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之上》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一章 禁令 汽笛的轰鸣声与机械齿轮咬合发出的极富节奏的“哐吃”声在耳畔回响,李庆坐在坚硬如铁的火车座位上,身周是复古意味极浓的车厢与穿着“怪异”的人群。 与旁人或是低声说笑或是安然浅眠的舒适惬意不同,李庆一张脸紧绷着,眼白满是血丝,双手局促的按着大腿,像是一只误入虎穴的兔。 前一刻,他还在被失眠困扰,在父母留给自己的空壳般的屋子里辗转反侧,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李庆尝试着冷静下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随着胸口的起伏,气息通过嘴巴与肺部形成交换,新鲜空气涌入大脑,让焦虑得以缓和,也让思考成为可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在那里,有一轮圆满的绯色月亮。 绯月像是镶嵌在血肉与皮肤中的精致文身,在那一层如纱如雾的红芒之下,其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李庆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这次“穿越”,绝对与这轮红月脱不开干系。 在李庆身前,是贴着车壁的原木色桌子,正中央放着一盏煤气灯,灯的底座被固定在桌子上,以尽最大可能预防列车颠簸而可能导致的意外,周围放着两小摞半折的报纸,纸张起了不少褶皱,微微泛黄。 在木桌的另一端,也是李庆的对面,坐了一位染着墨绿色头发,戴着咖啡色单框眼镜的忧郁青年,这位青年正单手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深沉的人生思索。 窗外是雨声淅沥的傍晚,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先是碎成无数的水点,随即就在复杂的力学作用下汇成一道道小水流淌下,直至无影无踪。 在相邻两扇玻璃窗之间的车壁上,用小篆体写着一个规整的“商”字。 李庆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伸手抓过桌上的报纸,待看清报头旁的那一行特地加上去的小字时,瞳孔不由猛地一缩。 厚照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商铁庆字号特供,第16期,总第254期。 梦境?幻境?还是真真实实的穿越,穿越回了两百年以前,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 李庆艰难地转动脖子,看着玻璃窗中倒映出的熟悉面容,他的样貌没有改变,这或许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他,而没有成为别人。 这一转头,李庆才看见有一只皮包放在他这边的座位上,皮包半敞开背靠着车壁,里面透出零星白色,似乎装了些文件。 从位置判断,这个包的主人应该就是自己。 李庆身子有些发僵,他草草扫了几眼就放下报纸,随后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伸出手将皮包拿过来放在腿上。 包里有一个信封、一份文件与纸币,纸币不多不少,十元零五角,在那张五角棕紫色相间的纸币上,印有商王朝第八代君主商武帝的大头贴像。 文件则是一份档案,上面贴了照片,其余部分则写明了他现在的身份:李庆,男,20岁,古四二七所初级研究员,毕业于燕台大学历史系,剩下的格子里则列明了他的求学经历与所获荣誉。 除了最开始的三项信息与照片外,余下的,李庆都自觉受之有愧。 这张纸是双面印刷,比起前一面错落有致的表格,背面则要简单许多,只有寥寥数行。 只这一翻面,一股寒气瞬间顺着李庆的脊柱冲上了脑门。 在背面,用有别于制式表格用字的花式字体写着三行小字,一行墨黑,笔力苍劲: “请在南阳站下车” 余下两行字迹鲜红,笔画之间多有牵连,像是条条将断未断的血丝: “请做个有礼貌守道德的好人” “请不要与除列车员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后两行“请”开头的文字,仿佛是某种意味深长的忠告,血淋淋的,让李庆一颗心突突乱跳。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李庆赶紧将这份文件塞回了皮包里,四下环顾一眼,见没有人察觉自己的异样才稍稍宽了些心。 无论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对于初来乍到的自己而言,还是遵照执行为妥。 “先生?” 温柔悦耳的声音在李庆耳畔响起,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神经紧绷的李庆吓了一跳。 说话的人一身藏蓝色制服,配以红色的裙摆没及小腿,自底部开叉到膝盖,蹬着黑色秀气小低跟皮鞋,皮鞋内是黑色丝袜包裹的足踝与脚背,干练而不失韵味。 这一身,乃是商字号火车列车员的标准打扮。 列车员小姐抬手撩了撩额前的秀发,露出一张容颜姣好、挂着职业性微笑的白皙脸庞,她微微躬身,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您需要来杯水吗?” 不要与除列车员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是列车员,那就没有问题了,李庆暗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忽而灵机一动,问道:“下一站是哪里,还有多久能到?” 列车员小姐一边为李庆倒水,同时用温柔的声音说道:“下一站是南阳,大概还需要三个小时。” 自己需要在南阳站下车,换句话说,就是需要坚持三个小时。 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庆终于是明确了目标,他不再像无头苍蝇般六神无主,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倒完水的列车员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李庆身旁,一语不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刹那,李庆眼角余光瞥见的列车员小姐,那张白皙的瓜子脸上,娇小的红唇慢慢咧开,露出森森滴着口水的利齿,瞄了眼影的眼睛开始鼓胀,显得异常狰狞! “我替他付了。” 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一直盯着窗外的墨绿发色忧郁男青年转过了身子,摸出一张五角的纸币,沿着桌面推到列车员小姐的跟前。 指甲隔着纸币,在木桌上带起连串刺耳的声响。 “有什么需要随时再叫我。”狰狞消失,职业性的微笑再次出现在列车员小姐的脸上,她不再打扰,蹬着黑色低跟皮鞋,推着小车,“嗒嗒嗒”地远去。 原来倒水并不是的。 或许是列车员小姐脸上那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狰狞让李庆有些恍惚,也或许是忧郁青年释出的善意让李庆放松了警惕,一句“谢谢”,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要与除列车员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话出口,李庆才猛然惊觉自己犯了大错,但说出去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 可是,预料中的危机并未降临,商庆号火车仍旧向前,车厢内的乘客也没有丝毫异动,甚至对面那主动替他付钱的忧郁男青年也已经把头又转了过去,望着窗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李庆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两行血字只是恶作剧,实则根本不必有什么顾忌?仔细想想,两行血字看似各不相干,实则彼此间委实有些矛盾,不许人开口说话,又如何能做到“礼貌”呢? 从皮包中摸出五角纸币,李庆将其推向忧郁青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叫李庆,这是还你的钱,请务必收下。” 一阵沉默,像是录像带卡了碟。 半晌,忧郁青年缓缓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李庆一眼,伸手收下五角纸币。 在李庆诧异的目光中,青年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就在青年消失的瞬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雨声、汽笛的轰鸣声、齿轮的咬合声与人们的说笑声、鼾声,统统不复存在。 只有窗外的雨,像是在另一个时空,仍旧不知疲倦的往车窗上扑。 在雨幕的背后,在那如鬼影般起起伏伏的山川的更远处,乌云之上的天空,呈现出一抹诡异的绯红。 车厢内,所有乘客都抬起头,几十双冰冷的眼睛,像是得到某种命令似的,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不要与除了列车员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李庆头皮瞬间炸开,在莫大恐惧的刺激下,他的精神剧烈震荡,像是末日来临般,周遭的世界碎裂成片,在“轰”的一声巨响中,猛然崩塌。 长久的黑暗,伴随着难以形容的阵阵剧痛。 当意识再次恢复时,映入李庆眼帘的是熟悉的一切:床、书桌,发潮的白墙,以及窗外那经雨水沁润后绿得发亮的老树。 他,回到现实了。 ……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年近四十顾长明躺在翻看着手上的区域级密类文件:辖区内最新一批觉醒者的资料。 忽然,顾长明轻“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盯着文件中的某一行,自语道:“这种原始的觉醒试炼境,到了现在竟然还存在?”说着,顾长明快速地将整份资料浏览了一遍,神色也从方才的讶异迅速转为了失落。 “这个叫李庆的怎么回事,最简单的试炼境都被他遇上了,竟然还能失败?!” 顾长明将资料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习惯于藉由这个动作来舒缓内心的烦闷。 依照规矩,这个李庆虽然觉醒失败了,但总归是活了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由顾长明这个分部负责人出面与其接触,而依据往日的经验来看,这种接触,大多情况下都是在浪费时间。 【新书上传,不一样的冒险世界,一样的热血儿女,一样的快意恩仇!】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章 铜书 回到现实的李庆躺在床上大口呼吸着香甜的空气,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身下的硬板床是如此可爱,如此令人感到踏实。 脑袋还在隐隐作痛,那是一种胀痛,像是有什么环状的东西在脑袋内部往外顶,给人以天地颠倒的错觉。 缓了一阵,李庆坐起身,将右手举到自己眼前。 看着掌心中那依旧存在的绯月,他沉默了半晌,而后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没消退,李庆的目光再次汇聚在了掌心,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的答案,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此时此刻的绯月,与“穿越”之前的状态并不完全相同。 李庆清楚的记得,在“穿越”事件发生之前,月轮周围浮现出了一圈蝌蚪般的黑色秘文,而现在,那一圈黑色秘文只剩下了右上角的一小块,如果将绯月比作一轮时钟,那现在仅剩下的一小块秘文所在的位置就是介于十二点钟于一点钟之间。 就在这时,李庆突然发现,黑色秘文似乎“变多”了一些,像是藤蔓一般,在原有的基础上长出了一截,蔓延至了一点钟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李庆几乎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李庆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当黑色秘文再次首尾相接达到圆满时,他会再一次“穿越”,再经历一次刚才的种种诡异。 刚才发生的一切绝对不是梦,危机是真实的,死亡的迫近也是真实的,但他却似乎没得选择,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有些不甘心,他想自救,想寻求帮助,但自从父母离世以后,李庆便已是举目无亲,是无依无靠如游魂般的存在了。 他所在的地方被称为宁浦,是南联盟边陲的一个小县城,隶属福永市。 宁浦的“浦”字,本就有江河与支流汇合处之意,从县城出发再往西二百余里,便是浩瀚无际的寒食海,宁浦县海事局连同宁浦县警局一起出具的报告说李庆的父母都是在此海中溺水而亡,尸骨难寻。 时间不待人,窗外透进束束光亮,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掌心的黑色秘文又有增长,李庆算了一下,按照这个速度,秘文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圆环大概需要72个小时。 这或许是李庆生命中最后的72小时,准确的说,他还剩下大约69个小时。 李庆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朝盥洗室走去。 家徒四壁,这个成语是对李庆住所最形象的概括,这间空壳般的房屋是父母辛苦一辈子才换回来的安身立命的居所,同时也是二老留给李庆唯一的遗产,在父母离世后不久,清算债务的那群人便找上门来,将这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搜罗走了一切能换成钱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洗漱台上方的镜子也能称的上是一件家具,镜子上有不少苍白色的水渍,李庆拿毛巾一抹,镜中倒映出的影像顿时清晰了不少。 自一个月前掌心那轮绯月出现开始,李庆就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睡眠不良导致的疲惫与物质生活拮据带来的压抑让他整个人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两样东西,无时无刻不再挑动着李庆脆弱的神经,让他消瘦的脸庞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李庆摸了摸自己的脸,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辨,乐观的想一想,这一个月下来,好像又瘦了不少。 现在是早上7点,对于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的底层百姓来说,这个时间点已经不算早了,窗户外人声渐起,汇成了老胡同里的众生百相。 李庆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这命运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风雨飘摇。 关于穿越后所处的那个时间点与那辆列车,基于人人都有的常识,李庆心中隐隐有一些猜测,但受眼界与知识的限制,这一些猜测也极其有限,对于破局没有什么帮助。 所以李庆要去一个这二十年来都不曾踏足过的地方——宁浦县图书馆查阅资料。 收拾好之后,李庆就拿着伞出了门。 雨还在下,在水凼中惊起无数细碎的涟漪,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世道,没有人想出门,但生活所迫,有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做的。 李庆住的这栋楼紧邻着一道围栏,在那围栏之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听说这块地七年前就被某个地产公司买了下来,本来是打算搞房地产的,但因为第五座方尖塔被北联邦得到,南联盟计划放弃部分地区以收缩防线,宁浦这样的边陲小县随时都有沦陷的风险,盖楼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时下是新历203年,自南联盟在第五座方尖塔的争夺中失利,这件古代圣器落入北联邦之手已经有足足七年了。 这块荒废的土地,想来也是宁浦乃至于整个南联盟临边之地的缩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阵风,如今已经是吹进了南联盟边境每一户人的家里了。 灰黑的云片如同被撕碎的破布,散乱排布在这座南联盟边陲临海小县城的头顶,县城的大街小巷,地面都被雨水沁成了黑色。 图书馆要9点才开门,李庆赶到时,这栋建成于商王朝时期一直沿用至今三层楼建筑大门紧闭。 除了李庆之外,还有一位身着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在门前等待。 如此时局,知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奢侈品,逐权逐利,都比追逐真知高效许多。 事实是,南联盟高层的注意力也都在与北联盟的战争与自身政权的巩固上,根本没有心思去发展民生,譬如眼前这座图书馆,在早些年就有人提议要将其改建成军火库,但随着第五座方尖碑归属的落定,放弃部分边境的疆域几乎已成定局,改建的事也随之搁置。 阴差阳错,这座图书馆才得以保存下来。 顶着熊猫眼的图书管理员姗姗来迟,在他的带领下,李庆与灰衣男人先后入馆,灰衣男人似是这里的熟客,目标明确,一进门就直接上了二楼。 看着灰衣男人的背影,图书管理员嘴唇动了动,李庆耳力见长,隔了两三个身位,竟听清楚了他嘟囔的内容。 “怪人。” 待管理员收拾好了工位,李庆立刻上前,说:“你好,请问有没有讲厚照十二年的书?” 管理员看了李庆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去历史区找找,上二楼左转,应该就在那一片。”又补充提醒道:“书籍不能损坏,不能私自带走,如果有损坏,必须赔偿,要带离,也必须到我这里来办理手续。” 李庆应了一声,快步上楼到了管理员所说的位置,花纹古朴的书架上大多数位置都空着,只东倒西歪地摆了几本书,一千两百年的统治,让商王朝的文化事业达到了顶峰,只可惜后人对此却不慎珍惜,架上生尘,空气中不闻书香,只剩下了淡淡的潮霉气味。 没得选就不用选,李庆也不是学者,只能在几本大部头中挑出一本看上去最权威的。 二楼的阅览区,灰衣男人果然也在,对于李庆的到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关心还是丝毫没有察觉。 从桌上的凹槽投入一枚硬币,轻轻一转灯座上的开关,淡蓝色的火焰立时跃出,驱散了黑暗,也稍稍净除了一些霉味,图书馆里安静极了,无论是李庆翻书的响动还是灰衣男人刷刷刷记录的声响,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依照目录索引,厚照十二年的记载指向第784页。 书页翻动,当真正翻到那一页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李庆整个人猛地僵住。 平放在桌上的大部头史传,自784页起,书页被掏出了一个矩形的凹槽,凹槽内则被嵌入了一本铜书,铜书的封面刻着作者名与出版方,唯独缺了书名: “江寒离着,商王朝古遗迹开发与保护委员会出版社出版” 李庆盯着这本严丝合缝镶嵌在内的铜书看了一阵,随即不动声色关上了书册,拿起大部头朝楼下走去。 “借阅时间为七天,到时如果没有归还,就要开始扣押金,一天扣5元,直到扣完为止。” 在管理员诧异的眼神中,李庆办理了借阅手续,并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缴纳了30元的押金,他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拿上书就匆匆往回赶。 老胡同口,穿着保安制服守门的老大爷正躲在亭子下看报纸,在当下,拥有能通读报纸的学识与订购报纸的财力,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通常都代表着这个人有着不俗的家境。 但这位葛姓的老头就是万千“通常”当中的不寻常,靠着自学的文字能读通报纸不假,不过他读的,都是数周乃至于数月之前的报纸,是那些富人阶层看完即弃的,早已失去了各大报纸出版商赖以为生的时效性。 “小李啊,诶,你今天脸色怎么差?”葛老头听到动静,立马把头抬了起来,戴的那副眼镜往下一垮就搭在了鼻梁上,眼睛却在往上翻着,标准的老年人打量年轻人的架势。 暂时没有心思闲聊的李庆与老葛打了个招呼,问明了暂时没有寄给自己的信,离开前,他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这次的报纸又说了什么?” 闻言,老葛立刻低下头,扶了扶眼镜,拿手指着头版头条的大标题,一字一顿地大声念道: “新时代?北联邦的又一个弥天大谎:会自己转向的小磁针!” 末了,葛老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刚才有两个人向我打听你住哪里,一男一女,是你的亲戚吗?”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章 来客 李庆回到老屋时,较之于方才,除了带上保暖手套遮住了掌心的绯月外,他的腰间还多了一把早年“缴获”的nhk031式手枪。 这款手枪曾在北联邦风靡一时,但着技术的进步,它因为弹夹容量小、换弹时间长这两大致命的缺陷已经逐渐被新式手枪所取代,只有一些十分落后的民间组织才会继续配备。 刚买的流油小笼包还没吃完,老旧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来了。” 李庆伸手往腰间摸了摸,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安心不少,起身来到门前,拧下了把手。 “你们有什么事吗?” 如葛大爷所说,门外是一男一女,男人将近四十,披着风衣,他肩膀很宽,较好的撑起了风衣的版型,一头干净的寸发,显得精悍而利落,那一条位于左眼眼角的刀疤,让他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我们找李庆,要问他一些事情,这是我们的证件。” 说话的是那位姑娘,樱唇启合,声音温柔悦耳,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姣好的容貌加上柔和的声线,让人很容易就对她生出些亲切感来。 姑娘一身卡其色小西装,胸前扣了两粒扣子,恰到好处的勾勒处她纤细的腰肢与小有规模的胸脯。 “我就是李庆,两位警官找我有什么事,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南联盟三星公民,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李庆将证件物归原主,他虽然语调轻松,人却堵在了门口,丝毫没有将两位警员请进来的意思。 从证件上看,女警员名叫肖锦,旁边那位则叫顾长明,比肖锦的级别要高上一些,一直不说话,估计也是要摆一摆领导的威严。 对于警员,李庆并没有多少好感。 父母去世后,为了生存,李庆只能中断学业,游街串巷,成为了一名不入流的线人——区别于治安局专门培养的卧底,他更像是一个情报贩子,打听一些消息,转手卖给警察,帮助他们破案,而在警官们递交上去的结案卷宗中,却绝对不会出现李庆这个名字。 当高层的目光都放在外御强敌上时,其内部治安的优劣便不难想象,尤其是在宁浦这样一个位置敏感的边陲小县,用平时人们调侃的话来说,如果真要搞一次摸底排查,现在的宁浦县,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两三个都不干净。 外行口中的玩笑话,在内行听来就不只是玩笑这么简单,别的不论,单是李庆知道的,迄今为止仍逍遥法外的不法之徒就已经超过了双手之数。 对这些人,李庆甚至能一一对应的说出他们的长相、年龄乃至于生活作息规律,警局的那些人若是想抓,保管是一抓一个准。 只可惜,治安局的人似乎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功劳并不感兴趣,据那些在李庆处买消息的警官们说,在有人报案的情况下,一个月里只要破获一起案子,那便算是完成了考核任务,多做也没有奖励,这种情况下,自然就都是得过且过。 这样的说辞显然难以站得住脚,李庆每次听了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见状,顾长明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脑海中浮现出关于李庆的信息:20岁,单身,父母亡故,生活拮据,靠贩卖情报为生,社交圈窄,仅与以前同学有所来往,今日7点16分出门去往宁浦县图书馆,在图书馆中待了大约45分钟后返回。 “我们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你不用紧张,说不定还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肖锦笑了笑,似是对李庆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怎么,仍然不肯请我们进去坐坐吗?还是说有什么不方便?” 李庆手上动作一顿,侧身让开道路,边往里走边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一定全力配合,坚决同不法分子斗争到底,”他搬来三个板凳,又给两人倒了水,“家里条件有限,两位警官将就着喝点隔夜水。” 隔夜就隔夜,你偏要说出来膈应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顾长明眼皮一抽,才知道资料上所说的“拮据”二字一点都没有夸张。 “昨天晚上,你应该睡得不怎么好,对?” 李庆为之一愣,这个问题,无疑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他顿时沉默了,手臂微微往后挪了挪,以便在必要时能以最快的速度拔枪。 “你应该能理解我在说什么,你可以放心,在我们看来,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不会把你抓去做什么实验。”顾长明摊了摊手,自以为幽默的开了个玩笑,却发现李庆与肖锦脸上根本没有丝毫笑容。 顾长明尴尬地收起了手,说:“小肖,你来讲,你们年轻人之间沟通还是要方便一些。” 肖锦点了点头,说:“你昨晚所经历的那一次类似‘穿越’的事件,被我们称为觉醒试炼,是普通人成为超凡者的必经之路。” 超凡?听到这个词,李庆眼皮一跳,昨天夜里的那次‘穿越’,似乎也只能用超凡去解释,想到这,李庆不由得有些激动,成为超凡者,听上去就是一个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 但肖锦的下一句话就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可惜的是,你失败了,没有能成功完成试炼,”肖锦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惋惜之色,“但同时,你又是幸运的,因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们说话,没有‘迷失’,这是我们的叫法,用普通人能理解的话来说,死亡这个词可能比较贴切。” “你的意思是,我晋升超凡失败了?”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李庆有些不甘心。 肖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竟然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感觉惊讶?” “我们遇到的很多人,初次见面时,都会把我和队长当成骗子,以为我们是办了假证冒充警员的江湖医生。” 李庆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骗的吗?买完那个,我就已经是身无分文了。”他指了指一旁已经不再有热气冒出的小笼包。 “你的幽默天赋跟队长不相上下。”肖锦脸上出现了些笑容,哪怕现在的李庆是一团乱麻堵在心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笑起来确实有些好看。 顾长明轻咳了两声,似是在抗议。 肖锦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你说的对,你失败了,没有能把握住这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成为超凡者,”话语冰冷,像是在对李庆下判词。 “但我也说了,你也是幸运的,通常失败者都会‘迷失’,而你却没有,反而还因此得到了一些好处,比如五感增强之类的。” “唯一?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不会再次进入你所说的那个什么试炼?”李庆敏锐的捕捉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一点。 “你关注的点有些奇怪,”肖锦撇了撇嘴,只以为李庆是被试炼内容吓到了,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是的,唯一,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觉醒的机会,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试炼,也不可能晋入超凡领域了。” 李庆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正要再说什么,顾长明却举起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提问环节已经结束,出于保密要求,我们不能向你透露更多关于超凡的内容。” “好,那两位这次来找我的目的是?”李庆呼出一口浊气,似是在用这种方式排解不能成为超凡者、拥有超凡力量的烦闷。 实际上,他握紧拳头,只是为了更好的掩饰掌心中依然存在的绯月。 顾长明向肖锦递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从随身带的公文包中拿出几份文件递给李庆,同时说道:“我之前说过了,你是从试炼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你可以选择加入我们,为我们工作,”说着,肖锦伸出手指,在文件上画了一个大圈。 自动忽略了那些类似企业文化介绍的内容后,李庆不得不承认,被圈出来的待遇条件确实诱人:上四休三、餐费补贴、单间员工宿舍、养老保障与医疗保障、法定休假与不定期放休,加上比南联盟平均水平整整翻了一番的月薪水,简直就是一份完美的工作。 “不是超凡者也能加入你们吗?” “我们当中也有文职人员,给你的也是文员的合同,”肖锦将李庆的神态尽收眼底,解释道:“其实,加入我们,你也会失去很多,比如自由,你经历了一次试炼境,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普通人了,按照相关规定,我们应该将你纳入监管范围之内,所以你签下这份合同,其实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这个监管,也不是说要时时刻刻盯着你或者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可以把他当作是一种道德上的枷锁。”顾长明在一旁补充道,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截,作为“度量”这个词的具象化: “而我们,就是这种道德的度量。” “我要怎么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在巨大的诱惑前,李庆还是保留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话音甫落,李庆就感觉腰间一空,再抬头,就见那把nhk031式手枪不知何时已经被顾长明抓在了手中。 顾长明将手枪朝李庆轻轻一抛,笑道:“超凡者守则第二章第五条。” “永远不要在‘枪手’面前用枪。” “叮铃铃” 子弹连串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章 专业人士口中的特殊事件 时至下午,雨声渐悄。 因下雨而难得冷清的老胡同口停了一辆四轮单马的马车,马车厢体以灰黑色调为主,侧面用红色线条勾勒出某种李庆看不懂的图案。 前室里坐了个车夫,这位车夫怀里抱着马鞭,正在低头打瞌睡,头上的灰色帽子微微前倾,将他的脸全遮了去。 三条人影渐渐靠近,车夫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沉浸在不知是否甜蜜的梦乡中。 到了马车旁,顾长明在向李庆点头致意后,自顾先上了马车。 “考虑清楚了,随时来信联系,”肖锦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好后撕下递给李庆,“投邮局7号或者4号窗口,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建议你选前者。”说完,肖锦抬手在车夫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随即便进了车厢, 李庆接过纸条,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车夫。 他是顾、肖两人的同伴,他也是一位超凡者吗?或者仅仅是一名肖锦口中的文职人员? 而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像是看着一面悬空的镜子,飘忽、不稳当。 醒过来的车夫打了个哈欠,一鞭子抽下,马车扬长而去。 不多时,马车便冲出了宁浦城区,奔行在人迹罕至的乡郊野路上。 在响马贼猖獗的当下,这种独行的马车绝对是被不法分子所青睐的对象。 在这濒临疯狂的时代,一匹马,一把燧发枪就能实施抢劫,而为了财富,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车厢内。 “你犯纪律了。”肖锦低着头,刷刷刷不知在写什么,额前发丝垂落,语气冷冰冰的,像极了调查局里的那些纪检委员们。 按照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委员会下辖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局的相关规定,出于社会稳定等考虑,非必要情况下,超凡者不得在普通民众面前显露其所拥有的或暂时拥有的超凡能力与超凡物品。 “那也算?”顾长明一摊手,解释道:“刚才属于‘必要情况’,我是出于自我防卫的目的才下了他的枪。” 肖锦画下最后一笔横杠,她没有在“纪律”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为什么没有依照计划,向李庆透露有关那本笔记的事?” 在他们出发前,坐落于南联盟首都襄陵的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总局便发出秘文,命令分部配合专项组找寻遗失的贰级超凡物品——一本在商王朝时期写就的铜制笔记。 在超凡者“觉醒”以及之后的进阶中,活下来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否成功晋升,冥冥中都会得到某种特殊的“启示”,这种“启示”可能是一种指引,也可能是一种暗示,将接受“启示”的人引向更大的未知。 经过两百年的研究,“启示”的由来虽然仍是个谜,但超凡者们却发现这种“启示”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是总会有某种或清晰或模糊的指向:一件物品、一处场所、一种能力、一个时间点……等等,这些“启示”或是关乎到个人后续的超凡之路,或是关乎到一个组织的存亡,乃至于其所处时代的演进,而这也正是特调局积极吸纳文员加入的原因之一。 正因如此,在知悉李庆从觉醒试炼境中脱出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县图书馆后,两人本着“广撒网”的原则,决定将这件事告知李庆,以期得到些意外之喜。 “他这个人,跟我之前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所以我临时改变了想法,”顿了顿,顾长明用一种不确定地语气,指了指车厢外,说:“你的这个术法,可能已经被他识破了,试炼境能增强人的五感,在这一点上,他似乎获益良多。” 肖锦微微一怔,正要反驳,对面的顾长明却已经开始闭目养神:“把镜像撤了,不要想他了,把心思放在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上,普通人突然得到超凡力量,其后果,可能远比你能想象的要更加麻烦。” 肖锦嘴唇动了动,她没有想反驳,只是单纯的低吟口诀。 在车厢外的车夫如水汽般蒸发不见的同时,肖锦随身的小本本上也凭空多了一行字迹: “203年2月7日,顾长明外出执行任务,途径宁浦县,捌级违纪一次,罚以扣除本月绩效为正——福永市治安局特殊事件调查处特派候补纪检委员肖锦记” …… 送走顾、肖二人后,李庆在胡同口站了一站,随后便如一阵风般冲回了老屋。 对于顾长明和肖锦的到来,李庆并不排斥,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条件优渥的文员合同,更因为两人离开前留下的五元慰问金,淡紫色的纸钞上,被称作中兴之主的商明宗大头画像是那般亲切,让人丝毫不怀疑这是一位爱民如子的仁君。 如果他们每次来都能如此恰到好处的表达慰问之意,就算是日日造访,李庆也必将扫榻以迎。 但现在,无论是五十元的意外之财还是听上去像是铁饭碗的劳动合同,都比不上掌心的绯月与那本神秘的铜书让他更感兴趣。 雨已经停了,窗台上却留下了一个个拇指大小的深青色水斑,混杂着墙上脱落的碎白,卧室里弥漫着一股子发霉发潮的气味。 李庆用衣袖将书桌上破碎的水花擦干,铜书被取出,平放在桌面上。 除了作者名与出版社之外,铜书的铜棕色封面还刻出了精美的花纹,一如那历经了一千两百载岁月的庞大王朝,金属的质感透出岁月的厚重,让人忍不住想一窥其中的奥秘。 没有书名的铜书,其中究竟记载了什么,偏偏是被放入这本记载厚照年间历史的大部头中,又偏偏是在是这个时候,被他李庆所发现。 扣上扉页的手指微微一用力,铜书翻开,纵使李庆心中已是有所准备,目光触及书页的刹那,整个人仍是不由得怔住了。 书页上,是一个个不断被镂刻的蝇头小篆。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刻刀,被一只无形的巧手所掌握,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在书页上刻下密密麻麻的文字。 数十行文字,洋洋洒洒,从上至下以竖版排列,次第出现在书页上 书至第八段,在画出一个感叹号为一个短句做了结尾后,无形的刻刀停了下来,李庆的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咯咯咯”声响,像是金属卡在了某处凹槽中,难以拔出。 李庆喉咙滚动了一下,缓缓关上铜书,响动立时终止。 肖锦说过,在经历试炼境后的几天里,通常都会遇到一些针对超凡者的特殊事件,没能成功晋入超凡的他如果遇到类似事件,千万不能想着独自对抗,而是应第一时间写信报告,留在事发地点,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专业事就应该听专业人的话,这本铜书的出现,显然是属于特殊事件的范畴。 其实肖锦不仅说了这句话,走之前,她还详细的为李庆讲解了脱离试炼境之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不要喝碳酸饮料,不要看黄色书籍,在晚上十点零七分照一次镜子并坚持一周,早上睡醒先学两声布谷鸟叫等等。 “做到这些,能够有效的帮助你将暴毙的几率降低至一成以下,将发生意外而导致行动受损,也就是残疾的几率降低到三成以下,并将患上抑郁、神经衰弱等精神疾病的几率降低至五成以下,当然,如果你加入我们的话,以上情况都可以被认定为工伤。” 这些听起来就觉得荒唐的事,李庆都可以照办,但现在的问题是,除了极个别的字以外,李庆根本看不懂铜书上都刻了些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帮他翻译书中的文字,但铜书的存在却是一件不能示人的秘密,至少现在的李庆,还没能拥有这样一位通悉商小篆又值得信赖的朋友。 又或者就简简单单地遵循肖锦的指示,写信报告,然后回到这里,在煎熬中静候命运的安排。 冷气透过漏风的窗棂吹进来,激的李庆打了个哆嗦。 右侧挂钟的时针正指向五点,李庆掌心绯月周围的黑色秘文已经蔓延至了两点钟的位置。 越是重要的事情,留给人做出抉择时间就越是不多。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李啊,在家不咯,快开门了。” 是老葛,李庆将铜书收好,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这是赶得什么时髦?” 门外的老葛一身保安制服,左手衣袖被撩高,在那因为上了年纪而皮肤松弛的手腕上,戴了整整五串极富宗教意义的手链。 依照李庆对他的了解,这老头可不是一个会轻易拥有信仰的人。 老葛朝屋中望了一眼,不答反问说:“你那两个亲戚走了?” 李庆点点头,不想辩解什么,将老葛请进了屋子。 老葛见到屋里真的只有李庆一个,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说:“走这么快呀,我还想着把他们叫上一起,向那些人多要几份礼品呢。”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章 祭月圣尊 最近的两三年里,隔三岔五就会有一群自称“月的使者”的人来到老胡同宣法传教,因其会沿途派发一些礼品的缘故,很是受胡同里居民的欢迎。 从前几个月开始,领取礼品的条件就变得苛刻了起来,除了要一路随行并且背诵一句其所宣扬的“月的教义”之外,还需要佩戴月的信物:一条用细麻绳串起,在拇指大小的石头上雕刻出满月的廉价手链。 李庆本想如往常般赞叹老葛的“精明”与高超的薅羊毛技巧,但转念一想,这世界既然可以容纳超凡者,又为什么不能真正存在的神灵呢,这么想着,说出的话也就变了意思:“我们这种没有信仰的人,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免得神灵怪罪。” 葛老头摸着下巴,说:“我一不偷二不抢,他能怪罪我什么?”末了,他的语调骤然低沉了下来,又说:“这年头,能不偷不抢过日子的,神都该保佑。我今天看报纸,说前线又死了不少人?” 李庆点点头,他之前听说葛老头有个在前线当兵为南联盟卖命的儿子,但自他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这个“儿子”回来,也没有听葛老头本人说起过关于他儿子的只言片语。 葛老头看的是过期的报纸,李庆掌握的也是过期的信息。 “打了两百年了,那群北蛮子还不消停!”葛老头把袖子放下来,说:“不知道我们南联盟啥时候能再出一个陆剑秋,再把四龙旗插到清北城的城头上去!” “北蛮”这个蔑称在老一辈中已是根深蒂固,正如北联邦称呼南联盟的人为“南夷”一样,自南北分家起,便有了这两种叫法,陆剑秋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曾经将象征南联盟的四龙旗插上了北联邦首都清北城的城头,葛老头每每说到他,都会生出一股平日里难以想见的豪气。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念咒似的声音: “圆承天德,卧玉兔兮初升魄,死则又育,珊瑚有枝兮降清辉,入我门兮祭我月,煌煌有终兮得善存。” 一记咿呀,两记锣响,又听那声音唱道: “皈依兮,皈依兮,云何不皈?依反兮,依反兮,吾道永昌!” 只要是传教,大抵都离不开几句套话:只要入了我们这个教,信了我们这个神,就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们来了,赶紧,上次发的小香皂我用到现在还没用完,质量奇好!”葛老头立刻从他短暂的英雄意气中脱离出来,拉着李庆就要往外冲。 “不了,我要出去一趟,有点事。”李庆扬了扬手中淡紫色的二十元大钞。 “你小子在哪里发的财?又能有什么事?”老葛面露诧异之色,随即恍然道:“那你去,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看上你,要结婚的话,记得先带回来让我掌掌眼。” 说罢,老葛也不管李庆,撸起袖子夺门而出。 李庆苦笑一声,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出了门去。 老胡同巷子实际上很窄,雨水一激,整块地方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腐气味,涌动的人潮与顿挫的唱诗声将这股气味搅得七零八落,往日无人问津的水凼此时此刻都站满了人,相比在教义中释放自我的愉悦与伸伸手就能占到的便宜,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来说,洗衣服的麻烦自然就算不得什么。 李庆沿着巷子往外走,他看见老葛在一位年轻的神职人员面前亮出了腕上的廉价手链,随后面露虔诚的做出单手捧月的姿势,背诵出一段文绉绉的“月的教义”。 “褪去王冠后,我们终将赤身裸体地沐浴在月光下,用月光在废墟上编织出属于我们的城池。” 李庆还记得老葛对他说过,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文绉绉的诗歌,为了背下这段话,老葛一定已经用尽了他为数不多的文艺天赋,在拿到一小瓶三无酱油之后,付出就有了回报,老葛与被赞颂的神灵就都心满意足了。 在大约五十年前,一直禁止传教的南联盟向信仰做出了妥协,撤销了颁布于新历14年的传教禁令,以期让对物质生活极度不满的普通民众在精神领域找到各自的归宿。 一位身穿黑色长袍,鼻梁有些塌的中年女子拦在了李庆的面前,刚才就是她唱出了那段有关皈依的诗词,她将一本巴掌大小的手册递向李庆,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祭月永恒,你也应该是圣尊的信众。” 前四个字,似乎是这群神职人员的口头禅,类似于广为人知的“阿弥陀佛”。 当李庆将视线的焦点从老葛身上移开放到这个中年女人身上时,那一瞬间,他看见在中年女人背后的虚空里有一轮残缺的灰色月亮。 那是一轮已经死去的残月。 这……李庆极力克制才没有表现出惊讶,但收窄的瞳孔却仍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的不答被当做了一种“感兴趣”的默许,中年女人将手册翻开,里面是一些关于祭月圣尊普爱众生的图画——相比于文字,在这个识字率低下的时代,图画这种形式显然更有利于教义的传播。 “你就是圣尊的信众,对吗?” 中年女人话音刚落,她背后的那轮死月就迅速消失不见。 “不了,我还有事,不好意思。”李庆掩饰住自己的惊愕,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中年女人的邀请,越过她,径直向巷子外走去。 李庆要去的酒坐落于离老胡同很有些距离的厂门街,为了不错过今天的机会,他选择搭马车赶过去。 听说在稍大一点的城市,公共马车已经较为普及,虽然在私密性与舒适度上较之于单人乘坐的马车逊色不少,但是其在价格上的明显优势却足以碾平这点不足。 过了十来分钟,马蹄踏在碎石路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空马车出现在李庆的视野之内。 车夫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在这条以贫困与吝啬着称的老胡同街上竟然还能载到客人,李庆连喊了几声,马车才在连串的响铃声中停了下来。 李庆走上马车:“去厂门街。”似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从柳沧大道走,不要绕路。” 柳沧大道是宁浦最繁华的地段,取道柳沧再往厂门车费就只需一元零五角到六角,而若是走其他地方,价钱可能就得两元往上。 车夫也不说什么,“嗯”了一声,专心赶车。 李庆卧在软垫中闭目养神,耳边从寂静到喧闹再到寂静,铃响连串,车夫终于提醒他该下车并结账了。 下了马车,不用打听,李庆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写有红色大字的标语墙:“懒惰把人变成鬼,勤奋把鬼变成人”,标语的右边画了几个红光满面的年轻男女,他们象征着青春、象征着美好的未来。 李庆要找的后海六号酒就在这块告示牌斜对面的那条街上,看到那块暧昧气息浓厚的立牌,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推开大门,浓烈的酒气与喧嚣的声响便扑面而来,现在还不到七点,但后海六号中已经有了不少顾客,他们用酒精麻痹自己,打发时间,顺便在吹擂中找寻真我,其中有一两个已经显然已经达成了上述的终极目标,被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陪酒姑娘灌得酩酊大醉。 这里是买卖情报的好地方,在失去生活来源后,这个地方可谓是救了李庆的命。 绕过挤成一团的酒客们,来到台前方,酒保已经换了新面孔,李庆却没有改变习惯,在酒保麻木或许还略带些期待的介绍中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麦酒,结果自然是毫不意外地收获了鄙夷的眼光。 李庆到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依照他对那个人的了解,他一般会在九点之后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寻求消遣,但那个人似乎工作很忙,并且在其供职的公司职位不低,所以并不是每天都能来。 对于想要见到他的人来说,无疑是需要一定的运气。 等待的时间最是无聊,李庆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麦酒,年轻却老练的陪酒女郎们在看清他的穿着和杯中物的品相后都不会在他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在整整四十分钟里,除了向不耐烦的酒保解释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外,李庆就没有再说过别的话。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生,需要我陪你喝一杯吗?” 一个有些胆怯的声音在李庆耳边响起,他一抬头,一张消瘦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眼前的少女正值最青春的阶段,即使在饥寒交迫,皮肤也依旧充满了光泽与弹性。 她的眼眶很深,与那对茶褐色的眼瞳相得益彰,而这也点明了她的身份:一个由南北双方底层民众意外结合而诞下的混血儿,关于其父母的经历,李庆就不便做过多不礼貌的猜测了。 在人人自危的边境酒里,每个人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怜,李庆正要将少女打发走,酒的大门又一次地被推开,一群男男女女鱼贯而入,其中一对男女,如众星拱月般被人围在中间,俨然就是这群人中的男女主角。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章 谢处 “先生?” 女孩见李庆望向别处,着急的拉了拉李庆的衣袖。 这个动作很是犯忌讳,但在得知超凡世界是真正存在之后,李庆的眼界与所思所想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然发生了不小的转变,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说:“你如果觉得我能负担你要的价钱,那就坐下聊。” 女孩茶褐色的双瞳中闪过一抹喜色,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嘴角也随之舒缓,她在李庆所指的位置坐下,说:“我叫周琪姵,您可以叫我姵姵,我很便宜的,两元,不,一元八角一小时,您看怎么样?” 李庆点点头,这个价格对于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女孩来说确实算是公道,对于对方报出的名字,他也没有去深究,做这一行的女孩,一般都会起一个较为上档次的艺名。 见李庆答应,周琪姵赶紧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我只给您打折,如果有人问起,您就说我收的两元一小时,好吗?”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很明显,她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不允许打价格战。 李庆也点点头,他给周琪姵点了一杯八角的混合酒并且为自己的廉价麦酒续了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琪姵聊天以打发时间,不知聊到哪里,下一句就顺口问起了她的身世。 “我妈说,我爸是个来自北边的冒险家,至于我的妈妈,她死了,前边的话是她生前说的。”周琪姵简短到不带一点情绪的说道,甚至还有些冷幽默的意味,很显然,对于双亲以及身世的问题,她早就麻木了。 “冒险家?”这个词在如今的李庆听来,意味着实不同。 周琪姵狡黠一笑,说:“回答这个问题属于特殊服务,要另外算钱。”她举起手,比了个“耶”,意思是要加两元钱。 “这个不能打折?”李庆眼角一抽,他就该想到,混迹于这种地方的女孩,哪里能没有坏心思。 这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 “李庆?” 李庆和周琪姵齐齐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年轻男人半边身子靠在台上,一身休闲西装,很是有些倜傥之感,正是方才进来的一群男女中的那位“男主角”。 “谢……凯?”李庆不很确定,他当时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疑似他以前在初等学校中的一位同班同学。 “是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谢凯似乎很高兴,连声感慨着,他看了李庆的酒杯一眼,突然就皱起眉头:“怎么就喝这个?”他向酒保招招手,“酒单拿过来,”又转向李庆,大包大揽地说道,“随便点,今晚花的钱都算我头上。” 李庆笑了笑,在初等学校的时候,他与谢凯之间就很少有交际,彼此之间的关系很是一般,甚至有些龃龉,多年后见面,对方根本不必如此破费。 “不用了,喝这个挺好,”李庆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群男女,“那些是你同事?” 谢凯只以为李庆是在撑面子,也不拆穿,点点头,顺手递了张名片过来,笑着说:“是,从福永机械学院毕业,进了家大厂,前阵子刚履新。”末了,他又朝那边望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最漂亮的女孩,刻意压低声音说:“这帮人,想给我介绍对象来着,说是哪家小作坊铺老板的女儿,你说烦不烦?” 李庆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写明了谢凯的身份——宁浦龙头企业众新机械有限公司的技术处副处长,依谢凯的年纪,坐上这个位置,算得上年轻有为。 “那我就先恭喜了。” “算了,不说我了,你呢?最近在做什么?有对象了吗?”谢凯扫了周琪姵一眼,问道。 李庆摇摇头。 “分手了?” 李庆不置可否。 “跟在初等学校那会儿一样,你把人家甩了?”谢凯笑了,说不清这笑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把李庆的思绪拉回当年,他眼神不由得一暗,说:“你还当是在初等学校里呢?现在哪里能有女生看得上我?” 谢凯这时又看了周琪姵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李庆的肩,说:“没关系,是缘分没到。”其中的嘲讽之意,若是不了解内情,根本听不出来。 两人又开始聊其他的事,都是谢凯炫耀居多,李庆则是回想起了一些往事,静静地听,不时笑一笑或者点点头。 周琪姵也乐得在旁边陪着,反正她是计时收费。 此时此刻,后海六号中已经宾客满座,喧嚣与燥热是这里的主旋律,就在一片喧闹中,酒的大门又被推开,三位身着黑色警服、佩蓝领章的治安员走了进来。 他们跟着为首那位看上去四十出头,留着络腮胡,领章上画着三个v的侯建利治安长来到台前,先白嫖了三杯价位不低的酒,而后才拿出一幅画像,开始例行询问。 询问是短暂的,没有收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这点时间远不够把酒喝完,三位治安员靠在台上,一边喝酒一边咒骂上司,直到侯建利看见了李庆,骂声才停了下来。 “李庆,你从我表哥那儿借的钱,这个月是不是该付息了?”侯建利放下酒,走到李庆和谢凯跟前,大声问道。 这是他与李庆之间约定的暗语,真实意思则是想让李庆去打听任何一位罪犯的情报,让他好能交差。 谢凯对暗语的事并不知情,听了这话,还以为李庆真是欠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治安员的债务,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玩味的神色。 李庆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超凡、试炼境和铜书三者身上,根本无心于此,便说:“现在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再缓一阵子。” 侯建利眉头一皱,但既然李庆不愿意赚这个钱,他也就不多纠缠,毕竟愿意做这个生意的还有大把人。 “有钱的话,记得第一个还给我。”侯建利冷哼了一声,拿手指点了点李庆的胸口,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就带着两个手下出了酒。 “你欠了不少钱?”侯建利走后,谢凯状似关心地问道。 李庆这次是摇头,微笑说:“没有,你多想了。” 谢凯只以为李庆是在强撑,说:“没事,有困难随时来柳浪街那边找我,浦华公寓,稍微一打听就能找到,或者直接去我公司找我也行,对了,你应该还住老胡同那边?” 浦华公寓,宁浦早些年打造的精英人才聚集地,那儿的住户基本上就代表了宁浦年轻一辈里的上层阶级,而老胡同,则是脏、乱、差的代表。 “嗯,没搬。” 谢凯“哦”了一声,朝李庆“歉意”地一笑,道:“那边没我不成事儿,我先过去了,以后常联系。” 李庆轻轻“嗯”了一声,待谢凯走远后,才默默地灌了一大口廉价麦酒。 “心里不舒服?”一直做旁观者的周琪姵适时开口,“不爽就怼回去呀,来这里还这么忍着干嘛?” 不知是喝的太急还是其他原因,李庆的双眼染上了一层红,他摆摆手,没有多解释什么。 周琪姵撇了撇嘴,李庆谈兴不高,她也正好光明正大的“摸鱼”。 相比李庆这边的沉闷,谢凯那边,在正主回来后,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俨然成了后海六号中最热闹的地方。 在这片声浪中,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嘴唇偏厚,气度沉稳,头发间白,眼角皱纹明显,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大阔步向台走去。 “秦总?没想到,真能等到他。” 谢凯其实一直留心着酒里来往的客人,他今天能“纡尊降贵”的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听说了秦阳好秦总喜欢来这里消遣的小道消息,想着能不能在大领导面前混个眼熟。 抿了一口,算是回应了下属的敬酒,谢凯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装,正要起身往台去,好跟秦阳好来一个“偶遇”,但下一刻,他身子起到一半,理扣子的手就僵在了胸前,双眼死死盯着台前两条的身影。 这两条身影的主人,自然就是李庆与秦阳好。 “好久不见!” 两人的相识,是从李庆接的一单生意开始,李庆帮秦阳好找回了一块丢失的怀表,这块怀表对秦阳好意义非凡,听后者亲口说,李庆找回怀表,相当于是救了他一命。 “谢处,怎么了?” 刚才回来后,谢凯就向大家讲了刚才遇见老同学的事,还拿李庆当素材很是开了几个玩笑,让大家都觉得谢处是位诙谐幽默、平易近人的领导。 “咦?谢处,您同学对面那个人,看着有点像咱们秦总?”一个眼尖的同事瞧出了点儿端倪,低声询问道。 “我听人说,秦总也喜欢来这里的,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像,不会真是?”另一个同事附和着,“不愧是谢处的同学,这就叫‘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比不了,真比不了。” 谢凯缓缓坐了下来,靠笑声与酒水很好的掩饰了刚才的失态,但那紧扣酒杯到骨节发白的手指,出卖了他心中不平静。 李庆与秦阳好,怎么可能?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章 被译出的日记 秦阳好就是李庆要等的人,在之前短暂的相处中,李庆了解到秦阳好是个科班出身的历史爱好者,思来想去,翻译铜书的事情,可能真得麻烦他, 说谈几句后,李庆终于正色道:“老秦,酒下次再喝,我们借一步说话?” “也好。”秦阳好早料到了这一幕,李庆这个人,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没有麻烦事,估计也不会在这里守株待着他这只兔子了。 “姵姵,” 李庆摸出两元钱,拍到周琪姵的手中,“这两元就当我预订了‘冒险家’,其他的钱,我下次来一并结清。” 周琪姵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衡量这么做的风险,片刻后,说:“可以,我可以等你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不会把这个故事说给另外的人听,先说好,你下次来,可就是两元一小时了。” 李庆笑了笑,和秦阳好一起先后走出了后海六号。 他们的离开,对于谢凯来说是一种解脱,而对于酒中的其他人来说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除了因为碰巧而紧随两人之后走出酒的一个瘦高身影与拿了钱打算今晚就此收工的周琪姵外,其余的一切都按照其原有的轨迹重复着,无论是欢声笑语还是烂醉如泥,莫有例外。 到最后,谢凯还是没能如愿地替李庆付账。 …… 日落、月升。 李庆颓然地坐在书桌前,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本铜书,铜书旁边,是四张看上去颇为凌乱的稿纸。 在他掌心中,绯月周围的黑色秘文已经蔓延至十一点钟位置,再有四到五个小时,秘文便会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充满神秘意味的符号,将李庆接引向无垠的未知。 书桌上的蜡烛已快要燃尽,烛心的火苗用它最后的倔强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光亮,与斜射进来的惨白月光一起,照亮了稿纸上的黑色墨迹。 稿纸上,是李庆在历经数十个小时的等待后,从秦阳好处拿回来的译文。 没有出版信息,没有目录,没有序言。 不是抒情的散文,也不是晦涩的古体诗歌。 译文的内容,是一篇类似日记的东西。 “厚照十二年六月二十九日,商王朝古遗迹开发与保护委员会发出召集令,号召国内具有专业知识的有志青年,以饱满的热情与昂扬的斗志,投身到一场号称足以改变世界、影响时代的发掘行动中去。 作为商王朝古遗迹开发与保护委员会直属的二十七家研究机构之一,古四二七所当仁不让,率先垂范,由副所长兼考古处处长汪延明亲自带领先遣队远赴浮龙,驰援发掘现场,而我则很不幸地被点中了名字,成为了先遣队的一员。 我的内心是抗拒的,但想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与王朝内卷的大环境,也只好妥协,在与父母拥抱后,我便与同事们一起登上了开往浮龙的商庆号火车。 前路茫茫,回头望去,站台上的父母像是被定格在了某一幅画中,永远的停在了送别我的那一刻,我应该多跟他们抱一会儿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火车离站,呼啸远去,驶向未知。 一路风雨,难见青山,商庆号里的氛围很闷,同事们闲聊间,有意无意中都对这次发掘行动持悲观态度,当汪所长来到我们这节车厢慰问并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这种悲观的情绪才得以缓解。 初来乍到的我还没来得及和所里的任何一位同事成为朋友,师傅例行公事般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了我一番之后便去了别的车厢和朋友玩牌,他的牌瘾不小,却总是输多赢少,完美的符合了赌徒的全部特征。 师傅的离开也让我拥有了一片难得的私人空间——独自享有一个能容纳四人的座位方格,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总是惴惴难安。 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列车员十分友好,温婉美丽的她看出了我的不安和焦虑,贴心地为我倒了一杯水,经她提醒后,我心甘情愿的付出了五角钱的代价。 商庆号上有些不对劲,……” 译文戛然而止,在译文的下方,是秦阳好做的五点注释,以方便李庆这类史盲阅读: “1厚照十二年:‘厚照’为商王朝最后一个年号,这个称霸大陆一千两百七十三载的庞大帝国亡于厚照十三年,南北对峙的序幕就此拉开。 2浮龙:泛指浮龙山脉,也指坐落于浮龙山脉外的浮龙镇。 3商庆号:因承接了浮龙古遗迹开发运输工作而名留史的传奇列车。在商王朝覆灭之前,商字号列车的铁路运输系统曾贯通王朝南北,虽然其因‘高能耗’与‘不经济’两点时常遭受诟病,但在那个时代,不得不说这是一项了不得的超级工程,随着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商’字号列车辉煌不再。 4汪延明:知名考古学者,浮龙古遗迹开发行动的幸存者之一。 5列车员:商字号上的列车员由一批受过专业训练的高素质服务人员担任,在以前,一个中产阶级的男士如果能娶到一位列车员小姐做妻子是一件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通篇览罢,从期待,到稍有动容,再到毛骨悚然,李庆凝视着铜棕色封面上古韵十足的繁复花纹,久久无言。 试炼境中发生的事和这本类似笔记的铜书中记载的内容并不完全吻合,他没有在站台与“父母”告别,没有听到“汪所长”慷慨激昂的动员词,没有见到那位例行公事的“师傅”,甚至不是一个人独享四人座位,那杯水也不是由他付的钱。 在关键的位置,铜书中的内容似乎总是与李庆的亲身经历有所出入。 非但如此,这一切,与肖锦的描述亦是背道而驰,在那位超凡美妞的描述中,自己所经历的这个试炼境是迄今为止有所记载的觉醒试炼中最简单的一种: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原座位上读读报纸,看看风景,品一品那个时代所盛行的茶水,安安心心待上三个小时等待列车抵达南阳站便能完成试炼,觉醒超凡。 如果一切都这么简单,那就太好了。 就在李庆舒缓了情绪,准备再仔细琢磨一遍这篇译文时,忽然,窗户上闪过一抹光亮,将稀疏的枝叶的影子打在了玻璃窗上,紧接着,右下方一小片区域中的枝叶影迹便如受到某种神秘力量召唤的水流般汇成一束,沿着那从窗框伸出的枝干影子冲入了窗框中,与卧室受潮的墙壁融为了一体。 这一步进行的极快,几乎只是在眨眼之间,若不是李庆五感敏锐超乎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发觉这等奇异现象,而只会将其当做一次普普通通的夜间巡逻。 数年前,为改善居民治安问题,南联盟议会拟定并出台了《夜间治安巡守条例》,宁浦县当局积极响应,要求每一个住宅区都要有人巡夜值班,并且拨下资金为巡逻人员配备了照明用的巡夜灯,李庆曾经看老葛使用过,在夜间,手持巡夜灯的值夜人员就是一个巨大的光源,有鉴于此,在条例颁布后的几个月里,家居店里卖窗帘的商户可谓赚得盆满钵满,尤其是深色窗帘,更是直接就卖断了货。 李庆心中咯噔一跳,这一刹那,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但很快,李庆就恢复了平静,像是做完了读书笔记的夜读青年一样,若无其事的整理起书桌上的东西来。 自从与秦阳好分别后,他就有一直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感觉就是被暗中跟踪、暗中窥伺的如芒在背之感! 来自超凡者的窥伺。 窗户上的光亮很快消失,月影移动,随着最后一滴蜡油垂落,灯烛熄灭,卧室瞬间沉入了黑暗。 李庆迫使自己不去想那融入墙壁的阴影,伸了个拦腰,往床头走去。 借着起身转身,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清晰的看见,在卧室的一角,那里的阴影比平时浓厚许多,像是被披上了一块黑色幕布。 当李庆躺下时,那团阴影已经移动到了书桌前,稍作停留后,阴影开始朝铜书蔓延而去,在与铜棕色封面接触刹那,像是触碰到烧红的烙铁,延伸出的阴影瞬间反弹而回。 禁止查阅。 重复数次,数次吃到苦头,阴影终于不再尝试,只静静地滞留在书桌前。 李庆知道,操控阴影的超凡者绝对是在阅读那篇译文,一片寂静中,似还能听见纸张摩挲的沙沙声响,像是蚁虫在啃食纸张。 不知过了多久,阴影终于从李庆的视野中消失,无声无息。 李庆微微吐了口气,他被黑暗包裹,瞳孔有些散,说明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 被跟踪的感觉是从自己与秦阳好分别后开始出现,从这一点来说,自己并不是阴影的目标。 阴影真正的目标,是秦阳好。 一个被超能者暗中监视的历史爱好者。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在与秦阳好的接触中,李庆并不觉得他有任何不妥或者特殊之处。 李庆很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倦意逼迫他放空思绪,闭上双眼,沉入梦乡。 在他掌心,围绕绯月的黑色秘文犹如最精确的钟表,从十一点钟位置向十二点钟位置坚定的进发。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八章 入梦 咚!咚!咚! 在一阵间距几乎固定的空鼓声中,李庆从梦中醒来。 他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迷糊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宁浦县图书馆阅览区长桌上的煤气灯座以及灯座旁明码标价五角一小时的投币凹槽。 凹槽旁边,贴有数字“8”样式的标签,表示这是阅览区的第八张长桌与第八盏计费煤气灯。 掌心中,黑色秘纹已经蔓延至十点钟位置,犹如一圈精致的藤蔓,将大半轮绯月包裹在内。 而在不久前,在自己将铜书拓片交到秦阳好手上拜托他翻译拓片上的商小篆时,这圈秘纹仅仅只蔓延到了两点到三点钟之间,两人约定了,不论结果如何,两日后都要在宁浦县图书馆碰一次面。 约定的碰面时间,就是现在。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李庆转头望去,一个拄着手杖,头发间白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是秦阳好,前两天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了,看他的步伐与手中的手杖,两天不见,他的腿脚似乎出了点小毛病。 咚!咚! 秦阳好亦步亦趋地来到李庆旁边坐下,在路过五号长桌时,他向长桌上的凹槽投了一枚五角硬币,借此来向五号长桌旁专心阅读并做着笔记的灰衣男人表示歉意。 面对秦阳好的致歉,灰衣男人只略略抬头看了一眼便算是回应。 灰衣男人是这里的常客,并且不像李庆这种目的性极强,借到书就走的人,除了吃饭的时间,他往往在图书馆中一坐就是一天,并且不断地用那只十分复古的羽毛笔在本子上刷刷刷记录着什么,像极了那些皓首穷经的老教授。 “你的腿怎么了?不会是因为帮我翻译才伤的?”虽然着急,出于礼貌,李庆还是选择先用开玩笑的方式关心一下他的朋友。 多年的商海沉浮,让秦阳好笃信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道理,他摇了摇头,示意李庆不用担心:“你给我的那篇商小篆,我译出来了。”说着,他便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写满文字的稿纸。 秦阳好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译好的文稿交予李庆,他五指微张,按在稿纸上,表情严肃地说:“我没有想到,你给我的会是一篇记叙了厚照十二年浮龙古遗迹发掘事件的日记,而且从内容看,这篇日记似乎没有完,还应该有后续的内容?” 李庆怔了一下,潜意识里,他无端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并不是说秦阳好的这番说辞不对,而是秦阳好本身,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错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无法形容。 这种感觉本身是空中楼阁,无凭无据,就像是积尘依旧的老屋中突然出现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很快,这块空地就会被灰尘填满,让人忘记它曾经存在过。 好在除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之外,面对秦阳好提出的敏感问题,李庆并不觉得有任何意外,他出奇地冷静,像是已经成竹在胸的考生,张了张嘴,神色平静地道: “日记?真的吗?你应该知道,在你译出这篇所谓的‘日记’前,我对这篇商小篆的内容根本是一无所知,对于我来说,它就是一篇鬼画符,一篇天书,仅此而已。” 秦阳好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将稿纸推向李庆,说:“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句话,它讲的是人与历史之间的关系,但随着时间的推衍与人生经历的丰富,不少人都赞同可以将其所蕴含的道理上升到‘人与命运’这个高度。” 李庆并不急于查看稿纸上的译文,而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人生,就是历史在特定生命个体上惊起的串串涟漪。”短短的二十一个字,被秦阳好说出了顿挫之感。 李庆抬头向上看去,像是在思索图书馆那为了营造出浩渺之感而故意隆起的穹顶与命运之间的关系,片刻后,他低下头,双手在额下交叉,道:“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一个智者。” “许多现实中的实践都是对智者之语真理的践行,”秦阳好语速慢了下来,他拿手指轻轻敲着木制长桌,“就拿这篇译文来说,你可能也不例外,” 李庆思索了一阵,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得到这篇商小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回响,而这种回响或者说涟漪,与我是否将它译出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这么理解,更重要的是,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说,挑起这涟漪的人,下场往往都很难看,很难寿终正寝。”秦阳好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审判官,将话题渐渐诱导向他真正感兴趣的领域:“现在,关于这篇‘日记’的来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一个普通人在听到上述言论后的正常反应,随即他面露忧色,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 “你说得对,这篇‘日记’的确不完整。” “该从哪里说起呢……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前,我就开始连连失眠,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整天整夜的睡不着觉,那种感觉实在很不好,分明很累,但就是睡不着,而当黑夜过去,又不得不出门工作赚钱来维系生存。” 秦阳好说:“我理解那种不安与焦虑,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精神的连续紧绷与过度的劳累有时候恰恰就是导致失眠的原因。” 李庆神色痛苦,单手撑着眉心,说: “不,不是的。” “三天前的夜晚,也就是我将拓片交到你手上那天的前一夜,我终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床,正趴在书桌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本刻录着这篇‘日记’的铜书!” 出于包括直觉在内的各种原因,对于事情的关键,他并没有据实相告,而是斟酌词句,让这番说辞听上去尽可能的合理。 “铜书?”秦阳好没有去关心李庆的痛苦,而是有针对性的从李庆的话语中挑选出他想听的那部分追根究底:“能说的更具体一些吗?” “比如?” “比如铜书的外观,封面上有没有什么图画、文字,再比如它出现时,周围环境有没有什么异样,低沉的呢喃,或者是浮动的幻象,再比如你是如何翻开它,得到这篇‘日记’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问题的关键。” 秦阳好语气中的期待之意难以掩饰,语言指向愈发明确,代表着两人的对话已经触及到某种核心之物,他的言语中带着某种魔力,让四周的景物也随之开始变得模糊。 但这种迷离般的梦幻并未对李庆产生丝毫影响,他还是能冷静理智的思考,他故意装出浑噩的状态,伴随着皱眉代表的些许痛苦,说:“图画、文字……有,有的,还有颜色,唔……我记不清了,我忘记了,我不知道……” 秦阳好眉头一皱,如果铜书真的是记载了那段重要历史的超凡物品,在源质力量的作用下,李庆这样的普通人会出现诸如失眠、失忆等状况也不是不可能。 “究竟是忘记还是记不清?这件事很重要,你不能闪烁其词。”秦阳好不甘心地追问着,“地震!这本铜书足以在你不知道的世界中引发一场超级地震,仔细回忆,数不尽的财富和你根本不能想象的力量正在向你招手。” 原来这本铜书真的这么重要……我不能想象的力量,你不如干脆直接说超凡力量来得更为直接一些……李庆心中吐槽,词句在喉咙里打转,支支吾吾地,让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李庆双手抱头,脑袋低垂着贴近桌面,似是极为痛苦,在秦阳好看不见的面庞上,却是一双毫无杂质的清明双眼。 秦阳好露出一抹惋惜之色,看李庆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堆报废的零件,他叹了口气,说:“没关系,暂时先这样,译文在这。”说着,他用指关节在稿纸上敲了敲,起身拄着手杖亦步亦趋地下了楼去。 随着他的离开,图书馆中的世界霎时静止。 不知何时,五号长桌上苦心孤诣的灰衣男人已经悄然离去。 李庆保持着拿起稿纸翻看的动作,在他的双眸中,倒映出的是空白的纸张。 “咔嚓!” 长桌上的煤气灯被无形的力量推倒,玻璃灯罩破碎,蓝中带黄的火焰霎时以一种超自然的速度蔓延开来,将图书馆化为了一片火海,将李庆淹没在了其中。 楼下,“秦阳好”悠悠然地拧开图书馆大门的门把手。 他本以为李庆会有更多的利用价值,但刚才的一番问答,让他知道 大门打开,门外,是迷雾笼罩的世界,在这迷雾中,偶然可见秘文闪没。 就在“秦阳好”迈步准备走出图书馆时,迷雾中的秘文忽如星子般齐齐闪动,下一刻,星子先后崩毁,化成一个个黑洞,引动迷雾塌缩,露出背后那无垠的虚无。 一阵耀眼的绯芒在“秦阳好”身后爆发,绯芒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盖过了图书馆中涌动的火苗,几乎是瞬间,便将他写满“惊骇”二字的面容吞噬殆尽。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九章 重返试炼 绯红褪去,光影落定。 耳畔,是熟悉的汽笛轰鸣声和机械齿轮咬合的“哐吃”声,它们像是乐团中的大小号,遵循着特定的乐谱奏出极富节奏的机械交响曲。 不同于上一次的茫然无措,这一次,置身商铁庆字号列车车厢中的李庆无比清醒。 他,再一次来到掌心绯月所带来的诡异试炼境中。 清醒之后,便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刚才在图书馆中的经历,必定是那位跟踪自己的超凡者刻意营造的“梦境”。 之所以说是梦境,只是因为李庆词穷,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方才发生的一切,那位不知名的超凡者并不能直接操控梦境中的自己,而是像一个催眠师一样做着某种引导,引导梦境中的自己说出关于铜书的一切。 “超凡者也不过如此……” 李庆用这句话为自己打气,他清楚地记得,梦境里的自己十分理智,措辞得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一些避不过去的话该怎么样说,与之配合的动作表情也很到位,暂时想不到有什么破绽。 数年的线人生涯,不知不觉中,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好演员,不错的表演能力加上试炼境的“特殊馈赠”,让自己在这场看似不可能的博弈中小胜了一筹。 而那个超凡者,一定还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他得到的也是准确的信息,在自己表现出对铜书相关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后,自己就失去了价值,所以对方在离去后“打翻”了长桌上的煤气灯,意欲抹杀自己的意识,行杀人灭口之事。 好在,也是同一时间,掌心绯月周围的黑色秘文终于完成了首尾相接的使命,绯红爆发,以碾压之姿,粉碎了超凡者营造的梦境,将自己拖入试炼境中。 绯红……李庆悚然一惊,凉意袭上背脊,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是绯红将自己带到这里,那同样,那位跟踪自己并意欲灭口的非凡者是不是也有可能被一并带入? 正如李庆不能确定前一次试炼境的“特殊馈赠”究竟是什么一样,对于掌心的绯月与那一圈黑色秘文,李庆同样也是知之甚少。 短暂却足以称得上坎坷的人生经历让李庆始终保持着一丝谨慎,这谨慎中或许还带了一点自卑,他从不相信,自己会是那个唯一被选中的幸运儿。 四下看去,车厢中一切照旧:映出窗外雨幕玻璃窗、玻璃窗边束起的蓝色窗帘、两扇窗户之间车壁上用小篆写就的“商”字,以及车厢内困乏的乘客和对面单手托着下巴,遥望着窗外飞驰而过景色的墨绿色头发忧郁青年。 如帘雨幕之外,是起伏如龙山脉轮廓,绯红不显。 车厢中,没有多一个人,也没有少一个人。 不管那位不知名的超凡者有没有被一并带入,至少对方没有出现在这节车厢里。 李庆心神稍定,一眼扫过桌上报纸,确定了其仍是商铁庆字号特供的第16期之后,与上次一样,李庆抓过一旁的皮包放到腿上。 包里仍是“老三样“:信封、文件与纸币。 文件仍是那一份档案,厚实的纸张上贴了照片,记载了李庆的基本信息与令他感到惭愧的求学经历。 简历表格的背面,仍是那一黑两红,三行字迹: “请在南阳站下车” “请做个有礼貌守道德的好人” “请不要与除列车员之外的任何人说话” 李庆将档案放到一旁,他的心理素质无疑比上次增强不少,是以在数清皮包中较之上次少了一张五角纸币时,他那略显憔悴的脸上竟没有丝毫动容。 这一次,李庆有时间去查看剩下的信封,随即就失望地发现信封中空空如也,表面也没有任何字迹。 车轮压在硬质地面上引起餐车上玻璃瓶震动发出当啷声响,哪怕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这串串清脆如铃的响动依然清晰可辨。 看来列车员小姐的出现并不是毫无征兆的,上次只是因为自己看到简历表背后的血字太过震惊,一时间失了方寸,这才忽略了种种前兆,觉得列车员小姐出现的那般突兀。 或许真如肖锦所说的那样,自己所经历的这场觉醒试炼,本身的难度并不高,甚至就是最简单的那一种。 李庆将信封与档案一并放回,这一次,他无疑是从容了许多。 “先生?” 温柔悦耳的声音再次在李庆耳畔响起,身着藏蓝色制服的列车员小姐推着餐车在李庆身边停下,姣好的脸庞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她微微躬身,说:“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这好像跟上次有点不一样……李庆不由得为之一凛,早已备好的腹案被他全数推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先前经历过的诡异让李庆不得不小心谨慎,让他不得不去想:是什么让列车员的措辞产生了变化?这变化的背后又预示着什么? 似是看出李庆的“为难”,列车员小姐用标准的通用语介绍道:“我们提供各种果汁、汽水、茶,当然,还有白水,您可以随意选择。” 想不明白,李庆便干脆顺从内心,点了一杯茶水,在他对历史的浅薄认识中,茶,是最能代表商朝的饮品,从一本《茶经》开始,商朝人饮茶便蔚然成风,并借此衍发出了极富渊源的茶文化。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似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忧郁青年突然转过头,说:“给我也来一杯。” 列车员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从餐车上取出茶壶,为两人各斟了大半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涩中带苦的气味随着蒸气飘散而出,那是一种在后世的贫民阶层已经绝迹的特殊香气。 李庆将手伸入皮包,准备掏钱付账。 忧郁青年朝杯子里看了一眼,又说:“我记得茶水是提供,对?” “是的,但要麻烦两位出示一下乘车证明,”列车员小姐笑容中带着一丝歉意,解释道:“列车上混入了不明人员,我们正在排查,烦请两位配合我的工作。” 不明人员?是指与自己一并被带入试炼境中的超凡者吗?如果是他,那看来对方并没有像自己一样获得某某所研究所研究员的“合法身份”,所以才被列为了“异端”。 伸入皮包的手本来准备摸钱,听列车员小姐这么一说,李庆就顺手从包里抽出那份记录了他身份信息的档案。 这是浮龙古遗迹发掘专列,这份档案自然也就兼有了乘车证明的功能。 列车员小姐接过档案看了一眼,在将照片与李庆本人进行了比对后,便将档案递还了回来:“谢谢您的支持,请……” “砰!” “请”字话音刚落,突然之间,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像是列车要脱轨一般,李庆杯子里的茶水飞溅而出,打湿了桌上的报纸。 除了李庆与忧郁青年外,目之所及,车厢中所有人的动作齐齐一僵,就像是一群被卡住了发条的人偶,但这种卡顿也仅仅是一瞬间,下一刻,众人便恢复了正常。 没有慌乱,没有尖叫,甚至连议论的声音都很少,面对那声足以造成恐慌巨响,人群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冷静。 在向李庆与忧郁青年致以歉意后,列车员小姐就推着载满玻璃瓶的餐车,匆匆离去。 看样子,是要去处理刚才发生的紧急状况。 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不造成更大的恐慌也是公共道德之一,李庆没有跟着过去凑热闹,而是选择待在原位,静候事态发展。 相比起那位“误入此地”的超凡者,眼前的墨绿色头发忧郁青年,或许更为关键。 但这次李庆汲取了教训,没有盲目地直接试图与其对话。 正如上一次自己没有付钱,忧郁青年主动帮自己垫付了钱款一样,这一次,对方也是在自己从各种饮品中挑中茶水后主动开口,从这一点来看,自己的第一步,应该算是踏着了。 接下来,该如何继续呢? 档案文件背后的血字禁止自己与列车上的人交流,并且以道德为框架对自己加以束缚。 肖锦也说过,要通关这个试炼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干,在座位上待够三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就永远也不会犯错。 或许,答案就在原地,就在身边。 李庆目光徐徐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那一摞被打湿的旧报纸上,在报纸旁边,是与宁浦县图书馆如出一辙的按时计费的煤气灯。 窗外虽然是一片漆黑,但车厢里却并不昏暗,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个小物件。 李庆身长脖子,四下望了望,见人人桌上都燃着一朵黄蓝相间的火焰,心中的猜测就越发笃定了一些。 他从皮包中抽出那张十元的纸币,顺着桌面推到忧郁青年身前,说:“您好,能兑些零钱吗,我想用一下这个灯。” 正在喝茶的忧郁青年眼皮上挑,他看了李庆一眼,缓缓放下茶杯,说:“你记性好像不怎么好,上一次,你已经付过钱了。” 说着,忧郁青年将一枚五角硬币在桌上立起,屈指一弹,硬币在桌上滚出一个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圆弧,“哐啷”一声脆响,落进了煤气灯的投币凹槽中。 推书:《四合院:从物资科临时工开始》 简介:许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成情满四合院中,许大茂的弟弟,而且还是个即将被开除的物资科临时工。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章 不能坐以待毙 得到金钱的加持,在一阵呲呲地响动后,两人桌上的煤气灯终于迸发出了火焰,光线昏黄摇曳,映照出忧郁青年明灭不定的脸庞。 “你看上去有些紧张?”忧郁青年放下杯子,声音低沉地说道。 行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我能不紧张吗……李庆镇定地笑了笑,正打算说话,忧郁青年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自顾接着说道: “紧张是正常的,任何生灵在迈向超越的旅途中,尤其是在面临晋升的关键节点,都会出现类似的情绪。”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李庆头皮瞬间炸开,那是一种被开盒示众的危机感,自己在这个世界,或者说在这个试炼境中最大的秘密被眼前这个人轻描淡写的点破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下意识的,李庆说出了这句话。 忧郁青年按了按手,示意李庆稍安勿躁:“听不懂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 接着,他又补充道:“就像是一个初入门的观星者,你不需要向他讲述那些复杂关于星体运动的解析方程,也不需要过早地向他展示星河的浩渺无尽,你只需要拉着他的手,点指着天上的某一颗星辰,告诉他关于那颗星辰的一切并让他记住,这对他的帮助是最大的。” 忧郁青年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措辞像是导师循序渐进的教诲,李庆渐渐冷静了下来,大脑从过热到可以正常思考,他斟酌了一下,决定不再做无用的掩饰,说:“您的意思是,您会指点我顺利通关试炼境,晋升超凡者?但我已经失败……” “砰砰!”、“轰!” 连串的响声打断了李庆的话语,他转头向声音来源地望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是隔壁车厢,也或许是隔壁的隔壁,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打斗。 是那位超凡者,除了他以外,李庆想不到别的解释。 但他的对手是谁?在这个肖锦所说的最简单的试炼境中,存在着什么东西能与一位真正的超凡者正面交锋? “失败不重要,重要的是再次尝试。”忧郁青年将李庆的思绪拉了回来,对于那些响声,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却置若罔闻。 “多一次尝试的机会,命运或许就会因此发生偏转,当然,前提是这段命运的主人还有这个精力与心气。” 铺垫做得差不多了,忧郁青年抿了一口茶,道:“超凡者在试炼境中与在外界是不一样的,在外界,他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在社会,你们喜欢用这个词,在社会中饰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具体而言,他们有职业、有工作、会被冠以‘医生’、‘老板’、‘警察’、‘小偷’甚至是‘性工作者’等种种称谓,但在试炼境中,他们仅仅只是他们自己。” 李庆听得云里雾里,他知道这些内容可能很重要,但对于对超凡世界的了解仅仅限于“超凡”二字的他来说,这些浅显易懂的词汇汇聚在一起所组成的话语还是有些过于深奥了。 好在忧郁青年并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他敲了敲桌子,很快切入到当下的事件中:“在这里待上三个小时,等待火车抵达南阳站是一种选择,离开座位,打破陈规,又是一种选择。” “不论你如何选择,遵循这样一句话总不会有错,” “从心所欲,不逾矩。” 李庆知道这句话,这是商王朝前期一位伟大到被尊奉为“天纵之圣”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说的一句话,讲的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到了最后的七十,才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个“矩”就是规矩、规则,说的是试炼境中特殊规则以及自然界的一般规律,比如档案文件背后的两行血字所限定的规范,比如生老病死。 但既然是在规矩之内,又如何能从心所欲?打破规矩去除束缚也属于人类的本能之一,既是与本能相违背,便称不上“从心顺意”。 忧郁青年转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似是对李庆会问出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诧异。 “这是个伪命题,没有固定的答案与标准的回答范式,但好在,还是有规律可循,当你变得强大后,这种规律就会自然而然地在你眼前浮现,而不需要旁人费口舌。” “以我的经验来看,任何人都处在规矩之中,我说的这个“人”里包括了超凡者,无论你所拥有的超凡之力多么强大,它都只是在扩大规矩所限定的范围,而不是在抹除规矩。” 李庆眉头皱起,这些话不难懂,他只是不喜欢,经对方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超凡者也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了。 “我得离开了,说话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今天我说的话太多,超出了预料,”忧郁青年缓缓站起身,他向李庆微微致意,转身就要离开这节车厢。 “等等,”李庆叫住了他,“我该怎么称呼你?” 在听完忧郁青年对“不逾矩”的讲解后,李庆口中的“您”就不自觉的变成了“你”。 忧郁青年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就又恢复正常,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在有一段日子里,他们叫我江寒离,但现在,我更喜欢被称呼为陆先生。” 李庆像是被一道雷劈中般,红棕色封面的铜书与那满篇用商小篆刻成的文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当他回过神来时,忧郁青年却早已消失不见,像是蒸发掉的一滴水,无迹可寻 “江寒离……陆先生……你有多神秘,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这一切,正如你所说的,你也不过是活在规则之内而已。” 李庆吐出一口浊气,在近期经历了连番时空交错的幻灭后,他对这些富有浓厚神秘主义色彩的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大惊小怪。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音源的震荡让整节列车都跟着抖了三抖,李庆彪了句国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部,连忙蹲下身躲到桌子底下。 茶水被打翻,皮包被震落,砸在李庆身上,灯源熄灭,瞬间沉入黑暗的车厢终于不再安静,呯哩哐啷响成一团,在这一阵响动后,就又是一阵寂静,浓密到化不开的黑暗压在众人头顶,泯灭了所有声音。 巨响似乎没有后续,短暂的寂静后,急促的“嗒嗒”声响起,列车员小姐步履匆匆地赶来,用高出平时数倍不止的音调安抚道:“大家不用紧张,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故障,目前故障已经排除,列车运行状态良好,运行状态良好,请大家坐回座位,如有需要帮助之处,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说完,列车员小姐又去到下一节车厢,重复上述话语。 待“嗒嗒嗒”的声音经过自己身边,李庆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摸到了桌上的煤气灯旋钮,轻轻扭动。 一阵比方才强烈许多的“呲呲”声过后,车厢中出现了第一抹光亮,有一便有二,车厢中的众人纷纷效仿,一盏盏煤气灯迸发出一团团或蓝或黄的火焰,驱散了车厢内的黑暗。 那边的战局好像进行到了关键之处,也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谁胜谁败……李庆没有第一时间起身,而是留在桌子底下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档案文件与报纸。 当目光落在那份档案文件上时,李庆惊讶地发现,在那两行血字之下,似乎又多出了些什么,只是桌下的灯光太暗,不容人看清。 李庆抓起报纸坐回座位,用报纸把桌上的茶水扫到一边,将档案文件放到了灯光底下。 不是错觉,在那牵丝粘连的血红字迹下方,的确又多出了些内容。 抓住文件边缘的手微微一紧,纸张受力凹陷,相比于上次的惊慌,这一次,李庆无疑是要镇定许多。 那是一行崭新的字迹,区别于上方看上去要郑重与正式许多的三行文字,新出现一行字迹以斜体写就,着色淡蓝,在开头的位置还加上了“※”号,以此来彰显其有别于上述三行字迹的次级地位。 “未知的变故发生了,你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将现有的四句话做一个分类,新出现的这句话应当与第一句黑色的字迹归到一类,以区别于余下两句血红的警示性话语。 他们是更倾向于提示,而不是让李庆本能反感地定下更多的规矩。 “我不能坐以待毙,这句话带有一点警示的意味,它与肖锦对这个试炼境的描述背道而驰,但从上一次的经历来看,这些话语必定是有的放矢,其优先级应该在肖锦给出的经验性总结之上,果然,一事一议的原则还是应该坚持的……” 李庆凝视着这五行文字,脑海中的思想斗争前所未有之激烈。 当目光不知第几次落到新出现的那行字迹上时,李庆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坐以待毙!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一章 长牌 李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新出现的语句只给出了模糊的提示,就如陆先生给出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总则一样,两者都没有指明具体的行事手段与切入点,这需要李庆自己去判断,并根据这个判断做出相应的抉择。 对于陆先生给出的总则,李庆其实不大喜欢,但或许也正如陆先生所说的那样,总是要在变得强大过后,才能让规矩的边界被无限的扩大,才能让某些事物由着自己的心意发生改变。 “或许铜书可以作为一个参考,译文中提到了几个人物,‘我’的父母、‘我’那个爱玩牌的师傅、研究所带队的汪延明汪副所长、温婉美丽的列车员小姐……第一个应该不太可能,他们根本不在车上,汪副所长和师傅,听上去后者应该比较好接触一些。” 至于列车员小姐,一想到她,李庆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上一次自己没有付钱而看到的那一幕:一个典雅可人的女子变成一头面目狰狞、择人而噬的怪兽,那种诡异,他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对于规则中有冲突的地方,从与陆先生接触的经历看,只要是合乎某种规律就不会犯戒,换种角度看,规则既是对我的限制,同样也是对我的一种保护。” “还有时间,虽然没有明确写明时间限制,但三个小时过后列车就会抵达南阳站,我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做点什么,不然就很可能会被判定为‘坐以待毙’……” 李庆不自禁地看向自己右手掌心。 空空如也。 掌心的绯月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纵使李庆早有所准备,但当这糟糕的猜测变成现实时,一颗心仍是禁不住沉到了谷底。 这或许意味着,如果这一次自己再失败,可能真的就回不去了。 真的会死! 也可能不会死,而是成为肖锦所说的“迷失者”,永远的留在试炼境中,成为试炼境的傀儡,一具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 想到这里,李庆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情,他抬头看向四周,这趟列车上,可是坐满了他的“同僚”。 “应该不会,这毕竟只是肖锦口中最最简单的觉醒试炼境……不管如何,先从我那位师傅身上着手,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只是我想的太多了,事情本身并不复杂。” 事到临头,李庆心里仍有几分不安,在他收拾随身物品的这一小段时间内,这种不安被迅速放大,演变成退缩与畏惧,或许待在原地不动才是最优解,这里很安全…… “啪嗒” 李庆扣好皮包的纽扣,将退缩、畏惧乃至于源头的不安都锁入皮包中,抓起皮包,起身大步朝隔壁车厢走去。 隔了一阵,拎着皮包的李庆匆匆赶回,伸手在煤气灯座上摸索了一阵,找到开关旋钮后轻轻一扭,熄灭了玻璃罩内火焰的同时也让计费器停止走字。 人走灯灭。 现在的李庆,需要从这种道德上的善举中汲取信心与勇气。 …… 似还没有从刚才的剧烈震动中缓过劲来,商铁庆字号列车内灯光晦暗,机械齿轮与轴承不断咬合,黑暗中也偶尔传出几声“呲呲”的响动,乘客彼此间的低声议论听上去更像是某种神秘的呢语。 在那唯一能辨别出层次感的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似乎永远也没个尽头,而在群山的上方,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绯红。 商铁列车曾因其过人的车厢长度而名重一时,但现在这种设计却成了李庆咒骂的对象,一节车厢太长,他又得时刻注意脚下的情况,以免踩到什么东西而被判定为“不遵守道德”的坏人。 在他路过的地方,不少乘客都对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那一颗颗滚圆的眼珠子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挑动着李庆敏感的神经。 他们像是在为我送行…… 当李庆穿过整整三节超长车厢后,终于在第四节车厢中见到了一桌牌局。 牌局所在的车厢提供的旅居条件比李庆所在的那一节好上许多,两倍宽敞的座位空间、更人性化的座椅与更明亮的灯光加上更上档次的车窗与窗帘设计,处处都彰显着座位等次不同而带来的待遇差异。 略显凌乱的牌桌与牌桌上已经生出裂纹的玻璃煤气灯罩说明这里也受到了方才那阵异动的影响,这一点发现,让李庆安心不少。 一桌四人,玩的是长牌,制作工艺精细的薄纸片上用红黑两色在两端点出数量不一的牌点,为了牌面的美观,牌点中间的空白位置则用着名历史人物的全身画像填满。 这种纸牌游戏经久不衰,在老胡同那一块儿,李庆时不时都还能看见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打长牌,而只要他一凑近,那群人很快便会一哄而散,原因就在于之前有李庆参与的时候,他总是赢钱。 扫了一眼,李庆就知道这一桌玩的是比较传统的“斗十四”玩法,不论红黑,两张牌的点数“斗”起来是十四便可以凑成一搭牌,这种玩法最传统也最易懂,也被研究的最多、最透。 在那段没有生活来源的日子,李庆着实想了不少法子,纸牌、象棋,他都有所涉猎,并借此赢了公园老头不少钱,解决了一个月的温饱。 长牌从出排顺序的角度划分出天、地、人、和四家,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见李庆凑过来,处于“人”位身穿工装的中年男人便朝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跟李庆打过了招呼。 看来这位便是自己的师傅了……李庆朝中年男人的右胸看了一眼,在那里贴着“杨开甲”三个字,看这位石师傅的架势,明显是沉浸在牌局中,不想让自己开口打扰。 李庆便就站在一旁旁观,杨开甲的牌确实打得很差,甚至可以说打得很臭,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落败是注定的结局。 很快,随着杨开甲将牌狠狠往桌上一摔,牌局的结果也已经明朗,与李庆想的一样,他这位师傅不出意外的迎来了一场惨败。 “不行不行,这手就不对劲,运气太差,”杨开甲懊恼地拍出了几张纸币,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等我抽根烟,借借仙气,再回来接着打。” “行,随你,记着啊,这才第七圈,说好要打够二十圈的,这次可不能赖了。”处在“天”位,上一局(圈)做庄的男人笑着说道,他在这一群人职位最高,是个正科,算是个小领导。 杨开甲骂了一声,脸色愈发难看,显然这句话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正要起身,另一个牌搭子又提议道:“诶,这不你徒弟来了,你去抽烟,也别让我们干等,让他替你玩两圈?” “他?他就一个书呆子,刚从大学出来,根本不会打。”杨开甲连忙摆手,他可不想白白输钱,若是让李庆自己掏钱,那就显得他这个当的师傅太没水平了。 这一桌天地人和四家都是老手,杨开甲自己上已经输的很惨,让一个更年轻的毛头小子顶替,怕是就要把这趟远赴浮龙发的补贴费全搭进去都还不够。 “老王,又想欺负人,”邻座的一位同事转过头来,拱火打趣道:“人小李东南联大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玩不来这些下里巴人的东西,是不是?” 那位被称为老王,处在“地”位的牌友听了这话,诶哟了一声,说:“东南联大怎么了,东南联大出来的人就不能打这八十四张了?你们说了不算,小李,你自己说。” 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到李庆身上,杨开甲更是眉头紧皱,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这李庆木的很,被这么一激,免不得就要中计,到时候输的是他这个当师傅的钱,面子上也不会好看。 果然,面对众人的激将,李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可以,到时候输了钱算我的。” 众人皆是笑着叫好,只这笑容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嘲讽之意。 杨开甲暗骂一声,心想你还倒是会说场面话,真输了还不是得老子掏钱,他冷哼了一声以表示不满,拍了拍屁股就自顾抽烟去了。 “按规矩,坐下可就不能反悔了。”处在“和”位的牌友提醒道。 李庆笑了笑:“这个自然。”一边答应,一边就着手码牌与洗牌。 第八圈,也是李庆的第一局,李庆不出意外的输了。 “小李,牌不是这么打的,你得凑对子,得会‘吃’。”处在“和”位的牌友笑着说道。 李庆则摇了摇头,又自觉地洗切牌。 第九圈、第十圈,都以李庆的失败告终,并且一具败的比一局惨烈,让他输掉了皮包里仅剩的十元钱。 “小李啊,你这个牌打的问题很大啊,第七手,你该吃不吃,到了第二十手又乱打,根本不记牌的,这样不行。”位于“天”位的男人赢得最多,级别也高,说起话来就有一种指点江山的味道。 李庆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表态,只是自觉地洗切牌。 “天”位男人嘿嘿一笑,这种装样子的小孩他见多了,既然李庆想送钱,他自然是没有不要的道理。 随着李庆神色平静的伸出手将最后一坨红“斗”齐,第十一圈,以李庆小胜结束。 李庆微微一笑,说:“运气来了。” 说完,也不理正科级牌友那有些不好看的脸色,又开始自觉地洗切牌。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二章 第八十五张牌 接下来的七圈,李庆连战连捷,不仅将刚才自己与杨开甲输的钱都赚了回来,甚至还有一点盈余。 “你这起手牌,也能胡?”和位的牌友点了点李庆跟前的对子,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答案却已经摆在台面上,不言自明了。 从第十五圈,也就是李庆连赢了四圈开始,同桌的牌友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但坐下了就不能反悔,对于李庆口口声声自称的“运气”,他们也是不信邪。 当李庆连续赢下七圈后,这个结果就明显不能用“运气”来解释,至少不能将李庆豪取七连胜这件事全部归功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就在李庆要继续洗切牌以开始下一局时,熏人的烟草味道飘来,杨开甲抽完烟回来,扫了一眼,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略带疑惑地问道:“战况如何?” 其实趁着抽烟的工夫,杨开甲也想开了,不就是几个钱吗,输就输了,但如果他着急忙的赶回去把李庆换下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心疼钱,那就是输人又输阵,脸可就丢大了。 和位的牌友正要说话,天位的正科级牌友却敲了敲桌子,见状,前者自然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开甲,你这个徒弟是真人不露相啊。” 这话语气有些怪,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在场的人当中就数李庆资历最浅,又是自己徒弟,杨开甲便看向李庆,问道:“彭科说的露不露相,是怎么一回事?”末了,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也变得严厉:“莫非你小子还出老千?” 彭科干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出不出老千的不知道,反正是赢了不少。” 杨开甲一怔,神色略带茫然,显然是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李庆将赢的钱都摆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纸钞煞是好看,他才懒得管什么人情世故,将钱往桌上一拍,说:“打牌有输有赢很正常,我师傅是输得起,我这个当徒弟的也赢得起。” 说着,李庆便要起身将位置腾给杨开甲。 到这时,杨开甲算是彻底回过了神来,平常的他是十赌十输,在彭科手里更是输了不少,还是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心头的高兴劲一上来,也顾不得照顾领导的情绪,他一下按住李庆的肩膀,说: “好小子,不愧是我徒弟,给我坐下,继续打!” 彭科被李庆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不就是在暗讽他输不起么,偏偏还不好发作,那样显得他太没肚量,他也只好效仿杨开甲恼羞成怒地把手中的长牌往桌上一摔,咬着后槽牙说: “洗牌!” 李庆被杨开甲一把按回了座位,他也不客气,照着彭科的意思就开始忙活起来。 这一洗,李庆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眉头一皱,借着分牌的工夫将纸牌的数量又点了一遍。 长牌一副是84张,所以这种纸牌又被叫做“八十四张”,每一张牌中间都有特定的人物画像,而这一次,李庆却点出了85张。 又一圈,也是第十九圈结束,不出意外,李庆又赢了。 收下几张纸币的李庆并未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抬头扫了众人一眼,作为久经战阵的老手,竟没有一人发觉纸牌数量的异样。 煤气灯的昏黄与窗外的绯红两相交错,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影,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杨开甲几人说说笑笑地议论着这一圈的输赢,在这说笑声中,彭科长的脸色阴沉的愈发厉害。 “未知的变故发生了……” 李庆陡然一惊,他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展示牌技,而刚才的他,似乎有点太过于沉浸在牌局当中了。 “先找出那张多出来的,存在于逻辑之外的第八十五张牌。” 李庆扒拉着牌堆,这时候,众人之间像是形成了一种默契,大家都沉浸在上一圈牌局中,没有人出声催促洗牌以开启下一圈,也是最后一圈牌局。 搜寻了一番,最终,李庆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张六点红六点黑的天牌上,这是长牌中点数最大的一张,在这张天牌中央的人物本该是清源正法天帝,而现在,天帝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身着古四二七所工作服的人像。 人像的面部用了夸张的手法以突显人物的狰狞与阴暗,但夸张而不失真,不难看出,人像的原型,就是坐在李庆对面的彭科长! 我的个亲娘……李庆眼角一抽,握着天牌的手在微微颤抖,一种名为死亡的恐惧瞬间侵蚀了他的心灵,将他看似坚强实际却脆弱无比的心理防线蛀的千疮百孔。 李庆有一种错觉,在他身边的,不是他的师傅,不是他的同事,不是他的上司,他们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带着面具的怪兽,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将自己分食。 他本能地想怒吼,想直接掀翻身前的牌桌,想借种种超乎道德之外的手段与方式来宣泄心中突然爆发的绝望与痛苦。 “请做一个有礼貌守道德的好人。” 血红色的警示语在李庆脑海中闪过,猛然间,非凡的意志力压制了涌起的恐惧。 “阿庆,阿庆?” 肩头微微一沉,周遭蜂拥的幻象如潮水般褪去,李庆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便发觉自己仍坐在天地人和的“人”位,双手却不知何时扣在了牌桌底,只待一发力,就能把桌子掀翻。 李庆“啊”了一声,站起身,说:“最后一圈我不打了,师傅你来。”趁着起身的工夫,李庆将手上的第八十五张牌揣进了兜里。 “怎么……也行,这样,你先别走,等打完这一圈,我有点事跟你说。”见李庆赢得如此轻巧,杨开甲手早就痒了。 没有人想一直输,见李庆主动退场,众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有时候看别人玩是一回事,自己上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后一圈,杨开甲不出意外地又惨败而归,但算上李庆之前赢的,两人还是赚了不少。 二十圈结束,彭科长几人张罗着开始新一轮牌局,而杨开甲则和李庆去到了两节车厢中间的连廊。 连廊两旁的车门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外界的微光轻而易举地透进来,加上特别安装的灯源,整个连廊都被笼罩在团团暖黄中。 知道李庆不抽烟,杨开甲便自顾点了一根:“刚才的那几下动静,你感觉到了?” 李庆面色一肃,他没有想到,杨开甲会与他谈论这个话题:“感觉到了,但列车员说那是正常的颠簸,不需要担心什么。” “这是她们的工作,”杨开甲随手掸了掸烟灰,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而我们的工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一些莫名的东西在复苏。” “什么东西?”李庆下意识地追问道。 杨开甲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是汪所长告诉我的,他是我的远房叔叔,现在,我把他告诉了我的徒弟,也就是你。” 言下之意,从现在开始,杨开甲才真正把李庆当成了自己人,因为几圈长牌而结下的情谊。 李庆非但没有感觉到半点荣幸,相反,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裤兜里的第八十五张牌把他割的有些疼,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说:“需要我做什么?” 杨开甲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说:“我们是考古人员,在我们面前,一切古代事物都是陈旧的、腐朽的纸老虎!”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杨开甲越说越激动,平时的压抑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让他整个人染上了一种疯狂的色彩: “在四二七里,我研究的领域是信仰、宗教、古代神灵,是不被主流考古学接受的荒诞、离奇与光怪陆离,委员会下属的每个研究所都有一到两个人担任这个职位,从事着这方面的研究,与所从事的研究一样,我们的位置尴尬,处在边缘地位。” “但现在,我们有站在舞台中央的机会了!” “刚才的那几番动静,是因为一个人与列车上的军方人员发生了火拼!除了军方的人之外,只有我与汪所长看见了,你能想象吗,一个人不依靠外物,仅凭自己的力量,竟然能同时对抗七八杆枪支!” 我能想象,那是超凡的力量……李庆心中这么想着,知趣地没有插话。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我一直研究的、被他们称为荒谬的东西成真了!军队的人没能抓住他,被他负伤逃走,他们在秘密追捕,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找到他,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李庆明白杨开甲的意图了,但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默了下来。 看着眼前激动到几乎癫狂的杨开甲,李庆隐约有一种明悟,未知的变故、乘客们的冷漠、彭科长的阴暗、杨开甲的癫狂乃至于自己的恐惧,这些被放大的情绪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还有兜里的长牌…… 就在这时,连廊中洗手间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高身影缓步走出,从身形上看,似乎他腿脚有些不便。 杨开甲先是一怔,随即用一种男人难以达到的、足以刺破耳膜的高分贝音量喊道: “他在这里!”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三章 初窥超凡 杨开甲话一出口,李庆便在心中将这个疯子的家人问候了一遍,而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两个手无寸铁的凡人直面一位老练的、带有敌意的超凡者,李庆不是杨开甲,没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也做不出这种疯狂的事情来。 果然,被一个凡人当面喝破身份的鸭舌帽男子没有丝毫惊慌,双手炫技似的在身前一拉,伴随着一句短促且诡异的吟唱,数不清的淡蓝星子在他手中汇聚,眨眼间,一把由星光构成的短剑出现在男子手中。 那绝对是李庆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精致、最瑰丽的物件,剑锋轻盈,星光流溢,根本不像是一把取人性命武器,而是一件精致理应被博物馆珍藏的艺术品。 但下一刻,一阵令人心悸的暗红从剑身内部涌出,像是清澈的溪流中混入了污水,纯净的星光被污染,化作了肮脏的浊流。 面对这种变化,操控星光汇聚成剑的鸭舌帽男子似乎没有半点察觉,举剑直刺杨开甲的胸膛,从他那略显笨拙的动作与没有找要害下手这两点可以看出,这位超凡者其实并不擅长使用兵器近身作战。 但在星光的加持下,鸭舌帽男子身手之敏捷,只怕比之一般的特种兵也毫不逊色。 沉浸在科研大梦中的杨开甲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暗红色的短剑便已刺进了他如纸般脆弱的胸膛,直接扎了个对穿。 到死,杨开甲都没有说出第二句话,被贯穿胸膛的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手臂微抬,五指微微向内曲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用言语实现他的百年大计。 除了那一句咒语般的吟唱,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已经逃出一段距离的李庆回头一瞥,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师傅已经一命呜呼,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心中只觉得难以置信。 不是针对杨开甲的死亡,而是针对规则! 请做个有礼貌守道德的好人! 鸭舌帽男子与自己一样同为外来者,拥有超凡能力,说明他至少经历过一次觉醒试炼,对于试炼境中的种种限制,理应比自己知晓的更清楚,了解的更透彻。 他怎么敢知法犯法,忤逆规则? 或者,在这个试炼境中,买东西不给钱是不道德,而杀人却是道德的? 做不到道德,那就做掉评判道德的人?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是何等荒唐的世界? 思绪电光火石般在李庆脑海中闪过,就是这刹那的工夫,鸭舌帽男子已经将污秽的短剑从杨开甲胸膛中抽出,转头看向李庆逃跑的方向。 说是看,或许不太准确,自始至终,男子上半片脸都藏在鸭舌帽檐那厚重的阴影之下,令人难辨其喜怒哀愁。 随着杨开甲生命的流逝,丝丝缕缕的灰色虚幻物质从他逐渐冰冷的尸体上浮出,尤其是胸部那被短剑贯穿血流不止的伤口,更是成了灰色虚幻物质涌出的源泉,这些物质像是受到某种召唤般,纷纷往鸭舌帽男子身上汇聚而去。 鸭舌帽男子对这一幕似是见怪不怪,像是一个冷静的屠夫,对于杨开甲的死亡没有丝毫动容,他抬起手臂,剑锋遥指不远处的李庆,口中颂出与上一句音调截然不同但却同样短而急促的咒语。 七颗黯淡的暗红星子在鸭舌帽男子身后浮现,随着他咒语落下,其中四颗绽出淡淡的红芒,同样暗红的星光浮现,如织女手中精巧的针线般沿着特定的轨迹将这四颗星子连接在一起。 轨迹落成,四星齐耀,暗红光芒涌动,为衣着平平的鸭舌帽男子披上了一层绯红的奇幻外衣,本来清晰的身形也在这层绯红中变得模糊。 下一刻,四颗被暗红星光连在一起的星子便出现在了李庆头顶。 举头三尺有神明。 令人不安的暗红光芒洒下,像是经过物理学家的计算般精准的落到了正撒腿逃跑的李庆头上。 暗红光芒由上而下,转眼间就笼罩了李庆全身,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李庆的动作猛然顿住,皮包因为惯性的作用脱手而出,啪地一下砸在地上,包内文件散落一地。 重,无与伦比的沉重,鸭舌帽男子喝出的咒语并不是定身术,有序排列的星子也不是女巫的魔法棒,陡然间,李庆只感觉身体里像是被灌了铅,关节不再灵活,生了锈,这锈迹似可以跨越实与虚,逐渐蔓延至他的思维当中,让他整个人变成了凝滞的木偶,保持着滑稽的动作定格在原地。 或许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有所放大的便是视觉与听觉,有得有失,鸭舌帽男子所施放的“术法”似乎在遵守着一种看不见的微妙平衡。 但对于一个不能做出任何行动的人来说,这只能算是一种无用的安慰。 “叮铃铃!” 玻璃瓶碰撞的声响传来,这个声音李庆并不陌生,是推着餐车售卖饮品的列车员小姐,听这声音,对方似是在朝自己的位置靠近。 这是李庆那几乎凝滞的思维在这转瞬之间能做出的唯一判断。 被暗红笼罩的鸭舌帽男子欺身近前,从动作看,他本是想一剑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李庆,但在靠近后,却被散落在地的文件吸引了注意。 “原来‘钥匙’在这儿。” 对于鸭舌帽男子而言,相比起口中的“钥匙”,李庆的生死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当即弃李庆不顾,蹲下身捡起那份档案文件。 “谢谢你,年轻的超凡者,不对,是年轻的、还未完成晋升的超凡者。”鸭舌帽男子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道,他的声音很空,给人以虚幻之感,也不知他是在真诚的道谢,还是在讽刺李庆的无知。 说话间,推着餐车的列车员小姐已经出现在了李庆的视野之内,在看到姿势怪异的李庆时,一身藏蓝色制服的她顿时愣住了。 她所经历的培训课程里,可没有处理眼前这一幕的规范教程。 李庆没有因为鸭舌帽男子的话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是因为受四颗星子的影响,他的思绪已几近停滞,也是因为他那被放大的听觉告诉他,一小队训练有素的人马正在朝自己这边赶来。 是随行的军士,这一队人马步履匆匆,却不显混乱,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来逮捕鸭舌帽男子这名穷凶极恶的罪犯。 鸭舌帽男子将档案文件折了三折揣进兜里,提剑便要了结李庆的性命。 李庆看着暗红色短剑斩向自己的脖子,剑身上翻涌的暗红透出阵阵诡异的热量,这热量顺着颈间的皮肤传到他的脑子里,让他有一种直面野兽的错觉。 似乎那即将与自己颈部大动脉与气管接触的不是锐利的短剑,而是某种异兽的利齿!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李庆似乎还能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腥气。 前方,闻声赶来的军士已经举起机枪,姿势滑稽的李庆与挡在半道上的列车员没有对他们的判断造成半点影响,在用喊声提醒过之后,军士便熟练地拉动枪栓,端枪瞄准。 子弹出膛的呼啸声、列车员的尖叫声、因车厢灯光闪烁而变幻无定的光影、死亡迫近的危机、……在这一切的中心,李庆瞳孔放大,强烈的求生欲望爆发,精神像是突破了某个界限,在这股浩瀚精神力的作用下,意识与肉体向着中心某个质点骤然坍缩。 灵魂飘飘荡荡,产生一种奇妙的旁观之感,犹如坠入了另一个世界,李庆眼前蒙上了一层灰雾,在灰雾中,李庆看见了斩向自己的短剑与从枪膛中喷射而出的金属子弹,以及子弹所过之处所带起的强大气流。 下一刻,坍缩的意识与肉体猛地放大,在列车员小姐近前,李庆的身形飞快勾勒,重新呈现。 回归现实的李庆惊觉身躯已经挣脱了星子的限制,在这子弹横飞的间不容发之刻,他想也不想,身躯前倾,直接将处在惊恐之中的列车员扑倒在地。 而在李庆原来身处的位置,鸭舌帽男子手中短剑去势不减,斩向“李庆”的脖子。 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扰乱,被短剑斩过的脖子向内凹陷,“李庆”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直至消失不见,只剩下上方以特定方位排列的四颗散发出暗红光芒的星子,证明着李庆原本确实存在于这里。 一剑斩空,鸭舌帽男子身形明显一顿,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了他的意料,更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 杀了李庆,他便可以用这四颗星子来汲取李庆死亡后的力量,借以对付子弹与枪械,加上意外收获的“钥匙”,鸭舌帽男子在这个试炼境中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但现在,一切都完了。 朵朵血花在鸭舌帽男子身上绽放,他虽掌握了超凡力量,但却改变不了肉身孱弱的事实。 李庆心中那一口气还没松,回头望去,就见那帽檐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迸溅的血花化作星光,鸭舌帽男子紧随其后,中弹的身躯散作无数暗红的星子,快速蒸发,消失不见。 李庆心头狂跳,一股逼命的危机袭上心头,直觉,不,是他的能感觉到,鸭舌帽男子并未离去,他还在这节车厢中! 但是,他究竟在哪里?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四章 觉醒 “该死,他到底是人是鬼?”恼怒的吼声车厢中回荡,上一次,鸭舌帽男子也是用这种方法逃脱。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缓步走近,想要扶起地上的两人。 被李庆压在身下的列车员小姐也适时的出声,她的声音因恐惧而略带颤抖,更显娇弱。 对于其他人来说,事情似乎又告一段落,这一幕的结局与上一幕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以鸭舌帽男子顺利脱身而告终。 而对于李庆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他扫视四周,高度集中的思维将一切嘈杂摒除在外。 他坚信,鸭舌帽男子没有离开这节车厢,而是借由某种他所不了解的方式隐藏了身形。 机械感十足的车顶、灯影斑驳的车壁、互为映衬的窗帘与玻璃窗,再往下,是伤痕斑斑的座椅与圆桌…… 痕迹是死物独有的语言,诉说着方才发生的疯狂。 目光闪动间,突然,李庆一把抓起餐车上装橙汁的玻璃瓶,向着斜后方座位的窗户猛地掷出。 玻璃窗中,是远处无尽起伏的山脉轮廓,群山中不时耀出零星光点,与山脉上空那一条透过云层的绯红交相辉映。 玻璃窗前,空无一物。 但李庆却看见了!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中泛起的淡淡涟漪,是真真切切地看见,而不是单纯的感觉或直觉。 鸭舌帽男子果然没有离开,而是在某个寻常人难以触及的世界中缓慢地穿梭,从其轨迹判断,似乎是想偷摸到李庆身后,给予他致命一击。 砰! 玻璃瓶炸裂,橙汁迸溅,鸭舌帽男子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被识破身形的他愣在原地,在他的认知中,这节车厢中根本没有人能够看穿他的隐匿,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哪怕身躯不足以硬抗子弹,却仍是敢蛰伏下来,想着取了李庆的性命,再施施然地离开。 那李庆一介凡胎,怎么可能…… “他在那里!” 李庆可不管鸭舌帽男子心中怎么想,一瓶子将后者砸出来后,李庆大吼一声,抱着身下的列车员小姐就地一滚,与正靠近的那位军官来了个错身而过。 短暂的平静后,车厢里再次响起子弹上膛的噼啪声响,面对着眼前的超自然现象,这些训练有素的商军竟没有半点失态,而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只可惜,这不是在经历了数次“军备竞赛”后的南北对峙时期,厚照年间,商王朝军队为军士配置的都是被后世诟病为“三级残废”的铁军三代步枪,除顺利解决了二代步枪炸膛的毛病外,铁军三代在其他方面较之于前代并没有明显改进,从换弹到瞄准再到开枪,这中间给到对手很长的反应时间。 饶是如此,在这一条道笔直到底的列车车厢中,逃跑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鸭舌帽男子终于不再是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拟态星界固有的斥性决定了短时间内他无法再次躲入其中的事实,微微下沉的嘴角说明了内心的不安与惶恐:被觉醒试炼境压制了超凡能力的他,根本不可能与枪械正面相抗衡。 心知难逃一死的鸭舌帽男子试图锁定李庆的身形,施下咒术,却惊愕的发现,他越是集中精神,李庆那匍匐在地的身形反倒愈发模糊。 “突!” 血花绽放,子弹的冲击感中断了鸭舌帽男子的思绪,这一次,他再无脱身之法。 鸭舌帽男子倒在血泊中,颤抖着手,将那张被他称为“钥匙”的档案文件拿出来。 此时此刻,档案上李庆带着微笑的铜板刻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暗红色的星火在鸭舌帽男子手中迸发,转眼间,便将整份档案文件吞噬殆尽。 “没有‘钥匙’,你永远也别想从试炼境中出去。” 火光中,面容扭曲的鸭舌帽男子空出的那一只手伸向脸部,在手掌上,覆满了暗红星光。 躲到安全位置的李庆转过头,看着那份记录了自己身份信息与四句关键性语句的档案文件被星火烧尽。 除了那团暗红色的星火,他还看见了鸭舌帽男子在临死前所表现出的让他难以理解的疯狂:他用那双覆满暗红星光的手把自己的眼珠扣了出来,随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两枚眼珠高高举起,像是在举行一种恐怖的祭祀仪式。 随着生命的流逝,鸭舌帽男子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而那两枚牵红带黄的眼珠,则永远的留在了他的掌心。 李庆心中悚然,但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或许这个试炼境的本质,就是疯狂? 至于那份档案文件,从鸭舌帽男子的表现来看,哪怕是对超凡世界一窍不通的李庆,也能猜到其所谓的“钥匙”对于他所正在经历的这场试炼境来说应当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 在看到鸭舌帽男子毫无顾忌的杀死杨开甲后,李庆便觉得那份档案文件背后的两行血字,也是自己所一直遵守的规矩,好像也不是那么可靠。 陆先生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在的李庆,倒是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悟。 丝丝缕缕的虚幻物质从鸭舌帽男子尸体中涌出,这些湛蓝中夹杂着暗红的莫名物质聚集在尸体的正上方,凝成一点拇指大小的浓缩物。 它像是熟透的花蕾,静待有缘人将其摘下。 与杨开甲身死时同样,列车中的其他人对这朵花蕾视若无睹,亦或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见这团梦幻般的物质。 这是属于李庆这类“外来者”的“嘉奖”,其之所以没有自己找上来,大概是因为送出最后一击的人并不是李庆。 “先生,您,您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在李庆耳畔响起,他这才想起,自己还压在列车员小姐的身上,刚刚目睹那惊悚的一幕,手掌不自觉的用力,想来是把她抓疼了。 对于身下这温婉可人的制服尤物,只要一想到那“美女变野兽”一幕,李庆心里便可谓是真正的“思无邪”了。 他正要起身,贴地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穿旧了的皮鞋。 “汪所长。” 见到来人,一旁的军官“啪”地一下打了个立正,敬礼问好。 旧皮鞋的主人正是闻讯赶来的汪延明,四二七所的副所长兼考古处处长,在他身后,则跟着四二七所一众大大小小的干部与员工。 包括彭科长在内,方才与李庆同桌竞技的几位牌友赫然在列,在看到场中的李庆时,几人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汪延明扫视一圈,目光在鸭舌帽男子死相诡异的尸体上稍作逗留,随即看向军官,凝重道:“边民,这次多亏你了。” 出了这样的事,汪延明虽然不会担什么责任,但心情也难免有些沉重。 军官名叫金边民,这时他已经来到了李庆身边,一边伸手去扶,一边说道:“汪所长客气了,实不相瞒,刚才如果不是你们所里的小伙子识破了凶徒的行迹,我们也不能将其一举击毙。” 金边民是正统军人出身,因李庆方才展露出的过人胆识与敏锐洞察力,心中不免就对李庆产生了一点钦佩之感。 慕强,是人的天性,对于讲究“手底下见真章”的军人来说就更是如此,金边民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的真挚之语,没有刻意在王所长面前吹捧四二七所的意思。 “哦?”汪延明闻言立时转过头来,看清李庆身上的研究所制式服装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我们所里还有这样的人才?你叫什么名字?” “李庆,木子李,李庆的庆。”李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过载运转的大脑让他眼中的世界忽大忽小,但这种不适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以至于他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似是看出了李庆状态不对,汪延明微微一笑,亲切地拍了拍李庆的肩膀,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到我车厢去,我有些话想问你。” 或许是因为汪延明领导的身份,这番出于好意的话听上去有一种令人不容抗拒的意味。 醒过神来的李庆脸上露出笑容:“好的,我也有些事想向所长您汇报。” 彭科长站在一旁,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颇得顶头上司赏识的小伙,心中盘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方才少算的几个钱借某个由头还给李庆。 李庆迈步离开,在经过鸭舌帽男子尸体时,那一团拇指大小的虚幻物质像是受到某种吸引般,飘荡而至,没入了李庆体内。 “先生,”杏眼丹唇、皮肤白皙的列车员小姐忽然从后面赶了上来,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您先忙,等一会儿,我再来找您,或者您来找我,可以吗?我的工位就在商务车厢的隔壁。” 李庆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的李庆,自认算是有了一点自保的手段。 那是超凡的力量。 “当超凡的力量觉醒时,就像一滴墨融进了一池水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但你却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现在的你,和之前已然不同。” 后来,李庆在回忆起这段过往时,提笔在那本惹得万人空巷的回忆录中如是写道。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五章 到站 商庆号的豪华商务车厢中。 李庆背靠皮质座椅,琢磨着自己“可能觉醒”的超凡能力。 毫无疑问,从那四颗星子的束缚下逃脱的手段肯定是超凡的力量,但除此之外,自己的超凡能力似乎有一点“不起眼”:更敏锐的五感乃至于六感,更敏捷的身手和异于常人的冷静…… 除了那如金蝉脱壳般的神奇逃生手段,其他的,李庆还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用。 或许是该考虑考虑肖锦的话,加入她与顾长明的队列,那些古老的超凡组织中一定有关于超凡能力的系统性论述。 思索中,汪延明终于赶了回来,沉静如水的脸色让他鼻梁两侧的法令纹显得更深了些许,浅灰色的眼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森林中毛发灰白的孤狼。 从他回来开始,商务车厢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凝重,汪延明招了招手,将脱下的黑色外套交到上前的男助理手上,同时吩咐说: “上两杯茶。” 做完这些,汪延明才将目光转向对面的李庆,用一种深沉的语气问道: “你知道他最后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汪延明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鸭舌帽男子。 在此之前,李庆曾为这段对话设想过很多种开端,有为了拉近距离卸下他心理防备的亲切式,也有以权压人以理服人的恐吓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汪延明会以这么一个十分刁钻的问题作为开场白。 他想起秦了阳好在译文下对这位汪所长所作的简短批注: 知名考古学者,浮龙古遗迹开发行动的幸存者之一。 既然是幸存者,那紧跟他的步伐并与其保持统一站队,看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庆的沉默被汪延明视作一种无声的回答,他没有像爱炫耀的浅薄学徒那样嘲笑李庆的无知,而是用一种老教授、老学者地口吻说道: “我听边民讲了那凶徒死前做的事,这属于古代信仰学的研究范畴,” “那是一种祭祀仪式,这个仪式的含义在范本昌先生所着的《天都二十四正神考录》中有所提及,” 说到这里,汪延明特地看了李庆一眼,见后者面露茫然之色,汪所长不可察地露出点儿失望的神色。 逾五十的汪延明有随身携带纸笔的好习惯,他拿出纸笔,在纸上画出一只竖瞳,竖瞳中间是一个空洞的圆圈,圆圈与上下眼皮相切,用以代表瞳孔。 “他祭祀的是一位叫做妙目圣尊的神灵,‘圣尊’是封号,‘妙目’是敕号,临死之前挖出双眼的动作象征着一种回归,妙目圣尊号称可洞察万物,也就是书中所说的‘她是天地中唯一的眼睛’,他高举自己的眼珠,就是要让圣尊知道他的虔诚,并且用神灵的智慧来为他的灵魂指引迷途。” 在汪延明娓娓道来的同时,商务车厢中的灯光似也被这浓厚的神学气息感染,它们像是有灵性般摇曳晃动,依循着机械轰鸣的节奏向车厢中投下忽明忽暗的光线。 深知汪所长脾性的男助理也早已识趣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商务车厢中,只有李庆与汪延明两人。 这是一场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私密谈话。 似乎汪延明是特地留出时间来让李庆消化这些新奇的内容,车厢陷入一阵无言的安静中,就像是在举行某种庄重的宗教仪式。 “您所说的天都二十四正神中,是否存在着一位敕号为‘祭月’的神灵?”李庆想了许久,衡量了得失和是否时机是否得当之后,在一片安静中,试探着开口说道。 初听所谓的“天都二十四正神”,李庆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汪延明说出“妙目圣尊”并随之点出封号加敕号的命名结构后,李庆便猛地想起了老胡同里那群自称“月的使者”的传教士与那位口诵“祭月永恒”的巫女式的人物。 “什么祭月……”汪延明眉头一皱,他正准备对妙目圣尊这位二十四正神之一展开细讲,下意识地就要斥责眼前这位不专心的学生,仔细一想,突然止住了训斥的话语。 “你等一等。” 汪延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用手指一行一行的找下来,到了某个位置突然顿住,他抬起头狐疑地看了李庆一眼,问:“你看过范本昌的那本书?” 这一问,也相当于是对李庆之前的疑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李庆摇摇头,说:“这不重要。” 汪延明被李庆呛了一句,老半天才又略带郁闷的开口道:“我本来觉得,你和那个死掉的悍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相似感,但现在跟你一接触,这种感觉是在有些荒唐,不开口也罢了。” 其实你的感觉很准……李庆指了指汪延明手中的钢笔,后者会意,将纸笔一起推到了李庆跟前。 李庆拿起钢笔,努力回想着在那位身披黑袍的中年女子背后看到的那一轮濒死的残月,顺利地将其画了出来。 见到这个指向明确的图案,汪延明不禁微微颔首,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李庆虽不承认,但在汪延明心中却已经认定了李庆看过那一本《天都二十四正神考录》,不然他绝不可能如此准确地说出“祭月圣尊”这个排名还在“妙目圣尊”之后的生僻神灵名号并画出这祭月教派所供奉的徽记。 对于这种博学而谦虚的后生,汪延明还是比较有好感的,加上李庆刚刚又立了功,汪延明看李庆自然就更顺眼了些。 “不错,不错,”汪延明将画有残月的纸张转了半圈,让这轮残月正对着自己,“祭月与妙目这两尊神灵,在《考录》中分别位列第二十三与第二十,都是排名靠后的末位神灵。妙目圣尊用‘天地中唯一的眼睛’来彰显自己的至高与伟大,相比起来,祭月圣尊则要简洁明了得多,只用了两个字,” “永恒。” “永恒。” 李庆与汪延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汪延明呵呵一笑,说:“你似乎对祭月教派很有研究?要知道,对于这些冷僻且边缘的知识,就连所里专职研究这个领域的人也鲜少涉及。” 紧接着,汪延明又鼓励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你就应该坚持下去,不要去在意外界的看法。” “像我师傅那样?”李庆想起杨开甲死前那近乎癫狂的神态。 汪延明沉默了下来,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杨开甲身死的消息。 “他的路走偏了,走了极端,是我失职,没有引导好他。”良久,汪延明复又开口,他向来锐利的眼角柔和了下来,缅怀似的说道:“他刚刚到四二七参加工作的时候,跟你是差不多的年纪。” 汪延明就此打住,他摆了摆手,说:“不说他了,我记得给你们配的票只能坐到南阳,在南阳还得另外转车?我刚才给列车长打过招呼,你就不用麻烦地转来转去,跟我一起,就这一班车,直接坐到浮龙。” 李庆张了张嘴,汪延明突如其来的好意不仅与李庆从档案文件背后得到的指示相违背,也与他的定下的目标不相符合,更与肖锦对觉醒试炼的描述有所出入。 在李庆原先的想法中,这一场觉醒试炼在列车抵达南阳时便算是结束,而自己也可以成功地返回现实,在现实中晋升为超凡者。 这一切,无论怎样发展,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怎么?难道你在南阳有朋友要见,想在那儿多待几天?”汪延明见李庆犹豫,还以为他是要拒绝自己的好意。 李庆听出了汪所长藏在言语下的不快,他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那就麻烦领导安排了。” 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后续究竟有什么变故,答应下来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就算试炼境真的在南阳结束,大不了也就是放了汪延明的鸽子而已,这对于即将回归现实的李庆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这个试炼境中,似乎依然有许多未知的隐秘在等待着被揭开,与那被焚毁的档案文件一样,在这里,肖锦那些经验性总结或许并不足以被李庆奉为圭臬。 “我听边民说,那个凶徒似乎可以瞬间消失,还拥有掌控星辰的超能力?”汪延明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看?” 李庆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怪力乱神耳,不足为道。” 汪延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说:“子所不语者,的确不足为道。”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不知不觉中,列车的速度开始放缓,南阳站,马上就要到了。 商庆号声势浩大地驶进了南阳站,汽笛呜咽,发出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强力音调。 “我下车去透口气。”李庆跟汪延明打过招呼,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车门旁边。 车门打开,看着站台上那些提着大包小包准备上车的旅人,李庆心中竟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这试炼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而超凡的力量,便在此中孕育。 李庆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下了火车。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六章 超凡的“天赋” 老屋卧室的硬板床上,李庆五心朝天仰躺着,五指微曲,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像是一尊被特意如此摆放的塑像。 “这就是我。” 李庆低下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自己的躯体,新奇之余,他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 如李庆所想的那样,当他走下商庆号瞬间,他的精神世界中便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场地震,剧烈震荡的精神扭曲了试炼境中的一切,一股浩瀚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身体,将他送回了现实。 藉由那股不可测的伟力,李庆的意识才能在体外短暂停留。 心念一动,意识与思维猛地下沉,这种回归没有任何滞碍,灵魂与肉体再次交融合一,回到了最原始也是最正确的状态。 重新执掌肉身的李庆缓缓睁开双眼,一股重获新生的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他敏锐地发觉某种变化已在这具身体中悄然发生,这种变化不可名状,穿凿附会,只可强名其曰“天赋”。 而他要做的便是接受这种“天赋”,就像接受一项与生俱来的事物那样。 “超凡的力量……” 坐在床边的李庆伸了个懒腰,却不想随着他这个动作,全身的骨骼竟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筋骨齐鸣,这是肉身强化的显性征兆,在超凡力量未曾出现时,这类人往往便是能以一敌多的好手。 这里的“多”,指的是军队中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士兵,是一种标准化的度量。 李庆缓缓站起身,试图通过活动来摸清并适应身体的变化,探究这筋骨齐鸣背后潜藏的根源。 一步迈出,分明只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步,李庆整个人却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趋势向前猛地一冲。 两三米的距离,一步便跨过,愕然中的李庆已然做好了出丑撞在墙上的准备,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肌肉竟然还没有失去控制。 骨骼、筋腱带动身体多处肌肉同时发力,前冲的势头骤然终止,几乎是刹那之间,李庆便重新调整了重心,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方式重新站稳落定。 他的脸几乎已经碰到了发霉发潮的墙壁,零落的墙灰成了他鼻尖上的点缀,带来阵阵潮腐的气味。 “好强的协调性与控制力,还有速度,但这种爆发式的敏捷应该不能长久……”李庆退后两步,方才瞬间的爆发已经让腿部至腰部的肌肉有了一些感觉,虽还不至于发酸疼痛,但却可窥见这方面的趋势与征兆。 “六七秒应该是暂时的极限,等完全适应并且进行相应的针对性训练后,这个时间应该可以延长……我要是去参加短跑比赛,肯定能拿冠军……不行,这肯定会被判定为违规服用特殊药物……” 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在李庆脑海中闪现,活跃的思维很好的反应了他现在兴奋的状态。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李庆想象着自己最舒展也是最帅气的姿势,左脚向前迈出一步,随着脚踝微微一扭,浑身肌肉瞬间紧绷,扭腰、扯肩、摆臂一气呵成,猛地对着墙壁轰出一记冲拳。 刷! 他似乎听到了拳锋破开气流的清脆声响,豪气纵横间,拳头里蕴藏的力量似乎可以打爆一个星球! 至少在李庆地想法里,这一拳的声势足以当的起“轰”这个字。 但实际上,他却是多想了,超凡的力量并不能让人变成超人,除了将拳锋处的墙灰震落之外,李庆收获的就只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点早已成为众人所公认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缺乏系统性专业训练的李庆用的是蛮力,收获的自然也是最原始、最真切的痛感。 “力量确实有所增长……速度的爆发应该也可以应用到力量上来,这其实代表着我对身体控制能力的增强……”李庆嘶牙咧嘴地得出这个结论。 疼痛让李庆从短暂的兴奋中迅速清醒过来,人心总是不足,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指节,不自禁的想起试炼境中的那位鸭舌帽男子。 在他身上,李庆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超凡者的风采,相比起鸭舌帽男子凝星光成剑、操控星子种种一看就十分上档次的手段,自己这点肉身上的强化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再快,似乎也快不过那当头罩下的四颗星子,力量再强,似乎也不能跟那把星光短剑硬碰硬。 李庆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摆放在书桌角落的铜书,那是一处被光线遗弃的阴暗角落,在李庆小时候,父母就常说要把书桌换个位置,不然看书太伤眼睛,但直至二老远去,一家人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合适的摆放之地,事情也就被永远地搁置了下来。 若是以往,从李庆现在的位置看去,那里定是团团漆黑,难以视物,但这次,他却能清晰地看见铜书封面繁复古朴的花纹以及那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名字。 江寒离着。 “视觉增长?不,就算视力再怎么好,在这种光线条件下也不可能看的这么清楚,更何况铜书颜色本来就偏暗……类似夜视的能力……”李庆并不急于再次翻阅铜书,而是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四下看去。 李庆的卧室是老屋朝向最好的一间屋子,一束束晨光透过穿过枝叶,透过窗户,斜落地落进来,在这没有光污染与工业污染的边陲小镇,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随着李庆目光的游移,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在那一道道显眼的光路上。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看到这些光束的瞬间,他便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似乎眼前这理应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阳光中藏着某种让人反感的东西。 李庆动了动步子,整个人往远离光线的地方挪了半个身位。 片刻后,李庆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非但与于理不合,而且他也没有讨厌光亮的怪癖。 但身处阴影中,或者说在光线照射不到的暗处,李庆的确能感到一种别样的心安, “喜欢黑暗,或者说……黑暗亲和?”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李庆突然感觉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脚底涌起,那是一种如鱼入水的通泰、轻盈、飘忽、不可捉摸。 不是错觉,从脚底开始,李庆身躯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连带着身上的衣物一起,几乎是眨眼之间,他整个人便如同蒸发般在这个世界中凭空消失不见。 像是坠入泳池,在经历了短暂的失重后,李庆眼中的世界便蒙上一层如雾般流动的灰色,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进入试炼境时的状态。 来不及辨明那些呓语的内容,也或许其本身就是疯言疯语的鬼话,李庆眼前的灰雾开始层叠、堆积、分化、再集聚,转眼间,一个由灰雾构成的雾人“拔地而起”。 看面相,雾人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体微微发福,穿了正装配皮鞋,很有些气度,或者说很有些威严,从举止上看,似乎正在发表某种演讲,慷慨激昂,举止间颇有挥斥方遒、吞吐宇宙的上位者气概。 惹人疯狂的呓语消失,取而代之拥趸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 这似乎是一个了不得时间节点,是一谈到历史便避无可避的关键时刻,万人见证,空前绝后。 这时,另一团灰雾在中年人旁边迅速聚拢,那是另一个拿着短剑的雾人,他轻按住中年人的肩膀,俯下身,似乎在中年人耳畔说了些什么,随后,在中年人不可思议的回头中,雾人将手中的利刃从背心送入了中年的身躯。 利刃穿胸而过,中年人的身子则极不自然地向后弓起。 呼声骤止,画面定格。 李庆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利刃穿胸的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停滞。 下一刻,仿佛是散场的戏台,雾人迅速崩塌,灰雾四散流淌开去,眼前的灰色幕布被揭开,一切重归平静,李庆的身形也重新出现在老屋的卧室中。 “果然,超凡能力并不能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绝对的冷静……刚才那一幕在历史上发生过吗?为什么会在我面前上演?难以理解……” 不知何时,李庆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汗,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湿,这既是精神震荡的后果,也是肉身承受负一定负荷后所呈现出来的状况。 “肉身的负荷并不大,主要还是看到‘刺杀’那一幕带来的震撼……刚才应是也是一种超凡能力,算是隐身?” 李庆嘴角微微上扬,那是藏不住的欣喜,他终于拥有了一种听上去就很不一般的超凡能力,加上那从鸭舌帽男子排布出的四颗星子下金蝉脱壳的神奇手段,自己这个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超凡者似乎也没有那么差劲。 怀揣着这种欣喜,李庆来到盥洗室,洗漱台上方的镜面映照出他幽暗深邃的瞳孔,仿佛是幽寂黑夜中的两汪静湖。 今天的自己似乎格外帅气……镜前的李庆摒除杂念,逐渐进入到刚才的状态中。 轻盈飘忽之感再度袭上全身,在李庆思绪再无波澜后,他的身形便也随之在镜子里消失不见。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七章 对新能力的探索 周围的环境没有改变,只是多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 灰雾仍在,灰色的世界格外平静。 视线被灰色覆盖的李庆看着身前空空的镜面,微微动了动肩膀。 就在李庆有所动作时,他敏锐地发现,镜中突然闪过一道模糊的肩部轮廓。 李庆微微皱了皱眉头,在确认镜子触感真实后,他抬起手,用比先前活动肩膀更快的速度,在镜子面前晃了晃。 随着他手掌的晃动,镜中果然也出现了相应的、比之前更为清晰的透明轮廓。 这个能力,称之为隐身似乎不太恰当,更像是一种超自然的高明伪装,躯干活动幅度越大,暴露的风险也越大,但这一点应该可以随着身体灵活性与协调性的提高而得到改善。 既然不是绝对隐形,那影响暴露风险的因素应该不止这一点,更多的,则需要进一步的探索。 李庆若有所悟地想着,接下来,他又在镜子面前做了几个动作,镜中的世界犹如被扰乱的湖面,泛起道道涟漪。 他回想着之前测试力量时出拳的动作,眸光一凝,猛地向前摆出一记直拳。 刹那间,李庆眼前四散弥漫的灰雾纷纷倒退,一股远超他预料的力量在他拳锋涌现,而他出拳的手臂,也被一层如雾般流动的灰色气流所覆盖。 砰! 同样质地的墙壁,同一个人打出的拳头,所造成的影响却是截然不同。 一个淡淡的灰色拳印出现在盥洗室的墙壁上,拳印覆盖之处,受潮严重的墙灰尽皆脱落,裸露出内部发脆的青色墙砖。 看着眼前的景象,李庆先是一怔,旋即低头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拳头,除了突出的骨节蹭上了墙灰外,竟是没有感到半点疼痛。 这算……破隐一击? 李庆脸上显出一抹古怪的神色,总觉得自己觉醒的超凡能力,不论是单个拎出来还是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好像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隐身这项能力还有待进一步的探索……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给肖锦去信。” 李庆心中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好,平静的海面下礁石林立,而自己就是那一叶小舟,待波澜一起,定是粉身碎骨,尸骸无存。 这波澜,可能是那本莫名所得的铜书,可能是鸭舌帽男子背后的势力,也可能是肖锦、顾长明所代表的官方组织。 依照肖锦的说法,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通过觉醒试炼进而晋升超凡的机会,在上一次从试炼境脱出后,自己已经被顾、肖二人判定为失败者,终生与超凡力量无缘。 肖锦冷冰冰的判词言犹在耳,实际的情况却是大相径庭,自己不仅再次回到试炼境,还顺利通关,觉醒了超凡能力。 李庆与顾、肖二人所交不深,自是不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考验这二位的人品,所以这封写给肖锦的信件李庆可谓是字斟句酌:他想要的是以不被怀疑的文员身份加入组织,默默奉献。 “……敬上” 字款落成,只待封装,这时,李庆才发觉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信封这种东西。 时至今日,书信仍是南联盟人最常用也最惯用的联络方式,有文化的人家一般都会在屋中留几个信封以备不时之需,而李庆一家就显然不属于这个行列,他的父母都是没有文化的工人,两人会写的文字个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个,而这还是在包括了他们各自名字的情况下。 因为吃过没文化的亏,所以哪怕再苦再累,他们也将李庆供入了初等教育学校,让他成为了这个小家里能写最多字也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人。 李庆沉默了一阵,将写好的信件揣在兜里,起身出了老屋。 狭窄的巷道,坑坑洼洼的地面,不知道为什么,条件越恶劣的地方,人群反而越加聚集。 听够了邻居的打趣与寒暄,李庆早在出门前便遁入了阴影中,隐去了形迹。 眼中的世界再次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色,李庆第一次以这般独特的视角打量他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 灰色的幕布,生活的喜怒哀乐都在这幕布后上演。 这也是李庆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运用自己的超凡能力,虽然巷子里都是一些所谓的熟人,一群不知超凡为何物的普通人,但他仍是不免有些紧张。 但当李庆连续从几个人的跟前走过,而那些人却都毫无察觉时,这种紧张便也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 几个碎嘴的中年妇女结伴从菜市场回来,走在中间的则是一个身材矮胖,面相凶悍,皮肤暗沉的妇人。 李庆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姓董,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主,和母亲在同一家单位工作,但两人的关系很不好,很多次母亲在单位受了她的委屈,回到家里都是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在自己的父母去世后,这个董姓女人更是说了不少风凉话,那时的李庆还很热血,当场就把她削了一顿,而现在,不知怎么的,几个妇女的话题又突然扯到了李庆头上。 “老李家的儿子,这几天怪得很,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头,也不晓得在干些什么?” “那个男娃,没什么本事,也不跟人接触,不会做人,出息不了。”董姓妇女幸灾乐祸地说道,对于李庆,她是怀恨在心,“得亏他爹妈死得早,不然看到他这样,气也要气死。” 这句话无疑是触了李庆的逆鳞,他脸色刷的一下冷了下来,迎面向董姓妇女走去。 到了跟前,李庆从阴影中脱出,咧嘴一笑,喊了声“董婶”,随即心念一动,再次隐去身形。 大白天,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还是自己正在咒骂的对象,董姓女子先是一愣,瞳孔猛地收缩,伴随着一声惊叫中,身子一软,捂着胸口向地面倒去。 “董姐!你怎么了?” “是老毛病发了,这可怎么办……”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董姓女子的生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暂时地忘记了如鬼魅般闪现的李庆。 重新融入阴影的李庆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后,旋即转身离去。 他知道,董姓女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疾病,平时最是受不得惊吓,他也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将对方的生死递到了死神的手上,让冥冥中的天意来决定对方的命运。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做了这件事的李庆心中没有一点负担,卖信封的杂货店开在巷子外的主干道上,在去往杂货店的路上,他趁机又做了数十次实验。 他发现,与鸭舌帽男子那能无视子弹的“消失”不同,遁入阴影更类似于一种视觉与嗅觉上的“欺骗”,并不能帮助他规避伤害,这似乎才是公平的,因为遁入阴影的自己也能对现实世界施加作用,破隐一击就是这种作用的最好体现。 这种欺骗所能取得的实际效果是由多种因素所决定的,这些因素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来是他自己,二来则是受欺骗的对象,最后则是四周的环境。 黑暗与阴影是自己的主场,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的速度、力量以及身体的协调性都会得到大幅增强,他可以像猫一样灵活,一样落地无声,也可以像猫头鹰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夜色就是自己的帷幕,也是自己的战袍。 “欺骗”这种事总是需要双方的配合,当对方的洞察力强到一定地步时,就算是身处最深的黑夜,李庆也与一个移动的标靶没有任何区别,而当自己向对方显露敌意时,他也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存在。 思索间,李庆突然觉得身子一紧,一股挤压感从四面八方涌来,灰雾迅速聚集,像是狂涌的浪潮要将他吞没。 阴影世界在排斥自己! 隐身或者说伪装不能无限持续,而是有一定的时间限制。 李庆心头一惊,赶忙脱出了阴影的世界,灰雾褪去,还没来得及重新聚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车轮声便在他耳畔响起。 “滚开!” 疾驰的马车迎面奔来,赶车的仆人早习惯了在两旁人们的“夹道欢迎”中间呼啸而过,根本没有料到会突然冒出一个拦路虎,仓促间,他只能气愤的叫骂,同时向后猛提缰绳,以期能及时减速。 马匹的速度固然很快,但在现在的李庆眼中也并非避无可避,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李庆仅仅是一个侧步,便轻而易举的躲开了迎面撞来的马车。 被拉停的两匹大马前蹄微微腾空,前冲势头止住,仆人将马鞭往地上一甩,砸出一记噼啪巨响,指着李庆骂道:“想死啊?不看路的?” 李庆心里本来还有些歉意,一听这话,眉头一皱,说:“这路是你家的?”老胡同街的路本来就窄,根本容不得这样高速奔行。 “你……” 仆人一瞪眼,他是没想到李庆敢还嘴,正要再骂,那通体棕红的高档车厢中却突然落下了一张紫红色的纸币。 “走,不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仆人赶忙恭敬地称了声“是”,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极有威严,赶车的仆人没有再多看李庆一眼,操纵马车,匆匆远去。 哪怕没有现在的视力,李庆也能轻易地辨认出,那紫红色的纸张是南联盟目前发行面值最大的50元纸币。 对于老胡同街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一笔巨款。 短暂的沉寂后,一位在马车刚才停下位置附近的男子冲上前,捞起地上的巨款,看也不看李庆,拔腿就跑。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八章 差点社死 听觉的增长也有不好的地方,听着耳边或是羡慕或是嘲笑的议论,李庆只觉得莫名的讽刺。 羡慕的是马车里那位不曾露面的贵人,嘲笑的自然是李庆这个不知好歹的傻小子。 有钱不捡,不是傻子是什么? 李庆摇了摇头,没有多做停留,而是顺着主干道,拐进了“袁记杂货”。 在这附近开店的大都是邻里邻居,一些是租户,另一些则是继承祖产,这家“袁记杂货”便是后者,世代经营,颇有盈余,算得上老胡同里的“富庶”人家。 袁家两口育有一儿一女,其女袁琼孜与是李庆在初等教育学校时的同学,那时他们这群老胡同街的小孩还很团结,十四五岁,半懂不懂的年纪,单纯地为了不被其他同学欺负而抱成团。 那时的李庆作为这个小团体的领袖之一,很是风光了一把,但这个风光也仅仅只是局限于同阶层的范围中,出了这个小圈,他就算不得什么,在初等教育学校那初具雏形的小社会层级中,他们这群来自老胡同街的少男少女依旧是最底层的存在。 “庆哥!” 今天是袁琼孜看店,见到李庆,本来愁容满面的女孩小巧纤细的五官顿时舒展开来,柳叶般的黛眉微微上扬,挂上一抹喜意,“稀客呀,今天怎么舍得到我这里来了?” 父母离世后的这几年,李庆为了生存过的都是阴阳颠倒的浑噩生活,平日里与周围的人根本没什么来往,活成了幽灵般的存在,一方面是生活所迫,另一方面则是李庆自己也无颜面对昔日的同学,都是能避则避,不留话柄。 而袁琼孜则不同,看到她脸上纯真不失,甚至仍带有几分稚气的笑容,李庆就知道这些年她被父母保护的很好,不像他这样历经了许多世间的险恶。 “当然是来照顾你生意,”李庆笑了笑,他忙着将信件寄出以期能早日加入组织,虽心中有所感慨,但却并未与袁琼孜多做寒暄,“帮我拿五个信封,再拿五张邮票。” 听李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袁琼孜笑容一滞,但很快就恢复,转过身去帮李庆找他要的信封,同时语调轻松地打趣道:“庆哥你多久没寄过信了?邮票早就不让卖啦,说是要实行邮局统管,买和卖都必须去邮政局授权许可的店铺才行。” 至于如何才能取得授权,如何才能获得许可,袁琼孜就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但不用想也知道,不管那些条文说的多么郑重,多么复杂,真正落地实施后也就是邮局那些人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庆略微一挑眉,说:“看来我是与世隔绝太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邮局的人又是怎么说的?” 其实李庆也不是就看透了什么,只是靠着这些年的经历隐约中有那么点感觉,随口多问两句而已。 “就去年年底,今年开年的时候,还能怎么说,也就简单传达了一下指示,反正那些条条文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听不懂,看不明白。” 袁琼孜撇了撇嘴,将五个信封点好推到李庆跟前,“拿着,不要你钱”。 李庆看了她一眼,也不急着收东西,笑道:“有事儿?那也不能靠几个信封就想卖我人情啊。” 这东西是个人都知道不值几个钱,李庆这句话也是跟她开玩笑,不说别的,只说少时的友谊,李庆就算帮不了也可以做个合格的听众。 袁琼孜眼神一暗,而后一点头,四下望了望,说:“是袁野。” 听到这两个字,李庆不禁微微一怔,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问出一句:“袁野哥啊,听说他跟着人一起,在外面生意做得很大?” 宁浦这个地方就是太小,随便遇到一个人都有可能勾起一段往事。 袁野是与袁琼孜的大哥,在初等教育学校时,李庆没少跟他掐架,究其原因,大概是袁野看不惯李庆带着自家妹妹厮混,想以哥哥的身份出面教训李庆,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小孩子的胡打胡闹而已。 袁琼孜苦笑一声,说:“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哥他……他犯了事,警察局的人上个星期来了人,说是让我们作为陪审人上庭旁听。” 李庆抿了抿嘴唇,对警局,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有急于发表意见,而是反问道:“怎么想到和我说这个?” 与李庆这种大家眼里的无业游民不同,袁野是家里的骄傲,因为创业有成,去年袁家还被老胡同街道办事委员会送了奖状,立了标杆,授予袁野“宁浦先进青年”的称号。 那段日子,袁琼孜父母是春光满面,买菜都不带讲价的,神气得不行。 袁琼孜面露凄苦之色,她低下头,不敢看李庆的眼睛,嗫嚅着要解释,里屋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琼孜?你在跟谁说话呢?” 用作隔断的帘布被掀起,一个面容憔悴,发质枯黄的中年女人从帘布后走出,看见柜台前的李庆,她顿时眉头一皱,也不等袁琼孜答话,厉声斥责道: “你就是管不住嘴,家丑是能随便外扬的吗?你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是不是嫌我们一家丢脸丢得还不够多?” 不用回头,李庆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是袁琼孜的母亲,也姓李。 他也不愿徒费口舌,在袁琼孜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过她手中的信封,留下五角纸币后便往大门走去。 “妈……”袁琼孜这时也顾不得李庆,抬起头,话还没开口,就又被中年女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你看那个姓李的小子现在什么有没有个人样?管不管你?去年你要是听我和你爸的话,答应了和高处长儿子的婚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该求谁帮忙都不知道,你哥……” 听觉的增长真不是一件好事,出了杂货店的大门,李庆还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喋喋不休的训斥声。 和袁野一样,袁琼孜的父母一直都把女儿学习成绩不好的事情归咎于李庆,觉得是他影响了自家姑娘,害得袁琼孜没能像她哥哥袁野那样考上高等学校,做个有出息的孩子。 李庆能理解袁琼孜一家的心情,但这却不代表他有义务要去倾听李氏那些先是指桑骂槐,接着就是点名道姓的抱怨。 “能帮就帮。”李庆暗叹了口气,对于他贫瘠的人生来说,初等教育学校的那段日子的确是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自然,值得回忆的不是那一本本或有趣或无趣的课业,而是那一个个历历在目的人,袁琼孜,自然是算一个的。 李庆没有破费乘坐马车,而是靠着过人的脚力,一路走到了邮局,倒不是他又突发奇想的想测试什么,而是如果做了马车,他担心会没有钱支付邮费。 在邮局门口的店铺花费往常两倍的价格买了张邮票,自从《邮票监督管理办法(试行)》出台以来,这邮票也成了一项油水充足的垄断生意,表面上是百花齐放,实际却是由南联盟交通管理部下的邮政局一手遮天。 哪怕是在地处边陲、经济落后的宁浦,事业单位的门面依旧修得很是气派,以深绿打底的竖直招牌,其上用明黄色书就“南联盟邮政”五个艺术气息浓厚的大字,据说,这是南联盟一位大人物亲笔题的字,当然,放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被拓印过多少次后的笔迹了。 邮局的一层一共开了十三个窗口,真正营业的却也只有七个,看着七号窗口前排起的长龙,李庆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冷清的四号窗口。 相较于肖锦的提醒,排队的无聊等候更让李庆觉得难以忍受。 “寄信。”李庆将贴好邮票的信封递进窗口。 窗口里的邮政服务人员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女孩,她没有去接李庆递过来的信封,而是狐疑地打量了李庆一眼,出声提醒说:“先生,这里是邮政会员窗口,您有携带会员证吗?” 其实,宁浦县的邮政会员并且有可能亲临邮局就那么些人,在上班前,斯文女孩早就将这些人的面貌记得滚瓜烂熟,这是上岗四号窗口服务人员前必须做的功课。 “这……”李庆顿时尬住,顺着两侧的长龙一路径直来到四号窗口前,李庆可是受到了不少瞩目,却不想等待自己的却是如此社死的一幕。 我应该立刻遁入阴影,不行,如果这样做了,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就会是“邮局中的灵异事件”……李庆维持着一开始的冷静模样,说道:“这封信要寄到福永市治安局,寄给肖锦女士。” 看着窗口中斯文女孩脸上莫名其妙的神情,李庆心中哀叹,真是社死的一天…… 就在李庆已经做好准备默默退后排到七号窗口队伍末尾时,手中突然一轻,一只生有老年斑的手掌将信件接了过去。 “邮费十元,不支持到付。”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十九章 铁兰北街一二七号 “多少?” 李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 “十元,不支持到付。” 窗口中,戴眼镜的斯文女孩起身腾出位置,一个穿着黑色针织外衣的老头坐了下来,也正是他,毫无感情地将无理的报价又重复了一遍。 “呵……” 李庆心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会员待遇,服务好不好先不说,价格上一定要给足“面子”。 “那麻烦把信还给我,我不在你这儿寄了。”李庆再度伸出手,没好气地说道。 “一分钱一分货,你一定是有很特别的事,才会来到这个窗口,指名道姓地寄信给肖锦。”老者并未将信还给李庆,而是双手交叠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将自己的面孔置于灯光之下。 李庆这时才发现,老者头发半白,眼眶深陷,一双眸子也略显浑浊,坐班不到半天,他似乎便已经疲惫不已。 “而且我只是说不能到付,没说不能赊账,”老者对这单生意很执着,交叠的两手张开,循循善诱道:“我这里是会员加急通道,我承认,是贵了一点,但你想想,现在临近月中,如果他们在15号之前能够收到你的去信,帮你办好入职手续,那你在下个月初就能多领半个月的薪水。” 在肖锦留给李庆的文职人员合同中,承诺的工资是一个月二十七角八分,这么算下来,李庆非但不亏,反而会额外赚上一笔小钱。 李庆还是第一次听说在邮局能赊账,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吐槽什么,老者的话语中似有所指,对于顾长明、肖锦二人从事的特殊行当,对方该是有所了解。 好像找到组织了……虽然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被眼前的这位组织临时代表人坑上一笔。 “好,那就麻烦老先生了,但我身上现在只有两元,您看……”李庆摸出两元纸币,面露为难之色。 老头的动作比李庆想象中的更快,他几乎是没有给李庆反悔的机会,伸手将纸币抹了下来,落袋为安,一张老脸终于绽放出笑容。 “没关系,剩下的八元就从你下个月的工资扣除,嗯,如果你能顺利入职的话,工资应该是要经我手的,你完全不用担心还不上钱!” “……我谢谢你。” 李庆接过老者递来的邮政存根,头也不回地出了邮局。 一想到自己今后的薪水可能都要先在那老头那儿经一次手再发到自己手上,李庆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被人拿住了命根,十分被动。 “大不了就向肖锦打申请,写报告,我就不相信超凡者的体制内还敢有明目张胆的剥削和压迫。” 走在大街上,李庆伸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钞票,厚实的质地与特制油墨带来的独特触感让他暂时将郁闷丢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得到入职治安局,最不济也是治安局旗下的头部事业单位,得到一份体面工作的欣喜。 在出发前,李庆就找老葛以“办大事”为理由借了十元钱,现如今花去三元六角,剩下仍有六块四供他挥霍。 他借钱的初衷就是担心不够支付邮寄所需的相关费用,却没有想到邮局的人会这么黑,一张口就要整整十元,所以李庆也只好撒一个善意的谎。 虽然这笔钱是李庆借来的,并不真正属于他,但遵循民间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剩下的钱他仍是可以心安理得地随意支配。 “偿债能力是财富的另类体现”,换言之,能够偿还的债务那就不叫债务,而是财富的跨期分配,是自己的私有资产。 在一百多年前,那时的南联盟正值高速发展时期,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大量资金涌入市场,过热的经济与肆无忌惮的借贷催生出三家经营货币信贷业务的庞然大物,而这句谚语,便是从三家庞然大物之一,三晋源宝钞行的一位当家人口中说出,继而盛传一时。 现如今,经济与货币的浪潮已然褪去,但这三家趁势而起的金融机构却与这句谚语一并留存了下来,他们不再高调地发表言论以引导时局,而是在幕后默默耕耘,配合南联盟当局管理经济秩序。 顺着迎霞路走到柳沧大道上,再拐进大道的第三个路口,一路向西,便是宁浦人公认的富人区。 李庆站在路牌下,回忆着上次去秦阳好家中所走的路线,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鉴于他迥异于铁兰北街人士的穿着打扮,便已经有巡逻的治安员上前对他进行了一番盘问。 这种治安力度是老胡同街根本没法比的,而真论起来,人口密度更大的后者才是更需要加强治安的区域。 记忆有时也不太好用,这里路况实在有些复杂,李庆又拐过一个路口,所见的景象仍是与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铁兰北街该怎么走?” 迎面走来一对母女,李庆见了,赶忙抓住机会问路。 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李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打转。 与女孩的天真无邪相反,她身旁那位皮肤白皙,一看就保养的很好的母亲则面露警惕之色,将自己的女儿往身后拉了拉,说:“我不知道,问路的话,你可以找治安员。” 说着,女人朝不远处那身穿协警制服的治安员指了指,好巧不巧,那位治安员正是之前盘问李庆的人。 