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御赐小厨娘》 第1章 撕改婚约 开春未几,冬寒尚存,京都城郊百草村却已户户簪花,盈满春意。 此处有旧俗,开春后可进山采撷所遇的第一朵花,用来装点墙院,以求一年的好彩头。 可家家户户都想压邻院一头,这花便越采越多。 最夸张的当属江秀才家。 江母为了给参加春闱的儿子谋好运,几乎将附近的山花采了个遍,连指甲盖大小的花苞都没放过。 满墙锦绣贴着脏兮兮的墙面,有种滑稽的割裂感。 相较之下,江家边上这户小院就显得素净多了,连亭檐下挂着的蒜菇腊肠都如风铃般整洁。 竹亭里,有位姑娘正在煲汤,引得村中野猫都扒着蓠笆,喵喵直叫。 桌上玉瓶中只有一朵盛放的美人蕉,随风摇曳,灵动非常。 “吱呀”一声,对扎小髻的丫头笑嚷着推门进了小院。 “小姐,这批八珍酱一下子就被抢光啦!比上次卖得都快,他们还盼着小姐做百花酱呢!” 安遥浅浅一笑,粉雕玉琢的脸颊上,一对梨涡甚是甜美。 她接过空筐,又往对方手中塞了个暖炉。 “都是婵儿你跑得勤,这酱才会越卖越好!百花酱等百花盛开了再做,现在先去把汤喝了。” 婵儿端起汤,看着里面的川穹白芷炖鱼头,眼神微润。 “小姐,我早上说头疼,您听见了呀……” 安遥宠溺一笑,拿着小碗去了篱笆边上。 汤白鱼鲜,婵儿一勺接一勺,很快就见了底。 “喝完浑身都舒服了,您这手艺一点儿也不输夫人,不把饭庄开下去真是太可惜了。” 安遥已经喂完了野猫,一听这话,摩挲着脖间的玉蝴蝶,缓缓坐回桌前。 她虽是弃婴,可养母却待她与亲生无异,悉心照养。 养母多才多艺,又烧得一手好饭,娘俩挨着官道开了个小饭庄,后来又从几个暴虐的食客手中救下了婵儿。 一家人也算衣食无缺,其乐融融。 可三年前,山洪突发,养母溺水,原本幸福的日子也被打破了…… 见安遥又在睹物思人,婵儿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转移话题。 “对了,这是卖酱的银子,足足有十两呢,如今江相公已经中了贡士,咱们还要给他送去一半吗?” “虽中了春闱,可他忙着准备秋试,处处都需要银子,还是送去,毕竟……” “毕竟他救过您,知道啦!小姐可真好,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婵儿又凑上前,挑眉道:“听说江相公是这届状元的大热人选,等他秋闱中榜,小姐就是状元夫人啦!” 忽然,破锣般的粗嗓打断了两人的嬉闹—— “哎呀,这院里怎么这么香呐?” 这妇人卸下肩头担子,将两筐东西摆在院子中间,粗粗看去,是些粗布干货。 “江伯母,您这是?” 两位姑娘对看一眼,都有些疑惑,江母这些年一直从她们这儿拿东西,什么时候送来过半块烧饼! 这是唱的哪出? “当然是好事啦,今儿是来给我儿江蓠下聘的!” 下聘?江家先前已经差媒人来换过庚帖了呀! 乡下没那么多讲究,接着就该择期过门了,若不是当时安遥尚小,江蓠又忙于科考,两人恐怕早就成亲了。 不过既然来了,也算是江家重视。 安遥脸颊微红,手也被江母抓住抚摸起来。 “嗨呦,你这命可真好!我儿如今可不比从前咯,年纪轻轻就中了贡士,还是以头三甲的成绩考上的!这中状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前途不可限量!” 江母抹着鬓边碎发,说得眉飞色舞。 “我看呐,不出半年,你就要飞上枝头做官家夫人咯!” 她忽又顿了顿,压低声音。 “你都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上赶着来攀亲,什么师爷员外啦,都托人来我这儿说亲呢…… “不过你放心,蓠儿喜欢你,伯母也不是那势利眼,这不,想赶紧把你们的事情定下来。 “这是请媒人写的婚书,三日后就让你们拜堂成亲!” 她将婚书胡乱塞进安遥的袖袋,凑过来问:“对了,你把蓠儿的庚帖放哪儿啦?那仪式得用,先取来让我保管。” 安遥起身后却顿在了原地,江母今日太过殷勤,让人很是不安。 她想了想,忽将袖中皱巴的婚书取出,刚展开就被江母夺了回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让你去拿庚帖,快去呀!” 只一瞬,安遥还是看清了上面刺眼的红字,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这哪是什么婚书,分明是纳妾帖! 见安遥神色凝重,江母也知事情瞒不住了,压低声音安抚起来。 “只要能陪在蓠儿身边,是不是正室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儿,等蓠儿高中状元,还怕没有你的好处? “伯母也喜欢你,可……可你毕竟是个厨娘,总不希望蓠儿将来被同僚笑话,戳脊梁骨?” 婵儿“啪”得拍在桌上,额上青筋暴起,“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现在嫌弃我们小姐是厨娘了,每天张手拿银子的时候怎么不嫌钱腥?” “你你你……我来下帖纳妾,不就是看在你家小姐以往孝敬的份儿上嘛!” 江母被婵儿气得不轻,倏得起身对呛起来。 “实话告诉你,蓠儿要娶的正妻是知县家的千金,那是你们家小姐能比的吗?” 这话看似是在训婵儿,实则是在点安遥。 两人的争执突然被安遥清亮的声音打断了—— “他人呢?江蓠当日指天为誓,一生只娶我一人。既要悔婚,也须由他自己来说。” 她字字铿锵,语意决绝。 江母毕竟理亏,便又说了些软话,支吾着想遮掩过去,可安遥却不再搭话。 不一会儿,院门再次被推开了,发出“嘎吱”的闷响。 篱笆外的男人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走到跟前也不敢抬头。 安遥直直望向这人,问:“是真的吗?” 这没头没尾的问题,江蓠却听懂了。 他垂头而立,半晌才憋出一句:“对不起,要委屈你了。” 对不起?这三年她日夜制酱供他读书,就换来一句对不起? 中了贡士之后,江蓠日日早出晚归,说是拜会名师,竟然是在四处勾搭高枝! 安遥深吸一口气,寒气直灌心底。 “好啦好啦,雨过天晴咯。” 江母见势就想上前撮合两人,县令千金虽点了头,但这纳采迎亲处处都缺银子,就指望着安遥的陪嫁来填补窟窿呢! 可刚一伸手就被婵儿一把拦住。 “别碰我家小姐,你们一家都是毒蛇!” 婵儿天生大力,江母被抓得嗷嗷直叫。 “你个贱卖的丫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等明儿成完亲,我第一个把你卖掉!” 一听这话,安遥猛然瞪向江母,不再客气。 “江夫人,江贡士,你们听清楚了,这亲断然成不了,我的人,也没人能随便发卖!” 江母顿时怔住了,江蓠高中在即,她竟说不嫁就不嫁了,这泼天的富贵不要啦? 第2章 薄幸背刺 安遥取来庚帖,对江蓠道:“你救过我,今日你要奔赴远大前程,我不阻拦。” 三年前,她被山洪冲挂在崖边,奄奄一息之际,有人从天而降将她救出险境,醒来就看见了江蓠…… 按说三年的感情说没就没,难免会有些失落,可失落之余,竟生出份释然。 “把庚帖退回,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你当真要跟我两清?” 江蓠双唇微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母一把接下儿子的庚帖,却握住安遥的庚帖不肯撒手。 “你看看,好好的喜事怎么变成这样了,听伯母一句劝,别管那虚头巴脑的名分,好好过日子才是真,千万别逞一时之气,错过大好姻缘呐。” 可任由对方说干了嘴皮,安遥都不为所动。 争执间,半人高的篱笆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江母想了想,索性将院门踢开,拉着众人进来。 “各位来评评理,这安家姑娘早就许给我家了,如今喜服都做好了,竟说不嫁就不嫁,哪能这般任性!” 有些不明前因的人已经低声指点起来…… 婵儿忙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悔婚,赶着去攀县令家的千金!逼我们小姐做妾不成,反而在这儿乱咬人。” “什么悔婚?之前说好的就是做妾,不信你拿婚书出来给大伙看看。” “拿就拿。” 很快,婵儿就从里屋取来了婚书,顿时傻了眼,“啊?你们什么时候掉的包……” “什么掉包,你可别瞎说啊,原本说的就是妾!哎,你们说说,我们蓠儿可是要中状元的人,怎会许诺一个乡野厨娘为妻呢?真是痴心妄想……” 此话一出,四周已有人窃窃私语,婵儿轻啐一声。 “我呸!不过中了个贡士,城里招牌掉下来都能砸死几个,现在做状元梦也太早了?!” 江母一听这话,气得伸手就要扇人,却被婵儿钳住了右手。 眼看占不着便宜,围观的村民又越来越多,她索性扑通跪地,哭嚎起来。 “打人啦,大家快来看呀,这姓安的一家要赶绝我们孤儿寡母啊……” 这时,人群里走出个长者,“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一见里长都来了,江母更来劲了,哭嚎着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里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呀,我儿怎么说也是村里第一个贡士,是朝廷的人呐,怎么能这样被人欺辱呢?” 里长被嚷得头疼,呵止道:“别嚎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管!她得嫁给我儿为妾,否则女子悔婚,依着乡例——得浸猪笼!” 江母不惜将事情闹大,就是要惹安遥一身骚! 就算不浸猪笼,一个姑娘家惹上这些不明不白的谣言,除了吃瘪做妾,还有什么出路? 里长不想事情闹大,轻声问安遥是否愿意。 安遥没有回答,直接转头看向江蓠。 “当着里长的面,你说,当时是要娶我为妻,还是为妾?” 江蓠惶惶抬头,环视一周,声音如蚊:“为……为妾。” 为妾?呵,自己真是猪油蒙心,三年真心喂了只豺狼! 她突然冷笑起来,“哈,好,我原想好聚好散,看来是不能了。” 安遥转身从侧屋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心形石头,递给里长。 “那婚书虽然被换了,可这石头却是他求娶之日亲手所刻,上面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抬头与落款。” 里长辨认了一番,点点头,“的确是江相公的笔记,这日子也与婚书相符。” 他转头去问江蓠,“江相公,你如何解释?” 铁证如山,承认了就是背信弃义,江蓠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是我心愿不假……可这世间万物岂能尽如心意?” 安遥又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反悔,也轮不到他们来请百草村的乡例宗法,连此地的田舍都没有,怎能算村中人呢?” 江家所住的屋子原是安遥养母所建的米仓,当时见江家母子无瓦可栖,安遥便将房子借给他们暂住,谁知住着住着竟成他们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里长也记起了此事,见江母拿不出房契,便道:“你们母子尚在借住,怎么还难为起恩人来了?” 江母却撒起泼来。 “什么恩人,她的命都是我儿救的,我们才是她的恩人!这房子是我们应得的!” 她又上前去骂安遥:“你个死丫头,难怪说房契丢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安遥转过身,冷眼望向这对吸血不脸红的母子。 “我原本打算让你们住到秋闱,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退回庚帖,三日内搬出去,以后再无瓜葛。 “要么,去县衙击鼓,我会请最好的状师奉陪!到时不仅会把阿娘的房子要回来,这三年的房租及救济银也得拿回来。” 婵儿立即会意,掏出小本,递给里长。 “这是小姐三年来接济江家的账目,皆是制酱所得,笔笔可查,一共是二百一十五两。” 红色小本用的是嫁妆纸,没想到却做了呈堂证供。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这些银子可抵得上庄户人家好几年的收成了! “想不到江相公相貌堂堂,竟是个吃软饭的家伙啊!” “就是,这江家真是田里的蚂蟥——吸血不眨眼啊,还好意思逼人家做妾,真是不要脸……” 江篱最好面子,否则也不会骗着安遥将饭庄关了,美其名曰不舍她抛头露面,其实是不想大家知道安遥在挣钱养他。 此刻四周的碎骂就像嗜血揭皮的蚂蚁,让他瘫软在地。 搬走,他们能搬去哪? 县衙击鼓,那不是去未来丈家跟前自揭短处吗? 没想到对方看似柔弱,竟掐准了自己的死脉! 江母气得发抖,冲上前去就掐住了安遥的脖子。 事发突然,众人都傻了眼,呆愣片刻才冲上去拉人…… 可江母就像发疯的野牛,越拉掐得越狠。 情急之下,婵儿举起一旁的心形石头将人砸晕,这手才终于松开,可安遥也没了气! 婵儿趴在安遥身上,使劲摇晃,哭得声嘶力竭,满院皆凄…… 二里外,掌管京都尸源的义庄里,也有人在凄声求饶。 “哭什么哭!赵嬷嬷马上就领着喜轿来了,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只能把你女儿交出去了!” “不要啊大人,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宁愿替她去死!” “你死有什么用?现在是圣上给定南侯府的吴少将军赐婚,虽说是冥婚,这挑得也是侯府夫人,怠慢不得!” “不敢,义庄的人全都出去寻了,连入土的都挖了出来,京都内外但凡断气的女子全都在这儿了,您再挑挑?” 十数具尸身从大厅一直摆到前院…… 这人围着转了两圈,火气更大了。 “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老的,孕的,残的,哎呀呀,还有腐烂发臭的!把这些交出去,你我都得陪葬!” 他望向一旁被绑着的少女,递出一块方巾。 “快,捂住她的口鼻,很快就结束了,攀上吴家这门亲家,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不!不要啊……” 两人纠缠间,忽听小卒来报:“大人,隔壁村里有少女猝死!” 第3章 棺底逃生 刺骨的河水,湍急的浪声,幽深而绝望的长夜,黑暗中温热有力的臂膀…… 零碎的梦境逐渐扭曲变暗,有股力量直冲天灵盖,仿佛要将安遥拽回现实世界。 “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明显,耳畔还混杂着喜庆的吹拉弹唱声。 胸腔剧烈起伏,一股夹杂着腐臭气息的草药味萦入口鼻,安遥,终于醒了。 刚想说话,就觉嘴里含着异物,吐出后这东西竟挂在了脖间,原来是自己的玉蝴蝶。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起身寻灯…… “啊!” 额头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撞得她眼冒金星,只得直直躺下。 一摸,竟是一整块光滑平整的木头,正平直悬在自己面前! “礼成!钉棺!” “这在哪?婵儿……” 她用尽力气也只发出几声嘶哑虚弱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哐哐”的敲击声中。 她顿时后背生寒,莫非自己被钉进了棺材?! 不会,刚才明明是在院子里……难道大家以为她死了,所以匆匆下葬? 她颤抖着摸索起来,想确认这诡异的念头。 身下是柔软的绸缎,左边被木板挡住了,触感跟头顶的一样,右边……右边居然躺着一个人! 她瞬间头皮发麻,蜷缩大叫,“啊——” 怎么会这样? 即便自己死了,也绝不会有合葬之人啊? 她被吓得不轻,嘶叫着拼命敲打木板。 可外面的哭嚎声太大,将她喑哑的呼叫生生盖了过去。 棺内空气稀薄,这样的嘶嚎很快就让她没了劲。 更糟的是,额头越来越滚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现在绝对不可以昏过去! 她捂住胸膛让自己平静下来,忽地取下脖间玉蝴蝶,敲击起棺木来。 撞击声清脆而有节奏,这种鼓调是她在乡间解闷时所创,如果婵儿在外面,一定能发觉。 果然,敲了没多久,奏乐声渐小,那个清脆的喊叫声却越来越大—— “停!快停下啊,我们小姐还活着,你们听,里面有声音,她一定还活着!快开棺啊……” 可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有妇人立呵:“这丫头忆主成疾,生了幻觉,带去后院休息,继续,别误了吉时良辰。” 声音陌生而威严,脑海中顿时涌入无数杂乱的讯息——难-道-自-己-被-配-了-冥-婚? 她强撑起精神,继续敲击棺木,可令人绝望的吹奏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哐,哐,哐……” 沉闷的钉棺声像是催命音符,让她昏昏欲睡,可手中玉蝶还在执着地敲击着……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又有人开口了。 “住手,棺内分明就有动静,一条人命,难道连看都不看一下吗?还不快停手……” 这次,是个低沉悦耳的男音,此时听来更胜天籁,可很快就被刺耳的声音打断了。 “大哥,您身子弱,要静养,这内宅之事,您就别管了。” 安遥的心再次被拉了起来,连唯一的希望都要破灭了吗? “既是内宅之事,那本宫能管吗?开棺。” 这声音不怒自威,钉棺声骤停,变成了混乱的拆砸声。 不一会儿,终于有光透了进来。 黑暗的视野被掀开一个四方豁口,几张脸惊叫着凑近又猛地离远。 房梁上挂着白色灯笼,与垂吊的红绸交织缠绕,十分刺眼。 身边那个高大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铠甲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但还是隐约可见下面腐烂的皮肤。 难怪刚才闻到了草药的气息,应该就是用来遮掩腐肉之味的…… 安遥不禁胃气翻涌,骤然起身,抱着棺壁呕吐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凤眸微垂,就瞥见身上醒目的喜服,绣工精细却并不合身。 一旁八仙桌上摆满了喜饼果碟,两块灵位牌被红绳紧紧捆在一起。 看清上面的字后,安遥瞳孔微震,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吗? 旁边那块被挡住了,只看见“吴氏”二字。 京都吴氏……难道这里是定南侯府? 那身旁这人莫非就是几日前战死的那位少年将军? 英年早逝,圣上赐婚,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没想到竟择到了自己头上? 这庭院装潢十分考究,肃穆中的确透着一股贵气,只是地上铺着的红色织锦与众人身上的素衣白巾显得格格不入。 大家已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窃窃议论起来。 “这还能吐,应该是人不是鬼!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邪祟附体……” “这是谁家姑娘啊?年纪轻轻就得在侯府守一辈子寡了,哎呀……” “那这婚事还作数吗?” “圣上赐婚,岂有不作数的理!” 一时间,惶惑之声四起,侯府新娶的冥婚娘子居然又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谁也没有经验呐! 奉旨前来赐婚的赵嬷嬷也有些慌,好不容易在最后期限寻来这个年轻貌美的新娘,连尸检都没做就匆匆上了花轿,该不会真的出事了? 楚贵妃还在这儿呢,要是跟皇上吹吹枕头风,说自己绑了个大活人来拜堂,就是有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她毕竟是宫中老人,经验老到,思忖片刻,立时扬声定调。 “祥瑞天降呐,承蒙圣上赐婚,又有老侯爷在天庇佑,少夫人这才死而复生,真是福泽深厚,将来定会庇荫子孙,光耀门楣!” 既是“死”而复生的祥瑞,那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说完,又看向身旁雍容的妇人,“吴夫人,您说是不是?” “赵嬷嬷所言极是!” 圣上恩赐冥婚,赐的是个“恩”字,事到如今,唯有坐实这桩婚事,至于新娘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 只要那丫头不胡来就行,吴夫人想着便凑近了棺木…… 安遥虽烧得迷糊,却也看懂了当下处境,强撑起精神,用虚弱的声音道:“夫人,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是场误会……” “御赐的缘分何来误会之说,放心,拜过堂就是吴府的少夫人,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是什么少夫人,我要回去……” 安遥挣扎着起身,吴夫人假意去扶,却将她推回了棺木之中。 “回哪去?你生是我们吴家的人,死也是我们吴家的死人。”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看似安慰,实则威胁。 安遥喉间无力,索性取下头上凤冠,往地上一扔。 “砰”的一声,引来数人侧目询问,“她怎么了?” “无碍,贤媳大病初愈,连发冠都承不住,还不赶紧去扶着少夫人。” 随即就有婆子上前将她按住,在安遥耳边狠道:“你那丫头还在后院等着呢,再闹就别想再见到她。” 没想到对方竟会拿婵儿来作人质,安遥怒视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忽听人道:“请府医来为她诊治一番。” 这声音似乎就是之前那个下令开棺的贵人。 循声望去,这人神情忧伤,却是个素衣布衫都掩不住的美人。 目光移到对方胸前的玉佩时,安遥顿时一怔! 这不是……可身体已极度疲惫,视线逐渐模糊,眼皮一沉,就晕了过去。 第4章 宅院深深 这一晕倒,竟断断续续睡了三日。 身体滚烫,浑身刺痛,耳畔吵嚷,就像在鬼门关前又绕了一圈。 这三日她一直高烧不退,好在婵儿日夜不停为她擦拭降温,才没将脑子烧糊。 直到第三日傍晚,身体终于轻松起来,意识也逐渐清晰。 夕阳斜斜而入,照亮了这间雅致整洁的房间。 床边木几上摆着一个金色小盆,浑浊的水中凌乱泡着条手巾,一旁的食盘里随意放着两只红瓷杯碗,碗中是泛白的汤水。 此处想必就是侯府内院了。 圣上赐婚,自己的反抗就如蚍蜉撼树,不过徒然。 真是命运弄人,今日原本是与江蓠拜堂的日子,却阴差阳错嫁入侯府,成了那位少年将军的遗孀…… 春寒未退,凉风灌进屋内,思绪也清晰了不少。 原以为听从养母告诫,隐忍扮拙就能安稳一世,可事实却非如此,隐忍换不回珍视,扮拙亦求不来尊重。 既然棺底“重生”,定然不能白活! 这婚虽退不了,可自己和婵儿安然无恙,就一定会有其他出路。 “哈哈哈哈……” 透过嘎吱摇摆的窗户,可见几个身着桃红小襟的丫鬟。 她们在院里或坐或立,嗑着瓜子,聊着八卦,兴起时还响起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几个丫鬟的吃瓜能力十分强大,安遥这几日半睡半醒间,听她们从街头新料一直聊到后院秘闻…… 再听上几日,估计都能通晓半个京都的八卦了。 “我瞧着今日又来了好些大厨,稍后肯定又有吃不完的好菜会打赏给咱们,我不贪心,就想再尝尝昨日那样的鲍鱼粥!” “哎……里面那个怎么办呀?她的陪嫁丫鬟出去前让咱们给她喂晚膳呢。” “那米浆不是还有吗?都放她床前了。” “啊?可那是昨晚剩的呀,过了一夜,都坏了?” “怕什么?她都这样了,还能吃啥?能不能醒来还不一定呢!” “就是,不过是个乡间土包子,要不是将军出事,排到城隍庙也轮不到她嫁过来呀?” “难怪她病成这样了,都没一个来看望的!” “还看望?”那丫鬟轻笑一声,顿了顿道:“这里说这里散啊,她大限已至,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被送去城外庄子,休想回来!” “什么?城外那个破庄子?这跟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那里连口井都没有,挑水都要走上半天呢,她身子都没好全,这不是要命吗?” “就是,为何要送走呀?咱们侯府世代功勋,满门忠烈,不过是多一个守寡的少夫人罢了,这三少夫人也守寡半年多了,不也在府中住得好好的嘛。” 有人轻哼一声,满是不屑。 “切,她哪能跟三少夫人比呀?三少夫人可是萧太尉的掌上明珠,光嫁妆就摆了两间屋子。况且咱们将军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得封四品骁骑将军,京都里多少名门小姐仰慕着,她一个不检点的乡下丫头哪配得上四少夫人的身份啊? 众人立即竖起了好奇的耳朵,“什么……不检点?” “可不是嘛,这几日有个书生一直在府外徘徊,昨日,那书生跟她的陪嫁丫鬟婵儿在墙角拉扯不清,我觉着不对,就偷偷去听,你们猜怎么着?原来是要以纸传情,约咱们四少夫人出去私会呢!” “哎呦,真是有伤风化。难怪吴夫人一提到她就皱眉摇头,最麻烦的是圣上赐婚,还不得不受,所以只能送走了。” “那咱们忘月居的人怎么办呀?” “兴许会分给其他院。” 一听这话,就有丫鬟软声求道:“红桃姐姐,你就好了,你阿娘当上了三院管事,定会把你调去三少夫人身边的。她如今怀着身孕,肚子里的娃娃就是吴夫人唯一的香火了……” 当即就有丫鬟插话:“不是还有大少爷吗?” “你入府晚知道什么,吴夫人是续弦转正,只有已故的三少爷是她亲生的,所以三少夫人那肚子可不金贵着嘛!她还有三个月就临盆了,肯定缺人伺候,红桃姐姐,你可得帮帮我们呀!” 叫红桃的丫鬟显然很吃这套,不过嘴上还是笑着推阻。 “嗨呀,这去哪个院不好呀,吴夫人的梧桐苑就不用说了,她是当家夫人,赏赐什么的都多,只要照顾好她和寄住的表小姐就行。 “大少爷腿脚不便,深居简出,院里最是清净雅致。 “至于二小姐……哦不,是楚贵妃,她轻易回不了府,院里只需简单维持就行,多轻松呀,下回见她估计都得等到老太君寿辰了。” 楚贵妃?安遥顿时醒神,晕倒前见到的那人,定然就是楚贵妃! “话又说回来,听说老太君这几日病得不轻,也不知还能不能挺到中秋做寿……” “可惜了,老太君日日礼佛,又好说话,毕竟是一品诰命夫人,院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不过这宁寿堂啊,咱们想进也进不去,还是别想了!” “去哪儿都好,只要别让我去庄子就行!” 哄笑玩闹间,有人进了院子。 “四少夫人的晚膳准备好了吗?” 几人显然没料到婵儿这么快就回来了,语气有些心虚,“准……准备好了呀,都送进去了。” 一进屋,婵儿就觉得有些凉,忙将窗户关上,见毛巾凌乱,摸了摸冰冷的茶杯,又端起米汤闻了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恼之下,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安遥一眼,就捏着瓷碗径直冲去院里,跟几人理论起来。 “你们这么多人,有时间在这儿晒太阳嗑瓜子,就没时间换个毛巾,续杯热水吗?” “呦,这新来的丫头架子不小,当自己是管事嬷嬷呢!” “我虽不是管事嬷嬷,但我们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四少夫人,如今卧病在床,你们怎能如此怠慢?”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院里忽走进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几个丫鬟都恭敬地行起了礼。 婵儿将瓷碗递到这人眼前,语气急促。 “方嬷嬷,您来得正好,这就是她们为四少夫人准备的晚膳,您闻闻这能喝吗?” 那叫红桃的丫鬟也不示弱,直直瞪向婵儿,嘟囔道:“怎么不能喝呀?清清淡淡的,不正适合她嘛。” 方嬷嬷闻了闻,眉头微皱,眼珠一转,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里有些埋怨红桃这丫头嚣张惹事。 可转念一想,四少夫人病成这样,醒不醒得来还不一定呢,而红桃她娘却刚升了管事,自己太忙,还没准备贺礼呢,索性就卖个面子给她闺女,当回和事佬。 “好了,红桃也是好心,想让四少夫人好得快些,所以才准备了清淡下火的米汤,这东西没什么不妥,快去喂你主子喝下。” 第5章 专治嚣张 看着众人沆瀣一气的样子,婵儿脸蛋涨得通红,索性豁出去了,颤声质问起来。 “方嬷嬷,这米汤都馊了!你们这是要把侯府的四少夫人活活饿死吗?好,你们这样欺负人,我去找吴夫人来评理!” 方嬷嬷让人拦下婵儿,语气也不耐烦起来。 “别整天叫叫嚷嚷的,实话告诉你,府医说四少夫人只是回光返照,你又何必跟这些食物较劲呢,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后路。” 听完这话,婵儿缓缓瘫坐在地,“不会的,不会的……” 她刚才去求府医来给小姐看诊,却吃了闭门羹,原来对方早已认定自家小姐没救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清澈有力的声音。 “都有什么后路可选呀?方嬷嬷不妨说出来听听,我帮婵儿一起挑。” 转头一看,竟是自家小姐,婵儿大喜,立即起身,上前搀扶。 院里站着的几人都看傻了,眼神惊惧而困惑,对方面色红润,仪态优雅,哪像濒死之人? 方嬷嬷反应最快,立马镇静下来,咧嘴赔笑。 “四少夫人,您醒啦?真真是太好了!一定饿了,我们这去准备吃食,再给您烧桶姜水洗澡,去去病气。” 说完就带着几人开溜,“走走走……” “等一下。” 方嬷嬷战战兢兢回过头来,“夫人,还有什么事?” 安遥轻轻扇闻着那碗米汤,“米汤还有吗?” “这怕不是饿疯了?”红桃忍不住低喃道,看安遥的眼神也没了畏惧,指着一旁的粗陶瓦罐,语气颇为不屑,“还有好多呢,都在罐里喽。” 大祸临头还如此嚣张,很好,本小姐专治嚣张! 安遥轻笑一声,“好,这些米汤全都赏你了。现在就喝,一滴都不要浪费。” 红桃望着安遥,一脸不可置信,却迎上了对方锋利的眼神。 “怎么?要喂吗?婵儿,去帮帮她。” 婵儿得了吩咐后也没跟红桃客气,一手抓住她纤弱的胳膊,一手将米汤咕咚咕咚灌进了对方嘴里。 婵儿力气太大,红桃挣脱不开,很快就被灌下了一大碗米汤,登时趴在地上一顿干呕。 见婵儿又要去盛第二碗,红桃连忙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求饶:“少夫人,我错了,别再罚我了……” “罚?你误会了,我只是将你精心准备的补品与你一同分享而已。” 婵儿立即执行,“听见没有,快喝!” 事情发展得太快,众人都有些傻眼…… 可对方毕竟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子,没人敢上前阻拦。 方嬷嬷怕事情闹大,只能好言劝慰:“少夫人,红桃年轻不懂事,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哦?方嬷嬷是认为我赏罚不均,也要自求一碗,是吗?” 方嬷嬷摇头如筛糠,霎时闭上了嘴。 红桃面色痛苦地灌下最后一碗,立马捂着肚子夹腿跑了出去,众人赶忙寻机跟了出去。 婵儿围着安遥转了三圈,才相信小姐真的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跟前了。 可没高兴多久,她又难过了起来,“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小姐也不会委屈留下了。” “怎么能怪你呢?圣上赐婚,咱们逃了就是死罪,这儿什么都有,不算委屈。况且,有件事情,我得留下来弄清楚。” “什么事?” 安遥摸了摸胸前的玉佩,“你还记得阿娘将这玉蝴蝶给我时所说的话吗?” “记得,夫人说这玉蝴蝶是小姐亲生父母的信物,还说等小姐及笄就告诉您真相,可惜夫人还没等到就……咱们这三年找了许多店铺,都说没见过这种式样的玉蝴蝶。” “我瞧见了!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玉蝴蝶。” “真的吗?在哪儿?” “就在这府中,那日我昏迷前,迷迷糊糊见到有人戴在胸前,应该就是这府中的二小姐。” “那不是楚贵妃吗?咱们怎么见得着……” 安遥忆起方才那些丫头所说,便道:“听说楚贵妃会回府给老太君贺寿,大概是中秋前后。” “您想在这儿守着她回府?” 安遥点了点头。 “好,那婵儿陪着您!” 两人刚要进屋,安遥突然想到什么,“江蓠可曾来过?” “嗯……小姐怎么知道?那姓江的有眼无珠,狼心狗肺!我怕惹小姐不快,就没说……” 安遥淡淡一笑,“无碍,总是要面对的。他来做什么?” “江家老太那日动粗被抓进了县衙大牢,姓江的四处奔走,居然还求到了侯府门前,希望小姐能签下和解书,好放他家母出来,被我赶走了……” 安遥看着她心虚的眼神,笑道:“肯定不止?” “那个……还打了他几拳,叫他再也别来了!谁让他们做出那些腌臜事,还有脸来侯府纠缠,这不是毁小姐清誉吗?您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安遥沉吟片刻,忽又笑道:“几拳怎么够?哈哈……你做得对,过往恩怨已清,他们将来是阶下囚也好,是状元爷也罢,都与我们无关了。” 夜灯初挑,在浴室里泡了个澡,姜艾水让她的身子都暖了起来。 这浴室十分特别,里面摆着个比浴池还大的沙盘。 “难道以前的主人喜欢一边泡澡一边研究对战之法?” 雾气蒸腾,有种不真实的时空错位之感。 安遥在铜镜前坐下,看着瘦了一圈的脸,眉头微锁。 一个被退过婚的乡下姑娘,显然不是吴家理想的四少夫人,如今既无娘家可傍,又无夫君子嗣可依,连下人都敢踩上几脚,真是极尽讽刺。 虽然刚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但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自己根基不稳,要是不想想办法,根本就撑不到中秋。 愁绪万千,心不在焉合上妆奁时,不知从哪儿掉出一本生辰贴。 指尖轻轻划过上面金线绣成的名字,“吴恙——” 这位少年将军年少戍边,战功累累,带领玄虎军镇守南境,号称飞龙将军,连远居乡野的安遥都有所耳闻。 她抬眸环视起这间屋子,书案琴桌,铜炉瓷瓶,无不素净雅洁。 一把古剑悬于花梨木博古架的正中央,剑穗随风微动,仿佛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第6章 危机四伏 安遥小心将东西收好,又给灵牌添了柱香。 此时,却嗅到一阵烧焦的味道…… 味道是从院角传来的。 这里的灶房虽小,却五脏俱全,刀具锅炉一样不缺。 婵儿正在鼓捣着手中发黑的砂锅,见安遥来了,尴尬地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本想给您做个一品粥,谁知烧过火了……” 安遥在灶房内转了一圈,竟找不到新鲜食材。 婵儿解释道:“这里的厨娘前两日被吴夫人派去照顾那位娇滴滴的表小姐了,连食材都薅走了,剩下的东西也被我做糊了。我去后厨寻些食材,您先回屋休息着!” 待婵儿拿着食材回来时,简直以为走错了地方! 灶房里居然飘满了浓郁的香气,桌上摆着一盘热腾腾的烙饼。 “小姐,啥都没有,这么香的烙饼是怎么变出来的?” “我刚找到些面粉,尝尝看。” 安遥手中动作不停,一个甩手,柔白的面粉团就凌空飞起,变换成了薄长的圆饼模样,又神奇地旋回她手间,与热油相碰,滋滋冒着焦香。 婵儿的肚子早就在咕了,立马拿起一块,烫得嘶嘶直叫,却不肯松手,一边吹凉一边趁饼不注意咬下一口。 薄薄的烙饼柔韧酥软,其间仿佛有千层酥心碰撞,婵儿瞳孔都放大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惊叹声:“焦香薄脆!简直是太好吃了!” 不知不觉,小盘就被俩人扒空了。 安遥这才看见婵儿带回的食材——几根发育不良的萝卜……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你想当兔子吗?” “嗨呀,小姐您不知道,后厨里全是人,我刚拿几根萝卜就被赶出来了。” 婵儿继续解释,“原来老太君病了,连着三日吃不下东西,所以府里请了好些厨子前来制膳呢!” 方才那几个丫鬟也提到了此事,老人家三日不食可是大事! 安遥忽然眸光微闪,凑近婵儿耳语了起来…… 次日清晨,早春的阳光拂照着侯府东北角,一向安静的宁寿堂前厅突然热闹了起来。 老太君年事已高,那日在棺材前见了孙儿一眼后就卧床不起。 侯府不缺名医,可老太君连着几日都没进食,药更是一吃就吐。 府医说要等老太君胃口恢复才能下针喂药,否则身体会吃不消。 吴夫人是京都有名的贤媳,重金请来好几位名厨,厨子们从昨日起就在府中忙开了。 “姨母,先坐下喝口茶,我给您泡了今年的早春头茶。放心,有这么多名厨在,定能让老太君胃口大振。” “乖。”吴夫人接过外甥女冯双儿递上的清茶,面色缓和了不少。 三少夫人萧浅云见此情景,眼中灵光一现,搭腔道:“双儿真是贴心,多亏有她这般细心周到,否则大哥去了庙里祈福,就剩下儿媳一人在此,挺着笨重身子难免侍奉不周。” 这话一来夸了冯双儿,二来点明自己怀孕身体不便,却仍然在此坚守,三来则暗讽了到现在还没出现的四儿媳安遥。 对于安遥活着嫁入侯府这事,萧浅云至今无法接受,自己可是太尉府的千金,对方什么身份,也配跟自己做妯娌? 这暗滋滋的愤恨还有个隐秘的缘由——当年自己择婿时,父亲看中了战功赫赫的定南侯府。 老侯爷和吴将军虽已不在,但侯府有个一品诰命加身的老太君,还有个宠冠后宫的楚贵妃,又有玄虎军与爵位护航,绝不会委屈了自家女儿。 当时,府中三位少爷都尚未婚配。 大少爷吴风,曾驰骋沙场,英名远扬,可一朝中伏,救回后就残了双腿,再也上不了马背。 三少爷吴衫虽资质平平,却是当家吴夫人的独子,谁都知道吴夫人一心想让自己儿子袭爵。 至于四少爷吴恙,则是年少成名,英姿不凡,京都闺秀们就没有不想嫁给他的。 萧浅云也不例外,可几经波折最后许给的却是吴衫…… 半年前吴衫意外身亡,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肚子里还怀着对方的遗腹子。 这个安遥,凭什么轻轻松松拿走本属于她的名分? 冯双儿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接过话头,柔声劝解,“三表嫂身怀六甲还来侍奉长辈,真是孝顺。可惜四表嫂那日受了惊,许是还未醒来,否则定能分担一二。” 萧浅云想都没想,就接了话,“那你可就想错了,她早醒了,昨儿还在院里打骂下人呢,弄得忘月居鸡飞狗跳的!” 见众人面色讶异,她又继续拱火,“更离谱的是,昨夜她竟然从狗洞偷爬出府,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都不知去干了些什么!” 今日一早,萧浅云院里的管事嬷嬷就跟她大嚼舌根,将昨日忘月居发生的事情夸张演绎了一番,还将安遥深夜溜出府的事一并告了状。 萧浅云便抓住这个机会仔细编排了对方一通,说完又让红桃出来作了证。 “砰!”吴夫人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面凝冷霜,“岂有此理!真是不成体统!” “府上还有个不好的传闻……算了,都是下人们瞎说,儿媳稍后会训斥他们的。” 见萧浅云支吾其词,吴夫人忙道:“有什么传闻,你直说便是。” “有人说那安遥棺底还魂,是抢了老太君的阳寿……” “什么?”吴夫人一直顾及着赵嬷嬷的“祥瑞”之说,萧浅云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祥瑞,而是冲撞长辈命数的扫把星! 吴夫人气得手都颤了,侯府又失一位将军,如今就靠老太君的诰命头衔镇着呢,怎么能有事? 冯双儿温柔地抚上吴夫人后背,为她顺着气,轻声劝慰,“姨母,四表嫂身世可怜,连亲生父母都没见过,难免缺个指点规矩的人,以后姨母您多教教她就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火更大了,这几日侯府门前有个书生求见,居然自称是四少夫人的未婚夫! 为了侯府颜面,吴夫人让人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扔回了城郊。 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安遥昨夜出府,莫非是去幽会外男? 真是反了天了! 第7章 赶入庄子 吴夫人素来看重礼仪规矩,门当户对。 她本想扶持自家外甥女做四少夫人,谁知一夜生变,竟被这乡下丫头抢了空子。 她拽过冯双儿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她要是有你一半好,姨母就知足了,是老四没有福气啊。” 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弄走,既然安遥不懂规矩又克长辈,便留不得了。 可毕竟是圣上赐婚,直接灭口肯定不行,吴夫人想了片刻,吩咐起一旁的庄嬷嬷。 “阿娴,你亲自找人把四少夫人送去城外庄子,那儿清净,适合养病,就让她在那儿好好休养……” 庄静娴得了令,当即点了几个得力的婆子,命人套好马车,便带人快步赶去了忘月居。 一切准备就绪,安遥却没找着。 “给我里里外外搜!这大活人还能消失了不成?” 话音刚落,就听院里有人问道:“这是要搜谁啊?” 一回头,忘月居这主仆俩正站在门边呢! 今日仔细一瞧,这乡下丫头竟生得十分标致,玉骨冰肌,亭亭而立,哪像粗生粗养出来的? 她立即换上笑脸:“呦,四少夫人回来了?” 安遥和婵儿忙碌了一宿,刚回来就见这么大的阵仗。 院角还停着顶不起眼的褐色软轿,这是……要绑人? 婵儿贴紧安遥,轻声告知来人身份。 为首之人是吴夫人身边的管事庄嬷嬷,也是吴夫人的陪嫁丫鬟。 安遥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正是那日晕倒前,用婵儿威胁自己之人。 原来是吴夫人的心腹,看来来者不善。 “四少夫人,您这面色红润,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嘛!既然没事了,怎么不去给婆母请安,反倒四处乱跑?” 原是兴师问罪来了,安遥神色了然,缓缓回应。 “托夫人的福,总算从鬼门关回来了,躺了三日一身病气,正准备除秽更衣去给夫人请安呢。” 庄嬷嬷忍不住讥讽起来,“若我不来,料您也记不起这茬!堂堂少夫人竟然去钻狗洞,像个什么样子?” 安遥佯装不知,“嬷嬷在说什么?” 对方却脱口而出,“红桃都看见了,还在这儿狡辩呢。” 又是红桃?看来自己还是太过仁慈了。 庄嬷嬷似是觉得自己说多了,立即收口,“这是与不是,您也不必跟我啰嗦,夫人体恤您身子羸弱,赏了个清净的地方给您好好养病。” 说完,又对婵儿下令:“快去给你主子收拾几件衣裳,咱们这就起程。”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婆子就一拥而上,将安遥的退路团团围住,其中一人还拽着毛巾和粗绳,一看就是防止她吵嚷逃窜用的。 可主仆二人却表现得格外冷静。 婵儿很快就出来了,安遥接过她手上的包裹,冲她使了个眼色,“婵儿,你就留在这儿清扫院子。” 说完十分干脆地走向软轿,掀帘坐了进去,留下几个粗使婆子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这么配合的吗?跟他们以往的工作经验对不上啊! 这位四少夫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呀?那捆人的绳子和塞嘴的毛巾都白准备啦? 众人扛起软轿,满腹疑惑地奔着后门而去。 庄嬷嬷将人送上了马车,又赶回宁寿堂里复命。 吴夫人轻“嗯”一声,便将此事抛诸了脑后,双眼牢牢盯着老太君的房门。 不多时,忽听珠帘脆响。 老太君的房门终于开了。 守房嬷嬷出来示意老太君已起,将众人迎了进去。 房内装潢古朴考究,小叶紫檀雕成的镂空八角屏风前端坐着一个身挂佛珠的银发老妇,正是吴府的老太君。 她虽面色苍白,却妆发齐全,腰板挺正,身边立着几个近身侍婢。 吴夫人带着女眷们请安作揖,恭敬守在老太君跟前,这才命人上菜。 灶房薛管事领着一排环抱食盒的丫鬟进了屋,逐一开盒上菜。 “母亲,这是鳖鱼山药南瓜粥,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您试试看。” 吴夫人亲自揭开了第一个炖盅,刹那间香气四溢,南瓜山药细软,鳖肉几乎化在粥里,看得出是花了时间和心思炖制的。 老太君捏住手绢抵在胸口,在众人关切的眼神下,拿起瓷勺,缓缓舀了一口。 刚要入嘴,忽然一阵反胃,身边侍婢立即上前替她抚背。 吴夫人忙让人把菜肴撤下另上,宽慰道:“没事,母亲再试试别的,这儿还有好些不同菜式呢。” 萧浅云盛出一碗松茸羊肚菌炖鸡汤,端到老太君面前。 “祖母,我从天香楼请来了顶级名厨,这是专门为您细火慢炖的,快尝尝。” “乖。”鸡汤色泽橙黄,香味浓郁,老太君眉目微有舒展,举勺轻轻尝了一口。 就在众人面露喜色之时,她突然一阵反胃,周围侍婢立即熟练地端盆擦拭,递送清茶。 不知是不是吐得过了,后头的几道菜肴,老太君一闻气味就连忙摆手。 吴夫人轻叹一声,看向薛管事,“还有吗?” 薛管事从最后一位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广口白瓷盅,放在桌上,“还剩最后一道,是位厨娘做的。” 庄嬷嬷刚处理完忘月居的麻烦回来,一听这话顿感奇怪,忙问:“厨娘?哪儿来的厨娘?” 府里请的几位名厨她都过了眼,其中并无厨娘。 薛管事有些惶恐,这两日进进出出的名厨和随行帮厨众多,她也没认全乎。 她忙侧头,向一旁环抱食盒的丫鬟求助,“诶,那个厨娘叫什么来着?” 丫鬟抬头应答:“回各位夫人,这菜是四少夫人做的。” 安遥刚进府就病倒在床,许多人都没见过她。 今早她跟婵儿一同将菜肴送去后厨时,薛管事也只当是哪房寻来的厨娘,哪曾想到她就是新进府的四少夫人! 吴夫人腹诽:这安遥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竟胆敢直接给老太君献膳!诶?庄静娴不是已经将她赶走了吗,怎么做的菜? 庄嬷嬷也正奇怪呢,见吴夫人疑惑地盯着自己,她赶紧瞪向婵儿,“四少夫人不是被……” 碍于老太君在场,她硬生生将“赶去庄子”四个字吞了回去,改口道:“不是病着吗?她什么时候制的膳?” “正是呢,四少夫人昏迷了三日,昨儿才醒,听闻老太君胃口不佳,便带着奴婢出府选了些上好食材,守着炉灶熬了一夜的羹汤。” 原来安遥昨夜出府是采买食材去了,吴夫人眉目间划过一抹不安。 “来为祖母调制膳食的可都是享誉京都的名厨,她当是小儿过家家呢。” 萧浅云语气略有戏谑,说着就去掀白瓷盅。 盅盖一揭,众人皆惊。 只见瓷盅底部绘有几瞥青荷莲叶,中央立着一朵白色花苞。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道菜可谓色香味全无,怎么敢端上老太君的饭桌?! 第8章 无相佛汤 萧浅云也愣住了,拿着盅盖的手悬在了半空,自己高低还能煎个鸡蛋,安遥折腾一夜就做了这么个玩意?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呵,这是拿错食盒了吗?” 连修养极好的冯双儿都偷偷掩住了嘴角。 红桃低声讥诮:“不会做饭还去献菜,活该丢人现眼!” 其余的丫鬟婆子也都交头接耳起来,“四少夫人求功心切,这下可难收场咯。” 见场面逐渐失控,婵儿从食盒中拎出一把紫砂茶壶,依照安遥所教,移开壶眼的塞子,倾斜壶身对着白瓷中心的花苞浇灌而下。 顷刻间水雾蒸腾,一朵九品香莲在白瓷中央缓缓盛开,被紫砂锁住的浓香霎时迸发蔓延。 四周逐渐没了声音,反倒衬得萧浅云的嘟哝声十分刺耳,“浇开水做什么?” 话一出口,萧浅云就闻到了香味,有些懊恼自己嘴快,倒显得没见过世面了。 冯双儿略懂膳食,轻轻摇头:“不是开水,更像是清汤。” 她又看向灶房的薛云茹:“薛管事曾是京都小有名气的厨娘,不如为我们分辨一二。” 薛管事得了授意,便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双儿小姐好见识,这应该是用来做绣球豆腐之类的顶级清汤,是用鸡,鸭,肘子,排骨,筒骨,火腿,猪皮,干贝,瑶柱细细熬制而成的。” 她语速很快,像是讲了段贯口相声。 “可这味道不似清汤,似乎比清汤的层次更加丰富。” “就是,我还闻到了金汤的味道呢。”萧浅云连忙说出自己的见解,想要扳回一局。 金汤是制作佛跳墙的汤汁,融合了鲍鱼、海参、鱼唇、花胶、裙鳌、鹿筋等珍贵材料,再加以绍兴老酒催之,香味浓郁,她断然不会闻错。 老太君的贴身嬷嬷耸了耸鼻子,“老婆子我怎么还闻到了龙凤汤的味道呢?” 龙凤汤是指鸡和鱼在一起,配以各种菌类熬制的汤。 “还有药汤味儿呢,诶,等等,怎么好像还混着一股笋鲜味儿,这究竟是什么汤呀?真想尝尝!” 女眷们众说纷纭,仿佛开启了一场嗅觉大赛。 老太君听得饶有兴味,见莲花绽于水中,摸着胸前佛挂,眉头渐舒,“花开见佛性,好,好呀……” 萧浅云轻哼一声,“真是哗众取宠!将那么多东西混在一块儿,还能喝吗?” 此时,老太君却拿起瓷勺,舀起了一勺汤汁。 “诶……”吴夫人刚想开口劝阻,老太君就已将汤送入了口中。 到了这个份上,是什么汤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太君愿不愿意尝。 不同层次的鲜味瞬间汇入老太君口中,碰撞出一场味蕾盛宴,味道熟悉又陌生,但却并不腥腻。 她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婵儿盛舀好的汤,细细品了起来。 身边婆子早已端好盆盂,严阵以待。 岂料老太君一口接着一口,这碗中清汤都快见底了,还没有要吐的意思。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 老太君的嘴就是尺,这下子,刚才还在咧嘴看笑话的人全都笑不出来了。 萧浅云睥睨着身旁的嬷嬷,用眼神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却回了个“不清楚”的无辜表情。 冯双儿失神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标准笑容。 好半晌,才听吴夫人幽幽试探,“母亲,可有不适?” “没有,喝完很舒泰。”老太君摇摇头,又问:“这是何汤呀?” “回老太君,四少夫人说,这个叫无相佛汤。” “哈哈哈,好一个无相佛汤……对了,我的孙媳妇儿呢?怎么没来?” 真是怕什么问什么,吴夫人额间已凝出细汗,直直瞪着婵儿。 婵儿欲言又止地望向吴夫人,见对方神色紧张,顿觉解气,叫你把我家小姐赶走,现在知道慌啦? 她忍住笑意,按小姐吩咐的小心答道:“回老太君,我见小姐病刚好,又熬了一整夜,在屋里睡得沉,就没忍心叫醒她,请老太君恕罪。” “难得她如此有孝心,既如此,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再让她来见我罢。” 说完,她又让身边嬷嬷取来一个金丝锦盒,“这里有些补品,拿去给她补补身子。” 这嬷嬷将怀中锦盒打开,盒盖几乎遮住了她的脸,里面是满满的山珍海货。 拳头大小的松茸,手掌大小的雪燕,脸盘大小的灵芝……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锦盒,一看就是御赐的贵细补品。 萧浅云脸上乌云密布,嘴唇都快咬破了。 连冯双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下面的丫鬟婆子更是个个眼睛瞪得浑圆…… 只有吴夫人无暇去看,她寻了个借口,去到门外,吩咐庄静娴:“你赶紧找人去把那丫头接回来!”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不!你亲自去,一定要让她悄悄回府,别惊动了老太君!” 庄嬷嬷丝毫不敢耽误,立即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正是早晨送安遥离开的那辆,刚到府门前,又打道向着城郊庄子而去。 庄嬷嬷心中略觉不安,“哎呀,早知道就对她客气些了。” 她看了眼天色,喃喃自语,“马上就要下雨了,可别生出什么岔子来。” 午时将至,天幕低垂,乌云沉沉压向京都城外岁鹿山的上空。 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衣男子快速穿行于山林之间。 岁鹿山紧挨京都,这几日,他一直在此打猎休憩,寻找着入城契机。 树影摇晃,枯木交叠,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捡拾木柴的姑娘。 简单的月白儒衫却盖不住周身清丽气质,背后的大竹篓子衬得她愈发单薄修长。 “在这里捡柴,不要命了吗?”他漆黑深邃的眸光忽暗,自嘲般轻笑一声,“呵,我如今自顾不暇,还管这闲事做甚。” 刚要离开,却瞳孔一震,一条手臂粗的眼镜蛇不知何时绕到了那姑娘身后,摇曳着靠近,俨然一副攻击态势。 木枝细碎缠绕,安遥低头解得仔细,全然不知背后的惊悚状况。 “小心!” 身后忽然响起紧张的呼叫声,安遥下意识地俯身抱头。 再回身一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樵夫…… 呀!还有条嘶嘶吐信的蛇! 樵夫身手十分迅捷,在蛇跃身而起的瞬间准确钳住了它的七寸,将蛇身狠甩在岩石之上,又取藤蔓绑紧蛇头,将其压于乱石之下。 安遥最怕这种软骨动物,脊背一阵发寒…… 惊退跌撞间,右脚却陷入了枯柴之中。 枯枝下方顿时窸窣作响,黑影绰绰,似有数个蛇头浮动,吓得她魂飞魄散! 第9章 山野蛇窟 极度惊惧的时刻,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拉出了柴堆,可刚一落地,右脚脚腕处就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脚——扭了。 这樵夫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俯身将她背起,急声道:“这里是蛇窝,不宜久留,冒犯了。”话音刚落,身侧就有小蛇急速游过,安遥闭紧双眼,伏近这人宽大结实的后背,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途中春雷乍响,山林一阵撼动,就透进了密密麻麻的雨点。 岁鹿山地形陡峭,山林很深,素有“京都龙脉”之称。雨来得很急,将两人逼入了一个灌木掩盖的山洞。 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天然洞穴,洞内不大,散乱分布着岩石和杂草。 樵夫用胳膊扫开石板上的碎石,将安遥放下,低头查看她右脚的伤势。 这人一身粗布蓝衫,发髻和腰带都是寻常样式,满脸络腮胡子仿若天然面具,将他面部轮廓都遮掩了去。手间布满伤痕和厚茧,的确像是粗糙劳碌的山野樵夫。可安遥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人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凌厉果决的气质,脸虽看不真切,但这双眸沉静如波,幽黑深邃,真的是普通樵夫吗? 正想着,对方忽道:“忍一下。”话音未落,脚踝登时被人钳住一旋,发出咔吱闷响,可嗷叫一声之后,疼痛竟褪去不少,安遥试着转了转脚踝,居然能动了,心说真是幸运,原来对方竟是个大夫,忙谢道:“多谢大夫!” “我可不是什么大夫,只是山间砍柴的闲人,刚才只是替你简单复了位,下山后再去寻个真正的大夫瞧瞧。”说完转身拾了些未被淋湿的木枝,在洞内生起火来。 安遥用木枝拨动着火苗,见对方要走,赶忙起身,取下头间唯一的发钗,“多谢相救,我今日没带银子,这支发钗是我的一点谢意。” 那樵夫嘴角微扬,“举手之劳,你还是自己留着。”说完便歪身消失在了洞口的灌木之间。 围着温热的火堆,身心也渐渐暖了起来,安遥烘烤着被淋湿的外衣,望着火光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从被逼为妾到侯府守寡,再到贬入庄子,不过几日之间,回忆起来却恍若隔世。 安遥刚到庄子就被使去浣洗一大堆衣物,庄子里没有水井,得去河边锤洗,好不容易将过了水的湿衣扛回庄里,又被塞了个大竹篓,赶上山来捡拾柴火。庄子里的管事就像得了密令似的,软硬不吃,铁了心要让她脱层皮,如今也只能盼着婵儿那边一切顺利了。 灌木烧成的火堆很旺,不一会儿就将她的外衣烘烤干爽了,只是今日还未进食,她早已饥肠辘辘,刚想查看雨势,就见洞外黑影晃动。 那樵夫竟然回来了。 仔细一看,樵夫身后还背了个竹篓,不正是自己慌乱间遗落的那只吗?那人将竹篓放下,掀开上面盖着的衣衫,里面竟是满满的干柴,自己明明才捡拾了小半筐,这是? 对方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水,一边轻描淡写地解释:“哦,刚巧看到你的篓子,就顺路捡回来了。对了,我还打了只野兔,一块儿吃?”说完从柴间掏出一只耷拉着脑袋的灰色兔子,盘坐在火堆前,取出小刀拾掇起来,雨水在他的鬓角汇聚如丝,滴答而下。 这樵夫身手敏捷,可处理起食材来却粗糙而笨拙,安遥噗嗤一笑,“还是我来,你先把衣服烘干,千万别着凉了,我做好再叫你。”没等对方回答,安遥就将野兔接了过来,又在竹篓底部一阵翻找,摸出了几朵香菇和野菜,太好了,这些宝贝都还在。 安遥寻了块平整的石台,麻利收拾起食材来,她下刀又快又准,野兔很快就被分解成了大小均匀的肉块。接着又在洞内找了些泥块和石头,围了个简易的土灶,再用藤蔓和粗枝架起一块平薄的石板,从兔肉中挑了块最肥的肉,用来擦拭石板,将处理好的香菇野菜置于石板上慢煎细烤,然后再用红木树枝串上兔肉,在火间翻转熏烤起来。 不一会儿,烤肉表面就滋滋冒油,安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昨夜配制的八珍粉,由八样山珍研磨而成,原是用来吊鲜汤的,现在先拿来应应急。 八珍粉一洒,火焰噌噌向上蹿了一截,兔肉表面滋滋作响,瞬间化上一层金色艳妆,洞穴里逐渐萦满诱人的鲜香。 “烤好啦,可惜没锅,不然还能炖个新鲜的菇汤。呐,你先凑合着尝尝。”安遥给自己留了少许,将剩下的通通递到那人面前。 烤肉入口,这樵夫瞳孔一震,难掩惊喜之色。 兔肉酥香而有嚼劲,既透着木枝的清香,又饱含山珍的鲜味儿,一口下去滋味绵长,那香菇和野菜更是鲜嫩无比,一入口就根本停不下来,忍不住连尝了好几口,一路的风尘仆仆也在此刻被瞬间治愈。 有这么好吃吗?他该不会饿了好几日?安遥想着,又从手中分出几串递给那人,“我饱了,你还要吗?”话毕,竟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感动……不至于? 安遥从竹篓底下翻出一些红红黄黄的花朵,轻巧摘弄几下,递给对方,“烤肉虽香,却不可多吃,这山间花蜜清甜干爽,恰好能解腥腻。” 那人学着安遥的样子吸食起来,顿时笑了,“想不到这花竟然也能吃。” “这花叫美人蕉,除了红黄之外,还有粉色的,花汁更为鲜甜,也更为罕见。除了美人蕉,还有很多花都能食用,这花瓣还能入膳呢!” 他原以为安遥是谁家的丫鬟,担心这姑娘丢了柴火会受责罚,所以才将竹篓捡回,没想到对方厨艺竟如此之好,便问:“你是厨娘吗?” 她曾经是……可后来养母离世,江蓠又不喜她抛头露面,便甜言蜜语骗她关掉了饭庄。 见安遥默不作答,对方忽笑道:“你这手艺要是不做厨娘简直是京都食客的损失!” 安遥被他逗笑了,“听你这么说,仿佛厨娘是什么了不得的营生呢。”虽然京都不少贵人都有雇用厨娘的习惯,但士农工商的阶级鄙视链深入人心,许多人嘴上不说,可心底里却都瞧不上作厨的女子。 “营生本就没有贵贱之分,居庙堂之高也好,处灶房之深也罢,只要倾注真心将事情做好了,就都是了不得的活计。”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深叹了口气,“再说,那么多将士浴血牺牲,求得不就是厨香飘万户吗?” 这话如闪电般瞬间击中了安遥,想不到连眼前这个初识的樵夫都懂,朝夕相伴三年的人竟会不知。 第10章 这是求我回府? 樵夫从腰间掏出一个羊皮水袋,“酒,喝吗?”安遥摇头谢绝,对方也没客气,拎着酒袋朝洞口走去,不一会儿,竟朝着洞外的雨帘跪了下去!他将酒从左至右倾洒在地,循环了三次……许久,才重新倚回石阶之上,将余酒一股脑地倒入喉中。 这人衣衫破旧,却不贪恋玉钗,看似自由,却又萦绕着解不开的浓愁……可萍水相逢,也无需对彼此的过去刨根问底,安遥用长棍拨弄着火苗,想了想,问:“那你呢,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雨声凿凿,清酒入喉,心中防备也在醉意中略略撤去,樵夫自嘲般轻笑一声,“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可眼下却连这该死的城墙都进不去……” 这几日,他颇有虎落平阳的唏嘘之感,万万没想到用心设计的《城门布防阵》有天竟会将自己也拦在城外,早知如此,就该留多几个应急的狗洞!无奈之下,只能在岁鹿山间寻找传说中与皇城相连的龙脉入口,但数日过去却一无所获。 见安遥直直望向自己,他才察觉方才失言,忙憨笑掩饰,“哦,我是要去城里看望三舅,可身上牙牌丢了,进不了城门。” 本朝施行一人一牙牌制,凭牌出入城门,牙牌由稀有兽骨制成,采用了官窑最先进的印刻工艺,尤其是上面的点翠,不仅工序复杂,而且原料稀缺,很难仿制,无牌冒然入城者将被冠以通谍罪,抓入刑狱司中审问。 安遥没有追问,一心想还他人情,思索片刻后认真道:“或许我可以帮你,这几日辰时,你去五里亭的茶寮看看,如果见到挂着一红一绿双色灯笼的马车,就躲进车内箱柜之中,待入城停在酒楼时,寻机离开便是……” 见对方神色疑惑,她又微微凑近,小鹿般的双眼专注而澄澈,“此事未必能成,但若成了,你不必问我如何做到,我也不问你进城后去哪儿,好吗?”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空气像洗净一般,山间萦绕着白色雾气,如坠仙境。 安遥本想自己走下山,可下过雨的路更加泥泞难行,樵夫见她脚伤未愈,走得艰难,便再次背上了她。 很快,两人就到了山脚,忽听重重叠叠的呼喊声在林间回荡,“少夫人,少夫人……” 这声音不是婵儿吗?她忙让樵夫将自己放下,“这是我的家仆。” 樵夫顿时明了,立即将人放下,他眸光微黯,虽早已猜到对方不是寻常丫头,却没想到她已经嫁人了。 来人果然是婵儿,还有庄嬷嬷和那帮庄子里的人,再回头,山林空荡,烟雾迷蒙,那樵夫早已没了踪迹。 山脚已有马车等候,几人七手八脚将人扶进车里。 “四少夫人,都是老奴不好,听岔了上头的旨意,夫人已经责罚过我了,还让我来这儿负荆请罪,接您回去,府中已经为您备好了接风饭,咱们这就出发!”庄嬷嬷笑脸盈盈,跟早晨简直判若两人。 安遥却没给她这个面子,淡淡道:“庄嬷嬷,您没看见我受伤了吗?是你交差要紧,还是找个大夫给我治伤要紧?” 看着安遥红肿的右脚腕,庄嬷嬷顿时哑了声,回府虽不算太远,但这路上颠簸,难免会加重伤势,眼下也只能先回庄子治腿了。 再次回到庄子,这氛围却与早上截然不同,上午还颐指气使的管事婆子此刻正端正站在角落里,连头发丝都不敢动弹一下。 庄嬷嬷小心试探道:“少夫人,咱们启程?” 婵儿刚送走大夫,端了碗热腾腾的鸡汤进来,见此情形新仇旧恨齐涌心头,将声调拉得老高,“庄嬷嬷,刚包扎好脚,好歹也得让四少夫人喝口热乎汤,休息一下。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淋着雨上山捡柴,好人都得饿坏,更别说大病初愈之人了。”婵儿原本还带着笑意,可越说越气,忍不住黑脸瞟向那管事婆子。 见安遥只喝汤,不说话,庄嬷嬷赶忙训斥起那管事婆子来,对方一听,扑通跪在地上,连连赔礼。 几口鸡汤下肚,安遥顿觉身子都暖了,脸色也恢复了些。 婵儿俏皮地望向安遥,“四少夫人,这汤是用老太君赏赐的松茸炖的,那松茸有小臂这么粗,是不是特别鲜甜?” 那婆子一听,顿时没了气力。老太君如此宠她,这还了得?合着对方不是犯事被罚来庄子的呀,哎呀,这下可捅出大娄子咯!她眼珠骨碌一转,赶紧扇起自己的耳光来,心里懊恼不该拿三院的好处,如今夹在萧浅云、吴夫人和老太君之间,她可一个都得罪不起呀! 见安遥还是没有开口,庄嬷嬷暗自腹诽: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小气计较,看来要是不来点硬的,她怕是不会消气了,思罢,当即就免掉了那婆子的管事头衔,命她日后负责捡拾柴火,还拖出去罚了二十板子。 听着门外打板子的惨叫声,庄嬷嬷又问:“少夫人,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 安遥细品着鸡汤,看着眼前能屈能伸的庄嬷嬷,悠悠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借机为难方才那个婆子?呵,如何管教她是你的事,与我什么时候回府并无关系。庄嬷嬷,若你是我,会这样回去吗?回去后这府中之人会如何看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四少夫人又该如何在府中立足呢?” 庄嬷嬷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支吾片刻后连连道歉,“都是老奴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府中下人我定会严加管教,保证没人敢再对您不敬!那个……您若是有什么要求不妨都说出来,老奴能做的一定照办,做不到的也会想办法请大夫人做主。” 庄嬷嬷不愧是府中老人,旁敲侧击将大夫人搬出。安遥也知庄嬷嬷不过是个傀儡,与她纠缠没有意义,索性将自己的要求一一摆了出来。 “好,那你听着,只要做到几件小事,我便跟你回去。第一,忘月居的人我要自己做主,升婵儿为我院里管事,其他人均从府外重新择选;第二,我今日在这儿洗衣时,听说此处极缺浣洗之人,我既要走,须得有人替我浣洗之职,不如就从府中挑个机灵的。我见红桃伶牙俐齿,很是聪慧,定能胜任;第三,方才那个拥挤破落的马车颠得我腿疼,回去备个宽敞带箱柜的新式马车,我要一人独乘,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回去!” 定南侯府,梧桐苑,时至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奴婢一字未改,四少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吴夫人“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岂有此理,还没回来就端起少夫人的架子来了?我可真是小瞧她了!还以为她是个没主见的软包子,原来是个浑身带刺的大麻烦。还好老四没了,否则她不得骑到我头上来?” 一听这话,庄嬷嬷连忙跑去将门窗关上,回来怯声劝道:“夫人,这话可千万说不得啊!” 第11章 马车秘行 “我也是气糊涂了,一时嘴快。” 庄嬷嬷轻抚吴夫人后背,为她顺着气,“咱们走到今日不容易,您千万要沉住气!大少爷如今都是个废人了,二小姐又远在深宫,四少将军都埋进土里咯……他们虽不是您亲生的,但也都碍不着咱们了。现如今,三少夫人肚里的孩子才是咱们的盼头,四少将军一没,不正好给即将出世的小少爷腾出位置吗?” 见吴夫人连连点头,庄嬷嬷又道:“如今要紧的是老太君的病,咱们已经折了个将军,要是再没了老太君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定南侯府的地位和俸禄都得大打折扣,再说了,没了老太君,将来谁去给小少爷谋求爵位呢?您再坚持坚持,等小少爷出世封爵,咱们就再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了!” 吴夫人面色渐舒,取下金镯,套在庄静娴手上,“阿娴呐,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身边提点着我,你是跟着我嫁进府的,是我在这府里最贴心的人。你放心,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吴夫人被完全点醒了,她拉拢完庄静娴又关心起了老太君的病情。 “奴婢去宁寿堂打探过了,说来也奇怪,老太君还就只喝那安遥准备的汤,还好备了些余汤,今日才勉强够吃,可明儿就有些悬了。老太君喝不着汤,定会去寻她,到时发现她被赶去了庄子,夫人岂不落得个苛待儿媳的罪名?反正她提的要求也不算太难,咱们就给她个面子,让她先回府制膳,等老太君病愈,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您说是吗?” 吴夫人恨恨地点点头,让庄嬷嬷便宜行事。 次日一早,五里亭茶寮,房前遍栽榆柳梨杏,绿白树影间,可瞥春燕低飞,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此处是官道边上离京都最近的茶肆,也是回京路上的最佳歇脚点,一大早就聚了不少赶路人,都在这儿等待城门开启。 安遥点了个厢房,给随行之人都赐了膳,连马夫都得了恩典,可去前厅享用茶点。 后院马厩中拴着十余匹骏马,院内整齐停放着马车。趁店小二在马厩添草之际,房檐上跃下一名灰布掩面的男子,他疾步掠过停放的马车,心里一阵嘀咕:“我大概是疯了,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办法带我入城呢?” 心中虽有疑惑,眼神却在马车间寻得仔细,突然,一辆崭新的天青色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车檐下挂着一红一绿两只灯笼,十分醒目,他扑哧一笑,“哈哈,这奇异的配色,恐怕天下间都不会有第二辆了。” 茶点用了一半,安遥突然使起了性子,庄嬷嬷为了安抚她只得答应带她去城中最好的茶楼。 一上马车,安遥就觉察到了车中的细微变化——夹在箱柜门缝间的发丝不见了。 看来,那人已经藏好了。安遥按昨日所说,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柜门,不一会儿,里面也轻敲两下回应,对上了这“三长两短”的诡异暗号,安遥脸上漾开一抹浅笑,将箱门的暗扣扳了下来。 很快行至城门,守城官兵检查了安遥和随行人员的牙牌,又掀开车帘检视起来。 本朝有令,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无需亲下马车,由官兵上车检查即可。这人上来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安遥身后半人高的嵌入式箱柜上,“夫人,得罪了。” 安遥缓缓点头,让开身子。 那官兵便伸手去拉箱柜的门栓,“嘎吱……”柜门一开,他的脸刷得红了。柜内一览无余,只挂了些薄纱单衣还有肚兜……华丽的铜镜内壁映出了他羞红的脸庞,吓得他立即将柜门掩上,这些官家夫人可真会玩,真是打扰了…… 他连声道歉退下了马车。 西行不多时,车外人声渐沸,安遥这才将柜门的暗扣重新扳了上去。 这是一个夹层箱柜,平时开柜只会看见里层空间,暗扣向下扣紧时则会打开外层空间,安遥让婵儿在外层柜壁上放置了几面铜镜,让视觉空间延伸了不少,乍看上去并不会觉察到内层空间的存在。 “用个早膳还如此挑剔,比夫人架子还大!这样走走停停的,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府里呀?老太君的午膳都还没着落呢!” 庄嬷嬷心里骂骂咧咧,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减,她殷勤地为安遥开道,“少夫人,这里是春秋龙井苑,此处的茶点是全京都最好的!”又指着门前绘有星宿图案的花灯热情介绍,“您看,这花灯只有京都的顶级食肆才有资格挂呢!” 进了二楼厢房,庄嬷嬷放下木栅上的纱帘,问道:“二楼厢房既能观赏楼下的评书,又能不受打扰地享用顶级茶膳,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安遥点了最贵的单享茶膳,反正全场消费由吴夫人买单,点便宜了岂不是不给她面子? 茶膳分量不多却十分精致,菜式虽不复杂但十分有趣,说人话嘛,就是茉莉鱼片,绿茶豆腐,白茶虾仁,乌龙熏鸭,龙井酥卷等……但配以雅致的名字,再加上舞女婉转吟诵的诗词,就显得意境悠远多了! 特别是每道菜品都搭配着不同的春茶,茶与茶膳互相激发,相得益彰,茶具精美,摆盘文雅,难怪楼上楼下都座无虚席呢。 琵琶声渐小,忽听一声惊堂木响,一个年迈的声音悠悠说起了评书。他节奏铿锵,嘴上技艺了得,唾沫飞溅之间仿佛将众人带到了雾瘴弥漫的战场险境之中…… “飞龙将军明修栈道,实则暗度陈仓,仅率两千将士就突破了敌军封锁,绕至敌军后方指挥营,打得他们是措手不及,军心大乱!至此,这飞龙将军八破敌军战局的传奇故事就都为大家讲演完毕了。”惊堂木再落,就听满堂喝彩声起,久久不散。 过了会儿,那老先生语调微降,回应着席间的讨论,“不错,许多客官都已猜中了这位飞龙将军的真实身份,他就是自幼随父出征、带领玄虎军屡建战功的少年将军吴恙,可惜天妒英才,咱们的故事还未说完,吴少将军就殒身殉国了,实在是令人扼腕呐……” 听完评书,再次回到马车时,那人已不见了,柜中空余一朵粉色的美人蕉。 安遥嫣然一笑,将花枝藏入了袖中。 第12章 芙蓉楼 没走多久,马车就转入一条小巷,喧哗吆喝声不绝于耳,炸鱼腐和烘肉脯的香味不断钻入鼻尖,应该是进入食街了。 这里的人也更多,马车走走停停,没多久就彻底走不动了,马夫怯怯问道:“少夫人,前头被堵住了,这车宽巷窄的,不知得堵到什么时候,要不委屈您乘那辆小点的马车先行回府?” 庄嬷嬷她们已候在车边,安遥本不介意马车新旧,便搀着婵儿,跟她们穿过巷子朝巷尾的旧车走去。 巷子左侧是一幢古朴的双层亭楼,藕朱碧三色瓦片与黄梨木楼身交错辉映,楼面虽积灰严重,却掩不住别致的造型,仿佛一朵展开的芙蓉花。楼后还有一座高耸的塔楼,门前匾牌上写着“芙蓉楼”三个大字。 这么巧?安遥的养母姓展,名芙蓉,最爱的就是芙蓉花,她曾说自己幼时的心愿就是开一个像芙蓉花一样好看的酒楼……这样的巧合让她不禁放慢了脚步,喃喃自语起来,“芙蓉楼……是什么地方,门前怎么这么多人?” 随即有热心群众在旁解答:“是个小食铺,债主上门,逼着他们关张卖铺呢。” 安遥指着门前绘有星宿图案的花灯道:“不是星级酒楼吗?” “曾经就是,可老掌柜过世了,新掌柜又不争气,把好端端的酒楼硬生生折腾没了。你看,那个书生模样的就是白世宇,文文弱弱,哪像个掌柜的样子?旁边那俩傻乎乎的运财童子是跑堂和打杂,男的叫小豆子,女的叫枇杷。衣帽脏兮兮的是唯一的大厨曹知南,别的厨子早被挖跑了,就他不走,说什么老掌柜对他有恩,你说傻不傻?” 这人衣衫褴褛,手里抓着个向日葵,一边嗑瓜子,一边叭叭叭,简直像个行走的丐帮情报中心。 安遥眼中流露出一丝佩服之色,“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就没有我牛老二打听不到的事情,我还知道这穿黄衣服的原是老掌柜的徒儿呢,现在却翻脸不认人咯……” 随着牛老二指的方向望去,一位富贵逼人的黄衣女子掏出张纸,啪得一下展开,“不想卖铺子,那就还钱,连本带利一共三百三十两!” “这……这分明是我们写给周员外的借据,怎么会在你手上?”白世宇有些错愕,这是他向富商周员外借来周转的银子,原定半年后归还。 “现在是我的了!”说完将借据一收,几个彪型大汉立即上前相护。 芙蓉楼现在花钱比进账多,哪里拿得出这些银子?白世宇试图唤醒昔日情谊:“你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徒儿,他曾说女子亦可有为于东厨,还说人在酒楼在……” “住口,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这是她心中的隐痛——老爷子宁愿将酒楼传给这个饭都做不好的笨书生,也不愿传给自己……她调整呼吸,漠然回道:“说完了就还钱,没钱的话,我今日就把这破楼连同后面的破塔一同收走!” 白世宇眼神忽变锐利,从喉口缓缓吐出一句:“顾心兰,你不会跟石五爷是一伙的?我知道了,你们狼狈为奸故意设计,想把这里变成炼丹室!你休想,这是老爷子的心血,我要卖也只能卖给做厨的!”他突然冲向人群,对着其中一个风韵十足的少妇道:“花掌柜,你不是一直想要这间铺子吗?只要答应我继续把这里经营下去,我三百三十两便卖予你!” 花无鸢是对面宝膳园的掌柜,她虽一直觊觎这家老店的金漆招牌,可顾心兰早来打过招呼,对方有石五爷做靠山,黑白两道通吃,花无鸢有便宜也不敢捡呐。 见花无鸢吞吞吐吐不敢接话,顾心兰突然大笑起来,步步逼近,“别挣扎了,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这破铺子?” “那可不一定。”婵儿从人群里走出,将银票递给白世宇,“我家主人想盘下这店继续经营酒楼,这是银票。” 众人都惊住了,这丫头是哪儿冒出来的? 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顾心兰的眼神也变得恶狠起来:“你是何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的闲事我不关心,我是何人也与你无关。” 白世宇迟愣片刻,立即接过银票清点起来。 对方出手阔绰,可这沓银票却零碎而陈旧,点完正好是三百三十两,“好!我卖了,请稍等片刻。” “顾心兰,这账清了。”白世宇夺过借据将其撕碎,又道:“老爷子在天有灵,芙蓉楼的气数还没有尽。” 顾心兰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可对方给了银子,光天化日之下,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咬牙切齿地道:“我们走。” 同样震惊的还有庄嬷嬷,这是在做什么呀?早知道就不为了抄近道进这暖水巷了,怎么走着走着还停下来买了间铺子呢?不过,安遥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她也不好干涉,只能当没看见,先哄着对方回府了。 午膳时分的宁寿堂聚了不少人,安遥换上了干净的素色儒衫,微微伏身,恭敬作揖:“安遥给老太君,大夫人,三嫂请安,之前身体抱恙,恐传染病气给各位长辈,所以现在才来问安,还请各位海涵。” 声音清亮,语气不卑不亢,吴夫人不禁上下打量起她来,这丫头收拾收拾竟也还看得过去,五官标致,身段婀娜,眉眼中还透着一丝韧劲儿,跟传闻怎么不一样啊? “你就是恙儿的新娘子吗?”老太君声音虚弱,但语气慈爱,朝门边轻轻招手,“来,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安遥顺从地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引得众人注目。 “你的脚怎么了?”老太君关切询问。 安遥柔声轻答:“不小心扭了,不碍事。” 看着安遥这副娇弱无害的样子,吴夫人脑中浮现的却是庄静娴方才递上的那本小账册:新马车、贵茶点、请大夫、买下人,甚至还有给马夫和说书先生的赏钱,真是岂有此理,她怎么不干脆买间铺子?! 想到这,她就像吃了苍蝇般浑身不舒坦。 再看老太君,已经十分怜爱地摩挲着安遥的手背,想到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老太君有些心疼,当即点了几个得力的府医,让他们都去忘月居候着,接着才问起了汤品的事情,“好孩子,昨日的羹汤是你做的?” 第13章 老太君的恩典 安遥清眸微抬,缓缓点头。 老太君似乎对这个孙媳妇十分满意,笑问:“那究竟是何汤呀?为何我尝着既熟悉,又陌生呢?” “回祖母,那汤融合了顶级清汤、鲜香奶汤、浓郁金汤、滋补靓汤、清淡素汤、醇厚毛汤、养气药汤等九道汤,九九归一,方成无相佛汤。” 原来如此,难怪众人都嗅出了不同滋味。 老太君轻捻胸前佛挂,神情怡然,“小小一碗汤中竟汇集了这么多滋味,真是如佛般包罗万象啊!” 这时,却听人轻嗤一声,“老太君面前也敢胡扯!这么多汤混在一起,怎么可能是无色的呢?” 循声望去,是个身怀六甲的娇美妇人,这人肤白貌美,可眉眼间却有一道不和谐的竖纹,看着就不好惹。 想必此人就是婵儿口中那“眼睛长在天上”的三少夫人萧浅云了。 安遥原不想细说这汤复杂的制作过程,以避邀功之嫌,但既然对方非要追问,那就却之不恭了。 “三嫂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混合后的浓汤的确有颜色,可若是加入肉糜重新煮沸,高汤里的浊物就会被肉糜吸附,从而变得清澈。 用猪肉糜和鸡肉糜以特定比例,不断尝试,才会得到这碗‘以万象生无相’的佛汤。” 一听这话,萧浅云悻悻坐了回去,不再说话,只是大力拨扫着杯盖,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老太君却大为欣喜,抚上了安遥的手背,“好!好一个万象生无相!哈哈哈……” 安遥没再说下去,其实,这汤中的巧思又何止流程的复杂。 她听说自吴恙出征后,老太君就一直吃素,希望佛祖保佑孙儿平安归来,那日也是见过吴恙的尸身后才一病不起的。 回想自己当日见到那腐烂的尸身时,也曾胃气翻涌,便猜测老太君应是忽然改变饮食习惯,又过度伤心导致的脾胃虚弱,加之剧烈的感官刺激,所以一时胃口闭塞。 要想康复,需先消除老太君潜意识里对食物的抗拒,再慢慢加以食疗。 刚巧老太君喜佛,她便想到了这道清如莲泉圣水的无相佛汤。 此外,她还按照老太君的饮食喜好调整了汤汁比例,加入了健脾补气的药材,才做成了这份独一无二的药膳! “孙媳妇儿,你这手艺是从哪儿学的?” 府里早有人窃窃议论过她的出身,若真是厨娘之女,那可真是进侯府做妾都不配! 此时,厅内又盈满了看戏的眼神,如芒刺般扎人。 不知为何,安遥的耳畔竟响起了那日樵夫的话,心里顿觉坦然,眼底还升起了一丝自豪。 “我的养母是位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她生前常说,只要我学会了这些膳食的做法,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这些熟悉的味道还在,家的味道就不会散。” 吴夫人脸色不太好看,萧浅云则双手互搭,一副瞧热闹的样子。 谁知,老太君忽然起身,走向了佛龛。 厅内顿时静了下来,莫非老太君要去请家法,把这有辱门第的孙媳妇逐出府去? 这时,只听老太君长舒了口气,“当年你祖父每次出征,也都要带上我亲手准备的干粮,说即便身在千里之外,吃上一口也仿佛回到了家中……” 原来她方才是在凝视佛龛前的牌位! 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忧思,安遥忙从食盒中取出一份冒着热气的粥饭,“祖母,这是八仙暖胃粥,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几口入喉,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老太君看向安遥的眼神也更加慈爱,“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对了,你嫁入我们吴家,祖母还没送贺礼,可有什么想要的呀?” 安遥低头作揖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祖母,我的确想跟您求个赏赐。” 萧浅云低声冷哼,心道:小门小户!就是上不了台面,这么快就露出原形喽。 吴夫人脸都要绿了,生怕安遥开口索求金银饰物,这样一来不是打她的脸,向众人宣告她这个婆母苛待儿媳吗?忙道:“安遥,缺什么东西跟我说就行,犯不着打扰你祖母。” 老太君摆摆手,“诶,让她说,我这个老婆子还给得起。” “祖母,您误会了,府里吃住皆好,我什么也不缺,只是想跟您求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 “养母待我极好,可惜三年前意外离世,我想秉承她的遗志,开一间以她命名的酒楼,这酒楼就在暖水巷中,可惜濒临歇业,希望祖母准许我每日出府打理。” 自己一进府就惹了当家的吴夫人不悦,如今让自己回府也不过是对方的权宜之计。 若是老太君没撑过去,自己定是首当其冲被问责。 若是老太君身子好了,自己在吴夫人眼中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即便她俯首甘为金丝雀,吴夫人也断然不会答应! 这局棋,怎么下都是个困字,除非,想办法出去探探? 自己会制膳谋生,要是能凭此在京都立足,让荷包充盈,说不定就能寻到别的生路。 不过,京都府宅礼教森严,后宅贵女无法自由出入,那晚她从狗洞偷溜出府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所以,必须要得到老太君的恩典。 可没等老太君开口,就听萧浅云尖锐的声音响起,“荒唐!咱们嫁做人妇,哪能由着性子四处乱跑?” 吴夫人的脸色阴沉,手绢都捏皱了。 老太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身旁的嬷嬷耳语了几句,接着对安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府里也有府里的规矩,你婆母管理这么大的宅府不易,我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你可知道?” 安遥眸光渐收,缓缓点头。就在她以为没戏的时候,老太君再次开口了:“可我有言在先,你又如此用心为我制膳,我怎么能食言呢?这样,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看看可好?” 方才那嬷嬷此时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姑娘,梳着个高高的灵蛇发髻,看上去清爽利落,又稍带一丝少女的灵气。 “这侍女会些功夫,以后就跟在你身边,每日出行须带她同行,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会随时向我和你婆母禀告,一来可督促你言行无失,二来也可护你平安。你觉得这样可好?” “多谢祖母,安遥定谨言慎行,不给侯府抹黑。”安遥立即谢恩,她明白监督只是个幌子,让自己名正言顺出门而不遭他人口舌非议,才是祖母的用意所在。 老太君微微转头,听取吴夫人的意见。 “但凭母亲做主。” 第14章 不曾相见 回到忘月居外,刚巧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身上,仿佛与记忆中的山林急雨交错而落,安遥有些失神,“不知那人所求之事是否顺利?” 正想着,突然撞上撑着油纸伞的婵儿。 “不好意思啊小姐,我正想去接您呢,这春日的雨啊总是说来就来,下起来没完没了,就像个小哭包!” 她忙将安遥迎进屋里,眼睛瞪得圆溜,迫不及待问起了结果:“老太君同意了吗?” 安遥想逗弄一下她,没有吭声,径直向屋内走去。 “哎呀,我就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她没责怪您?都说不能提了,大夫人肯定又要说咱们没规矩了!” 婵儿迈着焦虑的小碎步在屋里打转,惹得安遥噗嗤笑出了声,这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婵儿忽然记起了什么,将老太君赏赐的锦盒取了出来,向安遥展示起里面满满的山珍海味。 这可比她们那夜高价去寻的食材要好上太多了,看来老太君猜到了自己并不宽裕,做膳又用掉不少好食材,所以才赐了这许多作为补偿。 “既如此,就把这些做成膳食跟老太君共享!” 婵儿欲言又止,“小姐,为了买那个铺子,您连嫁妆都搭进去了,会不会太冒险了?咱们现在可没钱了……” “没事,那些钱也不够咱们在侯府安营扎寨,倒不如去搏一把。” 反正,这嫁妆也用不上了。 “嗯!小姐说什么是什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错,有院里管事的样子了。” 婵儿嘿嘿一笑,又汇报了忘月居招人的情况,将几个新来的丫鬟婆子一并领来给安遥过目。 “你们既进了这里,就是我忘月居的人。谨言慎行、用心做事者,有赏;敷衍傲慢、四下嚼舌根者,有罚。赏罚内容包括银子、职务、月假等…… 做得特别好的,不仅有银子拿,我还可以写保荐书,让你们家人去其他府邸做工,也可以送你们家中幼童去学堂念书。 相反,出卖主子、让忘月居蒙羞之人,哪怕只有一次,也会罚钱打板、发卖出城。 具体婵儿会告诉你们,若有建议,可以随时告知婵儿,婵儿做不了主的,直接向我汇报。听清楚了吗?” 安遥虽没做过主子,但百草村里有不少在城中做仆补贴家用的人,她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底下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随即便争着点头应了,“是!是!” “好了,各自忙去。” 雨势渐大,安遥索性取了些羊乳和茶,以盐糖调味,还加了些枸杞红枣核桃仁,煮了壶中原版酥油茶,又炸了些芋头片,舒舒服服地宅在了书房之中。 “这个要是拿去暖水巷里摆摊,定能把整条街的小孩儿都给馋哭!” 婵儿吃得连连惊叹,她本就是个十足的吃货,小姐又擅长化腐朽为神奇,再普通的食材在小姐手中都能变得有滋有味,能重新跟着小姐,吃上这些小食,简直幸福得想要流泪。 婵儿将干货分类归置好,见空锦盒十分雅致,便拿来放在了书房的置物柜中。她哐哧哐哧一阵捣鼓,忽然冒头对伏案看书的安遥神秘兮兮地道:“小姐,这锦盒里有连环画。” “这里是书房,有这个不是很正常吗?” 安遥头都没抬,盯着手里的书,她正在恶补京都的知识,虽然养母教了她不少东西,但在乡下生活久了,总有种与京都脱节的感觉,这样去做生意,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可惜这些资料晦涩难懂,看起来十分乏味。 “小姐!这可是您夫君画的!” 夫君……吴恙? 安遥从书堆中抬起头来,婵儿已将那“连环画”摊在了自己面前。 卷轴缓缓推开,京都城中的生活景象也徐徐展示在了她的面前,市井烟火,城郊野趣,无不生动有趣,跃然纸上。 婵儿又掏出一本书册,“小姐,这儿还有本书呢!” 《京都博物广记》,安遥快速翻了一遍,心中狂喜:“方才那精美的画卷竟只是这本手札的插图?” 吴恙在手札里用简明诙谐的语言记录了京都趣闻,简直就是集风俗历史、美食游记于一体的京都百科全书! 安遥赶紧推开那堆晦涩厚重的古籍,如获至宝般细细翻阅起来,时而用自制小册做着笔记,时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这连环画就算再有意思,您也不用这般废寝忘食!咱们又不用考科举,您看看这天都快黑了……” 直到婵儿伸开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悠,安遥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她不禁莞尔,将手札细细收妥,“走走走,咱们快去给祖母准备晚膳。” 灶房比之前明显洁净了不少,食材也十分丰富。 婵儿在灶房里打着下手,俏声打趣起了自家小姐。 “嘿嘿,小姐,您可知吴小将军不止文武双全,还长得人模狗样,将京都小姐们迷得七荤八素的!要是他没出事就好了,绝对是小姐的良配!” “‘人模狗样’是这样用的吗?书房里有本《成语大全》,你拿去好好学学。” 婵儿一听这书名就头晕,赶紧打太极推开,“您别不信啊,我听后院的人说,有一回他带兵赈灾,回来途经五里亭茶寮,结果厢房全被定光了,您猜猜是谁定的?” 见安遥转头去拿调料,婵儿又绕到她眼前,自己说出了答案。 “都是些为了偶遇他的闺秀小姐们!这阵仗把吴小将军都给吓坏了,从那以后,他离京返京都特意挑在半夜,再也没透出过行踪。” “婵儿啊,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要不把你寄放在春秋龙井苑里,跟着老先生好好学学,哈哈……” 安遥被婵儿绘声绘色的演绎逗得不行,可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萦上心头。 似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还活在自己身边一般,在他雅致的房间内,在他满室的藏书中,在他收集的古剑琴谱上,在他整齐隽秀的手札里。 只可惜,不曾相见。 第15章 挑剔食客 连日的小雨终于停了,这日清晨醒来,空气里弥漫着早春的清新气息。 有了老太君发话,府医这几日表现得格外殷勤,不仅每日三趟地来,还痛下重本,用上了最贵最好的药材。 短短几日,安遥的腿伤就痊愈了。 投桃报李,她也用老太君赏赐的贵细补品做药膳引子,精心烹制,如今老太君已经能正常进食了。 离开宁寿堂,安遥又去给吴夫人请安,对方依旧婆母架子十足,先是让庄嬷嬷教了她些妇言妇德,又警告她在外不得擅用侯府名号,然后才放她离开。 给长辈们请过安,安遥便领着祖母所赐的侍女共乘府中车马,径直朝着芙蓉楼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阿展。”阿展音色很冷,人也喜静,能一个字回答的绝对不说第二个字,两人掰扯了几句有的没的,车内就彻底静了下来。 今日天色很好,安遥微挑车帘,街景如走马灯般流转,楼廊画阁与绣户珠帘交织变幻,让人目不暇接。 京都的繁华热闹与吴恙札记中记载的别无二致,但真实世界的立体生动却是文字所无法比拟的。 步入酒楼前厅时,已近午膳时分。 正值午膳,人却少得可怜。 环视一周,安遥有些诧异。 按说如此雅致的装潢是费了番心思的,可里头陈旧的桌椅摆设却显得十分突兀。 比方说,厅中央有个精美的看台,依稀能辨出流水环动、奏乐起舞的痕迹,可此刻却只摆了些潦草的盆栽,有的盆角竟还缺了口子……真是玉盒里装了个草葫芦。 叹息间,已有人热情迎客。抬眼一看,正是那个打杂的侍女,似乎叫做枇杷。 安遥将白世宇所写的收据拿了出来,对方脸上顿时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又怯怯确认了一遍,“您就是……新东家?” “啪!”忽听一声脆响,随即有人怒骂:“等了半天,你们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们主子吗?” 声音是从看台边上的雅亭传来的。 厅内本就空荡,这声音尤为刺耳,惊得食客们纷纷侧目,有几个好事的还凑上前去瞧热闹。 只见厅内站着个尖嘴猴腮的精瘦男子,正在高声斥骂,不过,看打扮似乎只是小厮。 他前面坐着的才是正主,那人套在红衫外的绣金小褂紧紧绷着,才勉强环住他的腰腹,真是腰缠“万贯”,富贵逼人。 在此人面前,摆着几盘几乎没动的菜肴,盘边残留着一只白瓷茶盖,茶身则静静躺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方才的脆响,八成就是他摔砸茶盏的声音。 跑堂的小豆子已经倒好了新茶,躬身递到桌前,“马员外,真是不好意思,您先喝杯茶,我们这就重做。” 原来这金褂老爷姓马。 马员外没有接茶,他身后的小厮倒是抢过了话头。 “还做什么,都这么多遍了,再做又能有什么区别?还说是老店呢,我呸!让你们管事的出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管事出去了。” 一听这话,马员外坐不住了,“哼,我的银子难道是假的吗?” 这时,雅亭外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声音,“各位受惊了,今日每席送上一例甜汤,请大家回席慢慢享用。” 马员外有些不解:“这是……” 小豆子也正疑惑呢,这年轻秀美的女子已经进了雅亭,玉指轻拨,就挑下了亭侧纱帘,遮住了亭外视线。 安遥的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坚定,围观食客领了好处,又见视野被挡,便渐渐散去了。 那小厮语气立即呵斥:“哪儿来的黄毛丫头!” 枇杷赶忙介绍:“这位是我们东家。” “马员外,我姓安。”她快速扫了眼桌上的菜,清一色全是豆腐,心中大致明了,从小豆子手中接过茶盏,“您先喝杯茶消消火气,可是这豆腐不合口味?” 马员外打量了对方一眼,接下了茶,“原来是安掌柜,你来的正好,过来评评理,我今日点了一道芙蓉豆腐,你们先后上了三碟都味同嚼蜡,莫不是要打发我马某人?” 小厮继续在旁拱火,“就是,连我们马员外都敷衍,不好听也得说上一句,果然是要等着关张啊!” “关张”二字可是对酒楼最残暴的“祝福”了,安遥回了一记眼刀,没搭理这小厮,继续询问。 “还请赐教,究竟是哪里不合口味呢?我们按您说的改,改到满意为止!” 马员外面色稍霁,悠悠坐下,“这我说不清,反正就是不得味!”他喝了口茶,又补充道:“我记得当年来吃的可不是这味儿。” 安遥语气微凛,“撤下去,重做一盘。” “看在安掌柜的面子上,那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就是,咱们员外刚当上珍馐会的联席会首,忙得很呢,哪有功夫在你们这儿瞎耗!” 马员外仿佛被这小厮点醒了,接着话头说了下去,“阿乔说的是,这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们还拿这样的菜来糊弄,明晚珍馐会聚会时,我也很难为安掌柜美言了。” 回到后厨,安遥正式跟众人打了个照面。 那日走得匆忙,婵儿只说先让铺子照常经营,过几日东家再过来,也没约定具体日子。 白世宇今日恰好出去了,芙蓉楼里就剩下跑堂、打杂和厨子。 大厨曹知南看上去有些拘束,小豆子和枇杷倒是十分爽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原来,马员外原名马士田,是京都有名的富商,对吃喝二字极为看重,既有闲情,又舍得花银子,是圈里有名的老饕,也是各大酒楼竞相拉拢的对象。 马士田最近刚当上珍馐会联席会首,风头正盛,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安遥插进两人密密的话缝,“珍馐会是什么?” “是京都最有名的美食联盟,号称‘京都的舌头’,他们有七大联席会首,还有一群搜罗和分享美食资讯的会员,里面既有平民美食家,也有富商财主和达官贵人。” 枇杷补充道:“就是,他们有钱又有闲,简直就是京都食肆圈的风向标,凡是做饮食的,都恨不得跟他们搭上关系。” 喔,原来是这样,难怪方才小豆子他们方才那般紧张。 小豆子又道:“最近马员外常去对面宝膳园包场豪饮,三十两一道的陈皮鸭舌,点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们是没看见花掌柜说起这事时脸上的得意劲啊!” 安遥心中大致有了数,对众人道:“当务之急是如何做好这道芙蓉豆腐,我们只剩一次机会了。” 第16章 小试牛刀 安遥拿起瓷勺,试起了那几盘退菜,见曹知南神色颓败,便柔声劝慰起来。 “曹师傅,千人千味,再好的厨子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您不必太过在意,这豆腐滋味不差,只是与那人来寻的旧味不同罢了。” 对方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光亮,有些不好意思,“谢东家体恤,可今日若因为我得罪了马员外,还害了铺子,我……我实在是愧对老掌柜啊。” 他双手在腰间围布上反复擦拭着,身上的黛蓝袍衫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颜色。 安遥骤然想到什么,忙问:“您既是酒楼旧人,那芙蓉豆腐的滋味您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可惜老掌柜走得急,我都还没学会……” 曹知南越说声音越低,安遥赶紧止住他的忧思,“无碍,记得就行,现在我要您仔细为我回忆那道菜,色、香、味,一个一个描述,越细越好……” 不多时,一道热腾腾的芙蓉豆腐被小豆子重新端往雅亭,正巧遇上马员外和小厮从里头出来。 凑近了,小厮还用食指轻戳小豆子的肩膀,“告诉你们掌柜,厨子太慢,我们员外先走一步了。” 小豆子连唤“马员外留步。”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急中生智,将保温银盖一把掀开,瞬间芳香四溢。 马员外的脚步果然慢了下来,左右探头轻嗅。身后小厮一个不稳,直直撞上主子后背,吓得连声道歉。 “这什么香味?”马员外耸了耸鼻尖,寻着味儿又走回了小豆子身边,看向他手中的托盘。 明明只有一盘豆腐,怎么会这么香?细细闻去,竟还带着香菇竹笋的鲜味儿。 “当然是菜香啦,这可是正宗的芙蓉豆腐,香飘十里,去到巷口都能闻见!我给您摆好,趁热享用。” 小豆子赶忙抓住机会吹嘘一通,将菜放妥。说实话,这香味让他这个专业跑堂都被馋坏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头,换下围裙的安遥刚到前厅,就见雅亭边上围了一圈人,凑近一看,马员外一头大汗,吃得正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菜盘都快被舔空了…… 马员外端着那碗浇了菜汁的米饭,哗啦扒动着筷子,边吃边夸赞起来,声音含糊不清。 “哎呀,这个豆腐……对头!就这个味儿,不对!比以前还要好吃!” 小豆子站在一旁揉了十几遍眼睛,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在做梦! 不仅他惊呆了,在雅亭边上探头偷看的枇杷和曹师傅也被惊得瞠目结舌,马员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小厮站在角落里,满脸尴尬……他今日原是受人之托,只要引马员外过来,煽风点火闹闹事,让马员外败兴而归,就能拿到五两银子!可现在竟弄成了这样…… 周围食客见状都纷纷要点这新菜来试,安遥刚出来就被拉回了后厨。 很快,马员外就风卷残云般清完了餐盘,满足地摸起了肚皮,神情怡然,甚至打趣起了一旁瞪大双眼的小豆子。 “吃得香才是对好菜最大的尊重,你看,这盘子都不用洗了不是,哈哈哈……” 小豆子立即咧嘴应和,马员外又道:“这菜式既然没失传,为何还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莫非这厨子是上宾专享?” “瞧您说的,您不就是上宾嘛。” “那我就搞不懂了,早按这样的标准做,还愁没人光顾吗?” 他早就听说芙蓉楼生意凋敝,已经名存实亡,今日也是经过时马车抛锚,恰好记起当年技惊四座的芙蓉豆腐,所以才进来碰碰运气,谁知对方竟藏着好菜不上,这跟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酒足饭饱,话也多了起来,“大家都说这鲍参翅肚难做,可我说不是,能把青菜豆腐做好才是真的有本事!这盘豆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鲜,像雨后的山间,那种丰富、清新与绵密……这感觉你明不明白?” 小豆子点头如捣蒜。 “得了,看你样子也不明白,这厨子在哪儿?让他出来。”马员外让阿乔拿出十两银子,准备打赏。 “这菜是我们安掌柜做的!”小豆子语气颇为得意,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这如花儿般好看的东家竟会做菜,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他将空盘收去后厨,又请了安遥过来。 再见到马员外时,对方明显亲切了不少,圆圆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安掌柜,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艺,真是后生可畏啊。外人总说芙蓉楼后续无人,我看纯粹是胡说八道!安掌柜应该拿真功夫去糊住他们的嘴,哈哈哈……” 安遥从小就喜欢跟养母玩复刻美食的游戏,练得多了,很多美食她尝上一口、甚至看一眼就能复刻出来,但方才那种以“听”还原的做法,她也是第一次尝试。 此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安遥欣然一笑,谢道:“是您谬赞。” “刚才我的人太过鲁莽,我让他给你道歉。”马员外让阿乔道了歉,又递上十两赏银。 安遥接受了道歉,却没收下银子,“您能记着这道旧菜已是对芙蓉楼最大的肯定,但这豆腐不值十两,我们不能多收,您若喜欢,以后常来就是。” “好,既然安掌柜这么说了,那便依你。”马员外猛然想到什么,悄悄凑近。 “不瞒你说,我们珍馐会正在主导重选京都星级酒楼一事,最近有传言说你们要歇业,原是计划将你们剔出名册的。” 安遥赶忙解释:“都是谣传,马员外放心,我们不会歇业。” “噢,既是谣言,我明日自会替你解释。”马员外是个爽直之人,今日口腹之欲和面子都得到了满足,他也想给安遥一点甜头,毕竟这酒楼他还打算常来。 马员外刚走,店内那几个试过新菜的客人就都啧啧称赞,嚷着要继续加菜。厅中客人虽不多,可连吃带打包的,也让众人忙了好一阵。 就在这时,大厅忽然传来了异动! 第17章 来砸场 “东家,不好了!您快去看看。” 安遥刚换下厨袍,就被枇杷拉去了前厅,盆栽椅子凌乱散了一地,小豆子上前阻拦,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一把推开了。 “还敢开门,你们胆子不小啊?看来是前几日的教训没给够!姓白的呢?叫他滚出来!” “白掌柜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 安遥清亮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枇杷跟在她身后,声音有些哆嗦,“东家,就是……他们,这几日一到饭点就来,各种找茬。” 当头的大汉立即斜看过来,尾音拉得老长,“哦!我当背后买家是哪路神仙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这人口快,竟称安遥为“买家”,看来顾心兰等人没买成铺子便使出这下三滥的招数,故意让自己做不成生意,好主动将铺子让出来。 难怪刚才见那些盆栽桌椅都有磕角,八成就是这几人的杰作了。 周围食客纷纷侧目,好好吃顿饭,竟接连受惊,这谁受得了?这样下去菜再好吃也没用啊…… 安遥压下心中怒火,想将几人引开,好让厅中食客继续用餐,“几位不如随我去厢房喝杯水酒,坐下慢慢聊。” “放屁!你想私了,门都没有,老子哪儿也不去,就要站在这大门口说!那日在你这儿吃完回去,我兄弟就肚子疼得打滚,现在都没好!老子只有一个诉求,就是让你这儿关门!” 对方不仅没有收敛,还往门口靠了靠,扯着嗓子大嚷,仿佛就是要让整条街的人知道。 安遥收了笑意,厉声道:“这可不是小事,定要查清楚!请客官告知是什么时候、坐在哪儿、吃了些什么菜?同行都有哪些人?” 这人骂骂咧咧,不愿配合,枇杷赶紧找来日账,往前翻了几页,递给安遥,“呐,是两日前的中午,他们几人坐在角落那桌,这是点菜的底单。” 安遥指着菜名逐一念了起来,问:“是这些菜吗?” “是又怎样?” “是的话……可就有问题了。你们既是一同用膳,怎么会只有他有事呢?” 