主人你最好了!”段沉璧笑着敲了下封炎的脑袋,然后带着楚秋篱上了楼。 秦关忽然道:“碎雪,你一路飞过来也累了,来来来,我把我的屋子让给你,我去宗衍那里挤!” 宗衍:“” 小满:“???” 屋子里燃着柏树叶做的安神香,段沉璧坐在桌旁,楚秋篱打开窗子,也坐了下来。“这次去皇城,你” 楚秋篱给段沉璧倒了一杯茶,“我说过的,没关系,你不用为我担心。” 段沉璧看了眼楚秋篱,“毕竟这是你记了两辈子的事情,如果见了那个皇帝,你打算怎么办?” 楚秋篱眨眨眼,他没有告诉段沉璧自己在轮回镜中的细节,也刻意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上清三阶,这背后的东西太复杂,眼下最重要的是帮助段沉璧压制心魔。 “不会怎么样,这么久了,我已经不那么恨了。”楚秋篱说得十分违心。要不是早已通过轮回镜知晓一切真相,要不是在轮回镜中达到了修心五阶,他定然无法保持现下的淡然,段沉璧完全不相信,“鸭梨,其实你就算要报仇,为师也不会阻拦的。” 楚秋篱心中有些惊讶,“师尊不是教过我,苍生自有苍生的活法,我们既然已经踏上修行的道路,就不该对生民的生活加以太大的干扰。如果我杀了那皇帝,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段沉璧摇摇头,活了两世,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替楚秋篱委屈,便苦笑一声,“你我虽是修真界的人,但也是苍生的一份子。” 楚秋篱沉默片刻,“为何这么说?” 段沉璧看着手里的茶杯,“其实天下万物,最后都是一样的。” 这话正好符合楚秋篱在轮回镜中悟出的大道。 的确,大道无情,殊途同归。 楚秋篱忽然问道:“师尊可有修心突破?” 段沉璧顿了顿,道:“这么多年,没事的时候,都用来想你了,还修什么心?”这一句十分直白的话教楚秋篱脸上热了热,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便主动放下榻上的帐子,手放在腰带上,道:“要不睡?” 段沉璧:“” 第二日清晨,封炎出门去买早点,楚秋篱躺在床上,翻看着空间里的一本古书。自从轮回镜中回来,他便对之前看过的古籍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比如现在手里捧的这本,表面看起来只是修真界的事件记录,实则其间有着微弱的联系,仔细想想,会发现很多偶然的东西其实是后来的必然走向。 段沉璧在他身边半醒半寐,有时候手里轻轻缠绕着楚秋篱的头发,有时候又静静地,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屋里倒是暖和,光线也不算暗,正是能让人感到舒适的氛围。 “鸭梨”,段沉璧忽然道,“等这次从皇城回来,你有什么打算?”楚秋篱放下书,想了想,“我在九炼神祠历练的时候,曾经有个想法。”段沉璧坐起来,“什么想法?” 楚秋篱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当时我觉得在那样一个冷酷无情的地方费尽心思地活着真的太难了,只好在心里一直想以后的美好。我当时特别想要强大,然后走出九炼神祠,回到五青门。” 他继续道:“我就想,回了五青门,就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喝茶。可是没想到,就连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容易实现的场景,最后都差点成了一场空洞的梦。” “那日我坐着马车去九炼神祠,始终没有回头看你一眼,后来却后悔极了,你说万一没有后来的变数,会不会,真的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呢?” 段沉璧道:“幸好,现在你回来了。” 楚秋篱道:“是啊,我现在觉得,活着真好。” 段沉璧问道:“难道你以前觉得活着不好吗?” 楚秋篱将书收入空间指环中,“以前在觉得自己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的时候,的确觉得活着很艰难。”他笑了笑,“但是现在不这么想了,经历了很多事后,我发现‘活着’并不永恒,真正‘永恒’的,是人的心。” 段沉璧道:“心?” 楚秋篱用灵力画出一个圆,指着它道:“假如每个人都有七次投胎转世的机会,有这样一个人,他本性不坏,但是性格懦弱,还喜欢追求完美,那么第一世,他顺利活到十七岁,遇上了人生的难题,家中突逢变故,这人也遭到了亲朋的背叛,按照他的性格,师尊觉得,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 段沉璧沉吟片刻,“他性格懦弱,不会有多少觉悟去报复背叛他的人,还喜欢追求完美,很可能会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足够破败,然后走极端,从此破罐子破摔。” 楚秋篱点头,“我们就将这个情况作为他第一世的猜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假若他的第一世潦草结束,那么第二世,这人顺利活到了三十岁,结果在做生意的时候痛失良机,欠下很多钱财,他又会如何呢?” 段沉璧道:“懦弱会让他畏惧选择,能还了钱还好,还不了,他很有可能自己走上绝路。” 楚秋篱对着圈又画了一转,“第三世,这人成了皇帝,活到五十岁的时候,自己的国家破灭,他又该如何?” 段沉璧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懦弱的性格和对完美的执着,很有可能让他自己再次主动走上绝路。” 楚秋篱没有马上说话,段沉璧道:“你的意思,是说不管轮回有多少次,假如一个人不从根本上改变,那么不管活了多少次,却其实还是走着同最初一样的路?” 段沉璧又躺了下来,“所以才说永恒的不是一成不变地活着,而是人的心。” 楚秋篱道:“如果一个人把这一世活不到不留遗憾的地步就想重新来过,那么无论来过多少次,都会是同样的遗憾结局。” 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段沉璧问楚秋篱,“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楚秋篱道:“师尊,我想让你对你自己好一点,不要再拿过去不可追的悔恨折磨自己了。”段沉璧笑着拍了拍楚秋篱的肩膀,“不会了,你都回来了,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多没意思。” 可是只有段沉璧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大限已经不远了。 三日后,马车到了皇城外。 段沉璧踏上皇城门前的青砖,看向来接应的宫人。小满跟楚秋篱并排站在后面,见来的宫人战战兢兢,没有多说什么。 秦关和宗衍当旁观者,不知道这皇帝最后会怎么结束这场矛盾。 几个人来到一间华丽的宫殿,宫人说这是皇帝的寝宫,楚秋篱打量一番周围,道:“这不是。”那宫人眼皮一跳,“小公子说笑呢?你都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就不是我们圣上的寝殿?” 楚秋篱道:“这个寝殿的卧榻太过于单薄,难道你们的圣上,有睡硬床板的癖好?” 宫人噎了噎。 楚秋篱的“硬床板”借口是临时想起的,为什么这般笃定,是因为他在轮回镜中见过那皇帝的寝宫。 段沉璧目光一凛,“这就是你们谈话的态度?” 宫人两股战战,几乎要被吓得晕厥过去。 面前这人就是杀了王爷的仙君,据说当时就是此人把他们的王爷一招毙命。这宫人真的怕极了,担心自己下一刻也死在段沉璧手里,差点要哭。 “师哥,何必咄咄逼人?”一个带着笑的声音自帐子后传来,众人往那边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高大男人缓缓走出,对着段沉璧道:“别来无恙。” 楚秋篱忽然想起甘平曾对自己提过段沉璧的从前,当时他说起七曜的徒弟,原话好像是:“我是她的大徒弟,你师尊是她的二徒弟,后来,她又收了个三徒弟,不说他也罢。” 什么叫做不说他也罢? 楚秋篱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重要的讯息,那便是自己为何要拜段沉璧为师学习魇术的初衷! 因为当时他打听到的消息,便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季卿,是一个魇术高超的人,很多高手都是死在那人的魇术梦境中。 魇术,师兄弟,季卿 楚秋篱忽然道:“你是季卿?” 季卿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秋篱,段沉璧冷哼一声,“可不是吗,我的好师弟。” 秦关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家的掌门竟然还有个师弟。再看那个紫衣人,面庞瘦削,颧骨有些明显,整个人显得略微病态,但是他的眉眼深邃,也算英俊。 “一别多年,师兄这是当上掌门了?” 段沉璧道:“不比师弟,一朝入皇城,当了大官。” 宗衍小声道:“这师兄弟两个之间怎么这么别扭?” 是真的别扭,比从前的宗苋和自己还要别扭。最起码宗苋讨厌他全部表现在脸上,不像现在的这俩人,一个两个都笑着,却怎么看怎么阴阳怪气。 季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率先坐下来,“皇上要我接待你们,我也不好推辞。师兄你就算进了修真界,也不该任性到去杀一个王爷,这实在是你的不对。” 段沉璧道:“可是我觉得杀得很对,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卿忽然笑了,“的确不能怎么样,师兄现在是什么人,我哪能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察觉你现在的灵力,真的不比当年了呢。” 楚秋篱道:“这位官爷,我们都不是死的。” 季卿从头到脚看了楚秋篱一遍,道:“你又是谁?” 楚秋篱笑了笑,坐在段沉璧身边,“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是如果不是当时情况特殊,估计杀了你家王爷的,就是我了。” 季卿眯着眼,“你就是那个我师兄看中的小倌?” 话音刚落,没等楚秋篱发怒,季卿脸上已经挨了段沉璧隔空的一耳光。 他的确是被打狠了,捂住脸,嘴角溢出血来。 “小倌?你最后说话过过脑子。”段沉璧眼中满是怒火,盯着季卿。 没想到季卿又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师兄你大半夜待在秦楼楚馆,为了维护一个看中的小倌,不顾掌门的面子,亲手杀了王爷” “砰”地一声,段沉璧没有动,季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掀翻在了地上。 宗衍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说你,可真会说话,挨了一巴掌还不知道收敛,小倌长小倌短的,真没眼色。那是段掌门的徒弟,能随便诋毁吗?” 季卿疼地抽了一口气,看向段沉璧,“徒弟?” 小满没再看季卿的惨样,转身走了出去,抬头望了望天。 “你不是答应过师父,要收一个女徒弟吗?”季卿似乎跑偏了重点,却还是追问起来。 楚秋篱看了段沉璧一眼,带上些许思量,话却是对着季卿说的,“这都不重要,请官爷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 季卿想了想,慢慢爬起身来,他将嘴角的血擦了擦,又恢复了人模狗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他坐了起来,淡淡开口,“诸位杀我家王爷一事,让我们的圣上十分为难,我代表整个皇城,来跟你们谈判。” 第85章 秘密 这边的掰扯就要开始,楚秋篱却看到了小满走了出去。 化神之后五感灵敏,不用转身,整个皇城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眼中。楚秋篱淡淡举起茶杯,一部分灵识却专注跟着小满,拐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外。 不知小满是有什么目的,他走出去后全程都用隐身术将自己隐藏,是以来来回回的侍卫宫女都不曾发现小满的存在。楚秋篱好奇地去看小满的眼神,发现他整个人都很激动,眼睛里都爬上了红血丝。 意料之中的,坐在寝宫里的皇帝早已不是楚秋篱在轮回镜中看到的那一个,而是另外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楚秋篱知道下令杀死楚家人的那位早已魂归西天,现在这个,应该是那老头的后代继承人。 小满在门外站了好久,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迟迟没有走进去。楚秋篱能感觉到小满的情绪起伏不定,连带着小满整个人的呼吸声也十足凌乱。 小满究竟想要干什么? 前世的小满在秦关犯错后,跟着那个假扮白霄的白煜做了他的心腹,用很短时间成为了白霄的新徒弟。那种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甚至帮五青门铲除叛逃的自己和段沉璧是也是毫不留情的样子,像极了蓄谋已久。 他准备得太充分。 可是这一世,小满并没有做过伤害自己和段沉璧的事情,楚秋篱不打算对这个人怎么样。现在看来,小满似乎与这个皇城有复杂的恩怨,或许,这与前世他的“蓄谋已久”有着不一般的联系。 终于,小满像是做出了决定,直接走了进去。 季卿带着假笑,对段沉璧道:“毕竟我们圣上在百姓当中贵不可言,你们杀了他的兄弟,虽不能让你们血债血偿,却还是要你们付出点代价。” 楚秋篱看向季卿,“比如?” 季卿道:“段长老应该在我们圣上手下做一年的奴才。” 楚秋篱的目光立刻凌厉起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段沉璧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们所谓的圣上?” 季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眼睛睁得很大,“师兄,你竟然还敢杀人?!”楚秋篱笑了笑,“没什么不敢,我替他杀也可以。”季卿在桌上拍了一掌,“修真界的人滥杀无辜生民,你们不怕报应吗?!” 楚秋篱嗤笑一声,“报应?无辜?” 段沉璧道:“你们的皇帝老儿曾害死了我徒弟一家人,你们的王爷想对我徒儿无礼,这真的算不得无辜。” 季卿愤愤,“你忘了师父的叮嘱吗?!” 段沉璧看向季卿,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七曜心怀天下满心仁慈那是她的事情,我可做不到。就算是她善良,那也有控制不住自己另一面的时候,你们有什么资格来约束我?!” 季卿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震惊了,“师兄”,他嗓音微微颤抖,“你变了。” 楚秋篱噗地笑出声,“这位,哈哈哈,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师尊变了?这天下,有什么人是不会变的?” 小满走进屋子,看到穿着皇家寝衣的人竟不是心中想的那个人,愣了一下。楚秋篱看见他的反应,似乎看懂了什么。 很显然,小满找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皇帝。 进入修真界,寿命的长度变得不足道矣,他早已忘记,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一切旧事,早已埋入土中。 但是下一刻,小满隐着身,发出了声音。 “三皇子,别来无恙。” 坐在软垫上的老皇帝整个人一僵,警惕地看向四周。 楚秋篱万万没想到,这个老皇帝竟然是三皇子。他看向小满,见小满脸上的恨意藏都藏不住,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小满不屑与老皇帝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直接现出身来,道:“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老皇帝老眼昏花,只是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他也立马认不出来是谁,只好坐着往后缩了缩。 楚秋篱没有动作,观察着小满。 小满道:“看清楚了,我可是岳满啊。” “岳满?”老皇帝用力地回忆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小满轻蔑地笑了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皇帝被这笑吓得不轻,“当年,当年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要你们死” 小满道:“可是我们的死,就是因为你。” 小满步步逼近三皇子,道:“要不是你当年偷偷倒卖你皇爷爷的陪葬品,牵扯那么多人死,我到如今,还是父母双全地幸福活着。我爹因为查案多少天没有回家,好不容易查明了案子,却发现这一切都是你们皇家的丑闻,要不是他及时想办法藏起了我,如今,我坟头的草都比你高了。” 楚秋篱:“!!!” 小满道:“就因为知道了你的丑闻,我家上下二百口人,全部都死了!” 这边段沉璧还和季卿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恶心,楚秋篱掐了掐眉心,段沉璧立刻看过来,“怎么了?”楚秋篱摇头,指向季卿,“我只觉得他好烦,喋喋不休。”段沉璧哦了一声,转过头对季卿道:“你闭嘴。” 季卿:“” 这边小满还在继续质问着老皇帝,“凭什么你一人的错,要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凭什么他们尸骨未寒,你却还锦衣玉食地做着皇帝?!凭什么?!” 老皇帝退无可退,眼泪鼻涕吓了出来,“我也没有故意要这样!你放过我,我给你赔不是,我当时也没办法,父皇一共三个儿子,大哥是痴呆,二哥夭折,他为了保全我,只得那么做,真的不是我故意的” 小满怒极,“那我也不能原谅你!” 老皇帝挣扎着跪下来磕头,“从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敢去贪玩过,我把百姓生活治理得井井有条,我还减轻苛捐杂税,我当了个他们心中的明君,我真的没有再做过坏事,我”他本来一边磕头一边说,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整个人一僵,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小满愣了一下,楚秋篱也是一愣,看到那老皇帝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三皇子,早年犯错,留下心里的歉疚,老来旧事重提,心情激动,竟然一口气没有提起来,直接死了。 小满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凡人老去,竟会这般脆弱。 楚秋篱看见小满先试了试老皇帝的鼻息,然后惊讶地倒退几步,不知所措。 坐在段沉璧身边的楚秋篱思量着抬起头,道:“这样罗嗦下去多没意思,要不直接把你们皇帝老儿叫来,我们面对面说。” 季卿委屈地看了一眼段沉璧,道:“好。” 小满从震惊中缓过来只在几个深呼吸间,季卿出来叫宫人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这间房子的门外,季卿道:“这位公子对我们的谈判不感兴趣吗?”小满神情自若,“这些我都不懂,就不搀和了。” 季卿哼了一声,叫来宫人让他去请皇上。 楚秋篱看了眼小满,没有说话。 “啊--!” 宫人的尖叫声传来,季卿辨别声音方向在皇帝的寝宫,立刻站起身来,他看了眼坐在房里的所有人,一甩袖走了出去。 段沉璧没有多于动作,问楚秋篱道:“怎么了?来算算?” 楚秋篱便听了段沉璧的话,掐指一算,道:“江山要迎来新的帝王了。”段沉璧点点头,“原来是那皇帝老头死了啊。” 楚秋篱回头看向秦关等人,见几个人脸上都是吃惊的表情,心中暗叹小满的演技,然后转过头对段沉璧道:“看来他没有让师尊反过来伺候他的资格,更没有那个命。” 过了半晌,季卿气冲冲地走了来,道:“是不是你们做的手脚?!” 楚秋篱笑了声,“您说的话我们听不懂,发生什么了?” 季卿没有理会楚秋篱,直接问段沉璧道:“刚刚你们师徒一口一个要对皇上不利,刚刚皇帝驾崩,是不是你们暗中搞鬼?” 段沉璧道:“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季卿噎了一下,指着小满道:“那个公子,刚才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小满满脸的无辜,“我一直都站在门口,哪里也没有去!” 楚秋篱道:“他一直在门外,我看到他在。” 季卿道:“你们是一伙的,我才不相信你的话。”楚秋篱笑了下,“那就请您拿出证据,如果是我们动的手脚,皇上的身体上必然会留下线索。但如果没有证据,你就是血口喷人。” 小满看了眼楚秋篱,神情中带着一丝疑惑。 果然,季卿说不出话来了。 他叫来太医,自己也上去各种检查了很久,最终得到的结论是皇帝情绪激动,旧疾复发而死。 在皇帝驾鹤西去这件事的对比之下,谈判便成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事,宫中所有人都为皇帝的后事忙碌起来。 五日后,新皇登基,他对段沉璧等人的态度极其恭敬,并表示之前的恩怨误会一笔勾销,不必再提。 宗衍暗地里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位新皇与那个死去的王爷有很大的矛盾,段沉璧杀了那王爷,倒是在某种程度上帮新皇除了心腹之患。 推掉了皇帝的盛情邀请,几个人离开了皇宫。当时已经是晚上,他们便又回到了芙蓉客栈,这一次,秦关拉住了宗衍,主动要了五间房,还是上次的分配,得到了大家赞许的目光。 宗衍:凭什么都是要五间房,差距就这么大? 小满没有在楼下待多久,很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心情非常复杂,怀着很多心思睡了过去,梦到了很小很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他还是三品官员岳大人家的小公子。 七月的皇宫,凌霄花开得正好。那天是三皇子十七岁的生日,七岁的岳满被自己的父亲带到了皇宫,参加晚宴。 席间岳满闹了肚子,便跟着一个宫人去茅厕,结果宫中的茅厕也修得七拐八弯,小小的岳满从一入口进去,自三出口走了出来,不见了给他引路的宫人。 岳满心里慌,再加上自己父亲对他的叮嘱,知道万一走错了路,冲撞了什么贵人,会是很大的罪过。他越想越害怕,便坐在爬满了凌霄花的一道墙下哭起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里哭?”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岳满像是遇到了救星,立刻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 小满擦了擦眼睛,道:“我来出恭,结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找不到带我来的宫人了。” 那个青年笑了笑,道:“那你起来,我知道这里怎么走,我带你去找宫人。” 岳满的心顿时安定下来,被那个青年拉起来,几个跟在青年后的人都垂头不语,慢慢随在后面。岳满便问:“你是宫里的人吗?” 青年笑了笑,“今天过生日的就是我呀,刚才我坐在上面,你没看到吗?” 岳满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三皇子?!” 三皇子刮了下岳满的鼻子,“对呀,有这么震惊吗?” 岳满本来年纪小,心思不多,也忘了行礼,只是小声道:“我个子太小了,坐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上面的贵人,只知道今天是三皇子的生日,却不知道三皇子究竟长什么样。” 三皇子笑出了声,“现在见了,以后还认识我吗?” 岳满点点头,“当然,以后一定记住了。”他仰起脸,笑得很开心,三皇子将身后一个宫人的灯送给岳满,指着跑过来的宫人道:“你看,你要找的是不是他?” 岳满被宫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看到三皇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花影中。 小满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这个梦虽然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回忆,可是他现在整个人都不是很好。 小时候经过那次之后,他就跟三皇子成了朋友。三皇子受到皇帝的宠爱,也总是叫小满去宫里陪他,有什么好东西,三皇子都会送给他,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对小满好,从来不摆什么架子,让小满觉得他十分亲切。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他做错了事,赔上了太多人无辜的性命。 那时候,两个人都有着锦绣前程,有着蓬勃向上的青春力,仿佛苍老永远与他们无关。可惜造化弄人,小满为了报仇踏上修真路,隐忍不发只为有朝一日杀了仇人,再次见到三皇子时,他依旧是青年模样,另一个,却已两鬓斑白。 小满睁眼闭眼都是老皇帝跪下来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从未如同这一日一般感受到时间的无情。突然间面对故人,只觉得喉头像是呛了一口烧刀子,难受得紧。 所有深邃的情感,都如同这个秘密,终究葬在了沧桑的岁月里。 段沉璧躺在榻上,看楚秋篱喂魇灵,终于迟疑着开口,“鸭梨,你这次去皇宫,没能为你楚家报仇,你” 楚秋篱将最后一点梦分给魇灵,抬头道:“你一路上欲言又止,都是因为这个?” 段沉璧没有回答。 楚秋篱道:“我早就想通了。真正下令杀我楚家的皇帝已经在多年前死去,这个引出事端的三皇子,也在今日驾崩。据说当年的老皇帝是没能忍住病痛折磨死掉的,现在这个死得也不好看,你当时也见了,真是惨不忍睹,既然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好追究?” 段沉璧认真道:“可他们都不是死在你手中”楚秋篱道:“死在我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同,毕竟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曾经的错误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了。倘若一直执着在仇恨中,很有可能激发心魔,是不幸中再次酿错。” 他说完,偷偷看了段沉璧一眼,只见段沉璧身体一僵,楚秋篱便继续道:“比如一个人在七岁的时候,被人迫害,他便念着这仇恨活下来,打算在自己强大以后去报仇。过了很多年,他终于有了能力,再次去找仇人报仇的时候,却因为种种因素无法复仇,他会因为这一点遗憾愤怒,会觉得如果自己不报仇,就等于背叛了七岁时的自己,从而对自己也产生恨意,看什么都觉得恨。” 他笑了笑,“却其实,从他开始踏上强大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背叛自己了。越强大,人就会明白越多,会对这世间的仇恨有更加多面的理解,最后才会到思考复仇与否的地步,假若钻了牛角尖,就会把复仇变成是否自我背叛的问题,干扰原本笃定的心,产生心魔。” 段沉璧若有所思。 楚秋篱忽然在他床边蹲下来,看向段沉璧的眼睛里,“师尊,答应我,别再受心魔控制了,好吗?” 段沉璧眼角抽了抽。 好久,他才恨铁不成钢道:“又是封炎碎雪告诉你的?!” 楚秋篱握住段沉璧的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陪着你,一直到死。” 段沉璧深深叹息了一声,心想:鸭梨啊鸭梨,怎么办呢? 如果在他刚入魔的那会楚秋篱就回来,这心魔便是有救的。可是五十多年过去,心魔早已根深蒂固,岂是能轻易移除? 现在自己的里子虚得如同棉花,能够尽力保持如今的状态已经不易,更好的方面,段沉璧真的是无能为力。 楚秋篱清楚段沉璧的身体,一切都逃不开化神者的眼睛,他这般说,便是想要段沉璧有求生欲,至于办法,自己已经在努力追寻了。 他一定要段沉璧活着。 第86章 更胜一筹 第二日,楚秋篱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段沉璧起身打开门,楚秋篱便听到季卿在外面道:“叫你徒弟出来,我要和他比试。” 楚秋篱:“” 段沉璧淡淡回答,“我徒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季卿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转移话题道:“你瞧瞧你,抠门,就不能多要几个房间,非得和徒弟挤一间屋子。”段沉璧呵了一声,“你管得着吗?” 季卿:“” 楚秋篱披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呦!出来啦。”季卿道:“昨日你师尊告诉我,你的魇术学得相当不错,还胜过了我。我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心里很介意,我不相信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崽子,会比我这个师叔还厉害。所以今天我就来找你了,咱俩比试比试呗?” 段沉璧道:“主动向小辈挑战,要不要脸?” 季卿显然对脸这个东西不是很在意。 楚秋篱笑了笑,“那起码等我准备好,现在也不好穿着寝衣就跟您打?” 一听到对方接战,季卿笑嘻嘻地下楼去等了。段沉璧关好门,道:“你真的要跟他比?”楚秋篱慢慢穿衣服,“嗯,正好,我也想试试自己的魇术练习得如何了。”段沉璧想了想,“记得给你那师叔留点面子。” 楚秋篱察觉到段沉璧的改口,笑道:“你这么笃定我会赢?”段沉璧扬眉,“那是,你可是我段沉璧的徒弟!” 三个人来到了林间一片空地,为了不吵醒客栈其他人,楚秋篱专门将比试地点选在了这里。早上的空气微微潮湿,林间有薄薄的雾,季卿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咱们直接上大招,此处有两个铃铛,一人一个,谁先夺过对方的铃铛,就算谁赢。”季卿说着比赛规则,一边将一只银色的铃铛递给楚秋篱。段沉璧站在旁边,当起了裁判。 楚秋篱与季卿面对面隔了十丈站着,几乎是同时,二人身上涌出了不同的玄妙气息。 “既然你现在是上清三阶,那我也不欺负你,我将我的修为也压制在上清三阶,咱们公平些比。”季卿此刻的神情像极了摇头摆尾炫耀的大犬,楚秋篱和气笑道:“多谢师叔。” 下一刻,二人都召唤出了自己的魇灵。楚秋篱周身被淡蓝色光点包围,同时竟发现季卿的魇灵与自己养的完全不同,对方的魇灵是淡绿色,飞速度比自己的魇灵稍快一些。楚秋篱心中的战意立刻被激起,他激动地发现自己对上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越发觉得机会难得。 段沉璧自顾自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套茶具,在一旁煮起茶来。 楚秋篱觉得一层又一层幻境在周围铺就,不得不说,季卿的魇术的确高超,周围的环境与原本别无二致,几乎连那种潮湿的空气味道都没变,可是楚秋篱知道,这他此刻已经不在真实世界中。 季卿也觉察到了楚秋篱的厉害,他分明感受到了魇灵的气息,可是周身这一切事物都如同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完全没有破绽可寻。 季卿笑了笑,他最擅长利用人的弱点,将诡计藏在魇术中,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败下阵来。他想了想,在自己的幻境中加了点东西进去,试探楚秋篱的内心深处。 下一刻,楚秋篱看到自己面前下起了黄金雨。 楚秋篱:“” 这么俗气,他简直没眼看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楚秋篱挥手将这场价值连城的雨给打散了。他仔细听着附近的声音,闭上眼,放空了心。 季卿也知道试探不会一次性成功,继续施展魇术,嘴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泡在了一池温泉中,他诧异地睁开眼,竟看到自己已经身处温泉中泡澡,旁边是个衣着清凉的美姬。 楚秋篱:“” 自己这位季卿师叔,是不是对他的人格有什么误解? 美姬开口说话,“小郎君,咱们交个朋友?”楚秋篱退后一步,虽知道这是幻境,但他不大习惯与女子这般接近,却没想那美女又跟上一步,几乎是贴了上来,道:“奴家不好吗?” 楚秋篱一掌把面前的人打散,道:“别挨我!” 周身所有东西瞬间消失,楚秋篱记住了刚才的水波流动,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一道灵流,季卿左手仿佛被毒虫蜇了一下,立刻缩回来吹了吹,楚秋篱眼神愤愤,“疼不死你。” 没想到比试没多久就吃了个亏,季卿立刻改变战略,不再主动进攻,怂了起来。 楚秋篱徒手布阵,算出了几个地方,他继续坐下来闭上眼睛,精神集中寻找突破口。 季卿在这边的幻境里也脚步不停,他一直往前走,却发现这路跟来时毫无差别,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莫非这小崽子的魇术真的高到了这种地步? 季卿再次施展术法,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还不信这样你都能察觉。” 下一刻,季卿感受到楚秋篱在幻境里乱转。 “秋篱,过来。”段沉璧站在楚秋篱身后道,楚秋篱惊讶回头,“师尊,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说你是裁判吗?”段沉璧道:“季卿说他找不到幻境出口,想提前结束了,叫为师来让你撤回魇术。”楚秋篱笑了笑,“师叔怎么这么随性?”段沉璧也笑,“谁知道呢,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快,收了你的魇术,跟为师从这幻境出去。” 楚秋篱忽然问:“师尊,那为什么师叔不先撤了自己的幻境呢?”段沉璧顿了顿,“他已经撤了呀,你现在在真实世界里。”楚秋篱道:“那你为什么说要带我从幻境里出去?”段沉璧皱眉,“为师的话你也不信?”楚秋篱似乎是被段沉璧震慑了,道:“弟子惶恐!” 段沉璧笑了笑,“那便撤了你的魇术。”楚秋篱立刻点头,“好。” 下一刻,季卿感觉自身周围的魇术气息瞬间消散,喜悦地扑到楚秋篱面前,夺走了他手上的铃铛。 “哈哈哈哈哈,你个傻小子,到底还是把你师尊搬出来厉害!”季卿笑得很得意,拿着铃铛对楚秋篱炫耀,可是却看楚秋篱一点败了比试的颓然也没有,他道:“你输了,难道不觉得丢人吗?”楚秋篱忽然眼睛一弯笑了,“师叔,你摇摇铃铛,听听声儿。” 季卿皱眉,摇动铃铛,却发现这铃铛不响。 他的后背猛地窜起鸡皮疙瘩,看到面前的楚秋篱得逞一样地坏笑,下一刻,楚秋篱化作烟雾,消失了。 季卿立刻去摸自己腰间的铃铛,发现它也是不响的。 “不,要冷静,要冷静,万一这也是幻境呢?”季卿自己安慰自己,他静下心来,仔细去捕捉一分一毫的魇术气息,终于,就在自己的身后,他感受到了幽微的一点点幻术。 季卿立刻对准了身后突然发难,一个蓝色的小光点原地炸成了微型的烟花,他往腰间一摸,摸出了铃铛,轻轻晃了晃,得救一样听到了清脆的响声。 铃铛还在,楚秋篱定然还没有得手。 这么一想,季卿慢慢放松下来。他继续往前走,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作为七曜的徒弟,季卿知道水流在幻境中是极难模仿的,如果魇术的修习稍微差一点,那水流就只是重复同一个流动动作,就如同方才自己使美人计才敢用水,却也是流动幅度不大的温泉水,现在,只要能找到幻境中的溪水,自然可以从中寻到端倪。 季卿几乎是跑过去的。 他看到林间有一条小溪,正往东流去。 “年轻人,你还是太狂妄了点。”季卿嘿嘿笑着,从水的流动算出了某个地方,他瞅准了时机伸手一抓,还真的就抓到一截素白的袖子,用力一扯,揪出了楚秋篱。 “魇术还没学到家,就敢用水流,你也真是托大!”楚秋篱面上委屈,“唉,还是师叔技高一筹,我佩服。”季卿哈哈大笑,夺过楚秋篱的铃铛,却还是疑神疑鬼地摇了一下。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季卿像看鬼一样看着楚秋篱,发现对方的嘴角又牵出一个坏笑,心中发毛,直接把 夺过来的铃铛甩了出去。 季卿不敢再留在原地,背着一身冷汗逃了。 原地的楚秋篱晃了晃,散成了一片白雾。 “哈哈哈,师叔,你怎么跑了?”楚秋篱的声音仿佛幼化了不少,他追在季卿后面,“你回头来抢师侄的铃铛呀。”季卿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回头看却不见楚秋篱的影子,几乎是从生出来到如今,他第一次害怕一个小辈。 印象中,除了段沉璧,连甘平这个师哥,魇术都不如他。因为季卿心眼多,出招总是不按照套路,甘平就传统多了,他的手法和他人一样老实,扛不住自己招数的诡异。 可眼下这个年轻人,比自己矮了一个辈分,竟然将自己逼得在幻境中逃窜。 楚秋篱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近在耳边,季卿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他立刻解除了自己对自己修为的压制,释放出上清五阶的灵力波动。 果然,那个声音远了一些,楚秋篱有些不甘道:“师叔,说好的压制修为呢?” 季卿脸皮极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修为全开,季卿的五感灵敏多了,他先是一掌挥向楚秋篱声音的来源,见对方安静了,便坐下来,认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季卿猛地睁眼看向某片树叶晃动的地方,轰出灵诀。只听一声闷哼,楚秋篱从树上掉下来,摔在地上。 季卿远远看着他,没有立刻过去。 “臭小子,还是让我找到你了。”他尽力将情绪稳定下来,装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高深莫测。楚秋篱慢慢站起来,有点灰头土脸,道:“师叔你真是不留情。” 季卿还是没有立刻过去,笑道:“谁让你没大没小吓唬我。” 楚秋篱整理了会头发,“好,算我输了,铃铛给你,你快撤了这幻境,师尊要等急了。” 季卿没敢接。 一次两次的,他还是怕了。 但是看到楚秋篱伸过来的手,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修为,他一咬牙,不信这次还是幻境,便伸出手拿了过来。 几乎就是接过铃铛的同时,季卿差点要疯了。 铃铛还是没有响。 这也是幻境! 这说明就算自己将修为全开,也还是中了楚秋篱的招! 楚秋篱手中握着两个铃铛,叮铃铃清脆地响着,他接过段沉璧递过来的一杯茶,看着躺在地上闭着眼却表情丰富的季卿,道:“师叔怎么还是醒不过来?” 段沉璧戏谑地笑了下,“估计他还以为自己在幻境中和你斗法呢。”楚秋篱皱眉看了眼沉睡中的人,“他怎么这么笨?被骗过一次就应该可以察觉自己中招了,怎么还能被骗这么久?” 段沉璧走过来轻轻踢了踢季卿,见对方毫无所觉,“谁知道呢,可能他的意识中是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输。我也是服气了,真的蠢得令人伤心。” 楚秋篱表情复杂地看着季卿一会笑一会震惊的睡眠表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师尊,我要不要叫醒他?”楚秋篱简直没眼看,段沉璧笑道:“他一向自负惯了,你别管,也该治治他。”楚秋篱乖巧地坐了过去,道:“好。” 季卿还是在找寻出口,直到现在,他已经被假的楚秋篱骗了十三次了。每次觉得自己要成功了,那到手的铃铛却都不会响。 这不断的重复使得季卿疲惫不已,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就如同被陷在沼泽之中,无法自拔。 真的是见鬼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魇术,就连七曜也没有这么用魇术欺负过他,季卿自己口上坚决不承认,他都快被欺负哭了。 “破烂师兄,你教出来的这是个什么品种!” 季卿颓然坐在树下,心态濒临崩溃。 他现在恨不得把早上那个嚣张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揍一顿,让你嘴贱!这下好了,不仅还没有找到对方的铃铛,就连现在这个困境,都完全没办法出去了。 季卿内心:我要回家呜呜呜。 段沉璧和楚秋篱喝茶都喝厌烦了,季卿还没醒来。眼看着日光渐渐明亮,再等一会客栈其他人都要醒了,这人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楚秋篱放下茶杯,“师尊,要不还是叫醒他?” 段沉璧觉得自己这师弟输得惨不忍睹,“要不是咱们还要回五青门,我还真好奇他能睡个几天。这副德行要是被七曜看见了,估计都不想认这个倒霉徒弟了。”说罢,他看向楚秋篱,“没想到,你的魇术已经这么熟练,我也真是欣慰。” 楚秋篱笑了下,“左右也没有别的事,我就时不时拿出来练练,可能是感兴趣,不然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段沉璧收了茶具,点点头,“行,那你叫你师叔醒来,咱们也没必要耗下去了。” 楚秋篱来到季卿身旁,蹲下身将灵力注入季卿眉心,叫出来一只蓝色的魇灵。 季卿本来坐在树下,忽然觉得意识清明起来,他好奇地看向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坍塌下去,再回神,他睁开了眼。 楚秋篱正认真看着他,不远处段沉璧嫌弃的目光直直杀过来,季卿才后知后觉自己躺在地上。 他竟然是在梦中! “什么时候?!”他一把抓住楚秋篱,“你什么时候让我睡过去的?!”楚秋篱站起身。将季卿拉起来,“在你第一次夺我铃铛的时候,你就已经被种下了魇灵。” 季卿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唉唉,注意你长辈的仪态。”段沉璧嫌弃地提醒道,楚秋篱对季卿行了一礼,拿出两个铃铛,道:“师叔承让。” 季卿一看见铃铛就发怵,后退一步。 楚秋篱笑道:“这回是真的。”说罢摇了摇铃铛,两只小铃发出脆脆的响声,季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是真的了。 第86章 更胜一筹 第二日,楚秋篱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段沉璧起身打开门,楚秋篱便听到季卿在外面道:“叫你徒弟出来,我要和他比试。” 楚秋篱:“” 段沉璧淡淡回答,“我徒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季卿不知道这话怎么接,转移话题道:“你瞧瞧你,抠门,就不能多要几个房间,非得和徒弟挤一间屋子。”段沉璧呵了一声,“你管得着吗?” 季卿:“” 楚秋篱披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呦!出来啦。”季卿道:“昨日你师尊告诉我,你的魇术学得相当不错,还胜过了我。我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心里很介意,我不相信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崽子,会比我这个师叔还厉害。所以今天我就来找你了,咱俩比试比试呗?” 段沉璧道:“主动向小辈挑战,要不要脸?” 季卿显然对脸这个东西不是很在意。 楚秋篱笑了笑,“那起码等我准备好,现在也不好穿着寝衣就跟您打?” 一听到对方接战,季卿笑嘻嘻地下楼去等了。段沉璧关好门,道:“你真的要跟他比?”楚秋篱慢慢穿衣服,“嗯,正好,我也想试试自己的魇术练习得如何了。”段沉璧想了想,“记得给你那师叔留点面子。” 楚秋篱察觉到段沉璧的改口,笑道:“你这么笃定我会赢?”段沉璧扬眉,“那是,你可是我段沉璧的徒弟!” 三个人来到了林间一片空地,为了不吵醒客栈其他人,楚秋篱专门将比试地点选在了这里。早上的空气微微潮湿,林间有薄薄的雾,季卿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咱们直接上大招,此处有两个铃铛,一人一个,谁先夺过对方的铃铛,就算谁赢。”季卿说着比赛规则,一边将一只银色的铃铛递给楚秋篱。段沉璧站在旁边,当起了裁判。 楚秋篱与季卿面对面隔了十丈站着,几乎是同时,二人身上涌出了不同的玄妙气息。 “既然你现在是上清三阶,那我也不欺负你,我将我的修为也压制在上清三阶,咱们公平些比。”季卿此刻的神情像极了摇头摆尾炫耀的大犬,楚秋篱和气笑道:“多谢师叔。” 下一刻,二人都召唤出了自己的魇灵。楚秋篱周身被淡蓝色光点包围,同时竟发现季卿的魇灵与自己养的完全不同,对方的魇灵是淡绿色,飞速度比自己的魇灵稍快一些。楚秋篱心中的战意立刻被激起,他激动地发现自己对上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越发觉得机会难得。 段沉璧自顾自从空间里拿出了一套茶具,在一旁煮起茶来。 楚秋篱觉得一层又一层幻境在周围铺就,不得不说,季卿的魇术的确高超,周围的环境与原本别无二致,几乎连那种潮湿的空气味道都没变,可是楚秋篱知道,这他此刻已经不在真实世界中。 季卿也觉察到了楚秋篱的厉害,他分明感受到了魇灵的气息,可是周身这一切事物都如同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完全没有破绽可寻。 季卿笑了笑,他最擅长利用人的弱点,将诡计藏在魇术中,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败下阵来。他想了想,在自己的幻境中加了点东西进去,试探楚秋篱的内心深处。 下一刻,楚秋篱看到自己面前下起了黄金雨。 楚秋篱:“” 这么俗气,他简直没眼看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楚秋篱挥手将这场价值连城的雨给打散了。他仔细听着附近的声音,闭上眼,放空了心。 季卿也知道试探不会一次性成功,继续施展魇术,嘴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泡在了一池温泉中,他诧异地睁开眼,竟看到自己已经身处温泉中泡澡,旁边是个衣着清凉的美姬。 楚秋篱:“” 自己这位季卿师叔,是不是对他的人格有什么误解? 美姬开口说话,“小郎君,咱们交个朋友?”楚秋篱退后一步,虽知道这是幻境,但他不大习惯与女子这般接近,却没想那美女又跟上一步,几乎是贴了上来,道:“奴家不好吗?” 楚秋篱一掌把面前的人打散,道:“别挨我!” 周身所有东西瞬间消失,楚秋篱记住了刚才的水波流动,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一道灵流,季卿左手仿佛被毒虫蜇了一下,立刻缩回来吹了吹,楚秋篱眼神愤愤,“疼不死你。” 没想到比试没多久就吃了个亏,季卿立刻改变战略,不再主动进攻,怂了起来。 楚秋篱徒手布阵,算出了几个地方,他继续坐下来闭上眼睛,精神集中寻找突破口。 季卿在这边的幻境里也脚步不停,他一直往前走,却发现这路跟来时毫无差别,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莫非这小崽子的魇术真的高到了这种地步? 季卿再次施展术法,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还不信这样你都能察觉。” 下一刻,季卿感受到楚秋篱在幻境里乱转。 “秋篱,过来。”段沉璧站在楚秋篱身后道,楚秋篱惊讶回头,“师尊,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是说你是裁判吗?”段沉璧道:“季卿说他找不到幻境出口,想提前结束了,叫为师来让你撤回魇术。”楚秋篱笑了笑,“师叔怎么这么随性?”段沉璧也笑,“谁知道呢,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快,收了你的魇术,跟为师从这幻境出去。” 楚秋篱忽然问:“师尊,那为什么师叔不先撤了自己的幻境呢?”段沉璧顿了顿,“他已经撤了呀,你现在在真实世界里。”楚秋篱道:“那你为什么说要带我从幻境里出去?”段沉璧皱眉,“为师的话你也不信?”楚秋篱似乎是被段沉璧震慑了,道:“弟子惶恐!” 段沉璧笑了笑,“那便撤了你的魇术。”楚秋篱立刻点头,“好。” 下一刻,季卿感觉自身周围的魇术气息瞬间消散,喜悦地扑到楚秋篱面前,夺走了他手上的铃铛。 “哈哈哈哈哈,你个傻小子,到底还是把你师尊搬出来厉害!”季卿笑得很得意,拿着铃铛对楚秋篱炫耀,可是却看楚秋篱一点败了比试的颓然也没有,他道:“你输了,难道不觉得丢人吗?”楚秋篱忽然眼睛一弯笑了,“师叔,你摇摇铃铛,听听声儿。” 季卿皱眉,摇动铃铛,却发现这铃铛不响。 他的后背猛地窜起鸡皮疙瘩,看到面前的楚秋篱得逞一样地坏笑,下一刻,楚秋篱化作烟雾,消失了。 季卿立刻去摸自己腰间的铃铛,发现它也是不响的。 “不,要冷静,要冷静,万一这也是幻境呢?”季卿自己安慰自己,他静下心来,仔细去捕捉一分一毫的魇术气息,终于,就在自己的身后,他感受到了幽微的一点点幻术。 季卿立刻对准了身后突然发难,一个蓝色的小光点原地炸成了微型的烟花,他往腰间一摸,摸出了铃铛,轻轻晃了晃,得救一样听到了清脆的响声。 铃铛还在,楚秋篱定然还没有得手。 这么一想,季卿慢慢放松下来。他继续往前走,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作为七曜的徒弟,季卿知道水流在幻境中是极难模仿的,如果魇术的修习稍微差一点,那水流就只是重复同一个流动动作,就如同方才自己使美人计才敢用水,却也是流动幅度不大的温泉水,现在,只要能找到幻境中的溪水,自然可以从中寻到端倪。 季卿几乎是跑过去的。 他看到林间有一条小溪,正往东流去。 “年轻人,你还是太狂妄了点。”季卿嘿嘿笑着,从水的流动算出了某个地方,他瞅准了时机伸手一抓,还真的就抓到一截素白的袖子,用力一扯,揪出了楚秋篱。 “魇术还没学到家,就敢用水流,你也真是托大!”楚秋篱面上委屈,“唉,还是师叔技高一筹,我佩服。”季卿哈哈大笑,夺过楚秋篱的铃铛,却还是疑神疑鬼地摇了一下。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季卿像看鬼一样看着楚秋篱,发现对方的嘴角又牵出一个坏笑,心中发毛,直接把 夺过来的铃铛甩了出去。 季卿不敢再留在原地,背着一身冷汗逃了。 原地的楚秋篱晃了晃,散成了一片白雾。 “哈哈哈,师叔,你怎么跑了?”楚秋篱的声音仿佛幼化了不少,他追在季卿后面,“你回头来抢师侄的铃铛呀。”季卿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回头看却不见楚秋篱的影子,几乎是从生出来到如今,他第一次害怕一个小辈。 印象中,除了段沉璧,连甘平这个师哥,魇术都不如他。