这么警惕,我看上去这么不像好人吗……李庆看着眼前戒心重重的女士,嘴角抽搐了一下,笑着说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开。 因为在余光里,李庆已经看见那位治安员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若是被逮住,少不了又是一番盘问,若是被定性成形迹可疑人员,那便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 “顺着这条街,看到张婆婆的面包房就右拐。” 李庆正要躲入两栋楼之间暗巷以摆脱治安员的追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小女孩善意地开口,换来的则是她母亲低声的训斥,像是躲瘟神一样,拽着小女孩快速离开。 李庆眨了眨眼睛,另一侧的治安员正在靠近,扫了一眼,他便缩入了暗巷里,并顺势遁入阴影中。 “奇怪,那小子分明往这里跑的,人呢?” 赶到的治安员站在巷口,惊疑不定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巷,这条巷子很深,虽两头通达,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治安员脸上忽然转出几分慌张之色,四下扫了几眼,赶忙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还低声呢喃着什么。 就在治安员方才所站之处的数米开外,身处阴影之中,本来一脸笑意的李庆神色渐渐凝重。 他本来只是想看个乐子,却不想会听见这等诡怪之语。 “这差事没法干了,晚上邪性,大白天的也不安宁,圣尊永恒,保佑保佑……” 哪里都不安宁。 李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旋即便依照小女孩指的路,寻到了铁兰北街。 “一二零……一二四……一二七,我记起来了,就是这里。” 整条铁兰北街坐落的都是独栋的房屋,街道整洁,环境静谧,碎石、沙子以及砂砾合力铺就的道路宽敞而平整,有人家在门前植了花草,间色点缀,不显死板,反倒处处都彰显着浓厚的安逸气息,彰显着此乃一处宜居之地。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李庆心想到底是有钱人家的门户,敲起来的感觉似乎都要舒服一些。 等了一阵,屋内却没有任何一点回应,李庆神色不变,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动作。 咚咚咚! 这一次,李庆敲得要更重、更急一些,但得到了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他似乎来的不是时候,秦阳好不在家。 依李庆掌握的信息,秦阳好过的是独居生活,也不知道是没有娶妻,还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无奈与妻子分居两地。 想到之前治安员的话语,出于谨慎,李庆如之前一样,先去到房屋的侧面,在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隐去形迹中,而后重新回到一二七号门前。 李庆没有再尝试敲门,而是站在道路正中,抬起头仰望着前方那气派的独栋公寓。 “这是……” 灰色世界中,房屋仍旧是大门紧闭,但在那大门前,却多出了一道缓缓向上浮动的灰白色气流。 沿着气流浮动的轨迹,李庆目光顺势上移,便见那灰白色气柱犹如壁虎般爬上外墙,灵巧地越过铁栏杆,没入了第二层紧闭的窗户中。 这是超凡能力留下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这意味着在不久前……思及此处,李庆突然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身形快速后退,躲入身后那栋房屋投下的阴影中。 吱呀。 就在阴影将李庆整个人裹入的瞬间,一二七号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长着鹰钩鼻,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从里面走出。 他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眼空旷无人的街道,随即在略带疑惑的面色中转过身关好了门。 一辆马车适时驶来,李庆的视线被马车完全挡住,那里像是有一层音障,让他增长过后的听觉毫无用武之地。 短暂的停顿后,鹰钩鼻男子乘上马车,消失不见。 阴影中,李庆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章 转机 暗流在汹涌,在那些李庆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的礁石正缓缓浮出水面。 李庆本来的打算是找到秦阳好结清上次翻译铜书承诺的报酬,然后再用剩下的时间去后海六号,听一听周琪姵的冒险家故事以放松心情,犒劳自己疲惫的灵魂。 但经历这么一遭,李庆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也顾不得和姵姵的什么三日之约,收拾好心情便匆匆往回赶。 人生际遇果真是变幻无常,上一刻,李庆还是邮政大厅里最靓的仔,而现在,他又只是大街上一个提心吊胆的赶路人。 其实在经过最初的刹那慌乱后,李庆已经冷静了下来,不然也不能做出躲入建筑阴影的正确反应,他能够肯定那鹰钩鼻男子没能发现自己,这就说明他所觉醒的超凡能力比之于其他超凡者而言并不处于劣势,甚至还略有独到之处。 “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无外乎超凡者之流,我如今也拥有了超凡力量,真要拼起来,指不定谁输谁赢……超凡的世界对于我而言还是太陌生了,我了解的东西太少,知识太匮乏,是因为未知,所以才会畏惧。” 李庆正想着事情,忽然之间,只感觉背后似是有一道目光牢牢锁定了自己。 “有人在跟踪我?”警惕之余,李庆并未慌乱,脚下步子不乱,一颗心渐渐沉静,远在寻常超凡者之上的五感让他能循着这股感觉尝试着去反制跟踪者的踪迹, “是在左后方?大约四五十米开外,不是超凡者。” 李庆像是开了心眼一般,对于气息的把控敏锐到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地步。 在得知对方并非超凡者后,李庆心中无疑更轻松了一些,这至少说明跟踪他的人与那鹰钩鼻男子不是一伙的,甚至于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超凡组织。 超凡者较之于凡人并不仅仅强在超凡能力,还有更加敏锐的五感,身为超凡者的鹰钩鼻男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他脑子正常,就不会派一个凡人来跟踪拥有未知超凡能力的自己,这非但不会有任何效果,反而会打草惊蛇,徒劳无益。 李庆甚至不需要利用视野盲区,直接在大街上找了一处门前连廊的阴凉地,借机遁入了阴影之中。 片刻之后,一个十七八岁,身着单衣,脸庞瘦削的少年站在李庆“消失”的地方,他面露疑惑地四处张望,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跟踪的目标在这里就突然不见了踪影。 “你好,是在找我吗?” 李庆身形浮现,他立在屋檐下,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少年人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靠着惊人的自制力将嗓子边的惊叫给咽了回去,尝试着开口说道:“是,李先生吗?” 任他极力掩饰,那因受到惊吓而 “你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空气中飘浮着软面包的香味,李庆笑了笑,算是变相地对少年的问题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想必是闻到了那股烤熟后的面粉与奶油混合在一起的诱人气味,少年人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也不忘正事,答道:“我叫徐小可,是秦阳好秦老板让我在这里等你的,他这几天都不在家,说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去这个地方找他。” 说着,徐小可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对折过的纸条递了过去。 纸条上没有一丝污痕,与徐小可这看起来脏兮兮的一身很是不称,看起来,徐小可将这个纸条保护的很好。 李庆顺势接过,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纸张,也不急于拆开一观,而是径直问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徐小可道:“地点已经写在纸上,李先生如果有需要,可以自己拆开看。” “好的,”李庆点了点头,取出五元钱递给徐小可,“也帮我跑一趟腿?去后海六号,找到一个叫周琪姵的女孩,给她三元钱,告诉她这是续订的费用,剩下的钱就是我支付的跑腿费,你可以拿着买个面包,或者买点暖和的衣服。” 没有任何犹豫,徐小可接下了这笔生意,李庆的大方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一连道了好几声谢,接过钱,欢喜地走进了李庆身后的面包店。 李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慷慨,而徐小可之所以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他不了解这背后的凶险,不知道在无意中,自己已经卷进了一场怎样的漩涡里。 因为无知,所以才无畏。 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将上面写的地点牢牢记在脑中,李庆将纸条撕碎,沿路随便找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 得知了会面地点的他并没有急于赴约,而是依照原来的想法,一路赶回了老胡同街。 向来以勤奋着称的“袁记杂货”早早地就关了门,想来是为了袁野的事,袁琼孜一家忙着走动关系,根本无心经营。 “不知道袁琼孜那丫头有没有发现自己留的信儿?” 这年头,好像家家的事都是烦心事。 时已近暮,四合的暮色让李庆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他心中无端浮现出一个想法:身披黑暗,行走在暮色之中,或许才是他们这群人的归宿。 至于“这群人”是谁,这就是一个需要仔细讨论的事情,不是拍脑袋就能拍出来的。 这个时间,正好是人们吃完晚饭后出来散步乘凉的档口,老胡同街口的大榕树下坐了不少人,都是邻里街坊,看见李庆回来,虽然谈不上多熟,但也不会吝啬一记招呼。 “听说董婶病了?”李庆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越是不好的消息就越是传得快,你说哪家儿子考上了大学、哪家发了大财,那或许得好几日才能传开,但要是哪家遭了窃、哪家儿子犯了事进了局子,不出一天,保管是家家户户都得知道。 董姓妇女当街昏倒的事情自是属于后者,又因其带着些神秘色彩的缘故,传得便格外的快,只不过半日工夫,在老胡同街便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程度。 “你都晓得啦?听说是被你吓晕的?”一个带着绿花袖套的大妈开玩笑似的说道,对这些事,人们大多都是看个热闹。 李庆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听说是正好路过一个医生,不知道怎么地在她胸口按了几下,就把人抢救回来了。”带绿花袖套的大妈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还听说,那个医生是男的,按胸口那几下被她男人看见了,很是跟那个男医生理论了一番,差点还动手打人。” “那也是不讲理,别人救了你老婆的命,你不谢谢就算了,还跟人吵架,简直不像话。” “我看不见得……” 很快,话题就偏到了男医生按胸口的动作是否必要,是否有非礼的嫌疑以及董姓妇女的老公做得对不对这三点上面。 在得知了董姓妇女大难不死的消息后,李庆便没有再做无益地逗留。 回到老屋,李庆第一时间冲回卧室,在看到那本铜书仍安然无恙地待在原位置后,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是落了地。 “看来那些人暂时还没有找到这里来,或者说还没有将我纳入考量的范围之内。” 虽然确认了铜书完好,李庆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他知道这些都是早晚的事,那些闯入秦阳好住宅的超凡者迟早会注意到自己,不管是为了这本铜书,还是为了那死在自己觉醒试炼境中的鸭舌帽男子。 李庆将铜书平放在书桌上,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长牌,将其夹在了铜书中。 那是一张六点红六点黑的天牌,长牌的中段画的则是身着古四二七所工作服的彭科长。 这多出第八十五张牌,跟着李庆一起从试炼境来到了现实,李庆之前觉得这东西应该随身携带,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认为将其与铜书放在一起更为妥当。 “希望肖锦能够快点回信,现在已经不仅是那半个月的工资问题了。”坐在书桌前,李庆自嘲似的想到。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结果却是无奈的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一点,自己也什么都干不了。 知识就是力量,有生以来头一次,李庆觉得这句贴在初等教育学校围墙上的劝学标语说的很有道理。 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困惑、不安、焦虑……种种情绪像是倾巢而出的蚁群,啃食着李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直到夜色完全降临,没有点蜡烛的卧室完全沉入黑暗之中,李庆的这种焦躁才有所缓解。 黑夜里,阴影中,李庆不但能拥有更强的力量与更快的速度,还能拥有一颗更平静,更有助于思考的心。 “先睡觉,我太累了,按照肖锦的说法,从试炼境归来超凡者需要良好的休息,不然精神状态就很可能出现问题。” 静下来的心让李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躺上床,放空思绪,沉入了梦乡。 李庆不知道的是,在他徜徉梦乡的时候,右手掌心又泛出了微弱的绯红光芒。 那是一轮残月,渐渐由缺至满。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一章 李局入职记(上) 一改机关单位留给人的刻板印象,翌日中午,李庆便收到了肖锦的回信。 老胡同街还享受不了上门送信的服务,李庆是在老葛的保安亭里苦等了一上午,才终于等到了那辆被漆成油绿色,车厢外壁上面印有用矩形、菱形与三角形拼凑起来的信封图案的马车。 现如今的南联盟,邮递员仍是一个吃香的行当,收入稳定,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一人的工资便足以养活全家,因其掌握了书信与报纸这类信息要道的缘故,所以平日里说话做事都牛气的很。 待邮递员将所有寄到老胡同街的信件都一一投箱后,李庆才去到信箱前,蹲下身去开自己信盒的锁。 与其向邮递员讨要看他的臭脸,这种自力更生的无接触、无交流取信模式无疑更为可取。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戴手套了?”拎着饭菜返回岗亭的老葛看了眼正在努力开锁的李庆,从桌子下取出一瓶小酒,开始享受人生。 李庆脸上神色微微一滞,头也不抬地答道:“畏寒。” 他也是早上醒来才看见,掌心里又滋生出一轮崭新的绯月,知晓个中利害的他自然不能再如以前那般用文身之类的借口随意搪塞。 搪塞一下老葛或许可以,但却绝对糊弄不了那些超凡者。 “信箱的锁该换了,锈得太厉害。”李庆鼓捣半天,终于是打开了自家的信箱。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正看到这一封用火漆配上羽毛封口的回信时,李庆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无论是鼓鼓囊囊的外观还是远超单薄信纸的重量,似乎都在告诉李庆同一件事,那是一种丰收的喜悦,是在告诉李庆信封内的东西一定会让他满意。 李庆将信件紧紧攥在手中,眼角余光里,他看见有两名男子正朝着自己围拢。 “不是超凡者。” 轻松做出这个判断的李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跟老葛告了别,径自往自家老屋走去。 老葛也是十几年的老安保了,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只觉得天地发昏,还在组织语言,李庆便已经走远。 刚出安保岗亭的视线范围,李庆就被方才视线中的那两名男子堵住了去路。 “李庆是?我们是青面帮的人,青面帮,冯哥,你应该还没忘?”说话的男子比李庆要高出半个头,说话时居高临下,咧着嘴,很有几分凶狠的模样。 李庆自然没有忘,也忘不了,那时他刚接到父母罹难的噩耗,男子口中的冯哥就带着人上门收债,搜遍了老屋的每一个角落,搬走了家里一切能换成钱的东西。 便是抄家,恐怕也不如他们来的彻底,那时候的李庆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纵使再恨再恼,也只能忍气吞声。 李庆不说话,男子便当作是默认,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陈天,陈哥”,又用手指向他那位身材魁梧的同伴,“周豪,你豪哥。”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李庆已经有些不耐烦,对这些靠灰色甚至黑色手段为生的家伙,李庆对他们的厌恶程度甚至还在那些身披制服的治安员之上。 不关乎什么大义,纯粹是个人的喜恶。 “听说你最近发财了?那你跟我们的账,是不是也可以算一算了?”陈天神色冷了下来,他是没想到,这李庆居然敢跟自己呛声。 “什么账?”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几年前那几件破家具就能把账抵完了?是我们冯哥仗义,可怜你,这几年一直没有找你要而已,但这利息可是一直得滚着走的……”陈天嘿嘿一笑,一副吃定了李庆的模样。 李庆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人就是仗势欺人来讹钱的,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发财”的事情,问:“多少钱?” “两百,不算本金。” 李庆看了他一眼,没有与陈天争辩,将身上仅剩的零钱都交了出去,“我只有这么多,其他的,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拿不出来。” “你小子不老实,”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周豪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指了指李庆手中鼓囊囊的信封,“这里面是什么?打开给我们哥俩瞧瞧。” 李庆适时表现出屈辱的神态,最终像是屈服了一般,在陈天与周豪嘲讽的笑容中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十元纸币,颤抖着递了过去,“只有这么多了,真的没有了。” “不识好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东西给我。”周豪口气粗恶,一把打掉李庆递过来的纸币,伸手就要来夺李庆手中的信封。 陈天按住周豪的手,弯腰捡起那张十元的纸币,“对自己的同志,我们要充分的信任。”说着,陈天向周豪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冷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今天就这样,总得给人留点吃饭的钱,”陈天笑了笑,临走前,又好心提醒道:“但我们不能总是当好人,而且你这笔钱利息可不低,我要是你,一定会急赶着把它还清,毕竟我们也不想对朋友动手动脚,但有些时候实在是迫于无奈。” 李庆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 别看陈、周两人生得五大三粗,但现在的李庆有充足的信心轻松将两人放倒,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李庆心里明白,自己方才做出的妥协非但不会让这些败类生出丝毫的怜悯,反而会激发他们的贪婪,下一次来找自己的,可能就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了。 “来者不拒。” 李庆心中一哂,身形被阴影包裹,消失不见。 …… 自南联盟当局提出“集约化行政”的概念后,宁浦县治安局便从铁兰南街搬到了行政大街上,与县政府大院做起了邻居。 庄严的二层红砖小楼,大门的上方挂着用一把剑与一把枪捧出的治安徽记,小楼的外观乏善可陈,底座四四方方,楼顶则在棱台上盖了一顶白圆帽,象征着规矩与方圆。 南联盟当局出台的文件中明确规定了各级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办公楼的制式标准,再蠢的长官也不会在这上面犯纪律栽跟头。 治安局的大门敞开,门庭冷清,鲜少有人进出,一派肃穆之景。 与门外的冷清不同,二层红砖小楼的内部则要热闹许多,穿着制服的职员们或是俯首桌案,或是忙着起身接纳文件,也有几个老资格的治安员在看报纸闲聊,各有各的事情,分工明确。 “警官你好,我想找一下……”恰好有个五官清秀的男职员从自己跟前经过,李庆抓住机会,上前询问。 谁想,男职员根本没有看李庆一眼,匆匆走过,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 李庆顿时僵在原地,好在早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尴尬,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向这边走来的女子。 “你好,我想找一下高……” 这一次的情况比刚才好上一点,身材扁平的女警官听见了李庆的问题,但她也只是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丝毫不停。 她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李庆无语,因为肖锦快速回信而对治安机关稍有改观的印象顿时被打回原点,但为了自己的超凡梦想与身家性命,李庆断不会轻言放弃,而是继续出击。 “你好,我想找一下高志槐,高警官。” 汲取了前两次的教训,这一次,李庆直接去到了工位,工位上坐的是一位二十出头,带着华丽金边单框眼镜的女警官,高挺的鼻梁让她本就标致的五官更显立体,肤白如新剥鲜菱,而这或许也是李庆一眼就相中了她的原因。 再拒绝就不礼貌了……李庆心中默念,结果也果真称他心意,女警官的声音听在耳中如同天籁,虽然内容仍是冷冰冰的: “找谁?” 女警官也不给李庆说话这个机会,又道:“不管找谁,都要先登记,唔……”她抬头看了一眼,“负责登记的同事不在,你等我一会儿,我把手头这点活儿干完带你过去。” 南联盟民间总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脸称为衙门脸,李庆也常常听到这种传言,以前他是深以为然,但经历这一遭才知道事无绝对,眼前的这位小女警对待自己的同志就是如春天般温暖嘛,他看了眼工位上的工牌,默默地将“许子舒”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许子舒手头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件,李庆扫了两眼便没了兴趣,没等多久,便跟着起身的许子舒往登记的地方走去。 “许警官,咱们宁浦局最近是不是抓了一个叫袁野的人?” “谁跟你咱们?”许子舒瞪了他一眼,将登记表推到李庆跟前,“这是你该打听的事情吗?填表登记。” 李庆悻悻地闭上了嘴,依言照办,填写完毕后又贴心地将登记表调转了方向,以方便许子舒查看。 “你没填错?”许子舒黛眉一蹙,指着登记表上的一栏,疑惑地问道,“这里,你确认是要找他?” 李庆扫了一眼,又过了一遍脑子,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高志槐嘛,就是找他。” “他是我们局领导,”许子舒一字一顿地说道,“正职,大局长。”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二章 李局入职记(下) 来治安局办事,哪有一上来就直接指名道姓地找大局长的,不但是治安局没这个规矩,这放在哪个机关单位,那也都不合适。 许子舒眉头皱得更深了,下意识地就把李庆归类成了来捣乱的人,心想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来治安局捣乱,那不是自投罗网么?但得益于良好的个人素养,许子舒仍是尽量保持优雅,撩了撩额前头发,平静问道: “你有预约吗?或者你是代表谁来的?” 李庆摇摇头,说:“没有预约,也不代表谁,我就是有事要找高……高局,除了这个登记表,还要另外走什么程序吗?” 他也没料到肖锦回信中的高志槐身份居然是宁浦县局的正职局长,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有关超凡者,有关特调局的事情,就该直接与县局领导对接才符合常理。 “不需要走什么另外的程序,但我们局长很忙,不一定有时间见你。”许子舒隐晦地说道,希望李庆能够领会其中的真意,知难而退。 李庆却不以为意,说:“他会有时间的,既然不需要走其他手续,那就麻烦许警官指下路,我自己去找你们高局。” “你真是……”许子舒被李庆的单纯逗笑了,她摇摇头,还没说话,一个肩领一道杠,佩一颗星的年轻男警官凑到近前,插话道: “子舒,遇到什么事了?” “刘主任,”许子舒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人也变得正经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个人,说是有事,想见我们高局长。” 近些年,包括治安局在内的各大机关都在推年轻干部,刘勤华便是乘着这股东风被提起来的年轻干部之一,年纪轻轻就从高等警校毕业的他如今已然是宁浦治安局里最年轻的正股,领着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下一步听说就要上到副科,成为宁浦局最年轻的局领导。 对许子舒这朵一举一动都撩人心扉的警花,刘勤华曾经无数次在夜里产生幻想,和许子舒比起来,其他女子只能说俗不可耐。只是,这位最年轻的也知道前途更重要,何况,听人说这朵诱人警花的背景很不简单,所以刘勤华很多时候,也只是想想而已,迟迟不敢有进一步的攻势与动作。 而现在,刘勤华便觉得这是一个与许子舒亲近的好机会,他身为办公室副主任,插手这件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是为领导推挡,也是替许子舒做主,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样啊,”刘勤华“哦”了一声,随即就拿起笔在登记表上李庆填写的那一栏划了一道横杠,说: “今天高局不在,你改天再来,改天来了,再重新登记。” 整个宁浦县想见高局长的人海了去了,刘勤华应付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划完,他看也不看李庆一眼,而是转向许子舒,说:“等会儿下班一起去聚个餐?随便聚聚,办公室的几个年轻人都去。” 许子舒对刘勤华的官僚做派有些反感,却也没有办法,宁浦的机关衙门一向是这种做派,而这,也不是她一个小科员能改变的,哪怕她是一个很有背景的小科员。 至于被晾在一边的李庆,其人固然是有些可怜,但可怜的又何止他一人,多少人都在这里吃过闭门羹,最后还不是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这个心思单纯的李庆,多半也不例外。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在说话?许子舒微微一怔,抬头却发现李庆伫在原地,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是面露不豫,一副要硬刚到底的架势。 这人,疯啦? 李庆这句话没有刻意控制声音,话音甫落,治安局里起码半数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了过来,许子舒与刘副主任他们自然认识,但另外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看上去是来办事的,那不该是点头哈腰的么,怎么还敢给刘副主任甩脸色了? 见事情有闹大的迹象,刘勤华丝毫不显慌张,年纪轻轻能坐上副主任的位置,靠的也不只是一纸文凭,“兄弟误会了,先坐下,听我给你解释,”说着,刘勤华便往旁边准备的座椅走去,同时还不忘点指着一名办公室的下属,“小吴,去倒两杯水来。” 众目睽睽之下,刘勤华自然就不能再拿官威压人,而是讲起了道理,其举止从容,内心里并不把李庆当一回事。 却不想,李庆根本不领情,“我是来办正事的,没时间跟你闲聊,反正这儿也不大,我自己找就是。” 刘勤华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就又恢复正常,他赶忙招呼着警卫将李庆给拦了下来,这要是放了人过去,那就是他这个副主任的严重失职,之后指定要挨批评,他这么年轻就提了干,局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你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我找时间向领导汇报。”刘勤华仍不死心,这件事要是摆不平,他在局里的威信就会大受影响。 李庆摇摇头,淡淡地说道:“这事儿,你不行。” 刘勤华嘴角一抽,这话可就是在扇他的脸了,怒极反笑,道:“好,好,那这样,我上去帮你看看,高局如果在,我就通禀一声,看他见不见你。”说话间,他折身便要往楼上去,最后几个字,更是掷地有声。 “不劳刘副主任大驾,”李庆出声叫住了他,“你还要在这里主持大局呢,让她去就是。”说着,他也不管刘勤华作何反应,直接将一整封信塞到了许子舒手里,“把这个给你们高局,别怕。” 许子舒单手捧着信封,只觉得这东西烫手无比,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小跑上了楼去。 刘勤华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缓步下了楼梯,场面话也不说了,只往李庆对面一站,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治安局里,霎时间静得有些可怕,一众办事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自古上衙门口办事,哪有像李庆这个态度的? 一片寂静中,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却是那个被刘勤华称作小吴的男职员,“刘主任,这水还要么?” “噗嗤”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也不知道是在笑那小吴的单纯,还是在笑刘勤华扫地的脸面。 刘勤华猛地一转头,按在桌台上的手掌青筋毕露,“要,去倒来。” 小吴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着头去倒水了。 凝滞的气氛很快就被打破,许子舒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在她的身后,隐隐还有脚步声传出。 高志槐高局今年刚刚四十出头,年富力强,平时总是将警服的双排扣扣的一丝不苟,他对许子舒的背景略略知晓一些,所以方才许子舒进他办公室越级汇报,高志槐也是和颜悦色地接待了她。 高局本来还想趁机关心一下许子舒的生活,但当他拆开许子舒递过来的信封,看到里面的来信和连同信件一起寄来的象征着县局副局身份的警徽后,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心思,赶忙让许子舒带着他下了楼来。 特调局来人,还将推介信递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孰轻孰重,他这个大局长还是拎得清的。 “高局……”见到来人,刘勤华阴沉的脸像被春风吹过一般,挂上笑容就迎了上去。 平日里,高局长对刘勤华还是颇为赏识的,他能提这个副主任,局里很大程度上都是参考了高局的意见。 谁成想,高志槐像是没有看见刘勤华似的,直接就从他身边掠过。 刘勤华立时愣在当场,心中有羞愤,更多则是不解,在场的人当中,有谁值得高志槐这么无视自己啊? 但下一刻,刘勤华的问题就有了解答。 只见高志槐大步来到李庆身边,抬手甚是热情地伸出手,笑道: “李先生,早上我就收到了信儿,一直盼着你到啊。” 李庆也报以微笑,伸出手与高志槐握在一起,道: “高局客气了。” 他是没当过官,阅历太浅,不然这时候多少都要说几句场面话,而不是仅仅一句干巴巴的“客气了”就了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偌大的治安局里,都是李庆和高志槐那两句简短的寒暄,像是有一股魔力,将这简短的话语不停地重复播放着,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高志槐见李庆不惯于应对这种场面,也不啰嗦,道:“李先生,我们还是上楼说话。” “谢谢高局体谅。”李庆苦笑一声,自己这个为人处世啊,还真得需要锻炼才是,这一紧张,差点就说不出话了。 高志槐大笑一声,并肩上了楼去。 “刘主任,水来了,您……”小吴左右手各拿着一杯水,他刚才钻境茶水间,没有见到高志槐亲自下楼接待李庆的一幕,回来时,就见同事们像是中了邪一般,尤其是刘勤华,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化成了一尊雕像。 刘勤华心头邪火直窜,下意识地就要挥手打掉这碍眼的水杯,但下一刻,他就猛地清醒过来,火灼似的缩回了手。 “子舒,这水还是由你来送。” 刘勤华用干涩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说道。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三章 劳动合同的签订 宁浦县治安局,局长高志槐的办公室。 李庆坐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看着身前修剪得当的盆栽,心里仍是有些糊涂。 他很确信,在寄给肖锦的信件中,自己表达的意思仅仅是以文职人员的身份加入特调局,绝对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自己获得了超凡能力的话。 就算特调局地位特殊,但一个文职人员入职,真的值得高志槐这个大局长亲自下楼迎接么? 对此,李庆在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背后传来的关门声将李庆的思绪拉回现实 “坐,别客气,坐。”高志槐缓步走回办公桌后,保持着在一楼时的热情,脸上笑意不减。 唠了几句闲嗑儿,高志槐忽然沉默了下来,只盯着桌上的盆栽,脸上的神色也较之方才更为郑重了些。 李庆心知,重头戏,或者说高志槐真正想跟自己聊的正式话题,现在才要开始。 可就在这时,背后却忽然传来门锁的响动,来人没有敲门,便自顾拧下把手闯进了高志槐的办公室。 “刚拿到信就来报道,你上班倒是挺积极。” 李庆循着声音回头看去,就见一位身穿黑色针织外衣,眼眶深陷的老者大步朝这边走来。 这不是邮局的那个黑心老头儿么……李庆微微一怔,就是这么会儿工夫,老者已经来到了高志槐的办公桌前霸占了另一张皮椅,与李庆并排而坐。 黑色针织衫老者跟高志槐打了声招呼,指了指李庆,说:“人我先领走了?他也算来跟你这个一把手报了到,不违反程序?” “当然不违反,李庆毕竟主要还是你们特调局的人嘛。” 高志槐微笑着,被人打扰了谈话却也不着恼,起身便要去给老者与李庆开门,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顿住脚步,笑道: “差点忘了,李庆你刚来,照例该跟局里几个都碰一下,晚上下班了,我组个局,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高志槐倒很是热情,对李庆的称呼也是呼其名,而不是“小李”,他主动提出要为李庆接风,亲近之意可谓是溢于言表。 “大家都忙,就不用这么大张旗鼓了,但话说回来,高局如果肯赏脸,等会儿我这边结束了来找你,很多问题还要向你请教。”李庆笑着说道。 他自然明白,高志槐口中的“局里几个”,说的多半就是治安局里的几个副职往上领导了。 高志槐微笑点头。 适时,许子舒正好送水上来,就见李庆与黑针织衫老者一起往二楼的尽头走去,而她的那位大局长,就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目送两人离去。 高志槐忽觉背后有人,转身一看,见是许子舒,心思一动,说:“子舒啊,你晚上留一下。”接着,他又招招手,说:“你先进来,跟我说说,刚才下面是怎么回事?” …… 李庆跟着黑色针织衫老者一路来到二楼走廊的尽头,从外面看,治安局的这栋楼给人的感觉并不大,但只有真正走过才知道,这一段路是何其的漫长。 从现在站的地方往回望去,高志槐的办公室已然是不可见了,只有走廊两旁悬挂的煤气灯,灯座则用了八角星纹点缀,灵动中又透出一丝庄重。 灯火如耀,将李庆方才走过的路照的通明。 左侧是一道约莫两米高的木门,与治安局里其他办公室的门一样,门上刻有枪剑交叉的南联盟治安徽记。 “是不是感觉这条路走了很久?” 黑色针织衫老者摸出一串钥匙,与那极具复古意味、可以手提的钥匙圈相匹配的,上面挂的大多也是花纹繁复的古典铜制钥匙。 “是有些久,我还以为不远。”李庆其实隐约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但为了不出纰漏,他选择了顺着对方的话说。 一问一答的工夫,门锁打开,黑色针织衫老者推开木门,与李庆想象中的神秘诡谲不同,里面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窗户开在大门对面,两侧摆了书架书柜。 在更靠近门的地方,一张桌子配上三把椅子,桌上象征性地立了个文件架,里面放了个笔记本与几份文件,在桌面上的其他地方,则以一本摊开的书册最为显眼,书册旁边是纸笔、印章,而茶杯、报纸也是必不可少的办公用品。 至于那三把椅子,除了黑色针织衫老者常坐的那一把外,其余的则或多或少积了些灰尘。 好清闲。 好地方! “其实不远,只是有人在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段路上布下了机关,让你产生了错觉。”黑色针织衫老者径直去到窗边,拉开窗帘,将阳光与好空气都放了进来。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老的叫法是叫‘机关’,现在他们好像不喜欢这么叫了,而是将其称为‘禁制’。” 和煦的阳光穿过窗外的铁栅栏,落进屋里,在实木地板上洒下一大块金黄,与办公室里的其他景物一起,凑成了一幅完整的“清水衙门图”。 这都大下午了,合着您老是才来上班啊……李庆这么想着,心中却是欣喜,看到这清闲的景象,他就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来对地方了。 如果上班不是为了摸鱼,那将毫无意义……不对,我的目标是探索神秘的超凡世界,解密无尽的超凡奥妙 “坐,桌上有纸,嫌脏就自己擦一擦。”黑色针织衫老者坐回了他自己的常用位,也不管李庆,歪过身子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李庆坐到桌旁,静静等待着,并不出声催促。 片刻之后,黑色针织衫老者抬起头,将找出的文件竖在桌上整了整,同时自我介绍道:“我姓宋,名秋,比你早来几年,你就叫我老宋,或者如果你喜欢,叫我宋主任也可以。” 他们这个部门,对外的名称是宁浦县治安局特殊文件管理办公室,目前在编的只有宋秋一人,在李庆正式加入之后,其编制就会扩充为两人。 “老宋。”李庆一口敲定这个称呼。 “你拿着信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宋秋似真不在乎李庆如何自己,他将手里文件递到后者面前,却并未第一时间松手, “但例行的提醒还是不能少,至于提醒的内容,相信肖锦已经向你透露过了?” “是的,”李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加入你们的代价是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这几乎不算什么,哪份工作能够不以自由为代价呢? 宋秋点点头,“现在,好好看看契书,没问题就签字盖手印。”末了,他指着文件的标题,纠正道:“是‘合同’,现在大家都把它叫做‘合同’。” 这是南联盟机关单位的制式合同,一式四份,合同分为通用条款与专用条款两个部分,通用条款中多是一些官话套话,可以直接略过不看,那些李庆所关心的关键信息如月薪、休假、加班补贴、福利、保障体系等则在专用条款中列明。 三十二块五毛七分的月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高一些。上四休三,永远的神!平常双倍、节假日三倍的加班补贴,这才符合南联盟劳动法。不定期团建,这是什么,难道是和老宋一起手拉着手出去郊游……李庆一一读完,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与这份合同相见恨晚之感。 就算是谢凯,待遇也不一定有自己好,当然,谢凯的工资肯定要比自己高上一些,但那都是用九九六换来的,没有一点值得羡慕的地方。 这份合同堪称完美。 李庆这么想着,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将与工作内容相关的重要条款认真读了一遍,他可不想上一秒签合同,下一秒就被拉上南北战争的前线,做了炮灰。 最后,他将合同往桌上一放,微笑道: “没有问题,很公平的条款。” 与刚才用合同挡住脸的时候相比,现在李庆脸上的笑容无疑要收敛很多。 就算已经见识过了特调局机关松散的管理,出于本能,李庆还是不想在这位可能会成为自己领导的“老宋”心里留下自己“不庄重、不沉稳”的负面印象。 “没问题就签字,还有盖手印。”宋秋将钢笔与红泥推到李庆跟前。 李庆拿起笔,仔细想了想,在自己知道的几种字体里来回挑了挑,最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连笔锋都写不出的正楷在四份合同的对应位置都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李庆” 紧接着,李庆用大拇指在红泥上蘸了蘸,分别在自己的四个签名上庄重地按上了手印。 宋秋拿过合同逐一核对,确认无误后,先后在四份合同上盖了骑缝章与落款章。 随着这些印章落成,李庆也正式拥有了崭新的身份——宁浦县治安局特殊文件管理办公室第一副主任。 宋秋将一份合同收入抽屉,又将其余三份随意地往文件架里一插,起身往书架走去,边走边说: “对了,之后市里来人的时候,可能会选你当我们宁浦分部的纪检委员,记得推掉,可以少很多麻烦。” 李庆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宋秋拨动书架上的某一本书,在一阵轻微的响动声后,一条幽深的暗道出现在李庆眼前。 暗道中,是蜿蜒向下的石制阶梯,阶梯的一小角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亮,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签了合同,你就有权限到下面去了。” “那里,才是我们真正工作的地方。”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四章 起源 “灯光是有些暗?小心点,你第一次走,最好扶着墙。”宋秋走在前方,单手扶着阶梯右侧的石墙,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一边抱怨道: “我不知道给上面去了多少封信,反应过多少次这个问题,说这个阶梯通道设计的不合理,规划也不够全面,阶梯高度每一步差得太大,每一级石梯又修得太窄,我这种年纪的人,怎么落脚嘛?” 说着,宋秋抬手指向墙上的照明煤气灯,道:“还有这个灯,隔这么好远才有一团亮,有什么用?我跟你说,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他们当初甚至一盏都没有规划!以为会走这条路的都是局里的超凡者,能摸黑走路。” 在石梯两侧墙壁中段靠上的位置,每隔一定的距离就嵌有一盏造型典雅的煤气灯,这些煤气灯十分的智能,当有人靠近或远离时,其便会自主明灭,不需人工操控。 灯座上的图案已不是枪剑交叉捧出的治安徽记,而是一座正立的方尖塔,塔外套了一个两侧细窄、中间肥厚的圆环。 这似乎是特调局的专用标志,也不知道有什么象征意义……还有这些煤气灯,李庆思索了一阵,最终发现靠他在初等教育学校学到的那些知识并不足以对这个现象做出解释。 “我是文科生,人文、历史、地理才是我的强项。” 李庆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道。 “你说,这石梯是不是挺不好走的?”宋秋抱怨了一通,想起还有一个听众,便想在李庆的身上找到共鸣。 李庆“嗯”了一声,止住了对煤气灯自动明灭背后原理深究的心思,说:“老宋你是什么时候进特调局的?听你语气,是局里的老人了?” “我在局里的工龄比你的年龄都大,”宋秋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宁浦分部的编制还是五个人,这些年的大趋势是把超凡者往回撤,撤到现在宁浦已经是一个战斗人员都不剩,只留了我一个,你来了,就是两个。” “果然,宁浦是被放弃的地区……”李庆低声重复道。 “早就是了,自从南联盟在第五座方尖碑争夺中失利,上层那些人就已经决定放弃边疆地区,收缩战线,再寻转机。”宋秋讲起这些家国大事时给人以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那攀着石壁摸索着向下的身形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方尖碑?”李庆想到了那些灯座上的尖塔图案,而这个名词,他之前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你不知道?”宋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李庆老实地摇了摇头。 “看来你加入特调局的行为带有一定的盲目性。”宋秋停下脚步,先问了李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特调局的全称是什么吗?” “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局。”对这个名字,李庆已然是熟记在胸,但在回答宋秋问题时,仍是显得十分慎重。 宋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局的前身是什么吗?” 这一次,李庆被问住了,闭口不言。 宋秋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转过身,继续朝下走。 他与李庆分别处在两盏不同的煤气灯下,平稳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或许也就是这一种距离,让他的声音染上了一种飘忽的意味,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那还得从两百年前说起了,毕竟超凡者的出现就是在那个时候,那时还是商王朝的天下,虽然时局已然不稳,朝堂暗潮涌动,江湖风云四起,但好歹还是大一统的表象,没人敢打破那微妙的平衡,最后一任商君也算勤政,再给他一些时候,商王朝的福祚或许还能延绵几世也犹未可知。” “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在这种时候,浮龙山竟然发生了变故。” 听到“浮龙”二字,李庆微不可觉地吸了口气,凝神倾听。 宋秋脚下不停,他似是对这段历史记忆尤深,不需分太多心,便能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此变一出,举国皆惊,得商君授命,商王朝古遗迹开发与保护委员会马上组织人手,开赴浮龙,一场浩浩荡荡的考古开发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中间的过程我就不细说了,你若是有兴趣,等会儿到了藏书室,你可以找相关的书籍看一看,反正你日后的工作也多是跟那些书籍打交道。” “考古大队历时一个月零九天,是在八月……八月七日,挖出了第一座方尖碑,从那时起,第一个超凡者也随之现世,这是时代演进中的重要一步,但对于帮助时代迈出这一步的人,也就是那些参与到发掘行动中的人来说,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随着方尖碑的出世,一种被我们称作源质的物质在空气中的浓度急速攀升,对于超凡者来说,源质是养分,是他们超凡力量的来源,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源质却是致命的毒药,是生命的收割机,是死亡之神无情挥舞的镰刀,” 说到这里,宋秋结束了那种讲故事的口吻,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语调,像是一位在写结语的论文作者。 “大部分人都死了,幸存下来的那些人都成为了同一类的超凡者,他们是最初‘觉醒’的一批人,现在的学者喜欢称他们为‘初代’,当然,这只是一个叫法,在超凡的道路上,他们也并不比后来者走得更远。” 宋秋的声音在两侧石墙中间来回摆荡,余音袅袅,历史的沉重回声一下接着一下敲在李庆心头,让他的心绪难以平静。 李庆心中震撼,脑海中是一团乱麻,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他有太多的疑问,也需要时间将这些疑问分点列出,以期寻得解答。 这是关乎李庆身家性命的事,也是关乎李庆未来前路的事,他不可能不上心,更不会只求个一知半解,敷衍了事。 说话间,宋秋突然停下脚步,从腰间摸出了他那串极具复古意味的钥匙。 一扇绘刻有方尖碑与圆环图样的铁门出现在右侧的石壁中,在灯光的照耀下,乌黑的铁门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一股庄严肃穆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此处并不是石梯通道的尽头,石制的阶梯还在螺旋向下,不知通向何处。 宋秋这一次用上了一把圆头的铜制钥匙,钥匙上用线条刻出流畅的花纹,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同时说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先进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问的出。” 啪。 煤气灯被打开,将铁门背后的世界照得通明。 如宋秋所言,铁门的背后是一间藏书室,一排排木质书架上零星陈列着一些年代感十足的典籍,随着南联盟收缩防线特调局人员向内撤离,大多数的典籍都在撤离中被人带走,致使书架的大部分地方都空了出来。 在这些书架的旁边,摆放着一套纯木质的办公桌椅,从种种细节可以看出,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这里曾经是南联盟十三处秘密书库之一,”宋秋靠在铁门旁的铁栏杆上,望着眼前这略显萧索的景象。 他说话总是这样,语气不明确,让人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怀念,“那时候,这里由我们宁浦分部的五个人共同看管,当然,主要是我,他们四个,哪怕是蕙质兰心的戴小姐,也根本不明白这些典籍的重要性与其中所蕴藏的奥妙。” “现在应该不能叫她小姐了,得叫戴婆婆可能比较合理,不过她总是驻颜有术,随着超凡能力的精进,永葆青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愿意把源质浪费在皮囊上面。” 干燥木头的淡淡香味在鼻尖环绕,李庆跟随着宋秋的脚步,走下了折角楼梯。 “在以前,我们这类文职文员要负责的事情很多,比如充当图书管理员的角色,对书籍进行分类、编号、保养、除尘、防蛀,传递文件、编写文件……” 宋秋如数家珍地说着工作的事情,李庆就是心中再好奇,也不好在这个关头打断他。 “而现在,这些冗杂的工作统统不用做,作为被放弃的特调局分部的文员,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破译’这些被留下来的,与初源时期相关的典籍,” “怎么跟你形容呢……对了,《冬夏》你知道?这些初源时期的典籍记载十分简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扩写成《冬夏公羊传》、《左氏冬夏》那样的书籍,我们的笔力和见识都有限,哪怕只能扩写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上交上去也是很大的功劳。” “但现在,我们还是先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不把那些问题解释清楚,你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认真工作。” 宋秋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他抬起头望过来,眼眸中倒映出李庆的身影: “超凡的力量的确迷人,但凡接触过的人,都无法拒绝它那致命的美好。”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五章 序列与分支 藏书室中的角落,李庆与宋秋隔桌对坐,明黄色的灯光将两人层层包围。 在李庆沉默的时间里,宋秋侧过身子,从桌下的木质抽屉里拿出烛台与蜡烛,他先将烛台在桌上摆正,而后用手挡住风,小心地将蜡烛点燃。 烛光摇曳,在两人的中间又撑开一片光明,将那令人略感不适地神秘驱散了些许,也让两人所处的区域划分出不明显的明、暗、明三块区域。 “想好问题了吗?”宋秋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适当的远离了“明”,趋近于“暗”。 新点燃的烛火映照出李庆平静的脸庞,他用单手比画了一圈,说:“这些书中,有能解答我的疑惑的那一本吗?” “没有,”宋秋缓缓说道,“以前有,但在撤离的时候,那些书籍都被他们带走了,虽然只是一些抄本,但上面也绝不会允许它们落到死对头的手中。” 李庆顺着宋秋的话,问道:“一直听你说以前,当时宁浦分部的都有哪些人啊?” 宋秋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略微沉吟了一阵,说:“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问我源质和超凡能力的那些事。” “不着急,那些事你早晚都会告诉我的。”李庆玩笑似的接了一句。 宋秋不置可否,拿手指敲着桌面,说:“当时满编的五个人,一个是我,你见到了,我的事乏善可陈,就不说出来煞人风景了,另一个戴小姐,嫁人了,婚后生活,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两个人,出于保密原则,现在还不够向你透露,而且就算告诉了你,对你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那还有一个人呢?”李庆自然而然地追问道。 “剩下这个人,你也见过了,”宋秋停止了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顾长明,还有印象吗?” “当然,肖锦就是和顾队一起来的。” 李庆微微一怔,他确实没有想到顾长明与宋秋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虽然宁浦隶属福永市,从宁浦分部提干到福永分部也是情理之中,但两人的年龄,至少从相貌上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个有情怀,肯干事的人。”宋秋笑了笑,分不清他这笑容是在赞许还是在讽刺,他盯着木桌上的烛火,眼眸中倒映出纤细的火束。 似是能看穿李庆心中的想法,宋秋话锋一转,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我太老了,顾长明却那么年轻。” 其实我不觉得顾队年轻,毕竟也是四十出头的老男人了……李庆心中这么想着,但这并不妨碍他点头对宋秋的话表示同意。 “如果顾长明没有谎报年龄的话,他今年应该……应该满三十八了,”宋秋想了想,报出了这个数字,随即又补充解释道: “我们那一代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通过修改出生年月来修改年龄不是什么怪事,像我,官方登记的年龄是四十一,而其实我才三十九,今年十月份才满四十。” 李庆好奇地看着宋秋,似是想努力分辨出他是不是为了面子在撒谎,片刻后,他意识到这样做似乎不太礼貌,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 “我之前听顾队说,‘永远不要在枪手面前用枪’,他的超凡职业是枪手吗?” “不是职业,是序列,”宋秋纠正道,“他属于‘枪手’这一序列。” 见李庆面露疑惑之色,宋秋从抽屉中拿出纸笔,将身子往前靠了靠,说:“还记得我刚才对源质的描述吗?” “源质是超凡者的养分,是超凡力量的源泉,而对普通人来说,源质是致命的毒药。”李庆用自己的话将脑中所想的内容复述了出来。 宋秋点点头,对李庆的好记性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他打开笔盖,在纸上从上至下画出三个图案:一个尖尖的三角,一个被波浪线围绕的小圆圈,一个火柴人。 “方尖碑、源质、超凡者。”宋秋用笔顺次指点下来,“一座方尖碑,一种源质,一条超凡序列。” 紧接着,宋秋在尖三角的旁边写下一个“伍”。 “迄今为止,一共有五座方尖碑现世,与之对应,便有五种类型的源质,也就形成了五条超凡序列,分别是四象使、刀剑客、观星者、枪手以及学士。” “只有五条吗?”李庆没来由地有些失望,这与他想象中纷乱繁复、光怪陆离的超凡世界相差甚远。 宋秋微微一笑,说:“当初我听到他们向我介绍超凡世界时,也问出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只不过我当时用的是数字‘四’,而到你这个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五’。” “这只是起始阶段而已,我们也把它称为第一层次,而在起始阶段之后,才是我们超凡领域内所认知的、真正的超凡阶段,为了方便,我们有时也用第二层次去称呼它。” “但这也只是阶段与层次的区别,和序列的条数好像没有什么关系。”李庆揪住原本的问题不放,再次提问道。 “年轻人就是心急,不喜欢等人把话说完。” 宋秋另起一行,写下一个“壹”,以此来代表第一层次也就是起始阶段,随即画出一个二叉树,并在两个分支分别写上了一个“贰”字,以此来代表超凡阶段、第二层次。 “在第二层次,依据对方尖碑碑文的理解、源质进化的侧重、进阶方法的不同等诸多因素,序列便会产生分支,由五变成十,形成十条全新的、更为复杂也更为强大的分支。” “其实这些分支的名字一定程度上也表示了该条分支的侧重,拿四象使为例,这一序列的两条分支分别为风水先生与入道真人,前者,顾名思义,勘风定水,晓阴阳、通五行、辨生克、明旺囚、刑冲克害,莫不在御。” “后者,则在一些古代典籍中可见其踪影,在道家来说,便是‘炼精化气’,在佛门,又叫‘禅定胎藏’,儒家则谓之曰‘天人感应’,虽说法不同,但大体却是万变不离其宗,控火、御水、操雷、掌电,都是真人神通。” 宋秋将笔指回那个“壹”字,说:“论源头,风水先生与入道真人都是由四象使衍生而出,而这一序列,在起始阶段的能力大体就是操控五行之力,这也是老说法了,现在的人喜欢用‘元素’这两个字,火元素、水元素、土元素、风元素……等等等等。” 宋秋沉吟了一阵,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后面的话,片刻后,道:“这是视角的不同,也代表着古今两类不同的研究方向与切入角度。” “再说分支的形成,”宋秋将笔挪了挪,指着二叉树的树干。 “就像转职。”李庆脱口而出。 宋秋抬起头,意外地看了李庆一眼,说:“你也看过那本小说?我还以为那本书在你们这群小孩中已经没有市场了。” 接着,宋秋言归正传,道:“你说得对,分支就像转职,但这转职背后的学问却是很大很大。” “说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到超凡者的进阶,也可以称之为‘修炼’,你也知道,源质是超凡者力量的来源,是超凡者的养分,在起始阶段,超凡者的修炼是最纯粹,也是最简单的,只需要吸收并炼化与自己序列相对应的源质便可以让超凡能力获得增长,正如我刚才所说,方尖碑、源质、超凡序列,三者是串联在一条线上的,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第一座方尖碑对应五色源质对应着四象使。” “第二座方尖碑对应黑白源质对应着刀剑客。” “第三座方尖碑对应星海源质对应着观星者。” “第四座方尖碑对应械源质对应着枪手。” “第五座方尖碑对应万物源质对应着学士。” 说到这里,宋秋觉得有些口渴,想找点水润润嗓子,但这位特调局的老干部这一次犯了失误,忘了带茶杯下来,所以他只得强忍着,继续说完最后一段话: “分支发生在第一层次到第二层次的过程中,也就是从‘起始’迈入‘超凡’的过程中,这一步就不能仅依靠源质在‘量’上的积累,而是需要质变,参悟碑文,并在进阶试炼境中印证自己的感悟,唯有经历这两步,才能实现层次的跨越,从起始晋入‘超凡’。” 李庆听得如痴如醉,宋秋向他展示的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这世界中的一切对于李庆而言都是新鲜的、充满趣味的,那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与他生活的灰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现在,你应该对超凡能力有个大概印象了?”宋秋放下钢笔,脸上带着些笑意,就像是一个刚刚成功讲完一堂公开课的名师。 李庆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现在是自己提问的好机会,于是他斟酌着言辞,问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问题: “这五条序列中,有序列能让人拥有隐身的能力吗?”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六章 充满希望的工作 方尖碑、源质、序列、分支。 在听课时,李庆便尝试着将自己见识过与通过觉醒试炼所获的超凡能力与宋秋所说的序列名称对应起来。 他现在基本上能确定的是,那位鸭舌帽男子多半就是“观星者”这条序列上的超凡者,可排布星子,收摄星辰之力。 “隐身?” 宋秋沉吟片刻,道:“你是见过超凡者了吗?这五条序列,只要超凡者能适当的运用他获得的力量,通过不同的方式都能达到类似隐身的效果,比如四象使,在起雾的天气便可以借助空气中浓郁的水元素遮蔽的自己的身形,” “又比如刀剑客,他们通过对自己肉身与气息的控制,也可以给凡人制造类似于隐身的错觉,再如观星者,他们可以短暂的遁入‘拟态星界’,也能做到凭空消失,而枪手,他们可以制造出一种被他们称为‘机械伪装’的东西,来帮助自己做到‘隐身’这件事,” 宋秋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总之,‘隐身’这个概念太过宽泛,超凡的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两百余年来,超凡者们前仆后继地对超凡能力进行持续地开发,迄今为止所抵达的暂时的终点比你想象中的也要远得多,” “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超凡能力,被老道的超凡者掌握在手中时或许能发挥出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也未尝可知。” 李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选择将这个疑惑暂时埋在心底,刚才宋秋所描述的几种隐身的原理,似乎和自己获得的超凡能力都不太一样。 自己的隐身,既不需要借助外物,也不是进入什么拟态星界,更不是利用他人的感官来制造错觉与幻觉。 他换了个指向性稍微模糊一些的问题,道:“方尖碑、源质与序列既然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从第一座方尖碑被发掘到第五座方尖碑出世,这中间足足间隔了两百年,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那岂不是意味着第一条超凡序列,也就是四象使这条序列会走在其他四条序列前面,甚至超出‘学者’这第五条序列很多?” 末了,李庆有一种越说思想越活跃的感觉,临时又补了一个问题,“而且,这是不是有一些不公平,对先驱者与后来者,都有些不公平。” 对于先觉醒的人来说,他们少了选择的机会,比如在第二座方尖碑出世前,觉醒的人就只能走上四象使这一序列,而对于学者这条序列的人来说,则少了很多前人的经验供其借鉴。 “你有自己的思考,但是听得不够专心。” 宋秋拿笔轻轻敲了敲桌子,就像是老师在敲黑板,“还记得我说的吗?在超凡的道路上,先觉醒的人并不比后来者走得更远,至于你说的选择权的问题,对于觉醒者来说,从来都不存在选择的机会。” “与哪一座方尖碑共鸣,踏上哪一条序列,从来都不是能人为选择与决定的。” “那是由什么决定的?”李庆好奇追问。 “经过漫长的实验和摸索,超凡者们最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并且形成了共识,”宋秋拿起笔,在火柴人、小圆圈与尖三角之间拉出一道笔直的线条,“宿命,决定权在宿命的手里。” 宋秋画出的这条线,似乎就是在象征着“宿命”,他沉吟片刻,又道:“其实还有一种更有趣的学说,这种学说是一位‘学者’提出来的,很有借鉴意义,学界将其称作‘时代宿命论’” 不等李庆开口,宋秋继续说道:“时代宿命论将方尖碑的现世与时代的演进结合起来,按照他的说法,这种原始时期,人类活在蒙昧之中,对大自然的力量,也就是地、火、水、风、雷电等等充满敬畏,它们同时也是人类最初接触到的力量,所以第一座方尖碑对应的序列便是能驾驭五行之力的四象使,” 宋秋在纸上画了四个小图案,分别象征着地、火、水、风,随后又用一个圆圈将它们连了起来。 “之后,人们学会了制作工具,学会了冶炼金属,从弓箭、石刀到铜剑、铁枪,这是人们接触到的第二种足以致命的力量,所以第二座方尖碑对应的序列就是专精冷兵器的刀剑客。” 宋秋在纸上画下一对交叉的刀剑,并将对刀剑与地火水风组成的圆圈连了起来。 “在这之后,人们发现铁刀、铁剑、铁枪这些冷兵器并不足以战胜世间所有的事物,他们不解,他们困惑,于是一种传统的对天的敬畏让他们将自己的诉求诉诸于星辰,第三座方尖碑对应的序列观星者便也应运而生。” 宋秋在纸上画下一颗星星,这颗星星很丑,但却足够表达意思,紧接着,他又画下了一把枪和一本书。 “再后来的两座方尖碑与它们对应两条序列,枪手与学者,也都可以从这种角度出发得到相应的解释。” 宋秋没有明说的是,方尖碑的出世不仅仅是一种象征,更是切切实实的影响了南北局势的发展,七年前,北联邦在第五座方尖碑的争夺中胜出,在这七年乃至于今后双方拥有的方尖碑数量未恢复平衡的日子里,南联盟便只能选择收缩防线。 在消化了“时代宿命论”的观点后,李庆试探着开口道:“这种观点,对观星者那一条序列的解释,是不是有些牵强了?” “是的,你所说的这一点,正是时代宿命论在学界被攻击最多的一点,所以支持这个观点的人总是在积极的寻找证据来弥补这个漏洞。”宋秋肯定了李庆的说法,见李庆似乎意犹未尽,还想提问,他吞了一口口水,说: “快到下班时间了,你还能提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在这之前,宋秋想到了超凡的话题会引起李庆的兴趣,却没想到这个话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然能让人忘记下班时间。 但这是必须进行的步骤,类似于岗前培训,每一个加入特调局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入职培训,宋秋以前就是宁浦分部的兼职教员,除了对内授课,向超凡者们讲述理论知识,传达最前沿超凡理论,有时还会对外部人员进行宣贯与宣讲,而宣贯的对象,就是那么零星几个经历了觉醒试炼境但并未选择加入特调局的辖区民众。 在以前,这间藏书室就被作为内部授课的教室使用,宋秋将李庆带到这里,也算是遵循了传统。 李庆思索了一阵,道:“我的工作,是不是类似于扩写历史文献?” 宋秋点了点头,似乎对李庆这个切中现实的问题很满意,笑道:“是的,这是你的主要工作,但还不是全部。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扩写,但这种扩写不是乱写,更不是胡编,而是要有所佐证,有证据支撑,如果你这能扩写出好作品,福永分部,乃至于总部那边也是不会吝啬奖赏的。” “除了这项主要工作之外,你还要负责接待来访人员做好登记、定期打扫清洁、跟进案件并形成卷宗以及完成上级,也就是我,交代的其他任务,好好干,越平凡的岗位越是锻炼人,很多领导都是从基层的岗位一步一步干起,积累经验,年轻人,怕的就是不吃苦!” 这最后一项工作听起来似乎坑最多啊,而且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有点灌鸡汤的意思,如果是真的,老宋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李庆乖巧地点了点头,为了挣表现,又追问道: “我还会有接待来访人员的机会吗?还有跟进案件,我们还要办案子?” “来访的话,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了,顶多就是上面来人,出面意思一下。现在我们特调局宁浦分部与宁浦治安局基本合并了,所有案件都是由他们受理,他们如果觉得有必要,才会转交给我们,但他们一般都不会选择这么做。”宋秋笑容中带着一些神秘的意味,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宋秋似在故意吊人胃口,又道:“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高志槐为什么对你那么亲热么?还亲自下一楼去迎你。” 李庆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我们特调局有调查、弹劾属地官员的权限,”宋秋看向李庆的眼神中大有深意,“而且现在不同以往,我们还可以在地方上领有最高到副职的职务,在这种情况下,高志槐对你能不客气么?” “今天给你讲了这么多,回去之后你自己好好消化一下,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高局长还在办公室等着你呢,他可是望眼欲穿了。”宋秋率先起身,朝藏书室外走去。 李庆也赶忙跟了上去,脸上一派轻松愉悦的神情。 有班不下,那肯定是思想出了问题。 除此之外,李庆对以后的工作也是信心满满,扩写历史文献,有谁能比亲身经历过历史的他更有发言权呢? 李庆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脚步比之商庆号列车的传动装置,都要更有力量。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七章 出任副局 宁浦治安局,局长办公室。 高志槐在窗边来回踱步,其频率几乎要与治安局大楼外熙攘往来的人流达成一致。 临窗的栏杆上吊着三盆常春藤,巴掌形状的叶片汇聚形成的绿色瀑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荡,隐约传出的“沙沙”声响,像是谁在呢喃低语。 所谓观物即观心,常春藤泛起的绿浪本是宁静惬意的景象,送出的木叶芳馨也可助人凝神静气,但现在的高志槐却只觉得这些植物碍眼聒噪,让他不得安宁。 这几年,宁浦的治安是什么情况高志槐心里是一清二楚,工作没做好是肯定的,如果要问责,他这个治安局局长肯定是首当其冲。 前几年,南联盟当局对包括宁浦在内的几个边陲小县乃至于边陲市区的态度如何,虽未明说,但却人人都能感觉的到,那就是“放弃”二字,行政编制裁减、经费预算一砍再砍、经费拨付一拖再拖、特调局人员撤编……种种迹象都可以为之佐证。 最近这段时间,北联邦蠢蠢欲动,听说在前线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冲突,且冲突爆发的频率仍呈上升趋势,估计过不了多久,宁浦的天便要换一种颜色,县当局大楼上飘扬的便不再会是四龙旗,而是象征着北联邦政权的北字王旗。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来了个李庆。 虽然从资料上看,这个李庆是特调局刚吸纳的新人,但周边地区的处理方式都是把人往回撤,往市里撤,根本没有还往县里安插人手的做法。 福永市的那位顾队,究竟在想什么? 焦虑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高志槐顿时停下脚步。 随着他一声“进”,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转身,见是刘勤华带着许子舒进来,高志槐刚酝酿出一点笑容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许子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咋舌,心想这领导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呀。 而她身旁的刘勤华却没有这份闲心,就在不久前,高局才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训了一通,措辞之严厉,语气之威严,让刘勤华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以至于一看到高局的冷脸,他只觉得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我说的事,都办好了?”高志槐回到办公桌后,将刚才签批好的文件往前一扔,沉声问道。 那“啪”的一声,直让刘勤华心里打了一个突突,他赶忙上前,身子微微下躬,道:“都办好了,李局的办公室我已经让人去收拾,明天肯定能搬进去,还有您要求的检讨,明天早上也肯定能放到李局的桌子上。” 高局长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刘勤华,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学历也不差,却太不懂审时度势了些,所谓不经事不知人,看来自己对他的期望是有些高了。 刘勤华看着高局长脸色,心里已是凉了半截,却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所谓一步差,步步差,说的,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 高局长看了眼这位可以说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又扫了眼后面的许子舒,现在这情况,他就是想点拨刘勤华两句也不是时候,他用手扶了扶额头,说:“到时候你把你的态度拿出来,现在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 刘勤华失魂落魄地点点头,转身看到许子舒冷冰冰的容颜,心中就更不是滋味,出门时更是险些被绊了一跤,许子舒不由得扑哧笑出声。 高志槐心中更是暗暗摇头,不经事,实难知人啊。 “想讹人?”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志槐闻声微微一愣,暗骂了句,想起身去迎,但念头一转,便决定端坐不动,静观事态发展。 李庆刚到高志槐办公室门口,就见一个人脚下一滑,差点就要扑在自己身上,待下一刻那人稳住身形,他才看清这人就是刚才在楼下跟自己闹了点不愉快的刘副主任,所以他说起话来,也就不必讲什么客气。 刘勤华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想叫一声李局,嗓子却像是吞了铁片般,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天知道当高志槐告诉他李庆即将出任宁浦治安局副局长时,刘勤华心里头是什么想法,是错愕,是不可思议,是觉得荒唐,但却不得不信,高局长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用这个来唬自己。 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道个歉就道个歉,向领导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正主站在自己面前时,刘勤华才知道,这种落差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接受的。 李庆见刘勤华不说话,轻笑了声,也不再理他,站在门口朝里面喊道:“高局,现在方便吗?” 接着,也不等里面回话,推开堵在门口的刘勤华,直接走了进去,以他强化后的力量,要推开一个神思不属的成年男人自不是一件难事。 “子舒也在?”李庆向许子舒微笑致意,又对她说:“刚才多亏子舒来找了高局长,不然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刚来就造成这种影响,耽搁大家工作,实在不好意思,高局也是雷厉风行,竟然亲移尊驾,下楼来接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这番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李庆就已经转过身,看着办公桌后面的高志槐了。 许子舒仔细打量着李庆,却是在思考这人到底什么什么来头,居然能让高志槐这个大局长如此上心,而对于李庆出任局里副职的事情,高志槐自然是不会专门告诉她了。 “李庆你客气了,以后都是自家兄弟,来,你先看看这个。” “这以后,可就得叫李局了。” 说着,高志槐从抽屉里将早就备好的委任状取了出来,当着李庆的面郑重地在上面加盖了宁浦县治安局的公章与他这个正职局长的签名方章。 高志槐将委任状连同备好的银丝带一起推到李庆跟前,纸上那三个烫金工艺印就的楷体字格外扎人眼球。 李庆扫了一眼,心中微讶,来之前,他虽然从宋秋那儿听说了特调局人员可以在地方上另有任职,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任职居然是一个县局的副局长,这对初入职场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一步登天了。 可眼前的这张委任状,红头、白底、黑字、签章盖印,也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看来这特调局,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官方超凡组织那么简单……不管心中如何想,李庆表现出来的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道了声谢,正要收起委任状,却听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副局长?” 许子舒看着眼前的委任状,俏脸上尽是错愕的神情。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怎么都不会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许子舒也是涉世未深,不然就绝不能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做出这种反应,李庆会想你是觉得我不配?高志槐则会想你一个小办事员,还对我这个局长的安排有意见不成? “嗯,这是县里的安排。”高志槐听了,也不多说,只模糊解释了一句,而这也不是跟许子舒说话,而是向李庆解释。 随着这些年南北局势的演化,特调局在南联盟中的地位越发特殊,权柄也越发地重,对这个特殊机关里的人,南联盟的官场上向来奉行“三多三少”准则,三少是指少议论、少参与、少打听,三多则是多尊敬、多请教、多亲近。 像李庆这样,给挂了个局里副职,便是表示了亲近,但实际上宁浦局也不会给他分配任何局里相关的工作,他要完成的,还是特调局的那些事情。 “多谢高局栽培。”李庆也没有理会许子舒,径自拿起委任状,将其卷成一束,用银丝绑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两人唠了几句闲话,彼此都默契地不去提刘勤华刚才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事情,表面上看去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这期间,许子舒一直在旁边站着,盯着李庆的背影,不知道心中再盘算着什么。 高志槐看了看表,笑道:“差不多到饭点了,我请客,给你庆贺庆贺?” 也不等李庆回话,高志槐伸出手在空中按了按,指着许子舒,笑着说道:“为了这顿,我可是特意把子舒留下来了,你拒绝我没关系,可不能不考虑子舒的感受啊。” 真有女孩会喜欢参加这种饭局么……李庆暗暗嘲讽了一句,回头看去,果然就见许子舒脸上没有丝毫笑容,脸部的轮廓似乎也比之前僵硬了些。 至于刘勤华,李庆没看着,想来早就在没人知道的时候偷溜了出去,并且还把门给带上了。 李庆微微一笑,道:“不了,高局,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改天?” 高志槐便也微笑点头,心中却是有些诧异,这小子,对许子舒,当真就一点也不动心?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那行,李庆你忙你的,今天就先这样。”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八章 好奇的子舒 婉拒了高志槐派车接送的好意,李庆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下了楼,刚刚走出大门口,一道靓丽的身影就迎了上来。 “李局好,我是文秘科的许子舒。” 许子舒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她秀眉星目,皮肤娇嫩,一身制服更衬出她傲人的身段,当然,她这个身段不是曲线夸张到令人一看便想犯罪的s型,而是带有几分含蓄之意,久看不厌的楚腰酥胸。 李庆微微点了点头,顺口“嗯”了一声以示礼貌,随即就继续朝外走。 对于许子舒,李庆除了因为她处事公道、不摆衙门脸而对她有些好感外,别的,其实也没什么想法,甚至都没太把她放在心上。 而就是许子舒敬礼的这一会儿工夫,许多道眼神就似钢针一般朝这边扎了过来。 下午的余波还未散去,李庆与许子舒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风波八卦快过风驰电掣,也一向是南联盟衙门中的惯有风气。 一阵清香的风从身后刮来,许子舒快步赶到李庆身边,这一次,她没有耍宝似的敬礼问好,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压低了声音,道:“李局你是不是,那个部门的人?” 她是怕再像刚才那样弯弯绕,李庆又会撇下她直接走人,这让她的面子还往哪里搁?更重要的,她怕错过了这次,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哪个部门?你说的清楚些,我听不明白。”李庆放缓了脚步,从他现在的位置望去,已然可以看见一条初具规模的长龙,这让他乘坐公共马车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那里是一个马车上车点,与管理混乱甚至可以说毫无管理的老胡同街不同,行政大街上设有多个马车上车点,每个上车点都安排了值班人员对上车点的秩序进行管理。 同时,各机关也为副局级以上个别干部配备了马车,像李庆现在的级别,如果他愿意并且坚持,在递交申请书并且经历漫长的审批流程后,也能在局里享有自己的专属坐骑。 “就是那个神秘部门,里面的成员都……都很不一般。”许子舒斟酌着用词,她想保持矜持,却怎么都压抑不住语气中的兴奋与向往。 李庆沉默了下来,特调局内部有严格的保密条例,这是写进了合同的,白纸黑字,他可不想上班第一天就被记过。 “李局你就是那个神秘部门的人,对不对?”许子舒尽全力跟上李庆的步调,不依不饶地说着: “要不然,你怎么解释副局长的任命?怎么解释高局对你的态度?怎么解释你和那个老爷爷一起进入保密区的事情?” “最起码,我们也算一条战线上的同志?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有意打探机密,这算机密吗?能够进入那个神秘部门的都是很厉害的人,我只是好奇,一丢丢的好奇……” “你想多了,我只是被分到了那边,做些处理文件的工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李庆被她扰的有些烦,只好用这种言辞以期堵住她的嘴。 这般含糊闪烁的言辞显然不具有什么说服力,许子舒象征性地“嗯”了两声,又道:“嗯,处理文件,但这与你在那个神秘部门任职并不冲突,而且……” 忽然,她看了看周围,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对那个神秘部门也不算一无所知,序列?是这个词?我前阵子见过一个人,他是从北联邦那边过来的,那边的人长相跟我们南联盟人很不一样,他比我高了半个头,皮肤有些粗糙,尤其是那一双灰色的眸子,加上那神秘的气息,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李庆转头看向她,默然几秒,直看的许子舒有些发毛,为了掩饰这尴尬,她只得做出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想到的反应,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我身上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李庆将目光转向四周,“下次遇到这种神秘人,记得第一时间向局里报备,作为治安局的一员,你应该有比普通居民更强的治安意识。”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排在了队伍的末尾,但下一刻,他们就成为了倒数第二,继而倒数第三…… 据宁浦县财政局统计科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宁浦县人们的平均月工资仅为937元,低于南联盟平均水平,而供养一匹良马的月花销在5元上下浮动,这就意味着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供养一匹拉车马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而马车却不单单只是一匹马,还有制作、保养、停放等方方面面需要考虑。 如此一来,行政大街上的马车上车点每个工昨日都会排起长队的现象也就不足为奇,毕竟公务员的工作虽然稳定,但到手的工资却并不可观,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局、各机关的经费都是一压再压,每个月能不拖欠就已经要烧高香,上涨就更是痴心妄想。 许子舒被李庆呛的说不出话来,正有些懊恼,却见李庆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祭月教,都渗透到这里来了么?” 顺着李庆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位留着卷发的女子站在路灯灯光的边缘,低着头,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中的一本小书上。 也就是这条行政大街,换在李庆家在的老胡同街,根本就没有路灯这个说法,不过这倒并不影响李庆的视觉,反而越是幽暗深邃处,他眼中所见之景越是清晰明了。 “什么祭月教?”许子舒顺着话问道。 她决定先把刚才的尴尬放到一边,曲线救国,先跟李庆套套近乎,然后再继续挖掘李庆身上的秘密,以达到她的秘密企图。 “她手里,那本书。”李庆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他看的分明,那是一本与祭月圣尊有关的传教手册,老胡同街里的不少住户手里都握有一本。 包括李庆,为了拿到那些“月的使者”分发的礼品,也曾经和老葛一起冒充父子领取过类似的书籍。 但这里可不是老胡同街,而是司局错落、机关环绕的县政府所在地,那位看书的女子也不是老胡同街里文化水平几乎为零的文盲,而是一位在机关工作的知识分子。 在她的眼中,就只能看见灯光的边缘立着正在看书一个人,至于书的内容是什么,却是全然不知了。 李庆顺着队伍往前挪了几个身位,问道:“深蓝色制服外套,胸口有一片树叶,这是哪个单位的标志?” 他话中的这件外套正被那个看书的女人穿在身上,就在李庆问话的同时,看书的女人就已经登上了私人马车,而那马车上,还坐有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士,想必便是专程来接她下班的丈夫。 事业有成的男人配上一个在机关衙门工作的女人,在一般人看来,这就已经凑齐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与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所需要的基本条件。 稍稍一想,许子舒便知道李庆问的是刚才那个看书的女人,她已经见识过李庆的“好视力”,除了对李庆这个人更加好奇之外,倒也并不感到如何惊讶 “是烟草局?烟草局发放的制服在宁浦的机关当中质量是最好的,也是最易于辨认的,她胸口的那个不是树叶,而是烟叶,就是烟草的原料……” 前面都还好,但说完最后那句话,许子舒不禁后悔,何必多这个嘴?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那样说,整的好像李庆李局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盲流一样。 李庆却没想这么多,微微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下来,目光游离,令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许子舒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阵沉默,半晌,道:“新官上任,李局真的不打算庆祝一下吗?” 漂亮的女孩对自己的魅力总是有一种先天的敏锐,而就算没有这股敏锐,后天其所经历的种种迹象也能帮助她轻而易举地找到这种感觉。 所以,许子舒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至少在对自己所向往的神秘的追逐过程中,她愿意将这方面的优势在李庆身上稍加利用,况且她也从没想过出卖色相,顶多就是跟上司多一些私人交流而已。 又冷了半晌,李庆收回目光,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句话直让许子舒有些怀疑人生,不得已,她只得是强忍尴尬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只带了来回的车马费,下次,下次我请你。” 李庆想了一阵,想着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是不是有些伤人,最终找了这么个自认还算过得去的借口。 这时,李庆已经是上车点排在第一位次的人,他顺势登上马车,向许子舒告别道: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夜晚愉快。” 许子舒粉拳捏紧,恨恨地盯着李庆离去的方向,直到后面有人出声提醒,她才没好气地回头瞪了那人一眼,登上了下一辆马车。 “师傅,跟上刚才那辆车。” 被瞪的那人只觉得莫名其妙,鉴于许子舒那一身警服,倒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卡文了,痛苦!