那大汉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可……可能是我们身体好,他身子弱,不行吗?” “哦?可这些菜并无相克之物,那日也有其他食客吃了,如果是食材的问题,其他食客为何没事呢?”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只在我们菜中下了毒!” “笑话!我们酒楼虽然不大,却绝不可能去加害某个素不相识的食客!另外,腹痛三日不止,那可就是半只脚站在阎罗殿前了。 你们请的是哪位大夫?诊籍又在哪儿?有证据就拿出来,若是没有我可就要告你污蔑良商了!” 这大汉烦躁地摆摆手,“老子说不过你,反正这里就是个脏铺,今日非得关门不可!”说着就扬起手中棒槌,向门框砸去。 可这棒槌刚扬到半空中,就“咚”的一声直直落下,径直砸在了他的脚趾上。 他瞬间嗷叫起来,想低身去揉脚,手腕却被什么东西牢牢牵制住了,竟是一根藤鞭! 藤鞭的另一头拽在一个清冷少女手中,那人发髻高高梳起,眼神犀利而冷漠。 他大声吼道:“都愣着干嘛,上呀!把这个死丫头给我绑起来!” 几人七手八脚扑了上去,却见阿展凌空跃起,“刷刷刷”,连挥鞭的动作都没看见,几人就匍倒在了地上,手腕脸颊处多了几道显眼的红印。 阿展冷声道:“若再无理,我的鞭子可就要开荤了!” 地上几人都蜷着不敢再试,刚才的鞭子挥得太快,连看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挡了……这几鞭虽然没有见血,却火辣辣的钻心疼,要是再深一点,简直不敢细想…… “一群废物!连个丫头都搞不定!”这大汉大骂几人没用,拎起棒槌又要上前。 “啪!哒……” 几乎就在一刹,这棒槌再次落在了地上,居然摔成了两截…… 这回,大家都看清楚了,藤鞭像是飞跃的灵蛇,瞬间击中目标,难道这鞭子上长了刺不成,竟能生生折了长棒! 大汉面色惊惧,要是刚才的鞭子落在自己身上,至少得废一条手! 安遥也怔住了,直直望向那张秀美的脸庞。 老太君是说过阿展会功夫,可安遥以为她顶多会些拳脚,谁知竟能将一根藤鞭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大汉趔趄后退,连棒槌都没敢捡,就结结巴巴通知手下撤退,“走……走走走……”可还没出大门,就被安遥叫住了。 “等等!就这样走了,那这些摔破的桌椅盆栽……” 没等安遥说完,那人已经掏出一把碎银,战战兢兢双手捧了过来。 安遥点了点数,又拨回一部分,压住笑意,轻声安慰道:“诶,别怕……这多了的你们拿去看伤。还有,如果你那位兄弟真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带上诊籍来找我,记住了吗?” “是是是,多谢仙女……”几人连称呼都变了,互相搀着,连滚带爬消失在了门外。 安遥让小豆子等人收拾前厅,自己去后厨做了甜汤和点心,向几位受惊的食客一一道歉。 这几位食客走的时候纷纷表示还要再来,笑说就算下回遇到强盗打劫也不碍事,只要有这样的点心甜汤就行! 午市结束,外出采货的白世宇也回来了,他年纪不大,看上去文文弱弱,像个读书人。 听白世宇详细介绍着酒楼目前的情况,安遥右手托腮,头都大了。 首先是糟糕的账务状况,别说余钱,就是这几天打开门做生意的菜钱,都是这几个伙计自掏腰包凑的。 安遥原本典当首饰换了些银子,以为能撑上好一段日子了,可现在一算,填补完亏空就所剩无几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早知刚才就不该逞能,收下马员外那十两赏银,也够十几日的柴火蜡烛钱了。 不仅缺钱,连人都缺。 自从对面那家“宝膳园”开张,酒楼的生意就越发惨淡,在几位大厨接连被同行挖走后,生意更是跌入谷底,陷入了人财双失的恶性循环。 听着听着,安遥已从单手托腮变成了双手托腮,总之就是“一没钱、二没人”,不过,这几个伙计倒是十分忠心。 她取出锦袋,将典当来的银钱都交给了白账房,又长吁了口气,缓缓道:“芙蓉楼的现状,大家也都清楚了,现在把选择权交回给大家。” 第18章 地窖 “不瞒大家,这些银子就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大家如果要离开,我会给每人一笔安家费,三个月内付清。如果选择留下,我也十分欢迎!” 白世宇面露惊讶之色,难怪那日的三百三十两银子零碎而陈旧…… “我留下!如果安掌柜不嫌弃,我就在这儿做个账房,除了做饭,我什么杂活都能干。” 另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甚至没人问那安家费的具体数目,就异口同声说要留下。 原以为新东家会挑些熟手来将他们替掉,没想到对方竟以礼相待。这新东家年纪虽小,可这炉火纯青的厨艺,他们却是有目共睹的。对方既然敢拿出全部积蓄来拼一把,他们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安遥十分喜悦,粲然一笑,“好,谢谢大家留下来帮我!世宇,你将大家的垫款数目记下,等日后酒楼有起色了再双倍还上。 今日在这儿的都是芙蓉楼的元老,等酒楼扭亏为盈之时,我每月都会抽取一成的利润,作为花红额外奖励给大家。我保证,酒楼好,大家就一定会好!” 小豆子和枇杷在旁拍手称快,曹师傅虽不善言辞,也在一边频频点头。 白世宇低头记录,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了比较—— 之前酒楼生意不错的时候,他也结识过不少富商,个个都说愿豪掷千金来求芙蓉楼的金字招牌,可如今真的要卖铺子了,那些油嘴滑舌的富商们却捏紧钱袋避而不见,与眼前坦率真诚的东家真是云泥之别。 “另外,去粘贴一下招工启事。没请到人之前,就由我来给曹师傅帮厨。” 曹师傅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是我给东家帮厨才是。” 几人将银钱细细划拨到每日开支中,接着便为即将到来的夜市做起了准备。 忙完夜市回到府中已是星月相伴,晚上用膳的人虽不多,可安遥身体初愈,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噩梦缠绕让她瞬间惊醒,梦里的她一会儿困在山洪围绕的庄子里,一会儿又被推进满是黑蛇巨蟒的泥沼深潭,一会儿又瞧见芙蓉楼被夷为了平地…… 婵儿被她的惊叫吓得不轻,端着烛台一路小跑进了屋,“小姐,您没事?” 安遥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凝结滚落,“没事,做了个噩梦。” 窗外电闪雷鸣,婵儿忙将窗户关上,又取了毛巾和茶水过来,心疼地念叨起来。 “小姐,您定是这两日太累了,病刚好就四处奔波,身子怎么受得了?今日院里事务都已安排妥当,丫鬟婆子也都训练熟了,明日起婵儿就陪着您一块儿去,可不能再累病了……” 婵儿的细碎唠叨催眠效果极佳,安遥缓缓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已是次日清晨。 推窗一看,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的浑浊之气仿佛都被洗净,一呼一吸间顿觉心旷神怡。 眼看睡意全无,安遥索性让阿展套好马车,带上她和婵儿一起去附近山中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摘点新鲜山货。 阿展习惯了早起,婵儿却爬得呜呼哀哉。 “小姐啊,这爬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背个竹篓呀”。 安遥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来捡宝贝呀,雷雨过后的山间可多宝贝了。”说完就朝着林间走去。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的筐就满了。 “小姐,您说宝贝就是这些山货野菜呀?我还以为是真的宝贝呢!” 安遥佯装生气,转身对阿展说:“阿展,既然婵儿看不上这些东西,那咱俩委屈一下,帮她吃掉!” 婵儿立即绕上前拽住安遥的手臂,撒起娇来:“别啊,这些山货最鲜了,不放盐都好吃!诶,可是……这么多我们能吃完吗?” 此时天色已亮,安遥想了想,道:“咱们先去芙蓉楼,把这些放进地窖。” 地窖设在芙蓉楼后院的塔楼之中,四四方方的小院杂草丛生,摇摇欲坠的葡萄架上攀着一些新抽芽的藤蔓,下面是一口荒废的古井。 碎石小路踩上去吱呀作响,没走几步,便闻到一阵清甜的桂花香,掩映着后方塔楼。 楼身由红松木制成,古朴素雅,看上去已有些年份,塔基较宽,塔身细长,高约百尺,这样的楼高在京都实属罕见。 地窖就在塔楼下方。 “东家,你们随我进来。”枇杷左右对扎两个小髻,穿着不太合身的侍女袍衫,声音清脆而柔和,她打开门上的锁,引大家进了楼里。 推门而入,就是宽敞的塔基,除依墙而建的扶梯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扶梯年久失修,中间有断裂,看上去房梁就像被直接挑高到了半空之中,像个中空的萝卜。 开春还没多久,空气微凉,塔里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许多,安遥忍不住环抱双臂。 “是不是有些冷?”枇杷细心解释,“这塔里洒不进阳光,是比较凉,下面就是地窖了。”说着取下墙侧的油灯,推开一扇暗门,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越行越冷,灯烛摇晃,将几人抱肘的身影在青砖墙上拉得细长。 枇杷领着婵儿和阿展处理筐内的食材,安遥则在地窖里四处观察闲逛。 地下室由青砖砌成,屋中央分了大大小小的隔断,分类储放着酒坛,最中心的位置放了好几个大缸,上面还盖着保温用的芦杆和棉布。 安遥轻轻掀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枇杷在旁解释道:“这下面原是个冰窖,这缸就是储存冰块用的,可今年的冰价越来越贵,我们实在买不起,这些缸也只好先空置了。好在这个地窖设计得凉爽,还能发挥些作用。” 冰窖在京都不算稀有,大户人家都会储备,选取温度较低的地下室,冬天下雪时,将冰藏进去,铺设厚厚的草垫,可保一整个夏日使用。 可去年京都没有下雪,运雪成本的骤增让冰窖在今年变成了稀有之物,这冰窖也变回了普通地窖。 安遥了然,又疑惑望向琳琅满目的酒坛,“这么多酒?” 安遥记起吴恙在札记上记录的,京都爱酒之人众多,有些上了年份的酒可是有银子都求不到的,她顿时有些欣喜,“咱们若是卖些酒,铺里缺的银子不就有着落了吗?” 第19章 无米之炊 “您说这些酒吗?这酒刚酿没多久,只能给客人下菜用,不值钱的。” 枇杷想了想又嘟囔道:“其实原本是有些陈年佳酿,可老掌柜去世后,但凡值点钱的酒就都被心兰姐取走了,世宇哥当时也没跟她计较……” 估计当时连白世宇自己都没想到老掌柜会将铺子交给自己,他是个斯文的读书人,自然不想跟顾心兰撕破脸皮,现在都过了这么久,这酒自然也拿不回来了…… “啊欠——” 见安遥打了个喷嚏,几人连忙加快了速度。 “小姐,都放好了。” “好,去酒楼里看看。” 不看不知道,原来后厨已经炸开了锅。 一进门,就见小豆子气呼呼地跟白世宇抱怨着什么,曹师傅则蹲在地上翻看食材,一脸愁容。 “怎么了?” “东家您来了?我们是在说今日食材只有平日的一半,不知够不够用啊。”曹师傅起身解释。 “不是已经预出今日的菜钱了吗?” 小豆子忙解释道:“我今日带的菜钱跟平日是一样的,可青庭市场的人却突然要我付全款,否则就不给拿货。”说起来还有些愤懑不平。 青庭市场是城东最大、最新鲜的采货市场,许多酒楼都在此采办食材,“先付一半定金、月底再统一结账”是约定俗成的结算方式,怎么会突然变卦? “突然要付全款?那其他酒楼没有意见吗?” 小豆子摇摇头,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只有我们要付,听说外面在传我们歇业的消息,余老板他们怕收不回货款,非要我们给全款!我想着今日还要打开门做生意呢,便硬着头皮先买了一半食材回来。” 如今芙蓉楼命悬一线,这关张歇业的谣言一旦散布起来,对他们的生意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婵儿气不过,直接揽上阿展的肩膀,怼问道:“岂有此理!是哪个混蛋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带阿展去撕了他的嘴!” 安遥心觉好笑,这丫头定是听自己说了阿展昨日大杀四方的威风模样,已经找好靠山狐假虎威起来了。 但令安遥惊奇的是,阿展一向漠然的脸上竟也浮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豆子摇头表示不知谣言出处,白世宇忽道:“还有一种可能……我听说石五爷最近投资了青庭市场,会不会是他故意针对我们?” “如果是这样,这石五爷很可能就是顾心兰背后的靠山了。” 安遥神色略收,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谣言还有破除之日,可对方要是铁了心为难芙蓉楼,谁也没有办法,临时上哪儿去找先货后款的地方? 安遥又问:“这石五爷为何非收咱们铺子不可?” 在她眼中,芙蓉楼如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伙计、招牌和地段,可对方又不做饮食生意,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白世宇摇摇头,“不清楚,听说他们想在这儿盖个炼丹室还是观星台之类的,具体就不知道了。” 午市已近,安遥没时间细想,她披上厨娘袍衫,调整呼吸。 “水来土掩,开门迎客。” 忙碌了一天,夜市即将结束,后厨备菜桌上的食材也所剩无多。 “太好了,这些食材刚好够用呢!”婵儿笑得没心没肺,可这日益惨淡的生意却让安遥高兴不起来,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想办法。 这时,小豆子慌慌张张跑进后厨,一头撞在了婵儿身上。 “怎么啦?冒冒失失的。”婵儿揉着胳膊不满道。 “东家,马员外带了好几个贵宾过来用膳!已经在二楼厢房了!” “什么?现在过来了……”安遥望着桌上零星的食材,有些发怔,他是说过会关照生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此刻尚未打烊,也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啊。 曹师傅反应很快,立即清点剩余食材,除去一些枯败的菜叶,桌上还零星摆着胡萝卜、黄瓜和淮山等配菜,一旁还剩下几只鸡蛋,曹师傅无奈道:“这些东西也就够人勉强凑合几口!” “啊?他们浩浩荡荡近十人呢!那可都是珍馐会的人,哪会将就呀?” 小豆子有些着急,“我去添茶,先看看他们想吃些什么。”说完拎着铜壶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枇杷翻箱倒柜,也只搜罗到几袋面粉,“糟糕,这个时辰早就没处买菜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婵儿灵机一动,“要不我跟阿展回府取些食材过来?” “来不及。”安遥摇头四下环视,问道:“还有肉吗?” “有一尾鱼。”曹师傅指了指盆里游得正欢的鲈鱼,又指了指房檐下挂着的干货,“还有些腊味。” 婵儿的叹息声更大了,“这也算肉吗?你们不是说那些珍馐会的人嘴都长在天上嘛,他们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可不好糊弄!” “山珍……对了!去把冰窖里的食材取来。” 话音刚落,小豆子掀开帘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东家,马员外他们说要您亲自写菜。” 说完就领着安遥朝楼上奔去,一边走,一边迅速描绘厢房里的情形。 原来,来人是珍馐会的联席会首们,今晚用膳时,有人提到芙蓉楼歇业之事,马士田当即辟谣,说自己昨日才在这儿吃到了失传已久的名菜,其他人都说不信,起哄要来试试。 “哦?他们已经吃过饭了?” “对对对,错不了,刚刚还让我倒了消食的茶水,看上去吃得还挺撑呢。”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马士田的声音:“我会怕跟你赌?笑话!是不是吹牛,各位稍后一试便知!” 这是二楼最大的厢房,七人围桌而坐,厢房角落的屏风旁站着几个听候差遣的小厮,桌上摆着精致的红瓷茶盏。 “各位老爷,这是咱们东家,姓安,那道芙蓉豆腐就是她做的。” 安遥顿时感觉到了数道灼热的目光,好奇的?疑惑的?轻蔑的…… 没等马士田说话,坐在他对面的曾多冰忍不住笑出了声,“嗨呀,安掌柜可真是年轻啊,哎,老马,我就跟你赌上一把,拿我新盖的冰窖来赌,怎么样?” 第20章 一宴知春 冰窖并不昂贵,贵的是里面满满的冰!曾多冰家的商船刚从北面运冰回来,特意挖了这口冰窖,将多余的冰储存于此,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冰舱! 马士田一听,顿时有些心动,他家存了不少好酒,可余冰已所剩不多。 若这冰窖到手,夏日里不仅能躺上冰床冰椅,还能随时喝上一杯冰镇美酒,那滋味岂不妙哉? 正美美想着,对方又道:“我输了,冰窖归你!可若是你输了嘛,那匹汗血宝马就归我曾多冰所有,如何?” 马士田不仅姓马,家中也是经营马匹生意发家,本人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马痴。 最近,他刚从西域弄回一匹汗血宝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想到竟被曾多冰悄悄盯上了。 他当然舍不得宝马,但此时骑虎难下,也只能试探着问:“怎么赌?” “简单,这里除了咱俩之外,还有五位同仁,不如就让他们来评判。” 曾多冰看了眼身后的垂花屏风,又去摸了摸厢房角落里那两个半人高的陶瓷花瓶。 “将这一红一白两个大花瓶移至屏风后侧,五位同仁一人一根彩签,轮流去屏风后面投掷,若是觉得好吃就投入红瓶之中,不然就投入白瓶,投完一看签数,就知谁输谁赢了!” 话音刚落,桌上就有人起哄叫好。 马士田望了安遥一眼,见她神色淡定,忽记起那道芙蓉豆腐的滋味,于是吞着口水咬牙应下,“好,我马士田就跟你赌上一把! 安掌柜,你去后厨给我们做几个拿手好菜,让曾大员外开开眼界。” 马士田特意将安遥送到门外,轻声叮嘱:“价钱不是问题,有什么好食材尽管用上,赢了赌局,我定有重谢!” 好在对方没有指定菜品,安遥立即应下就回了后厨。 “东家,这些食材都处理好了。” 今晨摘取的野菜都被择取干净,整齐摆在了桌台上,鲜翠欲滴。 “小豆子去对面宝膳园借食材了,那边刚刚打烊,应该还剩下些食材。” 话音刚落,小豆子就拎着竹筐回来了,脸上却满是委屈。 枇杷忙问:“怎么了?没借到吗?” “借是借到了,我找了宝膳园的伙计帮忙,他说后厨剩了不少好食材,正要拿给我,却碰上花掌柜回来,拎出来就变成这些了。” 他将篮子往桌上一放,众人凑前去看,里面竟只有十块白豆腐! “你没说咱们出钱买,不白要他们的吗?” “我当然说了,可他们突然改口说只剩下豆腐了。” “这宝膳园刚开张的时候,上咱们这儿取经来得多殷勤啊,那时咱们可没这般吝啬!”众人都有些忿忿不平。 安遥上前看了看豆腐的品相,却笑了,“这豆腐来得妙,咱们正好用得上!” “可马员外特意嘱咐要用上等食材,难道咱们就拿这些青菜豆腐给他们吃吗?” “食材是不是上好,就看吃的人怎么理解了。若是刚吃完几大盅鲍参翅肚,再看到满满一锅佛跳墙,还会觉得它‘好’吗? 他们这个时辰过来,又点了消食茶,可见腹中并不饥渴,只是想来看个热闹。我们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尝个鲜。” 说话间,安遥已经揉起了面,冷热水交替加入,柔软的面团像是翻飞的蝴蝶,高抛旋转拉拽间翻起阵阵白雾,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她指尖翩翩起舞,追逐嬉戏。 “鸳鸯水和面……面质更筋道呀。”曹师傅一边杀鱼,一边啧啧点头。 婵儿凑上前,“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去暖水巷看看还有没有卖糖葫芦的,有的话买两串回来。” 面已揉好,安遥又开始给胡萝卜和黄瓜切丝,曹师傅取下房檐下挂着的火腿,“您这是要做春卷,这火腿用得上。” 众人一同张罗,比她预想中要快上许多。 不多时,婵儿拿着两串糖葫芦抚帘而入,嘴里欢快念叨着,“小姐,还好去得及时,最后两串被我买回来……” 话还没说完,她就闻到满室清香,鼻尖轻嗅,仿佛坠入早春田间…… “哇,这也太香了!” 不过半炷香时间,后厨里就变出了满满一桌子菜。 “嗯嗯,我再用山楂做个点心就好。”安遥接过糖葫芦,用刀背轻轻一拍,三下两下就去掉了糖衣和山楂核。 婵儿绕着上菜区转了一圈,“小姐……您可太厉害了!” 安遥将山楂碾碎,笑道:“是大家一起做的。” 婵儿望着这些新颖的菜式,吞了吞口水,扑闪着睫毛好奇起来,“这都是些什么啊?” “这个呀,叫做‘咬春宴’。” “咬春宴……这名字可真好听。” 她绕着桌子来回端详,真不知道眼前精致小巧的菜肴是怎么凭空变出来的,恍神间,安遥已经在给点心造型了,伏身贴近灶台,认真的模样仿佛是在摆弄一件瑰宝,像极了……芙蓉夫人。 “好了,上菜!” 小豆子左右手各持一只托盘,比杂技坊的伶人还要灵巧,很快就将汤盅稳稳摆在了每位贵宾面前,“雅菊豆腐羹”。 曾多冰一听立马大笑起来,“豆腐?马士田,真有你的,竟然拿这样的好菜来招待我们!跟你一比,我方才请大家吃的全驴宴实在是太没新意了,哈哈……”他表情得意,仿佛胜券在握,甚至已经开始构想新马厩建在哪儿了。 马士田很快反应过来,打起了圆场,“我正好吃得腥腻,豆腐素雅解腻,甚好。” 说着,马士田率先揭开了面前的汤盅,浓郁的鲜香味儿刹那间盈满鼻腔。 小豆子赶紧上前为其他人揭盅,待汤盅全部掀开,已是满室飘香。 马士田有些意外:这还没尝呢,居然只用鼻子就把鲜味儿嗅得清清楚楚? 此时,周围已有人在问:“豆腐在哪儿?” 马士田回神一看,这汤间悬浮着一大朵白菊,花瓣粗细均匀,在羹汤中缓缓舒展,造型清新而别致。 “莫非这花是豆腐雕成的?!” 第21章 赢下赌局 “是豆腐!香嫩软滑,入口即化!能在豆腐上雕花,居然还雕得惟妙惟肖!” “想不到那位安掌柜年纪轻轻,刀工却如此厉害!” 有手快的已经舀开“白菊”送入口中,豆腐瞬间化开,滑入喉间,伴着豆腐的微香与菌菇蔬菜的鲜美,简直清甜到了心底。 几人品汤之际,桌上已经整齐摆满了八道菜肴,每一样都精美独特,让人移不开眼。 曾多冰的笑容却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马士田的脸上。 马士田心里安定了不少,这些菜分量虽少,却样样别出心裁,自己的汗血宝马算是保住了一半。 “各位贵宾,这叫‘咬春宴’,是我们东家的私人珍藏,请各位品尝早春头鲜。” 小豆子说完就要离去,却被马士田一把叫住,让他详细介绍,吓得小豆子赶紧去搬救兵,方才东家说得太快,他还没记全呢。 安遥来得很快,扬手指向圆桌,逐一介绍起来,“这个是咬春卷。” 薄如蝉翼的绿色外皮卷裹着丰富内馅,隐约可见胡萝卜丝、黄瓜丝、木耳丝等,五色相融,晶莹透亮,像是一块奇异的翡翠宝石。 春卷是常见的吃食,大家都没有动,马士田赶紧夹了一块,想带动气氛。 谁知,这一入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一口气连着吃掉了两三块! 春卷中食材的鲜味儿互相激发,却互不争抢,一口下去恰到好处…… 他嗯嗯地点点头,光顾着享用,连夸赞的话都忘了说。 曾多冰展开折扇,轻摇两下,一副看戏的表情,“老马,这表情太过浮夸了。” 马士田嘴里塞了东西,只能指着菜使劲点头,示意大家也赶紧试试。 他身边头戴蓝帽的老爷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块,顿时面露惊讶之色,欣喜询问:“这里面放的可是火腿?”一般人喜欢放肉丝,放火腿丝的倒是头回见。 安遥点头应是。 “甚好,火腿丝比肉丝更能提鲜。对了,这木耳怎会处理得如此脆口?” 安遥微笑摇头,“这是石耳,生于深山峭壁之中,口感要比木耳更为爽脆。” 蓝帽老爷瞧着咬了一半的春卷,又问:“我吃到了香椿的味道,可内馅中又没有香椿,这是为何?” 对方果然是行家,安遥嫣然一笑,也乐于分享,“您说得不错,里面的确有香椿,就在这面皮之中。” 对方恍然大悟,“难怪,面皮里加了香椿汁,所以见味不见形。” “是,因它香气浓郁,很容易喧宾夺主,融进这薄薄的面皮之中,味道却恰到好处。” 蓝帽老爷听完微笑抚须,没想到这样平常的菜式里竟融入了如此多的巧思。 “这是春层塔。”安遥又指向一道宝塔形状的菜,黄色与墨绿色相间,层层相叠聚成塔型。 马士田有些疑惑,“这黄色的是鸡蛋,那这绿色的是紫菜吗?” 安遥摇摇头,“墨绿色的是地耳雷公菌,是雷电过后才有的野食,号称‘雷公的礼物’,今日刚摘回来,十分鲜美。” 几口下肚,果真鲜脆爽滑,让人意犹未尽,“好!好一个雷公之礼,哈哈哈……” 安遥轻旋桌盘,继续介绍:“这道是金龙穿云。” 只见云朵形状的面团上立着一个鸡蛋,蛋壳上端开口,金黄的蒸蛋上点缀了一对嫩绿的刺龙芽。 马士田试了试,沾染了蛋香的刺龙芽鲜嫩无比,瞬间让人唇齿生香,可惜就这一口实在是不能尽兴。 安遥赶紧指向下一道菜,“这道是凤凰展翅。” 白瓷盘中的凤凰栩栩如生,细看竟然是由春笋和菌菇拼接而成,咬上去香脆爽口。 “这道是鱼跃龙门。” 鱼头鱼骨鱼尾相连,在盘中翘出飞跃的弧度,金黄的鱼骨微卷,其间盘卧着细长的面条,鱼身却不见了。 “咦?这鱼肉哪去了,怎么只有面条呀?” “这个是条条如意鲈鱼丝。” 那人瞪圆双眼,又细细端详了一遍,“鲈鱼丝……难道这不是面条,而是鱼肉?” “正是,这是鲈鱼肉制成的长丝,剔去了鱼刺,可放心享用。” 马士田大笑起来,“哈哈哈,不错!我最烦鱼刺了,这样吃鱼才爽快嘛!” “这鱼肉滑嫩鲜甜,韧劲十足!难得的是每条都粗细均匀,柔顺绵长……安掌柜这手艺可真是没的说!” “这道菜好吃!那个,还有那个也不错!” 席间赞叹和推荐声此起彼伏,筷起筷落的频率完全不像一群用过晚膳的人。 待腹中微胀时,再尝上一口桂花山楂糕,顿时有种一曲终了的奇妙之感。 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唯有一人面色尴尬。 马士田缓缓起身,托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望向了曾多冰。 “曾员外,大家都有些腹胀?是不是该去投个竹签消化消化了?” 一听这话,曾多冰眼神躲闪,偷偷瞟向四周,桌上菜盘都快空了,居然还有好几人连筷子都没放下。 现在去投签,不是叫花子要黄连——自讨苦吃吗? 他刚想找个台阶下,一开口居然打了个响嗝。 顿时满堂爆笑,连曾多冰身后的小厮都没忍住,以手捂面,脸都涨红了。 现在,还有去投签的必要吗? 蓝帽老爷十分直接,“看来过几个月,咱们就要去老马那里喝冰酒咯!” 曾多冰被打趣得面色通红,安遥自知不便留下,便借口有事退出了厢房。 一进后厨,众人都高兴坏了。 “东家,我们都听小豆子说了,您可真是太牛了!这么嘴刁的客人都挑不出刺!” “关键是能把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地呈现出来,这才是真本事。”连一向稳重的曹师傅都嘿嘿地竖起了大拇指。 婵儿神色自豪,仿佛夸得是她一般,“嗨,这算什么呀,我们小姐还会……” 安遥知道婵儿要往天上夸了,连忙插话打住。 “这次不过是侥幸过关,他们刚好吃饱喝足,才会对这样的菜肴产生兴趣,若是空腹而来,咱们可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她又提醒小豆子:“明日记得备足菜食,再存些干货在地窖里。” “可下午我跟世宇哥去过青庭市场了,余老板他们还是不肯松口,要是全价买入的话,咱们的银子不出三日就花光了,那……还买吗?” 第22章 十二酒楼 安遥咬咬牙,“买,全价也得买!有生意才有希望,今日这样的风险,我们再也承受不起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你们到处转转,考察一下别的采货市场。” 小豆子点头应下,这时,白世宇突然抱着账本进来了,激动地将账本摊开。 “东家,太好了,今日我们足足挣了二十九两八!您看看……” 连日赤字,这笔盈余就像久旱中的甘霖一般醒目。 安遥面露喜色,还没来得及细看,白世宇又道:“对了,马员外有话要跟您说,正在雅亭候着呢……” 雅亭中,马士田一人独坐,桌上还有杯冒着热气的春茶。 他端起茶杯,来回轻吹,许是腹中太饱,吹了几遍都没入口,见安遥来了,立即放下杯子,起身相迎。 “安掌柜,你今日可真是太给我长脸了!我说过,一定会有重谢,给银子又怕嫌我是个粗人,索性来问问安掌柜有什么想要的?” 安遥立即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对方指的是上回给赏银被拒的事情,看来,这回对方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安遥眼眸微动,迅速权衡了起来。今日的盈余已解了急火,不如求点稀缺的东西。 “马员外,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想跟您借点东西。” 借东西?马士田一脸疑惑,赶紧追问,安遥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听完迟愣片刻,随即大笑,“哈哈哈,安掌柜,你可真是有趣,不要金银绸缎,也不求人脉帮手,反而要借这个东西?” 安遥的表情却十分认真,热切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让人给你送来!” 次日上午,阳光和煦,空气里环抱着春日独特的清冽与温柔气息。 安遥正在芙蓉楼账房里埋头涂写。 枇杷推门进来时,见安遥抱着本手卷,密密麻麻记着些什么。 “啊!”安遥被吓了一跳,见枇杷一脸傻笑地盯着自己,“你什么时候来的?” 枇杷将珊瑚云纹杯放下,“刚来,见您门没关,来给您送春茶。” “谢谢,东西都放好了吗?” “放心!都妥妥存在地窖里了。”枇杷忽有些心疼,“明天起,我跟小豆子去山里捡春货就行了,您多休息会儿,可别累坏了。” 安遥柔声回道:“明日起,咱们都不用去了,会有人送上门来。” 今晨,她们在山间遇到一个捡拾野菜的老太太,就住在山脚的村里,傍山吃山,家家户户都靠捡拾山货为生。 最近山货富余,却常被人压成白菜价。 安遥提出了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老太太十分高兴,说让她孙儿往后都往这儿送。 枇杷听完直叫好,“太好啦!这样一来,咱们就不用看余老板的脸色了!” “那倒不至于,这里毕竟只有些山货。不过,至少保证了原材料的新鲜,也避开了部分坐地起价的二道贩子……” 说到这儿,安遥突然停了下来。 是呀,如果能用这种思维,从山货延伸到野味、畜牧、水货、蔬果等,不就等于再造了一个青庭市场吗? 安遥心中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这想法好是好,不过所需银子也不少,还是一步一步来…… 枇杷轻轻碰了碰安遥的右脸,打断了她的遐想,“东家,您这脸上怎么还沾了墨呀?这是在做什么?” 安遥忙用手绢在脸颊擦拭,“我在做京都的酒楼市场考察札记。” “考察札记……是什么?”枇杷一脸疑惑。 “就是分析我们同行的情况,知道咱们处在什么环境的什么位置,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白世宇怀抱书册而入,恰好接上了后半句,“东家说得好啊!这些都是您要的资料。” “这……这么多?”安遥一看晦涩的古文就头疼,这手臂高的书册得看到什么时候? 她咧嘴憨笑:“世宇啊,这些你都看过啦?” 见他自信地点了点头,安遥软声求道:“那你直接跟我说就行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再翻看就是……” 白世宇也不推辞,晃着手中毛笔,像教书先生般来回踱起了步子。 “京都爱吃之人众多,能吃小食的地方不少,但称得上星级酒楼的仅有十二家,并称京都十二酒楼,也就是门前挂了星宿图案花灯的酒楼。 有揽月阁、楼外楼、椿乐轩、天香楼、清风会馆、春秋龙井苑……” 白世宇如数家珍般介绍着,安遥也拿笔在自制小卷上快速记录。 “其中,揽月阁独树一帜,楼外楼风景独美,春秋龙井苑以清雅茶点出名,清风会馆的琵琶小曲尤为精彩…… 这些都有专营专长,而与我们风格类似的酒楼主要是老字号的天香楼,背景深厚的椿乐轩。” 安遥又问:“那跟这几家比起来,我们实力如何?” “老掌柜在世时曾辉煌一时,不过现在嘛……” 白世宇挠挠后脑勺,“要不是三年才重修一次十二酒楼名册,咱们可能早就不在其中了。” 安遥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这样的结果,她也料到了。 这几日芙蓉楼的入座率实在不容乐观,黄金用膳时间的入座率也不过三成。 暖水巷地段不差,人流也不少,但或许是受流言中伤太深,芙蓉楼却是门可罗雀。 安遥又问了京都人的饮食偏好与用餐习惯,白世宇都将了解到的信息一一告知。 不知不觉,手卷就记满了,安遥心中也有了些计划。 此时,小豆子正好采买回来,安遥叫来众人,拿出几套崭新的衣袍。 每件都绣有芙蓉图案,不同的是枇杷的裙边有渐变的花色,更为灵动俏皮,小豆子的则选择了蓝底暗花,更加稳重便行。 见曹师傅还在角落没动,安遥将他的衣袍展开,走过去比了比。 “曹师傅,这衣袍的颜色跟您真搭。” 曹师傅见这袖肘处还贴心地进行了加厚,不禁掩了掩自己破损的袖笼,有些不好意思,“东家,我们现在是困难时期,我在灶房又不见人,不如省了……” 安遥立即打断,语气不容置疑,“谁说的?今日就有几位来应征的厨子,您可是我们后厨的门面呀,要是把我当东家,就快试试!” 换上新装的曹师傅看上去挺拔精神多了,小豆子和枇杷对着他就是一顿猛夸,安遥觉得曹师傅的身高仿佛都被夸高了两寸。 安遥与他商量着添删了菜单,去掉了些费时费力却不常点的菜,又从昨晚的“咬春宴”中精选了几道,优化成了时令春宴。 折腾完菜单,来应征厨子的人也到了,经过刀工火候和烹饪技巧的考察,从中选中了两位好学的年轻厨子,便由曹师傅领去练习基本功了。 这时,小豆子的叫唤声由远及近:“东家,马员外的家丁来啦!还拖来个巨型马车!” 第23章 酒香巷深 来到前厅,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辆巨型马车,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光是拉车的马就有八匹,车旁还有十几个高大的家丁随行。 这是……拉了间屋子过来吗?! 有家丁上前作揖,恭敬道:“安掌柜,这是我们主子吩咐送来的。”说完掀开了窗帘一角。 安遥顺着他的指引,凑近车窗,窗缝里瞬间涌出一股凛冽的寒气。 “代我谢谢马员外!” “您看看这东西放哪儿?我带了人来卸货。” 安遥让小豆子引路,将马车领进后院,停在了塔楼边上。 车门一开,小豆子等人都怔住了。 这里头竟是满满一车冰块! “东家,马员外居然送了您这么多冰作为答谢啊?这也太贵重了!” “不是送,是借!年底得还上的。” “春天借,冬天下雪再还,这跟白送也没什么区别嘛……” 小豆子勾着手指比画了一下,笑得十分灿烂,似乎觉得这笔生意稳赚。 安遥无情戳破他的美梦,“那也得冬天下雪才行!否则可就要损失大把银子了……” “那我日日祈祷,今年一定要下很多很多的雪!” 安遥心中也有些忐忑,向马员外借半个冰窖的冰,既是冒险之举,也是无奈之举。 若今年又是个暖冬,他们就得花钱买冰还上。 可若不借冰呢?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但等到天气转暖、客人一多,就会感到吃力了,到那时再去求冰,价格只会更贵。 倒不如提早出击,有了冰窖,不仅能保证原材料的新鲜,还能在市场价格走低时,适当囤积食材,节省成本。 而她之所以敢向马员外开这个口,也是算准了对方用不上这么多冰。 反正多余的残冰也很难撑到明年,倒不如先存下一半,这样既保证了明年的用冰量,又卖了个大人情给安遥,何乐而不为呢? 马府的家丁十分给力,没多久,就“吭哧吭哧”将冰块都搬进了地窖。 安遥泡了壶好茶向对方道谢,将人送走后,便带着几个伙计进冰窖感受了一把。 刚踏入塔楼,就觉异常清凉,进入冰窖后冷意猛增,简直是寒入骨髓。 烛光映照下,晶莹剔透的冰块仿佛满室珍宝,不仅大缸里装满了冰块,连青砖砌成的瓦格里也塞满了冰。 冰上还覆了些棉布和草席,刚才运送过来,竟一点儿都没化。 几人还想再看看,可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只得退了出来。 冰窖有了,食材的问题也暂时缓解了,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客源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首先就得破除这“关张歇业”的谣言!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安遥从袖袋中取出张便签,递给小豆子,神秘兮兮地道:“按单子上采购,咱们一起做个有趣的东西。” 几人一直忙活到了次日下午,安遥所说的有趣之物才终于落成。 芙蓉楼门前多了个造型奇特的防水小棚,棚檐下搭起了一个烤架,边上还建了个方方正正、开口朝内的砖灶,灶上是个圆鼓鼓半人高的空心土堆。 枇杷在旁东瞅瞅,西看看,“东家,烤架我认识,不过,这个土堆是什么呀?” “这是土窑,也叫烤窑,可以用来烘烤食物。” 枇杷围着这个圆乎乎的东西转了一圈,又摸了摸它的两只耳朵,“这个小猪好可爱呀!” “小猪?这是招财神猫……”安遥有些尴尬,不过这看起来的确不像猫,算了,索性做成猪。 用木棍调整着鼻孔,给土堆重新塑形上彩,一张圆嘟嘟的猪脸便初具形态了,安遥甚是满意。 “真可爱,这金猪能做些什么吃食呀?”枇杷满怀期待地咂了咂嘴。 安遥轻点枇杷的鼻子,粲然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晚市将至,暖水巷里人头攒动。 安遥和几个伙计都在金猪烤窑前忙碌,烤窑四周已经围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摊。 一位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摇曳着腰肢走近,这模样似乎在哪儿见过…… “呦,百闻不如一见,安掌柜好生年轻啊!” 这声音……不就是芙蓉楼被逼债之时,在旁围观的那个女人——宝膳园的掌柜花无鸢吗? 安遥没功夫跟对方兜圈子,直接问道:“花掌柜,有何贵干?” 花无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轻轻走近了两步。 “说真的,你们昨日大兴土木,我还以为真如外界所传,要歇业了呢……” 她轻笑一声,反手掩面凑近,压低声音继续道:“其实啊,如果真的做不下去,安掌柜不如将酒楼转手于我,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 安遥最烦这种两面三刀之徒,那日白世宇当众请她买下铺子,她却不敢接手,现在见铺子落入一个年轻后生的手中,就又来撩拨,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 安遥直直望向她,回敬道:“我敢给,你敢要吗?” 花无鸢被看得心里发毛,声音微颤,“这……这有什么不敢的。” 安遥却语气渐冷,“花掌柜,你若是敢接,几日前便接下了。既没这个胆子,又何必来逞口舌之快呢? 倒不如等您有卖铺子的打算了,再来找我!虽然方位、招牌都差强人意,但我也会给出一个公允之价的。” “你!”花无鸢青筋暴起,步步靠近,却被阿展冷声拦下,“请自重。” 这里毕竟是安遥的地盘,花无鸢面露凶光,也只能强压怒火,撇嘴嘟囔:“哎呀,都沦落到摆小摊了,居然还在这儿嘴硬呢。” 婵儿刚想回怼,被安遥用眼神拦下了。 花无鸢见几人不说话,趁机讥笑起来,“哎呀,不说了,我们晚市可忙死了,安掌柜,我可没有您的福气,说到清闲还真是比不过您呢!回见!” “太过分了!这姓花的就是来看咱们笑话的!” “就是,亏我们以前对她那么客气,不奢望她雪中送炭,可也别来火上浇油啊。” “小姐,您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教训她呀,这种小人就欠收拾,要不我跟阿展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保证做得干干净净,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遥轻拍婵儿的肩膀,安慰道:“第一炉马上就要烧成了,别在窑前惹了晦气,让窑神老爷生气的话,可就没有好吃的啦!” 说完,她便低头忙碌起来,口舌之争从无真正的赢家,况且,今晚芙蓉楼还有正事! 第24章 春日烤窑 查看完烤窑的情况,一抹浅笑在安遥脸上荡开。 她点燃了烤架中的竹炭,将一旁提前准备好的食盘揭开。 笋、菇、鱼、肉等新鲜食材由柳条串在一起,在火上碰撞出美妙的“滋滋”声。 刹那间,浓烈的鲜香袭入鼻腔!与此同时,烤窑也好了。 “成了,开窑!” 几人合力将烤窑打开,霎时,两股香味互相纠缠,迅速蔓延,像强盗般瞬间席卷了整条暖水巷—— “这是什么味道啊?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了,哪儿传来的?怎么会这么香?” “好像在那边,走走走,快去看看……” “咦?怎么是芙蓉楼?他们不是歇业了吗?” 众人闻香而动,原本安静的芙蓉楼前突然聚了一群食客。 他们的眼神紧紧锁定在面前的长桌上,离了火的烤串还在噗滋渗着油光,闻上去却有股鲜香之气,真是奇了怪了! 除了烤串,还有五颜六色的春花酥,粉的、金的、紫的、绿的,各式花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离得近了,这花香也更浓郁,桃梨杏桂,让人沉醉难辨…… 晚一步出炉的,还有些香脆的蔬果片和几个西瓜大小的泥团,揭开干裂的泥封,荷叶包裹着金黄的烤鸡,表面烤得酥软,还在滋滋冒油。 “哇,这也太香了,烤串怎么卖呀?”已有食客跃跃欲试。 “你看,这桃花酥连花蕊都做得栩栩如生……” “阿娘,这些花花绿绿的真好看!我想吃……”人群里响起稚嫩的童声,是被蔬果干吸引的孩童们。 “诶,可是我先来的,烤鸡多少钱?先给我来一份!” 眼见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站在前边的食客连忙开口问价。 见状,安遥站上石阶,高声宣告:“各位,芙蓉楼店庆酬宾,这些通通只送不售,数量有限,请来这边排队领取。” 只送不售? 人群都沸腾了,还有这种好事? 枇杷和婵儿等人手脚十分麻利,已将食物用纸袋分装好,快速分发起来。 “大家排好队,在这边领取试吃。不要急,都有,都有。” 几位排在前面的食客已经领到了油纸小盒,迫不及待试起了里面的新菜。 一位绿衣食客终于尝到了自己盯了许久的烤串,真是外酥里嫩,上面洒的香料更是神来之笔,忍不住夸道:“多一分太焦,少一分太软,真是烤的恰到好处!” 拿到桃花酥的食客,细细品嚼了半天才道:“这个更了不得,甜而不腻,你们瞧瞧,这里头包裹的花汁都在流呢。” “太好吃了,这烤鸡有股荷香,哎呀……我都不知道咋说了,反正啊,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鸡!” “奇了怪了!同一个烤窑里出来的食物,这滋味却各有千秋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啧啧赞个不停。 那位母亲刚给孩子喂完蔬果干,又被追着讨要起来,可对方说了只送不卖,她也没办法呀…… 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一位黄衣老爷倒是想到了办法。他让三位小厮各去领了一份,可吃完还是觉得意犹未尽,索性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向着安遥走去。 “掌柜的,你们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一口就没,根本不够吃呀!我进去点一份行不行?”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多谢各位厚爱,可惜这些新菜工序复杂,要三日后才上市。不过,我们这三晚都会在此酬谢宾客,大家若是喜欢,可明日再来,到时还会有新品供应。” 一传十,十传百,芙蓉楼门前连着三晚排满了人,有不少人甚至连着来了三晚,这“关账歇业”的谣言当然也不攻自破了。 第三晚,石阶上立了个红木架子,左右两端各绑一卷红绸。 的餐食都发放得差不多了,安遥将绸卷上的绑带一解,瞬间落下两副字。 阶下有人一字一顿念了出来:“承扬厨艺每旬推陈出新,惠泽邻里半价烤窑尝鲜。” 安遥扬声宣布:“各位,今日起,芙蓉楼每旬都将推出一款新菜,上新的头三日,进店可半价尝新。” 安遥又将中间木板上贴着的红纸揭开,露出“春日烤窑”四个大字,“本旬推出的新菜是‘春日烤窑’系列,有春花酥食、山野柳串、口水烤鸡、吉祥烤鸽、口福金猪以及五彩蔬果干,欢迎各位进店尝鲜。” “赶紧的,进厢房,给我写菜。” 说话的竟是头晚那个黄衣老爷,话毕,就带着小厮头也不回地向里头走去。 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 “我也要个雅间。” “诶,现在就能点了吗?那也给我留一桌啊。” “有意思,给我来只烤鸡,哦,对了,明晚也预我一桌。” “还有我……我现在就要点……” 现场的火爆远超安遥预期,枇杷和小豆子左右开弓,连婵儿和阿展都齐齐上阵帮忙了,曹师傅在后厨的烤窑前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单子,还好东家有先见之明,同时在后厨修了个大烤窑,否则单靠前面那个小窑肯定忙不过来。” 花无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宝膳园门前冷冷看着他们,嘴里忍不住讥诮起来:“旁门左道!” 安遥隔空对上了她的目光,也回了一个锋利的眼神。 这时,巷口忽地响起敲锣打鼓的奏乐声,有人高呼:“珍馐会来点花灯咯!” 点花灯,是揭榜京都十二酒楼名册的仪式。 京都食肆圈每隔三年都会举办一次酒楼评选,由珍馐会为首的食肆联盟组织票选,再将花灯一盏盏悬于入选酒楼门前。 京都十二酒楼里又分出四等,品级不同,花灯颜色也不同。 一品酒楼一家,花灯为金色。 二品酒楼三家,花灯为黄色。 三品酒楼四家,花灯为紫色。 其余四家均为四品酒楼,花灯皆为红色。 京都食客一见到印有星宿标识的花灯,再看看颜色,就知酒楼品级如何。 夜幕已垂,暖水巷内却异常热闹,珍馐会这次特意安排了夜间舞狮队来护送花灯,从巷口开始就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大家都想来瞧瞧这盏花灯会落入谁家。 第25章 名厨遴选 “嘭啪——”乐声已到门前,花无鸢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开业以来,为了打入京都顶级食肆圈,她花了多少银两,费了多少心思!自认除了经营时间略短外,其他都毫不逊色。 舞狮腾空翻跳,引起阵阵喝彩,不一会儿,就在芙蓉楼和宝膳园中间停下了。 这究竟是要去哪边啊? 头狮来回转了几圈,紧紧锁住了众人的目光,接着一个潇洒的登高摆尾,将头转向了宝膳园! 狮眼一眨,从口中吐出一盏红色的花灯。 马士田从狮队后方走出,取下花灯,递到花无鸢面前,“恭喜花掌柜,宝膳园今年首次入选,实至名归,真是可喜可贺呀!” 花无鸢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让上上下下全体出动,簇拥着她将花灯挂了上去。 今日不仅得偿所愿点上了花灯,还风风光光赢过了对面芙蓉楼,绝对是开业以来的头等喜事。 她热情谢过,又对着围观群众高呼:“各位,咱们宝膳园为暖水巷点上了第一盏花灯!今晚茶水任喝,小菜任吃!” 说话间,她时不时瞥向对面的安遥,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精彩表情,可却什么情绪也没捕捉到,对方低头忙碌着,好像丝毫未被这里的热闹所打扰。 花无鸢悻悻收回目光,转头要迎马士田等人去楼上用膳。 马士田轻轻摆手,“我们还有事,这酒留着下次再来喝。”说完递了个帖子,与花无鸢耳语几句便告辞离开。 这时,舞狮突然调转方向,拱背吐舌朝着对面舞去,狮腿一蹬,竟在芙蓉楼门前吐出了一盏紫灯。 紫色花灯,是三品酒楼的标识,刚刚宝膳园得的,也不过是盏代表四品酒楼的红色花灯! 事情变化得太快,花无鸢的表情瞬间凝滞了,笑容僵硬地望着这一切…… “恭喜安掌柜!贺喜安掌柜!” 马士田拱手向安遥走去,取下紫灯,捧到了安遥面前。 “多谢马员外。”安遥梨涡微漾,笑得灿烂明媚,转身将花灯交给了白世宇。 白世宇手都是颤的,一旁的小豆子和枇杷连忙伸手护住花灯。 周围一片祝贺叫好,马士田趁机低声说道:“安掌柜,你们这回可真是惊险呐,前几日的民调数据还让我捏了把汗,这两天却突然好起来了,真是幸运!” 珍馐会只有权对参选名单进行提名和删减,进入初选后会有一套详细专业的考评维度,马员外提到的民调就是其中重要一环,会随机抽取食客,收集评分。 安遥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这三日顶着巨大的压力连续“散财”,本意是想打破歇业之谣的封锁。 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这些得了好处又尝了美味的食客,成了行走的唢呐,扯着亲朋好友都来尝鲜…… 想不到冥冥之中竟帮芙蓉楼守住了这盏花灯! “这就高兴啦?还有件天大的好事呢!”马士田神秘兮兮地凑近:“这‘春日宴’,你可听过?” 春日宴!安遥当然听过—— 这是京都有名的雅宴,也是朝廷亲督的官宴,参宴之人既有朝中贵人,又有文豪雅士,那些菜肴更是风雅绝伦,做厨之人谁不知道? 马士田从怀中取出张帖子,小心递了过来。 “今年的春日宴由公主府亲督,长公主殿下求贤若渴,特下令从民间遴选主厨。三日后便是初选,京都十二酒楼皆在受邀之列,这请柬你可千万收妥了。” 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补充道:“长公主与珍馐署渊源颇深,这里面不用我细说了……” 后面的话,马员外没有说完,只是挑了挑眉毛,但谁都知道,珍馐署负责皇宫内外所有重要筵席,若是能在长公主面前留下芳名,必是名利双收之事。 接下来的几日,安遥每日奔于侯府与芙蓉楼之间,一面操心着老太君的膳食,一面改进着芙蓉楼的新品,好在春日烤窑系列很受欢迎,为他们招来了不少生意。 安遥乘胜追击推出了肉脯笋干等下酒妙品,见不少食客都有外带需求,便找画师设计了独特的油纸包装,精致便携,很快就被一抢而空。 婵儿和枇杷等人这几日过得累并幸福着,安遥用烤窑反复研制,他们则作为试吃官,负责反馈意见,协助安遥将食材配比与烘烤时间调至最佳状态。 烤窑做出的食物什么都好,就是容易上火,试了两日,几人嘴角都冒了泡,才终于得出了一份烤窑使用指南,也就是黄金比例的菜谱。 将菜谱交给曹师傅后,安遥的工作终于轻松了不少,可以腾出时间为春日宴的主厨遴选做准备了。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遴选地点就在京都城东荟珍阁。 今日,安遥换上婵儿精心准备的“开运”袍衫,顺利通过了第一轮比试。 荟珍阁里十分气派,光是独立的备菜间就有十八间,进入第二轮比试的厨子一人一间,屋外有人敲锣计时,饭菜做好后由婢女统一送往前院,那里会有专人进行品评。 屋内刀具炉灶齐全,食材碗筷、桌椅橱柜皆有。 走近一看,光是烧火用的木柴就准备了好几种,松木、杉木、栗树柴、荔枝柴,甚至还有竹木。 “这么多木柴必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火候,看来择选方对细节十分在意。” 安遥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便沉下心来认真备膳…… 装盘完毕,透过小窗缝隙舒展远眺时,天已经黑了。 屋外的锣声恰好“哐”的一声响起,一位手持五彩鎏金食盒的婢女走了进来。 “安掌柜,菜肴准备好了吗?” 安遥点头指向面前的托盘,“好了。” “可有名字?” “有的,就在菜上,烦请过目。” 大银盖一掀,只见菜盘中央点缀了胡萝卜雕成的四个大字,这字隽秀飘逸,是安遥跟白世宇新学的字体。 婢女敛起惊讶的表情,将保温的银盖合上,又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便端着菜盘出了房间。 第26章 凤凰春衣 数十名身着鹅黄色杏花襦裙的婢女环抱食盒,整齐向着前院走去,如迎春花般璀璨惹眼。 彩琉碧瓦的前院大厅富丽堂皇,仿佛倒扣的幻彩琉璃杯一般,大堂正中有一巨型梨花木桌,围桌设有十张小案桌,从宫内外请来的十位名嘴老饕正襟危坐于案前。 婢女们将菜肴逐一摆放在大圆桌上,不多不少,刚好十八道。 主桌位前垂有纱帘,侍女官对着纱帘恭敬禀告,“殿下,这些都是通过了初选的菜肴,已全部就位。” “揭。” 话落,镂花银盖被齐齐揭开,顿时满堂飘香,侍女官缓缓旋转桌面,让众人都能全方位地欣赏。 菜肴种类繁多,多以绿色为主,呼应了春日宴的“春”字。 随着桌子的转动,鲜香扑鼻的腌笃鲜,精致小巧的榆钱饭团,翠如碧玉的桑叶豆腐,酥嫩诱人的香椿炸牡蛎……每碟食物都经过了精心装点,且用心点题。 众人在案桌前仔细观察,为每道菜品的卖相逐一进行分类。 帘后侍女轻道:“殿下,今年的菜色都很有春意。” 她未置可否,眼眸在席间流转,望向另一侍女,“你觉得呢?” “奴婢见识浅陋,不敢擅自评论。” “说,恕你无罪。” “奴婢觉得样样都很精致,但这满桌都是绿色,又以春季时蔬为主,未免……过于素淡了。” 她嘴角微动,这侍女竟说中了她的心声。 这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当朝长公主,之所以大费周章从民间择选主厨,就是想看到与宫内不同的春意,可这满桌翠色实在让人意兴阑珊。 圆桌缓动,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色彩鲜明、造型独特的菜肴,在众多野菜素肴中显得尤为特别。 粉彩圆口的桃花瓷盘中央,立有一只南瓜雕成的金色凤凰,凤凰回头俯望,九条凤羽在盘中垂落舒展,看上去大气磅礴,栩栩如生。 凤羽皆由鸡肉摆盘,细细看去,每条凤羽的烹饪方式都截然不同。 更为特别的是,这凤凰竟身披一层薄如蚕丝的金缕衣,华美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目光向下扫去,盘尾还雕写着“凤凰春衣”四个大字。 “凤凰春衣……有意思。”长公主冷艳无波的脸上终于提起一丝兴味,询问起为首的品评官来,“方大人觉得这道‘凤凰春衣''''如何?” “回殿下,微臣认为这道菜肴品相一流,雕工出众,凤凰姿态优雅,颇有公主凤仪之美!又集齐了煎、炸、蒸、爆、烧、焖、煨、焗、烤九大做法,实属难得。可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这菜与春意并无关联呐。”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长公主未置可否,示意可以开始试菜,又赐了每人漱口的清茶一杯,以迎接每道菜肴最本真的滋味。 一盏茶的功夫,婢女们已将食材切分好,逐道分发到了众人面前。 “这份桑叶豆腐甚是鲜嫩啊。” “桑叶炸牡蛎也很酥脆,一口下去满是鲜味儿!” “这道‘春泥白塔’不仅摆盘很有意境,这味道也细腻香浓……” 菜品道道惊艳,大家一边细品一边交换着意见,几口入喉已能感受到厨子们在菜间所花费的心思。 不过,不知是不是为了突出春日食物的鲜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重点放在了应季素品的烹调上,肉类反倒成了菜中陪衬,一番品尝下来,鲜则鲜矣,却总是有些寡淡。 “哎,你们快尝尝这‘凤凰’肉,闷鸡片入口即化,却口中留鲜呐!”忽有人惊呼,引得其他人纷纷提筷。 “咦?这白切鸡块里怎么有股春茶的香味。” “你们再试试这个烤鸡,里面还含着一股香椿味儿呢。” 长公主也听到了席间议论,夹起一筷芙蓉鸡片。 送入口中那刻,她长睫忽颤,只觉唇齿生香,这滋味仿若漫山桃花盛开,让人流连迷醉于诱人春色之中。 她又试了试其他几条凤羽上取下的鸡肉,竟都浸染了不同的春味,九种滋味尝尽,就像在各地春光中畅游而归,惬意而舒泰。 食毕,她眉间忽紧,问道:“制膳之人呢?” “在后院,奴婢这就去请。” 与此同时,荟珍阁后院。 安遥已将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久等无事,便来到了庭院之中。 明月当空,五色灯笼点缀于假山之间,山间流水潺潺而下,将长亭环抱其中,亭上各式花枝交织缠绕,蔓延成一面春色花廊。 她闲步其间,舒展着肩颈脖梗,浓郁的花香倾泻而下,让方才埋头制膳的疲惫尽消。 廊下瓷罐中放着鱼食,由花廊远眺,庭院之景又换了模样,檐廊仿若画框,将山、月、楼、水尽纳画中。 安遥看得有些迷醉,不禁自语:“移步换景,这里真的只是个普通宅院吗?” “呦!这不是芙蓉楼的安掌柜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赏月,你们曹大厨呢?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做好膳食?” 迎声望去,真是冤家路窄。 说话的竟是花无鸢,她今日打扮得颇为夸张,裙裾及地,钗环繁琐,不知道还以为是来赴宴的呢! 安遥没有回答,转头继续喂鱼,心叹:快乐时光总是匆匆,这么快就闯入了煞风景之人。 不过,她出现在这里,安遥并不惊讶。 本次择选,若是大厨参赛,可允许掌柜同行,对方如此爱出风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花无鸢身边还跟着几个同行之人,看着像是其他酒楼的掌柜们。 其中一人问道:“这择选名单不是保密的吗?你怎知他们来的是谁?” “别的酒楼自然难猜,就拿我们宝膳园来说,川鲁淮粤各地名厨都有,个个身怀绝技,怎么挑得出来? 不瞒大家,我最后都是抛骰子定的! 诶,安掌柜不一样啊,手里挖不走的老宝贝,不就曹知南一个吗?他那老古董的菜系虽拿不出手,可咱们安掌柜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花无鸢说完就带头哄笑起来…… 安遥将鱼食放下,转身望向花无鸢,眼神微凛。 “花掌柜,你手下名厨众多,令人羡艳,可却好不容易才点上一盏四品花灯,差点连参加择选的资格都没有。 曹师傅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却能撑起一盏三品紫灯。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厨子的问题,而是——掌柜的问题呢?” 第27章 公主召见 “你说什么……”花无鸢声调都扬了起来,刚要发怒,就被同行之人拦了下来。 “花掌柜,别动怒啊。这里可是朝廷择选的地方,不看僧面看佛面呐。” “就是,咱们既有银子拿,又有马车坐,何必跟些只能在这儿喂鱼的闲人置气呢!” 花无鸢这才冷静了些,看了眼身后恭敬相送的婢女,脸上阴霾渐消,反而涌上一抹得意之色,还刻意晃了晃刚得的赏银,发出“叮咚”的声响。 “安掌柜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但咱们做饮食的,光会说有什么用,得有实力才行! 好啦,安掌柜就在这儿慢慢喂鱼,我们可要坐荟珍阁的马车先回去咯!” 花无鸢将安遥挤到一边,阴阳怪气说了句,“抱歉,借过。” 话音未落,台阶上就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正是方才那个端菜的婢女。 “安掌柜,原来您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 她见到安遥十分高兴,忙朝后头大喊:“苗姑姑,找到安掌柜了!” 几个提灯婢女打头,后面跟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似乎就是那婢女口中所唤的苗姑姑。 “安掌柜,长公主殿下宣您觐见。” 什么?长公主也来了! 想不到殿下竟会御驾督选,看来这次春日宴的意义非同一般。 亭前那几人更是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花无鸢壮着胆子问道:“姑姑……没搞错?长公主居然看中了曹知南?” 苗姑姑忙着核对安遥的遴选腰牌,没功夫搭理,那婢女替她答道:“什么曹知南啊,今日参选的人是安掌柜。” “她……她会制膳?还被选中了,怎么可能啊?”花无鸢的双眼瞪得浑圆,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又问:“那我们呢……” “你们回去等消息。”说完就簇拥着安遥向前厅走去。 “抱歉,借过。” 经过花无鸢身边的时候,安遥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对方,便头也不回地随着婢女们离开了。 越行越亮堂,方才后花园的规格不过是开胃小菜,此刻面前灯火通明的琉瓦阁才真是美轮美奂。 侍女官步子很快,疾行间已带众人穿过了重兵把守的关卡,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厅。 安遥收住目光,在侍女官的指引下,对着纱帘行了跪拜之礼。 帘后忽有人道:“凤凰九羽各有千秋,不过这几种鸡肉里都没有品出竹子,却一直萦绕着竹香,竹香从何而来呢?” 安遥有些奇怪,这声音虽然好听,却有些故作威严,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迟疑,怎么会是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长公主呢? 她微微抬头,目测着与纱帘的距离,朗声答道:“殿下没有闻错,这凤凰的玉衣正是竹丝所制。”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四周都静了下来,似乎是在等着帘后之人发话。 “果然蕙质兰心,巧思如洪,赏!”这声音不疾不徐,沉静而有力,与方才的女音形似,然而神却全然不同,听来才是正主。 此话一出,四周气氛渐洽,众人都点头应和,啧啧称是,接着又继续品起菜来,安遥仿佛误入盛宴的小鹿,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又被带离了此处。 侍女官将安遥送到荟珍阁前门,又递上一个湖绿色丝绸锦袋,“这是长公主御赐,请安掌柜收好。” 这锦袋沉甸甸的,一掂便知是黄白之物。 刚要上马车,却见门口的青铜貔貅后方走出一个人,竟是阿展。 她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焦虑之色,在望向自己的那刻瞬间舒展…… 此时的定南侯府中,有人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婵儿小心翼翼地为吴夫人续上第二杯茶,提起胆子偷瞄了一眼,见对方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吓得她赶忙又将头低下,心里更慌了,“小姐呀,速速回来啊!” 一旁的萧浅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回事?你们少夫人每日都是这样彻夜不归吗?” “不,不是的,今日是去参加主厨遴选,所以回得迟。” 两杯茶的功夫,婵儿已经解释了七遍安遥去哪儿了,可萧浅云还是不依不饶,压根不信。 本次遴选不允许帮厨入内,婵儿便留在了府中,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竟引来了吴夫人她们。 “哎哎哎,谁让你起身的?这忘月居越发没规矩了,竟然让你一个黄毛丫头当管事,还换了一屋子生脸孔,你们主子这是想要翻天不成?” 婵儿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此事是大夫人恩准的。” 萧浅云明显不知此事,拿起一旁备好的鞭子,快步上前,“好你个狐假虎威的丫头,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主子彻夜不归,你既是管事,就先替她受了这二十鞭子!” “且慢!” 萧浅云扬鞭的右手顿时被人擒住,安遥竟然回来了! “三嫂,我的人我自会管教,三嫂有孕在身,若是动了胎气,忘月居可担不起如此罪责。” 说着,安遥一把夺过萧浅云手中的鞭子,扔到三院管事嬷嬷的身上,“还不快扶三少夫人回座,若有什么闪失,你有几条命来赔?” 话糙理不糙,这嬷嬷正是红桃的母亲,她一阵吃痛,却不敢大声哼哼,赶紧上前扶紧萧浅云。 安遥随即环视一圈,主榻上坐着吴夫人,一旁是那位表小姐冯双儿,后面还站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果真是来者不善。 她不敢怠慢,连忙恭敬行礼。 “四表嫂终于回来了,怎么穿成这样,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冯双儿柔声关怀,众人的目光一下转到了安遥的穿着上。 吴夫人面露嫌弃之色,刚坐稳的萧浅云则翻了个白眼,“寒碜!” 安遥低头一看,糟了,身上穿的还是做厨时的衣袍,可自己哪里知道忘月居深夜会来这么多无聊人呀。 这身亚麻色粗衣是婵儿精心准备的“开运”袍衫,其实就是展芙蓉当年做厨时穿过的旧衣,用的本就是耐脏面料,时间一久更显陈旧。 吴夫人向来看重衣着礼仪,此时眉间竖纹就如一簇干柴,一点就着。 第28章 三堂会审 安遥暗叫不好,索性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因将军丧期未过,儿媳实在无心打扮,若是衣着上过于素淡了,还望母亲见谅,以后妆容衣饰方面定会多向三嫂学习。” 萧浅云今日可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来看戏的,虽然避开了彩衣艳妆,但发间簪钗就搭了五对不止,的确与有违丧期之礼。 “我……你……”眼看扔出的回旋刀又戳中了自己,萧浅云怒急交加,只能移开话题。 “就算今日是有事耽误,那昨日呢?前日呢?你日日晚归,该不会日日都有事耽误?”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监视之下,安遥心里十分别扭。可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只能努力控制情绪,小心应对,先探探对方的底牌。 “芙蓉楼濒临关张,的确有不少事情缠身,这次酒楼能起死回生,全靠祖母和母亲恩准我出府打理,安遥铭记在心。三嫂,那日你也在场,难道忘记了吗?” 她语气柔和,带着一丝无辜,气得萧浅云几欲跳脚。 “祖母是说让你回那铺里帮忙,可她也说了得让人随身跟着,你敢说今日没有跟那侍女分开吗?” “三嫂既如此关心我,想必已经派人将我的行踪查得很清楚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我不说穿是想在母亲面前给你留点面子!既然如此,你就跟大家伙说说,为什么要独自进那荟珍阁中,还一待就是一整日!” 荟珍阁处繁华地段,守卫森严,主人神秘,又常夜夜笙歌,有坊间传闻此处是供贵人消遣的烟花之地。 安遥也是今日进去了才知,此处竟是的别苑,看来萧浅云并不知情。 她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不再客气,“祖母的吩咐我时刻谨记,也日日都与阿展同进同出。可今日是朝廷督办的主厨择选,明令不许旁人入内,无奈之下,我只能独自进去,留阿展在外等候,有何不妥?” “笑话,朝廷哪有闲工夫来督办这些厨灶之事,你说是朝廷督办,那证据呢?” “帖子今日已被收走。” “那就是空口无凭咯,怕是有人想遮掩丑事,存心编了这弥天瞎话出来!” “三嫂既不相信,不如去荟珍阁里问问,本次遴选是亲督,殿下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萧浅云轻哼一声,这安遥也真敢瞎掰,竟敢把的名号都搬出来! 是何等身份?抛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不说,她本人更是气质出众的京都红人,妆发衣着常年引发京都闺秀争相模仿,全城上下谁不想跟公主府扯上点关系? 可惜不喜闺帕社交,萧浅云这个太尉府二小姐都递不进请安帖,安遥去参加个什么烟熏火燎的厨子择选就能见上了? “呵,你怎么不说是圣上请你去制膳了?” 冯双儿见状,赶紧打起了太极,“四表嫂每日早出晚归,抛头露面,无非是想为吴家多挣些家业,着实辛苦。三表嫂也是关心则乱,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啊。” 安遥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心想这位表小姐的段位可比萧浅云高多了,每次都是暗暗拱火,绝不自己出头。 冯双儿暗戳戳点到“家业”二字,不就是让自己难堪吗? 吴夫人本就看不上芙蓉楼,要不是老太君力保,她肯定不会让自己出去打理酒楼、抛头露面,这是吴夫人脸面上的一根刺,一碰就痛。 果然,此话一出,吴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将茶杯一推,厉声呵斥起来。 “好了!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我们是给过你恩典,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既已嫁入吴家,就是吴家的少夫人,怎么能整天围着个破酒楼打转,若我也只顾着自己的嫁妆,这府里还转得起来吗?” 安遥嫁妆微薄,这事吴夫人可一直没忘,此时特意戳点对方痛处,就是要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在一个破酒楼费那么多心思有什么用,还能上天不成? 吴夫人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几日你哪儿都别去,先留在家中学学规矩!阿娴,明日起你亲自教她,她什么时候像个少夫人了,什么时候再出府。” 让庄嬷嬷亲自监管,看来是动真格了,想不脱层皮都难。 安遥不敢再刺激吴夫人,侧头望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小跑进了屋子,“夫人!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啊。”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庄嬷嬷立即训斥。 “府来人了!” 众人都一脸诧异,府?难道安遥说的是真的? 一行人匆忙来到前院正厅,来人正是跟前的侍女官苗姑姑。 吴夫人心里清楚,手段凌厉,无人敢驳她的面子,于是又是赐座,又是奉茶,忙成了一团,笑脸盈盈的模样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有什么事还得劳烦您深夜跑一趟?” “茶就不喝了,我来是传口谕的。贵府四少夫人厨艺出众,被殿下钦点为春日宴御厨,时间紧迫,请四少夫人明日一早前去觐见。” 宣完口谕又道:“恭喜四少夫人!恭喜吴夫人!您可真是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吴夫人脸色都变了,尴尬应和着,那丫头说的居然是真的!她原以为安遥的厨艺只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没想到竟真的被看上了? 看着此时吴夫人和萧浅云脸上比戏曲还精彩的变化,安遥有些想笑,忽起了逗趣的心思。 “三嫂,你刚才不是有些疑问要与公主府确认吗?何不趁此机会问问苗姑姑?” 萧浅云脸色煞白,顿时哑了火,抱着孕肚佯装不适,哎呦哎呦装起了傻。 吴夫人一听萧浅云肚里的宝贝有恙,顿时急坏了,忙让庄静娴去请府医。 可安遥还没接旨呢,谁都走不了! 吴夫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堆笑道:“安遥啊,还不快接旨。” 第29章 碧蚁山庄 安遥怯怯看向吴夫人,有些为难地问:“可明日不是要留在府里学规矩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知轻重,当然是殿下的事情要紧啊,这规矩以后再学也不迟!” 看着吴夫人一脸急迫的样子,安遥这才缓缓作揖领旨。 苗姑姑见话已带到,起身就要离开,“安掌柜,明早会有马车来接您,请在府中静候。”说完,了然一笑。 安遥回了个感激的表情,还好有阿展通风报信,自己才能在上马车前及时向苗姑姑求助。 安遥邀她一同前来,候在车内,若是一盏茶的功夫还无人报信,就请她进府做个见证。 苗姑姑是个聪明人,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否则安遥明日出不来府,反倒是自己办差不利。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安掌柜竟然会是侯府的四少夫人,实在是……太巧了。 次日一早,公主府的马车准时出现在了侯府门前,接上安遥后向着京郊驶去,停在了竹林深处的一处别苑,此处虽未出城,却已远离城内喧嚣,颇为宁静雅致。 苗姑姑亲自迎候,让安遥有些受宠若惊。 “欢迎来到碧蚁山庄,这里是举办春日宴的别苑,安掌柜,这边请。” 碧蚁山庄守卫森严,苗姑姑带着安遥由侧门而入,穿过一条抄手画廊,来到了中庭。 此处水帘飞瀑,奇花异石遍布,雕满珍禽瑞兽的石壁前,有一开阔的水上平台,被青竹绿影环抱,苗姑姑遥指介绍:“七日后,宴会就在这里办。” 安遥轻轻点头,竹林翠影,曲水流觞,亭间还有乐师抚琴,在此享用春日宴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沿花廊越走越深,不知不觉,安遥已随苗姑姑进入了一间内厅厢房。 “安掌柜,长公主事务繁忙,请在此稍作休息。”说完,苗姑姑就带着婢女们离开了。 安遥环视一周,略感震撼。 侧墙是整面到顶的博古架,堆满了藏品与书籍,内墙则挂满了字画,有名人墨宝,山水描摹,甚至还有薄透的轻纱绣品。 看样子,此处似乎是间雅致的书房。 可书房里怎么连个婢女也没有?留她一人空对这满屋珍宝,实在是有些怪异。 又坐了会儿,还是没有人来,见桌上放着本《闲郊野志》,她便翻了起来。 还没看上几页,这晦涩的内容就让她昏昏欲睡…… 安遥索性合上书,闭眼打起盹来。 这边的苗姑姑屏退婢女后,绕房一圈,独自进了一间光线幽暗的厢房。 睡榻上,半倚着一个美人。 “殿下,人已经在书房等候了。”苗姑姑轻声禀报。 长公主凤眼微张,一双眼睛摄人心魄,眉间一点朱砂描红,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原来她就是吴恙的新娘子……” “殿下是怀疑……” “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说完,美眸微闭,不再说话。 苗姑姑小心移开墙上的绒毯,露出一层薄纱,透过薄纱竟能看到对侧的厢房! 窗外蝉鸣鸟啼声越来越响,苗姑姑却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这蝉鸣将长公主吵醒。 半炷香后,长公主醒了。 苗姑姑立即放下墙上的绒毯,凑上前轻道:“今年春蝉叫得早,还未来得及捕杀,可搅扰了殿下休息?” “无碍,她怎么样?” “奴婢一直听着,安遥既未翻找东西,也没四处游荡,现在还打起了瞌睡,那些事情她应该不知。” 长公主微微点头,示意苗姑姑正常行事。 这蝉鸣鸟啼伴着山庄里悠扬的乐声,让安遥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也消融在了此刻的小憩之中。 在这个陌生的书房里,安遥竟一直睡到了中午,直到婢女来送吃食才醒。 享用完吃食,苗姑姑才再次出现。 “安掌柜,长公主殿下有事离开了,吩咐我带您去后厨。”说着便领安遥向外走去。 “此次春日宴会来很多贵人,切不可出错,主厨共有四位,一位是宫里的老御厨,您和其余两位都是此次遴选中的。” 苗姑姑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安遥十分惊讶,这后厨竟有芙蓉楼后厨的十倍之大。 苗姑姑边走边做介绍,带她经过了炉灶区,备菜区,上菜区,最后停在了一间冰室前,这里摆放了十余个浮刻着凤凰飞天纹路的巨型青铜冰鉴。 “这是藏酒区,冰鉴里是不同年份、不同类型的美酒,除了最大的冰鉴外,其他藏酒你们尽可取用入膳。” 话落,灶房内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珍藏了这么多美酒方才对得起‘碧蚁山庄’的美名呀!” 循声望去,是位高大潇洒的绿衣公子,他毫不客气地凑近其中一个冰鉴,嗅了起来,表情略显沉醉。 “这里面放的可是楼兰进贡的‘葡萄醉’?” 苗姑姑顿时笑了,“慕大厨,您可真是好嗅觉,不愧是楼外楼的酒仙神厨!只要把这春日宴办好了,我请殿下赐您一壶又如何?” “此话当真?那……我还想要一壶‘万象皆春’,可有?” “您这不是说笑吗?这酒早已失传,连宫中都没有,我上哪儿去给您寻呀?” 两人打趣了好一会儿,慕汲桑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位明眸皓齿的姑娘,顿时眼神微亮,缓缓拱手,“这位是?” “哎呦,忘了介绍,这位是楼外楼的大厨慕汲桑,尤其擅长以酒入膳,人称酒仙神厨。”苗姑姑反手又指了指安遥,“这位是芙蓉楼的安掌柜,制膳别出心裁,深得殿下赏识。” “安主厨,久仰久仰,前日我去友人家中宴饮,就尝到了你们芙蓉楼的烤肉脯还有蔬果片,实在是下酒妙品啊,可惜太过畅销,我让下人再去都没买着。” “喜欢就好,下次我让人给您送些过去。”慕汲桑这话倒是启发了她,京都之人如此爱酒,回去倒是可以研制一款便携的下酒伴侣。 第30章 主厨之争 不一会儿,老御厨和天香楼的名厨郭子腾都到齐了,苗姑姑隆重介绍了两人,就请众人入座。 老御厨姓公孙,单名一个延字,还带了个徒弟,叫孙卿哲。 几人围桌而坐,研讨起了春日宴的菜式来。 公孙延不苟言笑,郭子腾也不像慕汲桑那般随性,氛围顿时严肃了起来。 公孙延俨然一副主厨的架势,率先发问:“大家有何想法呀?” 郭子腾连忙拱手谦让,“公孙御厨,这里属您资历最深,又主厨过三届春日宴,当然是以您的意见为先!” 公孙延抚须微笑,显然对这恭维十分受用,没等慕汲桑和安遥发言,就直接安排起来。 “好,既然如此,那‘前菜、汤品、点心’,你们一人负责一样,主菜就由我带着小孙做,如何?” 几人面色各异,都没想到公孙延会来这么一手。汤品点心哪有主菜重要?对方这不是明摆着要为自己的爱徒镶金吗? 公孙延扫视众人,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他自认德高望重,谅这几个后辈也不敢多说什么。 果然,郭子腾咬咬牙,赔笑道:“行啊!有您压阵,我们这春日宴定无差池!鄙人不才,就做做前菜。” 说完长舒了口气,至少抢到了前菜,有个亮相的机会也算不错。 慕汲桑听明白了,有些不悦,“如此,岂不只剩无足轻重的汤品和点心了?” 公孙延打量了慕汲桑一眼,拉扯起了腔调。 “小慕是?果然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话说得就太过幼稚。老夫告诉你,前菜、主菜、汤品和点心,这四者相辅相成方成大宴,哪有什么轻重之分。” 郭子腾立即竖起大拇指,附和起来,“就是就是,您不愧是东宫厨神,格局就是不一样,这番话真是拎壶灌顶!” 低头喝茶的安遥差点喷了出来,勉强收住了白眼,是醍醐灌顶好不好! 慕汲桑本是个自由无拘的性子,一看这情景,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饼,直接吭哧吭哧咬了起来。 “你们先聊,我方才没吃午膳,先垫几口。” 他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茴香味就溢满了四周。 一闻这味道,孙卿哲忙问:“这是茴香味的?我师父闻不得这味道,能晚些再吃吗?” “哦?老御厨,这茴香薄饼是西南特产,京都可不常见,你要不要尝一口试试?说不定还能加进宴席呢!” 公孙延冷哼一声,“这种山野小饼怎么能上春日宴的桌,老夫可没兴趣!” 郭子腾也在旁帮腔,劝慕汲桑不要捣乱,谁知对方丝毫不给面子,羞恼之下,索性拆起了对方的台。 “慕大厨,说真的,你该不会只晓得那几道酒膳?偶尔剑走偏锋还行,时间长了小心走火入魔!” 安遥本是为了春日宴所给的高额酬金而来,上回长公主赏赐的锦袋里足足有一百两银子,帮芙蓉楼解了燃眉之急,让她能安心钻研新菜。 这回,安遥便想着办好春日宴,好再赚些本金回去,要是能顺便为芙蓉楼搏个好名声,求得些筹办宴席的机会,那就算意外之喜了! 所以,甜品也好,汤品也罢,她并不十分在意。可现在公孙延摆明了欺负后生,再加上郭子腾的阴阳怪气,让她有些坐不住了。 “晚辈不才,有两事不明,还望赐教。” “安掌柜直说便是,你毕竟是个女娃,有什么不懂,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京都作厨的女性不少,但能称得上厨娘的并不多,养母说就算成了厨娘,还是会被戳点性别,莫名失去一些机会,果然不假。 安遥望向公孙延,眼神不卑不亢。 “第一个不明,我们若是各自张罗,再强行拼凑,那宴席定会做得貌合神离,分崩离析。您刚才说‘四者相辅相成方成大宴’,却为何要将它们分割开来呢? 第二个不明,长公主费时费力在民间遴选主厨,为的是一个‘新’字。可见,经验有时亦是枷锁,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公孙延脸色微微泛青。 “您别误会,我是说咱们得同心戮力才能做成佳宴,若是达不成统一意见,何不将这个选择权交回长公主手中呢?” “说得容易,殿下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 “小事?公孙御厨管春日宴叫小事?殿下连初选都到场亲督,您觉得,她会把宴会菜肴当成小事吗?” 公孙延顿时呛了声,“我……我是说殿下繁忙,咱们不便多扰。” 安遥看向一旁的苗姑姑,“苗姑姑,殿下今日会在山庄里用晚膳吗?” 苗姑姑点了点头。 “那就简单了,我们四人各做一道前菜、主菜、汤品和点心,送去给殿下当晚膳,殿下一边用膳,一边定下菜肴,这样既不叨扰殿下,又能知道殿下心意,可好?” 慕汲桑立即拍手,“好!这我赞同!” 话已至此,公孙御厨也只好应了。 “无妨,我是看你们太过年轻,想给大家公平展示的机会,既然你们不要,那就休说老夫欺压后辈了!” 说完便转身进了备菜间,几人见状也都各自忙碌了起来…… 夜幕初降,长公主寝殿的膳桌上摆满了整整十六道佳肴。 “呵,这丫头胆子不小嘛,竟然敢搬借我的名号。” 长公主已听苗姑姑说了事情经过,语气微愠,随即却饶有兴致地观察起面前的菜肴来。 苗姑姑见她看得起劲,便知对方不是真的生气,指着四盘精美菜碟,道:“殿下先尝尝前菜。” 第一道是名为“遇春”的笋尖酿。 笋在碟中叠成小山的模样,一口下去,笋尖鲜脆,酿肉滑嫩,果然咬到了浓郁的春味。 她微微点头,又将筷子移向一道名为“品春”的荠菜肉卷。 翠绿与金黄双色环绕成圈,品之鲜香酥口,肉沫筋道,与荠菜的鲜香互相激发,一品便知主厨刀功了得。 接下来是一道名为“醒春”的白切猪手,猪手片成大小均匀的圆片,其间点缀了几颗野菜芽。 她夹起一片轻轻咀嚼,瞬间惊住了。 猪手鲜爽可口,奇妙的是还伴有一股乌梅酒的香气,让这猪手荤而不腻,后劲悠扬。 长公主又望向最后一道,这菜有些特别,一眼望去竟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见小巧的竹筏中卧有一只半透明的锦鲤。 “这菜唤做什么?” “回殿下,这菜名为‘惜春’,是鱼冻。”苗姑姑说着递上一只竹片制成的精巧勺子。 长公主舀起一勺滑弹的锦鲤身子,入口瞬间化出无穷滋味,有浓鲜的鱼汤味,也有清香的春茶味,还有清新的竹香味。 “鱼戏竹筏,入口即化,可怜惜春不见春,有趣……” 苗姑姑又依次介绍了汤品,主食和点心,长公主都一一尝过,最后微抬玉手,钦点了其中几样作为春日宴菜品。 苗姑姑回到后厨,召集众人,“各位,殿下已择出四道菜品。” 大家都围凑过来,竖耳聆听。 第31章 竹林遇袭 “前菜选定的是‘醒春猪手''''和‘惜春竹鱼’,点心选定的是‘龙眉山谣’……” 宣告完毕,四下皆静。 除了前菜追加了慕汲桑所制的猪手外,其他四道皆是安遥一人所制的膳食。 看着公孙延黑云般的面色,苗姑姑立即打起了太极。 “长公主说了,今日菜肴皆属上品,尤其是公孙御厨,您厨力深厚,不愧是坐镇东宫后厨十余载的元老!只是,考虑到有些菜品与前几年的菜式撞了样,所以做了些调整。” 安抚完公孙延,苗姑姑才正式恭喜了安遥。 安遥笑着回谢,心里却没有太多涟漪,这个结果她早已料到。 长公主虽是女儿之身,才情胆略却不输男儿。 春日宴是她犒赏文官,联络贤臣的重要契机,安遥听说此次还邀请了许多新派人士,茶间辩议的主题也是“推陈出新”。 结合长公主大费周章去寻民间主厨,安遥大胆猜测她对菜品的要求亦是“推陈出新”。 前些年春日宴的菜式并不难寻,郭子腾就特意找来研究了一番。 公孙延更不用说了,那些菜式都是他参与选定的,仿制起来简直轻车熟路。 可安遥却特意避开了这些菜式,为的就是让长公主尝到她所寻的新意。 公孙延对苗姑姑的说辞并不领受,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又觉耳边纷杂的恭贺声吵闹刺耳,便直接挥袖离去,连赏银都没领。 慕汲桑恭喜完安遥,见郭子腾也想溜,立即快步拦在门前,热情招呼起来,“郭大厨,别着急走啊。” “你小子别太嚣张,这次不过侥幸罢了。” “诶?侥幸……你的意思是殿下是胡选的?” “我哪有这个意思?不过一道前菜入选,你别太得意了!” “此言差矣!人生得意须尽欢,我偏就喜欢享受此刻的愉悦,哈哈哈……”慕汲桑像个顽童般围着郭子腾嬉闹,让他进退维谷,左右尴尬。 安遥也被逗笑了,看了眼窗外墨染的天色,心知今日定是讨论不成了,便向苗姑姑告辞离开,乘上了碧蚁山庄安排的马车。 马车没行多远,突然一个急停,安遥身体前倾,差点跌下座椅。 她扶住侧栏,忙问:“怎么了?” 可四周一片寂静,无人作答。 奇怪?马夫呢?怎么没声了…… 她心生疑惑,轻挑侧帘向外看去,四周黑灯瞎火,似乎停在了一片荒山野林…… 正想下车查看,竟见车帘缝里腾起一阵白烟,味道怪异! 她赶忙捂住口鼻,可发麻的感觉瞬间萦漫全身,很快就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已被反手绑在了树边,空荡的竹林间只有两个蒙面大汉。 安遥惊呆了,这两人就蒙了个口鼻,发型什么的全无伪装,真当别人眼瞎吗? 她没忍住,直接质问起了这两个笨拙的绑架犯。 “老御厨,孙卿哲,你们有什么话刚才不能说完吗?从公主府的马车上劫人,眼里还有没有长公主了?” 孙卿哲本就口条不清,被人拆穿身份后更是羞愤得不成整句,索性扯下蒙面巾,“你……你个……黄……黄毛丫头!敢对我们老……老老御厨不敬,我今天要你……” 安遥对结巴没有恶意,但叫板的事情就不能找个口齿伶俐的来做吗? 看着指鼻叫嚣的孙卿哲,安遥忍不住打断道:“我什么时候对你姥姥的御厨不敬了?” 公孙御厨厉声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来是敬酒不吃了。” “等等,我们捋一下,是你们将我绑来,又不说要我配合什么?哪儿来的敬酒可吃?” “那你听着,只要你跟长公主说自愿退出春日宴,这五百两银票就是你的了!”孙卿哲拿着明晃晃的银票在安遥眼前晃了晃,神情颇为得意。 真是五百两银票?安遥不禁愕然,这老御厨的出手竟如此阔绰,御厨的油水这么丰厚吗?有这么多银子你早说呀,如今长公主都亲自定了菜肴,谁敢请辞? 安遥叹了口气,又问:“否则呢?” “否则?哼!”他们知道安遥有一间垂垂危矣的酒楼,只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厨娘,这威逼利诱的手段一出,对方还不立马乖乖听话? 想到这,孙卿哲腰杆也硬了些,说起话来都不结巴了。 “那就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去打听打听我师傅在京都的名号,这上一个不听话的酒楼已经封铺关张了!” 谁知安遥却突然笑了,“怎么,京都现在流行用“关张”威胁吗?还有没有一点新鲜的了?” 孙卿哲“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半句话来,公孙御厨接过话头。 “你要非得参加春日宴也不是不行,除非——认我做师傅!宴上的事情都听我安排!” 安遥尴尬哑口,怎么还逼上拜师了?心想:你比我阿娘可差得远了,我要是拜你为师,阿娘得下来收拾我! “恕难从命,我已经有师傅了。” 苏卿哲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长棍,走近威胁道:“你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想……” 这话戛然而止,安遥忽觉脸上湿湿的,睁眼一看,差点吓呆! 方才还在自己身侧叫嚣的苏卿哲竟瞬间被人割了喉,直直倒在地上,没了声响,脖颈处的鲜血还在翻涌,死状惨烈。 而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周身都遮掩在漆黑的布料之下,仿佛从地狱中蹿出的恶灵。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唯有手中利刃上滑下的血滴,发出“答答”闷响。 孙卿哲方才虽不客气,却至多是个错漏百出的小打手,可眼前这个黑衣人明显是心狠手辣的专业杀手。 安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喉间无力,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身子却被绑绳擒住,动弹不得。 她缓缓转头去看公孙延,暗示对方为自己松绑,却被对方的面色吓了一跳。 才一瞬间,公孙延几乎面白如纸,瞳孔放大,惊吼:“是你们!”然后疯了似的向后奔去…… 这黑衣人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吹了声诡异的口哨。 第32章 面罩男子 还没跑出十丈远,公孙延又惊惧着退了回来。 原来,两个黑衣人早已围住了他的退路,正手持长刀步步逼近。 公孙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张得语无伦次。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过……别乱来啊!你们回去问问,一定是搞错了……” “错不了!就是要你永远闭嘴!” 霎时间,刀尖已经抵住了公孙延的喉间,他不敢乱动,颤抖着发出最后的哀求。 “我想再见我女儿一面,见完之后,不用你们动手……” 那黑衣人却冷哼一声,“去黄泉路上见!” “什么?”公孙延十分激动,挣扎间,刀锋划伤他的脖颈,拉开一条鲜红的血口,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遍遍疯狂质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黑衣人一字一顿地道:“我说,你的女儿,你的全家老小都在地底下等着你呢!” 安遥也惊住了,这黑衣人竟杀了公孙延的全家,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狠手? 她虽不喜欢公孙延倚老卖老,但对方罪不至死,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于是,鼓起勇气大声呼斥。 “你们快放了他,敢在长公主的地盘行凶,不要命了吗?”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公孙延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果然不会放过我,你们杀,杀了我,永远都别想知道那个东西的下落!” 黑衣人面面相觑:“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们主子视若珍宝的东西,等发现那东西不见的时候,定会把你们千刀万剐……” 黑衣人听到后明显迟滞了一下,另一个黑衣人忙问:“大哥,要不要回去禀告?” 僵持间,公孙延顺势向安遥走近了几步,腿一软,跌在树边,撞得安遥一阵吃痛。 安遥心里一惊,公孙延竟偷偷解开了她的绳结,还往她的手中塞了个东西,说了一个字。 “跑。” 安遥下意识地将东西握紧,还没反应过来,公孙延已经起身向着竹林深处跑去,黑衣人大叫“上当”,一齐追了上去。 安遥赶忙抖落身上粗绳,向着另一边狂奔。 方才马车没行多久,这里应该离碧蚁山庄不远,要是能遇上守卫,她和公孙延就有救了。 “啊——” 可没跑出多久,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安遥不敢停下脚步,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也许公孙延在听到自己家人噩耗的时候就下了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会朝着竹林深处跑去,为的就是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她将那东西贴身放好,公孙延拼了命将这东西交给自己,自己定要活着出去! 夜色渐浓,竹影摇晃。 安遥周身都被难以名状的阴森感所笼罩,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行车的小道。 车道中央,有一束亮光,有人持着火把沿道而行。 太好了,终于看见人了! 安遥刚才一直不敢发出声音,此刻像是抓住了溺亡前的浮木一般,拼尽全力大声呼救。 “救命!救命啊,救命……” 那人也有了反应,吹了声口哨,快步向她奔来。 “救命”喊到一半顿停,安遥只觉后脊一凉,这口哨声她似乎在哪儿听过? 不好!是刚才的黑衣人! 她立即向后撤退,慌忙间被藤蔓绊倒,惊叫着滚下了矮坡。 起身一看,那黑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时,听见口哨声的另外两人也赶了过来,“大哥,还是您有办法,知道这小妞会去路上寻人,让我们在各个路段持火把而行,现在怎么办?” “送她一起上路!”为首之人答得干脆,问话那人却突然迟滞,他三两下便用绳子束紧了安遥的双手,试探道:“哥,这小妞长得还不赖,反正也逃不了,要不先给兄弟们快活快活?” 安遥浑身颤抖,周身冰凉,分不清是源于愤怒还是恐惧。她拼命挣扎,可手上的绳子却越挣扎越紧。 “啪!”那人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瞧你这点出息,要是耽误了主子的事情,你有几条命赔?” 这耳光很有分量,几乎将那人的面巾拍散,露出了他脖间的疤痕,他顿时清醒,站稳身子连声道歉,“大哥,我……我这就解决了她。” 话落,安遥脖间一阵清凉,清晰地感觉到利刃划破皮肤。 她别过脸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呼救,声音在竹林间环绕,显得空荡而孤寂。 忽然!脖间利刃泄了力,那黑衣人已倒在地上,捂腹哀嚎。 有人纵跃而下,又给了那黑衣人一击,竟是一个头戴鬼魅面罩的男子。 此人飞拳扫腿的动作极其迅猛,连身形都没看清,上前帮忙的黑衣人就被狠摔在地,连个闷哼都发不出来。 一瞬间,安遥看清了他的眼眸…… 这时,为首的黑衣人抡起长刀扬手就要劈下,安遥连忙大喊:“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面罩男子就已俯身避开,又猛然回旋横扫,将背后偷袭之人瞬间踢翻在地,接着缓缓走近,捡拾猎物般拎起那人的衣襟,低声质问:“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是……是宫里的楚贵妃。” 一听这个名字,面罩男子手指微震,压抑着捏断那人脖子的力量,低吼道:“你胡说!谁让你陷害她的?” 可那黑衣人却像死猫般垂下了头颅,瞬间没了响动,任凭面罩男子如何摇拽都再无反应。 他立即揭开对方的面巾探查,原来这人方才咬碎了牙间所藏毒药,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忙去看其余两人,无一例外都已服毒。 他捏紧双拳,似是懊恼方才的大意。忽又想到什么,走回安遥身边,取出腰间佩剑轻轻一划。 束在安遥手腕间的绳索随即松落在地,安遥的心也同时松了绑。 极度的惊惧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冲击而来,让她颤抖着缩抱成一团,直到面前递来一块棕色的棉布手帕。 手帕的主人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却布满厚茧。 这人见自己不动,便用手帕轻触脸颊,原来是要让自己擦掉方才溅到的血污。 安遥轻声道谢,缓缓接过擦拭起来。 “你受伤了?”那人忽蹲下身来,声音沉静而温润,又从怀间取出一个青色瓷瓶,“涂在伤口,很快就没事了。” 安遥这才感受到脖间刺痛,仰脖去寻伤口,可这姿势实在不便,不仅没洒对地方,还拉扯了伤口,顿时渗血更甚,让她忍不住“嘶”出声来。 面罩男子见状取过瓷瓶,轻轻凑近,“忍一下。” 第33章 山庄留宿 说完,安遥的后背就被稳稳扶住,那人已经凑近开始倾洒药粉。 对方动作轻柔,安遥几乎没有察觉到疼痛,反而觉得伤口处冰凉舒适。 如此近的距离,让安遥脸颊发烫,心神微动,连呼吸都局促了起来。 面罩将对方面部遮得严严实实,却唯独遮不住那人的双眸。 星眸灿然,沉静如波,好生熟悉…… “我们是不是见过?” 安遥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对方的动作略有迟滞。 就在这时,林中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急切的呼叫声由远及近。 “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在耳畔急促叮嘱,安遥脖颈一酸,眼前画面骤然消失。 再睁开眼,已换了天地。 幽深的竹林不见了,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鹅黄色软罗纱帐温柔挽在头顶,半人高的鎏金宫灯散发着橘色暖光,空气里都是丝丝甜香。 紫檀木窗棂前摆着雅致的茶几坐凳,对侧的花梨木博古架前斜立着两个女子。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抗着连天的哈欠。 “你瞧瞧,这日日守夜,熬得我肤色都差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谁让最近不太平呢,咱们做奴婢的,能有顿安乐茶饭就算不错了!” “那倒是,咱们碧蚁山庄已经很好了,我听东宫当值的姐妹说,前几日他们宫里吊死好几个宫婢呢。” “啊!大半夜说这个怪渗人的……想想也是,当朝太子被人下毒,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得上下追责,幸好救得及时,否则全宫上下都得陪葬!” 那婢女一听突然警惕起来,左右环顾,然后伸出食指做嘘声状。 “这事情宫外捂的严实,你可千万别乱说啊,要是让苗姑姑听见了,非得割你舌头不可。” 另一人赶紧捂嘴点头。 过了会儿,见四下寂静无事,两人又继续八卦起来。 “不过这事说来也蹊跷,今日死的那个公孙御厨原就是东宫的,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会跑去那竹林深处呀?” “不是说遇到劫匪了吗?” “安掌柜也在竹林里,那她怎么没事?” “她不是也受伤了吗?” “就那脖子上的伤?御医说都快愈合了,一点事都没有,顶多算是擦伤!” “那怎么还没醒?” “听御医说好像是中了迷烟,睡醒就没事了。但公孙御厨师徒俩可就惨了,听说死得异常凄惨可怖!” 见对方轻轻捂耳,发出害怕的啧啧声,这女子说得更起劲了。 “我看八成是东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地索命来了! 先太子当年不也死得诡异吗,还好咱们长公主殿下百神护体,否则她与先太子一母同胞,又常住东宫,难免沾了那邪祟之物……” 夜风冷冽,长夜漫漫,两个女孩子越聊越邪乎,不自觉就往鬼神之事上靠去。 耳中灌入这些随时会被灭口的宫闱秘事,安遥也只好佯装未醒。 心里复盘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睡去。 次日清晨,有婢女前来换班,那两人见安遥苏醒十分高兴,留了一人在房中温药,另一人则兴冲冲地出门报信去了。 安遥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忽觉脖间累赘。 轻轻一摸,脖间缠了一圈纱布。 她佯装疑惑,“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碧蚁山庄,您昨日在竹林里晕倒了,是侍卫将您带回来的。” “我的脖子……” “别乱动,御医已经给您包扎过了,先喝药。” 喝过药,没聊上几句,就听门外有人通报。 “长公主驾到。” 喂药的婢女闻声略惊,迅速起身迎拜。 安遥也惊住了,这种厨子遇袭的小事何需长公主亲自过问? 看来昨晚之事并不简单,她赶忙学着那婢女的样子跪地问安。 长公主没有应答,直直向着茶桌而去。 安遥微微抬眸去看,竟被一个女人的面容惊到失语。 那日觐见,隔着纱帘,哪曾想纱帘那头竟是如此绝美的倾城之姿。 长公主在茶桌边坐下,发间步摇丝毫未乱,裙摆自然铺落在一边,仿若画中美人。 这一会儿的功夫,茶盘上就摆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她拎起铜壶,滚烫的茶水顺着茶宠缓缓浇下,乌绿色的蟾蜍瞬间变成了一只金蟾。 她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金蟾口中的金铜钱,缓缓开口:“昨晚发生了什么?” 声音里带着几分冷艳,有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安遥后脊一阵发凉,若是稍有不慎,自己的下场定会惨过那只金蝉。 一瞬间,脑海中零碎的信息开始疯狂交织涌动—— 太子被下毒…… 负责东宫膳食的公孙延在公主府外横死…… 黑衣杀手招出幕后指使是楚贵妃后集体服毒…… 还有那个碰巧出现救了自己,又匆匆离开的面罩男子…… 桩桩件件都不是自己一个小厨娘有命知道的,该怎么开口呢? 安遥用力揉着太阳穴,磕磕巴巴回忆起来。 “昨日从山庄出来,上了马车……行到途中,突然停了,叫马夫也没有应答,不一会儿就有迷烟飘进车里……醒来就在这里了。” “啪”的一声,金蟾碎成了地上的几瓣残片。 安遥心里一阵发怵,强行镇定抬头。 长公主眸光锐利,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苗姑姑领会了意思,急声询问:“是谁迷晕你的?中途可有醒过?” 安遥闭眼皱眉,扶额拼命摇头。 “不知道……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她反而问起了苗姑姑,语气里满是疑惑与无辜。 对方只说她是晕倒后被侍卫寻回的,跟婢女所说并无二致。 苗姑姑又道:“殿下特意让御医来给你看过,这伤且得安心休养。 我已派人去吴府传过口信,说公主府留安掌柜在此专心备宴,这几日就在这儿安心养伤。” 安遥连忙作揖答谢,心里却惴惴不安。 这养伤的说辞与昨夜婢女所言相悖,自己受的分明是轻伤,苗姑姑为何要这样说呢? 这时,长公主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近,凤眼深邃,似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还有遗漏吗?” 第34章 冰糕传讯 命案出在公主府别苑门前,死的是她从东宫请来的老御厨,若不是巡逻侍卫发现马夫后立即搜山,说不定还得搭上一个定南侯府的四少夫人,这事情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安遥坚定地摇摇头。 “御医说受惊后一下记不起是正常的,可若是想起什么,要第一时间禀告,知道吗?” 安遥立即点头应是。 长公主转身就要离开,“至于春日宴,我另……” “求殿下开恩,准允奴婢继续掌勺!” 安遥立即伏地请求,不仅因为这个机会对芙蓉楼十分难得,更重要的是她要活命! 自己一个厨娘,即便是沾了侯府的光,又哪配留在公主别苑休养? 与其相信殿下要留她养伤,倒不如说是对她的回答不满,要圈禁起来慢慢盘问。 若她只是傻傻在这儿待着,却什么有用的信息也给不出,时间一长,对方难免会心生疑窦,升级刑讯手段,甚至是要了她的命。 要想保命,就得表现得正常且有用,掌厨春日宴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长公主转头望着她,有些惊讶,“哦?” “掌厨春日宴是奴婢的心愿,幸得殿下隆恩赏识,这伤不足为碍,愿为殿下分忧!” 她重新打量了安遥一眼,嘴角微翘,算是允了。 接下来的几日,安遥都在后厨与慕汲桑等人筹备春日宴,忙得脚不沾地。 连婵儿和阿展来碧蚁山庄送些换洗衣物,都在侧门等了好半天。 跟安遥一起出来的还有个婢女,是苗姑姑派来照顾她的,说是体恤安遥有伤在身,帮着做些杂活。 婵儿果真不知那夜遇袭之事,只是一个劲地说安遥瘦了,让她制膳不要太辛苦。 安遥见那婢女眼神紧随,便没有提及受伤之事,只是关心起了祖母的身体。 “老太君身体已无大碍,可以清淡饮食了,后厨一直照着您的方子制膳,老太君吃得很欢,嘱咐您好好准备春日宴,不必操心府中事务。” 婵儿拿出几件新衣:“您看,这些衣料就是老太君送来的,多好看呀!连下人的料子都一并赏了!” “老太君费心了,对了,大夫人她们没来找你们麻烦?” “放心!三少夫人那晚回去后就一直不太舒服,大夫人忙着给她调理身子,哪有空来咱们这儿?” 安遥这才安心了些,又问芙蓉楼的情况。 “春日烤窑系列很受欢迎,头几天尝鲜的客人都没地方坐,不过这几天嘛……” “怎么了?” 婵儿恨恨地说:“被宝膳园抢去不少生意。” “哦?他们也推出了新品?” “正是呢!他们就会学人,推出了叫什么‘去火妙饮’的汤品系列。” 