因为季卿心眼多,出招总是不按照套路,甘平就传统多了,他的手法和他人一样老实,扛不住自己招数的诡异。 可眼下这个年轻人,比自己矮了一个辈分,竟然将自己逼得在幻境中逃窜。 楚秋篱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近在耳边,季卿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他立刻解除了自己对自己修为的压制,释放出上清五阶的灵力波动。 果然,那个声音远了一些,楚秋篱有些不甘道:“师叔,说好的压制修为呢?” 季卿脸皮极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修为全开,季卿的五感灵敏多了,他先是一掌挥向楚秋篱声音的来源,见对方安静了,便坐下来,认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季卿猛地睁眼看向某片树叶晃动的地方,轰出灵诀。只听一声闷哼,楚秋篱从树上掉下来,摔在地上。 季卿远远看着他,没有立刻过去。 “臭小子,还是让我找到你了。”他尽力将情绪稳定下来,装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高深莫测。楚秋篱慢慢站起来,有点灰头土脸,道:“师叔你真是不留情。” 季卿还是没有立刻过去,笑道:“谁让你没大没小吓唬我。” 楚秋篱整理了会头发,“好,算我输了,铃铛给你,你快撤了这幻境,师尊要等急了。” 季卿没敢接。 一次两次的,他还是怕了。 但是看到楚秋篱伸过来的手,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修为,他一咬牙,不信这次还是幻境,便伸出手拿了过来。 几乎就是接过铃铛的同时,季卿差点要疯了。 铃铛还是没有响。 这也是幻境! 这说明就算自己将修为全开,也还是中了楚秋篱的招! 楚秋篱手中握着两个铃铛,叮铃铃清脆地响着,他接过段沉璧递过来的一杯茶,看着躺在地上闭着眼却表情丰富的季卿,道:“师叔怎么还是醒不过来?” 段沉璧戏谑地笑了下,“估计他还以为自己在幻境中和你斗法呢。”楚秋篱皱眉看了眼沉睡中的人,“他怎么这么笨?被骗过一次就应该可以察觉自己中招了,怎么还能被骗这么久?” 段沉璧走过来轻轻踢了踢季卿,见对方毫无所觉,“谁知道呢,可能他的意识中是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输。我也是服气了,真的蠢得令人伤心。” 楚秋篱表情复杂地看着季卿一会笑一会震惊的睡眠表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师尊,我要不要叫醒他?”楚秋篱简直没眼看,段沉璧笑道:“他一向自负惯了,你别管,也该治治他。”楚秋篱乖巧地坐了过去,道:“好。” 季卿还是在找寻出口,直到现在,他已经被假的楚秋篱骗了十三次了。每次觉得自己要成功了,那到手的铃铛却都不会响。 这不断的重复使得季卿疲惫不已,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就如同被陷在沼泽之中,无法自拔。 真的是见鬼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魇术,就连七曜也没有这么用魇术欺负过他,季卿自己口上坚决不承认,他都快被欺负哭了。 “破烂师兄,你教出来的这是个什么品种!” 季卿颓然坐在树下,心态濒临崩溃。 他现在恨不得把早上那个嚣张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揍一顿,让你嘴贱!这下好了,不仅还没有找到对方的铃铛,就连现在这个困境,都完全没办法出去了。 季卿内心:我要回家呜呜呜。 段沉璧和楚秋篱喝茶都喝厌烦了,季卿还没醒来。眼看着日光渐渐明亮,再等一会客栈其他人都要醒了,这人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楚秋篱放下茶杯,“师尊,要不还是叫醒他?” 段沉璧觉得自己这师弟输得惨不忍睹,“要不是咱们还要回五青门,我还真好奇他能睡个几天。这副德行要是被七曜看见了,估计都不想认这个倒霉徒弟了。”说罢,他看向楚秋篱,“没想到,你的魇术已经这么熟练,我也真是欣慰。” 楚秋篱笑了下,“左右也没有别的事,我就时不时拿出来练练,可能是感兴趣,不然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段沉璧收了茶具,点点头,“行,那你叫你师叔醒来,咱们也没必要耗下去了。” 楚秋篱来到季卿身旁,蹲下身将灵力注入季卿眉心,叫出来一只蓝色的魇灵。 季卿本来坐在树下,忽然觉得意识清明起来,他好奇地看向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坍塌下去,再回神,他睁开了眼。 楚秋篱正认真看着他,不远处段沉璧嫌弃的目光直直杀过来,季卿才后知后觉自己躺在地上。 他竟然是在梦中! “什么时候?!”他一把抓住楚秋篱,“你什么时候让我睡过去的?!”楚秋篱站起身。将季卿拉起来,“在你第一次夺我铃铛的时候,你就已经被种下了魇灵。” 季卿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唉唉,注意你长辈的仪态。”段沉璧嫌弃地提醒道,楚秋篱对季卿行了一礼,拿出两个铃铛,道:“师叔承让。” 季卿一看见铃铛就发怵,后退一步。 楚秋篱笑道:“这回是真的。”说罢摇了摇铃铛,两只小铃发出脆脆的响声,季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是真的了。 第87章 再起波折 一声巨响忽然从客栈方向传来。 楚秋篱立刻以灵识去探查,发现客栈被一个结界包围着,封炎他们似乎去追什么人了。 段沉璧对情况完全不知,立刻叫楚秋篱季卿跟上他,等三个人到了客栈,发现一个结界正在消散。 “人呢?”段沉璧问小二,小二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道:“刚刚来了一个黑衣人,不明分说就要拔剑杀人,店里一个姑娘正在楼下吃东西,就直接跟那人打了起来。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同行的人,于是几个人一起去追那个黑衣人了。” 楚秋篱道:“怎样一个姑娘?” 店小二道:“跟你们一起住房的那位。” 楚秋篱回头看向段沉璧:“黑衣人。”他说这话的同时也在推演方才发生的一切,所有场景瞬间在楚秋篱眼前倒流,最后,黑衣人的脸露了出来。 乌涂! 但是楚秋篱不能直接说,他问店小二道:“那黑衣人长相如何?” 店小二道:“看起来很周正,就是行为有点疯。” 段沉璧又问:“他的剑是什么颜色?” 小儿道:“黑色,整个剑都是黑的,怪渗人的。” 段沉璧转身就走,季卿不明所以,“什么人?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乌涂,以前来找过七曜的那个。”段沉璧一边说一边拔出了淬冰。楚秋篱道:“师叔知道此人吗?” 季卿顿了顿,忽然说出来一句与之毫无关系的话。 “你们看,这个东西有用吗?”他说着,从空间里拿出一面镜子,对段沉璧道:“七曜真的神机妙算,她说过,有朝一日师兄你会因为乌涂拔剑,到那时,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段沉璧接过镜子,摸了摸上面的刻字--“千爻镜”。 楚秋篱震惊道:“师叔身上怎会有这个?” 季卿颇为沧桑地望向天际,“实不相瞒,这个镜子在上辈子就被我留着,咱们都是修真境中的人,你们就信了我的话,前世今生是存在的。而我上辈子,都没能送出这镜子。” 段沉璧神情严肃,“我信,那你说说,七曜为什么会给你这个镜子?” 季卿道:“说来话长,我是离开师门最早的一个人,当时你们都觉得是我背叛了师父,想要求得荣华富贵才投靠人界帝王,却其实错了,这所有都是七曜的意思。她说她算出来以后会有一场灾祸应在师兄和乌涂身上,到时候,你们会刀剑相向,唯有将这面镜子交给你,才会打破僵局。” 段沉璧道:“那前世的你怎么会死掉?” 季卿长叹一声,“七曜告诉我的是等你们打起来再把镜子交给你,可是前世分明连你都没见到,我怎么给?” 楚秋篱道:“所以乌涂直接找到你,为了千爻镜杀了你?” 季卿道:“不是,是三皇子继承皇位后,他一直想找到一位可能已经死去的故人,让我施展魇术帮他看到故人的下落。我便成全他安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魇术,却没想正巧遇上皇帝大儿子宫变篡位,带了好多修真人士,我又灵力耗尽,便死在了宫变中。” 楚秋篱皱起眉。 段沉璧道:“来不及想其他了,咱们快去帮他们。”说完,他看向季卿,“那你就好好活着,以后把魇术发扬光大,以前误会你了,是师兄的不是。” 季卿不好意思笑了笑,“后会有期。” 段沉璧带上千爻镜,带着楚秋篱御剑而去。 原来在乌涂利用一道雷劫打断束缚后,他没有立刻逃亡,而是在五青门地牢静静等待时机。一感受到段沉璧离开五青门,就猛地发难逃了出来。 秦弦落放不下手头的事,只好利用灵鸟传信,等段沉璧和楚秋篱快要找到乌涂他们的时候,这信也正好到了手中。 乌涂被五个人围着,一时竟没分出高下。毕竟被束缚多年,他的修为也稀疏松散了。 段沉璧立在云端,对着乌涂的后心就是暴虐一击。 悟渊五阶的威力很大,围着乌涂的五个人瞬间朝边上躲开,乌涂肩膀受伤,呕出一口血来。他单膝跪地,嘴里满是血腥味,道:“你终于来了。” 可是一抬头,竟看到段沉璧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乌涂的瞳孔骤缩,“你竟然没死?!” 楚秋篱笑道:“托您的福,我又死回来了。” 段沉璧眼中满是怒意,“该死的是你,没想到困你五十多年,你还是像只野狗,疯得不行。” 乌涂冷笑,“你也一样,段沉璧,你现在不也是个疯子?” 楚秋篱因这句话心里一痛,他怒道:“现在你进退两难,还要这样下去吗?”乌涂咽下喉头腥甜,“毁掉这个肮脏的地方,是我的夙愿,我愿意一直为此耗下去,直到灭亡。” 段沉璧懒得再废话,提剑就上。 但是打之前,他还是没敢再让楚秋篱靠近乌涂,用悟渊五阶的实力打出一道玄妙的结界,将楚秋篱困在了原地。 段沉璧将千爻镜放到楚秋篱脚下,道:“我不会再让你涉险,给我好好活下去。” 楚秋篱心情复杂,发现自己凭借上清三阶的修为,根本无法冲破这道禁锢。 下面七个人斗成了一团,楚秋篱见底下暂时不需要自己,便开始整理思绪。首先,季卿给的千爻镜是七曜授意,说明从一开始,七曜便已经知道七大古镜终会引来修真界一场腥风血雨。 那么为什么,季卿却在上辈子死了呢?一直到了这辈子,他才将千爻镜交给段沉璧,是否是七曜的卜算出了意外? 楚秋篱静下心来想,像七曜这种神通广大的人,出错的可能性很小很小。那么,这一切便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世与今生,并非轮回,而是连着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惨烈,就不会有今生的选择与改变,它向来不是个圆圈,而是直线。 或许七曜在前世的消失并不是不靠谱,而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所有一切皆是如今的伏笔。 楚秋篱想通了这一点,便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走向,同时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祖也产生了万分的敬佩之情。 他看着底下的打斗胜负将分,觉得段沉璧的修为的确到了很强的地步。除过自己在轮回镜中得了机缘,这修真界,真的没有人的修为能够比得过段沉璧。 乌涂倒了下去,段沉璧也呕出一口血,楚秋篱担忧段沉璧,又怕乌涂有后招,仔细观察着乌涂的表情。 不知为何,乌涂看到段沉璧呕出的血后,先是皱了皱眉,又是眼睛睁大些许,然后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楚秋篱顿感不妙,立刻解除修为压制,几乎在同时,乌涂掌中凝满黑气,朝着没有防备的段沉璧打去。 封炎一声惊呼,秦关宗衍正要赶上去,小满也睁大了眼睛,碎雪惊得羽毛落了一地,却见一道白光霎那间笼罩段沉璧,“砰”地一声,乌涂被打出去好远。 段沉璧只看见楚秋篱扑过来的样子,再回神,就是本该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掌被楚秋篱生生扛住了,他颤抖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又要面对那可怖的梦魇,却发现,楚秋篱正笑着看他。 没有伤,也没有血 段沉璧不可置信地将楚秋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幻。 “我这是真的吗?”他问着,眼眶都红了。 楚秋篱轻轻环住他,“是真的,我们都活着。” 段沉璧道:“你怎么能挣脱我的束缚?你怎么能扛住乌涂的攻击?你怎么?” 楚秋篱将下巴搁在段沉璧肩膀,“因为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所有人都在楚秋篱的术法下睡了过去,楚秋篱让段沉璧枕在自己的腿上,看着段沉璧的睡颜,道:“等你们醒来,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将忘记,你们只是与乌涂两败俱伤,而我,还困在原地。” 最先醒来的是乌涂,他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向楚秋篱,道:“你的修为?”楚秋篱丝毫不惊讶乌涂为何没被抹去记忆,道:“这不是你能猜到的事。” 乌涂道:“那你为何不杀我?”楚秋篱将段沉璧额发拨到一边,“时辰未到。” 乌涂冷笑,“难道你还知道我的命数?”楚秋篱笑着摇摇头,“这也不能说。”乌涂脸色沉下来,“这么说,你是要放我走?”楚秋篱点头,乌涂睁大眼睛,见楚秋篱的神情不像有诈,便转身走了。 乌涂第一次见到化神修为的人,不免忌惮于楚秋篱的实力,走了十丈有余,乌涂回头见楚秋篱将他自己又困回了原地,知道这是真的放过了他,没再犹豫,皱着眉离开了。 段沉璧再次睁眼,已是漫天晚霞。 楚秋篱还被自己的阵法困着,其余人还躺在地上,乌涂不见了踪影。 等二人将其余人带回客栈,楚秋篱的解释是,乌涂重伤,起来后没顾上对他们补刀,直接走了。 毕竟乌涂是个疯子,他做出的行为再奇怪都不值得深究,楚秋篱也便轻而易举糊弄过去了。 晚上众人又回到客栈修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挂了点彩,没办法直接赶路。 段沉璧说想喝楚秋篱做的粥,楚秋篱便去厨房了。等到屋里没有了动静,段沉璧缓缓睁开眼睛,从怀中拿出半截素白的发带。 这本是他被楚秋篱救下时情绪太激动拽断的发带,所有一切太突然,自己又被立刻洗去了记忆,所以现在的段沉璧不知道大战的后续,却明明白白肯定发生了什么。 不然,明明被困在阵中的楚秋篱,怎么会突然被自己拽断了发带? 段沉璧想起在天香楼救下楚秋篱后,身上本没有灵力的楚秋篱忽然在半夜有了神秘力量萦绕周身的那件事,眼神复杂,发了好久的呆。 第二日,一行人都启程回了五青门。这一趟耽搁了太久时间,他们直接御剑回去,一到山门,就看到秦弦落等在那里。 乌涂逃走动静太大,几乎毁了整座追恨山。段沉璧心情不太好,吩咐其余人别跟着自己,独自去看地牢封印。 一百零八道结界已经毁得一干二净,段沉璧走进地牢,发现自己的阵法也如同外边的结界一样残破不堪,他蹲下身,感受到阵中还残留着雷电的跃动,微微注入灵力,那电弧便“啪”地一声变长,向深处延展进去。 果然是那道雷,只疏忽了一次,便真的被乌涂逃了。 不过段沉璧清晰地记得,五青门最后一次响雷,是楚秋篱回来的那个晚上。最后这道雷声并不如之前那般,有着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段沉璧丢下手中查看了半晌的锁链,明白乌涂是演了将近半月的戏,谋定而后动。 楚秋篱打扫干净静修庭的院子,估计着段沉璧应该快回来了,便去了落索居。果然,自己刚坐在院中,段沉璧便走了进来。 “这趟可有什么发现?”楚秋篱看向段沉璧,段沉璧道:“乌涂好像是利用雷劫逃脱的,应该是蓄谋已久。你不知道,你回来以前,五青门上空出现过十分霸道的雷霆闪电,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乌涂用了一些手段保存了半截天劫。” 说罢,段沉璧冷哼一声,“怎么没能把他给电死呢?” 楚秋篱见段沉璧不高兴,心中也对雷劫之事不知如何解释,便转移话题道:“这趟下来,乌涂受了伤,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所动作。这段准备的时间,我们好好在闲风阁待着。” 他看到段沉璧的眼神微微柔和,继续道:“能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待着,我真的很高兴。” 段沉璧:“” 事实证明,楚秋篱的利诱很成功。 这晚,雨下得很大,段沉璧自称馋酒,很早便下山去买酒了。楚秋篱因为要整理书籍,便待在落索居等段沉璧回来,他听着外面雨打竹林的声音,心情很放松,想着所有事情解决之后,便就和段沉璧如此过一辈子,平平淡淡,永远不分开。 正出神,门忽然被撞开,一股雨水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屋。楚秋篱起身,看见段沉璧靠在了门框边,一幅酩酊大醉意识不清的样子,手里还抱着一坛没有开封的酒,对着自己道:“我我回来了!” “怎么喝成这样?”楚秋篱立刻把人扶了进来,见段沉璧浑身被雨浇了个透,“都不知道撑把伞!”段沉璧醉眼朦胧看了眼楚秋篱,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笑,趴在了楚秋篱的肩膀上。 楚秋篱任凭他这样挂在自己胳膊上,派小灵人去打热水,准备替段沉璧擦洗。 好一番折腾后,段沉璧终于被楚秋篱清理干净,放在了温暖的被窝里。自己这师尊已经修为至此,却还是至情至性,甘愿被凡间的酒水醉成这样,也是修真界少见的人物。 楚秋篱熄灭灯,躺在段沉璧身边,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自己的睡意也渐渐浓了起来。“鸭梨。”好像已经睡着的段沉璧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楚秋篱凑近他,“嗯?”段沉璧将他揽入怀中,“你这么聪明,人人都想收你为徒,你走了我怎么办?” 楚秋篱轻笑了一下,“不会,我不当除了你之外任何人的徒弟。”段沉璧似乎还醉着,“你骗人!”楚秋篱无奈,轻轻道:“没有!” “那你说”,段沉璧沉默了好久,久到楚秋篱以为他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又开口“那你说,万一你比为师先一步得道,你会不会嫌弃为师?”楚秋篱没细想这个醉鬼的话,但还是诚实回答,“不会有那么一天,就算有,我也会把一切都藏得严严实实,一直陪着你,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段沉璧轻轻拍了拍楚秋篱,又靠近了他几分,痴痴笑了出来,“说的什么傻话。”下一刻,楚秋篱只觉得一阵如山的困意笼罩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沉沉睡了过去。 良久,泛着蓝光的十几只魇灵飞了出来,帐子里渐渐亮了起来,本来醉醺醺的段沉璧睁开清明的双眼,静静看向楚秋篱。 “傻子。”他轻轻道,“没想到你的回答会是这样。” 回到五青门后,季卿给段沉璧写了一封信,提到了千爻镜的特征,其中便有一个绝妙的地方,就是千爻镜可以回看过往。 段沉璧当天便将千爻镜研究了个透彻,并且看到了楚秋篱在他记忆中抹除的东西。 能够在乌涂全力一击下毫无损伤,楚秋篱的实力已经在悟渊阶以上。再联系起五青门曾经受到的雷劫,段沉璧已经对楚秋篱只口不提的前因后果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假如,那样毁天灭地的雷劫是降在了楚秋篱身上? 段沉璧几乎不敢去想,传说悟渊阶突破以后便是天劫,楚秋篱生生受了那么多道雷电,是忍受了多大的苦楚? 他明明可以告诉全修真界自己悟道复生的事,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受人敬仰,再也不受任何委屈,再也不用被拘束在五青门一个小小的门派中。 为什么呢? 于是他装醉,在楚秋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什么?他说:“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他愿意与自己肩并肩站着,抛却所有的虚名,包括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 第87章 再起波折 一声巨响忽然从客栈方向传来。 楚秋篱立刻以灵识去探查,发现客栈被一个结界包围着,封炎他们似乎去追什么人了。 段沉璧对情况完全不知,立刻叫楚秋篱季卿跟上他,等三个人到了客栈,发现一个结界正在消散。 “人呢?”段沉璧问小二,小二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道:“刚刚来了一个黑衣人,不明分说就要拔剑杀人,店里一个姑娘正在楼下吃东西,就直接跟那人打了起来。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同行的人,于是几个人一起去追那个黑衣人了。” 楚秋篱道:“怎样一个姑娘?” 店小二道:“跟你们一起住房的那位。” 楚秋篱回头看向段沉璧:“黑衣人。”他说这话的同时也在推演方才发生的一切,所有场景瞬间在楚秋篱眼前倒流,最后,黑衣人的脸露了出来。 乌涂! 但是楚秋篱不能直接说,他问店小二道:“那黑衣人长相如何?” 店小二道:“看起来很周正,就是行为有点疯。” 段沉璧又问:“他的剑是什么颜色?” 小儿道:“黑色,整个剑都是黑的,怪渗人的。” 段沉璧转身就走,季卿不明所以,“什么人?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乌涂,以前来找过七曜的那个。”段沉璧一边说一边拔出了淬冰。楚秋篱道:“师叔知道此人吗?” 季卿顿了顿,忽然说出来一句与之毫无关系的话。 “你们看,这个东西有用吗?”他说着,从空间里拿出一面镜子,对段沉璧道:“七曜真的神机妙算,她说过,有朝一日师兄你会因为乌涂拔剑,到那时,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段沉璧接过镜子,摸了摸上面的刻字--“千爻镜”。 楚秋篱震惊道:“师叔身上怎会有这个?” 季卿颇为沧桑地望向天际,“实不相瞒,这个镜子在上辈子就被我留着,咱们都是修真境中的人,你们就信了我的话,前世今生是存在的。而我上辈子,都没能送出这镜子。” 段沉璧神情严肃,“我信,那你说说,七曜为什么会给你这个镜子?” 季卿道:“说来话长,我是离开师门最早的一个人,当时你们都觉得是我背叛了师父,想要求得荣华富贵才投靠人界帝王,却其实错了,这所有都是七曜的意思。她说她算出来以后会有一场灾祸应在师兄和乌涂身上,到时候,你们会刀剑相向,唯有将这面镜子交给你,才会打破僵局。” 段沉璧道:“那前世的你怎么会死掉?” 季卿长叹一声,“七曜告诉我的是等你们打起来再把镜子交给你,可是前世分明连你都没见到,我怎么给?” 楚秋篱道:“所以乌涂直接找到你,为了千爻镜杀了你?” 季卿道:“不是,是三皇子继承皇位后,他一直想找到一位可能已经死去的故人,让我施展魇术帮他看到故人的下落。我便成全他安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魇术,却没想正巧遇上皇帝大儿子宫变篡位,带了好多修真人士,我又灵力耗尽,便死在了宫变中。” 楚秋篱皱起眉。 段沉璧道:“来不及想其他了,咱们快去帮他们。”说完,他看向季卿,“那你就好好活着,以后把魇术发扬光大,以前误会你了,是师兄的不是。” 季卿不好意思笑了笑,“后会有期。” 段沉璧带上千爻镜,带着楚秋篱御剑而去。 原来在乌涂利用一道雷劫打断束缚后,他没有立刻逃亡,而是在五青门地牢静静等待时机。一感受到段沉璧离开五青门,就猛地发难逃了出来。 秦弦落放不下手头的事,只好利用灵鸟传信,等段沉璧和楚秋篱快要找到乌涂他们的时候,这信也正好到了手中。 乌涂被五个人围着,一时竟没分出高下。毕竟被束缚多年,他的修为也稀疏松散了。 段沉璧立在云端,对着乌涂的后心就是暴虐一击。 悟渊五阶的威力很大,围着乌涂的五个人瞬间朝边上躲开,乌涂肩膀受伤,呕出一口血来。他单膝跪地,嘴里满是血腥味,道:“你终于来了。” 可是一抬头,竟看到段沉璧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乌涂的瞳孔骤缩,“你竟然没死?!” 楚秋篱笑道:“托您的福,我又死回来了。” 段沉璧眼中满是怒意,“该死的是你,没想到困你五十多年,你还是像只野狗,疯得不行。” 乌涂冷笑,“你也一样,段沉璧,你现在不也是个疯子?” 楚秋篱因这句话心里一痛,他怒道:“现在你进退两难,还要这样下去吗?”乌涂咽下喉头腥甜,“毁掉这个肮脏的地方,是我的夙愿,我愿意一直为此耗下去,直到灭亡。” 段沉璧懒得再废话,提剑就上。 但是打之前,他还是没敢再让楚秋篱靠近乌涂,用悟渊五阶的实力打出一道玄妙的结界,将楚秋篱困在了原地。 段沉璧将千爻镜放到楚秋篱脚下,道:“我不会再让你涉险,给我好好活下去。” 楚秋篱心情复杂,发现自己凭借上清三阶的修为,根本无法冲破这道禁锢。 下面七个人斗成了一团,楚秋篱见底下暂时不需要自己,便开始整理思绪。首先,季卿给的千爻镜是七曜授意,说明从一开始,七曜便已经知道七大古镜终会引来修真界一场腥风血雨。 那么为什么,季卿却在上辈子死了呢?一直到了这辈子,他才将千爻镜交给段沉璧,是否是七曜的卜算出了意外? 楚秋篱静下心来想,像七曜这种神通广大的人,出错的可能性很小很小。那么,这一切便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世与今生,并非轮回,而是连着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惨烈,就不会有今生的选择与改变,它向来不是个圆圈,而是直线。 或许七曜在前世的消失并不是不靠谱,而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所有一切皆是如今的伏笔。 楚秋篱想通了这一点,便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走向,同时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祖也产生了万分的敬佩之情。 他看着底下的打斗胜负将分,觉得段沉璧的修为的确到了很强的地步。除过自己在轮回镜中得了机缘,这修真界,真的没有人的修为能够比得过段沉璧。 乌涂倒了下去,段沉璧也呕出一口血,楚秋篱担忧段沉璧,又怕乌涂有后招,仔细观察着乌涂的表情。 不知为何,乌涂看到段沉璧呕出的血后,先是皱了皱眉,又是眼睛睁大些许,然后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楚秋篱顿感不妙,立刻解除修为压制,几乎在同时,乌涂掌中凝满黑气,朝着没有防备的段沉璧打去。 封炎一声惊呼,秦关宗衍正要赶上去,小满也睁大了眼睛,碎雪惊得羽毛落了一地,却见一道白光霎那间笼罩段沉璧,“砰”地一声,乌涂被打出去好远。 段沉璧只看见楚秋篱扑过来的样子,再回神,就是本该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掌被楚秋篱生生扛住了,他颤抖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又要面对那可怖的梦魇,却发现,楚秋篱正笑着看他。 没有伤,也没有血 段沉璧不可置信地将楚秋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幻。 “我这是真的吗?”他问着,眼眶都红了。 楚秋篱轻轻环住他,“是真的,我们都活着。” 段沉璧道:“你怎么能挣脱我的束缚?你怎么能扛住乌涂的攻击?你怎么?” 楚秋篱将下巴搁在段沉璧肩膀,“因为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所有人都在楚秋篱的术法下睡了过去,楚秋篱让段沉璧枕在自己的腿上,看着段沉璧的睡颜,道:“等你们醒来,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将忘记,你们只是与乌涂两败俱伤,而我,还困在原地。” 最先醒来的是乌涂,他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向楚秋篱,道:“你的修为?”楚秋篱丝毫不惊讶乌涂为何没被抹去记忆,道:“这不是你能猜到的事。” 乌涂道:“那你为何不杀我?”楚秋篱将段沉璧额发拨到一边,“时辰未到。” 乌涂冷笑,“难道你还知道我的命数?”楚秋篱笑着摇摇头,“这也不能说。”乌涂脸色沉下来,“这么说,你是要放我走?”楚秋篱点头,乌涂睁大眼睛,见楚秋篱的神情不像有诈,便转身走了。 乌涂第一次见到化神修为的人,不免忌惮于楚秋篱的实力,走了十丈有余,乌涂回头见楚秋篱将他自己又困回了原地,知道这是真的放过了他,没再犹豫,皱着眉离开了。 段沉璧再次睁眼,已是漫天晚霞。 楚秋篱还被自己的阵法困着,其余人还躺在地上,乌涂不见了踪影。 等二人将其余人带回客栈,楚秋篱的解释是,乌涂重伤,起来后没顾上对他们补刀,直接走了。 毕竟乌涂是个疯子,他做出的行为再奇怪都不值得深究,楚秋篱也便轻而易举糊弄过去了。 晚上众人又回到客栈修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挂了点彩,没办法直接赶路。 段沉璧说想喝楚秋篱做的粥,楚秋篱便去厨房了。等到屋里没有了动静,段沉璧缓缓睁开眼睛,从怀中拿出半截素白的发带。 这本是他被楚秋篱救下时情绪太激动拽断的发带,所有一切太突然,自己又被立刻洗去了记忆,所以现在的段沉璧不知道大战的后续,却明明白白肯定发生了什么。 不然,明明被困在阵中的楚秋篱,怎么会突然被自己拽断了发带? 段沉璧想起在天香楼救下楚秋篱后,身上本没有灵力的楚秋篱忽然在半夜有了神秘力量萦绕周身的那件事,眼神复杂,发了好久的呆。 第二日,一行人都启程回了五青门。这一趟耽搁了太久时间,他们直接御剑回去,一到山门,就看到秦弦落等在那里。 乌涂逃走动静太大,几乎毁了整座追恨山。段沉璧心情不太好,吩咐其余人别跟着自己,独自去看地牢封印。 一百零八道结界已经毁得一干二净,段沉璧走进地牢,发现自己的阵法也如同外边的结界一样残破不堪,他蹲下身,感受到阵中还残留着雷电的跃动,微微注入灵力,那电弧便“啪”地一声变长,向深处延展进去。 果然是那道雷,只疏忽了一次,便真的被乌涂逃了。 不过段沉璧清晰地记得,五青门最后一次响雷,是楚秋篱回来的那个晚上。最后这道雷声并不如之前那般,有着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段沉璧丢下手中查看了半晌的锁链,明白乌涂是演了将近半月的戏,谋定而后动。 楚秋篱打扫干净静修庭的院子,估计着段沉璧应该快回来了,便去了落索居。果然,自己刚坐在院中,段沉璧便走了进来。 “这趟可有什么发现?”楚秋篱看向段沉璧,段沉璧道:“乌涂好像是利用雷劫逃脱的,应该是蓄谋已久。你不知道,你回来以前,五青门上空出现过十分霸道的雷霆闪电,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乌涂用了一些手段保存了半截天劫。” 说罢,段沉璧冷哼一声,“怎么没能把他给电死呢?” 楚秋篱见段沉璧不高兴,心中也对雷劫之事不知如何解释,便转移话题道:“这趟下来,乌涂受了伤,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所动作。这段准备的时间,我们好好在闲风阁待着。” 他看到段沉璧的眼神微微柔和,继续道:“能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待着,我真的很高兴。” 段沉璧:“” 事实证明,楚秋篱的利诱很成功。 这晚,雨下得很大,段沉璧自称馋酒,很早便下山去买酒了。楚秋篱因为要整理书籍,便待在落索居等段沉璧回来,他听着外面雨打竹林的声音,心情很放松,想着所有事情解决之后,便就和段沉璧如此过一辈子,平平淡淡,永远不分开。 正出神,门忽然被撞开,一股雨水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屋。楚秋篱起身,看见段沉璧靠在了门框边,一幅酩酊大醉意识不清的样子,手里还抱着一坛没有开封的酒,对着自己道:“我我回来了!” “怎么喝成这样?”楚秋篱立刻把人扶了进来,见段沉璧浑身被雨浇了个透,“都不知道撑把伞!”段沉璧醉眼朦胧看了眼楚秋篱,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笑,趴在了楚秋篱的肩膀上。 楚秋篱任凭他这样挂在自己胳膊上,派小灵人去打热水,准备替段沉璧擦洗。 好一番折腾后,段沉璧终于被楚秋篱清理干净,放在了温暖的被窝里。自己这师尊已经修为至此,却还是至情至性,甘愿被凡间的酒水醉成这样,也是修真界少见的人物。 楚秋篱熄灭灯,躺在段沉璧身边,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自己的睡意也渐渐浓了起来。“鸭梨。”好像已经睡着的段沉璧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楚秋篱凑近他,“嗯?”段沉璧将他揽入怀中,“你这么聪明,人人都想收你为徒,你走了我怎么办?” 楚秋篱轻笑了一下,“不会,我不当除了你之外任何人的徒弟。”段沉璧似乎还醉着,“你骗人!”楚秋篱无奈,轻轻道:“没有!” “那你说”,段沉璧沉默了好久,久到楚秋篱以为他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又开口“那你说,万一你比为师先一步得道,你会不会嫌弃为师?”楚秋篱没细想这个醉鬼的话,但还是诚实回答,“不会有那么一天,就算有,我也会把一切都藏得严严实实,一直陪着你,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段沉璧轻轻拍了拍楚秋篱,又靠近了他几分,痴痴笑了出来,“说的什么傻话。”下一刻,楚秋篱只觉得一阵如山的困意笼罩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沉沉睡了过去。 良久,泛着蓝光的十几只魇灵飞了出来,帐子里渐渐亮了起来,本来醉醺醺的段沉璧睁开清明的双眼,静静看向楚秋篱。 “傻子。”他轻轻道,“没想到你的回答会是这样。” 回到五青门后,季卿给段沉璧写了一封信,提到了千爻镜的特征,其中便有一个绝妙的地方,就是千爻镜可以回看过往。 段沉璧当天便将千爻镜研究了个透彻,并且看到了楚秋篱在他记忆中抹除的东西。 能够在乌涂全力一击下毫无损伤,楚秋篱的实力已经在悟渊阶以上。再联系起五青门曾经受到的雷劫,段沉璧已经对楚秋篱只口不提的前因后果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假如,那样毁天灭地的雷劫是降在了楚秋篱身上? 段沉璧几乎不敢去想,传说悟渊阶突破以后便是天劫,楚秋篱生生受了那么多道雷电,是忍受了多大的苦楚? 他明明可以告诉全修真界自己悟道复生的事,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受人敬仰,再也不受任何委屈,再也不用被拘束在五青门一个小小的门派中。 为什么呢? 于是他装醉,在楚秋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什么?他说:“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他愿意与自己肩并肩站着,抛却所有的虚名,包括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 第88章 契约 夜半,荒村。 村子路边的蔷薇铺满了土墙,被刚好路过走路带风的七曜撼了撼,蔷薇“哎呦”一声,七曜蓦地回头,对着其中一个花骨朵道:“出来。” 只这么一句,便真的叫出来了一缕灵魄。那灵魄的形态十分丑陋,五官都没长到该长的地方,它的丑脸幽幽浮在蔷薇花苞上,小声道:“七曜,我还是喜欢白日里的你!现在的你,性子真是一言难尽” 七曜装作没听见,只冷冷地道:“说要紧的。” 蔷薇:“” 它撇撇嘴,“我闻到很浓的血腥味了,可是不是这里,味道是从西城那边传过来的。闻着不像已死之人身上的味,就目前来看,人还活着,而且好像是意外放出的血。你可能有活干了。”七曜听了此话若有所思,用手背蹭了蹭下巴,蹲下身在脚下画了个阵,瞬间把自己传送了。 蔷薇:“” 城西,一个华贵的酒楼门前。 七曜戴着黑色的遮面纱,冷眼看挣扎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不置一词。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读书人,身体羸弱,被摔破的酒杯割到了手腕,伤口正不停地流着血。他的脸颊已经苍白,满是紧张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恐惧到甚至不能判断这穿着黑衣的是人是鬼,有什么目的,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本来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输尽了所有,这人对死亡也看开了些,可惜一时半会就是死不了,这无尽的痛苦折磨得他死去活来,脑子里早就充满了求生欲。 半晌,他才听到女子问他:“你想活吗?”男子不知道她这么问的意思,却依从本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七曜声音依旧冰冷,对书生伸出手道:“那正好,我们达成一个约定。” 周围的风声忽然消失,变得一片死寂,书生伸手触碰到了七曜的指尖,只觉得已经流失的血液开始回流,身体重新涌起力量,手腕处的伤口也自行消失,最终一切都定格到了一个画面:自己的心上人,从城中最高的歌楼坠落,溅了满地的鲜血。 他伸手去抓,却被七曜攥紧了手腕,她眼中阴沉无光,一字一句地道:“抓不住的,这就是你觉得人生失意的原因?想不想,挽回这一切?” 书生被这目光震慑,立刻点了点头。 七曜不语,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手腕处画了一条红线。 书生只觉得眼前骤然变亮,再低头,发现自己正走在去书院的路上。这一路都是松柏,早上的阳光透过古木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发觉自己真的从那场意外活了过来,不禁感叹那个黑衣人太过于神通广大。 “你现在已经回到了所有遗憾发生之前的日子,如果你想要保住心中喜欢的姑娘,那就要时时刻刻关心她注意她,这样才能挽回一切,明白了吗?”七曜凉凉的声音从书生背后传来,“你是叫肖良对?” 书生震惊于七曜的无所不知,但是看到面前的这位黑衣女子眼神冷漠,不敢随意开口,只得怯怯点头,“那姑娘你叫?” 七曜摘下蒙着脸的黑布,露出白皙的面庞,“七曜。” 肖良只觉眼前一亮,但是七曜逼人的气场立刻使得他没了再度开口的勇气,两人正面对面站着,肖良看见心上人韩莹莹朝自己走了来,然后径直穿过了七曜的身体,笑着递给他两个包子,道:“怎么傻站在这里?” 肖良睁大了眼睛,看到七曜回头看了眼韩莹莹,然后消失了。 他只是凡人一个,见到这样的诡异场景本该大惊失色,可是碍于韩莹莹在,肖良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惶恐,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韩莹莹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桃红色的裙子,鹅蛋脸,眉清目秀。这一身显然是为了来见肖良精心打扮,手中包子的温度正好,能看出所有的东西都是用了心的。 “快进去,你看大家都没在外面了,我在外面等着你。”韩莹莹笑得很温婉,肖良心中一热,点头道:“好,别晒着了。” 七曜回到了自己的幻思町,现在的真实世界中还是黑夜,她打开茶馆的门,疲惫地走了进去。 幻思町里面长满了绿萝。从屋顶到墙的四周,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几盏小灯就挂在绿萝上,灯芯跳动,发着昏黄的微弱光芒。 七曜随便坐在一张桌子旁,拨弄了下桌子上花瓶里的小花,然后趴着睡了过去。小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七曜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连睡姿都没换一个。 晨光投进窗户,一身黑衣的七曜便在睡梦中变了着装,黑色夜行衣渐渐变成了淡紫色长裙,她高高束起的头发也慢慢散开,整个人身上那种阴郁的气场也随着一切变化消散,她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动了动,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今天太阳真好。”七曜站起来,笑着打开幻思町的门,呼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书生所在的时空,正好是夜晚。 这夜,他正拿着一封信细细看,上面说再过两天会有朝廷的大人物来江南,到时候表现好的学子会被书院的掌事带去赴宴。这对肖良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他聪明好学,先生很是喜欢他,这一次,先生叫他好好准备,到时候自然有他的份。 七曜来得时候,肖良正在高兴。 “你在看什么?”七曜问,肖良没想到七曜会这时候来,笑道:“我就要被书院的人带去见一个达官贵人了,以前就是这样,那位贵人很看重我,将我作为了他的幕僚备选人!”说完,他才后知后觉七曜刚刚问话的语气竟意外温和,肖良看了眼七曜,道:“七姑娘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七曜笑了笑,“我性子向来多变,肖公子见谅。”肖良原先对七曜的恐惧减了不少,笑道:“没有没有,那么七姑娘今夜到访,是有事吗?”七曜拿起他案上一本诗词看了眼,“公子方才说的去与贵人会面,是不是要离开韩姑娘几日?”肖良皱眉,“怎么,难道一切变故都是在这几日吗?”七曜道:“如果我说是,那公子将如何取舍呢?” 肖良沉默了。 七曜看着肖良,“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韩莹莹这个人重要呢?” 肖良道:“当然是莹莹重要。”七曜听到这话,笑了下,“那就好,还希望公子能够记得今日说的话。” 清风又起,七曜已经离开了,肖良死死盯着桌上的信,不发一言。 第二日,韩莹莹吃着一个红野果,刚和肖良转过小径拐角,就看到一位跌坐在路上的老妪,周围是滚了一地的蔬果。肖良心头一惊,这正是莹莹死前几日他们遇到的场景,如今再次显现于眼前,他下意识便觉得这位老妇人的出现很重要。他尚未思索清楚,便看到韩莹莹走上前扶起了老人,他和从前一样问道:“怎么回事?” 老妇看见帮扶自己的是两个年轻人,眼角含泪,回答:“我是书院一个教书先生的母亲,方才拿着蔬果走着,一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他坐的马车撞翻了我的菜篮子,我和车夫理论,那少年人便跳下车破口大骂,推倒我就走了。世风日下啊,我这把老骨头” 韩莹莹薄唇微微抿起,心想这真是过分,站起来沉默许久,对着肖良道:“你去书院,我扶着这位老奶奶去看看伤。”肖良回想起当日他没有多问便离开了,后来到韩莹莹坠了歌楼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下一横,“我不去书院了,帮你。”韩莹莹想了想,道:“也行,我打算带老奶奶去衙门,找出那个找事的家伙!你要来,就一起。” 就这样,两人陪着老人找到官差,四处查人,便真的寻到了闹事的人,正是书院的一个学生,名叫韩成。韩成坐在自己豪华的马车上,尖刻的脸上满是不屑,本来长得难看的样貌更加猥琐。他翘着二郎腿并不说话,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以一种“你们马上就完了”的眼神看着所有人。 官差把韩成的恶行通知了上级,决定叫这闹事的年轻人赔偿老妇一些药钱,不一会上级却回了话,让官差放人。 肖良和韩莹莹表示不解,可官差的态度来了大转弯,直接轰出两人,还威胁他们不要把事情声张出去,老奶奶觉得事情不简单,便问官差韩成是什么人,官差回答:“朝中三品官员亲戚的儿子,那个亲戚家财大气粗,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只这一句,三人都沉默了。 老妇人转过身来拍拍韩莹莹的肩膀,叹息道:“乖孩子,算了,我也没多少损失,既然是官爷爷的亲属,就聪明点算了。”这明显的退让使得韩莹莹柳眉倒竖,肖良也是满腔的愤怒,他说:“错就是错,就应该付出代价!”韩莹莹看了眼肖良,笑道:“没事,我有办法为您主持公道,他必须赔偿您伤药钱!” 就这样,韩莹莹当天就在书院外四处唱曲,说有学子名为韩成仗势欺人,围观的学子都对韩成的所作所为议论纷纷,比如“这种人怎配读圣贤书?”又比如“恶人应当赔偿老人,仗势欺人不可取。”韩莹莹看到如此反响,心情激动,可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就发现书院来人放狗驱逐她了,这么挑衅的举动勾起了少女的怒火,她迅速又想出一个办法,爬上书院门口的树,坐在树干上继续高歌,可是书院的先生不理会她一个小姑娘的行为,将所有围观的学子赶进学堂,紧闭了大门。 韩莹莹就一直唱着唱着,唱到嗓子发干,都没有人再听了。一瞬间,少女觉得自己很无力。 这日,肖良被自己的先生叫去,狠狠数落了一顿。 “你要知道,读书就是为了前程,为了给朝廷出力,如今,你书还没读成,就跟山野村妇搅和在一起,反过来污蔑朝官近亲,你这是自毁前路!” 肖良被骂得眼皮一跳,他道:“先生,她要唱,不是我的意思啊。” 先生冷哼一声,“那你不会去阻止她吗?我告诉你,只要你现在把这件事平息了,赴宴还有你的位置,不然,这书院还有更多的人才呢!” 肖良神情愕然。 “要不莹莹,咱算了?你看老人家不也没事”肖良这话说出来,韩莹莹只觉得心里冷了一下,她没想到连肖良也隐隐地开始反对她,咬了咬唇,韩莹莹说自己不舒服,便快步先走了。 第二日,韩莹莹起床出门,发现自己放在院子里的绣鞋少了一只。 孤零零的绣鞋旁扔着一封信,韩莹莹打开,却不识字。她一个少女,丢了一只鞋子,这话传出去不免会被人说三道四,韩莹莹只得将信上的字一个个拆开来,打乱了顺序去问肖良。 回来的时候,她的心中忐忑不安。 结合肖良说得,心中的内容是:“莫管闲事,不然绣鞋会出现在红楼。” 为何会这般恐惧,因为绣鞋上有她绣上去的自己的小字。 红楼是当地最大的歌楼,也是客人最多的青楼。假如韩莹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的绣鞋出现在那种地方,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韩莹莹回到家,看到家人去种地还没回来,立刻藏起那只剩下的绣鞋,她心中十分不安,不知所措,正在烦恼时,就听到了敲门声。韩莹莹打开门,看到自己帮助的老妇人站在门口,神情愤愤。 韩莹莹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老妇人就推搡了她一把,哭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要把事情传出去,我儿教不了书了!我们没有住的地方了!都是因为你!”这一下下推搡打在韩莹莹的心口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也无法辩驳一个字。 最后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邻居围观劝和,才平息了如此的闹剧。 韩莹莹跪在地上,她看到老妇人离开时的眼神,是恨不得活剐了自己的仇视。额头上的汗水沿着发梢流到少女的脸上,与泪水混杂在了一起。 剩下几日,肖良都没来看过韩莹莹。韩莹莹被父母关在了屋中,反省思过。 “我没有过错”,韩莹莹自言自语,“真正有错的人,还在锦衣玉食里待着,还受着民脂民膏的供养!” 又过了几日,书院传出一位失德先生的母亲因为儿子丢了职位,灰心跳河的消息。好事者们纷纷涌到书院围观,直白的询问源源不断,再后来,韩成这个名字被提了出来,下午,绣着韩莹莹小字的绣鞋出现在了城中最大的青楼里。 韩莹莹的父母恼羞成怒,将韩莹莹痛打一顿,驱逐出了家门。 “肖良,你带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没脸在长歌城活下去了!”韩莹莹带着满身伤痕找到肖良,泪水涟涟。 肖良知道答应韩莹莹以后会面对什么,迟迟没有答话。 隐姓埋名过完平庸的一生,荣华富贵都变成了奢望,自己读的书,通通没有了用处。 其实在看见肖良的眼神后,韩莹莹就明白了。 他舍不得他的前程。 她愤愤道:“好,你不愿意,我便去亲自找他们要个说法!” 韩莹莹走了,一身黑衣的七曜凭空出现。“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你不是舍不得她死吗?”肖良对七曜的印象还留在她温婉的一面,似有恃无恐地吼道:“那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啪”一声,七曜打了他一耳光。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不敬?!”七曜冷笑。 肖良被这一巴掌打清醒了些,想到韩莹莹便是这一日从歌楼上坠下,心中有了几分恐慌,他想抓住七曜的袖子,却被七曜甩开,肖良跪下来道:“莹莹怎么办?!” 七曜气愤地抿了抿唇,“她刚刚去找韩成,现在她已经被绑到歌楼上了,你若是去晚了,悲剧将会重演,她就活不成了。” 肖良道:“请你救救她!” 七曜摇头,眼神淡漠,“我只能与你接触,其余事情无能为力。” 肖良立刻向城中跑去。 乌云渐沉,下起了小雨,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肖良奋力向前跑着。 忽然,他停住了步伐,回头看向身后,发现没有七曜的身影,他的心脏砰砰跳动,一个念头在脑中出现。 假如,韩莹莹死了 韩莹莹死了,所有一切都会是她担负她自己造成的后果,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可以将所有都推给韩莹莹,这样,他的背景依旧清白,他也活了下来,从此道路通畅,直到平步青云。 就这么想着,肖良从狂奔变为小跑,再从小跑成了步行,再从步行成了挪步。 他在雨中走着,心却狂热不已。 几乎是刚刚走到歌楼下,他便看到了韩莹莹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脚下摔断了脖子。 七曜忽然出现在肖良身后,冷冷地看着冷静无比的肖凉,问道:“你知道,曾经没有改写,会发生什么吗?”肖凉诧异地回过头,立刻辩解道:“我也是刚到”话还没说完,七曜已经打断了他,轻轻说了一句“归零。” 下一刻,天旋地转,白昼变为黑夜,肖良手腕处的红线消失,变成了深深的刀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将要死去。 七曜盯着他,像极了看一只阴沟里的臭虫,道:“骗我,是最愚蠢的选择。” 第88章 契约 夜半,荒村。 