趁周末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二十九章 后遗症 避入阴影中的李庆站在路边,看着同方向远去的两辆马车,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跟踪,对于现在的李庆来说无疑是稍显儿戏了些,在这夜幕四起的时候,只要李庆愿意,他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能将其甩掉。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作为宁浦人公认的繁华之地,柳沧大道的境况虽已大不如前,但却仍可称得上热闹二字。 战云逼近,有钱有势有路子的人都在往外走,留下来的人则要尽可能的享受这战前的宁静,但要享受就要先实现一定的财富积累,财富的积累就离不开工作,工作又需要良好的市场环境,这种恶性循环,可能就是宁浦最近几年民众幸福指数持续下降并持续创出新低的主要原因。 一如现在的李庆,升职履新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值得与家人分享的事,但冷静下来后的他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似乎连值得分享的对象都没有。 这几年的日子过下来,原来自己已经是这般人鬼难辨的模样了么? 崩溃似乎就是在一瞬间,这种从人群中抽离的真空感让李庆感觉有些窒息,心境起伏,眼前的灰色世界便也随之震荡,灰雾四起,犹如涌动的浪涛要将他吞噬。 耳边传来无数细碎呢喃与低语,像是落魄诗人的吟唱,又像是大海发出的绝望呻吟,直让李庆头脑发胀,眼前的景象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灰色世界震荡,李庆的轮廓在现实中闪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总有人会注意到这奇异的一幕。 “妈,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个小男孩指着李庆所在的位置,抓着他母亲的衣袖喊道。 男孩的母亲一脸疲惫,浑没有把孩子的话当回事,只认为这是自家小孩的有一个无聊把戏,但当她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那闪烁不定的人形轮廓时,男孩的母亲就瞬间来了精神。 出于母性的本能,男孩的母亲下意识地就把自家孩子护在了身后,她自己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的异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做出反击。 李庆猛然从异样情绪中惊醒,他看了眼那对面露惊恐的母子,赶忙将这些杂念从脑海中驱逐。 灰色世界重归平静,李庆不再停留,匆匆向厂门街走去。 方才的他就像一条迷途未远的小船,小男孩的呼喊就像是灯塔的光束,帮助他及时的找到了正确的航向,返回了人世的港湾。 李庆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但却说不清这问题究竟来自何处,他想到了肖锦说过的“精神疾病”,但却下意识地不愿意承认。 这也是他改变主意去厂门街的原因之一,他不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而是需要去一个人多的地方,就像许子舒说的那样,稍微喝一杯庆祝一下,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切实的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觉醒试炼的后遗症?这个问题不解决可不行,之前还以为肖锦是在危言耸听,现在看来还真得重视起来……明天就向老宋请教这方面的问题……还有那对母子,对他们来说刚才的经历属实有些吓人了,希望她俩今晚能睡个好觉。 到了柳沧大道,离以吃喝玩乐而闻名的厂门街就不远了,当写有红色大字的标语墙映入眼帘,当酒杯的碰撞声与人们的高谈阔论传入耳朵,李庆匆匆而行的脚步放缓,心里头也随之舒了一口气。 灯红酒绿,此起彼伏的喧闹似乎在向李庆昭示一个真理:这,才是人活着的模样。 他们比标语墙上画得红光满面的年轻男女更为真实。 李庆从阴影中脱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与上一次早早赶来不同,这一次的后海六号中已然聚集了不少酒客,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震天声响。 今天的后海六号似乎安排了特殊活动……对这种声响并不陌生的李庆做出合理推测,微笑着,推开酒的大门。 率先迎接他的仍然是扑鼻的酒气与不知所云的嚎叫,后海六号中的气氛已经是热火朝天,台上的驻唱乐队又用节奏感十足的摇滚乐将这一点就着的氛围推向另一波的高潮。 酒里比外边要暖和一些,李庆解开外套的扣子,见已是座无虚席,便找了个人稍微少些的地方站着看表演。 那是一首在歌唱爱情的同时顺便唾骂人生的歌曲,曲子并不出名,填词也只是略有新意,但这里的人们又怎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呢?他们只需要跟随着主唱充满野性的咆哮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一起疯狂,在轰然而至的高潮一起解脱,随后在余音未绝的落幕中返回现实。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 至少是音乐的表层魅力,而越是表层的东西,有时候往往就越令人无法拒绝。 站在台一角的周琪姵对这种引人疯狂的音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她还年轻,她自立、理智且目标明确,她早晚都会赚到大钱,摆脱过往,过上更好的生活。 四周的靡靡之景激发了周琪姵的事业心,她的目光在后海六号中来回扫视,搜寻今晚的目标客户。 周琪姵有她自己的原则与方法,而这两者都建立在李庆给她的信心之上,一想到自己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做的实践与取得的丰硕成果,周琪姵就会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她只用一个从北方来的冒险家做噱头,便从李庆那里赚到了足足八元钱,而到现在为止,这个冒险家故事的解释权还牢牢攥在她的手中。 突然,周琪姵流转的目光停驻,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想,是时候把这个冒险家的故事做一个了结了。 她虽然爱耍小聪明,但总体上还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好人,尤其是在对方如此慷慨的前提下,她的信誉等级无疑就是最高的那一级。 今天的周琪姵穿了一身露半边肩膀的茶色及膝连衣裙,裙下,小黑布鞋上的黑色上的黑色系带环绕着莹润洁白的足踝,两边的绳头微微下垂,清新中又不乏性感。 她自认是走在时尚前列,虽然碍于资金紧张的缘故,只能穿一些低劣的冒牌仿制品,就比如身上这件连衣裙,其实穿着就不太舒服,好在并不影响她展现自我,所以她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既然是工作,那就要展现出最好的状态,周琪姵将御寒的大外套脱下,又向酒保要了两杯“蓝仙女”,这才在酒保勾连的目光中朝李庆的位置走去。 这两杯酒,周琪姵都是以李庆的名义要的,账自然也是记在后者的头上。 “你好,先生,你是已经做好听故事的准备,这一趟特地来找我的吗?”周琪姵将其中一杯蓝仙女递到李庆身前,并顺带送上了最甜的笑容。 她这一路走过来,很是吸引了几双眼睛的关注,那些人见到递酒的这一幕,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些嫉妒的神色。 李庆也没有沉迷在那令人亢奋的乐曲中,对周琪姵的到来他是早有察觉,接过那杯颇为梦幻的冰蓝色液体,应了句: “算是。” 李庆的声音与摇滚乐曲终的重低音交杂在一起,令人听不太分明。 周琪姵就当是听见了,说:“找个位置?”接着,又撒娇似的说道:“你总不忍心让我一直站着?” 李庆四下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朝这边吹口哨,戏谑道:“妹妹,来这边坐,这边宽敞,哥几个个个精力旺盛。” 说话的是一个光头青年,一桌坐了六个人,四男两女,此刻都抬起头,玩味地朝这边看过来,他们倒也不是针对李庆,就是玩嗨了,又受音乐刺激,加上周琪姵穿的实在打眼,三重因素加持下才有了这一出。 周琪姵求助似的看向李庆,茶褐色的眼眸滴溜溜的转着圈,这几个人她认识,是周边的一伙无业游民,靠打架作孽过活,好几次都不讲公德,没有付钱就想对她动手动脚。 李庆心中好笑,只觉得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他缓步走近,将手中的蓝仙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地清脆声响。 “怎么称呼?” 那两个女人都陪在光头青年旁边,一眼便能分辨出这一桌他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哟,”光头青年翘着二郎腿,“方广智,兄弟有何赐教?” 李庆呵呵一笑,说:“方兄是?借一步说话?” 桌上的男男女女互相看看,就都咧嘴笑,觉得遇到个彪子,平时他们嘴嗨两句,也没见有人敢找什么茬,他们也不知道李庆在装些什么,一名坐在边上的青年起身就要向李庆身边靠,显然是想教会李庆该怎么样说话。 那光头青年毕竟是个小头目,有一些见识,伸手拦下了想动粗的同伴,缓缓站起身,冷笑道:“好,我倒想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李庆也不多说什么,笑了笑,转身就向酒外走去。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章 不出彩的故事 这几个青年平时混惯了,刚才想动手的那位又是个暴脾气,眼见李庆这般装大,这青年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抄起桌上的酒瓶,两三步抢出,就往李庆的脑袋上招呼。 他也是狠,动手之前连招呼都不带打一个,也不想要李庆的性命,就是想听个响,让李庆的脑袋开花。 可谁知,酒瓶挥到一半,青年突觉手腕一痛,像是被铁钳夹住般再不得寸进,吃痛之下,五指只得放松,掌中一轻,酒瓶顿时脱手。 转过身来的李庆将酒瓶稳稳接在手中,手臂一折,一拐子顶在青年的胸口,青年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在同伴手腕被擒的瞬间,桌上的另两个男子就都站了起来,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次交手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光头男子甚至都没来得及放狠话,自己的同伴便被李庆轻而易举的击退。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先发难的暴脾气青年捂着胸口坐在原位说不出话,光头青年和另两个同伴却站了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显得有些呆。 这一站一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边是在玩什么大动作的拼酒游戏。 李庆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着实把几人震住了,这人,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 “走?”李庆将酒瓶放回桌上,含笑看向方广智。 出来混,就是要争一口气,活一张皮,就算心里发怵,却不得不上,方广智若是这个时候怂,那他以后估计就得换一门营生养家糊口了。 同伴纷纷闪身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方广智跟在李庆身后,其心情与方才已不可同日而语,甚至,隐隐泛起一丝后悔,心说自己干嘛没事找事,要往这块铁板上面踢? 一出酒,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李庆回头一看,就见方广智蹑手蹑脚地跟了出来,正要说话,酒的门又从里面被打开,一道露着半边肩膀的身影跟了出来,正是想看热闹的周琪姵。 要风度就难免失去温度,不用李庆开口,凛冽的冷空气立刻就将穿着单薄的周琪姵逼了回去,看样子,是要去拿外套,然后再出来凑这个热闹。 见到这姑娘小女孩儿似的举动,李庆心中不禁哑然,速战速决,他也不绕弯子,直接从包里摸出那枚治安徽记,将其递到了方广智的手上。 方广智瞥到那枚徽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妙,定睛一看,本来还能保有几分沉着的脸色立时就垮掉了,他双手将徽记递还,待李庆接过去后,马上“啪”地一下打了个立正,但转念又想到自己不是治安局的人,这立正算怎么回事? 方广智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庆给的徽记方广智认得,并且还知道那上面条条杠杠越多,其所代表的身份就越高,毕竟他能在这一带混饭吃,最终靠的还是侯建利几爷子的庇护。 果然,李庆见状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就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这方广智,还挺有意思。 或者按照机关衙门里的惯常叫法,自己是可以称他为“小方”?想到这,李庆脸上的笑容不禁更真诚了几分,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喊出这两个字时的那副滑稽场面。 “腾个位置给我?我向刚才那个人了解一些情况。” 方广智如小鸡啄米般点动头颅,他本来还想搬出侯建利拉拉关系,但转念想起刚才看到的治安徽,顿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不要给侯哥添乱了。 李庆得到肯定的答复,折身就进了酒,正巧周琪姵披好了衣服要出来,可惜她热闹瞧着,就被李庆带着往回走去。 片刻后,在光头男子四人刚才坐的位置,李庆与周琪姵占去了绝大多数空间,而光头男子四人则委屈的挤在一个角落,这怪异的一幕,惹得后海六号中其他人侧目不已。 人不能长时间保持亢奋,旋律也不能总是激情四射,摇滚过后,便是抒情的小调,舒缓的旋律如晚来的潮汐般弥漫上后海六号滩涂,酒里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刚才的狂欢好像就是一场梦。 酒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情绪的奴隶,请来的乐队就是掌控镣铐的主人,而乐曲就是他们手中的长鞭。 “喂,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他们怎么好像很怕你的样子?”周琪姵桌下的手指着方广智四人的位置,目光闪动,茶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好奇二字。 “我能说什么?或许他们就是良心发现了。”李庆打了个哈哈,“不要提他们了,你就当他们是空气就好。” 见李庆不想说,周琪姵心中“切”了一声,道:“你是不是工作有起色了?” 李庆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从情报线人变成有正式编制的治安局副局长,的确可以说是“有起色”,嗯,很有起色。 “看你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啊,很容易就看出来了,你今天比上次看上去有自信多了,给我一种……嗯……就是与上次根本不一样的感觉。”周琪姵嘟着嘴巴,心中却有些得意,这意味着她这些年在酒的摸爬滚打卓有成效,在识人看面这方面进步神速。 那叫焕然一新,姑娘你还是该多读点书的……李庆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我自己都没注意。” 周琪姵嘿嘿一笑,说:“我猜猜,是转正了?从机械厂或者其他什么厂的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合同工,对?” 签了合同,就能依法享受许多临时工没有的待遇,包括但不限于医疗、养老和工伤赔偿这些工人最需要也是最关心的东西。 旁边的方广智听到这话,心想这都那儿跟那儿啊。 李庆摆摆手,讨饶似的说道:“别对我穷追猛打了,还是讲讲你的事情,你的冒险家故事,可是拖了很久了。” “还不是你不来,又不是我不讲,”周琪姵瞥了瞥嘴,随即就意识到这样有些太小女儿作态,赶忙又恢复了正常,“你想从哪里听起呢?” 对这个要价两元的故事,周琪姵做了充分的准备。 李庆想了想,说:“你认为哪一段最符合现在的旋律,就从哪一段开始。” 抒情的小调讲述的往往是唯美而凄婉的故事,而在酒中,曲调中的故事往往只关风月,无关家国。 李庆给出的答案在周琪姵的意料之外,她静心听了一阵,张了张口,似是在斟酌措辞。 “那就从冒险家和我母亲认识开始讲起。” “爱情,是每个时代的主旋律。” 开篇点题,这句话是周琪姵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觉得很有深度,便记了下来引用到自己的故事中。 说完后她不自觉地打量了下李庆的脸色,见后者没有嘲笑的意思,才又接着说道: “冒险家初登场时还不是冒险家,而是一位披着一张极富才情的音乐制作人的皮,他的五官深刻而精细,银色的瞳孔,坚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放荡不羁的柔顺长发,深情的嗓音,只要有他在,后海六号就永远座无虚席,情窦初开的少女,浅尝世事的妇人都愿意来捧他的场,这些女人中便包括了一名无知的陪酒女郎,也就是我的母亲。” 周琪姵顿了顿,似乎是在人为的为这个故事添加顿挫。 “两人从相识,到相知,快的让人目不暇接,而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冒险家的音乐渐入佳境,收入也渐渐有了起色,陪酒女郎也不再靠出卖色相赚钱,他们理应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音乐制作人显露出他的冒险家天性,潜藏在他血液中的冒险家因子占据了他身体的主导权,他说要去追寻呢语中的真理,所以就对妻女的泪水视而不见,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家,他翻山越岭,最终乘上一艘小船,从寒浪港出海,从此音信杳无。” 周琪姵停了下来,问:“怎么样,我的故事还不错?” 她眼眶有些泛红,显然是动了些情,这篇词句不通、逻辑混乱又缺乏细节的劣质爱情故事没有感动李庆,倒把她自己先感动了。 酒里开始响起合唱的声音,那是一首流传极广的民谣,描绘的也是郁郁不得志的爱情。 风笛与箫,两件乐器奏出的音调让整个酒馆的情绪都往下降了一个八度,就是这么烂俗的故事,却能引起酒醉后人们的最深层次的共鸣。 “还可以,”李庆与周琪姵碰了一下杯。 自那首引起共鸣的民谣后,酒里奏的就一直是类似风格曲子。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李庆喝干了杯里最后一滴酒,“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谢谢你,陪我度过了这个夜晚。” 周琪姵一把拉住李庆的手臂,嘴唇开合,似想说什么,最终只道: “你还没给钱。” 【每天两章打底,这一章算在5月20号,送给各位!】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一章 开会 李庆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老屋仍旧是那副老模样,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家的温馨。 没有人,也就没有家。 李庆洗了一把脸,他其实不困,所谓的“休息”与“上班”只不过是最容易想到脱身借口而已。 黑夜降临,在黑暗亲和的加持下,李庆明显感觉到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都有显着的提升。 那是一股猝然加身的神秘能量,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如困鲸入水,似猛虎返林是更敏锐的知觉、更敏捷的身手与更强的力量,而李庆要做的就是渐渐适应这种变化。 白天蛰伏,夜里活动,这样一来,李庆的作息会变得很奇怪,他可不想打被人看见在上班的时间打瞌睡,这会给人留下消极怠工的不好印象。 而且这个如同夜猫子般的能力,似乎真的是与五条序列中的任何一条都无法对应,四象使、刀剑客、观星者、枪手、学者,唯一看上去能搭一点边的就是观星者,毕竟星星实在夜里出现,这就要求超凡者在晚上下苦功…… 不知道具体的序列,就无法收集炼化相应的源质,李庆在试炼境中得到的那一团暗红色源质便永远都是一件摆设。 在商庆号上时,李庆还不知道杨开甲与鸭舌帽男子死亡后产生那团物质就是源质,只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其收集了起来,现在想来,倒是意外之喜,说回来,自己还不知道如何辨认五种源质,看来又得向老宋请教。 胡思乱想着,李庆忽然瞥见卧室中散发出一点绯色光亮,心头一跳,却是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谨慎起见,他再次遁入阴影,让灰色成为自己世界的主色调。 进到卧室,李庆不由得微微一怔,就见在书桌的一角,赫然存在着一团人头大小的绯色光芒,这团光芒,明灭不定,时明时暗, 漂浮在半空中的绯红将铜书包裹,丝丝缕缕的灰色物质围绕这团光芒上下飘飞,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有一缕灰色物质钻入铜书中,被铜书所吸收。 是源质! 不需要任何人教,对源质的感应是每一个超凡者的觉醒之后所附带的本能。 李庆早就知道这本铜书乃是一件不同寻常的超凡物品,但在自己上次翻阅后,它便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的角落,不见任何奇异之处,怎么现在突然…… 莫非是那张长牌? 李庆猛然想起,自己出门前,曾把那张从试炼境中带出的长牌夹在了铜书里,他一直在猜测这多出的第八十五张牌有什么用,却不想会插下这无心之柳。 等到铜书将所有围绕它飞舞的源质吸收干净,绯芒散去,铜书落回原位,一切回归平淡。 李庆目睹了奇异现象消失的全过程,确定了没有在窥伺后,他缓步上前,带着复杂的心情,再次翻开了这本古韵十足的铜书。 那张长牌是不是铜书发生变化的原因,铜书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很快,李庆就可以知道答案。 “咯咯咯……” 金属卡壳的声音出现,但当李庆的目光真正落在铜书上时,这阵令人心中发毛的声响便戛然而止。 在李庆的注视下,一个个蝇头小篆陆续在铜书中浮现,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上次新起的一段便被补充完整,那把无形的刻刀很恒定不变的速度续写着这篇日记。 很快,第一页被写满,铜制书页自主翻动,刻刀不停,继续着它书写的使命。 这一次的内容比上一次要多的多,足足写了两大页,“咯咯”金属卡壳声才再次出现。 李庆将书写完毕的铜书拿起,把能翻开的几页仔仔细细地翻了数次,仍是不见长牌的踪影。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在李庆的意料之中,铜书既然记载了自己所经历的试炼境的内容,那么自己从试炼境中获得物品可以反补铜书便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这样一来,李庆也可以换一种角度去看待铜书与试炼境的关系。 如果将试炼境比作一个副本,那铜书就是这个副本的攻略,虽然这个攻略有时候不太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略有偏差,但这并不影响这本攻略的价值,它提供的是一个准确的大方向,这对于进入试炼后就两眼一抹黑的李庆来说无疑极有帮助。 自己在试炼境中获得物品,比如那张长牌,则可以视作李庆在完成了某件任务后获得的奖励,至于任务的内容,则会日记的字里行间做出提示。 看来商小篆的学习也得提上日程了,但这对初等教育学历的李庆来说,委实也是一件难事。 李庆脑中思绪翻飞,他缓缓合上铜书,一只手搭在铜棕色封面上,盯着卧室中某处虚空,像是入定的老僧般,一坐便是一宿。 …… 二月的宁浦正是霜寒露重的时候,寒雨带着潮气,哗啦啦的落下来,徒惹人骂。 宁浦县治安局一楼的大会议室,县里主管法制工作的副县长陆鸣正“旁听”高志槐主持的县局月度例行工作会议,县局正股级及以上干部皆有列席。 在这个南北战事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大家其实也都无心工作,加上众人普遍对这场战事的胜负持悲观态度,这种消极怠工的情绪便弥漫的越发厉害,听着高局长拿着稿子照本宣科的工作情况汇报,会议室里的一干人的变现可谓是演绎出了众生百相。 有看似认真倾听,实则眼珠子半天都没有动过一次的,有拿着笔在本子上转着圈,不知比划着什么的,有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世事的,更有靠着椅背,不停的一下一下点着脑袋的——也不是赞成高志槐的说辞,就是太困,忍不住而已。 坐在前排最末位的李庆则是一众干部中的异类,他身前摆着一本书,书上的字是宋秋一个一个写上去的,看到关键处,李庆便会用笔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录下来,以便复习之用。 一大早来到局里,许子舒便向李庆通知了开会的事情,李庆初来乍到,不懂其中究竟,只有在会议开始后,看到会务人员将空位上那块写着宋秋名字的名牌撤走,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宋秋,李庆压根就没见着他的影,但老宋今天肯定是来过了,不然李庆也看不到手里的这本书。 这本《超凡入门》的墨迹并不新,想来是在以前老宋就编写好了,作为他授课的教材使用。 书中的内容确实很适合他这个入门级超凡者,虽然老宋的文采一般,遣词造句重复颇多,却仍是能让李庆看的频频点头。 “源质是超凡者力量的来源,它通过对超凡者的肉体与精神进行某种神秘的改造来让其拥有超乎常人的特殊能力,在经历觉醒试炼后,超凡者便可以感应到源质的存在,并从中甄别出哪一类的源质与自己的序列是相契合的。” “需要注意的是,方尖碑、源质与序列,三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是不容更改的,‘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也可以更进一步的说,超凡者吸收炼化错误属性的源质比普通人服用过量砒霜要更加危险,后者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而前者则会祸及旁人,具体可参见第五章,超凡者的迷失与错乱。” “上述抽象的理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拿四象使来举例,这一条序列对应的是五色源质,那么其他四类源质就是他的‘砒霜’,四象使只能吸收炼化五色源质,而不能对其余四类源质有任何非分之想。”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复杂性比之于超凡世界而言毫不逊色,源质在对超凡者精神进行改造的过程中,往往会伴随着对某种情绪的夸张、放大,甚至是扭曲,这也是为什么超凡者更容易患上精神疾病的原因之一。” “上述精神疾病除了一般认知中的自闭症、强迫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显性疾病外,更值得超凡者们注意与警惕的则是隐性的精神疾病,它们就像埋藏在你脑袋里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什么东西所引爆,将你炸的体无完肤。” “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蜜糖与砒霜’的说法,不同属性的源质对精神的改造有不同的侧重方面,如果将精神比作一个面团,当两种不同属性的源质被超凡者吸收后,超凡者的精神就会被揉的不成模样,表现出来的就是半疯癫的状态。” “源质的奥妙绝不仅仅止于此,后续的章节讲述了五种源质各自的特征、习性与辨认方法,另外加上学者序列的出现,源质似乎有了被切割、被分解、乃至于被转化的可能,当然,这些对源质的操作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超凡者敢轻易的在这方面做出尝试。” 李庆将这些内容抄录完毕的时候,高志槐正在对这个月治安工作情况做展开汇报,并对“一二七连环杀人案”的顺利侦破做了着重汇报。 听到“从犯袁野”四个字时,李庆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过头向正照本宣科的高志槐望了过去。 “砰!” 高志槐正说到关键处,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披头散发女子闯了进来,她用力过猛,直接就扑倒在李庆脚边。 当女人抬起头来时,李庆的瞳孔不由猛地一缩。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下班后他在上车点见到的那位阅读祭月教义手册的烟草局女职员!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二章 听她说 高志槐的汇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 一旁本来听得只打瞌睡的陆鸣副县长也顿时睡意全无,略带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显然是睡得迷糊,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值班站岗的会安呢?还不快把人带出去。”一位生着三角眼,面相凶狠的男子猛地一拍桌子,他是局里的第一副局长陆跃东,和坐在他对面的陆鸣是表兄弟关系,平时局里的实际工作大多由他主持,高志槐则负责掌舵,把准大的方向。 至于‘会安’,则是会务安全值班人员的简称,南联盟《行政管理试行条例》中规定,凡是机关副职及以上领导出席达半数(含)的重要会议,除特殊情况外,一律应配备会务安全值班人员,该人员可由秘书、联络员兼任,原则上会安人员不得多于五人。 听到这话,烟草局女子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叫喊道:“不,我不出去,我要举报,要举报!我要见局领导,见县领导!” 她像个疯婆子般,全身被雨水淋湿,四散披落的长发沾在脸上,将她神情激动的容颜割得支离破碎。 饶是如此,也不难看出这个女人的生活其实过得不差,撇开那一身烟草局的深蓝色制服不谈,她的长发虽然被水打湿,缠成一股股黏在脸上,但却不难想见其干燥时柔顺而有光泽的模样,模样虽狼狈,但那保养得当的紧致肌肤仍然不是日夜操劳的贫寒人家女子可比。 所以,她绝不会是因为活不下去这类原因而故意到治安局闹事。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至少李庆,不管这其中有没有先入为主的因素,是这么想的。 在座的也都是经验老道的治安人员,识人看相的本事绝不在李庆之下,连李庆都能想到的事,他们又能如何不知,但他们却个个神情冷漠,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或是目不斜视地直直坐着,或是低头伏流伏流喝着茶水,对女子口中的“举报”全无半点听悉的兴趣。 听到动静的会安人员赶忙执行陆跃东的命令,将人放进来已经是他们的不对,眼下的情况,自然是要亡羊补牢,也不顾烟草局女子的哭喊,一左一右,架着人就往外拖。 坐在一侧李庆,对烟草局女子的情绪体会的最为深刻,从激动到绝望,对,就是绝望,虽然不解,但李庆却自信不会看错。 李庆自认不是一个路见不平能拔刀相助的侠士,但看到这群平日将正义挂在嘴边,说着要守护一方平安的人无动于衷的神情,半冷半热的心,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或许是被女子流露出的绝望所打动,或许是出于对女子身上淡淡源质气息的好奇,也或许是为自己与这群虚伪且冷漠的南联盟官僚们为伍而感到羞耻。 李庆略一琢磨,叫停了那两位治安员粗暴的拖拽动作,“等一下。” 时下,会议室中只听烟草局女子雨的哭喊,顶多穿插着几记茶杯起落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李庆这一句话无疑就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看过去,见到出言的李庆,好奇的目光中就多了一些了然。 其实在会议开始时,许多人就都注意到李庆这个新面孔,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局里又空降来了个这么年轻的副职,不过就算再好奇,自也不会有人在这种场合发出这等不合时宜的疑问。 到底是年轻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却也太不懂分寸,没见这女子闯进来时,高局的脸色有多难看么? 想来也是,这边高局正在对宁浦局治安工作取得的良好成效,尤其是“一二七”特大案件的成功侦破大谈特谈,另一边转眼就闯进来一个疯婆子,说要举报,还要找局乃至县领导,谁遇到这事儿心里不犯堵? 偏偏,这个李庆像是没长眼睛似的,又说:“她既然要举报,又都闹到这里来了,听听,是不是也无妨?”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在场大多数局干部在心中对李庆的第一印象,而换句不好听的讲,便是无知者无畏。 这些干部里也包括了陆跃东,刚才把人带出去的命令是他下的,现在李庆却突然跳出来,说要听听这疯婆子的举报内容,这无疑是在打他陆跃东的脸。 整得好像他陆跃东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恶官僚,而他李庆就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似的。 虽然以陆跃东平时的工作作风与工作方法,以及在他的领导下宁浦局所呈现出的工作风貌来看,他的确是有这方面的倾向,但大家本就是得过且过,讲究的就是“面子上过得去”。 李庆这么做,就是“出格”,就是“异类”,而这些,恰恰都是在机关衙门工作的大忌。 所以,陆跃东三角眼一眯,道:“这是南联盟治安局的会议室,不是商王朝的县衙大堂,更不是皮影戏的戏台,要是人人都来演上一出击鼓鸣冤的戏,这会还要不要开?工作还要不要布置了?” 不轻不重的一番话,惹得在场不少人都会心一笑,谁都听得出来,陆局这是在暗讽李庆,说他是戏台上的丑角。 这也是李庆在那个位置坐着,换了别的小兵敢这么闹一出,陆跃东可能就不是暗讽,而是要换成明嘲讽,甚至劈头盖脸一顿骂了。 坐在主位的高志槐,面无表情的放下了稿子,实则,在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会前,高志槐只是简单提了一句,点明了李庆副局的身份,而对于李庆宁浦县治安局特殊文件管理办公室第一副主任这个身份,则是只字未提。 没办法,都是保密的要求嘛,原则上,与特调局相关的任何事情,知情人都应该仅限于治安局与县政府的两个一把手。 想着,高志槐便将目光投向了李庆,想看看这位年轻人会怎样应对。 到了最后,若是李庆收不了场,他自然也不介意站出来当个和事佬,顺便卖李庆一个好, “当然要,” 李庆慢条斯理地将身前的书和笔记本整理好,起身来到烟草局女子身旁,招招手示意那个两个会安人员放手。 “会当然要开,工作当然也要布置,” 李庆将烟草局的女子扶到一旁的空位坐下,在对女子充满感激的目光回以微笑后,抬起头来说道: “刚才陆局说,我们这里不是戏台子,但在我看来,却是恰恰相反。”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这句话,可是把全部人都骂进去了,这种带有个人情绪的无差别攻击最是要不得。 这李庆,疯了不成? 李庆将众人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坐回座位,轻笑一声,接着道:“而且,我们这个戏台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戏台,而是一个讲求互动的新式戏台。” “警民一台戏。” 李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接着道:“讲求互动,就是要让民众参与到我们的治安执法过程中,从看戏到演戏,从旁观者到参与者,从被动配合到主动参与,好不好,让他们来说,怎么样,让他们来判。” “至于咱们这个‘戏台’演不演击鼓鸣冤的戏,这一点,也不能太过武断的下结论,如果民众看厌了,我们演的也累,那将这套样板戏拿掉,自是无妨,甚至我还会举双手赞成,但拿掉之后,有没有更好的渠道,有没有更便捷的方式,能不能取得更好的工作效果,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而如果,击鼓鸣冤这一套,到现在还是不过时,还是有用,那就是在宁浦的大街小巷,都放上一面‘鸣冤鼓’,又有何妨?!” “凡利民之事,无论大小,安有不为之理?!” 会议室中,大家都沉默了,虽然,很多人心中都对李庆所说的“利民”之语嗤之以鼻,但明面上,却是谁都不敢越此雷池半步。 况且,撇开这些情绪化的论调不谈,李庆说的,实在很有些道理,让人几乎是无法反驳。 高志槐借着喝茶水的动作,很好的掩饰了因惊讶而起的神态变化,他委实没有想到,这个李庆,竟能做出这么强有力反击。 而且,这个反击还是依靠言辞,而不是特调局的人一直所仰赖的超凡武力,也正因如此,特调局给人留下的印象便是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头脑简单不通世情。 看了眼旁边气的三角眼都冒了火,却偏偏找不到论点,发作不得的陆跃东,高志槐心中暗笑之际,放下茶杯,引动的声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高志槐轻咳了一声,道:“戏台的事情,下来再议也不迟,无论如何,这里总归肯定不是菜市口。” “李庆说得对,都闹到这儿了,让她说说也无妨,陆县长,您的看法呢?”说着,高志槐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陆鸣。 陆鸣面无表情,道:“那就听她说说。”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三章 疯病与手段 擅闯重要会议会场这种事情,说大也能大,说小也能小,具体怎么定性,怎么处理,最后拍板,也就是领导两三句话的事儿。 比之方才李庆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说辞,在众人的心中,高志槐的表态无疑是更有分量,见高局如此偏向李庆,一时间,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怪异。 宁浦局的都知道,高志槐与陆跃东是老搭档了,陆局提的东西,高局一般都是赞成,就算是有不同意见,说的也会十分委婉,最终的结果也必定两方都会满意。 而这一次,当着陆鸣副县长的面,高局不仅一点面子都没给陆跃东留,一句安慰的场面都不说也就罢了,甚至还直接表态倒向李庆,也就是陆跃东的对立面,这背后的利害,着实引人深思。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众人对李庆的看法也不得不随之发生变化,从牛犊,到杠头,再到愤青,最后到现在的深不可测,这一切,都在不言中悄然发生。 而这些,却又不是李庆所刻意追求的效果了,他只是因声导气,缘情而发,做了想做的事情而已。 对于拥有超凡能力的李庆来说,根本就不必去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有时候身在局中,便不得不循这俗世的规,蹈此俗世的矩。 就比如眼下这件事,李庆固然可以一言不发,下去后,再凭借超凡能力的优势折腾一番,但那样做,与现在这般直接在会上提出,并且得到高志槐的站队支持,其所达成的效果,二者绝不可相提并论。 李庆转过身,向后排作为自己临时联络员而列席会议的许子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起身去到茶水间。 现在的许子舒,才算是真正认了李庆这个上司。 相比于那些习惯了深沉,讲究城府,讲究要喜怒不形于色的领导,敢于站出来说话,并且能够站出来说话的李庆,无疑更容易博得许子舒这类年轻女孩的好感与认同。 不管李庆说的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这个年纪轻轻就坐上副局位置的人,终究是与那些豺狗之辈有些不同。 那种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儒将气魄,恐怕只有胸中聚墨、掌御雷霆的人才会具备。 而且,李庆这种气魄是源自己身,不关乎权,不关乎势,此般种种,终究是外物,在关键时候就不可靠了。 任你权势滔天,我自半分不惧。 许子舒美目闪动,思量间,双手将接茶杯递于李庆,随即,更低头在李庆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唇瓣启合,气吐如兰。 她的红唇距离李庆的耳朵怕是要以毫米计算,或许,还会有轻微的碰触也未曾可知。 会议室内,许多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许子舒身上,见到这一幕,不少人都不自觉地与身边的同僚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些眼神中有诧异,也有羡慕,更有嫉妒。 李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过瓷杯子,起身朝烟草局女人坐的位置走去。 见到他过来,原本坐在她女子的那位干部立时站起,陪着笑,拉开椅子将座位让了出来,说: “李局,您坐。” 李庆便也不客气,点点头,算是示过了意,坐下后,将茶杯递到女人面前,说: “吴玉倩女士,喝口水。” “说说看,是因为什么事,你要举报谁?” 吴玉倩这个名字,是许子舒刚才告诉李庆的,李庆也没有想到,自己昨天只是随口一问,这姑娘就会这么上心,连夜就去收集了烟草局女子的资料,对姓名、年龄这些基本信息也已然熟记于心。 这一下,倒是恰好派上了用场。 可谁知,吴玉倩好似没听见一样,面容痴怔,嘴巴里机械般的重复着“举报”、“见领导”、“血”等内容,像是得了疯病,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李庆眉头皱起,他之前便隐约从吴玉倩身上察觉到了些微的源质气息,这下靠近后,这股感觉便越发的清晰了些。 源质会影响人的精神与思维,超凡者尚可凭借经过觉醒淬炼后的灵魂与之抗衡,而普通人则没有这般好运,对于他们来说,源质是毒药,是污染,过量摄入的结果除了扭曲与疯狂之外,别无他路 眼下,吴玉倩的情况便是如此,源质扰乱了她的精神,让她呈现出这般疯癫的状态。 李庆原本以为吴玉倩只是略有沾染,但现在看来,其情况比他想象中要严重一些,幸运的是,吴玉倩的病情还并未到积重难返的地步,而这也正说明了她被源质污染的时间并不久,而这个时间,极大可能就是在昨天晚上。 只是,她是如何接触到这些源质,又是如何被源质所污染的呢? 思及此处,李庆的神色不禁愈发凝重起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源质从吴玉倩的精神中剥离出来,“治”好她的疯病,助她恢复正常。 对源质的控制所有超凡者都能无师自通的一门技艺,哪怕是其他序列的源质,超凡者也能对其有一定的掌控能力,所以,“从精神中剥离”听上去很高大上,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难,只需…… “原来是个疯子。” 李庆正准备动手为吴玉倩治病,上首便传来一记嗤笑之声,陆跃东一手扶着身前的茶杯,一边状态轻松地说道: “看来这一出,是咱们李局的独角戏了。” 说话的时候,陆跃东还左顾右盼着,视线所及,所有的同僚都发出了轻笑,便是不觉得好笑的,脸上也免不得要陪上笑容,足可见陆跃东平时在县局里积威之重,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但实际,或许一定程度上能跟高志槐分庭抗礼也犹未可知。 笑声中,陆跃东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李庆身上,三角眼眼神犀利,阴狠深埋其中,犹如毒蛇。 戏台是李庆提出的比喻,陆跃东心想你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么,这下子,看你要怎么收场? 李庆却不根本懒得理他,凡夫俗子,自是不懂源质的奥妙,常人眼中治不好的疯病癔症,在李庆这里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说到底,还是角度不同,层次不同,进而落实到具体的事项上,所秉持的看法也就大不相同。 如果陆跃东也是超凡者,也了解源质的特性,他就一定不会以为能借此扳回一城,也不会说出这般无知的话来。 只可惜,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而许子舒,站在李庆身旁的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纵使许子舒有市里的背景,但她本身毕竟也只是局里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人微言轻,这时候贸然发话,非但不会让李庆的境地有所好转,反而会让人更把李庆看轻了。 但有些人,却不是这么想,他们趋炎附势,见到有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便要立刻抓住,以图上进。 之前架着吴玉倩往外走的一位张姓的会安人员便是此类人,他上前一步,用全会议室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李局,这疯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你看,要不我这边先把人带下去,你和领导们先开会?” 这番话,乍一听是在为李庆着想,但实际,却是在暗含讽刺,绵里藏针,会议室中大半都是久经世俗场历练的老油条,自然也都听得出这等简单的话术。 陆跃东轻笑一声,向说话的人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伸出手臂,作拦截状,道:“小张,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得批评你两句,你怎么知道治不好?说不定李局早就看出了疯症的病源,成竹在胸呢?” “李局,你不要被我们影响,尽管按照你的思路来,咱们看你的手段!” 陆跃东说着,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嘲讽,旁边的一众县局干部更是忍俊不禁,议论声此起彼伏,还是在高志槐喝了口茶,弄出了点动静后,这议论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其实高志槐心中也是有些后悔,这样一整,李庆可是有些下不了台,事后若是记恨在心,往后冷不丁地狠狠参上他一本,那可有些不妙。 不过,挫挫这个李庆的锐气,似乎也是好事,让他不要以为进了特调局,便能目中无人,随意放炮。 而且,挫锐气这件事,也不是由他高志槐亲自出面,李庆就是记恨,首当其冲的也是陆跃东,而不是他高志槐。 对这个结果,高志槐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众人的轻视中,李庆已经完成了对源质的剥离,不知为何,剥离的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一些。 而在旁人看来,李庆只是装模作样的为那疯婆子把了把脉,又拍了拍背而已。 “好了,喝口水。” 接着,李庆又道:“吴女士,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么重要的场合,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虽然说治安局就是戏台子,但却不是什么戏都能在这里上演,尤其是儿戏。” “什么事,举报谁?” 听到这番话,众人皆是一愣,与一个疯子这般说话,这李庆,也跟着疯了不成?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四章 扭转乾坤 “这小子,搞什么?” 陆跃东笑容一收,眼神古怪的盯着李庆。 他方才那么说,只是想趁机奚落李庆,找回场子,绝不是真要看什么李庆的手段,而且他也不相信,把把脉,拍拍背,吹两句牛,便能治好一个人的疯病。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方才那一番犀利的措辞言犹在耳,挥洒之间,其条理之清晰,气度之沉稳,由此观之,这李庆委实不该是个无智之人。 是实在下不得台了,方才出此下策? 陆跃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自家表兄,“旁听”出席本次会议的副县长,陆鸣, 陆家兄弟两个人,一个是统管宁浦局的实权副职,一个则要虚一些,是分管治安法制的副县长,都是官,又在同一个系统里工作,平时有什么事自然都是商量着来,能互相帮衬就互相帮衬,虽不至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算的上是真正的“背靠背”兄弟。 陆副县长抬了抬眼皮,拿起茶杯吹了一口,说:“装神弄鬼。” 早在之前李庆发表那一番“戏台”言论时,在陆鸣心中,就已经给李庆打上了“刺头”、“幼稚”此类的标签,对李庆这样的行为更是嗤之以鼻。 而现在,作为在场中职位最高的人,陆鸣这如同下判词似的四个字无疑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为李庆的行为盖了棺,定了论。 高志槐坐在会议桌打头的位置,也觉哭笑不得,心说你李庆身为局里副职,在这么多同僚面前靠装疯卖傻、装神弄鬼来糊弄人,这都是哪跟哪儿啊?实在太不成样子。 听说特调局里的人虽然拥有外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却很容易出现问题,所以一直以来才只能居于幕后,到不了台前,如今一看,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闹到这个地步,高志槐也不得不出面控制一下局面,毕竟,他暂时还不想和李庆闹得太僵。 高志槐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声响瞬间平息了会议室内的浮言,他轻咳了一声,“咳咳……” 谁知,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略带沙哑的女音便在会议室里响起。 “谢谢,李……李局,谢谢。”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皆不由得一怔。 转头望去,就见那个患了疯病的女子按着李庆的手,脸色泛红,那双哭红的眼睛里,哪里还有半点疯癫与迷离? 什么情况?这女人的病好了?就只靠摸摸手腕,拍拍背?开什么玩笑? 陆跃东与陆鸣,两人脸色微变,不自禁地抬起头对望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讶。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反应好不到哪儿去,这等情况,委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较之于方才,吴玉倩已经冷静了许多,神色已不复此前的癫狂,这样的她,已经恢复了一定的思考能力,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心中是又羞又怕。 羞,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失常,出了好大得丑,怕,则是因为自己大闹治安局,这里面都是一群披着制服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幸亏,有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却坐上了副局位子的年轻人肯为自己出头。 李庆拍了拍吴玉倩的手算是安慰,说:“还是先讲事情,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嗯,” 吴玉倩点点头,虽是被源质污染陷入癫狂,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周围的世界毫无意识,相反,源质对人精神的作用大部分时候都体现为某种“放大”,所谓的疯癫只是思维不受控制而表现出来的行为失常,在这期间,被污染的人对周遭世界的感知反而会更加清晰,记忆也会更加清楚。 适时,许子舒早早就递过来一块毛巾,这个女孩只要有心,着实很会来事,吴玉倩谢过后,拿毛巾抹了一把脸,酝酿了一阵,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 “各位局领导,我叫吴玉倩,是烟草局的一名女职工,我要举报的人是我的丈夫郑永文,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他杀人……而且,” 说到这里,吴玉倩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道: “而且,他还,还把尸体的内脏挖出来举行某种仪式,他绝对不是第一次,绝对不是……” 吴玉倩话还没说完,陆跃东便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够了!我道是谁敢来治安局撒野,吴玉倩!之前我们问你的时候,你可是极力为你丈夫开脱,还举出了他不在场的证明,现在突然翻脸,来搞什么举报?简直是不可理喻!” “‘一二七案件’主犯温从龙,从犯袁野、赵树礼、谢浩然都已经招供,并且在供词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你这个时候跳将出来,在这里搞七搞八的,究竟有完没完?妻子举报丈夫,还剖尸举行什么仪式,” “你以为这里真是什么戏台,大家坐在这里是陪你唱戏呢?!” 陆跃东一张脸通红,瞪着眼睛,怒目而视,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原来,在吴玉倩擦完脸后,陆跃东立刻便认出了她来。 郑永文是宁浦县颇有名望的商人,他旗下的公司去年还被授予“宁浦县中小商户纳税先锋”的荣誉,还是在刚召开不久的企业会上,由县里的一把手马县长亲自颁的奖。 说来也是巧,这位在工商业领域颇有建树的小老板,前脚刚领完奖,还作为中小商户代表在颁奖仪式上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后脚就被卷进了“一二七”特大犯罪案件中,被治安局暗里列为了怀疑对象。 这是一桩连环杀人剖尸案,凶手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匪夷所思,甚至一度被治安局推测为“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 而这件案子,正是由陆跃东主办,鉴于其影响之恶劣,牵涉之广泛,县里乃至市里都格外关注,陆跃东顶住压力,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与详细论证,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主犯、从犯均已被缉拿归案,相关文件也已上报,现在就等着上面论功行赏了。 这是一件可以载入宁浦乃至福永治安历史的大案,所引起的风波,只怕会持续十数年之久,相应的,陆跃东这个名字,也会变得家喻户晓。 “一二七”案件的侦破,无疑也会为陆跃东的职业生涯添上光辉的一笔,最近几天,陆跃东可谓是春风得意,有传言说,他即将要实现南联盟官场难得一见的“三级跳”。 想想也是,陆跃东不仅揪出了真凶,将本职工作做好了,而且还帮郑永文洗脱了嫌疑,相当于是维护了马县长的颜面,又是额外的人情。 而现在,却有人突然跳出来要翻案,这叫陆跃东如何能忍? 李庆也不理他,拍拍吴玉倩的手让她不要害怕,“继续说下去。” 本来,李庆还不知道这个中的究竟,听陆跃东这么一说,现在,他倒是来了兴趣。 或许是念在昔日的同学之谊,也或许是想帮一把袁琼孜,下意识的,李庆并不相信袁野会犯下这种事情,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动机,袁野没有这么做的动机,依李庆对他的了解,袁野也不是这样的人,当然,经过这么些年,当初的袁野可能早已性情大变,具体事实如何,还需要后续详细了解。 不放过一个坏人,但同时,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李庆!” 陆跃东怒喝一声,粗糙的大手掌把桌子拍的震天响,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案犯已经招供,高局已经批准,结案报告也已经打上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猛地,陆跃东恍然道:“我知道了,你,还有这个疯婆子,是早就串通好来闹这么一出的,李庆,你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 李庆眉头一皱,道:“陆局,你这就说得不对了,且不论我如何与这位吴女士串通,又如何才能说动她来举报自己的丈夫,你身为治安局的领导,一二七专案组副组长,理当秉公执法,现在有新出现的关键线索,你非但不查实,还处处针对举报人,对举报人恶语相向,” “我倒想要问你,你是何居心?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身上这身治安服,对得起翘首以待的死者家属,对得起对我们治安局寄予厚望的宁浦民众吗?!” “你!你!” 陆跃东气的三角眼都要冒火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口舌竟如此犀利。 李庆径自站了起来,理也不理七窍生烟的陆跃东,看向上首的高志槐,道: “至于你说的高局批准,那也是因为高局看的都是你的老结论和老报告,现在遇到这种突发情况,那些老结论老报告当然就不适用了,现在我们自纠自查,亡羊补牢,为时尚且不晚。” 陆跃东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李庆,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生啖其肉。 随着李庆的话音落下,会议室中,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随着他一起,聚集到了高志槐身上。 众人心里的都清楚,无论怎么整,最后拍板的,还是他这个大局长。 “是得再议议。” 高志槐一手盖在茶杯盖上,声音低沉。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五章 波澜 会议很快结束,对“一二七”案件的重新调查也成了定局, 高志槐说是再议议,但实际上,态度却已经很明确,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音儿,那就是明摆着站李庆的队,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跟县局一把手、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干。 哪怕是有陆鸣撑腰的陆跃东,也没这个资格。 会议议定,“一二七”专案组重新启动,专案组由高志槐任组长,陆鸣任组监,在纪律检查、纠风纠纪方面与专案组组长行使同等权力,陆跃东任第一副组长,李庆与局里另一位周姓副职任副组长。 那位周姓的副职已经在退休的边缘,基本不怎么管事,在专案组更多也只是挂个名,表示局里对次案件的重视。 以前的专案组,高志槐基本不会抓细的工作,所以很大程度就是陆跃东的一言堂,现在李庆突然加入,还是以如此高调的方式,势必会激起陆跃东地强烈反弹。 果然,会议算上,在那位周姓副职接着高局的话头提名李庆加入专案组并任专案组副组长时,陆跃东立刻跳出来,明确地表示了反对。 “老周,李庆才加入治安局,在副局的位子上怕是屁股都没坐热,对局里的业务根本不熟悉,就因为他帮那疯……帮举报人说了两句话,你就把他硬塞进专案组来,依我看,不妥的很。”陆跃东看似是在跟周副局打擂,但大家都知道,其实就是说给高志槐听的。 高志槐呢,似早料到陆跃东会提出异议,两三句就把他挡了回去,正局的身份摆在那里,陆跃东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点头答应。 李庆清楚的记得,高志槐在说这几句话时,眼角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想必在这位高局心里,其实是很乐意看见自己与陆跃东互掐的局面的。 可惜,李庆自己对治安局内的这些斗争并不感兴趣,甚至参加月度例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意外。 当然,高志槐也做出了一定的妥协,他要求重新启动的专案组务必要在五日内取得新的突破性成果,形成新的案件报告。 这两个被高志槐加重语气点出的“新”字,几乎就相当于李庆立下了军令状,毕竟这件事是由他挑起来的,如果到时候没个结果,莫说陆跃东不会善罢甘休,高志槐,怕也要拿他是问。 高志槐还强调,办案过程中要注意方式方法,杜绝屈打成招、严刑逼供等粗暴审问手段,同时要严把“自身关”,坚决抵制贪污腐败,对贪腐行为实施“零容忍”,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上午散会后,重新启动的专案组立刻着手,对举报人吴玉倩进行了详细问询,问询内容则由许子舒负责记录,形成了纸质材料。 说是专案组,但实际上办事的只有李庆和许子舒两个人而已。 陆跃东那边不用想,使绊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出半分力,至于专案组里的其他人,李庆对他们的调查结果提出了异议,他们对李庆也必然是心生怨怼,断不会有半点援手。 对于这种情况,李庆早有预料,加上这件事情牵扯到源质,也就意味着牵涉到了超凡者,特调局介入其中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李庆,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依靠这些治安员来破案。 询问之后,李庆让许子舒陪着吴玉倩,自己则隐身去到了二楼的特调局办公室,给宋秋留下一封信,随后又去了局里的档案室,找档案员要了一份“一二七”案的卷宗。 不管陆跃东如何如何,下面这些人再怎么着,也不敢当面给李庆难堪,所以事情一路办下来都比较顺利。 下午的时候,李庆和许子舒一起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 就在刚才,许子舒将目前为止掌握的情况向李庆做了个简单的汇报,她认为吴玉倩提供了关键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案件的侦破便能手到擒来,是以走在后面的她脸色红润,一副干劲满满的兴奋模样。 走在前面的李庆,面无表情,心里不如许子舒那般乐观。 在得知这件事牵涉到超凡的力量后,棘手,便是第一个在他脑海中迸现的词汇,在特调局将人员抽离之后,宁浦对于超凡者来说就成了真正的法外之地,其中的混乱与错杂也就不难想象。 回头瞥了一眼信心满满的许子舒,李庆心中不得不感叹,有的时候,无知确实是一种幸福。 李庆揉了揉眉心,道:“子舒,你去帮我走一下提审流程,再帮我拿几份搜查证,这几天,可能得狠狠加班了。” 治安局是一个架构严格的机关部门,相比于人事、财政、工商等部门来说,其内部的流程与手续相对来说要简单的多,但一些必要的手续仍是不可避免。 可以想见,接下来自己在局里的日子指定不好过,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就拿这个提审流程来说,监狱、看守所这一块儿是归局里的另一个姓徐的副局长管,而这位徐姓副职则与陆跃东走得很近,陆跃东若想要这方面入手整整李庆,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而且,还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么重要的事,卡固然是不敢卡,但在“合理”的范围内拖上一拖却是极为轻巧,而现在李庆最缺的,恰好就是时间二字。 相比于提审流程,搜查证的获得就要简单许多,这是由县局正职直接签发的证件,而高志槐则把这件事交给了刘勤华来经手。 高志槐一向人文,治安局治安员搜查嫌疑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就从来不卡搜查证,刘勤华虽然经手此事,其人也与李庆有旧怨,但就算给这位刘副主任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做任何的文章。 许子舒点头称是,她一直都想办大案子,但无奈进到局里就被分到了办公室,整天都是跟文件、同事和领导打交道,根本没有亲上前线的机会。 现在,她觉得自己一身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这个机会正是李庆给她的,她自然要好好珍惜,而且,对李庆这个人,许子舒心里也颇为认可。 两人年纪相仿,李庆平时也很随和,根本不摆什么局领导的架子,私下相处起来便更多像是朋友,但到底身份有所差距,一个是局领导,一个办事员,许子舒虽然好奇李庆下一步的行动,却也不好发问,只是领命去了。 见许子舒走远,李庆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遁入阴影后,便往吴玉倩所在的会客间走去。 有一些事情,经过转述可能就变了味道,还是要当面了解才能掌握更真实的情况。 “一二七连环杀人案,治安局在1月25日接到报案,报案称在厂门街34号废弃房屋中发现一具尸首,尸首心脏被挖走,死相凄惨,经鉴定死者为18-22岁的女性,随后连续几日,治安局接到多起相似案情的报案,鉴于尸首所呈现出的特征高度相似,经研究决定将此5起杀人案件并案处理,因1月27日遇害人数最多,故以‘一二七’代指此特大刑事案件。” “吴玉倩,31岁,前年才提了烟草局法规科副科长主持科内日常工作,24岁与郑永文结为夫妻,郑永文名下有两家烟草作坊,一间经营高档烟酒、礼品的专卖店,在宁浦郊外有一座铜矿,夫妻关系和睦……” 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卷宗与许子舒做的汇报,不知不觉间,李庆已经来到了目的地,见门没锁,正要推门而入,却见陆跃东从拐角走出,径直向会客间走来。 李庆心思一动,改变了主意,收回了推门的手,静观事态发展。 “你守在这里,我进去过后就把门关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陆跃东来到会客间外,向跟随在后的亲近下属吩咐完后便推门而入。 “吴玉倩,你发的是什么疯?你知道像你这样的行为,是犯了罪,是要坐牢的么?”陆跃东面色阴沉,径直来到吴玉倩跟前,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妇人,仿佛是想用目光在吴玉倩的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陆,陆局,我说的都是实话。” 陆跃东来势汹汹,加上治安局留给人的刻板印象,吴玉倩声势不免弱了三分。 陆跃东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道:“实话?什么实话?有些话在外面不好说,我知道,郑永文一直在外面养女人,还不止一个,你对他意见很大,这些我都知道。” 吴玉倩嘴唇紧咬,眼中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显然,陆跃东的说的都是事实,而这些事实,深深地刺痛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自尊。 陆跃东冷哼一声,来到沙发上坐下,那手指敲着玻璃茶几,道: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二七事件,绝对不是你报复他的机会。郑永文为了让我尽快帮他洗脱嫌疑,给了我多少钱,你都是知道的,而这笔钱,最后也不是只进了我一个人的口袋。” “如果你执意要报复,我答应你,之后,我随便你们两个人怎么斗,绝对不插手,甚至,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帮助你搜集他的出轨材料,让你在法庭上占据绝对的有利地位。”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六章 所托非良 会客间中,裹身阴影的李庆听着眼前两人的谈话,心中阵阵发寒。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案子,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陆跃东竟敢在这上面耍滑头,捞油水。 而且,听陆跃东的说法,这背后牵扯的,还不止他一个。 可能是侥幸心理,像郑永文那样的人生赢家,功成名就,衣着光鲜,令人先入为主地就觉得他不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在这种前提下,郑永文行贿,陆跃东收受贿赂,只是加快办案效率,降低调查带来不良影响,对于双方来说,似乎的确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在听到吴玉倩的举报内容后,陆跃东才会那般震怒,一时间乱了方寸,被自己驳地节节败退。 关心则乱,利令智昏。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这么闹下去,对郑永文,对我,对你,都没有什么好处!” 陆跃东说完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来,拿过茶几上的硬边治安帽往门口走去,将眼眶泛红的吴玉倩一个人留在了会客间里。 看着眼前孤苦伶仃的妇人,李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现在不是现身的时机,他深深地看了吴玉倩一眼,紧跟陆跃东的步伐出了会客间 一生所托非良人啊。 当初的吴、郑二人,恐怕也是别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哪怕是现在,他们一个是机关单位的年轻副科,一个是事业有成的商海精英,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谁能想到,在层层令人称慕的皮囊之下,裹着的竟是这般血肉淋漓的躯体。 过了一阵,李庆从阴影中脱身而出,重新走进会客间。 吴玉倩还是刚才的那副老样子,失魂落魄,知觉迟钝,当李庆来到她旁边坐下后,她才意识到房间里又来了人。 见是李庆,吴玉倩眼中转出一抹复杂之色,犹豫着开口:“李局,我……” “我来是想找你聊聊案子,顺便也聊聊被举报人,”李庆大概已经猜到了吴玉倩要说什么,便先一步开口,不给她说出那些话的机会,“你们夫妻的关系,其实不怎么好,对?” “我听说,郑永文对你,嗯,并不忠诚。” 李庆斟酌着用词,虽然他知道,不管他所用的词句再怎么谨慎,只要提到这件事,那就必定会再度撕开眼前这个女人还未完全结痂的伤疤。 或许是有些麻木了,这一次吴玉倩并没有表现的如何失态,她只是撩了撩头发,说:“是,郑永文这个畜生,背着我,不,他根本不怕我知道!” “他在外面养了三个女人,这还仅仅是我知道的,” 吴玉倩自嘲地笑了笑,闭了一会儿眼睛,复又继续道: “这三个人,一个叫林心雨,是宝钞行的柜员,三个人里,她跟着郑永文的时间是最长的,她那宝钞行的工作就是郑永文帮她安排的,郑永文和她之间,可能真的有一些感情基础,不是简单的肉体与金钱的交易。” “第二个,段燕,她是郑永文的秘书,办公室恋情,也不知道是她先勾引的那头畜生,还是郑永文这个畜生主动找的她,个子挺高,也会打扮。” “第三个,程心心,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名,是个出来卖的贱人,郑永文也真能下得去手,不嫌脏。” 提到这三个人,吴玉倩的情绪有了明显的起伏,尤其是说到程心心的时候,吴玉倩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她恨透了自己口中那个“出来卖的贱人”,郑永文包养她,对吴玉倩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这种侮辱像是一种精神凌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 李庆微微有些诧异,不是因为吴玉倩表露出的恨意,而是因为郑永文的百无禁忌,以他的身家似乎没有要去包养一个卖身女的必要,还是说这个郑永文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凡是自己碰过的,就不许别人再碰。 “你说郑永文昨天杀了人,案发地在哪?受害者是谁,是她们三者之一吗?”李庆追问道。 吴玉倩脸色一白,“不,不是,这三个人我都见过,不是她们,案发地,大概是在柳沧大道,受害者是个女孩。”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努力从那一幕的阴影中摆脱,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说,刚才那三个,仅仅是我知道的,郑永文到底荒唐成什么模样,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而且他昨晚,实在,实在是……” 说到这里,吴玉倩身子竟开始颤抖,甚至开始恶心地泛着干呕,李庆连忙起身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好一阵,吴玉倩才重新平复了下来。 “他不是人,是怪物,是魔鬼。” 李庆沉默了一阵,说:“不管他是什么,又有怎样的背景,只要他杀了人,犯了罪,治安局都必定会将他绳之以法。” 凡有恶,必除之。 这是写进治安局章程的六个字,李庆之所以没有引用,只是觉得这六个字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这等特大案件,一个县局副职、专案组副组长都敢从嫌疑人处收受贿赂,实不难想象宁浦局的风气糟糕成了什么模样。 就在这时,会客间的门被推开,李庆转头一看,却是许子舒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你果然在这里,”许子舒喘着粗气,“有人来报案了,是杀人案!” 李庆“嗯”了一声,看向吴玉倩,道:“等会儿会带人去指认现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吴玉倩摇摇头,说:“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里。” 这个可怜的女人受刺激不小,李庆便也不强人所难,让许子舒继续去盯着提审手续的事,自己则往113房间走去。 牵涉到人命的案子,宁浦局一般会把人带到113,一个专门的小房间做隔离问询,李庆赶到时,门口已经有两个人在站岗,见到李庆过来,两人本想阻拦,却被李庆一手一个轻松地推开。 113室里,刑侦科的冯科长正带着手下人亲自给前来报案的国字脸男子做笔录。 刑侦科是陆跃东主管的科室,冯科长作为这个宁浦局核心科室的负责人,自然也是陆跃东的心腹爱将,在接手这起命案时,他便已经派人去向陆跃东报了信。 所以,当李庆带着许子舒闯进来时,冯科长当即脸色一变,站起身便要说些什么,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拖到陆跃东抽身赶来。 李庆根本不理他,凭借着灵敏的身法,直接与冯科长错身而过,亮出证件表明了身份,“宁浦治安局副局长李庆,”说罢,抓起国字脸男子的手腕就往外走。 “李局,这不合规矩,人你不能带走。” 冯科长挡在门口,连同几个刑侦的弟兄一起,将门堵了个结实。 “什么规矩,事急从权,还不给我让开!”这一次,李庆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在做记录的桌子旁站定了,皱眉喝斥道。 说话时,他便已经松开了国字脸男子的手腕。 冯科长脸上赔着笑,心里却是对李庆这种看似雷霆手段,实则却像是愣头青一般的举动颇不以为意,对这位刚刚在大会上展露锋芒的年轻人的评价也跟着往下降了一等。 “这种命案,都是由我们刑侦科负责侦办的,您这什么文件都没有,就要把人带走……” 话还没说完,李庆就挥手打断了他,说:“这桩命案牵扯到一二七案,我是副组长,怎么不能带人走?” “谁要带谁走?谁这么霸道?” 陆跃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很快,他便出现在113室门口,扫了一眼,心中便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仍装模作样地问道:“冯轩,怎么回事?怎么又跟李局起冲突了?” 见到陆跃东,冯轩冯科长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心中顿时踏实了下来,从容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向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汇报了一遍。 陆跃东听罢,沉声道:“李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办案不是儿戏,并案也有并案的流程,究竟是不是跟一二七案有关,还需要后续进一步核实才能下结论,在正式并案之前,我们专案组的确是无权插手。” 他这番话,在情在理,从哪个角度讲都可谓是无懈可击。 “前脚有人举报,后脚就有人来报案,我推测两件事有关,不合理吗?”李庆眯了眯眼睛。 陆跃东道:“合理,但也只是你的感觉,我们治安局办案要讲证据,而不是凭感觉。” 李庆淡淡地说:“看来陆局是打定主意不让我把人带走了。” 陆跃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纠正道:“不是我不让,是制度不让。” “那好。”李庆无所谓的笑了笑,也不坚持,径自向外面走去。 冯科长等人,自是识趣的让开道路,还不等李庆走远,冯科长便故意在陆跃东身边大声说道:“这李庆还算识趣,知道不是陆局您的对手。” 而陆跃东,站在原地,回想着李庆方才的话语,不知怎么的,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感觉。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七章 输赢 李庆将冯科长的话听在耳中,心里,却是浑不在意。 一个分不清轻重,能轻易被金钱收买的人,委实没什么可怕的。 蛇鼠之辈,且叫让他们猖狂一阵,又有何妨。 不过这有关陆跃东贪腐的信息,对于需要五天之内破案的李庆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帮助,这是陆跃东的把柄不假,却不是案件的关键线索,顶多就是增加了郑永文的嫌疑而已。 在李庆心中,郑永文本身的嫌疑已经足够大了,不需要再有什么辅证。 一切,还是要看五日后的结果,如果李庆能够顺利破案,到时再抛出陆跃东之前办案过程中的贪腐渎职之事,事情必然是水到渠成, 但如果五日后案件没有取得新的突破,那时候,李庆再拿陆跃东贪腐渎职说事,那就未免有些疯狗乱咬人的意思,纯粹是小丑跳梁,徒授人以笑柄。 温从龙、袁野几人的供词,指认其犯罪的证据,李庆都已经看过,乍一看,的确是滴水不漏,像是一桩如山铁案,但如果从超凡者的视角去解读,这其中,便有诸多可商榷之处。 一二七案中,一共有7名女子遇害,遇害者的年龄主要集中在17-23岁,十分年轻,有6人都从事特殊职业,而这,也是李庆在听到郑永文包养那个叫程心心的卖身女时感到有些诧异的主要原因。 至于疑点,首先,还是动机,主犯温从龙给出的理由是对女性的仇恨与追寻刺激,袁野三人并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先后无意间撞见了他行凶,出于情感与利益上的双重考虑,帮他处理尸体,隐瞒杀人事实。 李庆查阅了温从龙的资料,得知他有一个不怎么幸福的童年和一段以女方出轨为结果告终的失败婚姻,但同时,他的第二段婚姻却很美满,不是郑永文与吴玉倩这样的貌合神离,而是真正的相濡以沫,算是上天对这个不被命运眷顾却矢志不渝、始终保持青春底色不停奋斗之人的一点补偿。 听说,在温从龙入狱后,他的现任妻子曾多次来看望他,有一次探监时,两人隔着窗户,无语凝噎,那一幕,委实动人。 其次,便是手段,这也是李庆站在超凡者的角度,个人认为最不合理的一点,一二七案中遇害的女子死相皆很凄惨,被人取了内脏,血肉模糊,在常人眼中,凶手手段残忍,毫无人性,甚至可能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结合温从龙的人生经历,专案组用“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去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 但在超凡的领域,这等行为就远不止是心理变态四个字这么简单,可能牵涉到某种神秘的邪恶仪式,这一点,是在商庆号上,那位临死前扣出自己眼珠举向天际的鸭舌帽男子给予李庆的启发。 第三,则是地点,根据7名受害者的家庭住址、生活区域和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宁浦局划定了凶犯可能存在的区域,这片危险区域涵盖了几乎大半个县城,范围很大,换言之,便是凌乱无序,散而宽泛,这样跨越大半个县城杀人作案,无疑是一件费时费神的事情。 这一点,只是李庆模棱两可的感觉,毕竟,如果硬要用报复女性、追求刺激、心理变态加上温从龙拥有他们合伙公司的马车使用权这四点去解释的话,也不是说不通。 或许是站的角度不同,也或许是先入为主,总之,在李庆看来,这些证据几乎都不能称为证据。 只不过,李庆的个人看法并不重要,诚如陆跃东所说,办案是要靠证据,而不是凭感觉。 要推翻这样一个几乎要办成铁案的案子,而且这件案子的影响还是那般恶劣,县里乃至于市里高度关注,主要领导几乎是日日催办。 在这种情况下,要推翻这样的案子,着实太难。 避入阴影的李庆在会客间外守了一阵,见无人进出,便折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回到办公室时,许子舒已经拿着一把搜查证等候多时了,见到李庆,她赶忙站了起来,俏脸上笑意绽放,手指一抹,将那一小叠搜查证在手掌中抹出一朵花来,邀功似的举在身前。 “怎么样,我的效率还可以?刘勤华出奇的配合,三下两下就办下来了。” 末了,她还不忘捧一下上司,说:“还是李局你把他镇住了,让他服服帖帖的,不敢使坏。” 看到许子舒这副模样,李庆不禁哑然,心道妹妹你还是太年轻,阅历太浅,不懂其中利害,刘勤华但凡要有点脑子,就不敢在这件事上使什么绊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镇住,又是不是真的服帖,李庆自不会天真地这么去想,反倒是高看了刘勤华一眼,觉得他这个人识时务,能屈能伸,或者,能屈。 李庆向她比了个大拇指,坐回办公桌后,看到桌上许子舒写的字条,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刑侦科的冯轩冯科长敲敲门走进来,见到办公室里的许子舒,笑着打了声招呼,“子舒也在啊。” 对这朵娇花,冯轩固然心知不可采撷,不过能跟她说上两句话却也能让工作更有动力。 哪怕是现在,她的路走岔了,投向了李庆旗下,但在这种类似于“劝人从良”的视角下,冯轩的心情反而愈发地好了。 随即,冯轩脸上笑容不变,又对李庆说:“李局,一二七的事儿,之前专案组开会就确认了有足够的证据,陆局的意思,这个案子牵扯太大,县里催得紧,这边上报流程就继续走,另一边新的调查也同时开展。” 李庆一怔,问道:“上报?怎么上报?” “陆局的意思,还是维持原结果不变,当然,李局您的意见我们也会加进去。”冯轩陪着笑,只他这笑容里,未必没有几分戏谑之意,似乎已经看到了李庆暴跳如雷的样子。 只可惜,冯轩要失望了,对于这个答案,李庆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好,这样就都不耽误。” “我就是通知您一声,那您忙,我就先走了。”冯轩吃不准李庆是什么意思,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与自己想象中的区别很大。 真能忍。 但有些事,不是单凭一个忍字就能拿得下来的。 许子舒看着冯轩嚣张离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忿,可李庆都没开口,她自然也不能发作什么。 过了一阵,李庆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以陆跃东为首,列队出发的刑侦队员们,脸上,不自禁有了一些笑容。 “看着吴玉倩,确保她的安全。”李庆向许子舒吩咐着,匆匆往办公室外走去。 许子舒张了张嘴,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李庆的身影便已经从门口消失,她有些担心,怕李庆刚才受了刺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希望人没事。” 摇了摇头,许子舒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只要专心做好李庆吩咐的事便可。 …… 柳沧大道,浦华公寓,302号房间。 以陆跃东为首的一干治安局干部站在客厅中,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他们,看着眼前的被掏去心脏,死相凄惨的少女尸首,心里也不禁阵阵悚然。 尸首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让空气都染上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鲜甜之味。 “就是她!就是她!” 陆跃东身旁,刚才前往治安局报案,现在被带过来指认现场的国字脸男人指着地上的尸首,失声说道。 他只是一个负责公寓公区为生的清洁工,做不到像陆跃东等行家里手一样面不改色的直视凄惨尸首,所以就只敢侧着身子,偶尔拿眼角余光瞥上一眼,立刻又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多看一眼,他都怕晚上会做噩梦睡不着。 陆跃东和冯轩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点点头,让人把国字脸男人带了出去,余下的人则按照各自的分工,或是保护现场、勘察尸体,或是到处搜查可疑的证物。 宁浦局虽然积弊重重,但在外面,真办起事来,倒还是有模有样。 半晌后,冯轩来到正带着白手套翻找着书橱书籍的陆跃东身旁,见他过来,陆跃东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望了过去。 冯轩一语不发,只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的意思,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那就是这起案件,确与“一二七”中的杀人案有相似之处。 被他们“坐实”的案犯还关在监狱里,现在却又发生了相似的案件,这样的结果,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抓错了人,真正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 另一种,他们没有抓错人,只是真正的主犯,仍未落网。 而不管哪一种,这一回,都该是那个李庆赢了。 陆跃东暗叹了口气,心中,未曾没有些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大会上的那一番口舌之争,说到底,还是关心则乱,利令智昏。 302房间中的某个无人角落,裹身阴影中的李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神情凝重,浑然不见丝毫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八章 疑云 哗。 陆跃东一把拉开厚实的深色遮光窗帘,明亮的光线涌入,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却驱散不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 窗户敞开,凉风吹进,来自外界的潮湿空气与屋内的血腥气味形成交换,让陆跃东突然涌上来的窒息感得以缓解。 这种凶杀案,保护现场是侦查工作初期的重要一环,也是最基本的一环,这个“现场”指的不仅仅是尸首本身,还有现场的各类环境因素,如光线等,总而言之,就是要让现场所有的一切都尽量保持在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 陆跃东是二十多年的老刑侦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这拉开窗帘的行为无疑就是犯了忌讳,犯了不该犯、平时也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他就这么笔直地站着,任由夹杂着雨丝的凉风拍在脸上,盯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好似成了一尊化石。 一旁,冯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选择了沉默。 对于陆跃东心里的想法,冯轩大概能猜到一点。 一边是多方关注、领导催逼的特大案件办出了差错,一边是异军突起,声势逼人的李庆。 两相交困,内外夹击,任谁处在老陆的位置上,只怕都是一个字。 难。 陆局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能顶得住,着实太不容易。 这么想着,冯轩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他是陆跃东亲自点名提上来的科长,是局里鲜明的“陆字头干部”,陆跃东受挫,他冯轩自然也是跟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来也是讽刺,前一刻,冯轩还在李庆的办公室耀武扬威了一把,转眼间,却又开始感叹命途之多舛,这中间的落差,怎可以毫厘计之? 良久,陆跃东终于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沉声道:“再仔细搜搜,每一个角落,都要搜到。” 冯轩自然点头称是,心想,老陆大概想要在这件事上将功折罪。 不管这边陆、冯二人的心路历程如何,暗处的李庆根本就没有关注他们。 现在的李庆,全部心思都在房间中央那一具死相凄惨的尸体上。 窗帘拉开后,落进来的光线犹如聚光灯一般照亮了尸体因无力而扭曲的四肢和血肉模糊的胸口,在这两者上方,却是一张宁静安详的青春脸庞。 尸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生前遭遇了非人的折磨,而是沉入了梦乡,安详睡去。 哪怕是隔着一层灰色,李庆仍能感受到那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 这一幕,与商庆号上鸭舌帽男子有异曲同工之处,唯一的不同,便是在眼前的这具尸体身上,李庆感受不到丝毫属于源质的气息。 这就意味着,这位女孩的死亡没有超凡力量的介入,这起案件也并非超凡者所为。 而这,与李庆之前的所思所想,完全不符。 是自己推测错误,还是因为时间隔得太长,源质的气息已经消散,又或者自己对源质的感应还不够敏锐,无法捕捉到那些隐秘的气息? 与周遭这些正翻箱倒柜,寻找线索的同僚们一样,现在的李庆,也陷入了困局之中。 迷雾重重。 从之前的经历来看,超凡的力量,或者说源质的气息,在李庆眼中几乎是无所遁形,无论是在铁兰北街秦阳好住宅“看”见的气流,还是今早吴玉倩身上遗留的源质,都被自己轻而易举地识破看穿。 李庆迈动脚步,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游走。 之前的线人生涯,让李庆有了一点办案的基础,但他也知道,自己掌握的那点刑侦知识只是皮毛中的皮毛,与这一屋子的专业人士根本没法比。 所以,他这样做,也不是妄图凭自己发现些什么,而是想看看这些专业人士们都有什么发现,以此来给予自己一点启发。 “这算是另类的学术剽窃?” 藏身阴影中,李庆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古怪之意。 但令他失望的是,不知道是凶手太过缜密,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称之为线索的痕迹,还是这些专业人士们其实也不太专业,好一阵过去,都没有什么能够令人为之一振的发现。 