春日烤窑虽然好吃,却容易上火,宝膳园便顺势“借力”,揽走了部分上火的客人,的确不失为一着妙棋。 安遥微微一笑,看来花无鸢碰壁后做了不少功课,竟想到这招借力打力。 花无鸢虽浮躁喜功,可手下能人不少,不容小觑。 “哎呀,小姐,您怎么还笑呀?” 安遥取出一份下旬新品菜谱,让婵儿带给曹知南研究。 菜谱上写着“下酒伴侣”系列,升级优化了烤窑零嘴,再配以卤味菜肴,分为“快捷外带类”及“堂食下酒类”。 这些日子她困身于此,可新菜上市不能耽误,只能剑走偏锋,先让曹知南帮着落地这些简单的新品。 “这些银子交给白世宇,该花钱的地方就花,若是有急事就再当些首饰。” 安遥又取出长公主给的百两赏银,连同菜谱一同交给婵儿,嘱咐春日宴后送一份新品给楼外楼的慕汲桑尝鲜。 这时,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婢女突然伸手接下了东西,“奴婢替您转交。” 说是转交,双手却将银袋和菜谱都摸看了个遍。 好险,这婢女果然是苗姑姑的眼线。 安遥佯装毫不在意,指着一旁食盒客气询问。 “姑姑,我让家仆带些糕点回去,可合符府中要求?” 婢女早已偷偷翻查过食盒,知道其中并无异样,见安遥如此配合,便笑脸盈盈地将食盒递给婵儿。 “当然可以,姑娘拿好。” 安遥转头看向婵儿,认真叮嘱起来。 “这些桂花冰糕,你替我送给三嫂,以回谢她前些日子送来的补品,冰糕是桂花夹心的,让她好好品尝。” 婵儿听得一脸懵,安遥又把刚才的衣服都塞回婵儿手中。 “对了,我这几日脖子受了寒,这些衣服你还是带回去,将衣襟加高,改成夹棉的立襟式样,过两日再送来。” 说完就推说事忙,催着婵儿她们离开。 婵儿一脸茫然地接过食盒和衣服,在安遥的催促下上了马车,可却越想越不对劲。 “你说小姐怎么可能让我给三少夫人回礼呢,她也没给咱们送来过补品呀?再说了,她回回针对咱们,这糕点还不如喂了路边小狗呢……” 阿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府中的爱恨纠葛她从不掺和,可方才那婢女翻查东西的动作,她却尽收眼底。 “难道刚才有外人在场,所以少夫人有话不能直说,藏在这食盒中了?” 婵儿恍然大悟,立即打开食盒。 红木食盒雕工细致,却也一览无余,除了两排精致的冰糕外,便再无其他。 两人将食盒内外都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玄机,这糕点的香味却越来越浓。 婵儿又回想了一遍方才安遥的话,忽然灵光一闪,捻起一块送入了口中。 花香浓郁,甜而不腻,真是糕中极品! 等等,不对啊,这块冰糕并不是桂花夹心,而是杏仁味的! 她忙对阿展道:“来,咱们把这些冰糕都给掰开。” 很快,满盒糕点都被对半而开,她们找到了唯一一块桂花夹心的冰糕,还有嵌入其间的纸条。 阿展并不识字,便递给婵儿。 “给我就对了,小姐教我念过字。”婵儿自信地接过,照实念完,车内两人都面面相觑,挠起头来。 半晌,阿展疑惑地问:“少夫人真是这样说的?” “哎,你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呀?这几个字我真的认识,她就是这么说的!” 婵儿又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清澈而坚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姐这样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说完跟车夫交代了几句,马车拐了个弯,便朝着城中闹市而去。 第35章 钥匙玄机 或许是因为前几日的意外,碧蚁山庄的守卫明显严了许多,巡逻次数也更加密集。 安遥等了好几日,才终于等来这次出府的机会。 这天,她以采选春日宴所需茶料为由总算甩掉随身婢女,出了庄子。 可一上马车她就呆住了,苗姑姑竟然也在车里! “是我,安掌柜不必惊慌,听说府中茶料都不合要求,您要亲自出府去挑?” 安遥稳住呼吸,在她身侧镇定坐下。 “正是呢,姑姑,有几道菜肴需要上好茶料做辅,可惜现有的都不合适,宴会临近,只能出府去采。” “安掌柜如此用心,殿下果真没选错人!这挑选食材可不是小事,茶料不佳也是我的疏漏,既如此,我就跟您一块儿去。” 对方盛情同行,安遥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笑着谢过。 苗姑姑十分健谈,说话间马车已行到浅水桥边,减速停了下来。 这一带就挨在皇城边上,上朝十分方便,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在附近。 “开在这儿的铺子都是寸土寸金,卖的也是顶尖好货。安掌柜,您可真会选地方呀!” “替殿下办事,怎么能马虎?” 苗姑姑满意地点点头,带了个侍卫,随安遥一同进了茶铺。 里头果然装饰不凡,迎面是满墙茶山彩绘,两侧桃木架上摆满了各式茶罐,中间是一张环形茶桌。 不少客人正环桌而坐,品试新茶,室内茶香四溢,十分热闹。 茶铺侍女都作采茶女装扮,蓝底白花小衫,脸上围戴着绣有茶花的薄纱,颇具田园风情。 一见几人进屋,立马有人翩跹相迎,“客官要找什么茶?” “头采春茶。” 头采茶,顾名思义,就是开春以后头次采摘的茶叶。 茶树经过整整一个冬季的蓄力,能量都蕴藏在了此刻饱满的芽头之中。 所以这茶奇香无比,自然也价比千金。 采茶女一听,忙将贵客迎上了楼,说铺里刚收了顶级尖茶,可进厢房详谈。 厢房里头摆着张半月形的大茶桌,桌前坐着个同样打扮的泡茶侍女,桌面香炉里透出丝丝细烟。 茶桌边上摆着张贵妃椅,后方垂着五彩纱帐,看上去十分惬意。 进屋坐下的功夫,对侧侍女也沏好了迎客茶。 轻尝一口,果然满口生香。 “苗姑姑也试试!您见多识广,可要多提意见。” 将选茶的要求细细摆出,对方又取出几个银罐,逐一取茶冲泡起来。 安遥又点了些陈茶做比较,几轮下肚,苗姑姑竟有些晕晕乎乎,“这茶……怎么回事?” 泡茶侍女见状柔声安抚起来,“你们定是不常饮茶,有些醉茶。” “什么?醉……茶?” “方才我们尝了不同的红茶、绿茶和乌龙茶,茶气相互激发,便如佳酿一般。” “会这样吗?”苗姑姑将信将疑,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扶头靠在桌上。 “不必担心,醉茶很寻常,在此休息片刻就好。” 采茶女指了指门边贵妃椅,又指了指身后的纱帐:“后面还有坐榻可以休息。” 安遥晃晃悠悠撩开纱帐,窗边是张长榻。 她打了个哈欠,“苗姑姑,没想到茶劲这么足,容我休息片刻。” 苗姑姑还想去扶她,却自己都站不利索,索性倚靠在身旁贵妃椅上。 不一会儿,引她们上楼的侍女上前去探苗姑姑的脉搏,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对泡茶侍女比了个手势。 泡茶侍女取出个小瓶,贴近安遥鼻前,轻唤:“小姐,别睡啊,这香炉的烟让人犯困,您快嗅嗅。” 嗅过烟,果然好了不少,安遥缓缓抬头,对方已摘下面纱,正是婵儿。 婵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暗示门外还有侍卫,又引着安遥来到了纱帐后头。 另一位侍女已将衣服换下,面纱一揭,是阿展熟悉的脸。 阿展示意安遥与自己对换衣裳,将一张精简的地图塞了过来。 “少夫人,您要去的地方就在后头,这边您不用担心,我们应该能撑一个时辰。” 安遥换上衣服面纱,打扮成茶铺侍女的模样,打开房门,那侍卫果然还在门前守着。 “她们有些醉茶,要在里头休息片刻。” 侍卫向门缝内瞧去,恰好看见苗姑姑在贵妃椅上休息。 方才虽隔着门,可里头发生的事情,他也听了个大概,见侍女已经下了楼,便继续守门等待。 安遥将地图攥紧,顺利来到了后巷,向着巷子深处走去,手中攥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正是公孙延临终前悄悄塞给她的。 是一把小巧的钥匙。 这几日,她将钥匙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既没有机关,也没有刻痕。 一时间安遥也犯了难。 将钥匙交给长公主? 可这样一来就跟自己之前的口供相斥了,况且,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目睹了黑衣人刺杀东宫御厨的全过程,难保不会迎来二次灭口。 或者把钥匙扔掉,一了百了? 可一闭上眼就是公孙延满身鲜血的样子……几条人命就在自己眼前消失,她实在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公孙延的住处看看,找找这把钥匙的玄机。 地图指示得十分清晰,不一会儿,安遥就站在了一幢碧瓦青砖的宅院门前。 一看门牌,正是公孙延的住宅。 可大门上却贴了醒目的封条,应是官府为了查案所贴。 她绕宅而行,细细观察,想找个垫脚物翻墙进去。 后门竟然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鸦雀无声。 她侧身而入将门掩上,蹑脚走进宽敞的后院。 院里有些凌乱,假山边上的花圃已经生出了杂草,小径旁横着些破瓦罐,看上去好几日没人打理了。 宅院不大,南院是迎客厅,瓷器古玩摆得密密麻麻,可仔细探查了一遍,也没发现带锁的东西。 东西院各有两间里屋,安遥逐屋查看,终于在东院书房发现了一个带锁的柜子。 可柜门已经被人暴力撬开了,远远就见着散落而出的书画玉石。 “不好,难道已经被人抢先开了?” 可拿出钥匙一比对,锁眼对不上!看来也不是这书柜的钥匙。 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北边的院子。 突然瞥见了掩在假山后方的小屋,安遥赶忙上前去看,竟是灶房。 里头的陈设极为考究,连装胡椒的罐子都是珐琅彩绘镶金边的,灶台擦得一尘不染,洁净得就像从没用过一般。 这里的摆设一目了然,压根没有带锁的东西! 算算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周围安静得让人心慌,只能先回后院之中。 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了响动,有人在说话! 第36章 重逢结盟 “不是都搜过好几遍了吗,大人怎么又让咱们来查?” 是朝廷的人! 声音越来越清晰,说话之人似乎已经穿过前厅直逼后院,连奔去后门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安遥。 她环视一周,迅速蹲在了半人高的假山后方,将下唇咬得发紫。 若是自己鬼祟潜入此处的事情被长公主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说上面施压,限大人三日内破案呢!一级压一级,不就来压榨咱们了呗!” 另一人还是不解,“可那黑衣人身上不是已经搜出楚贵妃的令牌了?都这样了还不能定案吗?” 安遥心中一惊,楚贵妃正是吴恙的二姐,若是坐实了她谋害东宫的罪名,吴家上下都脱不了干系!自己也难逃炮灰的命运。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宁愿服毒也不妥协的杀手,又怎会将主子的信物带在身上呢? 想来这大人也是如此思虑,才不敢草草定案,又让人来重新寻找证据。 “定不定案哪轮得着咱们决定,既然大人要咱搜,咱们照做就是!” 这人压低声音又道:“长公主和五皇子都盯着呢,要是能搜出点决定性的证据,咱哥俩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行嘞,我连锄头都找来了,掘地三尺也得找出点猫腻!” “上回是从前往后搜,这回咱们从后院开始搜起。” 脚步声渐大,这人忽道:“咦?这后门怎么开了?” “不好!有人进来了吗?快搜!” 拔剑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自己跟前,安遥屏住呼吸,可声音还是越来越近。 这时,假山前面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响动,叫唤着跑远了,“这边有动静!快过来!” 安遥舒了口气,耳畔忽然有人轻道:“别出声。” 转头一看,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罩,熟悉的距离。 “跟我走。” 话音刚落,安遥就觉腰间被人搂紧,瞬间就被带到了房檐之上。 “你怎么在这儿……” 话没说完,对方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果然,底下一阵窸窣声响,那两个搜查的人又回到了后院,并锁上了院门。 “一只野猫就搞得你紧张兮兮的,回头吃点熊胆补一补,哈哈哈哈……” 说完,两人竟捡起锄头在花圃里犁起了地。 这位置有些尴尬,恰好能瞧见那两人的天灵盖,安遥赶紧向后退去,想躲入对方的视觉盲区。 可身子突然后倾差点没蹲稳,眼看就要摔在屋瓦上! 这时,一只宽大的臂膀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两人陷入了微妙的平衡…… 身旁瓦片摇摇欲坠,两人僵持着,都不敢乱动,直到院中锄地的声音消失,才解除了这略显暧昧的禁锢。 探身一看,那两人已经去了灶房里搜查。 花圃被挖得七零八落,看来那两个家伙也一无所获,心里谜雾渐浓,这钥匙的玄机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身后这人又是什么来头……一回头,对方也正望着自己,安遥重复了方才被打断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跟你一样。” “哦?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男子目光移向下方宅院,悠悠道:“那日你出现在竹林可能是巧合,但今日绝对不是,你也是来找线索的,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向前一步,直直逼近。 “在我回答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解答我的困惑?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竹林之中?”安遥丝毫不惧,嘴角浮上一丝浅笑,“你找到三舅了?” “三舅……”面罩男子听完明显迟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起来,随即便将面罩一揭。 面具下正是城外所遇见的樵夫,却已没了乱糟糟的络腮胡子,露出了流畅的面部轮廓,竟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这人俊美中带着三分英气,竟让安遥都有些恍神,连忙撇过头去。 那日他对安遥所说的进城理由,就是看望三舅,这会儿却好半天才记起,见谎言败露,赶忙绕开这个话题。 “哈,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那天在竹林,你就认出来了?” 身份被人揭穿后,男子反倒轻松了许多,也不再伪着声线,在屋檐上寻了个楼下瞧不见的位置坐下。 安遥轻轻点头,“一个人的外貌可以伪装,但眼神是不会变的。” 安遥忽看向他,认真道:“我说过不会问你进城后要做什么,可现在情况特殊,我必须知道你是敌……还是友?” 男子眺向远方,那张面具在他手中被揉成了狰狞的形状。 暮云西斜,落日融金,密密麻麻的房檐仿佛遍洒金箔,甚至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宫墙绿柳。 安遥在他身旁坐下,她从没见过这个角度的京都日落,日月交替之时,天地间总有一种如真似幻的不真实之感,此刻看着眼前之人,她深觉如是。 半晌,对方终于开了口。 “我的亲人被奸人所害,惨死异乡,我一路追查进城,可证据链到了公孙延这儿就断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从竹林离开后就来了这里,可已经有人先我一步翻查过了,后来官府也来搜过几回,也都无功而返。再然后,就遇到了你。” 听完这话,安遥脑中讯息飞速闪过,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你是玄虎军?” 玄虎军是吴恙亲手训练的军队,战功斐然,可这回全部折损在了夷南边境,令人扼腕。 那人惊讶地看向安遥,没有反驳。 她接着道:“你背脊挺拔,身手不凡,手间薄茧应该是经常使用刀棍弓箭所致,我早该想到你是行伍之人。” “行伍之人何其多,你为何认定我是玄虎军呢?” 安遥缓缓回道:“那日我们困在山洞,你曾朝着洞口斟酒跪拜。细细一想,那个方向就是夷南战场所在。而那天,正是玄虎军战死的头七!” 男子直勾勾地望着安遥,眼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神色。 “你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丫头,如果我是,你预备怎么做呢?” 第37章 灶间玄机 “于公,玄虎军为护家国百姓而亡。于私,你先后救过我两回。是或不是,你不必告诉我……” 安遥不是个喜欢打听的人,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公孙延被害的真相。 一个时辰前,来此探查还只是出于良心的不安,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而现在,事情牵扯到了定南侯府,她想撇也撇不干净。 可是,自己困于碧蚁山庄,急需一个强大的同盟。 婵儿和阿展出府不易,此事又危险,安遥不想她们过多牵扯其中,来此的真相也未跟她们道明。 而眼前之人身手敏捷,又救过自己,还与自己目标相似,是最好的人选。 安遥微微抬眸,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这件事也关系着我和家人的性命,我愿意将关于公孙延的信息都告诉你,我们互换所知,一同找出背后真相,如何?” 对方微微迟愣,随即说道:“你都不怕,我有何惧?” 安遥将那日在竹林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他听完后眉头微锁,“你是说公孙延死前曾说,他手中有对方最重要的东西?” “对,但他没细说。” 对方思量片刻,喃喃猜测起来,“看来,这些黑衣人只是单纯来执行灭口任务的,并不知道公孙延手里有所谓的重要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安遥道:“或许这东西是公孙延为了保命偷偷存下的,连背后之人也没发现……会是什么呢?” 男子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这东西肯定跟那把钥匙有关。但我反复查过,除了书房之外并没有带锁的东西。” 这结果倒是跟自己发现的一致,安遥又问:“难道在我们到这里之前,钥匙盒就被人取走了?” 男子端详着安遥手中的钥匙,摇摇头,“应该不是,看钥匙的式样,开的应该是一扇门。” 门?那就更不可能了呀……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安遥估摸了一下时间,得回去了。 那两个家伙还在下面搜查,安遥知道今日不可能有收获了,便向这人告辞,要回茶铺。 “你要去巷口那间茶铺?” “是,还有人在等我。” “我带你过去。” 话音刚落,安遥像兔子般被他拎起。 夜幕初临,行于檐间,有种梁上君子的错觉。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人,都有不寻常的遭遇? 安遥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没有牙牌,夜里住哪儿呢?” “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需要牙牌的。”他轻声答道。 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安遥感觉对方的气息轻轻划过自己耳根,让她瞬间脸颊通红。 本朝执行宵禁制度,入住客栈需提供牙牌登记,唯一可以免于登记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烟花之地…… 两地本就隔得不远,这人轻功极好,又对路段极其熟悉,几个起跃停落后,就到了茶铺的檐顶。 下面就是二层的窗沿,轻轻一跃便能到达窗台。 安遥取出一袋碎银,“那这个,给你,用得着。” 她将碎银塞进对方怀中,转头就走,却被对方叫住了。 “我如果找到线索,该去哪儿寻你呢?” 安遥回头答道:“上巳节前,我都会在碧蚁山庄里作厨……” 那人似乎有些欣喜,“你果然是厨娘!”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若是有线索,就托侧门小厮给后厨传个话,说有上好的河鲜出售,要主厨亲自来挑,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末了还不忘叮嘱:“记得给那小厮塞些碎银。” “哈哈,你是在那儿当厨娘还是做奸细呀?见你一面怎么还得装成鱼贩子。” 他不禁打趣起来,安遥佯装气恼要走,他忙去拦。 “好好好,说笑而已……不过说真的,那日一尝你做的菜,就知道你一定是厨娘,而且是个绝好的厨娘!有好厨艺傍身哪怕是在荒郊野外也掩藏不住。对了,我叫阿虎,你呢?” “你说什么?”安遥像被闪电击中一般,急问。 阿虎顿时有些紧张,难道对方看出自己撒谎了,“我……我说我叫阿虎……” 安遥却没注意到阿虎的磕巴,自顾自地说:“我就觉得方才的宅院有些不合理,原来是这样,阿虎,这回多亏你了!” “我……说什么了?”阿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好厨子无论在哪儿都难掩藏!可你看,方才那个宅院哪像顶级御厨的家?” “你的意思是……”阿虎想了想,恍然大悟,“那间灶房!” “对!那间灶房虽然用品齐全,可刀具锅灶却一丝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阿虎回忆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安遥又道:“而且通风烟管悬放的位置有异,有经验的大厨一定会注意到,公孙御厨如此苛求细节之人怎么可能放之不管,除非那里根本就不是用来做饭的地方,而是伪装成灶房的藏宝室!” 阿虎眸光一亮,眼中满是笑意,“对!还好有你,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些,看来,玄机就在灶台里头!” 这时,下方忽然传来敲门声。 “不好,我得走了,有消息告诉我……” 安遥急切要走,将那把钥匙放在阿虎手中,接着立即翻下屋檐。 阿虎赶忙趴下身子轻唤:“诶,名字,你的名字。” “安遥。” 她轻轻一笑,就消失在了檐顶,迅速翻窗而入,恰好对上阿展焦急的眼神。 敲门声已经停了,可门外婵儿拖延侍卫的声音隔着门缝都透了进来。 “时辰已晚,就算她们睡着了我也得扛她们回去。” “可是……” 这侍卫不顾婵儿的阻拦推门而入,动静有些大,贵妃椅上的苗姑姑应声而起。 她揉着后脑勺,忆起晕倒前的一幕,“这茶的后劲怎么这么强?” 这侍卫赶紧作揖,“苗姑姑,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 不看不知道,窗外天色都暗了,苗姑姑有些惊诧,连忙起身询问:“安姑娘呢?” 泡茶侍女将纱帘挽起,指着窗边长榻的背影。 “在这儿呢,她还没醒。” 碧蚁山庄有严格的宵禁,回程途中,苗姑姑明显有些着急,催促了马夫好几回。 见安遥还晕晕乎乎的,忽觉好笑。 “安姑娘,您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醉得久些,这难道就是‘不胜茶力’吗?哈哈……好在这回该选的茶料都选好了,这回应该不缺东西了?” 安遥陪笑着,心跳仍未平静。 好险,还好阿展与婵儿全力周旋,苗姑姑才没有起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回到了碧蚁山庄,开始新一轮的张罗。 第38章 春日杀机 三月三,上巳节。 碧蚁山庄满园叠翠,从进园子起就沐醉在满庭花香之中。 玉兰梨杏迎春花这些早春常见的样式自是不用说,从进门起就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难得的是,就连牡丹芍药这些还未到花期的花都堆满了廊亭,朵朵娇艳热烈。 碧蚁山庄选址巧妙,整个庄园仿佛被怀抱在山腰之间。 水台所选之地视野极佳,水台上围摆着十余张雅席。 坐于其间,既能将满园盛景尽收眼底,又能望见摇曳深邃的山林竹影。 大片薄纱锦绣从石屏上倾斜而下,将水台围笼其中,纱幔上笔走龙蛇,写满了诗词。 作为筹备宴会重头戏的后厨,更是从清晨起就开始高速运转了。 帮厨的伙计拿着带泥的新鲜蔬果,正在逐一过水清洗备用,嘴里喋喋不休。 “殿下如此用心布置此地,连我都能吟诗几句了呢!” 慕汲桑也忍不住分享自己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你们知道吗?管园艺的陶管事跟我说,这些花可都是他们费尽心思精心培植,十中选一才留下的珍品,就为了这一刻的绽放!” “依我说啊,还是咱们这儿更用心,光是帮厨就配了一大群。” “听说为了迎接春日宴,连侍女们都领到了新的襦裙,还配了这么大的珠子作钗环呢!”一个伙计指着安遥发簪上的珍珠说道。 慕汲桑凑近一看,戏笑起来。 “瞎说!她们的珍珠可比咱们安主厨头上这颗大多了,是不是啊安主厨,咦?怎么都没见你换过发簪,你的赏银都花哪儿去啦?” 安遥正手持小册,清点食材数量,连头都没抬。 “我可没有慕大厨这样的好命,清风伴酒,格外清闲,我背后还有一群伙计等着吃饭,灯油蜡烛样样都得花钱,哪有余钱换簪子呀。” 慕汲桑没料到这个回答,他虽然只是酒楼大厨,可却有着不凡的家世,从不懂缺钱是什么滋味,此时也觉自己有些冒昧,赶忙转移了话题。 “那……安主厨觉得庄子里哪处布置得最用心呀?” 安遥边走边核对,很快就清点完了一半的食材,见慕汲桑还是紧紧跟着自己,看来不给他个答案是不行了。 她转头道:“水台之上的纱幔。” “纱幔?纱幔……”慕汲桑低喃着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慕汲桑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原来纱幔上书写的诗词都是今日赴宴的名士所作啊!哈哈哈,这些文人最珍爱的就是自己的诗词,什么名贵花卉都不及自己所作的诗词呀,果真有趣!” 他大笑着走了进来,又对安遥道:“安主厨,想不到你不仅观察力了得,还对诗词颇有研究呐!” 安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哪研究过什么当朝诗词,不过在吴恙的手札中读过几首诗词罢了。 方才见每个茶座背后都悬有题诗的纱幔,恰巧认出中间那首是丞相大人所作,才会作此猜测。 食材都清点得差不多了,册子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勾。 安遥看着没有小勾的那行问道:“怎么还不见花料呢?” 花料,是用来入膳或装盘的鲜花。 为了保证新鲜,都是当日采送,她与陶管事约定的是辰时,按说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滚滚车轮声,有稚嫩童音呼道:“姐姐,我来了,花料在这儿呢!” 用红绸绑着对髻的小童推着比他还高的花车进了后厨。 他放下花车,却不肯走。 “姐姐,我刚肚子疼去了趟茅房,所以来迟了一点儿,能不告诉陶管事吗?” 这小童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眼神可怜巴巴的。 安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头上的小髻,温柔地安慰:“好,姐姐不会说的,你回去。” 这小童连声道谢,蹦跳着就要离开,安遥视线一扫,却怔住了。 “等一下。” 花车上方有一朵美人蕉,与车上的鲜花格格不入。 安遥拾起那朵美人蕉,问“花单里有这个吗?” 对方疑惑地挠着头,支吾答道:“明明没有这个花呀……” “你方才都去过哪儿?” 按照小童所说,安遥来到了东院小径拐弯处。 此处闹中取静,又有花屏遮挡,方才小童去茅房前就将花车停在了花屏后方。 安遥绕了一圈,没发现人影。 “嗨,安大厨。”一抬头,矮墙上的阿虎正冲她笑。 “真的是你?怎么不找人传话?” “找人传话还得打扮成鱼贩子,多麻烦。谎言越多,漏洞越多,这样不简单吗?” 他从矮墙上一跃而下,眼中满是兴奋。 “诶,你说中了,那间灶房的确内有乾坤,移开填在灶口的柴火,竟然藏了一道小门,用你那把钥匙一插,正巧合适!” 安遥迫切追问:“怎么样?里面有什么?” “里面简直是他的藏宝箱,银票地契,珍珠玛瑙,保证你见到了都说他贪心!” “只有这些吗?” 金银财物固然珍贵,但能引得死士出动的东西绝对不止于此。 阿虎收起了笑,认真道:“还有一个八宝机关木匣,我怕伤了里面的东西,解了一夜才把匣子打开。” 安遥顿觉庆幸,好在阿虎不是个莽撞的家伙,吴恙的手札中记录过这类八宝木匣,是最精妙的密码盒子。 匣身有八式木纹,需按一定规律对齐方能打开,强行掰开则会触发其中隐藏的自燃自爆机关,让里面的东西化为灰烬。 一夜解开,这样的速度,即便制作木匣的匠人也未必能做到,阿虎竟如此轻飘飘地一语带过。 安遥欲言又止,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对方急匆匆赶来,事情一定不简单。 她压下心头惊诧,问:“里面,是什么?” “是他画押的罪状,上面说有人要在春日宴上毒害萧敬山,不过具体怎么毒害,上面没说。” “萧敬山是谁?” “当朝太尉。” 安遥心里一惊,那不就是萧浅云的父亲? 阿虎取出一盒试毒的银针,递给安遥:“你当心点,能阻止固然好,不能也别逞强。关键是千万保护好自己,别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生雷。 安遥面色煞白,顿时明白阿虎为何如此着急冒死翻墙进来了。 这时,小径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方才你有没有听到这边有人说话?今日殿下办宴,切不可大意,咱们四处看看。” 安遥忙道:“不好,是巡逻侍卫,我去引开他们,你伺机再走!” 说完,她就快步从花屏离开。 第39章 八珍八饮 后厨里一切正常。 慕汲桑已经收起了散漫与嬉笑,全身心投入了宴会的准备之中。 郭子腾一边指挥一边备菜,仔细确认着食材和盘盏细节。 十几个帮厨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 安遥在门外观察了一阵,捏紧阿虎给她的试毒银针,吁了口气,缓缓走了进去。 午时未到,碧蚁山庄门前已经聚满了马车。 长公主跟前的十二侍女官衣着得体,齐齐站在门前相迎,遥看似仙宫之门。 苗姑姑站在众女官之首,逐一迎接,再安排其他侍女官陪同入席。 她跟随殿下多年,对朝堂中复杂的关系最为熟悉,今日权贵与名士云集,换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如此游刃有余。 笑谈间,她已经点清了到场人员名单,眼下只有丞相和太尉没到了。 她望着不远处并驾驶来的马车,吩咐身边侍女官去内殿传信:“你去告诉殿下,来客已经到齐。” 这侍女官刚要走,又被苗姑姑叫住了,“等等,怎么来了三辆马车?” 侍女官前来通报之时,长公主正在欣赏墙上的巨幅山水画。 绣有金丝牡丹的烟罗云纹裙裾,一直延伸及地。 点缀着翠色宝石的腰带,勾勒出她优美的腰身。 “殿下,来客已经到齐。”长公主轻嗯一声,静静站着,仿佛与画融为一体。 这侍女官又补充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她缓缓转头,一对镶玉镂雕金凤钗格外耀眼,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走,入席。” 与此同时,后厨的炊烟也袅袅而升。 上菜的矮窗前,趴着一排传菜婢女。 婢女们等候多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还没好呀?我听说贵客们都到齐了呢。” “就是,听说连太子殿下都来了呢!” “哎呀,那咱们可千万不能出错!” “你们看,菜肴明明整齐摆在那儿,怎么还不出呢!” “咦?里面是在试毒吗?” 私语逐渐传入灶房内,郭子腾刚做完一道菜,急急跑到安遥面前。 “安主厨,咱们为何还不出菜,在等什么?” 安遥用银针试过最后一盘凉菜,看了眼后门,低声安抚:“再等等。” “还等什么呀,这毒都试完了!” 郭子腾看了眼挤在窗前偷瞧的传菜婢女,压低声音凑近,语气已显不耐。 “再说了,殿下的人自会试毒,咱们何必多此一举呢?” 见安遥没反应,他清了清嗓,对着为首的传菜侍女官道:“上菜。” 可这侍女官却犹豫着不敢动,她虽然有些着急,但负责春日宴的安主厨没发话,她也不敢越俎代庖。 这时,慕汲桑气喘吁吁从后门进来了,对着安遥点了点头。 “上菜。” 安遥话音一落,侍女官立即吩咐婢女们列队拿盘。 不一会儿,婢女们便举了托盘,一列翩跹离去。 安遥回头让众人各自去忙,专心准备下一道菜肴,又对慕汲桑抿唇致谢。 对方回以轻松一笑,便继续去备菜了。 今日上菜是随着歌舞节奏逐一而上的。 每道菜肴前头,都会先上一道与菜肴相配的酒饮。 歌舞结束之时,恰好上满八珍八饮。 对方若想通过后厨毒杀萧太尉,在菜肴上动手脚是最容易的。 但安遥至多能保证从灶间出去的食物无毒,可这酒饮却是从冰室直接而出的,并不经过后厨呀! 酒菜不分家,何况其中有道菜肴叫“枯木逢春”,届时会有婢女将酒倾倒在食物之上,再以火点之,可烧出凤凰涅盘之影。 万一酒毕人亡,这责任还真不好界定。 想到这儿,安遥懊恼得肠青脑痛,干嘛要弄这些复杂华丽的菜式,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思来想去,安遥只能拜托慕汲桑去冰室查验,对方精通酒品,最能辨出酒中异样。 尽人事,听天命。 眼下能做的都做了,安遥只能默默算着时间:前菜无恙,汤品无恙,主菜无恙,甜品…… 连续八道都顺利出菜,后厨众人也各自找了处地方,或倚或坐。 一连忙了好几日,今日更是伴着鸡鸣一直忙到现在。 清洗盘盏有专门的地方负责,灶房的工作到这儿就基本算是结束了,守在这儿也是防止殿下临时赐膳。 若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发放赏银了! 一时间,大家都松弛了下来,有个胖师傅甚至靠着炉灶打起了呼噜。 “醒醒,醒醒,赏赐的人来了。” 这胖师傅的小徒用脏手推着他师傅,几人晃晃悠悠地起身向外走去,想看看热闹。 屋外已围了一圈人,都是满脸喜气,唯有安遥神情严肃。 看清来人后,安遥连语气都有些发颤了。 “苗姑姑,您怎么来了?” 赏赐后厨这事虽是惯例,可哪需苗姑姑亲自出面? 其他人却很激动,围着门边挤了一圈。 “安主厨,跟我走一趟,殿下有请。” 苗姑姑板着脸,让侍卫架着安遥就走。 “殿下有请,定是大赏啊!” 听见周围人起哄,安遥的心,跳得更快了。 水台四周花团锦簇,没有了往日的禅静。 台下花廊三步一侍卫,五步一奴仆,无不恭敬肃立。 宽大的圆形水台中央,是青玉石砌成的下沉式舞台,沿水台边上围放着十余张雅桌软座。 座位间尚有宽余,有婢女侍立左右。 文人雅士各享一座,虽未着官服,亦可瞧出不比常人的气势。 苗姑姑前头有侍卫快步开道,领着安遥穿过密密麻麻的守卫。 其间安遥唤了几声“苗姑姑”,对方却连个眼神都没回,只是一路疾行。 穿过戏班换裳的小道,转眼就到了开阔的水台中央。 “在这儿跪好。” 安遥听令俯身跪好。 这里的歌舞已停,四周不时响起匆匆的脚步,还伴着细碎的讨论。 她微微抬眼,心顿时凉了半截。 比她先到的是几个御医,跪坐在左前方石阶的雅座边上。 一旁医箱大开,须发皆白的老御医左手持着银针布袋,右手正在给躺在地上之人施针。 婢女们正匆匆搬上屏风遮挡。 屏风落地之前,安遥瞧见地上那人衣衫洞开,连鞋袜都已褪去,腰腹和足部均有银针留置。 糟糕,还是有人中毒了! 第40章 太尉中毒 安遥悄然抬眸,去看那人座上悬挂的纱幔。 纱幔微动,上面还扎着一根箭羽,上书:“鹤游雨尽似云来,梦携仙子返人间……” 糟了,没读过这诗呀。 扫视一圈,正中央主座处,平摆着两个雅桌。上头是没有纱幔的,应该是长公主与太子的位置。 右边紧挨着的是丞相之座,出事的位置就紧挨主桌,靠左而坐。 安遥微微叹气,看来中毒之人正是萧太尉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细节,明明处处谨慎,连餐具都逐一查过,这人究竟是怎么下的毒? 此时,萧太尉终于有了反应,吐出一口浊液。 御医收起针袋,作揖禀告。 “殿下,萧太尉乃中毒之状,幸而施针及时,已无性命之虞,请容微臣去偏殿为太尉大人继续诊治。” 长公主派了队侍卫护送萧太尉与御医离去,水台上顿时静了下来,她又望向苗姑姑,说了句:“查。” 苗姑姑命人将萧太尉用过的菜肴杯盏逐一还原,摆了满满一桌。 她又取出十多根银针,逐一插入面前的菜肴之中。 前菜无异样,汤品无异样……依次插入了十根银针都没有变化。 可第十一根银针,居然变黑了! 顿时满堂哗然,第六道正是那道“枯木逢春”,这道菜肴色香味俱全,许多人都吃了,要是有毒那还了得! 果然,已有人在旁扣喉催吐起来。 太子立即抬手,吩咐随身御医上前,为大家逐一把脉。 好好一顿与朝中大臣联络感情的赏春之宴,竟变成了毒害朝廷命官的鸿门宴,隔着纱帘都能想象长公主脸上的杀气。 苗姑姑不敢迟疑,连忙望向安遥,大声斥问:“这菜中竟然有毒,你作为主厨,如何解释?” 不等安遥开口,苗姑姑又连珠炮似地继续追问:“快说!是谁教唆你来宴上投毒的?” 短短两个问题,已经定了安遥的罪,没有丝毫辩解的机会。 安遥顿感脊背发凉,要是找不出凶手,那这凶手的帽子就要扣在她头上了! 安遥抵死不认,苗姑姑逐渐没了耐心,试了个眼色,身后侍卫立即上前钳住安遥的双臂。 她明白留给自己开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索性不再俯身告冤,而是挺直后背,大声呼叫起来。 “我说!我知道是谁下的毒……” 话没说完,嘴就被粗布捂了个严实。 比起事实,苗姑姑似乎更在意能否撇清与公主府的关系。 安遥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己毕竟是从府外遴选而来的厨子,做替罪羔羊再合适不过。 她如鸡仔般被人拎起,眼看就要被扛下水台。 这时,忽听人开口阻止。 “让她说完,再发罪也不迟嘛。” 话音刚落,立即有带刀侍卫涌至水台边上。 拔刀对峙间,安遥悬空的身子才终于落了地。 她赶忙将嘴里的布条碎屑吐掉,大口呼吸起来。 循声望去,发话之人正悠然坐于水台上座,手捻杯盖,徐徐转腕撇着茶沫。 此人正是东宫之主,也是长公主同父异母的弟弟。 太子发话,众目睽睽之下,苗姑姑只得先将安遥放了,同时低声厉喝:“小心说话。” 太子身边的内侍立即询问:“姑娘,是谁下的毒?你只管说。” 安遥平复着呼吸,指着桌上菜肴,“将银针插完便知。” 苗姑姑语气不屑,“太尉倒下之时,第八道菜肴才刚刚端上桌,有何好验的?” 安遥反问:“八道菜肴中,如果只有一道有毒,难道不奇怪吗?” “一道有毒和两道有毒有何区别?一样是毒害当朝太尉!”苗姑姑话中带着警示的意味。 安遥却浑然不顾,继续反问:“知道哪几道菜有毒,就能锁定下毒时间,就会更加接近下毒之人,苗姑姑难道不想知道吗?” 对方霎时哑口,只能让人继续验毒。 银针一一落定,除了第六道菜肴及对应杯盏中的银针变黑外,其余都没有变化。 见此情景,四周也传来了轻微的议论声。 心中猜测印证了一半,安遥缓缓道:“既然只有第六道菜有毒,那接触过这道菜肴的人就都有嫌疑,从制膳到入口的全过程都得细细盘查! “既与菜肴有关,作为后厨之人,愿详叙经过,自证清白—— “这道菜叫做‘枯木逢春’,选取上好活鱼,所有活鱼均由专人采购饲养,现场杀活,后厨之人皆可互相作证。 “且为了保证菜肴品质,我们采用了‘盲做’的制膳流程,也就是说,掌厨之人并不知晓自己所做菜肴会端上谁的餐桌,更不可能将毒下在某个人的某道菜中。” 苗姑姑又道:“那也可能是随机下毒啊!” 安遥立即驳斥:“不可能!因为殿下重视今日宴席,因而我们临时增设了验毒环节,当着上菜婢女的面,对每道菜肴都进行了银针检验。” 苗姑姑立即看向负责上菜的侍女官,从那人支吾的眼神中读出了此事为真,顿时面色惨白。 她之所以没让后厨对菜品验毒,是因为上菜途中,侍女官会对全部菜品进行验毒。 换句话说,她早就知道安遥是无辜的,知道这事与后厨无关! 可当朝太尉中毒,问题只能出在后厨。 安遥不是公主府的人,苗姑姑本想将这麻烦事推到对方身上,没想到安遥竟然进行了当众验毒! 难道对方会未卜先知不成? 见苗姑姑迟迟不动,那内侍尖声催促起来。 “苗姑姑,这位厨娘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既然后厨环节没有问题,咱们就接着往下排查。” 接着查,就该轮到公主府的上菜侍女们了! 要是证实问题出现在了上菜环节,后果不堪设想! 再看席上之人,两位殿下竟还细细品着春茶,神色悠然。 沉默片刻后,太子先开了口。 “皇姐,此处如此不安全,皇弟实在是担心皇姐的安危呐!” 他一脸担忧,继续说道:“前几日,皇弟后厨的公孙老仆就在此处遇袭,他本是来协助备宴,却莫名横死,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 座下立即哗然。 “这事我本不想提的,可今日,连德高望重的太尉大人都差点折在这儿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内侍,“皇姐心慈,不如交给罗福来查,定会帮你揪出府中作祟的恶鬼!” 第41章 协查真凶 罗福连忙接话,“是呀,上菜不比后厨,旁人可见不着途中的弯弯绕绕,看来不用刑,这些丫头是不会招了。” 来者不善,东宫突然到来果然意有所图,现在不仅搬出了公孙延遇害之事,还将枪头直指公主府之人。 区区几个上菜婢女,他们并不在意。 可若能借此坐实公主府投毒之事,就可搅黄长公主与众臣联谊之事了! 只是动动口舌,何乐而不为? 苗姑姑奋力辩解:“我们公主府断不会滥用私刑,强行逼供!侍女们上菜都是结队而行,怎么可能有人偷偷下毒呢?” “那便是合谋下毒了,苗姑姑这是存心包庇属下吗?如今太尉病重,可不是公主府的家务事了!” 剑拔弩张之际,忽听一道悦耳的女声。 “不是后厨,也未必就是上菜之人投毒。” 罗福望向突然开口的安遥,脸上意味不明:“有意思,难不成是太尉自己下的毒吗?” 说完又轻声劝道:“勿要多言,小心自身难保。” 这时,一直在帘后默默饮茶的长公主提起了兴致,直直看向安遥。 “有话尽可直说,本宫恕你无罪。 见安遥还是支吾不敢言,长公主又道:“居然有人敢在春日宴上下毒,便是与本宫为敌,与众臣为敌,与朝廷为敌!” 长公主字字铿锵,水台上下顿时静了下来。 “回殿下,我的确有一些猜想,但……还需要验证。” “有什么猜想尽管验证,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人揪出来,无论查出是谁,本宫绝不姑息!”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安遥身上,想看看这人究竟要说些什么。 安遥作揖领旨,却没急着开口,而是沿着圆形水台绕了个圈,来到了戏台边上。 方才事发突然,台上歌舞骤停。 手持笙箫的伶人们不敢继续,亦不敢退去,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奇怪,方才苗姑姑说太尉倒下之时,第八道菜才刚刚上桌,怎么会是笙箫管乐表演呢?” “这……有何关系?” “那就奇怪了,为了让食客的五感得到充分照顾,今日的八道菜肴不仅与酒饮相互搭配,也与水台上表演的节目互相映衬。 “我们反复试验,才让上菜节奏与表演节奏高度一致。 “第八道菜肴是‘龙眉山谣’,我们特意将点心改良成鼓的形状,就是为了与压轴的鼓上舞表演遥相呼应。” 安遥话还没说完,就有宾客啧啧称赞起来—— “想不到今日的膳食里竟藏着这么多巧思,实在难得……” “嗯,老夫也觉得今日菜肴颇为特别,且滋味无穷。” 安遥忽问:“太尉倒下之时,表演被迫暂停,怎么会停在早该结束的管乐节目呢?” 苗姑姑虽不明白安遥的意思,但长公主有令,也只能认真配合。 “哦,一定是因为中间加了个射箭环节,所以耽搁了。” “射箭?” “对,方才大家说要加上这样的节目才有山间野趣,我们便让戏班临时加了个射鸽节目,就是打开鸽笼,让伶人去射。” “是加在第六个节目的前面吗?” 苗姑姑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正是呢!这次来的是京都最有名的南枝班,戏班里虽预备了射鸽节目,但需要时间略作调整,所以放在了第六个表演。” 安遥轻疑:“调整?” 苗姑姑解释道:“哦,这节目本是三十只鸽子携彩带出笼,让伶人们以箭射鸽。但恐误伤在场贵人,便换成了木箭,只需射中绑在鸽子脚上的铜钱即可。” 安遥微微转头,指向萧太尉的座椅上方,“那个就是射鸽子的箭羽吗?” 顺着安遥扬手的方向一看,那纱幔正中,竟插着一支箭羽! 众人抬头一看,都愣住了。 取下一看,箭羽前头还插了枚铜钱!鸽子却不见了…… 安遥有些讶异,这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同发两箭,一箭射中铜钱,另一箭射开鸽脚上的绑带,让鸽子飞走,还不能伤了鸽子! 那此人射箭的技巧,该有多么高超啊? “是,就是这个……” 苗姑姑也惊愕不已,忙让人将箭羽取下,又请了御医来当众验毒。 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禀殿下,箭头上无毒,可箭羽上有毒!这毒名唤‘镜花水月’,食下片刻便会腹痛倒地,正是萧太尉今日所中之毒。” 此话一出,众人都捂鼻抬头检查起自己头上的纱幔,好在并未发现第二支箭。 安遥也有了判断,将自己的发现向长公主禀告起来。 “看来下毒之人正是趁着射鸽表演时将毒箭射出,毒箭射在萧太尉身后的纱幔正中,箭羽上的毒粉抖落而下,正好洒在萧太尉的菜肴杯盏之中,才会让他中毒倒地的。” “把人带上来。” 长公主前脚下旨抓人,后脚就有侍卫急匆匆上前回禀。 “殿下,有位叫‘春奴’的射鸽伶人不见了……” “传旨捉拿此人。” 三位画师立即上前,很快就画好了九张春奴的画像,几队侍卫各领一张,按图抓人去了。 长公主眉目舒展,难掩欣喜。 “安遥,你做得很好,不仅制膳有功,还查出了下毒之人,本宫赐你黄金百两,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多谢殿下,民女身体不适,想回家养病,望殿下准允。” 长公主顿了顿,道:“准。” 碧蚁山庄危机重重,不宜久留,安遥得了大赦,赶忙领赏谢恩,快步退下。 从花廊离开之时,忽闻萧笛之声。 她侧头看了一眼,山影如画,花香弥漫。 水台底下几个伶人枷锁夹身,正被侍卫领向幽深的后院。 而水台上的众人却已经开始吟诗作画、吹箫抚琴了。 这一瞬,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怀中沉甸甸的赏金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险时刻。 凉风袭来,脖颈伤口处一阵畏寒。 她将凌乱的衣襟重新竖起,原来得封受赏与脑袋搬家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这里很美,但她再也不想来了。 安遥收回目光,低头疾行,很快就出了庄子,向着侯府而去。 第42章 侯府被封 侯府门前异常喧嚣,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安遥暗觉不妙,“怎么回事?侯府不会出事了?” 凑近了些,就见府门上贴着醒目的黄纸封条,顿时一惊! 再看石阶上,还站着几个带刀侍卫,正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人群。 安遥不敢多做逗留,亦不敢大动作地回头奔跑,幸好身旁站着个大高个,她微微低头,隐在那人身后。 左右探看,见附近有几个卖杂货的小摊,便缓缓走近其中一个摊子。 摊上恰有遮阳面纱,她选了一个戴上,临了还特意多付了点银子,“不用找了。” 小贩收了银子十分高兴,“姑娘,选个香囊,驱虫辟邪的,送你。” 她一边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听。 “今日街上怎么这么多人呀?是有什么戏班要来吗?” 小贩摆摆手,“嗨呀,哪有什么戏班,姑娘可别去凑这个热闹,这是朝廷来查封侯府呢!” “什么?查封?”她压下心头惊愕,佯装好奇:“为何呀?侯府犯什么事啦?” “这个咱们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呀,但姑娘你看,今日来的可是禁军。” 他微抬下巴示意,“你瞧瞧他们帽子顶上的颜色,不是谋逆的大罪怎么会惊动他们,反正少打听,保平安!” 若不是这小贩提醒,安遥还真没注意到,侯府门前那群侍卫的帽顶上竟插着蓝色羽毛,与先前在公主府见过的侍卫是不一样的。 吴恙的手札里提到过,蓝羽禁卫隶属内宫管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让蓝羽禁卫出动的一定不是小事。 一旁默默挑选香囊的大婶忽抬头反驳:“我可不信,吴家老小都折在战场上了,还能怎么谋逆?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哎呀,我的祖奶奶,你可小点声!我也不信呀,可谁管咱们信不信呐,嘘嘘嘘……我可不想连人带摊被抓进大牢去。” “侯府的人也要进大牢吗?吴老太君那么大年纪,怎么受得了呀?”安遥脱口问道,虽不是自愿嫁入吴府,但此时却不免担心起来。 “这倒不会,听说只是软禁在府中,不过之后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吴家已经没有男丁了,吴老太君带着一府女隽能做出什么谋逆的大事? 安遥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楚贵妃出事了? 她面色无改,心中却忐忑不已。 不知婵儿她们有没有被为难,有没有饱饭吃呢? 可眼下自身难保,她只有先活下去,才能想办法救她们。 此地不宜久留,安遥先找了个银庄将身上的赏金换成方便携带的银票,取了些碎银傍身,接着又走进一家绸缎庄,挑起了衣服……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街上行人渐少,灯火稀疏,内河中央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河中有一烟花岛,据说能随水涨而高,水落而低,是洪水都淹没不了的福地。 烟花岛,是京都唯一可免宵禁之地。 遥遥望去,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仿若河面托起的璀璨明珠。 进出烟花岛需要坐船,停船上岛之时会由岛上小厮象征性地检查牙牌。 但毕竟是烟花之地,出入此地的客人,大都不愿让人知道真实身份,便会塞些茶钱以代牙牌。 久而久之,不查牙牌、只收茶钱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岛面不大,正中央有一座三层楼高的镂空八面戏台,常有名伶登场。 十余所小楼华铺绕着戏台而建,客栈酒楼赌坊皆有,吃喝玩乐俱全,通宵达旦也不会觉得无聊。 其中,以“楼外楼”最为有名。 此时,一身儒雅男衫的安遥正站在楼外楼前,打量着檐下悬挂的黄色花灯。 原来,这里就是京都十二酒楼中,位列第二品的“楼外楼”。 她今夜上岛,是来寻找阿虎的。 早上见面匆忙,还未曾看过公孙延留下的东西。 既然公孙延之死与东宫和楚贵妃等人关系密切,那么这东西就非看不可了,说不定转机就在其中。 可在岛上找了一圈,阿虎没找到,却走到了楼外楼门前。 宵禁在即,对岸是回不去了,索性就在这里过上一夜。 羊绒地毯铺满了前厅的每个角落,踩上去柔软无比。 古琴声在她头顶萦绕,仰头望去,不见弹琴之人,只见彩灯华帐与飞桥栏栅。 彩衣飘飘的女子在裙楼间轻盈穿行,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纸醉金迷的镇痛剂,让人不知身处何方。 有位身材娇美的侍女凑上前来招呼,“公子,需要点什么。” 对方没认出自己的乔装,安遥这才松了口气。 “给我找一间最东边的小厢,要安静有窗的。” “公子是第一次上岛?这地方不到三更哪有安静的地方,嘻嘻……” 这侍女倏得掩面浅笑,嬉笑着领她去了二层最角落的厢房。 安遥学着男宾的样子点了些卤牛肉,还点了侍女推荐的白玉果酒,又给她打发了点银子,让旁人别来打扰。 这赏银来得轻巧,侍女高高兴兴地领了,很快就送齐了酒菜。 这间厢房十分小巧,只有一桌一塌,但却有一整面观景木窗。 楼外楼的楼体构造十分巧妙,环绕戏台,是欣赏戏台上表演的绝佳视角。 此时,戏台上有一素衣男子正在弹奏古琴,优雅的琴姿下,流泻出悠扬醉人的音弦。 从这里望过去,恰好能见一轮明月斜挂于戏台之上。 乍望过去,仿佛以天为幕,以月为景,让人移不开眼。 哦,原来方才的古琴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真是穿透力惊人呐。 伴着琴音,安遥探身望向楼下。 从这儿恰好能看见酒楼的入口,也能望见烟花巷的行道。 方才她坚持要最东边的厢房,就是想随时观察外面的异动,说不定还能从下面攒动的身影中找到阿虎。 望了好一会儿,忽见一个相似的背影。 那人竟揽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彩衣女子,二人缓缓而行,十分亲密…… 第43章 夜探烟花岛 安遥叫了声阿虎,可那人毫无反应。 她又扫视了一眼房间,想找个毛球之类的东西去砸对方后背,好让他转过头来。 可搜罗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合适的,差点儿把鞋脱下扔了。 就在这时,那个背影忽然转了过来…… 不是阿虎。 不知为何,安遥竟觉舒了口气。 放下珠帘,倚在榻上,终于感受到了片刻的自由。 人一放松下来,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她夹了几片牛肉送入口中,惊奇的是这肉毫不腥腻,也没有过度的腌制,反而充满了牛肉本身的鲜香。 肉质紧实而有嚼劲,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实为送酒的上品。 她忍不住端起一旁的冰酒,这酒叫白玉果酒,还没入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果香。 可她酒量不佳,想了想现在的处境,还是放下了酒杯。 又试了试店家送的小菜和甜点,虽没有牛肉惊艳,却也精致可口。 安遥在心中默默记下这滋味,这是她做厨的习惯,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想复刻一番。 这念头一动,却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现在的她跟逃犯无异,却还想着要去经营酒楼,还是过好今夜! 忽然,人声渐噪,将琴声都盖了过去,隐约听见掌柜在赔礼解释。 “抱歉抱歉,南枝班下了狱,今晚来不了了,具体是惹了什么事我们也不清楚,大家就别问了……” 南枝班……安遥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对了,今早在碧蚁山庄献艺的那些伶人不就是南枝班的! 只听掌柜又道:“不过各位客官可以放心,今晚登上戏台的是与南枝班齐名的畅音班,他们的台柱鹤贞姑娘稍后将会亲自登台!” 一听鹤贞姑娘要来,方才的嘘声转而变成了口哨声。 清风徐来,珠帘碰撞,随风携来了不知何处的脂粉香…… 安遥以手撑头,半倚在坐榻之上,没一会儿就双眼疲重,点头如捣蒜,枕在臂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听见楼下有人在争执。 “你们几个,上楼看看。” “哎哎哎,官爷,我们楼外楼是朝廷特许免于夜查的,几位不如去前厅喝杯水酒!” “朱掌柜,酒水改日再来喝,我们真不是为难你,今日并非夜查,而是搜查要犯,整条烟花巷都搜了,要是独独不搜你楼外楼,稍后刑狱司的人可就会亲自来查了!” “可……你们带着利器会吓着我们客人的!今日楼中有贵客,不便打扰呐!” “行,别说兄弟不帮你,哎,大家伙待会儿客气点,轻易不要拔刀,可别吓着朱掌柜的贵客!” “是。” 这番对话如同冰水泼面,让安遥顿时清醒了过来。 掀帘望去,一队带刀侍卫还在跟酒楼的人对峙。 她赶忙退到门边,拨开门缝向左侧望去。 外面是一条空荡的走廊,一侧是厢房,另一侧是墙,墙上挂满各式字画。 烛光透过厢房窗棂,摇曳出或黄或红的烛光,让地上的波斯毛毯更具异域风情。 方才她就是从这边上来的,要是再从这儿下去,肯定会跟那些搜查的人撞个满怀。 她摇摇头,又向右侧望去。 这边已经没有厢房了,只有一扇双门刺绣屏风。 绕到屏风后方一看,只有一堵镂花木雕墙,透过木雕缝隙隐约可见烟花巷的街市。 她推了推木墙,纹丝不动,上面雕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乍看之下难以辨认。 此处不能久藏,她回过头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却忽然看见了屏风后方的投影。 原来月光从窗外透射而入,恰好将木雕上奇怪的图案映射在了屏风后方,这样一看,倒像是十二星宫的图案。 咦?奇怪,其中怎么还有一个图案是反的? 她对照着影子的位置去寻其在木墙上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异样的图案,轻轻按下。 “咔”的一声,挂在墙根上的一幅字画竟然升了起来,露出了后面的暗门! 这门里幽深无光,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暗门暗道之类的东西,在烟花之地不算罕见,大多是为了躲避亲眷偷查时的逃跑通道。 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迅速攀爬上去,向着黑漆漆的甬道探行。 刚一进去,身后的暗门就自己关上了,视线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抬脚向下探,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段向上的楼梯! 摸黑上了十几级台阶,忽然转了个弯,视线中才终于重新出现了微光。 有了光,剩余的台阶就走得顺多了,很快就到了尽头。 这里有一扇蒙着画布的窄窗,光就是从此处透进来的。 她刚想试试这窗能否推开,就听见窗后有人在说话。 凑近一看,透过朦胧的画布竟能看见布后的情形。 这里似乎是一间厢房,比自己方才休息的那间要大上三四倍,且装饰更为考究。 这视角不偏不倚,恰好能欣赏到戏台的正面,想必就是楼外楼最好的上厢房了。 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中央坐榻的上方,视线下方的榻上,有两名男子正在对饮聊天。 安遥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声音却清晰可闻。 “这案子能水落石出都是启山你的功劳啊,来,前途无量。” 主位上这人含笑举杯,次位那人看上去年纪稍大,却十分拘谨,手中的杯子举也不是,放也不是,连话音都抖了。 “不敢,不敢……不过是将收集的情况如实上报,上达天听而已。” 安遥觉得说话之声隐隐有些熟悉,左右探头想看看那人的面容,却没瞧着。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安遥估摸了一下时辰,应该是搜查的人到三楼了。 也好,有人进来巡查,安遥就有机会一窥这人的真容。 那年长之人一听有官兵巡查,连忙起身,却被对方扬手阻止了。 “无需理会,接着饮酒。” 果然,门外一阵窸窣低谈之后,那些脚步竟迅速散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这屋子里的人,神通广大到连朝廷的搜查都能免去? 第44章 密道惊魂 将烟花岛搅得天翻地覆的突击搜查,似乎对主位之人丝毫不具影响。 “启山,你不必谦虚,若不是你明察秋毫,这叛徒怕是到现在还潜在本王身边呢。” 那人喝了口酒,又继续了方才的讨论。 “亏得本王还对他委以重任,他竟然勾结罪人下毒,实在是令人心寒心呐。好在罪人已去,幕后黑手也总算查清,我也能稍微心安一些。”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说出了心中疑惑。 “只是……迟迟没有定案,不知是何故?物证都已搜出,前因后果一目了然,莫非有什么隐而未报之事,影响了圣上的判断吗?” 这人一听,扑通跪倒在地。 “微臣的奏章中早已列明全部证据,包括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以及公孙延书房里的密信,统统都已呈给圣上,绝不敢私瞒半点啊!圣上贤明,今日已派人查封了吴府,想必已有圣裁。” “哎呀,启山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我说过了,今日只有酒友,没有君臣。我又怎会不知你的忠心呢?” 这人惶惶起身,却听对方又道:“如今只是暂封吴府,禁足楚贵妃,说明他心中尚有疑虑,一定还会再听取你的意见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 “好了,说了今日不谈工作,只饮佳酿,喝,这坛酒全京都城可都找不出第二坛了,哈哈哈……” 两人伴着琴声一边喝酒,一边作起了行酒令。 安遥背靠窄窗,坐在黑暗之中,逐字听完始末,完全怔住了…… 不必扒窗去看那人的脸了,对方正是今日高坐于春日宴上的太子殿下。 不过这墙根没白扒,因缘际会下,竟得知了侯府被封的隐情。 原来,正是因为楚贵妃被疑与东宫投毒案有关。 虽然太子殿下已然无碍,但谋害东宫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况且楚贵妃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七皇子虽年幼,却深受圣宠,的确不免夺嫡之嫌。 这个启山大人明显是夹在各方之间的傀儡,不可能指望得上,除非有关键的证据出现…… 思量之际,那位大人已经醉倒在地,被人抬出了厢房。 房门一关,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罗福,找了这么多日,还没有下落吗?” “殿下,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公孙延已无家人在世,所有与他关系密切的人,我们也都抓来拷问过了,可……可真的没有找到,说不定那东西不是他拿走的呢。” “错不了,一定就是他,那日只有他进过书房,只怪本王当时太过大意,他一定是想拿个东西傍身,好要挟本王留他一条狗命。” “都怪奴才不好,要是当日让黑死侍先将他带回府中,定然就会发现东西在他手中了。” “不怪你,本王就是要让他死在碧蚁山庄,溅那女人一身血,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比肩东宫!” 太子狠狠说道:“这次公孙延和萧敬山的事只是给她个教训,要是再把手往朝堂里伸,下回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了!” 说完又吩咐罗福,“那东西的下落你继续查,对了,春奴呢?带他进来。” 罗福刚要出去,又被太子叫住了,“等等,还有……戏台上那个素色衣服的叫什么?也一并带过来。” “您说台柱鹤贞姑娘?” “庸脂俗粉!我说的是弹平沙落雁的那个。” 前面的话与安遥和阿虎所猜测的基本一致,并没有让她太过惊讶,但最后这句话,却让安遥心里一咯噔。 没想到太子殿下不仅心狠手辣,这癖好也与凡人不同呐…… 她对断袖之癖并无排斥,只是……为方才那个仙气飘飘的弹琴之人感到惋惜。 不一会儿,房里多出了两个高大的男子。 一个一身素净纱衣,身姿挺拔,虽面围薄纱,亦不显媚俗。 另一个则做侍卫打扮,低头不语,想必就是南枝班的春奴了。 安遥心中嘟囔:“原来这人躲在了太子的侍卫里,难怪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 太子低骂一声:“蠢才,怎么一起带进来了?” 罗福不敢回嘴,忙引着那素衣男子去内厢等候。 罗福将人领去内厢,又回来复命,太子这才缓缓开口。 “春奴,你今日做得不错,不愧是百尺神射!不过这南枝班你是回不去了,这是五百两银票,远离京都,找个地方跟你弟弟过安稳日子去。” “谢殿下!”春奴将银票收妥,以头扣地三下才转身离去。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差点也是最后一句。 就在他转身那一刻,太子冲罗福点头示意。 罗福瞬间取出尖刀,瞄准春奴背后狠狠刺去! 安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来不及权衡利弊就大叫一声:“小心!” 春奴闻声立即转身侧头,可还是划伤了手臂。 罗福立即又去刺第二刀,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厢房内顿时乱成一片。 “什么人?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太子对着进来的援兵狂吼:“愣着干嘛,快搜啊!” 安遥顿觉后怕,立即隐回黑暗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心几乎要跳出喉间,自己今日怕是要折在这儿了…… 就在此时!厢房内的蜡烛竟然灭了,一切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安遥立即回神,此刻正是自己逃生的最佳时机,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凭借记忆,安遥迅速退到了暗道入口,在墙上细细摸索,很快找到了机关。 轻轻一按,双脚顿时悬空,像滑梯一般滚落而下,落在草垫之中。 原来,人在极度惊惧的时刻是叫不出声的。 惊魂甫定之际,视线中出现了一丝微光。 她循着光打开了一扇木门,忽觉寒气逼人。 探头一看,似乎是个没人的储物间。 她小心探身出来,又回头将门轻轻带上,这才蜷身观察起四周。 巨大的青铜冰鉴,数以千计的酒坛密密麻麻摆得到处都是,原来方才的暗道连通着楼外楼的冰室。 还没来得及庆幸,心中又升起一缕沮丧—— 冰室一般会从室外反锁,存放了如此多佳酿的冰室恐怕还得多加几把大锁。 她抱着一丝侥幸去推冰室的门,谁知!居然开了。 她将门缓缓拉开,竟然与迎面之人撞了个满怀,吓得连连退下石阶。 第45章 冰仓旧友 一时间,两人都傻了眼。 对方愣神片刻,便立即转身将门关上,“安主厨,你怎么在这儿?” 安遥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反问慕汲桑:“这样……你还能认得出我?” 慕汲桑笑而不答,向前走了几步,端详起满屋酒水来。 “安主厨,你不会是溜进冰库来盗取美酒的?不会!你今日得了大赏,头一件事竟是来盗我美酒?” 安遥噗嗤一笑,紧张了一天的心情到此刻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看来慕汲桑并不知道水台之上发生的惊变,她在一旁小阶上坐下,调侃起了对方。 “慕大厨,像你这样爱酒之人,我可从没见过,但天下人不都像你一般嗜酒如命的。” 慕汲桑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斟了杯酒,递给安遥。 “或许是因为你没尝过好酒。” 安遥接过玉杯,指尖冰凉彻骨。 手中的杯子竟是由冰雕刻而成的! 细细一闻,这味道跟先前在厢房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白玉果酒?” “你怎么知道?”慕汲桑面露喜色,忽又笑了。 “哦,我知道了!方才他们说二楼东厢里来了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点了牛肉和果酒,就是你啊?怎么样,那牛肉滋味不错?” “确实不错,肉质鲜嫩,还有一股浓郁的奶味儿。” “哈哈哈,那可不是奶味,而是酒味,是由马奶酒烹制而成的。” “我说自己怎么会突然睡着,慕大厨,你的酒膳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说着,安遥忽觉哪里不对,“你是说,他们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的?” “当然。你们总觉得换身衣裳就难辨雌雄,哪有那么简单!” 慕汲桑轻笑一声,也取了只冰杯尝起酒来。 见安遥一脸疑惑,又做起了解释。 “是,你是身材高挑,皮肤细腻,卸下脂粉换上男装后倒也像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可烟花岛上的侍女个个阅人无数,是男是女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所以侍女才给你推荐了适合姑娘饮用的白玉果酒,这果酒连喝三杯也不会醉,还不及那马奶牛肉令人晕醉呢!” 安遥回想片刻,忽觉好笑,举杯轻饮一口,果然果香馥郁。 “的确清甜无比,可惜……” 可惜略显甜腻,下半句话,安遥没说,慕汲桑却追问起来。 安遥想了想,道:“你有没有试过以茶入酿,以果伴酒,比如加上龙井、桂花、茉莉、石榴等,说不定会有全新的感受。” 慕汲桑双眼放光,仿佛如获至宝。 “有趣,安主厨果然心思细腻,见解独特,我一定逐一试试……” 慕汲桑跃跃欲试,忽又问:“对了,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安遥想了想,回道:“我是来此寻人的。” “哦?此人是男是女,叫什么?” 勾栏瓦舍之地,若是女子,往往已经泥足深陷,若是男子流连在此,则更是一言难尽。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出门太过显眼,想要寻人可不容易,不如告诉我那人的名字。” “要怎样打扮才不会显眼呢?加个胡子会不会好些?”安遥在自己脸颊上比画着。 见慕汲桑在憋笑,便又道:“谢谢你的好酒,只是这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不必说,跟我来就是!” 岂料对方却一把将她拽过,向冰室外而去…… 子夜的烟花岛,比登岛之时还要热闹。 安遥一身烟紫罗纱衫,头顶钗环叮当作响,总觉浑身不自在。 “这样真的行吗?” 慕汲桑却双眼含笑,似乎十分满意。 “安主厨平日里都是素衣拙服穿梭于后厨,想不到换上裙装竟如此俏丽。” 他又凑近小声安抚,“你不必拘谨,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放心,你戴了面纱,旁人认不出你,不过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他将手臂微微抬起,示意对方挽着自己。 “今日是三月三,稍后岛上会有烟花,那边有个观景岩阶,岛上之人几乎都会结伴去看,你也可以看看有没有要寻的人了。” 两人缓缓向着河边而行,一路上都是成双成对之人,无不亲密非常,只有自己与慕汲桑隔着三尺之远,反倒显得十分惹眼。 安遥微微低头,轻轻攀上了身边高大男子的手臂。 环岛铺设了彩色硫石行道,圈围了专门的石台用于发射烟花,近百盏小而精致的荷花灯在水面上漂浮游动。 遥遥望去,仿若缓慢流转的冰河玉带。 接连认错几人,安遥不敢再轻举妄动,自知夜岛寻人机会渺茫,便静了下来。 慕汲桑觉得有趣,便问:“那人,对你很重要吗?” “是……也不是。” 一时之间,安遥也拙了口舌。 又想到自己现在身份尴尬,此时离搜查的官兵已远,不如就此告别,免得连累对方。 “慕大厨,今日太麻烦你了,他日一定报答……” 慕汲桑连忙打断:“诶,他日再报……这说法听着太过渺茫,我从不信他日,只活在此刻,不如现在就报?” “啊?”安遥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抬头一看,这家伙神色怡然,一副理所当然之态,便问:“怎么报?” 慕汲桑将手中折扇一收,掂着扇骨,来回踱了几步,“这样,你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以后不要再叫我慕大厨了,听上去跟郭子腾一个叫法,实在是煞风景,可好?” “好,慕大哥。” “慕大哥,行。” “春日宴已经结束,你也不必再叫我安主厨了,叫我安遥就行。” 他嘴角噙笑,继续说了起来:“这第二嘛,如果今夜你没寻到要找之人,就得跟在我身边。” “啊?”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今夜岛上的官兵明显多于往常,一个落单的姑娘很容易被抓去盘问。” 安遥刚有些感动,却听对方又道:“要是你被误伤了,我上哪儿去找行家陪我品新酒?还有,你之前答应我的下酒菜不也成空许了?” 原来慕汲桑一直惦记着那份下酒伴侣呢,好在她早有安排。 “放心,我早已告诉过伙计,让他们春日宴后送些到楼外楼,想必明日就会有人登门了。” 说笑间,忽有小童走近,胸前挂了个大花篮,那小童拉着慕汲桑的衣角,奶声哀求。 “哥哥,哥哥,买一枝花给这个仙女姐姐!” 说完从筐中挑出一枝盛放的三色芍药,“这枝!别在姐姐鬓上一定很好看!只要五文钱……” 慕汲桑蹲下身,望着小童篮中的十余枝花,柔声道:“好,这些芍药我全都要了。” 没等安遥拒绝,慕汲桑便接过那朵三色芍药插在了安遥发间,轻声道:“你看,他篮中还有这么多花,要是卖不完,今夜怕是都睡不了了。” 安遥没再动,接下了这朵花,目光望向花篮之中,却突然怔住了。 第46章 以花传讯 她蹲身拾起篮中那朵粉色的美人蕉,急问那小童:“小弟弟,这朵花是你采的吗?” 花街闹市之中,常有小孩叫卖鲜花,以补家用,但选取的大都是牡丹、芍药、茉莉之类,可簪于鬓间的鲜花。 这种美人蕉虽能食用,但花托粗厚,花瓣稀疏,并不适合戴在鬓间,因此在花篮里显得尤为惹眼。 “这枝花呀,是一个大哥哥放在我这儿的,他说如果有人想要,就送给她。” 安遥取出十文钱递给这小童,岂料对方摇着脑袋拒绝了。 “不要钱,那哥哥已经给过了,他还说……” 这小童轻轻攀在安遥耳边,细声道:“烟花绽放之前,他就在许愿树那儿等。” 许愿树是一棵巨大的水榕,一半在岛上,一半在水中。 据说这棵水榕已上百岁,十人环抱才能勉强抱住树干。 树冠茂盛,巨大如亭,几乎覆盖了半河宽的水面。 枝上挂满了许愿牌,红绸随风而动,木牌叮咚击撞,仿佛许愿之人的轻咛吟唱。 烟花就要开始了,众人都聚向观景岩阶附近,许愿树下人已不多,大都聚在刻写心愿牌的长桌前。 安遥赶到此处时已是气喘吁吁,她四下张望,却没见到阿虎的影子。 难道已经离开了? 这时,忽听人轻唤。 安遥循声快步而去,那树下视线幽暗,遥看黑影绰绰,走近了看,却什么也没有。 莫非自己太过疲惫,出现了幻听? 这时,一个人影从树上跃下,惊喜地道:“你果然在这里!” 安遥惊退半步才认出这神出鬼没的家伙,“阿虎,你是猴子吗?怎么总是从树上跳下来?” “还不是为了等你,才在这树上当了半天的猴子。” 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发髻简单束起,一身玄灰色暗底云纹长袍,腰间白玉随步而动,整个人多了一分清逸儒雅之气。 “等我?”安遥有些讶异,自己的行踪并未向人透露,来烟花岛也是临时起意,对方怎么反而说是在等自己呢? “这里说话不便,跟我走。” 安遥想到了什么,“你等我一下。” 她奔向长桌,向在此等候的慕汲桑告别,“改日再来试你的新酒。” 对方温和的笑容不变,点头应了,目送安遥向树下而去。 阿虎漫不经心地打探:“那人是谁呀?” “一个朋友,今夜多亏有他,我才安然无恙。” “是他把你打扮成这样的?”阿虎望了眼安遥身上的异域罗纱,嘴角微勾,“差点没认出来。” “嗯,他说女子孤身在这里容易引人盘问,还是扮做情侣的好……” 话没说完,肩头忽然攀上一只手臂,让安遥的心骤然一紧。 对方手臂虚空,做了个揽肩的假动作,“他说得对,别回头。” 安遥微敛神思,低声道:“我们现在去哪儿?这岛上四处都是官兵。” “咱们去挂许愿牌。” 由树干下抬眼而望,四处都是密密麻麻垂下的红绸。 此处已有对情侣在抛挂许愿牌,这个动作叫抛高。 据说许愿牌被抛挂得越高,心愿越容易达成,可也越难挂稳,那人连试了好几回也没挂上。 阿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系了红绸的木牌,“走,咱们去背面抛。” 说完,便带安遥绕到了榕树后方。 此处临于水上,虽没旁人,但枝蔓众多,盘根错节,极难行走。 阿虎找了处容易攀爬的宽枝,在前方引路,带着安遥一步一步走到了旁枝末端。 回看已距树干百步之遥,下面就是幽深的河水,好在有几簇芦苇遮掩,看上去才没有那么心惊。 “我们不会要在这儿待一夜?” 此处虽能勉强躲过众人视线,可身下枝丫晃荡,仿佛随时都会掉入水中,一时藏身还行,可待一晚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等烟花开始,我们就离开。” 离开? 烟花岛上的小船都是统一管制的,没有船,即便轻功再好,也离开不了。 所以朝廷才会对这块免于宵禁之地默许纵容,一旦需要盘查,只需派几队人马上岛寻人,就能瓮中捉鳖。 安遥与阿虎所处之地虽然一时不会被人发现,可长夜漫漫,总有搜到此处的时候,他们该怎么离开呢? 下水游走?可对岸整夜都有士兵巡逻,就算水性极好,湿漉漉上岸也会被逮个正着。 难道是?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 这时,一束烟火腾空跃起,发出噼啪的剧烈声响,在空中绽放成朵朵璀璨绚丽的花簇,再散成金雨缓缓落下。 一束未停,几束烟花又“咻咻”升起,在空中砰地炸开,即便是见过各种烟花的安遥也不禁被这漫天流光所震撼。 这时,阿虎忽道:“扶紧我。” 话音未落,安遥就被这人牢牢抱紧,从枝头跃下,跳入了芦苇之间。 安遥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稳稳落在了一艘小舟之中。 小舟晃晃悠悠,在水中荡起一阵水浪,安遥前后摇摆了好几下才终于站稳。 原来这只无蓬小舟就藏在几丛芦苇之间! 小舟矮平短小,内里空间不大,只放了木浆、水壶与纱衣,两人站下后就已不剩什么空间了。 舟面颜色与芦苇相近,舟身还特意绑了一圈芦苇作为掩饰,难怪方才在树上都没瞧见。 “趁现在大家在看烟火,咱们赶紧走。” 此话刚出,就见左侧航道有光亮闪过。 定睛一看,一艘双层船舶正向着烟花岛的登岛码头驶去,甲板上还站着好几个官兵,正拎着灯笼,四下望风。 “是官船,快趴下。” 没来得及反应,安遥就被仰面压在了舟身的舱板之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是怕安遥被撞,躺下时对方还将手背护在了安遥的脖颈后方,此时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下意识撇开了头。 阿虎连忙将手抽出,在一旁蜷身躺下。 舟面狭窄,舟身晃动,那官船又越来越近,一时间两人都不敢再乱动,只能透过芦苇的豁口静静欣赏着漫天的幻彩流光。 第47章 月夜行舟 所幸,烟花爆竹声震天,火光漫天环绕,形成了天然掩映。 果然,那艘船没有靠近,安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她刚想问出心中疑惑,还没开口,阿虎关切的声音就先在耳畔响起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碧蚁山庄的人秋后算账,牵连到你了?” 安遥感激地道:“我没事,还好有你提醒,我才能及时防范。你呢?今日是怎么逃出去的?” 阿虎便低声说起了自己今日的遭遇。 原来,他今早与安遥分开后,意外躲入了南枝班表演的箱柜之中,中途窥见一个表演射鸽的伶人偷偷换装易容,变成了小太监的模样! “那人一定就是春奴!难怪全城缉拿都找不到他的影子,原来他装成太监,藏在了太子身边!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就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真是胆大包天!” 阿虎点点头,继续道:“正是,要想揭开整件事情的全貌,这个春奴就是最好的突破口,所以等宴会结束后,我便偷偷尾随东宫的队伍,谁知他们竟然悄悄乘船进了烟花岛。” “可这岛上有上百间厢房,护卫森严,且密道四通八达,你怎么知道春奴在哪儿呢?” 这里个个都是人精,叫壶果酒都会被人识穿女儿身,何况是四处打探东宫秘事? “的确,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找到春奴了。不过,有一个地方却能将所有厢房的异动尽收眼底。” 安遥眸光一闪,似乎被自己的想法惊愕住了。 她伸手在船头摸索,方才匆匆一瞥,她记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果然,摸到了一个水壶,水壶下面是一件素色纱衣! 她扯过纱衣一角,仔细辨别,长睫微震。 她试探着问道:“难道戏台上弹奏古琴之人……是你?” 阿虎没有否认,继续说了起来。 “南枝班突然下狱,岛上虽寻来了畅音班救火,但各大戏班的档期都是提早排好的,事发突然,戏班里的琴师都不在京都,临时只凑出些歌舞节目,恰好我能胡乱弹弄几首古曲,便得了这个机会。” 安遥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重新审视着自己这个盟友…… 胡乱弹弄……恐怕太子殿下不这么认为?胡乱弹弄就把太子殿下的魂都勾走了,要是认真起来那还了得? 阿虎对上安遥异样的眼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移开目光,继续讲述。 “戏台中央视野极佳,能将所有酒楼上厢房的情形尽收眼底,果然让我发现了太子行踪!太子先后召见了好几位大人,可那小太监却迟迟没有出现。就在这时……” 阿虎顿了顿,安遥自然地接上了下一句——“就在这时,太子忽然召见了你。” 阿虎微微愣神,随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藏在屋顶的人,果然是你!难怪那声‘小心’听上去特别熟悉。” 安遥也跟着笑了,她还以为阿虎是羞于提及自己被召见之事,原来对方是特意试探自己呢。 “是我,不过我不是在屋顶,而是在密道之中,后来遇上了一位朋友,得他帮助才侥幸逃出。” 阿虎喃喃道:“难怪我在屋顶没寻到你。” 安遥恍然大悟,“哦!所以你找了个花童拿着美人蕉四处叫卖,知道我会注意到那朵不适合簪鬓的花,对吗?” 对方却摇了摇头,“不全对,事实上,我找了岛上所有的花童,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朵。” 安遥有些惊讶,这花并不好寻,对方从哪儿变出这么多朵? “还好我在戏台演奏时,曾望见一处厢房内摆了盆美人蕉,否则真不知去哪儿寻这花呢。” 阿虎说得十分轻松,可这过程听起来却并不容易…… 想到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反而差点连累盟友,安遥忽然有些歉疚,“抱歉,没帮上你,还差点连累……” 阿虎立即打断,“怎么会呢?是你在水台之上据理力争,揭开了太尉被投毒的真相,否则,即便我找到春奴都于事无补。” 原来,他都听到了…… 安遥忽想到什么,忙问:“春奴人呢?” “这里原本备了两艘小舟,春奴已经被阿晏带走了。” “阿晏?” “他是我的挚友,是个大夫,可以信任。放心,春奴只受了轻伤,有阿晏在,很快就会痊愈。” 他说完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四周,拿起木桨,欣喜道:“官船已经靠岸上岛了,我们现在就去与阿晏会合。”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没多久,身后的烟花骤停,月夜之下顿觉阴森而寂寥。 寒蝉鸟鸣不时响起,将四周衬托得更加寂静。 透过舟身的芦苇缝,四周山影缓动,像变幻的鬼影,看得安遥心里有些发毛。 她索性不再去看,问起了正事。 “阿虎,在公孙御厨家发现的那个八宝木匣在你身上吗?我想看看。” “就在我胸口的襟袋之中。”阿虎双手持着桨,示意安遥直接拿取。 安遥伸手去探,却发现他胸口襟袋被襟扣扣紧了,只能贴近身子,双手解扣。 襟扣全开,安遥忽觉这姿势暧昧,赶忙将木匣掏出,转过身,借着月色研看起来。 那木匣比想象中要小巧得多,设计雕刻得十分精巧,开盒子的机关已被卸力,轻轻松松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状纸。 可一展开,安遥就傻眼了。 “这纸怎么被烧了一半?” 吴恙解释道:“那日开盒的时候,盒体突然自燃,只救出了这半张纸。” 真是奇怪,盒身完整,既被打开,又怎么会自燃呢? 下半张纸上,详细记载了东宫投毒案始末,原来,都是太子自导自演…… 再往下看,公孙延自述了被太子派于碧蚁山庄参与毒害萧太尉一事—— 他年事已高,太子应允,春日宴后便让他致仕归乡,但他心中隐觉不安,便留下了这张自白的状纸,以防不测。 谁知一语成谶,此行只是太子灭口和泼脏水的一石二鸟之计,安然致仕只是一个幌子,血溅碧蚁山庄才是真。 读完后,安遥心中唏嘘,可上半张纸上写了什么,却无从得知了…… 好在最下方的签名画押都在,也算半张物证。 安遥将状纸折好放回木匣,忽问:“公孙延留在灶房的物品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第48章 春奴中毒 “除银票田契外,都是些标准样式的珍珠玛瑙,我检查过,并无异样。” “可公孙延那日提到手中有对方的把柄,方才太子的说法也印证了这点……” 问题是,这东西哪儿去了? 两人都沉默了。 按理说,这东西应该就在灶台之内,与这份自述罪状的东西放在一起才对啊…… 木匣在手中摩挲,安遥忽觉异样,重新端详起了这个匣子。 这是一个镂花八面木匣,匣身刻了复杂的图纹,但月夜之下,什么都看不清晰。 安遥将木匣举至头顶,却隐隐透下了一丝月光。 “阿虎,这个木匣没打开时,能塞进东西吗?” 阿虎略作思索,回道:“或许可塞入极薄之物。” 安遥又问:“那这状纸能放进去吗?” 阿虎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这状纸是塞入木匣内的?” 安遥微微颔首,“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木匣解开后,这纸还是自燃了,因为它是非常规手段塞入木匣内的异物。” “原来如此,这木匣结构复杂,塞入时可能沾染了夹层中的白磷,但内盒中涂有阻燃物,所以暂时护住了状纸,可木匣一旦打开,这东西就会立即自燃!” 阿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可这样一来,状纸不就白写了吗?” “或许他并不知道怎么开这个木匣,也不知晓其中的机关会毁了这张纸。” “那他为何还要放进去?” 问题刚出口,阿虎猛然惊醒般望向安遥。 见对方似乎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安遥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公孙延从太子那里拿走的东西,就是这个木匣!” 安遥又跟阿虎确认当时开匣时的情景。 阿虎十分肯定里面只有这张状纸,“若是有其他东西,即便是自燃了,我也一定会注意到。” 月夜之下,两人将木匣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安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可自己都觉得荒谬。 只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还有一个可能。”安遥将木匣捧起,“太子在找的东西,就是这个木匣本身。” 阿虎望向她,缓缓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 轻舟又行出一段水程,木匣的秘密还是没有解开。 安遥将东西放回阿虎怀中,对方身手敏捷,显然比自己更适合保管这个重要物品。 “到了。” 小舟缓缓泊岸,此处已距烟花岛甚远,岸上十分幽静。 安遥跟在阿虎身后,没走多远,便进了一个竹屋。 “你终于来了?”一个清秀的男子听见动静,立即迎了上来,想必就是阿虎口中的大夫阿晏了。 见阿虎身后还跟着个人,忍不住打趣起来:“喂!你说有重要事情,就是去找这位漂亮姑娘……” “她叫安遥,自己人。”阿虎立即凑上前,挡住阿晏上下打量的眼神,岔开话题,“他怎么样了?” “不好。”阿晏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将两人带进里屋。 珠帘脆响,一股浓郁的药材味萦入鼻间。 药橱占满了里屋的整面墙,卧榻上,躺着一个虚弱的男子,正是春奴。 他嘴唇乌紫,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身上盖着两床棉被,仍止不住发抖,俨然一副病危之态。 阿虎面色紧张,“那刀扎得不深,也没伤及内脏,怎么会这样?” 阿晏叹了口气,“是,可那刀上涂了剧毒!” “混蛋!”阿虎额间青筋暴起,又对阿晏道:“尽力救他,拜托了!” 阿晏指着满桌散乱的瓶瓶罐罐,“要是我不尽力,他此刻已经在阎王殿里报到了!” 阿虎面色稍霁,刚要道谢,却听阿晏又道:“你先别高兴,他最多只有两、三个时辰可活了。”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两人瞠目结舌。 他们费尽心思凑齐人证物证,没想到,物证被烧了一半,证人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毒十分阴狠,中毒者就如同坠入三九寒冰,骨头缝里都如冰扎般难受。” 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阴毒,不留余地。 两人目瞪口呆之际,阿晏已经取出针袋,开始给春奴施针。 “我现在给他施针,减轻他的痛苦,让他苏醒,但时间不多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抓紧时间。” 不一会儿,春奴睁开了眼睛,面色微缓,生命的倒计时也随之启动。 气氛有些沉重,几人都没有说话。 反倒是春奴先开了口。 “我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我可以去给你们录供词,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安遥微微一怔,一路上,他们想了许多让春奴同意作证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只见春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颤巍巍地递了过来,是方才太子给他的五百两银票。 “求你们,把这个带给……带给我弟弟——木童。” 他气息虚弱,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听明白。 原来,他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担心自己死后,弟弟无依无靠,便托这几人将银票转交,好让弟弟未来有个依傍。 看着这轻飘飘的银票,安遥心里却被压得慌。 阿虎接下银票,对他道:“你放心,我不仅会把银子给他,还会好好照顾他。” 他忽然想到什么,忙问:“你弟弟现在在哪儿?他可能有危险!” 春奴虽然中了剧毒,但以太子多疑的性格,定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他们首先要找的人,必然就是春奴最重要的人。 “鸡笼巷……” 春奴将地址细细相告,他已别无他法,唯有赌上一把,相信眼前这个,救自己离开险境之人。 阿虎听完,却眉头紧锁,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安遥看出了他的为难,对阿虎道:“你带春奴去夜闯府衙录供词,我去找木童!” “可你不会武功。” “找人这事,不需要武功,你们俩若是这样去鸡笼巷才显眼呢,相信我!” 时间不多了,春奴不能白死。 这时,阿晏忽然开口了,“好啦好啦,我陪她去!我来保护你的小姑娘,这总行了?” 第49章 飞鸟行空 此话一出,安遥脸颊微热,这家伙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大夫的样子? 阿虎见状,连忙辩解:“别胡说,小心毁了人家姑娘清誉。” 阿晏却笑得更加灿烂了,“好好好,知道了!还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还是块千年木头。” “别闹了,咱们该出发了。” 阿晏让春奴服下了一枚丹药,又取了个小瓶,塞给阿虎。 “里面还有几枚,每隔半个时辰吃一次,可减轻他的痛苦。” 几人将春奴送上方才的小舟,阿虎撑桨,准备由内城河溜进城东府衙。 而鸡笼巷在城北,水路难至,听春奴细细交代了几句,几人便在舟边作别。 没走出几步,忽听阿虎在背后叫了句,“小心一点。” 没等安遥说话,阿晏就接上了话头,“知道啦!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说完就架着安遥回了竹屋。 此时还未到寅时,全城尚在宵禁之中,车马皆不可行,还有巡城士兵,算算时间已不算充裕。 “晏大夫。” 他猛然一笑,“什么?晏大夫?我姓苏,是苏大夫!哎,算了算了,你还是跟着他,叫我阿晏。” 安遥想了想,还是叫了声“苏大夫”,“我们回这里做什么?” 苏晏认真地看着她,“傻姑娘,你不会想走着过去?等我们走到鸡笼巷,天都亮了!他弟弟的小命估计早就没了!” “那……不然呢?” 安遥一脸疑惑,对方却没有细说,背着手,踱到了竹屋后方。 安遥紧紧跟上,这人性情虽有些跳脱,但却不像言而无信之人。 竹屋后方视线更为宽广,苏晏来到一棵巨型杉树下。 粗壮的树干上嵌上了一块块木片,苏晏踏着这些木片,像踩楼梯般向上走去,还不忘让安遥跟紧自己。 抬头望去,树冠像是丛丛黑影,什么都看不清。 难道苏晏是要去树上取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安遥想着,便随他一同向上攀去。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了句:“你不怕高?” 安遥看了眼树高,勉强还能接受,便摇了摇头。 爬了数十级木阶,苏晏停下了。 抬头一看,这里竟然藏着个树屋! 苏晏伸手将安遥拽了上去,树屋外还有个简单的平台,可容双人站立。 “你居然在这儿建了个树屋?” “厉害?这是我的得意之作!”苏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似乎还想听安遥多夸几句。 可安遥心里装着正事,实在没有夸他的心情,便忍不住催促起来。 “苏大夫,苏神医!您拿了东西,咱们就快走!时间不等人啊。” “放心!咱们很快就能到。”苏晏说完就从树屋里头掏出一个大家伙,像巨鸟,又像风筝…… “这是……” “这是我的坐骑,空中飞鸟。” “什么?我们要坐这个东西去城北?” 安遥下巴都要惊掉了,苏晏却悠悠颔首,开始将巨鸟上的布条往腰间和手足间固定。 “安姑娘,快上来,稍后风向变了,咱们可就真的到不了了!” 安遥深吸了口气,也开始固定布条。 不一会儿,一只巨型飞鸟从竹屋上空划过,还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 “啊——” 强烈的失重感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让安遥险些失去了理智。 “冷静!冷静!冷静!” “安姑娘!你再叫,可就把巡逻兵都给招来了!” 飞鸟滑行的逐渐平稳,心智也重新恢复了些,安遥闭眼咬牙,努力封闭五感,进入休眠状态。 “安姑娘,安姑娘!怎么不出声了?你没事?” 半晌,安遥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没事。” 苏晏扑哧笑出了声,“吓我一跳!他好不容易领回个姑娘,要是在天上被我吓死了,他非得撕了我这飞鸟不可!” 安遥一时不知该反驳哪句,索性不再出声。 头顶那人又道:“安姑娘,我可是问过你的,你说不怕高……” 一听这句话,安遥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斥骂:“我以为你说的是树屋的高度,你看看现在,都快飞到月亮上去啦!” “对嘛,别憋着,把气撒出来,是不是好多了?” 好像是觉得好受了些…… 那人又道:“你要是害怕,就别往下看,看看月亮,就不会害怕了!” 安遥平复着呼吸,望向那轮皎洁沉静的明月,心中的畏惧果然少了许多。 “这就对了嘛!扶稳,咱们要降落啦!” “这么快吗……” 话还没说完,苏晏拉紧前方垂下的布条,一个俯冲,就向着下方而去。 安遥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亦不敢出声,可这飞鸟却停得异常稳当。 再次睁开眼,已经身处城北街市之中。 天色未明,四周一片寂静。 苏晏已将飞鸟收起,折成了一把大伞。 安遥轻声问道:“苏大夫,这里不像鸡笼巷呀?” 她虽没去过鸡笼巷,可也知那里是贫户聚居之地,眼前这样开阔的街市显然不是。 苏晏清了清嗓,小声道:“你当咱们骑的是神鸟呀?空中乌漆嘛黑的,我怎么分得清鸡笼巷在哪儿?” 这家伙竟说得理直气壮,又问:“你怎么又叫我苏大夫了?刚才在空中不是还叫我苏神医吗?怎么一落地就降了身份了?” 安遥一时语噎,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她挤出一个微笑,问道:“苏神医,你知道鸡笼巷在哪边吗?” “当然,我来这里出过诊。” 安遥这才放下心来,还好对方来过,否则黑灯瞎火的,还真不好寻。 可还没高兴一会儿,苏晏又道:“如果是白天,我是知道的,但现在漆黑一片,到处都长一样……” 安遥哭笑不得,只得去看路标。 他们不敢点灯,沿着路边摸索,却迟迟未见路标,反而绕进了一个死胡同。 好不容易通过飞鸟行空省下的宝贵时间,竟浪费在了此处,安遥心中懊恼,只觉无颜去见春奴。 苏晏忽道:“要是有人问问就好了。” “现在是宵禁,偷偷上街是要掉脑袋的,怎么会有人?” 安遥回头轻斥他异想天开,却见苏晏瞪大了眼睛,指着前面。 “那……那那,那里,不就有个人吗?” 第50章 木童初现 安遥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有个人影在动。 这苏晏的嘴,是开了光不成? 可转念一想,宵禁时刻遇到的人,不是兵,就是贼! 找他们问路,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安遥转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苏晏不要轻举妄动,却没瞧见人影。 再一看,原来他缩在了身后三丈远的小摊后头,以手捂嘴,十分谨慎。 安遥心觉好笑,方才阿虎还让这人保护自己,真是所托非人呐。 她将目光重新盯向方才的位置,那人影却不见了! 这时,转角处忽然亮了起来。 糟了,是夜巡的士兵! 安遥立即回头去寻掩体,可一眼望去,哪有可藏身之处? 苏晏面前那个小摊,遮住头就遮不住脚,躲在那儿,不是掩耳盗铃吗? 转角处的火光越来越亮,几乎都要瞧见那人的鞋面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铜铃脆响声,夜巡之人又退了回去,胡同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方才那个人影又出现了。 借着消失的火光,安遥看清了眼前的人影,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把弓。 安遥壮着胆子上前,轻声问道:“刚才是你射了巷口的铜铃,帮了我们吗?” 这孩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安遥又问:“谢谢你!小弟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安遥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想了想,缓缓道:“你知道鸡笼巷在哪里吗?” 这孩子微微颔首,朝巷尾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他们,似乎是想给他们带路。 安遥回头让苏晏跟上,却发现对方早已窸窸窣窣贴了上来,怀里还抱着那把飞鸟折成的大伞。 “喂,神医,你该不会是……怕鬼?” 苏晏反问:“难道你不觉得深更半夜,蹦出个孩子很可怕吗?” 安遥给了他个白眼,就快步跟上了前头的孩子。 “诶,等等我啊!” 两人跟着这孩子七绕八绕地在巷间穿行,前头突然热闹了起来。 “现在就已经是寅时了吗?” 苏晏也是一脸茫然,“没到时辰啊!” 没到时辰就解除宵禁,除非发生了大事! 三人疾步向前,忽见前方冒起了滚滚浓烟。 再向前,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叫唤声。 “走水了!” “快来人啊,救火啊!” “那娃娃不会说话,也不知逃出来没有!” 安遥与苏晏对看一眼,“该不会是……” 前方那孩子一见失火的地点,神情忽然激动起来,撒腿就要向前冲去,却被苏晏一把抱住! 安遥忙问:“你……是不是叫木童?” 这孩子此刻才冷静了些,呆呆看着他们。 安遥几乎已经肯定了,眼前之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春奴说,他的弟弟幼时受了刺激,不会说话。 方才在宵禁中疾行,这孩子以点头摇头示意并不奇怪,可此刻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之下还是一言不发,就不像是巧合了…… 苏晏趁机摸住了他的脉搏,对安遥点了点头。 此刻浓烟四起,看来太子的人比他们先到了,好在上天庇佑,让木童避开了这一劫。 木童神情激动,苏晏都差点抱不住,安遥扶住他的肩膀,不断重复:“你哥哥没回去,他不在着火的屋里!他没回去!” 对方这才停止了挣扎。 安遥松开怀抱,看着他,柔声安抚道:“木童,你想去找哥哥,是不是?” 安遥回想了一下刚才相遇的巷口,如果春奴今天没有出事,那或许就是他回家必经的路口。 而木童深夜在那儿,是在等他的哥哥回家。 木童眼中闪着泪花,拼命点头,手中比画着什么。 “你想见你哥哥,对不对?” 他继续点头。 “哥哥今晚有事,不能回来,让你先跟姐姐走。” 安遥尽力掩饰着声音里的哽咽,取出一只铜饰,“你看,这是哥哥的东西,对不对?跟姐姐走,好吗?” 这铜饰做成了弓箭的样式,十分特别。 果然,木童一眼就认了出来,接过铜饰,握在手心,点了点头。 “苏神医,你的飞鸟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吗?” 两人现在还带了个孩子,四周又不安全,步行回去几乎不可能。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边没有制高点,我的飞鸟飞不起来啊!” 四下扫视一圈,的确找不到合适的起飞点。 苏晏又道:“本来还有个办法,可我不敢说……” “说,都带我上天了,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那好,如果阿虎怪罪起来,你可要帮我挡着。” 这关他什么事啊? “无碍,你直说便是!” 苏晏看了眼这孩子,又看了眼安遥,怯怯说道:“你不觉得,我们仨很像一家三口吗?” 安遥想了想,“是啊!要是乔装成一家三口,等宵禁结束再租辆马车,就不容易惹人怀疑了。” “我有个相熟的病人就住在附近,走到这儿,我就认识路了,咱们可以去他们家换身衣服,毕竟你这衣服也太……惹眼了。” 安遥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烟花岛上那身烟紫罗纱衫呢!于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可大半夜的,人家愿意收留咱们吗?” 苏晏却十分自信,“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夜幕中,两人轻轻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应门的是一个面容慈善的老妇,隔着门缝只看了一眼,立时将门打开,热情地将几人迎进了屋内。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苏晏说明了来意,又取出一锭银子,“龙婆婆,今晚得麻烦您了。对了,我们来过的事,别跟任何人说。” “苏大夫,您放心,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您来过!” 她将银子推开,继续道:“可这银子,我绝对不能要!您救了小福一命,都没要诊金,我怎么能拿您的银子呢?” 苏晏将银子塞进她怀中,“这是给小福上学堂用的,日后等我年纪大了,再让他还来孝敬我就是!” 见龙婆婆还是不肯收,便又解释道:“您也知道,我爱好多,花销大,常常管不住自己,这个就是我给自己存的晚年安乐财,您不会不成全?” 龙婆婆这才犹犹豫豫收下了银子,嘴里一个劲地道谢。 她又进屋倒腾了一阵,转头拿出三套衣服。 衣服看上去有些陈旧,却叠得整整齐齐,似乎被人精心保养过。 “这是我儿子儿媳生前穿的衣裳,还有一套是我孙子的,你们去里屋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第51章 崔氏茶谱 安遥接过衣服,感觉有些沉,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晏却像没事人似的,当即将那靛青色长襟展开,在身上比了起来。 “哎呀,这个颜色可真是衬我!谢谢龙婆婆……” 说完就拉着木童进里屋换裳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安遥和那婆婆,安遥没见着他们口中的孙子,便问:“龙婆婆,小福呢?” 她指了指一旁关上的小门,“他在那屋里睡觉呢,小孩子睡得沉,要天亮才起。” 