村子路边的蔷薇铺满了土墙,被刚好路过走路带风的七曜撼了撼,蔷薇“哎呦”一声,七曜蓦地回头,对着其中一个花骨朵道:“出来。” 只这么一句,便真的叫出来了一缕灵魄。那灵魄的形态十分丑陋,五官都没长到该长的地方,它的丑脸幽幽浮在蔷薇花苞上,小声道:“七曜,我还是喜欢白日里的你!现在的你,性子真是一言难尽” 七曜装作没听见,只冷冷地道:“说要紧的。” 蔷薇:“” 它撇撇嘴,“我闻到很浓的血腥味了,可是不是这里,味道是从西城那边传过来的。闻着不像已死之人身上的味,就目前来看,人还活着,而且好像是意外放出的血。你可能有活干了。”七曜听了此话若有所思,用手背蹭了蹭下巴,蹲下身在脚下画了个阵,瞬间把自己传送了。 蔷薇:“” 城西,一个华贵的酒楼门前。 七曜戴着黑色的遮面纱,冷眼看挣扎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不置一词。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读书人,身体羸弱,被摔破的酒杯割到了手腕,伤口正不停地流着血。他的脸颊已经苍白,满是紧张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恐惧到甚至不能判断这穿着黑衣的是人是鬼,有什么目的,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本来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输尽了所有,这人对死亡也看开了些,可惜一时半会就是死不了,这无尽的痛苦折磨得他死去活来,脑子里早就充满了求生欲。 半晌,他才听到女子问他:“你想活吗?”男子不知道她这么问的意思,却依从本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七曜声音依旧冰冷,对书生伸出手道:“那正好,我们达成一个约定。” 周围的风声忽然消失,变得一片死寂,书生伸手触碰到了七曜的指尖,只觉得已经流失的血液开始回流,身体重新涌起力量,手腕处的伤口也自行消失,最终一切都定格到了一个画面:自己的心上人,从城中最高的歌楼坠落,溅了满地的鲜血。 他伸手去抓,却被七曜攥紧了手腕,她眼中阴沉无光,一字一句地道:“抓不住的,这就是你觉得人生失意的原因?想不想,挽回这一切?” 书生被这目光震慑,立刻点了点头。 七曜不语,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手腕处画了一条红线。 书生只觉得眼前骤然变亮,再低头,发现自己正走在去书院的路上。这一路都是松柏,早上的阳光透过古木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发觉自己真的从那场意外活了过来,不禁感叹那个黑衣人太过于神通广大。 “你现在已经回到了所有遗憾发生之前的日子,如果你想要保住心中喜欢的姑娘,那就要时时刻刻关心她注意她,这样才能挽回一切,明白了吗?”七曜凉凉的声音从书生背后传来,“你是叫肖良对?” 书生震惊于七曜的无所不知,但是看到面前的这位黑衣女子眼神冷漠,不敢随意开口,只得怯怯点头,“那姑娘你叫?” 七曜摘下蒙着脸的黑布,露出白皙的面庞,“七曜。” 肖良只觉眼前一亮,但是七曜逼人的气场立刻使得他没了再度开口的勇气,两人正面对面站着,肖良看见心上人韩莹莹朝自己走了来,然后径直穿过了七曜的身体,笑着递给他两个包子,道:“怎么傻站在这里?” 肖良睁大了眼睛,看到七曜回头看了眼韩莹莹,然后消失了。 他只是凡人一个,见到这样的诡异场景本该大惊失色,可是碍于韩莹莹在,肖良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惶恐,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韩莹莹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桃红色的裙子,鹅蛋脸,眉清目秀。这一身显然是为了来见肖良精心打扮,手中包子的温度正好,能看出所有的东西都是用了心的。 “快进去,你看大家都没在外面了,我在外面等着你。”韩莹莹笑得很温婉,肖良心中一热,点头道:“好,别晒着了。” 七曜回到了自己的幻思町,现在的真实世界中还是黑夜,她打开茶馆的门,疲惫地走了进去。 幻思町里面长满了绿萝。从屋顶到墙的四周,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几盏小灯就挂在绿萝上,灯芯跳动,发着昏黄的微弱光芒。 七曜随便坐在一张桌子旁,拨弄了下桌子上花瓶里的小花,然后趴着睡了过去。小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七曜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连睡姿都没换一个。 晨光投进窗户,一身黑衣的七曜便在睡梦中变了着装,黑色夜行衣渐渐变成了淡紫色长裙,她高高束起的头发也慢慢散开,整个人身上那种阴郁的气场也随着一切变化消散,她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动了动,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今天太阳真好。”七曜站起来,笑着打开幻思町的门,呼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书生所在的时空,正好是夜晚。 这夜,他正拿着一封信细细看,上面说再过两天会有朝廷的大人物来江南,到时候表现好的学子会被书院的掌事带去赴宴。这对肖良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他聪明好学,先生很是喜欢他,这一次,先生叫他好好准备,到时候自然有他的份。 七曜来得时候,肖良正在高兴。 “你在看什么?”七曜问,肖良没想到七曜会这时候来,笑道:“我就要被书院的人带去见一个达官贵人了,以前就是这样,那位贵人很看重我,将我作为了他的幕僚备选人!”说完,他才后知后觉七曜刚刚问话的语气竟意外温和,肖良看了眼七曜,道:“七姑娘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七曜笑了笑,“我性子向来多变,肖公子见谅。”肖良原先对七曜的恐惧减了不少,笑道:“没有没有,那么七姑娘今夜到访,是有事吗?”七曜拿起他案上一本诗词看了眼,“公子方才说的去与贵人会面,是不是要离开韩姑娘几日?”肖良皱眉,“怎么,难道一切变故都是在这几日吗?”七曜道:“如果我说是,那公子将如何取舍呢?” 肖良沉默了。 七曜看着肖良,“是你的前途重要,还是韩莹莹这个人重要呢?” 肖良道:“当然是莹莹重要。”七曜听到这话,笑了下,“那就好,还希望公子能够记得今日说的话。” 清风又起,七曜已经离开了,肖良死死盯着桌上的信,不发一言。 第二日,韩莹莹吃着一个红野果,刚和肖良转过小径拐角,就看到一位跌坐在路上的老妪,周围是滚了一地的蔬果。肖良心头一惊,这正是莹莹死前几日他们遇到的场景,如今再次显现于眼前,他下意识便觉得这位老妇人的出现很重要。他尚未思索清楚,便看到韩莹莹走上前扶起了老人,他和从前一样问道:“怎么回事?” 老妇看见帮扶自己的是两个年轻人,眼角含泪,回答:“我是书院一个教书先生的母亲,方才拿着蔬果走着,一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他坐的马车撞翻了我的菜篮子,我和车夫理论,那少年人便跳下车破口大骂,推倒我就走了。世风日下啊,我这把老骨头” 韩莹莹薄唇微微抿起,心想这真是过分,站起来沉默许久,对着肖良道:“你去书院,我扶着这位老奶奶去看看伤。”肖良回想起当日他没有多问便离开了,后来到韩莹莹坠了歌楼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心下一横,“我不去书院了,帮你。”韩莹莹想了想,道:“也行,我打算带老奶奶去衙门,找出那个找事的家伙!你要来,就一起。” 就这样,两人陪着老人找到官差,四处查人,便真的寻到了闹事的人,正是书院的一个学生,名叫韩成。韩成坐在自己豪华的马车上,尖刻的脸上满是不屑,本来长得难看的样貌更加猥琐。他翘着二郎腿并不说话,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以一种“你们马上就完了”的眼神看着所有人。 官差把韩成的恶行通知了上级,决定叫这闹事的年轻人赔偿老妇一些药钱,不一会上级却回了话,让官差放人。 肖良和韩莹莹表示不解,可官差的态度来了大转弯,直接轰出两人,还威胁他们不要把事情声张出去,老奶奶觉得事情不简单,便问官差韩成是什么人,官差回答:“朝中三品官员亲戚的儿子,那个亲戚家财大气粗,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只这一句,三人都沉默了。 老妇人转过身来拍拍韩莹莹的肩膀,叹息道:“乖孩子,算了,我也没多少损失,既然是官爷爷的亲属,就聪明点算了。”这明显的退让使得韩莹莹柳眉倒竖,肖良也是满腔的愤怒,他说:“错就是错,就应该付出代价!”韩莹莹看了眼肖良,笑道:“没事,我有办法为您主持公道,他必须赔偿您伤药钱!” 就这样,韩莹莹当天就在书院外四处唱曲,说有学子名为韩成仗势欺人,围观的学子都对韩成的所作所为议论纷纷,比如“这种人怎配读圣贤书?”又比如“恶人应当赔偿老人,仗势欺人不可取。”韩莹莹看到如此反响,心情激动,可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就发现书院来人放狗驱逐她了,这么挑衅的举动勾起了少女的怒火,她迅速又想出一个办法,爬上书院门口的树,坐在树干上继续高歌,可是书院的先生不理会她一个小姑娘的行为,将所有围观的学子赶进学堂,紧闭了大门。 韩莹莹就一直唱着唱着,唱到嗓子发干,都没有人再听了。一瞬间,少女觉得自己很无力。 这日,肖良被自己的先生叫去,狠狠数落了一顿。 “你要知道,读书就是为了前程,为了给朝廷出力,如今,你书还没读成,就跟山野村妇搅和在一起,反过来污蔑朝官近亲,你这是自毁前路!” 肖良被骂得眼皮一跳,他道:“先生,她要唱,不是我的意思啊。” 先生冷哼一声,“那你不会去阻止她吗?我告诉你,只要你现在把这件事平息了,赴宴还有你的位置,不然,这书院还有更多的人才呢!” 肖良神情愕然。 “要不莹莹,咱算了?你看老人家不也没事”肖良这话说出来,韩莹莹只觉得心里冷了一下,她没想到连肖良也隐隐地开始反对她,咬了咬唇,韩莹莹说自己不舒服,便快步先走了。 第二日,韩莹莹起床出门,发现自己放在院子里的绣鞋少了一只。 孤零零的绣鞋旁扔着一封信,韩莹莹打开,却不识字。她一个少女,丢了一只鞋子,这话传出去不免会被人说三道四,韩莹莹只得将信上的字一个个拆开来,打乱了顺序去问肖良。 回来的时候,她的心中忐忑不安。 结合肖良说得,心中的内容是:“莫管闲事,不然绣鞋会出现在红楼。” 为何会这般恐惧,因为绣鞋上有她绣上去的自己的小字。 红楼是当地最大的歌楼,也是客人最多的青楼。假如韩莹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的绣鞋出现在那种地方,她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韩莹莹回到家,看到家人去种地还没回来,立刻藏起那只剩下的绣鞋,她心中十分不安,不知所措,正在烦恼时,就听到了敲门声。韩莹莹打开门,看到自己帮助的老妇人站在门口,神情愤愤。 韩莹莹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老妇人就推搡了她一把,哭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要把事情传出去,我儿教不了书了!我们没有住的地方了!都是因为你!”这一下下推搡打在韩莹莹的心口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也无法辩驳一个字。 最后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邻居围观劝和,才平息了如此的闹剧。 韩莹莹跪在地上,她看到老妇人离开时的眼神,是恨不得活剐了自己的仇视。额头上的汗水沿着发梢流到少女的脸上,与泪水混杂在了一起。 剩下几日,肖良都没来看过韩莹莹。韩莹莹被父母关在了屋中,反省思过。 “我没有过错”,韩莹莹自言自语,“真正有错的人,还在锦衣玉食里待着,还受着民脂民膏的供养!” 又过了几日,书院传出一位失德先生的母亲因为儿子丢了职位,灰心跳河的消息。好事者们纷纷涌到书院围观,直白的询问源源不断,再后来,韩成这个名字被提了出来,下午,绣着韩莹莹小字的绣鞋出现在了城中最大的青楼里。 韩莹莹的父母恼羞成怒,将韩莹莹痛打一顿,驱逐出了家门。 “肖良,你带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没脸在长歌城活下去了!”韩莹莹带着满身伤痕找到肖良,泪水涟涟。 肖良知道答应韩莹莹以后会面对什么,迟迟没有答话。 隐姓埋名过完平庸的一生,荣华富贵都变成了奢望,自己读的书,通通没有了用处。 其实在看见肖良的眼神后,韩莹莹就明白了。 他舍不得他的前程。 她愤愤道:“好,你不愿意,我便去亲自找他们要个说法!” 韩莹莹走了,一身黑衣的七曜凭空出现。“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你不是舍不得她死吗?”肖良对七曜的印象还留在她温婉的一面,似有恃无恐地吼道:“那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啪”一声,七曜打了他一耳光。 “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不敬?!”七曜冷笑。 肖良被这一巴掌打清醒了些,想到韩莹莹便是这一日从歌楼上坠下,心中有了几分恐慌,他想抓住七曜的袖子,却被七曜甩开,肖良跪下来道:“莹莹怎么办?!” 七曜气愤地抿了抿唇,“她刚刚去找韩成,现在她已经被绑到歌楼上了,你若是去晚了,悲剧将会重演,她就活不成了。” 肖良道:“请你救救她!” 七曜摇头,眼神淡漠,“我只能与你接触,其余事情无能为力。” 肖良立刻向城中跑去。 乌云渐沉,下起了小雨,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肖良奋力向前跑着。 忽然,他停住了步伐,回头看向身后,发现没有七曜的身影,他的心脏砰砰跳动,一个念头在脑中出现。 假如,韩莹莹死了 韩莹莹死了,所有一切都会是她担负她自己造成的后果,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可以将所有都推给韩莹莹,这样,他的背景依旧清白,他也活了下来,从此道路通畅,直到平步青云。 就这么想着,肖良从狂奔变为小跑,再从小跑成了步行,再从步行成了挪步。 他在雨中走着,心却狂热不已。 几乎是刚刚走到歌楼下,他便看到了韩莹莹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脚下摔断了脖子。 七曜忽然出现在肖良身后,冷冷地看着冷静无比的肖凉,问道:“你知道,曾经没有改写,会发生什么吗?”肖凉诧异地回过头,立刻辩解道:“我也是刚到”话还没说完,七曜已经打断了他,轻轻说了一句“归零。” 下一刻,天旋地转,白昼变为黑夜,肖良手腕处的红线消失,变成了深深的刀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将要死去。 七曜盯着他,像极了看一只阴沟里的臭虫,道:“骗我,是最愚蠢的选择。” 第89章 追踪 苏景游历四方,再次来到了江南。 路过一处,看到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曝尸街头,被众人围观。 他本着慈悲心肠,走过去主动替死者超度,却发现了这个人与一般的死人不同。苏景皱眉,这人,竟然被做了两次超度仪式,魂灵才得以安息。 他将这件怪事写在了寄往五青门的书信中,表示完对楚秋篱归来的祝贺之后,提到了这次奇遇。 “师尊,你看,苏景大哥游历江南,竟然发现了这样的怪事。”楚秋篱将信递给段沉璧,“这会不会与乌涂有关?” 段沉璧却在看了这事之后神情严肃,他皱着眉看向楚秋篱,心情复杂-- “她出现了。” 七曜站在长歌城街道上,淡紫色的裙摆在风中微微晃动。 她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夹着一封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满是生涩的认真,很明显,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写的。 信上写着,“漂亮姐姐,你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今天我跟爹爹娘亲在你的店里喝茶歇息时,看到桌子花束旁有小纸条,你说你可以挽回每个人的遗憾。我不懂‘遗憾’是什么,问了娘亲,娘亲说就是一个人做过了却又觉得不应该做的事,仔细想想,我也有遗憾呢,娘亲说你的话是骗人的,可是我觉得姐姐这么漂亮,肯定不会骗我。那么,请姐姐帮我挽回我的遗憾!” 然而,这个孩子并没有说出遗憾是什么。 七曜在阳光里眯了眯眼,把这封不完整的信轻轻抖了一下,那些字便如同有了生命,水流一般缓缓流向了空中,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凝聚到一处,继而散成了点点金色的星光。 经过的路人并未察觉异样,各行各路。 就是那么正常,正常而平淡。 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的东边,七曜静静等着写信的小姑娘从里面出来。她已经算出写信的乃是宋家的独女宋平乐,年方九岁,被父母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爱,每日这个时候,她都会被照顾她的老妈妈送去城中最有名的舞坊学习舞蹈,直到晚饭才被接回去。 不一会,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接着一个老妈妈跟了上去。七曜示意车夫跟上那马车,一路尾随来到了舞坊。 宋平乐笑着对老妈妈挥了挥手,独自往坊中走去。 等到马车走远,七曜站在了宋平乐面前,将手中的信抖了抖,问道:“这是不是你写给我的信?”宋平乐抬头对上七曜的脸,“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茶馆的姐姐!”七曜温柔笑道:“你,想不想挽回你的‘遗憾''?” 宋平乐下巴尖尖,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她看着七曜,“姐姐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吗?”七曜点点头,用指尖触碰了宋平乐的眉心,道:“就是这段记忆?” 小女孩出生富贵,从小生活地无忧无虑,她的爹娘希望女儿一生安好,为之起名宋平乐。 宋平乐乖巧懂事,聪明可爱,有很多年龄相近的朋友,这些男孩女孩都家教甚严,与宋平乐一起玩时,也是规规矩矩,不敢轻易放肆。 直到有一天大雨,宋平乐在房中练字,有人敲开了宋府的门。 透过雨帘,宋平乐看到跟在管家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神情紧张拘束,手里还牵着一个呲牙笑得很开心的女孩走向待客厅。 她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产生了好奇,悄悄也跟着跑进了大厅。 听到管家报明身份,宋平乐的父母都迎了出来。大人们感慨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宋平乐却盯着那个比自己瘦小的女孩子,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惧怕。 因为她一直在笑。 来的男人是宋平乐父亲小时候的朋友,那个总是笑着的女孩自然就是男人的女儿。等客人走后,宋平乐才听自己的母亲说,那位大叔家道中落,女儿也先天神智有损,年纪虽比宋平乐大,却只有三岁的灵智,因为心智有损,女孩个子也长得不高。这次是被她父亲带来看病,据说这里出了位神医,专门看智力残缺的可怜人,能治好此病的可能性很高。 第二日,那个男人带着女儿借住在了宋府,两个小孩渐渐熟悉后,宋平乐知道了这个傻姐姐叫苍耳。 苍耳很活泼,见到人就笑,也爱说话,经常拉着宋平乐乱跑。宋平乐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动的朋友,短短几天,她就跟着苍耳学会了如何爬上自家庭院的假山,如何能爬上最光滑挺直的树木,如何用石头搭小房子,如何能在捉迷藏时藏到别人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 有天晚上,两个人穿着同样的寝衣,趴在窗户上。宋平乐望着天空中的星子,苍耳忽然笑了,对着宋平乐道:“你很高兴!” 宋平乐转过头,近距离看着苍耳,虽然身体瘦小,苍耳却其实很清秀,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如果她的头脑正常,凭着这好看的容貌,肯定也会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就这么想着,宋平乐问:“你怎么知道?”苍耳眨眨眼,“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宋平乐听话地闭了眼,便听到耳边苍耳说:“你听,是风告诉我的……” 宋平乐皱皱眉,睁开眼哼了一声,“你耍我!”便气呼呼地走了,却没看见苍耳委屈地撇撇嘴,无声地说了句“真的……” 第二日,宋平乐和苍耳坐在一起吃饭,苍耳盯着自己碗里的红枣,神情很是不悦,转头问宋平乐:“你觉得红枣怎么样?”宋平乐点点头,“还可以呀。”苍耳转头看到宋平乐已经吃掉了自己的红枣,便拿起筷子,把自己的也夹给宋平乐,道“我不喜欢,给你了嘿嘿!” 这种小伙伴把碗里的吃食夹给自己的情况,宋平乐从没遇到过。她觉得直接吃了不妥,就把碗端到母亲面前,道:“苍耳说她不喜欢吃这个,就给了我,我可以吃吗……?” 听到自己女儿的话,宋平乐的母亲微微有些惊讶,她是各种规矩教养出来的小姐,对苍耳这样的行为理解不了,认为是没有礼节的作为,但是她又清楚苍耳是智力有损,便转过身来,没有说什么,接过宋平乐手中的碗,直接叫丫鬟把饭倒进了旁边的泔水桶。 宋平乐觉得母亲好像有点不高兴。 看病前三天,苍耳被自己的父亲带走去神医住处休养了。临别前苍耳对宋平乐道:“记得明天下午来神医家找我呀,我等你!”不想让苍耳失望,宋平乐点点头,道:“好!” 可等苍耳走后,宋平乐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苍耳要去的神医家在哪。 十多天后,苍耳头上拆布了,但是她的病治得并没有很成功,她的神智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离开长歌城前,苍耳哭着喊着要去再见宋平乐一面,他父亲拗不过她,答应了。 宋平乐总是记得苍耳临走前问她的话“我等了你一天,你怎么没来?” 普通小孩会因为别人失约而生气,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们顶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就放弃了,非常执拗的的或许多等一个时辰,也不会再等了。 可苍耳等了她一整天。 那是宋平乐第一次明白羞愧的感觉。 但当时只是单纯的羞愧,如果只是羞愧,那也不会成为遗憾。 可过了两年,宋平乐听说苍耳死了。 死于误食耗子药。 她听到消息后,不知为何,脑子首先就浮现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场景。 那是一个简陋的小屋前,苍耳望着小路的尽头,一边笑,一边等着她…… 她哭得不能自已,可惜苍耳听不到那声对不起了。 宋平乐自回忆中清醒,发现七曜和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切过往消散,宋平乐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我后悔,我对不起苍耳,我不该失约的,我不应该的” 七曜将宋平乐轻轻抱了下,拍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七曜和宋平乐,甚至也没有人想得起来,这舞坊还有宋平乐这样一个小姐。 临近黄昏,宋平乐跟着七曜来到舞坊的西侧,那里是片荒地,平时无人踏足,有一条河在其间穿过,凭添几分萧瑟。 “不用想太多,你既然下定决心回去,就全力去改变你想改变的东西,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七曜说罢,指尖凝聚灵力,在宋平乐手腕画了一条红线,便后退了几步。 天光渐渐昏暗,宋平乐朝着七曜指的方向前进了两步,迈出第三步时,似乎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着七曜道:“谢谢姐姐!” 七曜点头笑了下,对着结界又打出一道灵力,把本来低矮恰能容宋平乐进入的结界屏障入口又开宽敞了些。 女孩踏入结界后,凭空消失在了河边。 正巧太阳落山,七曜稍稍晕了下,再睁眼已经变成了一身黑衣的模样。她正待转身,却听得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看,灵敏的五感立刻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七曜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讽刺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每次都跟猴似的。”柳树茂密的枝叶动了动,传来一阵爽朗愉快的笑声,那人戏谑道:“晚上的七姑娘每次看起来都冷冰冰的,顾唤可喜欢吗?”七曜挑眉看了看那人说话的方向,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径直就要离开。 “别走嘛,好久不见,叙个旧。”那人从树上跳下来,身法端的是飘逸绝尘,他身着一身黑袍,脸上肌肤略显苍白,嘴角上扬,又道:“请我喝杯茶?” 幻思町。 七曜抱着双臂坐在男子对面,丝毫没有给这位客人倒茶的意思。 男子与她面对面盯了半晌,也不尴尬,嘿嘿笑了笑,自行拿起茶具,随便倒了一杯。 淡淡的茶香飘在空气中,外面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对岸的人家灯火显得朦胧而绰约。 所有相关的人都忘记了宋平乐的存在,而真的宋平乐,早已跨越时间,去了她该去的那段回忆。 男子看着七曜望着窗外幽深的眼睛,道:“最近没有什么大收获吗?那个薄情寡义的书生,看来没帮你作用啊。”七曜伸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人继续道:“我那日路过,在现场察觉到了你的‘逆流术’。不过这次,小姑娘应该会帮到你。” 七曜抬眼,“哦?为什么?” 男人:“因为人越单纯,越容易正视自己的遗憾。倘若她再过个十七八年,就不会执着这点了。” 七曜终于认真地抬起头,对着那张总是含笑的脸,问道:“这就是你不后悔的理由吗,乌涂?” “唉!打住!”乌涂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他笑道:“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当初既然我做出了选择,那后悔便是没有用的。其实说到底,你与我也是差不多的命运,如何衡量,想来你应该会很懂我才是,总这么问我,我也很伤心啊……” 七曜冷冷道:“那是你活该。” 乌涂:“……” 这个女人完全不能交谈下去,果然段沉璧在自己面前那么嘴贱,是有原因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 半晌,乌涂靠在桌旁的花木架上,对着窗外风雨,吟道:“细雨一朝,谁怕?偷来浮生半刻闲。” 乌涂与七曜在幻思町聊了一整夜。 在窗外第一缕晨光透进来时,七曜的眼睛猛地闭上,乌涂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脸,道:“每次看着你这样变来变去,有一种特别好笑的感觉。” 对面的七曜揉揉眼,一身黑衣慢慢变为淡紫色的衣裙,她睁开眼笑了笑,没好气道:“你就会欺负我。” 眼前的少女已经褪去了冷漠,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乌涂看着这同一张脸,表现得如此天差地别,再一想那个人,也是如此,白日冷酷森然,夜晚却如和煦春风。这两个人啊,生生世世在黑白中交错,没完没了。 宿命,真的没有尽头吗? 乌涂看着起身准备茶馆开张的七曜,忽地就想到三千年前,那个少女身穿绣裙,手中打着一把纸伞站在太阳下,对着衣衫褴褛的他笑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挽回你的遗憾吗?” “吱呀--”一声,七曜打开了幻思町的门,她深深吸了一口雨后初晴的空气,伸了个懒腰,再回头看乌涂,那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宋平乐进去幻境,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卧房。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抬眼看到那个早已被自己不慎打碎的花瓶,正完好无缺地放在柜子上,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欢喜。 宋平乐低头看了看手腕,那条七曜亲自画上去的线还在,证明如今经历的这些,全都不是梦。 然后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满是喜悦地奔过去,去见阔别多年的朋友。 苍耳依旧如同当年笑着,宋平乐一时间被那笑容晃了晃神,多年的遗憾与歉意如同初春的东风在她的灵魂旁呼啸而过,最终却成了满满的慌乱无措。 她们当晚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爬上屋顶,一起攀上大树,苍耳坐在树上,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对着宋平乐道:“平乐,我告诉你个秘密。”宋平乐转过头来,拨开横在两人中间的树枝,问道:“嗯?” 苍耳眼中有亮光微微闪着,她笑着说:“你听,风在跟我说话。”这次,宋平乐并没有反驳她,而是认真地问道:“它告诉你什么?” “它呀,特别聪明,什么都知道。它告诉我,你和我,一定很早很早就认识了……” 宋平乐心里一跳,一个没坐稳,笔直从树上掉下去了。 心爱的女儿才跟苍耳玩了没一天,就摔断了胳膊。对此,宋平乐的父母不是不迁怒的。 苍耳的父亲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表明歉意就要领了苍耳离开,宋平乐想要阻拦,却看见父母生气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苍耳草草给她画了张去苍耳落脚的客栈的路线图,答应苍耳自己会去找她,两人就挥手告别了。 第二日,宋平乐父母不在,她就不再管自己胳膊的伤势,穿着丫鬟衣裳便溜了出来。 按照苍耳给的路线,宋平乐穿过两条街,看着图纸上画着的的大树,她傻了眼…… 根本就没有一棵树,这条街背面,连一棵草都没有。 宋平乐忘了,苍耳是个傻子…… 一个小傻子,能画出什么靠谱的地图来…… 第89章 追踪 苏景游历四方,再次来到了江南。 路过一处,看到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曝尸街头,被众人围观。 他本着慈悲心肠,走过去主动替死者超度,却发现了这个人与一般的死人不同。苏景皱眉,这人,竟然被做了两次超度仪式,魂灵才得以安息。 他将这件怪事写在了寄往五青门的书信中,表示完对楚秋篱归来的祝贺之后,提到了这次奇遇。 “师尊,你看,苏景大哥游历江南,竟然发现了这样的怪事。”楚秋篱将信递给段沉璧,“这会不会与乌涂有关?” 段沉璧却在看了这事之后神情严肃,他皱着眉看向楚秋篱,心情复杂-- “她出现了。” 七曜站在长歌城街道上,淡紫色的裙摆在风中微微晃动。 她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夹着一封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满是生涩的认真,很明显,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写的。 信上写着,“漂亮姐姐,你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今天我跟爹爹娘亲在你的店里喝茶歇息时,看到桌子花束旁有小纸条,你说你可以挽回每个人的遗憾。我不懂‘遗憾’是什么,问了娘亲,娘亲说就是一个人做过了却又觉得不应该做的事,仔细想想,我也有遗憾呢,娘亲说你的话是骗人的,可是我觉得姐姐这么漂亮,肯定不会骗我。那么,请姐姐帮我挽回我的遗憾!” 然而,这个孩子并没有说出遗憾是什么。 七曜在阳光里眯了眯眼,把这封不完整的信轻轻抖了一下,那些字便如同有了生命,水流一般缓缓流向了空中,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凝聚到一处,继而散成了点点金色的星光。 经过的路人并未察觉异样,各行各路。 就是那么正常,正常而平淡。 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的东边,七曜静静等着写信的小姑娘从里面出来。她已经算出写信的乃是宋家的独女宋平乐,年方九岁,被父母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爱,每日这个时候,她都会被照顾她的老妈妈送去城中最有名的舞坊学习舞蹈,直到晚饭才被接回去。 不一会,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接着一个老妈妈跟了上去。七曜示意车夫跟上那马车,一路尾随来到了舞坊。 宋平乐笑着对老妈妈挥了挥手,独自往坊中走去。 等到马车走远,七曜站在了宋平乐面前,将手中的信抖了抖,问道:“这是不是你写给我的信?”宋平乐抬头对上七曜的脸,“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茶馆的姐姐!”七曜温柔笑道:“你,想不想挽回你的‘遗憾''?” 宋平乐下巴尖尖,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她看着七曜,“姐姐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吗?”七曜点点头,用指尖触碰了宋平乐的眉心,道:“就是这段记忆?” 小女孩出生富贵,从小生活地无忧无虑,她的爹娘希望女儿一生安好,为之起名宋平乐。 宋平乐乖巧懂事,聪明可爱,有很多年龄相近的朋友,这些男孩女孩都家教甚严,与宋平乐一起玩时,也是规规矩矩,不敢轻易放肆。 直到有一天大雨,宋平乐在房中练字,有人敲开了宋府的门。 透过雨帘,宋平乐看到跟在管家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神情紧张拘束,手里还牵着一个呲牙笑得很开心的女孩走向待客厅。 她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产生了好奇,悄悄也跟着跑进了大厅。 听到管家报明身份,宋平乐的父母都迎了出来。大人们感慨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宋平乐却盯着那个比自己瘦小的女孩子,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惧怕。 因为她一直在笑。 来的男人是宋平乐父亲小时候的朋友,那个总是笑着的女孩自然就是男人的女儿。等客人走后,宋平乐才听自己的母亲说,那位大叔家道中落,女儿也先天神智有损,年纪虽比宋平乐大,却只有三岁的灵智,因为心智有损,女孩个子也长得不高。这次是被她父亲带来看病,据说这里出了位神医,专门看智力残缺的可怜人,能治好此病的可能性很高。 第二日,那个男人带着女儿借住在了宋府,两个小孩渐渐熟悉后,宋平乐知道了这个傻姐姐叫苍耳。 苍耳很活泼,见到人就笑,也爱说话,经常拉着宋平乐乱跑。宋平乐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动的朋友,短短几天,她就跟着苍耳学会了如何爬上自家庭院的假山,如何能爬上最光滑挺直的树木,如何用石头搭小房子,如何能在捉迷藏时藏到别人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 有天晚上,两个人穿着同样的寝衣,趴在窗户上。宋平乐望着天空中的星子,苍耳忽然笑了,对着宋平乐道:“你很高兴!” 宋平乐转过头,近距离看着苍耳,虽然身体瘦小,苍耳却其实很清秀,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如果她的头脑正常,凭着这好看的容貌,肯定也会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就这么想着,宋平乐问:“你怎么知道?”苍耳眨眨眼,“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宋平乐听话地闭了眼,便听到耳边苍耳说:“你听,是风告诉我的……” 宋平乐皱皱眉,睁开眼哼了一声,“你耍我!”便气呼呼地走了,却没看见苍耳委屈地撇撇嘴,无声地说了句“真的……” 第二日,宋平乐和苍耳坐在一起吃饭,苍耳盯着自己碗里的红枣,神情很是不悦,转头问宋平乐:“你觉得红枣怎么样?”宋平乐点点头,“还可以呀。”苍耳转头看到宋平乐已经吃掉了自己的红枣,便拿起筷子,把自己的也夹给宋平乐,道“我不喜欢,给你了嘿嘿!” 这种小伙伴把碗里的吃食夹给自己的情况,宋平乐从没遇到过。她觉得直接吃了不妥,就把碗端到母亲面前,道:“苍耳说她不喜欢吃这个,就给了我,我可以吃吗……?” 听到自己女儿的话,宋平乐的母亲微微有些惊讶,她是各种规矩教养出来的小姐,对苍耳这样的行为理解不了,认为是没有礼节的作为,但是她又清楚苍耳是智力有损,便转过身来,没有说什么,接过宋平乐手中的碗,直接叫丫鬟把饭倒进了旁边的泔水桶。 宋平乐觉得母亲好像有点不高兴。 看病前三天,苍耳被自己的父亲带走去神医住处休养了。临别前苍耳对宋平乐道:“记得明天下午来神医家找我呀,我等你!”不想让苍耳失望,宋平乐点点头,道:“好!” 可等苍耳走后,宋平乐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苍耳要去的神医家在哪。 十多天后,苍耳头上拆布了,但是她的病治得并没有很成功,她的神智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离开长歌城前,苍耳哭着喊着要去再见宋平乐一面,他父亲拗不过她,答应了。 宋平乐总是记得苍耳临走前问她的话“我等了你一天,你怎么没来?” 普通小孩会因为别人失约而生气,错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们顶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就放弃了,非常执拗的的或许多等一个时辰,也不会再等了。 可苍耳等了她一整天。 那是宋平乐第一次明白羞愧的感觉。 但当时只是单纯的羞愧,如果只是羞愧,那也不会成为遗憾。 可过了两年,宋平乐听说苍耳死了。 死于误食耗子药。 她听到消息后,不知为何,脑子首先就浮现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场景。 那是一个简陋的小屋前,苍耳望着小路的尽头,一边笑,一边等着她…… 她哭得不能自已,可惜苍耳听不到那声对不起了。 宋平乐自回忆中清醒,发现七曜和她依旧站在原地,一切过往消散,宋平乐眼中满是泪水,“姐姐,我后悔,我对不起苍耳,我不该失约的,我不应该的” 七曜将宋平乐轻轻抱了下,拍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七曜和宋平乐,甚至也没有人想得起来,这舞坊还有宋平乐这样一个小姐。 临近黄昏,宋平乐跟着七曜来到舞坊的西侧,那里是片荒地,平时无人踏足,有一条河在其间穿过,凭添几分萧瑟。 “不用想太多,你既然下定决心回去,就全力去改变你想改变的东西,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七曜说罢,指尖凝聚灵力,在宋平乐手腕画了一条红线,便后退了几步。 天光渐渐昏暗,宋平乐朝着七曜指的方向前进了两步,迈出第三步时,似乎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着七曜道:“谢谢姐姐!” 七曜点头笑了下,对着结界又打出一道灵力,把本来低矮恰能容宋平乐进入的结界屏障入口又开宽敞了些。 女孩踏入结界后,凭空消失在了河边。 正巧太阳落山,七曜稍稍晕了下,再睁眼已经变成了一身黑衣的模样。她正待转身,却听得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看,灵敏的五感立刻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七曜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讽刺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每次都跟猴似的。”柳树茂密的枝叶动了动,传来一阵爽朗愉快的笑声,那人戏谑道:“晚上的七姑娘每次看起来都冷冰冰的,顾唤可喜欢吗?”七曜挑眉看了看那人说话的方向,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径直就要离开。 “别走嘛,好久不见,叙个旧。”那人从树上跳下来,身法端的是飘逸绝尘,他身着一身黑袍,脸上肌肤略显苍白,嘴角上扬,又道:“请我喝杯茶?” 幻思町。 七曜抱着双臂坐在男子对面,丝毫没有给这位客人倒茶的意思。 男子与她面对面盯了半晌,也不尴尬,嘿嘿笑了笑,自行拿起茶具,随便倒了一杯。 淡淡的茶香飘在空气中,外面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对岸的人家灯火显得朦胧而绰约。 所有相关的人都忘记了宋平乐的存在,而真的宋平乐,早已跨越时间,去了她该去的那段回忆。 男子看着七曜望着窗外幽深的眼睛,道:“最近没有什么大收获吗?那个薄情寡义的书生,看来没帮你作用啊。”七曜伸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人继续道:“我那日路过,在现场察觉到了你的‘逆流术’。不过这次,小姑娘应该会帮到你。” 七曜抬眼,“哦?为什么?” 男人:“因为人越单纯,越容易正视自己的遗憾。倘若她再过个十七八年,就不会执着这点了。” 七曜终于认真地抬起头,对着那张总是含笑的脸,问道:“这就是你不后悔的理由吗,乌涂?” “唉!打住!”乌涂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他笑道:“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当初既然我做出了选择,那后悔便是没有用的。其实说到底,你与我也是差不多的命运,如何衡量,想来你应该会很懂我才是,总这么问我,我也很伤心啊……” 七曜冷冷道:“那是你活该。” 乌涂:“……” 这个女人完全不能交谈下去,果然段沉璧在自己面前那么嘴贱,是有原因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 半晌,乌涂靠在桌旁的花木架上,对着窗外风雨,吟道:“细雨一朝,谁怕?偷来浮生半刻闲。” 乌涂与七曜在幻思町聊了一整夜。 在窗外第一缕晨光透进来时,七曜的眼睛猛地闭上,乌涂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脸,道:“每次看着你这样变来变去,有一种特别好笑的感觉。” 对面的七曜揉揉眼,一身黑衣慢慢变为淡紫色的衣裙,她睁开眼笑了笑,没好气道:“你就会欺负我。” 眼前的少女已经褪去了冷漠,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乌涂看着这同一张脸,表现得如此天差地别,再一想那个人,也是如此,白日冷酷森然,夜晚却如和煦春风。这两个人啊,生生世世在黑白中交错,没完没了。 宿命,真的没有尽头吗? 乌涂看着起身准备茶馆开张的七曜,忽地就想到三千年前,那个少女身穿绣裙,手中打着一把纸伞站在太阳下,对着衣衫褴褛的他笑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挽回你的遗憾吗?” “吱呀--”一声,七曜打开了幻思町的门,她深深吸了一口雨后初晴的空气,伸了个懒腰,再回头看乌涂,那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宋平乐进去幻境,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卧房。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抬眼看到那个早已被自己不慎打碎的花瓶,正完好无缺地放在柜子上,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欢喜。 宋平乐低头看了看手腕,那条七曜亲自画上去的线还在,证明如今经历的这些,全都不是梦。 然后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满是喜悦地奔过去,去见阔别多年的朋友。 苍耳依旧如同当年笑着,宋平乐一时间被那笑容晃了晃神,多年的遗憾与歉意如同初春的东风在她的灵魂旁呼啸而过,最终却成了满满的慌乱无措。 她们当晚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爬上屋顶,一起攀上大树,苍耳坐在树上,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对着宋平乐道:“平乐,我告诉你个秘密。”宋平乐转过头来,拨开横在两人中间的树枝,问道:“嗯?” 苍耳眼中有亮光微微闪着,她笑着说:“你听,风在跟我说话。”这次,宋平乐并没有反驳她,而是认真地问道:“它告诉你什么?” “它呀,特别聪明,什么都知道。它告诉我,你和我,一定很早很早就认识了……” 宋平乐心里一跳,一个没坐稳,笔直从树上掉下去了。 心爱的女儿才跟苍耳玩了没一天,就摔断了胳膊。对此,宋平乐的父母不是不迁怒的。 苍耳的父亲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表明歉意就要领了苍耳离开,宋平乐想要阻拦,却看见父母生气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苍耳草草给她画了张去苍耳落脚的客栈的路线图,答应苍耳自己会去找她,两人就挥手告别了。 第二日,宋平乐父母不在,她就不再管自己胳膊的伤势,穿着丫鬟衣裳便溜了出来。 按照苍耳给的路线,宋平乐穿过两条街,看着图纸上画着的的大树,她傻了眼…… 根本就没有一棵树,这条街背面,连一棵草都没有。 宋平乐忘了,苍耳是个傻子…… 一个小傻子,能画出什么靠谱的地图来…… 第90章 唯有风知晓 七曜踏入结界的时候,宋平乐正在焦急得不知所措。她看着那个小女孩焦急的小脸,轻轻走上前去。 宋平乐看到七曜,如同看见救星。她已经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声音已经变得不像平时柔和,对七曜道:“难道,真的就这样,无论我回不回得到过去,都会有这样的遗憾吗?我答应过她的,答应的,她那个傻子,会一直等我一天的啊。我还没有告诉她,耗子药不能吃,不认识的东西不能胡乱吃,她会死的啊!她真的会死的啊!” 七曜上前蹲下来拥住宋平乐,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不要急,姐姐帮你。你告诉姐姐,她和你有什么共同的记忆吗?或许我可以利用那个作为媒介,帮你找到她。” 宋平乐平静了下心情,开始追溯自己的回忆,忽地,她到道:“风!她告诉我,风会告诉她一切!风可以吗?姐姐!风!” 七曜微微一笑,道:“那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试试看,风会不会告诉你答案?” 就这样,七曜牵着宋平乐,感知着愿主的意念,呼呼风声立刻变得尖利起来,七曜被这逆天的施术震得头上生疼,带着闭眼的宋平乐,一步又一步,一直走到太阳慢慢回落,才走到了一个破败的旅店前。 苍耳看到宋平乐一个人来找自己,激动地又蹦又跳,宋平乐也是激动地又笑又哭,拥住苍耳,一连声地说“你不会失去了,你不会失去了!你以后千万不能乱吃东西,知道吗?什么都不要乱吃,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你没骗我,是风,它知道一切…… 七曜看着太阳慢慢在消失,一挥手,所有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止,唯有宋平乐猛地昏睡过去,七曜上前接住了宋平乐,自己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女孩的眉间,然后半跪在地上,开始吟诵: “团栾不散,因果摧残。溯洄光阴,只消执念。破!!!” 忽然,七曜身上蓝光大盛,她的眉毛倏地拧得很紧,似乎在忍耐着千刀万剐之痛,却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此刻有人在场,就会发现在这个结界中,出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实存在着,一个像其虚幻的影子悬在真实世界的空中,正待与实体结合。 这样的一幕可谓是天方夜谭,可是事实就是那样,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就这样慢慢叠加,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悬在空中的世界中只有苍耳一个人,有着鲜活的生命。除此之外,两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全都如同倒映了现实世界一般,静静地存在着。 随着蓝光亮到发白,整个悬在真实世界的那个“虚影世界”已经完完全全对准了真实世界的边缘,七曜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血丝,大喊一声“归位!”,刹那间两个世界,边对着边,缝隙对着缝隙,猛然重合在了一起,然后风开始流动,草木开始摇摆,夕阳慢慢下沉。 宋平乐手腕上的红线,也缓缓消失。 少女是在一身黑衣的七曜怀中醒过来的,她已经恢复了来结界前的年纪与样貌,在她的记忆中,她小时候去找到了苍耳,没有惭愧,苍耳也还活着,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这位姐姐,我认识你吗?”宋平乐小声问。七曜目光冷冷,唇角却好像微微上扬了一下,没有回答。 