这样的结果,让陆跃东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只是他也知道这起案件的难度之大,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是一个能够连续犯下多起杀人案而不露出丝毫马脚的高明对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线索,理不出头绪,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脾气斥责下属,实在也是一种极为愚蠢的做法,而陆跃东,自不能一错再错。 待到从窗外的天色转暗,光线敛去,屋内的众人也已是疲惫不堪,陆跃东见状,暗叹了一声,宣布搜查暂时告一段落。 陆跃东带头向外面走去,在302外,早已拉好了警戒线,设置了专人值班看守。 “都说说,有什么发现?”陆跃东做着例行的问询,实际上,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 冯轩四下看了看,见一众弟兄们都神情疲惫,眼神闪躲,这种时候,自不能冷了领导的场,他便只好自己站出来说道: “凶手的作案手法,与‘一二七’中的七起案件有相似之处,我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人,建议并案处理。” 闻言,一干人中,顿时发出了不少附和的声音。 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只凭感觉,不讲证据,因为在刚才的搜查过程中,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佐证这个观点的证据。 陆跃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在布置好剩下的工作后,便和冯轩等几个人一起离开了浦华公寓。 看那样子,接下来的陆跃东与刑侦科,不管是留在现场还是返回治安局大楼,等待他们的必定又是开会与加班,连夜走访调查,连夜讨论案情,以期取得相应的进展。 浦华公寓302中,李庆看着渐渐沉入黑暗的房间,脸上,竟是有些沮丧。 黑夜是李庆的主场,他本来希望凭借在黑暗中大幅增强的灵觉找出一些线索,但结果却是又一次的一无所获。 房间中央的尸体已经被蒙上了白布,扫了眼留在这里值守与取证的人,李庆摇摇头,继陆跃东一行之后,离开了302。 不出李庆所料,陆跃东对这个案子十分上心,这个陆副局长倒也不笨,知道只有了解的情况越多,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中,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动。 浦华公寓中居住的,大都是宁浦引进的年轻精英人才,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各自的公司、单位中担任着重要的岗位,在如今的经济形势下,这也往往就意味着他们普遍过的都是“996”式的生活。 加班,似乎是成了年轻精英生活中的常态。 哪怕是到了这个点,浦华公寓中仍是没什么人烟,所以哪怕是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凶案,暂时来讲,也并未造成什么太恶劣的社会影响。 至于街上的其他人,他们虽然好奇治安局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但不知实情的他们,也造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谣来。 无形中,这倒是为宁浦局以及相关部门省去了一些麻烦,毕竟无论是疏散群众还是控制舆情,都是极其费心费力,还往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浦华公寓的对面就是一条商业街,街上一连开了好几家饭馆。 李庆并不打算打道回府,想着事情,挑了一家人最多的海鲜馆。 说是人最多,但到了这个时间点,便是生意再好的饭馆也坐不了几桌,李庆一个人坐了靠窗的座位,要了一份皮皮虾,剥着吃了起来。 吃这个皮皮虾,李庆也不需要什么蘸料,主要就是吃一个鲜甜的本味。 这个味道,无形中与之前302里的气味有些许类似,是以第一只虾一入口,李庆的脸色便不由得一僵,只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坚持吃下去。 快要吃完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坐到了李庆对面的位置,李庆抬头一看,不禁怔了一下。 是谢凯。 想想,上次在后海六号中相遇,谢凯的确说过他住在浦华公寓来着,如此一来,在这里碰见他,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李庆。” 谢凯陪着笑,只是他这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谢凯是这家海鲜馆子的常客,他是单身汉,懒得做饭,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打打牙祭,他今天比李庆来得要早一些,在那边一个人挣扎了好一阵,也犹豫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过来碰个面熟,修补一下两人的关系。 在那次后海六号偶遇后,谢凯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秦阳好与李庆的关系,得知两人不但认识,而且李庆似乎还有恩于秦总,对这个结果,谢凯纵使是一百个不愿意相信,却也只能无奈接受。 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海鲜馆里的这一幕。 李庆啊了一声,说:“谢凯啊,下班回来了?” “是,天天都这个点,都快给我累坏了。”谢凯这么说着,忽然想到自己的话里是不是有些显摆的意思,连忙住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僵住了,谢凯只觉得座椅上长了针似的,根本坐不安稳。 见李庆吃完快要结账走人,谢凯放在桌下的拳头握紧了,腆着脸,提议道: “阿庆,加几个菜,咱们同学喝两杯?”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三十九章 访谈 这话一出口,谢凯那张还算得上英俊脸都胀红了,脚趾抓地,尴尬地要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来。 在福永机械学校毕业后,谢凯作为高级人才返回家乡宁浦就业,一路走来,可谓是路途通达,步步青云,根本没有过类似于现在的经历,所以其措辞、神态,各方各面,难免就有些不自然。 但不长的工作经历教会了谢凯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与上司,尤其是一把手对着干,进一步的,如果有可能,更是要与一把手领导人站在同一队列,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有继续进步的机会。 俗话说,求人如吞三尺剑,现在的谢凯,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俗语的内涵。 尤其,这个“求”的对象,还是他之前奚落过的李庆。 想到往昔种种,谢凯一时就有些蔫了,再想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句“同学”,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下去。 对于谢凯来说,坐在这里的一秒一分,当真是比一月一年还要漫长。 所以,当从李庆口中听到“可以”二字时,谢凯竟有一种如蒙大赦之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说,自坐下后一直紧绷着的脸也稍有松弛。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什么好吃,该点什么,你拿主意就是。” 对于谢凯心中的想法,李庆是浑然不知,他甚至有点奇怪,几天不见,这谢凯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对自己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在想起谢凯是浦华公寓住户这一点时,李庆就动了心思,还想着怎么开口跟谢凯聊聊,却不想对方自己就送上了门来。 刑侦办案有一套流程,李庆现在做的,也算是“调查走访”这一步。 得到李庆应允的谢凯重新焕发出了自信与活力,起身去跟海鲜馆老板交流一番后,回来时,也不落座,道: “这儿环境一般,我让老板打了包,一起去我那儿坐坐,咱们边吃边聊?” 李庆诧异地看了谢凯一眼,心里想,这人是怎么回事,真转了性了不成?热情的未免有些过头。 这个谢凯,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儿,要自己帮忙摆平? 转念间,李庆心里就觉得一阵好笑,自己一没穿制服,二没佩戴治安徽,三没有向谢凯透露过身份,对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治安局的副局长,又何来请自己帮忙之说呢。 其实不管是在这儿,还是上去公寓,对李庆来说都是一样,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客气道: “就是怕麻烦。” 谢凯听了,忙笑呵呵地连道“不麻烦”,心里悬着石头稍稍往下落了一截儿。 李庆能够答应自己的邀请,就说明上次后海六号的事儿,对方就没往心里去,至少,是没往心里深处去。 这一下,谢凯倒是能闲出一些心思,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真说起来,李庆并不能掌握谢凯的生死,谢凯怕的,是哪一天李庆与秦阳好谈到自己,冷不丁的来上那么一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就多一堵墙。 谢凯拉开凳子,这一次,他挑了个紧挨着李庆的座位,更不是像刚才那样坐到对面,“阿庆,咱们那一届,就两个班,我们班是23个人,你们那边是……” 一句话,便能把人从现实拽进回忆,李庆点了点额头,笑着道:“21个,咱们宁浦就那一个初等教育学校,我们那届的人是最多的。” 李庆上初等教育学校的那阵,正是宁浦经济蓬勃发展的时候,连年上升的入学人数便是经济持续向好的有缩影。 当时在整个宁浦县,经济条件比李庆家好的是一抓一大把,但对于培养后代上学求学问这件事,大多数的人都看得很淡,觉得多认一两个字,多诌几句古文,会算个乘除法,这些都不能算是真本事。 正是这种意识形态的落后,才导致了整个宁浦,一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县城,仅堪堪有一个初等教育学校的现实。 李庆的家庭条件其实不太够上学,是他的父母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就算节衣缩食,甚至找亲戚、邻居借钱,也要供李庆入学读书。 但李庆,却并不争气。 “还是你记性好。”谢凯觉得自己开了个好头,与李庆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不少。 “咱们那两个班,可是出了不少人才,当时结业考试完,学校可是满大街地拉红幅,生怕人不知道咱们有人考进了襄陵高等教育学校,是卫科城?还有邱敏芝,听说她现在在市里搞文艺工作,算是实现梦想了,听说她当时还跟你表白来着,可你呢,就是不肯松这个口。” 李庆笑着摆摆手,笑道:“都是胡说,那时候都是小孩,但凡看到男生和女生走得近,就喜欢造这种谣,而且传的还快,你不信都还不行。” 一届就两个班,四十来号人,这还是他们人多,彼此之间不说都很熟悉,但也基本上都能对的上脸,叫得出名字,算是一帮“团体”。 这一帮人中,卫科城和邱敏芝算是和李庆比较玩得来的,这一男一女,是他们这一届里学习最拔尖的两个人,每次考试基本都能排在前五,李庆则是吊在车尾的几个人之一。 是以有人就拿倒三角打趣他们三人,而李庆,自然就是三角形最底部的那个角。 现在想来,四十多个人,排前五好像也不算什么,但那时的感觉,终究有些不同。 谢凯又叹了口气,说:“还有陈淳,那时候她就很漂亮,就是和咱们这群玩泥巴长大的不一样……”这时,他瞥见李庆异样的脸色,猛地想起什么,连忙住了嘴。 李庆很快就恢复正常,说:“的确,听说她家里背景不小,她当时成绩也不算好,但好像后来还是顺利升了学,去了哪儿来着……” 对于那一届同学的去向,谢凯其实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李庆是真的忘记,还是故意不想说出。 海鲜馆老板的动作很利索,没让两人等多久,便将几样菜都打包好,吆喝着让谢凯去拿。 李庆便也跟着起身,毕竟还要向谢凯咨询一些问题,就想着这顿饭由他来请,一问,才知道谢凯之前已经结了账。 蒲华公寓的房子都是一个结构,谢凯的家自也不能例外,两室一厅,住他一个人是绰绰有余,宽敞得很,客厅的茶几上散乱的放着几本理工科类的书籍,内容主要是讲机械原理与零件制造。 书籍翻动痕迹明显,想来谢凯平时是真的经常翻阅,而不是只摆在茶几上做做样子。 这是宁浦县当局前些年为吸引人才修建的公寓式住房,经过专家组评定有资格入住其中的年轻人才,每个月只需缴纳一笔低廉的房租,便可以享有宁浦中等偏上的居住质量。 “你这地方,真是比我在老胡同街的那套‘老破小’好多了。”李庆由衷的赞叹道。 谢凯张罗着把带回来的菜在桌上摆开,还拿出了两瓶好酒,“听说上边已经把你那片规划进去了,要拆迁还是要改造?” 李庆笑道:“好早就有这个说法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反正到现在也没见个动静。 “他几爷子的事情,谁说的清楚。” 谢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已经让他对南联盟治下的隐性社会现状有了一些感悟。 喝着酒,就着菜,李庆与谢凯闲聊了一阵,询问了宁浦的人才政策,浦华公寓的产权问题,周边环境又怎么样怎么样,邻里关系又如何如何。 谢凯连连摆手,说:“哪有什么邻里关系,现在不比以前,邻里这个概念都很淡薄了,每天加班,回到家就犯困,住到现在,我跟隔壁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末了,他又骂道:“现在都喜欢搞996那一套,你知道什么是996么?” 几杯酒下肚,谢凯已经有些上脸,但人总体上还是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没有直接情绪化地骂娘。 看得出来,谢凯并不是个能喝的人。 李庆跟他碰了一杯,成为超凡者后,他的酒量似乎也增长了不少,一点儿感觉没有,笑道: “治安局的人刚好在,你把这事儿跟他们反映反映,每周工作不超过多少小时,我记得是白纸黑字写进法条里的,” 治安局的管辖范围涉及到南联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打击犯罪、调节纠纷、劳动仲裁,统统都在这个“方方面面”之中。 到现在,他的谈话才算进入了正题,之前都是一些旁敲侧击,属于摸清情况,而现在,才是真正切入了要害。 听了这话,谢凯就笑。 整个宁浦谁不知道,治安局的都是一群操蛋玩意儿。 吐槽了几句,谢凯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脑袋前探,道: “袁琼孜还在老胡同街?我听说,她表哥犯了事儿,进去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章 见月 李庆眼皮一跳,道:“你说的是袁野?他那个事儿,不小,挺麻烦。” 说着,李庆又和谢凯碰了一杯,“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谢处的路子挺广啊。” 谢凯诶了一声,笑着摇头道:“我哪有什么路子,是我在的公司,众兴机械,跟袁野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是技术口这边的负责人,这才跟他有了联系。” “他那生意,摊子铺得蛮大,好像去年还差点入围县里的什么什么奖来着,但这年头,生意做得再大又有什么用,要办你,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话说回来,袁野到底犯什么事儿了,你刚才说麻烦,具体怎么个麻烦法?” 这句话,明面上是在打听袁野的事,但实际,却是在探李庆的底, 这等粗浅的话术,李庆自是能识破,他便推脱说是从袁琼孜处得到的消息,具体是什么麻烦则不清楚,这种说法倒也合情合理,谢凯便信以为真。 又换了几巡,李庆抬起头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一旁的谢凯见状,立马说道:“我带你参观参观?” 能在县城城区拥有这么一套住房,这是谢凯奋斗出来的结果,自然也是他的骄傲。 之前,谢凯还能保持矜持,但现在喝了酒,酒后吐真言,酒后现本性,他心里的自豪,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虚荣就再也藏不住,彻底展露了出来。 而这,也正中李庆下怀,倒不是怀疑谢凯,只是在没有结果之前,看谁都像犯罪嫌疑人。 至于那一点点虚荣心,便由得谢凯去。 谢凯一站起来,酒劲上头,冲的他打了个趔趄,李庆连忙伸手去扶,谢凯却不领情,坚持说自己没事,坚决不要李庆帮忙。 摇摇晃晃着站稳了,谢凯一边招呼李庆跟上他,一边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隔音有点差,昨晚楼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大半夜不睡觉,闹个不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庆瞳孔微微一缩,不自禁地抬头朝楼上看去。 浦华公寓一共有五层,楼顶是露天的公共区域,谢凯家住在四楼,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在302,也就是三楼,谢凯却说昨晚楼上很吵…… 李庆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明悟,这丝明悟像是猫的爪子,挠的他心里发痒,但始终就是差了那临门一脚,不能真正把握这丝明悟背后的真谛。 在谢凯的大声催促下,李庆结束了思考,起身跟了上去。 房子到手的时候是清水房,谢凯虽不懂设计,但在装修布置上却花了很多心思,是以他对家里得大小细节都了若指掌,介绍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我家里特地挑了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摆了几桌,算是给这个屋子开了火,增了光。” 谢凯说这话时,满身酒气也掩不住他脸上的得意,有一种指点江山,“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感觉。 或许在内心深处,谢凯仍是不服气,觉得丢了脸,落了一身风骨,所以才要在这里找回一些场子。 李庆心不在焉地跟在谢凯身后,眼角瞥到谢凯有些得意的样子,心中就一阵好笑,只觉得眼前的这位老同学实在有些意思。 在他的身上,李庆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某种缩影,至于这缩影背后究竟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索与论证。 带着李庆来到卧室,谢凯一屁股直接坐在大白床上,松软的床垫让他整个人上下起伏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 “这个床,当时那无良商家忽悠我说是新发明出来的款式,能帮助睡眠,还有利于脊椎健康,整整花了我一百二十块大洋,实际上,没一点用。” “我请了个保洁,一个星期来做一次,你别看这床套这么白,但其实这附近灰尘很大,平时我白天去上班家里都不敢开窗……” 说着说着,谢凯身子就慢慢软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就成了小声的嘀咕呢喃,倒在床上,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一旁,李庆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一丝明悟究竟源自何处了。 干净,302房间的卧室,太干净了! 在治安局的资料中,郑永文是一个有着轻度洁癖的人,这也是在得知郑永文与那个名叫程心心的女人存在不正当关系时,吴玉倩险些精神崩溃的原因。 而从郑永文在外包养多个情妇这一点来看,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纵欲者,无爱不欢,喜欢在异性的身上找寻刺激并寻求新鲜感、征服感与获得感。 这样的一个人,案发当晚,与死者在一起时必然就会发生些什么,具体来说,这起案件可以进一步地定性为“先奸后杀”,诚然,这个“奸”字可能有待商榷,但意思,却是大差不离。 就是在这种前提下,治安局的人赶到现场时,302的卧室却是整洁如新,被褥、床单没有一点被翻动过得迹象,整个房间中也没有半点欢爱后的痕迹。 虽然都是一些猜测、猜想,甚至有些细节处他也难以自圆其说,但有了点线索,总比之前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来得强。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李庆便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谢凯听没听到,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遁入阴影的李庆径直下楼来到了302。 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负责现场值班的治安局同事正聚在警戒线里聊天,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大灯,光源汇聚,在漆黑中开辟出一块光亮之地。 这也不算偷懒,现在南联盟的刑侦手段比较单一,能不能顺利破案很多时候都取决于办案人员的个人能力,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灵光一现。 而且,那具被掏去心脏的女尸还留在现场,深更半夜,那场景着实有些骇人,抱成团,也能互相壮壮胆。 “你们说,陆局这次,算不算是栽了?” “不好说,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也没见陆局有什么事。” 一个模样老成的刑侦队员冷笑了一声,说:“他倒不倒我不知道,反正李局,这次算是踩着老陆,立了一把威。” “那也该!” 另一个长相年轻的治安员接过话头,道:“我听说,在局里的大会上,他们两个很是直接就掐起来了,李局据理力争,一番驳斥,把陆局驳的是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他的语气里,未尝没有几分艳羡之意。 事实上,会议一结束,李庆的事迹便在局里传开了,这种闲话传起来最是迅速,而且传到后面,不出意外的都会越传越神,比如李庆只是和陆跃东发生了口角,在这个小青年嘴里,就成了“直接掐起来”。 一心办案的李庆,却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一番对话,心中觉得好笑之余,摇摇头,避开几人,闪身进了现场。 302中的一切都维持着之前的模样,漆黑的房间中,一股神秘的气息在弥漫,感知到这股气息的李庆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是源质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极淡,沥青凭着经四周深沉黑暗强化后的灵觉才堪堪能够有所感应,不像秦阳好住宅那般,凝聚成肉眼可见的气流轨迹。 李庆在尸身上扫了一眼,那里是源质气息的源头,紧接着,便把目光投向了卧室。 “果然如此,房间里没有欢愉后的任何痕迹,郑永文没有在这里和她滚床单……” 证实了心中的想法,李庆也不多留,折身出了,他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幽寂黑夜里的宁静湖泊起了波澜,四周的黑暗将他的身形完全包裹,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李庆脚步轻盈,在黑暗的加持下,他几乎称得上是步履如飞。 小雨过后的夜晚,没有云团存在的天空,千百颗星辰满挂,灿烂无比。 浦华公寓楼顶。 裹身阴影中的李庆短暂地欣赏了高处的风景,在反复确认过谢凯家的方位后,来到边缘探出身子朝下望去。 与尸体被发现的302一样,谢凯楼上的这户人家,窗户也是大开着。 翻越、落身、摆荡,拨开窗帘,最后落地无声地踏在房间地面上。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黑夜对我的增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上不少,较之于白天,身躯的力量与灵活度几乎是翻了番,也不知道是因为我本身的能力较弱所以增幅才这么大,还是这个‘黑暗亲和’本身就是如此。” 这样一来,自己似乎更喜欢昼伏夜出了,这种强化后的感觉实在有些美妙,让人欲罢不能。 但这不就成了猫头鹰了嘛,李庆心里苦笑了一声,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屋内。 “这是……” 李庆喉咙滚动了一下,视线,再也移不开。 房间中没有任何家具,除了承重墙以外的墙壁都被打通,开辟出一个十分宽敞的“客厅”。 而在客厅的地面上,赫然画有一轮巨大的、濒死的残月!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一章 初斗(上) 这是祭月教派的徽记。 残月并不孤单,在月牙的四周,是一圈圈错落排列的神秘符文,这些由苍白的线条勾勒出的符文,遵循着某种特定的顺序分布在地面上,彼此之间用或虚或实的线条连接着,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实线是白色,虚线,则是暗红。 只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当李庆将目光投向房间中央时,瞳孔不由猛地一缩,一股森然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 在这圈苍白符文的中央,也是那一轮残月的中心,一颗晶化的鲜红心脏正在缓慢搏动。 现在,李庆知道那些暗红色的虚线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不是风干后的朱红颜料,而是凝固的鲜血。 不用想,这些被超凡鲜血与那颗晶化心脏一道,都是由楼下那位遇害的女孩所贡献。 而从这颗瑰丽心脏中涌出的,不再是维持人生命的血液,而是星星点点,碎如米粒的灰黑色物质。 是源质,却不知道是哪一类的源质,但李庆却能感应出,这些源质与自己并不契合。 这些源质在漆黑的房间中四散飘荡,散发出幽幽然地冷光,为这间透着奇诡意味的房间平添了几丝冷意。 咚咚。 在李庆的注视下,晶化心脏又一次跳动,成千上万粒的细碎源质从其中涌出,让房间中的源质气息更浓郁了一分。 李庆看的分明,在那颗心脏搏动的瞬间,地上那些苍白符文,与连接着这些符文的实线条上,有灰白色的光芒一闪而没。 像是在呼吸,而这一呼一吸的频率,全随着那颗心脏搏动的频率而定。 在这片“秩序森然”的奇景中,只有心脏下方的那一轮象征着祭月教派的残月,像是真的已经死去般,没有半点动静。 不知不觉,身子已有些发僵,李庆用极小的幅度活动了一下四肢,借由这个小小的动作,也稍微缓解了心中的紧张。 他四下观察着,确定了房间中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别的生物存在,迈开脚步,尝试着朝残月中心的那颗晶化心脏靠近。 房间中,寂静非常,晶化心脏的搏动与符文光芒的闪烁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门窗紧闭,若不是身临其境,谁都不会知道在地处繁华的公寓中,竟有着这样一处诡异的房间。 源质在房间中弥漫,对于普通人来说,源质是毒药,过量摄入非死即疯,而李庆身处其间,却有一种如鱼得水之感。 当李庆来到那圈符文之外,保守起见,正准备越过符文跃入圈内,突然,身后传来一记极轻微的响动。 像是一团棉花落在地上,若不是觉醒了超凡,若不是身处黑夜,李庆绝无发觉这丝响动的可能。 李庆身形微微一滞,这种时候,他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是出奇的冷静。 身处黑夜,裹身阴影,只要自己不做出大幅度的动作,李庆有自信,就算是超凡者,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不可能发现自己。 当然,前提是对方的实力不能高过自己太多,这是一个不用讲也能自行领会的常识,但如果真的遇到这种对手,又被对方欺身到这般近的距离,李庆差不多也该引颈自戮了。 他转过身,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踪影,心念起伏间,目光下移,才看见在墙根下那道毛茸茸、四肢着地的身影。 李庆微微一怔,却是没有想到,翻窗而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猫。 一只四足雪白,毛发乌黑的猫。 这一类的猫,在文人墨客之间有着“踏雪寻梅”的雅称。 一片漆黑中,黑猫两只圆滚滚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在某一瞬间,李庆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只看上去高贵而神秘的黑猫似是能看穿虚妄,识破自己藏身阴影中的身形。 在坊间的传说中,猫的确是一种极具灵性的动物,可以充当灵媒,借以通灵,进而沟通阴阳两界,但对这些说法,李庆向来是嗤之以鼻,是子所不语的怪力乱神,不足为信。 借着一直以来的唯物主义精神,李庆很快就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可否认,李庆会这么想,也有黑猫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的原因。 黑猫似也被残月中心的那一颗晶化心脏,身子微微躬起,先是围绕着那一圈苍白符文绕了四分之一个圆弧,然后才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朝中心处进发。 咔。 就在这时,一阵门锁响动的声音突然传来,机械的金属音,让李庆稍有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 这一次,来的绝不可能再是什么猫猫狗狗。 有人到了。 房门被打开,一个带着黑色单框眼镜,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右眼镜片的角落嵌着几粒碎钻,在公寓过道灯光的照射下,这些碎钻折射出了动人的光芒。 那是金钱的光芒,昭示出眼镜主人手握不菲财富的同时也彰显出眼镜主人的不俗品味。 一个含蓄的暴发户,来人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与李庆了解到的郑永文的形象相吻合。 郑永文走进房间,轻轻带上房门,面对屋内的诡异景象,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从这一点,似乎便可以确定郑永文犯下杀人大罪的事实与他商海精英背后的超凡者身份。 若他不是杀人者,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若他不是超凡者,见到眼前这超乎常人认知范畴的一幕,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当郑永文的目光落到那只意外闯入的黑猫身上时,李庆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地。 李庆可以肯定,哪怕是身为超凡者的郑永文,也不能发现裹身阴影中、一动不动的自己。 这就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李庆已经占据了先机。 确认了这件事,李庆便可以腾出一些心思来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比如,如何才能将郑永文制伏,又比如,这个郑永文究竟是哪一条序列的超凡者。 四象使、刀剑客、观星者、枪手、学者,五条序列,李庆虽然还没有开始系统性的学习,没能对五条序列各自的特性有一个系统性的认识,但仅从名称上分辨,也能知道其五条序列各有侧重,应对的方法,自然也就有所区别。 房间中,黑猫也察觉到了郑永文的到来,它停下脚步,身子躬地更厉害了,尾巴微微翘起,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郑永文,极有灵性。 “喵。” 郑永文先是等待了一阵,似是在确认着什么,在听到这一声猫叫后,他望向黑猫的瞳孔里立时浮现出两枚明黄色的符文。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整只黑猫瞬间被火焰所吞噬,吃痛下,它撒开四蹄,从进来的窗户一跃而出,坠下五层高楼,生死难卜。 暗处,李庆暗道好险,黑猫跃起的轨迹,差一点便要撞上自己,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黑猫身上散发出的灼人温度。 没有工夫去关心黑猫的生死,李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郑永文的身上。 这时,郑永文已然被三朵火焰环绕,三朵火焰,将空旷的房间照的通明,也让郑永文眼神里的贪婪彻彻底底的暴露在李庆眼前。 一位精神状态有异的四象使,在宋秋编写的教材中,这种状态被称为“异常”,可以被列入他们办公室重点观察对象的名单中。 郑永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陶醉,房间里浓郁的源质刺激着他处于癫狂边缘的神经,扭曲着这位超凡者的思维。 看着眼前的郑永文,李庆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之感。 究竟是超凡者掌控了源质窃取了超凡的力量,还是源质奴役了人类,让他们沉醉在超凡的力量中,浑然不自知? 他将这个问题默默记在心里,以期在以后的超凡生涯中慢慢寻找答案。 郑永文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呼吸着四周源质的甜美气息。 诚然,超凡者对源质的炼化吸收绝不是在这样形式化的一呼一吸间就能完成的事情,这样做,除了让自身的心理需求得到些微的满足外,没有其他任何益处。 紧接着,在李庆目光的注视下,郑永文做出单手托月的动作,他的手在颤抖,眼角狂跳,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三朵火焰将郑永文拱卫在中央,地面上的苍白符文似随着火光一道,同明同灭。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能以虔诚地姿态,闭目咏唱道: “我眼中莫有睡眠,” “你偏那样地雾帷深锁。” “银海渊默无声,” “请赐幽渺的波音与我相合。” “圣尊无际,” “祭月永恒。” “……” 在“恒”字落下瞬间,一道纤细的阴影,如鬼兽探爪,刺向郑永文的腹部。 嘭! 炎风四射,“轰”的一声,屋子里尽是缤纷绚丽的流火。 火海如滔,纤细阴影快速放大。 阴影破除,拳锋乍现。 破隐一击。 环绕郑永文的火球竟可自发护主,但这一拳,在阴影的加持下,太猛太烈,破开火球后仍去势不减,如炮弹般轰上了郑永文的背部。 砰! 郑永文整个人直接被轰飞,撞在对面的墙壁上。 原地,李庆的身影在火焰中缓缓浮现,看着对面缓缓站起的身影,脸上神情,如乌云堆积,渐渐凝重。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二章 初斗(下) 流焰四散,光华渐敛。 火幕之下,郑永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抬手摘下碎裂的眼镜,一把捏碎,破碎的玻璃镜片将他的肌肤划得鲜血淋漓。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任由鲜血从条条伤口中渗出,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庆,面部因扭曲而狰狞。 “一个人,也敢来送死?” 李庆没有答话,因为在郑永文说话的同时,那两团飘浮在他身边的火球已经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如流星般激射而来。 火焰制造出的光明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火球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焰尾,穿空而过。 黑暗加持消失,暴露在光明中的李庆如同潮水褪去后留在沙滩上的鱼儿,身躯的灵活度断崖似的下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庆的思绪与肉身有了瞬间的错位。 他的实战经验几乎为零,匆忙间,便将这一步漏算了去,况且他也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黑暗亲和的能力,竟然对四周环境如此敏感。 天下万事冥冥之中皆是公平,有得便有失,有利便有弊。 就是这出乎意料的刹那失协,流星般的火球已然欺到身前,眼看着便要在李庆身上炸开花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庆一咬舌尖,灰雾裹身,似洞缩了阴阳般,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 灰色的世界在眼前浮掠而过,难以辨清的呓语于耳畔转瞬即逝。 李庆的身形出现在另一个方位,还没站稳脚跟,他的脸色便猛地一变。 那两团火球一击落空,竟还不肯罢休,如跗骨之蛆般,调转方向,再度袭来。 李庆本想遁入阴影,心念一动,身躯却传来一股熟悉的排斥之感,拒绝他进入那片灰色世界。 先是破隐一击,后又是金蝉脱壳,短时间内会被灰色世界所排斥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不得已,李庆强忍下脑海中那一阵钻心的剧痛,脚步连点,在狭窄的空间中闪转腾挪。 经过超凡力量强化的肉身足以支撑支撑他完成许多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动作,身形的灵活足以与呼啸而至的元素相抗衡。 淡淡的残影在赤红光芒中如鬼魅般闪烁,速度与敏捷,本就是李庆超凡能力的一部分。 不是不能硬接,只是那样做,李庆总觉得有失妥当。 又一次的避开来袭的火球之后,适时,李庆已经适应了肉身的变化,腾挪之间,已借机向郑永文快速逼近。 对方的四象使序列,顾名思义,可掌四象、驭五行,而自己的超凡能力则多在肉身,在这种情况下,李庆心知,近身肉搏,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法。 看着欺身而来的李庆,郑永文那张鲜血横流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嗜血之色。 随着他口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浓郁的火元素之力在他身前凝聚,五柄熊熊燃烧的烈焰飞刀凭空出现,呈五角之势,从五个不同的方位,袭向李庆要害,封尽生路。 若不是先前挨了李庆一拳,郑永文需要稍作调息,这五柄烈焰飞刀,只会来的更快,更猛。 若是李庆看的仔细,便会发现构成这五柄飞刀的除了烈焰之外,还有丝丝缕缕的粘稠鲜血。 那是融合了郑永文鲜血的血火,在四象使,乃至于已知的五条序列中,与鲜血有所沾染的,因为其自损在前,并且易于失控,大多都已被列为了禁忌之术。 这里的失控,说的不仅仅是术法,更是使用术法的四象使本身,超凡者鲜血与源质直接接触,大大增加了前者的精神负荷,让超凡者精神被彻底扭曲的可能性扩大到一个难以接受的地步。 后有源初火球,前有烈焰血刀,烈焰呼啸,前后夹击,断无半点生路。 郑永文狰狞而嗜血地看着李庆,鲜血淋漓的脸庞因快感而越发扭曲,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年轻的超凡者被飞刀分尸的惨状,空气中,似乎已经能够嗅到迷人的鲜血味道,眼前,似乎已经是血肉横飞的宏大盛景。 那时,他便可以再度获得一颗心脏作为献给圣尊的贡品,并且这颗心脏不再是源于那些肮脏的凡胎,而是来源于超凡者,相信“永恒月亮”一定会为之感到满意。 但这时,郑永文突然看到,在那片火光中,李庆的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对自己笑了笑。 笑容中,有兴奋,有嘲讽,唯独不见该有的绝望。 下一刻,在郑永文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李庆前冲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从四肢到躯干,整个人像是被橡皮擦擦除了一般,在房间中凭空消失。 五柄飞刀出现的刹那,危机之感猝然临身,而这一次,李庆没有丝毫慌乱,因为他知道,灰色世界已经可以重新接纳自己。 他要做的,便是在对方想不到的时候,遁入阴影,夺得先机。 黑暗与阴影,就是李庆的主场。 “不好!” 在李庆的身形彻底在房间中消失时,陷入半癫狂状态的郑永文才真正察觉到极大的危险,那是足以危及他性命,让他死亡的危机! 郑永文手腕一抖,三张如鬼画符般的火红符箓被抛出,射向三个不同的方位。 砰砰砰。 符箓炸开,绚烂夺目的烈焰卷荡开来,在郑永文身前立起三道火墙,这些火墙连接了地面与天花板,共同构筑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壁障。 逾越者,必遭烈焰焚身。 而郑永文自己,则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窗户。 残存的理智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与李庆这样主要强化物理手段的超凡者对战,首要的,肯定是拉开距离。 作为一位亲近元素,对四周变化感应极其敏锐的四象使,他的反应着实有些慢了,但这,这也是他被源质扭曲了精神之后,神经迟钝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窗户近在咫尺,郑永文脚下甚至已经开始发力,要从窗户跃出,去到空旷的地带,而不是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与一位疑似刀剑客的超凡者作近身缠斗。 事实上,到现在,郑永文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处于哪一条序列。 已知的五条序列中,刀剑客、枪手,乃至于经过药剂强化后的学者,都可能拥有不俗的肉搏能力,但这三条序列中,却没有哪一条,能够拥有那等凭空消失的手段。 是真正的消失,完全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只有在对方移动到近处或者对他显露杀机时,郑永文才能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波动。 但无论如何,只要到了外面,以他掌握的超凡手段,郑永文自信可立于不败之地。 四象者,地、火、水、风,作为第一座方尖碑带来的第一条序列,一经出世便让了统治这片大陆一千两百余载的庞大王朝彻底颠覆,四象使序列本身,自有其独到之处。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袭上后背心,紧接着,钻心剧痛的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郑永文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被这股力道一冲,郑永文跃在空中的身形顿时失去了平衡,如同不慎脱手的箭矢。 预先的轨迹被破坏,整个人在窗台上一磕,伴随着窗帘钩环被扯坏的嘣嘣声响,郑永文被深色窗帘包裹着,跌落而下。 房间中,完成破隐一击后现身的李庆毫不犹豫,脚下一蹬,身形跃起,又在窗台上一踩,从五楼跃了出去。 失去窗帘的遮挡,新鲜空气疯狂涌入,房间中尚未熄灭的火焰顿时暴涨,追在李庆身后从窗口冲出房间。 火浪喷涌,在宁浦夜空中寂静盛开,为这无边的夜色,带来一抹火热的鲜明。 而李庆,便是这股焰浪之下的那一点不起眼的黑影,他的身形被黑暗与阴影包裹,超凡的力量让他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又不失轻巧的落在地面。 幽深的瞳孔,映出不远处那一团被窗帘包裹的蜷缩身影。 超凡者不是十项全能的超人,这一下,郑永文定是摔得不轻。 轰。 烈焰爆发,窗帘付之一炬,郑永文身形再度出现,他的双足被一层无形的气浪包裹,脚下生风,转身就跑。 在他逃走的同时,瞬发的风刀也向李庆射来,这些粗浅的术法意在阻而不在杀,李庆轻巧的避过风刃,追击而去。 一追一逃,郑永文不时回头施展出风刃、火球这类小术法,李庆一一避过,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 李庆看不见的事,在前方,奔逃中的郑永文表情时而凶狠、时而冷漠、时而狰狞、时而阴狠……他像是处在发病边缘的精神病患者,在与某种莫名的存在对抗,竭力克制着什么。 但随着身后李庆的步步紧逼,郑永文心中的疯狂终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调转身形,朝浦华公寓狂奔而去,双足的气浪被火焰所替代,速度再次暴涨,他脚踩烈焰,从楼道径直冲上五楼。 李庆紧随其后,当他来到五楼时,房间已是大门洞开。烈焰包裹的漆黑门板倒在地面,似在痛斥其所遭受的暴力对待。 房间中,火光忽明忽灭,整条楼道便也随着火光一道,明灭起伏。 李庆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遁入阴影,放慢脚步,再朝那明灭的源泉走去。 焰浪席卷,整个房间已化成了一片火海。 就在这片狂啸的火海之中,一个浑身被火焰包裹的身影,蓦然转身,不带丝毫感情的瞳孔,牢牢锁定了李庆阴影中的身形。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三章 狼藉 翌日,清晨。 柳沧大道,浦华公寓。 或者说,浦华公寓旧址。 这栋于新历194年正式开始动工,建成于新历196年的人才公寓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像是被人用炸药破坏过一般,整个五楼已经不翼而飞,整栋公寓,布满裂缝的墙体一片焦黑。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各种布置,各种心血,定然已是化作了灰烬,不复存在。 浦华公寓是宁浦县当局全资修建的五层楼复合式公寓建筑,修建之初,正是宁浦经济最鼎盛的时期,浦华公寓的开工也是备受瞩目的一件事。 “大力引进人才,共创美好宁浦”、“宜居宁浦第一楼”,各种口号喊得极其响亮,建成后,浦华公寓对外宣称的入住率始终就没有低于过百分之九十,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个数据的背后,究竟含有多少水分。 它始建于宁浦这个小县城最辉煌的时候,随着第五座方尖碑争夺的尘埃落定,宁浦的发展形势急转直下,从繁盛到萧条似只是转眼之间,这栋极富象征意味的建筑在此时被毁灭,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明火已灭,清晨的清新空气中,弥漫着熏鼻的焦臭气味。 四周,是崩飞砸落的水泥块、乱石、烧焦的木板与破碎的玻璃渣。 现场早已戒严,以浦华公寓为中心,联合出动的治安局、消防局与县政府当局三方人员已经布置好了警戒线,到场的领导站在警戒线内,身边则围了一大群身着制服的公务人员。 眼下的工作重心是确认公寓内是否还有幸存者,在刚才,治安局与消防局的人已经联手进入公寓,搜寻可能存在的生命迹象,被人围在中间的三方领导皆是神情凝重,焦急的看着黑洞般的大楼入口。 距离派人进去已经过了有半个小时,很快,事情便会有个结果。 警戒线外,是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众目睽睽,人人都想有个好结果。 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这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大事,值此多事之秋,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件大事的当事人。 对于治安局、消防局与县政府当局的基层干事员来说,这是一件麻烦事,但既是工作,更是顺理成章的抢救人命,自当勠力以为。 而对于率先赶赴现场的几位领导而言,他们想的就要更多一些,人命固然可贵,但跟顶上的乌纱比起来,就成了一件需要权衡的事情。 到了场,便意味着要担责任,此时一共到了四位在各自机关担任副职以上职务的干部,有两位的心中,已然生出了悔意,早知道此事如此麻烦,说什么,也不该来趟这个浑水。 人群外,裹身阴影中的李庆看着那栋通体焦黑的大楼,神情一阵默然。 他的左手与肩膀上有不少灼烧后留下的伤痕,依赖于超凡力量强化后的蛮横体魄,这一点伤,倒也是无关大雅。 在他身边不远处,神情狼狈的谢凯颓然地坐在大街上,以精英人才自居,向来十分注意形象的他此时却丝毫不顾及旁人看他的异样眼光,掩面而泣。 他住在四楼,喝酒之后,他的睡眠很浅,昨夜听到动静后还以为是地震,慌忙跑下了楼,却正好目睹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夹杂着血丝的火焰从五楼冲出,烈焰化作的风暴顷刻间便将整栋大楼吞噬殆尽,在一声声野兽般的嚎叫中,高楼开始崩塌,乱石飞溅,好似世界末日。 焰浪排空,倒卷而上,天空不夜。 不断有人醒来,四周建筑内,衣衫不整的人们先后从各自的楼房中冲出,随即又被崩如乱云的水泥与碎石砸回屋内。 但这并不能磨灭他们的好奇心,躲身各处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成百上千双眼睛,共同见证了浦华公寓这栋极富象征意味的建筑在滚滚烈焰中被付之一炬。 他们看到了火海中隐约存在的如般的人影,听见了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吼叫。 是以,流言纷纷,不胫而走。 谢凯固然很惨,多年的努力,引以为傲的住宅,被这天降横祸似的烈焰一烧,统统付诸东流。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 在李庆望去的方向,人群在一阵骚动后,如潮水般分开,几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了出来,平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抬担架的治安局人员,个个神情凝重,甚至有人已经红了眼睛,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在这几具尸体中,有四具,是昨天留下来值班看守现场的人。 李庆清楚地记得,这四个人并不是死于那吞没了浦华公寓的烈焰,而是在已经陷入癫狂的郑永文飞奔上楼时被顺手解决。 其他的尸体,则是真正死于这场火灾的宁浦民众。 “有没有认识的,过来指认尸体。”黑制服,蓝领章的治安员拿着笔记本,冷冰冰地说道。 似是没有死者亲属在场,老半天,也不见人群有半点动静。 阴影中,李庆沉默的越发厉害,真说起来,这些人的死,都与他有关。 但李庆救不了他们,昨夜,郑永文将房间中的源质尽数吸纳入体,狂暴的超凡力量让李庆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凭借着阴影与黑暗艰难自保。 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能兼顾他人的性命? “让一让!” 又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李庆扫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现场、 是郑永文,他的尸首最为凄惨,疯狂过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死亡一途。 …… 治安局的会议室中,黑压压的一片,座无虚席。 这次会议,讨论的主题自然是昨天夜里的特大纵火案,出席会议的,除了治安局的人外,还有县政府当局的人,包括宁浦县的一把手,马宁远,也亲自到了场。 高志槐坐在靠门这一侧前排的中间位置,他的对面,坐的就是马宁远。 马县长正是知天命之年,身材魁梧,有些谢顶,此刻的他,正在逐字逐句的阅读手里的报告材料,不时拿起茶缸微微抿上一口,会议室中静得可怕,是以当他将茶缸放回桌上时,不少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不知看到什么地方,马宁远眼皮微抬,扫向对面。 他看的,却不是高志槐这个宁浦局的大局长,而是他身旁左右两侧的两位县局副职,李庆与陆跃东。 尤其是李庆,马宁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这位年轻的副局长身上来回扫视了一次,似是想把这个正低头在本子上比比划划的年轻人,看个通透明白。 不单单是因为他手中的这份报告是由这个年轻人起草撰文,更是因为作为宁浦的一把手,高志槐早就把李庆的真实身份,向马宁远做了秘密汇报。 关于昨晚的事件,坊间已经有不少传闻,而这些传闻,无一例外地,都传到了马宁远的耳朵里。 当然,这种事,具体肯定是由宣传部的人负责,但兹事体大,马宁远要求,有关昨夜的事件,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 有人说,是北联邦敌对分子秘密潜入宁浦搞破坏,意在示威,动荡人心。 有人说,是公寓里的人自己用火不慎,这才导致了这场人间悲剧,至于那什么火焰人影和凄厉咆哮,不过是火光引起的幻觉。 也有人坚持,那如火神般的人影是确有其事,而且,那道人影似在追逐着什么,是最后追逐无果,恼羞成怒之下,才发狂似的轰击建筑,酿成了这一惨剧。 还有人说,是神灵要清洗世间的罪恶,所以降下了天谴业火,而这个神灵是谁,虽未明说,但人们却都猜测是那位象征着永恒的月母,敕号祭月的尊者。 而官方对外的统一口径,则赞同了第二种说法,说是居民在家中非法囤积炸药,加上用火不当造成火焰蔓延引爆了炸药,与什么北联邦敌对分子,什么火神虚影,什么莫须有的神灵,毫无半点瓜葛。 李庆低着头,真相如何,他心中,自是再清楚不过。 大火将房间中的苍白符文都烧了个干净,浓郁的源质也被郑永文全数吸纳入体,到了天亮的时候,源质的气息也挥发了个干净,现场便再也没有留下半点超凡力量的痕迹。 至于那一颗晶化的心脏,现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办公室下方的秘密书库中,这颗不知道被郑永文以何种方法祭炼形成的超凡物品并未被火焰焚化,李庆便将他带了回来,作为战利品收缴充公。 “志槐,说说你的看法。” 不知过了多久,马宁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开口问道。 这种场合,纵然心知李庆可能知道更多内情,但马宁远作为县局一把手,自然该直接与高志槐这个正局长对话。 “那我就代表宁浦局,向县里做个简单汇报。” 高志槐拿起一直扣在桌上的小本,见到这个动作,陆跃东的眼睛立马斜了过来。 “简单来说,这是一起典型的恶性公共事件,是‘一二七连环杀人案’真正的凶手郑永文被我局李庆副局长逼得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之下做出的自杀式袭击。” “李副局长雄威虎胆,以身涉嫌,勇斗罪犯,我认为,应该对其予以表彰。”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四章 惊雷阵阵 高志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这个动作来表示他发言的结束。 当事人李庆,头也不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像高志槐话里的“李庆”说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余音未绝。 这一番汇报,在会议室中,当真是如惊雷炸响,掷地有声。 简短汇报,实际上,也确实很简短,高志槐立场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一次,毫无征兆的与李庆站在了同一边! 除此之外,更是狠狠地踩了陆跃东,这个与他共事超过五年的老搭档一脚,其措辞之严厉,就差直接点陆跃东的名,指着他的鼻子,责备他办事不力了。 到场的诸多官员,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是因为高志槐对昨夜纵火案的定性,更是因为他表现出的异于寻常的态度,这可不是治安局自己关起门来开的内部交流会,出席这次会议的,可是还有一位县长、两位副县长和坐镇县衙各个关口的诸多同志。 其规格,已经不亚于治安局向县政府作正式汇报了,甚至因为案情特别重大、影响极其恶劣的缘故,在人员配置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不说这起火灾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因果,李庆又是如何参与到其中,在这种场合,你一个大局长这么说话,直接给自己手下的副职领导一个下不了台,这样真的好么? 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面子也不留,一点情分也不讲。 陆跃东沉着脸,笔直地坐着,这位身板硬朗的大汉捧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到了他这个位置,也算是说得上两句话,自不是怕,而是气愤。 他不服。 浦华公寓的杀人事件,陆跃东自认已经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做出了布置,甚至昨晚连觉都没睡,熬夜与刑侦科的几个手下在小会议室研判案情,资料在办公桌上堆了半人高,抢时间,以期能找出线索,迅速破案。 但浑身解数使尽,除了将这起杀人案与‘一二七’案件并案处理以外,便没有半点进展,并案处理后,凶犯行踪愈发诡异,行动轨迹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宁浦,全无半点规律可循,虽说几名受害者的特征有所重叠,但现在的宁浦,经济如此不景气,暗地里从事相关特殊职业的女性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实在也说明不了什么。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如此严峻的案情,重重迷雾,自己这边一众经验丰富的老手绞尽脑汁都不能有所突破,你李庆一个才加入治安局,屁大的案子都没办过的毛头小子,就真能抽丝剥茧,拨云见日不成? 开什么玩笑! 至于什么在浦华公寓将郑永文逼得走投无路,什么虎胆雄威、以身涉险、勇斗罪犯,更是狗屁不通,一派胡言! 昨天他陆跃东赶到浦华公寓时,那李庆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而且当时他的人仔仔细细的将凶案现场搜了几遍,也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转眼间,李庆就在案发地将罪犯逼死了? 他这边还在办公室里和一众手下抓耳挠腮,愁眉不展呢,李庆就已经跟罪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 这是在打他陆跃东的脸,打整个宁浦治安局刑侦大队的脸! 且不说郑永文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回到浦华公寓,就算是真遇上了,李庆单枪匹马,能够与一个手段凶残、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相抗衡,甚至将其“逼得走投无路”? 又开什么玩笑? 这高志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要在这种场合,做这么一番漏洞百出的汇报,踩自己捧李庆。 陆跃东心中激愤,心中对高志槐的称呼也从平时的“老高”、“高局”变成了直呼其名的“高志槐”,若不是对面坐着的陆鸣频频扫过来眼神,他早就拍案而起,要与高志槐来个当庭对质了。 这微妙的一幕,更让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心中摇头不已,这个关键档口,高志槐弃陆跃东这么一个经验丰富,很是办过几件大案的老同事不要,而力挺一个年纪轻轻,说话都把不住门的新任副局,这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么? 李庆在治安局月度会上的事迹早已传开,基层人员眼中的正义凛然,在其他的人眼中,就远不是那么回事。 前后这么一闹,高志槐算是把这对在宁浦能够呼风唤雨的陆家兄弟,彻底得罪死了。 这老高,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最关键的,马县长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坐在马县长旁边的陆鸣,阴沉着脸,心中也是十分气愤,他和陆跃东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高志槐不可能不知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高志槐,看不见自己就坐在他对面么? 但气愤之余,更多的则是疑惑,昨晚,陆跃东就派人将案情的进展告知了陆鸣,对案情的复杂程度,陆鸣心中也有谱,尤其是其中牵扯到了郑永文,这个刚刚被马县长亲自颁过奖授予荣誉的宁浦商界精英,办起来,就更需慎之又慎。 另外,高志槐的汇报说的十分粗略,语焉不详,措辞之间,疑点重重,这些陆跃东和自己都能想到的事,以马县长的深沉心思与虑事周密,不可能想不到。 陆鸣知道,马宁远看似粗犷,其实是个极精明的人,不说其他,能坐上宁浦县县长这个位置,本身,就能很大程度上说明一些问题。 最后,当初抓捕温从龙、袁野一干人等,宣布‘一二七’案结案时,高志槐也是点头批准了的,现在李庆突然冒出来,高志槐就立马调转船头,不惜自己打自己的脸也要力挺李庆,这背后的原因,着实值得深思。 莫不是,高志槐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庆手中? 想好了切入点,陆鸣酝酿了一阵,自认可以自圆其说,正准备开口,却不料,一旁的马宁远却率先发了话: “嗯,对于像李庆这样冲锋在前,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同志,确实应该给予表彰,而且要树立典型,重点表彰!表彰的具体事宜,就由你们治安局提个报告上来,拿给陆副县长和我批一批。” 说着,马宁远转头看了一眼陆鸣,后者却像是被魔鬼摄住了魂魄似的,全没有半点回应,马县长也不管他,继续说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做好浦华公寓火灾善后工作,几个方面,我先简单讲一讲我的看法,一共有四个点,供大家参考,” 首先,对英勇牺牲的同志,除了进行表彰之外,按照相关规定,走好程序,尽快把抚恤发下去,不能出现“一人垮,一家垮”的事情。对于抚恤金的发放,老高你要亲自盯,用好反馈经验,不要又发生上次的事情,让英魂含冤,让活人蒙羞!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要是再有抚恤发放不及时,不足额,乃至于侵吞抚恤金的事情发生,必定严惩不贷!” “第二,是对舆论的控制,眼下是什么节骨眼,不用我讲,相信各位同志心里也都很清楚,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但这个口,绝对不能从我们宁浦这里开!县宣传办公室、治安、工商、消防等相关的几个部门,要统一口径,一致对外,把这块工作抓起来,要狠抓、深抓,而且要‘抓铁留痕’。” “第三,对于浦华公寓周边的居民,要做好安抚,这一点可以和我刚才说的舆论控制结合起来,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们要内外兼修,内外兼顾,内部不能出事,外部也要做好工作,民众的思想很活跃,很复杂,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干部、老同志,这一点,相信不需要我再强调,这个事也不是治安或者消防哪一家的事,几个相关部门要形成工作合力,后续尽快议定,拿个方案出来。” “第四,是要吸取教训,这次火灾,固然事发突然,但平时的预防做没做到位,消防宣传有没有宣传到位,是不是做到了防消结合……” 在马宁远说话的时候,会议室里,除了李庆以外,其余的人都埋着头在本子上刷刷刷地记录着,至于执笔的人心中各自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一锤定音。 陆鸣还好,在最开始的短暂恍惚后,及时调整了过来。 陆跃东则没他那么好的心态,握着笔杆子的手骨节发白,一连戳破了好几层纸,仍浑然不自觉。 接下来,各相关部门的人先后发言,大体都是跟着马宁远的步子走,或是积极表态,或是简单的做一些添添补补。 随着马宁远的一声“散会”,会议室里,座椅挪动,呯呯哐哐响城一团。 李庆是第一个走出会场的,对于什么表彰,他并不如何在乎,至于高志槐与马宁远的态度,就更不被他放在心上。 是以当马宁远的秘书走过来跟他说,马县长想与你单独说说话时,李庆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只留下那位小秘书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五章 重新认识 当李庆来到治安局二楼走廊尽头,进入特调局办公室时,宋秋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他既没看报纸,也没有手捧文献,一改此前的懒散,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待李庆关好了门,宋秋才站起身去到书架旁,拨动书册,打开密道,一语不发地朝下走去。 李庆跟在宋秋后面,进入藏书室,像前一次那样,在角落的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现在真的在朝猫头鹰进化了……从光明进入黑暗,李庆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还有一股淡淡的愉悦,这股愉悦来自于躯体机能的快速提升,也来自于精神世界的有益反馈。 不需要开灯,一片漆黑中,李庆甚至能看清楚屋顶角落的蛛网。 但宋秋不是一个喜欢黑暗的人,他拨动开关,让明黄色的灯光再次笼罩了这座废弃已久的秘密书库。 随后,宋秋来到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在了李庆的对面,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水杯,看来是早早地就做好了与李庆促膝长谈的准备。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发现敌对的超凡者,要第一时间向组织汇报,向我汇报?” 李庆微微一怔,他正在为昨夜发生的事情组织语言,但听宋秋的口气,似乎已经是掌握了情况,“你都知道了……” 宋秋眉头皱起,让他本就十分显老的脸上又多了几条皱纹,他敲敲桌子,打断了李庆的话,“你想说什么之后再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庆点点头,说:“有说过,我也记得,但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我回来向你汇报。”而且大半夜的,我也找不到你的人,这后半句话,李庆就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事实也确实如此,凶犯近在眼前,李庆不可能错过这种机会。 像郑永文这样濒临疯狂的超凡者,本质上已经与一颗进入倒计时的定时炸弹没什么两样,与其放他逃走,把选择权交到一个疯子的手上,倒不如果断出手,将其引爆。 虽然这个引爆的结果,看起来也一般,罪人伏诛,却也牵连了许多条无辜的性命,但相比于更大的不确定性与可能更坏的结果,就算重来一次,李庆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至于这么做的动机,李庆心中尚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许真的就只是凑巧碰上了,一时手痒想试试自己的能耐,也或许,是他心中真的尚有一丝正义未泯,这才像高志槐与马宁远说的那般,以身涉险,勇斗凶徒。 所以,哪怕一进办公室的门,宋秋就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李庆心中,也没有半点怯意。 他问心无愧。 像是能读懂李庆心中的想法,宋秋沉默了一阵,将这个话题暂时放到了一边,下一句话,差点让李庆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掌握了超凡能力,是超凡世界的一员?” 宋秋将李庆的神情尽收眼底,敲着桌子,抑扬顿挫地说道: “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向组织隐瞒个人关键信息,对组织不忠诚。” 只是这样……李庆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般,稍稍平复了些许。 “在说回你无组织无纪律的问题之前,你有必要,先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 宋秋板着脸,眉毛都要拧成一股了,“老实说,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一开始就向福永那边说明自己的情况,你就可以被调到那边,住到真正的城市里去,就可以拥有更好的薪资待遇,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陪着我这种边缘人员在宁浦这种朝不保夕的小县城做整理文献的工作。” 李庆沉吟片刻,考虑着宋秋说话诈他的可能性,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位传授自己超凡知识的老师,向他坦诚了自己的情况。 当然,对于掌心的红月,李庆只字未提。 “就因为这个?”宋秋神色有些古怪,随即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联盟被北边那群蛮子打得节节败退,在软实力上,的确差得太多了。” “肖锦说的‘只有一次机会’,几年前就被一位学者否定过了,在第一次觉醒试炼中失败的人,只要条件允许,完全有可能再次进行第二次的觉醒,只是这样做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毕竟第一次觉醒试炼的失败一定是有原因的,第二次试炼,相当于是揭开伤疤,让未经过源质强化的精神受到更深层次的刺激。” “如果将人比作一根细绳,说第一次觉醒,现在也被称之为自然觉醒,是将这根细绳绷直绷紧的话,那第二次觉醒就是在让细绳绷直绷紧的基础上,用锋利的刀片不断地挑动细绳,稍不注意,便是绳断人亡的下场。” 听了这个形象的比喻,李庆心中一阵无语,搞半天,是自己见识太浅,白白担心了一场。 看来要赶紧上报,让自己的待遇再往上提一提,不,还是不要上报,就现在这样也还不错……李庆这么想着,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算是落了地。 “这个问题算你过关,但你贸然出击,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你又要如何解释?”宋秋面色一肃,话锋也随之一转。 李庆立刻收敛了心神,反问道:“如果放他离开,结果就会比现在更好吗?我承认,因为我与他的交手,导致了浦华公寓被焚毁,导致了人员伤亡,但你知道郑永文都干了些什么吗?他在房间里刻下法阵,用人的心脏来为自己催生源质!这样的一个疯子,你要让我把主动权交到他的手上吗?” 宋秋微微一怔,却是没有想到李庆的反驳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犀利,“你不要找借口,你分明可以……” “我没有找借口,我也不可以!” 斩钉截铁的话语落下,李庆看着眼前的宋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老宋,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你的故事肯定比我的要精彩的多,你也是超凡者,对?是第五条序列,学士?” “但不管你是哪条序列,都该知道,有些时候,情势所迫,情非得已。”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句话,似有千斤重,是以说出这句话后,李庆如释重负般用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这些话,算是李庆的一些个人感悟,他不想对道德问题大谈特谈,所以也就不去说这个“牺牲”究竟是不是必要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看见那些烧焦的尸体时,他的心中也未曾没有些许的波澜。 但眼下这个时局,战云诡谲,人人自危,真如宋秋自己所说的那般,朝不保夕,今天只是一栋公寓大楼,数十条人命,当真正的危机来临,城池倾覆,遭殃的,又岂止是一楼一厦? 李庆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凭着自己现在的能力就天下大可去得,不说别的,在郑永文将那些源质全数吸纳入体后,就已经能够看穿自己的行迹,只可惜力量的代价是疯狂,对一个疯子而言,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都是无济于事。 宋秋的眼神有些恍惚,这位面容与实际年龄极度不符的男人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良久,开口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几分枭雄之姿。” 这句话,听不出宋秋是在讽刺还是在称赞,李庆便以沉默应对。 宋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方才那几句话,似乎已经让他口干舌燥,“你说对了一半,我是超凡者,但我不是学士,用你那颗脑袋好好想想就能知道,第五座方尖碑掌握在北联邦的手中,这才多少年,南联盟怎么可能掌握这条序列的力量?” “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只是因为我勤于研究,并且通过自己的门路,接触到了北联邦的学术前沿而已。” 对于宋秋这些洋洋自得的话,李庆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没有对宋秋所处的序列刨根问底,而是关心起自己的事情:“你会把我成为超凡者的事情汇报上去吗?” 宋秋像是看神奇物种一样看着李庆,说:“为什么要汇报?你怎么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还是说,你希望我把这件事汇报上去?” 是你自己刚才说隐瞒情况就是对组织的不忠诚……李庆沉默着,对宋秋古怪的脾气算是有了新的认识,而且,这个老宋, “既然你是超凡者,那你的培训计划,就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应该比文职人员学的更多,更深入一些。” 宋秋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清单,在上面画了一把叉。 李庆撇了一眼,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罗列着许多条目,想来都是之前自己以文员身份入职时的培训内容。 “等等,”见宋秋想把清单撕碎,李庆连忙叫住了他,“这一条,我觉得可以保留。” 宋秋略感诧异,“商小篆与商文化,想不到,你竟然对这个感兴趣。” “也可以,但超凡者最重要的,还是对自身超凡潜力的挖掘与对源质与方尖碑的认识。” “四象使、刀剑客、观星者、枪手、学士,你是哪一条序列?” 宋秋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庆。 后者,犹豫了片刻,说:“好像,都不是。”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六章 序列的奥秘 “好像,都不是。” “嗯,四象使,这是一条超凡世界里最古老……等等,你说什么?” 宋秋正准备对四象使这条序列展开详细论述,突然意识到李庆所说的内容与自己所想似乎有所出入。 他盯着李庆看了一阵,忽地面色一肃,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庆!张弛都要有个度,你既然已经承认了超凡者身份,那就是特调局的正式成员,就要比以前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 “你之前的身份是文员,所以对你擅自行动的事情,算你能自圆其说,我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因为这样让你对特调局的制度产生了什么误解,那我承认,是我领导不力,表意不清。” “能成大事,方为枭雄,若是不能,那你只是刽子手,是屠夫!” “认清自己所处的序列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源质的副作用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也亲眼见识过了,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绝不是儿戏!” 李庆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轻飘飘的实话,竟能让宋秋倒豆子似的说这么多,而且语气,还这么严肃。 只要话题一涉及超凡领域,宋秋这个老头,似乎总是习惯性的上纲上线。 或许,在宋秋心中,还是有一些疙瘩一直没有解开,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显老,华发早生。 李庆自不是不识趣的人,连忙端正了坐姿,说:“不是的,老宋,你误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在你发给我的教材里,讲五条序列各自大致特征的那一章我已经读过了,你写的那些特征,和我觉醒的超凡能力都不大相符。” “不可能!”宋秋敲着桌子,吹胡子瞪眼,“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你看的不够仔细,囫囵吞枣,一目十行,忽略了某些关键的细节!” 面对宋秋这谜一般的自信,李庆选择沉默以应,与一个狂热的学术分子争辩理论问题,这件事本质上跟对牛弹琴一样,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片刻之后,宋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沉声道:“五条序列,在我编写的教材中皆有论述,现在只有五座方尖碑现世,北三南二,其中关于学士的论述是我后面加进去的,在南联盟不敢说独一档,但有所涉及并且能够写的如我这般鞭辟入里的,绝对不超过双手之数,” “天下间的方尖碑只有五座,天下间的序列也只有这五条,没人能脱离这个范畴。” “除非……” 话至此处,宋秋忽然猛地顿住,随即就释然地笑了,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两三句“不可能”,重新抬起头,对李庆道: “我现在把五条序列的特征都跟你讲一遍,你要好好听,不明白的,下去多看书,我等会儿会给你一本新的教材,看了书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我真的看了,我对超凡世界的好奇心比老宋你想象中的要强得多……李庆正想开口,对面的宋秋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第一条序列,四象使,这条序列起源于两百零六年之前,我这里是把方尖碑出土的时间代替了起源时间,你如果想要考证,这会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四象使中的四象是个泛指,它代表了天地之间存在的,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元素,金、木、水、火、土、风……等等等等,” “昨夜那个郑永文就是这条序列的,他是专精于火元素,或者说‘火’这一象,他的实力,顶多算是超凡者中的一阶,嗯,强一阶” 说到这里,宋秋又看向李庆,像是上课时抽问学生的老师,“我上次应该跟你讲过‘层次’与‘阶’的概念,你应该还没忘?” 你没有讲过,是你的书里讲过,不是我忘不忘,是您老的记性好像不大好……李庆暗自腹诽,嘴上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超凡者的三个层次,分为九阶,每一个层次分别对应三个阶,比如起始层次对应一到三阶,以此类推。” “你知道就好,所以,不要觉得赢了一个郑永文就如何如何,他是超凡者,你也是超凡者,你还是官方的,是在我宋秋这里进行过系统性学习和训练的超凡者,赢了没什么,输了才丢人。”宋秋指点江山的同时也不忘了习惯性地敲打李庆。 “第二条序列,刀剑客,这条序列很有些说道,关于它的奥秘,讲起来那就不是三天三夜,十天十夜,可能都不够。它起源于一百四十三年前,刀剑,也是一个泛指,刀枪棍棒斧钺拳,都包含在这条序列之中, “相比于其他序列的花哨,这条序列的超凡者就要朴素得多,主要是用物理手段,剑气、刀气,这些自不用谈,神与意,才是这条序列的关键,我曾经与一个在这条序列上走得很远的刀剑客对谈,他的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念生处,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秋沉吟了一阵,似是在回味这句话的内涵,又道:“这里的‘念’,其实就是我所说的神与意,上一次我讲过,序列的决定理论……” “时代宿命论。”李庆适时接话,也不管宋秋是不是在考验自己。 “对,年轻人记性就是好。”宋秋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时代宿命论也可以看作是对序列根源的阐释,而对于刀剑客这条序列的根源,还有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觉得不必什么都往不可考证的历史上扯,刀剑客,就是兵器与拳脚功夫的延伸,其根源,就在于我们熟悉的‘武’,直白来说,就是你生活中接触到的那些‘呼呼哈嘿’。” “这条序列,奥妙颇多,很靠悟性,很多东西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把他的两条分支的名字告诉你,你或许可以稍加体会。” “一条叫御己,一条叫器灵。” “御己、器灵……“李庆重复着这两个词语,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三条序列,观星者,起源于八十二年前,简单来说,这条序列的超凡者就是星象师与星术师的融合,他们依靠与星海源质的天生亲和来参悟星体,进而与天上的星体建立联系并将其内化到自己的拟态星界中,” “拟态星界是观星者的根本,对他们来说,拟态星界几乎扮演着与源质相同的角色,一旦拟态星界被破,观星者精神失常的风险就会大大提高,他们也必须想办法修补。” “在起始层次,拟态星界是观星者力量的源泉,同时也是他们坚不可摧的堡垒,需要时,他们可以让内化的天体子啊现实世界具象化为一颗颗星子,他们把这个过程称之为‘降临’,通过对这些降临星子的特殊排布,引动超凡的力量,可以想见,吸纳的源质越多,精神力越强,对天体的认知更为清晰,内化的天体也就越多,从而就可以进行更为复杂的‘排列’。” “源质、天体、拟态星界、星子、排列,把握住这五个关键词,观星者这条序列也就不再神秘,该序列的两条分支,分别是司命与天罡。” 李庆回想着商庆号上的鸭舌帽男子,将他施展过的手段与宋秋所讲的关键词相对应,脑海中的观星者概念顿时清晰了不少。 宋秋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接着道:“下一条序列,械源质对应的枪手序列,这条序列和下一条序列的名字都极富现代气息,与前三条序列不同,对这两条序列的理解,切忌望文生义,” “拿枪手序列来说,除了超乎常人的精准和高超的格斗技巧以外,他们还爱鼓捣机械,附魔子弹就是他们的创举,将四象使掌握的元素力量与子弹融合,创造出超凡武器,它对应的两条分支,一条是机械师,另一条,乍一听可能觉得风马牛不相及,叫做戏法大师。” “戏法大师?”李庆不禁愕然,总觉得这个称谓像是马戏团的一员,他按捺住好奇,道: “那第五条序列呢?” “第五条序列,也是最后一条,学士,这条序列是对现实世界影响最大的一条,北联邦的技术革命,就是因为这条序列的出现才得以进行,学士们往往隐于幕后,不露声名,但生活中却又处处可见他们的身影。” “学士的出现,无论是对普通人的世界还是对超凡者的世界,都是颠覆性的,他们提出了源质的拆分、储存与转化理论,提出了‘人造超凡’的概念,开展了‘试炼境的可持续性与可控性’探索,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学士对应的两条分支,分别是杂家与大学士。” “怎么样,现在,对于超凡序列的认识是不是要清晰一些了?”宋秋微笑着,每次讲完课,他总是这样一副很满足的神情,直让李庆心中有些发毛。 “所以,现在你可以正式的回答我,你属于哪一条序列?” 这一次,李庆没有半点犹豫,道: “都不是。”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七章 无宁居(上) 李庆顺着密道的螺旋石梯往下走,不时抬起头看向阶梯两旁。 为了验明李庆究竟属于哪一条序列,宋秋决定带李庆去一个地方,在明确了李清的超凡者身份后,后者便拥有了进入那个地方的权限,宋秋这么做,也就合乎了规矩。 从秘密书库出来,继续往下,阶梯两旁的石壁上除了刻画着一碑一环特调局徽记的煤气灯座外,每隔一定的距离还挂上了油画。 色彩与光影,在这些画作中得到了很好的融合,哪怕是李庆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能画出这些作品的人,其艺术造诣一定不低。 李庆突然顿住了脚步,但很快,他的步调就恢复了正常。 视线所及,石壁上的挂着的油画不再是一幅连着一幅,而是有所间断,不知道为什么,中间的作品被人取走,石壁上只留下了挂画的暗钩。 走在前方的宋秋,似是能准确地捕捉到李庆步伐的变化,这位喜欢双手摸着墙壁下石梯的老男人,自己的身体不怎么协调,对于外界的一切反而是出奇的敏感。 “这些都是我们以前的作品,有我的,有戴小姐的,还有顾长明的,还有那两个人的。其中顾长明画的最多,他最喜欢画,并且很高产,只是水平欠佳,“艺术生产队的驴”说的就是他,戴小姐是隔壁省大学艺术系科班出身,当然,不是画画的科班,而是跳舞的,她最擅长的是古典舞……” 李庆对与艺术有关的一切都缺乏相应的了解,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累很辛苦,又哪里有时间接触这些阳春白雪,但艺术的特点之一便是没有边界,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能轻而易举地欣赏艺术的美,在这方面,文盲与专家的区别更多的是不能用精炼且经受过锤炼的词句将内心的想法准确的表达出来。 他能看得出来,隐藏在这些画作背后的,一定是一段欢乐且难忘的时光。 宋秋不知说到哪里,话锋一转就又回到了现实,“待会去的地方在铁兰南街的下面,那是以前宁浦超凡者小队还没有撤编时的办公地点,我们喜欢叫它无宁居,谐音是‘无邻居’,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一旦我们不安宁,那就意味着宁浦也会不得安宁。” “到现在,那栋二层小楼仍然还在我们几人的名下。为了打通这条道路,当初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这笔至关重要的经费成功申请下来。” 宁浦治安局有过一次搬迁,是为了响应南联盟当局“集约化行政”的号召,从铁兰南街搬到了行政大街,恰好,特调局的秘密书库就修建在行政大街的下方。 说话间,两人走完了盘旋向下的石梯,脚下所踏,已然是略微发潮的平整地面。 前方,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尽头处,过道向右拐了弯,两侧墙壁上煤气灯座以外,还流有未干的水痕。 宁浦是靠海的县城,防潮防水向来是工程的重中之重,显然,这里的工程质量似乎并不怎么过关,而这,或许就是宋秋没有选择在这条过道中挂上油画用作装饰的原因。 这也太破了,一点也不像机关部门的作风,那笔至关重要的经费不会被老宋你贪污了……李庆心中这么想着,却没有敢问出口,他相信,只要他敢问,宋秋就敢直接把自己送进医院。 似是能洞察李庆的想法,宋秋解释道:“当初这笔经费是走的治安费,也就是从治安局那条线拨下来的,中途几经辗转,从批复到拨款再到真正拿到钱,这中间足足走了有一年。” 这么一说,李庆顿时恍然,这种层层拨付,在如今的南联盟中就是层层搜刮,到了宋秋这里,能够将这条地道完整的修起来就已经要烧高香拜佛了。 抱着这种想法,李庆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过道里的煤气灯,果不其然,不仅灯与灯之间的间距比石梯那儿的宽上了许多,就连灯壳,上面没有了特调局的徽记不说,所用的材质,也是一碰就脆。 老宋这些年坚守宁浦,委实不容易啊。 拐过三道弯,走了大概十多分钟,一扇绘刻有方尖碑与圆环图样的大门出现在两人眼前,这扇大门通体漆黑,有两米多高,门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其形制与秘密书库的那一扇铁门如出一辙,但在材质上,根本无法与那扇小一号的黑铁门相提并论。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材质上的差异,相比于秘密书库的那扇门,这一扇门给人的感觉,少了沉重、冰冷与肃穆,多了几分萧瑟与冷清。 “门背后就是无宁居的地下室,也是我们以前的仓库,你现在的权限,已经可以接触地下室里的东西了,记住,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持安静。” “不要打扰了他们。” 在李庆的注视下,宋秋的神情变得有些萧索,他抬手竖直一划,身前的漆黑铁门上忽然泛出微光,在一记沉闷的响动后,一条缝隙出现在对开的漆黑铁门中间。 宋秋轻轻推开铁门,一些细碎的石粒与灰尘从门内被吹出,空气中浮起一股尘封已久的霉旧气味。 无宁居的地下室一片漆黑,宋秋轻车熟路地找到灯源开关,在一阵“啪啪”声响后,闪动的灯光终于稳定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间,与“地下室”三字给人的刻板印象:狭窄逼仄,毫不相符。 在宋秋的示意下,李庆踏入黑铁大门,置身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这里的空旷,那是一种安静的空旷,李庆不自禁地想到进门前宋秋说的话,一时间,便觉得安静的有些渗人。 “这里是之前宁浦超凡小队的演武场,现在的说法,我想想,健身区?训练场?随你怎么叫。”宋秋开口解释道。 李庆四下望去,在墙壁上看见了四个造型各异,象征意味明确的徽记,他们分别代表着四象使、刀剑客、观星者与枪手四条超凡序列。 “每一条序列都拥有各自的协会,这些协会是超凡者自己抱团形成的组织,这些协会虽然没有官方挂牌,也不被官方承认,但影响力却是不容小觑,这四枚徽记,便是这四条序列协会的徽记,你以后肯定会跟他们打交道,哪怕你并不是这一序列的超凡者。” 除了这四枚徽记之外,墙壁上还挂有许多兵器,冷兵器与热兵器都有,热兵器占了绝大多数,其中又以手枪、左轮居多,像是一个枪支陈列墙,冷兵器则只有一类。 剑。 “这些枪支,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是谁的收藏?”宋秋笑了笑,似乎是想起那段峥嵘岁月,他招呼了李庆一声,迈动脚步,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条不算宽的通道,好像通往其他区域,两旁终于不再是枯燥无味的渗水墙壁,而是引人遐想的房间。 宋秋在左边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 房间的门上绘刻有特调局的徽记。不知怎么的,站在宋秋背后的李庆,身上没来由的泛起阵阵凉意。 “不管另外区域是怎么规定的,凡是加入宁浦小队的超凡者,第一站,都是这里。” 