龙婆婆打开一扇褪色的木柜,掏了半天,才掏出两只茶杯,用衣角擦了又擦,这才放到桌上来,倒茶奉客。 安遥端起其中有缺口的杯子,以手掩阙。 清茶入口,竟十分鲜甜。 再品,又有醇厚的茶味。 将茶饮尽,尚觉口齿间留有浓郁的花香。 安遥看着手中残破的杯子,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什么茶?” 龙婆婆不好意思地道:“姑娘可能喝不惯这粗茶……” “龙婆婆,这茶很好喝!清爽去腻,茶香怡人,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龙婆婆有些高兴,又折回柜前,取出一个罐子,“这是我儿媳妇儿以前做的。” 她将罐子一揭,茶香伴着花香,香味更加馥郁。 安遥见茶罐里头还有一个个的小香包,便问那是什么。 “这个是花包,我儿媳妇儿手可巧了,她说把这些花包放在茶罐里头,茶会更香一些!” 她忽又想到什么,取出一本小册子,弹了弹上头的积灰,递给安遥。 “她以前配茶的时候,就会对着这个,可惜老婆子不识字,姑娘,难得你懂她的心思,要是喜欢就拿去。” 发旧的绣面上赫然写着“崔氏百花茶谱”几个大字。 轻轻拉开,里头密密记载了各种花茶的做法,从挑选茶种到后期存放,各种细节技法均有。 安遥惊喜地告诉龙婆婆这是什么,可对方似乎听不明白。 她便直白解释道:“这东西能换银子,不,是能生银子。” 她说完将册子塞回龙婆婆怀中,“这东西金贵,您自己收好,按上面记载的方式制茶,定能卖出好价钱。” 见她迷茫地望着这册子,安遥又道:“小福识字吗?” 对方点点头。 “那让他帮你读,我下个月再来看你们,要是这茶销不出去,我就全都买了。” 安遥取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对方有些不敢相信,但推辞不过,还是接下了。 两人聊了半天,忽想起苏晏还没出来。 龙婆婆去看了眼,轻轻将门关上,“苏大夫带着那孩子睡着了。” 换着换着衣服,竟然睡着了,这家伙可真是心大…… 不过他和木童都一夜未睡,现在能合眼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龙婆婆看了眼天色,习惯性地搓了搓腰间襟布,“姑娘,你在这儿休息,我去揉面,准备上工了。” 见安遥一脸疑惑,她又解释道:“哦,我有个卖豆浆油条的小摊,天亮就要出摊了。” 安遥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几人深夜到访,对方还能多睡会儿。 长夜漫漫,窄院的屋檐下漏下几缕如水的月光。 算着时间,对方也该到了,“不知道他顺不顺利……” 坐立不安,她索性向屋外走去。 灶房在窄院右侧,门前停着辆小推车,推出去就能支起一个小摊,在城北十分常见。 摊车简陋,摊面却擦得一尘不染,一旁还放着面小旗,上面写着“龙记油条”。 安遥走进灶房,“我来帮您?” 龙婆婆见她来了,忙道:“这灶房里脏,姑娘去外头歇着。” 安遥轻轻摸了摸台面,一点儿油污都没粘上,伸手笑道:“您看,这灶房可一点儿也不脏!” 她说着就走到龙婆婆身边,不由分说地打起了下手。 “索性也睡不着,不如给您帮厨,否则深夜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快别这么说,姑娘是苏大夫的朋友,就是我们的贵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揉着面,回忆了起来。 “想当年,小福肚子鼓得跟球似的,银子花干净了,那些大夫却说没治了……” 她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当时的不易,又道:“要不是苏大夫的鬼门十三针,小福就没了,老婆子一个人也活不到现在。” “鬼门十三针?” “是呀,苏大夫是古神医的关门弟子,姑娘不知道吗?” 苏晏是古神医的关门弟子,她的确不知,但古神医的名号天下谁人不晓? 当年南境受侵,派去的军队都困于南方瘴气,多亏古神医以身试药,解了瘴气之毒,都说他一人堪比三军。 后来,听说他拒了朝廷封官,四处云游,赠医施药,做快活神仙去了…… 这苏晏倒真是跟他师傅一般潇洒自如。 龙婆婆继续说道:“后来,苏大夫又给我们找了这住的地方,还帮我们撑起了早点摊子,别说住一晚了,就是一直住下又有什么关系?” 安遥微微发怔,没想到看不去不太正经的苏晏,私底下却做了这么温柔的事情。 安遥一边干活,一边跟龙婆婆闲聊,忽见灶台上的糯米,心中灵光一闪…… “咕哒咕——” 伴着后院的鸡鸣声,苏晏寻着香味,睡眼惺忪地来到了后厨。 “好香啊……哎呀,我怎么睡过去了,本来还想帮您干活的。” 龙婆婆乐呵呵地回道:“已经有人在帮我喽!”她递出一块喷香的油条,“尝尝这个,好吃不好吃?” 苏晏就是寻着这个味道过来的,张大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投喂。 一口下去,他眼睛都瞪圆溜了,还没看清楚,就整个吃了下去,发出声声惊叹。 “这也太好吃了!酥酥软软的,里头那个糯糯的东西是什么呀?” “是糯糍,你慢些吃,管饱!”龙婆婆又取了一份给他。 苏晏这才看清楚自己吃的是啥。 金黄酥脆的油条对半切开,中间夹着奶香软糯的白糯糍,糯糍上头还撒了些芝麻和花生碎。 他先前就吃过龙婆婆炸的油条,外面焦香酥脆,里头松软无比,胜过好些东城的早点铺,所以才会支持他们开这摊子。 可今日再尝,这滋味更胜从前,搭配上糯糍香甜的麻糍,简直好吃得要把舌头吞下。 龙婆婆看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忙端了碗豆浆过来。 咦?这豆浆也比之前更香醇了? 苏晏才喝一口,就点头称好,咕咚咕咚灌了半碗…… 他砸了咂嘴,表情甚是满足,“哇,油条配豆浆,真是舒服极了!” 他又走近几步,笑嘻嘻地撒起了娇,“婆婆,这油条比从前还要好吃,豆浆也更香醇!都能去东城出摊啦!” 龙婆婆笑得眼睛都眯了,“这都是那姑娘的主意,否则老婆子哪想得到这么新鲜的吃法呀!” 苏晏满脸惊讶,“您是说那安姑娘?哇……她还有这手艺?” 第52章 府衙生变 “可不是嘛!那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做起事来一点儿都不含糊!” 苏晏端豆浆的手微微一震,口里吞咽的动作却没停下,含糊问道:“她人呢?” 龙婆婆望了眼里头,“她忙了半宿,刚歇下,就别去打搅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外头传来了打更声。 寅时已过,卯时到了。 龙婆婆也围上围裙,要去推车,才发现苏晏正推着车向外走去。 “苏大夫,您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无碍,趁天没亮,我帮您把摊子支起来,再去雇马车也不迟。” 两人便轻手轻脚,出了窄院。 天一亮,“一家三口”就坐上了去城西的马车。 木童睡了一觉,情绪好了许多,正在马车上吃油条。 木童吃得香,苏晏盯得更香。 安遥忍不住笑道:“你刚才不是吃饱了吗?怎么又馋了?” “还不是夫人做的东西好吃!”他朝马车前头努努嘴,示意有外人在场。 城北不比城东,马车小,隐私性更差,车夫的话也更密。 安遥立即明白,挤出一个贤惠的笑,“多谢相公称赞。” 那马夫耳朵竖着呢,立马接上了话:“哎呦,你们感情真好!这么一大早,一家人去哪儿呀?” “哦,我们来探亲,可孩子出了风疹,这不,特意雇个马车,赶紧回去。” 这车夫立即接话:“那是,城北的好大夫少,那我给你们加快点!” 说完就在马身上抽了两鞭子。 这车本就破旧,顿时颠簸了起来。 车帘飘动,恰好看见龙婆婆的小摊,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今儿这油条可真有意思,好吃!” “给我来两份,就在这儿吃!” “我要两根,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要不是摊子上头飘着“龙记油条”的小旗,连苏晏都认不出这是龙婆婆的摊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苏晏攀在安遥耳边轻声道:“都怪你,龙婆婆接下来可有得忙咯!” 安遥轻声回道:“这天底下,只有大夫不忙才是好事。” 他又问:“听说你跟龙婆婆达成了某项秘密协议,是什么呀?” 安遥微微瞥头:“秘密。” 马车还没驶出鸡笼巷,突然停了下来。 车下立时有人喊道:“例行检查。”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将面上的布条绑好。 看来,这些人烧了春奴家的屋子,都没逮到人,于是进行了设点盘查。 小兵一上来就被吓了一跳,三人竟都围住了口鼻! 他立即摸刀,呈警戒状态。 苏晏赶忙安抚对方,“官人别怕,我们夫妻要带孩子去看病。” “看个病,为何要蒙住口鼻?快取下来!”说着就要去抽刀,“不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别别别,我们这就取……” 苏晏犹犹豫豫地取下围在口鼻处的布条,又作势要给木童取。 可却偏着头,好像生怕碰到那孩子。 车上一股药味,小兵忍不住问:“得了什么病?” 苏晏将木童的袖子向上一拉,露出一截小臂,上头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人触目惊心。 “里头的大夫说……说是天花!” 小兵眼神惊惧,登时退后捂住口鼻,险些滑到。 苏晏忙道:“别怕,这城北的大夫都是庸医,定是胡说八道!要是天花的话,满城都得沾上!我看至多是个水痘,所以一大早就带孩子去城东找大夫瞧瞧。” 见这小兵没有说话,苏晏又拿出一把艾草,递给对方。 “官爷,您待会儿也拿这艾草烧水洗洗,以防万一呗!” 这小兵连话都不愿多说,哪会接他们的东西,像见了瘟疫似的连连后退,飞速挥手让他们快走。 马车又走了会儿,这马夫缩着脑袋回头问:“你们不会真得了什么怪病?” 苏晏微微一笑,“当然没有,孩子就是过敏,可若不说严重些,这些士兵还不知得盘查到什么时候去呢!” “那倒也是,这些带刀的家伙都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马夫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赶车。 借行车声掩护,安遥轻声笑道:“别的大夫都是治病救人,你倒好,给人伪造病症。” 苏晏的神色却更得意了,“能伪造病症的大夫,还怕治不好病症吗?” 一听这话,安遥收住了笑意。 她看了眼一旁的木童,这孩子只在刚才吃油条时笑了,吃完便呆呆看着窗外。 安遥望着苏晏,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他……这里的病能治吗?” 苏晏得意之色微敛,叹了口气,“他的问题不在那儿,而在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车上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两人都不敢将春奴的事情告诉木童,可车向着城东而行,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的半程,车内都无人说话,静得可怕。 “到东城咯!这是府衙一带,你们要去哪家医馆呀?” 苏晏轻轻挑帘,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让马夫加鞭快行! 府衙门前的树梢上,挂着一条醒目的红布条。 昨夜分别前,几人曾经约定,阿虎进府衙之前,先将红色布条绑在府衙边上的树上。 若是一切顺利,就将红色布条取下,几人便进府衙,让木童见春奴最后一面。 可若是红色布条还在,就说明情况生变,要立即撤退。 木童还在车上,两人断然不能冒险。 他们找了处茶楼,要了间雅间,安遥和木童留下,由苏晏去外面打听情况。 安遥给木童点了些小孩爱吃的茶果,可木童一个也没拿,只是低头抚摸着怀里的弓箭。 安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她开不了口…… 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眼神澄澈,为何要承受这些? 就在这时,酒楼里冲进了一群侍卫,安遥打开门缝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侍卫的帽顶上赫然立着蓝色羽毛,跟昨日在定南侯府门前见到的侍卫装束一模一样! 糟了,是蓝羽侍卫! 安遥立即低身抓紧木童的双肩,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 “木童,你听着,你在这里乖乖等刚才那个哥哥过来,除了他,不管看到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要发出动静,否则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知道吗?” 木童茫然地点了点头。 安遥环视一周,让木童躲进了一旁的茶柜之中,接着捂胸平复着呼吸。 转瞬的功夫,蓝羽侍卫就搜到了门边! 第53章 侯府危机 雅间没有窗户,安遥沿着墙壁摸索了一圈,也没发现能让她藏身之处。 借着门缝向外看去,那几个侍卫手拿画像,正在挨桌做着比对。 可距离太远,看不清画像上的人是谁。 或许画的是木童,有人要拿他去诱捕春奴…… 也可能是安遥自己,毕竟定南侯府还深陷冤屈之中。 可无论要逮的人是谁,她都要先护木童周全。 安遥深深吐了口气,刚想将门推开,忽瞧见茶桌上还摆着他们方才用过的两只茶杯。 她赶忙藏起其中一只,这才开门,向侧门而去。 趁大家都在比对画像之际,她抓住时机夺门而出。 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了喝叫声。 “站住!” 安遥心中惊骇,却佯装没有听见,快步走进了人群之中。 这蓝羽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几乎瞬间就追了出来! 可东城大街行人众多,对方或许是怕引起骚乱,没有贸然动手。 右前方就有个巷口,安遥低头疾行,想抓住最后的机会。 只要拐了弯,就有希望甩掉后方追兵。 随着人流而动,安遥很快就拐入了路口。 她小心探头去看,大街上已没了蓝羽侍卫的影子。 安遥舒了口气,一回头,却栽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不好意思!” 一抬头,心跳骤停。 这人竟是方才追出来的那个蓝羽侍卫! 对方身材高大,胸膛像铁一样硬,撞得人生疼。 棱角分明的脸上虽生了双细长的桃花眼,可他眼神锐利如鹰,藏着股骇人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姑娘怎么越叫越跑啊?” 安遥故作疑惑:“有吗?我没听见啊,官爷找我有事?” 他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安遥脸上蒙着的布条,语气微扬,“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我……我要去看病……” 这人嘴角微挑,歪头看着她:“哦?病了?” “我出了风疹,不能吹风……” 安遥回忆着刚才苏晏编瞎话时的自信模样,想依瓢画葫芦,可话没说完,脸上的布条就被对方一把扯下! 那人冷冷看着安遥,连画像都没拿出来比对,就像俯视猎物般幽幽道:“四少夫人,可让我们好找啊!” 话毕,不等安遥回答,就往她头上盖了块布,一把将人扛上了肩头。 “住手!放我下来!” 安遥拼命挣扎,隔着布袋,隐约听见对方说了句“吵”,然后就觉后颈一酸,霎时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 “怎么还不醒啊?没发烧呀,怎么一直说胡话……” 安遥缓缓起身,揉着后脖子,被婵儿一把抱住。 “您终于醒啦,吓死我了,您都睡糊涂了,一直叫我牧童……” 一听这话,她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啊?我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说牧童快走之类的……快走干嘛?去放牛吗?” 安遥又问:“有旁人听见吗?” “这里没旁人,每院都单独关着,屋里就我俩,这里又没大夫,我还以为您邪祟附体,快担心死了……” 安遥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忘月居内,这是一间窄小朴素的厢房,除了床和桌椅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儿?” 一提到这个,婵儿就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原来,昨日府中突然闯进一班人,不由分说就要封府。 为了方便管理,他们征用了府中的一排下人房,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 头几间给各院的主子,每间只许一个下人同屋服侍。 其他下人分成两间大屋,男的一间,女的一间。 “什么?”安遥很是讶异,“这毕竟是侯府,他们怎么敢乱来?” 婵儿气恼地道:“那些家伙全都凶神恶煞的,压根不把侯府的人放在眼里!” “阿展她们呢?” “也被关起来了。” 安遥叹了口气,摸着婵儿肉乎乎的小手,“嗯,还好你活蹦乱跳的,应该没受什么苦。” “才不是呢,您看看我的脸,整个都凹进去了!”说完立马鼓起腮帮子,让安遥看。 “哎呦,还真是瘦了一点儿,怎么,太牵挂我了,所以没好好吃饭吗?” 婵儿立马叫苦:“哪有饭吃呀……昨天早晨到现在,连火都不许我们生!” 她越说越气,“士可杀,不可饿。” 安遥被她逗笑了,忽又面露担忧之色,“那老太君怎么办?” “一起饿着。” “走,带我去看看,都有些什么食材。” 婵儿跟门口侍卫咕噜了一阵,带着安遥来到了灶房。 一进来,安遥都傻眼了。 这哪是什么灶房,就是间普通房间,摆了张大木桌,立着几个放碗筷的柜子,别说灶台了,连口锅都没有!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被里头狼藉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乱?” 婵儿回道:“一个灶房全府轮流用,又不给生火,自然就弄得乱七八糟了。” “那趁天还没黑,咱们赶在晚膳前先制膳。” “不用着急,他们早就把好食材拿走了,这里啥也没有,也不会有人过来。” 婵儿又道:“不过,就算拿走了也没用,只能生啃。” “这也太狠了?这府里都是娇生惯养的主,突然茹毛饮血,不得上吐下泻,少半条命呀!” 婵儿一边上下翻找食材,一边道:“就是呢,而且连大夫都不给瞧!”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说了,要是有困难的,可以带着证据去找他们谈心,鬼知道他们要什么证据!” 安遥有些错愕,看来这些家伙想从大家口里撬出楚贵妃夺嫡的证据,又不敢直接用刑,便想出了这样下三烂的招数,想逼大家就范。 说话间,婵儿已经将这里粗粗打扫了一遍,将剩下的食材也大致分好了类。 粗粗看去,带泥的土豆胡萝卜莲藕之类的居多,量是管够,可难道让他们生啃吗? 配料也不少,真逗,开不了火,却给了一堆葱姜蒜和辣椒…… 更讽刺的是,还有鸡鸭鱼虾等活物,米面也给了一大袋,油和酒也不缺,这是让大家酒后吐真言吗? “真有意思。婵儿,可有热水?” “没有。”婵儿摇摇头,忽又点了点头,“哦不,有一桶热水,是用来洗澡的,不过那温度也不够热呀。” 安遥将围裙系上,对婵儿道:“把热水搬来,咱们制膳!” 第54章 后院冷食 婵儿很快就将热水搬了过来。 这才一去一回的功夫,安遥切好的食材就铺满了半个桌子。 “咔咔咔咔”,屋内回荡着富有节奏的切菜声,安遥的刀下得又快又准,婵儿简直觉得刀刃都晃出了重影。 婵儿不敢打扰,悄悄围着桌子观察起来。 胡萝卜和土豆丝切得极细,目测一根绣花针眼里都能同时穿进十几根。 围桌一看,几乎所有食材都被切成了细丝状,碎末状,或是薄片状。 仔细一看,小姐已经停了切丝的工序,开始切藕了。 可这切法却十分新鲜,沿着莲藕的外围一圈圈向里推切…… 不一会儿,一小节莲藕竟然切出了半人高的长藕片,藕片薄可透光! 安遥切得仔细,婵儿也看得胆战心惊。 待全部切完,她才忍不住夸道:“小姐,这句话我虽然说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您实在是太太太厉害了!” 安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婵儿,笑道:“热水呢?” “这儿呢!”婵儿将水桶搬到安遥面前,又问:“没有火,咱们怎么制膳呀?这水虽干净,却不够热,又没有加热的炉子。” “无碍,只要食材切割得够薄够细,我们就能将食材焖熟,再微微腌制调味,做些冷食,总好过生啃。” 婵儿有些惊讶:“这东西能焖熟吗?” 安遥点点头,“别说这些蔬菜了,就是面条也能焖熟!” 说着又取过刚才醒好的面团,开始拉面。 “小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安遥看了眼角落那堆酒坛,对婵儿道:“你去那里找些陈年佳酿出来,最好是花雕,我教你做个有趣的东西。” “好嘞。”婵儿顿时喜笑颜开,主仆俩便一块儿忙活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井院里亮起了灯烛。 烛火摇晃,伴着院里的哀嚎声撕扯出诡异的形状。 这里本是定南侯府的家丁院,现在却住满了人,其中还有一群矜贵的主子。 “你们这群挨千刀的,快滚出来!” 虽饿了一整天,萧浅云声音的穿透力却丝毫不减,环绕在整个天井院的上空。 “吱呀——” 铁门开了,进来几个高大的侍卫。 几人手持利刃,压迫感逼人。 带头的那位径直走到萧浅云的房门前,说道:“三少夫人,听说您找我?” “找的就是你!迟肃!我身怀六甲,想当年你不过是太尉府里的一条狗!现在竟敢把我困在这里!” 萧浅云骂得唾沫星子飞溅,迟肃却一副唾面自干的冷静模样,看得萧浅云火气更大了,拿起一旁吃食就往迟肃身上砸去。 “还拿这些狗都不吃的东西来给我吃!” 纷争虽发生在萧浅云屋前,可天井院本就不大,一探头,就能把院里情况看个清清楚楚。 眼下,光是探看的眼神就不下二三十双。 迟肃是京都出了名的冷血魔头,杀人不眨眼。 可萧浅云毕竟身份娇贵,又有身孕,对方虽已离开太尉府多年,已做了蓝羽侍卫首领,却也不好对曾经的主子用刑。 迟肃不慌不忙地捡起了地上滚落的土豆,在众人的注视下,咬了一口,吞进了肚里! 大家都面面相觑,没看明白这出戏的走向。 只听他道:“三年前,南境受侵,敌军压阵,将玄虎军围困在山谷中七天七夜,弹尽粮绝,三个兵才分得上一个土豆。” 他望着手中的土豆,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我听闻,许多士兵都不舍得吃,直至突围后才舍得咬上一口。可三少夫人竟说这是狗都不吃的东西?” “你……”萧浅云登时语噎。 迟肃又道:“三少夫人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不如好好忆苦思甜,免得外人说您忘了根!” 安遥刚做好膳食,正想去给老夫人送膳,就目睹了这一幕。 迟肃,就是方才绑她过来的人。 安遥心道:这人好生厉害,一番话出来,立马就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反而显得将门侯府忘了根基。 萧浅云身心俱受创,恼怒地道:“好你个迟肃,难道不怕我爹扒了你的皮吗?” “太尉大人在春日宴上中了毒,现在生死未卜,劝您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去给令尊添堵得好!” 话音刚落,萧浅云瞬时瘫软,几乎要晕过去。 迟肃又走到老太君的房间前头,作揖行礼。 “老太君,晚生方才所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老太君只答了两个字,“自然。” “那晚生就退下了。” 他刚要走,却被老太君的贴身嬷嬷叫住了。 “等等,您说的有理,只是我们老太君大病初愈,现在怎受得了这样的苦?” “哦?那老太君可有什么要对晚生说的?圣上虽下令封府,可要是有人戴罪立功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意思,就是要他们出来指证楚贵妃。 那嬷嬷又哀求了几句,突听一人呵止道:“不必求他!” 不一会儿,从屋里战巍巍走出一个银发老人。 她虽走不利索,说话却掷地有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的东西,老朽就是饿死,也断不会无中生有!” “好!老太君好骨气!难怪贵府一个能上马的将军都没了,却始终地位不坠,晚生佩服!” 迟肃拍了几个零星的掌,转身便要离开。 老太君方才强撑着一口气,这人一走,她便体力不支,顿时倒了下来。 那嬷嬷立即去扶,哭诉起来。 “老太君年轻时随军出征,别说土豆了,就是生树根也啃过!可现在身子不允许啊,这一吃就吐,要是再不进食,真的会没命的!” 一听这话,安遥顾不得许多了,立即抱着食盘冲了过去。 “快,快喝下去。” 一碗姜汤入肚,老太君面色微缓。 安遥赶紧跪在地上,给老太君喂食。 “等等!” 迟肃还没去到铁门边上,又折返斥问:“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安遥将筷子递给一旁嬷嬷,让她继续喂食,自己则起身迎上对方的目光。 “放心,这些东西都是天井院里的,我们按照规矩从灶房里取用,没有违规。” 第55章 地牢恶魔 迟肃低头一看,餐盘中间,分明摆着碗素面! 那嬷嬷正一筷一筷,往老太君嘴里送呢。 素面的左边是碗清汤,右边还有碟拌三丝! 三丝细如蚕织,盘圈缠绕,上头淋了些香汁,看得人颇有食欲。 最夸张的是,一旁还有盘叠成花瓣形状的点心,要不是上头浇着蜜汁,撒着桂花,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碟蜜汁藕片。 更不能忍的是,那最边上居然还有一盘香气逼人的花雕酿虾! 这简直比他吃得还要好啊! 迟肃抬眼望着安遥,气极反笑,“呵,你不会想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灶房里凭空变出来的?” 当他瞎吗? 安遥却指着餐盘,不慌不忙,逐一介绍起来。 “这汤里不过放了葱白、紫苏和姜丝。” “这里头是胡萝卜、土豆、黄瓜丝,再加上些许葱油醋。” 指完拌三丝,又指着蜜汁藕片,“这一碟里面只有湖藕和蜂蜜,至于桂花嘛,则是院里摘的。” “这一碟就更简单了,只有花雕酒跟洗干净的活虾。” 迟肃当即驳斥:“没有灶火,怎么做得这些东西?” “没有火,就做不成吃食了吗?中原之地素有寒食之节,凉拌生食、热水焖熟,或以酒腌制均可。” 迟肃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他不善庖厨之技,只能望向后头的人。 “这样……也可以吗?” 那堆大老粗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一人出来应是。 “好像是有,我有年春天尝过。” 迟肃忽又想到什么:“不对,哪来的热水?” 没等安遥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答了起来:“啊?你居然拿洗沐之水来制膳?” “我们既没有生火,也没有另乞食物,亦不算对不起玄虎军的先辈,不是吗?” 迟肃顿时愕然! 沉默半晌,他忽地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危险气息。 “四少夫人很有意思,跟我走一趟!” “你要干什么?”婵儿颤抖着将安遥护在身后,却被那人一把扯开。 她素来力大,可在这人面前却像一只羸弱的小鸡崽。 安遥刚要去扶她,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开。 安遥心中骇然,这登徒子竟全然不顾男女大防,刚才将自己扛起,掳了过来。现在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抓她手腕,难道要故技重施不成? 她眼中惊惧,厉声大喝:“放开我!” 那人似是被安遥的叫声惊住了,回头细看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手却抓得更紧了。 “迟大人!放了老身的孙媳妇儿!” 进食后的老太君恢复了些许气力,右手扶着红木手杖,缓缓挺起后背,虽盘坐在地,可气势却宛如坐镇军中的主将! 吴夫人和冯双儿不知何时也出了房门,轻轻扶住老太君,躲在背后,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迟大人已经擒走了我府上管事,又带走了我孙儿吴风,想必该问的也都问了。可我这孙儿媳才刚刚进府,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又何必为难她一个弱质女流呢?” 迟肃冷声道:“你们那管事的嘴太硬,骨头都碎了,也不说实话。至于你那孙儿嘛……” 他故意没说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果然,老太君银发微颤,差点支撑不住。 可冷静片刻后,却一字一顿地道:“军中男儿,何惧生死?我吴家就算失去最后一个男儿,也绝不会出一个叛贼!” 老太君说完指着安遥,神色微软,“可她是无辜的!” “那么,太老君觉得谁不无辜呢?要不我带那个怀了孕的走?” “不要啊!”接话的竟是一直没开口的吴夫人,“她身怀六甲,求您高抬贵手……” “那这个呢?” 迟肃又指着冯双儿,对方立即退到吴夫人身后,连头都不敢露。 他的食指在空中转了一圈,停住了,轻笑道:“老太君,你们没人了……” 他忽然松开了握紧安遥的手,指着角落里的大厢房。 “算了……先拉十个丫头过去滚滚钉床!” 那间大厢房的门窗都用铁链加固了,后头是一群神色惊惧的丫鬟婆子。 方才还在探头的数十双眼睛霎时缩了回去,战栗低泣声遥遥可闻。 其中似乎还有戴着镣铐的阿展,想必其他会武功的下人也都是同样的待遇…… 迟肃的手下已经开始拿人了,他忽地指向一旁的婵儿,“把这个丫头也带去。” “慢着!” 安遥缓缓转身,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跟你走,别碰其他人。” 迟肃低眸看她,嘴角浮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好!” 婵儿的眼泪簌簌而下,“小姐,不能去啊,他们真的会用刑的!” 安遥梨涡隐现,淡然一笑。 “我很快回来,你记得把做好的吃食分给大家。” “少夫人,请。” 定南侯府的地窖里存放了许多瓜果干货,安遥曾随婵儿偷偷来过。 在这儿尝过比蜂蜜还甜的蜜瓜后,婵儿便将此处称为秘密天堂。 可此刻,这里却更像是地狱…… 原本囤放干货的隔间,被改造成了大大小小的牢房,沿着阴暗狭长的过道向前,一股腥浓的味道扑面袭来。 安遥不敢大口呼吸,希望是自己闻错了。 可那低声哀嚎声却直往耳朵里钻,让她忍不住向右边撇头。 这一看,差点把安遥的魂魄给吓飞! 刑架上,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血人,早已认不出真正的模样…… 安遥回过头来,死死咬紧下唇,直到一阵咸湿流入口中。 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简直就是魔鬼。 地窖很深,越往里走,血味越浓,安遥走得步步惊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在这十余步的距离里,过往的经历在脑海中快速翻飞,最后竟停在了阿虎那句“小心一点”的告别里。 可这次,她没办法再小心了…… 心中闪过一丝不甘,就差一点! 差一点他们就能洗刷侯府的冤屈了 忽然!一个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 低头一看,竟是一截沾满血污和泥垢的断指! “啊——”安遥立即捂嘴,却还是叫出了声。 迟肃转过身来,直直望着她。 “这几步路,还需要我背吗?” 说完将安遥硬生生拽进了一旁的暗室。 门哐得关上,眼前就只剩下了一盏残灯和一个恶魔。 残灯摇晃间,这人已悄然逼近,烛光映照下,眸底猩红。 第56章 暗室微光 他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在暗室中依然可窥刀锋。 安遥急道:“迟大人,您还什么都没问,就要滥用私刑吗?” “哦?少夫人莫非知道什么不成?” “那就要看迟大人是来找真相,还是带着‘真相’来搜证据的了。” 迟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如果我说,是来找真相的,少夫人又知道多少呢?” 安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折在这里,赌上一把又有何惧? “迟大人请问。” 可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却让她始料未及。 迟肃轻轻凑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问道:“你知道地图在哪儿吗?” 安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地图……什么地图? 对方又道:“他的遗物里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安遥登时瞳孔地震,对方竟然在问吴恙的遗物…… 难道这东西比东宫夺嫡之事还要重要? 她忽然想起,刚来侯府时,书房和存放吴恙旧衣的柜子确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之前还以为是下人不小心,如今想来,更像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找什么东西。 莫非所寻之物正是那个什么……地图? 她摇摇头,“没注意过。” 她又壮着胆子去问:“大人问的是什么样的地图?” “我问你,你却反过来问我?”他双眸微抬,幽深如寒潭。 安遥连忙解释,“我们虽是夫妻,却从未见过面,我又怎会去打探他的东西呢?” 对方似是不信,一脸审视地看着她。 尖刀慢慢靠近,安遥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对方却突然柔声道:“我还没用刑,你怎么先把自己咬破了?” 话落,他微凉的手指竟抚上了自己唇间! 睁眼一看,对方修长的中指已经沾取了血迹。 下一秒,竟将指尖鲜血一把舔舐干净,表情像是尝到罂粟般,诡异而狰狞。 安遥错愕不已,这人居然吸食人血? 一想到吸的是自己的血,她的胃里就不住翻涌。 “哕——” 殊不知,这样的反应瞬间惹恼了对方。 迟肃登时捏住她的脖子,将安遥死死抵在墙上,俯头看她,眼底殷红如血。 “我让你感到恶心吗?”这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从喉间发出的。 安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这人还真是疯魔,上一秒语意温和,下一秒却狂暴得像是要取人首级。 她脖间受力,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如此阴晴不定之人,既不可能放过自己,亦不可能指望他为侯府主持正义。 还好刚才什么都没说,她合上双眼,不再挣扎,祈求阿虎那边能守住最后一丝希望。 谁知握在脖间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抬眼一看,迟肃的嘴角竟浮上一丝狞恶的笑。 “吴恙的女人会是什么滋味?我还真想尝一尝……” “你说什么?” 这话让安遥瞬间惊醒,可一看对方疯魔的表情和颤动的喉结,就知此人不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呢?”迟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不要乱来!” 残灯摇曳,他的眼神在安遥身上游走,仿佛一块烧红的火炭,炙烤得安遥浑身难受。 “如此美人,就这样嫁给一个死人,不觉得可惜吗?” 安遥在脑海中搜罗着最恶毒的话,可到嘴边却只吐出一句“畜生!” “要是你体会过真正的快乐,就不舍得这样骂我了……” 他鼻尖的气息近在咫尺,安遥一边挣脱,一边怒斥:“你疯了吗?” “我疯了?你说,吴恙那个轻狂的家伙,如果在地底下知道,自己夫人被别人染指,会不会疯呢?” 安遥不知从哪儿借来几分胆子,突然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对方仿佛也惊住了。 迟愣片刻后,却变得更加疯狂,“很可惜,他已经变成烂泥,不可能出来救你了!” “你真是个疯子!救命啊!” 安遥使劲全身力气去拉那扇门,却被迟肃一把抓住,推在了地上! 安遥几近哭嚎,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将外衣脱下,往墙角一扬,便生生贴了上来…… 这时,忽听“砰”的一声,身上之人随即站了起来。 抬眼一看,铁门竟被踹开了。 就在这时,残灯吞尽了最后一丝灯芯,“扑哧”一声,暗室彻底没了光亮…… 可屋内的缠斗声却越发激烈。 漆黑中,忽听一人大喝:“走!” 安遥自知留下不过是给对方添麻烦,忙道:“小心他的尖刀!” 说完便摸索着,朝门外趔趄而去。 极度惊惧之下,眼泪莫名停不下来。 走了好一段,才看到屋外的月光, 她擦掉眼泪,向亮处奔去,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伸手一摸,竟是个侍卫。 难道是刚才闯入暗室之人将他放倒的? 安遥小心起身,踏过这人,刚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鼓起勇气,又折返了几步。 不行,不能就这样走了。 她依着记忆,左右摸索,将那几扇囚门打开。 这时,地上侍卫忽然发出了响动,安遥大惊,立即向外飞奔而去! 她一路急行,向院中奔去。 可没跑出半程,就被那侍卫追了上来! “居然想跑,跟我回去!” 那人叫嚣着,便来抓安遥的胳膊。 拉扯间,安遥摔倒在地。 “唰”得一声,对方突然吃痛,缩回了手! “住手!” 这声音十分熟悉,抬眼一看,安遥刚停下的眼泪差点又要涌出。 婵儿立马冲过来扶住了安遥。 安遥喜极,却有些气力不支,“你们……” 婵儿立马接上了话,“我们没事了!刚刚圣上下旨,解了侯府的封禁,老太君便忙让我们来接您!” 她又对那侍卫道:“还不快滚出侯府!” 安遥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弄得有些恍惚,直到看到婵儿身后跟着的一群家丁护卫,才敢相信是真的。 阿展手里还握着一条长鞭,刚才那侍卫突然缩手,想必就是挨了阿展的长鞭。 她看了安遥一眼,神色微变,忽解下外套,盖在了安遥身上…… 安遥神绪微收,对众人急道:“地窖里有受重伤的人,快去请府医来治。” 众人瞬间忙碌起来,她又拉住阿展的手,轻声耳语起来。 第57章 迷雾重重 阿展立即点头应下,向地窖走去。 安遥也想起身跟去,却被婵儿轻轻按住了。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又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您现在身上不方便……” 回到忘月居,对镜梳妆,安遥才明白婵儿刚才是什么意思。 方才惊惧间咬破的下唇已经肿了起来,还挂着醒目的血痕。 发髻散了一半,衣领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半边锁骨,其中一颗襟扣竟然还不见了…… 方才逃离的匆忙,她竟丝毫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难怪阿展要将外衫解下,盖在自己身上。 不是因为春夜寒凉,而是想帮忙遮住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 忽然,头顶传来隐隐的呜咽声。 回头一看,低头替她梳发的婵儿竟红了鼻子。 “怎么了?” 这一问,婵儿就由呜咽变成了啜泣。 “对不起,小姐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被那个坏蛋头子带走了,也不会……” 她抽抽搭搭说得不清不楚,又说要去给安遥烧热水洗秽。 安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你不会以为我被他……那个了?” 婵儿顿时呆住了,忙道:“难道您没事吗?” “当然没事啦,嘴唇是我自己咬破的。” 见婵儿还是一脸担忧,安遥又道:“也不是完全没事,差点被吓破胆……” 婵儿这才破涕为笑。 这时,阿展也回来了。 安遥赶忙起身询问:“怎么样?” 阿展摇了摇头,说起了刚才的所见。 原来,趁大家都在救治受伤之人,阿展按安遥所说,直接奔向了最里头的房间。 可是,里面一片漆黑,也没有听见打斗声。 她找了盏烛灯,向暗室里探去。 铁门是开着的,满地血痕,触目惊心,俯地躺着一个人。 “是谁?” “迟肃。” 安遥试探着问:“他死了?” “还有呼吸,被手下带走了。” 安遥长睫微垂,虽不知方才闯入暗室之人是谁,可没有那人,她定然逃不出来,她不希望此人有事,“那暗室里确定没有其他人吗?” 阿展摇摇头,忽又从腰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安遥,“地上发现的。” 这是一个兽骨制成的细长小哨,头尾串了穗带和玉珠,看上去十分精致。 安遥拿在手中仔细翻看,骨哨外面刻了些奇怪的纹路,下方还沾染了血迹。 她将骨哨凑近鼻尖,轻轻一嗅,血腥味浓烈。 可除血味外,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似乎是……酒味。 安遥嗅觉灵敏,可这血味太浓,将酒味完全盖了过去,她一时也辨不出是什么酒。 这时,院里的嬷嬷来报,说宁寿堂来人了。 安遥赶忙换了件整洁的衣裳,将襟扣扣好,这才请人进来。 来人是老太君身边的贴身嬷嬷,姓周,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手里抱着两个大锦盒。 周嬷嬷眼里满是关切,连声询问安遥是否安好。 安遥起身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事。 周嬷嬷这才放下心来,一脸和善地道:“老太君原本是想亲自来看您的,不过身子太虚……” 安遥忙道:“祖母没事?” “府医来请了平安脉,又喝过了安神茶,已经歇下了。” “那就好,让祖母好好休息,我明早再送些安神养胃的膳食过去。” 安遥自幼跟养母相依为命,从未感受过来自祖辈的关爱。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不仅敬重老太君的为人,更把她当成了自家长辈。 周嬷嬷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像个土地神仙,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身后之人将盒子放下。 第一盒是锦织云缎,这种面料做出的衣裳柔滑如水,千金难求! 第二盒,是些贵细补品,不过比上回赏的还要夸张!不仅数量更多,个头也更大。 轻轻一瞥,竟然还有鹿茸熊掌之类的稀贵补品! 只看了一眼,安遥便摇头回绝:“这怎么使得?” “使得!少夫人今日为侯府挺身而出,老太君都看在眼里,这些不过是身外物,多少都使得!” 她又道:“老太君知道先前赏的补品,大都被少夫人拿来为她制膳了,所以这回特意多拿了些,让您自己也补补身子。” 说着眼底浮上一丝疼惜,“看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比前些日子还要瘦了……不过,很快就会苦尽甘来咯!”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周嬷嬷的眼神有些奇怪。 安遥不好推辞,便收下东西,又让婵儿取了些芙蓉楼自制的果脯,让周嬷嬷带回去尝。 送周嬷嬷到院门口时,安遥佯装不经意地问:“嬷嬷可知今日为何会突然解封吗?” 宁寿堂的消息更加准确,她问得漫不经心,耳朵却竖得老高。 周嬷嬷向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圣上明断,还了楚贵妃清白。” “怎么会突然这样,是发现了什么关键证据吗?” 周嬷嬷点了点头。 “什么证据?” 见周嬷嬷神色疑惑,安遥补充道:“哦,我只是觉得奇怪,咱们都被困在府中,这蓝羽侍卫又不通情理,认定了我们有罪,还有何人能为我们辩白呢?” 周嬷嬷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地道:“总之是天大的喜事!少夫人很快便会知道了!奴婢先提前给少夫人道喜了!” 这句话说得安遥云里雾里的,她本想从周嬷嬷口中问出阿虎等人的情况,对方怎么还道上喜了? 可周嬷嬷嘴紧,不愿再说,安遥也不好勉强。 送走了她,安遥径直去了书房,在这里仔仔细细翻找了起来。 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地图。 安遥自言自语道:“将军的房里,要是没有地图,那才奇怪呢!” 这地图倒是不少,可都是些寻常样式,左看右看都瞧不出任何特别。 安遥趴在书桌上,疑惑与倦意齐齐袭来,仿佛置身迷雾重重的森林之中。 迟肃所求的地图究竟是什么?方才暗室里的救兵是谁?为侯府正名之人是阿虎他们吗?公孙延偷来的锦盒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周嬷嬷所说的喜事又是什么呢? 大多疑问萦绕在安遥心头,交织缠绕,成了一头乱绪。 与此同时,周嬷嬷口中神秘的大喜之事,却已经传进了梧桐苑里。 第58章 大喜临门 “什么!你没听错?” 吴夫人被这个消息震得脸色惨白,忽地跳起来确认。 “错不了,是儿媳亲耳听见的。”萧浅云凑上前,继续道:“儿媳听您的吩咐,去给老太君送人参,刚好瞧见楚贵妃的亲信进了屋子。” “可是染云那丫头?” 萧浅云撇撇嘴,“正是,人家现在都是染姑姑了。” 吴夫人立即拉回正题,“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只听见一部分,说是吴恙没死!竟然活着回来了!” “怎么可能?他的尸身都要化成白骨了!” “那个不是他,是他的一个副将,冒死换上他的衣服,替他杀出了重围!染云还说,这次多亏有他带着人证物证夜闯行宫,这才免了咱们的罪责呢。” 吴夫人噔的一下坐回椅子上,胸腔剧烈起伏,似乎还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真是阴魂不散!都死了还回来干嘛!入土了还能杀回来,真是冤孽啊!” 萧浅云也忿忿不平,“就是!您没看老太君那样子,咱们日日请安献礼,还为侯府怀了第一个曾孙,也没见她那么高兴过,恨不得把整个侯府都送给吴恙!” 庄静娴连忙安抚:“夫人,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得赶紧想办法应对呀。” “他都要回来了,还能怎么应对?如今还立了大功,又有亲姐姐保驾护航,抢咱们的侯位不是易如反掌嘛!” “那可未必。” “哦?” 庄静娴继续道:“现在这消息尚未传出,对吗?” 萧浅云赶忙接话,“是,听说圣上不日便会下旨,染云是提前来报喜的,怕多生枝节,便让宁寿堂先守住别说。” “这就是了,吴恙回来这事,咱们虽然阻止不了,但可以先除掉忘月居那个大麻烦!要是让他们俩双剑合璧,咱们可就再难出头了!” 吴夫人思量片刻,微微颔首。 “也是,这个丫头一直跟我们不对付,今日又在老太君面前显了威风,他们俩在一起还了得?反正现在老太君的病也好了,也不必再忍她了!” 吴夫人又看向庄静娴,“依你看,怎么处置好呢?” “她刚进府时不是闹着要走吗?不如给她些银子,让她走远些。” 庄静娴话音未落,又有人提出了新的意见。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说这话的是萧浅云。 见几人都递来了目光,她忽然哭了起来…… “我刚才派人去过太尉府了,说父亲大人今早去赴春日宴,中了毒,到现在还没回来,都不知怎样了……” 冯双儿立即宽慰道:“表嫂别急,公主府能人众多,太尉大人留在那儿,定会没事的!” 萧浅云狠狠地道:“这春日宴的厨子不就是那安遥嘛!我看她定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才对我父亲下手的!” “不会,那可是长公主的宴席,她要是公然下毒还回得来吗?再说,四表嫂看上去柔柔弱弱,不会有这个胆子!” “你们别被她的外表骗了,这个安遥简直就是祸水!要是留下来,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呢!” 萧浅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你们看,这是什么?” “这是……襟扣?”庄静娴瞳孔忽地放大,“啊!这是四少夫人衣服上的襟扣?” 萧浅云用力点了点头。 “听说安遥今日被迟肃掳去暗室里,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连嘴角都被人咬破了!好些人都瞧见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以迟肃的性子,要是不得手,怎么可能让她出那刑室,这枚襟扣就是他们苟合的证据!” 吴夫人脸色铁青,忙道:“我就知道这丫头会给府里惹事,生了张不安分的脸,惯会勾引男人的!偏偏老太君还宠着她!” 庄静娴眸光一转,忽道:“夫人别气,这样一来也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咱们正好能把自己人安进忘月居不是?” 吴夫人恍然大悟,“啧”了一声,望向冯双儿,对方已经羞怯地低下了头。 她脸上忽又恢复了几许红润,对庄静娴嘱咐道:“阿娴,你去安排,这回务必要做得干干净净!” 次日清晨,浑然不知的安遥已经制好了安神养胃的膳食,送去了宁寿堂。 可老太君还没起来,安遥将食盒交给周嬷嬷,便照例去了梧桐苑请安。 吴夫人今日竟然没有多做刁难,只是临走时让她把阿展留下。 “我今日要去寺里祈福,最近府中不太平,大师说要找些命格属火的女子去求符,才压得住邪气。阿娴查了府里的花名册,阿展正好符合,就跟我一道去。” 安遥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便道:“可我今日要去一趟芙蓉楼,阿展不在的话……” “就让那个婵儿陪你去!一回两回不要紧的。” 嗯……更怪了。 安遥没带婵儿,因为她今日要去找苏晏。 昨日事发突然,安遥甚至来不及跟苏晏知会一声,既不知道他打探到阿虎的消息没有,也不知道木童怎么样了。 很快,安遥就来到了城东府衙附近的那家茶楼。 “哎,姑娘,我们还没开市呢。” “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昨日在这儿落了东西,特意来寻的。” “落了什么东西?” 要是说出来怕吓到你,落了个孩子。 “荷……包,对,落了个荷包。” “没瞧见呀,要是有的话,我们肯定会帮您收起来的。姑娘昨日坐在哪儿,我帮您瞧瞧?” 安遥引着那小哥进了昨日的雅间。 此时的雅间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了昨日的肃杀之气。 那小哥已经掀开桌布,爬进去寻荷包了。 安遥趁机打开了昨日木童藏身的小柜,里头果然有东西! 她立即拽在手里,跟那小哥匆匆告辞。 出来后,安遥迫不及待地掰开了手中的药丸。 药丸里头是一张纸片,展开一看,安遥差点笑喷。 纸上画了一间小屋,屋后头画了棵大树,树上又画了个小屋子,似乎是怕安遥看不明白,又在旁边补了只大鸟,和三个小人。 这么抽象的画,用得着里三层外三层藏起来吗?直接交给掌柜的,也没人能破解得出来啊! 本想揉碎这纸团,可想了想,还是决定保存下来。 安遥心神稍定,至少现在知道苏晏带着木童去了树屋。 第59章 金蝉脱壳 京都城西,静河边上有处茶舍。 茶舍上头挂了块雅致的木匾,上书“水祥流”。 这三字十分应景,一旁就是静河,虽以“静”为名,河水却哗哗而过,反而成了饮茶用餐的天然伴音。 这里的茶舍没有城里头讲究,别说厢房了,连个帘子都没有,但好在邻着官道,又提供的喂马服务,便也聚了不少行路歇脚之人。 没有雅间帘布的遮掩,喝茶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借飞鸟夜行,不觉路远,今日靠双腿丈量,才知这段距离有多夸张。 安遥捶捏着酸胀的小腿,心里生出丝庆幸。 还好那夜有苏晏的飞鸟,否则定然见不到木童。 不过腿上的胀痛很快就将这丝庆幸冲淡了,她对此处的路也不熟,待会儿还不知要走多久,早知就该雇辆马车。 她方才见茶舍边上有饲马之人,刚想起身去问问有无马车,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后面那桌,坐着两个鬼祟之人,一直盯着自己,桌上还放着两柄剑。 她忽觉这两人的面孔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难道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了? 安遥提壶倒茶,让自己放松下来。 再等几个月,见到楚贵妃,打听清楚玉蝴蝶之事,她便带着婵儿离开侯府,去过美食相伴的平静日子…… 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苦茶微凉,让她打了个激灵,这一激灵,她顿时记起何时见过身后那两人了! 方才从城东茶铺出来时,这两人不是刚巧进去吗?怎么会又出现在西边的茶舍呢? 难道他们一直在尾随自己? 安遥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忽又联想到今日阿展被吴夫人遣走之事,当真是巧合吗? 安遥思量片刻,向着马厩那边走去。 她要试一试这两人,绝不能将这隐患带到竹屋。 马厩紧紧挨着茶舍,旁边有间简陋的茅房,后头就是湍急的河流。 几匹黝黑的瘦马正伏头在吃石槽里的东西,一个饲马小哥正在往槽里添水。 “小哥,请问这边有车马可租吗?” “姑娘,您来得不巧,最后一辆刚被租走了,这几匹马都是那边客官的。” 余光一瞥,刚才那两个鬼祟之人竟绕着四方桌换了个方向,恰好面对马厩而坐,手上端着茶杯,眼睛却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 安遥几乎已经肯定,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四下无遮,客人又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先坐回茶桌前面,当做无事发生。 可一直待在此处也不是长久之计,那两人带了长剑,这掌柜看上去又上了年纪,如何护得了自己?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七八辆马车拐了过来。 安静的茶舍顿时热闹了起来。 马车上下来了一群人。 一个长衫男子将银元宝放在桌上,“掌柜的,给我们来几壶最好的茶,上些糕点,再喂喂马。” 掌柜笑眯眯拿了银子,朝马厩吆喝了一声,那饲马小哥立即跑来,将几辆马车领去了马厩边上。 这群人声势浩大,顿时坐满了几张空桌。 安遥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身姿挺拔,面容不凡,连男子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优雅。 不久,茶点就上了桌,邻桌戴斗纱帽的女子却一直没有揭帽,可即便隔着纱帽,居然也能看出绝美之姿。 安遥忽然“哎呦”一声,抱着肚子去问掌柜茅房在哪。 掌柜一指马厩后头,她便匆匆跑了过去。 半盏茶后,却没见人出来。 坐在安遥身后那两个鬼祟男子有些坐不住了,便派了一人去看。 可还没走到茅房,就听人大叫了起来。 “你们看!有人落水了!” 众人都往河里望去,果真有个人影在水中浮沉,不一会儿就被急流带到了河中央,渐渐没了踪迹…… “快去救人呐!” “晚了!这河水又深又急,下头全是礁石,前面就是深瀑,下去了可就上不来了!” “诶,看那衣服是不是刚才那个去茅房的姑娘呀?还是赶紧通知府衙……” 几个好看热闹的聚在河边议论纷纷,惋惜不已。 那两个鬼祟跟踪之人却深深舒了口气,对视一笑。 见那两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去,马车中的安遥也长舒了口气。 方才她借着视觉死角,将外衣脱下,用木枝撑开,以草绑之,抛入了河中。 又趁众人关注河中动静时,躲入了马车之中。 此刻,安遥正借着车窗小缝观察周围动静,只要等这两人离开,她再寻机出来就是。 可下一秒,安遥就笑不出来了。 刚才落座的那群人竟起身朝马车走了过来,这么快就休息完了? 安遥心里一阵发慌,刚想下车,就见那两个鬼祟跟踪之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难道是来牵马的? “还没喂好吗?” “反正今日的事情完成了,等马吃饱再走。” 这两人竟在马车外聊了起来,另一人笑道:“就是,今日这活接得轻松,都不用我们自己动手,她就掉进河里了。” 安遥大惊,转身去寻藏身之处。 可看了一圈,只有一个大箱子,里头装满了衣服。 她忽地想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贴身衣物,便下意识地寻了件衣服。 就算天要塌下,也先将衣服穿好再说。 衣带一系,她才发觉这竟是一件男衫,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便将配套的束冠也一并戴上了。 穿戴完毕,马车外那两个鬼祟之人还在。 此时,车帘微动,有人上来了。 她屏住呼吸,侧身以待。 上来之人正是那个戴纱帽的女子。 “嘘……”安遥立即做嘘声的动作,恳切求道:“我不是坏人,千万别出声!” 那女子居然真的没有出声,此时,她的纱帽已取,果真是绝世之姿,肤如凝脂,面胜桃花,只是略施粉黛,便让这个窄小的马车都增了几分华贵之气。 这双乌黑的眸子略带惊恐,随即又静了下来,直直望着安遥。 这一瞬间,安遥也认出了她。 此人便是那晚登台表演的畅音班台柱——鹤贞姑娘。 如此看来,方才这班人便是畅音班的伶人们了。 “鹤贞姑娘,今日打扰,实有难言之隐,可否借乘一段马车?” “公子认识我?” 鹤贞姑娘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柔情,安遥心中一惊,她竟将自己认成了男子。 第60章 台柱鹤贞 萍水相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反而可能带给对方麻烦,安遥索性没有辩解,而是取出两锭银子。 “鹤贞姑娘,我衣裳湿了,情急之下上了这辆马车,擅自借了衣裳,还望海涵。” 鹤贞轻轻一笑,坐了下来。 “畅音班最不缺的就是衣裳,公子穿得合适,是这衣裳的福气。” 安遥顿时怔住了,这鹤贞不愧是畅音班第一名伶,说的话让人气顺心酥,舒服极了。 安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声谢过,离远了坐下,顺势将银子塞在了座位底下。 马车已动,过了会儿,安遥问:“贵班这次是去哪里登台呢?” “扬州城。” “姑娘芳名远扬,可喜可贺。” 安遥那日在烟花岛曾见过她曼妙的舞姿,便恭维了几句。 鹤贞却苦笑道:“女子像我们一般四处奔波,抛头露面,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想不到已成为畅音班台柱的鹤贞,竟也逃不过性别带来的自我怀疑,那日在山野石窟中,阿虎那番话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嘴里不自觉地复述了出来。 “营生本就没有贵贱之分,居庙堂之高也好,处灶房之深也罢,只要倾注真心将事情做好了,就都是了不得的活计。” 鹤贞缓缓看向她,顾盼之间,眼波流动,竟看得安遥有些脸热。 她忙转过头,握住一旁扶栏,将窗帘挑开一条细缝,去看外面的情景。 这一会儿的功夫,竟已看不见静河了。 “鹤贞姑娘,寻处方便的位置,将我放下即可。”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马车一个急停,要不是安遥手中恰好抓着扶栏,两人都会被甩出车外! 她看着跌进自己怀里的鹤贞,忙问:“没事?” 鹤贞摇摇头,连忙坐好,去抚正发髻,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多谢公子搭救。” 两人还没寒暄几句,安遥就觉外面的气氛不对。 就算遇到了水坑低洼,也不会这般吵闹。 他们的马车在最后头,听不清前头的动静,安遥赶紧对鹤贞道:“好像不太对劲。” 鹤贞点点头,对车外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没有人回答。 安遥连忙去掀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可这帘子竟自己挑开了,一把利刃从安遥眼前划过,面前出现了一张半蒙头的脸,车夫已经倒在了一旁。 他立即回头,轻声道:“大哥,这里头有两个人!” 这人说话还带些腔调,听起来不像京都口音。 那“大哥”似乎还在望风,头也没回地道:“那就一起带走!快!” 这人得了命,三下两下便将马车里的两人绑了起来。 眼睛被蒙上的那刻,安遥看见前方马车似乎还在跟人交涉,全然不知自家的台柱已经被人掳走了。 他们驾着马车,没命似的飞奔起来。 这马像发了狂似的,将马车都快抛得散了架,安遥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置。 这两人既不像士兵,也不似刚才那两个鬼祟的剑客,粗鲁暴躁,浑身匪气,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混乱中,听见鹤贞挣扎呜咽的声音,想必对方从未受过这样的苦。 安遥想去安慰对方,可手足被束,双眼被蒙,连口里都塞了臭布,多吸一口都让她窒息。 此刻,七窍之中,就只剩下耳朵鼻子还能发挥作用。 安遥轻轻凑近,努力将鹤贞往角落里推,告诉她自己还在,也让她的颠簸更小一些。 果然,呜咽声渐渐小了…… 不知狂奔了多久,就在安遥快支撑不住的时候,马车突然减速了,似乎开始上坡了。 这是,要去山里吗? 上坡结束,又是一段平路。 可奇怪的是,这两人却没有再次纵马狂奔,而是小心地驾驶着马车,慢得让人感觉不到车的行进。 安遥一头雾水,他们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安遥凝神静气,用剩下的感官去努力感知。 果然,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是植物的味道。 她的嗅觉向来异于常人,通过菜肴的香味便能辨出其中的作料。 此刻,她很确定,周围种着一片柠檬桉树,不一会儿,又闻到了广玉兰的香味…… 在这些植物的气息中,她逐渐平静了下来。 马车终于停了。 有人解开了她脚间的束缚,赶着她俩向外走去。 没走多久,听见了吱呀的关门声,口眼的束缚才被撤去。 重见光线,视线还有些模糊。 这里似乎是个简陋的小屋,面前除了刚才的两人外,还有个小孩。 “怎么绑来了两个?”这声音却像个老成持重的大人。 安遥这才看清对方不是什么小孩,而是个侏儒。 “不知道哪个是,只认得她的马车,就顺手绑来了!” 侏儒扬手一巴掌呼过去:“你瞎啦?鹤贞姑娘是戏班里的台柱,这男的能是吗?” 那被打之人委屈兮兮地道:“我又没去看过戏班的表演,怎么知道她是男是女……” 那侏儒摆摆手,“算了算了,多一个总比少一个的好。” 说完,走到鹤贞面前,解了她手上的束缚,指着一旁的木桌,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鹤贞姑娘,受惊了,劳驾签个字,画个押,就能吃东西了!” 木桌上除了纸笔,竟还摆了两个菜。 见她一脸惊恐,侏儒又道:“别怕,我们老大只求财!合作的话啥事没有!合作不顺的话,才会求色。特别不合作的,才卸胳膊,剁腿,放血,最后才会丧命。” 这番安慰下来,鹤贞本就白皙的脸上连半丝血色都瞧不见了。 她木然地点点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侏儒又看向安遥:“你呢?家里拿得出一千两赎金吗?” 一千两? 安遥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那侏儒见她这样子,又道:“算了算了,给你优惠点,拿五百两,就完好无损地放你回去。” 安遥立时反问:“五百两?你可知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五百两银子!” 侏儒忽笑了起来,拉开一旁的帘子,露出了里间。 狗铡刀,老虎凳,还有满墙的血污,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看得人触目惊心。 鹤贞当即尖叫起来,安遥也惊退了半步。 “也不是不能少给,四百两,少一条腿,三百两少两条,二百两再卸条胳膊,一百两的话买个躯干回去,你选。” “光天化日,掳人勒索,你们就不怕官府吗?” 那侏儒的笑声却更放肆了,“笑话!我们龙牙寨有五鬼雾阵相护,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也管不着!实话告诉你,我平生最恨官府之人,要是哪天抓回个官家夫人,我就扒了她的皮贴在城门上!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将军归 定南侯府,门前两尊威严古朴的石狮子竟戴上了鲜艳的大红花。 吴家一向低调素雅,今日竟破天荒地装点了起来,张灯结彩的气氛比元宵时还要热闹喜庆。 那卖杂货的小摊贩将摊子往候府门前挪近了些,脸上堆着笑,仿佛也分沾到了一分光彩。 “来来来,庆贺侯府大喜,今日买东西送香囊,驱虫辟邪,大家伙都来看看呐!” 他的嗓门不小,摊前很快就聚了不少客人。 有来挑香囊的,也有过来打听闲聊的。 “这昨日不是还贴着封条,满大街抓人,今儿怎么就挂起红绸来了?” “就是,咋一下子变成喜事了?” “诸位有所不知,侯府这回是被诬告的,如今已经查清楚了!” “这么离奇?” “还有更离奇的呢!这吴小将军居然力挡万钧,死而复生了……” 他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说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全然没了那日封府时的胆怯和畏惧。 果然摊位前一下就聚满了人。 有位胖大叔凑了过来,“吴小将军要真能活着回来,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可这消息确切吗?听着怎么像在说书呢?” “保真!”那小贩指着侯府大门,“我早上亲眼看见宫里内侍过来,就站在那儿宣的旨!还赏了好些东西,许多人都看见了!” “哎呦,在侯府大门口宣旨呀,这是要给侯府澄清正名呢!” “可不是吗?要不是楚贵妃留他在宫中宴饮,昨夜就该回来了。” 这小贩又借势为自己拉了波生意,将一大筐香囊搬到摊桌上。 “此等喜事,我特意备了好礼相送,今日买东西的都有,大伙儿一起沾沾喜气!” 可话音刚落,这些人却哄得散了,齐齐往路口奔去。 原来,官家的喜队开道,一路吹奏敲锣,已经到路口了! 这些围观群众都猜到了来人是谁,赶忙挤去看热闹了。 府衙派出不少小兵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才挡住围观群众,开出了一条路来。 喜队前头有人抬着块牌匾,隔得远,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后头骑着高头大马之人的风姿却遥遥可窥。 那人身姿挺拔,风采俊逸,只是安静骑于马背,轻拨缰绳,便尽显将军之姿,让人移不开眼眸。 就凭这神姿,谁都知道,是吴家的少年将军回来了。 刚才在小摊围观的胖大叔挤了好半天,才挤进半个脑袋,这走近一看,更觉马上之人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哪怕是腰带上那颗鹅蛋大小的碧玺,都夺不走他半丝光芒。 胖大叔四下看了看,转头对同行之人打趣道:“哎呀,这京都城的女眷是不是全来了呀?我元宵节都没见过这么多盛装出行的姑娘!” 队伍走近了,才见后面还跟着一顶金丝软轿,左右各有一队黄羽侍卫相护。 胖大叔又问:“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呀?” 立刻有人搭话:“能惊动黄羽护卫的,当然是楚贵妃了!” “楚贵妃亲自相送呀?圣上这回可真是给了吴府天大的脸面啊……” 转眼间,喜队就走到了吴府门前,这才看清那块金漆牌匾,写的是“护国佑民”四个大字。 很快,队伍就被迎进了府内,径直去了宁寿堂。 一向端庄的老太君抱着吴恙又哭又笑,在他脸上摸了又摸,嘴里不断念叨着,“好,好,回来就好!” “老太君,您把四少爷的脸都捏红了,楚贵妃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您就让她在这儿干等着呀?” 周嬷嬷一提醒,老太君这才恢复了些往日的镇静,笑着赐座赐茶。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吴夫人道:“恙儿,你能平安回来,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君这些日子为了你寝食难安,我们也都抄经念佛,夜夜难眠……” 她说着竟抹起了眼泪,余光瞥向了冯双儿。 对方立即会意,递上了一个荷包。 这荷包走线细腻,纹路精致,选择了功法复杂的多针绣,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吴夫人继续道:“这是双儿一针一线为你绣的。” 见吴恙没接,冯双儿赶忙解释起来。 “荷包不值钱,重要的是里面的符。这是南阳寺一百零八位高僧,为玄虎军将士诵经祈福的安魂符,将军一身正气,随身佩戴,方能护佑亡灵顺利转世。”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他不可能不收。 果然,吴恙脸上笑意顿收,眼神微动,“多谢,费心了。” 送这个礼物,冯双儿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荷包意味暧昧,往往是定情男女互赠之物,吴恙要是收下,接下来就好办了。 只见吴恙伸出双手,十分恭敬地接下了那荷包。 冯双儿香腮微红,胸腔微微起伏,双眸忍不住去看眼前之人,难掩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竟然收下了? 四周顿时投来各种眼神,震惊的,嫉妒的,玩味的…… 就在这时,吴恙突然打开荷包,取出了中间的安魂符,将符戴在了脖子上,转手又将荷包递了回去。 “我是个粗人,戴不惯这样精致的荷包,还是收回去,以免暴殄天物。” 说完便要塞回冯双儿手中,冯双儿立时缩手,赌吴恙不会当众拂了她的脸面。 这一缩手,荷包竟掉在了地上,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吴夫人急道:“双儿一片好意,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 话没说完,被打断了:“这荷包看着讨喜,不如送给老婆子我怎么样?” 老太君这话一出,既保全了吴夫人姨甥俩的颜面,又解了吴恙的围,众人都不敢再有异议。 肖浅云立即出来讨巧,“难得贵妃和四弟一同回府,我让后厨备了家宴,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咱们过去边吃边聊?” 说到家宴,老太君忽问:“怎不见那丫头?” 大家都知道,她问的是安瑶。 吴夫人神色为难,支吾半天,把球踢给了庄静娴,“唉,阿娴,还是你说!” “吞吞吐吐做什么?” “四少夫人她……她走了。” “走了?去哪儿啦?” “带着她那陪嫁丫鬟跑了!老太君您赏赐给她的东西,也全都被带走了!” 第62章 五鬼雾阵 “什么?”老太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一定要把她寻回来。” 吴恙回府前就听姐姐说了这桩婚事,正有些犯难,此刻一听对方跑了,非但不恼,反而松了口气。 他柔声道:“这婚约本就不是我二人本意,如果她执意要走,也该尊重她的意愿,还这姑娘自由,以免耽误了她。” 他一说完,吴夫人喜溢眉梢,冯双儿和萧浅云俱舒了口气。 老太君急道:“胡说!这孩子善良体贴,绝不会不辞而别!恙儿,你亲自去寻!” 吴恙恭敬回道:“祖母,我还有皇命在身,还是先让家丁去寻。” 她忙问:“刚回来,又要出征吗?” 楚贵妃开口接下了话,“圣上让他去龙牙寨,协助房大人剿匪。” 老太君“哦”了一声,厉声道:“这龙牙寨离京都不远,却多番生乱,荼毒百姓。听说他们四处掳人勒索,弄得附近人心惶惶,是该剿灭!”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龙牙寨仗着天险布下了迷阵,朝廷派了不少人去剿匪,最后都无功而返。据我所知,房士林已经攻了好些时日,非但没寻到入口,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力。你此番前去,切莫大意,只可智取,不可莽攻,记住了吗?” 吴恙立即拱手作揖,“是!孙儿谨遵训诫!” 说完就转身离去,任由萧浅云在后头大喊:“用完家宴再去也不迟啊,有你爱吃的菜……” 老太君道:“让他去,百姓的事大过天,再说风儿还在养伤,这家宴等安遥那丫头回来了再吃也不迟!” 吴夫人眸底迅速掠过一丝得意,心道:“还想回来,做梦去!” 龙牙寨下,半月坡底,有一小庙。 这段时日,小庙被府衙征用,成了攻寨剿匪的临时指挥点。 吴恙在庙中厢房内,一边查看战报,一边听副将汇报此处的情况。 “这龙牙寨原本是个靠巫术谋生的小寨,可自从新一代寨主接任以后,就做起了谋财害命的生意。” “起初,只是拦路求点小财,可屡屡得手后,胃口越来越大!偏偏这下面就是官道,上头又有大雾遮盖,劫起人来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吴恙一页页翻查着剿匪进度,喃喃道:“死了这么多将士,竟一个匪徒也没抓回来?” 那副将指着地势图上的红圈道:“咱们现在在半月坡底下,再往上是月幽台,那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大雾,里面用巨石摆下了迷阵,进去了就出不来!” 他微微叹气,继续道:“月初攻到现在,我们日日往里头送人,却从没见人出来过。” 吴恙又道:“明知是死路,为何还要往里进?” 那副将年纪不大,一听这话,不由低下了头。 “此言差矣,难道因为怕死,就不去了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武官,他留着络腮胡子,背手进屋,吴恙立即起身拱手:“房大人,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从吴恙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吴恙一眼,而是盯着墙上的布防图。 看了会儿,道:“我们军人就是为了家国百姓而生,军人死在战场上,是一种无上的光荣。素闻吴小将军勇猛善战,怎会不知?” “房大人言之有理,晚辈的意思是,如果敌我双方伤亡比过高,何不暂时停下来,寻一寻战术上的突破,也免得战士们白白牺牲。” 房士林转头打量了吴恙一眼,嘴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哼声。 “我差点忘了,说到伤亡比,的确没有人比吴小将军更有发言权了。” 这话让吴恙心中一颤,对方指的是玄虎军在南境全军覆没之事。 副将赶忙打起了圆场:“吴将军初来此地,还不熟悉情况,我先带他去月幽台巡视一圈。”说着就要拉吴恙出去。 可吴恙却纹丝不动,直直望着房士林。 “房大人说得对,那是晚辈一生的痛……可正因如此,晚辈才不愿看到更多人再赴前车之鉴,请大人给我两日时间,寻找其他攻寨之法,在此期间暂缓进攻。” “若两日后,你寻不到呢?” “那我便亲自带人进去!” “好!” 吴恙说完便跟副将匆匆赶往月幽台,途中,问道:“听说今日有人被绑,还收到了龙牙寨的勒索信?” “正是,被绑之人是畅音班的台柱鹤贞姑娘,他们今晨从下面的官道路过,不小心撞了辆牛车,等争执完赔偿金额,才发现最后头的马车竟整个不见了!马夫的尸体也被扔在了路边。” “马车上只有鹤贞一人?” 副将点了点头。 “勒索信呢,什么时候收到的?” “刚收到不久,由飞刀插在他们戏班的大门上。” 副将递过信纸,吴恙展开看了眼,冷哼了一声,“一千五百两,他们还真敢要。找人去戏班四周走访,问问有没有人看见是谁送的信。” “是!” 说话间,已到了月幽台,此处是一块开阔的平台,可上头立满了奇石,再加上遮天蔽日的迷雾,让人头晕目眩,稍往里走,就会迷失方向。 那副将继续介绍:“这里就是七绝石阵了,我们试过各种方法,可一旦进去,就像石投深潭,再无回响。” 吴恙神色疑惑,“今日失踪的马和马车可有寻到?” 副将摇摇头。 “那车辙呢?石阵附近可有车辙?” 副将继续摇头。 “即便是半路弃车而行,那马也绝不会凭空消失。” “将军是怀疑他们连人带车掳进了龙牙寨中?”副将一脸认真地望过来,等他继续往下说。 吴恙微微颔首,“很有可能,你让人继续在附近搜索马车和马匹,但如果我们的猜测成立,这里很可能就不是真正的入口。” 副将展开地图,“我们也曾尝试去后面寻过,可那边的雾气更浓,虽没有怪石,但植被生得密实,三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绕着绕着,便会回到原地。”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据说这里施了巫蛊之术,有五鬼索命,所以又称‘五鬼雾阵’。” “鬼?”吴恙轻笑一声,“管他是人是鬼,总有露出马脚和鬼影的一天。” 那副将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捕到他们的马脚……” “现在不就露出来了吗?” “将军难道已经发现蛛丝马迹了吗?” 第63章 咫尺天涯 龙牙寨里,安遥与鹤贞正对坐在桌前。 鹤贞身子还在颤抖,整个人都吓坏了。 不知坐了多久,安遥道:“刚才,谢谢你,那五百两银子,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鹤贞苦笑道:“无碍,不过是增加一点赎金,一千两和一千五百两又有什么区别。” 安遥倒了杯水,递到鹤贞面前,“当然有区别,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鹤贞面色稍缓,“你不必担心,我能为畅音班挣的银子远不止这些,他们一定会来拿银子来换我的……” 她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忽又凝眉道:“我担心的是这些人拿了银子,却不肯放我们走……” 安遥安慰道:“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先做要紧的事。” 鹤贞瞪大眼睛,“什么要紧事?” 安遥指着桌上的菜道:“吃东西。” “啊?现在哪里吃得下东西?” 安遥回道:“这些人毫无人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吃食收走,趁现在有的吃,赶紧吃。” 鹤贞看了眼桌上这两盘菜,一盘腊猪脚,一盘青菜。 腊猪脚似乎还能看到猪皮表面没除干净的猪毛,青菜的卖相更是惨不忍睹。 鹤贞吃惯了山珍海味,自然看不上这些粗食,见她一脸嫌弃,安遥问:“你一定没试过挨饿的滋味?” 鹤贞木然的摇摇头。 “相信我,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安遥将筷子递到她手中,“吃饱了,才有希望活着出去。” 鹤贞握住了筷子,却犹犹豫豫,夹不下去。 安遥便挑了块勉强能看的腊猪脚,放进鹤贞碗里,“还有荤菜,已经很不错了,你权当这是活着出去的希望。” 鹤贞微微颔首,也为安遥添了两筷,认真道:“一起吃,一起走!” 两人点点头,低头吃了起来。 几乎同时,又吐了出来…… 那肉硬得差点把牙磕掉,还有一股隐隐的腥臭。 安遥尴尬一笑,又道:“吃青菜,青菜也能吃饱的。” 说完大口嚼起了青菜,只能说口感稍稍比草要好一点。 鹤贞也学着她的样子扒了几口,忽笑道:“这‘希望’的味道,还真不怎么样……” 两人说说笑笑,一顿饭下来,总算冲散了些许阴霾,也将肚子囫囵填饱了。 鹤贞喃喃道:“你说,他们抢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连好吃的都买不着,只能躲在这里吃这些东西……” 安遥有些疑惑:“他们不能下山买吗?” “你刚没听他们说吗?此处是龙牙寨,他们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哦?” 见安遥一脸疑惑,鹤贞小声解释起来。 “我前几日陪几个大官宴饮,听他们说,龙牙寨前些日子绑了个县主,还撕了票……这下子可惹怒了龙颜,派了禁军首领房大人前来,誓要将龙牙寨铲平呢!” “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听说这里易守难攻,常年雾气缭绕,压根寻不到山寨入口。所以这回调了一千精兵,外头估计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 安遥若有所思的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有天罗地网,那我们的马车是怎么进来的?” 鹤贞摇摇头,也觉不解。 安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怪这里做的东西半生不熟,可能是不敢生炉火。” 鹤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炊烟一起来,外面的人就知道龙牙寨的位置了!” “正是。”安遥点点头,眼眸一转,“既如此,我们就想办法帮他们把炊烟燃起来!” 龙牙寨外头,吴恙已经巡视完了月幽台,绕着半月坡,走到了山阴处。 “将军,不能再往里面走了……” 再走,他们就要困在迷雾之中了。 半月坡的阴面是一片延绵的山脉,大半座山都掩在了浓雾之中。 郁郁葱葱的植被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吴恙闻着植物的清香,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之前所想的包抄之法根本就行不通。 吴恙望着这片迷雾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入口就在其中。 可即便如此,山寨中的人也是肉眼凡胎,进来了一样会陷入浓雾,如何辨得清方向? 难道有什么入林的诀窍? “这山底下的村民,可有能进山的?” “问过了,他们说山里闹鬼,又有山匪横行,早年还有胆大的来挖山货,可都是有来无回,这两年便都不敢上来了。” 吴恙还想再寻一寻入林之法,可副将接下来的话却击碎了他的猜测。 他说,有几日午后,雾气稍散之时,他们曾见过龙牙寨的轮廓,就掩在七绝石阵后头,若隐若现…… 所以房大人坚信,入口就在石阵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明知会送死,也要向里而行的原因。 吴恙沉默片刻,问那副将:“试过火攻吗?” 在箭的尾端绑上火把,以火箭远射,是谓火攻。 以禁军的素养,只要肉眼能看见轮廓,就算隔着石阵,也能将火箭准确射入龙牙寨中。 可副将却说:“试过,没有用。” “为何?不是都看见龙牙寨的轮廓了吗?” “我们射出了两千多支火箭,可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房大人怀疑那房子是石头砌的,再加上这个石头阵,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火带!” “那可有听到躲箭或是反击的回响?” 副将摇摇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吴恙攥紧拳心,心里像有无数蚂蚁挠过…… 以往作战都是真刀真枪的搏杀,哪像今日的猫鼠游戏,明明近在眼前,却就是靠近不了…… 沉思半晌,吴恙忽问:“畅音班的班主呢?” “哦!在半月坡底下休息呢。” “走,看看去!”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小庙。 吴恙一眼就认出了欧阳班主,他们那夜曾见过,可惜欧阳班主却一点也没把面前之人,往那日所见的形象上靠。 他战战巍巍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腹委屈地喊起冤来。 “将军,将军要给我们做主啊!” 第64章 暗度陈仓 吴恙将他扶起来,听欧阳班主哭诉了五遍鹤贞姑娘对他们戏班的重要性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 “放心,不管掳走的是谁,我们都一定会尽全力去救。现在时间紧迫,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仔细回答。” 欧阳班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民知无不言。” “你们今日的出行是提前定好的吗?” “还真不是,扬州有位客人邀请我们去登台,原本计划明日出发,可今日在京都的演出临时取消了,我们便想早一日启程,也好熟悉一下戏台。” 那就奇怪了,飞龙寨这伙人径直将畅音班的台柱绑走,怎么看也不像是随机作案,可一个临时变动的行程,又是怎么被他们知晓的呢? “听说你们在山脚停车,是因为跟人发生了争执?” “是个牛车,那弯道口十分狭窄,牛车又往我们这边硬挤,不就撞上了嘛!那人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汤药费,所以我们就争了几句。后来我看时间耽误不起,就拿了五十两银子,想着息事宁人,谁知一回头,鹤贞竟被人掳走了!……” “对方是什么人?” “是牛车驮着的一老一小,哎呀,那老头子可凶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们欺负他们孤儿寡老。” 吴恙转头看向副将,“把赶牛车的老人家请来。” 谁知,副将却一脸为难,取出一张画像。 “将军,我们按欧阳班主所说,请画师画了样,把附近的村子搜了个遍,也找不到这户人家。” 画像上,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 吴恙又问:“那孩子的画像呢?” 欧阳班主“啧”了一声,“大概十一二岁,戴个小斗笠,我光顾着跟那凶老头理论了,倒没看清孩子长啥样。” 他说着便捶足顿胸起来,“哎呦,早知道就不省那五十两了,现在反而要多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真是造孽啊!” “对了,赎金准备好了吗?” “这班山匪非要现成的金银,还要折成黄金,我们身上哪有那么金子啊?已经让管事去银庄取了,应该就快到了。” 趁着等管事过来的空隙,几人将那封勒索信拿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 信上说,让他们将赎金放在静河中央,临近深瀑的一条粉色渔船上,待他们收到银子,自会将鹤贞完完整整地送回戏班。 欧阳班主一拍脑瓜,“那咱们把那条船控制住不就行了?” 副将道:“静河视野开阔,两岸都能观察到船的情况,如果你不怕鹤贞姑娘回不来的话……” 话没说完,欧阳班主就啐了口唾沫,“呸呸呸,当我没说,还是鹤贞重要……” 当然是鹤贞重要,光是此行下扬州,挣得就不止这个数,关键是,客人点名要欣赏鹤贞的舞姿。 说话间,畅音班的管事就带着赎金回来了。 密实的黑色布袋里装了一块砖块大小的金子,可这分量就比砖块大多了。 副将道:“这群莽夫还挺聪明,知道折成黄金,否则,要是一大箱白银,他们扛都扛不走。” 欧阳班主立斥:“这不叫聪明!这叫狡猾!” 吴恙让副将点了一小队人,换上了简单寻常的衣服。 一行人兵分几路,吴恙和副将跟在欧阳班主后头不远处,其他人分散掩护,向着河边而去。 静河临近瀑布的地方只有一处,就在城西郊外,离半月坡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可到了河边一看,欧阳班主顿时傻了眼。 河中央空荡荡的,只有礁石,哪有什么小船? 他回头看了吴恙一眼,见对方做了个安心等待的手势,这才心安了些。 这金砖颇有几分重量,他抱着站了会儿,就觉双手酸胀不已。 “客官,您在等什么呢?” 马厩边上的小二哥朝他打了个招呼,欧阳班主这才想起,此处不正是早晨喝茶之地吗? 哎,这不过几个时辰,却已物是人非…… 他叹了口气,道:“我随便看看。” “看风景呐,那您不如边喝茶边看?” 欧阳班主想了想,自己抱着个布袋,站在河边,看上去反倒突兀。 站着等也是等,坐着等也是等,倒不如叫杯茶,边喝边等。 “好,给我冲壶压惊茶。” 不远处灌木后方,副将一脸无奈,“将军,咱们在这儿喂蚊子,这家伙怎么还喝上茶了?” 他挠了挠手背的蚊子包,又问:“将军,那粉色的船到底什么时候来啊?这班人真是诡计多端,不过任他再狡猾,这船也逃不出去。” 他四下看了眼,似乎更安心了,继续道:“上下游都是咱们的人,只要船过来了,就插翅难飞!” 吴恙道:“切莫大意,他们既然敢布这个局,就一定是有备而来。河水中间变化万千,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盯紧点!” 那副将立即应是,像猎鹰般细细观察起了四周。 吴恙忽地起身,走出灌木,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头道:“走,咱们也去点壶好茶!” “是!” 此时,“水祥流”的人不算多,遥遥看去,零散坐了几桌,男女老少皆有。 那侍卫看清了牌匾上的名字,喃喃道:“水祥流……” “怎么了?” “哦,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趣,上午我跟掌柜闲聊的时候,他就说早上曾在此处用过茶点,觉得这个名字甚有诗意,可此刻,我想他应该体会不到其中的诗情画意了。” 吴恙眸光忽闪,急问:“他们整个戏班都在这儿饮了茶吗?” “正是。” 吴恙轻道“不好”,就往茶舍冲去! 欧阳班主正专心盯着河面,见到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差点没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啊,别坐在我旁边啊,容易惹人误会。” 吴恙急道:“快看看,东西还在不在!” 欧阳班主有些不解,但还是配合地看了眼。 布袋一开,他顿时傻了眼! 这里头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青砖! 他慌忙起身,差点尖叫出声,“怎……怎么会这样?” 吴恙锐利的目光已经四下扫视起来,忽指着不远处离开的小孩道,“那个孩子,刚刚是不是坐在你的旁边?” 欧阳班主已经慌了神,过了好一会才道:“是是是……” 第65章 刻舟求剑 吴恙利箭般冲了过去,一个飞身翻跳,瞬间就挡在了那孩子前面。 副将也立即反应过来,从后面围住了那孩子的退路。 这竟然是个小女孩。 见她怀中紧紧抱着个小布袋,吴恙忙问:“小姑娘,里面是什么?” 小女孩不知眼前是什么人,显然有些害怕,只是抱着布袋,不敢说话。 这时,欧阳班主气喘吁吁赶了过来,叫嚷着,“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偷东西!” 说着,欧阳班主就一把抢过布袋,面色有些诧异,喃喃道:“这袋子怎么这么轻?” 布袋一开,他顿时傻了眼,这里头竟然是一块转头大小的米花糖。 小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呜呜……我没有偷东西……” 欧阳班主这才看清眼前的孩子,“咦”了一声,对吴恙道:“这……这不是刚才那个孩子!刚才是个男娃娃,这是个女娃。” 副将也已将布袋检查了一遍,对着吴恙摇了摇头。 吴恙轻斥一声:“胡闹!” 吴恙蹲下身来,将布袋还给她,“别怕,哥哥是府衙的人,是来抓坏人的,你可以帮哥哥一起抓吗?” 她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这个布袋是你的吗?” 小女孩缓缓摇头,细声答道:“是个小哥哥给我的。” “那小哥哥人呢?” 她回头向茶舍看去,视线转了一圈,疑惑地道:“好像不见了……” 夜幕降临,“水祥流”只剩下了零星几个客人。 城门将关,夜间官道上几乎没有车马行过,也没生意可做,掌柜和小二都在一旁打瞌睡,等这些客人一走,便能收拾桌椅,打烊回去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两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正牢牢盯向这里。 副将似乎特别招蚊子,又不敢去拍赶,只能硬生生扛着。 起初,他努力收缩着肌肉,主动反击,想将蚊子腿夹断。 可天黑后,蚊声如雷,不怕死的蚊子前仆后继,他便任由这些蚊子去了,索性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将这些贪心的蚊子统统撑死! 不仅身体难挨,心里也被一堆疑问弄得痒痒的。 再看一旁的将军,却一副安然神定的样子。 他索性凑近了些,小声说出心中疑惑。 “将军,咱们白天不是都走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喂蚊子呀?这水边的蚊子又多又狠……” 吴恙轻声安慰:“别急,就要收网了。” 收网?白天他们那么多人,洒下天罗地网,都只收了个空网,现在网都没了,还捕什么呀? 可吴恙一直是他心中的偶像,说起来,自己从军还是受到吴恙的影响呢…… 他暗暗说服自己,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刻舟求剑”? 又等了会儿,最后一桌客人驾马飞驰而去。 这下好了,别说渔网了,鱼都没了,还捕什么呀? 他忍不住挠了一把后脖子,“将军啊,人家骑马走了,咱们不追?” 吴恙却努了努下巴,“那边不是还有两个吗?” “你怀疑老掌柜?” 吴恙未置可否,缓缓回忆起来,“白天,我们将此处团团包围,后来也曾检查大家的随身物品,却都没发现那块金砖。” “就是,那么重的东西,怎么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呢?那群山匪难道真的会巫术,能隔空取物不成?” “搬移金砖并不容易,更不可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块金砖还在茶舍之中!” 副将回忆了一下,“喔”了一声,“原来将军早就怀疑他们了……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撤掉布防,直接把他们控制起来不就行了吗?” 话刚出口,副将仿佛明白了什么,自顾自地道:“我知道了!将军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吴恙点点头,“我们的目的可不是找金砖,而是要利用这块金砖把他们引出来!” 副将连忙点头。 吴恙又道:“这么长时间,一直是敌在暗,我在明。这回,咱们换一换,让他们感受一下敌暗我明的猫鼠游戏!” 果然,“水祥流”那头很快就有了动静。 老掌柜已经点清了今日账目,将账本和碎银锁进柜子,又将银票放进袖袋之中,对那小二吩咐道:“阿衡,你收拾好也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就拂袖离去了。 副将仔细看了看,对吴恙道:“将军,这老掌柜怀里没揣东西呀……难道是那个小二哥?” 他有些不敢相信,小二哥今日十分勤劳,喂马奉茶一把抓,给人的印象人畜无害,怎么会是他呢? 吴恙回道:“这小二哥曾主动接近河边的欧阳班主,我想他那时就是在确认欧阳班主怀中东西的真假。” “接着又将欧阳班主引到角落边上的位置,那里有柱子遮挡,可以方便他偷梁换柱。” 副将想了想,道:“的确,他还以上茶为契机,多次接近欧阳班主,确实是有充分的作案时机……将军是那时开始怀疑他的吗?” 吴恙摇摇头,“是你说畅音班今早曾在这儿饮茶之时。” 他顿了顿,继续道:“畅音班今日经过是临时起意,按理说龙牙寨不会提前知道,更不会知道鹤贞乘坐的是哪辆马车。除非,有人恰好观察到这些,将情报传递给了他们。” 副将顿时明了,“哦!难怪这段官道上劫案频发,还总能抓到有钱的大户,原来是这样啊!” 副将试着还原起了这条产业链:“这茶舍没有帘布遮挡,在此歇脚难免会暴露财力,通过衣着,车马,点茶的阔绰程度,还有交谈的内容便能探出其中最有财力之人,再由那些山匪定向劫持,真是妙啊!” 说完,忽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将军,他一整天都在这里,怎么传递的情报?” “我想……可能是通过马车!此处提供饲马服务,他便可以在马车上做些特殊标识。” 副将挠了挠头,“在马车上做标识,不会被发现吗?” “若是贴在马车顶上呢?” “妙啊!普通人不会注意到马车顶的情况,可占领了制高点的山匪却能轻易看见!” 话音刚落,茶舍里忽然有了动静! 第66章 林间窃听 见老掌柜终于走远,没了踪迹,那叫“阿衡”的小二哥便四下望了起来。 确定没有动静后,便鬼鬼祟祟地去捣鼓起了马槽。 不一会儿,从里头掏出一个方正的黑布袋,不用说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灌木丛里的两人对视一眼,副将眼神中带着一丝难掩的崇拜之情。 “真的被您料中了!没想到那家伙竟把东西藏在马槽里……” 副将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阿衡已经抱起布袋,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人霎时屏住了呼吸。 不过,阿衡并未发现异样,与这棵拥挤的灌木擦身而过,向着林间而去。 吴恙和副将紧随其后,跟着阿衡绕到了半月坡的阴面。 难道,龙牙寨的入口真的在这里吗? 副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多问,只是心中对吴恙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再次回到这片深林,比白天更为阴森可怖。 除了偶尔几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嚎叫声外,感受不到任何生气。 密不透光的树林,仿佛一片巨大的黑洞,警示着想闯入的异物,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夜晚的雾气虽不易看见,却真实存在着,仿佛一片隔在敌我之间的盾牌。 跟得太近,怕被发现,跟得太远,又怕跟丢。 不知往里头走了多深,忽听有人说话。 “怎么这么晚才来?” 是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听上去很有压迫感。 “最后一桌客人才走,我这小二的工作可不轻松,总不能露出马脚?” 那人听出了阿衡的弦外之音,立即夸道:“这次你做得不错!给我们找了个大户!放心,少不了你的,这回给你加一成银子!” 阿衡连声道谢。 神秘人又道:“最近风声紧,我们不好经常出来,干完这票先休息一下。” “是因为朝廷剿匪的事情吗?我上回给你们送的布防图,可有用上?” 什么?剿匪布防图竟然已经泄露到山寨里头了! 这话似是平地惊雷,难怪朝廷屡战屡败,原来是里面有内鬼! 副将心中气愤,再看吴恙,竟浑身发抖,似乎比他还要气恼。 他有些奇怪,吴将军今日刚来上任,就算禁军中有内鬼,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呀!难不成戳中了将军心中的某处隐痛? 思绪忽被神秘人的笑声拉回了现实之中。 “哈哈哈哈……那群废物,不足为惧!就算没有布防图,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现在还在往七绝石阵里送死呢!” 阿衡立即搭腔,狠狠拍起了马屁。 “就是就是!多亏咱们寨主英明,设计出如此完美的计谋,别说半月坡那些傻瓜了,就是再来十倍,也会被咱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们还以为后面的石头城是龙牙寨呢,其实不过是个空城计!一座若隐若现的石头屋就骗得他们往里冲锋,谁能想到,七绝石阵之所以称为‘七绝’,是因为里头有七条岔路,条条都是布满沼泽毒气的绝路!这群人只能像蛆虫一样,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沉进烂泥之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像一把尖刀,每一声都在副将心中划出深深的血痕。 他既悔恨自己没能早些察觉和阻止,白白让那么多兄弟葬身石肚,又痛恨眼前这群隐于垢缝之下的毒蛇! 他攥紧双拳,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将林中之人撕成碎片,却被吴恙轻轻按下了,手间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仿佛是在告诉他,“时候未到。” 只听阿衡又道:“不过,他们就算知道入口在这边也没用!毕竟这雾阵不是谁都进得来的。对了,你们还缺些什么吗?我明日给你们送来。” “带些肉干,卤牛肉之类的,最近寨主不给生大灶,东西别提多难吃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你上次送来的下酒菜是哪儿买的,好吃!再多搞些过来!” 阿衡有些为难,“是个客人不小心落下的,说是城中酒楼新出的下酒伴侣,好像是叫什么‘芙蓉楼’……城外没得卖。” “那就去城里找啊,有钱还怕买不着吗?” “是,我寻空就去……”阿衡只好应了,又支吾问道:“话又说回来,您每次都只让我送东西到这儿,还得亲自出来接我,这多麻烦呀。” 那人点破了他的心思,“你想知道进林之法?” 阿衡嘿嘿一笑,“我要是能进去,您也省事不是?” “好,低头过来,我告诉你。” 副将的耳朵登时竖起,要是能知道进林之法,明早,哦不,今夜!今夜就踏平龙牙寨! 他屏住呼吸,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随即就听神秘人大骂:“我们龙牙寨的进林之法,你也配听吗?你不过是条看门狗,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衡被这巴掌打蒙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还不快滚!” 解密变成了狗咬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瞬间击碎了副将的进林之梦,他一激动,竟然打了个大喷嚏! 林间之人立即警觉,大喝:“什么人?什么在那边!给老子滚出来,我看见你了……” 那神秘人骂着野话,佯装靠近,声音却越来越远,一溜烟向着林间深处奔去!连带着阿衡也没了踪迹。 吴恙大惊,对阿衡道:“你原路返回,将消息传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军令。”吴恙说完,便立即追了出去。 副将微微愣神,将军在最危急的时候说成了“军令”,这或许是他的习惯。 自己的一个喷嚏害他们行迹暴露,将军非但没有责罚,还让自己回去送信,而他却下意识地冲进了最危险的五鬼雾阵,这或许也是他的习惯。 他心中又愧又涩,努力回忆着方才的路,一定要立即通知外援…… 与此同时,安遥与鹤贞已将屋子翻了个遍,连老虎凳下面都壮着胆子去搜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生火的工具。 他们所在的屋子只有一个气窗,安遥趴在窗口向外看去,视野却十分有限。 看了许久,终于有了动静…… 第67章 山寨后厨 鹤贞忙问:“是送饭的人吗?” 上午那顿过后,他们还没吃过别的东西。 那盘受尽嫌弃的腊猪脚,不知何时已被啃得干干净净。 比起饥肠辘辘的感受,腊猪脚的滋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可此处似乎有些偏远,她们叫了许久,也没人搭理。 天色已黑,屋内连支灯烛都没有。 漆黑、沉寂,让人毛骨悚然。 这会儿一听有动静,便下意识地以为是送饭之人。 “砰”的一声闷响,有东西撞在了门上。 “哎呦——” 伴着痛苦的低嚎,似乎有人被打了。 两人凑近小窗,可窗户对着一面石墙,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便又凑近门边去听。 门后随即传来骂声:“跑啊!怎么不跑了?” 又听有人求饶,“不敢不敢……我只是过来透透气。” “还透气?都什么时候了!寨主的贵客马上就到,难道你想拿刚才那些垃圾去招待贵客吗?” “可是,您又不许我用大炒锅……” “非常时期,不是拿了一口水锅给你吗?倒是动动脑筋啊!” “我刚就是用水锅捞的水煮菜,是你们不满意……还要我怎么做呀?” 这人又委屈又害怕,连哭腔都吓出来了。 那人却骂得更凶狠了:“怎么做你问我?你是厨子还是我是厨子?” “我就是个打杂的,平时都是师傅做饭……”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人粗暴打断了,“住口!你师傅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最好给我放聪明点,给你半个时辰,做不出来的话,我保证,你会死得比他难看十倍!” 那人被重重推在门上,“哎呦哎呦”地叹起了气。 听见脚步声远去,安遥趴近门缝,轻声叫唤,“喂,小师傅。” 