月上柳梢头,七曜回到了幻思町。 乌涂已经候在店内多时,他看着满是疲惫的七曜,问道“你收集到了?” 七曜嘴唇干裂,坐下来连喝了好几杯茶后,才道:“还差一块……”说罢朝着地上一挥手,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很奇怪,像件破衣服,有着一块一块被缝补起来的痕迹,每一块大小不一,若有这样的衣服,放到现在繁华的长歌城,乞丐也是不肯穿的。乌涂却深知其中的不容易,他看着影子的“头部”,那里已经有了个“头”的形状,但还有一块的地方空空的,心里明白便是七曜所说的缺的“一块”。 每每七曜帮人挽回一次遗憾,她就会得到世界重合的一块“阴影”。这一块一块的阴影拼凑到如今的人形,花了七曜几千年的心血。每一次得到“阴影”,七曜便要脱力整整一个月,比普通人还要柔弱许多倍。倘若遇到小事还可以应付,但一遇到大事……乌涂想起上次在怨魂口中救下的鲜血淋漓的七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 七曜看向他,“我都还没趴下,你这要断气的样子给谁看?” 这个人绝了,永远都不会好好说话。 和乌涂、七曜一样,只有活在轮回之外的人,才会知道这个世界不单单是一个孤立的所在。其实世界的时间与空间,就像是“光”一般的存在。 想象一个人是一个发光的源头,那么,他周身发出光的话,光束就有若干条。这每一条所谓的“光束”,就是一个选择,这些选择并存着,或许每个选择之中的人所经历之事有前后差异,却在本质上一样,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宿命”。随着人的选择不同,人们经历的事情会不同,可是结局,往往是相似的。 从一点出发,结束于一点,是为“归零”。 乌涂道:“其实苍耳还是会死,因为她并不是因为误食耗子药而死的,而是她的父亲家中贫寒,负债累累,最后自身难保,不愿留女儿一人在世上受欺负,给她在吃食里下了毒。对吗?” 七曜闭上眼,“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我才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 可乌涂却看见,在昏暗的光线下,七曜的眼角微微泛红。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那个“缝缝补补”的影子,抿了抿嘴唇,乌涂道:“你还是把你这影子收起来,我看见它脑壳疼” 七曜没有言语,只是打了个响指,那道影子便倏地缩为一缕细烟,没入她的眉心。 “我总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每次看到你,就觉得特别特别辛苦。一件事情,能坚持几千年。你看你,明明可以超脱轮回,做个啥事都不管的旁观者,腾云驾雾,无拘无束。说到底那也是你应得的,却因为一个什么‘问心无愧’的劳什子由头,东奔西走,不死不活?” 乌涂越说越无奈,站起身来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却发现七曜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唉”,乌涂自顾自叹息一声,却又仿佛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一般,笑了笑道“可这也是我最钦佩你的一点。” 清晨,七曜被胳膊上的酸麻感折磨得睁开眼,她竟然因为重合世界太过于疲乏在桌子上趴了一整夜。脖子一时间掰不正,动作间身上却有件衣服掉了下去。她诧异地转头,捡起地上的黑衣,拍了拍尘土。 那是一件黑色的袍子,不新不旧,其上是华美的暗纹,布料于现下不算贵重,可在三千年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她想起三千年前的乌涂,本是一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第一次看见他时,自己还是个连几只怨魂都对付不过来的小角色。 那日自己杀得满身污血,正打算与最后一只怨魂同归于尽之际,十七岁的乌涂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自己回头时,看到的就是穿着这件黑袍的乌涂,那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 可是那件事后,那位一身少年气的年轻人,便也永远地消失了。 七曜收好衣服,推开幻思町的门,踏上了去坟场的马车。 顾唤,好久不见。 密林之中,那座荒坟前有个男子已经到了。男子站在墓碑前,低头沉默着,刚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他有些适应不了漫天撒下的日光。 七曜走到他身边时,他也还是没有抬头。 可是七曜打破了这沉默。她声音不高,气场却不像平时白日里那般让人觉得可亲,整个人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三月开早了的春花,被一场不懂怜香惜玉的大雪冰冻,只留下了死气沉沉的美丽,没有了吸引人的芬芳。 “过了这一遭,你便投胎去,喝下孟婆汤,了结这孽缘。我也尽快还你自由身,从此碧落黄泉,你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只是头低得快要贴住胸膛。 七曜继续道:“这一世你因为暴怒犯错,本该在意外中死掉,却因为你母亲为你挡了一命得以活下来。如今劫难已经过去,余下的,我自己尽力就好。还剩一片碎片,我只要”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打断了她,“滚!” 七曜目光冰冷,死死与抬起头的男人四目相对。 如果顾唤此刻并不是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七曜的话,他真的算是一个英俊的公子,走在街上惹姑娘们频频回头那种的公子。 可惜他眼睛里的阴沉完全掩盖了一张脸的优势。 这一世他的命中劫难是牢狱之灾,被关在牢里太久,整个人都没了几分人气,情绪也更加极端。看得出来,七曜的话已经让他无法自控,如果再多说一句的话,他很可能和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同归于尽。 可惜七曜天性刚强,也不是被人吼一声就不敢开口的人。 她继续道:“跟我回幻思町,‘斩相思’已经被我寻到,割了你我手中的阴阳线,你就不用再受这苦了。” 一听到“斩相思”,顾唤就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暴怒了,他像个疯子一样,蓦地上前一步,双眼赤红,“七曜,你就这么想要躲开我吗?!” “不是躲开你”,七曜转开视线,望着墓碑旁,眼神却是放空的。她看上去无比疲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般,“顾唤,只是我真的太累了” 半晌无言。 然后,顾唤转身就走。 “你要逼我跟你动手吗?”七曜开口,声音不再疲惫,已经溢满了要动手的意思。“要么乖乖跟我回幻思町,要么,你今天就死在这里,我不介意追着你的魂魄,在三生石边斩断你的手,毁了阴阳线!” 她就这么边说着,边亮出锃亮的刀匕,直刺向顾唤的后心。 可惜未及顾唤周身一尺,那人便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往侧面一闪,去夺七曜的刀。七曜稳住身形,抬腿去踢顾唤手腕。顾唤缩回手掌,另一只手却握拳挥向七曜纤细的脖颈,眼看就要挥到,却感觉一阵凌厉的刀风朝下腹部袭来,只得后退。两人自密林掠出,快得不相上下,直到郊外一处空地,来来回回间皆是狠招,却都无法伤到对方,如果有人旁观这一切,定会觉得二人的身法过于迅速,以至于,不像正常人。 这一架打到了正午也没有胜负,顾唤心中思绪万千,不想继续缠斗,心中正在飞快想办法如何逃离,心不在焉打出一掌,也没想会打中。 可下一刻,顾唤手中却突然挨到了什么,他惊讶地抬眼,七曜肩膀被他一击,连连后退了三步,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却还是仿佛无人能撼动的决绝。 顾唤刹那间明白过来,他一个闪身到了七曜身边,接住意识开始模糊的七曜,咬牙切齿地问:“你昨日,是不是又?!” 话还没说完,七曜已经晕了过去,顾唤恶狠狠的表情一瞬间变成无尽的担忧与彷徨,他咬咬牙,还是抱起昏睡的七曜,朝幻思町走去。 幻思町依旧如同曾经一般,里面养着各种形状的绿萝,窗边、桌旁甚至屋顶,到处是绿色,小铃铛在植物间幽幽作响,顾唤望着沉睡的七曜,想就这么走了,却又不敢轻易离开。 如果那几个人打起来,有怨灵在七曜昏睡时乘虚而入,付出的代价他永远都偿还不了 是了,屋里屏风那头还有另外几个人,段沉璧和乌涂面对面坐着,两人的眼神已经无声地互相杀了无数个来回。 楚秋篱靠在门边,望着一屋子的摆设。 他们知道七曜出现后,便安排好了五青门的事情,低调地坐着马车来了这里。在段沉璧的回忆下,二人很快便找到了石桥与胭脂铺之间的幻思町,却没想到上去敲门,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乌涂。 本来把不伤及无辜的结界都设好了,乌涂正要出招,却听段沉璧一声“慢着!”,他们齐齐望向来人,看到了顾唤怀中昏迷的七曜。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僵持的局面。 西边染上一层落霞的艳色,昏睡的七曜展现出了另一种形态。一身黑衣,腰侧是两把外形古朴的匕首,明明昏睡中眉头紧锁,周身却多了几分冷意。 与此同时,顾唤的眼眸开始涣散,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变化,可再睁眼,眼中已然失去了白日里那种逼人的强势,换之以迷茫的温柔。 这就是阴阳线的束缚,被系上阴阳线的人,女为阴,男为阳。阴阳线的两头系在两人手腕。不过阴阳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被系上,只有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人,才会受到它的约束。阴阳线一旦绑定,两人的所有情绪都被极端化为爱与恨,且在白昼与黑夜间相反。 如何能结束这种痛苦的诅咒?唯有神兵斩相思。 显然,七曜和顾唤,就是于要求符合得不能再符合的了。 白日的七曜心中有爱,温柔可亲,而顾唤则冰冷无情;夜晚的七曜心如寒潭,而顾唤却是平和无害。他们两个人永远无法平静相处,只是在那条线的两端生生世世挣扎。 因为顾唤所犯所谓不可饶恕之错更多,天道还使得他受罚期间,有几世受尽苦难不得好死,受尽才罢休。 因为放心不下七曜,段沉璧和乌涂只能暂时言和,他们轻轻走到屏风后,掀开重重叠叠的翠萝,就看到满眼温柔的顾唤正用手轻轻抚着昏迷不醒的七曜的脸,为她擦汗。 “咳咳!不要这样虐待一个六亲缘薄的永世孤鸾好吗?我最看不了别人这样了!”乌涂别过脸去,顾唤笑了下,道:“如今已经如此豁达了吗?六亲缘薄,永世孤鸾的太子殿下?” 乌涂:“” 这俩人在嘴欠程度上,的确很般配。 段沉璧对此喜闻乐见,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乌涂上前一步,看了眼七曜,问道:“你打的?”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笑,见顾唤不说话,又道:“哦,那你完了。等她醒来,受死。” 这仇真是当时就给报了。 顾唤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眼中忧色未减,道:“既然你来了,还请你照顾她。我我还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乌涂呵呵一笑,语气却突然严肃:“她要斩断阴阳线?” “对。” 楚秋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看了眼顾唤又看了眼乌涂,静静听他们对话。 “为什么还要留着它?斩断不好吗?几千年来,你们不累吗?为什么不为她想想?你知道重合世界的痛苦吗?”乌涂冷笑道:“你可知,她为了找那斩相思,花了多少心血吗?”顾唤默然。 半晌,他还是朝门外走去。 “留住他,留不住我先折磨你!”七曜躺在床上,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眼中满是怒色,盯着快要离开的顾唤,对着乌涂没有半分求人帮忙的态度道。 顾唤心道不好,连连往前冲,段沉璧却是半分不犹豫,右手向前一伸,一个禁决就封在了顾唤的前面。“对不起了这位,我不拦住你,受苦的可是我师父。”他说着,又掐出一个诀来,捆住了还在挣扎的顾唤,将其送到了七曜面前。 第90章 唯有风知晓 七曜踏入结界的时候,宋平乐正在焦急得不知所措。她看着那个小女孩焦急的小脸,轻轻走上前去。 宋平乐看到七曜,如同看见救星。她已经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声音已经变得不像平时柔和,对七曜道:“难道,真的就这样,无论我回不回得到过去,都会有这样的遗憾吗?我答应过她的,答应的,她那个傻子,会一直等我一天的啊。我还没有告诉她,耗子药不能吃,不认识的东西不能胡乱吃,她会死的啊!她真的会死的啊!” 七曜上前蹲下来拥住宋平乐,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不要急,姐姐帮你。你告诉姐姐,她和你有什么共同的记忆吗?或许我可以利用那个作为媒介,帮你找到她。” 宋平乐平静了下心情,开始追溯自己的回忆,忽地,她到道:“风!她告诉我,风会告诉她一切!风可以吗?姐姐!风!” 七曜微微一笑,道:“那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试试看,风会不会告诉你答案?” 就这样,七曜牵着宋平乐,感知着愿主的意念,呼呼风声立刻变得尖利起来,七曜被这逆天的施术震得头上生疼,带着闭眼的宋平乐,一步又一步,一直走到太阳慢慢回落,才走到了一个破败的旅店前。 苍耳看到宋平乐一个人来找自己,激动地又蹦又跳,宋平乐也是激动地又笑又哭,拥住苍耳,一连声地说“你不会失去了,你不会失去了!你以后千万不能乱吃东西,知道吗?什么都不要乱吃,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你没骗我,是风,它知道一切…… 七曜看着太阳慢慢在消失,一挥手,所有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仿佛时间停止,唯有宋平乐猛地昏睡过去,七曜上前接住了宋平乐,自己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女孩的眉间,然后半跪在地上,开始吟诵: “团栾不散,因果摧残。溯洄光阴,只消执念。破!!!” 忽然,七曜身上蓝光大盛,她的眉毛倏地拧得很紧,似乎在忍耐着千刀万剐之痛,却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此刻有人在场,就会发现在这个结界中,出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实存在着,一个像其虚幻的影子悬在真实世界的空中,正待与实体结合。 这样的一幕可谓是天方夜谭,可是事实就是那样,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就这样慢慢叠加,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悬在空中的世界中只有苍耳一个人,有着鲜活的生命。除此之外,两个世界的一草一木,全都如同倒映了现实世界一般,静静地存在着。 随着蓝光亮到发白,整个悬在真实世界的那个“虚影世界”已经完完全全对准了真实世界的边缘,七曜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血丝,大喊一声“归位!”,刹那间两个世界,边对着边,缝隙对着缝隙,猛然重合在了一起,然后风开始流动,草木开始摇摆,夕阳慢慢下沉。 宋平乐手腕上的红线,也缓缓消失。 少女是在一身黑衣的七曜怀中醒过来的,她已经恢复了来结界前的年纪与样貌,在她的记忆中,她小时候去找到了苍耳,没有惭愧,苍耳也还活着,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这位姐姐,我认识你吗?”宋平乐小声问。七曜目光冷冷,唇角却好像微微上扬了一下,没有回答。 月上柳梢头,七曜回到了幻思町。 乌涂已经候在店内多时,他看着满是疲惫的七曜,问道“你收集到了?” 七曜嘴唇干裂,坐下来连喝了好几杯茶后,才道:“还差一块……”说罢朝着地上一挥手,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很奇怪,像件破衣服,有着一块一块被缝补起来的痕迹,每一块大小不一,若有这样的衣服,放到现在繁华的长歌城,乞丐也是不肯穿的。乌涂却深知其中的不容易,他看着影子的“头部”,那里已经有了个“头”的形状,但还有一块的地方空空的,心里明白便是七曜所说的缺的“一块”。 每每七曜帮人挽回一次遗憾,她就会得到世界重合的一块“阴影”。这一块一块的阴影拼凑到如今的人形,花了七曜几千年的心血。每一次得到“阴影”,七曜便要脱力整整一个月,比普通人还要柔弱许多倍。倘若遇到小事还可以应付,但一遇到大事……乌涂想起上次在怨魂口中救下的鲜血淋漓的七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 七曜看向他,“我都还没趴下,你这要断气的样子给谁看?” 这个人绝了,永远都不会好好说话。 和乌涂、七曜一样,只有活在轮回之外的人,才会知道这个世界不单单是一个孤立的所在。其实世界的时间与空间,就像是“光”一般的存在。 想象一个人是一个发光的源头,那么,他周身发出光的话,光束就有若干条。这每一条所谓的“光束”,就是一个选择,这些选择并存着,或许每个选择之中的人所经历之事有前后差异,却在本质上一样,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宿命”。随着人的选择不同,人们经历的事情会不同,可是结局,往往是相似的。 从一点出发,结束于一点,是为“归零”。 乌涂道:“其实苍耳还是会死,因为她并不是因为误食耗子药而死的,而是她的父亲家中贫寒,负债累累,最后自身难保,不愿留女儿一人在世上受欺负,给她在吃食里下了毒。对吗?” 七曜闭上眼,“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我才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 可乌涂却看见,在昏暗的光线下,七曜的眼角微微泛红。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那个“缝缝补补”的影子,抿了抿嘴唇,乌涂道:“你还是把你这影子收起来,我看见它脑壳疼” 七曜没有言语,只是打了个响指,那道影子便倏地缩为一缕细烟,没入她的眉心。 “我总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每次看到你,就觉得特别特别辛苦。一件事情,能坚持几千年。你看你,明明可以超脱轮回,做个啥事都不管的旁观者,腾云驾雾,无拘无束。说到底那也是你应得的,却因为一个什么‘问心无愧’的劳什子由头,东奔西走,不死不活?” 乌涂越说越无奈,站起身来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却发现七曜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唉”,乌涂自顾自叹息一声,却又仿佛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一般,笑了笑道“可这也是我最钦佩你的一点。” 清晨,七曜被胳膊上的酸麻感折磨得睁开眼,她竟然因为重合世界太过于疲乏在桌子上趴了一整夜。脖子一时间掰不正,动作间身上却有件衣服掉了下去。她诧异地转头,捡起地上的黑衣,拍了拍尘土。 那是一件黑色的袍子,不新不旧,其上是华美的暗纹,布料于现下不算贵重,可在三千年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她想起三千年前的乌涂,本是一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第一次看见他时,自己还是个连几只怨魂都对付不过来的小角色。 那日自己杀得满身污血,正打算与最后一只怨魂同归于尽之际,十七岁的乌涂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自己回头时,看到的就是穿着这件黑袍的乌涂,那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 可是那件事后,那位一身少年气的年轻人,便也永远地消失了。 七曜收好衣服,推开幻思町的门,踏上了去坟场的马车。 顾唤,好久不见。 密林之中,那座荒坟前有个男子已经到了。男子站在墓碑前,低头沉默着,刚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他有些适应不了漫天撒下的日光。 七曜走到他身边时,他也还是没有抬头。 可是七曜打破了这沉默。她声音不高,气场却不像平时白日里那般让人觉得可亲,整个人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三月开早了的春花,被一场不懂怜香惜玉的大雪冰冻,只留下了死气沉沉的美丽,没有了吸引人的芬芳。 “过了这一遭,你便投胎去,喝下孟婆汤,了结这孽缘。我也尽快还你自由身,从此碧落黄泉,你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只是头低得快要贴住胸膛。 七曜继续道:“这一世你因为暴怒犯错,本该在意外中死掉,却因为你母亲为你挡了一命得以活下来。如今劫难已经过去,余下的,我自己尽力就好。还剩一片碎片,我只要”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打断了她,“滚!” 七曜目光冰冷,死死与抬起头的男人四目相对。 如果顾唤此刻并不是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七曜的话,他真的算是一个英俊的公子,走在街上惹姑娘们频频回头那种的公子。 可惜他眼睛里的阴沉完全掩盖了一张脸的优势。 这一世他的命中劫难是牢狱之灾,被关在牢里太久,整个人都没了几分人气,情绪也更加极端。看得出来,七曜的话已经让他无法自控,如果再多说一句的话,他很可能和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同归于尽。 可惜七曜天性刚强,也不是被人吼一声就不敢开口的人。 她继续道:“跟我回幻思町,‘斩相思’已经被我寻到,割了你我手中的阴阳线,你就不用再受这苦了。” 一听到“斩相思”,顾唤就再也无法压制自己的暴怒了,他像个疯子一样,蓦地上前一步,双眼赤红,“七曜,你就这么想要躲开我吗?!” “不是躲开你”,七曜转开视线,望着墓碑旁,眼神却是放空的。她看上去无比疲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般,“顾唤,只是我真的太累了” 半晌无言。 然后,顾唤转身就走。 “你要逼我跟你动手吗?”七曜开口,声音不再疲惫,已经溢满了要动手的意思。“要么乖乖跟我回幻思町,要么,你今天就死在这里,我不介意追着你的魂魄,在三生石边斩断你的手,毁了阴阳线!” 她就这么边说着,边亮出锃亮的刀匕,直刺向顾唤的后心。 可惜未及顾唤周身一尺,那人便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往侧面一闪,去夺七曜的刀。七曜稳住身形,抬腿去踢顾唤手腕。顾唤缩回手掌,另一只手却握拳挥向七曜纤细的脖颈,眼看就要挥到,却感觉一阵凌厉的刀风朝下腹部袭来,只得后退。两人自密林掠出,快得不相上下,直到郊外一处空地,来来回回间皆是狠招,却都无法伤到对方,如果有人旁观这一切,定会觉得二人的身法过于迅速,以至于,不像正常人。 这一架打到了正午也没有胜负,顾唤心中思绪万千,不想继续缠斗,心中正在飞快想办法如何逃离,心不在焉打出一掌,也没想会打中。 可下一刻,顾唤手中却突然挨到了什么,他惊讶地抬眼,七曜肩膀被他一击,连连后退了三步,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却还是仿佛无人能撼动的决绝。 顾唤刹那间明白过来,他一个闪身到了七曜身边,接住意识开始模糊的七曜,咬牙切齿地问:“你昨日,是不是又?!” 话还没说完,七曜已经晕了过去,顾唤恶狠狠的表情一瞬间变成无尽的担忧与彷徨,他咬咬牙,还是抱起昏睡的七曜,朝幻思町走去。 幻思町依旧如同曾经一般,里面养着各种形状的绿萝,窗边、桌旁甚至屋顶,到处是绿色,小铃铛在植物间幽幽作响,顾唤望着沉睡的七曜,想就这么走了,却又不敢轻易离开。 如果那几个人打起来,有怨灵在七曜昏睡时乘虚而入,付出的代价他永远都偿还不了 是了,屋里屏风那头还有另外几个人,段沉璧和乌涂面对面坐着,两人的眼神已经无声地互相杀了无数个来回。 楚秋篱靠在门边,望着一屋子的摆设。 他们知道七曜出现后,便安排好了五青门的事情,低调地坐着马车来了这里。在段沉璧的回忆下,二人很快便找到了石桥与胭脂铺之间的幻思町,却没想到上去敲门,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乌涂。 本来把不伤及无辜的结界都设好了,乌涂正要出招,却听段沉璧一声“慢着!”,他们齐齐望向来人,看到了顾唤怀中昏迷的七曜。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僵持的局面。 西边染上一层落霞的艳色,昏睡的七曜展现出了另一种形态。一身黑衣,腰侧是两把外形古朴的匕首,明明昏睡中眉头紧锁,周身却多了几分冷意。 与此同时,顾唤的眼眸开始涣散,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变化,可再睁眼,眼中已然失去了白日里那种逼人的强势,换之以迷茫的温柔。 这就是阴阳线的束缚,被系上阴阳线的人,女为阴,男为阳。阴阳线的两头系在两人手腕。不过阴阳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被系上,只有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人,才会受到它的约束。阴阳线一旦绑定,两人的所有情绪都被极端化为爱与恨,且在白昼与黑夜间相反。 如何能结束这种痛苦的诅咒?唯有神兵斩相思。 显然,七曜和顾唤,就是于要求符合得不能再符合的了。 白日的七曜心中有爱,温柔可亲,而顾唤则冰冷无情;夜晚的七曜心如寒潭,而顾唤却是平和无害。他们两个人永远无法平静相处,只是在那条线的两端生生世世挣扎。 因为顾唤所犯所谓不可饶恕之错更多,天道还使得他受罚期间,有几世受尽苦难不得好死,受尽才罢休。 因为放心不下七曜,段沉璧和乌涂只能暂时言和,他们轻轻走到屏风后,掀开重重叠叠的翠萝,就看到满眼温柔的顾唤正用手轻轻抚着昏迷不醒的七曜的脸,为她擦汗。 “咳咳!不要这样虐待一个六亲缘薄的永世孤鸾好吗?我最看不了别人这样了!”乌涂别过脸去,顾唤笑了下,道:“如今已经如此豁达了吗?六亲缘薄,永世孤鸾的太子殿下?” 乌涂:“” 这俩人在嘴欠程度上,的确很般配。 段沉璧对此喜闻乐见,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乌涂上前一步,看了眼七曜,问道:“你打的?”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笑,见顾唤不说话,又道:“哦,那你完了。等她醒来,受死。” 这仇真是当时就给报了。 顾唤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眼中忧色未减,道:“既然你来了,还请你照顾她。我我还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乌涂呵呵一笑,语气却突然严肃:“她要斩断阴阳线?” “对。” 楚秋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看了眼顾唤又看了眼乌涂,静静听他们对话。 “为什么还要留着它?斩断不好吗?几千年来,你们不累吗?为什么不为她想想?你知道重合世界的痛苦吗?”乌涂冷笑道:“你可知,她为了找那斩相思,花了多少心血吗?”顾唤默然。 半晌,他还是朝门外走去。 “留住他,留不住我先折磨你!”七曜躺在床上,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眼中满是怒色,盯着快要离开的顾唤,对着乌涂没有半分求人帮忙的态度道。 顾唤心道不好,连连往前冲,段沉璧却是半分不犹豫,右手向前一伸,一个禁决就封在了顾唤的前面。“对不起了这位,我不拦住你,受苦的可是我师父。”他说着,又掐出一个诀来,捆住了还在挣扎的顾唤,将其送到了七曜面前。 第91章 斩相思 “七曜,别!不要这样,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吗?不要这样,我求你,我在想办法”顾唤已经无力反抗,半跪在七曜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苦。 七曜脸色苍白,但还是勉强坐端正,“乌涂,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是现在,我因为重合世界耗费太多灵力,今日,今日又和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打了一架,已经没有办法再催动斩相思,你” 段沉璧和楚秋篱又同时看向乌涂,乌涂有点受不住一屋子人的凝视,“我明白,只是,你可要想好了。阴阳线一旦斩断,你们三生石上的缘分” “本就是孽缘!”七曜转过头,声音像带了冰渣,“要不是他,多此一举,我何必辗转这千年还他的债!”说罢指着墙上藤蔓,喝道“斩相思,来!” 只听一声震颤,一把匕首从层层绿萝中飞出,落到了七曜手中,她面无表情,对着顾唤道:“当初我做出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我感激你曾不离不弃,可是代价太大,就算你能承受,我却不能承受别人因为我这样。事情总该有个了断,今日斩了这纠葛,你便可以转世投胎,不再受这些不应该受的苦。” 顾唤受着束缚,没法反抗。 七曜将顾唤的一只手轻轻牵起来,深吸一口气,对着乌涂道:“动手。” 乌涂没有多话,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咬破手指在两人相握的手下画出一个八卦图,然后给七曜手中的斩相思也“喂”了一滴血,片刻后,那个八卦图竟然开始运转,斩相思应和着图发出了嗡鸣,七曜和顾唤的手腕处,呈现出一条红色的线。 顾唤喊得歇斯底里,却每每在“不要继续了,你会”处发不出声来,七曜和乌涂不是凡人,知道这是天道的意思,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顾唤这样的情况,他知道阴阳线被斩断会如何,可是那是天机,他无法说出来,嗓子会哑,口不能言。可就算如此,七曜也不在意,就算死,她都心甘情愿。 楚秋篱暗暗心惊,“天道”究竟是什么,连七曜这些在轮回之外的人,竟也说不得吗? 顾唤几乎要喊哑了嗓子,可是屋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一个站在他一边。 不管顾唤的嘶吼,乌涂用力斩了下去,刀刃触及阴阳线的一刹那,光芒大盛,不仅乌涂,连带着旁观的段沉璧与楚秋篱,他们的神识也被卷了进去。 写着“忘川”的石碑旁,曼珠沙华燃烧着亘古不变的红。 三人皆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卷入这样的情境,可是一嗅到绿萝的气息,他们就知道自己的真身还在幻思町,神识却已经到了这里。 远处一块巨石上,写着“黄泉”二字。 忘川的旁边还有有一个深深的幽谷,谷边寸草不生,怪异的石头到处都是,时不时有尖利的爪子扒在谷边,那是想要爬上来窥探忘川的地灵,好奇地想要采摘如火般的曼珠沙华。 这里太过于诡异,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观察。 许久,一个叫月老的老头来这里散步,他看见趴在谷边的地灵们跃跃欲试,好气又好笑地用拐杖轻敲他们的脑袋,“快下去,别调皮!还有你们的事情要做。” 地灵们如同地鼠一般被敲回去,一个个恋恋不舍地回头,却也还是罢休。 月老弯腰坐在石头上,听到身后沙沙的响声,无奈道:“姑娘啊,你就算如此,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帮你啊。” 楚秋篱诧异,向月老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走一步跪拜一下,在曼珠沙华的花丛中踉跄而来,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被压倒,硬生生被女子跪出一条路来。她的膝盖上全是血,印在来的路上,和地上的曼珠沙华一样红得惊心。 再细看,那不是七曜吗?! 三人的神识都要冒出鸡皮疙瘩,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七曜那惨不忍睹的样子,让他们分外揪心。 跪着的七曜看上去脆弱极了,性情也不是他们熟知的温柔极端与冷漠极端,而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小姑娘。她一直在哭,“月老爷爷,都说事在人为,那你可不可以,让我不再投胎?” 月老扶起七曜,道:“你身为人,就该在六道轮回之中,不能避免的事,是无法逃开的。你只因三世情缘的背叛,尝了人间的冷漠就要断了你的情缘,这种想法在黄泉可是闻所未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事,可是三生石就在那里,你与你夫君的名字就并排刻在其上,那是你的命,你怎么能随便更改呢?” “那它们呢?”七曜指着谷边探出头来的一个地灵,“它们是不是不用在三生石上刻名字,受到命的束缚?”月老回头,拿拐杖把不老实的地灵敲了下去,道:“它们生来就在死地,不在轮回中,自然不必。” 七曜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鬼兵来追她的声音,月老看着她面露同情,道:“孩子,还是乖乖去投胎,那是命,没办法的。”抬头却看见七曜眼光坚定,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站在幽谷边,身上满是脏污,却站得笔直,道:“那我,就不要我这命!”未等月老惊呼出声,七曜已经纵身一跃,投进了无尽的深渊。 与此同时,三生石上七曜的名字也自行消去,石头中原来写着七曜名字的地方出现空位,被新刻上了其她人的名字。 至此,七曜便消失了。 师徒俩被这一幕惊得呆了半晌,他们没想到,七曜做事会如此冲动,连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这睥睨一切的气度,真是像极了个女疯子。 他们没法跟着跳下去,只好等着七曜上来。不过因为斩相思的缘故,几人都能感知到七曜跳下去后经历的一切。 “姐姐,姐姐?”黑暗中,七曜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睁开眼,感觉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喊她的人却知道她已经醒过来,道:“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七曜头痛欲裂,脑中意外地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人,便开口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似乎是一愣,不过他马上回答,声音带笑,“我是地府一个小鬼,犯了错被推到了这下面,可是这里只囚禁灵体,姐姐你身上还有血,尚带着几分活气,应该是刚来地府没几天,你怎么也会下来?” 七曜分析情况,相信了他的话,道:“我是逃下来的。”小男孩却笑了,笑了好久,他道:“那姐姐你可是逃错了地方了。这里的灵体一旦被囚禁,三年后便会烟消云散。你这样的肉体凡胎,或许连一年都支撑不下去。” 他紧紧盯着七曜,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后悔,却听她道:“没什么,反正我的命,我也不想要。” 楚秋篱发现自己不仅能感知到七曜,还能感受到顾唤的心思,谷底的小男孩一出现,他便知道这是顾唤,可此刻段沉璧和乌涂却一脸茫然,还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这个男孩的来历。 楚秋篱感知到此刻顾唤对七曜的回答有些震惊,还在心里揣测着,“下来的人莫不是个傻子。” “那你没有想过逃出去吗?我看你挺想活的。”七曜问,“逃不出去的。”小男孩回答,“你知道这些地灵是干什么的吗?它们就是这里的监督者,谁敢逃,立刻打杀吞食。” “” “那你怎么能看见我?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因为我是灵体呀。” “”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聊着,最后依偎着睡了过去。 幽谷深处没有白天黑夜,七曜度日的精神头儿就是和这个叫她姐姐的男孩聊天,期间她知道了男孩叫顾唤。而顾唤也知道了七曜跳下来的原因,两人关系十分亲密,过的生活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对此,乌涂与段沉璧很震惊,楚秋篱演得相当逼真,同时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好景不长,七曜在谷底快要支撑不住了。 楚秋篱感知到了顾唤心中的不舍与异常的焦急。顾唤看着七曜越来越瘦的脸,道:“姐姐,我不想你死。”七曜想笑,可惜力气不够,她道:“咱们都是要死的,何必不想开一点?”顾唤低下头,“可是姐姐连我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过” 七曜抬起手,摸索着给顾唤顺毛,道:“不用看,我都知道,小唤是个好看又可爱的人。” 顾唤终于不再说话,眼中满是愉悦的亮光。 一日,七曜幽幽转醒,找不到顾唤。她着急地四处摸索,却听见一阵哭声。仔细一听,一群怨灵正在围殴顾唤。这幽谷下三天两头总有怨灵闹事,虽然地灵们尽职尽责在看管,可是总有它们防备松懈之时,七曜用尽全力寻过去,凭着听声音一把捞出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顾唤,自己却落在了拳打脚踢里。 顾唤哭着让她走,七曜还是豁出性命不离不弃。 终于,被月老敲下来的地灵们及时制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地灵们对顾唤表示歉意,若非它们总想爬上深谷去看曼珠沙华,也不会造成这般后果。 顾唤凉凉地盯着地灵们,没有说话,拳头攥得死紧。 七曜快不行了。 她总是清醒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不知道时辰,也不知道身边的顾唤到了何处。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体力恢复,置身一片曼珠沙华中,一个少年坐在她身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薄唇微微上扬,眉目间全是欢喜,问道:“姐姐,你醒来啦?!” “这是怎么回事?!”七曜一个激灵坐起来,身边的曼珠沙华扑簌簌地摇。 顾唤道:“昨日听到地灵们觊觎忘川的曼珠沙华,我偷偷爬了上去,摘了一朵送给它们,贿赂它们放我们自由。” “” 忘川风拂过花丛中的二人,逃出生天的喜悦一时让七曜高兴地忘了形,她突然哈哈一笑,用力揉了揉顾唤的小脑袋,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顾唤没有说话,眼睛里倒映着七曜的笑脸,神色幸福极了。 三人就坐在三生石畔,俯视着两人。他们一直瞧着七曜跳下去的地方未曾离开,就在昨日,段沉璧正准备打个盹,却见深谷下冲出几道强烈的蓝色光芒,为防止闪瞎了眼他忙用衣袖遮住了自己和楚秋篱的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黑衣的男人抱着昏睡的七曜,将她放在了曼珠沙华的花丛中。 待那人的脸转过来,三人彻底惊了,那个人,不就是成年顾唤的模样吗?!那么谷底下的小男孩顾唤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秋篱心中有着别人看不到的隐情,对此也装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离奇,三人眼睁睁看见顾唤念了什么咒语,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再后来,除了来三生石看了一圈,顾唤就一直守着七曜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楚秋篱不禁心中七七八八,总觉得,自己所了解的这两个人,恐怕渊源并不是那么简单。 两个本该永远消失的人,却又出现在了忘川。七曜觉得必须逃离这个地方,几日下来,她都在三生石下盘算着出逃的计划。 顾唤整日里不知在地上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七曜只是一个早亡的可怜姑娘,她既不认识多少字,也不懂法阵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顾唤画的线条繁杂无比,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然而身在暗处的三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心惊,他们看着身形变成少年人的顾唤蹲在三生石下面启用禁术画着早就失传的“缚影阵,心中越来越无法淡定,再看看整日里瞎琢磨逃离地府的七曜,他们都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虽然明白这只是七曜的回忆,充其量就是个幻影,他们再着急也是无济于事,但是乌涂知道,这缚影阵对于一个身在六道轮回中的人来说,意义是多么重要。 轮回之中的生灵与三界万物的区别,在于有一个影子,字面意思,就是人和动物走在有光的地方,地上就会出现他们的影子。 据说这个影子,就像轮回之中生灵的业障,没有办法凭空消失,轮回外的任何存在也没有办法凭空造出一个影子。可以说,人若是没有了影子,就可以跳脱轮回。这缚影阵,正是夺下人影子的阵法。 至于为何乌涂会认识它,这与乌涂的身世经历密切相关,他表示不想说话。 他终于明白,七曜口中说的所谓顾唤为她的牺牲,到底是什么了。 怪不得尽心竭力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让顾唤投入轮回。 只可惜,他们固执地认为对对方好,却成了各自扎在对方心里的一把刀,还是几千年不拔的那种。 这就是缺少沟通的后果。 心里这么一想,乌涂都想要直接转身离开了。 段沉璧面无表情地把乌涂绑到了原地,道:“那阵法是什么?说来听听。” 乌涂:“” 看来这回忆不结束他是没法自由了,当初就不该手贱去斩那玩意儿!无奈,乌涂只能默默抱腿蹲在三生石畔,看着口口声声姐弟相称的两个人,和口口声声师徒相称的另外两个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终于,七曜用尽毕生所学,整理出了一套看一眼就知道行不通的出逃计划。顾唤“详细地”分析了下七曜的成果,以崇拜的眼神看向她并用纯洁无瑕的语气说:“姐姐真的是好聪明!” 乌涂兼段沉璧兼楚秋篱:“呵呵,装,继续装,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七曜的计划第一步,是先睡一觉,保存出逃的体力。 乌涂刚听到她对顾唤表述第一句,就忍不住笑了半盏茶的功夫。 他真的难以想象如今那个精通禁术灵力过人与任何人过招几乎不落下风的七曜,竟然在以前,是个搞笑般存在的小姑娘。他就这样自顾自笑着笑着,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蜕变如此之大,承受的苦楚,却又有多少呢? 顾唤和七曜还在商量着“英明的决定”,时不时憧憬一下自由的未来,等到忘川的第三阵风吹过,他们便相依靠在三生石上,沉沉睡了过去。 三人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静静观察着顾唤的动静。 果然,七曜熟睡过去后,顾唤悄悄睁开双眼,扶好七曜,再解下缠在自己手腕上的袖带,把七曜困在了原地。 仿佛是很愉悦七曜熟睡中对他的毫无防备,顾唤蹲在她面前看了好久那不知忧虑的睡颜,轻轻摘下一朵曼珠沙华,别在七曜的鬓发边。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七曜身下画了缚影阵。 在他画完最后一笔的同时,阵便犹如活了一般。 段沉璧一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他在轮回外这么多年,见过的厉害人物千千万万,是知道阵法这种东西的大概门道的。 对于一个阵来说,只要画阵的人有手有眼,都可以把阵法图画出来,但是阵法的法力有多大,就取决于画阵的人能力有多强。倘若有一个刚入门的算命道士画阵,那个阵便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效果,且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都具备;倘若是道有所成的大能画阵,阵法便需要他们注入自身部分灵力催动,这样的阵法可以很长时间不受外界扰乱;而轮回之外的存在画阵,需自身一滴血加持阵法,如此可以使它的效果永存 可为何顾唤只是轻轻松松一画,如此逆天的阵法就开始运转?不用等待时机,不用注入灵力,连血也没有滴,就起了作用。况且,那还不是一般的小阵,而是禁术! 段沉璧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来由开始恐惧,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却没有办法干涉其中,这种事情尽不在把握的感受是在极其不好,他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的答案,却是没有。 第91章 斩相思 “七曜,别!不要这样,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吗?不要这样,我求你,我在想办法”顾唤已经无力反抗,半跪在七曜面前,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苦。 七曜脸色苍白,但还是勉强坐端正,“乌涂,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是现在,我因为重合世界耗费太多灵力,今日,今日又和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打了一架,已经没有办法再催动斩相思,你” 段沉璧和楚秋篱又同时看向乌涂,乌涂有点受不住一屋子人的凝视,“我明白,只是,你可要想好了。阴阳线一旦斩断,你们三生石上的缘分” “本就是孽缘!”七曜转过头,声音像带了冰渣,“要不是他,多此一举,我何必辗转这千年还他的债!”说罢指着墙上藤蔓,喝道“斩相思,来!” 只听一声震颤,一把匕首从层层绿萝中飞出,落到了七曜手中,她面无表情,对着顾唤道:“当初我做出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我感激你曾不离不弃,可是代价太大,就算你能承受,我却不能承受别人因为我这样。事情总该有个了断,今日斩了这纠葛,你便可以转世投胎,不再受这些不应该受的苦。” 顾唤受着束缚,没法反抗。 七曜将顾唤的一只手轻轻牵起来,深吸一口气,对着乌涂道:“动手。” 乌涂没有多话,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咬破手指在两人相握的手下画出一个八卦图,然后给七曜手中的斩相思也“喂”了一滴血,片刻后,那个八卦图竟然开始运转,斩相思应和着图发出了嗡鸣,七曜和顾唤的手腕处,呈现出一条红色的线。 顾唤喊得歇斯底里,却每每在“不要继续了,你会”处发不出声来,七曜和乌涂不是凡人,知道这是天道的意思,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顾唤这样的情况,他知道阴阳线被斩断会如何,可是那是天机,他无法说出来,嗓子会哑,口不能言。可就算如此,七曜也不在意,就算死,她都心甘情愿。 楚秋篱暗暗心惊,“天道”究竟是什么,连七曜这些在轮回之外的人,竟也说不得吗? 顾唤几乎要喊哑了嗓子,可是屋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一个站在他一边。 不管顾唤的嘶吼,乌涂用力斩了下去,刀刃触及阴阳线的一刹那,光芒大盛,不仅乌涂,连带着旁观的段沉璧与楚秋篱,他们的神识也被卷了进去。 写着“忘川”的石碑旁,曼珠沙华燃烧着亘古不变的红。 三人皆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卷入这样的情境,可是一嗅到绿萝的气息,他们就知道自己的真身还在幻思町,神识却已经到了这里。 远处一块巨石上,写着“黄泉”二字。 忘川的旁边还有有一个深深的幽谷,谷边寸草不生,怪异的石头到处都是,时不时有尖利的爪子扒在谷边,那是想要爬上来窥探忘川的地灵,好奇地想要采摘如火般的曼珠沙华。 这里太过于诡异,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观察。 许久,一个叫月老的老头来这里散步,他看见趴在谷边的地灵们跃跃欲试,好气又好笑地用拐杖轻敲他们的脑袋,“快下去,别调皮!还有你们的事情要做。” 地灵们如同地鼠一般被敲回去,一个个恋恋不舍地回头,却也还是罢休。 月老弯腰坐在石头上,听到身后沙沙的响声,无奈道:“姑娘啊,你就算如此,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帮你啊。” 楚秋篱诧异,向月老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走一步跪拜一下,在曼珠沙华的花丛中踉跄而来,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被压倒,硬生生被女子跪出一条路来。她的膝盖上全是血,印在来的路上,和地上的曼珠沙华一样红得惊心。 再细看,那不是七曜吗?! 三人的神识都要冒出鸡皮疙瘩,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七曜那惨不忍睹的样子,让他们分外揪心。 跪着的七曜看上去脆弱极了,性情也不是他们熟知的温柔极端与冷漠极端,而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小姑娘。