这时,宋秋再一次拿出那串极具复古意味的钥匙,用另一把方头铜制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当李庆将目光投向房间内时,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个玻璃圆柱,圆柱中注入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淡蓝色液体,这些液体泛着阵阵如星点般的光芒,瑰丽非常。 而在这八柱淡蓝色液体中,赫然,分别浸泡着八个面容鲜活的人! 这八个人,肌肤光泽而晶莹,虽衣着各异,但却都是双目紧闭,让人一时间难辨其生死。 李庆指着这些玻璃柱,“他们……” “放心,他们都死了。” 宋秋的语气很淡,似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八个人当中,有七个是我们宁浦小队猎杀的敌对超凡者,有北联邦的,也有其他势力的。” “剩下一个,则是我们的队友,战友。” “这个,季耿光。”宋秋也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门口,指着一个面容安详的男尸,浸泡在玻璃液体里的他,一头短发因浮力而竖起,看其面容,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比李庆大不了多少,很是年轻。 “他是小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不慎染上了魔瘾,陷入了疯狂,我们杀了他,把他的尸体带了回来,那时的技术还不发达,对于染上魔瘾后死亡的超凡者,在郊外多是就地抛弃,在市区则就近焚化。” “我们把这些人放在这里,既是追忆,也是警醒,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应该算是震撼教育。” 宋秋看了李庆一眼,也不管后者还处在震惊当中,自顾关上了门,随即折身去到对面,如法炮制地拿出钥匙串打开了房门。 这一次,宋秋先一步进入房间,因为回声,让他传出的声音带上了一股缥缈的意味: “进来,这是所有人加入特调局都必须经历的一步,” “宣誓。”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八章 宣誓 “我以方尖碑的名义起誓,我志愿加入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局,我知道我将走上的或许是一条迷雾重重、布满荆棘的道路,但我的肉体与我的精神,二者皆慨然无悔。” “无愧黎民,携手并行,我们的身后,是万万亿联盟苍生,我们的身旁,是千千万并肩作战的袍泽,我们的脚下,是坦荡的光明大道,我们的心中,是兼济天下的高尚情怀。” “背负青天,临渊而行,我们是暴风雨里的雷霆,是阴影中的利剑,这雷霆,必将击碎永恒的黑暗,此利刃,必将贯穿污浊者的胸膛!” “浊浊尘世,无闻暗行,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拾骨为柴,抱薪于绝路;斩棘披荆,重生于困顿,为了非理想的理想,为了不自由的自由,为了我们必将于高峰之巅再造高峰,于序列之上再造秩序!” “有违此誓,神人共弃。” “以方尖碑之名!以联盟之名!” “宣誓人:李庆。” 慷慨激昂的誓词在房间中回荡,为了营造出高远、神圣且庄严的氛围,房间的顶部刻意隆起,这一点,从外面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李庆缓缓放下右手,他本以为自己对这些虚伪的形式已经免疫,但真正经历时才发觉,自己的情绪仍是不可避免地会随着誓词的跌宕而起伏。 仿佛是有某种魔力,当你亲口念出这段如就义诗般的誓词,当你听见你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房间中回荡,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出那一幕幕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思绪便如同岸边的芦苇,随着誓词背后催人奋进的春风自由摆荡。 至少在这一刻,李庆认同了南联盟特殊事件调查局的所宣扬的济世情怀与就义精神。 他细细感知了一下,确定了这种认同并不是因为源质或者阵法对精神的影响,而是由心而生,发源于内的切实感受。 李庆的面前,是一堵背景鲜红的墙壁,墙壁上用对比鲜明的黄色字体记载着这篇誓词,字迹如银钩铁画,遒劲刚健,在誓词的最后,也就是“宣誓人”那里,戳着一个巨大的特调局公章,就好像为这个“宣誓人”打上了烙印。 誓词墙的上方,是一排精心布置的煤气灯,这些经由特殊工艺制成,得以垂直向下照射的灯光让墙上的誓词显得愈发庄严而神圣。 “这是一篇从商遗迹中发掘出的古文,特调局的第一任局长觉得不错,翻译过来后,又添了几笔,就将其用作特调局正式成员的入职誓词。” “誓词这个东西,实质不重,象征性却是极大,特调局这个机构性质也特殊,本来这种事肯定是要上联盟议长会议讨论才能拍板同意的,但那位局长,硬是来了个先斩后奏。” “当时这件事在南联盟上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赵家那个老家伙听说这事儿,在议长会议上气的连拍桌子,嚷嚷着要撤掉特调局,要改组、要改制,要推翻重来,成立新的超凡者管理机构。” 南联盟实行的是议会制,议会作为联盟的最高权力机关,对联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最高决议权,议会一共由六名议长与四十二名议员组成,在议员之外,则是数量众多的参事。 宋秋口中的“赵家的老家伙”,就是当时议会的六名议长之一,哪怕是现在,议会中依旧有一位赵姓的议长。 正是因为这种类似于世袭制的权利把持,在有心人地煽动下,联盟内部曾经掀起过一阵讨论热潮,讨论的主题则为“是议会的议长还是议长的议会”,但好在,这股热潮很快就平息了下去,没有对南联盟的体制建设产生丝毫的负面影响。 “这篇誓词还是由他亲自誊写的,特调局每一个分部都拓印了一份,那个人的书法还可以,是学的商王朝早期的一位着名书法家赵孟頫。” 宋秋走过来,拨动开关熄灭了灯光,拉动手控装置,暗红色的帷幕落下,将整面誓词墙都遮挡在了后面。 “乱世暗行春秋事,特调局成立之初,其本质,就是一个由超凡者组成的特务机构,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权力的重心已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偏移。” “乱世暗行春秋事……”李庆默念着这半句七言诗,面对这种话题,他自觉接不上话,尤其是在隐约察觉到宋秋心里对特调局那种特殊的感情后,就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秋的叙述虽然平静,一如之前讲述季耿光的故事时那样,言辞中几乎没有什么语气的波动,但那股隐藏于平静之后的波云诡谲,却是不言而自明。 比如特调局誓词的确立,再比如宋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权力重心的偏移”,这背后是多少人的前仆后继,又是多少的功成骨枯? 是思想的碰撞,是立场的博弈,是权力的倾轧,更是历史的厚重。 “本来还有一个环节,宣誓后照例需要发表入局感言,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这一步便也免了,跟我来,去下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将会对你所处的源质序列有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 宣誓仪式结束,宋秋与李庆一起走出房间,继续往地下室深处走去。 “你在治安局会上说的那些话,会后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沉默中,宋秋忽然开口,“你做的不错,像个年轻人。” 不用怀疑,也不用多心,这句话是单纯的称赞,李庆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却听宋秋又道: “我很好奇,你的动机是什么?或者说,在见识到治安局那些人的冷漠后,你为什么会选择站出来,帮那个女人说话?” 李庆沉吟了片刻,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为什么,就是想那么干,”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反正我是超凡者,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对我有再大的意见,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管不着我! 这是实话,身为超凡者的李庆,打心里,就不在乎什么仕途,不在乎高志槐、陆跃东等人的看法。 通俗的来讲,当你不想当领导的时候,也就没有人能够成为你的领导。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宋秋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赤心未泯,你是个有正义感,也有智慧的孩子,一代终比一代强,你比那时的我们,要聪明太多了。” 他话锋一转,问道:“现在的宁浦政府,那些机关里的官老爷,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死?” 宋秋回头看了李庆一眼,又说:“我说过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整个宁浦,也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可以畅所欲言,特调局宁浦分部,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为了不自由的自由。” 李庆听罢,不自禁地笑了,说:“为了不理想的理想。” 宋秋也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满是真诚,很有几分开怀之意,他用手指点了点李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无宁居的地下仓库。 与想象中不惜血本的严防死守与七锁八钥不同,宁浦超凡小队,或者说原宁浦超凡小队的地下仓库,从外表看上去,与一般的地下库房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锁门的方式都只是用了原始的一挂铁链加一把锁。 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这道门,哪怕没有钥匙,用上破隐一击怕都能直接蛮力破开,看来当初老宋你们几个都是神经粗条的人啊……李庆心里这么想着,这些事,自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真要有人能潜入这里,或者被人打到这里了,用什么锁也没有意义,为了节省经费,当初就遵循简化原则,选了最便宜那种设计。”宋秋一边找钥匙开门,一边向李庆解释,末了,又道: “那时候,顾长明是专门负责抓这一块工作的,他负责队里的后勤和基础设施建设,这些事,在楼上都有存档,文档方面的工作是我负责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哗啦! 铁链坠地,库房大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黑色的遮光布,这些遮光布又根据其所遮挡的物品而呈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 “仓库有三层,第一层,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是武器库,之所以用遮光布,是因为任何微弱的光线都会刺激源武器中的源质活性,减少源武器的使用寿命,这背后的原理有些复杂,牵涉到源武器的制作与解构,你有兴趣,下来我再跟你慢慢讲,” “有鉴于此,在武器库,我们就没有安装照明装置,你还能适应?走路的时候注意点,不要撞到了。” 这点黑暗,对于李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个不装照明装置,老宋你确定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武器,而不是将经费挪用到其他“更有用”的地方吗…… 跟着宋秋来到第二层,这一次,宋秋打开了开关,仓库高远的屋顶上亮起两团微弱的灯光。 映入眼帘的,是四大一小,五个盖着遮光布的圆顶。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四十九章 先驱者 五个圆顶,只占了第二层仓库的很小一片空间,在它们周围,是一座巨大的环形法阵,如同一个倒扣的淡绿色大碗,罩在五个圆顶上方。 哪怕时隔多年,无人维护,这座法阵依旧兢兢业业的履行着自己当初的使命。 宋秋介绍道:“库房第二层是存放源质的地方,在以前,小队通过各种手段收集到的源质有固定的上交比例,汇总到省级的特调局分部进行提纯与剪切,省局那边抽掉五成之后,才会再次派发下来,成为我们可以直接使用,或者说可以直接吸收的源质。” “这中间历时虽然比较长,但这都是写进规章制度里的,明文规定,中间也不存在克扣,所以虽然时间长,但只要各分部做好自己做好规划与周期调配,倒也能够接受,能够转得起来。” “这件事,我还是有很大功劳的,之前,这个流程并不是我们特调局一家说了算,而是要流转经过好几个部门,层层审核,层层审批,我就上书建言,说要优化流程,减少不必要的行政资源浪费。” 宋秋笑容中略有一丝自得。 也是,光是想想,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这里面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背后又牵扯到多庞大的利益集团,改变起来,必然是困难重重。 而这件事,偏偏就被眼前这个人办成了。 李庆心中有些佩服之余,也不免得吐槽,你这个杠精加愤青,怪不得顾队都升上去了,你还留在这里! 而之所以能够杜绝贪腐,在李庆想来,除了宋秋所说的写进规章制度的明文规定以外,恐怕超凡者本身的威慑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否则,那群风过留痕,雁过拔毛的南联盟官员怎么都会想方设法的在里面捞上一笔,就如同拨下来用来修建无宁居与治安局之间通道的那笔经费一样。 想到这,李庆便问道:“老宋,这些源质如果拿出去卖的话,以咱们现在拥有的这个量,能卖上多少价钱?” 宋秋瞪了李庆一眼,说:“你心思倒是活泛,一来就想到拿源质来做生意,也不怕犯纪律,遭处分。” “不能买卖吗?”李庆反问道,宋秋的话里,好像有这个意思,接着又自顾继续说道: “就算局里有规定,不能摆在台面上来明着卖,但私底下的交易,黑市,总是有的?这个东西,历朝历代,从来没听说能够彻底禁止的,而且不管是从供给还是从需求上看,存在黑市对源质进行买卖都是必然的结果,” “从供给端讲,超凡者也是人,也要生活,也需要钱,超凡者出于物质需求,拿出源质用来换成货币,本身就是很合理的一件事,另外,方尖碑、源质、序列有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而超凡者获得源质不可能都是与自身所处序列相吻合的,势必就要将其投放到市场上进行交易。” “把供给反过来,就是需求,超凡者对源质有所需求,这是必然的,而普通人,这里面的市场未必就比超凡者来得小了,黑白源质能强化肉身,促就刀剑客这一条序列,那是不是能够被用来改善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源质还能够影响人的精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不是能够代替致幻剂和麻醉剂而存在?万物源质能促就学士,这个一听就很渊博的序列,那是不是也能帮助普通人,改善” “而且这只是对源质最粗浅的利用,我们可以进一步的开发,让那些愿意出钱的人,体验源质所带来的超凡能力,哪怕只是很短暂的时间,那些钱多到没地方花的富豪们也会毫不吝啬地掏钱!” 掌控超出凡人想象的超凡力量,谁不想啊?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在现实世界中呼风唤雨,但也终究只是凡俗之躯,就因为那不可捉摸的机缘,就被超凡的世界拒之于门外。 那些自认为能一言定人生死的上位者们,那些自诩精英之辈,怎么可能会甘心? 说到后面,李庆的眼睛越来越亮,就好像一个穷到了极点的人,忽然之间发现了一座金矿! “打住,赶紧打住,”宋秋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些东西,都是你刚才想到的么?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不像是一个超凡者,倒像是一个经济学家,莫非你觉醒的,是学士这条序列?” “不过话虽如此,你分析的确实很有道理,是,黑市的确存在,在黑市上,源质不仅极受追捧,而且在某些领域内,源质甚至代替了货币,成为了硬通货,至于能卖多少钱……” “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 李庆对这个事情记得很熟,想也不想,答道:“三十二块五毛七分!” 这是写在劳动合同里的工资,除了这份工资之外,他应该还有上四休三的待遇!但不知不觉,这一周的工作量好像已经超标了…… 而对于自己为什么能想到这些,其实这也跟个人的经历相关,李庆这些年,过的就是阴影中的生活,接触的也是见不得光的人和事,所以在看到源质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黑市买卖,并且借由朴素而自然的供需分析,说出这通言论来。 “那你大概需要……”宋秋装模作样的掰了掰手指,“按你能活一百年计算,工作到死,就能成功买下,”他手指划拉了一圈,最终那一个最小的圆顶上,“就能成功买下它了,而且这中间,你不能犯任何错,不能享受任何的娱乐,总而言之,就是既不能被扣工资,也不能有任何的花销。” 宋秋面露微笑,看着陷入沉默的李庆,心想我这还没有给你算通货膨胀和物价浮动呢。 “这里存放的,就是自宁浦超凡小队成立以来收集到的全部源质,当然,大头都已经让我们吸收了,当初撤去宁浦超凡小队编制的时候,所有储存的源质上面都要带走,这些,都是被我偷偷藏下来的。” “有什么问题,下来过后再问,现在首要的,是验明你的序列。” “检验的方法也很简单,看到这个阵法了吗?除了能防止神秘能外泄之外,还能形成只有一种源质存在的纯净环境,到时候你进入阵法,你的身体与精神自然会给予你反馈,告诉你哪种源质与你亲和,那你就是该种源质所对应序列的超凡者。” 李庆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如果我找到了对应的序列,我该怎么吸收源质?” 宋秋道:“只是让你测验,没有让你吸收,源质的吸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找到对应的序列之后,我自然会教你,倾囊相授!” 宋秋拿出一个报警装置递给李庆,“觉得不舒服,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不舒服,立马按下这个按钮。” 李庆表示明白,接过报警装置,掠身进入了阵法之中。 黑暗亲和,赋予了李庆过人的速度。 宋秋微微眯了眯眼睛,又指点道:“揭开遮光布,然后细细感受,感受完之后盖上遮光布,然后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找到亲和的源质为止。” 握着报警器的手微微握紧,怀着忐忑的心情,李庆揭开了第一块遮光布。 遮光布下,是一个圆球形的玻璃罩,玻璃罩内,则是星星点点,呈游离态的五色光芒。 五色源质,对应着第一条序列,四象使。 渐渐地,斑斓而虚幻的五色光影开始从玻璃罩中渗透出来,李庆谨遵宋秋的教诲,摒除杂念,专心体悟。 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闭上双眼的他,思绪空空荡荡,眼前所见,只有一片黑暗。 李庆缓缓睁开眼,向宋秋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这一条序列,随即盖上遮光布,霎那间,充斥倒扣大碗的五色光影尽数消失不见。 下一个,玻璃罩内,无数散碎的光芒,在黑与白之间变换不定,像是在阐释阴与阳这对终极奥义。 黑白源质,对应着第二条序列,刀剑客。 李庆如法炮制,得到的仍然是否定的记过。 第三个玻璃罩,湛蓝而幽冷的星光,对应着第三条序列的星海源质…… 第四个玻璃罩,深灰色的械源质,给人以金属的质感,对应着第四条枪手序列…… 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那个玻璃罩,万物源质,这类源质,形态上不再是没有实体的光芒,而是深蓝色的、形态瞬息万变的光点…… 片刻后,李庆再一次盖上遮光布,再一次摇了摇头。 五种源质,没有一种自己能与之亲和。 法阵外,宋秋紧紧盯着李庆,像是再自我挣扎着确认什么,好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当李庆走出阵法,回到他身边时,宋秋才稍微回过了神,他张了张嘴,虽竭尽全力,却仍是掩不住声音发颤:“现在,只有一种可能。” “你,李庆,是一名先驱者。”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章 如日中天 宁浦治安局,二楼,副局长办公室。 李庆坐在办公桌后,桌上,则摆放着郑永文一案的卷宗。 事无巨细,尽皆记录在案。 现在,就算李庆不去主动了解,也有人上赶着地来巴结他,揣摩他的心思,将这些他可能会关心的事情呈放在他的案头。 随着郑永文的死亡被正式确认,“一二七”这起影响极其恶劣的特大杀人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县里、乃至于市里,对宁浦局认真负责的工作精神、过硬的业务能力与自纠自查的优良作风予以了高度赞扬。 其中,破天荒头一遭的,在从市里下来的文件中提到了个人的名字,市局对李庆同志在案件侦办过程中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与公仆意识进行了点名表扬。 “霜重独披甲,一诺如挽弓!” 据说,李庆在会上提出的“戏台”理论,已经传到了市领导的耳朵里,甚至在一次重要会议上,还被那位领导直接作了引用。 只是现在的李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包括那份对他表扬文章,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便随手丢在一旁。 他心里想的,全是关于自身超凡序列的事。 从无宁居回来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坐着,怔怔出神。 他还记得临别前,宋秋说的那些话。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你很有可能是走上了第六条序列,不然没有办法解释你与五种源质都不亲和的事实,坏消息是,你真的走上了第六条序列。” 尚未有人走过的第六条序列,或者说,现已知范围中的第六序列第一人。 第一,也就意味着未知,意味着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供李庆借鉴参考,旁人提供的帮助将会十分有限,一切,都需要李庆自己去摸索。 这类人,被宋秋称为先驱者。 李庆并不是第一个先驱者,在宋秋的说法中,每一座方尖碑出世之前,都有过类似的案例,而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例外,都十分的凄惨。 就连李庆眼中学识渊博,对于超凡世界可以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也只说要再研究研究,才能下最后结论。 言下之意,就是宋秋也吃不准,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庆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源质与方尖碑的问题。 这也是每一个先驱者都需要面临的难题。 方尖碑、源质、序列,三者遵从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 眼下,为人所知的只有北三南二,五座方尖碑,它们各自严格对应着一种源质、一条序列,铁青着脸,将李庆无情地拒之于门外。 没有源质可供吸收、炼化,就意味着李庆只能原地踏步,难有寸进。 更严重的,在宋秋的叙述中,没有方尖碑支撑的序列,就像是一个没有活水的池塘,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这个池里的鱼儿,也就是处在这条序列上的超凡者,都很难有好的结局。 疯狂,是绝大多数先驱者的归宿,剩下的那部分,则是因为各种稀奇古怪且无法考证的原因,暴毙身亡。 当李庆提出先驱者的出现是否意味着第六座方尖碑即将现世这个问题时,宋秋毫不迟疑地给予了否定的答复。 先驱者的出现与方尖碑出世,这是曾经超凡世界中炙手可热的一个话题,乃至于课题,但经过百来年的研究,答案已经很明确,那就是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两者之间存在着任何逻辑关系。 另外,虽然从方尖碑现世的时间上来看,一座与另一座之间的时间间隔的确有缩短的趋势,但眼下距离第五座方尖碑现世仅仅才过去了七年,这么短的时间间隔内,希冀于第六座方尖碑出世,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北三南二一共五座方尖碑的现状,都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宋秋对李庆可能身处第六条序列这件事情,是持悲观态度的。 当时,李庆虽然表情凝重地点着头,但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源质与方尖碑,作为对超凡者影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两样事物,源质是依靠其本身,而方尖碑对超凡者的影响,则着重体现在碑文与试炼境两个方面。 没有源质,还可以依靠试炼境。 在李庆的右手掌心中,存在着一把可以让他随时进入试炼境的钥匙——绯月,李庆刚刚看过,掌心的那轮绯月,从开始的残缺,到现在,已经是半满的状态。 绯月虽然一直在从残缺向圆满演化,但如此明显的变化,却是发生在昨晚一夜之间,准确的说,是在郑永文身死之后。 从某种程度上讲,较之于源质,试炼境可能更接近于序列的本源。 这一点,从试炼境中可以衍生源质,而源质却不能带领超凡者进入试炼境上,或许就可以略窥一二。 比如在商庆号上,鸭舌帽男子死后,从他的尸体上就析出了一团絮状的暗红色源质。 现在,李庆可以确定,那一份被他保管在老屋中的暗红色源质与刚才宋秋向他展示的那五种源质都不相同,换句话说,那一份暗红色源质,与自己一样,不属于现已知五条序列中的任何一条。 按道理来说,鸭舌帽男子所处的序列是观星者,在试炼境中意识消亡后,析出的也该是对应的星海源质才是。 这件事,可能还得问宋秋才能明白。 但这就又牵扯到掌心的绯月,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李庆一直将其埋藏在心中,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在知晓了试炼境的重要性之后,李庆对掌心的这轮绯月越发看重,现在的他,已经养成了时时刻刻戴手套的习惯。 思索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来人声音脆如黄莺:“李局在吗?” 可能颜值真的很能为人加分,许子舒的嗓音原本只能算中上,但自从能准确辨认出她的声音后,李庆便觉得这个姑娘拥有一副好嗓子。 如果说治安局里真的有什么人,从头到尾都一直都鉴定地支持李庆,相信李庆能够拨乱反正,并且肯为之付出行动的话,那许子舒,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现在的她与李庆算是混的熟了,是上下级,更是战友,知道李庆在里面后,敲门就变成了象征性的动作,不等李庆指示,推门便入。 许子舒将一摞材料“砰”地一下放在李庆桌上,说:“李局,这是浦华公寓火灾灾后工作的最新进展,目前,消防局那边已经基本排除了后续的火情隐患,在县政府宣传科、治安局舆情研究室的携手努力下,舆论这一块儿也基本得到了控制,负责安抚民众、维持秩序的治安科,工作也是卓有成效。” 刚说有人上赶着巴结,这不,材料就又拿过来了。 李庆收回思绪,拉动身下座椅靠近办公桌,他揉了揉眉心,接过文件,随手翻了翻,“这事儿不是我在跟?这些事情他们办起来是轻车熟路,何必还来向我汇报。”随即合上材料,问道: “这些,都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现在局里的形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李庆李局是如何的如日中天,不管是领导方面,高志槐与马宁远的支持,还是李庆在基层人员中拥有的,出于非理性个人崇拜的声望,都不是陆跃东可比。 甚至恐怕连高志槐自己,较之于李庆,都要逊色半分。 当然,刑侦科的人除外,这群人,不扎小人诅咒李庆就不错了,自不可能还为他说什么好话。 许子舒撇撇嘴,说:“还能有谁,治安科的唐科长,舆情研究室的杜主任,还有刘勤华,三个人一起来找到我,让我一定要向您当面汇报。” “刘勤华?”李庆诧异地看了许子舒一眼,从后者无奈的神情上,看出其不是在开玩笑。 这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刘勤华不躲着他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往自己眼前凑。 看来这个刘副主任,的确很有些意思。 这时,许子舒又拿出一份盖有拘留所公章的文件,说:“你之前让我弄的提审手续,办下来了,还需要吗?” 这个提审手续其实一直都按照正常流程在走,也没人故意耽搁,但就算这样,按常理来说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拿到,而且还得许子舒专门跑一趟才能取回来,经过这么一遭,这份搜查许可文件真正到李庆手里,最快也得是接近明天下班的时候了。 但现在,却是拘留所那边主动派人送过来,又经许子舒之手,递到了李庆跟前。 这中间的速度,快了何止百倍。 李庆点点头,说:“下班后去看看。” 一来,是许子舒为这事确实忙前忙后,很是跑了一阵,他如果说不用,未免寒了这个姑娘的心,二来,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觉得有必要跟袁野这几个之前被定为凶犯的人聊上一聊。 “‘一二七’这个案子,恐怕,没这么简单。”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一章 有趣的刘勤华 许子舒怔了怔,没这么简单?什么意思?这个案子上面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市里的文件都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发下来了,李局现在突然这么说,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而且还是那种具有突破性的,常人根本无法发现的线索。 现在的李庆,在许子舒的眼里,已经是有些高深莫测了。 可不是嘛,从月度例会上的一鸣惊人,辩的陆跃东哑口无言,到单枪匹马,暗夜追凶,将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逼得走投无路,一日之间,扭转乾坤,从哪个角度看,这都该是传奇故事中才有的情节。 但现在,传奇故事的主角就坐在自己身前,而且这个主角,还是那么年轻。 不过二十岁,弱冠之年罢了。 另外,许子舒也听说了,浦华公寓的那场大火似乎并不像官方所说的那样,是罪犯临死前引燃了可燃物与危险违禁易爆物而酿成的惨剧。 有人说,看见浦华公寓五楼的房间中,火光阵阵,忽明忽暗。 有人说,看见有人脚踏烈焰,迅如疾风,而在这个脚踩烈焰的人身后,更有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穷追不舍。 还有人说,当烈焰将整个浦华公寓吞噬殆尽后,在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之海中,看见过一道如魔神般的被烈焰包裹的身影,那片火海中的火焰,皆要受其驱使。 虽然都是一些朦朦胧胧,串不成故事的捕风捉影,但就是这些朦朦胧胧的风儿,朦朦胧胧的影儿,让隐约知道一些内情,知道李庆超凡者身份的许子舒,心绪起伏,心怀激荡。 不管是出于对超凡世界的憧憬,还是对李庆本身的好奇,在许子舒的心中,李庆完美符合了她对世外高人、对超凡者的主观构思。 似是能读懂许子舒的心思,李庆微微一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神,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细节说不通,有些地方或许还可以深挖。” 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李庆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吴玉倩呢?还在局里没走吗?” 之前,吴玉倩以害怕郑永文对她下杀手为理由,不肯离开治安局,这也是人之常情,李庆便让许子舒陪着她,两个女人在一起也好说话,也算是看护重要证人。 “走了,在指认了郑永文的尸体后,她就离开了。”许子舒叹了口气,似是很为这个外表光鲜亮丽,实则生活一地鸡毛的女人感到惋惜,“她是个可怜的人。” 李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问:“知道她去哪了吗?” “不知道……”许子舒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她抬起头看向李庆,“怎么了,你找她还有事?” “没有,就随便问问。”李庆笑着否认道。 随后,李庆又跟许子舒闲聊了几句,拉了拉家常,算是增进了上下级之间的友谊。 跟异性,尤其是一个外表出众的异性待在一起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到了下班时间,李庆与许子舒一起下衙,出门时,见到同层楼的几间办公室还都有人在,李庆心里不免暗暗摇头,这群人,分明啥事没干,却还要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真是何苦! 还是人陆跃东老陆实在,办公室大门紧锁着,也不知道是人真的不在,还是人在,却故意关了门。 对于李庆与许子舒同时下班,一同往外走这件事,局里的言论风向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以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没有人还敢在背后指指点点,就要算说,也只能夸一句郎才女貌。 刚从治安局的大门走出,一辆马车就迎了上来,停在李庆身边。 刘勤华从车上跳下来,谄笑着,点头哈腰地道:“李局,我来接您了。” 对这辆马车,李庆虽然到治安局还没几天,对其却也不陌生,这是局里的配车,实际上,则沦为了局里领导用的专车。 以前,高志槐占去一辆,陆跃东占去一辆,现在,就轮到自己了么? 李庆皱了皱眉头,看向许子舒,问:“你安排的?” 许子舒也正纳闷,见到刘勤华从车上下来,聪颖如她,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立时撇清关系,摇头道:“不是,我没有安排过。” 接着,又转向刘勤华道:“刘主任,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们没有叫车接送。” 刘勤华怔了怔,脸上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李局,您看……” 他其实嘴巴不笨,要不然也不能提这个年轻副科,而且还是在县局办公室这么一个蛇神遍地的地方,但一面对李庆,他这舌头就远不像平常那般好使,像是被施了某种魔咒一般,吐不出那些能让领导会心一笑的好词儿来。 还是心虚。 毕竟,在李庆来县局报道的时候,刘勤华就已经铸成了大错,不管在哪里,这样的错误都足以让一个人一辈子翻不了身,更何况,还是在机关衙门里。 李庆淡淡道:“哪里拿的,就还到哪儿去。” 其实,到李庆这个级别,用一用局里的配车,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大流而已,你做了,那便相安无事,但你要特立独行,反倒会流言蜚语不断。 但李庆偏偏就不想这么干,一来是用不着,二来也是一种自我警醒,一分一厘,皆是民脂民膏,别人怎么干,他管不着,也不会去管,更不可能像个二五八万似的站出来大吼一声“你们都不许这么干!”,做好自己,也就够了。 眼下,李庆便是在“做好自己”。 “是,是,我这就让人,不,我自己去还,自己去还……”刘勤华腰杆弯的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时的他,真是有些进退两难,去还车,怕李庆就这么撇下他离开,不去,那就更是不行。 这时,他耳边又传来李庆的声音:“你去,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如沐春风,刘勤华得到首肯,立马屁颠颠地拉着马车去了。 待这位刘副主任走远后,许子舒冷哼了一声,说:“他也真拉得下这个脸。” 李庆却没有接话,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没过多久,刘勤华就小跑着回来,他的动作倒也利索,平时紧赶着也要一刻钟才能办妥的事儿,硬是给他压缩到了十分钟以内,想来,是办公室副主任这个身份,让他在归还马车时有了一些便利。 刘勤华也知道,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不说把李庆对自己的印象彻底扭转过来,至少,也得拉回水平线上才行。 “走,我和子舒要去一趟拘留所。”李庆招呼了一声,对此,刘勤华自是毫无异议。 三人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就到了铁兰南街,在治安局没有搬迁之前,拘留所与治安局是一对儿紧挨着的“邻居”,是以宁浦人都说,治安局别的不行,保释这一块儿,效率奇高,这边交钱,手续可能还没办完呢,要保释的人可能就已经被领出来,杵在交钱的人身后了。 拘留所外修有很高的围墙,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一栋办公楼,而另一栋拘留人犯的则被高墙挡住,不在视野之中。 关于拘留所的修建,南联盟也有相应的落成明文的制度规章,墙该修多高,楼该修多宽,哪里该配备人员值守站岗,都规定得清清楚楚,纵使因为地区有异,具体实施时在细节处有所不同,但大体上,却是都在范式之内。 宁浦拘留所,不管是角楼里还是所外设定的值岗,都有人在值班,乍一看,倒是秩序井然。 到了门口,三人便被值班的治安员拦了下来,很不客气地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要他们出示相关证件,态度很差,很是不耐烦。 李庆瞥了这个值班员一眼,也不动怒,正准备出示证件,走在前面开路的刘勤华却已经快了他一步。 “原来是刘主任!” 看到证件,值班员脸上的不耐立马消失,身子也站正了,“这两位是……” 刘勤华沉吟着,还没说话,就听值班员连连道歉,说:“我多嘴了,我多嘴了,刘主任请进,二位请进。” 三人一路来到办公楼,前台接待的治安员年纪不大,眼力劲却是不差,认出了刘勤华,没有重蹈先前那位值班员的覆辙,当许子舒出示了盖了章的提审手续后,事情也办得很顺利。 在将接待的人把提审手续递交给负责后续流程的人之后,几乎没怎么等,一位长了点肚子,看上去将近四十的男人就从后面迎了出来,远远瞅见李庆后,他脚下的步子就更是加快了几分。 “李局!” “张所。” 到了跟前,张洪涛先是敬了个礼,当李庆笑着伸出手时,便赶忙用双手握了上去。 “李局,这个提审,有两种,一种是双方都能看见彼此,另一种是只能我们看见他,他看不见我们,您看,哪一种好?” “哦?”李庆却是没想到现在南联盟的工艺都这么发达了,想了想,说: “后一种。”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二章 提审 县局拘留所的审讯室中,李庆对温从龙的提审已经进行半小时了。 拘留所所长张涛和李庆并排坐在最前方,许子舒雨和刘勤华则自觉的站在两人身后。 几人前方,是一块单向透视玻璃,也就是所里的人俗称的单面镜。 这是从北联邦那边流传过来的新工艺,拘留所里也才装上不久,从罪犯那一边往外看,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人影,而从审讯者的视角看去,囚犯的一举一动却都清晰可见。 张涛正是怕李庆不懂,所以在一开始介绍时,才用了那种通俗易懂的方式。 这种时候,张涛自不会见能于前,而给李庆这位局里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是他的领导以难堪。 李庆却没想这么多,就事论事,对这块单面镜,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新奇,但熟悉了过后,便觉得也就那样,无非是一出不甚高明的光影魔术而已。 光,李庆不敢说,但对于影,他自认为自己有绝对的发言权。 可以想见,在学士序列出现并普及之后,技术的革新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哪怕学士序列超凡者的主要心思都在研究超凡世界的种种未解之谜上,只需稍作倾斜,就能在现实世界中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南北战争的进行,南北融合的进程也随之加剧,这个融合是方方面面的,民生、科技、文化……不一而足,南北这两方同根同源却分裂了长达两百年之久的势力,在今朝,在李庆所处的时代,终于有了重新融合为一的趋势,而且,这种融合还是十分自然的,就像一大一小两个齿轮咬合在一起,会有呯呯哐哐的动静是正常的事,只需稍加润滑,便能运转如常。 眼前的这块单向透视玻璃,或许,就是南北融合进程的一点小小缩影。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被北联邦严密封锁的学士序列也必将快速蔓延至南联盟境内,南联盟如果还想作为独立势力存在,从现在开始,做出改变,刮骨疗毒,奋起直追,或许,还为时未晚。 “张所,我这边问得差不多了。” 如李庆所说的那样,他今天来,就是随便走走,随便问问。 “好的,小王。”张涛应了一声,向一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就要去督办换人的事情。 这时,李庆又道:“态度稍微好一点,他现在已经被无罪释放,不算犯人了。” 随着郑永文伏法,人证物证齐全,县政府当局已宣布“一二七”连环杀人案正式结案,温从龙、袁野等四人无罪释放,并由宁浦治安局、宁浦财政局和宁浦人事保障局三方一起出资,给予温从龙、袁野等人以经济补偿。 此刻,玻璃背后的温神情憔悴,脸上带着淤青,整个人较之于刚进来的时候怕是整整瘦了一圈,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拘留所里遭受了一些非人的待遇。 这也不能将责任全部归到拘留所头上,时下,碍于技术手段的不足,很多案子,就得靠“屈打成招”这样的方式才能有所突破,很多犯下罪行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治安局一方在拿不到足够的证据时,便只能从案犯身上下手。 这算是现在存在于南联盟治安系统中的一个治不好的通病。 经过刚才的一番问询,温从龙表现出来的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商人形象,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已经被无罪释放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李庆是不是在诈他,非但没有放松,戒心反而是更重了一层。 这样一个人,说他会杀人,李庆姑且相信,但若说他会犯下连环杀人案,那就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了。 一旁,张涛也附和道:“对,小王,注意一下态度,对待民众,要像春天般温暖嘛。”心思活泛的他,就因为李庆的这一句话,心中,却是已经开始猜测李局与温从龙、袁野这几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玻璃背后接受审讯的人就从温从龙换成了袁野。 在李庆的印象中,比自己高一届的袁野是一米八的高个子,人长得也帅气,从高等学校毕业跟着温从龙做生意小发了一笔之后,便把高富帅里差的那个“富”字也给补全了,可谓是老胡同街里为数不多真正走出去了的精英人物。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此刻,却是蓬头垢面,眼神涣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多是淤青与红肿,哪里还有半点社会精英的模样? 显然,在拘留所的日子,并不好过。 看着玻璃后的袁野,李庆微微一怔后,心中也是有些唏嘘之意,转过头看了张涛一眼,拘留所这些人,下手也太黑了,不怪坊间都说,“进一次局子掉一层皮,进一次号子换一次骨”,所谓脱胎换骨,大概就是这里出来的。 有了那些想法的张涛,见李庆看过来,也只能尴尬地陪着笑,没办法,上面催的太紧,他这边,也只能下重手才行。 “姓名。” 这一边,被叫做小王的拘留所治安员开始进行例行的问询,之前审温从龙的时候,也是由他负责的这一环节。 “袁,袁野。”袁野涣散的瞳孔开始有了些焦距,这间审讯室,他最近可是没少来。 坐在玻璃外的李庆,在听到袁野的回答时,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捕捉到,小王的声音一响起,袁野就猛地抖了一个机灵,显然是被整惨了,在听到熟悉的内容后,潜意识地恐惧一下子爆发出来,才会出现这种应激反应。 见小王还要再问,李庆朝他摆了摆手,说:“我来,你这把人吓得,都没法正常说话了。” 这个叫小王的治安员,显然就没有张涛的心思深沉,被李庆这么一说,非但没觉得不对劲,心里竟还有些得意,觉得这是自己的威严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若是被李庆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李庆可能真的会忍不住,训这个小王一顿。 “我是治安局的副局长李庆,这次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二七’案已经正式结案,案犯已经伏诛。” 出于某种人道主义的关怀,李庆没有像之前对待温从龙那样,问到一半才把这事儿讲出来,而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先告诉袁野这个好消息。 “恭喜你,你被无罪释放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能走出拘留所,和你的家人团聚。” 玻璃窗背后的袁野,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错愕,随即竟是红了眼眶,“我没有罪?我能出去了?你没有骗我?” 这种问题,李庆自不会回答,他知道,现在的袁野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态,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片刻后,袁野冷静了下来,泛红的眼眶里却仍是残留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这时,袁野突然想起刚才说话那人介绍自己叫“李庆”,还是治安局的副局长,他下意识地往前方望去,可惜,隔着单向透视玻璃,他能看见的只是一大片模糊的虚影。 “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 或许是打心里就不愿意相信,在知道自己不可能看清玻璃外的世界后,袁野便在心中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坐在外面的那位副局长,也是那位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青天大老爷,只是一个恰巧与他印象中的“李庆”重名的人而已。 “李,李局,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当下,袁野只能用这单调且重复的词汇来表达心中的感谢。 李庆却懒得跟他客套,径直问道:“关于‘一二七’这个案子,或者关于你被捕的过程,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张涛与刘勤华两位事先不知情的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错愕。 这话,之前提审温从龙时,李庆可没问过。 袁野也是如此,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说:“你问的这些,在我的口供里,应该都写的很清楚,除了那些一看就是屈打成招的部分外,其他的,都是实话。” 听到这话,站在张涛旁边的小王立刻训斥道:“你给我老实点!别以为现在脱了罪了,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放人出去之前,黑着教训袁野一顿,也没人会说什么,而且就算袁野现在是无罪释放,依据南联盟的相关条文,涉入这等答案的他仍会经历最低一个月,最长为半年的观察期,在观察期内,治安局的人有权随时将他带走、对他进行谈话。 “好了,”李庆皱着眉头,这个小王,作风实在有些坏了,只现在他也懒得发脾气,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李庆发发脾气就能扭转过来的,“那就把袁野的口供拿过来,张所,你这里应该留了档?” 张涛当即点头称是,看了旁边噤若寒蝉的小王一眼,后者便逃也似的去拿文件了。 审讯室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当小王把口供拿过来之后,李庆翻看着文件,漫不经心地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我现在就在看你的口供,趁着这点时间,你可以想想另外两个问题。” “在你眼中,温从龙是个怎么样的人?” “郑永文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三章 辛苦的李局 李庆从拘留所里走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然大变了模样。 夜色低垂,疏星高挂。 现在的李庆,较之于之前,心中的所思所想已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到拘留所大门口时,值班的人还是之前那位,见到张涛过来,立马站得笔直,敬上了一礼,待看清李庆三人的相貌后,心中庆幸之余也不由得暗暗咂舌,暗骂自己眼拙,没能看出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位,才是真正的领导。 这个领导,指的自然就是李庆了。 大门外,早有三辆马车在候着,都是张涛自己掏钱雇的外面的,没有占用任何公家的资源。 这,或许就是张涛比刘勤华老练,甚至是高明的地方。 其实在张涛心里,对李庆很是好奇,宁浦最年轻的副局,有本事,精明强干,却没有同龄人少年得志的骄气,这种种因素汇聚在一个人身上,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实。 就拿浦华公寓一事来说,现在治安局里的一些人,简直把李庆都有些神化了,但毕竟时间太短,这阵风暂时还没有吹到拘留所来,只是他这个所长消息灵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了不少风声。 所以,张涛才会为李庆大开方便之门,亲自督办提审手续的事,还亲自跑了一趟行政大街的治安局红砖大楼,将盖好章的文件递到许子舒,不,现在或许得叫小许主任的手上。 所以,在李庆开口让张涛自便,不必陪同,按时下班时,张涛在短暂的犹豫后,仍是坚持以前的决定,留了下来。 而张涛的犹豫,自然不会是因为加班云云,而是在考虑李庆话里的真意,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所以要把他支开,事实证明,这一层,是他多想了,人李局做人办事,磊落的很。 现在的张涛,心里不禁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能够听到那些内容,借机保留了能够与李庆走得更近的机会。 这位李局,这一遭来拘留所的目的,恐怕真的不单纯啊。 还是为了“一二七”案。 但张涛实在想不出,这个案子都已经结案了,而且还办的这么漂亮,县里、市里的评价都极高,这里面,还能藏有什么玄机? 李局这么做,又究竟图个什么呢?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这件事,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张涛只会觉得那人是闲的没事干,吃饱了撑的,但现在这么做的人却是李庆,这就让他不得不去思考,不得不去琢磨。 思考到位了,琢磨通透了,就能顺利攀上李庆这棵大树,二十岁的副局啊,一上任就干出了这么一番大业绩,这以后,还愁不能升官发财吗? 这样想着,张涛就不禁有些羡慕许子舒了,这姑娘,人长得水灵,心思,竟然也这般通透,他的目光在李庆与许子舒之间来回徘徊了几下,试探着开口道:“李局和小许主任一起回吗?” 他们分明有四个人,张涛却只叫了三辆马车,深意,就在这里了,若是李庆答应,那他就做成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人,不着痕迹地给了李庆与许子舒单独相处的机会,而若是李庆觉得面子上抹不开,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拒绝了,他也有理由可以自圆其说,不会闹得尴尬。 至于许子舒会不会拒绝,这却是张涛不曾考虑过的事情,或者说与李庆的态度比起来,许子舒的想法就不那么重要了。 李庆看了许子舒一眼,道:“不了,我和她不是一个方向,不顺路。” 张涛“哦”了一声,笑道:“那就一人一辆,正好。”末了,又说:“我住的近,走回去也是一样,本来想着小许主任和李局一起的话,我就借机享受一把,现在看来,我这个人,跟享福确实没多大关系。” 李庆就也跟着笑了,跟张涛握了握手,“今天辛苦张所了,陪着我瞎折腾,加了这么久的班。” 张涛自然连声谦虚,将李庆送上了马车,目送他远去。 “小许主任,刘主任,咱们也就此别过,期待和二位,和李局的下一次合作。” 许子舒似有些神思不属,片刻后才回过神,道过别后,登上马车离开。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张涛说出那句试探性的话语时,刘勤华的脸色有多么的不自然,或许,是因为那一声“小许主任”有些扎耳,也或许是张涛对李、许二人有意无意的撮合,刺痛了刘勤华的那颗心。 …… 李庆回到老胡同街时,已经是深夜了,今天正好是老葛值夜班,看着提着巨大光源在巷子里巡逻的老葛,李庆果断地选择了遁入阴影。 他可不想大半夜地被这个老头揪住,借题发挥,对他近日的行踪来上一番盘问。 来到老屋门口,李庆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却发现门锁似有损坏的迹象,心念一转,心中轻呵一声,从阴影中脱身而出,推门进入。 迈入自家大门的瞬间,李庆目光一扫,便将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屋内,一片狼藉。 自己的这个老破小,今天可是来了不少不速之客。 日前曾打劫自己的陈天与周豪,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青年,都是青面帮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或是低声交谈,或是在打着瞌睡。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则让李庆有些意外。 竟是后海六号里的周琪姵和那个帮秦阳好传递消息的徐小可。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被反绑在一起,嘴里塞了东西,徐小可还好,脸上还能有几分镇定,而周琪姵,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不说,茶褐色的瞳孔里满是疲惫与绝望。 噼啪一阵响动,老屋中顿时亮起三四团灯光,青面帮的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知道是他们一直等的李庆,终于回来了。 火光映照中,青面帮的人个个面色凶恶,手里提着铁棍、砍刀,像是集体出动的地府恶鬼,夜半索命。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一幕,难免就会被吓一跳,但李庆凭着超凡能力带来的夜视能力,早就将屋里的情况了然于胸,是故这一幕在他眼中,就是几个人拿着武器一起从地上站起来而已,全没有半点可怖之处。 “正主终于回来了,可让我这些兄弟一阵好等。” 这时,从卧室中走出来一人,面色不善地看着李庆。 二三月的宁浦,正是霜寒露重的时候,这人却只穿了件单衣,浑身都是鼓起的肌肉,一条胳膊怕是比李庆大腿都粗,上面还纹了一头恶老虎,令人望之生畏,就连同属一帮的陈天、周豪等人,见到这个身形如蛮熊的男子,脸色都不禁起了些变化。 角落里,徐小可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而周琪姵就更是不堪,娇柔的身子隐隐都有些发抖。 她谋生的后海六号,恰好,就是这个人管的地盘,每次周琪姵挣到钱,除了上交一部分给酒里的妈妈桑之外,还要交一份给这些恶势力黑帮,以求安稳。她曾经亲眼见过有人因为交不出钱,被这个人遇上,一拳下去,直接就见了红,后来听说,那个可怜的女孩肋骨断了好几根,又没钱治,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冯虎,也是之前陈、周二人口中的冯哥,父母离世后,带着人来抄李庆家的,就是此人,他也是青面帮里的排的上号的打手,是被人从死刑监狱里捞出来的,曾经一个人追着十五六号人砍,也是那一仗,奠定了他在青面帮中的地位与凶名。 见到他,李庆眼睛微微眯了眯,尤其是在看到冯虎手中的铜书后,李庆带着手套的右手张合了两下,神情,愈发的危险。 冯虎狞笑着上前,说:“大半夜的,也不跟你磨叽,把钱交出来,再把你来钱的路数说给兄弟们听了,保你平安无事。” 打劫完李庆后,陈天、周豪二人便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冯虎,说李庆找到了来钱的路子,发了小财,可以下手,至于什么借债还钱,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借口,李庆要是想听,想从这里找到心理安慰,那青面帮可以编出一百个更好的理由,来向李庆勒索钱财。 说起来,李庆发财这件事,还是从徐小可和周琪姵两人这里暴露出去的,是李庆在周琪姵身上花的钱太多,引起了青面帮的注意,这才有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李庆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呵呵一笑,说:“那他们两个呢?你抓他们,有什么用?” “哪儿那么多废话,交钱就是!”冯虎显然没什么耐性,说着,伸手就要来抓李庆的衣领,以他的块头,提起一个李庆真是和抓一只小鸡没什么两样。 却不料,这一下,冯虎竟然抓了个空,抬起头,就见李庆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又说道:“怎么突然就要动手了?” “你还敢躲?!” 抓空事小,丢脸事大,冯虎怒上心头,猛的一拳砸过去,胳膊上的肌肉拧成一股,带着呼啸的劲风,砸向李庆的肚子。 这一下砸实在了,少说,得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月!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四章 无妨 火光飘摇,冯虎的拳头带起呼啸劲风,刚猛如斯。 徐小可,见了这一拳威势不禁脸色大变,周琪姵就更是如此,但她嘴巴被塞住,喊叫不得,只能闭上眼转过头,似是不忍见到李庆被这一拳打的口吐鲜血的场景。 呵。 不知是不是错觉,闭上眼睛的周琪姵似是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后便是重物砸在墙壁上的沉闷声响。 他们要钱给就是了啊,都什么时候了,这李庆,装什么沉着冷静谈笑风生,你跟他们较什么劲,能较的过么?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吃苦头! 何苦?! 不知怎么的,周琪姵心中竟有些懊恼,她猛地抬起头望过去,感性超越了理性,就想开口说些什么,一睁眼,却见到李庆安安稳稳地立在原地,而来势汹汹的冯虎,却是不见了踪影。 周琪姵眨了眨眼睛,什么情况?冯虎呢?刚才那一阵响动又是怎么回事? “不躲不就跟你一样了么。” 李庆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李庆这轻飘飘的话语在屋中缓缓回荡。 一屋死寂。 陈天,周豪等青面帮帮众,看着眼前的李庆,又回头看了眼撞在墙上,滑落在地,生死不知的冯虎,脸上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这时候,周琪姵也反应了过来,茶褐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李庆,居然赢了?! 谁都没有想到,凶悍如冯虎,竟然不是这个平凡无奇少年的一合之敌。 李庆不仅赢了,而且还赢得如此干净利落,利落到,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一拳干掉冯虎,怕是帮里的第一打手,那位号称可以一敌百的冯彪,都没有这能耐。 看到李庆缓步走来,陈天握着铁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强扯出一点笑容,“李庆,不,李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哦?是你们找到我家里来,我该说什么?或者,你们想听我说什么?”李庆笑着问道。 此时此刻,陈天笑的真是比哭还难看,他心里,也的确是欲哭无泪,自己遇上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诚如李庆所说,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本想来个守株待兔,狠宰一次李庆这头肥羊,却没想到李庆出手便是雷霆,只是一个照面,领头的,也是被他们赖以为依仗的冯虎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上次跟周豪来打劫的时候,也没见李庆这么厉害,唯唯诺诺的,甚至反抗都不敢,这怎么一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陈天就是再蠢,也知道这一次是踢到铁板,被人来了一遭扮猪吃虎,但事已至此,再恼再恨,陈天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绝不敢在李庆面前表现出半分,甚至还要陪着笑脸,说: “我们的错,是我们有眼无珠,”陈天像是关节生了锈般,缓缓蹲下身子,放下了手中武器,“都是误会,误会,这是上次误拿您的钱,还有小弟们的一点心意。” 说着,陈天连忙伸手去掏衣兜,见到他这模样,屋内其他青面帮的人纷纷附和着效仿,其中有一个人,慌乱间竟然忘了自己手里还提着灯,手一松,灯具落下,砸在那人脚上,疼的他嘶嘶倒吸凉气。 是以,在屋内一片急匆匆翻兜掏衣的动静里,又多了一个灯壳坠地的呯哐声响。 面对眼前笑得人畜无害的李庆,青面帮这群乌合之众压根就没敢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开玩笑,那可是一拳干掉冯虎的狠人,哪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陈天将众人手中的钱财聚到一起,其中那个之前被灯砸到脚的人,不知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缘故,翻了半天也没摸出七八九来,情急之下,陈天一把打掉那人的手,自己伸手,从对方衣兜里摸出了几张分分角角的纸币来。 “这是我们所有的钱了,李哥……”陈天脸上赔着笑,双手把钱捧到李庆跟前,旁边有机灵的同伴怕李庆看不清,识趣地掌起了灯,见状,青面帮的其他人顿时回过神来,举起灯具,将老屋重新点亮。 只是这一次,担惊受怕的人,面色惶恐的人,变成了他们自己。 “放那儿,”李庆弹了弹手指,“把他们两个松开。” 陈天面色一喜,连忙应声称是,碰了碰旁边的周豪,示意他去松绑,又毕恭毕敬地将钱放到了李庆指定的地方,整个过程,躬着的身子就没敢直起来过。 “让小姐受惊了。”为人松绑的周豪,也是有样学样,对他来说,这六个字,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雅词儿,这还是又一次他跟人出去长见识学回来的。 嘴巴、胳膊、双腿,三处束缚被先后解开,浑身一轻的周琪姵,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尤其是借着灯光,看到眼前将姿态放得极低的周豪,那种梦幻之感就愈发强烈。 她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青面帮的这群人是何等的趾高气扬,转眼间,却又跟换了个人,换了张脸似的。 周豪心中郁闷,周琪姵这种陪酒女,平日里见到自己,不管心里诚不诚,面子上谁都得老老实实地喊一声周哥,但现在,他却只能在她面前,这样低三下四的。 势必人强,不服不行,而且这还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没地说理去,心中的憋屈,提也别提了。 “我扶您起来。” 周琪姵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情绪,自出生到现在,从周琪姵到姵姵,十八年的光阴,周琪姵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她一把打掉周豪伸过来的手,“要你扶,滚开!” 周豪弯着的身子顿时一僵,暗地里骂周琪姵真是狗仗人势,但面子上,却是不敢有丝毫流露,甚至还要陪着笑脸,连声道歉。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李庆的人。 “李哥,您看这事儿……”陈天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事实上,这么冷的天,额头上根本就没有冷汗。 “好了,你们可以滚了,”李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就像打发一群苍蝇一样,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地上的冯虎,“记得把这头猪给我抬出去。” 陈天心里的那口气还没彻底懈下,李庆的下一句话,顿时就令他如丧考妣。 “对了,你留下,陈……陈天是?看你嘴皮子还算利索,留下来帮我做个人证。”李庆指着陈天,见对方不回话,又问:“没问题?” 陈天浑身抖了一个激灵,连忙应道:“没问题,没问题。”心里,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青面帮的其他人,面露怜悯地看了陈天一眼,一起抬起仍不省人事的冯虎,灰溜溜地出了老屋。 “你们俩也走。”李庆看了,自顾去到墙边,将地上的铜书捡了起来。 徐小可虽极力掩饰,但瞥向李庆背影的目光中,仍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一丝崇拜之色,也不知这个在街头混饭吃的小男孩心里在想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向李庆诚恳地道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倒是周琪姵,非但没有照李庆说的那样离开,迟疑了一阵,反而走了过来,茶褐色的美眸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吐了淡口红的唇瓣启合,试探着说: “庆哥,您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说到这,周琪姵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有的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他们……他们会报复你,你可能对青面帮不太了解,他们就是群地皮流氓,坏事做尽,就比如刚才被您一拳收拾了的那个冯虎。”周琪姵将自己曾亲眼目睹的悲惨一幕说给李庆听了,当然,其中免不了有一些个添油加醋。 “还有这回事?”李庆微微抬起头,这些,却是他不了解的,平静地说道:“那他确实该死。”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一旁被李庆强行留下的陈天冷汗连连,他知道,李庆是真的有那个能力,将冯虎置之于死地。 “至于报复,” 李庆轻笑一声,“这却是无妨,跳梁小丑而已,有何可惧?” 周琪姵却不是这么想,俏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正想再说什么,却听李庆又接着道: “或许明天……嗯,后天,后天过后,青面帮就不必存在了。” 这句话,语气轻松写意,措辞更是如玩笑一般,但内容,却是让周琪姵心中一颤,也不管李庆看不看得到,她重重地点了一点头,也语气轻松地说:“那后天的时候,你一定要带上我。”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头对李庆的那股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毕竟,一个冯虎和一整个青面帮,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陈天,在听到李庆放出狂言时,先是一喜,觉得这李庆真是疯了,自己报复的机会也不远了,但随之,却又有一些莫名的惴惴之感。 但很快,这丝不安就被陈天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一个人挑翻青面帮,搞什么天方夜谭。 你再能打,但再能打,打得过枪支弹药吗? 绝对不可能! 这么想着,陈天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狞笑,觉得自己复仇的机会,就快来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五章 某科学的超凡者 后天,绝不是一个虚指。 眼下,李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着手处理。 一记力度恰到好处的手刀将陈天砍晕过去后,李庆便拿着铜书,自顾进了里屋。 铜书、绯月、试炼境。 这些,才是现在的李庆最关心的事情。 自从得知以前的先驱者往往都是凄惨落幕后,李庆的心中,难免生出一丝紧迫感,但因为掌心绯月的存在,这种紧迫却又并不令李庆感到绝望,反而是成为了他前进的动力,鞭策着他不断开拓,锐意进取。 想到自己的遣词造句,李庆便不禁哑然,自己这进衙门还没两天呢,听了马宁远的那一番发言,就学成了这种腔调了。 看来这机关衙门,确实是个磨炼人的地方啊,至于到底是磨人还是练人,这,却又是要分两说的事情了,比如那拘留所的所长张涛,李庆现在想到离开时的那三辆马车,心里,都不禁微微有些感叹,换成自己,就绝对做不到张涛那种地步。 还是想法不同。 晋升超凡者后,可能连李庆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人待事,已经难免有了些俯视的姿态,所以他能够为吴玉倩仗义执言,能够在众人面前宠辱不惊,能够对刘勤华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机会,能够大发慈悲,放周豪几人安然离去。 看人如此,那看待一些个人情世故,就更是如此了,所以,对张涛的心思,李庆只是觉得有趣,更深的,却是不想细究。 但宋秋,这位到目前为止李庆接触最多、最深的超凡者前辈,却又给了他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那就是超凡者也是人,也要融入集体,遵守一定的规章制度,服从上级的调遣分配,正像商庆号上陆先生所说的那样“从心所欲,不逾矩”。 现在的李庆,正尝试着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可供他存身的、微妙无比的平衡。 思索之间,李庆翻开手中的铜书,期待中的“哔哔剥剥”之声并没有出现,这也就意味着,铜书的内容没有丝毫更新。 找秦阳好翻译商小篆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了,还有对商文化和商小篆的学习,没想到离开学校这么久还是要回到过去啃书本的日子,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李庆胡思乱想着,将那团从鸭舌帽尸身上析出的暗红色源质拿了出来。 对于这凝成一点拇指尖大小的源质,李庆的心情其实很复杂,脑海里始终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告诉他这是从自己试炼境中得到的东西,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吞下它,你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 而另一个声音则理智地说,这团源质肯定不是那般简单,误服源质会将自己引向疯狂,而疯狂的结果,便是在人不人鬼不鬼地存活一段时间之后,被清除出生灵的世界。 尤其是在见到郑永文的惨状之后,这第二种声音,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只吸收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停下来便是……李庆双眼紧紧盯着手中的源质,不知怎么的,本来还算理智的他,渐渐地,竟被第一种声音占据了思想高地。 他想起宋秋在书中写过,源质也有浓度高低的区分,而浓度高低不同的源质对精神的刺激,就好比物理中的压强一样,如果将精神比作一张纸,那浓度大的源质对精神的刺激就好比剪刀裁纸,而低浓度的源质则是用锤子砸纸,用上相同的力道,也就是吸纳相同的剂量,其效果,却是天差地远。 现在这点源质就拇指尖大小,瑰丽的湛蓝中夹杂着起伏不定的暗红,浓度定是极高,李庆便取来一个空杯子,去盥洗室盛了一点水,将源质放入了水中 对源质的稀释,在容易取得的水源中,露水效果最好,蒸馏水次之,而一般的未经提纯处理的水,效果则最差,而如果要追求好的效果,还可以添加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蛇兰草液、金钱花露等等,再辅以特定的程序和手段。 但眼下,李庆也提供不了更好的条件,只能将就着用。 源质悬浮在水中,静置了一分钟之后,纠缠在一起的暗红与湛蓝仍是没有扩散的迹象, 李庆往其中又先后加入了一点食用盐,三滴酒精,伸出手指,探入水中,依照着“顺三逆二”的特定顺序与特定速度,缓缓搅动。 若不是对搅拌物有着明确要求,李庆也不想直接“上手”。 在宋秋的描述中,与源质接触的搅拌棒、引流棒等,最低的要求是特殊超凡工艺冶炼过的铜棒,往上则是银棒、金棒、真银棒、奥金棒……一直到现阶段能为人所掌控的最好的材料,源质棒,而李庆的手中,莫说源质棒了,就是最次的铜棒也没有,所以就只能又将就一次。 “如果身边实在找不到合适搅拌棒,那就直接用手指,超凡者的肉身是经过源质强化的,也可以做到对源质的搅拌,虽然可能比较难搅拌的很充分。” 随着李庆的搅动,水中的源质,非但没有散开,构成源质的暗红与湛蓝,竟反而有融合的趋势。 李庆紧紧注视着杯中的变化,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在之前,是湛蓝外包裹着一层暗红,暗红像一层壳,这层壳则由无数道纤细如发丝的暗红线条编织而成。 那现在,这层壳开始向内收缩,与湛蓝紧紧贴合在一起,伴随着轻微的胀缩,一种融合后全新物质开始孕育,杯壁上渐渐起了一层淡银色的薄雾。 手指上,除了热量之外,还有一丝丝微弱的刺痛感,犹如针扎一般,杯中物似是有一种吸合力,将他的手指吸附在水中。 当然,这股吸合力很小,并不足以对李庆产生任何威胁。 李庆按部就班地搅动着,直到杯壁上的淡银色薄雾开始消散,一杯染着银光,又似有暗红色一闪而逝的梦幻液体,出现在李庆眼前,无论他再如何搅动,杯中的液体也都再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持续搅动直到十秒钟内稀释液都不发生任何变化为止。” 关于源质与露水、蒸馏水等稀释剂的比例问题,一直都是超凡者们研究的重点课题,而就是这种看似十分基础的问题,到现在为止,超凡学术界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天气、时辰、地点、搅拌时间、稀释剂种类、搅拌棒材质……等等等等,都是可能影响稀释结果的变量。 李庆看着眼前的这杯稀释后的液体,准确的说,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稀释了,他将手指从液体中抽出,指尖干燥,没有一丝一毫的液体残留。 犹豫了一阵,李庆拿起自己的试验成果,微微抿了一小口。 绝对是一小口,他害怕发生未知的变故,绝不敢贪多。 “啊。” 也就是李庆饮下这杯淡银色液体瞬间,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 他猛地转头一看,就见周琪姵,单手捂着嘴唇…… 没有下一步的思考,饮下淡银色液体的李庆,只觉一股奇异的感觉刺入神经,像是在喉管与大脑中间连通了一条通道,让两者能够零距离接触,痒,并伴随着些微的,可以忍受的疼痛,他的眼神变得迷离,眼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开始重叠,出现了幻影。 在思绪被纯粹的感觉剥夺的同时,更奇异的,李庆还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喉管顺流直下流入肠胃,下一刻,一股灼烧般的感觉燃遍四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 他的肉体和精神一起,淹没在了纯粹的感觉中,套在手套中,右手手掌心的绯月,开始浮现出淡淡红芒,淹没了肉体与精神的感觉,开始向着这轮绯月,缓缓汇聚而去。 周琪姵看着朝自己步步紧逼而来的李庆,茶褐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轻声呼唤着李庆的名字,却得不到后者的半点回应,她退后了几步,后背一冰,却是已经到了墙角。 “李庆,阿庆,你醒醒。” 现在的李庆,让周琪姵感到有些陌生,但出奇的,她的心中竟没有一丝的畏惧,当发现自己退无可退时,她眼中的慌乱已经被完全抹平,纤纤细手伸向自己的衣领,颤抖着去解外衣的衣扣, “阿庆。” 周琪姵再一次轻声呼唤着李庆的名字,这一次,她声音轻柔,似根本不想惊醒眼前的少年,她见李庆伸出手,她便主动的迎了上去,与李庆抱在一起。 两只白皙的胳膊,在黑夜中似也能绽出白芒,双手捧住李庆的头,送上了自己鲜嫩的唇瓣,而后身子前扑,将李庆压倒在了老屋卧室的硬板床上。 “阿庆……” 这一声,却是只能在心里了,周琪姵不知道这是不是爱,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只是服从本能的这么去做。 她唯一清楚的是,这是她十八年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是她残败青春燃烧后,所落下的余烬。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六章 还是送送吧 翌日。 李庆很清醒。 昨天夜里,右手掌心的绯月着实帮了他大忙,若不是有这轮绯月的存在,现在的李庆,已经被那一口银色液体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现在的李庆,对于源质带来的疯狂,算是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淡银色液体入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位感,在精神达到前所未有的清晰时,肉体却像是沉入了冰海般浑然无知。 他的精神,仿佛触及到了难以想见的未知领域,他看到了飘浮在四周的,平日里根本无法察觉的源质,对于李庆来说,那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说熟悉,是因为构成那片世界的景物与他生活的环境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个颜色,就如同他裹身阴影中时,眼前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幕布,说陌生,则是因为那片世界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区别。 人。 空无一人,除了飘浮的源质与梦幻泡影似的诸般景物外,李庆这位超凡者,似乎就是那片世界里唯一的生灵,他遵循着说不出来的感觉,穿梭在那片世界的大街小巷。 就在李庆要彻底迷失,臣服于这阵看似安详,实则危机重重的精神“幻境”时,一缕绯红的光芒,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源质,或者说其所过之处,所有的源质像是有灵性般退到两旁,像是接引人升仙的光束,照落下来。 历历在目,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站在一扇对开的木门前,就要推门而入时,绯红天降,他便被这阵绯红所吸引,抬头望去,就见在那暗沉沉的天空上,赫然,挂着一轮绯色的月亮。 绯月半满,与他右手掌心中的那一轮,出奇的相似。 当李庆的目光与绯月接触的刹那,四周的景象,无论是飘浮的源质,对开的木门,还是记不清模样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顿时如炎热天蒸腾的水汽般,变得轻浮而虚幻。 它们开始扭曲,开始消亡,也让李庆的自我意识,渐渐的找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就在幻境消逝的同时,也是在一阵错位中,李庆心中突然升起一点奇异的感觉,随即,一阵喜悦与兴奋从心底涌出,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直在试图寻求的亲和感。 源质,这意味着,与自己所处序列所对应的源质,被他寻到了。 他心中也有些许疑惑,服用正确的源质,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大的排斥反应,这团源质中必定还是存在着某些问题,只是这些问题,被绯月轻巧化解了。 但下一刻,李庆就彻底没了这个想法。 李庆的精神,像是一块海绵,贪婪的吸收着幻境蒸腾后形成的水汽,在短暂的刺痛后,一阵泡温泉般的舒适感将他的精神牢牢裹住。 像是出窍一般,李庆的精神与肉体仍处在分离的状态,他正在经历着一场“按摩”,正确的源质用它独有的娴熟手法让李庆感到欲死欲仙,甚至让他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当然,这种呻吟只是李庆的错觉,他的精神还太弱小,脱离肉身之后,单凭精神本身根本不足以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轻微的影响。 渐渐地,舒适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盈之感,这是精神饱和的前兆,他稍稍清醒了一些,按照既定的想法,将这股精纯的能量从精神导引向肉体。 现在的李庆已经从危机中解脱,精神开始向现实世界回归,与肉身之间的联系开始被重新建立,灵与肉,这两个从出生开始就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事物,在经历了短暂的分离后,再度合一。 能够有意识地控制源质能量的流向,便是这种回归的有力证明。 这个念头一经兴起,源质的力量,从未知处涌出,以近乎蛮横无理的姿态,冲入体内。 李庆的皮肤上爬满了一个个细小的灰白色符咒,在源质的冲刷下,这些符咒如潮水般起伏,更显得神秘莫测,这些灰白色符咒并不孤立,彼此之间由一道道灰黑色的纤细源质线条连接,这些线条同样遍布李庆周身,如百川归海般,在天灵盖的正中央,汇聚成一点。 符咒起伏,源质线条明灭,源质的力量如来回卷荡的浪潮,冲刷着李庆的身体,融入四肢百骸,沁骨入髓。 他的双眼,折射出深邃的黑暗,像是深渊,深的像是可以吸食人类的灵魂。 肉身作为精神与现实的媒介,也给予了精神以反馈。 与这由内而外的脱胎换骨之感相伴随的,是恍惚中,肉体上自外向内传来的一阵轻柔的抚摸感,就像是高品质的丝绸抚过脸颊那样,滑嫩爽腻。 正是在这股“内外交逼”的舒适中,超凡的力量逐步深化,从试炼境中得到的那一团源质,虽然只有拇指尖大小的一团,但其浓度之高,却是超乎了李庆的想象。 浓缩就是精华,这种浓缩程度,靠现阶段的超凡者,哪怕是让最顶尖的学士亲自操作,辅以全套的设备器材,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而这,就是试炼境的独到之处,这种与方尖碑更为贴合的修炼方式,在存有更大危机的同时也会带来丰厚的超额回报。 “原来这就是源质与肉体融合的感觉,找到与序列相契合的源质,引源入体,竟是这般美妙的一件事!” 那时的李庆,只以为这是超凡者吸收源质时的正常反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人与人之间,才能带给彼此的真实触感。 饮下那一口淡银色液体后,李庆就失去了知觉,所以不管是周琪姵主动献吻,还是将他压倒在床上,他都是浑然不知。 其实两人之间并真的没有发生什么,那一口淡银色液体中包含的源质虽然是精华中的精华,但从量上来说,也就那么一点,在几轮的冲刷卷荡过后,李庆很快就从引源入体的过程中清醒了过来。 清醒之后的他,很快就意识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香津盈口,软玉在怀,在片刻的享受后,李庆就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他强压下体内的燥热,扳着周琪姵裸露在外的滚烫香肩,将她的身子推离了自己的躯体。 目光聚焦,眼前的周琪姵,茶褐色的眸子里,除了情欲之外,更多的则是几近痴迷的癫狂,一如浦华公寓五楼房间中,虔诚吟诵祭月祷词的郑永文那样。 这是癫狂与迷失的前兆,几乎是瞬间,李庆就想明白了个中究竟,在源质的力量从自己精神涌向肉体时,周琪姵与自己贴的太近,甚至于两人的舌头还到了负距离,爆发出的源质力量污染了她,将周琪姵引向癫狂的边缘。 人命关天,而且眼前的周琪姵根本就已经没了自我意识,李庆猛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一身火热尽数褪去,吐出一口浊气后,开始着手将源质从周琪姵身上引离,这也是因为此源质与他所处的序列相对应,加之又是从他身上漫出的,所以才让李庆有了施以援手的可能,也让周琪姵有了一线生机。 昨晚的事情,大抵便是如此,在将周琪姵从疯狂的边缘拉回来之后,周琪姵便昏睡了过去,而李庆自己,也累的差不多虚脱了,丝毫不亚于大战了一场,便独自出了卧室,将客厅里还昏迷不醒的陈天拖到了外面,拿绳子绑在了树上。 随后,就一直在客厅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消化着那一杯淡银色的液体 真说起来,李庆还算是救了周琪姵一命,但后者的危险却也是因他而起,这中间的对错,却是辩不明白。 更要命的,李庆是知道情况,别人,尤其是当事人,却不一定会这么想。 昨晚的周琪姵,几乎可以说是情迷意乱,而源质的作用则是通过刺激精神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被源质污染后的她,简直已经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要她冷静理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庆正为此感到头疼,从盥洗室洗漱出来,就看见一道纤弱的身影从卧室中走出。 两个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看到周琪姵红红眼眶里泛出的水雾,李庆顿时就一个头两个大,有些事,根本就解释不清,你越说,反倒越糊涂,也越说不清楚。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话一出口,李庆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瞧瞧自己,这说的是说人话吗,总有一种始乱终弃的负罪感。 尤其是在看到周琪姵那楚楚可怜的容颜后,这种负罪感就越发的强烈。 周琪姵吸了吸鼻子,说:“不用,我自己走。” 自己的情况,她自是再清楚不过,在看到干净的床单之后,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昨晚她和李庆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以她的职业操守,若是换了其他人,定是要狠狠地讹上一笔,但面对李庆,周琪姵却没了这番心思,甚至,都不想在老屋里再有片刻驻留。 就在周琪姵要拧下把手,独自离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了周琪姵的玉手。 “还是送送。”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七章 众相 依旧是清晨。 老胡同街里,却已经十分热闹。 街坊邻居们聚集在街口的大榕树下,一群大爷大妈,还有提着空菜篮的家庭主妇,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交头接耳,朝着捆绑在大榕树上的男子,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则大多只是路过的时候好奇地朝那边望上一眼,而后就带着满腹疑惑,匆匆上班去了。 被绑在树上的男子,自然就是陈天了,他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任由众人指指点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树上那人好像是青面帮的恶棍”,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人群竟是散了不少。 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不少人,还是怕被报复,看热闹固然可以,但为了看热闹而被卷入麻烦中,这就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老胡同里大多数人的生活,已经是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留下来的人,交谈的内容,渐渐从之前对男子身份的猜测,变为了青面帮平日里干了哪些坏事,犯下哪些令人闻之悚然的恶行,言语措辞中满是对青面帮的畏惧之意。 听到众人交谈的内容,陈天心中不以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他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一些本来聒噪着对青面帮的恶毒事迹大谈特谈的人,察觉到陈天的目光,语气都不自禁地放轻了些,显然,是怕被他记恨,日后前来报复。 这样的反应,让陈天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番,随即就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心中对李庆的恨意,不就更深了,昨天夜里的屈辱一幕幕浮现,让陈天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迟早弄死你。” 啪! 陈天正在幻想日后该怎么报复李庆才能一消心头之恨,头上一痛,粘稠的蛋液在脸上炸开,却是围观人群中有一个小孩,见陈天面色凶厉,被吓到了,抬手就砸了他一个鸡蛋。 “你凶什么凶!” 