那人像是见鬼般“啊”了一声,“什么人?” “别怕,我就在这扇门后头……” 那人想了想,问:“你们是刚被抓进来的?” “对。”安遥又补充道:“不过我们的家人已经付了赎金,马上就会把我们接回去了。” 那人“哦”了一声,似乎准备离开,安遥连忙叫住他。 “小师傅留步,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我跟你一个死囚,有什么好合作的?” 这人的态度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唯唯诺诺,反而多了分嚣张。 安遥又道:“我能帮你制膳!” “你?” “对,我是个厨子!刚才听见你们说的话了,我可以帮你。” “一个死囚,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遥按下心中不悦,耐心道:“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让我一同试试,也没有损失呀!” 他警惕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是有条件的。”安遥想了想,继续道:“我们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你只要答应分给我们一些吃食就行。” 那人喃喃道:“这倒是不难,只不过……” “放心,你都逃不出去,何况蒙着眼进来的我们呢!再说了,我们家人已经凑齐赎金,你们的人都出发去取了,我们有必要逃吗?” “话虽这么说……” 见他还在犹豫,安遥又道:“你们上午还给我们送了猪脚呢,只不过我们家小姐肠胃娇弱,吃不习惯,现在胃里难受得很。” 她给鹤贞试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会意,做恶心状,“就是……” “所以我才想给她换些熟悉的吃食,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怪你,说不定还会赏你呢!” “那我可就不奢求了。” 安遥又道:“别犹豫了,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两锭银子作为酬谢!” “你们还有银子?没被搜身?” “嘿嘿,我们还偷藏了两锭银子,不过,你得先给我们吃的!” 这人没有回答,却听一阵乒铃乓啷的开锁声。 安遥知道,这人同意了,对鹤贞耳语:“别担心,我探探路就回来接你。” “嗯!公子保重!” 鹤贞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直到门开,才缓缓松开。 这人长得胖乎乎的,嘴角流着血,临走不忘将鹤贞反锁在里头。 他在前引路,让安遥悄悄沿墙跟着。 安遥这才发现,到处都黑灯瞎火的,整个龙牙寨仿佛都笼罩在黑色帷幕之下,甚至看不清楚脚下的路。 可胖师傅对此处十分熟悉,拐了个弯就带她进了间屋子。 “到了。”他点起一盏小灯,警告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样,我要是叫一声,你就得下刑房!” 烛光发出慵懒的微光,勉强照亮了备菜桌和一旁的水锅。 胖师傅这一警告倒是提醒了安遥,要是有人过来,自己的确可能沦为弃子,胖师傅只要咬定不知道,安遥就成了逃狱未遂之人。 她看了眼挂在一旁的厨袍,立即取了件套在身上。 一来可以稍作伪装,二来也可以拖胖师傅上贼船,都穿上后厨衣袍一同制膳了,再说安遥是闯入之人,就说不过去了。 “你做什么?” 安遥答:“做菜啊,你也不想我带着满身油污回去,牵连到你!” 见胖师傅信了,她又试探地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胖师傅道:“原本有好几个,可这几日杀的杀,残的残,病的病,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毫无波澜,似乎被杀的只是几只牲畜。 墙角放着大大小小的竹筐,里头堆满了各种食材,安遥拿起烛灯,向里头照去。 “食材不少,都挺新鲜的呀?” 胖师傅回道:“食材是不赖,可寨主吃惯了重油重盐烹制的食物,现在突然让他吃水煮菜,还要一连吃上好几日,难免烦躁!” 安遥绕着食桌走了一圈,揭开灶台上的纱布,下面是一大块柔软的面团,一旁烧水的锅子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不如,咱们来包饺子?” “饺子?倒是不错!不过……会不会太简单了,毕竟来的是贵客。”胖师傅有些担心。 “不同的饺子皮,配上千变万化的馅料,再加上口感丰富的蘸料,不会让人感觉单调的!” 安遥将冰筒打开,选了些鸡爪,又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上好猪肉,递给胖师傅。 “咱们再做道蒜泥白肉和柠檬凤爪,摆几道好看的凉菜,总好过在这儿唉声叹气,等死的强!” 时间不多了……胖师傅咬了咬牙,过来切起了猪肉,他下刀麻利,将肉片得又薄又靓,倒是个上好的帮厨。 安遥将纱布下醒好的面团拿出,一分为四,又取了些南瓜汁、菠菜汁和蝶豆花粉,在台面上扬了层面粉,便揉搓拉扯,和起面来。 胖师傅已经切好了肉,看了眼安遥标准的动作,抿嘴笑道:“俊小子,你还真有几下子呀!” “小师傅要是有闲工夫,不如去宰条活鱼……” 不多时,桌上就出现了几大盘颜色各异的饺子,还有几道精美的小菜。 这时,忽听大门吱呀一响!没有敲门声,门直接就被推开了…… 第68章 神秘来客 安遥被吓得不轻,连忙转身,佯装摆盘。 “做好了吗?寨主叫上菜了!”一个瘦高的家伙叫嚷着跑了进来,听声音,似乎就是刚才打他之人。 胖师傅有些紧张地道:“好了好了。” “这饺子怎么五颜六色的,还怪好看的。” 瘦子竟用手捻起一只饺子,直接放进了嘴里,登时扬起了眉毛。 “我去,这饺子怎么这么好吃!可以啊你,胖小子还留一手!” 他又换种颜色试了试,神色更惊喜了,拍着胖师傅的肩膀,“早这么做不就行了,何必挨那些打,明天给我也做两盘!” 胖师傅怕这人注意到安遥,满口答应下来,轻声催促:“快去上菜,别让寨主久等。” 瘦子抱起大托盘,看上去有些晃晃悠悠。 安遥心想,此人上菜的技术可比小豆子差多了。这满桌的菜肴,他拿得下吗? 果然,瘦子转头对胖师傅道:“别光看着啊,拿托盘,跟我一起送过去呀!” 胖师傅微微一愣,憨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多跑两趟不就行了。” 那人忽地喝道:“少废话,饿坏了寨主你负责啊?这菜不都做完了吗?你还有事要忙?” 见对方探头往灶房里看,胖师傅无奈应下,手忙脚乱将菜碟往大托盘里挤。 可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还剩两盘怎么都放不进去…… “这……这装不下啊。” “阿元不是在那儿吗?一起去!” 那瘦子朝安遥的背影努了努嘴,厉声喝道:“别磨磨叽叽,快走呀!” 胖师傅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走,阿……阿元。” 那瘦子不知是不是起了疑心,非要在这儿等着安遥转身。 胖师傅大骇,这房内光线虽暗,可转过身来,还是能看得清那张脸的。 他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只见安遥缓缓转头,脸上居然围了块制膳用的蒙布。 瘦子忙问:“他怎么回事?” 安遥轻轻咳了几声,胖师傅立即领悟,“哦,他有点不舒服,怕传给寨主,所以蒙住口鼻。” 瘦子微微撇头,“病了还让他帮厨?” “这不是没人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瘦子已有些不耐烦了,“走走。” 三人就这样,一步步向着主厅而去。 主厅掩在建筑中间,灯烛也更明亮一些。 安遥怕露出马脚,不敢抬头,只用余光去探看。 厅内装饰用度不凡,地上遍铺柔软的羊毛地毯,厅中央的三足流香铜炉溢出丝丝木香,连案几都是花梨木制成的。 堂上气氛有些沉闷,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东西。 “你看看我这龙虎堂里,连灯都不敢点,他还要我怎么忍耐?”雄浑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 “寨主稍安勿躁,五爷知道您这段时间过得不易,所以特意让我来传信,让您安心,他始终跟您站在一边!” 说话之人竟是个女人,乍听之下还有几分耳熟。 寨主冷哼一声,似乎更气了,“哼!跟我站在一边,那还眼睁睁看着朝廷来讨伐我?” 女人柔声安抚,“这次朝廷来剿匪不过是为了安抚宁安县主的族亲,做做表面功夫,待风头一过,他定会为您周旋,让朝廷放弃进攻,您再坚持几日。” “五爷也太小心了,依我看,这些人要剿便剿,我还怕他们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可是五爷的左膀右臂,断然不能有半分差池!” 女人这话说得中听,寨主似乎敛住了几分怒意,吩咐几人上菜。 安遥趁机抬眸去看,这寨主生得高大威猛,头发微卷,粗眉似出鞘之剑,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她身后垂着一整张巨型白虎皮,顶头牌匾上写着“龙虎堂”,墙上挂满了弓箭和猎物…… 那女人乘胜追击,继续道:“寨主英明,早已布下了迷阵,朝廷多次来此都铩羽而归,足见您智谋过人!可咱们守着的东西重要,多一分小心总是没错的,只要寨子里无灯无火,他们就是找翻了天,也找不到咱们这儿来!” 安遥心神微动,这儿莫非守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哈哈哈……说得是!”寨主在温柔攻势下,怒意渐消,举起了酒杯,“来,今日酒微菜薄,过几日等那些乌合之众一走,我再邀五爷前来,吃肉畅饮!” 那女人也咯咯笑了起来,捧起杯子一饮而尽。 安遥上菜时,余光瞥了眼这女人的脸,顿时怔住了。 难怪方才觉得声音熟悉,这不是当时逼芙蓉楼卖铺子的那个黄裳女人吗? 好像叫顾心兰,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安遥尽力保持着手部平稳,不让对方察觉出异样。 “真好吃啊!我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不知是恭维还是真心,顾心兰每尝一口,就夸一句,惹得寨主十分高兴。 “不过是些粗食……”他刚想客气几句,可饺子一入口,竟呆住了。 寨主似是有些不信,又夹起一个,嘴里发出含糊的“啧啧”声,他又试了筷蒜泥白肉,面露惊喜之色,几碗下肚,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满足。 他转头对胖师傅道:“想不到你手艺比你师傅好多了!赏!” 胖师傅领了赏退下,安遥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胖师傅抱着金子回到灶房时,才微微恢复了几分血色。 安遥迅速扒拉了几个饺子,又将装满饺子的小食盒放进腰间褡裢之中。 胖师傅以为她要走,连忙叫道:“哎,我的两锭银子呢?” 很好,就等你问呢。 安遥缓缓转头:“师傅,你在这山寨里吃穿不愁,刚才又领了赏金,还要惦记这两锭银子做什么?” “废话少说!答应给我两锭银子,就一锭都不能少!” 这家伙,刚帮过他,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走,带我去马厩。” “去马厩干什么?” “去拿银子啊。” 胖师傅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菜刀,做威胁状,“你别耍花样啊!” 安遥立即解释:“你也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被搜过身了,身上不可能有银子。” “你敢耍我?”他手里的刀挥得更高了。 “别激动!”安遥连忙安抚,“身上虽然没有银子,可我在马车里藏了。” 那两锭银子,是当时给鹤贞的衣裳钱,见她不要,才偷偷藏在了座位下面,想偷偷留给对方。 “你们是坐马车进来的?” “对,你知道我们的马车在哪里吗?你带我过去,我帮你找出银子。” 这胖师傅低头想了会儿,“走!” 第69章 二探马厩 夜凉如水,星月无光。 有厨袍的掩护,安遥的行动更加自如了。 不知胖师傅是否带她避开了山匪起居的区域,这一路走来,竟没遇上几个人,周围安安静静的,完全不似她心中山寨的模样。 她原本打算去后厨寻找火种,想寻机燃一把大火。 夜色中的火光或许可以穿透浓雾,让外面的士兵找到他们的位置。 可出来后才发现,这根本行不通。 她所看见的屋子都是石头所砌,屋子之间的行道皆由沙土铺成,大火在此处根本就燃不起来。 虽然放火行不通,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探探路也好。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马厩外头。 马厩里亮了盏小灯,似乎有人值守。 隐约可见马匹都被栓在了马棚之下,马车则整齐停靠在另一侧。 胖师傅不敢靠近,带安遥向一边的土坡绕去。 安遥打趣道:“你今日想逃,为什么不来偷匹马?” 胖师傅立即反驳:“胡说,我……没有。” 安遥指了指他还肿着的嘴角,“那这里是你自己摔的?” 见他默不作声,安遥又问:“没关系,我又不会去告密,只是好奇,这里都没什么人把守,你为何不偷辆马车再跑呢?”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龙牙寨是靠人守住的吗?那你就错了,真正把我们困在这儿的是整片山雾,没有人能从里头活着出去!” “连你们都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吗?” 胖师傅摇摇头,“只有寨主和他手下的几位堂主知道。” 安遥不解地问:“这山再大,还能大过人的双脚吗?带上干粮,总有绕出去的一日!” 胖师傅却凄然一笑,“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山雾不仅能迷惑人的眼睛,吸久了,还会乱人心智,每年从寨子里往外跑的人不少,可最后都烂在林子里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绕到了马厩后头的小土坡上,从此处可以轻松翻到马车顶上。 “你快看看哪辆是你藏银子的马车?” 安遥有些为难,这一排马车顶都长一样,天色又暗,哪里认得出来? “快呀,自己坐的马车,难道还认不出吗?”胖师傅有些紧张,低声催促起来。 安遥回头反呛:“你会认识自己的后脑勺吗?” 不过这一撇头,她还真瞧见了一个异样的车顶,那车顶上隐隐有个交叉的标识。 安遥立即靠过去,轻盈一跃,落在了那个车顶之上,看车身的颜色,似乎就是鹤贞姑娘的马车。 凑近一看,这车顶的标识十分清晰,是用布条粘上的,像是故意为之。 安遥捻起布条细细看了眼,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又闻了闻,神情微变。 “是不是啊?”胖师傅轻声问道。 “好像是。”安遥回头颔首示意,那胖师傅却战战兢兢,不敢下来,许是怕自己重量太大,弄出异样的动静。 “喂,我在这里等你,你拿了银子就马上上来!” 安遥心中顿喜,轻轻点头,小心攀抱着车檐,向下探去。 下来一看,果然是两人来时所乘的马车。 掀帘进去,里头一片漆黑,摸了许久,才终于摸到那两块银锭。 安遥拿着银锭朝胖师傅晃了晃,隔这么远,安遥竟然看清了这家伙咧开的两排牙齿,真是个财迷! 安遥拿起一颗,轻轻向上一抛,“接着!” 啪嗒一声,不知掉在了哪个角落,黑灯瞎火的,胖师傅只能趴进草丛去摸。 一颗没摸到,另一颗又“啪嗒”落在了另外一侧。 他骂骂咧咧摸了半天,才终于凑齐两颗银锭,笑嘻嘻地装进了口袋,可回头一看,安遥哪里还有影子? “喂,人呢?快上来啊。” 他壮着胆子,好不容易从马车顶上下来,找了一圈,也不见安遥的影子。 他心中大惊,暗叫不好。 安遥一路飞奔,凭借脑海中晦暗的地图,终于找到了先前被关押的地方。 她赶紧开门,里面还是一片漆黑。 “鹤贞姑娘?” 听到安遥的声音,鹤贞忽从黑暗中跃来,直直抱住了她。 “别怕别怕,听我说,我们现在可以继续在这里等那班人回来,也可以换个地方先躲躲,寻一寻出去的办法……” 话没说完,鹤贞就像拨浪鼓般摇起了头:“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 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这么长时间,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鹤贞继续道:“我刚仔细想了想,如果他们有心要放我们回去,又怎会让我们看见他们的样子?如此断火断粮,他们分明就没打算让我们活下去!” 安遥心中也是这样认为,方才寨主显然已经被顾心兰说服了,决定“小心为上”,又怎会冒险送她们出去呢? 她只是尊重鹤贞的意见,才将选择权交回对方手里。 鹤贞看着她,认真道:“带我走,我要跟你在一块儿!” 不一会儿,那胖师傅也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囚室附近,他将绑在腰后的菜刀取出,气呼呼地走近。 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吓了一跳。 这门竟然洞开着,里头还亮着灯。 还没凑近,就听人怒喝:“人去哪儿了?还不快去给我找!难道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胖师傅暗道不妙,这下闯祸了! 可转念一想,对方看样子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反正银子已经到手,索性装聋作哑,否则只怕再也没机会花这些银子了。 如是想着,他便转头往回跑去。 可还没跑几步,就被人用尖刀抵住了喉咙…… 这边,安遥将温热的小食盒取出,摸黑塞到了鹤贞手中。 “饿坏了?快垫垫肚子。” 盒盖一掀,香气扑鼻而来。 只听狼吞虎咽的咀嚼声,一向优雅淑女的鹤贞竟连着吞了好几个饺子。 “不好意思啊,让你饿了这么久。” “不……”鹤贞连忙否认,等口里东西咽下才道:“怎么会呢,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这些饺子是你做的?太好吃了……” 她又看了眼四周,怯怯问道:“我们在这马车里,安全吗?” 她们又回到了那辆马车之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套马的马车不过是个死物,我想他们暂时不会搜到这里,我们先在此处避一避,等朝廷的兵马进来,我们就得救了!” 安遥说的是最乐观的情况,本想安慰鹤贞,可话音刚落,外头就一阵嘈杂声。 第70章 再遇阿虎 微微掀帘,外头竟有火光! 安遥急道:“你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麻利地钻出马车,绕到阴影之下,遥遥观察起来。 火光越来越近,乌泱一群人正冲着马厩而来。 看守马厩之人已经迎了上去,忙问发生了什么。 再看打头之人,安遥顿时大惊。 火光下分明是上午那班人,还有那个胖师傅! 胖师傅双眼乌青,被人束住了双手,边走边嚎,显然已经挨过拳头了。 糟了,那家伙怎么被抓住了?以他那欺善怕恶的性子,怕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统统交代了。 果然,他领着几人就往土坡上走,仿佛是在指认凶案现场。 安遥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这人“呆子!” 怎么办,鹤贞还在马车里呢! 安遥思量片刻,忽地朝着马棚走去。 趁守马之人与那班人对峙,安遥迅速溜进马棚,找了一匹看上去十分温和的黑马,解开栓绳,牟足了劲,一口气蹬上马背,猛地一拍马屁股,霎时冲出了马厩。 那胖师傅立即大喊:“在那儿呢!” 那侏儒站在高处,清楚看见安遥向着深林而去,脸色都青了,大叫:“还不快拦住!” 手下立即行动,可几人就算再快,也得先去马厩里牵马。 虽说林中有雾阵相护,这家伙压根就活不了,可今夜发生了太多变故,他总觉心中不安。 方才,他竟在林间被人偷听了半天,也没察觉。 虽不知那个家伙是什么来头,但仅靠听声辨位就能在迷雾林中紧追自己不放,绝对不是简单的小贼。 好在自己随身带着软骨散,仗着对地势的了解,带那人在林中兜圈,就是为了让对方吸入毒粉。 这东西无色无味,再配上这林间瘴气,足以让人昏迷不醒。 倒在林中,就只能等死了! 好不容易甩掉那个黏皮糖,现在又有人质出逃。 这样的事情,之前从来没有过,今日却祸不单行,发生了两回。 难道是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这侏儒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出马,进林抓人。 林间,受惊的黑马,带着安遥没命地飞奔。 安遥比马还要心惊,她并不会骑马,刚才一心想将众人引开,没有多想就上了马,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放。 真是马不可貌相,原以为是匹温良的好马,可此时却像疯了一般…… 颠簸在马背之上,残存的方向感很快就被抛得烟消云散。 她鼓起勇气,睁眼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间,被藤蔓绊住了发髻,安遥瞬间摔下了马。 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摔散了,好在地上没有坚硬的石块,否则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一抬头,马已跑得没了踪迹,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山鸟在啼泣,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她揉了揉手臂,还好没伤及筋骨。 她起身继续摸索,可四周一片漆黑,没走几步,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这回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脚踏空,直接滚下了小坡。 瞬间天旋地转,根本不知自己滚到了什么地方。 昏迷本就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在这噩梦般的地方,有时醒着还不如睡去的好。 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巨浪卷起,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山洪之中。 恍惚中,忽听人道:“醒醒,快醒醒!” 这声音好生熟悉,怎么这么像阿虎…… 念头一起,安遥又暗笑自己荒唐。 阿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荒山野岭,野狼出没的可能性都比阿虎要高。 说来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听到那个家伙的幻音呢? 一定是这毒雾扰乱了自己的心智,让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这幻觉越来越厉害,居然还生出了触觉,她竟感觉有东西在碰自己。 安遥渐渐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你是龙牙寨的人吗?说话!” 安遥确定,这回是真的,她轻唤了声:“阿虎?” 对方也惊住了,立即松开擒在自己脖间的手,半晌,才试探着问:“你是安遥?” 漆黑的天幕下,不知名的山坳里,杀人的雾气中,安遥竟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真的是你啊?”阿虎难掩惊喜。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没有好事?” “可我觉得,每次见到你,都让这些坏事,变得没那么糟了。” 借着夜色的遮掩,安遥嫣然一笑,又问:“那晚你去府衙,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想办法出这林子,出去后,我再细细跟你说……” 安遥这才发现,阿虎说话有些虚弱,还在喘气,忙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刚才突然觉得四肢乏力,像是中了毒气,我已经运功压制了,可还是提不起劲。” 安遥想起胖师傅的话,猜测道:“可能是这雾气有毒,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两人掐头去尾说了自己出现在此的经过。 安遥只道自己是被山匪掳进寨中,刚刚逃出。 阿虎说自己随军前来剿匪,追踪匪徒进了林子,可惜跟丢了目标,自己也中了毒气。 “你这么快就重新回军效力了?” “身不由己……”吴恙苦笑一声,“咱们俩可真有意思,你是被山匪掳走的人质,我是来救人质的小兵,可还得靠瞎猫遇上死耗子。” 安遥笑骂:“谁是死耗子?” “我是我是,走,死耗子带你去寻出路!” 两人在林间又转了会儿,可无论怎么走,怎么标记,都像是在原地兜圈。 阿虎比方才更虚弱了,倚在树边,不禁自嘲起来:“对不起,我真是个不称职的耗子,要是松鼠,还能去树顶上探探,可我现在连上树的力气都没有了……离开了月光和参照物,这双眼睛看什么都一模一样。” 他现在昏昏欲睡,可他知道,这一睡,就再难醒来了,他不愿拖累安遥,“你先走,我随后就过来……” 安遥仿佛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门,“对啊,我们之所以出不了这个林子,是因为眼睛欺骗了我们!” “什么?”阿虎没明白她的意思,可安遥却欣喜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如何出去了!” “如何出去?”阿虎忙问。 “闭上你的眼睛。” “啊?” 夜黑风高,听到这句话,怎么感觉怪怪的,但阿虎还是照做了。 “闭上眼睛,然后呢?” 安遥拉住了阿虎的手,对方顿时一怔。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第71章 携手出林 安遥拉着阿虎向前走了几步,忽松开手,闭上双眼,感受着空气中的气息。 微凉的夜风拂过,她嗅到了泥土的芬芳,清新的草香,还有植物特殊的味道…… 她朝阿虎道:“你有没有闻到?” 阿虎这才回过神,闭眼轻轻嗅了起来,半晌才道:“这是……树木的清香?” 安遥笑道:“对,这是沉香树的香味,像柑橘皮般清雅甜凉,余韵悠扬。如今已是三月,想必树上早已开满黄绿色的小花……” 虽闭上了眼睛,但安遥仿佛已经看见了满树花影,随风微动。 阿虎轻声回应:“是有些像,可这满林都是这个味道,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这林间还栽种了香樟树、广玉兰、柠檬桉、糖胶树、九里香等树木,全都是芳香奇特的树种,我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阿虎啧啧称奇,惊羡道:“你的嗅觉好灵啊!” 安遥自嘲道:“千里眼可观千里之变,顺风耳能听八方秘事,可这鼻子也只能闻闻菜香,想不到今日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我来时就觉得奇怪,满林树香,交替明显,而且,这些香味既未重复过,也未曾中断过。” 阿虎忙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树香可以作为路标?” “正是!这些按规律生长,盘绕在林间的树香,形成了一幅天然的地图。” “呀!我竟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阿虎喜出望外地道,可说着语气又抑了下来,“可惜,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香味排列的顺序……” 安遥却道:“我记得,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你竟记得?”阿虎十分惊诧。 安遥回忆道:“当时,我被反手绑在马车中,嘴里塞了臭布,眼睛也被蒙住了,只有鼻子和耳朵还幸存……好在有这些树香一路相伴,才没那么害怕,所以我印象很深。” 这段痛苦的回忆,她竟说得十分轻松。 阿虎沉默片刻,沉吟道:“能闻出花香之人不在少数,难得的是在险境中还能闻到花香之人。” 安遥嫣然笑道:“多谢,称赞的话先留着,等咱们出了林子再说也不迟。” 她说完便要去拉阿虎,忽觉不妥,在地上摸了根短棍,轻轻拍净,自己拽着一头,将另一头递给阿虎,“跟我走。” 这方法果然很奏效,用心去嗅之后,香味愈来愈清晰,并且,从来未曾重复过。 两人越走越被这座无形的迷宫所震撼,里面没有选择种花而是选择了生长时间更长的树木,因为花种更容易被吹散,也更容易受到花季的影响。 安遥补充道:“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花香过于浓烈,更容易引人注意,而树香更温和收敛,往往凝神静气才能闻到,更加安全隐蔽。” 阿虎叹了口气,不禁感慨:“只是,这座活地图得用几代人,花多少年才能建成呀?” “是呀,百年树木……”安遥略微迟疑,又道:“我相信种下第一颗树苗的人,一定不愿意他们成为助纣为虐的保护屏障。” “是啊……” 安遥惊喜地道:“是广玉兰的香味!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可阿虎却没有回答。 手中的木棍随即泄了力,就听扑通一声,有人倒在了地上。 “阿虎?阿虎……” 安遥赶忙去探他的鼻息,好在还有气。 安遥轻轻擦拭掉阿虎额间渗出的冷汗,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自责,刚才一心寻找出路,竟将阿虎中毒之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对方竟一直强撑着,跟她夜行穿越了大半个山林…… 在安遥心中,阿虎总能出现在各种危急时刻,仿佛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可这会儿,他昏迷不醒,自己却帮不了他。 广玉兰的香气不断袭来,提醒着她出口就在眼前,但此刻却有心无力。 忽然,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从背后环抱住阿虎的腰部,将他拖到最近的一棵广玉兰下。 小时候,自己口舌生疮,阿娘就用晒干的广玉兰花,给自己泡水喝,说此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试试了。 她将好不容易摘下的花瓣撕成小片,一点一点地喂进他的嘴里。 隔一段时间,见他没有呕吐发热等异样反应,再继续喂…… 天蒙蒙亮,林间仿佛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纱衣。 安遥睁开眼睛时,差点以为自己浮在云间,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深露重,身子却暖暖的,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衣裳。 这衣服是阿虎的…… 转头一看,正直直望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安遥迷糊地问:“你醒啦?” 阿虎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点了点头。 初次相遇就在林间蛇窟,这回再遇,又困于林间,真是一种莫名的缘分。 其间他是樵夫,是蒙面人,是飞贼,是琴师,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此时,卸下伪装后,一身白色里衣的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清隽。 安遥在想,要是云间真的住着仙人,大概也就长这样。 念头一起,安遥被自己吓了一跳,飞速摇头,这才清醒了些,忙将身上衣服揭下,递还给阿虎。 昨夜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自己喂着喂着花瓣,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见阿虎面色恢复了些,额间也没了虚汗,便问:“你好些了吗?” “多谢瞎猫大夫的良药,微苦中泛着甜香。” 阿虎恢复了明媚的笑容,安遥便知他没事了。 “多谢你这只命大的耗子,没被我这瞎猫大夫毒死。” 两人互相调侃了几句,便起身重寻出路。 射入林间的光线虽暗,能见度也差,但比昨晚可好太多了,走起路来也不容易被绊,很快就闻到了柠檬桉的香味。 安遥知道,已经来到围城的边缘了。 “猫大夫,你为何打扮成男子的样子呀?他们也绑男子吗?” 昨晚看不清楚,今早重见天日,阿虎才发现安遥竟打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说来话长,我昨日被莫名其妙之人追杀,恰巧躲进了一个姑娘的马车之中,然后就被一起掳走了。” “你说的是鹤贞姑娘?” 安遥点了点头,“你们知道?” “嗯,一千五百两的赎金,想不知道也难啊。” “其中有五百两是我的赎金,鹤贞知道我拿不出,便把这五百两加在了自己的赎金之中。她现在还困在山寨中,我们一定要救她出去!” 安遥说着又加快了步伐。 阿虎神色微凛,“放心,既已知道了进林之法,这班恶徒插翅也难飞!” 第72章 拨云见日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林子。 安遥开心地一蹦三尺高,阿虎也十分激动:“这回,算我欠你的!” 安遥望了眼不远处的茶舍,神色忽变:“竟是这里……” “怎么了?” “我那日就是在这里喝茶,遇见的鹤贞姑娘。马车行到官道路口才被绑走,想不到绕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两人又向前行了一段,安遥忽然看见了前方的酒旗,顿时一惊! 那布条竟跟马车顶上做标识的布条质地一模一样,难怪昨夜觉得熟悉。 安遥喃喃道:“莫非……是茶舍有问题?” 话音未落,阿虎接道:“你也猜到了?” 阿虎将那日在林间听见小二哥与神秘人所说的话告诉了安遥,两人将未知的信息一交换,一切都对碰上了。 “岂有此理,这个小二哥看上去老老实实的,竟然为虎作伥!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向着茶舍快步而行。 天色尚早,小二哥已经在茶舍中忙碌了起来,热情周到,勤勤恳恳,任谁也不会将他与盗匪联系在一起。 离城门开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时辰,这里没什么客人,只有最远处那桌,背身坐了个孩子。 两人刚走近,小二哥就凑上前来,“客官,这么早赶路?不如坐下喝杯茶呀!” 安遥缓缓坐下,“好啊。” “喝点什么?” “这里最贵的茶,是多少钱一杯?” “一两银子一壶。” “哦?我要一千五百两一杯的,可有?” 安遥那日藏进马车前穿的还是襦裙,这家伙显然没认出她来,尴尬笑道:“客官真会说笑,这天底下哪有一千五百两一壶的茶呀?” 安遥起身,步步逼近,“有的,昨日清晨,鹤贞姑娘喝的那杯,不就值一千五百两吗?” 此话刚落,小二哥脸色骤变,“你是何人?” “这才一天,小二哥就忘了?或者,我应该叫你阿衡?” 阿衡仔细辨认,突然指着安遥道:“你……你不是那个落水的姑娘吗?怎……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声音微颤,吓得不成样子。 安遥顺势接话:“我就是那个水鬼,你现在是自己招呢?还是我带你去水下再招?” 他抱着脑袋大叫:“不能怪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报信的……” 话说到这儿,已经无需再往下听了,阿虎将这人绑了个严严实实,把马厩边上仅有的三匹马牵了过来。 他将阿衡横放在马背上,接着转头对那孩子道:“走!自己走?还是我来捆你?” 安遥微微怔住了,那孩子却纹丝不动。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动不动,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 只听阿虎幽幽道:“昨晚在林间的那个人,就是你?”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牛车上的那个孩子!你借着身材优势,长期伪装成小孩,在山下活动,跟这个小二哥里应外合,谁会想到,恶贯满盈的山贼竟是个孩子的模样呢?” 安遥心中大骇,眼前浮现出龙牙寨那个侏儒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忽然大笑起来,缓缓转身,将面部的遮掩一掀,正是那个侏儒! “你怎么会猜到我伪装成了孩子呢?” 极具城府的声音,配上幼态的身材,有种可怖的割裂感。 “昨夜你在林间打阿衡巴掌之前,曾说了句‘低头过来,我告诉你。’所以我猜测你身高不高,再联想到牛车上消失的孩子,和各个卷宗中出现的神秘小孩,你是谁并不难猜。” 阿虎又问:“加之你今日一早就在此喝茶,难道不是在等我们吗?” “有趣有趣!” 这侏儒忽然拍起了掌来,“昨夜在林间的高手果然是你!你竟然没有死在林间,还把这个俊公子带出来了,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呐!” “废话少说,上马!” “可惜了,你就算有命逃出来,也绝不可能带我回去,任你武功再高,用不了也是徒然!” 话音未落,只听“刷刷”的破空声,几片毒叶就向阿虎飞插了过去! 安遥不禁捏了把汗,再看阿虎却已经将毒叶悉数抛了回去! “卑鄙无耻!” 侏儒神色剧变,“怎么可能?你明明中了我的软骨散……” 阿虎笑道:“哦!原来那毒叫软骨散呀!” “不可能,你定是在诈我!”侏儒不信这个邪,立时出掌向阿虎袭去,他虽身材矮小,可出起掌来,招式却又狠又毒。 安遥微觉心惊,刚想提醒阿虎小心,对方已经斜身避开,绕到侏儒身后,牢牢钳住了他的后脖,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究竟是怎么绕过去的。 阿虎无意与他纠缠,一掌将其击晕:“去公堂上再慢慢说!” 阿虎回头问安遥:“会骑马吗?” 安遥微微点了点头,阿虎便将这两人各自横抛在一匹马背上。 “那咱们俩各骑一匹,去半月坡找援兵。”说完便将安遥扶上马背,自己则与那侏儒同乘一匹,手中牵握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 晨曦初照,三匹马一前一后,向着半月坡而行。 阿虎见前头的安遥战战兢兢伏在马背上,双手哆嗦地拎着缰绳,忙叫道:“你真的会骑马吗?” 安遥不敢回头,唯恐惊了马匹,要是像刚才林间那黑马一样再疯跑起来,谁知道还能不能保住小命。 她将脸埋在马背上,连头都没抬,“不是正骑着吗?” 阿虎扑哧笑出了声。 安遥忽觉有人腾跃到了自己的身后,环绕着牵住了自己手里的缰绳。 安遥轻轻抬起身子,感觉被圈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手忽然就不抖了。 “这马怎么不怕你?” 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他连瞎猫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我呢?”说完又轻声道:“下次不会的话,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教你……” 对方的气息就在自己耳边,安遥只觉双耳发烫,忽想起什么,“那匹马呢?” 阿虎扬了扬手上的长绳,长绳的另一端则套在了那匹马上,可那匹马竟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真是奇了怪了…… 第73章 竹屋琴音 马匹径直经过了半月坡底,却没有转弯。 安遥转头问:“这是去半月坡的路吗?” “那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去阿晏那儿,你在树屋等我。”阿虎轻声答道。 安遥立即回道:“不要,鹤贞还在那里等我呢,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你识路。” “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的。” 方才安遥已将鹤贞的藏身之处据实相告,她相信对方一定能兑现承诺,可心里却不自觉想一同前去。 或许是想第一时间安抚鹤贞,也或许是怕一个人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知是不是刚才转头太快,拉扯了头颈,安遥只觉此刻头痛欲裂。 阿虎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难道他要告诉自己那夜在府衙发生的事情了吗?安遥集中精力,竖耳去听。 “苏晏像过冬的松鼠一般,在树屋里藏了好几箱宝贝坚果,也不知他从哪儿寻来那么多,颗颗饱满,粒粒香浓,你尽管去吃,我保证日落前回来。” 安遥没想到阿虎要说的秘密竟是这个,忍不住笑了。 “我才不要,听猎户说,若是偷吃了松鼠过冬的食物,伤心欲绝的松鼠可是会寻根树杈将自己吊死的。” 阿虎大笑起来,“哈哈,以他的性格倒像是会这样做的。” 怎么被对方扯到松鼠身上去了,安遥又问:“那去山寨的路你记得吗?” “再难忘记。” “可那山寨,只有我进去过,我能帮你识……路……” 话还没说完,安遥忽觉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了…… 就听阿虎在耳边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安遥想说自己没事,却顿觉乏力,眼前一黑竟没了意识…… 连日的疲倦都融在了这一觉里,醒来时,耳边是舒缓淡雅的琴音,鼻子里嗅到的是炖鹌鹑的香味,头顶是随风缓动的纱幔,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安遥缓缓起身,打量着这间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你醒啦?” 说话之人竟是苏晏,他在纱幔后头,低头拨琴,指尖动作未停。 原来这里是苏晏的竹屋,上次到访是夜里,又急又惊,未看清这屋子的样子,此刻一看,更显清雅。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安遥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你们俩可真是不要命,都中了雾瘴之毒,还惦记着去山寨剿匪呢。” “他呢?” 苏晏故意打趣:“哪个‘他’啊?” 见安遥低头不语,苏晏才回道:“他进林子去了,犟牛,拉不住。” “可你不是说他中毒了吗?” “你都烧成这样了,还去顾他呢。”苏晏笑道:“放心,他底子比你好,我已经给他清了余毒,还为他准备了去瘴气的草药,让他拿给将士们煎水喝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安遥忽想起这苏晏是古神医的关门弟子,自然知道解瘴毒之法。只是此处距南境甚远,大家都没将这山间雾气与南境的雾瘴联系在一起。 苏晏又道:“不过你胆子还不小,竟敢用玉兰花来解毒。” “当时情况紧急,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你别误会,我这是在夸你呢,胆大心细,可以做我徒儿了。” 安遥笑了笑,“早知道苏神医能弹琴说笑,一切安好,我昨日就不用那么急着来看你了……” 安遥觉得,这苏晏可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嘴上逗乐不停,手中的琴音却丝毫不乱。 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有“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武学奇才,安遥觉得苏晏在此方面的天赋丝毫不输。 “诶?你不会以为我在享乐?我这可是在为你治病呢!” “哦?” “你可听过以音入药,五音疗疾?” 他缓缓说来:“五行对应五脏,五脏也对应五音。木对肝,火对心,土对脾,金对肺,水对肾,肝、心、脾、肺、肾则对应“五音”中的角、徴、宫、商、羽。这首曲子是专为你调理疏导的良方,你不觉得舒服多了吗?” 话音刚落,曲子也落下了终音。 这么一说,安遥的确觉得自己的头没那么痛了,身体也轻松了不少。 安遥起身道谢,又问:“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那日你去哪儿了?我回来后见蓝羽侍卫将茶楼封了个水泄不通,等他们走后去房间一看,竟发现木童藏在了茶柜之中,要不是你留下了那几个字,我还以为你被人绑走了呢!” 那日事发突然,安遥知道木童不便传话,慌忙间又无纸笔,便将茶粉倾洒在茶柜之中,用手指留下了几个字,告诉苏晏自己有事先走,让苏晏将去处留个标识。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安遥眼珠骨碌转着,正犹豫着是否该将一切据实相告。 苏晏一见她微妙的表情,忽笑道:“算了,你要是想编瞎话来应付我,还是不必说了。无非是家中有事,路遇熟人之类的,总不可能被绑上花轿,嫁了人?” 额……居然被他蒙对了。 “木童没事?” 苏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回道:“他在树屋上待着,给他一点时间,别去打扰他。” “他见过哥哥了吗?” 苏晏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时春奴刚录完供词,撑着见了弟弟最后一面,他很坚强,比我预想的时间还要长。” 安遥不敢追问残忍的细节,沉默片刻,又问:“那日我们在府衙外,分明瞧见了代表警示的红绸,阿虎是怎么做到的?” 苏晏只答了四个字:“贵人相助。” 安遥自己也未坦诚相告,便也不再追问,至少她知道了,为侯府正名解危之人的确是阿虎。 安遥忽想到什么,试探道:“我们分别那日晚上,我在街上遇到一个长得跟阿虎很像的人,是他吗?” “据我所知,他那晚与贵人秉烛夜谈,你见到的应该不是他。” 如果是这样,那夜在侯府暗室中,与迟肃缠斗之人又是谁呢? 第74章 回府领罚 “我早晨替你把过脉,你这病啊,忧思太重,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不如做个闲散的糊涂人。” 苏晏说着就开柜取了两瓢东西出来,递到安遥面前,“还是尝尝美味,比较实在。” 安遥一看,葫芦瓢里竟是满满的坚果…… 她噗嗤一笑,苏晏这家伙还真如阿虎所说,是只藏了宝贝的松鼠呢。 可此刻,她却没有品尝松子的心情,算来自己已离府一日,既没去芙蓉楼,也没机会报个平安,婵儿该急坏了。 “就不夺你所爱了,你慢慢吃,我先回趟城中。” “这怎么行,我答应了他,要守着你,等他回来的。” “我天黑再回来,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 苏晏摇摇头,“你身子还很虚弱,他定会怪我没拦住你,再说了……” 安遥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那我给你做一盘松子薄酥?” “不行,我苏晏一诺千金……” 安遥拿起一瓢松子,轻嗅起来,“这么香的松子,做出来的薄酥一定香脆无比……” 苏晏舔了舔嘴唇,似是想起了那日裹着麻糍的油条和香浓无比的豆浆,心理防线一点一点瓦解崩塌,细声道:“先……做出来看看。” 半个时辰后,安遥驾马离开了竹屋,马屁股上还绑上了一只鸽笼。 有了阿虎传授的骑马秘术,这马真的听话了不少。 苏晏在后面抱着盘松子酥大声喊道:“记得日落前回来啊,回不来也一定要让阿鸽给我传个信,记得写清楚跟我无关……” “知道啦!你说了十遍了!” 安遥拎着阿鸽出现在侯府门前时,只觉气氛有些异样。 不仅守门侍卫见到自己神色惊讶,遇到的丫鬟婆子也都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什么。 安遥有些不解,自己明明已经换回了女装,难道是昨夜没有归府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她加快步子向忘月居走去,隔着墙,就听到了院里的争执声。 “你们这些便宜丫头,居然敢对管事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裘嬷嬷,您是三院的管事,可这里是忘月居!” “从今日起,这院里的事都由我说了算!再敢多嘴,信不信我立马把她卖进窑子!” 安遥三步并作两步,向院里走去,一进院门,顿时惊住了。 只见满院狼藉,哭声一片。 裘嬷嬷竟然还带了壮丁进院,腰杆挺得笔直。 “先把这个叫秋儿的抓走,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你们那个伶牙俐齿的泼辣主子了,我就划了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嚣张?” 这裘嬷嬷就是红桃的母亲,当日安遥将红桃罚去城郊庄子里浣衣,对方一直对她怀恨在心,可就算红桃毫无过错,裘嬷嬷一个管事也不敢这样造次啊? 这才离开一日,府里反了天了? 见裘嬷嬷拿了块碎瓦,就要去割秋儿的脸,安遥连忙将鸽笼放下,上前一把将裘嬷嬷推开。 裘嬷嬷一个不稳,啪嗒摔倒在地,登时咒骂起来:“哪个臭婊子敢推我,把她给我绑起来!” 见几人迟迟不动,她立即起身,撸起衣袖,就要亲自上手。 可刚回过头,她就见鬼般尖叫起来:“啊!你你你……你还活着?” 院里立时安静了下来,都齐齐望向了安遥,有人欢喜有人愁。 裘嬷嬷看清了安遥的下巴,又连忙改口,挤笑道:“四少夫人,您回来了呀?” 安遥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裘嬷嬷不敢说话,安遥立马对那几个家丁道:“将她绑了,跟我去慎行院!” 慎行院,是侯府里掌管刑罚的院子,府内有任何人做错事,都要在此领罚。 可慎行院的管事只是个虚衔,哪敢真的责罚萧浅云的心腹呢? 一时间,这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左右拿不定主意。 以裘嬷嬷睚眦必报的嚣张性子,要是绑她去慎行院,之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收拾呢! 区区一个管事,居然没人敢绑? 安遥知道这些人不是怕裘嬷嬷,而是忌惮她身后的萧浅云,还有吴夫人。 “四少夫人饶命啊,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您听我解释啊……” 安遥没给她辩解的机会,凛声道:“我说的话不管用吗?” 这时,裘嬷嬷忽然从求饶变成了哀嚎,瞬间就被阿展反手绑了起来! 安遥微微颔首,“好,将这几个家丁也一同绑去!” 慎行院里,突然涌进了一大群人,把这里的管事吓得不轻。 大家都以为安遥会下令责罚裘嬷嬷,可安遥却问:“柳嬷嬷,若是夜间遇到险阻,未能回府,该如何罚?” 柳嬷嬷战战兢兢答道:“若是客观原因所致,在主母院中罚跪一个时辰,或者挨五个鞭子。” “柳嬷嬷,我昨夜遇险未能回府,特来领罚五鞭。” “什么?” 柳嬷嬷瞪大双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可从没罚过主子啊! 别说柳嬷嬷懵了,整个院里的人都傻了眼。 “她不是来罚裘嬷嬷的吗?” “是啊,怎么自己求起鞭子来了?” 可安遥却说得十分认真,“柳嬷嬷,请罚。” 这裘嬷嬷,安遥是一定要罚的,而且绝不轻饶,可她知道有人定会拿自己昨夜未归之事大做文章,与其让对方拿捏,连累全院,不如自己先来领罚。 柳嬷嬷左思右想,也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安遥再三催促,她也只好让人将鞭子取了出来。 “少夫人身份娇贵,可用海绵垫背,然后再受。”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留疤。 安遥点头应了。 “呃——”一鞭下去,安遥忍不住闷哼一声。 阿展忽道:“住手,剩下的鞭子,我来替少夫人受。” 秋儿都快哭了,“少夫人前几日为了保护大家,只身去了刑室,还给我们做了吃食,我也愿意受这剩下的鞭子。” 安遥摇了摇头:“不过五鞭而已,府中赏罚分明,我做错了事,就得受罚。” 五鞭受完,安遥嘴唇微白,忽觉刺痛,原来后肩处的海绵太薄,没能承住五鞭的力道,竟有血渍渗了出来。 安遥缓缓起身,望着柳嬷嬷。 “请问柳嬷嬷,若是管事私放男丁入内院,又该如何责罚?” 安遥没提柳嬷嬷打骂下人之事,她虽是三院管事,可原则上忘月居的人也是侯府的下人,顶多会认定裘嬷嬷滥用职权,不痛不痒地打上几板子。 可私放男丁入内院,可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单凭这一条,就足以让裘嬷嬷被发卖出府。 果然,柳嬷嬷霎时惊住了,这……还有如此胆大的嬷嬷呢?竟敢私放男丁进内院? 第75章 恶惩刁奴 裘嬷嬷急急嚷道:“少夫人明察,这样的罪责,老奴可承担不起啊!” “哦?那这几个人是?” 安遥指了指被阿展擒来的几人。 除了三个身着家丁服的男子外,还有两张生面孔,听方才裘嬷嬷的语气,这两人定是人牙子无疑了。 裘嬷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哎呀,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呀!府中都以为少夫人您遇到了不测,所以才想帮您安置一下院里的人……” 安遥心中一紧,她一直盼着中秋寿宴,计划在见到楚贵妃后就带着婵儿全身而退,竟然没想过忘月居里下人的去处。 她看了眼挂着泪痕的秋儿,还有后头那几个垂头散发、哆哆嗦嗦的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 再联想到昨日被剑客尾随之事,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她虽不知对方为何执意要针对自己,但此举已彻底激怒了安遥,撕碎了和解的可能。 覆巢之下无完卵,不管身后有谁撑腰,她今日都要斩断这只盘旋在忘月居上空的魔爪。 安遥没功夫听裘嬷嬷诡辩,转头再问柳嬷嬷:“私放外男入内院,究竟是何罪责?” “家丁无召入内,需打二十板子,为首者则先打二十板,再……发卖出府……” 柳嬷嬷说得小心,众人却听得真切。 “不要啊,二十板子,会要了老奴的命的!”裘嬷嬷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求饶,全然没了方才的野蛮和嚣张。 安遥只说了个“打”字,便不再回应。 秋儿轻轻靠近,心疼地道:“少夫人,我们先回去上药。” 安遥却让她搬了张椅子过来,在院子中央坐下了,自己要是走了,谁还敢真的下手去打? 柳嬷嬷一看这架势,只得命人在院里设下长凳,将几人架了上去。 “啊——哎呦……杀人啦。”院子顿时充满了哀嚎声。 几个家丁很快打完板子,被拖去了后院。 裘嬷嬷却哀嚎连天,不断挣扎,才打五板,就晕了过去。 柳嬷嬷低身走到安遥面前,轻声商量。 “四少夫人,裘嬷嬷年纪大,受不了这样的刑罚,您看是不是教训教训就算了……” 言下之意就是打五板子消消气,差不多就行了! “这么说,方才那五鞭既是我该受,也是我受得起的咯?”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裘嬷嬷毕竟是三院的管事,这打狗……” 安遥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打狗还得看主人?” 柳嬷嬷狠狠点了点头,欣慰地附和:“诶,对。” 安遥看了眼慎行院牌匾上“家法严明”四个大字,叹了口气。 “喔!所以只要狗傍人势,侯府的家法就能自成废纸,为其让路?只能罚些连狗都不如的人了……” 她说完用左手轻轻去抚右后肩,指尖顿时沾染了一抹鲜红。 柳嬷嬷连忙否认:“不敢,不敢!”她颤抖着回身,对院里的粗使婆子道:“拿水泼面,浇醒了继续打!” 就这样停停打打,哭哭嚎嚎,总算执行完了十八板子,那屁股已经殷红一片,裘嬷嬷也逐渐没了声。 这二十板子打完,无论是否发卖,想必裘嬷嬷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骂人了。 这时,忽听人大喝:“住手!” 萧浅云已进了院子,板着脸骂道:“柳嬷嬷,我的人你也敢打,不要命了吗?” 裘嬷嬷激动的差点从长凳上滚下来,“主子,您总算来了,老奴差点见不着您啊……” 声泪俱下的样子,似乎她才是苦主。 柳嬷嬷支支吾吾,既不敢接话,也不敢放人。 萧浅云怒吼:“我叫你们放人,听见没有?” “尚未罚完,不能放。” 循声一看,院中央摆着张八仙椅,安遥正端茶静坐于此。 萧浅云强装镇定,“我的人有过错,我自会管教,用不着旁人费心。” “我亦无心替他人打狗,可如今疯狗进了我忘月居乱咬,可就不是谁一个人能庇护的了!” 安遥缓缓起身,一字一顿地道:“接着打!” 阿展立即拎鞭上前,那两个粗使婆子战战兢兢捡起板子,咬着牙将最后两板打了下去。 萧浅云人都要气疯了,嘴里叫嚣着:“好啊,你等着,我们走!” 说着就让人去扶裘嬷嬷起来。 “等等,还不能走,依照府例,得发卖出府!” 萧浅云不敢置信地看着安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疯了吗?” 安遥转身回看着萧浅云,“所以……永远不要惹一个疯子!” 两人对峙间,忽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哎呀,这院里好生热闹呀!” 来人正是庄嬷嬷,她仿佛没有看见这剑拔弩张的阵势,直接挤到了二人之间。 “四少夫人,您能平安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可把大家担心坏了。” 她又看了眼安遥肩上的血渍,心疼地“哎”了起来,“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呀,快随我去梧桐苑,那里有上好的千年珍珠粉,敷上就不会留疤了。” 慎行院里发生的事情,她早就一清二楚,自知理亏,只能笑脸相劝。 安遥却将庄嬷嬷搭上来的手轻轻拂开,回道:“多谢好意,家法没执行完,我便不走。” 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 “如果三少夫人知道这个道理,想必府中会太平很多……” “你……”庄嬷嬷神色微:“四少夫人,我可是代表夫人来的!” “就是圣上来了,这刁奴今日也留不得!” 萧浅云身子还没养好,这几日又连连动气,看上去战斗力有些折损,她索性拍着肚子大叫起来:“要是连个管事都护不住,我怀这曾孙做什么!” 又是这招?安遥有些语噎。 可庄嬷嬷却对这招十分受用,立马跪地劝起了萧浅云,“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呐!” 萧浅云一看有用,更来劲了,哭诉道:“她这是在打我的脸面呀!要是没人给我主持公道,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太尉府去!” 一听这话,庄嬷嬷显然被吓住了,眼神微变,顿时起身朝安遥走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威胁道:“板子打了便算了,可要是敢把裘嬷嬷发卖,就永远别想知道你那宝贝丫鬟的下落了!” 安遥瞬间怔住了,这话怎么如此熟悉,同样的人,同样的威胁,跟刚入府时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方才事情发生的突然,她竟此刻才惊觉婵儿不见了! 第76章 婵儿失踪 庄嬷嬷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似乎认定对方一定会为此低头。 裘嬷嬷被两丫头扶着,有了靠山,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正狠狠望向这边。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安遥知道,自己今日要是妥协了,今后谁都敢来忘月居踩上一脚,她自受五鞭,就是要为院里断了这个后患! 决不能让对方以同一个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自己。 安遥咬咬牙,对柳嬷嬷道:“即刻发卖!” 庄嬷嬷登时一惊,低声急道:“你不顾那丫头死活了吗?” 安遥只当没有听见,对阿展道:“你盯着人牙子,务必隐秘发卖,永世不得回城。” 阿展立即应下,架着几人就出了院子。 萧浅云已没了气力,用手指着安遥,却说不出话来。 安遥转头便向院外走去,任凭慎行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忘月居里,没等安遥吩咐,大家就七手八脚收拾起了院里,不一会儿,方才乱糟糟的院子就恢复了往日的整洁。 安遥一边上药,一边听秋儿说完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想不到自己才离开两日,府中就变了天。 难怪那夜周嬷嬷要给自己道喜,原来指的是吴恙死而复生之事。 安遥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既为将军的死而复生而高兴,又为自己的处境而尴尬。 之前,她还能以将军遗孀的身份自处,等待楚贵妃回府,可如今自己的夫君回来了,她该如何面对那人? “嘶——”伤口处传来灼心的痛感。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莫非,正是因为吴恙回府,所以自己和婵儿才必须消失,为其他人腾出位置? 这样一来,阿展临时被支走,剑客鬼祟跟踪,吴夫人和萧浅云急着换掉忘月居的人,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您了?这鞭痕重叠,伤口都绽开了,一定得让药渗透进去,还得勤换药,才能好彻底……” 安遥微微点头,不再叫出声,过了会儿,又问:“你再详细说说,婵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那日用过早膳,院里就没人见过她了。后来库房的人拿了好几箱东西过来,让我们翻新忘月居,迎接将军回府,却找不到管事签收,我们这才发现婵儿姐姐不见了。” 秋儿继续道:“我们找了一圈没找着,本以为她外出了,可没过多久庄嬷嬷她们来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搜屋子,说婵儿姐姐跟您一起携带东西逃走了……” “都丢了些什么?” “就是老太君送的那些贵细补品,您说这怎么可能吗?这些东西本就是您的,何必要偷偷摸摸拿走呢?” “全都拿走了?” “不,只丢了一部分,好像是鹿茸、熊掌、灵芝、阿胶……” 听秋儿说完,安遥轻哼一声:“还真是不贵不拿啊。”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秋儿耳语了几句。 后院,某个长着荒草的墙头,秋儿轻声对安遥道:“少夫人,这墙里头就是三院的小灶房了。” 秋儿指着烟囱道:“您看,里头正在煮东西,就是这里没错了。” 秋儿也不多嘴,也不多问,确认了位置便在旁把风等候。 听婵儿说,萧浅云一向霸道,喜欢占着后厨的锅炉,有回忘月居的炉灶坏了,婵儿去后厨借火,居然发现十个炉灶,被萧浅云占了八个! 什么补品啦,药品啦,甜品啦,汤品啦,甚至是足浴的药材都有专人专灶…… 婵儿当时十分气愤,说萧浅云放着自己院里的灶房不用,非说后厨的方位大吉,煮出的东西最能旺财添丁。 可今日,这里却燃起了炊烟。 安遥细细一闻,心中了然,不禁轻笑一声,对秋儿道:“走,咱们回去。” 回到忘月居,安遥将苏晏的鸽笼安置好了,便开始为老太君制膳。 秋儿端着砂锅跟在安遥身后,一路都是追随和惊叹声。 “好香啊。” “什么汤这么鲜啊……” 周嬷嬷一见安遥来了,连忙将她迎进了里屋,“老太君,老太君,您快看看谁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香,不用看就知道是我这孙媳妇来了!”老太君哈哈笑着,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 屋子里站了好些围侍的婢女,大家都想来看看今日的四少夫人做的膳食。 老太君也不恼,反而带着几分得意地望着周嬷嬷,“你看,我这孙媳妇儿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这个老婆子,又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说完又拉着安遥的手,怜爱地道:“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她甚至没有问安遥去哪儿了,而是问安遥有没有什么难处。 安遥原有一肚子的话,但此刻却不想惊动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我只怕祖母不爱喝我做的汤。” “哈哈哈,这香味儿都飘到城外去咯,快打开看看。” 锅盖一掀,汤面金黄诱人,鲜香霎时扑鼻而来。 安遥介绍道:“这道菜叫凤凰投胎。” 众人一看,汤里竟有个完整的猪肚! 她拿长筷将猪肚固定,用小刀在猪肚上轻轻一划,猪肚顿时绽开,露出了里头的一整只鸡。 周围一片啧啧称奇声。 她又继续划开鸡肚,里头竟还有只鹌鹑。 众人又盯着鹌鹑的肚子,“还有没有?” 安遥笑着将鹌鹑肚子划开,里头居然还有一只鲍鱼! 安遥麻利将肉分解装盘,又盛了碗汤递给老太君,闻上去比方才还要鲜了。 老太君喝了一口,眉目舒展,笑道:“这汤不该叫凤凰投胎,应该叫凤凰麒麟胎,一胎接着一胎,真是好兆头啊!放心,你们以后无论生多少胎,老婆子都欢迎!” 安遥显然没料到老太君这样的反应,顿时低下了头,双颊发烫。 周嬷嬷见状忙劝:“哎呀,老太君,这生多少胎,还是让少夫人和将军自己决定!” 第77章 请君入瓮 安遥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老太君,夫人带着三少夫人来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 暖阁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萧浅云跟在吴夫人身后,已恢复了些许神色,但比起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虚弱。 两人机械般地完成了例行请安动作,吴夫人鼻尖轻耸,笑道:“老太君,您这汤可真香啊,看来胃口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话音刚落,就见侍立在旁的安遥,吴夫人眼神微变,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满面堆笑。 “安遥啊,你可算回来了,把府里人都急坏了!你昨儿究竟去哪儿了?怎么连个信都没传回来呢?我们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呢!” 极温柔关切的话语下,藏着满满的质问之意。 安遥立时伏首对老太君道:“祖母恕罪,我昨夜被困在了林间,未能及时回府,今早,我已去慎行院领了罚,还望祖母原谅。” 老太君微怔,“你自领了刑罚?” 安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秋儿在旁轻声接上了话:“回老太君,四少夫人今早去领了五鞭,已经执行完毕了。” 老太君眉心微蹙,柔声问:“柳嬷嬷打了你五鞭?” “府内家法严明,这五鞭是我心甘情愿受的。” 其实还可以选择在主母跟前跪上一个时辰,但安遥宁可去挨那鞭子。 萧浅云轻哼一声,满脸不屑,就差把“惺惺作态”四个字骂出声了。 吴夫人笑问:“好端端的,你去山里做什么?祖母虽然慈爱,可你也不能因此逾矩,忘了先前的约定?” 按照先前的约定,安遥每日只能去芙蓉楼里管管事。 吴夫人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纠缠的机会,安遥心中苦笑,明明是被追杀,现在却被倒打一耙。 可自己没有证据,此刻说出来,对方也不会承认,反而会让老太君为难。 安遥咬牙,将话吞了回去,答道:“我昨日是去山间采茯苓,这味药温和性平,新鲜的茯苓更是有宁心安神、健脾和胃的奇效,我见祖母大病初愈,又受了惊,便想采来为祖母制膳。”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可惜阿展被母亲借去酬神了,不在身边,我一个人走岔了路,这才回来迟了。” 吴夫人顿时哑然,老太君却十分动容,开口道:“回来了就好,什么携带私逃,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她又对吴夫人道:“你是当家之人,有些话我本不该多说,可有关清誉的事情,以后还是要核实了再说!” 老太君从来不说重话,这话一出,就是给安遥撑腰,主持公道了。 吴夫人吓得立即伏首,“是,谨遵母亲教诲。” 老太君又道:“还有,阿展不仅是派去督促遥儿言行的,更是保护遥儿之人。你院里下人已经不少了,这忘月居里的人,以后就不要去调动了。” 老太君索性将话挑明了,给吴夫人敲敲警钟。 吴夫人连声应下,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周嬷嬷轻声笑道:“老太君,这汤再不喝,可就要凉了,岂不是辜负了四少夫人一番心血?” 安遥眼神微动,甜声接话:“祖母,今日这汤炖得多,都够七八人喝了,您方才不是说凤凰麒麟汤是个好兆头吗?可得吃下肚子才能应验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嬷嬷,她赶紧附和:“是呀!三少夫人身怀六甲,不是正好能补一补吗?” 老太君语气稍缓:“坐下一起用。” 吴夫人这才舒了口气,携萧浅云一同落了座。 周嬷嬷很快为每人盛好了汤,特意叮嘱萧浅云,“三少夫人,这汤不仅适合孕妇滋补,还预示腹藏麒麟,希望您喝了能生下个白白胖胖的麒麟小子!” 萧浅云原本还不太乐意,一听这话,脸上才浮起了一丝兴致,慢悠悠地喝起了汤。 汤一入口,萧浅云顿时面色复杂,竭力掩饰着惊喜之色,这还是她头一回喝安遥做的汤,顿时又惊又恨,手里的汤勺却停不下来。 再看吴夫人脸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不过她比萧浅云能屈能伸,顿时夸了起来。 “想不到这孩子的手艺如此好,难怪老太君喜欢得不行呢!” 夸人也夸得特别别扭…… 安遥没有回应她阴阳的夸赞,转头对老太君道:“祖母,我原本是想给您用那支千年灵芝入膳的,可惜忘月居里来了鼠窃狗偷,把那些贵重的药材全都给偷走了!” 吴夫人立即接话:“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偷到咱们侯府来了?放心,我一定让阿娴查个水落石出!” 她们来查,自然就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了…… 老太君道:“无碍,人无事就好,我再让人给你送些去。” 萧浅云一听这话,勺子使得更用力了,竟刮响了碗壁。 安遥忽关切地转头询问:“三嫂,最近可有服用过灵芝?” 萧浅云登时呛到:“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偷了你的破灵芝?”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误伤了老太君,竟然说对方送的是“破”灵芝!于是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我近日连灵芝的味道都没闻过呢!” 这话里还带着一丝对老太君偏心的不满。 老太君听出了萧浅云的弦外之音,对周嬷嬷道:“剩下的两支灵芝,你给她们俩一人送去一支。” 安遥却道:“祖母,万万不可,三嫂吃不得灵芝。” 萧浅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刚想说话,却听安遥解释了起来—— “是,这灵芝本是保胎安胎、安神补虚的圣品仙草,我原想拿去跟三嫂一同分享。可惜灵芝不见了,我只能以秘制药方吊汤,这些东西单吃都是上好的补药,却唯独与灵芝相冲,万不可同时服用!” 安遥轻拍胸口,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我刚才忘了提醒,还好三嫂没服用过灵芝,否则孩子有什么异动,我可就万死难赎了!” 这话一出,吴夫人和萧浅云立时傻了眼。 萧浅云摸着肚子,就说孕吐,着急忙慌地跑出了院子。 吴夫人也顾不得礼数了,大步跟了出去。 安遥望着两人狼狈的背影,心疼地道:“快七个月了,孕吐反应还是这么大……哎,三嫂可真是辛苦了呢。” 第78章 香丸陷阱 安遥陪祖母喝了会儿汤,便告辞出了院子。 她让秋儿先回忘月居,自己却径直去了萧浅云的住处。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了里头的斥问声。 “府医呢?怎么还没到?” 安遥绕过雕花屏风,差点“哇”出声。 萧浅云的寝阁以檀木为顶,暖玉为地,纱罗为帐,帐上穿绣的珍珠,最小的都有猫眼大小,看得人移不开眼。 这样奢华的布置,安遥只在长公主的地盘见过。 萧浅云面无血色倚在榻上,与身下垫着的艳色蚕丝抱枕形成了鲜明对比,吴夫人正贴身守在边上。 “对不起,四少夫人执意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没用的废物!”吴夫人大骂那下人,眼睛却横视着安遥。 庄嬷嬷冷声道:“四少夫人,您不会连通传的规矩都不懂?” 安遥立即道歉:“哎呀,是我考虑不周!我怕送药来迟,三嫂会大小难保,情急之下才闯了进来。对不住,我重新再进来一次。”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庄嬷嬷立即去拉,却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抬头一看,对方已出了院子。 “安遥特来拜会,还请通传。” 门口的丫头都傻眼了,不是都进去了吗?怎么又来一回? 庄嬷嬷一路小跑追了出来,“哎呦,姑奶奶这是要闹哪出啊?赶快进去。” 庄嬷嬷亲自来迎,安遥却根本没搭理,反而对着门口的小丫头恭敬道:“还请通传给院中能做主的人。” 言下之意,三院的地盘,还轮不到庄嬷嬷来指手画脚。 庄嬷嬷气得跳脚,又怕耽误了事情,只得对那小丫头道:“还不快进去通传!” 如此一番折腾,安遥再次回到了原处。 吴夫人已经变了副脸孔,看上去异常和蔼。 见安遥两手空空,她便柔声询问:“安遥啊,你方才说是来送药的,那药呢?” 安遥爽快地掏出锦袋,取出一粒黄色香丸,递了过去。 一见安遥动作如此利落,几人反而不敢接了。 萧浅云撑起身子,道:“别信她,就是她故意害我的!” “府医求见。” 一听府医来了,吴夫人赶忙招手让他过去,“快,快来瞧瞧。” 安遥见状便将药丸放进了自己嘴里,嚼了嚼,有股浓郁的药香。 不一会儿,府医把完了脉,抚须道:“奇怪,少夫人虽体脉虚弱,却并无中毒之象。” 萧浅云有气无力地道:“没中毒?可我提不起气力。” 府医检查了萧浅云的饮食记录册,又问:“少夫人可还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萧浅云见安遥站的远,便轻声对府医说了几句话。 府医神色微变,“少夫人身怀六甲,断不可轻易下药,您既然是喝完汤后才觉不适的,就必须得弄清楚那汤里有些什么。” 庄嬷嬷从怀里掏出一截拇指大小的细竹筒,将塞子拔开,递给府医,“这是样汤。” 安遥略感惊讶,这庄嬷嬷还真是老谋深算,竟趁着续汤的档口,悄无声息地做了备份。 府医接过样汤,又是用针,又是轻嗅,甚至还尝了一口,却依旧眉头紧锁。 半晌,他摇头道:“看上去并无异样,不过里头究竟放了些什么药材,还得召厨子过来细问,问过之后,才能对症下药。” 府医说得滴水不漏,可既没查出病因,也没找出汤里的问题。 等他一走,吴夫人只好低声来问安遥:“安遥啊,方才的药丸呢?” “我吃了。” 吴夫人脸色一阵急速变化,忽然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道:“我知道你还有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安遥也不含糊,回道:“你们想救她?拿婵儿来换!” 吴夫人有些惊愕,“你这么做,就为了个下人?” “当然不止了,我要她完好无损地回来,她少根头发,三嫂也得赔她一根。” 萧浅云气急败坏地骂:“你……你拿我跟个丫头比?” “反正你们毒也验了,脉也把了,到底换还是不换?给个准信!” 吴夫人略加思索,便有了结论,“阿娴,把人给她!” 庄嬷嬷却打起了哆嗦,“那……丫头已经被发卖出府了……” “什么?”安遥快步向前,逼问道:“你再说一遍!” “刚才见你发卖了裘嬷嬷,我们就……” 她战战兢兢地瞥向萧浅云,希望对方能帮她说句话,可萧浅云却压根不往这边看。 不用说,一定是方才萧浅云想出口恶气,所以就让庄嬷嬷发卖了婵儿! “啪!” 安遥一巴掌打在庄嬷嬷脸上,抖声道:“那你们等着给这一大一小收尸!” 说完就要离开,庄默默登时跪在地上,“您听我说,我这就把人牙子叫来,人虽然发卖了,但肯定是能寻回来的!” 一盏茶后,人牙子就到了,那人气喘吁吁地回:“我也不知道发卖去哪儿了,你们不是说要随机发卖,永不回城吗?” 安遥一听,心瞬间凉了半截。 发卖分为定向发卖与随机发卖,若是选择随机发卖,人牙子便会在黑市里随机挑个异地买家,以确保卖出的人再难回城。 庄嬷嬷拿出一锭金子,对那人牙子道:“你想想办法,务必找出这个丫头的下落,要是找到了,这锭金子就归你!” 这人牙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为了寻个被卖的丫头,花上一锭金子? 他再三确认后,便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庄嬷嬷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四少夫人不必担心,这解药可否……” 安遥想了想,从香囊中又取出一粒,“这香丸需连吃七日方能解毒,少一粒都得死!下一粒香丸,拿婵儿的下落来换!” 庄嬷嬷感激涕零地接过香丸,连毒都没验,就让萧浅云服下了。 安遥从小院离开时,后肩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用来要挟对方的香丸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只是苏晏送给她的十全大补丸,萧浅云也压根没有中毒! 第79章 下落不明 方才在慎行院里见到萧浅云时,安遥就觉得不太对劲,对方的气势明显弱于之前,骂几句就开始喘气,完全没有发挥出平日的水准啊。 而在这个关头,忘月居又恰好丢了珍稀补品。 对方拿走补品,固然是想栽赃自己携带私逃,可那些东西处理起来却并不简单。 卖掉?这御赐之物太过惹眼,即便在黑市中都难掩销赃痕迹。 扔掉?即便对方舍得扔,也害怕被旁人捡去,横生枝节。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吃掉! 果然,先前隔着院墙,安遥清清楚楚地闻见,萧浅云后厨里飘出了灵芝乌鸡汤的香味。 以她们销赃的急迫性,这两日估计没少吃。 毕竟是偷来之物,不便让府医知道,只能偷偷进补。 可凡事过犹不及,她们前几日刚被迟肃强制断食,身子还没恢复,现在又大补特补,难免会虚不受补。 吴夫人一时还能撑住,但萧浅云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这发虚的症状就掩不住了。 刚才那锅鸡汤里,其实什么毒都没下,只是吊汤时加了个松花皮蛋。 以皮蛋吊汤会让汤底更鲜,可皮蛋与灵芝相互作用却会让人不适。 不过这症状过个一天半天,便会逐渐消失了。 安遥就是趁这个查不出病因、又气虚难受的关头,让对方掉入了自己的陷阱,让她们以为自己在里头下了无色无味的毒。 这药丸越是来得不易,对方就越是会对药效深信不疑。 服下那颗大补丸后,情况虽不会恶化,却也不会好转,正好能为安遥争取宝贵的时间,去营救婵儿。 绕了一圈,回到了忘月居。 阿展已经回来复命了,安遥让她将昨日值守的名册取出,又问了些补品丢失时的细节,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计划。 她吩咐众人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让将军的屋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又以自己身体不适、需要养病为由,搬到了偏房。 将军随时都会回府,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夕阳低垂,安遥想了想,又去写了张给苏晏的纸条。 她将纸条绑在鸽脚上,目送阿鸽朝着夕阳而飞,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阿虎和鹤贞都能毫发无损地走出龙牙寨。 这时,周嬷嬷刚巧来送补品,见安遥穿着寝服,面色虚弱,便问她怎么了。 “都怪早晨大意,让肩伤化了脓。” 周嬷嬷立即取出一只药瓶,“瞧我这记性,这是老太君让我送来的伤药,对治疗鞭伤有很好的效果。少夫人不必担心,每日按时上药便可痊愈。” 安遥感激地接过药瓶,柔声回道:“这真是雪中送炭,我恰好需要,还请回禀祖母,这几日我要卧床静养,不能去给祖母送膳了。” 周嬷嬷点头应下,又叮嘱安遥好好休息,这才离开了院子。 她一走,安遥便让人退下,准备沐浴。 不一会儿,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浴室里不时传出水声,漫出白色雾气。 安遥用水拨弄了会儿水,便从后窗绕出,来到了院子外头。 阿展已经侯在了此处,将安遥一把带到了院墙之上,此处可以将偏房的景象尽收眼底。 “出现了吗?” 阿展摇了摇头。 “再等等。” 少顷,院里果然有了动静。 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婆子,左顾右盼,蹑脚进了安遥养病的偏房。 这几日,忘月居麻烦不断,让安遥不得不怀疑院里出了内鬼,现在要先揪出内鬼,她才能安心去找婵儿。 阿展中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诧,“竟然是她……” 这个婆子平日里十分老实,安遥也没有料到。 偏房窗户未关,恰能看到这婆子在房内鬼祟翻找的动作。 “少夫人,她在找什么?” “药丸。” “我现在就下去逮她。” “等等。”安遥嘴角浮上一丝浅笑,“她们好不容易在我们这儿安下眼线,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卸掉呢?” 阿展不解,安遥又道:“这段时间,你先盯紧她,尽量把她支出院子,等婵儿回来,我们再回送她们一份大礼!” 安遥又绕回浴室内,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刚将头发吹干,外头就有人通传,说庄嬷嬷来了。 果然,她们没找到药丸,只能来低头合作。 庄嬷嬷一进屋子就急急地道:“少夫人,有消息了!” 她语气里居然还带着一丝得意:“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让我们打探到婵儿被卖去的地方了。” “什么地方?” “少夫人放心,我们已让人牙子去找了,只不过路途偏远,七日也未必回得来,您不妨先将药丸给我们保管,万一您要亲自动身去寻,也好给我们留个保障不是?” 庄嬷嬷果然是老奸巨猾,竟猜出安遥想亲自去找人,七日一到,毒就解了,可人能不能回来就难说了。 安遥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庄嬷嬷,您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我说过,如果婵儿回不来,萧浅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陪葬,你不会当我在开玩笑?” 庄嬷嬷笑意顿收,“不敢不敢,只是这寻人就如大海捞针,谁能说得准呢,我刚才也不过想给三少夫人谋条生路,您千万别会错了意啊!” “一天一粒,我会让阿展定时给你们送去,但最后一粒,必须得婵儿来给,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说!她到底被卖去了什么地方?” “她……她被卖给了石五爷。” 什么?就是那个黑白两道通吃,心狠手辣的石五爷? “现在人在哪儿?” 庄嬷嬷被安遥的样子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石五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没有人见过他,已经让人牙子去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信儿的……” 安遥浑身微颤,连庄嬷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阿展回来时才稍稍平静下来。 “阿展,怎么样?” “被少夫人猜中了,那人牙子刚从梧桐苑出来,我把他带到府外,一逼问就什么都招了。” 安遥忙问:“他怎么说?” “他说婵儿被层层转卖,好像被一个操着扬州口音的人买走了,那人牙子说对方很可能是石五爷的人,因为之前也找他买过丫头,所以他认得出。” 这个结果,跟庄嬷嬷所说的一致。 “石五爷现在在哪儿?” 阿展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据说这个石五爷十分神秘,向来是花钱找人办事,却没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这话一出,安遥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第80章 画舫寻踪 安遥换上便装,将装药丸的锦袋交给阿展,又嘱咐了几句院里的事情,便孤身去了院角。 阿展忽追了过来,“少夫人,我还是跟您一块儿去!” 安遥摇摇头,“我今日已提了你做临时管事,你得帮我看着他们,不要生了乱子,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病了,在偏房静养。” 阿展点头应下,安遥便转身继续去寻狗洞。 安遥拔开草堆,又回头叮嘱道:“要是事情败露,你就说是我逼你这样做的。”说完便伏身钻了出去。 天色渐暗,安遥匆匆向芙蓉楼赶去,想找小豆子问个人。 可还没到暖水巷,就见到了要找之人。 他一身破衣,却神色怡然,正坐在石阶上慢悠悠地磕着瓜子,仿佛世间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的视线似乎在看着来往行人,又似乎在望着天边飞鸟,细看又好像根本没有聚焦。 看着他身边快吃空了的向日葵,安遥十分确定,这人就是牛老二。 初次经过芙蓉楼时,这人就抱着个向日葵,滔滔不绝说着八卦,像个丐帮的情报中心。 安遥从边上的干货铺里买了几斤上好的坚果,朝着石阶走去。 她在牛老二身边坐下,悠悠道:“我可以请你吃坚果吗?” 牛老二目光丝毫未转,“那得看你想换什么情报了?” 安遥心中微惊,这人竟如此爽快! 她也不兜圈,直接问:“我想知道石五爷在哪?” 牛老二嗑瓜子的动作顿停,“有这功夫嗑嗑瓜子不好吗?何必去寻那不存在的人呢?” “可这京都到处都是石五爷的传说,你怎说他不存在呢?” 牛老二淡淡一笑,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找不到的人,自然就不存在咯。” “我可以给你银子。” 他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不是银子的问题,这世上压根就没有石五爷。” 安遥听得云里雾里,见牛老二态度坚决,只得退一步问:“那顾心兰呢?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这个我知道。”他突然伸手取过安遥手中的坚果,掂了掂。 安遥觉得这人甚是有趣,似乎是个贩卖情报的小店,正在掂量情报的售价。 牛老二尝了口坚果,忽又吐了出来,摇了摇头,“这些坚果,加的作料太重,连原本的味道都盖住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安遥:“安掌柜,你手艺那么好,改日帮我炒份瓜子,怎么样?” 安遥心中一怔,对方竟然早就认出了她。 她轻轻笑道:“那又何难。” “爽快,安掌柜稍等片刻。” 牛老二没多久便回来了,对安遥急道:“顾心兰今晚就在天下第一画舫,那画舫停在城外的白沙驿渡头,今夜就要下扬州了,安掌柜要追可就要快了!” 见安遥盯着自己,他又道:“放心,我拿了你的好处,就不会跟旁人去说。” “不是,我是想问渡头的画舫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只呢?” “放心,‘第一舫’气势恢宏,你去看了就知道,断不会认错!” 安遥飞速租了马车,一路飞驰,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冲了出去,天色也完全沉了下来。 一到白沙驿渡头,安遥就知牛老二所说非虚。 月夜之下,一艘颇具异域风情的巨型松木画舫立于水中,将周围船只衬托得如同孩童的袖珍玩具。 画舫之上灯火璀璨,伴着歌女婉转的吟唱声,在水面映出道道银丝水波,遥遥望去,仿若泊于月宫之上的仙船。 波斯绒毯从甲板上一直铺到渡头,有人层层把守,每位登上甲板之人,都需出示请柬。 一个黄裳女子正在登船,遥看身形体态,都与顾心兰颇为相似。 这画舫是去扬州的,顾心兰又是石五爷的手下,一切都太巧了,安遥有种强烈的预感,婵儿就在船上,无论如何,她要去看看! 可画舫守卫森严,绝无混进去的可能。 安遥正觉心焦,就听一旁有小童在喊:“‘第一舫’重金娉厨娘咯!三天三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可谓天价!渡口常有人在此蹲工,那小童立马就被团团围住了。 小童轻轻一指甲板边上的小台,“雇主在那边,我只是帮忙吆喝!” 安遥想了想,朝着小台而去。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里已经聚了一大堆应征者。 为首之人看了眼天色,大声道:“感谢各位前来应选,有谁会做‘千帆如意宴’呐?”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这是什么菜啊?” “千帆如意宴,是水上人家用来祈福的旧俗吃食,预示开船后一切顺遂,可后来慢慢不兴这个,便渐渐失传了。” “难怪他们要出这样的高价来寻呢,会做这个,我老早进宫去当御厨了!” 四下看热闹的多,却没有一个应声的。 那管事顿时有些急了,“哎呀,一个都没有吗?再去寻,再去寻!” 忽然,台下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可以试试。”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端庄清秀的姑娘,管事连忙将她迎到一旁,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让人带她由侧道入船,自己则留在小台上继续吆喝。 看来,管事对此事十分上心,应该是做了几手准备的。 安遥询问带路之人:“这船是去扬州的吗?”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安遥又问:“已经有人在后厨制膳了吗?” “嗯,不过姑娘是单独的灶房,互不影响。” 安遥心中了然,看来,要想留在船上,还得做好这顿水上宴才行! 画舫十分稳固,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置身船上,完全颠覆了安遥对船只的认识。 灶房内灯火通明,用材讲究,光是各式碗碟就摆了满满一柜。 这还只是一间单独的灶房,安遥不敢想象其他房间会奢华到什么程度。 安遥收住目光,去看备菜区,食材应有尽有,居然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去回忆养母说过的话。 她想起来了!幼时曾在睡前故事里,听养母描述过这个千帆如意宴…… 第81章 水上佳宴 霍意桃在渡头又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下一个会做“千帆如意宴”的应征者,心中有些发憷。 她在这艘画舫上做后厨管事,拿着高薪厚禄,惹尽了旁人羡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差事有多难当。 画舫的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不仅对吃食要求极高,还常常想一出是一出。 要是满足了主子的口腹之欲还好,顿顿都少不了赏赐。可稍有不慎,下场也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 霍意桃听说,先前有位管事只因菜温不适,就触怒主子,丢了职衔。 听人说那管事连夜被轰下了船,也有人说是被直接扔进了河里,至今下落不明。 有了这些可怖的前车之鉴,霍意桃如履薄冰,事事小心。 好在这位主子一两个月才来一回,只要铆足劲伺候好这几日,就万事大吉了! 这回一听主子要上画舫,霍意桃特意选聘了擅长各式口味的名厨,又在食材、餐具等各个方面都下足了功夫。 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主子一上画舫就给她出了道难题,要在发船前吃上“千帆如意宴”。 她急召画舫上的名厨一问,才知这道菜又称水上宴,只有早年跑船的大户才会,如今失传已久,别说做了,好几位连听都没有听过。 无奈之下,她开出三百两的高价,又雇了一群小孩在白沙驿四处吆喝,希望能寻到有缘人。 时辰不早了,想必会做的都已来了。 她吩咐人将小台拆了,准备回第一舫。 方才已有好几个自称会做的厨子进了画舫试膳,算起来应该都快做好了。 霍意桃捏搓着手里的绢帕,忐忑不安地向船舱走去。 后厨在甲板下侧,幽长的走廊两侧分布着若干舱室,是大大小小的储物间与灶室。 刚拐进长廊,就见其中一间灶室前,围凑了好些帮厨和侍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是什么菜?也太有意思了?” “莫非这就是那道失传的水上宴?” “如此新鲜的菜式,我也从没见过……” “诶,你们瞧她那对梨涡,也太好看了!我方才见她,还以为是楼上的歌女走错了地方呢!” “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关键是手脚竟如此麻利,不知是霍主厨从哪儿挖来的……” “听说是渡口刚招的!” “不会!这跟天上掉宝有什么区别?” 霍意桃连忙上前去看,一旁侍女见她来了,立即恭敬行礼,侧身让出视线。 走近一看,霍意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这回有救了! 半盏茶后,安遥端着托盘,跟在霍意桃身边,后头还跟了一群端盘侍女,一群人浩浩汤汤向楼上走去。 方才光顾着欣赏菜肴了,霍意桃这才有空细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安。”安遥本想随便编个姓氏,可婵儿若在船上,有可能猜出新来的安厨娘是自己,一想到这里,安遥还是用了真姓。 霍意桃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又问:“安姑娘可是生长在水上人家?” 安遥摇了摇头。 “那你年纪轻轻,怎会做这失传已久的水上宴?” “是家母教的……” 安遥心里也没底,可现在赶鸭子上架,也只能自壮声势了。 霍意桃又捏了捏绢帕,努力舒展着面部肌肉,反正也没人见过那水上宴长什么样,都走到这儿了,不是也得是! 后厨隐于甲板之下,为了上菜方便,特意开了个竖直向上的口子,通过此处的旋梯,可以轻松到达任意楼层。 绕过几段旋梯,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安遥整个人都怔住了,这画舫顶上竟别有洞天! 此处不仅有凉亭,甚至还有石山水榭,彩帘幔帐。其间凹设一个环形平台,铺满了松木,以天幕为盖,私密性极佳,竟丝毫不比长公主的碧蚁山庄逊色。 安遥抱着托盘走在玉面小道上,心中惊诧不已,差点撞倒一边的盆栽。 抬头一看,竟是盆“雀梅”,绿蚁山庄里掌管花艺的陶管事最爱的盆景就是这个,竟被随意放在了木台边上。 如此奢靡的画舫,主人究竟是何来头?真是那个神秘的石五爷吗? 安遥四下看了眼,没有婵儿的影子,只有盯着他们干活的护卫。 一到木台中央,就有人低声催促,“赶紧摆,主子马上就要来了。” 霍意桃转头对安遥道:“安姑娘,你教教她们如何摆菜,主子对细节要求甚高,千万出不得差错。” 话音刚落,众人便忙碌了起来。 安遥注意到,偌大的木台上只摆了三张案几。 菜肴刚摆好,就听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个冰霜美人,冷声问道:“霍管事,主子要的水上宴可备好了?” “秋霜姑娘,都备好了!” 秋霜?果然人如其名,冷若冰霜。 霍意桃将菜式详细介绍了一遍,秋霜道:“行了,你去那头候着,有问题我再唤你,其他人都回避。” 霍意桃恭敬应下,带着上菜侍女们从旋梯撤下。 旋梯上头有个窄小的隔间,依照惯例,霍意桃会在此等候召唤,席间有任何膳食方面的问题,都需第一时间出来回应。 她偷偷叫住安遥,小声道:“先别走,你跟我一起在这儿等着,待会儿有赏,也好跟我一块儿领。” 安遥见霍意桃神色紧张,便知她心中没底,心想,这人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若有什么问题,也好拉安遥出去挡箭。 霍意桃又恭维了几句:“想不到安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厨艺,这宴席要是让主子满意了,可愿留在画舫作厨啊?” “多谢霍管事好意,我年纪轻,还需要再历练历练,恐怕担不了画舫上的重任?” 霍意桃却道:“诶,画舫上的年纪姑娘多了去了,只有有本事就行。” 安遥寻机问:“哦?这船上的年轻姑娘很多吗?我先前有个好姐妹,说想来这儿应征,叫婵儿,也不知她选上没有。” “我们后厨向来只管厨灶,不问其他……” 这话戛然而止,霍意桃突然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有人来了。 第82章 月下密谋 透过狭小的舷窗,隐约可见一群人向着木台走去。 但落坐的位置恰被盆景挡住了,只能看见其中一位宾客的背影,看上去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大概是主座之人做了个上菜的动作,就听秋霜答道:“回主子,这水上宴已经上了。” 她走到木台中央,恭敬地指着那张巨型花梨木桌。 估计他们还以为这上头是个装饰呢,没想到竟是吃食。 桌上是一只巨大的茶缸,缸中腾起阵阵白雾,正中心是一艘精致的白玉画舫,画舫四周还有十余只小舟缓缓浮动。 “真有意思啊,这船像是咱们的画舫一般,船头船尾还雕成了龙头龙尾的样式,真是别致!” 如此谄媚婉转的声音,不正是八面玲珑的顾心兰吗? 看来方才并没有看错,牛老二的情报也果然准确! 忽又听一陌生的男子道:“今日贵客莅临,我特意让人安排了水上佳宴,咱们吃完宴再发船,今后定会顺顺利利!”听这语气,像是画舫的主人。 话落,却无人接话。 沉默半晌,顾心兰打起了圆场:“哎呦,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帆如意宴’?” 秋霜恭敬答道:“正是。” “这些东西都是能吃的?” “是!”秋霜伸出纤手,逐一指着,把方才听到的东西如数家珍般复述了一遍。 “船身是由大冬瓜雕刻而成的。” “帆布由数十层薄如蝉翼的面饼交错叠制而成。” “风帆与船身间牵引着数百根细密的索线,都是细长均匀的面条。” 顾心兰吃惊地问:“这些东西全都能吃?” 秋霜答道:“船上之物,大到桅杆,小到舷窗纱帘,全都可以食用。” 画舫的主人又道:“有趣,那画舫边上,这些巴掌大的小舟里是什么东西?” 小舟浮动在船的四周,每只里头都盛放着不同美食,与船身遥相呼应,茶缸中腾起阵阵白雾,缸壁摸上去还微微有些烫手,想必缸中的食物也能在这温热之中保持最佳口感。 秋霜指着缸中食物逐一报上菜名,有千层蝉翼饼,鲍汁银丝面,莲蓬鱼绒酥,翡翠莲花羹…… 安遥不得不说,这秋霜的记性可真是好,只听了一遍,就全都记住了。 众人还在称奇之时,秋霜已经将东西分好,递到了众人桌上。 顾心兰从专业角度给出了点评,“这翡翠羹口感绵密,入口即化,像豆腐,却又比豆腐细腻,吞咽后口齿间还隐有荷香存留,真是妙不可言呐!” 安遥有些佩服顾心兰的语言天赋,总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她同时也有些好奇,若顾心兰知道这菜是自己做的,还会夸成这样吗? 这夸奖很快有了效果,那位一直没出声的贵客终于动筷了。 顾心兰一看效果不错,赶紧又道:“再试试这面条,细若银丝,柔韧口感与香浓的鲍汁融合交错,恰到好处,回味无穷呀!” 说不清是因为顾心兰口才优异,还是因为安遥厨艺过人,这男子竟一筷接着一筷夹了下去,几乎没有错过任何菜肴,吃着吃着还不自觉地点着头…… 舫主“哈哈”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说得轻巧,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化为了泡影!” 舫主语气微凛,“可那雾阵一破,你留在那里就是等死!你要知道,今天若不是我来救你,你早就被抓进牢里审问了!” “你既知道他们要来,何不把我寨里的兄弟都带出来?” 什么?雾阵!山寨! 再看这个背影,还真跟龙牙寨的寨主有些相似! 当时在龙牙寨中,顾心兰替石五爷去游说寨主,三人关系匪浅,看来,主座之人正是石五爷无疑了! 安遥还以为权势滔天、神秘莫测的石五爷已经年过半百,没想到声音却十分年轻。 石五爷又道:“哪里来得及?你可知朝廷派了两位将军前去围剿,我要不是在他们中间安了个眼线,连你我都救不出来!” 寨主将拳头一握,酒杯在他手中瞬间碎成了粉末。 安遥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围剿顺利,那鹤贞跟阿虎平安的概率又大了几分。 石五爷让秋霜给寨主重新添了酒,接着祝起了酒。 “来,这杯敬我们逝去的兄弟!” “这杯敬我们光明的前程!” “这杯敬你涅盘重生!” “放心!今日你失去的东西,等到了扬州我都会如数补偿给你!给你打造一个比原先大五倍的山寨!” 几杯酒下肚,又得石五爷如此开解,寨主的心情这才缓和了些,“谢五爷!我这条命是五爷给的,以后定为五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好东西没落到他们手里,山寨不过是个空壳,给他们就是!” “老子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把东西给他们。” 石五爷似乎有了几分醉意,借醉道:“话又说回来,不是说这是张地图吗?可我左看右看也不像呀?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玄机呐?” “五爷,等咱们第二个龙牙寨落成,我就告诉您!” “哈哈哈,你这家伙,对我还留一手……” “五爷,我东西都给到您了,只是想求个寨子养老,您不会不成全?” 两人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酒过三巡,石五爷召了一群婀娜动人的歌女来吟唱助兴。 安遥眼睛瞪得浑圆,也没看见婵儿的踪迹。 过了会儿,忽听石五爷道:“我最近买了几个好看的丫头,你待会儿去我那儿挑挑?” “怎么能夺五爷的心头爱呢?” 石五爷忙道:“诶!我的,就是你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哈……” 安遥脑子都要炸了,一旁的霍意桃却舒了口气。 “安姑娘,看来他们还得再喝一会儿。这样,你先下去,找云儿给你安排个床位,早些休息,我在这儿候着就行了。” 这霍管事还真是卸磨杀驴,一看不用背锅,只用等赏,就迫不及待要将安遥支走。 不过这话正中安遥下怀,她可没有时间在这儿耗着,得马上去找婵儿! 第83章 别有洞天 安遥从旋梯原路返回,找到侍女云儿,将霍管事的话转告。 云儿随即为安遥安排好了房间,又为她准备盆巾,指引了盥洗的位置。 安遥柔声询问:“云儿姑娘,我方才见那边有好些人在排队,咱们能去别的楼层盥洗吗?” “安姑娘有所不知,画舫虽有五层,但每层都进行了严格的分区,比如船工只能在甲板和指挥舱活动,打扫的婆子只能在楼梯下头的暗房活动,歌女只能在三层的宴会厅活动,而咱们就只能在底下这层活动。” 安遥又问:“方才我们不是上了顶层吗?我见那儿有好几个隐蔽的盥洗室呢……” “姑娘可千万别动这念头,那花园只有送膳时才能上去。” “那四层呢?” “四层就更不能去了!那可是主子住的地方,咱们私跑上去,轻则关禁闭,重则挨板子,被扔下船都是有可能的!” 安遥微微皱眉,“怎么能滥用私刑呢?” “嗨,这打板子还是轻的呢,七天前楼上还吊死一个歌女……总之我劝姑娘,凡事都按规矩来,小心翼翼把事做完,拿着银子下船享福,其他事情别看别管,更不要好奇打听!” 安遥立作惶恐状,“哎呀,多谢云儿姑娘相告,想不到这船上竟有这么多讲究,那我还是早些休息!盥不盥洗有何关系,还是小命要紧!” 