她一直在哭,“月老爷爷,都说事在人为,那你可不可以,让我不再投胎?” 月老扶起七曜,道:“你身为人,就该在六道轮回之中,不能避免的事,是无法逃开的。你只因三世情缘的背叛,尝了人间的冷漠就要断了你的情缘,这种想法在黄泉可是闻所未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事,可是三生石就在那里,你与你夫君的名字就并排刻在其上,那是你的命,你怎么能随便更改呢?” “那它们呢?”七曜指着谷边探出头来的一个地灵,“它们是不是不用在三生石上刻名字,受到命的束缚?”月老回头,拿拐杖把不老实的地灵敲了下去,道:“它们生来就在死地,不在轮回中,自然不必。” 七曜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鬼兵来追她的声音,月老看着她面露同情,道:“孩子,还是乖乖去投胎,那是命,没办法的。”抬头却看见七曜眼光坚定,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站在幽谷边,身上满是脏污,却站得笔直,道:“那我,就不要我这命!”未等月老惊呼出声,七曜已经纵身一跃,投进了无尽的深渊。 与此同时,三生石上七曜的名字也自行消去,石头中原来写着七曜名字的地方出现空位,被新刻上了其她人的名字。 至此,七曜便消失了。 师徒俩被这一幕惊得呆了半晌,他们没想到,七曜做事会如此冲动,连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这睥睨一切的气度,真是像极了个女疯子。 他们没法跟着跳下去,只好等着七曜上来。不过因为斩相思的缘故,几人都能感知到七曜跳下去后经历的一切。 “姐姐,姐姐?”黑暗中,七曜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睁开眼,感觉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喊她的人却知道她已经醒过来,道:“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了?” 七曜头痛欲裂,脑中意外地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这地方不可能有人,便开口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似乎是一愣,不过他马上回答,声音带笑,“我是地府一个小鬼,犯了错被推到了这下面,可是这里只囚禁灵体,姐姐你身上还有血,尚带着几分活气,应该是刚来地府没几天,你怎么也会下来?” 七曜分析情况,相信了他的话,道:“我是逃下来的。”小男孩却笑了,笑了好久,他道:“那姐姐你可是逃错了地方了。这里的灵体一旦被囚禁,三年后便会烟消云散。你这样的肉体凡胎,或许连一年都支撑不下去。” 他紧紧盯着七曜,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后悔,却听她道:“没什么,反正我的命,我也不想要。” 楚秋篱发现自己不仅能感知到七曜,还能感受到顾唤的心思,谷底的小男孩一出现,他便知道这是顾唤,可此刻段沉璧和乌涂却一脸茫然,还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这个男孩的来历。 楚秋篱感知到此刻顾唤对七曜的回答有些震惊,还在心里揣测着,“下来的人莫不是个傻子。” “那你没有想过逃出去吗?我看你挺想活的。”七曜问,“逃不出去的。”小男孩回答,“你知道这些地灵是干什么的吗?它们就是这里的监督者,谁敢逃,立刻打杀吞食。” “” “那你怎么能看见我?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因为我是灵体呀。” “”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聊着,最后依偎着睡了过去。 幽谷深处没有白天黑夜,七曜度日的精神头儿就是和这个叫她姐姐的男孩聊天,期间她知道了男孩叫顾唤。而顾唤也知道了七曜跳下来的原因,两人关系十分亲密,过的生活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对此,乌涂与段沉璧很震惊,楚秋篱演得相当逼真,同时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好景不长,七曜在谷底快要支撑不住了。 楚秋篱感知到了顾唤心中的不舍与异常的焦急。顾唤看着七曜越来越瘦的脸,道:“姐姐,我不想你死。”七曜想笑,可惜力气不够,她道:“咱们都是要死的,何必不想开一点?”顾唤低下头,“可是姐姐连我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过” 七曜抬起手,摸索着给顾唤顺毛,道:“不用看,我都知道,小唤是个好看又可爱的人。” 顾唤终于不再说话,眼中满是愉悦的亮光。 一日,七曜幽幽转醒,找不到顾唤。她着急地四处摸索,却听见一阵哭声。仔细一听,一群怨灵正在围殴顾唤。这幽谷下三天两头总有怨灵闹事,虽然地灵们尽职尽责在看管,可是总有它们防备松懈之时,七曜用尽全力寻过去,凭着听声音一把捞出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顾唤,自己却落在了拳打脚踢里。 顾唤哭着让她走,七曜还是豁出性命不离不弃。 终于,被月老敲下来的地灵们及时制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地灵们对顾唤表示歉意,若非它们总想爬上深谷去看曼珠沙华,也不会造成这般后果。 顾唤凉凉地盯着地灵们,没有说话,拳头攥得死紧。 七曜快不行了。 她总是清醒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不知道时辰,也不知道身边的顾唤到了何处。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体力恢复,置身一片曼珠沙华中,一个少年坐在她身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薄唇微微上扬,眉目间全是欢喜,问道:“姐姐,你醒来啦?!” “这是怎么回事?!”七曜一个激灵坐起来,身边的曼珠沙华扑簌簌地摇。 顾唤道:“昨日听到地灵们觊觎忘川的曼珠沙华,我偷偷爬了上去,摘了一朵送给它们,贿赂它们放我们自由。” “” 忘川风拂过花丛中的二人,逃出生天的喜悦一时让七曜高兴地忘了形,她突然哈哈一笑,用力揉了揉顾唤的小脑袋,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顾唤没有说话,眼睛里倒映着七曜的笑脸,神色幸福极了。 三人就坐在三生石畔,俯视着两人。他们一直瞧着七曜跳下去的地方未曾离开,就在昨日,段沉璧正准备打个盹,却见深谷下冲出几道强烈的蓝色光芒,为防止闪瞎了眼他忙用衣袖遮住了自己和楚秋篱的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黑衣的男人抱着昏睡的七曜,将她放在了曼珠沙华的花丛中。 待那人的脸转过来,三人彻底惊了,那个人,不就是成年顾唤的模样吗?!那么谷底下的小男孩顾唤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秋篱心中有着别人看不到的隐情,对此也装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离奇,三人眼睁睁看见顾唤念了什么咒语,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再后来,除了来三生石看了一圈,顾唤就一直守着七曜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在眼里,楚秋篱不禁心中七七八八,总觉得,自己所了解的这两个人,恐怕渊源并不是那么简单。 两个本该永远消失的人,却又出现在了忘川。七曜觉得必须逃离这个地方,几日下来,她都在三生石下盘算着出逃的计划。 顾唤整日里不知在地上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七曜只是一个早亡的可怜姑娘,她既不认识多少字,也不懂法阵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顾唤画的线条繁杂无比,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然而身在暗处的三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心惊,他们看着身形变成少年人的顾唤蹲在三生石下面启用禁术画着早就失传的“缚影阵,心中越来越无法淡定,再看看整日里瞎琢磨逃离地府的七曜,他们都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虽然明白这只是七曜的回忆,充其量就是个幻影,他们再着急也是无济于事,但是乌涂知道,这缚影阵对于一个身在六道轮回中的人来说,意义是多么重要。 轮回之中的生灵与三界万物的区别,在于有一个影子,字面意思,就是人和动物走在有光的地方,地上就会出现他们的影子。 据说这个影子,就像轮回之中生灵的业障,没有办法凭空消失,轮回外的任何存在也没有办法凭空造出一个影子。可以说,人若是没有了影子,就可以跳脱轮回。这缚影阵,正是夺下人影子的阵法。 至于为何乌涂会认识它,这与乌涂的身世经历密切相关,他表示不想说话。 他终于明白,七曜口中说的所谓顾唤为她的牺牲,到底是什么了。 怪不得尽心竭力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让顾唤投入轮回。 只可惜,他们固执地认为对对方好,却成了各自扎在对方心里的一把刀,还是几千年不拔的那种。 这就是缺少沟通的后果。 心里这么一想,乌涂都想要直接转身离开了。 段沉璧面无表情地把乌涂绑到了原地,道:“那阵法是什么?说来听听。” 乌涂:“” 看来这回忆不结束他是没法自由了,当初就不该手贱去斩那玩意儿!无奈,乌涂只能默默抱腿蹲在三生石畔,看着口口声声姐弟相称的两个人,和口口声声师徒相称的另外两个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终于,七曜用尽毕生所学,整理出了一套看一眼就知道行不通的出逃计划。顾唤“详细地”分析了下七曜的成果,以崇拜的眼神看向她并用纯洁无瑕的语气说:“姐姐真的是好聪明!” 乌涂兼段沉璧兼楚秋篱:“呵呵,装,继续装,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七曜的计划第一步,是先睡一觉,保存出逃的体力。 乌涂刚听到她对顾唤表述第一句,就忍不住笑了半盏茶的功夫。 他真的难以想象如今那个精通禁术灵力过人与任何人过招几乎不落下风的七曜,竟然在以前,是个搞笑般存在的小姑娘。他就这样自顾自笑着笑着,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蜕变如此之大,承受的苦楚,却又有多少呢? 顾唤和七曜还在商量着“英明的决定”,时不时憧憬一下自由的未来,等到忘川的第三阵风吹过,他们便相依靠在三生石上,沉沉睡了过去。 三人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静静观察着顾唤的动静。 果然,七曜熟睡过去后,顾唤悄悄睁开双眼,扶好七曜,再解下缠在自己手腕上的袖带,把七曜困在了原地。 仿佛是很愉悦七曜熟睡中对他的毫无防备,顾唤蹲在她面前看了好久那不知忧虑的睡颜,轻轻摘下一朵曼珠沙华,别在七曜的鬓发边。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七曜身下画了缚影阵。 在他画完最后一笔的同时,阵便犹如活了一般。 段沉璧一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他在轮回外这么多年,见过的厉害人物千千万万,是知道阵法这种东西的大概门道的。 对于一个阵来说,只要画阵的人有手有眼,都可以把阵法图画出来,但是阵法的法力有多大,就取决于画阵的人能力有多强。倘若有一个刚入门的算命道士画阵,那个阵便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效果,且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都具备;倘若是道有所成的大能画阵,阵法便需要他们注入自身部分灵力催动,这样的阵法可以很长时间不受外界扰乱;而轮回之外的存在画阵,需自身一滴血加持阵法,如此可以使它的效果永存 可为何顾唤只是轻轻松松一画,如此逆天的阵法就开始运转?不用等待时机,不用注入灵力,连血也没有滴,就起了作用。况且,那还不是一般的小阵,而是禁术! 段沉璧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来由开始恐惧,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却没有办法干涉其中,这种事情尽不在把握的感受是在极其不好,他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后的答案,却是没有。 第92章 罪罚 段沉璧与楚秋篱感觉到了乌涂的躁动情绪,皱眉问他原因。 一番解释下来,乌涂嗤地笑了。 他看向段沉璧,“没想到七曜竟从未给你们提过这件事吗?我以为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什么呢,却原来,你才明白过来。” 缚影阵开始起作用,七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眉,像是美梦被打扰一样,不消片刻就睡了过去。她的身体却开始变淡,一个黑色的影子自她眉心飘出,体态与七曜如出一辙,顾唤抓紧时机,手中掐了个诀,将那影子缓缓凝于掌中,仔细端详片刻,忽地往自己的天灵盖上拍去,直接把影子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拍,顾唤所化的小孩体态不能够再维持,他似乎是痛极了,单膝跪在地上,眉头紧紧锁在一处,成了他本来的成人形态。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稍微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七曜一眼,解开她身上的束缚,转身离开了忘川。 七曜静静地躺在三生石畔,身体化为了灵体状态,却浑然不知。 不知忘川的风吹过去多少阵,七曜才缓缓转醒。 三个人都觉得他们无法直视七曜得知自己被骗了后的表情。 那是一种走到末路,好不容易抓到一缕光并且依靠它活下来的人,在最想依赖光明的时候却发现手中的光只是一场梦的绝望表情。 当时的七曜仅仅是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姑娘,她因为得知自己的未婚夫流连花丛对自己不忠而主动提出退婚,却被夫家仇恨谋杀。来到地府后得知人的姻缘是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便求月老断了她的姻缘,或者自己不再进入轮回,她从忘川的入口一步一跪拜,就为了不再受命运所累,最后纵身跃入死地,都只是为了心中的坚持。 本以为从死地出来,自己还可以信任一个小孩一起逃出轮回去找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在睡梦中被信任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变成了只能在幽冥里生存的灵体。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生到死都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存在,盲目而无知,蓦地,她发了疯似的往三生石上撞去,灵体被一次次撞成碎渣再一次次完好聚合,七曜颓败不堪,无力地蹲下身去,倒在了火一般的曼珠沙华花丛里。 乌涂想去安慰她,告诉她顾唤并没有想要愚弄她,虽然她已经是灵体,可是因为影子覆在了顾唤的身体中,只要顾唤一献祭,她就可以三界之中来去自由,不受任何束缚。 可至于顾唤为何离开,他也不知道。 不过乌涂已经是相对这段记忆多活了几千年的人,他自然清楚顾唤不仅献祭了,还做出了更大的牺牲,让七曜愧疚了几千年,也没能将代价还清。 就这样,七曜再一次出现在了月老面前,请求他让地府的鬼兵们将她关押,月老唏嘘不已,却发觉她已经没有了影子,失去了进入轮回的资格。 七曜心里难受了很久,这期间也再没有找到过顾唤的身影。她坐在幽谷旁,旁边是拿着拐杖休息的月老。老人看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姑娘,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难受,毕竟,你永远留在了地府,摆脱了你不满的姻缘不是吗?” 七曜点点头,一个地灵从深谷爬出来,艳羡地看着忘川的曼珠沙华,月老慢悠悠给了它一拐杖,继续道:“留在幽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可能是你的命?”七曜却轻轻抚摸着鬓发边的曼珠沙华问:“月老爷爷,忘川的曼珠沙华,摘下来会枯萎吗?” 月老一愣,却也答道:“忘川的曼珠沙华不是凡俗之花,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它们才越生越多,长满了忘川。摘下来的也会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 七曜肩膀微微抖动了下,又问:“是因为这个,地灵们才想要摘下它吗?” 月老哈哈一笑,回答道:“这些地灵之于曼珠沙华,就像你们人间的飞蛾之于火,它们不能触碰曼珠沙华,否则会被灼烫而死。但它们又喜欢曼珠沙华的美丽,因此只敢远远望着,却不能将其摘下。” 七曜哑然。 那么,顾唤是怎么带着她,从地灵们的死死看守下出来的呢? 如果顾唤的能力本就可以轻松碾压地灵们,他若是想要自己的影子,为什么不在谷底就动手,非要大费周章撒谎把自己带出来再这样呢? 七曜想要弄清楚一切,她想了想,折下一朵曼珠沙华,递到谷边。地灵们立刻往旁边躲开,看着她手中的花,眼中满是惊恐。 月老不知道这个姑娘又想做什么,静静地望向这边,下一刻却被惊得站了起来,因为七曜纵身一跃,再一次跳进了死地。 不过这次,七曜跳下去没多久,就再次上来了。月老震惊地看向她,不知从哪里问起。 旁观的三人都猜到这应该与顾唤做的事有关,现在的七曜,早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弱小了。七曜的神色不好看,因为这趟下去,她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下面的死地在她眼中不再黑暗,目光所到之处都亮如白昼,石壁上到处都刻着诅咒与不甘的话语,怨恨之深,显而易见。 七曜拘来一个怨灵,问了顾唤的相关。 怨灵在她手中瑟瑟发抖,交待了顾唤欺负它们摧残它们的过往,又指了指旁边一块溅了血的石头,道:“上次他演苦肉计,在你面前挨打,被点了名的怨灵兄弟们真的是怕得要死,结果您上前护住了顾唤,那些兄弟们不知道怎么办,就把拳头招呼在了您身上,等您睡过去后,顾唤就杀了它们” 七曜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怨灵快哭了,“他怕您是别有用心,跳下来是早有预谋,所以想试试您。” 七曜点点头,松开了手,怨灵立刻隐没在石缝里,没再出来。 三生石静静立在忘川,七曜问月老道:“如果三生石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起,是不是总会再见?”月老道:“自然,名字一落下来,便是缘分已定,但是这只针对轮回中的万物,你现在早已超脱轮回,应该是无用的。” 七曜想了想,道:“试试也未尝不可。” 说罢,她拿起一块尖尖的石头,朝着三生石走去。 月老要拦,却被七曜随手一个结界挡在了后面,她眼中跳动着疯狂的情绪,拿着石头,竟真的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她与顾唤的名字。 这动静引来了地府很多人,他们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在地府这般造次,纷纷将仇视对准七曜,要将她就地捉拿。 楚秋篱对这位师祖佩服极了,她就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一样,想到什么便做,无论自己是凡人还是轮回之外的人,这天地间仿佛都没有能阻拦她的任何东西。 这架打了很久很久,七曜受了重伤,地府的人也没有讨到多少好,两方正僵持之时,有人将一个残败的躯壳押了上来,七曜冷冷盯着那人,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顾唤本就因为画阵受到反噬,现在被地府的人押着,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他看向七曜,道:“我真是小看了你。” 残破的局面被慢慢修整,七曜和顾唤被绑在三生石下,月老听从上级安排,将阴阳线绑在了二人手中。 “阴阳线一旦绑定,你们的所有情绪都被极端化为爱与恨,在白昼与黑夜间相反。任何时间相悖,任何时间不合,只有到了这一切该解的时候,神兵斩相思才会出现,那时,才是你们罪过全清的日子。” 月老慢慢说着,“你们犯下大错,顾唤还动用禁术偷了你的影子,他犯下的错误更大,所以要历经轮回变为凡人受苦,这番回到人间,一切都会是考验。” 所有画面到此灰飞烟灭,楚秋篱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神识已经回到了幻思町。 段沉璧看见七曜和顾唤都昏睡了过去,道:“斩相思断了。” 乌涂悠悠转醒,看看周围一切,没有说话。 一时间,整个幻思町陷入一片死寂。 七曜与顾唤静静睡着,顾唤趴在七曜身边,像极了二人在地府死地相依为命的样子。可惜时过境迁,岁月的磨砺将这两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是烟云一般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段沉璧盯着乌涂,眼神中虽然还带着戒备,但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也没有之前那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僵持了。 乌涂坐在茶桌旁,眼神沉沉,他不疯的时候,也能算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楚秋篱忽然道:“你不想从我们这里夺古镜了吗?”乌涂瞧他一眼,神情恹恹,“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楚秋篱点点头,“对呀,一点也不好玩。”乌涂趴在桌上,“把这一切都毁灭之后,然后呢?” 一时间没人回答。 顾唤先七曜一步醒过来,阴阳线一斩断,他和七曜的人格不再如同以前一样极端,一时间,忧伤、担心、无奈、悔恨的情绪都填满了他的神色,他终于像一个完整的人般,鲜活起来。 楚秋篱忽然想,这世间的人,虽然都很苦,却总也没有丢掉那几分鲜明。 假如长存不灭,却没有了那点活着的色彩,也会是没有意义的。 顾唤望着沉睡的七曜,轻轻道:“这些年,总归是她受的苦更多些,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她?”段沉璧道:“曾经我们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学魇术时,你曾来过一回,但不是你现在的样子。那时,你是一个乞丐,一路乞讨来到幻思町,师父给了你一碗粥,当时你说,你就叫顾唤。” 顾唤轻轻一笑,“那是我的前前身,我被诅咒要受尽轮回之苦,可是不知为何,我总会在每一世接近七曜,她认得我,却要装作认不得,如此一世接着一世,我一入轮回便忘却前尘,只有她一直在看着不同的我出现,然后又扮演一个普通的路人,送我离开。” 段沉璧道:“可是现在你想起了一切。”顾唤点头,“你们在拿着斩相思斩断阴阳线的时候,应该看到了些什么。” 乌涂道:“看到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前尘。”顾唤帮七曜掖掖被子,“我也没有想到,宿命难违,我恨自己的命会是如此,所以才做出那样的选择。” 乌涂道:“可是你一点也没有征求七曜的意见,擅自就这样做了主张,害她为了偿还,生生世世不得安心,到现在,还在极力补着那个所谓的影子。” “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倔强。”顾唤看着七曜,“她与我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楚秋篱听不懂这两个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心里好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段沉璧也听得云里雾里,道:“二位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顾唤苦瓜似的脸露出笑容,“也是,你们都不知情,刚刚这么说也不是故意要避着你们,只是感慨颇多。况且”,他看了一眼楚秋篱,似笑非笑,“这里已经有一个可以推演道法的大能,我就算是瞒,终究也瞒不住。” 楚秋篱心里一跳,没想到顾唤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修为,他装作无辜地看回去,段沉璧假装不懂,道:“还请说清前因后果,我们可没有前辈说得那么厉害。” 顾唤没有注意这师徒两个的别扭,道:“此事关乎着整个人间,二位都是聪明人,自然已经猜出我与七曜不是这红尘中人,所以这事说起来很玄,但的确是真正发生过的。” 乌涂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幻思町的角落,表示并不想搀和在顾唤的回忆中。 段沉璧与楚秋篱也不管他,坐下来认真听顾唤将前因后果。 七曜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屋子里几个人的对话,知道顾唤这是要将所有东西说出来,便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毕竟对于顾唤,她还有很多疑惑,但是叫她亲口去问,也是不可能的。 顾唤道:“你们将咱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想成一个整体,而在这整体之外,还有很多个像我们所在的位面一样的存在,而这每一个位面的诞生,都始于‘不平衡’。” 段沉璧点头,“可以想象。” 顾唤欣赏地点点头,继续道:“咱们所处的这个位面诞生时,也是因为阴阳的不平,有了生命。” 第92章 罪罚 段沉璧与楚秋篱感觉到了乌涂的躁动情绪,皱眉问他原因。 一番解释下来,乌涂嗤地笑了。 他看向段沉璧,“没想到七曜竟从未给你们提过这件事吗?我以为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什么呢,却原来,你才明白过来。” 缚影阵开始起作用,七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眉,像是美梦被打扰一样,不消片刻就睡了过去。她的身体却开始变淡,一个黑色的影子自她眉心飘出,体态与七曜如出一辙,顾唤抓紧时机,手中掐了个诀,将那影子缓缓凝于掌中,仔细端详片刻,忽地往自己的天灵盖上拍去,直接把影子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拍,顾唤所化的小孩体态不能够再维持,他似乎是痛极了,单膝跪在地上,眉头紧紧锁在一处,成了他本来的成人形态。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稍微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七曜一眼,解开她身上的束缚,转身离开了忘川。 七曜静静地躺在三生石畔,身体化为了灵体状态,却浑然不知。 不知忘川的风吹过去多少阵,七曜才缓缓转醒。 三个人都觉得他们无法直视七曜得知自己被骗了后的表情。 那是一种走到末路,好不容易抓到一缕光并且依靠它活下来的人,在最想依赖光明的时候却发现手中的光只是一场梦的绝望表情。 当时的七曜仅仅是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姑娘,她因为得知自己的未婚夫流连花丛对自己不忠而主动提出退婚,却被夫家仇恨谋杀。来到地府后得知人的姻缘是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便求月老断了她的姻缘,或者自己不再进入轮回,她从忘川的入口一步一跪拜,就为了不再受命运所累,最后纵身跃入死地,都只是为了心中的坚持。 本以为从死地出来,自己还可以信任一个小孩一起逃出轮回去找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在睡梦中被信任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变成了只能在幽冥里生存的灵体。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生到死都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存在,盲目而无知,蓦地,她发了疯似的往三生石上撞去,灵体被一次次撞成碎渣再一次次完好聚合,七曜颓败不堪,无力地蹲下身去,倒在了火一般的曼珠沙华花丛里。 乌涂想去安慰她,告诉她顾唤并没有想要愚弄她,虽然她已经是灵体,可是因为影子覆在了顾唤的身体中,只要顾唤一献祭,她就可以三界之中来去自由,不受任何束缚。 可至于顾唤为何离开,他也不知道。 不过乌涂已经是相对这段记忆多活了几千年的人,他自然清楚顾唤不仅献祭了,还做出了更大的牺牲,让七曜愧疚了几千年,也没能将代价还清。 就这样,七曜再一次出现在了月老面前,请求他让地府的鬼兵们将她关押,月老唏嘘不已,却发觉她已经没有了影子,失去了进入轮回的资格。 七曜心里难受了很久,这期间也再没有找到过顾唤的身影。她坐在幽谷旁,旁边是拿着拐杖休息的月老。老人看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姑娘,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难受,毕竟,你永远留在了地府,摆脱了你不满的姻缘不是吗?” 七曜点点头,一个地灵从深谷爬出来,艳羡地看着忘川的曼珠沙华,月老慢悠悠给了它一拐杖,继续道:“留在幽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可能是你的命?”七曜却轻轻抚摸着鬓发边的曼珠沙华问:“月老爷爷,忘川的曼珠沙华,摘下来会枯萎吗?” 月老一愣,却也答道:“忘川的曼珠沙华不是凡俗之花,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它们才越生越多,长满了忘川。摘下来的也会永远保持最初的样子。” 七曜肩膀微微抖动了下,又问:“是因为这个,地灵们才想要摘下它吗?” 月老哈哈一笑,回答道:“这些地灵之于曼珠沙华,就像你们人间的飞蛾之于火,它们不能触碰曼珠沙华,否则会被灼烫而死。但它们又喜欢曼珠沙华的美丽,因此只敢远远望着,却不能将其摘下。” 七曜哑然。 那么,顾唤是怎么带着她,从地灵们的死死看守下出来的呢? 如果顾唤的能力本就可以轻松碾压地灵们,他若是想要自己的影子,为什么不在谷底就动手,非要大费周章撒谎把自己带出来再这样呢? 七曜想要弄清楚一切,她想了想,折下一朵曼珠沙华,递到谷边。地灵们立刻往旁边躲开,看着她手中的花,眼中满是惊恐。 月老不知道这个姑娘又想做什么,静静地望向这边,下一刻却被惊得站了起来,因为七曜纵身一跃,再一次跳进了死地。 不过这次,七曜跳下去没多久,就再次上来了。月老震惊地看向她,不知从哪里问起。 旁观的三人都猜到这应该与顾唤做的事有关,现在的七曜,早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弱小了。七曜的神色不好看,因为这趟下去,她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下面的死地在她眼中不再黑暗,目光所到之处都亮如白昼,石壁上到处都刻着诅咒与不甘的话语,怨恨之深,显而易见。 七曜拘来一个怨灵,问了顾唤的相关。 怨灵在她手中瑟瑟发抖,交待了顾唤欺负它们摧残它们的过往,又指了指旁边一块溅了血的石头,道:“上次他演苦肉计,在你面前挨打,被点了名的怨灵兄弟们真的是怕得要死,结果您上前护住了顾唤,那些兄弟们不知道怎么办,就把拳头招呼在了您身上,等您睡过去后,顾唤就杀了它们” 七曜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怨灵快哭了,“他怕您是别有用心,跳下来是早有预谋,所以想试试您。” 七曜点点头,松开了手,怨灵立刻隐没在石缝里,没再出来。 三生石静静立在忘川,七曜问月老道:“如果三生石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起,是不是总会再见?”月老道:“自然,名字一落下来,便是缘分已定,但是这只针对轮回中的万物,你现在早已超脱轮回,应该是无用的。” 七曜想了想,道:“试试也未尝不可。” 说罢,她拿起一块尖尖的石头,朝着三生石走去。 月老要拦,却被七曜随手一个结界挡在了后面,她眼中跳动着疯狂的情绪,拿着石头,竟真的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她与顾唤的名字。 这动静引来了地府很多人,他们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敢在地府这般造次,纷纷将仇视对准七曜,要将她就地捉拿。 楚秋篱对这位师祖佩服极了,她就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一样,想到什么便做,无论自己是凡人还是轮回之外的人,这天地间仿佛都没有能阻拦她的任何东西。 这架打了很久很久,七曜受了重伤,地府的人也没有讨到多少好,两方正僵持之时,有人将一个残败的躯壳押了上来,七曜冷冷盯着那人,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顾唤本就因为画阵受到反噬,现在被地府的人押着,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他看向七曜,道:“我真是小看了你。” 残破的局面被慢慢修整,七曜和顾唤被绑在三生石下,月老听从上级安排,将阴阳线绑在了二人手中。 “阴阳线一旦绑定,你们的所有情绪都被极端化为爱与恨,在白昼与黑夜间相反。任何时间相悖,任何时间不合,只有到了这一切该解的时候,神兵斩相思才会出现,那时,才是你们罪过全清的日子。” 月老慢慢说着,“你们犯下大错,顾唤还动用禁术偷了你的影子,他犯下的错误更大,所以要历经轮回变为凡人受苦,这番回到人间,一切都会是考验。” 所有画面到此灰飞烟灭,楚秋篱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神识已经回到了幻思町。 段沉璧看见七曜和顾唤都昏睡了过去,道:“斩相思断了。” 乌涂悠悠转醒,看看周围一切,没有说话。 一时间,整个幻思町陷入一片死寂。 七曜与顾唤静静睡着,顾唤趴在七曜身边,像极了二人在地府死地相依为命的样子。可惜时过境迁,岁月的磨砺将这两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是烟云一般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段沉璧盯着乌涂,眼神中虽然还带着戒备,但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也没有之前那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僵持了。 乌涂坐在茶桌旁,眼神沉沉,他不疯的时候,也能算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楚秋篱忽然道:“你不想从我们这里夺古镜了吗?”乌涂瞧他一眼,神情恹恹,“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楚秋篱点点头,“对呀,一点也不好玩。”乌涂趴在桌上,“把这一切都毁灭之后,然后呢?” 一时间没人回答。 顾唤先七曜一步醒过来,阴阳线一斩断,他和七曜的人格不再如同以前一样极端,一时间,忧伤、担心、无奈、悔恨的情绪都填满了他的神色,他终于像一个完整的人般,鲜活起来。 楚秋篱忽然想,这世间的人,虽然都很苦,却总也没有丢掉那几分鲜明。 假如长存不灭,却没有了那点活着的色彩,也会是没有意义的。 顾唤望着沉睡的七曜,轻轻道:“这些年,总归是她受的苦更多些,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她?”段沉璧道:“曾经我们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学魇术时,你曾来过一回,但不是你现在的样子。那时,你是一个乞丐,一路乞讨来到幻思町,师父给了你一碗粥,当时你说,你就叫顾唤。” 顾唤轻轻一笑,“那是我的前前身,我被诅咒要受尽轮回之苦,可是不知为何,我总会在每一世接近七曜,她认得我,却要装作认不得,如此一世接着一世,我一入轮回便忘却前尘,只有她一直在看着不同的我出现,然后又扮演一个普通的路人,送我离开。” 段沉璧道:“可是现在你想起了一切。”顾唤点头,“你们在拿着斩相思斩断阴阳线的时候,应该看到了些什么。” 乌涂道:“看到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前尘。”顾唤帮七曜掖掖被子,“我也没有想到,宿命难违,我恨自己的命会是如此,所以才做出那样的选择。” 乌涂道:“可是你一点也没有征求七曜的意见,擅自就这样做了主张,害她为了偿还,生生世世不得安心,到现在,还在极力补着那个所谓的影子。” “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倔强。”顾唤看着七曜,“她与我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楚秋篱听不懂这两个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心里好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段沉璧也听得云里雾里,道:“二位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顾唤苦瓜似的脸露出笑容,“也是,你们都不知情,刚刚这么说也不是故意要避着你们,只是感慨颇多。况且”,他看了一眼楚秋篱,似笑非笑,“这里已经有一个可以推演道法的大能,我就算是瞒,终究也瞒不住。” 楚秋篱心里一跳,没想到顾唤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修为,他装作无辜地看回去,段沉璧假装不懂,道:“还请说清前因后果,我们可没有前辈说得那么厉害。” 顾唤没有注意这师徒两个的别扭,道:“此事关乎着整个人间,二位都是聪明人,自然已经猜出我与七曜不是这红尘中人,所以这事说起来很玄,但的确是真正发生过的。” 乌涂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幻思町的角落,表示并不想搀和在顾唤的回忆中。 段沉璧与楚秋篱也不管他,坐下来认真听顾唤将前因后果。 七曜已经醒了过来,听到屋子里几个人的对话,知道顾唤这是要将所有东西说出来,便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毕竟对于顾唤,她还有很多疑惑,但是叫她亲口去问,也是不可能的。 顾唤道:“你们将咱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想成一个整体,而在这整体之外,还有很多个像我们所在的位面一样的存在,而这每一个位面的诞生,都始于‘不平衡’。” 段沉璧点头,“可以想象。” 顾唤欣赏地点点头,继续道:“咱们所处的这个位面诞生时,也是因为阴阳的不平,有了生命。” 第93章 阴阳 在这个位面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它本是一片混沌,纠结在一起的力量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在这混乱的牵扯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终究,还是其中的一种力量占了上风,压制了其他所有能够制衡它的存在。 这占了上风的力量,它代表着蓬勃向上的“阳”。 然后,日月之光照在了这位面的雏形之上,草木开始生长,山川慢慢形成,河流开始流淌,只是因为这一切都只受到了“阳”的照拂,它们的存在并不完美。 草木长不高,山川会轻易坍塌,河流会忽然中断,连同后来生出的“人”,也因此寿命短暂。 “阳”应运而生,化为一个小男孩,行走在这片因为自己而诞生的土地上。 他看着这美好却又难以长存的事物,心中十分疑惑。再回想起自己还是混沌一片的时候,曾经遇到的势均力敌的那股力量,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承受不了他单独的一种力量,只有找到另一种与自己相同的存在,所有生灵便不会这般短暂。 他四处找寻,呼唤,回头,眺望,充沛的体力从未有消耗的迹象,反而在这漫漫长路的追寻中,他的力量越发强大。 人们看到这个小孩一日之中不吃不喝,只是寻找,便叫他顾唤。 而在顾唤不断强大起来的同时,地府发现了某个位面的不同。 “您说什么?”顾唤看着来找他的人,见对方神情严肃,不像作假。鬼差微微皱眉,“所有位面的终点都在地府,其余位面先由阴阳失衡而生,然后在万物有灵之时达到阴阳平衡阴阳平衡,只有你们这里不同,‘阴’不存在,你这个‘阳’的力量迅速上升,导致你所在的地界极不稳定,所有生灵生命短暂,魂灵拥挤,地府都接管不过来了。” 顾唤道:“可是这不是我故意的。” 鬼差道:“但的确因你而起。” 顾唤垂下头,“那有没有办法呢?将这一切都很好地解决?” 鬼差道:“你随我去地府一趟,我们一同商量对策。” 只有一种力量的位面是不完整的位面,倘若将它比做桃子,它就是一筐桃子里又小又绿又酸的那颗。黄泉之下一堆人看着顾唤皆是摇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来听去,都是要将自己从那个世界抹除,顾唤心里不甘委屈的同时,生出一种无人能懂的愤懑来。 既然自己无用,何必生出自己? 既然终归湮灭,何必又出因果?! 他这般一怒,血液沸腾,竟在几息之间长成成人模样,向着身边的地府众人袭击过去。 众人于地府存在了不知多久,面对顾唤的发疯丝毫不慌张,几个回合,就将其轻松镇压。 “我们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的存在注定要无数生灵陪葬,就算我们不管你,那你看着你所在的位面所有生命都不得长久,心中不会不伤痛吗?”一个老者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顾唤,转身往忘川一指,“你看,那些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早早死去的生灵。” 顾唤抬头看过去,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眼神空洞,站在忘川排队,他们刚到年岁正好的时候,却已经被死亡吞没。 慢慢地,顾唤不挣扎了。 老者看顾唤没有要发狂的征兆,叫左右放开了他,有人上前问道:“那这人该如何处置?”老者沉吟片刻,“丢入死地。” 顾唤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地,但大概能猜出不会是个好地方。 被押往死地的路上,顾唤听到了很多讯息。 如果他这个“阳”不去位面,位面上虽然会很不稳定,但死的生灵会减少,不再会因为“阳”的日渐强大骤增。 还有一个,便是关于“阴”。 据说每一个完整的位面都是阴阳共生,它们出现的时间间隔不会太久,顾唤所在的位面,很可能是因为顾唤的力量太强,使得“阴”久久不出。 跳下死地的时候,顾唤心里是极其不甘心的。 他想: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他们的存在都是合情合理,只有我,只有我不被任何东西认可。 死地之下,又是很多怨灵被撕碎。 顾唤心中满是凄然,本以为跳入死地也便罢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怨灵觊觎他一身的血肉。所有不满化为了嗜血的暴虐,顾唤遇敌便杀,杀到红了眼,也还是冷静不下来。 终于,怨灵们被杀怕了,纷纷向顾唤认输,甘愿俯首称臣。 地灵们看着死地来了这样一尊“煞神”,都不敢靠近他。 死地终日没有光,可是顾唤看什么都是一清二楚,他在这个荒败的地方静静待了很久很久,才归于平静。 据说阴阳是共生,他相信总有一日,那个迟到的“阴”一定会出现,那是他能够逃离这里的唯一一束光。 到时候,那个位面上的生灵不会因为他出了死地而死,阴阳平衡,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他等待着,一年又一年。 顾唤相信冥冥之中,那本被他压制的另一种力量会回到自己身边,与自己继续抗衡下去。 终于,有个女孩子跳了下来。 当时顾唤正靠在石壁上休息,一声闷响,一个从上面掉落的东西落入了死地的水中。 顾唤将她捞起来,发现这是个昏迷的人,血流了好多,看上去离魂飞魄散已经不远。说也奇怪,将这个女子救下来后,他多年心中的躁动仿佛被安定,没来由一阵轻松。 顾唤激动地将灵力探入女子脉搏,然后发现了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力量。 他终于等到了! 不过这个女子不像顾唤一样,她是真正的人,脆弱不堪,没有灵力,除了体内一缕“阴”的力量,没有任何超过寻常人的特征。 顾唤猜测许是自己在混沌之时压制“阴”太过的缘故,使得她变成了凡人。 肉体凡胎,躲不过身后诸多“不可追”之事,这个姑娘如同所有凡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假若自己将这影子收了,以“阳”的力量化解,让七曜归于“阴”,一切都会顺理成章?顾唤这么想着,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一切。 后来便有了乌涂三人看到的场景。 乌涂道:“现在你们之间斩断了阴阳线,七曜还剩下一块影子,这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债,总该结束了?” “对。”七曜声音虚弱,慢慢看向屋中所有人,顾唤立刻小心扶着她坐起来,七曜眨了眨眼,“我们本来就有着守护这个位面的职责,现在到我们去偿还这个位面的时候了。” 楚秋篱想了想,道:“师祖,我还有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七曜以一种看着后辈的慈爱目光望过来。 楚秋篱道:“虽然顾前辈拿了您的影子,使得您恢复了‘阴’的属性,但是他又变成了凡人历经轮回,这说明属于他的‘阳’的力量被大大减弱,可为什么,这个位面从那以后,就变得稳定了?” 顾唤也欣赏地看向楚秋篱。 七曜笑了笑,道:“是因为七大古镜。” 楚秋篱一怔。 段沉璧皱眉问道:“为什么会与七大古镜有关?” 楚秋篱瞥了一眼乌涂,发现他只是垂眼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七曜说的话一般。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乌涂因为七大古镜纠缠了自己师徒两辈子,现在就算是真的对毁灭这个世界没有兴趣了,听到七大古镜,也不该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 除非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七曜道:“七大古镜源于我的影子被顾唤拿走。整个影子脱离我的时候,那块阴影生出了一面镜子。” 段沉璧想了想,“是乾坤镜?” 七曜点头,她的三个徒弟中,最段沉璧聪明,说什么都不必过多解释,因为这个徒弟一点就透。她继续道:“乾坤镜出世,照出了这整个位面的倒影,从此这个世界除了本身之外,多了一个虚幻的‘备用世界’。也正是因为这‘备用世界’,使得本该紊乱的位面变得稳定如常。” 楚秋篱听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问道:“怎么一个‘备用’法?” 七曜道:“就像是你有两本书,一本已经用惯了,还有另一本从来没有用过。没用过的这本书除了旁人看不见外,其余地方都与你用着的这本书一模一样,在你用惯的书页破损后,你可以撕下那本从来没用过的书的同样一页,来弥补这本书的不足。” 段沉璧上前一步,“那其它六面古镜呢?” 七曜道:“在乾坤镜的作用下,我每次帮生民挽回遗憾,达到一定的次数时,就会产生一面镜子。” 看着段沉璧与楚秋篱恍然大悟的样子,七曜不经意一般看了眼坐在角落的乌涂,道:“我已经算出其余六面古镜在你们手中,剩下一块影子,就可以利用七大古镜来寻到,将它们交给我。” 顾唤问道:“你打算用六面古镜找到乾坤镜吗?”七曜点头,“乾坤镜是生出其余六面古镜的源头,它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段沉璧与楚秋篱将六面镜子一一放在了七曜面前,其中离月镜与轮回镜受过创伤,镜面有深深的裂痕。七曜将其摆成一个圆,在中间画了个复杂的阵法。 段沉璧看了乌涂一眼,没有说话。 七曜养花的手段很厉害,楚秋篱看着满院子的争奇斗妍,道:“师祖和顾前辈感知了一番阵法就一起出去了,他们三天后真的能如约带着乾坤镜回来吗?”段沉璧躺在一张藤椅上,语气悠闲,“他们说三天,那便一个时辰也不会多,必然能回来。” 楚秋篱道:“师尊对这一切怎么看?” 段沉璧笑了下,“我怎么看,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楚秋篱道:“我记得在我刚到五青门不久,你曾经问过我一番话,那时候你说古镜的风波都是修真界很强的大能在下一盘棋,无论棋局是步步为营,还是被可以搅乱,都是人为。直到今日,我才算见到了这下棋的高手。” 段沉璧道:“你师祖却从来没有碰过棋,不过她要是学,应该会是个无敌的棋手。” 楚秋篱顿了顿,“这局棋,谋算的不仅是人心,还暗应了天道。”段沉璧用余光扫了眼楚秋篱,“你还知道‘天道’?”楚秋篱表情无波无澜,“随便感慨而已,天道岂是我这种小角色能感知的。” 段沉璧挑挑眉,看向楚秋篱,“哦?是吗?” 楚秋篱脸上没有其他表情,道:“当然。” 三日很快便到了,乌涂在这期间一直都是很闲散的状态,仿佛真的不再去想着将世界毁灭一样。楚秋篱有时候会看到他在花园里拎着花洒走来走去,看到哪里的花缺水了,就往里面添一点。 