稚嫩的童音,却是让身旁的家长脸色大变,尤其是在陈天转头望过去后,家长的脸色就更是糟糕,连忙伸手捂住了小孩的嘴,拖着自家小孩就往人群外冲去,要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人群被挤开,吵吵嚷嚷之间,自是少不了几声骂街。 而被绑在树下的陈天,在人群分开的时候,却像是看到鬼一般,连忙低下了头去,再不敢朝那边望上一眼。 “让一让,负责附近治安的同志来了!大家都让一让!” 老葛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到老葛带着两个穿黑制服,佩蓝领章的人朝这边走来。 见真是治安所的人,大家伙都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比初看到被绑在树上的陈天时,都更觉得意外。 治安局在老胡同街一带投入的人力几乎为零,平常要报案都是得跑老大远才能找着人,而且一听说是老胡同街一带的案子,那些治安员立马跟变了一张脸似的,很不耐烦,最终给出的答复,也只是公式化的让他们回去等通知,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案子石沉大海,吃了亏,就只能自认倒霉。 但今天,治安所竟然真的出警,往老胡同街派了人不说,现在才几点呀,治安所里的这些黑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黑老爷”一词,是南联盟边境民众的朴素发明,说的,就是治安局里这些穿黑制服,佩蓝领章的人。 治安局的权力本就极大,是县里最重要的几个衙门口之一,而眼下这个动荡的时局,其权力就更是被无限的、毫无节制的放大,一言不合把你打成北联邦派来的奸细,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让你吃上一顿牢饭,所以平日里,民众们对治安局的人都是又敬又怕,这其中,恐怕还要以“怕”字居多。 是以当走在老葛身后,那位看上去年纪稍长些的治安员开口,让围观的人都散了的时候,大多数人顿时都作鸟兽散,不敢再留在这里看热闹了,只是还没走远,就纷纷好奇地转过来头,想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稀奇事。 混迹人群中的李庆,也带着身旁的周琪姵去到了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他是想看看,治安局的这群人,平时究竟是怎么执法的。 “具体怎么个情况?”年纪稍长的那位治安员沉着脸问道,开口第一句,已然隐隐有了些不耐烦的意味。 相比起来,他旁边年轻的治安员态度就要好得多,一脸严肃认真,拿出本子和笔,准备记录。 问话的那位治安员姓高,与局长高志槐是同姓,但两人之间却是没有任何关系,要不然,干了十几年治安的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老是原地踏步了。 大老早的爬起来,还要到老胡同街这种大老远就能闻着穷味儿和臭味儿的地方来巡逻,高警官心里也窝着火呢,但没办法,领导有令,他们这些大头兵,就只能执行。 昨天,也不知道是所里的领导吃错了什么药,说是县局治安科下的命令,突然让他们要把老胡同街这一块儿的治安工作给抓起来,早早晚晚,都要安排人按时巡逻。 “我来说,”留下来的人里,一位上了年纪,头发灰白的老人带着笑容迎了上去,“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老葛喘着气,忙介绍道:“这是治安所的高巡察,”又伸出手虚手指向旁边的年轻人,“和罗调查员。”最后,才又介绍道:“我们老胡同街的街道负责人,康益宁。” “巡察”和“调查员”都是很正式的称呼,治安局内部一般都是不用的,太拗口不说,还不好区分上下级,只有在外面,为了表示尊重,彰显威风,才会用上这个“时髦”的称呼。 巡察比调查员要高上一级,但却仍然不能算是干部。 “原来是高巡察和罗调查员,”康益宁连忙伸出双手依次和高、罗两人握了,才介绍道:“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这个人被绑在树下,我们拿不定主意,就赶紧喊老葛把你们请来了。” 康老大爷顿了顿,犹豫着补充道:“具体情况是什么,我们不清楚,但听说,他好像是青面帮的人。” 高巡察眉头一皱,这青面帮是宁浦最大的黑色势力,据说跟上面很有些关系,局里、所里的领导虽然没有明示,但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眼下,青面帮的人却被绑在这里,这背后,肯定又是一桩麻烦事。 “先给他松绑。”高巡察命令道。 康益宁眼神一暗,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挥挥手就要老葛去松绑,这时,旁边那个罗姓的年轻调查员却开口问道: “为什么?” 罗曦不理解,他是土生土长的宁浦人,知道青面帮里都是一群恶贯满盈之辈,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松绑。 高巡察眉峰聚成一个“川字”,说:“小罗,很多情况你不了解,我们做事,不能只听这些人的一面之词。” 罗曦却很是执拗,本子一合,也不记了,道:“他就是青面帮的人!我看到过他当街打人,他就该被抓起来!” “你懂个什么?”高巡察也怒了,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看罗曦也是所里的人,他根本就懒得多费口舌,“给他松绑!把人带回所里,再问个明白。” “不用回所里,现在就能讲明白。”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李庆走上前来,指着陈天道:“这个人,私闯民宅,入室抢劫未遂,被我绑在这里。” “李庆?你瞎凑什么热闹,还不快点回你那屋子去!”老葛先是一怔,随即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开口训斥道。 昨天夜里是他巡逻,也确实好像在李庆那屋听到什么动静,但那阵动静太短,老葛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听李庆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这茬事儿来。 但眼下,高巡察明摆着是要袒护陈天,罗调查员虽然有些正气,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肯定还是顶不住,最后遭殃的,肯定还是李庆。 “你又是谁?”高巡察心中怒极,被罗曦驳了面子也就罢了,现在又突然跳出个人,看样子还是这破地方的原住民,在他面前人五人六的,索性道:“算了,也甭管你是谁了,你说他入室抢劫,那你就和他一起,跟我走一趟治安所!” 说着,高巡察就拿出手铐,朝着李庆走来,看这架势,是要把李庆直接拷回去。 到了所里,什么李庆、罗曦,都得乖乖的任由他唆摆。 因为所里的领导,意思早已很明确了。 李庆淡淡道:“你对不起你身上这张皮。” 高巡察正想笑,这是哪里来的土炮,还跟他谈起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来了,刚想说话,就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不顾众人骇然的目光,李庆指着陈天,向罗曦说道:“把他带到治安局去,听清楚了,是治安局,不是管辖这个片区的治安所。” “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李庆,让你把人送过去的。”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八章 刺客的诞生 在与老胡同隔了两三条街的马车车站,李庆正与周琪姵一起等车 上次李庆能在老胡同街外打到马车,完全是因为运气,这次带着周琪姵,他自然就得选一个更靠谱,也更高效的方式。 两个人之间,仍是没什么话。 在周琪姵心中,对李庆却是越发好奇,她偷瞥着身旁的人,见他没有发现,目光就更大胆了些。 她实在不知道,方才的李庆,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敢与治安所的黑老爷叫板,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那位高巡察给打晕了过去。 这已经算是袭警了? 他不怕被抓么?不管是看守所还是拘留所,里面的日子,听说都很不好过,尤其是袭警这种罪名进去的人,指定是要被穿小鞋的,那日子,就更是难上加难。 但李庆,却像是不知道似的,甚至还指点着那位罗巡查员,让他把人送到治安局去,还要报他李庆的名字,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看他刚才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整得跟治安局的领导似的,这么想着,周琪姵不禁莞尔,她就算不是机关衙门里的人,但对里面的情况,却还是听说过一些的,知道那里是个需要熬资历的地儿,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么年轻的机关领导的。 有时候,感觉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周琪姵的目光,李庆心里是一清二楚,但就算他转头看过去,也只是徒增尴尬,索性就装作不知道,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去想那些与超凡世界有关的事情。 昨夜吸收了源质之后,李庆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超凡能力得到了提升,虽不至于从一阶直接跨越晋升二阶,但从却是稳稳地迈入了一阶中期。 官方对于超凡能力的划分,最细也只到了“阶”这一层次,而初、中、后、圆满,则是李庆自己分出来的四个介于“阶”之间的小境界。 比如那被李庆逼得走投无路的郑永文,半疯状态下,也就是大概一阶中期的样子,但在将满屋的源质尽数吸纳入体后,则稳稳有了二阶,乃至于二阶中期的实力。 陷入疯狂之中郑永文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发现裹身阴影中的自己,靠的也不全是他自己的灵觉,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吸收了过量的源质,刺激了他的精神过量扩张,而李庆又是他疯狂前印象最深的人,这扩张的精神着重便是针对李庆而来,如此,郑永文才能轻易识破李庆的身形。 但现在,李庆有信心,只要自己不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在夜幕的加持下,哪怕是陷入疯狂之中的郑永文,也绝对无法发现自己。 除此之外,李庆还给自己所处的序列起了一个名字。 刺客。 想来想去,李庆就觉得两个字,与自己的超凡能力还算比较契合。 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至于能不能做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后的分支又是什么模样,却是有待他进一步去探索。 先驱者,本就是先行于世,敢为人先。 “我走了。” 马车终于到了,周琪姵登上马车,向车下的李庆告别。 李庆“啊”了一声,忙上前帮周琪姵付了车钱,又真诚地与她告别。 目送周琪姵远去后,李庆终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行政大街的南段,坐落着一片家属院。 这片小区是南联盟宁浦县公务员们的老家属区,一些为南联盟官方辛勤工作了半辈子退下来的老干部都住在这里,而现任的地方领导们,以马宁远为首,为了表现自己的高风亮节,贯彻南联盟高层中一位少壮派议长所提倡的节俭朴素作风,主动退出了新家属区选房的队列后也是继续在这里安家。 新、老领导都在这里抱成团,一些心思活泛的干部们虽然分到了新房子,却仍是选择继续住在这里,不求能与上司攀上关系,至少也要混个眼熟才好。 只是现在,老家属院里的房子又空出不少,但凡有点关系的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搬离宁浦,以免北联邦的铁蹄踏来,将自己念个粉碎。 这里并没有给李庆留下什么好印象,甚至还有些不好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秦阳好,李庆是绝对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再到这里来的。 在院门口魁梧的保安那里登记了假身份信息后,李庆直接找到了四十四号院。 公务员家属区的绿化极好,院区内遍植草木,有专人定时修剪与打扫,是以院区中草木有致,纤尘不染,入鼻尽是草木芳香,自然之气,远不是老屋所在的老胡同街可比。 在四十四号院外东南角落有一株堪称是标志性的老树,高约十几米枝叶茂密,树干从中间分叉,其中一端伸向四十四号院里,另一端则伸向天际。 院子设计之初就将私密性纳入了考量范围,就算是以李庆的目力,置身院外,也难以窥见院里的半分动静。 裹身阴影之中,李庆看着眼前的院落,心里突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院落中,存在着超凡者的气息。 沿着院墙墙根蔓延往上,灰白交织的气流已然变得极淡,就好像随时会消散的雾气,但在李庆眼中,却是那么扎眼。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铁兰北街,在那里,他也见过类似的超凡痕迹,就是不知,院落里超凡者与之前在铁兰北街见到的那位鹰钩鼻男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或者,是他的同伙? 李庆还记得,鹰钩鼻男子在离开铁兰北街一二七号时是被一辆马车接走的,这就意味着这群来历不明的超凡者对秦阳好的监视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怎么着,也能定性一个“团伙作案”。 但现在,李庆也不是那时初出茅庐的菜鸟级超凡者了,在经历了浦华公寓事件后,悄然之间,他的心境已然发生了转变。 你是超凡者,我也是,而且我还加入了官方组织,做任何事都能师出有名,何须惧怕尔等藏头露尾之辈? 李庆沉吟了一阵,正准备有所动作,就在这时,却又有两个人找上了门来。 他立时按住身形,静观其变。 两人的脚步先后停在四十四号院前,走在前方的男子,三十六七的样子,一身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指着院落的大门,先是回头问了身后的年轻人几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衣着,才郑重地敲响了院门。 咚咚咚。 院落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院门被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站在门内,疑惑地看着门口的两人。 “你们找谁?” 深蓝色西装男子,脸上挂起些许笑容,借此来释出善意:“您好,请问秦阳好秦先生是住这里吗?我叫孔光赞,是一个五金商人,也是一个历史爱好者,最近淘到几样东西,吃不准,就想来拜托秦老爷子帮着掌掌眼,冒昧登门了。” 在孔光赞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年轻人就已经准备好了敲门砖:一张淡紫色、画着商明宗大头画像的五元钞票。 “一点小心意。”孔光赞接过钞票,笑着把它塞到了八字胡男子的手里。 五元,不算阔绰,但却十分得体。 拿人手短,在将五元钞票揣到兜里之后,八字胡男子的态度顿时明朗了起来,脸上也绽放出笑容,“孔总是?您稍等,我去跟秦先生通禀一声。” 说完,竟也不关门,直接转身就去了,欢迎之意,不言自明。 片刻之后,八字胡男子小跑着赶了回来,先将两侧的院门都打开,再将孔光赞两人请了进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大门关闭前,有一道模糊的轮廓,一闪而逝。 四十四号院内一共有三栋屋子,在最初的规划中,一个院可以住三人家,三栋楼彼此之间用草坪与石板路隔开,环境惬意而幽密。 而现在,两户人家已经人去楼空,只有秦阳好住的3号楼,还有人烟。 踏过石板路,八字胡男子扭动把手,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大声提醒道: “老爷,孔总他们到了。” 客厅里是古色古香的陈设,煤气灯的灯光与从窗户透进来的自然光,两者之间的配合十分巧妙,在有效保证了屋里采光的同时,又透出了一股别样的和谐之感。 可供三人并排落座的实木沙发上,秦阳好正靠在一边的扶手上看报纸,身前的玻璃茶几上则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今天可是工作日,您老还真够悠闲的……暗处,李庆在欣赏完屋里的陈设布置后,去到了客厅玻璃窗前,窗外,是四十四号院的2号楼,也是灰白色气流最终汇入的地方。 像是毒蛇钻入洞口,自院门蔓延而起的灰白色气流顺着墙壁钻进2号楼紧闭的窗户里,消失不见。 站了一阵,正当李庆准备去别处瞧瞧时,2号楼的那扇窗户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李庆脚步顿住,瞳孔微微一缩,还不及细想,就听见身后传来孔光赞的声音: “秦教授,就是这两样东西,您帮我掌掌眼。”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五十九章 鉴宝 “秦教授,就是这两样东西,您帮我掌掌眼。” 茶几上,分左右摆放着两个盒子,一者以木为材,一者以玉为质,两只盒子外形相似,皆是古色古香,乍一眼看去,那一只用绿玉打造的盒子,在卖相方面无疑是要好上几分。 听到声音的李庆转过身来,狐疑地看向说话的孔光赞。 若不是他对阴影极为敏锐,在这种光线条件下,是断然无法察觉对面窗户后的身影的。 而躲在2号楼里的超凡者现身与孔光赞拿出这两只木盒,二者时机竟是出奇的一致,让李庆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藏有什么猫腻。 在寻常人的思维里,隔了这么远要实现同步似乎不大可能,但李庆作为超凡者,他知道能够达到类似效果的手段就不下于三四种。 无论如何,3号楼,秦阳好的宅子里,一切如常。 孔光赞亲手将两只盒子打开,虚手一引,道:“秦教授,请上眼。” 先是木盒,里面放着一个八角盘,形制古朴,痕迹斑驳,盘面上隐约可见八卦符号。 宁浦本是水湿露重之地,此物一出,整个客厅似乎都爽利了许多。 孔光赞介绍道:“这枚龙吸水木八卦盘是我拿一个商王朝厚照年间的瓷碗从一个朋友手中换来的,我那个朋友说这个八卦盘很不简单,是由整块木料雕成的,背面刻有龙纹,龙身上写的都是《水龙经》里的句子,制作之初,肯定是法器那个级别的了,就算是现在,历经了两百多年,依然很有灵气。” 说话时,他一直打量着秦阳好,似是想从后者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什么来,但令他失望的是,秦阳好只是礼貌性地微微点着头,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起伏。 不得已,孔光赞只好将目光转向那只玉盒,说:“这东西,是一截剑尖。” 玉盒中躺着的,是一块乌漆嘛黑的片状物,一端微微向内收,作削尖状,通身锈迹斑斑,若不是孔光赞介绍在前,任谁,也不会将其往“剑尖”上作联想,也让人不禁怀疑,其价值究竟比不比得过盛装它的玉盒。 在孔光赞的注视下,秦阳好先将剑尖从玉盒中取出来看了,随即又对那一枚木质八卦盘如法炮制,整个过程,除了八字胡管家上茶时瓷杯发出的脆响外,客厅里就再没有其他动静。 “孔总拿来的,都是好东西啊。” 秦阳好将八卦盘拿在手里掂了掂,“都是老物件,就拿这个八卦盘来说,确实是一件风水法器,而且还被精通此道的高人开过光,施过法,甚至可能还受过一些香火,确实难得,只是……” “只是什么?还请秦教授明示”孔光赞眼神一动,适时追问道。 “只是可惜,这枚八卦盘的前主人似乎并不爱惜此物,”秦阳好身子微微前倾,将八卦盘举到孔光赞身前,“你看,这上面有很多细密的裂纹,这不是天然生成的木质纹理,而是后天因人力造成的裂痕。” “我看看。”孔光赞双手接过八卦盘,这时的他,神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秦阳好“嗯”了一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福伯,茶凉了,麻烦帮着换点新的来。”说完,才放下茶杯,接着道:“这些裂纹产生的原因,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自损,也就是这件法器自己损坏,不管是使用次数太多还是某一次超负荷使用,都属于这个范畴,” “另一种,就是被外力损毁,你看背面,那道沿着龙身的细长裂痕,”说着,秦阳好就抬手指着八卦盘的背面,笑道:“就是这道裂痕,我怀疑,这件法器是替原主人挡了一次灾祸,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过,话虽如此,但这件法器还是有点作用的,像给屋子聚聚灵气,或者在调风水时做个辅助法器,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能用多少次,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秦阳好是很有见识的一个人,谈论起这些在常人眼中近似于玄学的东西来也是头头是道,而孔光赞,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五金老板,似也对这方面有所耳闻,非但不觉得秦阳好是在胡诌,反而还深以为意地点头附和着。 “秦教授果然好见识,不愧是襄陵大学的客座教授,见多识广,这眼界,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一旁的李庆,听了秦阳好的讲解,心里也不禁暗暗点头。 所谓的“灵气”,其实就是稀薄到一定程度的源质,人们常说某个地方灵气足,能给人以焕然一新之感,其本质,就是因为源质作用于人的精神,这种稀薄的源质对普通人非但无害,反而有益,正应了天地之间的否极泰来之理。 但人为制造“灵气”,也就是靠人力将源质稀释到普通人可以接受的地步,这一点,现在的超凡界是做不到的,只能依赖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比如这枚八卦盘,秦阳好口中的“法器”,其制作之初,必定也不是专门用来“聚灵气、调风水”的,只是随着时间的蚕食,只剩下了这点作用而已。 说起来,四象使的后续分支之一,正好便是风水先生,那这件八卦盘在完好时,也是一件被超凡阶段的超凡者所持有的利器了。 互吹互擂了一番后,孔光赞又问:“那这一截剑尖呢?是不是宝物,和这个八卦盘比起来,价值几何?” 秦阳好却不急着鉴宝,点指着孔光赞,说:“孔总这是想考考我啊。” 孔光赞忙道:“哪里,秦教授多心了,我是真心向您请教。” 秦阳好也不在意,拿起那一截锈迹斑斑的剑尖,说:“这件东西,年份是有的,大概能到商王朝中期,甚至是早期,那个时候的商王朝军队,统一配备的近身兵器就是这种制式剑……” 话说到一半,秦阳好忽然停住了,像是着了魔一般,怔住不动,好半晌,还是孔光赞连唤了他两声,秦阳好才回过神来。 “秦教授,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秦阳好摆摆手,放下剑尖,抬手揉着眉心,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勉强开玩笑道,“人上了年纪,各种各样的毛病就都找上门来了,让孔总见笑了。” 说着,他摸出一块怀表,弹开翻盖,在表盘上来回拨了几下。 “不,是我冒昧叨扰,打扰了秦教授您休息,我该道歉才是。” 对秦阳好这个奇怪地举动,孔光赞并没有深究,站起身来,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是我自不量力了,实不相瞒,我来这里,一来是想拜访您,二来,就是想邀请秦教授加入一个考古协会,不知秦教授意下如何?” 他只当秦阳好的点评到刚才那里就结束了,所以才说出了这番话来。 “还说不是来考我的?” 秦阳好这时也重新振作了精神,“什么考古协会?莫不是那个最近声名很响的南戈?” “原来您已经知道了,”孔光赞笑着道,“我们南戈都是一群考古爱好者,但要说像您这样学识渊博的教授,那就找不出人了,您来了,时不时给我们讲讲课,也让我们跟着开开眼,进步进步嘛。” “我可不是什么真资格的教授,”秦阳好连连摆手,他也不是自谦,而是实话实说,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经营生意上面,闲暇时,只是发了几篇论文,搞了一个副教授的职称而已,“这样,我再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答复。” 孔光赞也不催逼,留下联系方式,又俯下身,将两只盒子推到秦阳好身前,说:“这两件东西,留在我手里是一文不值啊,还是放在秦教授这里的好。” “这怎么好意思。”秦阳好自是不收。 双方推诿了一番,最终,孔光赞还是把礼送了出去,也不久留,与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一起,告辞离开。 他们前脚走,门还没关,后脚,李庆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甚至还与孔光赞两人打了个照面。 “看来我今天是闲不下来了。” 见李庆到来,秦阳好也不起身相迎,但脸上的笑容比之于刚才接待孔光赞两人时,无疑要真诚上许多。 李庆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了,还让管家不用上茶,指了指门外,问:“他俩是?”说话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窗口瞥去,就见对面2号楼的窗口背后,那一道身影已然消失。 又是同步,这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啊……李庆心头暗暗计较。 “来请我参加一个考古协会的,这不,还送礼了。”秦阳好指着桌上两只盒子解释道。 “不说他们了,你有什么事,能让你从铁兰北街,一直找我找到这里来。” 李庆嘿嘿一笑,拿出早准备好的铜书拓片,递了过去。 “又是这个东西。” 秦阳好接过拓片,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我想起来了一件东西,想请你帮我把它拿回来。”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章 正义 当李庆从老家属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在街边随便吃了碗面,便径直往治安局行去。 宁浦的面食佐料清淡,没什么味儿,哪怕李庆是土生土长的宁浦人,对这种口味的面食也很是不感冒,但用来填填肚子,倒也无妨。 在昨天,李庆就已经当面向高志槐打了报告,请了半天假,对此,高志槐自是欣然应允,现在的他,只怕就盼着李庆能够少来局里,甚至像宋秋那样,当个甩手掌柜,那就是再好不过。 别看高志槐明里对李庆态度甚好,对李庆做的事都很支持,但在之前陆跃东交上去的那一版“一二七”案结案报告上,高志槐毕竟也是盖了章,签了名的,李庆推翻这个案子,那就是等同于抽了他一巴掌,心里焉能好过,至于陆跃东那一拨人,就更是恨李庆恨得牙痒痒,这都不用提。 话说回来,高志槐最初的态度,真未必就是真向着李庆,要不然当时也不能有刑侦科冯科长到李庆办公室来耀武扬威的那一幕,高志槐如果真心挺李庆,一份结案报告,莫说还在走程序,尚没有真正递到领导案头,就是递上去了,也能想方设法地拿回来,断不会如之前那样,说什么“牵扯太大”、“县里催得紧”,就维持原样,继续上报。 对这些事,李庆心中自是跟明镜一般,对于这些,李庆也不是很在乎,毕竟他名义上是在治安局任职,实则呢,却是在特调局听差,听调不听宣,自也不必怕什么,就是喜欢看他们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现在的自己只要在局里出现,那就是一根针,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是在狠狠地扎高、陆二人的心。 李庆的威望,那是在一些人微言轻的基层治安员心里,开会都列不了席,范围也小,自然就没什么用。 清楚自己如今在局里的微妙地位,很多事,李庆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有些事,却又不是睁眼闭眼就能过去的了。 李庆是光明正大地来上班,自不必藏头露尾,进了大楼,笑着对跟他打招呼的干部点头致意,径自朝楼梯走去,谁知走到一半,就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实不是李庆想偷听,只是宁浦治安局大楼的设计,要想上楼,就必须得经过一楼的几间小办公室,而这不和谐的声音,就是从111号办公室里传出来的。 “我是押送人犯过来,凭什么还要让我做笔录,你们该审的人,是他,不是我!你们这分明是想包庇!” 111室里,罗曦蹭的一下站起来,对面前的一位国字脸的治安员怒目而视,他已经是竭力克制,心中真正的愤怒,却是比表现出来的要强烈的多。 在他旁边,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陈天,现在的陈天,浑没有了老胡同街时的那副畏首畏尾的模样,脸色戏谑,看戏似的盯着罗曦,就像是在一只猴。 那位国字脸的治安员姓田,是治安科第三支队的队长,跟那日在后海六号里问李庆“要钱”的侯建利是一个级别。 陈天虽然只是青面帮里的一个小兵,但青面帮与宁浦治安局之间全却有着复杂的利益往来,而陈天,恰好就代表青面帮向这位田队长上过几次孝敬,所以看到是田队长负责自己的移交事宜后,陈天立刻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按照青面帮里的话来说,“进治安所就等于是进了窑子,进治安局就是回了家”,而陈天现在的情况,还不仅仅是回了家,这家里,还有亲爹坐镇,由不得他不狂。 现在的陈天,就等着那个李庆过来,想看看他如何与自己对质,又还能不能像刚才那般狂妄自大。 那小子以为自己是谁,治安局的领导吗?还报他的名字,动不动就扬言要灭了青面帮,真是蠢到家了。 想到这,陈天心里就不禁更为得意,看着罗曦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多了一丝怜悯之色,这种人,不懂得随大流,偏要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很快,现实就会给这位罗警官上一课,告诉他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田楷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同志,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更不要动不动就扣帽子,我们也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青面帮的人,还能有好东西么?田队长,我也不想扣帽子,也不能给您扣帽子,但您也得要讲道理,要秉公执法?”罗曦苦口婆心,显然是对面前的同僚还抱有一丝幻想。 旁边,田楷手下的一个小年轻倒是先忍不住了,反驳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我们队长哪里不讲道理,哪里不讲法了?你今天得把这个给我说清楚!” “我……” “好了!”田楷敲了敲桌子,直接把罗曦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要吵架,就到外面去,以为这里是菜市口啊,你两个人还要不要扯扯头发,还是比比手劲才作数?” 111门外的李庆,就是听到田楷的这一句话,才顿住了脚步,这时候,得到信儿的治安科科长唐济川也恰巧赶到,见到李庆,立刻改走为跑就要上来要打招呼,却被李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唐济川便赶紧住了嘴,与李庆一起听起了墙角,心里,却是暗暗为田楷捏了把汗。 老田,关键时候得顶住,千万别犯糊涂啊。 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说完,田楷听到门外传来的皮鞋动静,抬头看了看,见没有人敲门,才又转头看向罗曦,说:“那就当我之前是口误了,不给你做笔录,对了,刚才你说,是谁报案说入室抢劫,让你把他押过来的?” 罗曦微微一怔,嗫嚅了一阵,道:“是……是李千,是一个叫李千的人让我把人押过来的。”他着实忘了李庆的名字,只记得一个大概的音调,好像是这个音儿,情急之下,就胡诌了一个名字报了出来。 他一开始就没大听清楚,李庆呢,也是事了拂衣去,罗曦当时也没好意思再问,更重要的,就是在罗曦心中,也不认为报这个名字会有什么用,反倒可能给那个同龄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田楷心中大定,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旁边的小年轻更是如此,“嚯”了一声,说:“什么李千李百的,就没听说过有这号人,我说罗曦,怎么随便哪个人说话你都听啊,你还有没有一点主见,有没有一点身为治安系统一员的判断力了?” 田楷道;“我看,这件事还要详细调查,才能有个结论,在调查期间,我们也不好把人留在局里。”说着,田楷就转头看向陈天,后者立马站了起来,竖大拇指道: “还是田队长公正,讲道理!罗调查二话不说就给我押过来,我真的是有冤都没地方伸,还有那个李千,分明是他打人,还要反过来诬陷我,实在是可恶!” 陈天说着,竟变得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似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他还说要当局里来跟我当面对质,这一点罗调查可以作证,但现在呢?人都不见一个,分明就是心虚了。” “你们……”罗曦看着眼前唱戏似的三人,心中愤怒之余,更是觉得无力与悲哀。 连一个普通民众都能勇擒强贼,把人绑在树上整整一夜,而他一个治安员想惩治恶徒,却是处处掣肘,从老胡同街口的高巡察到现在治安局里的田队长,上下其手,包庇回护,让自己是寸步难行。 更莫说,这陈天还只是青面帮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尚且如此艰难,那些青面帮里的头目,又该如何? 这,就是宁浦治安局。 这,就是南联盟的治安司法部门。 这,就是他之前一直心有向往的正义。 凡有恶,必除之。 悲哀至于,罗曦更是觉得莫名的荒唐,以至于心灰意冷,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门外,李庆面无表情,他看了唐济川一眼,伸出手拍了拍这位治安科科长的肩膀,说:“济川啊,路还很长哟。”说罢,便迈开步子,就要越过像个木桩似呆呆杵在原地的唐济川,自顾往楼上走去。 就在要与唐济川错身而过时,李庆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说:“直接送拘留所,送去的时候,也说我的名字。” “你提醒一下小罗,这一回,可不要再说错了。” 好半晌,唐济川猛打了一个激灵,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他这才发觉,二月天里,不知何时,后背竟是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双腿更是有些发僵,浑身都不是个滋味。 想到刚才种种,唐济川心中后怕之余,更是大骂这个老田混蛋、混账,关键时候,偏要犯糊涂,这让他在李局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么想着,唐济川脸色不由得阴沉到了极点,带着这样的脸色,唐科长敲响了111室的门。 咚咚咚! 敲门声像是几声闷雷,在治安局大楼安静的过道里隆隆作响。 【求收藏!码到吐血qaq】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一章 关门 李庆去秘书室跟许子舒打了个招呼,算是点了个卯,随后没有回自己在局里的那间办公室,而是从高志槐的门口经过,向走廊尽头行去。 让李庆略微意外的是,高志槐的办公室竟然大门紧锁。 刚才路过陆跃东办公室,还有局里另两位副局长的办公室时,也都是这幅场景,这样一来,局里除了那位快要退休,基本不管事的副职以外,就只有李庆这位不领实权的副局长了。 端的事奇怪得很。 特调局办公室中,宋秋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已经说好,从今天起,就要正式开始对李庆的超凡课程教育。 请半天假的事情,李庆也早跟宋秋说过了,是以对李庆的“迟到”,宋秋并不在意,为了节约时间,他立刻放下了对手中古籍的编撰,拿起书本就进了密道。 密道中,或许是不适应光线突然变化的缘故,在一开始,宋秋总是喜欢双手摸着墙壁下石梯,他走在前面,闲聊似的说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莫不是跟你那个小秘书闹掰了?” 自打李庆一进门,宋秋就察觉到他神思不属,状态有异。 “也没什么。” 李庆笑了笑,也不觉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就地把刚才的事情挑挑拣拣向宋秋说了,从昨晚上的入室抢劫,一直说到刚才的徇私舞弊。 “我是觉得,宁浦治安局是烂到根子里了。”还有句话,李庆斟酌了一阵没有说,那就是窥一斑而知全豹,整个南联盟,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怪那些北方人能打胜仗,南联盟只能早做割地之打算。 当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在李庆想来,北联邦那边定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吃了学士序列带来的红利而已。 李庆讲完事情时,两人已经在秘密书库的老位置相对着落了座,宋秋拿出一本灰扑扑的书籍,擦了擦上面的灰,露出原本的深蓝色封面,别过脸,躲避灰尘的同时也顺势看向李庆,“习惯了就好,眼下这个时局,高志槐、马宁远这些人都想着怎么尽快调离宁浦,或者干脆就想着怎么投降,自然没有心情再去搞什么励精图治。” 宋秋将擦好的书递到李庆面前,又送过来一支笔,拿手指在书本上敲了敲,说:“今后这个就是你的课本。”,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是干的不错的,你可能跟高志槐接触的多一些,跟马宁远接触的少,但你也该看得出来,他们俩,都是很有这个的人。”宋秋说着,拿食指和中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李庆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接触当中,对高志槐的政治智慧,他已经是有所领略了。 这位高局做事,可谓是深谙中庸之道。 因为课程中涉及一些必要的演算,宋秋又开始准备草稿纸,“我说的早些年,其实也不远,哪怕是在北联邦宣布夺得第五座方尖碑后,他们俩也有心要维持宁浦的稳定,但无奈啊,时事时势,皆不允许他们逆天行事,几年下来,他们俩便也渐渐淡了这个心思,得过且过了。” “换了我,我也这样。” 话锋一转,宋秋又道:“我跟你讲过,第五座方尖碑,学士序列,这个序列的超凡者就像一个杠杆,四两拨千斤,他们只需要将重心稍稍从超凡世界转移一点用到现实世界,就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除了显性的,也是最容易想到的武器、科技之外,思想这类隐性的东西,其实更为重要。” 见李庆面露疑惑之色,宋秋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举个例子,制度,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某种思想反映在现实中的具体做法,学士序列出现后,北联邦那一边爆发了一波接一波的思想热潮,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盛况,而在我们联盟这边呢,莫说百家争鸣了,十家,乃至于五家,恐怕也不曾有过。” 李庆深以为然,其实不要说五家,以他的学历生涯,一家的思想都没有听过,这还是他读了初等教育学校,已经胜过了宁浦的绝大多数人。 可想而知,南联盟的思想领域,是怎样的死水一潭。 “百家争鸣的结果呢?你一定想不到,”宋秋喝了口水,故意吊了吊对面学生的胃口,“帝王制,高度的集权,被他们认为是现当下治理北联邦的最好方式,他们现在也正在朝这个方向演进,北联邦内有一股很大力量” “持这个观点的人,论据之一商王朝时期比我们现在要强盛的多,时间在推进,我们却在开倒车,而且这还是在超凡力量出现之后,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讽刺。” “好了,这节课的引子就到这里,我讲的还不错,对学士这条序列是不是更有兴趣了?下面接着这个课引,我们来谈一谈学士这个序列,制度与思想,说起来太空泛,太抽象,不容易理解,我们从几样现阶段的就你能用上的‘技巧’与‘技术’谈起,第一项,是源质的提纯与稀释……” 李庆立马进入了状态,跟着宋秋,漫步在超凡知识的殿堂之中,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的“擅自操作”后,他对这些知识的渴求就变得更加迫切。 …… 在李庆学习超凡知识的同时,宁浦县政府大楼的大礼堂,氛围肃穆。 主席台上,宁浦县县长一把手马宁远当仁不让的坐在中间位置,自他当权以来,宁浦县第一副县长的位置便一直处于空置状态,高高悬起,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位马县长的霸道强势,若不是他,宁浦县第一副县长这个位置绝不会难产至斯。 正是因为一点,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马宁远身边的位置通常都是由陆鸣副县长来坐,因为他管着治安口,这个部门,无疑是除了政府当局之外,权柄最重的一个机关部门。 “抓、审、关”全由一家负责,说你有罪便是有罪,这权力,能不大么,听说在北联邦那边,已然将司法权与执法权做了剥离,形成了两个部门,打破了治安局在这方面垄断的局面,但不是人人都是宋秋,对于大多数南联盟的人来说,这些事,自是无从知晓。 而今天,却是不同以往。 坐在马宁远身边的不是陆鸣,甚至也不是任何一人副县长,而是从福永市里下来的钟秉良钟副市长。 在这半个月里,钟秉良走遍了福永境内所有县城,宁浦,则是他的最后一站。 其实有些地方,在上面的计划中早就被割了出去,作为“必要的牺牲”而存在,但不管怎么样,眼下这几处地方都还在南联盟、都还在福永市的管辖范围里,作为分管战时工作的副市长,无论如何,钟秉良都必须要走上这一趟。 若不然,北联邦还没打过来,南联盟的边境自己就大乱了。 会场下,前排坐着宁浦县各个机关口、各个局的一把手,这些平日里“大权在握”的一把手们,此刻个个正襟危坐,像是听课听得最认真的那一批学生,拿着笔,不断地在身前的文件上勾勾画画着。 笔迹之深,实有入木三分之感,心事之重,不输泰山压顶之沉。 在这些局长、主任们身后,则是各个机关口、各个局的副职干部,人人皆是面色肃穆,黑压压一片,淹没了会场。 今天,这些局干部们没有穿各个局派发的颜色各异的制服,而是统一换上了最正式的黑色西装,型色男女,在服装上做到了绝对的统一。 偌大的礼堂中,只有钟秉良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回荡,这位分管全市战时工作的副市长正在宣读联盟议会下达的战前动员文件与战时工作布置。 宁浦县治安局局长高志槐,坐在会场下第一排中间偏右的位置,这位大局长此刻面如沉水,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种具有鲜明感情色彩的表情。 他看了眼旁边坐的笔直政府办主任,这位王主任身前的文件稿上,密密麻麻,全是勾画,几乎每一个字下面都划上了横线,也不知道究竟真的全是重点还是根本没有重点。 胆小如鼠。 高志槐心中嗤笑,这些个人,也太沉不住气,北联邦还没打过来呢,就已经被吓成这副模样了,要真打过来,你说他不举双手投降,谁信? 刚才的战时工作布置,很大一部分,都落到高志槐头上,高局长心想他都不愁,这王主任,倒是先愁起来了。 不管实际决策如何,南联盟议会对外宣扬的,总是积极抗争的那些部分。 “风华血染,寸土不让!” 随着这充满决心的演讲词落下,钟秉良喝了口茶,道: “接下来,我要说几句关起门来的话,也是市里,让我转达给各位的意思。” 高志槐瞥了眼马宁远,见后者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波澜,本来抬起的笔,就又放了下来。 事到如今,这门,怕是也关不起来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二章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无宁居的实验室中,一场实验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酒精灯前,李庆与宋秋,一老一少,各自戴着一个造型夸张的护面罩,两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蒸馏烧瓶。 在发现李庆对理论知识的掌握速度超乎寻常之后,宋秋当机立断,放下书本,把李庆带到了无宁居,开始上手实操。 这是李庆做的第二次实验,和前一次一样,实验的内容则是用蒸馏法从两种源质的混合稀释液中分离出两种源质,其原理是两种源质沸点的不同,在加热时,沸点最低的黑白源质会先变成蒸汽挥发出来,以此来实现两种源质的分离。 这个实验的本质其实是对源质进行提纯,只是宋秋为了让实验结果更容易被观测,也为了让李庆更容易理解其中的原理与操作流程,所以才选用了两种源质,作为实验材料,用另一种源质来充当黑白源质中的杂质。 在点燃酒精灯之前,李庆已经按照宋秋的指示往大烧瓶中依次加入了蛇兰草液1滴、食用盐1毫克、白银粉末2克、楝木树汁混合液5滴、下品玉粉1毫克,在用冶炼过的铜棒充分搅拌后,又加入了七八粒事先冲洗干净的碎瓷片。 前面几样物品,是制备蒸馏所用溶液的必需品,除了楝木树汁混合液是不可替换的之外,其余的几样都可以找到上位或是下位的替代品,充分搅拌,是为了让溶液混合的更充分,而加入碎瓷片,则是为了安全考虑,防止暴沸。 这些东西,早早的就摆在了试验台上,可以看出,为了这次授课,宋秋做了充足的准备,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鉴于前一次的失败经验,这一次李庆不仅在量上控制的更精确,对于操作步骤也做了相应改进,而且还找出了护面罩,防止烧瓶炸裂划伤人脸的事情再次发生。 实验所用的装置与制取蒸馏水所用的一模一样,只是较之于利万物而不争的水,源质的性质无疑是要活泼与复杂的多,上一次实验失败时的骇人景象还历历在目,李庆二人丝毫不敢大意。 咕噜咕噜! 烧瓶中的混合溶液被烧沸,形成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四边形气泡,溶液的颜色开始变浅,一缕缕黑白交缠的源质蒸气开始出现。 李庆伸出手,将酒精灯上调节火焰大小的栅格关小了一些,又小心翼翼地将烧瓶的位置微微往下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让被调小后的火焰能与烧瓶底部更充分的接触。 上一次,李庆就是在这一步“调整”时,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烧瓶的晃动幅度超过了实验标准,烧瓶内部的两种形态不同、种类也不同的源质发生剧烈碰撞,烧瓶一下子炸裂开来,玻璃碎渣溅得满桌都是。 随着李庆的调整,丝丝缕缕的黑白蒸汽顺着烧瓶的竖直长颈缓缓上浮,通过颈侧的导流口,流入曲曲折折的冷凝管中。 成功了!李庆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初等教育学校的课程里也有化学,但那时教的都是理论,根本没有上手操作的机会,在无宁居,李庆第一次体会到了实验成功的喜悦之感,那是一种学以致用与掌握新鲜事物的成就感,若是早些年能体会到这种滋味,说不定他就能对学习产生浓厚的兴趣,成功考入高等学校,继续深造。 至少有一瞬间,李庆心中是这么想的。 宋秋抬手在李庆的后脑勺上敲了一记,教训道:“没到最后一刻,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专心看着!” 李庆悻悻地应了一声,他发现,宋秋这个人,不仅对特调局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而且涉及到科研,就会变得不同寻常的认真。 充当冷凝剂的石灰水,下进上出,带走了管道内部源质蒸汽的热量,黑白两色交织缠绕而成的蒸汽重新化作液体,顺着管道,从牛角管滴入了早准备好的锥形瓶里。 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而且必须要用石灰水为气体冷凝,只有这样,才能让气态的源质重新液化为液体,至于其中的原理,学士序列的超凡者们还在对其做进一步的探索。 小心地将上述步骤重复了几次,待烧瓶中再无黑白蒸汽出现时,李庆拔掉锥形瓶中的导管,迅速用棉花将裂隙塞住,随即移开烧瓶,盖灭酒精灯,待烧瓶彻底冷却后,这个实验才算是彻底完成。 真的成功了!李庆将制得的单一源质溶液举在眼前,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自是欣喜,但较之于刚才,这份喜悦无疑就要含蓄了许多。 宋秋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个实验并不难,只能算是入门级,看着也简单,但其实里面坑却是颇多,李庆能在只踩中其中一个坑的情况下完成实验,这件事,已经是在宋秋的意料之外了。 想当初宋秋学做这个实验时,起码重复了三四十次,炸了二三十个玻璃瓶,才掌握了其中要领,成功地蒸馏出了纯净的单一源质溶液。 当初宁浦小队申报的科研经费激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宋秋身上,为此,他还在小队里做过专门的检讨,但检讨之后,也不见有半点改观。 当然,宋秋那个时候是自学,而李庆现在则是由宋秋亲自传授,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很好,两次就成功了,不愧是我学生,有我当年的风范!这样,你把源质稀释的步骤和其中的要点再背给我听一遍,今天的课就算结束了。” 李庆听课本就用了十二分的专心,源质稀释又是他最关心的事情,自然就听得尤其仔细,背诵起来基本没怎么卡壳。 宋秋频频点头之余,心中也感叹,这个孩子真是聪明。 这么想着,宋秋看着李庆的背影,开口嘱咐道:“下去以后把今天学的在脑子里多过几遍,闲暇时间,多看书,争取考过会考,然后报考大学,你不是对商王朝的文化和尚小篆感兴趣吗?可以选择攻读这个方向,对你的超凡之路,也很有帮助。” 会考是高等教育学校的结业考试,依照南联盟教育总局的规定只有通过了会考,才有资格报考各所大学。 李庆身形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好的,有机会我就申报。”暗里,却是摇头苦笑,心想老宋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 从无宁居回到治安局时,红砖楼外的天色已然是暗了下来。 披星戴月读书人啊,这一幕,倒是让李庆想到了以前在初等教育学校上晚自习的日子,那时的日子,总是过得太慢。 从秘书室门口经过,李庆惊讶的发现,里面的灯居然还亮着。 “子舒?你还没走?” 略带惊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正埋首桌案的许子舒抬起头来,见是李庆,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撩了撩额前黑发,说:“李局,你也没走。” 李庆玩笑似地道:“走不了,在为你口中的特殊部门卖命呢。” 说话间,李庆已经来到许子舒身边,扫了一眼她的桌子,笑着问道:“这么晚了,还留在办公室,在研究什么大课题啊?准备发论文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李局就爱开玩笑,”许子舒脸色微微一红,“还不是‘一二七’那个案子嘛,您说还可以深挖,要再查查,我早就遵照你的指示,再查一查。” 此时此刻,秘书室里仅有李庆与许子舒二人而已,房间内回荡的,也全是这一男一女的声音,现在已是下班时间,许子舒也早早换回了备在办公室里的衣物,褪去一身干练的同时又含蓄地展露出青春女孩的迷人身段,明亮的灯光打在她精致的脸蛋上,将她脸上的纤细绒毛照的清晰可见。 许子舒微微泛红的脸庞,无疑就是对娇羞二字做出的最完美诠释,为了掩饰内心的情绪,她赶紧找话题道:“对了,之前唐科来找过您,风尘仆仆的,下班时间过了都不肯走,还是我告诉他你今天可能不回来了,他才不甘心地离开。” 李庆轻轻“嗯”了一声,随手翻看着身前的资料,看到上面的勾画与一旁笔记本上的抄录,便知许子舒不是在搪塞应付挣表现,而是真的想挖出些什么。 “你刚才说你在查‘一二七’案,看了一天,可看出了些什么?” 这女孩倒是认真,李庆自不会寒了她的心,于情于理,都该问这一句。 许子舒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但随即又变得有些犹豫,在李庆又一次鼓励后,才开口说道:“说起来,还是李局你给我的启发,从郑永文的那些女人身上入手。” “我认为,在和郑永文有不正当关系的那些女人里,那个叫程心心的,最为可疑。” 说到这里,许子舒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不自然之色,显然对郑永文的这种行为,很是不齿。 “具体说说。” 李庆看了她一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并伸手示意许子舒也坐, 显然,两人是准备要来一番“促膝长谈”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三章 第二次精神问题 这一夜,李庆没有回家。 他没有无耻地让许子舒留下来陪她,而是在了解了她的想法后,就让她赶快回家,并且是亲眼看到许子舒上了马车后,李庆才放了心。 算是超凡能力带来的副作用,现在的李庆,相较于白昼,黑夜,反而让他觉得更为亲切。 李庆发现现在的自己染上了一个坏毛病,那就是不管干什么,总是习惯性的要先将自己沉入阴影之中,然后再去做事。 这很不好,但在一个人的时候,李庆却不想改。 治安局红砖楼外,在空无一人的行政大街街道上,裹身阴影之中的李庆一遍又一遍孤独地练习着宋秋教给他的一套体术 这套体术,说是能在锻炼肉身各方面能力的同时,加快对源质的吸收转化速度,同时还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吸收源质带来的精神问题。 花了三四个小时,李庆一共十二个拆解动作打熟练了,才又将一整套拳法组合起来,连贯的打。 打了两遍,李庆只觉周身舒畅而通透,忽然心中一动,身形如同猿猴一般,动作敏捷,膝盖微曲,脚后跟抬起,前脚掌发力一蹬,竟凌空跃起,眼角瞥见树枝,念随心动,伸手一抓,树枝被重力压弯,下一刻,李庆整个人便像是体操运动员般,整个身子绕着树枝转了一圈,随即双手一松,借着旋转的力道,跃到了另一根树枝上。 如此腾跃了三四回,李庆才意犹未尽地落回地面,那种凌空飞跃的感觉着实美妙,那是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感,他能感受到,在身形凌空的那短暂瞬间,自己的身与心已是完全没了拘束,正如他独自享有这片黑夜一般,他也独自拥有了完整的自己。 这些,却又不是体术里的动作招式了。 只是从心所欲,而不再有后半句。 那是绝对的自由。 李庆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明悟,但这丝明悟一如雾中花水中月,看不真切也鞠不住,他能做的只是带着这一点感觉,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这套无名体术。 若此时恰巧有人路过此处,便会发现在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轮廓,如鬼魅一般,在黑暗中不时闪现,以治安局红砖楼的大门为中轴线,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不知怎么的,五六遍打下来,哪怕是以李庆如今这副经过源质淬炼的躯体,仍是不由得气喘吁吁,又打了两遍,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停下来歇上一阵,而正好,阴影的世界也不能一直容纳李庆,他便从阴影中脱身,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路边,浑没有半点局领导的样子。 就这样,练累了歇,歇够了练,治安局红砖楼前,本该是威严无比的地方,今夜,却闹起了“鬼”。 似只是眨眼之间,一夜,便已悄然而逝。 当东方吐出第一抹鱼肚白,李庆结束了一晚的疯狂坐在办公室里,双眼中血丝密布,脸上的神情也不是预想中的酣畅淋漓,而是有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有着黑暗亲和加持的他,本该是不困的。 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晨光透过百叶窗帘斜射进来,李庆猛地意识到,昨晚的自己,委实有点不像个正常人。 正常人,哪有深更半夜在大街上一个人练习体术的?哪怕是有阴影裹身,也多少有些太不合常理了。 又是吸收源质带来的后遗症吗……李庆眼皮直跳,片刻挣扎后,虽然还是不想承认,但却也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源质对精神的影响,总是在潜移默化之间,它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庆心中不禁有些发颤,蓦地想起了吸收那一杯淡银色源质溶液时的惊险遭遇,他曾天真的以为,那一杯淡银色的源质他吸收的很好,绝不会出现任何的不良反应,但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只强化过两次超凡能力,每一次,都有中招。 而昨夜的那次精神“沦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回想着夜里的一幕幕,却是一无所获,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结束了课程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回办公室放东西,自然而然地与还在加班的许子舒聊起了案情,觉得没必要回家,自然而然地练习起白天学习的体术…… 得不到答案,李庆赶紧中断了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回事,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死胡同,一旦钻进去,可能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但他也并不灰心,宋秋说过,先驱者的使命或者说所需要面对的困难,其中一个就是要独自面对该序列的源质对精神的侵害,因为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的缘故,这一道难关,便显得尤为凶险。 不过,这种将精神逼到边缘,所带来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现在的李庆,觉得自己的肉身已经能够再容纳一点源质。 对源质的吸收进程,肉眼可见的被加快了。 李庆决定先从早餐开始,做回正常人。 治安局本来有专门的食堂,但从铁兰南街搬到行政大街后,因为地皮的缘故,食堂并没有跟着搬过来,而是和邻近的烟草局、交通运输局和财政局一起,四个机关口共用一个食堂。 当李庆从食堂吃完早饭回来时,局里就已经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了。 见到李庆,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中都变得有些复杂,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才几天,李局点的火,真的是快把整个宁浦局都烧个通透,要把整个宁浦局都推翻重来了。 但这并不妨碍路过的同僚向李庆问好,而且这一声声问好,似乎都是真心居多,敷衍居少。 如果说李庆推翻“一二七”案,还被冤枉者清白,让陆跃东颜面扫地,对一般人来说还太过缥缈,看不着也够不着,像是高层领导之间的权利博弈,那他昨天暗中使力,力挺同事罗曦,将青面帮的恶棍送进拘留所,以正视听,那就是人人都能看得见,并且能切身体会的事情了。 这事儿,也不需要特意宣传,昨天下午唐济川唐科在111室里训人声音,只怕整栋红砖楼都听得见,当时若不是局领导都去县政府开会了,定是会把他们都惊动了。 听说,唐济川当场就下了田队长的枪,剥了他那一身黑制服,直接从111里扔了出来,好半天,都没人敢去收拾。 但另一件事,却又不是听说了,而是有证可循真实发生的事。 训完人之后,唐济川亲自陪同,与罗曦一起,将彻底蔫了的,那个叫陈天的青面帮恶棍,送往了看守所,而且还把看守所开具的收押证明,贴在了治安局大楼的公告栏上。 试问,这样一个明辨是非,敢为属下撑腰,能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的领导,谁不心悦诚服? 霜重独披甲,一诺如挽弓。 这局市里下来的文件中称赞李局的五言诗,在如今的治安局,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尤其是一些刚刚加入治安局不久的年轻人,更是把这篇市里对李庆的褒奖之文,抄下来读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心中的那一腔名为理想的热血,依旧滚烫而赤诚。 什么是男人?这,才是男人。 而李庆,对这些东西只是隐约能有所感觉,是懒得去深究什么,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本该如此”的事,做了就做了,也不用顾忌什么身前生后名。 所以他只是从容的往二楼走,就像每一个按时上班的人一样。 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许子舒就屁颠屁颠地找到他办公室来,无情的通知了李庆今早局里要召开紧急会议,好像是有很大的事情要讲,全县所有治安系统的干部,都要到场参会。 现在的许子舒,却又是一身黑制服了,全身上下,满满的都是干练的青春气息。 昨天夜里,因为李庆对她工作的肯定,这姑娘回去后很是兴奋了一阵,甚至直到现在,这阵兴奋的劲头似乎还没过,虽然只睡了六个小时,却一点都不见困,反而还充满了干劲。 见李庆有些心不在焉,抱着大笔记本的许子舒,扫了眼李庆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道:“李局,您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想到李庆可能是因为自己给的线索,所以才会熬夜,许子舒心中可谓是喜忧参半。 李庆“哦”了一声,说:“早上我有点事,这个会我就不去了,局里也不会给我派什么具体工作,你帮我去听一下,听听高局都讲些什么,回来告诉我就行。” “我先走了。”说着,李庆便出了门。 许子舒张了张嘴,想到李庆在的那个特殊部门,又想到李庆刚才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赶忙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免到时候开会迟到。 既是李庆的命令,遵照执行便是了。 抱着大笔记本,许子舒踩着低跟鞋,哒哒哒的离开了李庆的办公室。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四章 金主上门 厂门街是宁浦县出了名的吃喝玩乐之地,很多人,男人女人,都在这里讨生计。 厂门街南段是一片棚户区,脏、乱、差,三字并用,是对这里最贴切的描述,比之于老胡同街,这里的世界要来得更为赤裸。 老胡同街都是老街坊老邻居,多少都要讲几分情面与颜面,而这片棚户区中,住的大多都是六亲不认,或者说根本没有六亲可认的年轻人,发臭的排水沟、漏水的破屋、发硬的黑面包和随处可闻的污言秽语,就是厂门街南段里生活的最真实写照。 周琪姵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在母亲去世之前,周琪姵两人还能在棚户区里有一间独立居住的房屋,为了安葬母亲,周琪姵借了不少钱,经济压力激增下,就只能从原先的那间小屋搬出来,与人合租,共同承担房费,以此来削减房租开支,将更多的钱留出来偿还债务。 就算是这样,她的月度收支表也常常失衡,除了收入来源极不稳定之外,债务端的莫名激增也是导致收支失衡的重要原因。 因为她的钱,是找青面帮借的,不怪她病急乱投医,当时,除了这个放高利贷的黑帮之外,也没有人会借钱给她。 对于青面帮来说,就像对待李庆那样,巧立名目增加债务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如周琪姵这类人,自是只能任由他们拿捏,陷入债务漩涡,坠入人生的深渊,永世不得解脱。 “还不上钱就去卖!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周琪姵不止一次地从青面帮的那群恶棍嘴里听到这句话,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默默忍受,这些人,她向来是惹不起的。 阳光透过漏风的墙板,斜斜地落进屋子里,照在镜子前年轻女孩白皙的脸庞上。 周琪姵正在对镜描妆,为了晚上的工作,她必须现在就开始做准备,让自己尽可能的看上去显得妩媚动人,也让自己尽可能的失真。 房间里,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贴身衣物散乱的铺在地面上,很难想象,这是三个年轻女孩合租的屋子,可能也正如这满地狼藉一般模样,她们的人生,也早已是鸡毛一地,凌乱不堪。 周琪姵有两个室友。 当然,仅仅是因为同住所以才以室友相称,她们之间,从来就不是朋友。 对于周琪姵前天晚上的一夜未归,两位室友皆是猜测纷纷。 穿着棉衣,正坐在床上描眼影的室友,吊儿郎当地踢着腿,皮肤粗糙的小腿在床沿边晃晃悠悠的,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琪姵,前天晚上被哪个老板看上,带出去过夜了?” 她将那张不算出众的脸往手上的小镜子前凑了凑,又道:“是不是那个杨老板,就挺着个大肚子那个,上次,就上上周,他还让人来跟我打听你来着。” 周琪姵沉默着,上妆的动作却是慢了些许。 “诶,你怎么不说话呀,难不成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穿着棉衣的女孩不依不饶,一只眼睛已经画好,她便放下手中的眼影,跳下床到了周琪姵身边,戏谑道,“看看咱们琪姵这小脸蛋,真是美呀,要不然怎么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手段也高明,知道吊人的胃口。” 对于周琪姵的美貌,女孩心中早已是就嫉妒的不行,偏偏这个周琪姵,还装清高的卖艺不卖身,拒绝了好多桩利润可观的皮肉生意,眼下抓住机会,女孩自是要好好地嘲讽一番,一舒胸中闷气。 你不是喜欢装清高吗?这下看你还拿什么妆。在这个画了一只眼影的女孩心中,早已认定周琪姵前天晚上就是去卖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女孩捂了捂嘴,道:“哎呀,不会是最近一直照顾你生意的那个帅哥?我说琪姵,你怎么就不懂的吸取教训呢?还是你妈生前难道没有教育过你,让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吗?” 屋内的第三个人,也是周琪姵的另一个室友,听到这话,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也不说话劝阻,而是就这么看起了热闹来。 周琪姵握着眉笔的手捏紧了,转头看向这位化名“娅娅”的室友。 娅娅的话,已是触碰了周琪姵的逆鳞,别的话,说得再难听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也知道这些“邻居”、“室友”的心理是何等扭曲,这么些年下来,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辱骂,为了生计,为了钱,她都可以忍,也必须得忍,但涉及她的母亲,她就再也不能忍了。 “你再乱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周琪姵恨恨地盯着娅娅,仿佛一只愤怒的小兽。 娅娅嗤笑一声,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什么了?你难道不是去卖的?你妈妈难道不是……” 在娅娅这个“妈”字刚出口的时候,周琪姵二话不说,一把朝娅娅的嘴抓去,后者吓了一跳,“啊”了一声,连忙后退,却还是被周琪姵抓到了头发,吃痛中,她也不甘示弱,也伸手朝前方胡乱抓去,立时,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李庆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本来是想敲门的,但这一敲才发现,门没有锁,一敲便开。 见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李庆也是愣了一下,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的景象,见到满地狼藉,又有一股异味直往鼻子里钻,他脸色猛地一沉,厉声呵斥道:“干什么,还不给我住手!” 正在气头上的两个女孩,哪一个又是好惹的主,非但不听话,反而还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像是前世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手下留不得半点情。 “反了天了还。”李庆大步上前,瞅准时机,一手一个,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分开,抬手挡在周琪姵身前,以免她再冲上去。 在李庆进门时,两女都听到了动静,到此刻,周琪姵才看见原来来的人竟是李庆,她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下来,再也不闹了。 而娅娅呢,却是仍不依不挠,爪牙舞爪地就又要冲上来。 不知怎么的,在看到周琪姵的居住环境竟糟糕至如此地步后,李庆心里就窜出一股邪火来,他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对方跟个泼妇似的又嚎叫着冲过来,冷哼一声,手上使力一推,直接娅娅推的打了个趔趄,脚下一滑,直接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庆放下挡在周琪姵身前的手,转头看向她,说:“大白天的,闹些什么?” 周琪姵心头仍是恨,一字一顿地道:“这贱人骂我妈。”她本是伶牙俐齿,但此刻在李庆面前,说出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后,她便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言语,心里愤恨之余,却是有些委屈了。 李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那边倒在地上,疼的直哼哼的娅娅,说:“没摔死就起来,刚才下手那么狠,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娅娅却不依,就坐在地上,脸上眼泪纵横,撒泼道:“好啊,奸夫淫妇,你还说你不是去卖?金主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装什么清高!跟你那个……你活该被人玩!”她本来又想骂周琪姵的母亲,但看到李庆扫过来的狠厉眼神,生生把那些最恶毒的话吞了下去。 “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胡说!”周琪姵俏脸通红,小有规模胸脯上下起伏,又是羞又是恼,若不是李庆拦着,她定然又冲上去了。 李庆也懒得跟泼妇废话,就想动手,娅娅却先一步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指着里面骂道: “别以为就你有男人罩着,你俩有胆就在这里等着,别跑!”放完狠话,这个头发被抓得乱蓬也似的女孩,便飞奔着跑开了,看样子,似真是去搬救兵。 李庆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去追,回头看向周琪姵,说:“你没事?” “我没事,她打不过我。”刚才那一架打下来,已然算是发泄了一番,想到刚才娅娅说的那些什么“奸夫淫妇”,什么“金主”之类的词儿,周琪姵就有些不敢看李庆的眼睛,只装模作样的地收拾起刚才那些被打翻在地的东西来。 这时,屋外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对着屋里指指点点的,李庆见状,便走上前关了门,又回身帮着周琪姵收拾起来。 一旁,一直没有掺和进来的另一位室友,冷不丁地说道:“你们还真不走?” 娅娅最近傍上了附近青面帮的一个小头目,这件事,周琪姵也是知道的,等下她真带了人过来,那可真就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 缓过劲来的周琪姵,也是有些担心,但随即想到前夜里李庆一拳击败冯虎的那一幕,心中,顿时就又有了几分底气。 她与这另一个室友的关系也不怎么好,索性便也懒得回应,后者见状,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多言。 不多时,街道上就传来一连串急促地脚步声,人未至,声儿,却先到了。 “是哪个不要命的孙子,老子的女人都敢打?!”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五章 造反啦! 小屋外,人群分开,空出一条道路。 一个一脸痞相的瘦高男子,身后跟着七八个面色不善的青年,一行人走到人群中央,在瘦高男子的示意下,他身后的一个青年立刻上前。 砰! 小屋的破木门被一脚踹开。 屋内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一男,两女,满屋狼藉。 娅娅站在瘦高男子身边,整个身子几乎可以说是贴在了瘦高男子身上,眼眶红红的,脸上是尚未干涸的泪痕,不管她刚才如何凄惨,如何撒泼耍混,现在的她,着实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屋门打开时,她先是往屋里扫了一眼,见到那对狗男女后,眼里闪过一丝恨意,立刻转过头,在瘦高男子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瘦高男子微微点头,向着屋内的李庆与周琪姵遥遥一指,道:“去几个人,把他俩从屋里给我抓出来。” 几个青年应声而出,气势汹汹地朝小屋而去,片刻之后,便将李庆与周琪姵围在了中央。 小屋本就狭窄,这几个青年一涌进来,顿时就将大半的空间占了去,让这屋子里的空气更加稀薄。 “走,还要我们请你么?” 一个留着寸头的青年用大拇指指了指外面,狞笑着说道。 李庆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向周琪姵招了招手,后者立马靠了过来,和李庆一道,向着屋外走去,进屋的几个青年便也跟了出来,呈弧形散开,堵住了李庆去路。 这群人显然是常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这阵势一百块,看上去,倒是比那日冯虎带来的陈天、周豪等人,更有模样一些。 “倒是有点胆色。”瘦高男子一手搂着娅娅,目光玩味地扫了李庆一眼,在看到旁边的周琪姵时,更是微微一凝,对她,瘦高男子早就心有觊觎,早就想将其收入帐中,只是周琪姵一直不肯松口而已,但眼下,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 李庆看了他一眼,单手插袋,淡淡道:“有事?” 瘦高男子全没有料到李庆会如此说话,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说:“有事儿?我的人被你打了,你说有没有事?” 随即,他声音一提,怒喝道:“少他娘的跟我装傻充愣,今天你不给个交代,就别想走出这条街!” 说着,围在李庆身后的几个青年,先后往前逼了一步,似要在气势上,彻底压倒李庆。 周琪姵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往李庆身边缩了缩,随即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好,便想远离李庆,谁知,李庆却事先察觉,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别怕,我在呢。” 这句话,自是李庆对周琪姵说的,说完,他才抬头起来,笑吟吟地望过去,说:“原来是你的人被打了,现在你想要我给你个交代。” “那请问,你是?” 话音落下,整条街道似乎都安静了几秒,围观的人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庆,心里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小子,这都什么情势了,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娅娅也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李庆,随即目光又扫向李庆身旁的周琪姵,就想欣赏她脸上的慌乱,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周琪姵非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显然,是被李庆的冷幽默给逗乐了。 本来只是想让这对狗男女受些屈辱,但谁知道周琪姵这个姘头自己找死,非要装大,这么闹上一出,怕是不死也得掉一层皮了。 自寻死路! 娅娅心中这么想着,眼中的快意,不禁更浓了一分。 这时,瘦高男子终于抬起头,正视李庆,说:“本来只是想让你跪下磕个头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但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想要善了的意思啊。” “还有你,”瘦高男子伸出手点指着周琪姵,“现在怎么笑,我就要你待会儿怎么哭。” 他正要招呼手下弟兄一起上,先将李庆打个半死再说,就听那边的李庆,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说:“原来是青面帮的古宽,宽哥啊。”声音之洪亮,清晰地落入在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两个字,正是瘦高男子的姓名。 古宽只以为李庆听过他的大名,心情稍稍好上了一些,冷笑着,就要开口说些涨自己威风的场面话,下一刻,就听李庆以同样洪亮的声音,又说道: “你不说,我之前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原来,是周琪姵将瘦高男子的身份告诉了李庆,只是她声音很小,只跟李庆说话,旁人听不到罢了。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愕然,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是面生的小子究竟是哪根筋不对,要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 “给我上!打死这个孙子!”古宽嚎叫着,因为气愤,嗓子嚎得都有些破音了。 自从在青面帮出道以后,他还从没被人这么羞辱过,而且还是当着一群平时对他哥前哥后的人的面,如果不能以雷霆手段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他古宽,以后也就不用继续出来混了。 李庆轻呵一声,他本也没想善了,轻轻放开了扣住周琪姵的手,脑海中回想着昨夜练习体术的过程,左脚往前迈了半步,右拳微微收紧,便算是摆开了架势。 就当体术实践。 自己跟这群人动手,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一样,而且还是拿着冲锋枪的大人欺负手无寸铁的小孩。 转身,摆臂。 左右开弓,两记迅如闪电的拳头摆出,分别击中两人的左脸与右脸,两道身影,一个朝左一个向右,身形歪倒,撞倒了身旁正向李庆发起进攻的同伴。 瞬间,四个人就倒在地上,让李庆周围空出了不少空间。 这时,另外两人的拳头也已经到了,李庆“啧”了一下嘴,似是对刚才的两拳并不满意,变拳为掌,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用力一拧,便听清脆的“咔嚓”声传出,脑袋未卜先知般地微微一偏,避过另一人的拳头,手肘在其胸口一顶,又借势一甩,便将这最后两人叠在了一起,一人直接将另一人,扑倒在地。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包围李庆的六名青年,也是刚才进屋去“请”李庆出来的六名青年,便都倒了一地。 快到甚至守在古宽身后的那名青年还没有冲到李庆跟前,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他也不是傻子,见势不妙,立刻停下了前冲的脚步,此刻,他站在两方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端的是尴尬无比。 “什么情况?” 这是大多数人,心里冒出了第一个想法。 小屋门口,跟出来看热闹的那位室友,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娅娅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她看了眼正在地上哀嚎的几个青年,想到自己曾经差点跟这么一位狠人动手,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庆牵着周琪姵的手腕,越过那杵在中间的青年,缓步走到古宽身前,笑道:“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我的确没有想要善了的意思。” 古宽拳头捏紧,脸上阵红阵白,偏偏,喉咙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卡住了一般,蹦不出半个音儿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 就在这时,人群之外,有一个声音大喊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要造反了!?” 听到这个声音,古宽苦瓜似的脸上顿时转出狂喜之色,他立马高声回应,喊道:“侯队!这里有个刁民,当街打人,就是要造南联盟的反啊!” 带着两个巡逻队员的侯建利,一脸阴沉,他已经拔出了配枪,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为这位治安队长,腾出一条笔直的大道来。 古宽立马狂奔着迎了上去,嘴里大喊道:“侯队,你来的正好,快抓了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敢动手打人,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看向李庆的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再能打,还能敌得过子弹不成?还敢跟治安局的人作对不成? 在见到侯建利的那一刻,一脸镇定的周琪姵立时就变了脸色,青面帮与治安局之间的龌龊勾当,这些年里,她早已见了不止一次了。 看到一同向这边走来的侯建利与古宽,她心中不禁有些绝望,这一回,怕是真的要栽了。 侯建利眉头紧皱,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看到古宽的那一刻,他心里便已经大概有了谱,但正如周琪姵所想的那样,治安局与青面帮之间,的确是互相回护。 他正要开口呵斥,却忽然见到场中立着的那人,有些眼熟。 侯建利心中一凛,却是暂时住了口。 几个呼吸的工夫,侯建利与古宽便来到了人群中央,而这时,侯建利才算终于看清了李庆的正脸。 古宽指着李庆,叫嚣道:“你现在就算跪下求我也晚了,看你爷爷怎么炮制……啊……”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惨叫,却是被侯建利一脚踹在肚子上,力道之大,直接把古宽踹了个四脚朝天,和之前被李庆一下撩翻的娅娅,一模一样。 “妈的,果然是造反了,连我们副局长都敢打!小张,小郭,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拷起来!”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六章 带你去杀人 “果真是造反了,连我们局长都敢打!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拷起来!” 侯建利大喊着,与手下两名年轻小伙子一齐扑上去,拿胳膊肘顶着古宽的后颈,互相配合着,三下五除二,就把手铐给他戴了上去。 面对这幅景象,所有人,包括周琪姵在内,都呆住了,心想治安局这帮人今天是转了性,不,吃错药了不成,怎么还对青面帮的人上纲上线起来了? 按照以往的做法,这手铐,不是该戴在那个大发神威的生面孔年轻人的手上,才对劲么? 只有一些心思活泛的才注意到,侯建利方才,可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局长”这两个字。 谁?又是哪个局长? “起来!” 侯建利踢了古宽一脚,后者身子一哆嗦,根本不敢皮,就算全身酸痛,尤其是腰杆,像是折断了一般,却半秒钟都不敢耽搁,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手被拷住,又起的太急,连颠了两步,才算是稳住了身形,就因为这个,又被侯建利揪住后襟的衣领,一顿臭骂。 现在的古宽,已经彻底老实了,侯建利的那一声“局长”,他是听得清清楚楚,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李庆,心想这位治安局的领导,也未免太年轻了,但这话从侯建利口中说出来,那就是万万做不得假,就算是再怀疑,也只能相信。 想到自己曾经还想要这位领导下跪磕头甚至还想要让他断手断脚,古宽的心中,便是一阵后怕。 他现在的心里,有不安,有后悔,有忐忑,更多的,则是对娅娅这个蠢女人的愤怒,如果不是被她唆使,自己怎么可能惹上这么一尊大佛? 侯建利呢,庆幸之余,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从那次月度会上看见李庆之后,他的内心就一直处在煎熬之中,浑身都不得劲,做什么都不自在,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李庆就摇身一变,成了局里的领导,他的顶头上司,但事实摆在面前,人和台卡都对得上,侯建利也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个现实,但这期间的心理落差,怕是就难以毫厘计之了。 想到自己以前对李庆的态度,和李庆之前进行的那些交易,侯建利心中就阵阵发慌,但此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小跑到李庆身边,说:“李局,您看要怎么处理?” 态度之恭谦,就好像当初在后海六号里,点指着李庆胸口要他“还钱”的是另有他人。 “按流程办就是了。”李庆淡淡地应了一句,侯建利却是要好好表现,赶忙照着办案的流程,先去疏散围观群众了。 在侯建利和那两个年轻小伙子一起疏散人群的档口,一直倚在门框上看热闹的那名室友悄无声息地躲回了屋子里,却是不敢关门,任由小屋房门大敞。 一旁的娅娅,早就吓得呆住了,上下牙齿不停打架,嘚嘚嘚的,响个不停,她怎么都想不到,周琪姵的这个姘头,不单单是能打,来头竟还这般大,看上去也就二十,甚至可能还不到,看着明显年长许多的侯建利在李庆面前的那个恭敬态度,娅娅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了。 而周琪姵,则是愣在当场。 昨日李庆挺身而出,让罗曦将青面帮的陈天带走,她只是隐隐有所感,心中更多的还是不相信,到现在,见到侯建利这恭恭敬敬的模样,听到侯建利那一声声“局长”、“李局”,周琪姵才恍然。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身份啊!’ 怪不得在后海六号里,面对谢凯的讽刺,他能坦然以对,毫无半点戚戚之色。 怪不得让人把陈天送往治安局时,他能那般硬气,直接就让报他的名字。 一切的背后,竟是这般缘由! 周琪姵美目闪动,这一刻,她心中思绪,何止千千万万。 疏散完人群,回到李庆身边待命的侯建利看了周琪姵一眼,心中羡慕之余,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于李庆和许子舒之间的事儿,最近局里传得很是厉害,侯建利作为消息灵通之辈,自是早有耳闻,甚至有传言说看到李庆与许子舒在办公室里“深夜长谈”云云,措辞之暧昧,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现在,李庆的身边又突然冒出一个周琪姵,对这些事,侯建利自是不敢过问,而且李庆并未娶妻,无家无室,也算不得有什么作风问题。 顶多,就是风流些罢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也是在没什么好说的。 很快,侯建利就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李局,这古宽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办了也就办了,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青面帮帮主古炳昌的小侄儿,我担心……”言辞是斟酌再三,就是怕李庆误会。 李庆看了他一眼,笑着拍了拍侯建利的肩膀,说:“这次你还做的不错,其他的,就不要担心了。” 侯建利先是一喜,随即就见李庆朝古宽招了招手,后者自是屁颠颠地凑到跟前,“李局,我……” 李庆压了压手,打断了古宽想说的话,“古宽,宽哥是?” “不敢不敢,小古,李局您叫我小古就好。” 李庆微微一笑,说:“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刚刚老侯一点说错了,我只是副局长,宁浦局的局长,只有高志槐一个。” 这时候的古宽,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李庆说什么就是什么,副局正局,古宽都惹不起,对他来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他的那些手下就更是不堪,干脆就倒在地上装死,看到这一幕,古宽心中更是骂娘,这群狗娘养的,平时说如何如何讲义气,关键时候,全都想着梭到边上,没一个靠得住。 古宽睨了旁边的娅娅一眼,恶狠狠地道:“还不滚过来,给李局,还有周小姐道歉!”他只想着来个曲线救国,先过了周琪姵那一关,到时候枕边风一吹,那就万事大吉了。 娅娅颤巍巍的走过来,纵使心中万般不愿,却也只能低下头,“琪……琪姵姐,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是不甘,是屈辱,却又不得不从。 古宽也赶忙道:“周小姐,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您是李局的人,我保证以后再不敢骚扰你,还有我手下的人,也绝对不敢再骚扰你,我多看你一眼,你就把我眼珠子挖出来,敢有半点非分之想,你就挖我的心,砍我的手……” 李庆皱着眉头,连连摇手,这个古宽,实在聒噪,自己稍不注意给了他机会,立马就跟连珠炮似的没完没了了。 古宽见状,立马就闭上了嘴,躬着身子,静待李庆示下。 “听老侯说,你是古炳昌的小侄儿?” 古宽微微一怔,立马点了点头,他自不会天真的以为李庆提起古炳昌是因为有所忌惮。 “那就麻烦你带个路” 古宽下意识就想点头,猛然惊醒,反问道:“带路?去哪儿?” “去找你叔叔。” 侯建利和古宽,两个人,一警一匪,都怔住了。 见古炳昌,这李庆,到底想干什么? 只有周琪姵隐约猜到了李庆的想法,心中微微一颤,哪怕知道了李庆的身份,周琪姵的脸上仍是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问:“你想干嘛?” 李庆稳稳握住周琪姵隐隐发颤的手腕,平静地看着她,说: “带你去杀人。” …… 荣光夜总会坐落于柳沧大道中部,占据了黄金地理位置,坐揽繁华,是宁浦装修最豪华,也是档次最高的夜总会,平时出入的,大多都是在宁浦有头有脸的人,当然,一般人攒个一两年,带着朋友来这里奢侈一把、长一把脸,荣光夜总会也是欢迎之至。 