孺子可教也,云儿十分欣慰,为安遥带上了门,刚关上门,就见里头连灯都熄了。 可惜安遥并未像云儿以为的那般老实安分,刚等云儿走远,她就顺着旋梯轻声而上,溜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她在心中默数着楼层,方才云儿说三层是歌女和舞姬聚集之地,她便想去那儿寻一寻婵儿的下落,可通往三层的门却被牢牢锁住了。 此处是后厨专用的送膳通道,看来只有管事给了钥匙,才能从此门出去。 安遥不想放弃,又想去看看霍管事还在不在,可刚向上走了一层,就发现四层的门竟然是开的! 她正疑惑,忽听头顶传来了霍管事轻声催促的声音。 “朵儿,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送膳啊,送完记得把门锁上,把钥匙拿来还我。” 原来霍管事派了朵儿去四楼送膳,看样子朵儿已经进去了。 安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来不及多想,连忙钻进了门内。 小门后头跟顶层一样,有间窄小的隔间,夹柜里放了些托盘空碗、雕花钵子之类的餐具,以防临时需要添筷加碗。 安遥从舷窗向外看了眼,这一层与甲板之下截然不同,灯火璀璨,奢华无比,简直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别说瓷器摆件了,就是地毯都隐隐泛着金光,上头绘制的街市图案栩栩如生,精致异常,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寸毯寸金的盘金毯? 凝眸细看间,外头忽有个男子走了过来! 安遥刚想转身离开,那人就已来到了窄间前头。 “这是哪里叫的膳食?” 原来这人也通过舷窗看见了自己,误把自己当成了送膳之人。 安遥灵机一动,转身将那个漂亮的空钵放在托盘之中,又取了一对碗筷,端起托盘,回头淡定自若地笑道:“霍管事说,主子让备些宵夜。” 备宵夜是常有的事,那人没有多想,回道:“跟我来。” 安遥跟在他的身后,踏在了柔软的盘金毯上,绕过了一个半月形的连廊。 这里不仅是观赏三楼戏台的最佳位置,还能通过上头镂空的天窗眺望星空,有种天地俱宽的磅礴气势。 虽然主子还在顶层用膳,可三楼戏台上已有人翩翩起舞,乍看过去,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四层有护卫穿行巡逻,在遇到两队护卫后,安遥这才发觉孤身闯入的想法有多幼稚,要是没有眼前这个迷糊的带路人,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人将安遥带进了一处奢华的厢房,迎面是个山水绣面屏风,里头对着金丝楠木坐榻,左右两侧各有一拱门。 右厢中间摆了个圆形茶桌,左厢有帘幕遮挡,应该是睡榻。 安遥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东西放下,刚想出去,神色忽惊,望着左厢道:“你有没有听到里边有什么动静?” 那人立即警惕了起来,主子还在顶层宴客呢,里间能有什么动静? “哦,可能是我听错了,咱们走。” 那人却道:“等等,我去看看。” 安遥急道:“霍管事还等着我去复命呢。” 见那人已经进了里间,安遥忙道:“哎呀,我得先走了,您慢慢查看。” 安遥说完就将门掩上,人却藏进了茶室的桌布下面。 很快,那人就看完出来了,关门时还喃喃道:“这啥也没有啊,那小姑娘真是一惊一乍。” 安遥在桌下,等待动静完全消失。 方才听石五爷的意思,他会邀请寨主来此挑选新买的丫头。 与其四处去找,不如在这儿守株待兔。 可是,如果待会儿真的见到了婵儿,又该如何脱身呢? 安遥没有头绪,她只知道自己有银票,有匕首,有迷烟,有侯府四少夫人的虚衔,甚至还有那群人的把柄……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将婵儿带走。 不过,还不知这石五爷是什么来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贸然将侯府牵扯其中,若能不动声色地带走婵儿是最好的。 眼前的桌布尚未及地,显然不是最佳掩体,安遥缓缓钻出,观察起了四周。 茶桌,香案,古物,字画…… 此处似乎是个舞文弄墨,焚香品茗的雅室,结构一目了然,除了这个仅容一人藏身的小桌外,再无其他遮挡。 她壮着胆子,向左厢房走去。 左厢比右厢大了将近一倍,墙面铺满了颜色艳丽的壁画,博古架上的珍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墙边软榻上摆放着未破解的棋局,这棋盘似乎是价值连城的红衫榧木所制,吓得安遥连连后退,生怕碰了这贵重东西。 可奇怪的是,这左厢的地面竟然没有铺设盘金地毯,而是用了清冷的玉石地面,跟四周暖色的壁画着实不搭。 中央是张圆形大床,床上的彩纱一直延伸到房梁之上。 安遥拽了拽彩纱,竟十分结实,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第84章 共破棋局 安遥顺着纱帐,一路向上攀爬,没想到这纱帐看起来脆弱,实际上却很能承力。 很快她就爬到了纱帐的顶上,用力一撑,卧在了房梁之上。 此处光线昏暗,视野却出乎意外地好,最适藏身。 安遥将衣角拎上来隐好,静待屋主回来。 等了许久,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门一开,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一群人引路倒茶,扶着两个半醉的大男人进了厢房。 这两人十分亲密,勾肩搭背绕过屏风,一屁股坐在榻上,手都没有松开,看上去亲如手足。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安遥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有人领着几个丫头走了进来,让她们依次站在绣屏前面。 安遥眼睛都瞪直了,正反看了几遍,都没找着婵儿的影子。 寨主指了指其中一个,算是选中了,又对石五爷道:“多谢五爷款待,我醉得厉害……就先回房了……” 石五爷似乎醉得更厉害,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挥了挥手,让人扶着寨主回去。 寨主一走,房内众人也被撤了个精光,仅留下了顾心兰。 “五爷,他可真是狡猾,任咱们如何试探,也不肯说出这地图该如何看。” 又是地图?安遥咬了咬嘴唇,这地图难道就是之前迟肃心心念念要找的东西?会是什么的地图呢…… 石五爷拨弄着玉扳指,缓缓道:“好在他识相,知道先把东西给我们,不枉费我设下这么大的局,破解只是迟早的事。” 安遥有些愕然,石五爷思维清晰,谈吐自然,原来竟是装醉! “您说会不会他也不知解读之法,只是为了向您骗个寨子呀?” “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我能让他拥有一切,也能让他一无所有!”石五爷的语气突然凶恶了起来。 “五爷,那东西可收妥了?画舫上毕竟没有重兵看守,收在哪儿我都觉得不安。” “放心。”他言语中透着一股自信,“就在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安遥在心中默想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顾心兰又不痛不痒夸了几句,才躬身退下。 石五爷掀开门帘,进了左厢。 安遥这才看清,江湖上最神秘的石五爷竟是个举止优雅的年轻公子。 她有些不解,这明明是个大活人,为何牛老二非说没有这个人呢?难道“石五爷”只是个假名,眼前这人还有什么其他身份不成? 石五爷先去软榻上坐了会儿,接着才唤人伺候沐浴。 安遥本想趁他沐浴之际溜出这龙潭虎穴,可护卫的身影却倒映在门上,让安遥不敢轻举妄动。 左右为难之际,忽听画舫内有人大喝。 “有水贼——” 船舱内顿时大乱。 窗外的影子乱成一片,焦灼穿梭起来。 安遥正想趁乱下去,门“啪”的一下,被人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竟是石五爷。 他披头散发,袍衫洞开,急速奔进了左厢。 画舫上出了水贼,难免会来检查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可这左厢连个箱柜都没有,莫非还有个隐秘的密室? 思量之际,就见石五爷径直朝着那盘棋盘走去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安遥惊诧不已,这石五爷发丝还在滴水呢,居然先来关心自己的棋局,难道水贼还会弄乱残局不成? 安遥视线受限,只听见一阵摩挲声,接着就是咔哒一声闷响,然后一阵捣鼓声,最后咔哒一声闷响,似乎有东西被放回了桌上。 石五爷似是舒了口气,这才出了屋子,临走还吩咐门口护卫盯紧这里。 这些怪异的行为让安遥愈加肯定,这房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她再次打量起了屋内的东西,回忆着方才石五爷的行动路径。 就在此时,又有人进来了! 这回进来的,是门口的护卫。 安遥屏住呼吸,生怕惹了护卫的注意。 只是,这人却比安遥还要谨慎,蹑脚在房内转了一圈,东摸摸西看看,最后进了左厢。 此人十分谨慎,不仅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而且每一步都避开了地上的水渍,实在不像个普通的护卫。 安遥不自觉地探出身子,想看看看这人的模样。 谁知,放在襟袋里的骨哨却一下子滑了出来! 骨哨是那日在侯府暗室,阴差阳错救下自己之人所留。安遥一直带在身边,希望可以寻到那人的线索。 但此时,这只骨哨却成了致命之物。 下面铺设的可是玉石地板,一旦骨哨落地,别说下面这个护卫会发现,就是在楼下打瞌睡的霍管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遥闭上眼睛,完了…… 可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叮咚脆响。 睁眼一看,正好对上了那护卫的眼睛。 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眸,在此时更像是一对黑夜中的星辰,网住了坠落的自己。 骨哨,被阿虎牢牢接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同时发问,不禁相视一笑。 门外巡逻声渐密,安遥心中微憷,现在不是该问这个的时候,她看着那只骨哨,脑海中顿时清醒了! 她探出大半个身子,指着那个棋盘,对阿虎轻道:“你看看棋子能否移动。” 阿虎立即去试,能动。 他轻轻将东西放回,不敢乱了棋局,这玉石雕成的棋子,稍有不慎就会滑在地上。 安遥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又道:“你看看棋盘两侧有没有可以按压的机关。” 棋盘空白处有精细的雕花,一边是龙,一边是凤,呼之欲出,栩栩若生。 阿虎轻轻摩挲了一阵,同时按下了龙眼与凤眼,顿时发出了熟悉的“咔哒”声。 安遥急道:“再试试。” 阿虎立时会意,这一次,棋子竟牢牢粘在了棋盘之上! 他又拨了几颗,均纹丝不动,心中顿时了然,双手握住棋盘,瞬间翻了过来。 这棋盘下面竟别有洞天,阿虎轻巧拨弄了几下,从中取出了一张绢布。 他收好绢布,又对棋局进行了还原,最后还不忘同时按下龙凤双目。 “咔哒”一声,这些棋子瞬间又成了能动的活棋。 阿虎轻道一声“妙啊”,瞬间跃到了梁上。 “你上来做什么?”安遥惊问。 阿虎唇角微勾,“当然是带你离开!” 第85章 梁上故人 阿虎抬头望向屋顶,沿着房梁摸索了一阵,忽地向上撑开了一个豁口。 他伸头略加探看,便纵身跳了上去,确认安全后,又回头来牵安遥。 月光从他身后倾洒而下,他伸出手,柔声道:“别怕,我会抓紧你。” 不知为何,无论环境如何恶劣,他的声音却总是让人感到安心。 安遥将手交给了他,很快便被带出了这间华丽的囚笼。 趁着阿虎还原檐顶的档口,安遥打量起了四周。 原来他们就在画舫顶层,木台边上的石山后头。 此处有石山绿植掩映,透过石山小缝,还能观察到四周的变化,实在是一个天然的安全屋。 阿虎已将草皮依着原来的模样铺好,几乎看不出痕迹。 看着阿虎认真拾掇草皮的模样,安遥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笑你不是从良……哦不,不是从军了吗?怎么又变成房梁上的铺草匠了?” 阿虎也不恼,缓缓在安遥身边坐下,打量着她身上的厨娘衣袍,打趣道:“彼此彼此,梁上的铺草匠,救了梁上的美厨娘。” 他说着取出骨哨,递还给了安遥,“你的?” “谢谢,还好你接住了!”安遥点点头,接过收好。 阿虎凝视着安遥的眼眸,忽然伸手靠了过来。 下一秒,竟用手背抚上了安遥的额头。 他又比了比自己的额头,语气轻快地道:“嗯,不烧了,阿晏这家伙还真是有点本事。” “多谢你及时送医。”安遥道谢完又问:“鹤贞还好吗?” “放心,她没事,已经被前簇后拥,赶赴扬州了。” “什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不好好休息休息,还让她日夜兼程?那个欧阳班主真是财迷心窍,真该让他试试被绑的滋味!” 安遥总算明白鹤贞那番感悟的意思了,以她如今的身价,早已身不由己…… 不过总算是平安无事,安遥心中舒了口气,嘴上还是忍不住怒斥那欧阳班主几句。 阿虎望着她,坏笑道:“你就只关心鹤贞一个?” 安遥认真打量着阿虎,“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想了想,又道:“对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一路追踪过来的吗?其他人呢?” 阿虎今日随军进山剿匪,追踪寨主至此并不算太奇怪。 阿虎却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人。” 安遥不解地望着他,听他说起了今日的经过。 原来,今早将病倒在马背的安遥交托到竹屋时,苏晏就看出他中了瘴气之毒。 苏晏加紧为他配好解除瘴毒的草药,他就带着这些草药回了军营,煮好分给了大家服用。 可众人胜券在握,杀进龙牙寨时,里头却没有一个活人。 “一个活口都没有吗?” 阿虎苦笑了一声,“唯一的活口就是鹤贞。” “不会?那些人武功不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阿虎回道:“那些人都被困在了龙虎堂里,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他们似乎是被召集在一起,集中灭口的。现场十分惨烈,对方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安遥忽然回忆起,龙虎寨虽然都是石头房子,可那龙虎堂里铺满了羊毛地毯,墙上也挂满了虎兽的皮毛…… 安遥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石五爷趁军队煮药之际,派人紧急传信。寨主召集众人在龙虎堂宣誓备战,誓毕,洒酒,砸碗,烈酒浸湿了毛绒地毯,以火一催,这石头房就变成了石笼火海…… 可能那些人到死也不会相信,是他们誓死效忠的寨主亲手出卖了自己。 安遥叹了口气,凛声道:“其实还有一个活口,就是这画舫上的龙寨主!” 见阿虎面色不惊,安遥心中了然,既然对方能出现在画舫上,又挖通了贯穿檐顶的通道,显然也听见了石五爷和龙寨主今夜的密谋。 安遥更好奇的是,阿虎怎会知道寨主在这艘画舫上呢? 她将疑惑问出,阿虎却感激地道:“多亏了你的情报啊。” “我?”安遥听得云里雾里,自己什么时候传了情报给他? “你说,曾在龙牙寨中看见顾心兰游说寨主,我今日便让人去查她的底细。谁知底细还没查出,就听说她收拾包袱,连夜出城,我感觉有些异样,便跟来查探,谁知就撞见了三人狼狈为奸的酒宴。”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个优秀的侦察兵!要是咱们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把你孤身擒贼的壮举转告你们将军!” 阿虎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连纤弱的厨娘都能觅到他们的老巢,要是我今夜没来,岂不是丢了三军将帅的脸?”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抓山匪的,只是我的姐妹被人牙子卖给了石五爷,我苦寻无法,只能上画舫来寻了……” 阿虎眼神微惊:“你竟然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位石五爷,你可知他是谁?” “是谁?” 阿虎想了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了婵儿的模样。 安遥据实相告,阿虎仔细回忆了一下,皱眉道:“我今日绑了个护卫,自称是他堂弟,代他来跑这趟船,正好跟着管事去巡视过三层,可那里并没有你说的这位姑娘。” 安遥整个人都垂丧了下来,阿虎立即安慰:“别怕,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陪你一同去找!” 安遥这才恢复了些许气色,对她而言,此刻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相信婵儿一定还活着。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那屋里的东西,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阿虎的双眸亮比星辰,又问:“你怎么知道东西在棋盘下面?你看见那人藏进去的?” 安遥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声‘有水贼’是你喊的?” 阿虎点了点头。 “哦!你就是以此来验证他是否将东西藏在了屋内,是吗?” “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阿虎打趣道:“还好你不是山匪,否则我定然抓不到你。” 安遥无奈地笑了笑,有这样夸人的吗? “那时我见他披头散发径直朝着棋盘走去,可我不敢乱动,只听见了窸窣的声响,并不确定他在做什么。” “那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安遥展开手中的骨哨,“骨哨掉下之时。” 第86章 前朝弓弩队 “那时,我十分害怕骨哨会撞在地上,发出脆响,毕竟这间房里没有铺上地毯。” 阿虎附和道:“满层都铺了地毯,却独独这间最奢华的屋子里没铺,的确奇怪。” 安遥点头继续道:“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正是石五爷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掉落的棋子发出脆响,好第一时间让人警觉,这不就是一道天然的警报吗?” 阿虎想起方才惊险的瞬间,犹有余悸,“对呀,那些棋子都是玉做的,若是跌落在玉石地板上,别说护卫会立即杀入,就算没有护卫,闯入之人怕是也吓得不轻,哪敢再去翻找棋盘的反面呢?” “正是,这棋盘价值不菲,让人唯恐避之不及。上面又摆了未破解的棋局,就是贴身丫鬟也不敢随意碰乱,更别说闯入之人了。” 阿虎忍不住夸道:“果然心思缜密。” “我在梁上偷听到石五爷说,他将东西放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这棋盘不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迷魂阵吗?” 阿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些棋子看上去是玉石,实际却是磁石,所以一按机关就全吸附在了棋盘之上,真是妙啊!” 安遥转头看向阿虎,问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疑问:“我只是不知,他们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东西?” 阿虎也不隐藏,直接将东西给了安遥。 是一块绢布,或者说是块画布。 展开一看,安遥顿时愕然,上面散布着凌乱的图案,安遥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她转头问阿虎:“这是……地图?” 阿虎点了点头,果然就是那神秘的地图,安遥忙问:“是什么的地图?” 阿虎娓娓道来:“我也不确定,这或许与一个传说有关……” 传说,前朝余党南窜途中,曾偷偷藏下一笔丰厚的宝藏,还派了一支奇兵散于民间暗中相护。据说,有了这些东西,足以卷土重来,颠覆天下。 途中皇后与大部队走散,还受了伤,她自知时日不多,便将宝藏信息记录在了贴身绢帕之中,托亲信转交皇子。 谁料,那绢帕半路竟被一伙山匪劫走。而那伙山匪为了躲避争夺绢帕地图之人,特意隐在了深山大雾之中。 “莫非那就是龙牙寨的先人?” “正是!原本多年都相安无事,可前段时间,龙牙寨新寨主一接班,竟自称是当年山匪的后人,一石激起千层浪,各股势力都想来试试真假。” 安遥有些不解,“可时过境迁,宝藏或许还有用处,但那些奇兵估计都已埋入了黄土,找到又有何用呢?” 阿虎轻轻一笑,“不,那些宝藏固然充满诱惑,但真正令大家虎视眈眈的,却是那些奇兵。” “啊?” 阿虎继续解释:“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前朝弓弩队,手中掌握着制造弓弩的技术,据说那些弓弩士兵在战场上能同发数箭,百步穿杨,有以一敌百之势,若不是前朝贪腐蔓延到了军中,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说到这里,阿虎叹了口气,“可惜这制造弓弩的技术自从前朝亡国之后,就断绝至今,无论是朝廷还是前朝余孽,甚至是边境异族,无不想重现当年的弓弩雄师,这就是所谓的‘得奇兵者得天下’。” 安遥深受震撼,方才还在揉搓绢帕的手心顿时渗出了汗。她将手汗在衣服上擦干,才重新去捧这块珍贵的绢帕。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阿虎道:“你能寻到类似这样的绢布吗?” “你想……仿制一块?” 安遥点了点头,“若是待会儿石五爷沐浴归来,心血来潮想取来看,却发现东西不见,定会搜遍画舫的每个角落!我们现在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小心为上。仿制的虽骗不过龙寨主,可石五爷刚刚获得这块绢布,想必一时半会儿还辨不出真假,能骗过一刻算一刻。” 阿虎点点头,仔细记下绢布的材质,又问:“除了绢布,还需要什么?” 安遥将所需物品一一告知,阿虎便要起身离去。 “等等,小心露了马脚。” 原来阿虎的肩上竟沾上了草屑泥痕,安遥将他叫住,为他整了整这身护卫衣袍,将皱巴的地方抚平,又拍净了草泥,方道:“好了,小心。” 阿虎表情微怔,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这才扬步离开。 夜色已深,阿虎一走,安遥方觉夜间行船,寒意渗骨。 她将衣服裹紧了些,抱着绢帕,研究起了其间奇怪的纹路。 是有些像地图,却又不完全像。 安遥心中有隐隐的念头浮动,可寒意渐甚,还来不及捕捉那些零碎的想法,就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什么人?” 她这才惊觉,顶层居然也有巡逻的士兵! 或许是因为此处隐蔽,方才跟阿虎挨在一起,讨论得小声,这才没引起巡逻护卫的注意。 那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安遥甚至不敢透过石缝去看,赶忙将绢帕贴身藏入怀中。 刚才待在阿虎身边,居然丝毫未觉危险,她心中懊悔不已,自己竟麻痹大意至此! 该如何辩解呢?说自己是上来送夜宵的?这天台上连个鬼都没有,自己又两手空空,对方就是再傻也不会信啊! 就在此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哎呦,你这耳朵可真好使,我本想上来打个盹,没想到打个喷嚏都被你听见了。” 阿虎回来了!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敢上来打盹?” “诶,可不能这样冤枉人啊,船上出了水贼,头儿要加强守卫,我这新来的稍后还得值一整宿呢!这不,趁着换班前,上来享受一口好酒,要不怎么抵得住漫漫长夜,你说是不是?” 阿虎说话间,竟走到了石头边上,他倚着安遥前面的假石,左手垫在身后,顺着石缝将东西悄悄塞了进去…… 安遥登时接住,正是她方才让阿虎去寻的那几样东西。 她心中骇然,这阿虎不仅找东西的速度惊人,胆子也大得可怕,竟敢当着那人的面传递危险物品。 安遥不敢耽误,紧紧靠着假石,埋头在假绢布上绘制了起来…… 阿虎递完东西,又迅速绕开了,对那人道:“这酒真不赖,你也尝尝?” 那人就等这句话呢,天台上风大,要是能喝上一口烧酒,浑身都会舒服不少。 “咕咚咕咚……” 酒一下肚,那人也不提巡逻的事了,反而跟阿虎唠起了家常。 “哎,小兄弟,成亲了没?我看你模样俊俏,身子还挺拔结实……我家中有个妹妹,尚未婚嫁,生得貌若天仙,与你甚是般配,你可愿见见呐?” 第87章 江舱鬼魅 阿虎猛咳了一声,不知是被烈酒呛住了,还是被对方出人意料的问题愕住了。 认识这么久,安遥还从没问过对方这个问题,这烧酒入喉的陌生人竟一股脑就问了出来…… 自己和阿虎虽是盟友,能插科打诨,也能携手对敌,却都默契地避开了与感情相关的敏感话题。 以前,她是有名无实的将军遗孀,尚且不敢逾矩,如今,就更难了…… 祖母虽然对她爱护有加,可安遥与将军府的缘分毕竟是场阴差阳错的误会,或许现在就是解开的最好时候。 她心中敬重那位少年英雄,却没有感情……如果对方希望解除这场错误的婚约,她绝不会反对,只求出府前能向楚贵妃讨个恩典,斗胆问一问那玉蝴蝶的来源。 可那位将军回府后连忘月居的院门都没进过,安遥甚至没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就差点被吴夫人她们灭口…… 她素来不是个八卦的人,但不知为何,此刻不仅管不住偷听的欲望,思绪还乱成了这样…… 安遥猛地摇了摇头,凝神继续绘制绢帕,可那声音却不自觉地往耳朵里钻。 “小兄弟,我就说了句小妹好看,你至于激动成这样吗?要是见了她真人,你得兴奋成什么样啊?” 阿虎忙道:“大哥,承蒙错爱,我真是受宠若惊!这壶酒都送你了!” 那大哥刚要笑纳,阿虎又道:“可惜我无福消受,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原来他已有了意中人…… “听你谈吐不凡,不会是大户人家出身?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 阿虎立即打断:“可我是个粗人,若是有幸能与意中人相携,定会珍若天珠,一生且不够用,又怎敢空耗她人时光呢?”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又沉默了…… 那大哥却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认真的模样!放心,我小妹亦是家中明珠,温柔贤惠,每回我出船,她都会在家中吃素等我,我怎会舍得她嫁与旁人为妾?你看看,我这袖口就是她给加固的,缝得怎么样?” “很好……” “我刚才不过随口试探,没想到小兄弟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可惜我小妹没这福气了。来,这酒,敬你方才那番话!” 石头被轻轻叩响,安遥抬头一看,阿虎又靠回了石头跟前。 她赶忙收尾,又检查了一遍,虽然不能细比,但乍看之下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她忙将这块假绢布从石缝中塞了出去,瞬间被牢牢接了下来。 酒还未喝完,下方突然嘈杂了起来…… 细细去听,才分辨出来喊的是什么——“有水贼啊!” 那大哥似是不信,“一晚上咋还闹了两回水贼?刚才把画舫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水贼的影子,我看啊,一定是有人在与我们闹着玩!” 阿虎却十分警惕,“大哥,切莫大意,我先下去支援。” 安遥知道,阿虎是想抓紧时间,将绢布放回去。 此刻天台又静了下来,安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冷静下来一想,第一声“有水贼”是阿虎为了扰乱石五爷故意喊的。 那现在这声,又是谁喊的呢? 下头凌乱的脚步声不止,难道真的有水贼上了画舫? 不过这船上守卫森严,安遥回忆了一下每层楼交错的巡逻队,这才放下了心。 护卫向下增援,这顶层天台就更加空旷无人了,自己只需在这儿坚持等到阿虎回来,将绢帕一交,再寻个机会回到甲板之下的房间,就算安全了。 慢着!此时,天台不就是整个画舫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了吗?若是有歹人用飞爪攀船而上,岂不是…… 这念头刚起,安遥后背就升起了一阵薄汗,因为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异动。 “啪嗒。” 是有人跃落在地的声音。 安遥透过石缝去看,一个黑衣人已经翻过栏杆,正悄悄向着那大哥走去。 那护卫大哥竟还在喝酒,对背后的危险浑然不知。 安遥心中又急又气,再喝下去,就是直接为他自己送行了! 这家伙虽不称职,可他家中还有个妹妹在等他归去呢,安遥实在不忍心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若是大叫一声,又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她想了想,忽然捡起一颗碎石,向着那黑衣人身后砸去,又迅速隐在石缝后头。 石头落地之处与自己不在一个方向,对方一时也判断不出自己的位置。 果然,两人同时回了头,那护卫大哥立即拔刀,一边砍刺,一边大叫:“有水贼!” 多亏他身材高大,劲头又足,黑衣人也没占着太多便宜,但武艺明显要在黑衣人之下。 安遥在心中默默祈祷,等楼下的援兵一至,他们就都有救了。 谁知,先到的却不是画舫上的援兵。 四面八方不知何时翻上来十几名黑衣人,如暗夜中的鬼魅幽灵,让安遥心中发毛。 原来第一个黑衣人不过是率先爬了上来,水贼的大部队,现在才真正到了…… 这班人行为鬼祟,不似朝廷之人,难道是为了绢帕地图而来的贼人? 那护卫大哥也慌了神,自己哪是对手,他连忙回头探看,援兵怎么还没有到? “别看了,不会有人来了,他们都在下面寻水贼呢,可能连你的呼叫都没听见。” 其中一人冷声说完,忽然将长剑抵上了护卫大哥的脖子,厉声威胁道:“说!那个姓龙的寨主在哪儿?” 来找龙寨主?看来这班家伙真的是冲着地图来的。 安遥赶紧将那绢帕折好,贴身藏了起来,小心躲好,更不敢冲动行事了。 护卫大哥佯装不知,“什么龙寨主?” “咔!” 对方长剑一挥,登时斩掉了他一根手指,“少跟我们玩心眼,快说!” 护卫大哥登时抱着手惨叫连连,可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闷哼,因为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又抵在了他的脖间:“说!” “贵宾应该是在三层,具体在哪,我们真的不知,那里连我们都不敢乱去……” “走,拿他挡剑,先带几个兄弟下去探路!若是发现他有半句虚言,直接斩杀。” 这声音…… 安遥觉得喉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发号施令之人虽然蒙住了口鼻,可声音却无法掩饰。 这声音是她驱散不掉的噩梦,是侯府暗室中嗜血的鬼魅。 第88章 画舫巨变 安遥探身去看,那人正傲然站在风中。短短几日,他不仅完全恢复了,居然还追地图追到了画舫之上! 迟肃,他究竟想做什么? 那护卫大哥面色惨白,被几人用刀抵着,下了天台。 迟肃忽问:“天台上怎么只有他一人?” “夜色已深,天台上又没有值钱东西,其他人许是都在下面守着。放心,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兄弟们都能一个打十个!” 迟肃却十分谨慎:“再仔细看看。” 几人应是,便在天台上翻找了起来。 安遥倚在石头后方,将呼吸声压到了最低。 天台只有这么大,迟早会搜到自己这里,她甚至动了将草皮搬开,从房梁重新下去的心思。 但是,船上再闹水贼,以石五爷谨慎的性格,此刻草皮之下只会更加危险。 安遥忽又觉得奇怪,这石五爷有钱有势,为何不找些顶尖高手相护呢? 进退维谷之际,下面传来了怪异的口哨声。 四周搜人的步伐顿时停了,忽听人道:“怎么办,少主,是撤退的信号!” 迟肃沉默片刻,道:“不能走,我们好不容易才逮到他。” “是,那我带人再去探。” 话音刚落,又下去了几人,天台上余下的已经不多。 半晌,口哨声再次响起,这回竟只响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少主,走,反正这船是去扬州的,咱们去那里等着就是!” 迟肃未置可否,天台上却传来了一阵嚣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阁下的小舟跟了我们一路,终于肯现身了?” 是石五爷的声音! “要不是我撤空天台守卫,你们怕是还舍不得上来?既然来了,不如喝杯水酒?” 原来石五爷早就知道对方在跟着自己,竟沉下心来等到了此刻,城府之深,真是令人生畏。 迟肃没有说话,只是吹了个口哨,身边人顿时向四周散去。 石五爷幽幽道:“哦?这是要走?不喝酒的话,一个都别想走!” “刷刷刷……” 四周顿时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 安遥趁乱探头去看,顿时怔住了! 石五爷带上来的不仅有护卫,还有一群婀娜的女子,个个手持软剑,动作狠厉。 这不是那群歌舞姬吗?难怪他要带这么多歌女和舞姬随行,原来各个都是隐藏的高手。 这软剑的剑柄上还镶着翠玉宝石,难道跳舞时就缠绕在腰间,变成了饰物?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安遥心中后怕,还好方才没去三层询问这些歌舞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两拨人的水平倒是不相上下,可歌舞姬毕竟人多,黑衣人渐渐不敌。 等到打斗结束,不管是哪方胜出,都一定会清理战场,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安全,还是逃命要紧。 安遥没见到阿虎的影子,忽生出个念头,将这草皮重新掀了开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趁着石五爷和那些歌舞姬都在上面,就是自己逆向而行,去找婵儿最好的时机。 这时,不知谁扔了什么东西,天台上瞬间冒起了浓烟。 难道是烟雾弹? 这烟不仅呛人,还迷眼睛,天台上顿时乱作一片。 安遥来不及细想,就跳回了左厢的房梁之上,又将草皮轻轻掩上。 下面果然没人…… 安遥攀着床上的纱帐,向下攀爬,终于回到了地面之上。 她重新找到角落里的托盘和空钵,整了整身上的厨娘衣袍,抱着托盘,昂首挺胸地开门向外走去。 安遥抱紧托盘,努力为自己壮着胆子,佯装只是送食的厨娘。 幸运的是,竟没有遇到护卫,沿着半月形连廊下的镜面梯,很顺利就下到了三层。 这里的装饰比楼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此时戏台上空无一人。 不仅是戏台,整层楼都空空荡荡的。 戏台对着的是一帘薄纱,纱面上洒着斑斑血迹。 薄纱后头竟然掩藏着一个巨型水池,池中腾腾冒着水雾,一边的玉石阶上还堆放着数不清的酒瓶,边上散落着晶莹剔透白玉葡萄。 这石五爷居然在画舫中间建了个巨型浴池,一边欣赏美人起舞,一边沐浴饮酒,真是疯狂! 葡萄美酒夜光杯,原是奢靡舒适之景,可此时水中却仰面泡着一个黑衣人,看上去已经死透了。 石阶上还有一个,胸口插着两把尖刀。 绕过石阶向里走去,是一条长廊,几具尸体散布其中,看上去惨烈无比…… 廊侧是一排厢房,安遥逐一去看,都是空的…… 她凝神去听,忽然听到了一丝动静,就在最里面的厢房。 安遥疾速奔近,里面真的有声音。 可这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她壮着胆子,敲了敲门,“送膳。” 没人理会。 她又敲了敲,“送膳,是喜鹊报春绣球羹。” 这是婵儿最喜欢的菜,菜名是她们俩一起取的,如果婵儿在里面,一定会有反应。 “滚!别烦老子!吵吵嚷嚷一晚上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是龙寨主? 安遥迟愣的间隙,已经闻到了刺鼻的烟味,天台上的烟已经蔓延了下来。 忽然间,她被一把推开,瞬间倒地,手里的东西也摔在了地毯上,好在有柔软的地毯护住,她才没事。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一道黑影猛地向里冲去,厢房内顿时传来了女子的惨叫。 安遥赶忙去看,不是婵儿,是一个裸身的女人,似乎就是龙寨主方才挑选的那个丫头。 此时,她已晕了过去,只有胸间的起伏,证明着她还活着。 龙寨主光着膀子,被人狠狠压在身下,以匕首抵住了喉间,正是方才那个黑衣人。 “说,地图在哪儿!” 这黑衣人竟是迟肃!转瞬的功夫,他已寻到了这里! 原来,他方才释放毒烟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趁乱再搏一把! 迟肃手间力道太大,已在龙寨主的喉间划出了一道血痕,直到对方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他才终于收住了下刺的刀刃。 “说,否则我真的会割了你的喉咙……” 安遥不敢再看,她知道迟肃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既然婵儿不在这里,还是马上离开的好。 来不及去捡托盘,安遥没命似的向外奔去…… 迟肃做梦也想不到,他苦寻的东西竟然会在自己身上! 第89章 虎口逃生 双脚几乎失去知觉,安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长廊的,只知道前面就是水池,绕过水池,就是下行的楼梯。 马上就能逃出这里了…… 可还没到水池边上,身后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哀嚎声。 “啊——” 难道龙寨主已经…… 她不敢多想,继续狂奔,后背却忽地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瞬间摔倒在地。 眨眼的功夫,那黑影已经追了上来,从背后捏住了她的脖子。 “带我去石五爷的房间!” 安遥心中微惊,看来迟肃已从龙寨主口里套出了话,以为地图在石五爷手中。 她顺从地点着头,迟肃又问:“房间在哪?” 安遥怕被迟肃认出,不敢说话,只是轻轻指了指上面。 两人沉默着向四层走去。 四层的烟味更加清晰,让人顿觉乏力,难怪天台上的人一个也没下来,估计都被这毒烟困住了。 安遥将他带到石五爷房前,恰见两个黑衣人从里头出来。 迟肃忙问:“有收获吗?” 那两人摇摇头:“我二人已将四楼仔细翻过,也没寻到。” “天台上情况如何?” “少主放心,没半个时辰动弹不了。” “上去盯着。” “是。” 那两人一走,迟肃就迅速进屋,以耳贴墙,轻敲探听,似乎是在寻找密室。 安遥趁机蹑脚离开,但或许是屋内摆设一目了然,迟肃很快就搜查完毕,安遥刚到楼梯口,就被他叫住了。 “石五爷只有这一处房间吗?” 安遥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就快步下了楼梯。 谁知,迟肃瞬间翻下半月形连廊,堵在了安遥的面前。 “你为什么不说话?” 迟肃心生疑窦,一把将安遥拽过,“把头抬起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迟肃瞬间傻了眼。 “怎么是你?” 安遥只当没听见,惊恐求饶:“贵人饶命,石五爷的住处就是方才那里呀……” 迟肃却根本不吃这套,竟自己揭开了蒙布,低头冷笑道:“别装了,你肯定认出我了,是吗?”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戏谑道:“哦,我知道了!那位自命不凡的将军回来了,他把你赶了出来?” “与你何干?” 他突然轻声问道:“要不,你跟着我?” 安遥生怕惹他误会,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愿意。” 迟肃却并不气恼,嘴角扬起一丝坏笑,“可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要么做我的人?要么做死人!你选。” 见对方又有发疯的苗头,安遥连忙劝解:“何至于此?今日相遇之事,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又怎会四处张扬?你继续做你的迟大人,我继续做我的少夫人,我们就当从没遇见过,不好吗?” 安遥说完就轻轻转身,试探着离开。 没走两步,身后又响起了那人阴鸷的声音,“你今日究竟是为何而来?” 安遥苦思冥想,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决定实话实说。 “我的丫鬟被石五爷的人拐走了,我是私自出府来找她的。” 没想到迟肃却压根不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堂堂少夫人,会为了个丫头孤身涉险?” 像你这样冷血的人,自然是不会明白的。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安遥撇过头去,壮着胆子继续向前走。 迟肃忽地上前,猛然将她推倒在地,柔声道:“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杀你呢。” 这语气让安遥毫毛倒竖,她知道迟肃的语气有多温柔,下手就有多狠。 果然,迟肃一把扯开了安遥的衣领,冷声威胁道:“要我信你,除非我们成了真正的自己人……” “住手!要是吴恙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一出,迟肃反而更疯狂了…… 可怕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安遥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拔下发簪就朝他刺去! 可即便迟肃毫无防备,也轻松地捏住了安遥的手腕,“可怜的小白兔,不会以为这个东西能伤到我?” 安遥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奇怪的是,比起对这人疯魔的畏惧,她此时竟更怕藏在胸口的绢帕被人发现。 这衣领但凡再往下拨一点,那块绢帕地图就会被发现了! 这一瞬间,安遥做好了决定。 与其受辱死去,不如让一切定格在此刻,那刀下的绢帕地图,也不会被这狂徒夺走了! 她将手腕一转,簪子直直朝着自己,猛地刺了下来…… 迟肃双眼骤圆,显然没料到安遥此举,一时间竟乱了方寸。 “咻——” 忽听破空之声,安遥手中的簪子应声被砸落在地。 转头一看,来人竟是阿虎。 他眼神凶狠,安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迟肃也看见了来人,喉间微颤:“他也在?你们……” 他茫然起身,还没站稳,阿虎的剑就刺了过来。 那剑极快,纵使身为蓝羽禁军首领的迟肃,也没躲过去,锁骨下方被长剑贯穿,两人推搡着滑出了十尺远。 阿虎将剑拔出,狠道:“这一剑是看在你义父的份上,要是再敢碰她,下次刺的就是心脏!” 迟肃一脸不甘,抚在自己剑柄的手微微颤动,却迟迟没有拔剑。 他捂住伤口,慢慢向后撤去,渐渐消失在了转角处。 安遥惊魂甫定,在阿虎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阿虎看她的眼神忽然由心疼变为了躲闪,安遥低头一看,连忙将衣襟理好。 “你没事?” 安遥摇摇头,“对了,他们全都被困在天台上了……” 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两人忙去检查龙寨主的呼吸。 阿虎摇了摇头,“没救了。” 想不到迟肃竟对他下了死手。 安遥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石五爷他们马上就能动了……” 阿虎想了想,道:“我们走。这船上已经没有让我们留下的理由了,方才我里里外外搜过,并没有看见你的姐妹。” 安遥微怔,他刚才消失了那么长时间,竟是为自己去找婵儿了? “好,我们走。” 阿虎在前方开道,两人很快重新回到了半月连廊之下。 他准备下阶之时,安遥恰好看见他腰间的空悬的穗带,上面应该挂有什么东西才对,要是被人捡了去,猜出他们的身份就麻烦了。 她忙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第90章 同坠深江 阿虎侧头看了眼,轻描淡写地道:“哦,是个玉环,方才一时没找到东西,情急之下就扔了出去。” 原来方才阻止自己簪子刺下的竟是他随身佩戴的玉环。 见安遥有些内疚,阿虎忙道:“放心,不值钱,亦没有特别的意义。” 安遥望着他的眼睛,软声请求道:“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说完便往回跑去,这里遍地都是柔软的地毯,她刚才在走廊摔倒时,钵子砸在地上都没有碎,说不定这块玉环也还完整躺在地毯间呢! 她已经欠了对方太多人情,不能再让对方丢东西了。 回到方才的地方,很快就摸到了那块坩青色的玉环。 这玉环做工精细,颜色上乘,可惜,只剩下了半块,应该是刚才与发簪撞击时碎成了两半。 她趴在地上,回忆着玉环砸来时的动线,不远处青影若现,定睛一看,另外半块正静静躺在转角处! 安遥十分高兴,立即起身奔去,将那块青影拾了起来。 两块碎玉一拼,恰好严丝合缝。 安遥赶紧将玉收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寻个最好的玉匠师傅,将玉重新拼回。 可这笑容刚成型,就僵硬在了嘴角! 因为她看见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正在凝视着自己…… 迟肃竟然没有离开! 他一半脸在阴影中,另一半脸已经重回了灯光之下,瞬间擒住了安遥。 安遥被他抓住挡在身前,匕首已经抵上了她的喉间。 “出来!她在我手里!” 阿虎出现时,安遥已被迟肃带到了三层的雕花栏杆边上,这里本是赏月的最佳视角,可三人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的兴致。 “你想干什么?”阿虎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明人不说暗话,拿地图来换她!” “什么地图?” “别跟我装傻!你们俩乔装出现在此,不是为了地图,难道是为了赏月吗?我还纳闷呢,怎么满船都找不到那东西,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那东西去了哪儿!” 见阿虎不说话,他又道:“快交出来,否则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去!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安遥用喉间的声音道:“别说他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 迟肃瞬间被激怒了,那刀又抵得紧了些,歇斯底里地道:“快!我没有功夫跟你耗!” 阿虎缓缓走近了几步,望着安遥的眼睛,柔声问:“你怕水吗?” 怕水吗?她当然怕!怕得要死。 三年前的那个深夜,她被那场带走养母的洪水冲挂在崖边,冲刷了一天一夜,此后的半年,别说靠近水源了,连洗衣淘米的声音都会让她惊恐崩溃,要不是婵儿一点一点守着她,陪着她,她真不知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虽然三年已过,但她还是会避开所有下水的可能。 迟肃道:“你想干什么?不管她死活了吗?” 安遥鼓起勇气对阿虎道:“我不怕!”这话太过陌生和遥远,简直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喊出的。 “好,别怕,深呼吸,相信我……” 话音未落,阿虎就像猛兽般扑了过来!三人瞬间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下落的一瞬,安遥的大脑竟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重回了婴童时代,被狠狠抛入了江中…… 玉蝴蝶,江水,星空,漫长的漂泊…… 这记忆闯入的突兀而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咕噜咕噜——” 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吞噬,江水一下子从眼耳口鼻灌入,江面上的世界顿时碎成了斑驳的光影,一切的喧嚣嘈杂都变成了咕咚的水泡声…… 数着自己绝望的心跳,她又一次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在了怀中! 她努力睁开眼去看,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张侧影。 真奇怪,水中的视觉和记忆,好像一下子都错乱了呢。 这臂膀让她十分安心,安心到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间朴素而温馨的屋子。 安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龙宫原来这么简朴啊…… 可身下温暖干燥的触感却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缓缓起身,自己刚才没有看错,这似乎是一间整洁的农房。 她下意识地道:“我居然没死?” “呸呸呸!哪有那么容易死?”阿虎端着个冒热气的陶碗,进了屋子,“快,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姜汤又甜又辣,几口下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是哪儿?” “江边的农舍。” 安遥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只汇成了一句:“活着……真好啊。” 阿虎也笑了,“是啊,活着真好。” 他在床边坐下,望着安遥,认真地问:“你知道我刚才坠入江中时在想什么吗?” 安遥摇了摇头。 “我在想最遗憾的事。” “你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答道:“遗憾的是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却只尝过一回你做的饭……” 两人都笑了起来,想想还真是,这段时间,他们几经生死,却唯独没机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安遥掀被就要起身:“这有何难?我这就去做。” “诶,现在还不行。”阿虎赶紧制止,“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先欠着。” “谢谢,你又救了我,这回欠得更多了……” 安遥微觉感动,却听他又道:“阿晏说,你至少还有六十年的阳寿,一条命换一顿饭,总归还是还得清的!” 这话,好像也没毛病,就是听着怪怪的…… 阿虎帮她把被角重新掖好,安遥忽然惊觉,自己的衣服怎么被人换过了? “我的衣服,谁换的?”声调都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放心!是院子里的大姐帮忙换的。” “哦……”她刚舒了口气,忽又扬声问道:“那东西呢?我贴身放的!” “在这儿呢。”阿虎立即取出了那张绢帕,“还好,上面的东西没毁掉。” 安遥又问:“还有样东西,你的玉环!” “丢草堆里了,那东西差点害你没命,不吉利。” “瞎说,它救了我一命,是我的福星……” 两人争闹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相公,你娘子醒了吗?” 第91章 粗茶淡饭 门外之人竟把他们当成了夫妻。 安遥心中乱糟糟的,刚想解释一二,阿虎却已起身去应门了,“芸姐,托您的福,她醒了。” 芸姐看上去四十出头,眼下长了颗泪痣,头发用花布半挽着,鬓间已经染上了丝丝银霜。 “醒了就好!我做了家常便饭,给你们拿了些过来,可别嫌这饭菜粗陋啊!”她两手各捧着一只大瓷碗,笑起来十分亲切。 “怎么会呢?方才隔着门都闻到香味了。” 阿虎立即将碗接过,又夸了一番,逗得这大姐十分高兴。 芸姐伸长脖子去看安遥,问:“姜汤喝了吗?” 安遥点点头,“多谢芸姐,这姜汤熬得很浓,还加了黑糖,我喝过舒服多了。” 见安遥想下床,她急急进屋,捂住了安遥的手。 “不用下来,你好好歇着,虽然要入夏了,可这温度还没起来,夜里的江水寒着呢,看你这手还是冰的,你还年轻,千万别落下病根。” 安遥感激地点点头,“给您添麻烦了。” 芸姐咧嘴笑道:“哎呀,不麻烦,不麻烦!你这小相公既能干,又勤快!今日帮我修了屋顶,还劈了柴,将我半月的粗活都做完了,你呐,就安心在这儿住上两天,把身子养好,我也好再借他干两天活,你说好不好?” 芸姐太过热情,安遥只得点头答应,她忽觉哪里不对,大晚上的,阿虎怎么修得屋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芸姐答道:“已经酉时了。” “我竟睡了一天了?”安遥惊讶地望着窗外,她以为的清晨,原来已是日落。 “是呀,小娘子昨夜来的时候,昏迷得厉害,吓得你家相公连夜去求大夫出诊,听大夫说你没事,他才放下心来。” 安遥不敢去看阿虎的表情,只觉耳根都要烫熟了,眼看误会越来越深,她鼓起勇气解释道:“我们不是夫妻……” 话音刚落,阿虎忙道:“对,我们还未成亲,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安遥顿时一怔,再看芸姐,她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阿虎叹了口气,幽幽道:“实不相瞒,我原是她家护卫,幸得小姐倾心相待,可惜老爷嫌我出身卑微,要将小姐嫁给有权有势的马公子,我俩实在没有办法,又不愿分开,就……就逃了出来……” 安遥难以置信地看向阿虎,没想到这家伙编起瞎话来,竟眼睛都不眨一下! 芸姐却听得十分认真,果然,这个世上就没有人不爱听以“实不相瞒”开头的秘密。 阿虎越说越投入,“昨夜,她换上了下人的衣服,跟我逃了出来,谁知?却惊动了马公子!对方带人穷追不舍,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便携手跳下了山崖!” 他深情地望向安遥,“我们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在我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此生非她不可!” 芸姐忍不住抚上胸口,眼中居然还闪着一丝晶莹,“想不到我竟救了一对苦命鸳鸯!” 阿虎又柔声哀求:“芸姐,您可千万要替我们保守秘密啊,要是让马公子知道了,抓我们回去事小,给您添麻烦事大。” 芸姐软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替我着想……放心!这事儿我绝不外说,就是县太爷亲自来问,你们也是来探亲的表弟和表弟媳妇儿!” 两人又“深情流露”了一番,芸姐这才起身,将装姜汤的空碗收走,临走前忽记起了什么事情,转头看向安遥。 “对了,我给你换衣裳时,见你后肩有伤,便给你上了药,小心别再湿了伤口,不然轻则留疤,重则化脓呀。” 芸姐叮嘱完,便带上了房门。 灯烛摇曳,小屋内盈满了暖光。 安遥与阿虎对坐在灯侧,一人一只大瓷碗。 这碗虽朴实无华,可里头装的东西却十分扎实。 鱼肉、青菜、南瓜、蒸鸡……摆得满满当当,扒拉了好几层才能看见埋在下面的米饭。 安遥尝了一口,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吃! 青菜新鲜得就像还长在地里似的,鸡肉软糯酥香,丝毫不柴!鱼肉更是比豆腐还要嫩滑…… 安遥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饿了,如此简单的农家小菜,她竟吃出了宫宴的滋味。 一般来说,她只要尝过一样菜肴,脑海中就能想象出菜肴烹制的全过程。 可这几样简单的农家小菜,她竟窥不出其中的奥妙。 她在心中默想,明日一定要去厨房,向这位芸姐取取经…… 抬眼一看,阿虎却没动筷,安遥不解地问:“这菜不合你胃口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忽然吐出一句:“对不起……” 安遥忙问他怎么了。 “我刚才编了几句瞎话。” 就只编了几句吗?那应该叫做“谎话连篇”好不好! 不过,在听完阿虎那番话后,安遥就已经芥蒂全消,因为说谎的理由,阿虎刚才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 这里毕竟是陌生的渔村,深夜落水的孤男寡女,本就容易惹人怀疑。 昨夜画舫上出了那么大的事,黑白两道通吃的石五爷,一定会四处搜找水贼。 要是循迹搜到了这里,自己和阿虎真是有理说不清。 再说,那迟肃认定了地图在阿虎手上,若是他还活着,寻来此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虎虽然身手了得,但带了自己这个拖油瓶,难免会被牵制。 自己身子还很虚弱,不宜节外生枝,当然是小心为上。 安遥笑着望向阿虎,一对梨涡甚是俏皮,“我知道,你撒谎也是情非得已,那件事情翻篇了!不过嘛,要是放着如此美味的农家菜不吃,才真是不可原谅呢!” 阿虎噗嗤一笑,这才拿起了手中的竹筷。 用完晚膳,阿虎将碗筷收去厨房,顺便帮着做些家务。 安遥倚在门边,望着这间整洁的农家小院,听着后厨的洗碗声,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真奇怪,三年前溺水之后,她一度觉得,这洗碗的水声都可怖如猛兽。 而此刻,刚从江水里捡回条命,她竟觉得洗碗声悦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今夜月色很好,照亮了整个小院。 院里左面种着瓜果青菜,丝瓜藤已经越过了篱笆,长势喜人。 右面架了两条长竹竿,一条垂晒着小鱼干,一条用来晾衣服。 上面的两件衣袍有些眼熟,细细一看,竟是自己和阿虎的。 两件衣袍紧紧挨着,随风而动,时而远离,时而接近…… 安遥去摸了摸衣料,江边风大,衣服已经干了。 她将两件衣袍收了下来,抱进了房间。这毕竟是画舫上护卫和厨娘的衣袍,就这样大剌剌晾在院里,总是有些让人不安。 芸姐好心收留,她不想给对方带来麻烦。 刚将衣服折好放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径直去了院里,在草堆里摸索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 第92章 匣帕之谜 一回头,阿虎正望着自己。 月光如银瀑般洒在阿虎肩头,映衬出这人无可挑剔的俊逸轮廓,最简单的象牙白素衣,却让他在清冷的月光中如同一块温润的古玉。 “你在找什么?”他又柔声问了一遍。 见安遥没有回答,他缓缓向前,张开手掌,试探地问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的手中是裂成两半的青色古玉。 安遥十分惊喜,“原来你没扔啊。” 这对玉环是一对互衔头尾的鱼,裂缝的位置恰好在头尾相连之处。这一裂,正好将这对鱼一分为二。 阿虎又问:“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安遥点点头,“嗯!它救过我,放心,我会找最好的玉匠来修,一定完璧归赵。” “可我觉得,这样就很好。”阿虎轻轻一笑,将其中半块玉放在了安遥手中。 “但是……” 阿虎打断了安遥的转折语,“在找到上好的玉匠前,帮我保存一半,可以吗?” 月色醉人,安遥竟鬼使神差地接下了。 回到屋子,阿虎将那块绢帕取了出来,对安遥道:“还是你来保管,毕竟这是你拼死护下的。” 安遥连忙拒绝,“我对前朝宝藏和弓弩神兵不感兴趣……” “正是因为你不感兴趣,才最能保护它。若是放在我身上,才真的会掀起血雨腥风。” 为什么他会这样说?安遥试探地问道:“你跟迟肃是旧识吗?” 阿虎微微叹气,“我们曾经是一起练武的同伴。” “那后来?” 阿虎轻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见他不愿多说,安遥也不勉强,将绢帕对叠了起来。 她的动作忽然迟滞了半拍,急问:“对了,公孙延的那个木匣呢?” “哦,我随身带着呢。”阿虎随即取出木匣,放在桌上。 安遥将折好的绢帕往里面一塞,不紧不松,恰好合适。 这个木匣的储物空间十分窄小,用来放信纸太空,放珠宝又不够,放这绢帕却刚刚好,难道只是巧合吗? 阿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问道:“你怀疑这木匣子原本是用来装这块绢帕的?” “有这个可能。”安遥点了点头,“我一直奇怪,太子为何会把一个空木匣看得如此重要,但如果这个木匣是用来装绢帕地图的,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安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继续道:“我们不妨大胆假设,还原一下那段往事……” “那时,前朝皇后在南窜途中生了重病,她既想告知太子宝藏的位置,又怕信息落入贼人之手。” “于是,她在临终前,将绢帕藏入了这个八宝机关木匣,将读信之法告知了她的亲信。” 安遥顿了顿,继续道:“亲信带着木匣去寻太子,却在途中遇到了山匪,那群山匪可能是受人指使,也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木匣中藏着惊天秘密,便逼迫送信之人打开。” 阿虎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安遥的话说了下去—— “如果我是送信之人,定然进退两难。 “若木匣落入了这伙粗人手中,对方八成会暴力拆卸,到时八宝机关转动,里面的绢帕便会付之一炬。 “可这宝藏是复国的希望,烧了,就再也不知道宝藏的下落了……” 安遥接着道:“所以,他便主动打开了木匣,将绢帕拱手相让,还告诉他们这绢帕中藏着巨大的宝藏秘密,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参详,然后顺势拿走了木匣。” 阿虎恍然大悟,“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只有一个可能——绢帕上只有半份地图,另外半份在这个木匣上!” 安遥颔首道:“正是!这样一来,这群山匪解不开地图之谜,却也会将绢帕妥善收好。他只要找到太子,再寻机夺回绢帕,就有寻回宝藏的机会!” 她微微叹气,“可惜世事难料,那伙山匪竟为了破解绢帕之谜,甘心隐居在迷雾深处,日夜守护钻研……而苦寻绢帕未得的前朝太子,后来也生了变故,让木匣旁落,几经曲折,落入了当朝太子手中。” “对,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拥有木匣之人,还是拥有绢帕之人,都寻不到宝藏所在,因为完整的地图,需要二者合一才会显现!” 这番话虽是推测,却与历史的车辙对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去查看木匣和绢布。 但是,翻来覆去,试了各种可能,却始终找不到破解之法。 试到后来,安遥都能默画出绢帕上的纹路了,却还是一无所获,眼皮渐渐支撑不住,缓缓趴在了桌上…… “咕咕咕——” 第二天,安遥是被小院的鸡鸣声吵醒的,自己不知怎么的,竟又睡回了床上,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 抬眸一看,靠近门边的位置,铺了块简陋的草席,阿虎侧身向外而卧,尚未醒来。 他就这样睡了一夜吗? 安遥缓缓起身,将被子抱到门边,轻轻盖在了阿虎身上。 天色微白,估摸着已是卯时,安遥便蹑脚出了房间,向着灶房而去, 安遥本想给芸姐和阿虎做顿早饭,走近一看,灶房里居然亮着灯。 原来芸姐已经起来了,正在里头忙碌呢,一见安遥来了,面色微惊:“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休息会儿吗?” 芸姐果真是个讲究人,知道他们尚未成亲,已改口唤她“姑娘”了。 “躺久了,腰背疼,走一走恢复得比较快。” “嗯,也是,你这脸色瞧上去倒是比昨日好多了!” 安遥笑道:“吃了您昨晚那顿饭,体力一下就恢复了。” 芸姐打趣道:“你们俩的嘴呀,一样甜!” “芸姐,我是说真的,您昨晚做的饭菜特别好吃,可这普通的食材,加上寻常的烹饪技法,怎会做出那般惊艳的效果呢?” “看来姑娘也是懂厨之人呀!” 安遥笑道:“想必天下间鲜有不馋吃喝之人?” 芸姐赞同道:“哈哈哈,就是,不爱吃,还指望他爱世间其他东西吗?难得与姑娘投缘,我便说与你知!其实这诀窍不在烹饪技法,全在食材之间!” 第93章 糖衣炮弹 诀窍竟在食材之中? 安遥回忆了一下,昨晚吃了鱼肉、青菜、南瓜,还有蒸鸡,这些食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芸姐顺手拿起一把青菜,“这些青菜都是院里种的,随摘随吃。可新鲜了!你瞧瞧有什么不一样?” 安遥看了眼,新鲜是新鲜,但上面的虫动也十分明显,她试探着回道:“有……虫洞?” “姑娘可别小瞧这些虫洞,我都是特意收集的,这些有虫洞的菜叶可是喂鸡的好宝贝!这些小虫都聪明着呢,不是最甜最好吃的菜叶,它们是不会挑来吃的。” 硕大翠绿的菜叶中间被咬了个大洞,芸姐指着那只还在蠕动啃食的小虫道:“你瞧瞧,这只小虫子多精明,选了最好的这片叶子,都吃成大肥虫子了。” 芸姐左右双手持刀,说着就剁起了菜,“不过啊,这大白虫子最后也会变成鸡的点心,它们吃得好,那能量就会顺着鸡一直被我们吃掉,营养是不会被浪费掉的。” 随着有节奏的“咚咚”声,没一会儿,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菜叶就变成了青菜碎,又被倒进了饲料桶里。 “哦,所以鸡吃了这些精心挑选的菜叶,肉质才会鲜美不柴?” 芸姐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姑娘随我来瞧。” 饲料桶前,摆了各式各样的食材,有椰丝儿,花生皮,麦麸,苞谷,菜籽粕,三色糙米,还有好些粗粮,安遥都没认全。 “这小鸡的伙食可真好。” 芸姐却道:“其实啊,这些只是它的加餐。” 这还只是加餐,那它正餐得吃什么呀? 只听芸姐又道:“我们的鸡平日里都是放养的,只有天黑才关回后院。它们吃了这顿早饭,就会自己出去觅食了。这附近有许多小虫,蚯蚓和蜗牛,它们都会自己去寻,吃吃走走,心情又好,肉质自然也就紧实了。” 芸姐又指着一旁的水盆,道:“其实,还有个小诀窍,这喂鸡的水,都是养鱼养虾的水,里头有许多鱼卵和虾卵,对鸡而言就是上好的补汤。” “原来如此,这鸡被您养的真好,里头全是巧思!” “嗨呀,这有什么的,咱们渔村这儿多得是这样养鸡的,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 “那这鸡卖的好吗?” 芸姐有些惊讶,“哈?卖?卖给谁?这家家户户谁没养鸡?” 安遥想了想,道:“若是有人来找你们买呢?” “别开玩笑了,我们这破落的小渔村,怎么会有人上这儿来买鸡,要是真有人愿意来,我们定会卖得比城里便宜!” 芸姐说说笑笑的,显然没把安遥的话当真。 这话似是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猛地收住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这儿曾经还真养过一段时间的鸡,毕竟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摆在这儿,养出来的鸡肉紧实多汁!” “那后来怎么又不养了?” “被那余老板坑过,还不怕碰见鬼吗?” “余老板?可是京都城东青庭市场的余老板?” “正是,姑娘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当初芙蓉楼濒临关张,余老板可没少落井下石。安遥摇摇头,“哦,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一说到这位余老板,芸姐就皱起了眉,“那位余老板啊,可真是奸诈无比!” “哦?” “最开始的时候,他恰好路过我们这儿,发现我们的鸡长得特别好,再一试味道,当即就出了高价!二百文买一只鸡。” “咱们渔村不算富裕,家家户户都靠打鱼维持生计,哪见过这么容易赚的银子呀?一听这话,当即就同意了。可凑了半天,也才凑出十几只,他便说一个月后还来。” “大家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毕竟市场上买只鸡也不过几十文钱,只当他是土财主,回去想想就知道出价高了。” 安遥忍不住问:“一个月后,他来了吗?” 芸姐点点头,“嗯!谁能想到,他一个月后又来了!这回还拉了牛车过来,诚意十足,说是二百五十文钱收一只鸡!” 安遥也有些惊讶:“居然还加价了?” “就是呀,可惜大家都没把他说的话当真,这下可都后悔坏了!他走的时候,说要去异地做生意,三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来买鸡。” 安遥了然一笑:“哦,所以这三个月,你们都开始疯狂养鸡了,是吗?” “姑娘说中了,那三个月啊,大家什么事都不干,鱼也不捕了,地也不种了,男女老少光顾着养鸡,养得比自家孩子还要费心呢!” 芸姐叹了口气,继续道:“咱们渔村的人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熬出头了,恨不得夜里都抱着那金鸡睡觉,连赚来的银子怎么花都规划好了!” “后来呢?” “三个月眨眼就过了,余老板也如约回来了。” 芸姐冷笑了一声,“可谁知他一上来就说咱们的鸡品相坏了,还说我们骗他……” 芸姐忽激动了起来,竖着手指道:“天地良心啊,我们知道他给的价钱高,饲料都是照足了给,不少村民甚至把屋子改成鸡窝,宁愿自己睡在外头,三个月时间,那鸡吃得好,住得好,长得可好了!” 安遥问:“他是为了压价?” “就是,这挨千刀的说要降价才愿意收,你猜他从二百五十文一只降到了多少?” 看着芸姐快要冒火的眼睛,安遥大胆猜测:“五十文一只?” “是十五文!” “什么?”市场上品相最差的鸡都不止卖十五文,这余老板是怎么喊出口的? 连安遥都有些为他们鸣不平,“那你们可以再去市场上卖呀!” “哪有那么容易,姑娘知道我们三个月养了多少只鸡吗?” 不等安遥回答,她就自己答道:“三千多只鸡!这周围的需求量就那么大,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买家?” 安遥恼道:“看来这余老板就是故意设局,让你们往里跳的!” “是啊,他就是认准了我们卖不出去,等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不少村民为了养鸡还欠下了债务,当时,捕鱼期已过,要是不卖,能怎么办?” 安遥不忍地问:“那……最后呢?” 第94章 茴香薄饼 “最后余老板就以十五文一只的价格,把鸡收走了。说实话,那十五文钱,连饲料钱都盖不住,而我们精心呵护,足月长大的鸡,就这样被他一把薅走了,还因此错过了捕鱼期,有好几家差点没饿死在那个冬天!” 青庭市场一只足月长大的走地鸡可以卖到八、九十文一只,安遥倒吸了一口寒气,不敢告诉芸姐。 这人还真是狠啊,利用大家趋利的弱点,先给点甜头,再放长线,钓大鱼,轻轻松松就拿了好货,还顺道挣了三百多两,至于村民的死活,他才不在意呢!换个村子,又能再来一回。 可气的是他还没触碰律法,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芸姐又道:“我们捕鱼的人有个行话,叫打窝,收网之前,会先往那水里投些饲料,诱惑鱼过来,然后再一把收网。” 她苦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打了一辈子的窝,竟被别人一把给网走了!” 这个比喻十分贴切,安遥只能浅浅安慰了对方几句。 “不过,也怪我们自己贪心,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吃一堑,长一智,所以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提那养鸡的事了。” 安遥又安慰了对方几句,便和芸姐一起准备起了早饭,但她的心中,却慢慢有了一个计划。 晨光初照,小院里飘起了浓郁的饭香。 安遥端着托盘轻声走到客房门前,想看看阿虎醒来了没。 推门一看,心中微怔。 草席已经卷好立在了墙角,被子也叠好放在了床上,阿虎已没了踪影…… 这些日子,他们不断巧遇,又不断分开,好像已经习惯了不做道别。 他们虽是同盟,但两人都有各自的轨迹,稍作偏离后,还是要回到原点。 可这回,不知是不是落水后变得敏感脆弱了,她心中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安遥缓步进屋,将托盘放在桌上。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一回头,阿虎正冲自己笑呢,朝阳自他身后洒入,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外衣,衬得那笑容更加明媚。 直到阿虎走近了,安遥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从哪儿摘了一枝美人蕉。 他十分自然地将花插在了桌上的陶罐中,这里似乎更像一个家了。 “我方才醒来,见你们在灶房聊得开心,便去捡了些柴,刚好见到了这只花。” 安遥低头,轻道:“哦,我还以为你又不辞而别了呢……” 阿虎突然迟愣了片刻,然后认真地道:“抱歉,我习惯了独来独往,下回,我试着改,好不好?” 安遥微微颔首,又道:“你快试试。” “哦?田螺姑娘这么快就能清偿第一顿饭了?” 阿虎尝了口皮蛋瘦肉粥,配着一旁的小菜,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满足神色。 安遥笑道:“慢点吃,小心噎着。呐,试试这个薄饼。” 阿虎十分配合地接过薄饼,一脸幸福地咬下了一口,可越吃神色却越怪…… 安遥忙问:“怎么啦?这东西有问题吗?”说完自己也撕扯一块,尝了起来。 “没问题啊……”安遥有些疑惑。 阿虎忽然回过了神,急问:“这是什么?” “这是西南特产——茴香薄饼啊,怎么了……” “我在西南边境的军营里,曾尝过这种薄饼。” 阿虎几乎没有提及过在玄虎军的事情,一直对他在南境的遭遇讳莫如深,安遥知道这是他的心结,便也没有多问,可今日,阿虎竟主动提起了。 “那也不奇怪?这本就是西南美食。” 阿虎收敛了神色,“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因为那夜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我一尝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那些事情……” “无碍,那以后我便不做这个了,反正很多人都吃不惯这东西,上回我们在绿蚁山庄,有个家伙在吃,差点被公孙御厨给撵出去。” 阿虎眉头忽紧,“你是说公孙延不吃这种薄饼?” 安遥回忆了一下当时慕汲桑吃茴香薄饼时的情景,答道:“准确地说,是闻都闻不得。” 阿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公孙延当时怎么会在军营里吃这个呢?” “什么?公孙御厨怎么会去军营?” 阿虎解释道:“那时,公孙延是御赐的美食慰问使者,也就是去前线关怀监督一下伙食情况,以示皇恩浩荡。他离开的那夜,我曾去他房间送别,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茴香味,我特意看过,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桌上摆的就是半只茴香薄饼。” “可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对。” “怎么可能?公孙延不仅闻不惯这味道,也看不得别人吃,他还说茴香薄饼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野小食,又怎么会独自躲在房里享用呢?” 阿虎回忆道:“当时我见他神色有些慌张,再加上事发前,美食慰问使团是唯一进过军营的陌生人,所以我一直怀疑公孙延与那件事情有关,现在细想,莫非当时屋子里还有别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的身份恐怕不低于他。” 安遥继续解释:“在绿蚁山庄里,那吃薄饼的是跟他平起平坐的厨子,公孙御厨却丝毫不给面子,两人差点为这事翻脸。公孙御厨生性狂妄自大,绝不会容忍别人在他面前吃这种东西,除非这人比他还要厉害。” 阿虎疑惑道:“但慰问使团里最大的官就是公孙延了。” “若那人伪装成他的随从呢?” “倒也不是不可能,公孙延虽然死了,但当时的使团名册,我偷偷保存了下来。” 安遥笑道:“那就好办了,我们一个一个排查,定能抓出其中的内鬼。” “你有办法?” 安遥眉目微弯,梨涡浅笑,“可以试试看……既然这人不惜惹公孙延动怒,都要将这饼带入对方营帐去吃。说明他要么嚣张十足,要么异常嘴馋。咱们就利用菜香,把这只老鼠引诱出来!” 第95章 山涧清流 安遥长睫忽低,面色有些为难。 阿虎轻声问:“你是在担心你的姐妹吗?” 安遥抬眸去看这人,惊讶对方总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阿虎又道:“我昨日托人去给城中朋友送了信,把你姐妹的情况都说明了,我那朋友手中有些权利,能查看各地户籍变动,有他帮忙,相信会比我们大海捞针更有用。” 安遥凤眸微颤,没想到阿虎竟已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此时再说道谢话,反倒显得苍白无力了。 她沉吟片刻,决定以实际行动相报,一字一顿地道:“我跟你一起回京都,去揪出那只老鼠!” “可你的身体……” 安遥打断道:“已经没事了,我们今日就走。” 用完早膳,阿虎将新砍的木柴全部劈好,安遥也帮着做了些家务。 芸姐外出未回,两人就在桌上留了银子和字条,便离开了。 两人沿山路而行,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秀美的茶园。 阳光明媚,天地皆宽。 穿行茶园之间,清风拂面,让人疲劳尽消。 安遥用穿了芸姐所赠的旧衣,柔蓝色的窄袖褙子,同色的发带编入了她的长辫之中,配着发间的双蝶钿花,在茶园之间,显得清丽又俏皮。 “想不到芸姐年轻时的衣服这么好看。” 阿虎这话也不知是在夸芸姐还是在夸她,安遥浅浅一笑,也转头去打量阿虎。 阿虎穿着一身湖绿色裋褐,腰间配着紫色玉穗。 这裋褐本是田间劳作的粗衣,可穿在阿虎身上,竟生出了一层莫名的贵气。 细细一看,那紫色玉穗中间虽已没了玉环,但四周的碎玉和编带十分精致,与这身粗衣实在不搭,便打趣着让对方取下收妥了。 安遥想起方才已化为灰烬的两件衣袍,忽觉可惜。 “那么好的衣裳,我们一把火烧了,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啊……” “可那精致的衣袍太过打眼,只会给芸姐和这个平静的渔村带来无尽的麻烦,留不得。” 安遥又问:“你这身衣服是芸姐家人的吗?” 阿虎点了点头,“是她相公的。” “怎么没有见到芸姐的家人呢?” 阿虎微微叹气,道:“芸姐是个苦命人,你没醒的时候,我多嘴问了这事,才知几年前发生了意外……所以,一家三口如今就剩她自己了。” 他没说发生了什么意外,安遥也不敢多问,无论是什么意外,带走至亲之人,都是人间至痛。 难怪芸姐双鬓已白,看上去饱经岁月摧残。 打鱼为生的日子,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实在是过于辛苦了。 “阿虎,你看见芸姐眼下的痣了吗?我养母也有一颗那样的痣,相士说那是不祥之兆,有泪痣的女人会一生劳碌悲苦,尝尽世界泪。” 她苦笑一声,继续道:“我那时还骂那相士胡扯,没想到真的被他说中了。为了照顾我,养母吃了很多苦,可一天福都没来得及享,就……” 安遥说不下去了,仰头看着空中的飞鸟。 阿虎接过话,道:“我想未必。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幸福吗?” 安遥迅速点头,“当然,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那么,想必那些日子对她而言,也是幸福的。苦不苦并非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若清苦的日子里,能有亲人相伴,我愿一生清苦,去换与母亲多相处一年,至少……至少等我长大些,能记住她的样子了,再离开,这样想念还能有一个具象的画面。” 安遥心中微怔,原来阿虎有一段如此唏嘘的童年,相较之下,自己所拥有的回忆的确奢侈多了。 阿虎又道:“你没有骂错,那相士就是胡说八道,一生的幸福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与那颗小痣何干!这里距京都脚程虽远,但水路却近,你要是愿意,以后我们常来看她,好吗?” “嗯!当然好。” 安遥在心中默默许愿,不仅要去看,有朝一日,她还要带着银子、契约和诚意去,让芸姐能凭借那些极品走的鸡安享晚年。 “咕咕——” 咦?怎么还听见鸡叫了? 细细一听,原来是阿虎的肚子叫了。 也是,走了一天,上一顿还是早上吃的,路上就吃了两只薄饼,他这么大个头怎么抵得住? 茶园边上不远,有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安遥笑道:“我们去那边歇歇,顺便喝点水?” 她跟村里的大婶学过以草结网的技术,溪里的小鱼虽然灵活,可若能找到水浅的窄道,将网一放,幸运的话,天黑前就能吃上烤鱼了。 心里如是想着,鼻尖却嗅到了一阵食物的喷香。 自己莫不是也饿过头了,连最灵敏的鼻子都产生了幻觉。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还会有人在此制膳吗? 可绕过前头的灌木,定睛一看,竟还真有! 溪水边上的碎石地里,居然用竹子生生架起了一个休憩的小台! 上有帆布遮阳,下有水墨雅帘,亭间草席案几一应俱全,隐隐可窥,说是个竹亭也不为过。 五六个健仆正在竹亭前后忙得不可交,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亭中之人。 亭前挖了个简易的土灶,还搭了一排篝火架子,有奴仆正在不断为那排烤鱼翻面,一听“滋滋”声,就知那鱼有多酥香。 方才闻到的食物香气,想必就是从这里飘来的。 此刻走近了,更觉香味诱人,腹间的空虚感一下子就苏醒了。 安遥顺手摘了些蒲草,准备去编捕鱼的草网,可一走到溪边,顿时惊住了! 一张巨大的细网直接将溪水拦腰截住了,水虽能过,可这溪中的生物可就一个都别想逃了。 再一看,相隔不远的下游,竟还加了张细网,似是生怕放过任何一只漏网之鱼。 有两人正在收网,走近一看,那细网竟是上好的细麻编成的,编织得细密而均匀,效果也的确神奇,这一网就兜起了一大堆活蹦乱跳的鱼虾蟹。 那两人从中把个头大的鱼挑出,剩下的就随手甩在了碎石之间。 安遥大喝:“住手!” 第96章 白云猪手 安遥快步向前,“如今尚在休渔期,你们这样网鱼,是要断小溪的后吗?” 离得近的那人扑哧一笑,“什么?我没听错?这小溪还能断后?” “现在是鱼虾繁衍后代的最佳时期,此时捕杀一条雌鱼,相当于杀死成千条鱼苗。你们捕鱼可以,但得给母鱼和小鱼留条生路啊,否则后来之人哪还有鱼可捕?” 那仆人嬉笑道:“我当哪间庙里的菩萨跑出来了呢,原来是怕我们挡了她自己捕鱼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手臂瞬间被人捏住了。 阿虎狠道:“把这些不要的小鱼捡起来,放回小溪,要是少捡一条,你就自己下去当鱼!” “痛痛痛——”那人呜呜直叫,“大侠饶命,我捡,我马上捡!” 手一松,那人猛地趴在地上捡起了鱼,旁边那人见状,也赶紧蹲下帮忙。 小鱼在地上拼命翻跳,鱼身粘上了许多砂石,却丝毫不敢停止跳跃。 安遥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即蹲身去捧鱼…… 几人忙活了好一会儿,这碎石堆里的生命才被安置回了溪水之中。 可没一会儿,又被下游的网给拦住了。 安遥对那人道:“这网太密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将网孔改成正常的大小。” 那两个家仆又惊又怕,似是有些为难,“可……这网是家主的,我们做不了主啊。” 话音刚落,亭间走出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妖而不媚,朱唇轻启,“青红,皂白,把网收了。” 这两家仆居然一个叫青红,一个叫皂白,可真有意思。 “是。” 那女人是与安遥截然不同的美,安遥如果是山涧的溪流,让人清新舒适,那女人便是藏着宝物的毒沼深潭,美得惊心动魄,诱人浮沉。 她款款作揖,声音柔媚,“公子,姑娘,家主邀二位进帘中一叙。” 安遥与阿虎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那美人领着两人绕到了对着溪水的那侧,原来,这面的帘子是向上卷起的。 一进竹亭之中,两人都有些震惊。 亭中虽没有什么太过离奇的陈设,但每样东西都精致到了极点,喝酒的杯脚是倒立的金龙,吃饭的碟子是面大的玉盘,连案几中央点香的炉子都镶嵌了各色宝石。 什么人竟连野炊都如此讲究? 两个小丫鬟侍立在对角,想必对面软蒲上锦袍加身的中年男子,就是他们口中的家主了。 这人似已迈入不惑之年,正对着帘外专心作画。 持笔的手腕稳固有力,笔墨游走却柔韧自如,与常人不同的是,这人作画的是左手。 他眉目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安遥和阿虎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子,生怕挡了这人的视线。 他又沾取了些暖色颜料,将画作一笔晕染收尾。 身后的两个丫头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小心将画拾起,稳稳挂在了一旁的梨花木架上。 画中之景栩栩若生,似是将眼前的山溪之景移入了纸间,有趣的是,里面还画了一男一女的背影,看上去般配而养眼,如同画作的点睛之笔。 可再看那衣服的配色,高挑挺拔的背影不正是阿虎?俏丽柔美的莫非是自己? 细看之下,连蓝布绑绕的长辫都一模一样,不会错了,这人竟把他俩作入了画中。 “欢迎二位,方才是我家仆不对,我代他们向二位赔礼。”这人的声音洪亮有力,已经举起了金杯,不等两人回答,便一饮而尽。 “无碍,我们方才也过于急躁了。” “二位可愿陪我这孤寡老人喝上几杯呀?”放下画笔后的这人,显得十分随和,他自称姓南,几句话的功夫又送了好几杯酒进肚。 安遥和阿虎见他盛情相邀,便也不再推辞,安心入席。 烤鱼已经摆上了桌,一起上桌的,还有野菜荟鱼羹,和几道精美的点心凉菜。 那美人忽问:“白玉猪手呢?” 送菜来的青红立即跪倒在地,颤声道:“家主,对不起……那猪手泡坏了……都怪小的们不好,昨儿来溪边打水,顺便把烧过毛的猪手拿来清洗,结果忘了取回去,现在已经泡得发白了……” “哦?”那美人轻轻抬眸,淡淡道:“你们知道那只猪手有多珍贵吗?既然这么不小心,那就把自己的手剁了端上来。” 美人递了只玉盘给他们,她面色不改,动作优雅,笑容精致而标准,仿佛方才那些恶毒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般。 “怀珠夫人饶命啊!”那家仆显然是知道对方的厉害,瞬间吓出了眼泪鼻涕,接连磕起了头来。 青红拼命求饶的劲头,一点也不输方才那些蹦跳的鱼虾蟹。 “罢了,我素来不爱那腥腻之物。”直到南先生开口,场面才缓和下来。 那怀珠夫人却不依不饶,“可那猪是我找人养大的,日日以精食饲之,其他三只都送去孝敬老夫人了,就剩下这一只了,本想让您尝尝的……” 说话间,她已坐到了南先生身边,她声音婉转,动作娇柔,惹人怜爱。 “不过泡了一夜,未必不能食用。” 怀珠夫人缓缓转头,似是没想到安遥会开口,不解道:“方才青红可是得罪了姑娘的,姑娘反倒替他求情?” “我并非替他说话,只是看不得上好的食材白白浪费。” “这么说,姑娘有法子烹饪?” 安遥笑道:“试试无妨。” 不多时,一道精美的猪手就上了桌。 猪手被片成了晶莹透亮的薄片,上头浇着诱人的香汁,奇怪的是,只见其肉,不见其骨。 南先生试了一片,整个人都呆住了。没了骨头的牵绊,他三下两下就清掉了半盘。 “想不到这猪手不仅没坏,还异常爽脆清新,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腥腻之气!姑娘,莫非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术?” 安遥轻声笑道:“我哪会什么仙术,这其实是道岭南名菜,唤作‘白云猪手’,只是岭南距此山遥水远,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况且此菜的发明与今日之状颇为相似,我这才有机会去验证那个传说。” “哦?是何传说?” “相传岭南白云山间有个小和尚,趁师傅外出化缘,想尝尝猪手的滋味。结果师傅折返,他怕被罚,便慌忙将猪手扔进了溪水之中。” “次日,这猪手被个樵夫捡走了,他去骨卷肉,定型切片,再稍加调味,居然皮脆肉爽,十分惊艳。这炮制猪手之法便在当地流传开来,被称为白云猪手。” 南先生大喜,拍掌道:“好!好一个白云猪手,好一个被自然点化过的神奇菜肴,有趣极了!” 第97章 木兰茶庄 几人品菜饮酒,畅聊美食,甚是投缘。 南先生十分高兴,对丫鬟吩咐道:“把那坛‘冰美人’取来。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今日高兴,咱们喝到尽兴!醉了就在舍下休息!” “多谢南先生款待,可我们还要赶路,就不打扰先生饮酒了。” 他却挥手劝客,“诶,这美酒可是我们从朗左运来的,一定得尝尝,我让家仆准备了软轿,不必怕醉。” 丫鬟很快就将酒抱来了,要不是南先生介绍,很难把面前精致的青玉摆件与酒坛联系在一起。 怀珠夫人托起青玉酒坛,为南先生斟满了酒。 南先生饮酒的风格十分独特,偶尔会与席上之人聊上几句,兴起时又会拿起画笔去纸间添上几笔,是酒桌,却更像是他一人的画桌。 此时他已微醺,似是灵感来袭,忽将怀珠夫人所倒之酒一把泼入了墨汁当中,然后便旁若无人地作起了画…… 安遥心想,这南先生还真是个性情中人,爱酒爱画爱野趣,有钱有闲又有美人相伴,这日子只怕是比神仙还要快活呢! 怀珠夫人扭着腰身,缓步走近,来为客人添酒。 走到阿虎身边时,低声问道:“俏公子贵姓啊?” “叫我阿虎就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怀珠夫人一个趔趄不稳,竟将酒倒在了阿虎胸前。 “哎呀,对不住……”她轻声道歉,连忙取出手绢,为阿虎擦拭起来。 指尖柔如青葱,在阿虎胸前来回轻点,温柔如水,却被阿虎一把挡开了。 “我自己来。” 怀珠夫人眼神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温柔之态。 “阿虎公子,家主的木兰茶庄就在附近,不如随我去换套干净衣裳?” 莫非方才那一大片茶园都是南先生的产业? “不必了……” 阿虎话还没说完,就被怀珠夫人急急打断了。 “天色已晚,二位不会还想赶路?反正庄里有住处,何必拂了家主的好意呢。” 见两人还在犹豫,怀珠夫人眼神从安遥头上掠过,对阿虎盈盈笑道:“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就算公子不怕,也该怜惜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呀,总不会带她在这溪水林间过夜?” 阿虎缓缓望向安遥,见安遥微微点了点头,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先生此时也从画作中回过了神,听说两人愿意留下,十分高兴,举杯对饮起来。 怀珠夫人则在旁殷勤侍奉,一会儿从沉香木上刮木盘香,一会儿又取出琵琶,弹奏助兴。 安遥静静欣赏着这人的动作,见她多才多艺,技法娴熟,服侍周到,真觉南先生艳福不浅。 但此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实在不似南先生的结发妻子,可也绝非普通家仆。 思量间,怀珠夫人又偷偷望了阿虎好几眼,阿虎却似乎对美人递送的眼波毫无察觉…… 不知是不是酒太烈,几人都喝得有些晕乎。 好在那几个家仆准备了软轿,将几人抬回了茶庄之中…… 安遥明明没喝几口酒,此时却头痛得厉害,连意识都快捕捉不到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被人送进了房内,躺在了一张软床之上。 残存的意识告诉她,不能在陌生之地失去意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脖间玉蝴蝶翻出,紧紧贴住鼻尖。 这玉蝴蝶有一股奇特的味道,安遥喜欢在困乏时去嗅,每回都觉提神醒脑。 果然,没闻一会儿,安遥就逐渐恢复了意识。 映入眼帘的是艳色纱帐,鹅绒软床,鸳鸯绣枕…… 慢着,枕头外侧分明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这样好看的轮廓,天下间不会有第二张相似的脸。 安遥大惊,这些人竟然将她和阿虎放在了同一张床上! 她刚想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开,又合上了,屋里进来了一个人…… 安遥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佯装未醒。 她感觉有人爬上了床,轻轻碰了碰自己。 见自己没动,那人又向外挪去。 安遥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脂粉香,这气味的主人正是方才那位怀珠夫人。 眸缝微启,便窥见一抹水红色的身影,果然是她。 但令安遥震惊的是,对方竟将身子伏在了阿虎之上。 她心中大骇,这怀珠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安遥想问,却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按理说,刚才那些酒菜应该没有问题啊?否则以自己身为厨娘的敏锐度,不会丝毫察觉不到。 除非,竹亭里的那熏香有问题? 可就算知道了问题在哪儿,也解不了此刻的窘境,那女人的玉手已经探进了阿虎的衣襟! 不会?就算阿虎生得俊逸不凡,也不至于让怀珠夫人主动投怀送抱? 更何况自己还在边上呢? 怀珠夫人在阿虎胸前摩挲了一阵,忽地取出了一样东西,竟然是公孙延的那只八宝机关木匣! 她面色大喜,刚想打开看看,手腕却被一把擒住,木盒还没捂热,就被夺了回去。 阿虎眸光似剑,冷声质问:“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怀珠夫人显然吓得不轻,很快又整理好了思绪,柔声叫唤了起来,“哎呦,疼,捏得奴家好疼啊……” “我再问一遍,你进来做什么?”阿虎非但没松手,反而捏得更紧了。 见阿虎不吃这套,她眼珠一转,直接软在了阿虎怀里,咯咯轻笑起来,声音媚得几乎要化出水来。 “呵呵,深更半夜,你说我进来做什么?” 阿虎腾的一下起身,将对方推开。 怀珠夫人娇媚一笑,直接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一片旖旎的春色,然后柔弱无骨般靠了过来。 阿虎迅速将刀鞘抵在两人之间,挡住了她的动作,“夫人自重,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奴家不过是仰慕公子,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是奴家不够美吗?还是公子已经心有所属了呢?” 见阿虎没有回答,怀珠夫人扫了眼里面的安遥,笑道:“莫非,公子喜欢的是这位姑娘?” 第98章 东宫暗姬 “若是喜欢,奴家便为二位吹灭灯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就不扰公子好事了。” 阿虎霎时拔出刀刃,架在了怀珠夫人的脖子上。 “接下来的问题,我只会问一遍!若再没有实话,这把刀就要尝尝女人的血了……” 刀刃轻转,划过怀珠夫人娇嫩的肌肤,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颤声道:“公子想问什么?” “你来这里,可是来寻东西的?” 她垂眸一看,恰好窥见刀光,想想还是点了点头。 “寻什么?” “寻公子怀中那个……木盒。” “哦?你早已瞥见我怀中有异物,所以才故意将酒泼在我身上,接近试探,是吗?” 她轻轻点头。 阿虎冷声道:“何人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话音刚落,她就觉刀刃贴着脸上绒毛咔咔而过,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破她最珍视的脸蛋了。 怀珠夫人急道:“真的!真的没人指使,是我自己想在殿下面前立功……” 阿虎试探地问:“你说的,是太子殿下?” “嗯……他给所有暗姬都传了密信,说是有个重要的木盒子不见了,描述了大致特征,让我们留意。” 暗姬,是安插在重要人物府内的宠妾或是舞姬,用来收集情报。 阿虎还以为这只是画本里瞎编的东西,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不过,能做暗姬之人,琴棋书画样貌都得十分拔尖,一般需从小教养,时间成本与金钱消耗都不可小觑,所以即便存在,也只会安插在极其重要之人身边…… 阿虎忙问:“这南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怀珠夫人期期艾艾,似有隐忧。 “快说,否则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别别别,我说……他是夜枭侯。” 夜枭侯的大名,连安遥都曾听过。 他虽然只是个侯爷,实际上却比任何王爷都要尊贵,是皇帝的亲哥哥。 坊间传闻,先皇原是要传位于他,可最后关头却改了遗诏,传给了当今圣上。 圣上原本要封他为枭王,可他坚决不受,最后只求了个侯爵之位,就云游四海,到处逍遥去了。 据说他不思政事,只思奢靡享乐,月月都派人回京追要饷银。 时间一长,朝中便有人参他行为不端,主张削夺他的侯爵之位,幸有圣上仁心力保,最后才平息了众怒。 安遥的思绪很快又被那娇弱的求饶声带回了现实之中。 “我全都说了,可以把刀放下了吗?晃得我害怕……” 阿虎又问:“东宫一共安插了多少暗姬?”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殿下不可能会让我们知道这些,我也没必要去打听啊,您说是不是?” “那今日之事……” 她立即抢过话头,“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否则怀珠容貌尽毁,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安遥听得心惊胆战,心想你可别再咒了,自己不就是那第三人吗? 危机一解除,安遥连眼睛缝都睁不开了,眼皮也渐渐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风轻柔抚摸着她的脸庞。 安遥感觉自己就像乘着一只独木舟,在大雨滂沱的湖面浮沉,只觉浑身酸痛,似是要散架一般…… “啊——”睁眼一看,她不禁惊叫出声,自己竟正坐在行进的马背上! “你醒啦?” 阿虎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安遥却差点被他吓得滚下马背。 他居然被阿虎圈护在了怀里!难道就这样走了一夜吗? 她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强装镇定地道:“这是哪儿?怎么不叫醒我?” 阿虎无奈道:“你觉得我没有试过叫醒你?你连马背都没法坐稳,哪里醒得过来?” 他附在安遥耳边,轻声笑道:“说真的,你真该庆幸昨夜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什么意思?” 阿虎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怀珠夫人进来的事情。 安遥本想如实相告,说自己醒了,想了想那香艳的画面,还是闭上了嘴…… 静静听阿虎说完,安遥略表震惊,“竟有这事?那你不怕她告诉东宫,木匣在我们身上吗?” 谁知阿虎却吐出了一个“怕”字。 “啊?” “当然怕啊,所以才连夜带你离开。”他顿了顿,继续道:“她虽然不知我们是谁,却已见过我们的模样。” 安遥微微点头,“的确,如果找画师绘下我们的样子,按图索骥,找到我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空口无凭,我们又不能去夜枭侯面前指认她暗姬的身份,否则被她反咬一口,连走都走不了。” 安遥想了想,道:“不过,太子生性多疑,若是她直接将木匣带回还好,如今说自己见过,却失了手,反而招人猜忌,她又何必去惹这身麻烦呢?” “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放她离开了,不过我也留下了一点她的东西,这样,她就算想冒险去搏一把,也得权衡掂量一下。” “哦?什么东西?” 安遥中途便睡了过去,还真没见到阿虎要挟对方的一幕。 阿虎坏笑道:“一个会让她身败名裂,被赶出侯府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只可能是女子的贴身之物了…… “你看看自己的袖袋。” 安遥方觉袖袋之中塞了什么东西,轻轻扯出一角,顿时大骇。 这居然是一件金线肚兜!上面还绣着大胆的图案,安遥迅速塞了回去,脸颊微热,心里竟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得她心慌难受。 “我让她把贴身之物取下,放在你的袖袋中,我可没碰啊。”见安遥不说话,阿虎连忙解释,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着急。 安遥噗嗤一笑,那异样的情绪也随即消失了。 有了对方的金线肚兜,就算不能坐实她暗姬的身份,也能以不检为由,让她做不成怀珠夫人。 要是被赶出侯府,东宫苦心安插在夜枭侯身边的暗姬就彻底没了,怀珠夫人也就失去了价值和依傍,她又怎会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呢? 阿虎又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连夜离开的好。不过我怕有人追踪马蹄印,所以绕了段路,咱们先去‘不夜城’落个脚!” 第99章 不夜华城 说话间,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块石雕牌坊,上面写着“不夜之地”。 不夜之地?这世上竟有什么不夜之地? “坐稳了!” 来不及细问,阿虎便扬鞭催马,带着她从石牌下穿行而过。 安遥不敢再往后靠,又怕被抛下马去,索性闭眼伏在了马脖子上。 “到了。” 从马上下来,她顿时愣住了。 她所以为的不夜之地,即便不似烟花岛般繁华,至少也如暖水巷般热闹,可眼前分明是一片荒芜之地! “这……” 刚想开口,忽听“啪”的一声,阿虎狠拍马臀,那马便猝然狂奔远去。 安遥急问:“哎,你怎么把马放走了?” “这马是木兰茶庄的,留不得。”阿虎轻巧答道。 此处虽距京都不远,却隔着险山,没了马匹,岂不是要徒脚翻越山岭? 安遥有些犯难,“话虽如此,可没有代步,回京怕是要费些时日了……” “代步之物多的是,随我来。”阿虎轻笑着向一块怪异的石头后方走去。 安遥疑惑地跟上,才发现这后面竟是个巨大的下沉岩洞。 岩洞边上分布着好几条石阶,通向深不见底之处。 沿最近的石阶向漆黑的深处而行,可走着走着,里头竟渐渐有了光,还听见了吆喝叫卖声。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这下面竟别有洞天。 灯火渐璨,逐渐映照出街市的轮廓,若不是跟着阿虎一路下来,她还以为来到了哪条夜市之中呢! 这里头居然藏着一个空心的地下岩城! 岩洞被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房洞摊铺,各式物品,应有尽有。 安遥不禁感叹:“想不到这里真有一个地下华城,只是,遮天蔽日之处为何要叫不夜城呢?” “永夜之地,便不会再有日夜更迭。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下来,都热闹如白昼。” “原来如此……” “沿地下河而行,不用翻过险山,也能直抵京都城外。” 沿着阿虎手指的方向望去,城中竟真有一条潺潺而动的水流,水流之上还建了几座接连左右的石板小桥。 桥下竟然还有行船! 安遥讶异的功夫,阿虎已经带她登上了逆流而上的双人小船。 