第三日黄昏,七曜与顾唤出现在了幻思町门口。两个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楚秋篱正坐在桌前看书,他看到这一双人慢慢走来,只觉得就应该这样,没了其中一个,都会破坏眼前莫名的均衡。 七曜坐在楚秋篱面前喝了口冷茶,顾唤转身走向花园,打算叫来段沉璧与乌涂。 楚秋篱忽然道:“师祖,我想问件事,您能否为我解惑?” 七曜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道:“但说无妨。” 楚秋篱眼中满是忧色,“我师尊的身体” 七曜道:“无药可救。” 楚秋篱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没有说话。 七曜有些惊奇,“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楚秋篱摇摇头,“既然师祖都说无药可救,那师祖便是真的无药可救,我再想办法。” 七曜道:“那你不想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吗?” 楚秋篱苦笑一声,“他能活一天,我就陪他多活一天。他若是现在就死,那我就陪他去死。”七曜仔细看了会楚秋篱,“你可想清楚,这一世你们死了,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楚秋篱道:“世上没有了他,便等同于没有了我。” 七曜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有了长存不灭的能力,为了他就甘愿去死,值得吗?”楚秋篱认真道:“倘若他死了,我的长存不灭便不算是‘结果’,只能称之为‘下场’。” 七曜一时不知说什么,道:“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物极必反,假若机缘够了,或许结局可以改变呢?” 楚秋篱点头,忽然道:“师祖,倘若用到缚影阵,将我一身化神修为转到我师尊身上,我师尊他\"七曜认真看了一眼楚秋篱,”你打算这么做?化神如此来之不易,你舍得?“楚秋篱笑道:“如果真的能,我心甘情愿。可是,这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所有发生之前,我必然不会放弃。” 一阵脚步声靠近,二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段沉璧只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诡异,看看楚秋篱又看看七曜,刚想说什么,顾唤走了过来,道:“七曜,将古镜拿出来。” 七曜点点头,轻轻拂袖,召唤出了所有古镜。 一时间,整个屋子被白光萦绕,这七面古镜终于在多年之后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它们浮在空中,静静地,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沧桑气息,瞬间以之为中心蔓延了开来。 段沉璧与楚秋篱却没有注意这里的动向,他们不约而同用余光去观察乌涂,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六面古镜缓缓重合融入乾坤镜,因为力量的叠加,整个乾坤镜发出更加耀眼的白光,等到六面镜子完全融进去的刹那,乾坤镜镜面立刻翻转朝向地面,照出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七曜立刻将那团黑影收入掌中,打入自己体内。 而几乎在同时,乌涂朝着那面乾坤镜扑了过去 一道鞭影闪过,只听得一声闷哼,楚秋篱与段沉璧的攻势仿佛被什么吞没,等到白光散去,乌涂已经倒在地上,被一条看上去很是普通的鞭子绑得严严实实。 “你们二人退下,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七曜语气森冷,顾唤眼中也满是肃然,段沉璧心中略一衡量,便与楚秋篱让开了几步。 乌涂虽然满身的灰尘,以一种极其没有面子的姿势躺在地上,脸上却还是邪佞的笑容。“我给过你机会了,乌涂。”七曜语气疲惫,她看着乌涂,眼中满是失望。 “别用你那悲悯的姿态来对待我,我不需要!”乌涂不去看七曜的脸,将头转向别处。 顾唤上前一步,“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你放下以前的一切吗?”乌涂冷笑一声,“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顾唤道:“如今古镜已经在我们手中,那你还想怎样?” 乌涂道:“我不能怎样,但也不想向任何人低头认错。”说罢,他看向楚秋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本来以为古镜是最逆天的东西了,可是在认识你之后,发现还有更有趣的事情。” 段沉璧提剑挡在楚秋篱面前,道:“你别想着打他的主意。” 楚秋篱握住段沉璧的手腕,道:“不用担心,他奈何不了我。” 乌涂被长鞭勒得更紧,他并不多余挣扎,看了眼顾唤和乌涂,声音里像是淬了冰,“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楚秋篱觉得,除了乌涂曾经的随性狂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认真地说话。 乌涂鼻间哼了一声,“凭什么我就归不进阴阳?” 楚秋篱与段沉璧同时疑惑地看向七曜。 第93章 阴阳 在这个位面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它本是一片混沌,纠结在一起的力量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在这混乱的牵扯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终究,还是其中的一种力量占了上风,压制了其他所有能够制衡它的存在。 这占了上风的力量,它代表着蓬勃向上的“阳”。 然后,日月之光照在了这位面的雏形之上,草木开始生长,山川慢慢形成,河流开始流淌,只是因为这一切都只受到了“阳”的照拂,它们的存在并不完美。 草木长不高,山川会轻易坍塌,河流会忽然中断,连同后来生出的“人”,也因此寿命短暂。 “阳”应运而生,化为一个小男孩,行走在这片因为自己而诞生的土地上。 他看着这美好却又难以长存的事物,心中十分疑惑。再回想起自己还是混沌一片的时候,曾经遇到的势均力敌的那股力量,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这个世界承受不了他单独的一种力量,只有找到另一种与自己相同的存在,所有生灵便不会这般短暂。 他四处找寻,呼唤,回头,眺望,充沛的体力从未有消耗的迹象,反而在这漫漫长路的追寻中,他的力量越发强大。 人们看到这个小孩一日之中不吃不喝,只是寻找,便叫他顾唤。 而在顾唤不断强大起来的同时,地府发现了某个位面的不同。 “您说什么?”顾唤看着来找他的人,见对方神情严肃,不像作假。鬼差微微皱眉,“所有位面的终点都在地府,其余位面先由阴阳失衡而生,然后在万物有灵之时达到阴阳平衡阴阳平衡,只有你们这里不同,‘阴’不存在,你这个‘阳’的力量迅速上升,导致你所在的地界极不稳定,所有生灵生命短暂,魂灵拥挤,地府都接管不过来了。” 顾唤道:“可是这不是我故意的。” 鬼差道:“但的确因你而起。” 顾唤垂下头,“那有没有办法呢?将这一切都很好地解决?” 鬼差道:“你随我去地府一趟,我们一同商量对策。” 只有一种力量的位面是不完整的位面,倘若将它比做桃子,它就是一筐桃子里又小又绿又酸的那颗。黄泉之下一堆人看着顾唤皆是摇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来听去,都是要将自己从那个世界抹除,顾唤心里不甘委屈的同时,生出一种无人能懂的愤懑来。 既然自己无用,何必生出自己? 既然终归湮灭,何必又出因果?! 他这般一怒,血液沸腾,竟在几息之间长成成人模样,向着身边的地府众人袭击过去。 众人于地府存在了不知多久,面对顾唤的发疯丝毫不慌张,几个回合,就将其轻松镇压。 “我们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的存在注定要无数生灵陪葬,就算我们不管你,那你看着你所在的位面所有生命都不得长久,心中不会不伤痛吗?”一个老者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顾唤,转身往忘川一指,“你看,那些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早早死去的生灵。” 顾唤抬头看过去,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眼神空洞,站在忘川排队,他们刚到年岁正好的时候,却已经被死亡吞没。 慢慢地,顾唤不挣扎了。 老者看顾唤没有要发狂的征兆,叫左右放开了他,有人上前问道:“那这人该如何处置?”老者沉吟片刻,“丢入死地。” 顾唤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地,但大概能猜出不会是个好地方。 被押往死地的路上,顾唤听到了很多讯息。 如果他这个“阳”不去位面,位面上虽然会很不稳定,但死的生灵会减少,不再会因为“阳”的日渐强大骤增。 还有一个,便是关于“阴”。 据说每一个完整的位面都是阴阳共生,它们出现的时间间隔不会太久,顾唤所在的位面,很可能是因为顾唤的力量太强,使得“阴”久久不出。 跳下死地的时候,顾唤心里是极其不甘心的。 他想: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他们的存在都是合情合理,只有我,只有我不被任何东西认可。 死地之下,又是很多怨灵被撕碎。 顾唤心中满是凄然,本以为跳入死地也便罢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怨灵觊觎他一身的血肉。所有不满化为了嗜血的暴虐,顾唤遇敌便杀,杀到红了眼,也还是冷静不下来。 终于,怨灵们被杀怕了,纷纷向顾唤认输,甘愿俯首称臣。 地灵们看着死地来了这样一尊“煞神”,都不敢靠近他。 死地终日没有光,可是顾唤看什么都是一清二楚,他在这个荒败的地方静静待了很久很久,才归于平静。 据说阴阳是共生,他相信总有一日,那个迟到的“阴”一定会出现,那是他能够逃离这里的唯一一束光。 到时候,那个位面上的生灵不会因为他出了死地而死,阴阳平衡,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他等待着,一年又一年。 顾唤相信冥冥之中,那本被他压制的另一种力量会回到自己身边,与自己继续抗衡下去。 终于,有个女孩子跳了下来。 当时顾唤正靠在石壁上休息,一声闷响,一个从上面掉落的东西落入了死地的水中。 顾唤将她捞起来,发现这是个昏迷的人,血流了好多,看上去离魂飞魄散已经不远。说也奇怪,将这个女子救下来后,他多年心中的躁动仿佛被安定,没来由一阵轻松。 顾唤激动地将灵力探入女子脉搏,然后发现了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力量。 他终于等到了! 不过这个女子不像顾唤一样,她是真正的人,脆弱不堪,没有灵力,除了体内一缕“阴”的力量,没有任何超过寻常人的特征。 顾唤猜测许是自己在混沌之时压制“阴”太过的缘故,使得她变成了凡人。 肉体凡胎,躲不过身后诸多“不可追”之事,这个姑娘如同所有凡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假若自己将这影子收了,以“阳”的力量化解,让七曜归于“阴”,一切都会顺理成章?顾唤这么想着,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一切。 后来便有了乌涂三人看到的场景。 乌涂道:“现在你们之间斩断了阴阳线,七曜还剩下一块影子,这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债,总该结束了?” “对。”七曜声音虚弱,慢慢看向屋中所有人,顾唤立刻小心扶着她坐起来,七曜眨了眨眼,“我们本来就有着守护这个位面的职责,现在到我们去偿还这个位面的时候了。” 楚秋篱想了想,道:“师祖,我还有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七曜以一种看着后辈的慈爱目光望过来。 楚秋篱道:“虽然顾前辈拿了您的影子,使得您恢复了‘阴’的属性,但是他又变成了凡人历经轮回,这说明属于他的‘阳’的力量被大大减弱,可为什么,这个位面从那以后,就变得稳定了?” 顾唤也欣赏地看向楚秋篱。 七曜笑了笑,道:“是因为七大古镜。” 楚秋篱一怔。 段沉璧皱眉问道:“为什么会与七大古镜有关?” 楚秋篱瞥了一眼乌涂,发现他只是垂眼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七曜说的话一般。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乌涂因为七大古镜纠缠了自己师徒两辈子,现在就算是真的对毁灭这个世界没有兴趣了,听到七大古镜,也不该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 除非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七曜道:“七大古镜源于我的影子被顾唤拿走。整个影子脱离我的时候,那块阴影生出了一面镜子。” 段沉璧想了想,“是乾坤镜?” 七曜点头,她的三个徒弟中,最段沉璧聪明,说什么都不必过多解释,因为这个徒弟一点就透。她继续道:“乾坤镜出世,照出了这整个位面的倒影,从此这个世界除了本身之外,多了一个虚幻的‘备用世界’。也正是因为这‘备用世界’,使得本该紊乱的位面变得稳定如常。” 楚秋篱听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问道:“怎么一个‘备用’法?” 七曜道:“就像是你有两本书,一本已经用惯了,还有另一本从来没有用过。没用过的这本书除了旁人看不见外,其余地方都与你用着的这本书一模一样,在你用惯的书页破损后,你可以撕下那本从来没用过的书的同样一页,来弥补这本书的不足。” 段沉璧上前一步,“那其它六面古镜呢?” 七曜道:“在乾坤镜的作用下,我每次帮生民挽回遗憾,达到一定的次数时,就会产生一面镜子。” 看着段沉璧与楚秋篱恍然大悟的样子,七曜不经意一般看了眼坐在角落的乌涂,道:“我已经算出其余六面古镜在你们手中,剩下一块影子,就可以利用七大古镜来寻到,将它们交给我。” 顾唤问道:“你打算用六面古镜找到乾坤镜吗?”七曜点头,“乾坤镜是生出其余六面古镜的源头,它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段沉璧与楚秋篱将六面镜子一一放在了七曜面前,其中离月镜与轮回镜受过创伤,镜面有深深的裂痕。七曜将其摆成一个圆,在中间画了个复杂的阵法。 段沉璧看了乌涂一眼,没有说话。 七曜养花的手段很厉害,楚秋篱看着满院子的争奇斗妍,道:“师祖和顾前辈感知了一番阵法就一起出去了,他们三天后真的能如约带着乾坤镜回来吗?”段沉璧躺在一张藤椅上,语气悠闲,“他们说三天,那便一个时辰也不会多,必然能回来。” 楚秋篱道:“师尊对这一切怎么看?” 段沉璧笑了下,“我怎么看,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楚秋篱道:“我记得在我刚到五青门不久,你曾经问过我一番话,那时候你说古镜的风波都是修真界很强的大能在下一盘棋,无论棋局是步步为营,还是被可以搅乱,都是人为。直到今日,我才算见到了这下棋的高手。” 段沉璧道:“你师祖却从来没有碰过棋,不过她要是学,应该会是个无敌的棋手。” 楚秋篱顿了顿,“这局棋,谋算的不仅是人心,还暗应了天道。”段沉璧用余光扫了眼楚秋篱,“你还知道‘天道’?”楚秋篱表情无波无澜,“随便感慨而已,天道岂是我这种小角色能感知的。” 段沉璧挑挑眉,看向楚秋篱,“哦?是吗?” 楚秋篱脸上没有其他表情,道:“当然。” 三日很快便到了,乌涂在这期间一直都是很闲散的状态,仿佛真的不再去想着将世界毁灭一样。楚秋篱有时候会看到他在花园里拎着花洒走来走去,看到哪里的花缺水了,就往里面添一点。 第三日黄昏,七曜与顾唤出现在了幻思町门口。两个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楚秋篱正坐在桌前看书,他看到这一双人慢慢走来,只觉得就应该这样,没了其中一个,都会破坏眼前莫名的均衡。 七曜坐在楚秋篱面前喝了口冷茶,顾唤转身走向花园,打算叫来段沉璧与乌涂。 楚秋篱忽然道:“师祖,我想问件事,您能否为我解惑?” 七曜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道:“但说无妨。” 楚秋篱眼中满是忧色,“我师尊的身体” 七曜道:“无药可救。” 楚秋篱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没有说话。 七曜有些惊奇,“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楚秋篱摇摇头,“既然师祖都说无药可救,那师祖便是真的无药可救,我再想办法。” 七曜道:“那你不想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吗?” 楚秋篱苦笑一声,“他能活一天,我就陪他多活一天。他若是现在就死,那我就陪他去死。”七曜仔细看了会楚秋篱,“你可想清楚,这一世你们死了,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楚秋篱道:“世上没有了他,便等同于没有了我。” 七曜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有了长存不灭的能力,为了他就甘愿去死,值得吗?”楚秋篱认真道:“倘若他死了,我的长存不灭便不算是‘结果’,只能称之为‘下场’。” 七曜一时不知说什么,道:“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物极必反,假若机缘够了,或许结局可以改变呢?” 楚秋篱点头,忽然道:“师祖,倘若用到缚影阵,将我一身化神修为转到我师尊身上,我师尊他\"七曜认真看了一眼楚秋篱,”你打算这么做?化神如此来之不易,你舍得?“楚秋篱笑道:“如果真的能,我心甘情愿。可是,这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所有发生之前,我必然不会放弃。” 一阵脚步声靠近,二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段沉璧只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诡异,看看楚秋篱又看看七曜,刚想说什么,顾唤走了过来,道:“七曜,将古镜拿出来。” 七曜点点头,轻轻拂袖,召唤出了所有古镜。 一时间,整个屋子被白光萦绕,这七面古镜终于在多年之后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它们浮在空中,静静地,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沧桑气息,瞬间以之为中心蔓延了开来。 段沉璧与楚秋篱却没有注意这里的动向,他们不约而同用余光去观察乌涂,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六面古镜缓缓重合融入乾坤镜,因为力量的叠加,整个乾坤镜发出更加耀眼的白光,等到六面镜子完全融进去的刹那,乾坤镜镜面立刻翻转朝向地面,照出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七曜立刻将那团黑影收入掌中,打入自己体内。 而几乎在同时,乌涂朝着那面乾坤镜扑了过去 一道鞭影闪过,只听得一声闷哼,楚秋篱与段沉璧的攻势仿佛被什么吞没,等到白光散去,乌涂已经倒在地上,被一条看上去很是普通的鞭子绑得严严实实。 “你们二人退下,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七曜语气森冷,顾唤眼中也满是肃然,段沉璧心中略一衡量,便与楚秋篱让开了几步。 乌涂虽然满身的灰尘,以一种极其没有面子的姿势躺在地上,脸上却还是邪佞的笑容。“我给过你机会了,乌涂。”七曜语气疲惫,她看着乌涂,眼中满是失望。 “别用你那悲悯的姿态来对待我,我不需要!”乌涂不去看七曜的脸,将头转向别处。 顾唤上前一步,“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你放下以前的一切吗?”乌涂冷笑一声,“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顾唤道:“如今古镜已经在我们手中,那你还想怎样?” 乌涂道:“我不能怎样,但也不想向任何人低头认错。”说罢,他看向楚秋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本来以为古镜是最逆天的东西了,可是在认识你之后,发现还有更有趣的事情。” 段沉璧提剑挡在楚秋篱面前,道:“你别想着打他的主意。” 楚秋篱握住段沉璧的手腕,道:“不用担心,他奈何不了我。” 乌涂被长鞭勒得更紧,他并不多余挣扎,看了眼顾唤和乌涂,声音里像是淬了冰,“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楚秋篱觉得,除了乌涂曾经的随性狂妄,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认真地说话。 乌涂鼻间哼了一声,“凭什么我就归不进阴阳?” 楚秋篱与段沉璧同时疑惑地看向七曜。 第94章 失算 然而未等七曜开口解释,乌涂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割断了身上的束缚,朝着楚秋篱刺过来。 他竟然偷了斩相思! 段沉璧反应最快,一剑挥开乌涂的攻击,一个转身,将楚秋篱又护在了身后。然而乌涂攻势不减,再次朝着段沉璧身后刺去。 楚秋篱不想段沉璧有闪失,释放了自己的修为压制,一把将段沉璧拦开,掌中蓄满灵力挡住乌涂,二人身法极快,瞬息斗了百十个来回,好在幻思町带着七曜布下的结界,不然这整条街,都会在二人逆天的力量下分崩离析。 七曜与顾唤对视,双双上前。 这下,段沉璧彻底看清楚了楚秋篱的修为,是比自己悟渊五阶还要强悍的境界,恐怕这便是传说中的化神。 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加上阴、阳两种力量,乌涂本不该是对手,可是很奇怪的是,乌涂似乎能够吞噬来自顾唤与七曜的灵力波动,这让段沉璧更加疑惑,对乌涂的身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纵使楚秋篱已经化神,段沉璧还是担心。他原以为楚秋篱化神成功后,自己会不再担心楚秋篱,可是事实证明,不管那人有多厉害,他都永远心系于他。 段沉璧挥剑过去,背对他的乌涂却似早已料到一般,闪过剑身,带着被剑气波及的一身伤,直接冲了过来。 “师尊!”楚秋篱睁大双眼,他看到正在向自己攻击的乌涂忽然嘴角一勾朝着段沉璧扑过去,心中瞬间明白了乌涂看似无望的挣扎,可是一声喊出来,为时已晚,乌涂闪到段沉璧身后,拿着斩相思架在了段沉璧的脖子上。 原来乌涂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楚秋篱,而是段沉璧。 “这么好的躯壳,最适合我摆脱这讨厌的宿命了,难道不是吗?”乌涂笑着看向段沉璧,“怪不得五青门一战之后,我便再也打不过你,你体内融入我的血,再加上心魔蕴养,修为达到了悟渊五阶,这简直是成为堕仙最好的基本条件,用了我的血活下来,最后还是要还给我点利息,你不是正人君子吗?应该明白礼尚往来,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都要帮我。” 段沉璧心里一沉,立刻看向楚秋篱,“你别过来!”楚秋篱嘴唇颤抖,直到这时候,段沉璧都不想让他涉险,他上前一步,浑身爆发可怖的灵力,双眼赤红盯着乌涂道:“你若让他有一丝闪失,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乌涂笑道:“你可终于直白了一次,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样子呢。”七曜喝道:“乌涂!你不要乱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乌涂的声音更高,“要是我将自己的神识炼化在这具躯壳之中,我将成为与化神期匹敌的堕仙,到时候,谁能奈何得了我?没有七大古镜,我照样能够翻天覆地!” 段沉璧忽然呵地笑了一声,“你想得太美了,我的身体早已损坏了一大半,就算你能成为那什么堕仙,估计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楚秋篱双眼变得更红。 “鸭梨鸭梨,你别这样啊,眼睛再红,就变成兔子了。”段沉璧笑着看向楚秋篱,乌涂打断道:“我有能力将神识炼化,难道还修补不了你这壳子?你现在竟还能笑出来,到时候,你便是我手中的傀儡,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的控制。” 楚秋篱喝到:“你休想!”同时突然发难,动用最高级的灵力,势要将乌涂的身体轰出个洞来。 乌涂淡然一笑,把段沉璧挡在了自己身前,楚秋篱立刻缩手,所有灵流瞬间消散。 段沉璧挑眉道:“你将我挡过去,直接一个神形俱灭,你还拿什么做堕仙?”乌涂手中用力,斩相思划破了段沉璧的脖子,一丝血慢慢滑下来,他道:“前提是我不能死,你可没有那么重要。” 楚秋篱脑子里在飞快地想着办法,同时催动魇灵,将空间割裂,乌涂知道自己对于魇术没有多少战斗力,另一只手猛地向自己与段沉璧所在的地方一掌,逃离了这里。 楚秋篱想要一拳轰在地面,却怕伤了段沉璧,心中乱到了极点。 七曜与顾唤明明可以帮忙,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片黑暗中,段沉璧只觉得乌涂挟着自己遁到了很阴冷的地方,他本来就因为心魔耗损了太多,现在身边没有任何自己关心的人在,段沉璧心中有了久违的放松感,七大古镜到了七曜与顾唤手中,五青门如今已经慢慢强盛,楚秋篱也到了化神期,似乎什么都能放下,能让自己喘一口气了。 就这样一放松,段沉璧安心地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乌涂的咒骂声,可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浑浑噩噩间,段沉璧听到一阵哽咽声。他觉得这个声音陌生极了,是个少年在哭,但这不是楚秋篱的声音,段沉璧认为既然被自己碰到,去劝解一番也无妨,便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周围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死掉的士兵,他们有的身穿红衣,有的身穿黑衣,前方飘着烟,似乎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段沉璧不知道乌涂去了哪里,静下来想了想,发觉那烟并不呛人,才后知后觉这是梦境。可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鲜明的梦境呢? 段沉璧很少被困在梦里,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便抬步继续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屋子里,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撕扯着一个小男孩的领口,骂道:“你看啊!你倒是睁眼看啊,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你!” 段沉璧皱眉,一场战乱,怎么能说是因为这样一个孩童,女人力道很大,看起来无比憎恨手中的男孩,她的目光里满是仇恨与埋怨,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段沉璧觉得这可能是个女疯子。 可是下一刻,那个男孩声音哽咽,对着女子叫了一声“娘!” 段沉璧:“!!!” 他快步上前,去看那个男孩的长相,发现对方瘦骨嶙峋,却身穿华服,两只眼睛边一左一右分别长着一个淡淡的泪痣,竟然是年少时期的乌涂。 乌涂被自己的亲娘一把推开,那女人眼角沁着一滴泪,皱眉道:“别叫我娘!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生下你!” 段沉璧看到乌涂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大后!”几个士兵从屋外冲了进来,他们在看到乌涂后松了口气,道:“大王派人四处找您,吩咐我们吩咐我们带回您和小殿下。” 女子眨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利索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几个士兵看了眼乌涂,示意他跟上,一群人便离开了这里。 段沉璧跟了上去,看到乌涂就像一只不讨主人欢心的狗,一步一步委屈地缀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们一直走到一个看起来像宫殿的地方,段沉璧记得七曜说过乌涂曾经是一个部落的皇子,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他的家乡。一路走过来,处处皆是黄沙,草丛是极其罕有的东西,这里的人都穿着黑衣,身上带着花纹复杂的配饰,其上都带着太阳与月亮的标志,估计是信奉着什么宗教。 乌涂走进宫殿,跪下来朝着坐在上面的一个男人磕头。 那个男人的长相与成年乌涂相似,不过没有乌涂长得英俊,他看着瘦瘦的男孩朝自己行礼,叹息一声,挥挥手道:“回你自己的宫殿去。” 这男人应该就是乌涂的父亲,可是不管这个男人还是女人,段沉璧都看不出他们对乌涂的态度有何处像平常父母亲的舐犊之情。 虽然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七曜收养了,但是印象中,段沉璧自己的父母虽然贫穷,却待自己很好。 他跟上转身离开的乌涂,去了很偏僻的一座小宫殿。 段沉璧走进去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宫殿,还不如一开始乌涂和他母亲待过的破烂小屋。光是这墙壁屋顶,到处都是厚厚的蜘蛛网,只有左边角落有个乌涂小小的床,上面比较干净,估计是乌涂平时睡觉的地方。 “吱吱”一声,一个耗子从段沉璧脚边溜了过去。 段沉璧:“” 这样的生活环境,这样的父母,段沉璧忽然觉得后来乌涂变成那么个疯样有些情有可原了。 过了很久很久,乌涂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床上,什么都没有做。 晚饭时间到了,乌涂不去吃饭,也没有人过来叫他吃饭。 这实在不像一个皇子应有的生活,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乌涂的宫殿门才开了一个角,段沉璧发现乌涂一直灰沉沉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一个瘦瘦的小丫头从门外闪进来,怀里藏了两个馍。 段沉璧借着月光去看小姑娘的脸,皱眉自言自语道:“秦弦落?” 当然,这不是秦弦落,只是她长得像。小姑娘穿着如同部落中其他人一般的衣服,梳着几个小辫子,对着迎过来的乌涂小声道:“今天厨房里留了这个,快来吃。” 乌涂点头,感激地接过小女孩送来的食物,道:“谢谢你,阿朵漫。” 阿朵漫跟着乌涂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今天大后带你出去,是”乌涂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她想杀了我。”阿朵漫睁大眼睛,“这都是第几次了?” 段沉璧震惊于阿朵漫的话,没想到乌涂的母亲不仅想杀了乌涂,竟然还已经实践了好几次了! 乌涂想了想,道:“太多了,有点记不清了。” 阿朵漫:“” 乌涂又道:“或许我真的该死。” 阿朵漫道:“你别这样想,你怎么能把所有不好都怪怨到自己身上呢?” 乌涂放下手中的馍,道:“从我一出生,部落就遭了几十年没有受到的灾难,巫师爷爷算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人,因为我的出现,部落必定不会长存,只有将我杀死,才能免除灾祸。” 他揉了揉眼睛,“父王母后舍不得我死,一直允许我长大,可是你看,现在的部落,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乱,由不得大家不信。” 阿朵漫道:“所以大后今天想杀了你?”乌涂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其实父王也动摇了。”阿朵漫摇头,“才没有呢,大王听到大后带走了你,立刻派人去找你了。”乌涂苦笑一声,“父王现在对我,也只是留着我的命不忍心杀我罢了,至于父子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段沉璧看着乌涂的表情,也轻轻叹了口气。 阿朵漫想了想,“原来如此,原来大王准许你三天吃一次饭,也是保留着你的命,却不会让你天天吃饱。”乌涂垂下眼睛,道:“他们或许觉得,如果我一不小心饿死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我我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阿朵漫立刻摇头,“不,我觉得殿下你就很好,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乌涂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道:“谢谢你,阿朵漫。” 段沉璧想,这或许就是乌涂对秦弦落与对其他人不同的原因,不过秦弦落是不是阿朵漫的转世,那就无从知晓了。 等阿朵漫走了以后,乌涂悄悄下床,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段沉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跟了上去。 月光照在沙上,凭白照出了一种荒凉感。乌涂一个人走在月色中,看着远处的折戟沉沙,心情似乎十分低落。段沉璧知道他又在自责,一时间心情复杂,只得远远跟着,见证这一切。 乌涂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几乎是沙漠的中心,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轻轻问道:“你还在吗?” 段沉璧有些疑惑。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乌涂看着的地面下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想通了?”段沉璧仔细一瞧,发现黄沙中埋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嗯,想通了。”乌涂认真道,“你说你是这个世界的见证者,答应我帮我扭转命运,早的时候我不想拿命交换,是因为怕父母伤心,现在我愿意了,与其这样相互折磨,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盒子道:“那你可真的要想清楚了。” 乌涂坚定地点头,“我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平分给部落的族民!” 段沉璧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乌涂竟然是个曾经愿意把自己的命献给别人的人。 盒子道:“我将你剩下的命分给其他人,你就只能活到十八岁,相应的,你将命送给他们,就赎了自己的罪,不出意外的话,你剩下的日子里,你的部落不会再因为你发生天灾人祸,你听清楚了吗?” 乌涂点头,“求之不得。” 盒子骤然发出刺眼的光,将乌涂整个包围。段沉璧静静地看着一切,心中隐隐有不安,他总觉得,后面发生的事,并没有乌涂期待的那样美好。 这夜之后,明明部落死局已定,敌方却忽然宣布撤兵,整个部落都欢庆了三天三夜,大王高兴地叫乌涂也出来参加。后来,乌涂真的慢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先是自告奋勇成为守卫部落的战士,又建议自己的父王对部落进行有力的改革,改善了部落的一些弊病,光阴飞逝,于梦境中只是一瞬,乌涂很快便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部落的族民对乌涂做出的贡献大多也表示肯定,但是曾经的战乱,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即使那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大殿下,但是只要一出现小灾祸,他们都会不约而同想到乌涂的身上去。 宿命能改,成见不能改。 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就是乌涂克的,找到了,就是自家孩子命硬。 谁家的男子狩猎受伤了,就是乌涂克的。 雨水不够丰沛,还是乌涂克的。 乌涂也不去计较,毕竟现在的他所过的生活要比曾经好太多,只要不会到以前那种境地,多大的误会他都可以抗住。 毕竟他只有十八年好活。 段沉璧看着这个背负着成见的少年,想起了乌涂质问七曜的那些话。 “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一日清晨,乌涂背着弓箭,去野外狩猎。 段沉璧依旧跟着乌涂,看到少年箭无虚发,身姿矫健。 走到一处巨石下,段沉璧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一个比较青涩的七曜,正在与几只怨魂打斗。她使用法术不太熟练,没几下就被怨魂伤了身,满身都是血污。现在她正跟一只怨魂对峙,段沉璧瞧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大有与之同归于尽之势。 十七岁的乌涂看到,毫不犹豫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 段沉璧看到七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下一刻,七曜直接问出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是如同被诅咒缠身,有过恨不得不生在这个世间的想法?” 乌涂瞳孔微缩,僵住了。 顾唤是想要做什么口上不说,悄悄去做,而七曜仿佛天生不懂什么叫做委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 于是,少年乌涂被七曜关了一耳朵有关“阴阳”的东西,等到日落西山,七曜才与乌涂分别。段沉璧也是一样的心情复杂,他看着脚步沉重往回走的乌涂,虽知道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乌涂的肩膀。 第94章 失算 然而未等七曜开口解释,乌涂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割断了身上的束缚,朝着楚秋篱刺过来。 他竟然偷了斩相思! 段沉璧反应最快,一剑挥开乌涂的攻击,一个转身,将楚秋篱又护在了身后。然而乌涂攻势不减,再次朝着段沉璧身后刺去。 楚秋篱不想段沉璧有闪失,释放了自己的修为压制,一把将段沉璧拦开,掌中蓄满灵力挡住乌涂,二人身法极快,瞬息斗了百十个来回,好在幻思町带着七曜布下的结界,不然这整条街,都会在二人逆天的力量下分崩离析。 七曜与顾唤对视,双双上前。 这下,段沉璧彻底看清楚了楚秋篱的修为,是比自己悟渊五阶还要强悍的境界,恐怕这便是传说中的化神。 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加上阴、阳两种力量,乌涂本不该是对手,可是很奇怪的是,乌涂似乎能够吞噬来自顾唤与七曜的灵力波动,这让段沉璧更加疑惑,对乌涂的身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纵使楚秋篱已经化神,段沉璧还是担心。他原以为楚秋篱化神成功后,自己会不再担心楚秋篱,可是事实证明,不管那人有多厉害,他都永远心系于他。 段沉璧挥剑过去,背对他的乌涂却似早已料到一般,闪过剑身,带着被剑气波及的一身伤,直接冲了过来。 “师尊!”楚秋篱睁大双眼,他看到正在向自己攻击的乌涂忽然嘴角一勾朝着段沉璧扑过去,心中瞬间明白了乌涂看似无望的挣扎,可是一声喊出来,为时已晚,乌涂闪到段沉璧身后,拿着斩相思架在了段沉璧的脖子上。 原来乌涂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楚秋篱,而是段沉璧。 “这么好的躯壳,最适合我摆脱这讨厌的宿命了,难道不是吗?”乌涂笑着看向段沉璧,“怪不得五青门一战之后,我便再也打不过你,你体内融入我的血,再加上心魔蕴养,修为达到了悟渊五阶,这简直是成为堕仙最好的基本条件,用了我的血活下来,最后还是要还给我点利息,你不是正人君子吗?应该明白礼尚往来,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都要帮我。” 段沉璧心里一沉,立刻看向楚秋篱,“你别过来!”楚秋篱嘴唇颤抖,直到这时候,段沉璧都不想让他涉险,他上前一步,浑身爆发可怖的灵力,双眼赤红盯着乌涂道:“你若让他有一丝闪失,我会让你碎尸万段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乌涂笑道:“你可终于直白了一次,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样子呢。”七曜喝道:“乌涂!你不要乱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乌涂的声音更高,“要是我将自己的神识炼化在这具躯壳之中,我将成为与化神期匹敌的堕仙,到时候,谁能奈何得了我?没有七大古镜,我照样能够翻天覆地!” 段沉璧忽然呵地笑了一声,“你想得太美了,我的身体早已损坏了一大半,就算你能成为那什么堕仙,估计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楚秋篱双眼变得更红。 “鸭梨鸭梨,你别这样啊,眼睛再红,就变成兔子了。”段沉璧笑着看向楚秋篱,乌涂打断道:“我有能力将神识炼化,难道还修补不了你这壳子?你现在竟还能笑出来,到时候,你便是我手中的傀儡,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我的控制。” 楚秋篱喝到:“你休想!”同时突然发难,动用最高级的灵力,势要将乌涂的身体轰出个洞来。 乌涂淡然一笑,把段沉璧挡在了自己身前,楚秋篱立刻缩手,所有灵流瞬间消散。 段沉璧挑眉道:“你将我挡过去,直接一个神形俱灭,你还拿什么做堕仙?”乌涂手中用力,斩相思划破了段沉璧的脖子,一丝血慢慢滑下来,他道:“前提是我不能死,你可没有那么重要。” 楚秋篱脑子里在飞快地想着办法,同时催动魇灵,将空间割裂,乌涂知道自己对于魇术没有多少战斗力,另一只手猛地向自己与段沉璧所在的地方一掌,逃离了这里。 楚秋篱想要一拳轰在地面,却怕伤了段沉璧,心中乱到了极点。 七曜与顾唤明明可以帮忙,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片黑暗中,段沉璧只觉得乌涂挟着自己遁到了很阴冷的地方,他本来就因为心魔耗损了太多,现在身边没有任何自己关心的人在,段沉璧心中有了久违的放松感,七大古镜到了七曜与顾唤手中,五青门如今已经慢慢强盛,楚秋篱也到了化神期,似乎什么都能放下,能让自己喘一口气了。 就这样一放松,段沉璧安心地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乌涂的咒骂声,可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浑浑噩噩间,段沉璧听到一阵哽咽声。他觉得这个声音陌生极了,是个少年在哭,但这不是楚秋篱的声音,段沉璧认为既然被自己碰到,去劝解一番也无妨,便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周围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死掉的士兵,他们有的身穿红衣,有的身穿黑衣,前方飘着烟,似乎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段沉璧不知道乌涂去了哪里,静下来想了想,发觉那烟并不呛人,才后知后觉这是梦境。可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鲜明的梦境呢? 段沉璧很少被困在梦里,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便抬步继续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屋子里,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撕扯着一个小男孩的领口,骂道:“你看啊!你倒是睁眼看啊,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为你!” 段沉璧皱眉,一场战乱,怎么能说是因为这样一个孩童,女人力道很大,看起来无比憎恨手中的男孩,她的目光里满是仇恨与埋怨,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段沉璧觉得这可能是个女疯子。 可是下一刻,那个男孩声音哽咽,对着女子叫了一声“娘!” 段沉璧:“!!!” 他快步上前,去看那个男孩的长相,发现对方瘦骨嶙峋,却身穿华服,两只眼睛边一左一右分别长着一个淡淡的泪痣,竟然是年少时期的乌涂。 乌涂被自己的亲娘一把推开,那女人眼角沁着一滴泪,皱眉道:“别叫我娘!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生下你!” 段沉璧看到乌涂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大后!”几个士兵从屋外冲了进来,他们在看到乌涂后松了口气,道:“大王派人四处找您,吩咐我们吩咐我们带回您和小殿下。” 女子眨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利索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几个士兵看了眼乌涂,示意他跟上,一群人便离开了这里。 段沉璧跟了上去,看到乌涂就像一只不讨主人欢心的狗,一步一步委屈地缀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们一直走到一个看起来像宫殿的地方,段沉璧记得七曜说过乌涂曾经是一个部落的皇子,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他的家乡。一路走过来,处处皆是黄沙,草丛是极其罕有的东西,这里的人都穿着黑衣,身上带着花纹复杂的配饰,其上都带着太阳与月亮的标志,估计是信奉着什么宗教。 乌涂走进宫殿,跪下来朝着坐在上面的一个男人磕头。 那个男人的长相与成年乌涂相似,不过没有乌涂长得英俊,他看着瘦瘦的男孩朝自己行礼,叹息一声,挥挥手道:“回你自己的宫殿去。” 这男人应该就是乌涂的父亲,可是不管这个男人还是女人,段沉璧都看不出他们对乌涂的态度有何处像平常父母亲的舐犊之情。 虽然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七曜收养了,但是印象中,段沉璧自己的父母虽然贫穷,却待自己很好。 他跟上转身离开的乌涂,去了很偏僻的一座小宫殿。 段沉璧走进去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宫殿,还不如一开始乌涂和他母亲待过的破烂小屋。光是这墙壁屋顶,到处都是厚厚的蜘蛛网,只有左边角落有个乌涂小小的床,上面比较干净,估计是乌涂平时睡觉的地方。 “吱吱”一声,一个耗子从段沉璧脚边溜了过去。 段沉璧:“” 这样的生活环境,这样的父母,段沉璧忽然觉得后来乌涂变成那么个疯样有些情有可原了。 过了很久很久,乌涂就那么坐在自己的床上,什么都没有做。 晚饭时间到了,乌涂不去吃饭,也没有人过来叫他吃饭。 这实在不像一个皇子应有的生活,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乌涂的宫殿门才开了一个角,段沉璧发现乌涂一直灰沉沉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一个瘦瘦的小丫头从门外闪进来,怀里藏了两个馍。 段沉璧借着月光去看小姑娘的脸,皱眉自言自语道:“秦弦落?” 当然,这不是秦弦落,只是她长得像。小姑娘穿着如同部落中其他人一般的衣服,梳着几个小辫子,对着迎过来的乌涂小声道:“今天厨房里留了这个,快来吃。” 乌涂点头,感激地接过小女孩送来的食物,道:“谢谢你,阿朵漫。” 阿朵漫跟着乌涂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今天大后带你出去,是”乌涂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她想杀了我。”阿朵漫睁大眼睛,“这都是第几次了?” 段沉璧震惊于阿朵漫的话,没想到乌涂的母亲不仅想杀了乌涂,竟然还已经实践了好几次了! 乌涂想了想,道:“太多了,有点记不清了。” 阿朵漫:“” 乌涂又道:“或许我真的该死。” 阿朵漫道:“你别这样想,你怎么能把所有不好都怪怨到自己身上呢?” 乌涂放下手中的馍,道:“从我一出生,部落就遭了几十年没有受到的灾难,巫师爷爷算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人,因为我的出现,部落必定不会长存,只有将我杀死,才能免除灾祸。” 他揉了揉眼睛,“父王母后舍不得我死,一直允许我长大,可是你看,现在的部落,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乱,由不得大家不信。” 阿朵漫道:“所以大后今天想杀了你?”乌涂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其实父王也动摇了。”阿朵漫摇头,“才没有呢,大王听到大后带走了你,立刻派人去找你了。”乌涂苦笑一声,“父王现在对我,也只是留着我的命不忍心杀我罢了,至于父子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段沉璧看着乌涂的表情,也轻轻叹了口气。 