夜总会的帝王厅位于二楼,厅中安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站在旁边,楼下舞池中的景象便一览无余,而从外面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厅内非常宽敞,装修的金碧辉煌,极尽气派之事,尤其是那一套从北联邦弄来的真皮沙发,据说,这是商王朝时期一位实权尚书府邸里的物件,没有个千儿八百的,连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这套足以称得上文物的沙发上,分左右,各坐了一排妆容精致的莺莺燕燕,她们都是荣光夜总会里的王牌,平日里多的是老板为她们一掷千金,而今天,却都被叫来暖场,像是等待被帝王临幸的妃子一般,乖乖地陪坐着,眼神,或多或少,都偷偷地瞥向沙发中间。 在那里,坐着一个相貌与古宽有五六分相似,身材却匀称上许多的中年男子,在他身边,坐着一个一身雪白,容貌惊艳的女子,正轻轻为他捶腿。 中年男子背靠古董沙发,双手张开,搭在沙发上,大有将左右莺燕一网打尽之势,他闭着眼睛,静静享受着美人的服侍。 在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一排穿着整齐黑色劲装的大汉,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围在中间,这些大汉个个目不斜视,好像沙发上那群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堆红粉骷髅,没有半点吸引力。 就在这时,帝王厅的门被推开,一个身上绣着青龙,满身肌肉的魁梧男子走了进来,先是一躬身,随即大声说道: “昌哥,人到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七章 客死他乡 魁梧男子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帝王厅门口。 抬头看去,竟是一个十分年轻,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的男子。 男子生有一双碧色眼瞳,相貌普通,在见到厅中景象时,眉毛一挑,阳光帅气的脸庞上笑容绽放,直接走到早安排好的座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异色眼瞳,这是北方人的特征之一。 在北联邦,超凡者已经正式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尤其是在学士序列出现之后,很多事,都已经是由超凡者们接手,只是这种权力的交替往往都是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哪怕是在号称开明民主的北联邦,普通民众也不可能知悉其中内情。 被派为使者前来的碧眸男子,便是超凡者中的一员。 正是因为有超凡能力傍身,在面对这一屋子“精锐”时,他仍能面不改色,举止自然。 在那位魁梧男子进来汇报的时候,被众星捧月拱卫在中间的中年男子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看到这一幕,眼睛微微一眯。 自青面帮的赫赫威名响彻宁浦之后,好多年,已经很久没有晚生后辈敢在他面前这般嚣张了。 这中年男子不是他人,正是青面帮的帮主古炳昌,在宁浦真正称得上黑白通吃的大佬,据传闻说,这位大佬与县里明面上的一把手马宁远,都是平辈论交,更有传闻说,上一任宁浦工商局局长在家中暴毙,这件事,跟周炳昌就脱不开干系。 古炳昌状似无意地往帝王厅的角落看了一眼,在那里,坐着一个面容枯槁的男子,如果说沙发背后的那群大汉的目不斜视有假装之嫌,那这位,便是真正的浑不在意,半眯半合的双眼,不时射出精光,那群大汉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赶忙移开,不敢再看。 只有在碧眸男子出现时,他才略略抬起头,扫了一眼,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模样。 方尖碑现世这么久,超凡世界依旧没有被大众所知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在超凡者真正出手之前,没有人能够洞悉其真实身份。 看到这个面容枯槁的男子,古炳昌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这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高人”。 而这,还是明面上的布置,另有防备,却是都在暗处。 在没有请到这位面容枯槁男子的时候,古炳昌就放出过豪言,说要打下这间荣光夜总会,起码要出动一个精锐加强连,全副武装,才大概能有六七成几率成功。 但到他这个地步,自也不会为了一点意气之争而误了大事,他朝男子所在的位置微微扬了扬下巴,两旁的莺莺燕燕中,立时识趣分出四五六人,向碧眸男子围去。 “古老大有心了。”碧眸男子也不客气,一手搂过一个,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但那双碧色的眼瞳,却是在古炳昌身旁的那位美人身上流连着,其意图,丝毫不加掩饰。 这个北方来的年轻人,先前的做派还勉强可以用年少轻狂去解释,但这一回,就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挑衅了。 “她才跟着我没几天,来使如果喜欢,送你便是。”说着,古炳昌抬手在身旁一身雪白的女孩背后推了一把,听其言语,观其做派,好像这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予求的物品一般。 “古总,我……” 雪白女子突然受力,身子一个趔趄,就要说话,古炳昌轻轻一个眼神扫来,她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语。 “古总言重了,既是您的女人,在下自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碧眸男子也知道古炳昌动了火,他也只是试探一下古炳昌,不是存心闹事,面色一肃,收回了搭在两位佳丽肩头的手,对古炳昌的称呼也从江湖气满满的“古老大”,变成了正式了许多的“古总”。 古炳昌脸上看不出喜怒,轻轻招了招手,一脸委屈的雪白女子就又乖巧地靠了过去,像是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是被古炳昌使了些手段,半强迫着弄到手的,一开始也不甘心也闹,但在见识过古炳昌的恐怖后,她便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只能乖乖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使者这次来,带了什么音儿?” 碧眸男子身子微微前倾,从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拍在了身前的水晶茶几上,“我们那边的意思,在信里都写清楚了,还请古总一阅。” 现在的北联邦,民间或许还未普及,但在政府机关与军方的几个重要部门里,电报机却已经是正式上了马,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沟通,哪怕相隔千里万里,也就是敲一敲键盘,拍一封电报的事情,根本就不会用到书信这等落后的方式。 现在的南联盟,怕是还在弄什么七八百里加急? 这么想着,碧眸男子心中就觉得有些好笑,来之前想好要压在内心深处的优越感立时就有冒头的趋势。 古炳昌神情凝重的拆开信封,抖开信纸,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身旁的雪白女子和身后的那群大汉,见状,都识趣的别开了眼睛,不敢多看。 信并不长,只有寥寥数百字,但这几百个字背后蕴藏的真意,却是无比深远。 “将军的意思,古某明白了,还请使者转达将军,没有问题,这上面写的一切,都包在古某身上,将军放心便是。” 听到这个结果,碧眸男子脸上顿时浮现出满意的笑容,这时,他才再次开口,说道:“另外有几句问题,青将军托我向古总请教,最好是由您亲笔,作出书面回答,让我好带回去复命。” 这一次,碧眸男子从内兜摸出一个对折而成的小方块,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古炳昌跟前。 “这是……” 古炳昌并没有急着拆开来看,而是抬头看向碧眸男子。 显然,这一个小方块,是在古炳昌给出肯定的答复之后,碧眸男子才择机拿出来的。 碧眸男子却不答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古炳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古炳昌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了些,拿起小方块,就要拆开,却听砰地一声响,整个帝王厅似乎都被这阵动静震的抖了三抖。 “闹什么?!” 恼怒的古炳昌,转头看去,就见在帝王厅的门口,立着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 大门口正是光影交错之地,一时间,倒也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古宽?” 待看清了来人,古炳昌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就眉头大皱,他这个小侄儿虽然不成器,难堪什么大用,但平时也还算懂事,不怎么犯错,怎么会如此分不清场合,慌慌张张的,简直是不像话! 换了别人,古炳昌早就下令拖出去办了,但古宽毕竟是他的血亲,起身便要呵斥,却见那笔直站在门口的古宽,突然,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直接来了个脸着地。 如果古炳昌凑的近了,就能清楚地瞧见,在昏倒之前,古宽脸上的神情,仿佛是见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大恐怖般,满是惊骇与恐惧。 在古宽倒下后,帝王厅的大门口,就只剩下了一片交错的光影。 古炳昌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异样,但眼下,完成与碧眸男子的秘密交涉才是重中之重,他便想着先命人将古宽带下去,稍后再去察看究竟。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里,忽地有一道透明的轮廓闪现,一眨眼的工夫,这道轮廓又消失不见,只让古炳昌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幻觉”这个想法刚从心底浮出,碧眸男子的身后,虚空生波纹,涟漪乍现,紧接着,如冥兽探爪般,一只白嫩秀气的手掌忽的浮现。 掌指如刀,动若雷霆! 哧! 一声轻响,碧眸男子身后的古董沙发被捅穿,紧接着,便是碧眸男子的胸膛。 血淋淋的手掌,从碧眸男子的胸口传出,指甲上,还挂着残破的脏器。 这位从北方先进国邦南下而来的超凡者,艰难地转动脖子,碧色的双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不甘,不甘就这么死去,也不愿意相信,在这片落后的蛮夷之地,竟会被人如此轻巧的取了性命。 他想看清,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是仙哭的杀手,还是弑序学派的天才,亦或是军中那几位和他竞争六品武官之位的同龄超凡者? 都不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而这张年轻的面孔,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下一刻,贯穿了碧眸男子胸膛的手刀猛的抽回。 没有鲜血喷涌,也没有凄声厉嚎。 碧眸男子带着满腹疑惑,身子一软,倒在古董沙发里。 流淌的鲜血,在这件堪称文物的坐榻上,肆意凌虐。 这时,帝王厅的里的其他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本围坐在碧眸男子身边的几位莺燕,惊叫出声。 这刺人耳膜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刹那间,上膛声,厉喝声,尖叫声……种种声音在帝王厅里,响成一片。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八章 自寻死路 帝王厅内,燕舞莺飞。 夺去碧眸男子性命的人,自然就是李庆。 他来这里,本来只是一时意气,想为以前的自己,为现在的周琪姵,或许也还为了那些被青面帮欺压的普通人讨一个说法,出一口恶气 却不想,会撞见这通敌叛国的一幕。 李庆出手杀人,却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在见识到宁浦治安局里的腐败之后,他对南联盟已经是十分失望,虽不至于恨,但也难免少几分热血与憧憬。 天生万物,何独人苦? 他杀人,除了因为碧眸男子北联邦来使这个身份外,更因为他是一个超凡者。 在帝王厅外,李庆就看见了两条清晰的灰白色气流轨迹,要想事情进行得顺利,利用破隐一击的奇袭瞬间解决掉其中一位便是他在最短时间内做出的最佳抉择。 至于目标的选择,不可否认,李庆或多或少也受了些影响,相较于那位面容枯槁的男子,李庆更想拿这位自北联邦而来的超凡者开刀试手。 一位从号称智慧之源、超凡祖地的先进国邦远道而来的超凡者,作为本土的土着,李庆自然该对他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只是从结果看来,自己似乎太热情了,让这位自远方而来的朋友有些招架不住。 在那些艳丽动人的“公主”们失声惊叫的瞬间,李庆一脚蹬在古董沙发上,身形就地一滚,从那群持枪大汉的目光中消失,也让那一个个慌忙端起的枪口失去了目标。 载着碧眸男子的古董沙发快速滑行,咚地一下撞上水晶茶几,冲势猛然一缓。 这时,就地翻滚的李庆,又是一脚蹬在沙发背后,在一阵瓶里哐啷的脆响中,古董沙发连带着水晶茶几一起向着古炳昌撞去。 这一下若是撞实了,非得直接把古炳昌两条腿都给撞断不可。 从李庆袭杀碧眸男子到蹬出这两脚,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只在数息之间而已。 古炳昌脸色大变,这位山崩于前都能不改颜色的大佬,慌忙起身,却因为坐在中间的缘故,一时竟不知该往左还是该往右。 那一群围在古炳昌身后的大汉见状,有几个人立时放下枪,冲上前来就要挡住撞来的水晶茶几,可一经接触,方知那是一股何等巨大的力道,几个人本是来挡,此刻却只能随着水晶茶几一道,一起向后退来。 慌乱间,古炳昌转身踩上身后的沙发,就要从后面跳着逃开,就在他前脚已经踏上沙发靠背,只差一步就可以跃下沙发逃出生天时,一只骨节分明的血红手掌,如血龙出海,一把抓住了古炳昌的后襟衣领。 不知从何时起,李庆已经习惯了使用不戴手套,也没有绯月印记需要遮掩的左手,从刚才的手刀到现在的这一抓,他用的,都是左手。 “往哪跑?” 身躯的协调被外力破坏,上半身向后仰,腿却想往前跃,刹那的失衡,古炳昌踩在沙发上的那只脚脚底一滑,直接就仰面倒了下去,撞来的水晶茶几刚好将其接住,这位纵横宁浦,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佬,砰地一下,直接在茶几上摔了个四仰八叉,丑态毕露。 李庆从冲撞而来的沙发背后一跃而出,一脚落下,踏在古炳昌的胸口。 古炳昌只感觉被一头人形怪兽踩中,胸腔凹陷,内脏受到挤压,“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差点被这一脚直接踩晕过去,眼睛都在冒星星。 “古总!” “混账东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该死,快放开老板,不然让你吃枪子儿!” 一众大汉,除了方才如螳臂当车般想要阻止水晶茶几,现在却被夹在水晶茶几与沙发之间的个痴蠢之辈外,个个神情惊怒,瞄准的枪口微微上移,看向李庆的目光中半是愤怒,半是畏惧。 自始至终,他们这群自诩精英的保镖,竟是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今天这次秘密会晤,古炳昌可谓是做足了准备,这群保镖之中,有古炳昌高价雇来的佣兵,也有他从牢里捞出来的神枪手,甚至还有曾经在南联盟军队中服过役的特种兵,再加上埋伏在外的得力手下,荣光夜总会的帝王厅,可谓是固若金汤。 有这些人护着,古炳昌那关于加强连的说法,只怕还是说的保守了。 但李庆的突然出现,就犹如一把尖刀,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古炳昌设下的重重防卫,粉碎了他引以为傲的所有事物。 什么财富,什么人脉,什么手段,在这一刻,统统都不存在了,李庆一脚踏在古炳昌身上,睥睨姿态尽显。 当然,这些都是在旁人眼中看来的事物,亲临其境的李庆,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间,眼皮猛跳。 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他想也不想,身形一阵模糊,幻如青烟,从水晶茶几上消失不见。 数枚受到源质力量加持的子弹,无声无息间,划破空气,自李庆方才站立的地方,穿空而过。 观其轨迹,李庆若是不躲,此时此刻,他的眉心、喉咙、心脏与下身要害四处,必然会绽开四朵血花。 下一刻,李庆的身形在距离水晶茶几数米开外的地方浮现,他半蹲着,转头望向帝王厅中的某个角落。 在那里,面容枯槁的男子,双手各持一把暗蓝色的手枪,枪口处,冒着缕缕烟雾。 对于李庆的突然消失,面容枯槁男子也是一怔,随即立马调转枪口,就要再度扣下扳机,却见那半蹲着的身影,忽又开始变的模糊,还没让他来得及瞄准,便又不见了踪影。 什么鬼东西! 面容枯槁男子满脸惊愕,虽然已经知道李庆的超凡者身份,但这接二连三先是瞬移后又在眼皮子底下再度消失的手段,却是让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在已知的五条序列中,没有任何一条序列,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做出这几个动作。 四象使不行、刀剑客不行、拥有拟态星界的观星者也做不到!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地在面容枯槁男子脑海中闪过,不及细思,面容枯槁男子发足狂奔,在宽敞的帝王厅里跑动起来。 虽不知道李庆是怎么做到的,但面容枯槁男子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一个擅长谨慎作战的超凡者,而自己,则更习惯于在远处掌控战局。 砰!砰!砰! 奔跑中,面容枯槁男子连开数枪,每一粒子弹都精准的命中了帝王厅中的一处光源,灯光熄灭,偌大的帝王厅顿时沉入了黑暗之中。 与之同时,一副护目镜自面容枯槁男子的耳边弹出,在几声充满金属感的声响后,微微泛黄的镜片便将他的右眼覆盖了进去。 集夜视、热态捕捉、身形锁定等功能于一身的自动伸缩单边瞄准镜,乃是手头宽裕的枪手序列超凡者行走在外的必备物品之一,这是件靠械源质催动,制造起来也并不复杂的超凡物品。 与械源质亲和的枪手序列超凡者,除了字面上的好枪法之外,更是发明制造这类科技机械类物品的好手。 利用黑暗拉开距离,再利用多功能瞄准镜捕捉敌人的身形,这是在面对擅长近身作战的超凡者时,面容枯槁男子的惯用计俩。 只要能捕捉到敌人的身形,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也有信心将子弹送入对方的心脏,绽出艳丽的血色花朵。 高速移动中的枪手,对耳畔传来的惊呼与尖叫充耳不闻,让凡人感到惊慌失措的黑暗,对于带着超凡瞄准镜的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丝毫问题。 面容枯槁男子的目光在帝王厅中快速扫视,从一片狼藉的水晶茶几到对面的古董花瓶,从李庆刚才半蹲的地方到他自己刚才所在的角落,数秒之内,男子就将帝王厅来回扫视了三四遍。 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从容镇静,到逐渐凝重,再到现在震惊与慌张,内心的波澜起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没有! 男子扫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都没有发现半点李庆的痕迹。 面容枯槁男子,步子越发地快,非但不敢停下,反而还快了速度,枪声响起,为了自保,他只能朝他认为李庆可能存在的地方开枪。 声声惨叫,让本就已经乱了套的帝王厅更加混乱。 枪弹无眼,如他这般乱射,伤及他人,也是难免之事。 忽的,一道模糊的身形轮廓在男子的眼角余光里闪现。 终于,抓住你了! 面容枯槁男子内心涌出一阵狂喜,手腕一抖就要瞄准开枪。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凝固。 如惊鸿过隙,似浮光掠影。瞬息之间,那道轮廓便已是欺身到了近前,速度之快,比之方才袭杀碧眸男子,擒住古炳昌,快了何止一星半点!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来不及想完,一只白皙的拳头在男子眼前快速放大,剧痛袭来,男子两眼一黑,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知觉。 哐啷! 玻璃破碎,男子的身形从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中飞出,狠狠砸在荣光夜总会一楼的舞池中央。 帝王厅中,李庆缓缓转过身,看向帝王厅的大门口。 古炳昌,这位号称通吃宁浦黑白两道的大佬,正被几个手下护送着,落荒而逃。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六十九章 当杀! 荣光夜总会二楼的走廊里,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呻吟的人。 古炳昌被几个面色慌张的手下架着,匆匆往楼梯走去,较之于身边的几位手下,这位在宁浦绝对属于大佬级的人物,其脸色较之于身边的几位下属,非但不见镇静,反而是面如土色,更加不堪。 这些倒在地上的人,都是古炳昌提前做出布置,埋伏在外的人手,都是他手下的精兵悍将,其目的,就是为了防范那位碧眸男子突然暴起,翻脸不认人。 怪不得帝王厅里动静闹得这么大,也不见半点儿来援的人影。 现在的古炳昌,已经彻底明白了古宽脸上的惊愕到底从何而来,心里除了惶恐以外,更多的,则是憋屈。 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连打上门来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对于这背后的冤仇,就更是无从了解。 自己这是惹到了什么人啊? 甚至于,李庆带给古炳昌的震撼,已经不在一个“人”字所能界定的范畴了。 古炳昌这边还在思索着来人究竟是谁,下一刻,一道令他头皮发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在前方浮现,挡在路中央,断了他的去路。 身边的几个保镖,见到来人,一个个顿时都如临大敌。 这真是见了鬼了?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恐惧刺激着古炳昌的思绪,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碧眸男子被一记手刀刺穿心脏的那一幕。 历历在目! 同样是这副面孔,同样是这般毫无征兆地出现。 这等杀人手段,端的是太过诡异,纵使是古炳昌这等双手沾满血腥的黑道大佬,也不禁为之心惊胆颤。 这些事,已经超乎古炳昌的认知范畴了,现在的古炳昌,已经被李庆彻底吓破了胆,那是一种对于未知事物,尤其是这种未知事物还威胁到自己生命时而衍发的恐惧,古炳昌也是人,像他们这类所谓的大佬,之所以总能在旁人面前保持住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形象,究其根底,无外乎就是因为眼界不同而见识不同罢了。 一些在常人眼中的大事,到了古炳昌他们眼里,那就是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自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而一旦遇到未知的,尤其是像这般性命攸关,又超出认知太多的事物时,古炳昌他们,也就变成了“常人”。 到现在,那位被他视为神人的面容枯槁男子都还没有出现,帝王厅里那番争斗的结果,就已经是不言而自明了。 这个前来找他“寻仇”的少年,比那个面容枯槁男子,还要更强。 寻仇这个缘由,也是古炳昌自己脑补出来,牵强附会的,除了这个理由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得罪了一位这样的存在。 但他也不愧是纵横一方,雄踞宁浦十余年的枭雄人物,面对朝自己步步紧逼而来的李庆,古炳昌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保镖,勉强抬起头,直面李庆,道: “这位小兄弟,你确实很能打,甚至是我见过的最能打,最厉害的人,在这之前,我以为荣光已经是固若金汤,除非惹到那些天上神龙似的人物,不然绝没有人能够突破这里的火力防御。” “我活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已是站上了世俗中的高峰,至少在这宁浦境内,能跟我古某掰手腕的,也就那么一个手掌的人而已。” “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只不过是井底的一只青蛙,我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古炳昌,服了。” 一句“服了”,简短两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只有明白古炳昌身份的人,才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是何其之重。 古炳昌身边的几个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脸上的神情,都是复杂得很。 只听古炳昌又接着说道:“你要杀我,杀便是,我古炳昌打不过你,技不如人,死了也不冤。” “但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又为什么要杀我,让我做个明白鬼。” 这时的古炳昌,倒也有几分枭雄之姿。 “哦?”李庆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顿住脚步,说:“你倒是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我叫李庆,土生土长的宁浦人。” 话音落下,李庆身形猛然一纵,荣光夜总会的走廊十分宽敞,几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到了古炳昌身边。 也不怪他们不谨慎,只是李庆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已。 况且,就算反应过来了,他们多半也不敢拦,古炳昌都已经服了软,他们这些拿钱卖命的,还强撑着硬气什么? 李庆伸手一引,笑道:“古总,请。” 其所指的方向,却是几人刚刚才离开的帝王厅。 “好。” 古炳昌低垂眼皮,很好的掩饰了眼中怨毒与愤恨。 “让我过了今天这一劫,你加于我的耻辱,我古炳昌必将百倍奉还!” 古炳昌刚才那番话说的诚恳又轻巧,乍一听,只怕都会以为他已经是心悦诚服,准备好了慨然赴死。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李庆的神出鬼没已经彻底将古炳昌慑服,但刚才李庆近身,却没有下杀手,就是这一点细节,却让古炳昌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当着面人一套,背着面鬼一套的做法,对古炳昌而言,自是再熟悉不过了,运用起来,也是炉火纯青,这个李庆再强,终究也只是个年轻人,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加之李庆又承认了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宁浦人,那对他古炳昌的身份,自然也会有所耳闻,被他这么一位在宁浦可以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捧着,两三句下来,估计现在就已经是飘飘欲仙,忘乎所以,现在这个往回走去到帝王厅的行为,便足以为佐证。 这小子,不会还幻想着和自己来一场杯酒泯恩仇? 愚蠢!古炳昌心中冷笑,回想着李庆刚才现身之后的种种做法,说明他还是血肉之躯,还是怕子弹的,只要是这样,那只要度过了眼下这个难关,那古炳昌,自信又一百种方法可以弄死李庆。 古炳昌的势力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绝不可能仅仅是几场正面交火的血拼而已。 当古炳昌看到帝王厅里那扇被破坏的落地窗时,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又恢复常态。 帝王厅里,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看到他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皆是无比诧异。 李庆带着古炳昌一直来到了落地窗边,走到一半时,古炳昌曾停下过脚步,却被李庆拿手抵着后背,不得已,才只能又迈开脚步。 “李先生,您这是……”到了现在,古炳昌多少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事情,好像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 李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也不解释,单手提起古炳昌的后衣领,一跃而下。 为了营造出高人一等的感觉,荣光夜总会里的一楼与二楼之间足足差了将近二十米,呼啸的劲风拍打在古炳昌的脸上,到落地时,他已经是脸色惨白,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似的。 之前面容枯槁男子从二楼砸下来,就已经在荣光夜总会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当看到帝王厅那破碎的落地玻璃后,这阵骚动就越发的不可收拾。 谁都知道,荣光的帝王厅,意味着着什么,那是权力的缩影,是身份的象征,要包下帝王厅,可不仅仅是肯不肯花钱的事儿,而是必须成为荣光的特级会员才能拥有这个资格,放眼整个宁浦,有这个资格的也不过就那么二三十个人而已。 都已经是那个地位的人了,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而且从这个阵仗看,还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动了真火。 先前那个面容枯槁的男子,眼看是不活了。 这次落下来的,又会是谁? 荣光夜总会里,心思各异的宁浦中上层人士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两道从帝王厅中落下的身影。 “这么高落下来,一点儿事没有?” 众人看到两人稳稳地立在地上,皆是有些奇怪。 但很快,这阵奇怪就被惊愕所替代。 “那个人,怎么有点像古爷?” 谁都知道,在宁浦,能被尊称为古爷的,只有一个。 青面帮的帮主,荣光夜总会背后的大老板,宁铺赫赫有名甚至是可以位列第一的大佬,古炳昌。 “不是好像,那就是古爷!” “古爷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怎么感觉,感觉古爷有点怕他的样子……”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妇,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场中,众人目光焦点之所在。 “李,李先生……” 古炳昌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李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其声煊赫,浩如雷音,像是在宣读天帝旨意,不,李庆就是天帝,可掌凡人生死。 “古炳昌通敌叛国,罪在千秋。” “当杀!” 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泼洒,染红了这片纸醉金迷之地。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章 挂首 翌日,清晨。 “门前立树,巷口插松”,不管在南联盟还是北联邦,这句俗语都是广为流传,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北双方如今虽然剑拔弩张,彼此都摆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臭脸,但归根结底,却是同根同源,一脉相承,一千两百载商王朝,早已让这一点刻骨入髓。 宁浦治安局的红砖大楼前,就立着一棵百年老木。 这棵百年老树在当时治安局搬迁选址时就已经存在,为了避让此木,在原先的设计基础上,红砖楼又特地朝后移了七八米,就是为了给这棵树腾出地盘。 倒不是迷信什么,只是出于一种对传统、对老事物的尊重,当时高志槐提出这个想法时,在治安局内部进行了广泛地征集了意见,局里上下,一致同意通过了这避让之事。 临近上班时间,一群身着黑制服,佩蓝领章的男男女女,围在这棵颇有故事色彩的百年老树下,仰着脑袋,对着吊在树上的一个深蓝色布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个布包出现的毫无征兆,就这么静静地挂在那里,许多人从此树旁边经过,都没能发现这个布包,还是许子舒眼尖,她赶忙将这件事告知了红砖大楼中的领导和同事,这才有了现在大家围在百年老树下的一幕。 不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棵极富象征意味的百年老树上,敢在治安局红砖大楼门前,挂上这么一个来历不详,内容不明的东西。 一群穿着统一治安局制服的人聚在一处,在这条来去皆匆匆的行政大街上,引起了一阵不小波澜,或许是治安局平时积威太盛,也或许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直到局长高志槐赶到,树下的人群仍是清一色的黑制服,蓝领章,没有半点插色。 没有人敢过来凑治安局的热闹。 高志槐是和陆跃东是在上班路上碰到的,都是局里的领导,平日里开个会,议个事儿什么的,难免都会聚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碰到,自然就一起来了。 就在刚才,高志槐作为局长还对陆跃东进行了一番开导与安慰,让他不要跟李庆较劲,做些无谓的意气之争。 “都是一个战壕里的同志、战友,何必非要分个高下,整得不是你赢我就是我赢你这样水火不容呢,他李庆想闹,就任由他闹去,我和你,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也就够了。” 陆跃东呢,脸上没什么表情,高志槐说什么,他都是点头答应着,时不时还要附和两句,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真的是汲取了教训,也把高志槐的话听进去了,谦虚的很。 “一二七”案虽然被李庆翻了个底朝天,但对陆跃东而言,除了在局里的威望大跌,说话的分量不如以前那般重了之外,实质上对他的影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大。 毕竟,陆跃东现在仍然在第一副局长的位置上坐着,仍然管着刑侦这一个局里最重要的部门,名义上,仍然是局里的二号人物,郑永文伏法之后,李庆也没有再对他穷追猛打,甚至也没有如陆跃东所想的那般,借着这泼天的声望在局里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版图。 再到后来暗中为罗曦撑腰的事,也是如蜻蜓点水般,在局里这池水中惊起一圈涟漪后,便没了后续的动静,甚至对治安这个在局里唯一能与刑侦掰掰手腕部门的主动示好也是视而不见。 而这些,都恰恰是笼络人心、掌权握柄的大好机会。 李庆会不知道他收了郑永文贿赂的事吗?如果陆跃东真这么想,那他也就不能一路干到第一副局长的位子,那李庆分明掌握着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却不揭穿,及时刹了车,点到为止。 更听说,浦华公寓火灾那日,马县长的秘书曾经找过李庆,其延揽之意,不言而自明,而这个李庆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转身就走,把马县长那个小秘书晾在原地,脸色好不精彩。 所以对于李庆这个人,陆跃东现在只觉得有些摸不清门路,看不通透了。 在这之前,若说自己会看不透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那陆跃东绝对会嗤之以鼻。 这个李庆,有时候是寸步不让,必要争个高低短长,甚至可以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而有时候,却又是云淡风轻,表现出一副“利万物而不争”的模样,让人实在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又比如高志槐,其实陆跃东有时候也挺不理解这位高局的,先是在“一二七”案上的奇怪态度,凡是李庆提出的主张,高局都是一反常态的无条件支持,“一二七”案结案,定温从龙、袁野等人为凶手,这本也是他拍过板的事情,说推翻就推翻,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么? 高局的做法,已经不仅仅是主动把脸凑过去,而是相当于直接抓着李庆的手来抽自己的脸了。 再者,就是在事后对待自己和李庆的态度上,若是他陆跃东坐在高局的位子上,那必定是乐得见到自己的下属中有两个人互相咬互相斗的,这种局面下,一把手要做的就是做好“和事佬”,搞搞平衡,但现在的高志槐,似乎仍然对自己颇为倚重,根本没有要提一提李庆的意思。 两个方面,一个就是高志槐找他谈过话,加上刚才路上的那一番交流,这几天里,两人谈话的次数已经达到了四次,频率之高,绝对是史无前例,另一个,就是到现在为止,高志槐也没有对局里的权职划分做出任何调整,甚至于,好像都没有要做调整的意思, 若说前者还是陆跃东的主观臆断,那后者,便是摆在眼前的客观事实了。 “高局,陆局。” “高局好,陆局好。” 在一声声问好中,人群从最外圈开始,渐渐分开。 高志槐与陆跃东一起,沿着这条让出来的路,来到百年老树下。 “怎么回事?” 高志槐看着树上的布包,不知怎么的,心里突地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这阵不安如风暴一般,在他的心海上空肆虐,几有不可收拾的趋势。 作为第一发现人的许子舒,立马上前来,先敬了个礼,随后便将发现布包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了上去。 “这布包阴仄仄的,我和同事们都没敢动,想着等局长您来了再做定夺。” 听到这有些玄乎的说法,陆跃东眉头一皱,本想开口训斥,却猛地想到什么,将原本想说的话又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昨天晚上,古炳昌在荣光夜总会里被杀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听说,还是被斩了首,场面之血腥,凶徒之狂悖,实不是一言可以蔽之。 事情,不会这么巧? 陆跃东朝旁边撇了一眼,见高志槐也是神情凝重,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别看这位高局平时不温不火的,但没有一点自己的人脉,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可能坐上局长的位子。 按理来说,这种大案,昨天晚上治安局连夜就该出动人手,赶赴现场,维持秩序,但到了现在却仍是迟迟不见治安局有半点动静,这背后,未必就没有高志槐的意思。 甚至,是局里、乃至于县里的领导,共同达成的一种无言默契。 此时此刻,高志槐只觉得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口,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但现在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作为大局长,他必须要拿个主意。 片刻沉吟,高志槐缓缓开口,道:“把它取下来。” 领导有令,自是立即执行,不一会儿,治安的唐科长就拿着长杆一路小跑过来,亲自把布包从树上叉了下来。 “打开看看。”高志槐又命令道,一旁的陆跃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高志槐一个眼神扫来,知趣地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局长,要不还是进去……”唐济川捧着布包,只觉得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阴风在吹。 “打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高志槐声音一沉,言语中尽是不容抗拒之意。 “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布条被层层拆开。 在看清布包里东西的刹那,负责捧布包的唐济川,只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接窜上了脑门。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古炳昌的人头! 死不瞑目,那对满是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志槐,似是在向他讨一个说法! 全场死寂,也就是一群受过专业训练的治安局干部,面对此情此景,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强忍着不尖叫出声。 “局长……”唐济川目视前方,尽量不去看手中的人头,声音都在颤抖,他能挺到现在,已经是十分不容易,换了常人,只怕早就将这颗人头抛到一边了。 高志槐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惊怒,说:“把这东西给老陆,刑侦马上立案!马上办!” 说完,他猛然转过头,看向许子舒,沉声道: “叫李庆到我办公室来!”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一章 大局 李庆是从厂门街南段的棚户区出发,来到治安局的。 当李庆来到高志槐的办公室时,高志槐正俯首案头,批阅着如山如海的文件。 前些天的大会,钟秉良宣贯了上级精神,传达了上级指示,紧接着一系列具体而微的工作就被分发到了宁浦县的各个机关部门,其中又以治安局的任务最多、最重。 高志槐最近是心力交瘁。 如何与即将到来的军队做好对接,建立起有效的联防联控机制,如何防止北联邦间谍分子渗透,如何及时发现并处理反叛分子……这一件件听着就令人头大事情,都压在高志槐一个人的肩膀上,都等待着他这位治安局的大局长拍板示下。 老高的心里,想必也是苦得很,南联盟上层对待边境地区的态度其实早已明确,但精神还是一层一层地在宣贯,文件还是一层一层地在分发,指示也是一层一层的在传达,逼着他们这些底层的官员们不得不有所作为。 他有时候都不知道,布置下来的这些工作到底是上面的意思还是市里的意思,一个要割地以缓兵,另一个却又摆出一副积极迎战的姿态,甚至于说还要派来军队,这都是演的哪一出啊? 偏偏就是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古炳昌,这位宁浦地下势力的龙头大哥,被人砍了头,头颅还挂在了治安局的门口。 真的是反了天了! 关门声让高志槐抬起了头,见是李庆,他根本没个好脸色,开门见山道: “古炳昌,是不是你杀的?” 办公室里的气压有些低,任谁都看得出来,高志槐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李庆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说:“高局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高志槐把笔狠狠往文件上一放,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砍他的头,还把头颅挂在治安局的大门口!” 这是高志槐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李庆与古炳昌之间顶多就是一点小仇小怨,李庆要报复,他可以理解,但怎么,也不至于要做出这种枭首示众的事情来? 太意气,太冲动,太不顾大局! 李庆沉默着,就在高志槐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反问道: “我杀不得他么?” 高志槐一愣,“呵”了一声,不怒反笑,说:“我知道,青面帮的人,就是那个冯虎,跟你有些旧怨,你想报复冯虎,报复青面帮,乃至于报复古炳昌,这都无可厚非,但你们之间的那点事儿,说白了,就是钱的事情,为了几张纸,值得你这么做么?” “你若不杀他,你想要多少钱,我敢打包票,古炳昌都会双手奉上,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李庆抿了口茶,说:“就像你一样?” 听到这句话,高志槐不禁哑然,他摇着头,似是在嘲笑李庆的幼稚,“李庆啊李庆,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天真。”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高志槐,绝对没有收过古炳昌,甚至是任何人,一分钱!” 高志槐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了窗边。 “现在的局势,根本就不是谁贪一点,谁拿一点的事情。”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你杀了古炳昌,是,你是痛快了,但你知道,这背后会带来多少麻烦吗?” 他转过身来,盯着李庆安坐椅上的背影。 “以前古炳昌在头上压着,那些蛇鼠似的人就打不起来,闹不起来,他一死,地下势力头一把交椅空悬,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战云压顶,可不会管什么民生民计,更不会管什么家国大义,为了争这个龙头老大的位置,必将会大打出手,在宁浦里制造一场又一场的混乱,到时候,敌军未至,内乱先起,你要我怎么办?” “你有想过这些,你有顾虑过大局么?” 李庆眼睛微微一眯,说:“你少拿大局压我。” 高志槐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说:“好,我不跟你谈大局,说穿了,宁浦就是个小县城而已,也没什么大局不大局的。” “我跟你谈你想谈的,跟你之前帮吴玉倩一样,你杀古炳昌,是伸张正义,是为人昭雪,是为民除害。” “但你有认真想过,杀一个人,有用么?你杀了古炳昌,马上就会有更多的赵炳昌、钱炳昌冒出来,那些恶事,古炳昌不做,孙炳昌、李炳昌也会去做!他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跟他有勾结的官宦,你以为我不知道?马县长不知道?” “堵不如疏!”高志槐的声音猛然高了一个八度,“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迁就,不是忍让,更不是纵容,而是权衡。” 高志槐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与其说他是在训斥一个下属,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教导一个晚辈。 可谁知,李庆并不领情,他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说:“高局的这番说教,好像有些答非所问了?” 高志槐微微一怔,却不明白李庆此话是从何说起。 “我问的,是杀不杀得他。” 李庆也不起身,只在椅子上坐着,缓缓道: “古炳昌恶贯满盈,一双手不知道染了鲜血,其一手创立的青面帮在宁浦更是无恶不作,横行霸道,我也曾受过青面帮的压迫,就在近日,你口中的那个冯虎找到我家,妄图勒索于我,我这番找上门去,就是想出一口气,凭这一点,高局认为杀不杀得?” “荒谬!你这是什么歪理……” 李庆根本就不想高志槐回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通敌叛国,暗中与北联邦的人联系,意图卖主求荣,到时候和北联邦来个里应外合,借机洗白,坐上八品之位,我为国杀人,肃清叛党,这一点,高局又认为如何?” 与南联盟这边的官制不同,北联邦那边恢复使用了商王朝时期的九品官制,以一品为尊,九品为末。 一品之上,便是帝王。 “什么?古炳昌通敌?这……”高志槐脸色大变。 李庆轻笑一声,又道:“我先杀了北联邦的使者,后又解决了他手底下的那群乌合之众,生擒古炳昌,他表面臣服,实则脑生反骨,笑里藏刀,伺机报复,我识破了他的诡计,斩草除根,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如此,高局又作何想?” “凭以上三点,高局以为,此人该死否?” “至于你刚才说的什么大局,什么正义,那些赵炳昌、钱炳昌、孙炳昌、李炳昌们,如果真的存在,以在下愚见,乱世当用重典,我宁浦正值危急存亡之秋,他们若敢在这时候冒头,想浑水摸鱼,那就该见一个杀一个,效尤不儆,法威不立,谈什么大局为重?又谈什么攘外安民?” 高志槐双拳紧握,李庆的话,似有千斤重,一字一句敲在他的心头,发出阵阵回音。 自始至终,李庆都只是平静地坐着,字句铺陈,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就好像不是在辩论,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面对李庆平静的目光,高志槐几次三番地张开了嘴,才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古炳昌通敌……如果是真的,他确实该死,但,但此事牵扯不小,无论如何,都该先调查清楚,然后再……” “老高,看看这个。” 李庆再一次地打断了高志槐的话,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左手平伸,递向高志槐。 高志槐忽地沉默了,接过信纸。 纸张展开的沙沙声在办公室里回荡,与深秋里被风吹起的成片落叶随风而舞时的声响,如出一辙。 李庆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平静的,听不出喜怒:“高局,我还是叫你高局,叫老高太别扭。” “人赃俱获,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再调查什么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李庆也不等高志槐发话,自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步向门口走去。 等到了门口,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他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也不回头,问道:“高局,其实我一直没明白,你口中的大局,指的究竟是我们南联盟的统治阶级,还是那千千万万的联盟普通民众?” 似乎知道高志槐一时半会儿给不出答案,话音落下时,李庆整个人就已经到了门外,并顺手带上了门。 治安局局长办公室里,高志槐死死盯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 他站在窗边,久久未动,对李庆的离去似也是毫无半点察觉,仿佛成了一尊化石。 不知过了多久,高志槐如梦初醒,三两下将信纸折进衣兜,连警帽都没拿就匆匆出了治安局往县政府赶去。 天空中,团团乌云聚集,黑漆漆,阴沉沉,仿佛压在人的头顶,令人喘不过气来,任谁都知道,这是即将要变天的征兆。 世代居住在宁浦的人们对这样的天气早已是十分熟悉,没有人大惊小怪,人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如每一个或晴或阴的往昔。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二章 从南阳开始的旅途 是夜,特调局宁浦秘密书库,灯火通明。 书库角落的课桌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李庆拿着滴管,小心翼翼地向试管中滴入了两滴金黄色的液体,在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棕色瓶,瓶身上贴有一张写着“青晶草液”字样的标签。 滴落的金黄色液体与试管中原有的淡绿色泛着莹莹微光的液体格格不入,形成鲜明的分层,李庆将手中的滴管换成铜棒,以顺三逆一的方式,快速搅动。 咕噜咕噜。 搅动的过程中,一股淡银偏灰的气流顺着铜棒,从李庆的掌指间缓缓流入试管。 大约二十个循环之后,试管中的液体已经由淡绿色变为了青金色,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惑人的光芒。 李庆紧绷的面容稍稍松弛了些,赶忙放下铜棒,用手向着自己的方向扇了扇风,待到一股类似于番茄汤的味道钻入鼻腔,他的脸上才终于绽放出些许笑容。 在经历过四次失败后,这款功效是让超凡者在试炼境中保持清醒的青灵i型药剂,终于被李庆调制成功。 虽然只是这款青灵i型只是一份入门级药剂,连一阶药剂都算不上,但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以李庆初学者的身份能仅用五次便将其配制成功,也是足以自傲了。 加上他之前用来试手配制的入梦i性与辟谷i型,现在的李庆已经掌握了三种入门级药剂的配制,已经有资格向万象议会下属的药剂师协会申请一张入门级药剂师证书了。 正如宋秋所讲的那样,现已知的五条序列,每一条序列都有该序列对应的协会或者说组织,宁浦超凡小队存在时,第五条学士序列还未正式形成,所以无宁居的地下训练场中就只挂了前四条序列对应组织的徽记。 而万象议会,便是近些年才成立的属于学士序列的非官方超凡组织,这个以议会形态而存在的松散超凡组织,由十二位当世最负盛名的学士序列超凡者组成最高议庭,往下则管理着药剂师协会、馆员协会等超凡者职称评定机构。 在药剂师协会出台的职称评定细则中,明确规定了入门级超凡药剂师的评定条件,其中有一条硬性指标,便是要求申请者必须能够独立配制出三种以上的入门级药剂,且这三种药剂还不能是同一类型。 李庆掌握的三种药剂,入梦i型可改善超凡者的睡眠质量,也就是可以帮助超凡者更好的控制源质、稳定精神,辟谷i型,顾名思义,可用作果腹充饥,50毫升的辟谷i型药剂就可以让超凡者三天之内都不感到饥饿,也是十分实用的一款超凡者居家旅行必要药剂。 至于他现在调配的青灵i型,则属于入门级药剂中较为复杂的一种,其因原料中含有的青晶草与灵梦花粉而得名,可以帮助超凡者在试炼境中保持清醒,减少迷失的几率,增加过关的可能。 当然,青灵i型药剂的功效不能像辟谷i型那样量化来讲,超凡者本身的精神状态、对源质的吸收炼化程度乃至于试炼境中所呈现的场景,种种或主观或客观的因素都会影响超凡者在试炼境中的成败。 如果说将试炼境的成功与失败比作天平的两端,那青灵i型药剂则只不过是在代表“成功”的一端加上了一枚可轻可重的砝码。 李庆之所以要调配青灵i型,则是因为在荣光夜总会中杀死那位面容枯槁男子后,掌心的绯月终于达到了圆满。 在他的右手掌心,圆满的绯月已经被一圈黑色符文所包裹,这圈黑色符文已经首尾相接,却并未像上次那样直接将李庆拽回商庆号、拽入试炼境中,而是像一个轮盘般,围绕着中心的绯红月亮,缓缓转动,散发出的幽幽黑光,恰好掩盖中心红月逸散的淡淡绯芒。 在李庆正式晋升超凡成为刺客序列的超凡者后,便自然而然地与这轮绯月建立起了联系,这种联系并没有让他获得什么额外的便利,只是让他在这轮绯月达到圆满,黑色符文也首尾相接之后,可以自由的选择进入试炼境的时机,而不用像觉醒时那般,被强制拖入其中。 在看到冯虎手拿铜书的那一刻,李庆便猛然意识到,老屋已经不再安全,是以他早有打算,下一次返回试炼境一定要在秘密书库中进行。 至于铜书,李庆自然也将其从老屋转移到了秘密书库,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就算是宋秋,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李庆轻轻弹了弹试管,看着玻璃试管中的液体轻轻摇晃,随即毫不犹豫地将青金色液体倒入嘴中。 和它散发出的气味一样,青灵i型入口后也是如番茄汤一样有着一股淡淡的酸甜之味,他砸了两下嘴,不禁为自己的“厨艺”感到满意。 紧接着,他有条不紊地点燃了烛火,往烛火上滴了一滴粘稠的蓝色液体,烛火摇晃,液体快速挥发,粘稠液体像是染色剂般,让烛焰也带上了点点碎蓝。 李庆拿手指沾了沾一旁早就备好的酒液,又用源质将手指和酒液一起包裹在烛火的内焰上晃动着炙烤了四五秒,当他将手指抽回时,一朵小巧的火苗便不可思议的停在了他的指尖。 火苗中,有碎蓝点点,若隐若现。 成了!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快速蹲下身,用带着火焰的手指围绕座椅画下一圈神秘的符文,像是蘸了酒水画出的符号,却又不会挥发,这些符文在秘密书库的石质地面上留下了道道深色痕迹。 当最后一个符文落成,一圈符文,首尾相接,间次闪烁,一股清爽之意顿时在书库中弥漫开来,像是有一阵清风拂过,抚平了李庆心中的皱纹,让他的心灵迅速平静。 就像是在空寂无人的山林中俯视碧蓝的湖泊,李庆眼中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和与宁静,拿起桌上的几页稿纸,再次确认了译文的内容后,他便将稿纸放在了烛火上,看着火焰将这些价值千金的文字吞噬殆尽。 下午的时候,李庆去了一趟行政大街南段的老家属区,找秦阳好拿到了这篇译文。 这也是李庆在进入试炼境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做完这一切,李庆长吐了一口气,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靠着椅背,缓缓合上了双眼。 桌上的烛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变成了幽蓝色,并且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刹那。 世界在倒退。 黑暗与绯红交织中,光影变幻如梭,世界破碎成片,虚空中似有六个巨大的旋涡,撕扯着这些世界的碎片,将其糅合、重组。 不知过去多久,又好像只是刹那,阴阳穿梭,天地洞贯,在旋涡的拉扯下,数不尽的碎片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重新拼凑完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终于被光明所取代,熙攘热闹的人声重临耳畔,李庆猛地睁开眼,一块用商小篆写着“南阳”二字的站牌率先映入眼帘。 站台上,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闲聊的人,商庆号客车全程禁烟,只有趁着这停靠的十几分钟,古四二七所的这些老烟枪们才能过一把烟瘾,然后返回车上,再次开始漫长的煎熬。 呜! 汽笛响起,催促着旅人奔赴苦海,站在各节车厢门口的列车员也出声提醒,让人们赶快上车。 站台上,不少抽烟的人都深吸了一口,似是在过最后的一把,在吐出一大口烟雾后就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踩灭烟蒂,匆匆返回列车。 李庆深深看了一眼站牌上的“南阳”二字,随即折身登上了商庆号。 哐啷。 在一阵富有节奏感的金属音中,车门关闭,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由慢至快,昭示着这辆商庆号列车已经正式驶离了南阳,正向着终点站浮龙,快速进发。 “这是一段伟大的旅途,这是一场光荣的事业” 李庆回想着古籍中对于这场浩浩荡荡考古行动的描述,脸上,不禁带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如果当时,最后一代商君知道这场考古行动的结果是王朝颠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 或许,那位以厚照为年号的君主,对于这个结果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半点预知,当时的商王朝已经是风雨飘摇,他若真有心匡扶社稷,绵延国祚,用方尖碑来赌上一把似乎也是他的必然选择。 但可惜的事,他赌输了,输得干干净净,一千两百载的基业在他手上毁于一旦,按照商人的说法,他该是无颜面对嫘祖列总了。 胡思乱想间,李庆回到了商务座车厢,按照预先的打算,他要先向汪延明汪所长“报个道”,然后把从南阳到浮龙的票给补齐。 虽然那张写有规矩的纸张已经被烧了,但李庆也不想冒这些没必要的风险。 毕竟,从秦阳好给出的译文来看,从南阳到浮龙的这一段路,似乎并不轻松。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三章 高子璇 “商庆号上有些不对劲,从南阳站再度启程后,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问了同事,他们却说没有类似的感觉,都认为我是在装怪,好在还有温柔可人的列车员小姐懂我,她说这是正常反应,我顿时大为好奇,连忙追问,列车员小姐却是不肯多言。” “我向她打听了南阳的历史,她说那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小城市,那里是她的故乡,她现在工作的商庆号时常路过故乡,而她却没怎么回去过,我引用了古代圣王三国家门而不入的故事来形容她,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在列车员小姐动人的皮囊下,我猜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彭科长竟然因为我师傅的死而大哭了一场,这太奇怪了,在我的记忆,师傅和所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没有好到这一步,他与彭科长之间也仅仅只是牌友而已,在所里的时候,彭科长就经常给师傅吃挂落,穿小鞋。” “这么说来,汪所长的态度也很奇怪,汪所长是师傅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师公,他们该是有一些师徒感情的,要不然我师傅也不会从汪所长手里接过接力棒,在古代信仰学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对于师傅的死,汪所长似乎并不伤心,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善。” “列车忽然停住了!好像是正常的会车,不管怎么解释,反正没过多久,列车就重新启动,继续往浮龙驶去。” “旅途好漫长,足足要两天两夜,中途还没有经停点,我严重怀疑这条路线设计之初的科学性,这也太不人性化了,长时间不间断地机械轰鸣会让人发疯的,或许我应该找列车员小姐做一次心理疏导,作为商字号列车中的标杆,商庆号的列车员就是如此的多才多艺。” “浮龙是一个美丽的小镇,考古队的到来打破了小镇居民宁静的生活,我对此深感惋惜,但如果是为了历史的进步,相信这些淳朴的居民们也会赞同王朝的做法——虽然我不赞同。” “我住进了所里安排的旅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儿时的好友,还是两个!我们一起逛遍了浮龙镇的每个角落,恍惚间,我竟觉得这次出行的目的不是工作,而是与朋友一起来到这个小镇上游玩。” “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 “我们终于要向浮龙山进发了……” 至此,便是秦阳好给出的全部译文。 或许是时间太匆忙的缘故,这一次秦阳好没有给出任何注释,笔迹也不如上次工整,很多地方都有涂改的痕迹。 在写下这篇译文时,秦阳好的心绪似乎颇为杂乱。 李庆将译文的内容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差错。 在刚才,他已经向汪延明报了道,后者表现的很是热情,亲自带着李庆找到列车长,向列车长说明了补票的情况。 商庆号列车的列车长是一个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留着一圈胡子,对于汪所长的补票要求,他自是满口答应,说办就办,立刻在李庆原来的车票上注明了补票事宜,签了名,盖了打孔章。 现在的李庆,已经是商庆号列车这后半段路程的合法乘客。 当李庆找到商务座车厢旁边的工作人员休息区时,那位杏眼丹唇、皮肤白皙的列车员小姐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李庆想了想,故意制造出一点动静,将列车员小姐的神儿给唤了回来。 见是李庆,列车员小姐冰山似的容颜顿时消解,露出了暖阳般的微笑,与职业性的微笑不同,她的这份笑容里明显多了几分肉眼可见的真诚。 这是一个人在见到自己救命恩人时的正常反应。 “李先生,快请坐,您想喝什么……”列车员小姐赶忙起身,引着李庆坐下,只是她虽然笑容变得真诚了,但这嘴巴,一时半会儿却是改不过来,下意识地就问出了这公示性的话语。 她是受过职业训练的,面对一大群人都可以做到落落大方,但此刻,俏脸上也不自禁的染上了一点红意,为了缓解尴尬,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啊,我忘了,我真笨,您是喝茶的。” 在与那位“陆先生”对坐时,李庆就点了一杯茶水。 说着,列车员小姐就要去为李庆斟茶,后者见状,竟也不客气,自顾在座位上坐了。 很快,列车员小姐就拿着两杯茶回来,她将其中一杯推向李庆,抢在李庆前说道:“高子璇,我叫高子璇。”她推茶杯的手没有松开,眼睛也紧紧盯着李庆,似乎是在期待着一个令她满意的答复。 “那我就叫你子璇?”李庆看着她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到底还是高子璇先不好意思,别过了脸去,这时,李庆又道:“还是高小姐?总不能叫你高列车员?” 听到这话,高子璇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高列车员,怎么听怎么别扭,她收回抓住茶杯的手,说:“随李先生开心就好。” 李庆轻笑一声,说:“那就子璇,这样顺口,还好听,你也别先生先生的喊了,我叫李庆,木子李,庆典的庆。” “刚才的事,没有吓着你?” 他本可以直接开门见山,询问她有关“那双眼睛”的事,但那样一来就太过突兀,不符合宋秋传授给他的试炼境经验。 除了觉醒试炼与一些极特殊的情形外,每一个超凡者在进入试炼境时都会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现实,进入了试炼境,试炼境中的人、事、物,都不是真实的,而是由心而发,缘情而起的“幻象”。 宋秋则对这一点进行了更为深入地阐发,在他的观点里,除了“非真实性”这一点外,试炼境的本质更是精神、源质与方尖碑三者之间互相作用的产物,只有认识到了这一点,才能对试炼境理解地更为透彻,才能更好的利用试炼境来强化自身。 正因如此,超凡者要做的,就是在保持这种清醒的同时,尽可能的去融入试炼境的“世界”,其本质就是精神、源质与方尖碑三者的不断磨合,找到彼此更为契合的那一个“点”。 这就是宋秋比肖锦要高明的地方,在肖锦的认识中,试炼境的本质是“完成任务”,只注重了片面的结果而忽略了全盘的过程。 这种认知上的差异,看上去只是“过程”与“结果”两者的简单倒置,但反映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就是宋秋的眼界、层次比肖锦高出了不止一筹,而这些观点,都是学士序列出现之后,宋秋在与北联邦的学术前沿接触的过程中,将这些前沿知识与自己的学识、经历,几相印证下摸索出的经验与规律。 对李庆,宋秋称得上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除了这一点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庆觉得自己经历的试炼境端的是无比真实,他不知道别人的试炼境是怎么一个模样,但他所经历的试炼境,事件是真实的历史事件,人物也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而且这些人物都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跟现实中的人根本没什么两样。 就比如,眼前的高子璇,似是回想起了刚才的惊魂一幕,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怕,唇角扯出一抹弧度,说:“我没事,幸亏有李庆你在,救了我一命。” 李庆被她说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那鸭舌帽男子,本来就是被他带到试炼境里来的,高子璇的危机自然也是因他而起,他略有尴尬的笑了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似是对重提惊魂事有些不好意思,李庆话锋一转,道:“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站,是叫南阳?我听说,子璇你是南阳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阳人的?”高子璇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惊讶的小嘴微微张开,她看着李庆的眼睛,见他目光笃定,根本不像是误打误撞才说出她的故乡所在。 “我家传渊博,精通易卦算术,也是受家风熏陶,才会走上考古这条路。”李庆呵呵一笑,似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便能点破天机,“我还知道,第一次路过南阳的人心里会有一点不舒服,所以你们跑这条线的列车员,都必须要接受心理疏导方面的培训。” “你还真是神算子呀?”或许是有了一次经验,这一次,高子璇并没有多么惊讶,只笑着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路过南阳的人心里会不舒服么?” 这就开始与译文有出入了么,果然,铜书只能做一个参考……李庆眼神微微一凝,说:“这我却是知之不详,倒要你这个本地人为我解惑了。” 高子璇双手捧着茶杯,说:“阴气,南阳这个地方,阴气很重,相传在商王朝未建立之前,南阳这地方……” 砰! 就在这时,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声枪响,话语骤止,两人纷纷抬起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面色惊慌的人跑进休息间,看架势,是要去向汪延明报告。 李庆一把拦住他,“发生什么了?” 那人挣脱不得,只好答道:“是彭禄,彭禄死了!”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四章 自杀 事发车厢中,随行的商军已经控制了现场。 先是杨开甲,现在又是彭禄,连续两场命案都发生在这节作为棋牌娱乐室而存在的车厢中,让这节车厢里的空气似也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金边民一脸凝重地站在隔离线后,在他身旁的座位里,是正在做笔录的钟毅和军队的两位“应急专家”。 在金边民的斜对方,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这两个士兵用身躯堵住了座位的出口,在他们里侧的座位上,是已经做完笔录的王博文与许铭。 钟毅与王博文是彭禄的牌搭子,在李庆上场时,他们分别坐在“地”位于“和”位,而许铭,则是那位之前在一旁拱火,非得让李庆玩上两圈的邻座同事。 此刻,王博文与许铭都是一副惴惴之色,王博文神思不属,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越过那两位站得笔直的士兵瞟向正在接受盘问的钟毅,而许铭则是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从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不难看出,其心里定然也是极不平静。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牌局散了以后,我、博文还有许铭就都去休息了,我本来都睡着了,突然就听到一声枪响,回头一看,就看见彭科他,他倒在桌子上,流了好多血。” 这是李庆赶到现场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商军本来已经在车厢的两头设了卡,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李庆也是凭着刚才面对鸭舌帽男子时的出色表现,才能顺利来到这里。 至于与他同行的高子璇,则是因为列车员的身份,加上有李庆作保,才能与李庆一同接近现场。 似是察觉到什么,金边民回头一看,见是李庆到来,他脸部的轮廓稍稍柔和了些,向李庆微微点点头,便算是致过了意。 把守的军士主动让开道路,李庆本想自己一个人上前,却不料高子璇竟然紧紧地跟着自己,他心中微动,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向金边民走去。 超凡者在尽量模拟真实的同时又必须清楚地意识到试炼境终究只是试炼境,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把握好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尺度,不管高子璇给他的感觉多么真实,归根结底,她也只是试炼境中的原住民而已。 “情况如何?” 金边民沉默了半晌,说:“像是自杀。” 彭科长是自杀的。 得到这个答复的李庆不禁微微一愣,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实在不像是金边民的作风,而且,彭科长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他们是这么说的?”李庆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钟毅、王博文与许铭三人。 金边民刚毅的脸庞上透着一丝疲惫,他摇了摇头,说:“他们没有明说,但三个人的话里,都有这个意思。” 与钟毅的说法相似,王博文和许铭也都说自己当时已经休息了,是被一声枪响惊醒,醒来后就见彭科长脸朝下趴在桌子上,周围一大滩血迹。 李庆摸了摸下巴,说:“现场呢?” 金边民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李兄弟,这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不必趟进这滩浑水里来,我负责护送的考古列车连续发生这等恶性事件,之前那个穿着怪异的狂徒,若不是兄弟你出手,只怕就不止死一个杨开甲那么简单,现在又是所里科级干部离奇死亡,我该向上峰打报告,该向上峰请罪……” 狂徒二字,说的是鸭舌帽男子,与李庆不同,鸭舌帽男子是一身新历203年的打扮,在金边民他们眼里,自然就是“穿着怪异”。 “金将军言重了,”李庆摆了摆手,打断了金边民的话,“都是所里的同事,杨开甲还是我的老师,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什么,我都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带我去看看尸体,应该还在原位置上?” “将军”这个称呼是表示尊敬,如果严格按照军衔来分的话,金边民离这两个字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金边民拍了拍李庆的肩,也没多说什么,就要引着李庆去查看尸体,忽地想起还有一个人,便转头向一旁的高子璇说道:“高小姐就留在这里?” 虽然是问句,但却是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不容商量。 高子璇也识趣,点了点头,也不跟去。 彭科长就死在他们之前玩长牌的那张牌桌上,桌子的边缘印着一道向下拉长的血色手印,桌上散乱的长牌已经被鲜血染红,长牌上的黑点被鲜血浸染,成了与之对应的红点,在车厢灯光的映照下,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一个狰狞的伤口盘踞在彭科长太阳穴的位置,那是一个不规则的血洞,四周沾满了血污,透过这个血洞,隐约似还能看见位于大脑内部被子弹的冲击力搅和的一团糟的脑浆。 或许是因为供血不足,他的右半边身子隐约有些发紫,右手无力地垂下,在右手所指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把左轮枪,深黑色的枪身与桌底的阴影完美融合。 在看到彭科长尸体的那一刻,李庆的瞳孔便不禁猛地一缩。 一如杨开甲与鸭舌帽男子死亡时那样,在彭科长脑袋上方大约五厘米的位置,一团二指宽的球形絮状物质正在缓缓凝聚。 源质,彭科长的尸体,正在析出源质! 与鸭舌帽男子那一次不同的是,彭科长身上析出的源质中并没有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红,而是纯净的乌黑,似乎在说这是一团更为精纯的超凡能量。 就算已经知道试炼境里的原住民不能看到源质的存在,这一刻,李庆仍是不由自主地看了金边民一眼。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李庆的心底滋生:既然源质是从尸体上析出,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只要把这列车上的人全部杀死,就能收获海量的源质? 这个试炼境是想让我做一个杀人狂魔吗……李庆心头耸动,被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到了那两句血淋淋的劝诫,想到了陆先生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赶忙将这个念头重新埋在了心底。 “就是这里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你们这位彭科长,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金边民看着桌上的尸体,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他是见惯了生死的军人,彭科长的死相并不足以让他动人,他皱眉,只是因为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疑点颇多。 “上车之前,我们没有安检吗?”李庆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问道。 他的疑问,来自于地上的那把左轮手枪,按理来说,彭科长应该没有机会携带这类被列为危险管制品的枪械登上商庆号才对。 金边民眉头不展,说:“肯定会有安检,每个经停的站点都有我们军队的人把关,枪械这种危险物品是绝对不允许带上列车的,但……可能是疏忽,我们军队是不配备这种枪的。” 这个问题并不难想到,在李庆来之前,金边民就注意到了这把左轮手枪,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不尽如人意。 这把左轮枪的来历,就与彭科长的自杀一样,成为了一个谜。 李庆正要再问,汪所长却在这时候到了,看他小口喘气的模样,显然也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赶来。 “所长!” 像是看到救星般,钟、王二人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求救似的望向这位匆匆赶来的老教授。 汪所长向他们点点头,按了按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快步来到金边民身边,“边民,啊,李庆也在。” 随即,汪延明将目光转向桌上的尸体,似遭了雷击般,怔在原地,嘴唇蠕动着,像是受了莫大打击,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身形也有些不稳。 “汪所长!” 见状,李庆赶忙伸手扶住了汪延明,但李庆的内心,却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汪延明方才失神时的呓语,别人可能听不见,但李庆却听得是一清二楚,那是一些断断续续字与词,不成句,但就是这只言片语,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是它……它找到了……它在降临……诅咒……不,不会……不该……太快了……” 李庆和金边民扶着汪所长到一旁坐下,过了好一阵,汪延明才缓过了神来,他拿出手巾,擦了擦脸上的细汗,问:“彭禄的自杀,定了么?” 金边民神色有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八九不离十,贵所的这三个同志,都是这么说的。” 汪延明叹了口气,眼神颇为复杂,“可惜了,那就……”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车厢中,又传来两声枪响。 砰! 第三记枪声响起,为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动,画上了句号。 与此同时,其他车厢中似也传来阵阵骚动,只是跟眼前的这一幕比起来,显然是后者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就在彭科长的自杀现场,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一位负责警戒的商军士兵,突然拔枪,在杀死王博文与钟毅后,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自我了结。 第一卷源起浮龙第七十五章 破局(上) “啊!”高子璇惊叫一声,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一双眼睛里满是惊骇之色。 “阿五!” 金边民又惊又怒,一个箭步冲到那位自杀的士兵跟前,接住他软倒的身子。 能在这节车厢中负责警戒把守的,都是金边民手下的精锐士卒,私下彼此间都是以兄弟相称,其他几声呼喊几乎与金边民是不分先后,眨眼间,那名自杀的士兵身旁就围拢了一大圈人。 汪所长也没有闲着,在短暂的呆滞后,他赶紧去到了那位被枪杀的钟毅身边,与那两位惊魂未定的应急专家一起查看情况。 李庆的动作比之于金边民与汪所长两人而言,只快不慢,他没有去关心死者,也没有去管另一边惊恐万分的高子璇,而是到了另一位被枪杀的证人,王博文的身边。 在王博文的对面,许铭双手死死撑在座椅上,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他的双眼中血丝密布,浑身颤抖着,似是在竭力克制内心的恐惧。 李庆神情冰冷,眼眸中竟是没有多少波澜,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在试炼境之中,恐惧这种情绪是试炼境妄图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知道这一点,自己便必然不能让其得逞。 就在刚才,李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细节,这点细节是车厢中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甚至或许连汪延明自己都没有留意,在汪延明走进来的时候,钟毅与王博文都抬起头看了过去,并且那句“所长”的尊称,绝对也是发自肺腑的。 这是人之常情,在茫然无措的时候,人都会下意识的向与自己亲近的强者寻求庇护,但这个许铭,三人中明明就属他最害怕最恐惧,但在汪延明到来时,又偏偏是他,不曾抬头看过自己这位领导一眼。 或许,是许铭与汪延明之间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旧怨,又或许,是一些别的原因。 李庆先是伸手探了探王博文脉搏,在确认他已经身亡,回天乏术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许铭,这一次,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许铭,你在害怕什么?” 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汪延明与许铭中,必定有一个人出了问题。 “啊。”像是被李庆这一声叫回了神似的,许铭猛地抖了一个机灵,“没有,不,我的意思是,人死了,所以我很害怕。” 听着这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李庆眉头微微皱起,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太宽泛了,必须要切中要害,面前这位同事才能给予他更多的有效反馈。 “彭禄的死,也是这样的吗?” 许铭整个人猛地耸动,他的双眸被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所充斥,声音也随之起了一些变化:“什么?!你在说什么,彭科是自杀的,他没有杀人……” 李庆离开座位,起身到了许铭身旁,居高临下,道:“那我换一个问题,听说,之前做笔录的时候,你们三个人给出了一样答案,你现在把你刚才做笔录时说的话,再向我复述一遍。” “不用一字不差,大意相同即可。” 这时,金边民也已经从丧失战友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他来到李庆身边,虽然不清楚李庆的想法,但却知道李庆是在努力探求真相,对于毫无头绪却一心想要报仇的他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许铭本想抗辩几句,问问李庆他凭什么这么做,但在金边民与李庆锐利目光注视下,面前又是同事被一枪击毙的凄惨死相,他那本就已经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顿时瓦解。 “好,好,我说。得知杨开甲的死讯后,我们几个人也没了玩的心思,打了两圈,局就散了,那时候这节车厢里就我们几个人,地方宽敞,彭科说他心里闷的慌,要去躲着抽一口烟,还叫我们一起去,我们都累了,最后就彭科一个人去抽烟,我们三个就在这节车厢里休息,一直到我睡着前……” “停!”李庆叫停了许铭的复述,“你说你睡着了?” 许铭愣了愣,并不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何不妥,便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从你们散场,到你睡着,这中间大概有多久?”李庆赶忙追问道,眼睛里有精光闪烁,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 “多久?二十分钟,不,不止……” 听到这里,李庆上前一步,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一句话:“彭禄回来的时候,你根本没睡着!你都看到了什么?” 金边民面露讶异之色,不禁转头看向李庆,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汪延明站起了身来,这位老教授深深地看了李庆一眼,却是没有插言。 而许铭,则更是不堪,像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一般,他的瞳孔开始缩小,整个人也抖成了筛子,“我,我,我……”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后面环住了李庆的身子,此情此景,被突然抱住的李庆浑身炸开鸡皮疙瘩,下意识就要穿梭阴影,来个金蝉脱壳,却听一个带着哭腔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阵阵呵出的热气抚在耳廓。 “李庆,我怕,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要掺和了。” 是高子璇,她的脑袋正枕在自己的肩上,李庆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了下来,他拍了拍高子璇的手,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 “没事的,很快,这件事就会水落石出。” 一旁,刚才的开口似乎已经耗光了许铭的勇气,他虽然还坐在座位上,但神情很不对劲,显然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缓过来,暂时是指望不上他了。 这时,又有一个士兵跑来,神情慌张,勉强立正了,道:“报告!前面两节车厢里也发生了类似的状况……” “什么?” 金边民大步走到那名士兵身前,怒道:“把话说清楚!” 那士兵面色一红,道:“是!前面两节车厢里有13人,发生了类似的暴毙事件,加上……”他扫了一眼,待看到新增的三具尸体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震惊之色,“加上这里的4人,一共死亡17人。” “什么?!”金边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以他入伍多年锻炼出来的过硬心理素质,此刻也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汪延明则缓缓闭上了双眸,不住地摇头叹气,就像是一个在迎接末日的信徒。 就在大家都觉得有些绝望之际,李庆忽然道:“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管四周众人是何反应,迈步往相邻的车厢行去。 “等等,”高子璇突然抓住了李庆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 李庆转头看向她,她便赶紧补充解释道:“我对这车上的一些地方比较熟悉,可能可以……” “那就一起。”李庆打断了她絮絮叨叨地话,就着高子璇拽住自己胳膊的手,带着她一起离开。 适时,恐慌的情绪已经在商庆号上开始弥漫,当荷枪实弹的士兵神情严肃的站在鲜血淋漓的尸体旁边看守现场时,车厢中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被带入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来。 在这种境况下,李庆与高子璇就像两个格格不入的逆行者,一个神情平淡,另一个则在极力克制恐惧,他们行走在商庆号车厢的过道上,两侧的乘客像是在对他们行注目礼。 路过那十三具尸体时,李庆清楚的看到了从他们的尸体上析出的源质,这些源质像是某种信号,时刻警醒着他这里是试炼境,而不是现实。 穿过相邻的一节车厢,来到下两节车厢的交接处,李庆停下了脚步。 旁边木门上标注着代表盥洗室的图样,李庆清楚的记得,当时与那个鸭舌帽男子偶遇,也是在这里。 这是许铭的话给李庆的启发,商庆号是全程禁烟的列车,彭禄如果想要吸烟,就只有躲入盥洗室一个选项,而如果想在之后免于追责,聪明的乘客就不会选择紧邻自己车厢的盥洗室,而是会多走几步,把烟味留在一个与自己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地方。 这是李庆在秘密书库阅读一本闲书时看到的逸闻趣事,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他早就该想到的,那个鸭舌帽男子为什么会从盥洗室出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在李庆准备拧下把手的瞬间,一只轻巧的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又是高子璇,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看向李庆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李庆,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李庆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为了来做一个了结。” 话音未落,手上微微一用力,拧下了门把手。 刺目的红光透过门缝斜射出来,木门被推开,李庆闪身进入其中。 在他进入的刹那,商庆号上所有还活着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