船夫收了银子,热情地招呼道:“坐稳,咱们这就走咯。” 小船前头挂了盏灯笼,却照不清水的颜色,船夫看上去已上了年纪,撑竿划船却不在话下,双手握着细长的竹竿,一撑一起之间,小船就荡离了码头。 安遥心中叹赏,此处虽小,可除晒不到太阳外,还真与寻常街市无异。 若说真有什么怪异之处,便是这里卖的东西更为古怪特别。 行船未几,她便听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卖声,什么奇奇怪怪的补药,闻所未闻的香料啦,还有人直接叫唤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阿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释疑。 “他们说的是夏周语,早年夷南、朗左、夏周等地曾有不少番商来京都经商旅居,朝廷特意划出几块土地,不仅给予税政优惠,还置办番商学校,希望能让番商安居乐业。” 阿虎沉吟片刻,继续道:“可随着时局的动荡变化,那些地块都一一收回了,唯独保留了这块夏周人的聚居之地。” 安遥叹息道:“可怜那些番商不远万里而来,不少人还娶妻生子,学习汉文,向往着能长留此处,一朝两国交恶,这些憧憬也成了枉然……” “世事难料,如今与夷南、朗左等地纷争不断,反倒与这夏周越走越近,当年最不受人待见的地下岩洞反而成了一片地下华城,听说近日还会有位夏周郡主来京都和亲呢。” 两人闲话感慨间,鼻尖钻入了一阵烤肉的香气。 循香而望,竟是个风火轮般旋转的圆形烤肉架子,上头绑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大胡子在旁踩着踏板,那巨型圆架便转着圈,在火上炙烤起来。 阿虎也被那风火轮吸引住了,却又有些不解:“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为何尝的人多,买的人却没几个?” “的确很有创意。不过,上面炙烤的东西种类繁多,你看,这鸡鸭鱼鸽皆有,可每样肉类所需的最佳火候并不一样,这样囫囵而烤,很难烤出最佳风味。” 安遥顿了顿,继续道:“若是能根据食物的最佳炙烤时间,适当调整在圆架上的远近位置就好了。” 没等阿虎开口,这老船夫忽然笑了起来,“哈哈,想不到客官对吃食如此有见地,我定会将此意见转告。” 话一出口,他方觉不妥,又不好意思地道起歉来,“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打搅二位说话,只是这人刚好是我的同乡,我见他早出晚归生意还不好,这才想把姑娘的建议相告。” “无碍,若是能帮上一二,也是我的荣幸。” 安遥细细嗅了嗅,又提了几点改进烤料的意见。 老船夫一一记下,连声道谢,又道:“这下头暗石多,划不得太快,二位权当游一游这不夜城罢,若是看到想买的东西,我靠边让二位上去细看。” 船行得慢,果然瞧到了不少岸上的有趣之物。 不仅有小食香料、奇石翡翠,还有人吆喝着“止血圣药老龙皮”,粗看上去,纹理还真有几分与龙鳞相似,阿虎却笑称“更像青蛙皮”。 那老船夫笑道:“这既非龙皮,也非青蛙皮,而是夷南之地的老树皮,不过确有止血之奇效。” “哦?此处还有夷南之地的东西?” “可不是!方才公子说得不错,如今就剩下这一块异族聚居地咯,虽说是以夏周人为主,但无处可去的夷南人和朗左人,也全往咱们这儿挤了。姑娘要是有时间,可去神泉居逛逛,那里头有最正宗的夷南小吃。” “茴香饼也有吗?” “姑娘说的是春茴饼?那你可就来对地方啦,那儿的春茴饼可是最正宗的!京都懂吃之人都爱来这儿寻味呢!” 小船拐了个弯,一座隐于石壁之间的轩阁出现了,那老船夫兴奋地指道:“那就是神泉居了,不仅有美食,还有地热汤泉可泡。” 轩阁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安遥问:“他们都是来尝夷南美食的?” 老船夫摇了摇头,“那堆人是去隔壁找海娘娘要‘解憾羹’的。” 第100章 地火神泉 安遥与阿虎疑惑地望向老船夫,异口同声地道:“解憾羹?” 老船夫点点头,“嗯!据说尝了那东西,可了却人生憾事,不过羹汤数量有限,他们便早早来此排队求羹了。” 两人对望一眼,决定上岸看看。老船夫又神秘兮兮地道:“不过,我劝二位尝尝美食,泡泡汤泉即可,千万别去碰那解憾之物!” “为何?” 老船夫大笑一声,道:“万事皆有定数,若是遗憾可解,又怎会珍惜眼前之物呢?” “想不到您竟是个通透之人,难怪近水楼台却不寻月。” “老朽只是觉得世事皆有标价,有明价,也有暗价。你比方说,一壶顶级蟹黄面要一两银子,可我只要花了这一两银子,就能安心享用蟹香细面。” 他顿了顿,又道:“可这倒行逆施的解憾之物,不仅明价难攀,必然还会有难以承受的暗价。老朽有老妻相伴,生活虽不富足,也总算安乐,何必去求那天外之物呢?” 一直走到神泉居前,安遥还在想着撑竿人的那番话。 上岸的功夫,围在神泉居隔壁的那群人已不见了踪迹,不知是否已见到了神通广大的海娘娘…… 恍神间,安遥已随阿虎进了神泉居,随即就有年轻小厮笑脸相迎:“二位来泡汤泉还是点膳……” 话没说完,他突然呆住了。 阿虎直直回望这人,问:“怎么啦?我们……见过吗?” “没……没有!客官莫怪,我只是见二位生得好看,所以多瞧了眼。” 这小厮衣着整齐,小嘴也甜,领着二人便向里头走去。 “咱们这儿的汤泉是的,后头还有私密的小池子。二位可以先点些吃食,安心享用,什么时候想泡汤泉了,告诉我们一声即可。” 面前是条蜿蜒的石道,冒着热气的汤泉被石道隔出了阴阳太极之状。 沿红绒毯铺成的木阶向上,便到了金碧辉煌的暖阁之中。 八根木柱拔地而起,让暖阁有种凌空之势,以岩壁为墙,以汤泉为地,却并不觉突兀,反而有种别致的美感。 暖阁中桌椅不多,已坐得七七八八了,两人只能在靠边的位置坐下。 靠近岩壁的位置,有个不规则的石口,正向外喷冒着火苗,上头还架了个石灶。 “那是什么?” 小厮笑嘻嘻地介绍道:“那是地火,就是地底下钻出来的火苗,号称千年不熄,所以这地火烹出的美食啊,公子吃完会万事红火,平步青云!姑娘吃完会面色红润,更赛仙子!” 安遥早就听说,有汤泉之处,常有地火相伴。没想到这家地下食肆,竟将地火与汤泉结合得恰到好处,连小厮都妙语连珠,难怪客似云来,座无虚席! 阿虎道:“好!给我推荐一份地火烹制的美食。” “好嘞,二位是外地来的?不如试试我们的‘地火石锅鱼’,里头用料十足,荤素皆有,不如先吃着,想加什么再叫我便是。” “等等。”阿虎叫住了这人,又问:“听说你们这儿有好吃的夷南小食?” “客官指的是什么?” “春茴饼不是你们的招牌小食吗,不推荐推荐?” “哦哦,懂吃此物之人不多,客官之前在哪儿尝过吗?” 阿虎轻轻摇头,“未曾,慕名而来。” 那人眼底有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笑着应下,向帘后走去。 阿虎见势拦下另一名小厮,指着刚才那人,轻道:“我方才忘记说加辣了,麻烦帮忙提醒一下那位小哥,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哦,他叫阿景。” “阿景?他会制膳吗?” 那小厮摇了摇头,“好像不会,我们都是跑堂的。” “你们这儿有夷南人吗?” “夷南人?我们这儿虽有夷南小食,但以夏周人居多……” 两国交战,许多夷南人都被当成密谍,抓入了刑狱司中审问。 见这人欲言又止,阿虎拿出碎银,塞入这小厮手中,轻声道:“这桥下卖夷南翡翠的人太多,我们只想找个夷南人去帮我们辨别真假罢了。” “哦,这样啊……”那人看了眼四周,迅速接下碎银,“阿剪是夷南人,你们待会儿就会见到他了……” 没等两人细问,那小厮急道:“老板娘叫我了……”说完撒腿就跑开了。 安遥轻声问道:“你觉得那个叫阿景的跑堂可疑?” 阿虎未置可否,“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多疑了……” “可那本名册我们细细看过,上面并没有阿景这人。除了名册外,还有什么线索吗?” “我与美食团交集不多,没有太多印象了……”阿虎垂眸努力回忆着,忽道:“对了,我记起来了!有个跟在公孙延身后的小厮,好像跟方才这人差不多高,那人送膳时,我曾见他手背上有个梅花形的印记!” 阿虎四下看了眼,微微皱眉。 原来这些小厮都戴着手套呢。 安遥想了想,长睫忽闪,“戴了手套也无妨,等阿景来送膳时,我们试他一试!” 等了好一会儿,送石锅鱼的小厮没来,暖阁中反而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奏乐声。 抬头望去,彩纱帘幕正缓缓拉开。 安遥这才发现,石壁上竟凿出了一个天然舞台,已有伶人在其间表演了起来。 几个乐师围坐四周,中间是个衣着奇特的伶人。 那伶人以长翎为羽,鬼面为遮,缓缓跳起了诡异的舞蹈。 下面似乎有他的戏迷,那伶人尚未开腔,坐在前头的观众就大呼“阿剪”的名字。 “他就是阿剪?” 阿虎也正死死盯着台上之人,锐利的眼神似乎想洞穿鬼面。 这时,那伶人忽然迈步向着石壁外舞去…… 仰头一看,八根台柱顶上对挂着宽绸,正中央是个红绸牵引的八彩圆盘。 这个唤作阿剪的伶人,已在红绸上稳稳舞出了三尺远,莫非他要到中央圆盘上开腔不成? 下面的观众都沸腾了,眼神紧随阿剪而动。 可安遥却注意到,此时,隔壁桌的女子反而坐了下来,难掩失望之色。 安遥刚想上前询问,忽听“砰”的一声巨响。 转头再看,阿剪竟然从空中直直坠了下来! 第101章 名伶坠池 “啊——” 凄厉的惨叫伴着观众的惊呼,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绸纱悬挂的高度不低,目测超三丈之高,从这样的位置摔下,不死也残! 安遥的心被揪了一下,想上前探看,如血般的红色纱绸却铺天盖地般迎面罩下,应该是方才被阿剪拽松而落的。 灯笼也接连倒落,暖阁逐渐陷入了幽暗之中,四周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嘈杂…… 混乱中,有人大喊:“阿剪掉进汤泉了!” 随即就有霸气的女声安抚:“各位客官别慌!我是杜三娘,请大家原地稍等,我们定能护各位周全!这大汤池连着幽深的地洞,切莫慌乱走动,以免失足落水!” 说话的似乎是这里的老板娘,她一开口,众人才稍稍平静下来。 杜三娘又吩咐手下:“不会水性的留在暖阁中,点灯护客。会水性的,随我下水救人!” “是。” 随即就听“砰砰”落水之声。 安遥轻唤阿虎,却没听到回答,她这才发现身边之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难道已经下水去救人了? 安遥不善水性,只能在暖阁中静候。 她掀开纱帐,在黑暗中缓缓坐定,双手捂耳,稳住心神,不去听四周那些令她不安的扑水声…… 今夜的事情实在蹊跷,安遥忍不住在心中回想和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阿虎自述随玄虎军南征之时,军中曾有御赐的美食慰问团到访。 美食团离开后没多久,战局就急转直下,阿虎虽没有明说,但安遥知道,对方定是觉得有重要军情泄露,并且怀疑此事与美食团有关…… 所以他才会一路追踪美食团的管事公孙延至绿蚁山庄,公孙延死后,又一直追查他所留下的讯息,却始终没有寻到军情泄露的相关线索。 直到几日前,因为一只春茴饼,阿虎忽然记起在公孙延身边出现的模糊侧影…… 她和阿虎原本计划拿着美食团名册,回京都一一比对排查的,谁知路过这地下华城之时,却意外发现了最擅做春茴饼的神泉居。 两人顺道进来查看,结果就见到了多嘴的小厮和可疑的夷南伶人…… 可还没来得及跟那叫阿剪的伶人说上话,对方就在表演时从高处坠落,掉入了下面的汤泉之中! 这一切,也太巧了…… 思量间,第一盏灯笼被重新点亮了,暖阁中恢复了一丝光亮,混乱蔓延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安遥惊觉,自己竟坐在了邻桌。 或许是方才太过混乱,自己居然坐错了位置。 面前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闭眼休息。 安遥忽记起,方才众人都起身喝彩之时,失望坐回座位的正是此人。 她心觉疑惑,便凑近搭起讪来:“姑娘是阿剪的戏迷吗?” 那人转过头来,翠玉耳珰轻响,打量了安遥一眼,却没回答,又转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黑暗之中,对陌生的搭讪保持警惕也无可厚非,安遥如是想着,便也不觉气恼。 她刚想离开,忽然发现这女子妆发齐全,却只戴了一只耳珰,右耳空空如也…… 难道是混乱中遗失了一只耳珰? 借着昏暗的烛光,安遥低头去寻,好半天才找到另外一只翠玉耳珰。 “姑娘,这东西是你掉的吗?” 浓妆女子一摸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接过。 两人寒暄了几句,安遥望了眼桌上的翎毛扇,道,“姑娘莫怪,我只是见姑娘带了与阿剪相同的翎毛扇,所以猜测你是他的戏迷。” “无碍,我的确是为他而来。”她的态度有了明显好转,环视周围道:“这里多数都是他的戏迷,但很多都是他火了以后才来凑热闹的,不像我,我可是自他无闻之时就追随捧场的!” 说起过往之事,她的眼中还有一丝幸福之色。 安遥忙问:“既是如此,姑娘方才好不容易挤到前头,怎么又退回来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追过当红名伶吗?” 安遥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会懂这种心情的。”那女子苦笑一声:“当年他初来此地,无人相识,是我们这批老戏迷场场拥护,连帽上的羽翎都是我们几个凑钱,才从笨重的鸡毛变成了轻盈的雀羽。” 她遥望舞台,继续道:“他曾说无论以后有金翎凤羽,都不会换下那根雀羽。可现在才初有名气,他就……” 灯光渐亮,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安遥记起方才阿剪帽羽上的确插着一根珍珠白羽,顿时明白了这女子失望的由来…… 这时,忽听人惊叫:“他们回来了。” 汤池之中毫无动静,细细一看,那小厮竟浑身湿漉漉地从后门进来了。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个锤子,便又要出去,却被疑惑的戏迷拦住了。 那小厮略带哭腔地道:“我们从汤池下方的漩涡一直游到了隔壁海娘娘那儿,终于找到了阿剪……他被卡在岩洞之中,已经没气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场的戏迷不少,已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直接拎住了那小厮的衣襟,“胡说!快带我去!” “我也要去……” 再看那浓妆女子,眼神呆滞片刻,也慌神跟了上去。 安遥随着这班人穿过后门小道,绕进了隔壁后院。 未进其院,先闻禅乐,一进院内,更觉清雅。 迎面便是个半敞式的莲花亭台,檐顶刻着“卧月眠云”,亭帘半掩,隐约可见有人独坐其间。 亭台之下的莲花坐垫上,盘腿坐着十几位衣着相同之人,正闭目禅修。 一旁的温水池中,杜三娘正在指挥小厮们打捞阿剪,四周禅修之人竟无一人侧目。 忽然,亭内传来苍老却沉稳的女音,“三娘,你的规矩呢?” 杜三娘衣衫湿漉,裹显着婀娜的腰身,头间杨柳钗还在滴水,柳穗也凌乱缠在了一起,她颤声回道:“我们有人溺水,被漩涡卷到了此处,我要带他回去,还望海娘娘见谅。” 海娘娘?安遥心中一惊,难道此处就是求“解憾之羹”的地方? 亭中之人又道:“捞个死人罢了,何须这么多人?” 这声音不徐不疾,异常冷静,仿佛打捞的不是人,而是只阿猫阿狗…… 第102章 汤泉命案 杜三娘冷笑一声,道:“海娘娘,您是解憾之羹尝多了,所以看淡生死?还是骗人之物卖多了,所以看轻了他人的生死?” 一听这话,坐在下面安心禅修的求羹之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指责起了杜三娘。 海娘娘一字一顿狠道:“送客!” 刚从水里钻出的小厮急急对杜三娘道:“马上就能凿开了,还差一点,怎么办?” 他们应该都知道阿剪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但还是做不到将阿剪独自留在岩洞之间。 杜三娘对那几个小厮道:“继续凿!”说完缓缓起身,挡在了那几个小厮的前面。 她这一起身,身姿被湿漉贴身的衣物勾勒得更加玲珑有致,四周也聚满了不安分的眼神。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冲上前来,大喝:“竟敢对海娘娘不敬,把这群没规矩的人都给我赶出去!” 杜三娘却丝毫不让,“我们已经通知了府衙,稍后便会有人来此封铺查检,我劝故弄玄虚、心中有鬼之辈,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原本围挡在安遥身前的彪形大汉也纷纷凑到温水池边,为那管事壮势。 安遥立即将自己的外搭解下,趁势上前,将外搭围在了杜三娘的胸前。 杜三娘微微一怔,随即朝安遥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安遥趁机环视一周,还是没见阿虎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安。 这时,情绪激动的戏迷纷纷凑上前来,争端一触即发…… 突然!一张惨白的脸从水中浮了出来!现场顿时爆发出尖锐的惊叫。 “啊——” 随即出水的是一张清俊的脸庞,安遥心中的石头才稍稍落了地。 阿虎将这人放在水面,又是按压,又是吹气的,可地上之人却毫无反应。 “这是阿剪啊!怎么面无血色的?真的没救了吗?” “落水都多久了,看样子早就没气了!” “哎,怎么会这样啊?” 这些戏迷十分激动,有哀叹惋惜的,也有情绪激动不愿相信的。 安遥看了眼方才一同过来的浓妆女子,见她也在暗自抹泪。 “砰”的一声,大门忽被撞开,府衙的官兵到了。 他们熟练地将水池围蔽起来,留下了仵作验尸,又让众人回到神泉居中等待问话。 神泉居原有许多供给泡汤泉客人休息的小室,等候的功夫,杜三娘便为每桌客人都安排了小室休息。 安遥跟阿虎被安排在了同一间小室之中,两人刚想说话,就有小厮抱着木盒走了进来。 “二位,我们老板娘说,多谢相公仗义下水相助,还有小娘子赠衣相护,这两套干爽的衣物就当小小还礼,还请收下。” 这小厮展开双层木盒,放下两套走线精美的衣袍,又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 “后厨也被府衙的人掌管了,只能委屈二位先吃些糕点充饥了。” 安遥问:“何时会找我们问话?” “说不准,他们还在隔壁验尸,可能还得等上好几个时辰。此处有被子,二位可先在小室歇下,待问话之时,我来唤二位起身便是。” 小厮客气说完,便退了出去,留下了阿虎与安遥在屋内对看。 第103章 暖阁疑云 小室不大,却开有两扇门,推拉的外门通向走廊,可去往暖阁。 木栅式的内门连着个袖珍的封闭小园,里头是个私密的双人汤泉。 室内铺着木地板,在暖灯下显得紧凑而舒适。 这原本是个换衣休憩之处,所以十分窄小,除毛巾盖被、矮凳挂画外,并无杂乱之物。 安遥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见阿虎身上还在滴水,便将干毛巾递给了对方,“你换衣裳,我去外面等你。” 刚想出去,却被阿虎一把拉住了。 “你在屋里,我出去换。” 他说完便拿上东西,打开了通往私人汤泉的木栅小门。 对哦,自己的外搭给了杜三娘,毕竟衣裳不全,还是换上新裳为好。 可扬手脱衣之间,忽觉右肩拉扯得生疼。 她侧头去看,后肩处竟有血色从衣料中缓缓浸出,将柔蓝晕染成了紫色。 安遥这才记起,自己右肩的鞭伤还没好全呢! 芸姐前两日还叮嘱过,千万要记得换药,可这两日变故太多,竟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她忍痛抬手解衣,可衣物竟已与皮肉粘连在一起,撕扯不开。 “嘶……” 她咬咬牙,将粘连之处一把扯开,钻心般的疼痛顿时袭来,让她吃痛叫出了声。 “啊——” 栅门猛然被人推开。 “怎么了!” 阿虎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一见室内之状,面色霎红,立时转头。 “对不起,我听到你惊叫,以为有外人闯入……” 安遥很快反应过来,将衣裳迅速合上,可因着方才的撕扯,伤口似乎裂得更深了,她仿佛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正在后肩蔓延…… 阿虎似乎也注意到了,快步上前,有些自责地道:“都怪我,竟将你受伤之事忘了……忍一下,我找人来为你换药。” 门刚拉开,就有人上前阻止。 阿虎说明去意,那人还是坚持道:“出了命案,外头正在搜查,你们还不能出去。” “能帮忙找个女侍过来吗?” 那人为难地道:“这里的小厮都是大老爷们儿,没有女娃娃呀……” “杜三娘呢?” “她正在录口供呢,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也不清楚。” “其他女宾呢?” “大人说宾客得单独待在房中,还请公子不要为难。” 阿虎只得先退回房中,可目光一落在安遥肩头,登时眉头紧锁。 安遥也撇头去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后肩居然晕开了巴掌大的紫色血痕。 阿虎一把将门带上,翻出芸姐给的药瓶和干净纱布,在矮凳边上站定,又解下发带,将双眼蒙了起来。 “我替你上药,可以吗?” 这声音纯澈而温柔,让人生不出半分杂念。 安遥略加迟疑,还是坐在了矮凳上。 阿虎的手轻轻触上了她的肩膀,似有微波荡过,衣服被缓缓拉至肩伤之下。 “你的鞭伤……是怎么弄的?” 看来,刚才那一瞬,阿虎还是看见了这伤口。 见安遥期期艾艾,他又轻声道:“不想说也没关系,可若是有人欺辱,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 安遥心中涌过一阵暖流,随即就被伤口的刺痛盖过了,接着是冰凉的触感,阿虎虽蒙着眼,可动作却准确而轻柔,安遥几乎没受什么罪,就敷好了药。 “药上好了,我出去等你。” 这药粉还真奇怪,刚洒上时触感冰凉,没一会儿功夫,又变得火辣辣的,不过,这痛感也的确被压制了下去…… 栅门重开之时,安遥已经换上了杜三娘给的新衣,这套烟云蝴蝶裙一看就价值不菲,连宽窄袖口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窄袖以金线穿珠收口,宽袖连着蝶纹流苏,让整个人显得生动而俏丽。 阿虎微微愣神,随即便将目光移到了那小厮送来的糕点上面。 两人腹中空空,便以矮凳为桌,席地而坐,吃起了糕点。 与其说是糕点,不如说是花型茶果,白色外衣裹着桃色蕊芯,连纹理都似花瓣一般精巧别致,栩栩如生。 这茶果软糯可口,甜度适宜,几口下肚,受惊所耗的体力也终于得到了补充,方才上药的尴尬也消失了大半。 安遥将托盘推到阿虎面前,“我饱了,这些都给你,下水那么久,你一定饿了。” 阿虎也没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看来是真饿了……好吃吗?” 阿虎笑道:“嗯……比第一舫的夜宵更好,却不及渔村的早膳。” 渔村的早膳,难道是指自己所做的吗?第一舫食材精细,哪是粗饼清粥比得上的? 安遥心知对方不过是在抬举自己,便嫣然浅笑,问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对了,阿剪怎么会突然掉入水中?” 阿虎摇了摇头,“从表面上看,像是表演时失足落水。” “我们刚想问问这个夷南人,他就失足落水了,也太巧了?” “我也觉得怪异,所以第一时间就下水去寻那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我刚见那伶人被卷入漩涡,灯就灭了,水下也陷入了一片漆黑。” “所以你就进那漩涡去寻,是吗?” 阿虎微微摇头,“事实上,我是被吸进那漩涡之中的。” 安遥沉吟片刻,继续道:“这么说,若阿剪失足落水,一下子摔晕过去,也会被漩涡带至海娘娘那边,是吗?” “不错,所以我们很快就发现了被岩洞卡住的他,可惜已经没了呼吸……” “你到他身边时,旁边有其他人吗?” “有个小厮先到了,但水下太暗,分不清是谁。不一会儿,杜三娘和其他人也到了,我们便轮流换气,凿洞救他,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难道是我们多虑了?可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安遥喃喃道:“要是方才那春茴饼上来就好了。” “哦?” “即便是同一种饼,不同厨师做出来也是不一样的,看到饼后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 “那我们去后厨看看便是,方才那饼应该已经做好了。” 安遥忙问:“不是不能出去吗?” 话音刚落,忽有小兵急促敲门,“开门!大人有请。”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们录口供了,两人只好暂停溜去后厨的想法,随这小兵而去。 暖阁中,官兵对站两列,让这儿不似之前吃饭之处,倒更像是个临时公堂。 坐在中央那人,似是被从宴席上径直拉来的,身着华丽的梅花纹纱袍便服,可举手投足的气质让人一眼便知,他就是大人。 他正低头翻阅着什么,身边小厮轻声禀告:“大人,下水救人的那桌客人来了。” 他“嗯”了一声,随即缓缓抬头,可这一抬头,顿时怔住了,连忙起身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是对着阿虎说的。 阿虎显然也认出了这人,哈哈笑着,快步上前对那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一拳拍在那人肩上,粲然笑道:“想不到你小子已成了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过是在这荒芜之地混个资历,哪能跟你比……”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虎打断,“诶,你这可不是荒芜之地,能来此处历练之人,日后必将委以重任!哪是我阿虎这个莽夫能比的!” “哦?”那人嘴角浮上一丝了然于心的怪笑,又对着安遥道:“那么,阿……虎公子,你身边这位佳人是?” “我来介绍,这位是安姑娘,是我同伴。这位是杭修,杭大人,是我……旧识。” 几人寒暄作礼后,阿虎直问:“验尸有结果了吗?” 一提到案情,杭大人也收敛了八卦的小眼神,认真道:“有了。” “这伶人名唤元剪,仵作确认过,他是高空表演时,失足坠落,意外溺水而亡的。” 杭修又低声补充道:“我们已经准备结案撤场了,碍于此地人员复杂,死的又是个夷南人,所以才对涉案人员都留份口供,以防万一。” 阿虎微微点头,又问:“那伶人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这位杭修大人似乎十分信任阿虎,直接将验尸报告递给了他:“呐,自己看。” “后脑有个磕碰的伤,没有出血,双手手腕均有被勒出的红印。”阿虎轻疑:“这……” “许是从高空落水时,磕碰到了什么地方。”杭修缓缓解释道。 阿虎又问:“阿修,那伶人的房间搜过了吗?” 杭修微微点头:“搜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安遥柔声提醒:“换装描眉之处呢?可去瞧过?” “那地方倒没特意去搜……”他仿佛被点醒了,立即让身边小厮去请杜三娘过来,又对阿虎道:“走,随我一道看看去!” 阿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杭修,“诶,等等,我方才点的春茴饼还没上呢,被你的人拦下了,你先赔我。” 杭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你这时候还想着吃呢?”他忍俊不禁,可还是吩咐手下去后厨拿饼。 很快,小厮就踏着香气而来,将一盘春茴饼放在了桌上。 杭修拿起一块,皱眉问道:“怎么是凉的?” “客官别看它有些凉了,但这饼可是越凉越香!” 搭话之人是赶来的杜三娘,她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笑脸盈盈。 杭修将饼送入嘴中,惊道:“还真是不错!” 安遥问:“杜掌柜,这饼能放多长时间?” “这种天气,放个十天半月都行!就算是做赶路的干粮都不成问题!” 安遥回想起那日慕汲桑所吃的茴香饼,问:“没放芝麻吗?” “有的!不过我们洒的是白芝麻!京都里头喜欢用黑芝麻,那纯粹是外行,正宗的春茴饼洒的就是白芝麻!” “喂,你那日见到的是这样的吗?”安遥轻声去问阿虎,却见对方目光已然凝滞。 第104章 名伶妆阁 “就是这种……撒了白芝麻的茴香饼!”阿虎猛然抓起杭修的手臂,“走,去换装处看看。” “诶,疼疼疼……”杭修被拽得一阵生疼,狐疑地看向阿虎,似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己辖内的一桩命案如此上心,可见阿虎一脸认真,他也只好暂收疑惑,示意杜三娘带路。 杜三娘领着几个小厮在前面开路,带几人由暖阁后头的旋梯而上,很快就到了一处阁楼之中。 “各位,这里就是换裳化妆的地方了。” 几盏灯笼一放,逐渐映出了这里的模样。 阁楼虽小,却精致考究。 靠门的榉木架上挂满了戏服,有个小厮正在一旁打理。 朝里看去,倚墙摆着几张梳妆的桌椅,桌上摆着带镜子的黄花梨妆奁台。 奁台里头胭脂妆粉,璎珞珠串样样皆有,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金光,引得安遥身后的小兵连声惊叹。 不过,她曾在绿蚁山庄瞧见过南枝班更夸张的装备,两相比较之下,此处也算不得奢华。 朝里看去,是一面抵墙而建的立柜,里面整齐放置着古琴板胡之物。 见地上有只随意放置的琵琶,杜三娘立即拾起,轻轻放回柜架上,叹气道:“哎呀,刚才事发突然,乐师们必是被吓坏了,可这东西金贵着呢,怎么能胡乱放呀!” 安遥随意问道:“那些乐师都是你们的人吗?” “哦,不是,他们都是乐坊的,有表演才请来助阵,刚刚都被杭大人带去盘问过了,好像也没问出什么。” 安遥回想事发时的站位,那些乐师都离得很远,双手也在乐器上忙活,确实没有作案的机会。 再说,舞台之上,一举一动都会被观众盯着,若有异样定会有人觉察。 难道这真的是场意外? 安遥又问:“那阿剪也是乐坊的人吗?” “恰恰相反,他是我们的人,乐坊有演出再来请他去助阵。”杜三娘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名伶,谁知竟一脚踩空!哎,这上哪儿说理去……” 杜三娘悲音忽止,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 顺她视线看去,屋内被小兵们翻得乱七八糟,那些小兵们没轻没重,可把杜三娘心疼坏了,她急道:“哎呦,各位贵人小心些,可别伤了古琴,这里头的妆室才是阿剪独用的。” 她玉手一指,众人才发现,原来里头还有个小间,门上栓了把大锁。 “怎么还上着锁?” “自从阿剪有了些名气,就常有戏迷偷偷过来探访。可人多手杂,上次他回老家一趟,回来后居然发现私人用品不见了,后来便加了把锁。” “回老家?”阿虎立即警惕起来,“他老家在哪儿?” “好像是南境那边……” “什么时候去的?” “差不多大半个月前,怎么了?” 杭修插话道:“别闲聊了,快把钥匙拿来啊!” 杜三娘摇头道:“我没有钥匙,都是他自己保管的……” “大人,这是在元剪身上找到的。”有小兵低头递上片钥匙,杭修让他马上去试。 一试,门便开了。 门里还挂有布帘,屋内一片漆黑。 杜三娘忙问:“谁有打火石?快来点灯。” 随即便有小厮回道:“我有!”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思量的瞬间,里头已经亮了,安遥定睛一看,点灯之人正是刚才引他们落座的那个跑堂——阿景。 阿景点好灯,便恭敬退了下去。 里间更像是外间的缩小版,只是所用之物更为考究。 阿虎已冲了进去,与杭修的手下一同搜起了屋子。 桌上立着个精美的雕花铜镜,前头整齐堆放着脂粉盒,一旁还摆着个巨型多层黑漆描金妆奁。 轻轻一压上头的凹槽,这妆奁就自己打开了,露出了里头琳琅满目的珠宝配饰。 一个长条状的金丝绒盒,看上去价值不菲,在其间十分惹眼。 小兵将盒子扒开,疑惑地感叹道:“真有意思,这么贵重的盒子里,却放着一支破羽毛。” 那里头是支孔雀羽翎。 难道这就是邻桌那个浓妆女子口中所述,具有特殊意义的帽翎? 雀翎虽有些旧损,却能看出精心保养的痕迹。 在外间整理服饰的小厮探头接话:“这可不是什么破羽毛,是阿剪最宝贝的孔雀翎,表演时会装饰在帽顶,阿剪珍视得很,只有表演鬼面舞时才舍得戴呢!” 果然如此,安遥有些不解,若阿剪真是个无心之人,又怎会如此用心对待戏迷所送之物呢? 那梳妆室太小,站了几个大老爷们后,就显得有些拥挤,安遥便出到门外等候,顺势走到那搭话的小厮身边,轻问:“那阿剪刚才怎么没戴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管戏服的,这帽翎之类的小物,角儿们喜欢自己做主……” 杜三娘半倚在外间座椅上,斜斜看着安遥,啧啧笑道:“想不到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竟如此好看。” “多谢,这衣服想必很珍贵,我洗好再还给您。” 杜三娘摆手道:“这烟紫色早已不衬我的年纪了,压在箱底也是浪费,你既穿得好看,便是与这衣服有缘,何不给它一个重生的机会呢?” 她说着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衣架前头,轻轻抚过那些垂挂的衣服,“姑娘不必与我客气,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衣裳。” 她眸光温柔流转,似乎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再提还衣之事反倒显得见外了。 杜三娘葱段般的纤手轻轻抚过那些垂挂的衣服,在最前面的戏服上停住了,脸上笑意忽褪。 “这新戏服刚送来,阿剪都还没来得及试,就再也没机会穿了。” 安遥看着那两件一模一样的戏服,神色疑惑,“怎么有两件一样的?” 那小厮一边抚平衣服褶皱,一边道:“这些戏服虽有我认真保养,可也怕角儿们一个不小心会弄脏弄坏,影响了正式演出,所以每件戏服都会备上件一模一样的。” 安遥快速扫了一眼,急问:“这么说来,今日登台的戏服也有件一模一样的吗?怎么没瞧见?” 第105章 戏服迷踪 他翻了翻,还真没找着,挠头“咦”了一声,喃喃道:“明明开戏前还挂在这里的呀……”说着便四下翻找了起来。 这时,里头的搜查也有了结果。 杭修亲自在场监督,那几个小兵干活都铆足了劲,不出一盏茶功夫,这巴掌大的地方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见阿虎正在角落里,呆呆凝视着手中东西,安遥上前轻问:“怎么了?” 阿虎看清来人,才缓缓回神,颤声道:“这是元剪的牙牌和文牒。” 安遥接过东西一看,牙牌没什么问题,文牒上却分明盖着南天镇的印戳。 南天镇是与夷南接壤的小镇,也是玄虎军覆灭之地…… 安遥喃喃道:“他真的去过南境?” “还不止,你看看那上面的日期。” 经阿虎提醒,安遥才注意到,上面竟赫然写着二十多天前的日期。 “你先冷静……” 安遥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没人之处,轻问:“你怀疑他就是那个随美食团前去军营的神秘人?” “我不知道……” “可他不是厨子呀。” 阿虎回道:“虽说是美食慰问团,但他们不过是去送些物资,顺便监察营帐中的伙食状况,并不需要下厨,是不是厨子,我们其实分辨不出。” 安遥想了想,又问:“那阿剪手背上有梅花形的印记吗?” 阿虎摇了摇头,“没有,但美食团有好几人,或许只是给我送膳那人有梅花印记。即便元剪没有,也不代表与此事无关。” “的确。”安遥微微颔首,仔细分析了起来:“元剪是夷南人,也能从神泉居这儿拿到春茴饼做干粮,又恰好在那段时间去了南境……再者,名伶能趁演出之便,接触各类客户,有成为密谍的天然优势,就像那些暗姬一样……” 安遥星眸微转,又道:“可这名伶的外表既是优势,也是束缚,若是军营中恰好有个听过他唱戏之人,岂不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可以易容。” “易容?”安遥微愣。 “正是!你猜我们刚才从里间搜出了什么?”不等安遥作答,他便说出了答案,“一张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安遥也惊住了,不禁低声重复了一遍。 阿虎应和答是,安遥却话锋一转,“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就像是……有人将证据递到我们面前一样!” “一切证据都指向是他,不是吗?” 安遥微微一怔,她从没见过对方这样,她所认识的阿虎是睿智强大,举重若轻之人,此刻却双眼猩红,似有火焰要从眼底喷涌而出。 似乎一提到南境之事,阿虎就像是要失去理智一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遥止住自己胡乱蔓延的念头,继续问:“案卷看过了吗?” “正要去看,走!” 杭修将临时办公之地由暖阁搬到了室内。 杜三娘给他安排了一处宽敞的地方,看上去像账房,又像茶室。 杭修捻起一块糕点,发出含糊的疑问:“那暖阁里待着不好吗?多气派,干嘛非得搬到这儿来?” “那里人多眼杂,怎么好办案?”阿虎正在专心翻阅手中案册,连头都没抬。 杭修微微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问:“诶,我说,你不会是我爹派来监督我干活的?” 阿虎轻哼一声,“想什么呢?杭公子。” 杭修微微凑近,“真不是?不是的话,你这么操心我的案子干什么呀?” “替大人分忧啊。” “行啦,别挤兑我了!嘴里没一句实话!”杭修猛然放下了糕点,挑眉道:“诶!我知道了!” 阿虎期待地看向他:“知道什么了?” “那个溺水的小白脸是你的情敌!对不对?” “对你个头!”阿虎抄起一旁的软轴就朝杭修扔去。 “好好好,我错了,你查,你查!”杭修又自嘲般笑道:“不过嘛,论吃喝我是行家,这破案我还真是不行!这样,我让师爷进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他便是。” 他说完便叫了个师爷进来,只道阿虎是他请来断案之人,让那师爷有问就答。 阿虎也没客气,直接问了起来,“听说你们已经准备结案了,为何判定为意外溺毙?” 那师爷眉毛奇长,双目炯炯有神,一字一顿地道:“回相公,依据有三。” “其一,仵作验过此人是溺毙而亡。” “其二,我们检查过他当时表演时所踩的绸绳,并无人为割裂松绑之处,台上也没有动手脚的痕迹。” “其三,当时台上台下,有许多人都目睹了元剪掉落时的动作,的的确确是失足踩空所致。” “因而,定为溺毙,绝不会错!” 这长眉师爷逻辑清晰,回答得有板有眼,让一旁八仙椅上安坐撇茶的杭修忍不住连连点头。 阿虎问:“师爷不觉得,有几个问题尚未解决吗?” “哦?相公请讲。”他十分自信地背手回看阿虎,并不畏惧突如其来的盘问。 阿虎也仿了对方的句式,回问:“这其一嘛,元剪的后脑有磕碰伤,手腕均有被勒出的红印。就算磕碰伤是摔落时不小心造成的,那手上的红印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名伶练功时所用的功法!又或者是表演时需要用到的技巧?这些台上功夫毕竟密不外传,我们也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阿虎未置可否,将安遥方才同他说的疑点搬了出来。 “其二,元剪曾与戏迷约定,要在今日演出时,在帽顶戴上那根孔雀翎,可临到上场之时,却为何换成了珍珠翎?” 那师爷不慌不忙地答道:“那小厮不是说,元剪对具有特殊意义的孔雀翎十分珍爱,所以一直放在锦盒之中,又藏在妆奁里头嘛!我想,正是因为收得太过妥帖,上场前才会忘了换上。” 末了,他又反问道:“相公可还有第三点疑问?” “其三,那套备用戏服,哪里去了?” 阿虎没有说话,发问的是安遥。 长眉师爷一看这秀气的姑娘,随即大笑起来,“姑娘这算哪门子的问题?也不是非要硬凑个‘其三’不可的,哈哈哈……” 第106章 真假名伶 “师爷此言差矣,那备用戏服很可能是这桩案子最重要的证据。”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震得众人直直看向安遥。 杭修听明白了安遥话里的意思,立问:“安姑娘的意思……此案是他杀?” 安遥微微颔首,“很有可能。” 杭修又问:“可方才师爷说得很有道理,几十双眼睛看着发生的意外怎么可能是他杀呢?” “我问过这里的人,他们说阿剪训练刻苦,技能过硬,在绸上跳舞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是走几步呢?” “哦?那……他是被人下药,迷了心智,所以才失足掉下的?” 杭修想了半天才想出了这个可能,他顿了顿,又觉不对。 “但是,仵作并未发现他被人下过药呀!难道他中邪了不成?” 安遥直直望向杭修,“大人可曾想过,若台上那人不是阿剪呢?” 杭修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瞬间哆嗦了一下。 那长眉师爷站不住了,连忙问道:“怎会不是?那捞出来的,分明就是元剪!难道还会有假吗?” “台上之人不是他,也不影响溺亡的那个是他。” 长眉师爷轻哼一声,不屑地道:“越说越离谱了!” 杭修却听出了兴趣,忙让安遥细说。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开了。 杜三娘竟推了个半人高的双层小车进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鲜香之气就已蔓延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长眉师爷是个板正规矩之人,刚才被小姑娘质疑已经让他十分不悦,此刻便借机将怒火撒在了径直闯入的杜三娘身上,皱眉呛声道:“杜掌柜,我们大人正在审案,谁让你进来的?” 杜三娘却丝毫不生气,柔声笑道:“各位大人,小店虽出了这不幸之事,但东西总还是得吃的,都午膳时分了,不如将就在这儿吃点。” 车上放有炭炉,上面立着个铜锅,咕咕冒着热气,两侧摆满了各式切好的食材,下面那层还放着盅煲和餐具。 这架势,是要打边炉啊? 地下城里终日不见阳光,比外头要阴冷得多,要是来上一口热乎乎的涮肉,简直舒服似神仙! 见杭修眼睛都瞪直了,杜三娘指着热情地介绍了起来。 “咱家的锅底是鱼肉和羊骨熬成的,‘鱼’加上‘羊’,可是名副其实的‘鲜’汤!这些薄肉片肥瘦相间,肉质好得不得了,一头羊羔身上才得来这么几盘!这个是奶皮豆腐,外头根本尝不着!这盅是山野脆羹,只有这个季节才吃得上……” 如此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杭修完全将审案的事抛在了脑后。 杜三娘见势又捧起一只陶罐,绕到杭修面前,媚声道:“这个呀,是黑枸杞酿成的酒,哎呦,对男人最好了!查案归查案,身体可不能熬坏呀……” 杭修被杜三娘的软语关怀逗弄得耳根酥麻,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真的吗?那我可得尝……” “咳咳……”忽听师爷轻咳了两声,杭修这才回过神来。 公务在身,哪能饮酒? 他清了清嗓子,对杜三娘道:“放着,我们先办正事!喔,对了,方才你们是不是丢了一套戏服?” 杜三娘眼神微变,“这种小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你回答便是。” 杜三娘看了眼安遥,似是记起方才发现丢失时对方也在,只得照实回答:“是……不过已经找着了!” “在哪儿找到的?” “这个……” 杜三娘支吾的瞬间,门边忽然传来了回答:“在这儿!” 众人朝门边看去,阿虎领着个小厮走到了门前,那小厮手里还攥着件湿透的戏服。 杭修面色微疑,喃喃道:“你怎么在外面?” 阿虎什么时候出了厢房,自己居然毫无察觉,不过此时他更想知道的还不是这个。 他对阿虎道:“这人是谁?” 阿虎还没说话,杜三娘抢先答了起来:“回大人,这是小店掌管戏服之人。” “哦,这就是那件丢失的戏服?” 那小厮伏身点头道:“是!我们每件戏服都会备上两件一样的。” 进门才几句话的功夫,戏服已经滴出了一片水渍,杭修问:“怎么如此着急清洗?” “禀大人,这不是我洗的,小人找到这戏服的时候,就已经湿了。” “在哪里找到的?” 小厮眼中明显有些惊恐,顿时扑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水房……就是我们洗衣之处。” “看来这戏服并未丢失啊,不过是拿去浣洗罢了。”长眉师爷斜看了安遥一眼,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 那小厮微微抬头,眼中满是惊惑。 安遥读懂了对方的惧怕,蹲下身平视那小厮,“放心,大人不是要追究戏服丢失之事,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只要据实回答就没事了,知道吗?” 他像得了免死金牌般,点了点头。 “大哥,这些戏服每天都会浣洗吗?” 一说到自己擅长之事,那小厮终于放松了不少,“当然不是,这些戏服可金贵着呢,洗多了不仅容易皱巴变形,还会显旧,所以只要没弄脏,我们都是个把月才会洗。” “那这戏服有沾上非洗不可的污渍吗?” “没有。我方才就检查过,还挺干净的呢。再说了,即便是脏了,角儿们也会把换下的戏服挂在楼上的脏衣架上,再告诉我哪里需要翻新,断不会直接扔到水房之中,所以我找了好半天才找着。” “你最后一次看到这件戏服是什么时候?” “就表演前半个时辰,我亲手将两件戏服挂在妆阁里的,还告诉了阿剪。没想到上了个茅房回来,人没了,戏服也没了……” 长眉师爷打断道:“你是查人,还是查戏服?衣服都找着了,难道还要为这东西写个‘传记’不成?” 安遥没有理会他,直接对杭修道:“杭大人,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啊?这就问完了?”杭修听得云里雾里,刚才的对话里,半句话都没提到元剪啊! 杭修忍不住又问:“那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阿剪很可能就是被人杀害的。” 第107章 疑雾渐散 见安遥推翻了自己的结论,长眉师爷也没再给对方留面子,呵斥道:“一派胡言!” “我方才听说了一个关于孔雀帽翎的故事。” 安遥面色丝毫未改,悠悠转述起了邻桌那浓妆女子的话。 说完方才所见,安遥又道:“那女子不仅是因为阿剪没戴那根孔雀帽翎生气,她作为资深戏迷,还提到了另外一点,就是阿剪方才走绸的动作生疏,便认为他小有名气后懈怠了练功,因此心生失望。” “可当我看见阿剪珍藏在妆阁中的孔雀帽翎后,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冒充阿剪上了舞台!而那人并不知晓阿剪与戏迷间的约定,所以没戴具有特殊意义的孔雀翎,对绸上行走的动作也颇为生疏。” 屋内一片啧啧声,长眉师爷却不以为然,“就算你说的都成立,可案发之后,杜掌柜即刻便带人入水救他,怎么来得及调包呢?莫非所有人都是帮凶吗?” 他又看了阿虎一眼,冷笑道:“再说,你那相好的不也下水去救人了吗……” 话音未落,他忽地捂住肚子哀嚎了起来。 一颗牛肉丸从他脚边滚落,阿虎怒道:“师爷是个读书人,还是小心说话得好!” 安遥有些想笑,难道阿虎方才顺手拿起了身边的牛肉丸,当成暗器砸了过来? 她憋住笑意,捡起那颗牛肉丸,走到长眉师爷面前,“师爷,方才杜掌柜说了,这些食材都是顶好的,怎么就这样浪费了……” 杭修立即示意师爷接下:“没事,稍后吃了就不算浪费。” 杭大人发了话,长眉师爷只好接下,面色不甚好看,赌气般一口吞下,含糊说道:“谢大人赏赐!” “好了,这丸子吃了,便前嫌不计,继续齐心查案!” 杭修打完圆场又对安遥道:“不过,我也看过大家的口供,从落水到众人发现尸体不过半盏茶功夫,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包的呢?能来得及吗?” “来不及。”安遥解释道:“因为无需调包,那尸体一直在水下等着大家。” “什么?”杭修跟师爷异口同声道。 安遥缓缓踱步,尝试着还原事情全貌。 “表演开始之前,凶手在阿剪换装后,借故将他叫出了妆阁,趁他不备,从身后将他击晕。 “然后凶手用细线束住了他双手手腕,从后院汤泉而下,将他绑在了漩涡口的岩石缝中。这样一来,他便会在晕厥之中逐渐溺毙而亡。 “接着,凶手又从某个汤泉口回到后院,换上了提前藏好的演出戏服,代替阿剪上了戏台。” 杭修恍然大悟,点头道:“是啊,舞蹈的前半段需要戴面具而行,只要身形相似,旁人很难察觉台上之人是谁。 安遥应和道:“正是,在红绸之上,他只要装成失足坠落的样子,大家便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汤泉之下四通八达,下水之后,凶手只需迅速游到水房边上的汤泉口,将面具和外袍扔在那儿。再游到阿剪身边,伪装成搜救的样子,偷偷将束在阿剪手上的细线解开即可。” 杭修忍不住惊叹:“妙啊!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在观众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场杀人案,还能让所有人一起帮凶手做伪证。” 长眉师爷转头对杭修作揖,“大人,这不过是她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啊!” 他又看向安遥,“姑娘,断案可不是说书,不是靠猜想和嘴皮来定罪的!你有证据吗?” “只要发生过命案,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哦?”长眉师爷双手互搭,微微仰头道:“愿闻其详。” “首先,若戏台上的阿剪是真的,那么溺亡时应该也戴着与戏台上一致的珍珠帽翎才对,师爷,请问尸体戴着的帽翎是什么样的?” 长眉师爷微微一怔,好半天才道“那帽子上没有帽翎,大概是掉了!” 安遥又看向那掌管戏服的小厮,问道:“水房里发现的戏服呢?可有帽翎?” 阿虎将那湿戏服揭开,露出了下面的帽子,帽顶清清楚楚插着一只珍珠帽翎! 长眉师爷赶紧上前查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支吾半天也说不出话。 杭修喜出望外,对安遥道:“果然如你所料!看来那凶手并未发现帽翎的不同。” 长眉师爷也回过了神,自己误判的案子,要是真被一个黄毛丫头破了,仕途可就保不住了呀! 他深吸口气,又问:“万一这帽翎有两条一样的呢?” 那小厮突然回答道:“不,这珍珠帽翎是个贵客送的,世上独一无二。” 长眉师爷又道:“即便如此,仅凭一条帽翎,如何能找到凶手?” 阿虎厉声反问:“莫非因为难找,就不找了吗?” 长眉师爷也知自己说错了话,默默垂下了头。 “就这么多人,把身形差不多的,一个个抓来审问就是!” 杜三娘在旁默默听了好一会儿,这下终于忍不住哭诉起来:“大人,这里的人不是我的伙计,就是我的贵客,本来遇上这事就晦气,要是再严刑逼供,以后谁还来我这儿光顾呀?” 长眉师爷也应和道:“就是,大人,没有切实的证据,是不能施以刑罚的。” 现场气氛霎时变得压抑了起来,安遥看着杜三娘湿漉的发丝,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这人将阿剪拖入汤泉溺毙后,虽上岸换了登台的衣服,但地下城寒冷潮湿,这头发一时半会儿根本擦不干,登台之时也一定会将水滴在台上……” 杭修立即让一队人马去查证,那些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回禀大人,舞台之上没有水痕,我们也分别提审了那几个乐师,都说表演时没看见水渍滴下。有个离得近的还一口咬定,说元剪的头发是干的!” 那小兵又补充道:“我们还查问了所有宾客和小厮,表演开始前,并未看到任何湿发之人。” 另一个小兵道:“我们连汤泉连接的其他几处店铺都去问过了,都没有湿发的可疑之人。” 众人都惊住了,脸上神色各异。 大家几乎都要接受安遥的猜想了,可这样的结果却将方才的推论一把推翻了! 长眉师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啪”地展开,缓缓摇了起来,神色悠然,似乎在庆幸自己的仕途保住了! 他一边摇扇,一边讥讽,“安姑娘,说书的游戏该结束了!” 安遥却梨涡深陷,放声笑了起来:“恰恰相反,凶手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第108章 水落石遁 众人都怔住了,还是杭修先开了口。 “这是何故?按你方才所说,那人从水中出来后,头发应该是湿的才对啊?大家的头发都是干的,即便有帮凶也不可能?” 安遥回道:“若这人本身就没有头发呢?这样即使下过水,只要换一顶假发便可!” 杭修恍然大悟,立即下令:“搜!把这屋子翻过来,也要搜出那个秃子!” 小兵们顿时领命,蜂拥而出。 “哎呦,这叫什么事呀!”杜三娘在后头“哎”了几句,也小跑着跟了出去! 安遥与阿虎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出了房间,留下杭修在后头大嚷:“哎,你俩别走,留下来陪我打边炉呀!” 不知是不是错觉,走廊的灯光似乎昏暗了不少。 逐声而行,很快穿过长廊,回到了暖阁,里头竟黯然无光,一片喧哗…… “哎,怎么回事?是不是方才的灯烛搭得太急,没有搭稳,你们几个快去看看!” 杜三娘着急的声音响彻厅堂。 “小心些,每个灯笼都不能大意,要是灯烛放歪,轻则灯灭,重则走水出事!” 掌柜亲自指挥,暖阁很快便恢复了光亮。 她训斥伙计的瞬间,那些小兵的动作也十分迅速,兵分两路,一队去各大厢房挨个盘查,一队召集小厮们,进行集中盘查。 借着昏黄的灯光,小兵们就已经在挨个摸查大家的脑袋顶了。 “哎哎哎,疼啊……官爷干嘛抓我头发呀……” “官爷,我头发本来就少,再揪就要秃了……” 厅里一片哀嚎和不解之声。 长眉师爷赶到之时,暖阁已经恢复了光亮,清楚照出了大家乱糟糟的头发,领头小兵对师爷小声禀告:“暖阁里的伙计和厢室里的宾客都查过了,没有秃子,全是真头发。” 杜三娘扯着自己的头发,对那师爷忿忿地道:“您瞧瞧,这可不都是真头发吗?非得弄得大家披头散发才好看吗?” 她说完又拉过身边一个矮小的伙计,向那师爷告状,“你们的人也粗鲁了,师爷您看看,连我伙计的头皮都被揪出血了……” 长眉师爷瞟了安遥一眼,对杜三娘道:“杜掌柜海涵,这事也不是我本意,可惜大人不听我的呀。” 这话看似是在安抚杜三娘,实则是在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阿虎径直上前问道:“所有伙计都在这儿了吗?” 杜三娘点了点头,略带不满地道:“可不是嘛,按你们的吩咐,一直让他们在这儿候着呢。” 阿虎环视一周,忽问:“那个叫阿景的跑堂,怎么不在?” 杜三娘明显没料到阿虎会记得自己伙计的名字,回头看了眼,轻疑道:“咦?方才还在这儿的呀……” 她这才慌慌张张地四处寻了起来,对身后伙计“哎,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晓得,是不是去茅房了?” “不可能,我刚从茅房回来,没瞧见他!” 有个小厮答道:“是不是回房换衣裳了?他方才不是下水救人,把衣裳弄湿了吗?” 杜三娘顺势对那小厮道:“走,咱们一块儿去叫他出来。” 阿虎却道:“哎,一起去!烦请前面带路!” 自长廊而出,拐入后院,几间沿石壁搭建的屋子,围成了四合院的样式。 虽上不见阳,院里却含抱着一口深泉,在灯笼的映照下,正汩汩冒着热气。 杜三娘径直朝最里头走去,嘴里大叫着阿景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回应。 “哎呀,这门怎么锁上了?”杜三娘走到一间屋前,慌张地喊了起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阿虎与安遥对视一眼,立即向那边奔去! 杜三娘眼疾手快,已经抄起柴堆边上的斧头,将门劈出了一个西瓜大小的洞! 安遥心想,这杜三娘可真是个女中豪杰,方才下水救人就丝毫不含糊,现在抡斧子的气势更是一点儿也不输男儿,难怪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当上掌柜的! 杜三娘朝漆黑的门洞里又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回答,她喃喃道:“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呀?” “你们把院里的灯笼拎过来,我先进去给大家开门。” 门上凿出的洞不大,块头大的根本就进不去,好在杜三娘身材苗条,她当机立断,从洞口钻身而入。 院里灯笼被取下拎过来时,门也从里面打开了。 众人都随光而动,聚到了屋前。 阿景正俯面躺在地上,手向门边而伸,看上去就像突发了什么疾病,正奋力爬向门外求救。 “快去找大夫!”杜三娘立即上前将他翻身,抱在怀中。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简直把安遥的魂都吓出窍了。 “啊——” 随即有人发出了尖锐的惊叫声。 阿景七窍流血,目不能闭,模样格外狰狞! 伸手一探,早已没了鼻息。 阿虎忙道:“大家都退出去,不要动里面的东西!” 杭修几乎是跟大夫同时赶到后院的,只是此刻已经用不上大夫了。 这会儿,十余盏灯都已陆续点上,房间内外亮如白昼。 大家这才发现,阿景的门外还放着张躺椅,边上立着个品茶的石桌,贴墙摆了一排干花,门内还挂着碎贝壳制成的风铃,看上去颇有几分惬意舒适。 不过,此时院里的人都没心情欣赏这些东西。 一连发生了两桩命案,人人都像惊弓之鸟,搓手而立。 杭修听师爷详细描述了方才发现阿景尸体的经过,略觉烦躁,“怎么回事,有完没完了,难道这神泉居真的闹鬼不成?”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杭修立即找补,“本官的意思是,无论作祟的是人还是鬼,都一定要揪出来!大家稍安勿躁,先等仵作的验尸。” 依照他的经验,这仵作没有个把时辰,是查不出个所以然的,且越催越慢,他索性让人去给自己搬张椅子过来。 谁知一直慢悠悠的仵作,这回竟动作神速,椅子还没搬来,他就从屋里出来了。 只见他揭开口鼻上的蒙布,恭敬作揖,慢条斯理地道:“回禀大人,死者是毒发身亡。” “这……这么快就验出来了?” “回大人,小的幼时曾跟药师学习毒术,对各类毒药的药性都十分熟悉,所以一看便知他是服毒而亡,毒发时间大概在一刻钟前。” 长眉师爷掐指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此说来,毒发的时候,大家都在暖阁和厢房之中候审呢。” 第109章 将计就计 杭修微微点头,又问:“可知中的是什么毒?” “是‘千夜蛇心’,因中毒后,会七窍流血,死状可怖,又名鬼面毒。” 杭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边人立即给他披上了一件白狐裘。 有狐裘暖身,杭修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跟长眉师爷一同检查起了现场。 刚进门,杭修就踩了一脚碎渣。 “大人小心!这些贝壳应该是方才破门而入时弄碎的,有些还很锋利,小心别戳了脚。”长眉师爷十分体贴地扶着杭修,小声提醒着。 杭修回头看了眼,原本半人高的碎贝壳门帘,现在有一半都散落在地上,不由感叹:“真是可惜呀!” 杜三娘连忙解释道:“杭大人,我情急之下,才拿斧头砸了个洞……” 杭修立即摆手道:“无碍,你也是关心伙计。本官只是好奇,他既有心摆弄这些干花茶具和贝壳,应是热爱生活之人呀,怎会在房里服毒自尽呢?” 杜三娘摇摇头,没有说话。 杭修小心避开贝壳碎,蹑脚在屋里转了一圈。 屋内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木箱。不过,小厮能有独居的屋子,已是东家的优待了。 床上凌乱堆着些衣物,桌上还放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 师爷已将木箱翻了个底朝天,但都是些寻常家当,并无可疑之物。 杭修指着那半块糕点问道:“这糕点验过毒了吗?” 仵作一字一顿地道:“回大人,验过了,无毒。” “这就怪了……那毒是哪儿来的?莫非他直接吞了颗毒丸?” “毒药的形态不定,可以是粉末,也可以是丸子。” 杭修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他偷偷进来,吞毒丸自尽了?” 仵作悠悠回道:“这个小的不知,小的只懂验尸。对了,小的还有个发现。” “哎呀,有发现你刚才不说!”杭修是个急性子,差点被这仵作气得肝颤。 仵作蹲下身来,一手抵着阿景的头皮,一手轻轻去揭他的头发,竟渐渐揭起了整个头发,露出了他光秃秃的头顶。 “啊!他居然是秃子!” 顿时满室惊叹,杭修望向安遥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崇拜。 安遥却指着阿景道:“他不是秃子,是和尚。” 众人这才发觉,阿景的头顶竟然烫着六个戒疤。 杭修十分惊讶:“杜三娘,你请了个和尚当伙计?” “我也不知道啊,他从没跟我们说过……”杜三娘一脸惊惑。 安遥蹲下身,看着那微微长出的头发,轻声道:“看来他还俗没多长时间。” 杜三娘接话道:“他的确是一个月前才来我们这儿工作的,而且刚上工就请长假,所以我们对他的事还真是不太清楚!” 阿虎瞳孔猛然一震,忽地上前,解下了阿景的手套,手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梅花印记! 安遥怕阿虎情绪再次失控,忍不住凑近轻扯对方的衣角。 这一凑近,她忽然注意到,阿景虚握着空拳,方才放手的位置,竟有一块贝壳碎屑。 杭修没有察觉二人巨变的神色,摩挲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看来,这家伙就是杀害阿剪的凶手!他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我才华盖世,竟识破了他的诡计!他自知事情败露,为逃罪责,便选择了服毒自尽!” 安遥看着杭修嘴边还没擦净的酱油痕,顿时有些佩服这人。 这家伙断案时打瞌睡,查案时打边炉,现在定个案,居然还分出一半篇幅夸奖自己,真是心态惊人啊! 长眉师爷立即附和:“大人明断!” “别以为夸我几句就没事了,你刚才可差点引我误判了案子!” 杭修把黑锅一下推到了长眉师爷头上,可对方非但没有黑脸,反而一脸殷勤地道起歉来:“是是是,都怪我才疏学浅,以后还得跟着大人多多学习!” 安遥胃里一阵翻腾,刚才看长眉师爷说话十分硬气,安遥还敬他是个有骨气的文人,没想到他只是对自己说话“硬气”罢了。 再看阿虎,面色已恢复如常,他轻轻拍了拍杭修的肩膀,“既然案子已破,那我们就继续赶路了,就此别过。” “这么着急吗?咱俩好不容易相遇,还没聊上几句呢!不如一起喝上几杯……” “诶,你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大人查案了。” 阿虎说完对安遥点头示意,两人便一同离开了神泉居。 一进一出,竟已去掉了大半天时间。 外头吆喝的小贩已换了一批,阿虎带着安遥漫无目的地闲逛,悠悠走过小桥,四下看了起来。 阿虎指着一个焗年糕店对安遥道:“要不要去坐坐,吃点东西。” 安遥四下望了眼,年糕店门前,临河放着几张矮竹椅,坐在此处能看见小船从面前划过,而对岸恰好是神泉居。 “不喜欢年糕吗?”见安遥没有反应,阿虎再次柔声询问。 安遥却指了指一旁的“清风竹楼”,“我想去这楼上煮茶。” 此处岩道偏窄,竹楼有一半都悬在空中,像是吊脚楼一般。 两人在三楼延伸而出的小台坐定,点了这里最出名的煮茶。 三楼陡峭难上,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安静得能听见炉火噗呲上窜的声音。 炉火煨煮着陶罐中的花茶,也炙烤着铁架上的蔬果肉脯。 在没有日月更迭的地下城中,闻着满室酥香,时间仿佛都偷闲落下了几拍。 阿虎望着河面,忽笑了起来,“想不到竟有姑娘家,不爱软糯香甜的焗年糕,却喜欢围炉煮茶。” “是,也不是。” “哦?”阿虎收回目光,看向安遥。 安遥端茶喝了一口,道:“在这湿寒之地,围炉煮茶很有意思……” 她将茶杯放下,继续道:“但更重要的是,那年糕摊的视野不及吊脚楼好。更何况,年糕一下就吃完了,若是久坐不走,容易引人注意。而围炉煮茶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地盯着对面,不是吗?” 阿虎托着茶杯的手忽然悬在了半空,下巴半天都合不上,眼中又惊又喜,“哈……你发现方才的异样了?” 第110章 守株待兔 安遥用长竹夹拨弄着架子上的食材,微微颔首,“的确很不对劲。” 阿虎嘴角微翘,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我只是疑惑,那小厮刚见你时,明显面色惊惧。他虽巧舌如簧,可脸上的表情是不会骗人的,我只猜他应该在哪里见过你,谁知他竟然就是美食团里那个带有梅花印记之人。” 阿虎轻轻放下窗台上的竹帘,让此处的空间更加私密,方才开口:“我也觉得奇怪,他离开后,我们刚讨论了几句美食团的事情,又问出了阿剪夷南人的身份,可没过多久这戏台上就出了事。” “的确,就像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一样……” 阿虎又道:“后来我突然想到,前朝曾出现过一批擅读唇语的密谍,常常伪装成侍女或小厮,藏于顶级食肆或戏台之中,专门偷探贵客的秘密。” 他继续道:“暖阁就像一个巨大的戏台,地下城里卧虎藏龙,即便有擅读唇语之人也不奇怪。” “哦,所以那人窃知了我们的来意,怕自己参与南境美食团之事泄露,又知阿剪曾去南境探亲,所以想让阿剪成为替死鬼!好让我们线索中断,铩羽而归。” “正是。”阿虎赞同道,“谁知这偷梁换柱的杀人手法被你识破了,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安遥低头抚转杯沿,长睫微垂,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 “你是在同情元剪吗?” 安遥微微叹气,“哎,一想到戏迷摇头失望之时,他正在水下苦苦求生,我心里就堵得慌。如果我们没有来过这里,或许他就不会……” “你千万别这样想,这事情本就是凶手心术不正,我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人揪出来,还元剪一个清白。” 安遥用力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当时以为凶手就是将阿剪打晕,再拖下水的那人,可看到阿景的尸体后,我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凶手或许不止一个。” 阿虎将茶杯缓缓放下,一副愿闻其详之姿。 安遥认真道:“正如我们所见,阿景不仅热情活络,还将屋子布置得十分惬意,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还俗,他一定有很多事情想去体验,怎会轻易求死?” “就算事情败露,以他的水性,汤泉口就在房门口,冒死一搏也未必不可,何至求死?” “退一步说,即便他自知无路可退,铁了心要求死,又怎会尝一半糕点再死呢?而且还选了一种死状如此凄厉的毒药,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 阿虎赞许地点点头,为安遥和自己都添满了茶,“正是,可我想不明白的是,那毒究竟下在了什么地方?” 安遥略加思索,回道:“或许……是借握手或是递东西的契机,下在了他的手套上?” “还真有这个可能!他为了遮掩梅花印记,一直戴着手套,吃糕点时,不小心碰到了食物?” 阿虎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这房间的灯是灭的,如此看来,是有人给了阿景糕点,让他带回房间慢慢吃,阿景先前两次下水,早已精疲力尽,所以边走边吃,刚回到屋里,准备点灯时,就忽然毒发了!” “嗯!” 阿虎又问:“你既已分析出下毒之物,为何不当场告诉杭修?那手套是否有毒,仵作一验便知!” “即使知道了下毒手法,也未必查得出下毒之人。此人一直比我们快一步,说明就在我们身边!要是贸然动手,很可能会……” “你怕再牵连无辜之人?” 安遥微微点头,“也怕打草惊蛇,已经折损了两条人命,好不容易有了南境之事的线索,决不能再让这人溜了。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听说这人一个月前才还俗来此,又请了长假,便想看看他手背是否有梅花印记。谁知我一靠近,就见他手握虚拳,还以为他握着什么东西,展开却是空的。” 安遥忙问:“他握着的东西,被人取走了?” “我正疑惑,就见他手下压着块碎贝壳!我忽然想起方才发现尸体时,杜三娘曾一把将尸体抱起,阿景的手掌下就压着一块碎贝壳。” 安遥接过他的话说道:“可是碎贝壳是杜三娘破门时才砸碎的,已经毒发倒地的阿景不可能压住后来才有的碎贝壳。除非……有人动了尸体,拿走了阿景手里原本握着的东西!” “对!”阿虎继续推演:“动尸体的时间,就是从碎贝壳落地,到我们闯入房间的空隙。而有时间犯案的只有一个,就是破门而入的杜三娘!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杜三娘身上的疑点。 “首先,正常人看见锁门的房间,第一反应要么是直接撞门,要么会让力气大的人一起来想办法,怎么会第一时间去拿斧头劈门呢? “可若是这人想掩饰什么,就说得通了。 “糕点是她拿给阿景的,对方临终前很可能会猜出她下毒灭口的图谋,要是留下什么指证凶手的证据就麻烦了。 “如果直接破门而入,她就没有时间检查第一现场。可这样一顿操作后,不仅能拿走阿景手中的可疑之物,还能营造出阿景在密室中自尽的假象。” 安遥接话道:“哦,这样一来,不管门有没有锁,她只要装作打不开门,破门而入后再假装开门,就把这里变成了一间密室……” 她又轻笑一声:“如此小心翼翼,反而留下了指证自己的绝对证据,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当时美食团里也有她吗?” “记忆中都是男的,可既然和尚能变装,她扮个男装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阿虎自嘲般笑道:“只怪我们太过大意,军营混入了这么多居心叵测之人,我们竟都毫无察觉……” 安遥劝慰道:“正如你刚才所说,有错的是居心叵测之人,我们能做的,是将他们送去正法。” 阿虎点头直直望向神泉居:“这女人敏感而狠绝,恐怕严刑也未必能逼出我想知道的东西,索性在这儿等一等,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她一定会想办法跟背后之人知会一声的,我们在这儿守株待兔便是!” 第111章 解憾之羹 这话倒是提醒了安遥,“对了!神泉居的汤泉底下四通八达,要是杜三娘从其他出口绕出去了,怎么办?” “我方才问过杭修的人,他们在水下探查过,连通之地只有我们面前的这三处店面。”阿虎面色不惊地答道。 安遥随他所指而望,除神泉居外,还有隔壁海娘娘的求药之地,以及一间没开门的布庄。 两人盯了好一会儿,都无人进出,倒是海娘娘那儿不时传出整齐的吟诵声,咿咿呀呀,像是念经一般,只是听不清吟诵的内容。 阿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方才听杭修说了件怪事。” 安遥被这开头提起了兴趣,凝神细听。 “他说隔壁那个求解憾之羹的地方,弄得还挺玄乎的。” “哦?能有多玄?莫非真能帮人解除心中憾事?”安遥向来不信神鬼之事,一听这神叨之话,便又低头烘烤茶果去了。 岂料阿虎竟点了点头,“被你猜中了!杭修说有个失了孩子的母亲,喝下解憾之羹后,竟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那母亲确定不是在梦游吗?”安遥正在取烤熟的青橘,被这惊骇的消息惊得镊子一抖,青橘直接滚落在地上,啪嗒滚到了阿虎身边。 “怪就怪在,不止她一人弥补了缺憾之事。”阿虎将青橘捡起,剥皮还给安遥,继续说了下去。 “有人与不可能再见的亲人相聚,有人迎娶了白月光,有人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还有人触碰到了极致的名利欲望……所以海娘娘的名号就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了。” 安遥听得愣神之时,阿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一切仅限喝完解憾羹后的半个时辰,过时一出岩洞,一切又会烟消云散。” “那岂不是‘南柯一梦’?有谁会愿意去求?” “怎会没有?你可还记得方才满屋的信众?杭修说,这不过是求羹之人的十之一二罢了,朝廷怕这股势力越来越大,便命他暗中注意着海娘娘。” “这海娘娘好生厉害,竟会这蛊惑人心的幻术,的确不得不防……那他查出什么了吗?” 阿虎摇了摇头,“杭修想了不少办法,可丝毫都查不出这海娘娘的底细,就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不敢贸然收网,只能不痛不痒地远远盯着。后来,好不容易让他安插了一个眼线进去,没查出海娘娘是谁,却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安遥忙问:“是什么?” “竟有朝堂中人在此秘密求羹!” 安遥也惊住了,朝廷三令五申,严禁官员私下参与求仙拜神等巫蛊活动,居然有人胆敢以身试法! 她忍不住问:“那人是谁?” “杭修没说,只说还在证实之中。” 安遥猛然想到了什么,惊道:“如果杜三娘背后之人,就在今日求羹的信众之中,那我们在此守株待兔,岂不成了笑话?” “不必担心。”阿虎唇角微扬,“我方才已跟杭修说过了,让他以查案之名,派人牢牢守住海娘娘那边的汤泉口,别说杜三娘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哦,原来你们俩早就通好气了!”安遥笑道:“这样一来,杭修也能借机探一探那边的异样,一举两得。” 两人聊了会儿天,神泉居的门终于开了。 先是杭修带着一大群人浩浩汤汤从里头出来,接着是成群的受惊宾客,杜三娘亲自在门边躬身致歉,等人都走完了,她让小厮挂上了打烊的牌子,这才关门返回店里。 安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开着门反而容易惹人议论,倒不如关门休整休整。只是不知道杜三娘是不是还存了其他的心思!” “反正既没表演,也不是饭点,应该也不会有客人了,不然还真是不好排查。” 话音刚落,深泉居门前竟来了个人,阿虎惊道:“怎么还真有人来?” 安遥定睛一看,喃喃道:“怎么是他……” “你们认识?” 安遥点了点头,“认识,他就是我提过的那位酒仙名厨——慕汲桑,曾跟我一同在绿蚁山庄为春日宴制膳。” 阿虎“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就是那夜在烟花岛,占你便宜的臭小子?” 安遥点了一半的脑袋忽然停住了,连忙驳斥:“什么占我便宜啊?” “咳咳,他让你换上那么薄的烟紫罗纱,还……挽住你的手臂,不算占你便宜?” “他那是为了救我!要说占便宜,也是你啊……”一些嘈杂的回忆在脑海中掠过,安遥顿时被烫红了脸颊,越说越小声,赶紧转移起了话题:“快看!” 不远处的窄河对面,杜三娘指着打烊的牌子,跟慕汲桑嘀咕了几句,似乎是在解释为何不营业,对方这才悻悻走开了。 阿虎轻笑一声:“没想到他是个馋鬼啊!这个时辰还来地下城里找吃的……” 话没说完,阿虎就觉出了不对劲,迅速对望上安遥的眼睛。 他猛拍大腿,似乎是怪自己太过大意,紧接着就要起身追人,却被安遥按了下来。 “我相信不会是他……再说,如果你走了,要是真正对接的人来了怎么办?” 两人僵持间,安遥道:“不如,让我去探探他的虚实,你继续在这儿守着。” “不行!”阿虎一口回绝,又解释道:“你……你不会武功。” “放心,我又不是要跟他比武,不过是盯着他的动向罢了。” “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放心!我先前跟他在冰室独处过很长时间,现在不过是聊天同行,有什么危险的?” 阿虎一时语塞,安遥立即道:“哎呀,他要走远了,放心,我会沿途给你留下讯息的,如果失散了,我们就在阿晏神医那儿会合。” 安遥说完便迅速下了竹楼,过桥去追那故人了。 第112章 仙菌鸡汤 安遥自石桥而过,一路追去。可刚一到路口,慕汲桑就没了影子。 恰有几个贩夫在暗河边上卸货,安遥一时避让不及,撞倒了一个小筐。 几十只土豆啪啪滚落,安遥只得低头道歉捡拾,嘴里喃喃自疑,“奇怪,眨眼的功夫居然就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耳畔忽然响起了悦耳的男音。 慕汲桑一身玄色阔袖蟒袍,儒雅而飘逸,正快速捡拾土豆,放回筐里。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走路怎么没声音? 安遥心里有些发虚,又被这人吓了一跳,支吾答道:“哦,银子……我掉了银子。真奇怪,刚掉,居然就不见了……” 圆完谎,安遥才假装讶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啊……我去这家布庄,原想做身衣裳,却遇上了老板偷闲。” 有慕汲桑帮忙,一筐土豆很快就归了原位。 安遥起身向那布庄看去,“云来布庄……嗯,是个好名字!你还真是个讲究人,连衣裳都有专门定做的地方。” “哪是讲究?不过是跟这家店主投缘罢了,做衣制膳,有时讲究的不就是一个‘缘’字吗?你说是吗?” 他忽然凑近,直直盯着安遥,让安遥有些不安,只是木然地应和道是。 慕汲桑上下打量着安遥,笑道:“你这身衣裳不简单呀,想必也是花了心思定制的?” 糟了!这身衣服可是杜三娘借给自己的! 安遥语塞间,慕汲桑忽然闭眼凑近,几乎将头埋在了她的肩窝之上,接着深深吸了口气…… 安遥又惊又疑,不禁后退半步,慌问:“你……干什么?” “你方才去煮茶了?” 他竟然在用嗅觉探查自己的行踪? 在安遥心中,慕汲桑一直是个散漫有趣、自由不羁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常常做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但她总觉得,这人本性不坏,又帮过自己,出于私心,安遥希望对方只是个潇洒的名厨,不要卷入是是非非之中…… 安遥笑答:“慕大厨果然嗅觉过人,佩服佩服!” “别谦虚,你的嗅觉更灵敏,只可惜记性不太好……” “什么?”安遥以为自己听错了,慕汲桑又道:“那夜在烟花岛你曾答应过我,不再叫我慕大厨,哎,这才分别多久,就忘得干干净净啦?” 他摇头叹息,语意微伤,竟让安遥心中生出一丝歉意,“对不起啊,慕大哥,我方才口快……” 她又问:“对了,既然布庄没开,慕大哥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别提了,我本想去隔壁吃点东西,那店铺居然打烊了,不夜之地,这么早打烊真是扫兴!” “哦?她有说为何打烊吗?” 慕汲桑摇摇头,“没说,我也不感兴趣。”他环视四周一眼,忽盯向对面的吊脚竹楼,“你方才是在那间‘清风竹楼’煮茶吗?” 随他手指而望,恰好看见阿虎所在的窗口,要是没有那竹帘相遮,此刻,三人便是六目相对了。 安遥下意识地收回目光,脱口回道:“就是随便喝了点茶。” 慕汲桑目光微亮,喜道:“那你还有肚子陪我吃些东西吗?” “当然可以。” 安遥正不知如何借故与他同行,他却主动相邀,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爽快应下了。 慕汲桑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后脑勺,“哎呀,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给那店主留言,你等我一下。” “留什么言?” 慕汲桑解释道:“我上回在这儿定了套衣裳,很是满意,想按那款式换个颜色再多做一套。可这店主是个懒散的主,来了几回都没遇上,我去给他留个言,顺便押些定金,下回过来就能直接取衣咯!” “我陪你一起去。” 布庄门前有个小窗,立了个牌子,写着:“店主外游,有事留条。” 窗前有个小台,上面放了笔墨纸砚,可自行取用。 安遥以帮忙研墨为由,看清了慕汲桑所写的内容,的的确确是方才所说之意,横看竖看都没有猫腻。 安遥在心中微微舒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慕汲桑从边上取了个红色锦袋,将纸条对折放入,又拿了两锭银子一同放了进去,然后束带,从小窗扔进了屋内。 “搞定!” 慕汲桑拍了拍手,心情十分愉悦,回头问道:“想吃什么?我请!” 他笑着补充道:“上回你的伙计来楼外楼送了一大堆肉脯和果片,真是好吃极了!今日就当投桃报李,敞开了吃,都算我的!” 他四下看了眼,将目光又移向了对岸,“要不我们去……” “我不想喝茶……” “别紧张。”他扑哧笑出了声,“我又没说要喝茶,我是想说咱们去尝尝那家仙菌鸡汤,如何?” 安遥这才注意到,吊脚楼边上,就是慕汲桑口中的“仙菌鸡汤”。 这地下城还真是有意思,取的名字要么仙风道骨,要么装神弄鬼,总得沾上些神秘色彩才行。 安遥略加思索,点了点头,去那里也不错,不仅能看到对面的情况,离阿虎也近,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 鸡汤的鲜味很浓,刚过桥就闻到了,原来方才在吊脚楼里闻到的鲜味,就是从这里飘过去的。 这家店装修得十分特别,店门是个小小的岩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无名岩洞。 可一进去,安遥就被里头惊住了。 以岩洞为倚,加以升级。藏奢华于隐秘,藏精致于朴拙,竟别有一番野趣。 慕汲桑对侍女道:“要一间望河的雅间。” 安遥侍女所引,向楼上而行,在一间雅致的小间落坐,心里却有些发慌。 窗外视线绝佳,恰好能将可疑之处尽收眼底,可这样的视角也意味着,阿虎就在咫尺之遥。 安遥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密谍的天分,这还啥都没发生,她已经紧张到手心渗汗,仿佛心中有鬼的是她自己…… 心中的忐忑与焦虑,在鸡汤上桌的那刻才终于消散。 泛着金光的精美双耳铜锅,细细裹煮着黄澄澄的靓汤。 一口下肚,疲劳尽消,心口皆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咦?”安遥忽觉奇怪,菌菇炖鸡她吃得多了,菌菇不过是激发鸡汤鲜香的配菜,可这锅汤里,菌菇却奇香无比。 慕汲桑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柔声问:“怎么了?” “我只是奇怪,以往的菌菇鸡汤,都是以菌衬鸡,用君臣关系来比,菌菇是‘臣’,鸡肉便是‘君’。” “哈,这个比喻真有意思。” 安遥继续道:“可这锅鲜汤之中,菌菇竟功高震主,生生压了鸡肉一头!” 慕汲桑回道:“那是当然,此处的菌菇可不是一般的菌菇,中原之地是寻不着的!” 第113章 骨哨之谜 “哦?”安遥也提起了兴趣,只听对方神秘兮兮地道:“外头招牌上写着‘仙’菌鸡汤,可不只有神仙才有资格品尝吗?” “你逗我?” “非也,别看这是些杂菌,却棵棵都是仙品!” 他指着锅中黑黑青青的菌菇道:“你看这几棵,不仅在中原绝了踪,在夷南之境也难寻至极。如今两国交火,食材只能从水路偷运过来,且吃且珍惜!” 安遥四下翻找了一会儿,问:“怎么没有筷子呀,用手抓吗?” “哈哈哈……”慕汲桑笑得都说不出囫囵句子了,此时,恰有侍女进来,便解释了起来。 “贵客有所不知,这是夷南的传统美食,可鲜菌须煮熟才能食用,尤其是这‘鬼手青’,必须沸煮一刻钟,不然轻则神智迷乱,重则中毒不醒!” “你们之前有客人中过招?” “姑娘快别提了,所以千万大意不得!我们也是怕出意外,东家才再三交代要等煮够时辰,才能拿出碗筷!我方才听你们说要用手抓着吃,可千万使不得啊!” 慕汲桑忽然生了逗趣的心思,坏笑道:“若我偷偷尝了呢?毕竟你们的汤太香了,很难忍得住啊……” 侍女一听,急得小脸通红,“那我只能先把锅子锁起来了……” 安遥惊道:“哦?这锅子还能上锁?” 侍女转身捣鼓了一阵,从黑漆小柜中掏出一个配套的锅盖,慌忙盖在了铜锅上。 这只是寻常的铜制锅盖,只不过多了一对环形耳朵,恰好与铜锅的双耳契合在了一起。 侍女从裙兜里掏出一对小锁,“哐当”一下,将铜锅锁了起来。 “哎,我说笑呢!别真锁啊……” “那可不行,贵客生了那偷吃的念头,我们便得加倍小心。”她看了眼房中的水钟,安慰道:“不出一盏茶时间,就能开锅享用了!” 她扎着一对俏皮的小辫,围裙也是扎染的彩布,看上去乖巧而喜庆。 安遥笑问:“你是夷南人?” “我母亲是从夷南过来的,不过现在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汉人了。”她着急解释着,生怕安遥将她当成夷南密谍。 “无碍,夷人也好,汉人也罢,‘仙菌’面前,众生平等。” 此话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 侍女给两人倒了香浓的花茶,香气与笑声交织回荡,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铜锅一揭,筷勺一舀,安遥终于尝到了传说中的“仙菌”。 入口鲜香不说,沸煮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鲜嫩而有嚼劲,真是菌之奇品。 慕汲桑又夹了些不同种类的菌菇,放在安遥碗中,“尝尝。” 这些菌菇颜色迥异,却都滋味丰富,回味悠长,再配上一碗鸡汤,简直鲜甜到了极致。 慕汲桑又出去找那侍女拿酒,进来时却两手空空。 见安遥疑惑地望向自己,他笑道:“这里的汤虽好,酒却难登大雅之堂,还好我早有准备。”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只镶嵌着蓝绿宝石的羊皮水袋,轻轻一扭,为自己和安遥都斟满了酒杯。 “这酒好香啊……” 慕汲桑低头作揖,恭敬道:“安师傅,请查收徒儿的功课。” “哈?什么……” “你忘了?那夜在烟花岛,你曾教我以茶入酿,以果伴酒,用龙井、桂花、茉莉、石榴等物催出酒中香气……” “哦!”安遥恍若大悟,惊叹道:“你真的试了!” 她立即低头去闻,这酒十分特别,竟含着果木之香,“莫非?你以花木和果木催香,真是妙啊……” 话说一半,安遥恍若雷击! 这味道,她曾在哪里闻到过! 安遥闭目凝神,熟悉的味道再次涌上心间,不禁伸手去碰襟袋中的东西。 那日,在侯府暗牢险被迟肃凌辱之时,幸得神秘人相助,才得以逃脱。 神秘人虽身份成谜,却意外遗落了一只骨哨,那骨哨上面就有一阵奇异的酒香,此刻想来,正是这果木酒香的味道! 安遥捏紧襟袋中的修长之物,这骨哨她一直带在身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骨哨的主人。 可此刻,可能的主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敢相问。 这感觉真奇怪,自己在怕什么?怕这个救过自己的人有特殊身份和目的?还是怕这个单纯洒脱的酒仙神厨其实并不“单纯”? 安遥自己也说不清,她以不要冒进为由,劝自己暂时收回了捏着骨哨的手。 “这个果木酒的做法,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当然没有啦!这可是我独创的,以后要将这做法传给我女儿!”慕汲桑昂首而答,十分得意,安遥的心却又凉了一截。 难道,真的是他? 慕汲桑见安遥不说话,忽压低声音问道:“你想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破例告诉你……” 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了异常嘈杂的声响…… “走水啦!神泉居走水啦!来人,救命啊!” 循声而望,对面竟燃起了熊熊烈火! 安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这菌菇没煮熟,吃得神智迷乱,可再看慕汲桑也起身冲到了窗台前,面色同样惊惧。 “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四面八方忽地涌出一群官兵,是杭修的人! 原来他们一直在附近埋伏监视,有几个就伪装成了搬运船货的贩夫,难怪方才土豆筐打翻,都无人理会。 此刻神泉居着了火,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不知从哪儿征了些乱七八糟的各式水桶,从暗河里兜水,手忙脚乱地灭起了火来…… 可这火越燃越大,这样的救火简直就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 好在神泉居四周都是岩石,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否则这地下城就要成为烤肉笼了! 河边的人越围越多,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而迅捷的身影,正拨开人群,向里钻去。 安遥想都没想,就要冲下去帮忙,却被慕汲桑牢牢抓住了手臂。 第114章 三娘殒身 “你要去干什么?对岸不会有你的旧识?” 慕汲桑的问题,顿时将安遥拉回了现实之中。 是啊,她既不是官兵,又没有拳脚力气之长,如果没有旧识,哪有必去的理由? 她稍稍冷静了些,摇头回道:“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慕汲桑将她拉到窗台前,“在这里看着便是,下面危险。” 火势惊人,似獠牙一般袭向了岩顶。 隔壁岩洞中,海娘娘的信徒们鱼贯而出,四散而去。 火浪来袭,求羹哪有保命重要! 神泉居已经跑出了好些浑身黑渍的小厮,有的已经躺在了地上,有的正在喝水,还有的则在大声惊叫。 “杜掌柜还在里面呢!她让我们披着湿衣服先走,自己反倒困住了,救救她啊!” 这小厮叫得撕心裂肺,隔着小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火势蔓延得太快,呼救的功夫,大门已被火焰完全吞噬。想再进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杭修已经亲自坐镇了,四周之人却只敢拎桶泼水,而不敢向里一步。 这时,那个熟悉的背影忽然向着隔壁岩洞冲去,被杭修一把拉了下来。 安遥心里一紧,难道阿虎想从海娘娘的汤泉口下去,钻到隔壁救人?那岂不是真真正正的“赴汤蹈火”? 好不容易得到南境美食团的消息,她知道阿虎绝不会就这样放弃,哪怕是赴汤蹈火,他也一定会去,没人劝得住! 果然,他对杭修耳语了几句,便挣脱了这人之手,冲进了岩洞之中。 慕汲桑轻笑一声,脱口道:“瞧,这么多官兵都在救火,咱们去了也是添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遥猛然怔住了!慕汲桑竟然知道那些便装之人就是官兵!难道他方才帮自己捡拾土豆时,就已经发现了? 安遥假装镇定,坐下喝起了鸡汤,也偷偷观察着慕汲桑的表情。 如果这人与神泉居关系密切,看见这烧天连日的大火,不可能没有丝毫触动。 谁知他一撩衣摆,也爽利地坐了下来,咕咚咕咚喝起了汤,胃口比安遥还好。 安遥心觉奇怪,漫不经心地道:“你要不要下去搭把手?” “我?”他自嘲笑道:“就我这破武功,去了也是送命!再说了,非亲非故的,何必为陌生人去冒这种风险?若你在里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呸,大吉大利!” 慕汲桑喝了口酒,又道:“我听说对岸是汤泉福地,这下有水有火,都能炼丹了。”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仿佛困在神泉居里的不是杜三娘,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慕汲桑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两份蘸料,将其中一份推到安遥面前,“鸡肉蘸这个试试,绝对让你一试难忘。” 入口的确惊艳,蘸料中应该放了茴香、葱油、胡椒,还有辣子,简简单单,却与鲜嫩的鸡肉相得益彰,将鸡肉的鲜甜激发得淋漓尽致。 安遥不禁去想,若是这仙菌和蘸料配上芸姐家的走地鸡,一定鲜得食客舌头都吞下肚去。 可对岸的火光与尖叫,让这顿鸡菌宴失掉了几分本色,她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品宴。 慕汲桑的眼神却无比期待:“怎么样?” “嗯!好吃!” “这可是我母亲秘制的蘸料。” 安遥忽觉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忙问:“你跟母亲一起生活吗?” “没有……她在老家。”慕汲桑笑意顿收,幽幽道:“这道菜是她最喜欢的,我母亲年轻时的心愿,就是在青山底下,圈个自己的鸡黍,每日采菌,养鸡……” “那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呀,我知道京郊有处好地方,可以实现这样的生活。” 慕汲桑却长叹了口气,“好,如果有日能够实现,我一定向你讨教建屋之所。” 他似乎不愿多谈母亲之事,安遥也不再勉强,又问:“那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他笑道:“还从没人关心过我的心愿……” 他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我的心愿,就是在鸡黍后头,再挖个冰窖,冰上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永远都不被外人拿捏和打扰。” 不知为何,安遥总觉得他真正想说的是最后一句。 难道他现在正被外人拿捏? 各种讯息在安遥心中交织,绞成了一团乱麻,手中酒杯一抖,果木酒一饮下肚,她才觉喉间烧灼,头晕目眩,不禁轻咳了起来。 “没事?这酒虽香,也不能喝得太急呀……” 慕汲桑立即过来轻抚她的后背。 “我……我没事,呛了一下……” 话音刚落,对岸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喊叫声。 “出来了!出来了……” 神泉居倚岩壁而建,里头没有多少可燃之物,他们喝汤尝酒的功夫,火势已经弱了下来。 从神泉居的门里出来了一个身披湿衣的人,正是阿虎。 安遥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对岸。 “老板娘呢?”小厮们立即冲上去追问。 阿虎摇了摇头,指着屋内不知在说些什么。 众人已经连成了一条连通神泉居和暗河的队伍,趁着火势减弱,快速传递着木桶,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灭火线。 不一会儿,火终于被扑灭了,几人七手八脚地扛着个木架从里头奔了出来。 木架上头,竟是一具焦尸! 小厮们跪在尸体周围,哭得撕心裂肺。 “老板娘啊,老板娘呀……” 安遥心中大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伶牙俐齿,婀娜风情的杜三娘,竟然就这样被突来的大火烧死了? “慕大哥……”安遥转头去看慕汲桑,这人居然睡着了! 安遥轻轻推了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一身酒气地说起了梦话。 “我不去……不要……放了……放了她……” 安遥轻声试探:“放了谁?” 慕汲桑却咿咿呀呀,说不出半个完整的词儿。 安遥掂了掂那装酒的羊皮袋子,里头已倒不出半滴酒了…… 居然喝了这么多?自己方才只喝一杯都有些头晕,这一袋下去得什么时候才醒啊? 安遥顿时有些头疼,一顿饭的功夫,对岸就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家伙又醉得不省人事,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遥想了想,还是出了房间,想找那侍女要杯解酒茶。 刚一出房间,就见那侍女端着托盘走过。 “有解酒茶吗?” 岂料那侍女竟越追越走,一下子就绕到了转角处的绣面屏风后头。 安遥下意识地追了过去,身后的门却缓缓合上了! 第115章 岩洞密会 原来自己无意中竟然随着那侍女进了屏风后面的暗门之中。 等安遥意识到时,她已鬼使神差般走上了窄梯…… 顶层竟别有洞天,居然藏着一间隐秘的套间。 外间是闲坐喝茶的长榻,放着些大件的古董摆设,雕花矮屏的另一侧就是圆形饭桌。 长榻上搭着件长袍,咦,这不是海娘娘那儿,信徒们所穿的衣袍吗? 借着幽暗的灯光,安遥迅速躬身挪到半人高的瓷瓶边上,又往矮屏风前凑了凑,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暗处。 “姑姑今日怎么来看我了?”说话之声近得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 安遥心中微怔,这男子操着标准的京腔,难道就是杭修在探查的求羹贵人?那这姑姑又是谁…… 疑团环绕,忽听人轻咳,吓得安遥紧紧捂住了嘴,生怕自己被发现了。 “放心,这侍女既聋又哑,听不见咱们说话。”原来对方是在担心侍女偷听。 这位“姑姑”对男子的宽慰未置可否,短暂的沉默后,屋内突然传来了茶盏碎裂的声音,接着就听男子笑道:“是不是?我也试过很多次了,她的的确确听不见。” 原来是个聋哑人,难怪刚才自己唤她,对方却全无反应。 安遥壮着胆子,趁机探头去看,恰好看清了侍女的模样,原来只是衣饰身形与方才的侍女相近,长相气质却截然不同。 厢房无窗,是个天然岩洞,这地底深处的幽暗洞穴,也是个绝对安全的私密空间。 圆桌中间放着个同款双耳铜锅,正腾着白雾,散发出熟悉的香味。 有两人对坐桌前,近处这位只能看到宽大的背影,看得出是练家子出身。 远处那位则十分谨慎,明显乔装打扮过,络腮胡子将面部特征遮掩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这人唤她“姑姑”,安遥还以为面前坐着个粗糙的汉子。 侍女正在专心算着时间,为宾客烫洗碗筷,准备蘸料。 男子殷勤介绍道:“姑姑,这菌汤虽得煮上一会儿,却是香浓无比,保证您喝完之后,容颜焕发,青春永驻呐!” “油嘴滑舌的!行了,说正事!” 这一开口,吓得安遥立即缩回了脖子。 这声音,不是长公主跟前的苗姑姑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安遥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她又问:“求羹之事办得如何了?” 什么?难道求羹之人是长公主? 安遥不敢再猜下去,甚至害怕脑海中的声音会惊扰对方,让苗姑姑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这位苗姑姑的阴狠她可是见识过的!先前在绿蚁山庄,她上一刻还对自己温言软语,下一刻就将自己推成了替罪羔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人物,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只听男子答道:“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那海娘娘就是不肯将羹汤外赠,说什么要信徒来连求七日,才能做法挑出有缘之人,然后才能尝到那解憾之羹。” 苗姑姑轻哼一声,“好大的架子!金子送了吗?” “送了,这金子倒是收得爽快,可赠羹之事却绝口不提!” “软的不吃,我们就给她来点硬的,海娘娘身边可有亲信?” “就一个嘴严的姑姑,还有几个看门的大汉,我偷偷绑了一个,皮都打烂了,都撬不出有用的东西,看来他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苗姑姑“啧”了一声,“真是奇了怪了,这海娘娘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我找了密探去查,竟也没查出丝毫痕迹!既没人见过她的样子,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石洞之中似的!” “就是,这娘们每日就知道带大家诵念一些咒语,让人昏昏欲睡,真是烦都烦死了!” “别烦呀,这可是个美差,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来做的。”苗姑姑尾音微翘,听上去有些怪异。 那大个子用极其油腻的声音回道:“知道了,都是姑姑疼我,我待会儿也会好好疼疼姑姑的!” 什么?这话如晴空巨雷,炸得安遥都懵了。 莫非这两人有一腿?她轻轻探头去看,两人都正襟危坐,丝毫未动。 也是,这侍女虽耳不能听,嘴不能言,但眼睛还是能看见的,因而两人仍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可虽然坐得端端正正,这话却越说越腻。 苗姑姑媚声道:“死相!一点儿也不正经,这儿还有人呢!” 这甜腻的打情骂俏从粘着络腮胡子的苗姑姑口中说出来,安遥只能收回视线,抱着肚子,将身子埋得更低些,才能勉强抑制住想吐的冲动。 “怕什么,她又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说呀……” “小心隔墙有耳……” “哈哈哈,你看看这四面八方都是实心的岩块,哪来的隔墙?你日日跟着长公主,怎得把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苗姑姑微微叹气,柔声道:“你都不知道,自从先太子莫名去世之后,殿下就变得敏感多疑,我时刻跟在她身边,可不得谨慎些吗?我这心呐,日日都得悬在空中呢!” 男子心疼地道:“哎呦,那我待会儿帮你好好揉揉,让你踏实踏实?” “越发不正经了,有外人在这儿,我始终觉得不安心。” “知道啦,我下回找个瞎子来伺候,咱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急什么,这汤不是快好了吗,待会儿一边喝汤一边玩……” 安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不知该捂住自己的嘴,还是堵住自己的耳朵了。 她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又聋又哑的侍女,至少不用受听觉跟精神的双重折磨…… 苗姑姑嬉笑着佯骂了他几句,那男子忽问:“对了,殿下为何非要来求这羹汤不可呀?她才貌双全,权倾朝野,就差当皇帝了,还有什么憾事要平?” “仔细说话,小心你的脑袋!” 此时,忽听锅勺碰撞,似乎是菌汤煮好了。 果然,这侍女乘完汤后,便作揖退下。安遥寻准时机,跟在这侍女后面,终于溜了出去。 好在这侍女听不见声音,安遥才没引起她的注意,安全回到了先前的包间。 可门一开,里头空荡荡的,慕汲桑怎么不见了? 第116章 夏周郡主 这时侍女刚巧走了进来,正是先前那位笑盈盈的姑娘。 一见安遥,侍女面带惊讶,“咦?姑娘还在呀?我还以为你们走了。” 没等安遥开口,她又从兜里掏出些碎银,交给安遥:“太好了,这是找的银子,姑娘点一点。” “找的银子……已经付过钱了吗?他人呢?” 侍女摇了摇头,“我方才进来,只瞧见桌上留的银子,没瞧见那位公子。” 算了,反正杜三娘已死,方才自己一直跟慕汲桑在一起,也没瞧出异样,再跟下去也是徒然,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查出骨哨到底跟慕汲桑有没有关系…… 安遥叹了口气,决定先去跟阿虎会合。 再次回到河对岸的时候,杜三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杭修和阿虎等人也不知所踪,只有围观群众还未散去。 初初登岸之时,隐于石壁之间的神泉居如同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此刻却焦黑残破,让安遥不敢相认。 她微微叹气,想穿过人群,问问官府的人在哪儿,却被交头接耳的八卦群众挡住了去路。 “这也太惨了,好端端的酒楼竟然化成了一堆焦土,我方才进去救人时,瞧见里头的戏台,阁楼统统烧得辨不出模样了,真是损失惨重啊……” 一个胖妇人却不以为然,“钱财身外物,连命都没了,钱算什么?你看那杜三娘,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家,有钱有貌又如何?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不是有那些伙计给她收尸吗?我看他们哭得可惨了!” “他们那是在哭自己的饭碗砸了!再说,伙计就算再亲近,毕竟隔着一层呀,没有儿孙后代,到了清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你说凄惨不凄惨?” 胖妇人说得唾沫横飞,要不是安遥及时以手掩面,估计都得被她溅上一脸口水。 安遥虽不认同杜三娘的行为,但死者为大,她实在不忍心对方死后还被陌生人随意指点。 见胖妇人越说越起劲,安遥忍不住道:“杜三娘能独自支撑起神泉居,想必不会是等闲之辈?方才她的伙计冒死将她抬出火场,想必杜三娘也有自己的可取之处,何至你说得那般凄惨?” 妇人转头上下打量着安遥,笑道:“呦,小姑娘还没成亲?听我的,赶紧找个人嫁了,千万别学这杜三娘,会做生意又怎样?是好东家又如何?一个女人再能干有什么用?还能翻出朵花不成?要我说啊,什么都不如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来得实在。” 这胖妇人虽身材圆润,却面色蜡黄,眉宇间写尽了疲惫,额间的褶皱更是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一看就是苦命之人。 可她说起杜三娘来,却满是傲慢与不屑,面对素昧平生的安遥,居然恨不得将自己的婚姻智慧倾囊相授,真是矛盾又奇幻。 “人死如灯灭,有没有人烧纸又有什么关系?” 妇人尖声驳斥:“什么没关系?要是死后没人烧纸,连阎王殿的道都走不动!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等明儿下去地府,后悔都来不及!”她说完还送了安遥一个白眼。 安遥冷笑道:“听你的意思,对地府很熟咯?下去过?” “你……”妇人一时语滞,忍不住破口大骂:“哪来的臭丫头,真是缺教少养!” “是吗?