阿朵漫想了想,“原来如此,原来大王准许你三天吃一次饭,也是保留着你的命,却不会让你天天吃饱。”乌涂垂下眼睛,道:“他们或许觉得,如果我一不小心饿死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我我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阿朵漫立刻摇头,“不,我觉得殿下你就很好,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乌涂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道:“谢谢你,阿朵漫。” 段沉璧想,这或许就是乌涂对秦弦落与对其他人不同的原因,不过秦弦落是不是阿朵漫的转世,那就无从知晓了。 等阿朵漫走了以后,乌涂悄悄下床,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段沉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跟了上去。 月光照在沙上,凭白照出了一种荒凉感。乌涂一个人走在月色中,看着远处的折戟沉沙,心情似乎十分低落。段沉璧知道他又在自责,一时间心情复杂,只得远远跟着,见证这一切。 乌涂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几乎是沙漠的中心,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轻轻问道:“你还在吗?” 段沉璧有些疑惑。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乌涂看着的地面下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想通了?”段沉璧仔细一瞧,发现黄沙中埋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嗯,想通了。”乌涂认真道,“你说你是这个世界的见证者,答应我帮我扭转命运,早的时候我不想拿命交换,是因为怕父母伤心,现在我愿意了,与其这样相互折磨,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盒子道:“那你可真的要想清楚了。” 乌涂坚定地点头,“我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平分给部落的族民!” 段沉璧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乌涂竟然是个曾经愿意把自己的命献给别人的人。 盒子道:“我将你剩下的命分给其他人,你就只能活到十八岁,相应的,你将命送给他们,就赎了自己的罪,不出意外的话,你剩下的日子里,你的部落不会再因为你发生天灾人祸,你听清楚了吗?” 乌涂点头,“求之不得。” 盒子骤然发出刺眼的光,将乌涂整个包围。段沉璧静静地看着一切,心中隐隐有不安,他总觉得,后面发生的事,并没有乌涂期待的那样美好。 这夜之后,明明部落死局已定,敌方却忽然宣布撤兵,整个部落都欢庆了三天三夜,大王高兴地叫乌涂也出来参加。后来,乌涂真的慢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先是自告奋勇成为守卫部落的战士,又建议自己的父王对部落进行有力的改革,改善了部落的一些弊病,光阴飞逝,于梦境中只是一瞬,乌涂很快便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部落的族民对乌涂做出的贡献大多也表示肯定,但是曾经的战乱,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即使那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大殿下,但是只要一出现小灾祸,他们都会不约而同想到乌涂的身上去。 宿命能改,成见不能改。 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就是乌涂克的,找到了,就是自家孩子命硬。 谁家的男子狩猎受伤了,就是乌涂克的。 雨水不够丰沛,还是乌涂克的。 乌涂也不去计较,毕竟现在的他所过的生活要比曾经好太多,只要不会到以前那种境地,多大的误会他都可以抗住。 毕竟他只有十八年好活。 段沉璧看着这个背负着成见的少年,想起了乌涂质问七曜的那些话。 “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一日清晨,乌涂背着弓箭,去野外狩猎。 段沉璧依旧跟着乌涂,看到少年箭无虚发,身姿矫健。 走到一处巨石下,段沉璧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一个比较青涩的七曜,正在与几只怨魂打斗。她使用法术不太熟练,没几下就被怨魂伤了身,满身都是血污。现在她正跟一只怨魂对峙,段沉璧瞧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大有与之同归于尽之势。 十七岁的乌涂看到,毫不犹豫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 段沉璧看到七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下一刻,七曜直接问出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是如同被诅咒缠身,有过恨不得不生在这个世间的想法?” 乌涂瞳孔微缩,僵住了。 顾唤是想要做什么口上不说,悄悄去做,而七曜仿佛天生不懂什么叫做委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 于是,少年乌涂被七曜关了一耳朵有关“阴阳”的东西,等到日落西山,七曜才与乌涂分别。段沉璧也是一样的心情复杂,他看着脚步沉重往回走的乌涂,虽知道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乌涂的肩膀。 第95章 绝路 原来,乌涂的身世很不一般。 这个位面诞生之初,阴阳之力还未完全割裂。而因为“阳”之力太过于强盛,导致“阴”之力受创,在两种力量分割之时,它们中间掉出了一点碎屑。 这碎屑也有灵,落入凡尘,进了轮回,长成了乌涂。 所以他的属性不像真正的凡人,却也归不到阴阳两类。 他像是世间力量的糅合,像是所有属性灵力之间的无间道。 突然被告知宿命的乌涂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他原以为这辈子结束了,至少下辈子可以过得好一点,却原来,自己自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沉甸甸的宿命,拿不起,却不得不拿起。生生世世如此,改不掉也逃不脱,不同于其他凡人,他根本没有下辈子可以期待。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下大旱。 人们为了争夺粮食,到处又发生了战乱,乌涂所在的部落没能避免。几乎是在同时,大家都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乌涂。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还活着!” “早说了他就不应该被留下,诅咒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推迟了!” 这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乌涂听到的话。 他的存在,惹得这么多人愤怒。 大旱加上战争,人们的生存变得举步维艰,谦让与道德早已消失,弱肉强食开始凸显。段沉璧看到乌涂还在为自己的部落于战场上厮杀时,有一部分族民拿着斧子榔头闯向大王的宫殿。 晨曦,血露还覆在黄沙上没干,乌涂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推开半掩的门,他看到自己的父王母后拥在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十步开外,阿朵漫仰躺着,死不瞑目。 段沉璧见过太多的类似场面,比如宗衍因为离月镜被半个修真界欺负,比如岳南枝被九炼神祠陷害被整个村子误解,比如方寸之中楚秋篱因为何放被所有人排斥,再比如,前世自己师徒经历的逃杀。 欲望,利益,嫉妒,权利,这些东西因为有人生存所以存在,又因为它们的存在,有人难以生存。 乌涂于一个清晨出生,也“死”于一个清晨。 他找到那个盒子,质问它为什么战乱还是发生了,盒子被他拿在手上左砍右摔,呜咽着给出了回答。 “这场战乱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没有你,这世上还是会有战乱!” 乌涂眼睛通红,“不是因为我,可他们说是因为我,那我就不得不承认,凭什么,凭什么??!” “他们都在以己度人,没有人肯将心比心!” “凭什么我就要为一切负责?” “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好了!” “不,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就好了!就没有人来问责我!” 盒子经不住他摔,“啪”一声碎掉了,里面滚出来一颗血红的珠子,被乌涂捡起来握在手中。 “饶命,饶命,放过我,我与你同为碎屑,是你落入凡界时又摔出的一粒残渣,你成了人,我力量微小虽不能为人,但是我还记得自己是这天地的主导,所以我化为灵珠,誓要和你得到大统,咱们本为一体,你不能捏碎我!” 乌涂道:“那你把我剩下的命都还回来。” 珠子道:“好好,我答应。” 乌涂道:“你与我相同,为什么却能够掌握这个部落的人的性命?” 珠子道:“我利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吸纳了部落历代巫师的阴德,除了第一个将我埋在这里的巫师,他死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但是历代巫师做了好事,我的力量就会变强,所以我可以调控这个部落的生命。” 乌涂神智已经接近疯魔,他想了想,“好,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仅要拿回我的命,我还要这个部落所有人的命,将他们的命都给我!” 珠子为了保住自己,大喊:“好好好!” 一瞬间,部落之中的男女老少像是被抽出了灵魂,全部僵硬。 段沉璧若有所思,看到乌涂在实现了心愿后,眼也没眨地捏爆了珠子。 这一点,段沉璧竟然觉得自己毫不惊讶。 所有人都死了,乌涂离开了部落,去四处发疯。 江南风景很好,街头到处都是琳琅货物,乌涂头发蓬乱,一身黑衣走在人群中,好多人都回头看他。 他拽住一个男人,笑道:“知道你为什么没钱买包子吗?是因为我害的。” 男人只觉得这个人神志不清,眼光阴毒,哆嗦道:“脑子有病啊!”乌涂看到男人害怕了,嘴角一勾,捏爆了男人的脑袋。 “啊!!!”街上的人都骇破了胆,纷纷逃命。 不出片刻,只剩下乌涂一个人站在街上,随手拿起路边的茶喝了一口。 太阳很大,乌涂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却听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身穿绣裙,手中打着一把纸伞站在太阳下,对着衣衫褴褛的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挽回你的遗憾吗?” 是七曜。 乌涂见到老熟人,道:“不想。” 七曜道:“你是凡人,下辈子就记不得这辈子的苦痛了,如果你挽回你的遗憾,这辈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乌涂摇头,“我试过,不可能的。” 七曜道:“你真的不后悔?” 乌涂道:“不后悔。” 下一刻,乌涂被七曜一掌拍晕,带回了幻思町。 段沉璧:“” 段沉璧看着七曜把乌涂带在身边日日诵经,给他讲宿命的大道理,企图挽救这个走错了路的年轻人。为了乌涂心性稳固,七曜还教乌涂修行,并送给他一把剑,让他在悟剑的同时,感受剑道的中正浩然。 几千年也是一瞬,直到七曜有事要离开,乌涂才得以一个人。 走在路上的乌涂,被一个老奶奶撞到了,老人脾气不好,便是破口大骂,乌涂被七曜看了几千年,果然有些成效,非但没有生气,还赔了老人一袋银子。 老人欣慰地看了眼乌涂,变成了七曜的模样。 “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了,不用跟着我了。”七曜转身笑着离开,段沉璧却看到乌涂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容。 段沉璧看到乌涂在离开七曜的小院子之前拿走了七面古镜,然后御剑到空中,道:“拿你们试试手,最好能成功。” 他想要施展术法,在一击之内将这个位面毁灭。 曾经段沉璧对乌涂的一些做法不能理解,现在想来,乌涂之所以想要利用这七大古镜毁天灭地,应该是想要速战速决,给被七曜发现的情况不留余地。 可是下一刻,乌涂的力量不足以震慑这七面镜子,在快要催动它们的时候,七面古镜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散落开来,坠落到了人间各处。 乌涂骂了一声,再次催动术法,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将七面古镜再次聚集,他必须要找到所有的镜子,却不知这古镜散落到了何处。 从此以后乌涂踏上了寻找古镜的道路,行事狂妄不羁,那便是他们现在遇到的疯魔版乌涂。 楚秋篱在人间到处寻觅,虽然段沉璧被挟持走了不到一刻钟,他还是心急如焚。乌涂那个疯子,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修为到了化神,遇上关系到段沉璧的事,他依旧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唤与七曜总以一种亏欠的目光看待乌涂,但是于自己而言,自己对乌涂只有恨,只有杀之而后快的心。 一个石室中,乌涂正拿着自己的血喂给昏迷不醒的段沉璧。 这人一直在沉睡,喂了好多血,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听到有破空声自远处传来,焦急地掐着段沉璧的人中,只有段沉璧意识清醒,才能彻底将自己已经炼化得差不多的神识融入段沉璧的体内。 到时候,阴阳碎屑的宿命会随着转移神识结束,自己好彻底摆脱一切,成为堕仙去报复这个位面。 了解完乌涂的一切,段沉璧终于愿意醒过来了。 一睁眼,便是乌涂欣喜若狂的模样。 段沉璧忽地笑了一声。 乌涂平静下来,冷眼看着段沉璧,“你不要故作无事,你现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吗?” 段沉璧看着四处的石壁,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两种力量在互相压迫,他喘了口气,道:“可能没有。” 乌涂道:“你竟然真的放弃挣扎了?” 段沉璧苦笑,“我本来就命不久矣,再挣扎,就算回去,也只能让在乎我的人更加难过。” 乌涂打量着段沉璧,“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吗?你因为楚秋篱的死有了心魔,修为毁于一旦,本来是该平步青云的人,最后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值得吗?” 段沉璧道:“我怨恨。” 乌涂似笑非笑,“原来你也不能免俗。” 段沉璧道:“我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他,前世没有护他性命,今生没能护他心境安然。” 乌涂冷笑一声,“你非要将自己说得这么无私,我也真的没有办法。” 段沉璧道:“这难道不是明显的私心?” 乌涂道:“我已经将自己的神识融合在喂给你的血液中,估计等楚秋篱来救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存在了。” 段沉璧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乌涂道:“七曜和顾唤不救你,你也不怨恨?” 段沉璧道:“他们与你的关系太过于尴尬,如果再对你动手,与他们众生平等的理念背道而驰,毕竟你的出现是因为他们的过错,他们觉得亏欠于你。” 乌涂道:“你看,他们明明力量无穷,却因为各种对自己的条条框框,最后都不能对我怎么样。” 段沉璧道:“可是你之前不这么想,如果你一开始认为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就不会提前将自己的神识炼化了。” 乌涂摆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定程度上,你该感谢我,我让你死得安然,帮你摆脱了入魔后爆体而亡的痛苦。” 段沉璧只有无奈地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话音刚落,乌涂的神识完全占领段沉璧的身体,他高兴地将段沉璧坐姿摆正,双指合并指向对方眉心,三魂七魄注入了段沉璧体内。 乌涂的肉身瞬间烟消云散。 楚秋篱一拳轰开屏障,来到了“段沉璧”面前。 “师尊!” “段沉璧”站起身来,笑道:“徒弟,你来了。” 楚秋篱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不对,上前一步,眼中激动不已,“师尊,乌涂呢?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段沉璧”笑了笑,摸摸楚秋篱的头,道:“放心,为师还没有弱到那个地步。” 楚秋篱一把抱住“段沉璧”的腰,这的确是段沉璧的身体,清冽的气息,很是熟悉。 可越是如此,楚秋篱越难受,他心头如同被钝刀凌迟,收紧手臂的同时,楚秋篱以掌为刃,就要向“段沉璧”后颈砍去。 笑着抚慰楚秋篱后背的“段沉璧”忽然戏谑道:“你要是伤了我,你师尊的身体,也会受到创伤。” 楚秋篱一瞬间推开“段沉璧”,退后十丈。 “段沉璧”笑得极其阴森,楚秋篱移开目光,他觉得他看不了那个人脸上有如此的表情。 “怎么,怕了?”“段沉璧”一甩袖子,走到楚秋篱身边,“来杀我呀,我让你几招。” 楚秋篱捏紧了拳头,“你利用七曜幻思町的结界,偷偷炼化神识,瞒过了我。” “段沉璧”点头,“你虽然化神,可是你万万没想到,时机未到的代价,会是你师尊?我早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段沉璧可就站在你面前,怎么样?忍心下手吗?” 楚秋篱一甩袖,崩裂了一面石壁。 “段沉璧”道:“你瞧瞧你,你都已经化神,可还是拿我没有办法,你可真是失败。”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有着段沉璧的声线,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楚秋篱忽然想,假如段沉璧还活着,被心魔控制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可是一想到这里,楚秋篱便告诉自己,只要是段沉璧,无论如何他都接受,就算比乌涂还要过分,自己也不会恨他。 楚秋篱用尽所有忍耐力平静下来,道:“你走。” “段沉璧”冷哼一声,转身消失。 楚秋篱低头沉默,他才发觉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就算段沉璧已经死去,他都想要护着那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壳子。 七曜站在幻思町门口,等回来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楚秋篱。 不管七曜与顾唤对乌涂有什么亏欠,楚秋篱都消除不了心中的芥蒂,毕竟如果当时他们二人帮自己一把的话,段沉璧也不会轻而易举被乌涂带走。 七曜知道楚秋篱在想什么,道:“你知道时机未到,也曾放走过一次乌涂,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楚秋篱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然后他抬头道:“我放他走,是因为古镜未全,将七大古镜猜成了杀掉他的契机。” 七曜摇头,“七大古镜只是其次,你知道乌涂为何杀不死吗?”楚秋篱想了想,忽然看向顾唤。 顾唤点头,“的确,我是‘阳’之力,落入轮回化作人,也有生老病死,乌涂也是人,他并非因为生于阴阳割裂而长生不死,只是因为,他的命,是由千万人的命组成。” 楚秋篱皱眉,“千万人的命?” 顾唤道:“他曾经利用部落术法,将自己子民的所有生命转嫁给了他,因此你们每次都觉得他杀不死,却其实他每次都死掉了,只不过命比较多而已。” 楚秋篱深感无力。 如果段沉璧没有被挟持,他完全可以去把乌涂抓起来杀个痛快,直到将他的最后一条命也杀完。 七曜道:“你不必自责,你师尊那么聪明的人,其实在见了我之后便问清楚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告诉你。” 楚秋篱一怔。 七曜点亮一盏灯,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温和不少,“他不想让你在化神期造下太多杀孽,这样对你不好。” 楚秋篱大惊,“他知道我已经化神?!” 也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是他的师尊。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站也站不起来了。 就算是化了神,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生渴望强大,最终却还是一败涂地,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好。 融合了六面古镜的乾坤镜发着莹白的光,似乎在这紧张的空气里缓缓喘息。 七曜忽然道:“你在轮回镜中是如何活过来的?”楚秋篱察觉到一丝生机,“当时我心中有强烈的执念,所有事情悬而未决,十分不甘心,因为轮回镜有师尊的气息,所以我在魂魄将要散开的时候,有一魄用力融入了镜中,后来借助轮回镜里面的倒影,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后来便修成了魂魄,炼成了实体。” 顾唤轻声感叹,“真是个奇才” 楚秋篱问道:“是不是我师尊有救?!” 七曜道:“现在乌涂的神识在段沉璧身体之中,我不敢保证他自己还有意识,但如果他命数未到,也有可能” 楚秋篱立刻站起身,“我去找他回来。” 顾唤将楚秋篱拦下,“你如此剔透的人,怎么到了自己师尊身上的事,就这般方寸大乱?且不说乌涂去了哪里如何找到,就算找到,也要有万全之策为你师尊挣得一丝生机。” 楚秋篱低下头,“对,对,要对策。” 七曜道:“其实我们这番找回七大古镜,为的是最终一个目标。” 楚秋篱看向七曜,七曜摸上乾坤镜,“我们该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 楚秋篱心中有了个猜测。 顾唤道:“我们生于混沌,分开只因为位面诞生,如今阴阳分明,只有我们真正回归本位,这个世界才算真正的完整。” 回归,那岂不是没命了? 七曜看穿楚秋篱的心思,“对于我们来说,生死没有意义,我们是阴阳,阴阳即是我们,不管是什么形态,我和顾唤都是存在的。” 楚秋篱道:“可终究是不一样” 顾唤道:“你虽然已经化神,可是力量却总如同被限制一般,其实在真正完整的位面,你本应该更加逆天。” 七曜补充:“这一切都是因为阴阳没有回归本位。” 楚秋篱皱眉。 七曜道:“乌涂是阴阳分割时掉出的一块碎屑,所以无论如何,等我和顾唤归位之时,他都逃不过,会被再次吸入混沌。” 楚秋篱惊道:“那我师尊” 七曜道:“这就是我们要计划的重中之重,等到阴阳归位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你师尊的身体,这样才能有机会救活你师尊。” 第95章 绝路 原来,乌涂的身世很不一般。 这个位面诞生之初,阴阳之力还未完全割裂。而因为“阳”之力太过于强盛,导致“阴”之力受创,在两种力量分割之时,它们中间掉出了一点碎屑。 这碎屑也有灵,落入凡尘,进了轮回,长成了乌涂。 所以他的属性不像真正的凡人,却也归不到阴阳两类。 他像是世间力量的糅合,像是所有属性灵力之间的无间道。 突然被告知宿命的乌涂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他原以为这辈子结束了,至少下辈子可以过得好一点,却原来,自己自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沉甸甸的宿命,拿不起,却不得不拿起。生生世世如此,改不掉也逃不脱,不同于其他凡人,他根本没有下辈子可以期待。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下大旱。 人们为了争夺粮食,到处又发生了战乱,乌涂所在的部落没能避免。几乎是在同时,大家都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了乌涂。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还活着!” “早说了他就不应该被留下,诅咒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推迟了!” 这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乌涂听到的话。 他的存在,惹得这么多人愤怒。 大旱加上战争,人们的生存变得举步维艰,谦让与道德早已消失,弱肉强食开始凸显。段沉璧看到乌涂还在为自己的部落于战场上厮杀时,有一部分族民拿着斧子榔头闯向大王的宫殿。 晨曦,血露还覆在黄沙上没干,乌涂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推开半掩的门,他看到自己的父王母后拥在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十步开外,阿朵漫仰躺着,死不瞑目。 段沉璧见过太多的类似场面,比如宗衍因为离月镜被半个修真界欺负,比如岳南枝被九炼神祠陷害被整个村子误解,比如方寸之中楚秋篱因为何放被所有人排斥,再比如,前世自己师徒经历的逃杀。 欲望,利益,嫉妒,权利,这些东西因为有人生存所以存在,又因为它们的存在,有人难以生存。 乌涂于一个清晨出生,也“死”于一个清晨。 他找到那个盒子,质问它为什么战乱还是发生了,盒子被他拿在手上左砍右摔,呜咽着给出了回答。 “这场战乱不是因为你的存在,没有你,这世上还是会有战乱!” 乌涂眼睛通红,“不是因为我,可他们说是因为我,那我就不得不承认,凭什么,凭什么??!” “他们都在以己度人,没有人肯将心比心!” “凭什么我就要为一切负责?” “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好了!” “不,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就好了!就没有人来问责我!” 盒子经不住他摔,“啪”一声碎掉了,里面滚出来一颗血红的珠子,被乌涂捡起来握在手中。 “饶命,饶命,放过我,我与你同为碎屑,是你落入凡界时又摔出的一粒残渣,你成了人,我力量微小虽不能为人,但是我还记得自己是这天地的主导,所以我化为灵珠,誓要和你得到大统,咱们本为一体,你不能捏碎我!” 乌涂道:“那你把我剩下的命都还回来。” 珠子道:“好好,我答应。” 乌涂道:“你与我相同,为什么却能够掌握这个部落的人的性命?” 珠子道:“我利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吸纳了部落历代巫师的阴德,除了第一个将我埋在这里的巫师,他死后就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但是历代巫师做了好事,我的力量就会变强,所以我可以调控这个部落的生命。” 乌涂神智已经接近疯魔,他想了想,“好,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仅要拿回我的命,我还要这个部落所有人的命,将他们的命都给我!” 珠子为了保住自己,大喊:“好好好!” 一瞬间,部落之中的男女老少像是被抽出了灵魂,全部僵硬。 段沉璧若有所思,看到乌涂在实现了心愿后,眼也没眨地捏爆了珠子。 这一点,段沉璧竟然觉得自己毫不惊讶。 所有人都死了,乌涂离开了部落,去四处发疯。 江南风景很好,街头到处都是琳琅货物,乌涂头发蓬乱,一身黑衣走在人群中,好多人都回头看他。 他拽住一个男人,笑道:“知道你为什么没钱买包子吗?是因为我害的。” 男人只觉得这个人神志不清,眼光阴毒,哆嗦道:“脑子有病啊!”乌涂看到男人害怕了,嘴角一勾,捏爆了男人的脑袋。 “啊!!!”街上的人都骇破了胆,纷纷逃命。 不出片刻,只剩下乌涂一个人站在街上,随手拿起路边的茶喝了一口。 太阳很大,乌涂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却听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身穿绣裙,手中打着一把纸伞站在太阳下,对着衣衫褴褛的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挽回你的遗憾吗?” 是七曜。 乌涂见到老熟人,道:“不想。” 七曜道:“你是凡人,下辈子就记不得这辈子的苦痛了,如果你挽回你的遗憾,这辈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乌涂摇头,“我试过,不可能的。” 七曜道:“你真的不后悔?” 乌涂道:“不后悔。” 下一刻,乌涂被七曜一掌拍晕,带回了幻思町。 段沉璧:“” 段沉璧看着七曜把乌涂带在身边日日诵经,给他讲宿命的大道理,企图挽救这个走错了路的年轻人。为了乌涂心性稳固,七曜还教乌涂修行,并送给他一把剑,让他在悟剑的同时,感受剑道的中正浩然。 几千年也是一瞬,直到七曜有事要离开,乌涂才得以一个人。 走在路上的乌涂,被一个老奶奶撞到了,老人脾气不好,便是破口大骂,乌涂被七曜看了几千年,果然有些成效,非但没有生气,还赔了老人一袋银子。 老人欣慰地看了眼乌涂,变成了七曜的模样。 “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了,不用跟着我了。”七曜转身笑着离开,段沉璧却看到乌涂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容。 段沉璧看到乌涂在离开七曜的小院子之前拿走了七面古镜,然后御剑到空中,道:“拿你们试试手,最好能成功。” 他想要施展术法,在一击之内将这个位面毁灭。 曾经段沉璧对乌涂的一些做法不能理解,现在想来,乌涂之所以想要利用这七大古镜毁天灭地,应该是想要速战速决,给被七曜发现的情况不留余地。 可是下一刻,乌涂的力量不足以震慑这七面镜子,在快要催动它们的时候,七面古镜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散落开来,坠落到了人间各处。 乌涂骂了一声,再次催动术法,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将七面古镜再次聚集,他必须要找到所有的镜子,却不知这古镜散落到了何处。 从此以后乌涂踏上了寻找古镜的道路,行事狂妄不羁,那便是他们现在遇到的疯魔版乌涂。 楚秋篱在人间到处寻觅,虽然段沉璧被挟持走了不到一刻钟,他还是心急如焚。乌涂那个疯子,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修为到了化神,遇上关系到段沉璧的事,他依旧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唤与七曜总以一种亏欠的目光看待乌涂,但是于自己而言,自己对乌涂只有恨,只有杀之而后快的心。 一个石室中,乌涂正拿着自己的血喂给昏迷不醒的段沉璧。 这人一直在沉睡,喂了好多血,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听到有破空声自远处传来,焦急地掐着段沉璧的人中,只有段沉璧意识清醒,才能彻底将自己已经炼化得差不多的神识融入段沉璧的体内。 到时候,阴阳碎屑的宿命会随着转移神识结束,自己好彻底摆脱一切,成为堕仙去报复这个位面。 了解完乌涂的一切,段沉璧终于愿意醒过来了。 一睁眼,便是乌涂欣喜若狂的模样。 段沉璧忽地笑了一声。 乌涂平静下来,冷眼看着段沉璧,“你不要故作无事,你现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吗?” 段沉璧看着四处的石壁,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两种力量在互相压迫,他喘了口气,道:“可能没有。” 乌涂道:“你竟然真的放弃挣扎了?” 段沉璧苦笑,“我本来就命不久矣,再挣扎,就算回去,也只能让在乎我的人更加难过。” 乌涂打量着段沉璧,“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吗?你因为楚秋篱的死有了心魔,修为毁于一旦,本来是该平步青云的人,最后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值得吗?” 段沉璧道:“我怨恨。” 乌涂似笑非笑,“原来你也不能免俗。” 段沉璧道:“我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他,前世没有护他性命,今生没能护他心境安然。” 乌涂冷笑一声,“你非要将自己说得这么无私,我也真的没有办法。” 段沉璧道:“这难道不是明显的私心?” 乌涂道:“我已经将自己的神识融合在喂给你的血液中,估计等楚秋篱来救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存在了。” 段沉璧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乌涂道:“七曜和顾唤不救你,你也不怨恨?” 段沉璧道:“他们与你的关系太过于尴尬,如果再对你动手,与他们众生平等的理念背道而驰,毕竟你的出现是因为他们的过错,他们觉得亏欠于你。” 乌涂道:“你看,他们明明力量无穷,却因为各种对自己的条条框框,最后都不能对我怎么样。” 段沉璧道:“可是你之前不这么想,如果你一开始认为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就不会提前将自己的神识炼化了。” 乌涂摆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定程度上,你该感谢我,我让你死得安然,帮你摆脱了入魔后爆体而亡的痛苦。” 段沉璧只有无奈地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话音刚落,乌涂的神识完全占领段沉璧的身体,他高兴地将段沉璧坐姿摆正,双指合并指向对方眉心,三魂七魄注入了段沉璧体内。 乌涂的肉身瞬间烟消云散。 楚秋篱一拳轰开屏障,来到了“段沉璧”面前。 “师尊!” “段沉璧”站起身来,笑道:“徒弟,你来了。” 楚秋篱似乎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不对,上前一步,眼中激动不已,“师尊,乌涂呢?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段沉璧”笑了笑,摸摸楚秋篱的头,道:“放心,为师还没有弱到那个地步。” 楚秋篱一把抱住“段沉璧”的腰,这的确是段沉璧的身体,清冽的气息,很是熟悉。 可越是如此,楚秋篱越难受,他心头如同被钝刀凌迟,收紧手臂的同时,楚秋篱以掌为刃,就要向“段沉璧”后颈砍去。 笑着抚慰楚秋篱后背的“段沉璧”忽然戏谑道:“你要是伤了我,你师尊的身体,也会受到创伤。” 楚秋篱一瞬间推开“段沉璧”,退后十丈。 “段沉璧”笑得极其阴森,楚秋篱移开目光,他觉得他看不了那个人脸上有如此的表情。 “怎么,怕了?”“段沉璧”一甩袖子,走到楚秋篱身边,“来杀我呀,我让你几招。” 楚秋篱捏紧了拳头,“你利用七曜幻思町的结界,偷偷炼化神识,瞒过了我。” “段沉璧”点头,“你虽然化神,可是你万万没想到,时机未到的代价,会是你师尊?我早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段沉璧可就站在你面前,怎么样?忍心下手吗?” 楚秋篱一甩袖,崩裂了一面石壁。 “段沉璧”道:“你瞧瞧你,你都已经化神,可还是拿我没有办法,你可真是失败。”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有着段沉璧的声线,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楚秋篱忽然想,假如段沉璧还活着,被心魔控制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可是一想到这里,楚秋篱便告诉自己,只要是段沉璧,无论如何他都接受,就算比乌涂还要过分,自己也不会恨他。 楚秋篱用尽所有忍耐力平静下来,道:“你走。” “段沉璧”冷哼一声,转身消失。 楚秋篱低头沉默,他才发觉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就算段沉璧已经死去,他都想要护着那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壳子。 七曜站在幻思町门口,等回来了一个失魂落魄的楚秋篱。 不管七曜与顾唤对乌涂有什么亏欠,楚秋篱都消除不了心中的芥蒂,毕竟如果当时他们二人帮自己一把的话,段沉璧也不会轻而易举被乌涂带走。 七曜知道楚秋篱在想什么,道:“你知道时机未到,也曾放走过一次乌涂,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呢?”楚秋篱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然后他抬头道:“我放他走,是因为古镜未全,将七大古镜猜成了杀掉他的契机。” 七曜摇头,“七大古镜只是其次,你知道乌涂为何杀不死吗?”楚秋篱想了想,忽然看向顾唤。 顾唤点头,“的确,我是‘阳’之力,落入轮回化作人,也有生老病死,乌涂也是人,他并非因为生于阴阳割裂而长生不死,只是因为,他的命,是由千万人的命组成。” 楚秋篱皱眉,“千万人的命?” 顾唤道:“他曾经利用部落术法,将自己子民的所有生命转嫁给了他,因此你们每次都觉得他杀不死,却其实他每次都死掉了,只不过命比较多而已。” 楚秋篱深感无力。 如果段沉璧没有被挟持,他完全可以去把乌涂抓起来杀个痛快,直到将他的最后一条命也杀完。 七曜道:“你不必自责,你师尊那么聪明的人,其实在见了我之后便问清楚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告诉你。” 楚秋篱一怔。 七曜点亮一盏灯,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温和不少,“他不想让你在化神期造下太多杀孽,这样对你不好。” 楚秋篱大惊,“他知道我已经化神?!” 也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是他的师尊。 楚秋篱只觉得自己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站也站不起来了。 就算是化了神,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生渴望强大,最终却还是一败涂地,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好。 融合了六面古镜的乾坤镜发着莹白的光,似乎在这紧张的空气里缓缓喘息。 七曜忽然道:“你在轮回镜中是如何活过来的?”楚秋篱察觉到一丝生机,“当时我心中有强烈的执念,所有事情悬而未决,十分不甘心,因为轮回镜有师尊的气息,所以我在魂魄将要散开的时候,有一魄用力融入了镜中,后来借助轮回镜里面的倒影,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后来便修成了魂魄,炼成了实体。” 顾唤轻声感叹,“真是个奇才” 楚秋篱问道:“是不是我师尊有救?!” 七曜道:“现在乌涂的神识在段沉璧身体之中,我不敢保证他自己还有意识,但如果他命数未到,也有可能” 楚秋篱立刻站起身,“我去找他回来。” 顾唤将楚秋篱拦下,“你如此剔透的人,怎么到了自己师尊身上的事,就这般方寸大乱?且不说乌涂去了哪里如何找到,就算找到,也要有万全之策为你师尊挣得一丝生机。” 楚秋篱低下头,“对,对,要对策。” 七曜道:“其实我们这番找回七大古镜,为的是最终一个目标。” 楚秋篱看向七曜,七曜摸上乾坤镜,“我们该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 楚秋篱心中有了个猜测。 顾唤道:“我们生于混沌,分开只因为位面诞生,如今阴阳分明,只有我们真正回归本位,这个世界才算真正的完整。” 回归,那岂不是没命了? 七曜看穿楚秋篱的心思,“对于我们来说,生死没有意义,我们是阴阳,阴阳即是我们,不管是什么形态,我和顾唤都是存在的。” 楚秋篱道:“可终究是不一样” 顾唤道:“你虽然已经化神,可是力量却总如同被限制一般,其实在真正完整的位面,你本应该更加逆天。” 七曜补充:“这一切都是因为阴阳没有回归本位。” 楚秋篱皱眉。 七曜道:“乌涂是阴阳分割时掉出的一块碎屑,所以无论如何,等我和顾唤归位之时,他都逃不过,会被再次吸入混沌。” 楚秋篱惊道:“那我师尊” 七曜道:“这就是我们要计划的重中之重,等到阴阳归位时,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你师尊的身体,这样才能有机会救活你师尊。” 第96章 乾坤 楚秋篱回到了五青门。 门派里依旧是一片和谐,根本没有在幻思町的剑拔弩张。 楚秋篱看着秦弦落将整个五青门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切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人人都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百岁不到的年轻人,已经化神成功。 楚秋篱查阅了无数典籍,看了不少修真界的奇闻异事,除了叫秦弦落商量一些事,其余时间几乎是疯魔地将自己关在一个洞府中,谋划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像极了段沉璧在五青门当掌门的状态。 封炎和碎雪心中担忧下落不明的段沉璧,也同样担忧着楚秋篱,生怕自家这另外一个主人也有了心魔,哪一天就失心疯了。 楚秋篱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刻也不敢耽搁,在觉得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后,在一个深夜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五青门。 这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楚秋篱怀里揣着乾坤镜,在南北交界处等着乌涂出现。按照七曜的说法,这日便会是乌涂成为堕仙的重要日子,为何是这个地方,是因为此处乃整个位面的中心,最适合乌涂施展一切术法。 午时,乌涂真的出现了。 准确来说,出现的是段沉璧。 楚秋篱脚步微微挪动,地面闪现一个阵法,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每处都带着奇异的淡蓝色,他的脸也被映得有了三分妖冶。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眼神里全是嘲讽,“你来了,我的乖徒儿,你还是不死心?” 楚秋篱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垂下眼睛。 “正好,你今天来了,就看看我是如何成就大道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伤害我,所以你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 楚秋篱道:“你不是他,不要用那种自以为很熟的口气跟我说话,你不配。” 乌涂冷笑。 “七曜跟你想了很多打败我的方法,我想你应该不是来看热闹的。” 楚秋篱没有回答,他完全没有心情回答这些问题。 “段沉璧”将自己的手腕隔开一道口子,楚秋篱皱眉,却见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完全是黑色的。 那血液滴在地上,将土地渗透,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楚秋篱看了眼阵形,发现这个阵他竟然见过。 这是顾唤画过的缚影阵。 只不过,这个阵法完全是由乌涂的血画成。 楚秋篱放出魇灵,在这片区域内布置了梦魇出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段沉璧”在面前忙活,心头千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乌涂看到楚秋篱的眼神,道:“你就算放出梦魇,如今于我而言,也是无用的。” 楚秋篱道:“毕竟你就要变成堕仙?” 乌涂道:“真是感激你师尊给我这个好壳子,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彻底将其堕化,不仅旧伤全部被我治好,现在还强悍了许多。说来他也真是死板,明明距离堕仙就是一步之遥,他非要克制自己的杀欲,也不知道是清高还是笨。” 楚秋篱双眼放空,“其实我放出魇灵,只不过是用魇灵来造一场师尊还活着的梦境罢了。” 乌涂道:“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楚秋篱点点头,“他真的死了吗?”乌涂回头看楚秋篱没有底气地问着自己,道:“死了,我还没有去毁掉他的所有意识之前,就已经探查不到他的任何气息了。他的魂力真是弱,我以为他还能坚持一阵的。” 楚秋篱道:“咱们你死我活了两辈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缘分,我现在将魇灵全部放出,等你利用完这个躯壳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他的身体给我最后一个拥抱?” 乌涂冷笑一声,“世人真是愚昧不堪,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将所有情感宣泄在一个拥抱上。” 楚秋篱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没有过师尊,你没有和他一起经历生离死别,你是不会知道的。” 乌涂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因为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了那人的影子都快要从记忆中模糊掉。 阿朵漫。 那个曾经偷偷给自己送吃的的小女孩。 他忽然问道:“楚秋篱,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就答应你的请求。你们五青门那个叫做秦弦落的,是什么来历?” 楚秋篱想了想,道:“她是大长老白霄门下弟子,很小的时候就在五青门,十几岁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资,灵力是冰属性,战斗力在同阶之中基本无敌。” 乌涂打断道:“这些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她的性格如何?平时有什么习惯?” 楚秋篱道:“师姐古道热肠,有侠义之心,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经常帮助可怜人,为了自己的师尊,甘愿服下秘药当了一个经常被人嫌弃的胖子,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怨言。” 乌涂垂下眼睛,阿朵漫也是如此,曾经见自己可怜,帮了自己很多。 他想了想,道:“她现在可还安好?” 楚秋篱道:“等我死了,她可能会是五青门下一任掌门。” 乌涂道:“只可惜她当不了掌门了,这个人间肮脏不堪,我要让她和我一起毁灭,远离这个地方。” 楚秋篱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你都没有问问她的意见,就要带着她一起死?” 乌涂一挥长袖,“她不懂,她一直不懂,正因为她不懂,所以她曾经被那些自私的族民杀害” 楚秋篱知道上一世的秦弦落是甘愿死在岳南枝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族民、杀害这些字眼,悄悄抬头看了眼乌涂的眼神。 乌涂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可是声音低极了,听不清在说什么。 只是眼神充满了悲愤。 明明是段沉璧的身体,可是所有行为都与段沉璧本人毫不相干。 楚秋篱只觉得碍眼。 阵成。 乌涂坐在阵眼,抬头看天,不一会儿,苍穹风云变换,晴朗的天空渐渐褪去湛蓝,如墨的乌云缓缓堆积起来,楚秋篱听到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碎裂声响起,知道这是无数空间被强行挤压发出的碰撞。 一切都从天幕开始,七曜与顾唤提前用乾坤镜将此位面修真界的修士和凡间的百姓藏了起来,映在镜子里那“备用”的位面中,让生灵们无知无觉地被周全保护。这一劫,如果楚秋篱败了,那么他怀中的乾坤镜便也会被毁掉,整个位面,将真的不复存在。 他心里的压力很大。 乌涂忽然道:“我知道,现在在这个位面上的每个人,都其实是乾坤镜映出来的影子。” 楚秋篱眼神突然犀利,看向乌涂。 乌涂摸着脸,笑道:“你这样看着你师尊的脸,竟然也能有如此杀意?” 楚秋篱咬出几个字,“你,不,是,他!” 乌涂笑了笑,“七曜和顾唤都是那种心中装着所谓苍生的人,就算对我有所歉疚,也舍不得放下这些生命,乾坤镜已成,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蝼蚁藏起来,排除其他所有,只有乾坤镜最合适。” 楚秋篱攥紧了拳头。 乌涂道:“而且按照你们以前的行事作风,乾坤镜,很有可能就在你手中?” 楚秋篱杀意不减,“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从我手中夺走乾坤镜。” 乌涂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和你抢镜子,等我毁了这天地,你迟早会跟我一起死,到时候,乾坤镜里装再多的人命,也终归是要让他们一起死的。” 楚秋篱沉默了。 乌涂道:“而且我也知道,今日是七曜和顾唤回归本位的日子。” 楚秋篱手心里出了一把汗。 整个天幕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地面开始震颤,乌涂自顾自道:“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我将斩相思融化成了灵露,在我脚下的阵法中加上了它,斩相思会排斥阴阳之力,就算他们回归,我也不会立刻被卷入混沌,有足够的时间做到我想做的事。” 楚秋篱终于无法自持,骂道:“你好卑鄙!” 乌涂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学着聪明点?” 地面开始塌陷,楚秋篱因为在乌涂身边,脚下的土地被阵法维持,没有被波及,他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如同崩坏一般,在一点点一次次被剥落,心中漫上了前所未有的悲悯。 这个位面没有诞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七曜与顾唤站在传送阵中,顾唤拉着七曜的手,笑道:“希望楚秋篱可以顺利,阿曜,这么多年,真的像是一场梦。” 七曜看了眼远方,道:“走。” 下一刻一黑一白两道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它们在坍塌的一块块空间激流中逆势而上,仿佛天生便坚定如斯,无所畏惧。 乌涂在这天塌地陷中笑得十分狂妄,看着这个总衬托得自己多余的位面终将灭亡,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他看向楚秋篱,想要来两句讽刺。 可是他发现楚秋篱身边多了一个人。 秦弦落。 可是又不像秦弦落。 乌涂皱眉,不可置信地道:“阿朵漫?” 秦弦落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梳着辫子,她捧着两个馒头,想了想楚秋篱告诉自己该做的事情,努力镇定下来,对乌涂笑道:“殿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吃?” 空间碎屑尖利如刀,划破了她的手腕。 乌涂后退两步,“不,你不是阿朵漫,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长到你这么大。” 话音刚落,乌涂眼前黑了一瞬,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魂力像是被什么钻了空子,在被“阿朵漫”刺激的那一刹那袭击了神智。 秦弦落拿着馒头咬了一口,心想杜老蒸的馒头有一股酱味,下次得提醒他,口上却道:“殿下,你怎么能不认我呢?” 她脸上满是委屈,乌涂站定脚步,因刚才的不适而愤怒,道:“不!不可能!阿朵漫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秦弦落回头看了眼楚秋篱,楚秋篱示意她继续演下去,乌涂却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是阴阳归位带给他的刺激? 他的力量不会被削弱? 秦弦落见乌涂不看她,只好大声说:“不,我是阿朵漫!” 乌涂立刻封闭了听觉,可是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平静地道:“对你好,你便真的知晓吗?” 乌涂猛地睁开眼,祭出长剑便挥向楚秋篱,“你竟然拿魇术暗算我!” 楚秋篱内心:??? 不过现在的乌涂已经有了情绪波动,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楚秋篱都立刻承认下来,“魇术千变万化,你以为你成了堕仙,便会逃脱魇术吗?” 乌涂用力甩了甩头,“你卑鄙!” 体内魂力躁动不安,让他痛得脖颈上青筋暴起。 楚秋篱故作轻松笑道:“不才,跟你学的。”他手心里却已经被指尖掐出了触目惊心的痕迹,生怕乌涂发疯,带着段沉璧的身体同归于尽。 秦弦落看准时机,道:“殿下,你快平静下来!” 乌涂脑海里的声音继续问:“阿朵漫一个小丫头,每晚为何会那么凑巧,回回都在厨房里找到供你充饥的食物?” 疼痛越来越重,乌涂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朝着天际不停抽离。 乌涂骂道:“你闭嘴!” 秦弦落:“” 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殿下,馒头还是热的。” 乌涂脑中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只是因为,大后和大王心软在厨房留下了食物,阿朵漫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乌涂知道面前的人不是阿朵漫,楚秋篱在干扰他,秦弦落在骗他,顾唤和七曜的阴阳之力在削弱他,还有体内这莫名的刺痛 他就这样不招人待见吗?!! 乌涂抱住自己的脑袋,“你骗人!你骗人!他们从来都不爱我,想要我早点死,不可能!” 楚秋篱和秦弦落这才发现乌涂是在跟其他存在对话。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道:“可不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只不过,你自己不敢深想,也不想去深想。” 原来楚秋篱与七曜、顾唤商量好对策后,抓住了秦弦落这个点,经过化神期的逆天推演得知了乌涂的往昔,便想出了让秦弦落扮演阿朵漫的主意。 他们本来打算让秦弦落突然出现扰乱乌涂片刻,再在同一时候阴阳归位,这样楚秋篱便可以趁机想办法保住段沉璧的身体。 可是现在,秦弦落的出现,已经不是扰乱片刻的意义了。 乌涂似乎陷入了癫狂。 忽然,所有空间的破碎瞬间停止。 一黑一白两道力量冲到了最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乌涂被某种力量牵制,喷出了一口血。 但是正如他所说,他还是没有立刻被卷入混沌。 乌涂一剑挥向秦弦落,楚秋篱眼疾手快,挡在了秦弦落身前,堕仙的全力一击威力十足,楚秋篱只觉得浑身几乎散架。 秦弦落担心地看向楚秋篱,还没有说话,乌涂道:“不管怎样,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他剑指苍天,催动浑身灵力,“既然都要阻挡我,那便跟我一起毁灭。” 楚秋篱瞳孔收缩,乌涂竟然是要自爆! 那是段沉璧的身体! 第96章 乾坤 楚秋篱回到了五青门。 门派里依旧是一片和谐,根本没有在幻思町的剑拔弩张。 楚秋篱看着秦弦落将整个五青门管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切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人人都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百岁不到的年轻人,已经化神成功。 楚秋篱查阅了无数典籍,看了不少修真界的奇闻异事,除了叫秦弦落商量一些事,其余时间几乎是疯魔地将自己关在一个洞府中,谋划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像极了段沉璧在五青门当掌门的状态。 封炎和碎雪心中担忧下落不明的段沉璧,也同样担忧着楚秋篱,生怕自家这另外一个主人也有了心魔,哪一天就失心疯了。 楚秋篱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刻也不敢耽搁,在觉得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后,在一个深夜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五青门。 这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楚秋篱怀里揣着乾坤镜,在南北交界处等着乌涂出现。按照七曜的说法,这日便会是乌涂成为堕仙的重要日子,为何是这个地方,是因为此处乃整个位面的中心,最适合乌涂施展一切术法。 午时,乌涂真的出现了。 准确来说,出现的是段沉璧。 楚秋篱脚步微微挪动,地面闪现一个阵法,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每处都带着奇异的淡蓝色,他的脸也被映得有了三分妖冶。 乌涂顶着段沉璧的壳子,眼神里全是嘲讽,“你来了,我的乖徒儿,你还是不死心?” 楚秋篱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垂下眼睛。 “正好,你今天来了,就看看我是如何成就大道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伤害我,所以你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 楚秋篱道:“你不是他,不要用那种自以为很熟的口气跟我说话,你不配。” 乌涂冷笑。 “七曜跟你想了很多打败我的方法,我想你应该不是来看热闹的。” 楚秋篱没有回答,他完全没有心情回答这些问题。 “段沉璧”将自己的手腕隔开一道口子,楚秋篱皱眉,却见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完全是黑色的。 那血液滴在地上,将土地渗透,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楚秋篱看了眼阵形,发现这个阵他竟然见过。 这是顾唤画过的缚影阵。 只不过,这个阵法完全是由乌涂的血画成。 楚秋篱放出魇灵,在这片区域内布置了梦魇出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段沉璧”在面前忙活,心头千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乌涂看到楚秋篱的眼神,道:“你就算放出梦魇,如今于我而言,也是无用的。” 楚秋篱道:“毕竟你就要变成堕仙?” 乌涂道:“真是感激你师尊给我这个好壳子,我没有废太多功夫,就彻底将其堕化,不仅旧伤全部被我治好,现在还强悍了许多。说来他也真是死板,明明距离堕仙就是一步之遥,他非要克制自己的杀欲,也不知道是清高还是笨。” 楚秋篱双眼放空,“其实我放出魇灵,只不过是用魇灵来造一场师尊还活着的梦境罢了。” 乌涂道:“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无所谓。”楚秋篱点点头,“他真的死了吗?”乌涂回头看楚秋篱没有底气地问着自己,道:“死了,我还没有去毁掉他的所有意识之前,就已经探查不到他的任何气息了。他的魂力真是弱,我以为他还能坚持一阵的。” 楚秋篱道:“咱们你死我活了两辈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缘分,我现在将魇灵全部放出,等你利用完这个躯壳的时候,可不可以用他的身体给我最后一个拥抱?” 乌涂冷笑一声,“世人真是愚昧不堪,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将所有情感宣泄在一个拥抱上。” 楚秋篱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你没有过师尊,你没有和他一起经历生离死别,你是不会知道的。” 乌涂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因为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了那人的影子都快要从记忆中模糊掉。 阿朵漫。 那个曾经偷偷给自己送吃的的小女孩。 他忽然问道:“楚秋篱,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就答应你的请求。你们五青门那个叫做秦弦落的,是什么来历?” 楚秋篱想了想,道:“她是大长老白霄门下弟子,很小的时候就在五青门,十几岁就表现出过人的天资,灵力是冰属性,战斗力在同阶之中基本无敌。” 乌涂打断道:“这些不重要,我想问的是,她的性格如何?平时有什么习惯?” 楚秋篱道:“师姐古道热肠,有侠义之心,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经常帮助可怜人,为了自己的师尊,甘愿服下秘药当了一个经常被人嫌弃的胖子,可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怨言。” 乌涂垂下眼睛,阿朵漫也是如此,曾经见自己可怜,帮了自己很多。 他想了想,道:“她现在可还安好?” 楚秋篱道:“等我死了,她可能会是五青门下一任掌门。” 乌涂道:“只可惜她当不了掌门了,这个人间肮脏不堪,我要让她和我一起毁灭,远离这个地方。” 楚秋篱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你都没有问问她的意见,就要带着她一起死?” 乌涂一挥长袖,“她不懂,她一直不懂,正因为她不懂,所以她曾经被那些自私的族民杀害” 楚秋篱知道上一世的秦弦落是甘愿死在岳南枝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族民、杀害这些字眼,悄悄抬头看了眼乌涂的眼神。 乌涂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可是声音低极了,听不清在说什么。 只是眼神充满了悲愤。 明明是段沉璧的身体,可是所有行为都与段沉璧本人毫不相干。 楚秋篱只觉得碍眼。 阵成。 乌涂坐在阵眼,抬头看天,不一会儿,苍穹风云变换,晴朗的天空渐渐褪去湛蓝,如墨的乌云缓缓堆积起来,楚秋篱听到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碎裂声响起,知道这是无数空间被强行挤压发出的碰撞。 一切都从天幕开始,七曜与顾唤提前用乾坤镜将此位面修真界的修士和凡间的百姓藏了起来,映在镜子里那“备用”的位面中,让生灵们无知无觉地被周全保护。这一劫,如果楚秋篱败了,那么他怀中的乾坤镜便也会被毁掉,整个位面,将真的不复存在。 他心里的压力很大。 乌涂忽然道:“我知道,现在在这个位面上的每个人,都其实是乾坤镜映出来的影子。” 楚秋篱眼神突然犀利,看向乌涂。 乌涂摸着脸,笑道:“你这样看着你师尊的脸,竟然也能有如此杀意?” 楚秋篱咬出几个字,“你,不,是,他!” 乌涂笑了笑,“七曜和顾唤都是那种心中装着所谓苍生的人,就算对我有所歉疚,也舍不得放下这些生命,乾坤镜已成,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蝼蚁藏起来,排除其他所有,只有乾坤镜最合适。” 楚秋篱攥紧了拳头。 乌涂道:“而且按照你们以前的行事作风,乾坤镜,很有可能就在你手中?” 楚秋篱杀意不减,“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足够的精力从我手中夺走乾坤镜。” 乌涂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和你抢镜子,等我毁了这天地,你迟早会跟我一起死,到时候,乾坤镜里装再多的人命,也终归是要让他们一起死的。” 楚秋篱沉默了。 乌涂道:“而且我也知道,今日是七曜和顾唤回归本位的日子。” 楚秋篱手心里出了一把汗。 整个天幕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地面开始震颤,乌涂自顾自道:“可是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我将斩相思融化成了灵露,在我脚下的阵法中加上了它,斩相思会排斥阴阳之力,就算他们回归,我也不会立刻被卷入混沌,有足够的时间做到我想做的事。” 楚秋篱终于无法自持,骂道:“你好卑鄙!” 乌涂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学着聪明点?” 地面开始塌陷,楚秋篱因为在乌涂身边,脚下的土地被阵法维持,没有被波及,他看着这个熟悉的世界如同崩坏一般,在一点点一次次被剥落,心中漫上了前所未有的悲悯。 这个位面没有诞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七曜与顾唤站在传送阵中,顾唤拉着七曜的手,笑道:“希望楚秋篱可以顺利,阿曜,这么多年,真的像是一场梦。” 七曜看了眼远方,道:“走。” 下一刻一黑一白两道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它们在坍塌的一块块空间激流中逆势而上,仿佛天生便坚定如斯,无所畏惧。 乌涂在这天塌地陷中笑得十分狂妄,看着这个总衬托得自己多余的位面终将灭亡,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他看向楚秋篱,想要来两句讽刺。 可是他发现楚秋篱身边多了一个人。 秦弦落。 可是又不像秦弦落。 乌涂皱眉,不可置信地道:“阿朵漫?” 秦弦落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梳着辫子,她捧着两个馒头,想了想楚秋篱告诉自己该做的事情,努力镇定下来,对乌涂笑道:“殿下,饿了没有,要不要吃?” 空间碎屑尖利如刀,划破了她的手腕。 乌涂后退两步,“不,你不是阿朵漫,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长到你这么大。” 话音刚落,乌涂眼前黑了一瞬,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魂力像是被什么钻了空子,在被“阿朵漫”刺激的那一刹那袭击了神智。 秦弦落拿着馒头咬了一口,心想杜老蒸的馒头有一股酱味,下次得提醒他,口上却道:“殿下,你怎么能不认我呢?” 她脸上满是委屈,乌涂站定脚步,因刚才的不适而愤怒,道:“不!不可能!阿朵漫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是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秦弦落回头看了眼楚秋篱,楚秋篱示意她继续演下去,乌涂却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是阴阳归位带给他的刺激? 他的力量不会被削弱? 秦弦落见乌涂不看她,只好大声说:“不,我是阿朵漫!” 乌涂立刻封闭了听觉,可是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平静地道:“对你好,你便真的知晓吗?” 乌涂猛地睁开眼,祭出长剑便挥向楚秋篱,“你竟然拿魇术暗算我!” 楚秋篱内心:??? 不过现在的乌涂已经有了情绪波动,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楚秋篱都立刻承认下来,“魇术千变万化,你以为你成了堕仙,便会逃脱魇术吗?” 乌涂用力甩了甩头,“你卑鄙!” 体内魂力躁动不安,让他痛得脖颈上青筋暴起。 楚秋篱故作轻松笑道:“不才,跟你学的。”他手心里却已经被指尖掐出了触目惊心的痕迹,生怕乌涂发疯,带着段沉璧的身体同归于尽。 秦弦落看准时机,道:“殿下,你快平静下来!” 乌涂脑海里的声音继续问:“阿朵漫一个小丫头,每晚为何会那么凑巧,回回都在厨房里找到供你充饥的食物?” 疼痛越来越重,乌涂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朝着天际不停抽离。 乌涂骂道:“你闭嘴!” 秦弦落:“” 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殿下,馒头还是热的。” 乌涂脑中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只是因为,大后和大王心软在厨房留下了食物,阿朵漫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乌涂知道面前的人不是阿朵漫,楚秋篱在干扰他,秦弦落在骗他,顾唤和七曜的阴阳之力在削弱他,还有体内这莫名的刺痛 他就这样不招人待见吗?!! 乌涂抱住自己的脑袋,“你骗人!你骗人!他们从来都不爱我,想要我早点死,不可能!” 楚秋篱和秦弦落这才发现乌涂是在跟其他存在对话。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道:“可不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只不过,你自己不敢深想,也不想去深想。” 原来楚秋篱与七曜、顾唤商量好对策后,抓住了秦弦落这个点,经过化神期的逆天推演得知了乌涂的往昔,便想出了让秦弦落扮演阿朵漫的主意。 他们本来打算让秦弦落突然出现扰乱乌涂片刻,再在同一时候阴阳归位,这样楚秋篱便可以趁机想办法保住段沉璧的身体。 可是现在,秦弦落的出现,已经不是扰乱片刻的意义了。 乌涂似乎陷入了癫狂。 忽然,所有空间的破碎瞬间停止。 一黑一白两道力量冲到了最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乌涂被某种力量牵制,喷出了一口血。 但是正如他所说,他还是没有立刻被卷入混沌。 乌涂一剑挥向秦弦落,楚秋篱眼疾手快,挡在了秦弦落身前,堕仙的全力一击威力十足,楚秋篱只觉得浑身几乎散架。 秦弦落担心地看向楚秋篱,还没有说话,乌涂道:“不管怎样,我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他剑指苍天,催动浑身灵力,“既然都要阻挡我,那便跟我一起毁灭。” 楚秋篱瞳孔收缩,乌涂竟然是要自爆! 那是段沉璧的身体! 第97章 终章 楚秋篱来不及多想什么,将乾坤镜扔给秦弦落,转身就要冲向乌涂。 秦弦落大喊:“小楚!你这样不管不顾冲过去,救不救得下掌门都难说,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会灰飞烟灭的!” 楚秋篱回头看了眼秦弦落,眼神中满是坚定,道:“那又怎样?” 从脚下到段沉璧的距离只有十步之遥,楚秋篱却觉得自己好像奔跑了一万年。 在谋划营救段沉璧的身体时,有一天夜里,楚秋篱竟累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能让一个化神期的大能累到睡过去,也可以知道楚秋篱付出的心血之多。 睡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乌涂和自己达成了一个约定,两人约好比试三局,如果楚秋篱能胜两局,乌涂就会把段沉璧还给他。 说来可笑,第一局,竟然是比试魇术。 楚秋篱在梦里想,论魇术,谁还能比得过段沉璧以外的自己?他踌躇满志,开始与乌涂比试,可是没想到,他一激动,没有操控好魇灵,魇灵们四散开来,逃走了。乌涂竟然一丝不苟地控梦,赢了第一场比试。 第二局,楚秋篱紧张极了。 乌涂定下比试做饭,楚秋篱并不擅长厨艺,连切菜的时候,他的手都抖个不停。 可是这一局如果输了,段沉璧就不会被还回来了。 楚秋篱几乎是用上了自己一生一世所有的精力,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撒盐的时候,恨不得一颗一颗地撒。 结果乌涂一不小心,将菜炒糊了。 第二局楚秋篱胜,第三局成了关键。 他和乌涂走在街上,随便拉了一个小姑娘,让她说出一个比试的主意。 姑娘看着他们想了想,笑道:“你们穿上女装,谁更美,谁就赢了。” 楚秋篱几乎是立刻奔向女装店,买了衣服首饰,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后来,乌涂穿着一身女装,和楚秋篱再一次找到了出题的姑娘。 姑娘看着二人的打扮笑了好久好久,最后憋着笑仔细分析对比了很久,才道楚秋篱赢了。 梦里,楚秋篱穿着一身衣裙,狂奔在街道上,一直喊着段沉璧的名字,却听不到回应。 他醒来后,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因为牵扯到了段沉璧,他原本擅长的变得笨拙,原本不擅长的,却做到了最好。楚秋篱掐着眉心,忽然想起了在九炼神祠时,卜算长老对他说的一番话。 “我算出你命中有一变数,至于到底是什么,扑朔迷离,我看不清楚,只能提醒你时刻注意,那变数或许对你有利,也或许对你有害,就看你的命了。” 楚秋篱这才明白,他命中的变数,是段沉璧。 可是这变数却总是如同海底之月,任凭楚秋篱如何努力,都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捞不到手中。 他本已化神,速度之快,像融于风中。秦弦落看着楚秋篱向着段沉璧而去,想到了白霄曾经讲过的一段话。 “化神者,天地之间,生灵万物无可阻也。他们不需要什么作为武器,不需要有甲胄神器保护身体,甚至在乾坤间来去自如,御风而动。” 可是秦弦落没有从现在的楚秋篱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自在,只觉得他的动作,像极了飞蛾扑火。 楚秋篱紧紧将段沉璧的身体拥入怀中,释放出自己所有的修为去压制这个身体内部魂灵的暴虐,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回,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血管一根根爆破,骨架也摇摇欲坠,这疼痛比被五面古镜撕碎还要强烈,使得化神期的他也几乎要立刻晕厥。 “段沉璧,就算死,你也要醒过来跟我一起!” “你听到了吗?!你这样不负责任,算什么师尊!” 楚秋篱几乎是吼着,却还是颤抖着将眼前人抱在怀中。 天地的塌陷因为七曜与顾唤的回归而中止,秦弦落手中的乾坤镜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立刻抱着镜子往比较安全的地方跑去,回头看了眼楚秋篱,她一向坚定的双眼,也不禁通红。 乾坤镜猛然破碎,可是没有对秦弦落造成任何伤害,碎片消散反而变成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将秦弦落柔和地保护了起来。 乌涂已经癫狂,魂灵不住挣扎,楚秋篱被他的反噬力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是不放开怀中的躯壳。 化神与堕仙之力,孰更胜一筹,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楚秋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温柔的轻笑。 他想:大概是自己大限已到,师尊的魂魄来接他了罢 终于,楚秋篱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站立,双臂如铁,环着段沉璧的身体。 乌涂的魂魄被一种更加霸道的力量冲出了段沉璧的身体,他重重地摔在阵法之中,看到自己的魂魄开始被卷向混沌,疼得他死去活来。 天地归于正位,死去的草木在瞬间生根发芽抽条成长,狂风变为微风,轻轻抚过大地,天空重新湛蓝一片,云朵悠悠,一瞬间上演了何为沧海桑田。 他看见阵法中心两具紧紧相拥的躯壳依旧站立,草木藤蔓缠上了他们的身体,似乎将二人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木桩。 乌涂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的红霞层层叠叠,将世间新生的万物映得更加温柔,忽然觉得自己从出生起便没有认真地去看过这个位面的一切,像是错过了千万年的风景。 “还挺好看的”他说,然后魂魄消散,归于混沌。 自从秦弦落回到安全地界后,没有过多久,所有被安置的人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睡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此七大古镜完全消失,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重生。 这一日,五青门新选的三百名弟子站在磋武场,听着台上那个气势非凡的女子讲话。 “入我五青门,首先应该知道为什么要修行。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强大到无匹的地步,也可以弱小到蝼蚁一样的程度,可是最重要的,是你们应该清楚,手中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握” 一个新来的小弟子偷偷问旁边的人,“她是我们的掌门吗?据说她好像很厉害”身边的另一人竖起食指,“嘘!你不知道吗?那就是秦掌门,据说她的名字叫秦弦落,在曾经的一场大战中,是她在战后重整了修真界,严惩了想在乱世中谋取私利的一些门派,要说她的功绩,啧啧,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要向主人告状去!”封炎对着冯小艺道,“他们把我交付给你,你就连一只烧鸡都不给我买!” 冯小艺无奈笑着,“你都已经吃了十只了!再吃,吃成大胖子如何是好?” 封炎道:“你就是小气!” “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冯小艺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封炎鼻子动了动,笑着抱住冯小艺的脖子,“你最好啦!” 远处悬崖上秦关看着他们笑了笑,对旁边的宗衍道:“你看他们,还是老样子,总也长不大。”宗衍嗯了一声,闭眼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下去,站在这么高的山上,我真的心里发慌。” 小满走在五青门的后山中,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了五青门内止水轩的长老,他看着年轻弟子们在天上练习御剑,时不时有人怕掉下来大声惊叫,然后又有御剑术更好的弟子去救场,这一片热闹自远处传来,更加使得后山显得寂静非常。 小满拿着几样杜老做的小菜,朝着埋葬陈潇逸和齐椿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听到前方有脚步声。 小满悄悄拨开树枝,看到陈潇逸和齐椿的墓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斗笠,看不清脸,可是他的身影却忽然与小满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他睁大眼睛,踏出一步,带着震惊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少主?不,你是谢三哥?!” 那人被声音惊动,回头看了眼小满,然后迅速后撤,几个利落的起落后,不见了踪影。小满没有去追,他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也知道对方不想让他跟过去,便叹息一声,走到陈潇逸坟前。 那里摆着一束紫色的风信子,正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小满将带来的菜摆在坟前,却猛地注意到了什么,抬头去看旁边齐椿的墓碑,发现上面的“齐”字被剑锋削去,重新刻成了“陈”字。 陈潇逸的墓旁是陈椿的墓,小满不知道谢青山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这样很合适。 秦弦落还在台上讲话,此时她已经讲到了修行人的寿命,弟子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底下有个弟子忽然问道:“修行人是不是也会身死道消?” 秦弦落点头,道:“身死道消,心死道生。” 弟子问道:“这是何意?” 秦弦落笑了笑,“前任掌门便是如此,本已毫无生机可言,却在身死之前心先死,悟到天机,化神得道。” 秦弦落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什么。 那日浩劫过去,秦弦落便立刻拔去缠绕在段沉璧与楚秋篱身上的藤蔓,却发现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分不开楚秋篱抱着段沉璧的手臂,好在二人均是呼吸均匀,气色正常,只是陷入了昏睡,她好歹放下心来。 在秦关等人的帮助下,他们布下护法大阵,将附近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师徒二人。 三日之后,楚秋篱先醒了过来,他抱着段沉璧回到闲风阁,日日照看在床前,为段沉璧擦拭身体,坚定地等着段沉璧醒过来。 ”段沉璧,你若一直不醒来,我就一直等,等到我死为止!“楚秋篱说着狠话,眼眶却是通红。 他看着沉睡的师尊,两世沧桑扎在心头,生不如死。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忽然夜间狂风大作,撕裂苍穹般的闪电劈下,雷劫阵阵,直劈闲风阁。 楚秋篱立刻半跪在段沉璧身前,不想让雷电对段沉璧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五青门上下全被惊动,纷纷抬头看天。 段沉璧自第一道雷落下便睁开眼,他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楚秋篱反护在怀中,声音依旧如同从前,带着吊儿郎当的轻松,“鸭梨,见我醒来,高不高兴?”手中却瞬间召出淬冰,招招凶狠,直指雷劫。 楚秋篱认出这是化神雷劫,闯入雷电笼罩之下,要与段沉璧共抗天劫,却被段沉璧笑着推开,“这点挠痒痒的力道,不用鸭梨动手。难道在鸭梨心中,我就这么娇弱么?” 说完还不忘占一下怀中人的便宜,轻轻啄了下楚秋篱的嘴角,道:”鸭梨别急,我渡个劫就来,很快的!“ 楚秋篱:”“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很急? 整个五青门几乎要被这天雷震塌,所有人心惊肉跳,不过在看到闲风阁一人提剑直冲云霄,无畏地应对这毁天灭地之力时,皆心潮澎湃。 ”那是段掌门吗?!“ ”段掌门醒过来了!“ 这便是天劫的力量! 这便是直面天劫的人! 雷声整整响了两个时辰,段沉璧被劈得形容狼狈,却在一夜之间成了五青门弟子们心中的神话。 他被乌涂抢走身体之时,魂魄在万念俱灰之间入了定,让乌涂以为他已魂飞魄散,歪打正着留下了入定的时间,体会了一把心死道生。两世的悲欢离合叠加,所有经历让本来天资过人的段沉璧明白了大道的精妙,突破了境界。 原来,楚秋篱曾是这样的疼。 他看着乌涂布下阵法,要与这位面同归于尽,便找准时机,扰乱其心智。 他看着乌涂要自爆时楚秋篱疯狂地拥着自己,魂魄也紧紧与楚秋篱相拥。那段时间肉身虽不受掌控,段沉璧的魂魄却在不断修炼,直到突破悟渊五阶,迎来天劫。 化神之后,躯体重新生长,仙骨生出,筋脉重塑,血液纯净,堕仙之体分崩离析。 他站在灰烬中,与楚秋篱对视而笑,满眼皆是泪水。 生生世世,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天香楼的一个姑娘走进厢房,发现今日来的两位气度非凡的客人已经离开,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在桌上留下了饭钱,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她走到窗前,看见两道影子自天幕滑过。 路上摆着摊的小贩看着天上,啧啧一叹。他身边一个人问道:“据说那就是曾经五青门两个化神大能,好像还是师徒?” 小贩道:“那可不是,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五青门,我爷爷的爷爷被他们二位救过命,在那时候,那二位就已经离开五青门了。” “那他们住在哪里?” 小贩道:“他们将原来五青门的闲风阁一整座山搬走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化神大能可以随意将中意的山搬走,据说那天他们将山带走的时候,旁边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那里本来就没有山似的。” “那可真的是厉害” “对了,那他们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呀?” 小贩眯着眼睛想了想,看着天空中的影子道:“据说当师尊的长老爱穿白衣,那么,那个御风而行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应该就是徒弟,那个坐在鸟背上的白衣人就是师尊。” 云深之处,鸟背上的白衣人听到前面的人笑了一声,自己也笑了,他轻轻开口道:“师尊,他们又认错你了呢。” 第97章 终章 楚秋篱来不及多想什么,将乾坤镜扔给秦弦落,转身就要冲向乌涂。 秦弦落大喊:“小楚!你这样不管不顾冲过去,救不救得下掌门都难说,你好不容易修到化神,会灰飞烟灭的!” 楚秋篱回头看了眼秦弦落,眼神中满是坚定,道:“那又怎样?” 从脚下到段沉璧的距离只有十步之遥,楚秋篱却觉得自己好像奔跑了一万年。 在谋划营救段沉璧的身体时,有一天夜里,楚秋篱竟累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能让一个化神期的大能累到睡过去,也可以知道楚秋篱付出的心血之多。 睡过去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乌涂和自己达成了一个约定,两人约好比试三局,如果楚秋篱能胜两局,乌涂就会把段沉璧还给他。 说来可笑,第一局,竟然是比试魇术。 楚秋篱在梦里想,论魇术,谁还能比得过段沉璧以外的自己?他踌躇满志,开始与乌涂比试,可是没想到,他一激动,没有操控好魇灵,魇灵们四散开来,逃走了。乌涂竟然一丝不苟地控梦,赢了第一场比试。 第二局,楚秋篱紧张极了。 乌涂定下比试做饭,楚秋篱并不擅长厨艺,连切菜的时候,他的手都抖个不停。 可是这一局如果输了,段沉璧就不会被还回来了。 楚秋篱几乎是用上了自己一生一世所有的精力,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撒盐的时候,恨不得一颗一颗地撒。 结果乌涂一不小心,将菜炒糊了。 第二局楚秋篱胜,第三局成了关键。 他和乌涂走在街上,随便拉了一个小姑娘,让她说出一个比试的主意。 姑娘看着他们想了想,笑道:“你们穿上女装,谁更美,谁就赢了。” 楚秋篱几乎是立刻奔向女装店,买了衣服首饰,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后来,乌涂穿着一身女装,和楚秋篱再一次找到了出题的姑娘。 姑娘看着二人的打扮笑了好久好久,最后憋着笑仔细分析对比了很久,才道楚秋篱赢了。 梦里,楚秋篱穿着一身衣裙,狂奔在街道上,一直喊着段沉璧的名字,却听不到回应。 他醒来后,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因为牵扯到了段沉璧,他原本擅长的变得笨拙,原本不擅长的,却做到了最好。楚秋篱掐着眉心,忽然想起了在九炼神祠时,卜算长老对他说的一番话。 “我算出你命中有一变数,至于到底是什么,扑朔迷离,我看不清楚,只能提醒你时刻注意,那变数或许对你有利,也或许对你有害,就看你的命了。” 楚秋篱这才明白,他命中的变数,是段沉璧。 可是这变数却总是如同海底之月,任凭楚秋篱如何努力,都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捞不到手中。 他本已化神,速度之快,像融于风中。秦弦落看着楚秋篱向着段沉璧而去,想到了白霄曾经讲过的一段话。 “化神者,天地之间,生灵万物无可阻也。他们不需要什么作为武器,不需要有甲胄神器保护身体,甚至在乾坤间来去自如,御风而动。” 可是秦弦落没有从现在的楚秋篱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自在,只觉得他的动作,像极了飞蛾扑火。 楚秋篱紧紧将段沉璧的身体拥入怀中,释放出自己所有的修为去压制这个身体内部魂灵的暴虐,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回,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血管一根根爆破,骨架也摇摇欲坠,这疼痛比被五面古镜撕碎还要强烈,使得化神期的他也几乎要立刻晕厥。 “段沉璧,就算死,你也要醒过来跟我一起!” “你听到了吗?!你这样不负责任,算什么师尊!” 楚秋篱几乎是吼着,却还是颤抖着将眼前人抱在怀中。 天地的塌陷因为七曜与顾唤的回归而中止,秦弦落手中的乾坤镜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立刻抱着镜子往比较安全的地方跑去,回头看了眼楚秋篱,她一向坚定的双眼,也不禁通红。 乾坤镜猛然破碎,可是没有对秦弦落造成任何伤害,碎片消散反而变成一股温柔坚定的力量,将秦弦落柔和地保护了起来。 乌涂已经癫狂,魂灵不住挣扎,楚秋篱被他的反噬力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是不放开怀中的躯壳。 化神与堕仙之力,孰更胜一筹,没有人知道。 终于,在楚秋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温柔的轻笑。 他想:大概是自己大限已到,师尊的魂魄来接他了罢 终于,楚秋篱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站立,双臂如铁,环着段沉璧的身体。 乌涂的魂魄被一种更加霸道的力量冲出了段沉璧的身体,他重重地摔在阵法之中,看到自己的魂魄开始被卷向混沌,疼得他死去活来。 天地归于正位,死去的草木在瞬间生根发芽抽条成长,狂风变为微风,轻轻抚过大地,天空重新湛蓝一片,云朵悠悠,一瞬间上演了何为沧海桑田。 他看见阵法中心两具紧紧相拥的躯壳依旧站立,草木藤蔓缠上了他们的身体,似乎将二人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木桩。 乌涂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的红霞层层叠叠,将世间新生的万物映得更加温柔,忽然觉得自己从出生起便没有认真地去看过这个位面的一切,像是错过了千万年的风景。 “还挺好看的”他说,然后魂魄消散,归于混沌。 自从秦弦落回到安全地界后,没有过多久,所有被安置的人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睡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此七大古镜完全消失,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重生。 这一日,五青门新选的三百名弟子站在磋武场,听着台上那个气势非凡的女子讲话。 “入我五青门,首先应该知道为什么要修行。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强大到无匹的地步,也可以弱小到蝼蚁一样的程度,可是最重要的,是你们应该清楚,手中的剑,是为了什么而握” 一个新来的小弟子偷偷问旁边的人,“她是我们的掌门吗?据说她好像很厉害”身边的另一人竖起食指,“嘘!你不知道吗?那就是秦掌门,据说她的名字叫秦弦落,在曾经的一场大战中,是她在战后重整了修真界,严惩了想在乱世中谋取私利的一些门派,要说她的功绩,啧啧,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我要向主人告状去!”封炎对着冯小艺道,“他们把我交付给你,你就连一只烧鸡都不给我买!” 冯小艺无奈笑着,“你都已经吃了十只了!再吃,吃成大胖子如何是好?” 封炎道:“你就是小气!” “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冯小艺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封炎鼻子动了动,笑着抱住冯小艺的脖子,“你最好啦!” 远处悬崖上秦关看着他们笑了笑,对旁边的宗衍道:“你看他们,还是老样子,总也长不大。”宗衍嗯了一声,闭眼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下去,站在这么高的山上,我真的心里发慌。” 小满走在五青门的后山中,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了五青门内止水轩的长老,他看着年轻弟子们在天上练习御剑,时不时有人怕掉下来大声惊叫,然后又有御剑术更好的弟子去救场,这一片热闹自远处传来,更加使得后山显得寂静非常。 小满拿着几样杜老做的小菜,朝着埋葬陈潇逸和齐椿的地方走去。 忽然,他听到前方有脚步声。 小满悄悄拨开树枝,看到陈潇逸和齐椿的墓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斗笠,看不清脸,可是他的身影却忽然与小满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合,他睁大眼睛,踏出一步,带着震惊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少主?不,你是谢三哥?!” 那人被声音惊动,回头看了眼小满,然后迅速后撤,几个利落的起落后,不见了踪影。小满没有去追,他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也知道对方不想让他跟过去,便叹息一声,走到陈潇逸坟前。 那里摆着一束紫色的风信子,正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小满将带来的菜摆在坟前,却猛地注意到了什么,抬头去看旁边齐椿的墓碑,发现上面的“齐”字被剑锋削去,重新刻成了“陈”字。 陈潇逸的墓旁是陈椿的墓,小满不知道谢青山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这样很合适。 秦弦落还在台上讲话,此时她已经讲到了修行人的寿命,弟子们却听得津津有味。 底下有个弟子忽然问道:“修行人是不是也会身死道消?” 秦弦落点头,道:“身死道消,心死道生。” 弟子问道:“这是何意?” 秦弦落笑了笑,“前任掌门便是如此,本已毫无生机可言,却在身死之前心先死,悟到天机,化神得道。” 秦弦落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什么。 那日浩劫过去,秦弦落便立刻拔去缠绕在段沉璧与楚秋篱身上的藤蔓,却发现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分不开楚秋篱抱着段沉璧的手臂,好在二人均是呼吸均匀,气色正常,只是陷入了昏睡,她好歹放下心来。 在秦关等人的帮助下,他们布下护法大阵,将附近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师徒二人。 三日之后,楚秋篱先醒了过来,他抱着段沉璧回到闲风阁,日日照看在床前,为段沉璧擦拭身体,坚定地等着段沉璧醒过来。 ”段沉璧,你若一直不醒来,我就一直等,等到我死为止!“楚秋篱说着狠话,眼眶却是通红。 他看着沉睡的师尊,两世沧桑扎在心头,生不如死。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忽然夜间狂风大作,撕裂苍穹般的闪电劈下,雷劫阵阵,直劈闲风阁。 楚秋篱立刻半跪在段沉璧身前,不想让雷电对段沉璧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五青门上下全被惊动,纷纷抬头看天。 段沉璧自第一道雷落下便睁开眼,他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楚秋篱反护在怀中,声音依旧如同从前,带着吊儿郎当的轻松,“鸭梨,见我醒来,高不高兴?”手中却瞬间召出淬冰,招招凶狠,直指雷劫。 楚秋篱认出这是化神雷劫,闯入雷电笼罩之下,要与段沉璧共抗天劫,却被段沉璧笑着推开,“这点挠痒痒的力道,不用鸭梨动手。难道在鸭梨心中,我就这么娇弱么?” 说完还不忘占一下怀中人的便宜,轻轻啄了下楚秋篱的嘴角,道:”鸭梨别急,我渡个劫就来,很快的!“ 楚秋篱:”“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很急? 整个五青门几乎要被这天雷震塌,所有人心惊肉跳,不过在看到闲风阁一人提剑直冲云霄,无畏地应对这毁天灭地之力时,皆心潮澎湃。 ”那是段掌门吗?!“ ”段掌门醒过来了!“ 这便是天劫的力量! 这便是直面天劫的人! 雷声整整响了两个时辰,段沉璧被劈得形容狼狈,却在一夜之间成了五青门弟子们心中的神话。 他被乌涂抢走身体之时,魂魄在万念俱灰之间入了定,让乌涂以为他已魂飞魄散,歪打正着留下了入定的时间,体会了一把心死道生。两世的悲欢离合叠加,所有经历让本来天资过人的段沉璧明白了大道的精妙,突破了境界。 原来,楚秋篱曾是这样的疼。 他看着乌涂布下阵法,要与这位面同归于尽,便找准时机,扰乱其心智。 他看着乌涂要自爆时楚秋篱疯狂地拥着自己,魂魄也紧紧与楚秋篱相拥。那段时间肉身虽不受掌控,段沉璧的魂魄却在不断修炼,直到突破悟渊五阶,迎来天劫。 化神之后,躯体重新生长,仙骨生出,筋脉重塑,血液纯净,堕仙之体分崩离析。 他站在灰烬中,与楚秋篱对视而笑,满眼皆是泪水。 生生世世,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天香楼的一个姑娘走进厢房,发现今日来的两位气度非凡的客人已经离开,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在桌上留下了饭钱,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她走到窗前,看见两道影子自天幕滑过。 路上摆着摊的小贩看着天上,啧啧一叹。他身边一个人问道:“据说那就是曾经五青门两个化神大能,好像还是师徒?” 小贩道:“那可不是,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五青门,我爷爷的爷爷被他们二位救过命,在那时候,那二位就已经离开五青门了。” “那他们住在哪里?” 小贩道:“他们将原来五青门的闲风阁一整座山搬走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化神大能可以随意将中意的山搬走,据说那天他们将山带走的时候,旁边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那里本来就没有山似的。” “那可真的是厉害” “对了,那他们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呀?” 小贩眯着眼睛想了想,看着天空中的影子道:“据说当师尊的长老爱穿白衣,那么,那个御风而行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应该就是徒弟,那个坐在鸟背上的白衣人就是师尊。” 云深之处,鸟背上的白衣人听到前面的人笑了一声,自己也笑了,他轻轻开口道:“师尊,他们又认错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