真正缺教少养的,是那些仅凭只言片语,就对死者指手画脚,只为凸显自己莫名优越感的‘前辈’!” 那妇人自知理亏,又说不过安遥,可那口气堵在喉间吐不出去,又咽不下去,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抓安遥的头发。 可手还没碰到安遥,就被一人挡在了中间,妇人的利爪直接挠在了那人脸上。 仔细一看,站在两人中间的,竟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官兵。 胖妇人立即换了副嘴脸,恭敬而惶恐,“官爷,您怎么突然靠过来啦?有何指教呀?” “你方才为何要动手打人?” “我……我没有啊,我们闹着玩儿呢!” “我分明看见你动手了,跟我进去录份口供。” 那胖妇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全无方才的嚣张之色,连忙解释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呐,我碰都没碰到她!” 这官兵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将胖妇人和安遥带去了府衙。 府衙离这儿不远,沿河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地下城里的府衙也因地制宜,背倚岩石而建,小巧而实用。 小兵将那妇人关在黑室之中,等待安遥验伤的结果,吓得那妇人尖声嚎叫。 安遥随小兵向后厅走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澄清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方才虽凶,却没伤到我。” 小兵笑道:“我知道,那妇人经常惹事嚼舌根,唯恐天下不乱,刚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就又得生事了。”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红印,无奈道:“你看我这红印,有没有破皮啊?” “运气很好,没有破皮……”安遥又问:“那您为何还要带我验伤?” “那是说给那妇人听的,其实是我们大人要见你,又怕外头人多眼杂,吩咐我找个由头把姑娘请来,这不正好碰上了嘛……” “哦,原来如此……” 安遥恍若大悟,还好他们想得周到,在疑团重重的地下城里,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说话间,二人已经绕到了后厅,恰好遇见了阿虎。 阿虎眼神微亮,似是有些意外,连忙让那小兵退下,对安遥道:“我让他们去神泉居等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不是跟他去用膳了吗?” 自己和慕汲桑相携去用膳,果然被阿虎尽收眼底了。 安遥迅速讲述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得,阿虎眼底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杜三娘真的死了?” 阿虎点了点头,“我从海娘娘那里潜下了汤泉口,进到了神泉居里面。那时,里面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杜三娘已经燃成了一个火影,连叫都叫不出来……” 大火烧身,声带受损,只能默默承受着火焰的灼烧,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阿虎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哎,里头帘布太多,撩起了层层火焰,我真的救不了她……” 安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抚拍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阿虎才道:“你离开吊脚楼后,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河岸对面,并未瞧见可疑之人。” 他捏紧拳头,叹道:“好不容易找出一丝线索,如今又断掉了。” 安遥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理不清混乱的头绪。 “对了,杭修不是奉命在查朝堂中来海娘娘这求解憾之羹的贵人吗?我可能发现了一些线索……” 安遥将自己方才所见合盘说了出来,阿虎怔住了,“什么?居然连她都来求羹!” 他神色复杂,沉吟片刻后道:“可杭修刚才已经给我看了他查出的求羹名录,里面没有查出长公主,却查到了好几位高官。” “什么?”这回轮到安遥惊讶了。 都说如果灶台上发现了一只蟑螂,那说明在你看不见的角落,已经滋生出了成百只蟑螂…… 如今查出这么多高官与求羹之事相关,背后的牵扯简直不敢想象。 “看来海娘娘虽然身在地下华城,这信徒网广得都快网到圣上跟前了!看来下至地下黑户,上至公主和高官,都有自己难平的憾事啊。” 话音刚落,阿虎瞳孔微震,“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 没等安遥说完,他急道:“你说的对!海娘娘用邪术引来了这么多信众,简直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只要她想,便可下探秘事,上捕天子……” 这时,方才那小兵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叫道:“大……大人有请。” 两人随这小兵来到杭修的厢房门前,还没进去,里头就抬出一名重伤的人。 杭修连忙屏退左右,对阿虎道:“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啊!” “什么?怎么回事?” “这是加急的密信,你自己看。” 阿虎接过杭修递来的东西,是一封加急的公文,看完面色惊变,“什么?夏周郡主不见了?来了地下城?是那个来和亲的郡主吗?” “可不就是她吗?你说这麻烦事怎么都落到我头上了?这郡主好端端的跑什么啊?她跑就算了,怎么还跑到我的地盘来了呢?” 阿虎轻咳了一声:“准确的是,这是她的地盘。” 朝廷赐给夏周人的聚居之地,可不就是夏周郡主的地盘吗? 杭修大骂:“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帮你,帮你……可郡主不见了,你不去找她,跑来找我做什么?” “地下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四通八达,人员复杂,找起来谈何容易啊!可我听说这郡主天性爱玩,尤其喜欢新鲜的事物。这地下城里头,最新鲜的东西,莫过于海娘娘的解憾之羹了……” “那快让你的眼线去探呀!” 杭修指着门外,手指微颤,“方才抬出去的那个人,就是我安插到海娘娘身边的眼线,可今天突然受了重伤……” 阿虎“哦”了一声,“你不会想让我替你潜进去?” 第117章 郡主失联 “猜中了!你可真是才华盖世,聪明绝顶啊!” “等等,先别夸……”阿虎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那么多手下,居然使唤我去涉险?合适吗?”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杭修将阿虎连拖带拽地请到自己的八仙椅前,按着阿虎的双肩,强行让他坐下。 “我仔细想过了,我那些手下日日在这地下城里晃悠,都晃熟了,难怪一去就漏了马脚!诶,可你不一样啊,你是生面孔,去了准行。我知道你忙,给我两天,就两天时间!咱们里应外合,把郡主找出来……你也不希望夏周跟朝廷反目?” “这事怎么还赖到我头上啦?” 阿虎哭笑不得,杭修却软声求了起来:“帮帮我嘛,不会让你白干的……” 他躬身贴上阿虎的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阿虎不置可否,他又咬咬牙,道:“好好,这个也给你……” 见阿虎还是不松口,他忽然起身走向安遥,“那……那我跟安姑娘说几句悄悄话……” “安姑娘,咱们来聊聊这位阿虎兄弟不为人知的趣事……” 他说着就朝安遥走来,却被阿虎一把抓了回去。 “一天!”阿虎低声道:“就给你一天时间,查不出来,我立马走人。” “成交!”杭修大喜,赶忙展开桌上密卷,为阿虎介绍起了那位夏周郡主。 “这位郡主名唤梁梧月,人称夏周明珠!夏周国君生了七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专门为她修了座华美的宫殿,听说里面镶嵌了千余枚夜明珠,夜里不用点灯都亮如白昼。” 安遥微微颔首,难怪这郡主被唤作夏周明珠,真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先前便有传言说夏周郡主要来和亲,安遥还以为是民间谣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阿虎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受宠,为何还要送来和亲?” 和亲的贵女,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多半过得凄苦而压抑,这夏周君主既然疼爱女儿,又怎么忍心让她远嫁中原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整日就知道打仗,消息一点儿也不灵通……”杭修得意道:“听说我们要与夏周歃血盟誓,结为友邦,圣上有意送出边境三座城池,来换梧月郡主和亲!” “什么?”阿虎猛地站了起来,全然没了方才的轻松与怡然,大问:“什么城池?” 杭修被他这架势吓得不轻,自知不该多言,慌忙道:“这消息尚未确定,我也是偷听我爹跟人密谈才知……” “我问你什么城池?” “就是田、马、店那三座小城……” “三座小城?”阿虎额间青筋暴起,高声质问:“田马店三地自成天险,是我们西边的大门!要是拱手送人,跟自敞门户有什么区别?” “你小声点,这事还没布告呢!”惊惧之余,杭修语气里又生出了几分委屈,“再说这事也不是我提的呀……” 安遥柔声劝解:“是啊,此事尚未决定,咱们先不要自乱阵脚。如今南境战事吃紧,北境又虎视眈眈,听说夷南朗左等地都想与夏周结盟。他们既然愿意将唯一的女儿送来,共结秦晋之好,也是为了彰显结盟的诚意。” 阿虎一下坐回椅子上,双眼放空,幽幽道:“一寸城池一寸血,当年为了这三座城池,不知死了多少战士……” “所以现在才更要把梧月郡主找出来!”安遥冷声道:“若是梧月郡主在这里出了事,别说结盟了,夏周国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西边再拉多一条战线,即便有田、马、店的天险,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安遥看向杭修,“郡主来京可是大事,圣上定会派人严加保护,怎么会让她失踪呢?” “坏就坏在,梧月郡主是私自来京的!” “什么?” “她听说父亲答应了和亲一事,一气之下就带人杀了过来,说要看看父亲为自己选的夫婿!听说这位郡主自幼被宠纵惯了,她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 这也太勇了……安遥又问:“她的夫婿是谁?” “还未定呢,听说圣上从京都未娶妻的适龄贵戚中,选了五位才貌双绝之人,说是要让夏周国君亲自挑选,其中还包括了五皇子……” 五皇子赵淳,颇有才干,深受圣上器重,最近又得了两广督巡的差事,锋芒直逼太子,要是能得夏周国君的支持,便更是如虎添翼,锐不可当了。 “五皇子?”阿虎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长什么样?” “我有画像。”杭修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布轴,在桌上缓缓展开。 安遥跟阿虎立即凑了上去,差点没被气得翻出白眼。 “你拿这么抽象的画,能找着郡主才怪!” 安遥怯怯地问:“宫廷画师现在就这水平,画得还不如街口替人画像的书生呢!” 杭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那些随行之人汉语太差,只会说些虚无缥缈的形容词,什么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皮肤似珍珠般细腻,头发像沙漠里的小河啦……” 安遥忍俊不禁,“那这画师还是很厉害的,至少没给你画成鬼怪妖兽。” 阿虎又问:“郡主出门,为何不带些汉语厉害的人?” “因为这梧月郡主自己就是个中原通,她不仅汉语说得流利,还通晓中原文化,根本用不着外人翻译。” 杭修长长吁了口气,“麻烦就麻烦在这里,要是她语言不通,反而好认,如今跟汉人无异,岂不是大海捞针吗?”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昨夜,梧月郡主带人下到不夜城,说想看看这里的夏周人过得怎么样,顺便去找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结果却与身边人失散了。这班夏周人找了一夜都寻不到郡主,这才慌了神,求助了夏周使臣,使臣连忙将此事报给了圣上……” “然后,我就收到了这密令,听说禁军和密探也都双双出动了……” “她是怎么不见的?” “这个说来可就诡异了!” 第118章 再世青天 杭修在“再世青天”的挂匾下,来回踱步,说起了梧月郡主失踪的经过。 原来,昨夜他们一行人吃饱喝足,便入住了地下城里最好的客栈——天沐居。因为郡主吃饭时不小心沾了汤汁,便想换件衣裳再逛夜市,谁知!回屋一趟居然就不见了……” “莫非……有人从房里将她绑了出去?” 杭修摇头驳斥了这种猜测。 “不可能,郡主进房前,随行人员仔细检查过,房里没有问题,唯一的窗户也从里面锁好了。事后也封锁房间,反复确认过,既无密道,也无隔层。” “这么说来,是郡主自己从里面将窗户打开,偷偷爬了出去?” 杭修答道:“窗台外头不算太高,如果她偷爬出去是有可能的。郡主生性自由,先前也曾偷溜去玩,大家便以为她是想自己逛逛夜市。可苦寻许久也不见她,大家才慌了神,怕她在外头遇到不测。” 安遥问:“你方才说她消失得诡异,诡异之处在哪儿?” “郡主的贴身侍女按她吩咐排队买了碗糕回来,在门口隐约听见郡主在房内跟人说话,她轻轻敲门,郡主却轻斥‘千万别进来’!” “千万别进来?会不会她此时已经被人劫持了?” “诡异之处就在于,郡主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用的也是夏周语,外头的人都没觉察出危险讯息。” 阿虎若有所思地道:“也是,如果里面有危险,郡主大可用夏周语求救,而且语气也不可能十分轻松。” 杭修在旁附和,“可不是嘛,所以大家都说,郡主是自己偷跑出去玩了。” 安遥疑道:“可她是郡主啊,想自己去玩,直接下令不就行了,何必要偷偷摸摸爬窗户呢?再说,侍女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碗糕,她不尝一口再走吗?除非……” “哦!我明白了,除非……”杭修恍然大悟,抢过话头道:“除非郡主中邪了!” “啊……额……”怎么得出来的结论?好一个“再世青天”…… 阿虎却明白了安遥的意思,笑道:“除非,窗外有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 “对!”安遥笑道:“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东西……” 杭修急道:“你俩别打哑谜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呀?” 安遥笑道:“这就要靠咱们的清汤大老爷……哦不是,是青天大老爷——杭大人去查了。” “我?呵呵……”杭修笑得比哭还难看,“好,那等今晚海娘娘那儿一开门,咱们就去探探!” 杭修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理由,“郡主失踪前曾表示过对解憾之羹的兴趣,我猜她一定会去看看。” “可若她已失了自由呢?” 一听这话,杭修突然双手合十,对着壁挂上的菩萨画像,闭眼祈求道:“那只能希望菩萨保佑了……” “这就是你的办法?” “我的人都出动去寻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既然海娘娘那儿还没开门,我们不如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看!” “你说郡主入住的天沐居吗?”杭修面色有些为难,“天沐居现在已经被禁军秘密控制了,蓝羽禁卫霸道得很,非说他们要先查。” 蓝羽禁卫?那不是迟肃的人吗? 见安遥脸上表情微滞,阿虎接话道:“我想她说的是昨晚郡主用膳之处?” 安遥心中微怔,阿虎竟然猜到了自己所想…… 杭修道:“那行啊,那里的东西没得说!你俩去了就知道,不过得先等我略作伪装,我比较是这里的再世青天,还是有点知名度的……” 阿虎哭笑不得地道:“行行行,你去换!”阿虎赶紧将他推走,似是怕他将牛吹翻。 杭修一走,阿虎便对安遥道:“对了,方才我忘了跟你说,我已经托杭修去城里给人传信问话了,如果有了你那个姐妹的消息,会第一时间传讯来此告知我们。” 安遥心中一阵暖意涌过,阿虎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一直记得婵儿之事。 俩人没说上几句话,杭修便“哐当”一声,推门进来了。 俩人一看他的装束,差点没笑岔气。 第119章 饭庄迷踪 只见面前的杭修一身丁香色儒裙,外搭芸黄色短褙,花色腰带束出纤细的腰身,乍看之下,竟然还有几分娇媚之姿。 他将门关上,以衣袖微微掩面,若无其事地凑近安遥和阿虎:“一手消息,一手消息!” 见两人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一门心思都盯在自己涂着腮红的脸上,杭修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遮面的手放下,露出精美的大姑娘妆容。 “想笑就笑!没办法啊,我在地下城里崇拜者太多,不伪装一下根本没法出门……” 须臾之后,他对伏桌大笑的阿虎道:“喂!人家安姑娘笑笑就算了,你可是军营出来的,怎么一点定力都没有?” “对不住……杭姑娘的美貌实在过于惊人,在下还从没见过如此别致的美人……” 杭修假意微嗔,“还想不想听那一手消息了?” “想想想,姑娘请说!” “原来,梧月郡主的右耳耳垂上有颗红痣!”杭修神秘兮兮地说出了自己的所获的情报。 “这么私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们就别管了,总之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杭修轻抚自己微瘪的荷包,心疼地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消息保真!否则按那张画像得寻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让我的人按这个特征去寻了!这回,一定要把那班帽子上插着蓝鸟毛的家伙给比下去!” 哈?那帽翎可是蓝羽禁卫身份地位的象征,到杭修口里竟变成了这般,要是迟肃知道听见了,不知会不会气得昏厥过去? 说到这人,那日坠江之后,便没了音讯,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看着杭修志在必得的样子,安遥忽想到了什么,提醒道:“郡主失踪之事不宜声张,你这样大张旗鼓去搜姑娘家的耳朵,岂不惹人侧目?” “我有那么傻吗?”杭修信心满满地道:“你们先随我去用膳,稍后便知道了!” 一行人沿暗河下行,河床却越走越高,岸上也越来越宽,很快就到达了一片开阔的平台。 此处也是地下城中最热闹的地段,三步一摊,五步一店,人流如织,还有供人观赏的杂耍卖艺。 杭修柔弱无骨般挽着阿虎的手臂,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阿虎这样被攀了一路,一到饭庄门前,便疲惫道:“已经到了,现在能松开了吗?” 杭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桃红色手绢,擦拭着阿虎额间的细汗,“哎呦,公子好虚啊,回头奴家给你好好补一补……”说完嘿嘿坏笑了起来。 “正经点!”阿虎想一把将她甩开,却被杭修攀靠得更紧了。 杭修皮笑肉不笑地道:“没法子,要想女装不露馅,还得扮情侣才管用……” 阿虎低声道:“你看看自己,再看看安姑娘,我放着仙女不选,岂不更加惹人怀疑吗?”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感情这事谁说得清楚?”杭修挺了挺自己垫得高高的胸脯,自信道:“说不定你就好这口呢……” 阿虎被他逗趣得又窘又想笑,索性拖着杭修,快步进了饭庄。 据密讯所说,梧月郡主昨夜用膳之地就在二楼大厅,靠窗的那张长桌,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三人在此坐下,恰好能看见檐下热闹的广场。 最热闹的小摊前排了十几人的长队,且都是清一色的姑娘,让安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旁的小二哥耳聪目明,立即道:“今日有摊主在广场赠送和清洗耳饰,说是周年回馈,二位姑娘稍后可以去凑凑热闹。” 杭修眨巴着眼睛,压嗓问道:“小哥哥,人家没有耳洞,怎么办呀……” “没耳洞可以现场打,都是的,姑娘耳垂生得圆阔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戴上耳饰一定更加美艳动人!” 杭修塞了些碎银在那小二哥手中,摩挲着他的手背道:“小哥哥的嘴可真是甜呀……” “咳咳……” 一听阿虎轻咳,杭修这才切入正题:“小哥哥,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招牌菜呀?” 小二哥收了赏银,兴高采烈地介绍了起来。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雏鸡,香酥鸭,熘鱼肚,豆腐丸,白玉肘子,爆鳝丝儿……” 见小二哥有将菜单全盘背出的架势,杭修连忙打断。 “这么多啊?听得人家头都晕了……对了,昨夜我朋友曾来这里用过餐,就坐在这张桌子,是她推荐我来的,可惜我忘记她推荐的菜叫什么了……” “昨夜,就坐在这张长桌?”小二哥回忆了一下,问:“您的朋友长什么模样?” 这问题可难倒杭修了,要是照画像上描述,对方能想起来才怪! 安遥柔声道:“她是位年轻姑娘,说这里的菜很好吃,只可惜让她弄脏了衣裳。”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位泼辣的漂亮姑娘!还跟着一班不太会说汉语的外地人。” 三人愣了愣,异口同声地道:“就是她。” 安遥又道:“你能帮我们查查,她都点了什么菜吗?” “用不着!”小二哥自信满满地道:“我都记得。” “一个东坡肘子,一份酱香卷鸭,一例豆腐丸子,一煲豆浆煮鱼,一碟凉拌海蜇,一个素炒三丝,对了,还加了份风火糖瀑……客官都来一份吗?” 杭修当即拍板:“一模一样来上一份!” “对了,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啊,要说特别,就是风火糖瀑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们朋友的衣裳弄脏了,她当时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风火糖瀑?” “对,那道菜肴会配上主厨当众表演,难免会出些意外。”小二哥环视一周,指着不远处道:“呐,就是那道菜!” 顺之而望,主厨双手合住木棍,蘸取未完全融化的糖浆,手心快速旋转,迅速甩出糖丝。 糖丝在空中旋转出漂亮的金丝细网,又缓缓收回,在白碟中摆出一个金色瀑布的造型,最后将甜品点缀在金瀑之上,真可谓色香味俱全。 “不过……你们那朋友是主厨甩糖时,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小二哥越说越小声,“那这道菜还要吗?” 杭修口水都馋出来了,忙道:“要!” 小二哥立即写菜,接着恭敬退了下去。 “稍后呀,咱们就尝一尝郡主的同款晚宴!”杭修似乎心情不错,又望着下面广场道:“现在先来猜一猜我设下的巧局……” 阿虎指着那群排队试戴耳环的姑娘们,问:“那个耳饰摊?” 杭修微微一愣,随即娇媚地靠上阿虎肩头,“公子好聪明啊!” 阿虎霎时打了个冷战…… 安遥夸道:“的确是个好办法,这样就能看清姑娘们的耳垂了,连原本带着耳饰的姑娘,也能以摘换或是清洗之名,让她们将耳饰摘下。” 杭修一听,更得意了,刚想再自夸几句,广场上一道火光闪过,阿虎惊道:“哇,想不到这地下城里还有火枪杂耍?” 杭修扫了眼,道:“这算什么呀?平日里还有动物表演呢!” “动物表演?”阿虎跟安遥双双竖起了耳朵。 “就是猴子!表演倒立、跳高之类的,有时候还会穿火圈呢!那小猴子可通人性了,能听懂人话,我瞧见它都想摸上两把。” “每日都有猴子表演吗?” “对呀,我没吹牛,不信你们问那小二哥。” 这时,小二哥恰好端菜朝他们走来,被杭修一把逮住。 “下面那个耍猴的呢?”杭修一激动,差点没夹住声音,回过神来,又细声道:“我这位冤家想看看……” “咦?”小二哥也有些疑惑:“昨儿还在这儿的,平日这个点早该来了呀……” 安遥忙问:“昨晚我朋友在此用膳时,他也在这儿表演吗?” 小二哥回道:“正是呢!他昨晚还来店里讨了彩头呢!” 猴子讨彩,是指表演完的猴子身背彩色小筐,到客人跟前来求赏。 “你们那位朋友出手阔绰,往筐里打赏了整整一锭银子呢!” 小二哥顿了顿,又道:“对了,她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撞上表演的主厨,弄脏衣裳的……” 安遥和阿虎异口同声地问:“那个人住在哪儿?” 小二哥有些慌神:“我不知道啊,只知道他叫常乐,我先去端菜了哈。” 阿虎连忙抓紧杭修的手腕,道:“快让你的人查一下这个常乐。” “行行行,别晃我。”他虽不明就里,还是快步下了楼。 没多会儿,杭修就回来了,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地道:“查到了,等会儿吃完饭就带你们去。” “现在就去!” 杭修一边扒菜,一边哼哼:“看个猴子表演,至于这么急吗?哼,你吃完了,我还没尝呢!” 安遥低声解释道:“那个常乐,很可能就是掳走郡主之人!” “什么?”杭修刚喝进去的鱼汤差点从鼻子里呛出,好半天才平复呼吸,“没搞错?他只是个穷耍猴的呀,不过他倒的确是夏周人没错……” “那就对了,快走,边走边跟你解释,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120章 追猴寻踪 杭修下意识地扒了几口吃的,东西刚咽进肚里,他们都已经奔出半条街了。 “跟你们吃顿饭,怎么总是鸡飞狗跳的!刚才在神泉居,打边炉打得人家店毁人亡,这会儿刚上了一桌子好菜,没扒上两口,胃都差点儿被颠出来。” 阿虎急问:“怎么走?” “右拐。”见阿虎如此认真的模样,杭修将信将疑地问:“这事真的跟那个常乐有关吗?” 安遥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几人加快了脚步,边走边道。 “首先,梧月郡主进的是一间完好的密室,现场并无绑架痕迹,那窗户只可能是梧月郡主自己从里头打开的。” 杭修对阿虎道:“是呀,这不跟我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吗?梧月郡主就是自己溜出去的!” “她不是溜出去的,是被引出去的。侍女不是说,似乎听见郡主在房里跟什么人说话吗?” 杭修疑喃了一声,“不对啊,可她初来乍到,在此并无熟人。若有陌生人攀上窗台,一定会引起她的警觉……” “不,她有熟人。”阿虎笑道:“你也认识。” “你是说那个耍猴的常乐?”杭修说完自己都笑了,“这怎么可能?男女有别,郡主怎么会为他打开闺房的窗户呢?再说他也不帅呀……” “想什么呢!”安遥连忙制止他的胡思乱想,“阿虎说的是那只小猴子!” “小猴子?对哦!”杭修恍然大悟道:“这就说得通了!” “一来猴子能轻松爬上窗台,二来梧月郡主很喜欢那只猴子,若是见它独自出现在窗台外头,的确可能开窗查看。” “正是!侍女听见的说话声,其实就是郡主跟那小猴子在说话。她害怕侍女闯入会将小猴吓得掉下窗台,所以才轻斥对方‘千万别进来’!” “原来如此!”杭修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想不到让衙门和禁卫同时出动的犯人,居然是只猴子!走走走,咱们快去接郡主,换赏!赏金咱仨对着分!只要能让那群禁卫吃瘪就行!” “就怕没这么简单啊……” “啊?”杭修刚扬起的得意之火又灭了下去,“为何?” “方才店小二说,昨晚梧月郡主是因为小猴才撞上主厨,弄脏衣服的。接着一回房里换裳,就遇上了走丢的小猴子,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么说来,常乐是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切?那还不快些?” 杭修说着就将裙摆掀起,大跨步向着深巷奔去…… 地下城的巷子幽暗弯曲,像是蚂蚁巢穴般分布的迷宫。 要不是杭修带路,手握地址都不一定能准确寻到此处。 巷子越往里越窄,恰好遇上一辆官绿色的马车从里头出来。 三人只能贴紧墙面,才能让马车通行。 阿虎偷偷绕去房后包抄,安遥与杭修则在门外佯装访客敲门。 可叩门许久,都无人应答,反倒把隔壁邻居给引了出来。 老者十分热心地问:“你们找小常做什么?” “请他去表演。” “喔……”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近,“他不在,方才出去了!” 安遥忙问:“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老者摇摇头,“这个老朽就不知了。”说完就往家里走去。 这时,阿虎也从屋后绕了出来,朝安遥试了个眼色,轻声道:“我翻进屋内查过了,没有人。” 安遥赶紧追上那老者,柔声请教:“大爷,我们急着找常乐,您知道他常去的地方吗?比如家人朋友的住处?” “他既没家人,也没朋友。”老者细细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见他难得租了辆绿马车,可能是去外头游玩了!毕竟这地下城里终日不见阳光,实在是阴暗潮湿得让人难受呦……” “谢谢您!” 老者还在抱怨地下城的气候,再抬头时,面前之人就一溜烟没了踪影。 三人循着地上的车辙在巷子里飞速穿行。 杭修咬牙道:“哎呀!就差一点!居然跟‘加官进爵’擦肩而过了!” 地上只有一道明显的车辙,不用说,就是方才他们靠墙避让的那辆马车! 安遥有些不解,“他为何等到现在才将郡主带走呀?” 杭修答道:“因为地下城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放行马车。” “方才马车与我们贴面而过时,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来郡主已经失去了意识,我们要快点追上才行!” 杭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口哨,猛地吹了起来,哨声在空旷的地下城中显得尤为刺耳。 “你这是?” “搬救兵。”杭修只答了三个字。 还没来的及细问,几人已经绕出了巷子。 两个小兵骑着马不知从哪儿杀到了巷口,杭修喝问:“怎么就你俩?” “大人,他们都在广场那边盯着呢,我俩也是正好巡逻经过,才听到了您救驾的急哨。” 安遥跟阿虎差点笑出声来,杭修竟然给自己定制了一个“救驾”用的急哨…… 杭修轻咳一声,示意对方住嘴,又赶了两人下马,自己骑上了那匹打头的高马。 他转过身来,想牵安遥上马,伸手却扑了个空,安遥早被阿虎扶上了马,两人纵缰而驰,已经跃到了他的前头。 “哎,等等我啊!知道路吗你就乱蹿?小心摔了人家姑娘!”他猛一甩鞭,也跟了上去。 两匹官马对地下城的路况十分熟悉,一前一后在岩上狂奔,很快就望见了城门。 遥遥而望,一辆官绿色的马车眼看就要出城而去! 杭修大叫:“关城门!关城门……” 反复嘶吼之下,终于有了效果,守城兵望着远处奔来的官马,仔细辨认了一阵,终于认出了自家的大人。 城门缓缓而关,没留住那辆马车,反而将他们三人一把拦了下来。 杭修大喝:“你们没查那马车吗?” “查啦!”守城兵怯怯地伸出双手,上面的红色挠痕十分醒目,“那车上就放了些棉被杂物,我翻了的,车里的泼猴可以作证。” 杭修气不打一处来,大骂:“蠢货!查车不行,关城门倒是积极,叫你关门是要拦前头的马车,你倒好,马车没拦下,居然把我拦下了!” 守城兵委屈地嘀咕道:“大人您也没说清楚呀,我还以为……” 阿虎忙道:“好了,他能认出你这副模样已经算是机灵了,赶紧开城门追人!” 这一关一开,一番折腾之后,外头的马车已没了踪迹。 好在地下城的马车车身较窄,为了适应岩面路况,对车轮做了加宽处理,阿虎下马一看,很快就辨清了那道崭新的车辙,纵马追去。 官马高大健硕,没跑多久,就望见了不远处一抹官绿色的影子。 杭修加鞭而驰,冲那马车大叫:“停下,快停下!” 谁知那马车越叫跑得越急,前面就是一段弯路,马车蹬出了一阵巨大的烟尘。 阿虎忽然驾马向山坡而行,径直绕到了弯道前头,逐渐放慢了速度。 “你握紧缰绳,别怕,稳稳前行就好。” 安遥听话照做,后头马车的哒哒声越来越近,阿虎忽地从马背跃起,凌空而跳。 只听“砰”的一声,她知道,阿虎定是跳到那辆马车上了。 后头随即传来了打斗声,安遥轻拉缰绳,让马放慢速度。 她制马掉头的功夫,官绿色的马车已经被逼停在了路边。 阿虎将那人钳在了身下,对安遥道:“手绢,手绢……” “我没有手绢……” “我有。”杭修下马,凑了过来。 阿虎嫌弃地接过那条艳红色手绢,一把塞进了常乐嘴中。 上回在绿蚁山庄外的竹林里,阿虎一个不留心便让那几个刺客咬毒自尽,看来此事已让他长了记性,嘴中塞布也是为了防止这人做极端之事。 安遥刚想掀帘帮忙,就被阿虎拦了下来,“小心那猴子挠人。” 阿虎一边将常乐反手绑在马车上,一边对杭修道:“你进去。” “我?你就不怕我被猴子挠了?” “里面坐着的,可是你的‘加官进爵’啊!” “嘘……小声点,我去还不行嘛。”杭修说完小心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这家伙居然把郡主藏棉被里了!别怕,我乃不夜城县尉,本官这就给你松绑!”杭修捣鼓了一阵,欣喜大叫,随即又发出了“哎呦”的惨叫声。 两人刚想进去帮忙,门帘就被掀开了,杭修的脸从布帘中缓缓被推了出来。 安遥看着他脸上的红印,笑道:“杭大人真是体恤下属,竟然亲自体会了一把被猴子挠花的感受。” 杭修苦笑道:“我这不是被猴子挠的,是被……”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脚踢出了轿子。 “你这不男不女的鬼样子,怎么可能是县尉?放屁!”车内响起一阵清脆俏皮的女音,布帘一掀,那人便钻出了马车。 此人明眸皓齿,灿若明珠,宛如明月栖于梧桐树影之上,清澈而明媚。 只可惜嘴中不断吐出泼辣言辞,实在与这俏丽外表不符。 安遥在心中疑道:这郡主的汉语师傅莫不是个抠脚大汉? “识相的赶紧送姑奶奶回去,否则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咒骂戛然而止,她的目光霎时锁在了阿虎的身上…… 第121章 她知道了? “你们真是官衙的人?” 梧月郡主语气明显温柔了不少,杭修趁机掏出腰牌,“千真万确啊!” “那……你怎么这副模样?”她斜眼看向杭修,难掩嫌弃之色。 杭修不知何时蹭花了眼妆,再配上那道醒目的挠痕,男音女貌,的确很难不让人生疑。 “我手上有您侍女用夏周文所写的陈情信,不信可以看看!” 杭修拿着信笺,就要凑上前去,却被梧月郡主一把拦了下来。 “别!你别过来,我瞧着你头疼。”她指着阿虎道:“让他送。” 杭修只得将信塞给阿虎,见对方迟疑,轻斥:“郡主让你递东西,那可是天大的福泽!发什么愣啊?” 梧月郡主在阿虎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才接下了信笺。 “还真是她写的……”她展信轻哝了一句,继续读了下去,读毕方道:“算他们机灵!” 她将信收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圆月尖刀,贴在了常乐脸上。 “都怪你这个大胡子!扰了我的计划!居然敢抓本郡主,不剐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话间,那刀尖已经划开了常乐的脸…… 常乐却丝毫未动,连眉头都没皱,任凭鲜血从脸颊滑下…… 杭修忍不住劝道:“郡主,这人还有用,血腥的审查工作就留给下官,郡主千金之躯,可别弄脏了手。” “那你来剐?” 梧月郡主将带血的刀子一把递到杭修面前,吓得他惊退半步。 “没用的东西!”她轻笑一声,将弯刀收回,顺势一划。 常乐右脸立时又多出一道对称的口子,鲜血汩汩冒出,跟胡子缠绕,显得血腥而狰狞。 郡主骄纵而疯狂,这样下去,说不定真会要了常乐的命,阿虎忍不住道:“郡主,此人很可能是受人指使,要是就这样要了他的命,岂不是便宜他了?也会让背后之人逍遥法外……” 梧月郡主美眸微转,将弯刀擦净,收回腰间刀鞘,“好,就依你。” 杭修斜看了阿虎一眼,低声嘟囔:“我不就是这样劝的嘛,你俩之前认识?” 阿虎微微摇头,回了个无辜的表情。 杭修很快便恢复了标准笑脸,伸手迎道:“还请郡主回车中,下官这就护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这时,车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呜咽声。 郡主掀帘一看,面色骤变,顿时大骂:“你怎么把我的小月亮套进麻袋了?” “小月亮?”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好听?哎呀,快把它放出来啊!” “放不得呀!这猴子生性顽劣,只怕会伤了郡主,您看我这脸上……” 杭修话还没说完,就被梧月郡主轻斥:“你这模样,只怕绵羊见了都想踹上两脚!” 说话间,她已解开了麻袋,那小猴子一见梧月郡主,竟然亲热地贴了上去,看得杭修一脸懵。 他摸了摸脸上挠痕,吃痛般“啧”了一声,恨恨地道:“这泼猴咋还看人下菜碟呢?” 郡主瞪了杭修一眼,道:“我要带御猴一起走。” 御猴?这眨眼的功夫,一人一猴的主仆命运就已经锁定了,一个沦为阶下囚徒,一个却得封尊贵御宠。 杭修拗不过郡主,只得点头应了,好不容易寻到这“加官进爵”的机会,还是先哄对方上马车再说。 阿虎已经完成了所托,地下城里讯息已经化为了一把大火,没了回去的必要,既已完成所托,不如就此离开。 “既如此,我就不跟你回地下城了。” 阿虎说完又看向安遥,见她也点了头,便对杭修道:“这马,先借我了!” “等等!”梧月郡主却忽然掀帘问道:“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郡主,他们要去京都。” “我们不也要去京都,见你们皇帝吗?” “咱们先回不夜城,召集兵马再回,那样比较安全。” “不要!”梧月郡主一口拒绝,指着阿虎道:“我要他一起送我,你这武功一看就不行!” 梧月郡主眼神了得,就杭修那三脚猫的功夫,跟阿虎的确是没法比。 杭修苦笑一声,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阿虎。 “阿虎,安姑娘,反正也是同路,等我一会儿可好?这路上的食宿花销,我统统包了!” 没等两人答应,他取出一只细竹筒般的东西,直直插在地上,用硝石点燃了引线。 “啪”的一声,火焰窜天,在空中炸出一朵蓝色的焰火。 “我已经放了信号焰,不出一盏茶功夫,便会有援兵赶到,我们再一同赶往京都!” 或许是焰火窜天的动静太大,小猴子一下便挣脱了梧月郡主的怀抱,撒腿向着坡上奔去。 梧月郡主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吓得杭修大叫阿虎。 阿虎转头一看,连忙调转马头向坡上追去。 越往坡顶,植被越密,要是进了密林,别说猴子找不到,就是郡主都难寻回。 阿虎如是想着,便加快了速度,双脚难敌马蹄,终于在进密林前追上了那只猴子。 阿虎取下头绳,为猴子简单做了个套绳,一头拴住猴子,另一端则递到梧月郡主手中。 “此处地形复杂,还望郡主牵好御宠,切莫再因它陷入险境了。” 郡主笑着接过了缰绳,不知为何,安遥竟从她脸上读出了一缕娇羞。 “没事?吓死我了。”紧随而至的杭修也翻身下马,询问起了状况。 阿虎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常乐呢?” “他被拴在了马车上,我刚检查过,绳结很紧,还给他蒙了眼睛,肯定逃不掉!” 安遥心中涌上一丝不安,方才那颗信号焰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要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看见就麻烦了。 她拨开蒲草,向着官道望去,那马车竟然消失了! “快看!马车不见了!” “什么?” 几人连忙凑近去看,都大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杭修顿时慌了,喊道:“我们赶紧去找!” “等等,小心四周有伏!”安遥叫住了杭修,“这辆马车车辙明显,救常乐之人却选择连人带车一同劫走,摆明就是想引我们去追,他们的目的一定是郡主!” 阿虎点头应和:“正是,我们跟郡主在一起,不能为了追常乐而冒险。况且援兵将至,稍后定会将这附近仔细搜过,谅他们也逃不出禁卫的追踪。当务之急是把郡主尽快送到京都!” 阿虎将郡主及她的御猴扶上了马,自己则带着安遥跨上另一匹马先行,对杭修道:“我在前面开路,你带郡主跟上!” “诶!”梧月郡主在后头叫阿虎,可前面的马匹已向前飞驰而去。 杭修纵身上马,“郡主,得罪了!” 他以为,事出紧急,男女共马不过小事。 谁知,行进途中,郡主却再次掏出了那把圆月尖刀,在他面前晃了起来! “敢碰本郡主,不要命了吗?” 杭修被吓得一激灵,还好反应迅猛,才勉强稳住了马匹,强装镇定,继续前行。 “郡主!下官毫无邪念,只想护送郡主回京,还请您将这利器收起啊……” 岂料郡主听完更气了,“什么叫毫无邪念?难道本郡主不够貌美,竟让你连念头都生不起来?” 杭修顿时语噎,这是什么逻辑呀?这郡主简直是个魔女,要不是圣命难违,他才不蹚这趟浑水呢! 他原是相府嫡子,京都有名的浪荡公子,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整日潇洒度日。 可后来,失望透顶的父亲竟将外室和私生子领进了家门,扬言要取代他的地位,这不仅断了他的逍遥日子,还让母亲颜面尽失。 痛定思痛,他决定接受母亲的安排,来地下城中赴任,希望借此证明自己。 眼看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一定要忍!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当然不是!郡主美若天仙,所以让凡人不敢生出半分歪念……” 杭修常年混迹烟花之地,深谙女人的心思,这个完美的答案,再加上自己诚挚的语气,想必一定能让对方满意。 可话音刚落,刀刃就抵上了他的喉间。 “再油嘴滑舌,我就告诉你们皇帝,说你对我不敬,让他送你去做公公!” 杭修冷汗都冒出来了,不知这郡主为何铁了心地为难自己,只得拼命求饶:“郡主……哦不,姑奶奶,饶了我!” “这求饶的声音倒还挺真诚的。”梧月郡主轻笑一声,稍稍收回了弯刀,“问你一个问题,只要如实相告,本郡主不仅不计前嫌,还会在你们皇帝面前对你大肆褒奖,怎么样?” 杭修心中微怔,竟有这种好事?他脱口答道:“当然好!” “喂,那个阿虎到底是谁?” 杭修大骇,他万万没想到梧月郡主的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阿虎……就是阿虎呀,是我一朋友……” “不说实话是吗?那我面圣时,可就要换一套说辞了,轻薄郡主是什么罪行来着?” 对郡主不敬顶多是送入刀子房,而轻薄郡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郡主也没耐心跟他绕弯子了,直接问道:“那人就是飞龙将军吴恙,是吗?” 第122章 秋山驿站 杭修闻之大惊,梧月郡主竟然知道阿虎的真实身份…… 她猜得没错!阿虎就是那个让夷人闻风丧胆的玄虎军将领——吴恙。 因年纪和家世相仿,他们儿时经常一起玩耍。后来,吴恙随父兄南征北战,常年在外,两人相聚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 上回听见他的消息,还是他死而复生归来,杭修也没想到,两人竟会在地下城里重逢。 虽然不知他来此处的目的,但吴恙不让他泄露自己的身份,作为好兄弟的杭修便照做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郡主竟会对此感兴趣。 说还是不说呢?他一下子犯了难…… 见他迟疑,梧月郡主心中也有了答案,勾唇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想不到郡主您远在夏周,竟对中原之事了若指掌,可他似乎有任务在身,嘱咐我对他的身份保密,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杭修只得怯怯哀求。 梧月郡主将弯刀“啪嗒”一收,轻道:“知道了。” “对了,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杭修只是随口一问,也没预着对方会坦诚相告,谁知梧月郡主竟嫣然一笑,吐出了一句惊人的回答。 “当然是选郡马啦!” 什么? 她答得轻巧,杭修却如闻惊雷。 自己虽然知道夏周国君亲自择婿一事,可这也太突然了,梧月郡主居然就已经亲自挑上啦? 难道郡主早就派人将京都青年才俊的才貌绘写成册,仔细研究过了? 莫非她此行就是来亲自验证的? 一连串疑问堵在了杭修喉口,却问不出来,因为他已经看见阿虎和安遥在前头等他了。 “吁——”他赶紧勒缰下马,离开这扎人的马背。 “天色已晚,附近荒无人烟,只有一家驿站。赶夜路不安全,我们索性进去休息一夜,明早继续上路。” 杭修惊魂甫定,只是木然答应着:“好,好。” 安遥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轻声问:“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哦,是吗?可能是化了妆的缘故。”他胡乱找了个借口,顺势道:“我正想把这累人的女装给去了,刚好去驿站洗把脸,恢复我的自由之身!” 阿虎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先别换,现在还离地下城不远,杭大人身份显赫,要是被人认出就麻烦了,还是这样比较安全。” “不是?还要装女人?我都快成疯婆子了!” 阿虎没有顾及杭修的抗议,直接分配起了今夜的角色与任务。 “记住,我是个进京做买卖的米商,你们仨是跟我同行的丫鬟。分别是遥儿、秀儿和夏儿,稍后,秀儿你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夏儿,有异动随时给我打眼色,明白吗?” 几人都点了点头。 阿虎又问:“还有问题吗?” “有!”杭修举起双手,问:“可以我当老爷,你扮丫鬟吗?我这样的丫鬟也太丑了!” 阿虎将杭修凌乱的发丝轻轻抚拨到耳后,又擦拭掉了他眼角的花妆,道:“怎么会呢?秀儿你美貌动人,对了,记得把鸭嗓收一收。” 说完,他便坏笑一声,与安遥牵马扬长而去。 杭修方才出卖朋友的内疚,此刻一扫而空!他抿唇道:“郡主您看,这个家伙就是这么狂妄自大,我看您还是另选佳婿的好!” 梧月郡主却笑得更灿烂了,“本郡主就喜欢这样的!”说着便背手跟了上去。 “都是些怪胎!” 杭修低声骂骂咧咧,也只得老老实实地牵马跟了上去,“等等我呀,郡……哦不,夏儿……” 本朝驿站分为朝廷直管和百姓自营两种。 一般来说,主官道边上的驿站都是朝廷直管,称为官驿,不仅会有精兵驻守,还十分抢手,因着车水马龙,油水丰厚,有的大驿没有硬关系根本拿不下来。 至于偏僻人少的地段,情况则恰恰相反,经营起来往往入不敷出,没人想啃这块鸡肋。朝廷便把这些驿站租给当地百姓,每年只收少量使用费,但需全年开门,为过往车马提供水草补给。 这家“秋山驿站”便是第二种,木楼简单朴素,只有两层。 几人刚想将马栓在外头马厩,便有位热情的妇人出屋相迎。 “几位客官是用膳还是住店?” “先用膳,再住店。要两间房,挨在一起,我一间,我这三个丫鬟一间。” “客官真是好派头,出门还带三个丫鬟。”这妇人一边帮他们栓马,一边搭讪。 “嗨,家丁去前头打点探路了,我这做主子的,可不就跟在后头享享福吗?”阿虎将折扇一展,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您可真是好福气!这三位姑娘一个赛一个貌美!说是官人的小娘子我都信!” 这妇人一面打趣,一面在前头引路。 “那官人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米粮之类的小生意。” “那可不是小生意呦。” 这妇人话太密,阿虎怕说多错多,便转移了话题,“对了,给我们烧几桶热水,我们吃完好洗洗尘!” “好嘞!房间我给几位留好,您先看看晚上吃点什么。” 里头不大,是间朴素的双层木楼,进门左手边是收银钱的柜台,柜台上头摆着一盆快枯萎的花。 右手边是上二楼的木梯,中间简单摆着几张桌椅,便是用膳之处。 有两桌坐了人,其他座位都是空的,几人便寻了个边角位置安静坐下。 阿虎将菜单递给安遥:“遥儿点。” 梧月郡主却一把抢过了菜谱:“我来点。” 几人面色惊变,哪有下人抢主子东西的? 安遥默默捏了把汗,早该想到这梧月郡主骄纵成性,让她扮丫头,还真是大意了…… 杭修面色尴尬,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阿虎则立即找补:“你这丫头,我平日定是把你宠坏了!好,想吃什么就点。” 梧月郡主高兴的模样简直不像演的,霎时喜笑颜开,噼里啪啦点出了七八道菜。 “好……够了够了。夏儿,咱们就四个人,先上这些……” 那妇人笑脸嘻嘻地退了下去,梧月郡主轻轻凑近阿虎,“少爷,你知道吗?以前在家里,我爹就唤我‘夏儿’,跟少爷给我取的名字一模一样,你说这是不是很有缘?” 她双眸亮晶晶的,竟说得十分认真,又低声道:“我爹说我是夏周的明珠,所以叫我‘夏儿’。” 杭修放下茶杯,疑喃:“夏周明珠,那不是该叫‘珠儿’?” 阿虎正不知如何接话,十分感激地看了杭修一眼,“还是秀儿有见地啊,待会儿那个猪蹄,少爷就赏你吃了!不过那账,还是秀儿先结。” 杭修生生挤出一个苦笑,嗲着嗓子道:“谢少爷,还好秀儿银钱带得足!” 这笑挤到一半,就被梧月郡主刀子般的眼神杀了回去,让他立时闭上了嘴。 梧月郡主又问:“少爷平日都爱吃什么菜呀?听说中原有‘川鲁粤闽苏浙湘徽’八大菜系,喜爱的口味也截然不同。” “呦!夏儿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呀,连这个都懂!”杭修一脸崇拜地望着梧月郡主,似乎是想挽回一点印象分,可对方只白了他一眼,就又直直望向了阿虎。 阿虎认真想了想,回道:“我是个粗人,什么菜系不重要。” 梧月郡主浅笑道:“那我换一种问法……你吃过最好吃的菜是什么?” “烤野兔。” 安遥打从进门起,就觉得屋里怪怪的,一直在环视四周,思考是哪里不对,忽然被这三个字带回了桌前。 烤野兔,那不是她跟阿虎初次在山间相遇时,自己所做的菜肴吗? 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安遥心底交织涌动,让她不禁抬眸去看阿虎。 阿虎一脸平静,难道是自己多想了,也是,世间烤兔何其多,又何止自己会做。 “烤野兔,这个容易学……”梧月郡主又问:“那喝的呢,你喝过最好喝的东西是什么?” “花汁。”阿虎浅笑着望向安遥,柔声补充道:“美人蕉的花汁。” 此话一出,安遥只觉自己脸颊微微发热,阿虎说的竟真是那顿山间野宴!这种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默契,真是太奇妙了…… 梧月郡主嘟哝道:“花汁,花汁也能吃吗?我见过的花都娇贵得很,从来只有花吃水肥,那点花汁哪够人吃?” 此话一出,安遥像是被击中一般,对了,就是这里不对! 安遥压低声音,掩面提醒道:“这驿站有些不对劲。” 几人连忙凑近,阿虎看了眼驿站内其他客人,见众人面无异样,便示意安遥继续说下去。 安遥微抬下巴,指向柜台上的那盆花,介绍道:“那盆花叫‘蓬莱仙客’,虽不算名贵,却十分难养,需要主人悉心呵护方能成苞,日日离不得水和肥,施肥浇水的频率和分量也都十分讲究。” “你们看,那花苞都已成形,眼看就要绽放了,却忽然凋枯,要么是突然断了水肥,要么就是突然浇多了水……” 杭修忙问:“你的意思是,这里突然换了老板?” 阿虎已经明白了安遥的意思,回道:“就算换了老板,精心培育的花怎么可能不带走?想必这家驿站是一夜之间被迫换了‘老板’!” “不会,你说这里的老板是假扮的……”杭修惊得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是不是?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第123章 侯爷遇袭 没等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七八碟菜肴,再加上四副碗筷杯盏,挤了满满一桌子。 阿虎兴致高昂地拿起筷子,“我说什么来着,这驿站虽小,出品可不赖!你们看,这一桌子的菜肴说上就上,还色香味俱全!不枉费我带你们绕路过来尝尝!” 他的筷尖落在宝塔肉的顶端,忽然停住了,回头冷声道:“你们厨子被绑走了,换了个愣头娃娃来糊弄我?” 那妇人面色大惊,忙道:“客官说笑呢!我们这都是老厨子呀。” “奇怪,我上回来这里吃的时候,宝塔肉不是这样做的呀,莫非你瞧我们菜点的多,故意偷工减料敷衍我?” 阿虎将筷子“啪”的扣在桌上,发起了少爷脾气,吓得那妇人赶紧好言劝慰。 “我们哪敢敷衍您呀!您说说哪里做得不好,我让后厨照您说的重做便是。” “我不跟你说,你让厨子出来,我跟他说!” “您跟我说不是一样的吗?” “你是厨子吗?难道我花钱点了这一桌子菜,都不配跟厨子说上句话?” 见阿虎执意如此,她只得悻悻朝后厨走去。 不一会儿,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从后头掀帘出来了,身上套着脏兮兮的厨袍。 “客官,有什么吩咐?”他搓手打着哈哈,那厨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局促。 “这道宝塔肉,为何不用以往的做法?” 他摸着后脑勺,一脸疑惑地道:“这就是以往的做法呀……” “我记得以前不是都用干笋垫底,再撒上几颗青豆吗?” “客官,我们这儿不比城里头,都是随着时令就地取材,所以配菜会放得随心一些,你要是喜欢以前的做法,我给您换上就是!” 他摆了摆手:“行,去!” 厨子一走,安遥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银簪,朝阿虎比了个手势,示意饭菜里头没毒。 阿虎便挥手让大家开动:“吃吃,今日不用当我是主子,只管吃得尽兴!” 杭修已经放下防备,夹起了菜来:“谢少爷,我还真是饿了。这肘子没人要?既然刚刚少爷说奖给我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又压低声音道:“都说是你们想多了,哪儿那么多坏人……” “恰恰相反。我之前根本没来过这里,那菜的做法,我刚是胡乱说的,他却答应得爽快,说明他根本不知道以前菜肴的做法。” 阿虎面色不改地夹着菜,继续道:“看见那厨子手上的厚茧了吗?若是使用菜刀,绝不会形成那样的茧,那明显是长年耍刀弄枪所留下的痕迹。看他的脚步和呼吸,身手不低。” “你是说那个厨子是个杀手?” “不仅如此,隔壁那桌也是。” 这屋内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桌,一桌背对门口坐着个道士,一桌迎着门口坐着几个大汉,桌上的酒没喝多少,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外。 阿虎又夹了只鸡腿放在杭修碗里:“接着吃,别停啊……放心,看这架势未必是朝咱们来的,吃饱喝足,小心便是!” 杭修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吃得却明显没有之前欢了。 不多时,门口传来了车马声,有人来了,听声势还不止一个。 果然,个蓝襟大汉进了屋子,对那妇人道:“还剩多少房间,我们包了!” 妇人笑得热情而周到,就像之前迎接安遥他们一样,“好嘞!客官先坐下吃些东西!” 那大汉却一口回绝,“不必,领我们去房间!” 他上楼看完房间,没一会儿又下来了,这才出门将主子迎进屋。 他后头是位富贵老爷,身后还跟着个女子。 那女子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可富贵老爷的模样,安遥是认得的! 此人不正是他们在溪水边所遇到的那个夜枭侯——南先生吗?想必身边那位以纱遮面的婀娜女子便是怀珠夫人了。 安遥身上还藏着那怀珠夫人的贴身衣物呢,一想到这,她不禁低下了头。再看阿虎,以手撑面,避开了与那几人的对视,显然也认出了来者是谁。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角落边上,并未引起对方注意,那几人径直便上了楼。 梧月郡主轻哼道:“好大的排场!” 安遥心想,更大的排场你还没见过呢,今日的夜枭侯已算得上低调了。 一行人上楼后,一直盯向门边的那几人,也都收回视线,缓缓喝起了酒来。 看来,他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屋子中间空着张气派的大圆桌,想必原本是留给夜枭侯他们的,可惜对方没有顺意坐下。 莫非这班家伙是想在酒菜里动手脚? 果然,没过多久,那妇人便给厅里每人都上了份醪糟甜汤,说是送饮,接着又从后厨端出一个巨大的托盘,里头装着分好的甜汤,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阿虎指了指甜汤,朝安遥使了个眼色。 安遥取出银针,悄悄一试,针头微微渗出了黑色。 杭修刚想喝上一口解腻,被这银针一吓,瓷勺差点跌落在地,被阿虎一把接住了。 “我饱了,先去看看房间,你们慢吃,吃完早点上来休息。” 这样一闹,几人也没了用餐的兴致,他们做了个喝甜汤的假动作,便哈欠连天地上了楼,进了那间连炕的丫鬟房。 房门忽响,杭修坐立不安,一见进来的是阿虎,忙道:“都知道这里是黑店了,我们干嘛还要留下?” “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贸然出去,岂不更像识破他们的诡计?要是引多一波追杀,岂不节外生枝?他们刚才只加了少许蒙汗药,应该是想让我们昏昏睡去,别坏了他们的好事。我们索性遂了他们的意思,看看这班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安遥跟郡主睡在炕床上,杭修和阿虎则各守一角。 灯一熄,房内也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敲房门:“客官,您的水来了。” 那妇人先是去敲了阿虎的房门,见无人应答,又来敲这里的门。 敲了好一会儿,两间房都没有响动,门外之人这才放下了心。 从门上倒影来看,她甚至连个水桶都没拎,应该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此刻她佝偻的腰背也慢缓缓直了起来,右手微微一挥,身后那几个黑影便跟着她朝里头走去。 里面住的,正是夜枭侯他们。 “咚咚咚……” 很快,里头也响起了同样的敲门声。 接着是吱呀开门进去的声音。 黑暗中,梧月郡主轻问:“他们是不是都睡着了呀?” “嘘——”阿虎示意大家噤声等候,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郡主的安全。 “砰!” 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了摔碗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混杂的打斗声。 阿虎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刀,紧紧贴着门边,丝毫不敢松懈。 所幸的是,没过多久,打斗声就平息了,并未波及至此。 可房内四人都不敢动,因为谁也不知道周围是什么状况。 果然,几道黑影很快蹿至了门边,一下子破门而入! 阿虎反应迅速,猛地擒住一人,将他抱摔在地,可黑影陆续入内,瞬间便与阿虎缠斗在一起。其中一人已经偷偷绕过杭修,举刀朝着床炕刺去。 “住手!”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沉稳的男音,随即便有人掌灯照亮了房内。 “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呀,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夜枭侯爽朗的笑声响彻房间,那几个蓝襟家丁一看差点误伤侯爷旧友,连忙作揖退到了一旁。 怀珠夫人已解下了斗笠,扶着夜枭侯在凳上坐下。 “刚才的纸条是你扔进房的?”夜枭侯摸了摸后脑勺,笑道:“砸得可真准。” 阿虎连忙道歉,“一时情急……” “诶,扔得好,要不是你提醒我们甜汤有毒,我也不能来这一招瓮中捉鳖,活捉这几个居心不轨之人呐!说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阿虎笑道:“南先生先前设宴款待,已提前做了答谢。” 杭修在旁推了推阿虎,提醒道:“你怎么叫他南先生,这可是夜枭侯啊!” 阿虎当然知道对方是夜枭侯,但消息来源是与怀珠夫人的密谈,他不便直接道破。 既然现在杭修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阿虎便佯装惶恐道:“侯爷,之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不知者无罪,再说了,我不过是个闲人。”夜枭侯望着门外自嘲道:“你看,有些东西知道了,不仅没好处,反而连个安乐觉都睡不了。” 他又转头问杭修,“对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下官杭修,曾在家宴上见过您,素来景仰侯爷仁慈宽厚,以德载物!” “杭修……莫非你是杭问天的儿子?” “正是!下官不才,给家父蒙羞了。” “杭大人年纪轻轻,便把三族混居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何来蒙羞一说。对了,你们今日为何会在此,你又为何要做女子装扮呀?” 杭修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低头看了一眼,悔不该听阿虎糊弄,继续穿着这身衣裳!要是侯爷以为自己有异装之癖,岂不断了大好前程! 一想到这里,他便脱口答道:“下官这身打扮,是为了贴身护送梧月郡主进京面圣!” “噢?莫非这位姑娘就是夏周郡主?” 第124章 三日之约 杭修怎么直接将这事抖出来了? 夜枭侯有些惊讶,“郡主进京,怎么就你们几个相送?” “说来话长,为避歹人,我们跟大部队失散了,这二位也是过来帮我的朋友。我们原想在驿站住上一夜,明早就送郡主入城,谁知却碰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我左右也是入京,你们就跟着我,多少有个照应。” 夜枭侯有精兵相护,有他出面照应,当然再好不过了。 这时,一群蓝襟护卫押着几个蒙头之人,从屋外进来了。 原来,夜枭侯早就发觉驿站有异,特意安排了一队人马在驿站外头埋伏,等贼人出手,就将对方一网打尽。 此刻,漏网之鱼已统统被抓。这间客栈除了他们四个之外,从厨子到食客竟都是刺客假冒的! 怀珠夫人吩咐管事之人:“侯爷今夜要在驿站过夜,你安排人手轮班值夜,一定要把那些刺客看牢,明日押回京都细审!对了,侯爷还未用膳,去后厨准备些干净吃食。” 安排好这些,她又款步来向侯爷汇报,接着落落大方地同阿虎等人作揖行礼,眼中毫无躲闪之色,仿佛那夜的事从未存在。 不愧是东宫暗姬,内心果然强大。 她既不提,安遥和阿虎便也当作不知。 “现在安全了,这山间夜色还怪沁人的,各位不如随我下去喝杯夜酒暖暖身子,放心,都是自带的好酒!” 夜枭侯盛情相邀,众人也不好推辞,便一同下了楼。 各种名酒摆了满满一桌,管事正在训斥下人:“你是怎么做事的?侯爷昨夜受了风寒,要喝些药酒,你竟然忘了带?” 夜枭侯挥手作罢,“算了,日日进补也未必是好事。” 安遥忽想到了什么,从后厨取了些东西回来,“侯爷,若是风寒,不妨往黄酒中加些姜和紫苏……” 夜枭侯还未开口,一旁的管事就怯声阻止:“侯爷,且不可乱试啊!这药酒方子都是大夫配好的,要是吃出毛病就麻烦了。” “诶,试试无妨!暮年之人,这身子有何矜贵?” 安遥端来小炉,将黄酒置于微火之上,加以红糖、姜片和紫苏,慢火相煨,催得满室生香。 夜枭侯只尝了一口,便笑道:“果真不错!香甜温醇,一口下去连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我看这狐裘也不必戴了!” 他将狐裘围脖一取,递给那管事,“你可得跟这位安姑娘讨讨温酒方子!” 那管事一听,霎时换了副嘴脸,笑盈盈地夸起了安遥,“姑娘心灵手巧,老奴刚才多有得罪,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说完又去后厨端出几个下酒小菜,几人便围炉畅饮了起来。 “我向来喜欢以冰伴酒,竟忘了这暖酒喝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我记得当年在母后宫里也曾喝过这种酒,好多年不曾尝过啦!来,这杯酒就谢谢安姑娘的温酒,每回遇见姑娘,都能尝到有趣之物,哈哈……” 他又将杯子举起,欢迎起了梧月郡主,“第二杯酒,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枭侯气场压人,连梧月郡主都温和乖顺了不少,也礼貌地回敬起了对方。 “这酒真好喝,甜甜的,像果茶。” “郡主,不可多饮!这酒虽然温甜适口,后劲却强。”安遥话还没说完,梧月郡主就已端杯一饮而尽。 “那你不早说!我……头晕……”梧月郡主训人的气力还未提起,就醉倒在了桌上。 温酒醉人,众人喝得豪迈,很快便添了几分醉意。 安遥起身想扶郡主回房,杭修却道:“郡主才不想让你扶呢。”她又指着阿虎道:“你……你扶!” “说什么胡话!”阿虎轻斥道。 “我……我没说胡话,你不觉得郡主对你特别好吗?你就要当郡马咯!” “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房,侯爷慢喝。”阿虎直接捂住杭修的嘴,将他一把扛起,就要上二楼。 “等等,你别走,你走了谁陪我喝?”侯爷点了两个人,让他们把杭修送回房,拉着阿虎继续喝了起来。 怀珠夫人柔声道:“这次回京急,没带侍女,我要伺候侯爷,要辛苦安姑娘送郡主回房了。” 安遥好不容易将郡主扶到床上,刚想离开,却听郡主呢喃着阿虎的名字。 什么? 她心中一怔,难道郡主真的喜欢阿虎? 虽然阿虎外形身手性格样样不差,可他们才刚认识不是吗?况且郡主身份尊贵,不是要在贵戚中择婿吗? 念头一起,安遥又被自己逗笑了,是也好,否也罢,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取来毛巾替郡主简单擦拭了一番,这才为她盖好棉被。 梧月郡主睡得四仰八叉,又非要将那只猴子拴在屋里。这一夜,猴子的鸣叫声,郡主的呓语声,交错来袭,扰得安遥心神不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激灵清醒了过来,索性披衣下了楼。 喝酒的人已经离去,厅中空余几个值夜的守卫。 那盆“蓬莱仙客”的花苞已经完全耷拉了下来,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安遥摸了摸土,干燥得厉害。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不敢多浇,想先看看花吸收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浇第二瓢。 等候的间隙,索性沿小梯攀上了屋顶。 明月低垂,春风温润,坐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原来你在这儿。” 阿虎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摇摇晃晃在安遥身边坐下,他闭眼感受着夜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里真舒服啊……” “你这是喝了多少呀?我去给你煮碗解酒汤。” “别去——” 安遥刚想起身,却被阿虎一把抓住了。 “为什么要解酒?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清醒?” 阿虎面色绯红,完全不似平日的他,反倒像个无助的孩子。 “好,可以不解,但酒终会自己醒。” 阿虎缓缓睁开眼睛,密长的睫毛仿佛颤动的蝶翼。 安遥感觉到了那道炙热的目光,正在一点一点凑近。 他要干什么? 安遥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呼吸不稳,心如鹿撞。 “给我三天时间。” 什么? 安遥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细问,阿虎却一头倒在她的肩上,沉沉睡了过去,再无反应。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陪着这个不愿清醒之人,静静看起了星光。 夜云微漾,万物皆静,只是心中某个地方好像不一样了…… 有夜枭侯相护,一夜无事。 为防节外生枝,次日清晨,他们就起程上路,在城门刚开之际进了京都城。 街道将醒未醒,已有不少早餐档口出了摊,香气萦绕,叫卖声不绝。 一行车马却未做休憩,径直穿过烟火档口,来到了中央大道,再往前,就是平直的主官道,守卫森严,不会有意外发生了。 阿虎追上夜枭侯的马车,向对方辞行。 就要入皇城了,布衣不便入内,夜枭侯也没强行挽留,只将自己府邸的位置相告,又道:“阿虎兄弟是个俊才,安姑娘又擅厨艺之道,我与二位十分投缘,改日一定要来府上共饮,切莫嫌弃我这老头贪杯好闲!” 两人一走,侯爷叹道:“可惜我已是个垂暮的老头,跟着我也无前程可言,否则还真想将他二人留在身边呐!” “侯爷英明果断,我跟阿恙幼时都仰慕非常!” 杭修脱口而道,全然未觉自己泄了对方的真名。 “阿恙?那位阿虎兄弟莫非是……” 杭修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可转念一想,让侯爷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这不刚好能进宫为兄弟谋份功赏嘛,便索性将他的身份如实告诉了侯爷。 “难怪,我见他气度不凡,身手矫健,就觉他不是普通之人,没想到竟是名将之后,好,好!” 怀珠夫人面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边的安遥,已随阿虎径直朝他友人的住处而去。 五日前,她为寻婵儿冒险上船,数历险境,却始终未能寻得婵儿下落,现在重回京都,首先要做的便是看看户籍那边寻人的结果。 阿虎揉着太阳穴,轻道:“你的温酒着实厉害,我这脑袋就像被打了一般。” “会不会是夜风吹久了?” “啊?吹了夜风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这家伙,果然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来那眼神也不是什么热忱真挚的眼神,不过宿醉的迷蒙呆滞罢了,更不用说那什么“三日之约”了…… “你怎么了?”阿虎似乎察觉到了安遥的情绪变化,柔声询问。 “没有,在想婵儿的事。” “别担心,前面就是那位故人的住处了,这天下间,就没有他寻不到的人!” 这户宅邸就在浅水桥边,皇城根下,有树荫为遮,建得隐秘而低调。 管家只放了阿虎一人进去,留安遥在外头等候。 没多久,阿虎便出来了,欣喜道:“有消息了!” “真的吗?”安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哪儿?” “你先别急,只是排查到了几处可疑的地方,具体情况尚在确认,大概三天就会有确切消息传回。这几处地方相距甚远,逐一去查反而耽误时间,不妨再等三日。” “那我们三日后,在苏晏的竹屋见。” 第125章 迷魂靓汤 阿虎要赶回军中复命,两人便在浅水桥作别。 离开已有五日,不知忘月居内是否一切安好? 安遥从那个熟悉的狗洞再次钻回了定南侯府,此时天色尚早,雅致的院子在迷蒙的晨雾中显得更加素洁,里头静悄悄的。 蹑脚回到房中,刚将门关上,安遥就被人擒住了。 耳畔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少夫人休息吗?” 安遥欣喜道:“阿展,是我!” “啊?少夫人,您终于回来了!”阿展难掩语间欣喜,可看了眼安遥身后,忽又垂丧了下来,“还是寻不到婵儿吗?” 听安遥简单说完这几日的遭遇,阿展才松了口气,“有消息就好,等确定后,我跟少夫人一起去寻。” 安遥点点头,忽见床上似有人躺卧,忙去查看。 掀开一看,竟是被子叠成的人形。难道阿展就这样一直守在房内,为床上的假人做掩护吗? “辛苦你了,这几日还顺利吗?” 出乎安遥意料的是,这几日竟过得波澜不惊,异常顺利。 庄嬷嬷日日来为萧浅云求药,周嬷嬷奉老太君之命来给安遥送过几次补品,除此之外,几乎无人来扰。 “将军没有回来过吗?” 阿展摇了摇头。 安遥心中微微舒了口气,要是将军回来过,自己外出之事定然难以遮掩。 可舒气之后,更觉路难,自己还打算跟将军商量取消婚事一事,可对方要是一直不回府,该如何是好呢? “将军是个工作狂人?都……不回家的吗?” 阿展微微颔首,“将军以前常年在外征战,出去个一年半载是常有的事。” 她说完又立即改口:“圣上怜惜,已让将军在京中任职,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卸甲而归,京中任职……只怕对于习惯了行军打仗的飞龙将军而言,未必是件开心的事。 阿展继续道:“少夫人放心,将军不会冷落您的。” 啊?什么呀…… 罢了,这事越解释越乱。安遥记起离开前曾以香丸为陷,诱萧浅云服用,算算已快七日了,便转移话题,询问起了对方的状况。 阿展答道:“三少夫人这几日都未出门,传她是在卧床安胎,大夫人日日陪着,府医去请脉也没瞧出什么端倪,说是安心养着便是。” 跟安遥预想的一样。 了解完情况,安遥沐浴更衣,洗去尘埃,换上了干净衣裳。 阿展拿着药瓶来为她肩上的伤口换药,“哎呀,这都五天了,怎么还没好呀?定是您四处奔波,又不记得上药,我看今日就在屋里好好养伤。” 安遥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她连忙咧嘴笑道:“这伤口只是看上去惊心,其实一点也不疼了!以后每天都让你盯着换药,这总行了?”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回芙蓉楼了,虽让婵儿送了银子和菜谱回去,又经常传讯,但心中还是不免牵挂。 安遥给老太君做完早膳,便带着阿展去了芙蓉楼。 数日未回,枇杷一见安遥,就惊叫一声,亲热地迎了上来。 “东家,您终于回来了!” 时辰尚早,小豆子和白世宇外出未归,曹知南则带着学徒在后厨忙碌,安遥便与婵儿唠起了家常。 “最近一切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多亏了东家想的新菜,生意比先前好多了。” “还缺些什么吗?” 枇杷摇头道:“婵儿姐姐之前送了不少银子过来,我听世宇哥说,咱们已经开始有结余了。对了,好久没见婵儿姐姐了,她今日怎么没来?” “她……她有些事,过几日再来。”安遥支吾避开这话题,又问:“可还有人来惹事?” 枇杷指着阿展,笑道:“自从这位姐姐用鞭子教训过那些家伙后,就再没无赖敢惹咱们了。” 安遥心中还是隐有不安,石五爷想要的东西,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只是,让安遥想不明白的是,石五爷富可敌国,什么酒楼得不到,为什么偏要费心设计芙蓉楼呢? 枇杷忽想到了什么,又道:“唯一的麻烦,就是对面那个花老板,每日阴魂不散,讨厌极了!” 安遥又问:“他们还在卖汤吗?” “可不是嘛,尽会钻咱们的空子!一看咱们烧烤卖得好,他们就特意煲下火汤,害得咱们客人每回吃到一半,都要去对面打包汤盅过来。也就是世宇哥好说话,才让宝膳园把汤罐送进来。” 枇杷说起这事,一脸忿忿不平。 安遥柔声安慰:“客人想喝对面的汤,说明人家煲得比咱们更香,如果强行阻止,反而会将客人推给宝膳园,所以世宇做得没错。” 枇杷又道:“说来也怪,咱们的汤也不赖呀,可对面的汤就像迷魂汤似的,引得那些客人日日都喝,一日不喝就跟丢了魂似的。” 安遥又安慰道:“没事,天气逐渐转暖了,等夏天一来,这喝汤的热情也会慢慢淡去的。” “我看未必!”枇杷却不以为然,“您是没瞧见他们喝汤的样子,简直像着了魔!我上回听个客人说,想喝汤想得浑身难受呢!刚开始,客人大多是冲着咱们的烤肉来,顺道喝喝汤,现在这趋势居然有些逆转了……” “啊?还有这事?” “您别担心,世宇哥已经打听到他们购买汤料的地方了,他跟小豆子今天上午就是去那儿买汤料的,要是能成,咱们就不用再被宝膳园膈应了!” 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个粗布麻衣的大叔,微微佝着身子,手里抱着个残旧的饭钵。 “请问,掌柜的在吗?” 枇杷连忙上前迎客:“客官,我们还没开业呢,你要不稍后再来?” “姑娘,我不在这儿吃,我就想求你们做个菜,让我带走!” “您想吃什么菜呀?” “那个什么豆腐……我也不晓得全名。听我老伴说,她以前曾在这儿尝过一回,好吃得不得了!今儿是我俩成亲二十年的日子,她跟着我也没享过什么福,我想着来买份她喜欢的豆腐,给她带回去尝尝。” 枇杷见安遥对她点了点头,便接过大叔手中的饭钵,道:“您今儿真是走运了!我们掌柜的在,这可是她的拿手好菜,您先坐着等等,很快就好。” 那大叔突然拉住了她,从兜里掏出块看不清颜色的手绢,里头包着堆脏兮兮的铜板,怯怯发问:“掌柜的亲自下厨,会不会很贵啊?这些……够吗?” 安遥走过来对那大叔道:“可真是太巧了,您刚好是我们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位贵客,可以享受一文钱任选菜肴服务!” “真的吗?”大叔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安遥走过来,从他手中取走了一枚铜板。 “千真万确!您在这儿安心等菜就好。婵儿,给大叔沏杯茶。” “别麻烦了,我在门口等着就行,哪能又喝又拿。” 安遥却很坚持,“您这可是长长久久的好运,也得让我们店里沾沾呀!” 大叔手指都皲裂了,里面嵌着泥垢,一看就是双辛苦劳碌的手。他的妻子能将这道芙蓉豆腐记这么多年,也是对芙蓉楼的一种鼓励。 思及此,安遥制膳时特意添了些虾仁、瑶柱和海参碎,希望能让这对夫妻品尝到滋味丰富的周年膳。 刚送走大叔,白世宇和小豆子就回来了,见东家回来十分欣喜,可一提去找汤料之事,就唉声叹气了起来。 小豆子愤然道:“那人可真是个怪胎!说什么也不肯将汤料卖给我们,好像我们的银子是假的一样!” 有生意不做?怎会如此奇怪呢? 时辰不早了,几人没说上几句,便分头去筹备午市了。 这时,对面的汤架也支了起来,一个巨型瓦罐就放在大门前,香气飘满了整个暖水巷。 安遥轻轻嗅了嗅,的确很香,还有一股特殊的异香,安遥一时竟闻不出那是什么…… 食客陆续而至,小豆子站在门前热情迎客,对着一家老小道:“程员外,欢迎欢迎!我给您留了最好的厢房!” 这熟络的程度,一看就是老主顾。 “等等。”程员外绕到对面,对宝膳园小厮道:“待会儿给我送一大盅汤到芙蓉楼的厢房来。” 那小厮支支吾吾,没有答应,花无鸢出来应道:“程员外,我们的汤品呀,不外送啦!您也知道,现在偷师的人可多了,咱们的汤这么鲜,可不得防着点儿嘛!” “你说谁偷师呢?”小豆子气不过,反呛了起来。 程员外有些迟疑,奈何那瓦罐的香味太过诱人,他吞了吞口水,对小豆子道:“那我还是坐宝膳园,我点些烤肉,你稍后给我送过来。” “那可不行,我们这儿不接受别家的外带!”花无鸢道:“这也是为了您的健康,要是外面那些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什么意思?” 程员外打断了二人的争吵,“那我既想吃烤肉,又想喝汤,怎么办呢?” “简单呀!”花无鸢上前媚声道:“您直接进宝膳楼就行,咱们店里也推出了烤肉,香得很呢!现在进去,还有厢房,过会儿可就连大厅都没地坐咯!” 程员外一听这话,拱手说了句“抱歉”,就带着一家老小急步进了宝膳园。 花无鸢一脸得意地望向安遥,道:“安掌柜,这可是客人自己的选择,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呀!” 小豆子气呼呼地道:“这是什么人呀?前两天还求我们行个方便,好让他们送汤进来。今天就这个德行了?这不是过河拆桥,直接硬抢客人吗?” 第126章 汤料秘密 小豆子和枇杷越说越气,安遥却越看越不对劲。 午膳将至,暖水巷里逐渐热闹了起来。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宝膳园里就坐满了人。 花无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哎呦,大家可真是抬爱,巷子里这么多空酒楼,非要挤到咱们一家来!” “来来来,把备用的桌椅都摆出去,别让贵宾们久等!” 她大声指挥着伙计,在宝膳园门前临时支上了桌椅,还撑起了巨大的遮伞。 遮伞只掩了道路两侧,座椅却明晃晃地对着芙蓉楼,似是想让安遥亲眼看看,那些被抢走的客人喝汤喝得有多享受! “这不是跟我们打擂台吗?”小豆子鼓着腮帮子,问:“东家,我们要不要也摆几张桌椅出去?” “不必,里头都没坐满,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要是不摆出去,估计下午花无鸢就能摆到咱们门口来!您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得寸进尺……” 小豆子细细数落起了花无鸢的种种恶行,所说内容基本与枇杷一致。 安遥起初还以为是对面研制出了更美味的烤肉,将自家烤窑给比了下去。 可看着那些食客在眼前用餐,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疑惑,那些烤肉的色香味都是普通水平呀? 看来,很多客人原本是来芙蓉楼尝烤窑系列菜肴,吃得热气上涌,又被宝膳园的大瓦罐所吸引,才想顺便尝一尝那下火汤。可吃到后来,都径直去了宝膳园喝汤,烤肉反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果然,客人们汤是喝得很快,可烤肉却没人搭理…… 有几桌更奇怪,直接喝了两盅汤才停下,接着……就一脸满足地扬长而去了,那烤肉竟一口都没尝! 不可能呀?难道这些人就是专程过来喝两盅汤吗? 更让安遥不解的是,不少食客等汤的时候,都搓手缩鼻子的,似是有些畏寒。可喝完汤后,却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难道这汤还能治病不成? 直到忙完整个午市,这些疑问还是萦绕在安遥心头。 她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对面竟还有客人在外头等着喝汤呢! 一见安遥出来,花无鸢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 排队之人忙道:“花掌柜,您快着点儿啊!坐不下,给我们打包也行啊,反正兄弟们就想喝口汤,这一天不喝,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诶,咱们这儿可都是炖足了四个时辰的靓汤,值得等候,坐下越品越香醇!不像别家,随随便便就能打包带走,跟路边小摊似的。” 花无鸢句句有所指,气得小豆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安遥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你们刚才去的汤料铺,确定是宝膳园采购的地方吗?” “确定啊!前几日,我们一群做跑堂的兄弟聚餐,宝膳园的伙计也来了,是他喝醉了亲口说的!我昨天跟世宇哥一提,他就说要去看看,谁知那卖汤料的人遮遮掩掩,说什么也不肯卖给我们!” 虽说同行如敌国,可对汤料铺而言,都盼着更多酒楼来买,怎么会拒绝金主呢? 小豆子得意道:“现在好了!东家回来了,咱们才不稀罕他们那破汤料呢!东家一定能带我们配出更美味的汤底!” 安遥却道:“卖汤料的铺子在哪?你带我过去!” 小豆子下巴都惊掉了,“啊?什么……” 反正午市结束了,跑堂也没什么要忙的,小豆子便带安遥去了西市。 汤料铺不在西市里头,而在西市边上的一条胡同里。 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小院,花香飘满了整个胡同。 今日阳光和煦,绿璃瓦围成的四合院墙上,探出了茂密的桃花枝,这花树长势惊人,几乎要破墙而出。 此时,院门紧紧关着,小豆子辨认了会儿,道:“东家,就是这儿!” 安遥上前轻轻叩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门缝里探出一双谨慎的眼睛,“找哪位?” 没等安遥开口,那双眼睛就瞟见了小豆子,顿时露出见鬼般的惊恐。 “又是你?” 话音未落,门啪的一下又被关上了,任凭两人再敲,也没了回应。 “您看看,见了我们就跟见了鬼似的!” 莫非这家汤料店跟宝膳园有特殊合作,所以不能卖给同行?尤其是不许卖给在他们对面的芙蓉楼? 想到这里,安遥又问:“你们说自己是哪里的伙计了吗?” “哪儿来得及,我们就问了句宝膳园的汤料是不是他们卖的,这人马上就关门送客了!” 这也太奇怪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即便有排他的合作约定,也可直接告知,怎会避之不及呢? 小豆子接连吃了两回闭门羹,一肚子不悦,又上前敲门:“您好歹听我们把话说完呀!” 这下子,门里连动静都没了。 忽听人道:“您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正是上午那个来买芙蓉豆腐的大叔,他双手推着个自制的木轮椅,上面坐着个面色温柔的妇人,她手中还握着一枝娇艳的牡丹花。 原来大叔去芙蓉楼打包菜肴,是因为夫人腿脚不便。 他看上去不修边幅,可女人身上却异常洁净,连盖腿的毛毯都被洗得干干爽爽。 他以为安遥没有认出自己,笑道:“我就是那个中了幸运奖的客人呀!” “又见面了,这是您夫人?长得真好看……那菜肴不知道是不是您记忆中的味道?” 妇人笑道:“是!比记忆里还要好吃呢!多谢姑娘!” 那大叔看了眼还在敲门的小豆子,面色生惊,轻声问道:“你们的汤料不会是在这里买的?” “不是,听说这家汤料很好,我们特意来看看。” 大叔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方道:“姑娘,可愿来我院里坐坐?” “当然,那就打扰了。” 大叔的家就在旁边,院子不大,甚至有些局促破败,可却种满了奇花异草,每株都养得特别精神。 尤其是那半人高的牡丹,简直比绿蚁山庄陶管事所养的还要娇艳动人! 院中间是个小石桌,太阳直直照入,几人围桌而坐,赏着满院花草,也算惬意。 大叔拎了壶开水出来,将院门紧紧关上,这才说道:“我见姑娘是个热心人,今日这话不该说我也说了!旁边的汤料可买不得呀!” “什么?” “他们家做的汤料虽卖得好,可加了害人的东西,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安遥和小豆子大骇,异口同声地问:“加了什么东西?” 大叔缓缓起身,从墙角抱来一盆异常好看的花,将它缓缓放在石桌旁。 火红的花瓣像跳动的火焰,吞噬着什么。 大叔叹了口气,道:“这花叫莺粟,这条胡同原本是养花人聚集之地。虽无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又有鲜花相伴,日子也算得上逍遥。 “可自从这花来了之后,胡同的人就开始变了! “这莺粟原是我们做化肥用的,因为我们发现,无论什么花草树木,只要用这花做成的肥料一浇,都长得特别好!” “于是家家户户都开始养它,花也越种越好,可后来有人却动了歪心思……” 安遥问:“他们将这花加在汤料里了?” 大叔点头道:“他们将花壳加进了汤里,这刚吃的时候,汤是香醇的不得了,可慢慢的,却像上瘾一般,离不开了……一日不喝浑身难受,印堂发黑,鼻涕不止,那样子简直跟鬼附体似的。” 小豆子问:“那这岂不是毒药?”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们约定好,这花只能用来做化肥,绝对不能给人吃!” “可还是有人偷偷加了,是吗?” 大叔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们转头就开了家汤料店,赚得盆满钵满,我听说他们这汤料,还得熟人做保才肯卖。您说说,要是没有猫腻的话,怎么会这样呢?” 他又苦心相劝:“姑娘做的东西本就好吃,坚持下去定能出头,千万别走这歪门邪道!” 安遥点点头,道:“放心,我绝不会碰这东西!多谢大叔相告。” 那妇人已经为大家泡好了花茶:“这是我们自己晒的花茶,姑娘尝尝看。” 几人又品了会儿花茶,安遥忍不住看向那妇人的脚,这妇人面容姣好,双手麻利,可惜…… “姑娘可是在好奇我的脚?”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妇人宽怀一笑,“无碍,这是一场意外。” “看过大夫吗?” 她点点头,“大夫早就说没救了,这么多年,多亏有他悉心照顾,我也早就习惯了。” “我认识一位神医,有机会的话,我让他来帮您瞧瞧可好?” “不必麻烦了,只要能看看这院里的花,我就知足了!”妇人苦笑道:“我一把年纪,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要不是为了给我治腿,他也不会……” “牡丹,别这么说,这都怪我没用……” 牡丹……她竟有一个这么美的名字,难怪满院都是牡丹花。 安遥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养母,展芙蓉,也是以花为名,却命如纸薄。 “咳咳……”牡丹大婶突然咳了起来,大叔立即上前为她轻轻抚背。 安遥刚想起身告辞,却忽然看见了牡丹大婶脖间因为咳嗽而晃出衣领的东西——一只玉蝴蝶。 第127章 关门封铺 回到芙蓉楼时,已近晚市时分。 还没进门,她就被花无鸢拦下了。 “安掌柜,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花无鸢笑得十分得意,没等安遥答应,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这儿客人实在是太多了,中午一直忙到了申时!哎呦,也不知道客人为何都要往咱宝膳园聚,备用桌椅全搬出来都不够坐!这不,新订的桌椅还没到,晚上又快被订满了……” 安遥不想听她啰嗦,打断道:“花掌柜,直接切入正题。” “行行行,索性你店里也空着,不如将桌椅先借我一些。放心,不白拿,我给你两吊钱租金!” 小豆子都要气炸了,大喝:“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什么话?我这是有好事想着你们呐!客人全来宝膳园了,你们那儿空着也是空着,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安遥心中了然,花无鸢借东西是假,炫耀生意顺便恶心芙蓉楼才是真。 她淡淡一笑,回道:“花掌柜,上回小豆子去向你们借些用不完的食材,你们可也没舍得给呀!” 她说的是马员外带珍馐会来试菜那回,花无鸢宁肯将食材浪费,也不卖给小豆子,最后只用几块豆腐作敷衍。要不是安遥恰巧存了山货,灵机一动做成了咬春宴,恐怕芙蓉楼早就挺不过去了。 花无鸢显然也记起了这事,解释道:“那日是真真不巧,东西都用光了!哎,我记得剩下的豆腐都送给你们了呀!如今就算是看在这几块豆腐的面儿上,你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她又凑近几步,坏笑道:“再说啦,那些客人不都是你的熟客吗?你就忍心他们在路边苦苦站着等呀?这做掌柜的,得有格局!” 杀人诛心,花无鸢言下之意便是:熟客都被我宝膳园抢走了,守着空桌椅就等着喝西北风! 回来之前,安遥跟小豆子就拿着一株莺粟花壳,顺道去了趟医馆。 原是想问问食用了莺粟花壳做成的汤底之后,会有什么危害,可竟在医馆里遇见好几个相熟的食客。 他们正因精神萎靡和流涕不止在那儿针灸呢。 大夫嘴里叨念着奇怪,说这几日突然多了很多相同症状之人,看着像轻微食物中毒,可又查不出来。直到见到安遥拿来的莺粟花壳,他突然惊若雷击。 算算时辰,这会儿,那些食客应该已经上府衙验毒去了…… 小豆子气不打一处来,“欺人太甚!你们做的那些好事都……” 安遥连忙拦下小豆子,抢话道:“花掌柜做这些也是为我们好,可若是被熟客认出我们的桌椅,以为我们做不下去就不好了……” 花无鸢嘴角微翘,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安遥佯装为难,道:“可让熟客们站着排队,我也于心不忍,花掌柜,你确定座位不够坐吗?” “那是当然,再加你们半个芙蓉楼都不够!中午那队伍,你又不是没看见!” “好!这座位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俩打个赌。” 小豆子拉了拉安遥的衣角,“借不得啊!” 安遥回了个“放心”的表情,继续道:“这样,我出三张桌子,九把椅子。如果这些桌椅都坐满了,我就送你!可若是没坐满,就得付我一百两租金!赌吗?” 安遥只提出三桌九椅,因为按照中午的客流来算,这是一定能坐满的! 对方本就是要砸芙蓉楼的面子,现在安遥都将脸凑到花无鸢跟前了,她怎么会放过呢? 果然,花无鸢略作思索,便道:“就这么定了!” 安遥跟白世宇耳语几句,对方很快便拿出了纸笔。 纸上已经拟好了今晚的赌约。 “桌椅只能放在外边,若是九张椅子同时坐满客人,这桌椅便算芙蓉楼赠与宝膳园!否则,不仅需悉数归还桌椅,还需支付三百两租金。” 光是那几张桌椅就值不少钱了,算算不亏!花无鸢媚眼微转,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桌椅很快就被摆在了宝膳园前头,明晃晃对着芙蓉楼大门。 巨型汤罐也立在了门前,瞬间汤香四溢…… 花无鸢插腰站在边上,接下来,只需等着客人过来排队喝汤就行了! 汤香过于诱人,日落时分,芙蓉楼才刚有食客到访,宝膳园里头就基本坐满了,都是冲着靓汤而来。 小豆子望着巷口的方向,有些紧张,“衙门不会没查出来?” 算算时辰,衙差也该来了呀。要是食客先到,那他们的桌椅岂不折了? 安遥安慰道:“你看,中午那几个订了汤的熟客都还没来,看来衙门现在有点热闹……” “对哦,程员外都还没来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程员外吗?” 花无鸢显然也注意到了,眉目舒展,笑得更肆意了,仿佛在说“稳了!” 她连忙上去迎人,“程员外您怎么才来?哎呀,张老爷也在呀,这座位都给各位留好啦,可是从对面搬……”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看到了后头跟着的捕头,笑得更开怀了,大嚷道:“哎呦,连官爷都来光顾呀,来来来,里边请!” “慢着!我们可不是来光顾的。”那捕头冷声甩掉了花无鸢攀上来的手臂,转头问程员外,“是这里吗?” 程员外用手绢擦着鼻子,气喘吁吁地道:“就是这儿,黑店!” “什……什么?”花无鸢大惊,“你仔细说话!我们可是正经四品酒楼,这挂着的花灯还是朝廷亲颁的呢!” “你就是花无鸢?”捕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公文,“看清楚咯,这公文也是朝廷亲颁的!要在宝膳园现场取汤查验。” 话音刚落,仵作就走到了汤罐前头,用竹筒舀汤捣鼓了起来。 里头的客人已被这浩大的声势吓得不轻,纷纷探头来看。 “这样一弄,我还怎么做生意?我与衙门夫人可是旧识,小心你职位不保!” 这时,仵作忽道:“这汤中的确加了莺粟花壳,量不大,但长期食用会损伤身体,食客们得尽快去医馆把脉疗养才行!” 众人大骇,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有。 “花无鸢,你竟然卖毒汤!” “难怪我这几日又困又乏,原来是喝了宝膳园的毒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骗咱们来喝汤啦!你没听仵作说嘛,莺粟花,听说是西域那边用来蛊惑人心,让人欲罢不能的邪祟玩意儿!” “啊?好个宝膳园,这汤药费得给我们赔足咯!” 花无鸢被汹涌的人潮吓得面如纸色,躲在伙计身后,嘴里反复叨念着:“不可能,绝不可能……汤料都是高价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买汤料的铺子,也已经被查封了,他承认卖给你的汤料包里掺了让食客上瘾的东西,也就是莺粟花壳!花掌柜,得罪了!” 捕头朝后头挥了挥手,“封铺!” 身后衙差便将宝膳园团团围了起来,安遥立即拿出借据,对捕头道:“官爷,这几张桌椅,是我们借给宝膳园的,可否先搬回来?” 捕头扫了眼借据,点了点头。 芙蓉楼的几人,手脚十分利索,没两下就把桌椅搬回了原处。 临走时,小豆子还跟花无鸢打了个招呼:“花掌柜,东西我们搬回去了,真是的,都没用上,这不瞎折腾嘛!” 花无鸢正焦头烂额,一下就被小豆子激怒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来奚落我?” 安遥也没跟她客气,“花掌柜,闲话少说,先还银子!” 她微微走近了人群,柔声道:“您也别怪我不宽限,要是大家伙都上衙门告你经营毒食,危害百姓安全,让我上哪儿去寻您呀?” 众人像是被点醒一般,纷纷嚷着要去报官! “你……”花无鸢颤手指着安遥,话没说完,就被愤怒的人群给裹挟走了。 小豆子忍不住拍起了巴掌,乐呵道:“东家,您真是料事如神呀!实在太解气了!” 安遥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宝膳园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 白世宇道:“东家说得对,咱们只需做好自己,定会客似云来!” 安遥与白世宇向账房而去,讨论起了店里的事情。 枇杷看着安遥远去的背影,对小豆子道:“你觉不觉得东家有些奇怪,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小豆子想了想,回道:“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劲,下午从西市回来就这样了……” 两人嘀咕的功夫,安遥已经跟白世宇交代完毕,又以身体不适为由,与阿展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安遥摩挲着脖间玉蝴蝶,低眉沉思,一路无话。 自从下午见到牡丹大婶脖间的玉蝴蝶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自己之所以留在侯府,很大原因便是因为楚贵妃脖间,那只与自己身世相关的玉蝴蝶。 可现在,这样的玉蝴蝶竟然又多出了一只!让她如何不惊? 她原想直接问牡丹大婶,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或许是近乡情怯……或许是小豆子和大叔都在,她不便启齿。也可能是两人初次见面,她怕对方不愿据实相告。 安遥长长叹了口气,决定明日约上苏晏去给牡丹大婶看腿,再借机打探玉蝴蝶的事情。 思量间,已经回到了侯府。 可一进门,安遥就觉气氛不对,周围人的眼神,怎么都怪怪的? 第128章 取消婚事 安遥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阿展凑近仔细瞧了瞧,然后摇了摇头。 “那他们的眼神怎么都怪怪的?”安遥一边犯着嘀咕,一边向忘月居走去。 刚进忘月居,秋儿就迎了上来,告诉二人庄嬷嬷来了,此刻正在侧厅候着。 阿展面色有些不耐,“早上不才给了她香丸解药吗,怎么又来了?” 秋儿欲言又止,这时,听到动静的庄静娴自己跑了出来,爽声道:“嗨呀,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少夫人这身子终于康复啦?” “怎么听嬷嬷的语气,还带着一丝失望呢?” 庄嬷嬷急道:“这您可就冤枉我咯,我整日为您念经祈福,盼着您好起来呢!” “不必为我念经,有这功夫还是祈祷祈祷婵儿平安归来!” “那是……自然也为婵儿姑娘祈了的……” 见庄嬷嬷说得心虚,安遥呵问:“都已经第五日了,你们的人,到底找到婵儿没有?” “在找了,应该快了……”庄嬷嬷头压得更低了,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花了大把银子,让那人牙子去寻,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这么说就是还没消息咯?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庄嬷嬷柔声宽慰:“这婵儿姑娘既然已经在寻了,回来也是迟早的事,您不必挂心!”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以手掩面道:“可三少夫人情况就不妙了……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扛了这几日,早就顶不住了……” “慢着!”安遥赶紧止住她荒谬的话头,“婵儿如今生死未卜,你让我不要担心。你们三少夫人好端端地躺在暖阁里头,锦衣玉食,日日进补,你却在我这儿为她抹泪?”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您高抬贵手,放三少夫人一马!婵儿姑娘这事,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切莫殃及那未出世的无辜孩儿呀!” 她越说越激动:“三少夫人难受得茶饭不思,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扛得住?” 言下之意便是,婵儿顶多是生死不明,可三少夫人失去的却是她的好胃口呀! “少夫人,您看这样行不行?先解了三少夫人的毒,这苦老奴愿意替她来受!” 安遥冷哼一声,没有搭话,心道:“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可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大夫人心中,跟三少夫人无差?” 她虽没有想过要那萧浅云腹中婴孩的命,可也不愿以此受人要挟。 庄嬷嬷见安遥不上套,面色一变,换了语气。 “其实夫人这回派我过来,是带足了诚意的。要是能将解药交出,少夫人这事,夫人也会尽力相帮!毕竟她可是少将军的嫡母,少将军怎么着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等等。”安遥越听越糊涂了,忙问:“你在说什么啊?” 庄嬷嬷惊得微退半步,脸上似笑非笑,“什么?少夫人还不知道呢?呦!那是老奴多嘴了……” 自回府起,就觉哪里不对,果然有问题。 安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罢了罢了,为了少夫人,老奴豁出去了,就告诉您实情!” 庄嬷嬷一副要为安遥两肋插刀的架势,忿忿道:“将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今日回府来向老太君请罪,要……要解除跟您的婚事呢!” 阿展大惊:“解除婚事……将军要休妻?” “那倒也不是,将军说他与少夫人的婚事有名无实,实属天意弄人。为不耽误少夫人的前程,他会向皇上请旨取消这桩婚事。” “将军糊涂啊!皇命出口,哪有收回的呢?”阿展忍不住附和。 “就是,也不知道少将军是怎么了,鬼迷日眼的,这会儿好像已经入宫去找圣上了!把老太君气得呦……”庄嬷嬷脸上神色难辨,分不清是痛快还是惋惜。 “老太君还好吗?” “少夫人放心!她老人家没事,不过是一时气急,养几日便好!”庄嬷嬷只当安遥是关心自己的靠山,笑道:“只要您将解药交出来,无论是想留在府中,还是想拿些银子出府逍遥,夫人都能成全您!” 走到这一步,安遥其实并不意外,将军和她本就没有交集,更无情感可言,即便将军不说,她也会主动提出此事。 对方本可直接休妻,却愿意为了她的自由身去夜求圣恩,对安遥而言,已是格外宽厚。 唯一让她遗憾的是,未能撑到中秋家宴,无法亲口向楚贵妃打听那玉蝴蝶的来历…… 好在上天怜悯,已让她见到了同样有玉蝴蝶的牡丹大婶,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老太君既然没有大碍,忘月居里也一切都好,相信将军也不会亏待阿展她们。 安遥转身向屋内走去,想为大家最后做点事。 庄嬷嬷急道:“少夫人,您去哪儿呀?解药还没给呢!” 难怪庄静娴火急火燎赶来,合着是怕自己被赶出府去,把解药也一并带走了。要是自己手里没这个香丸解药做幌子,梧桐苑今夜估计都已挂好彩灯了。 “还是那句老话,找到婵儿,自会将解药给你们!送客!” 安遥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清点起了房里的东西。 衣饰补品都是老太君所赏,她不想带走,自己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正如来时那般轻便。 安遥将众人叫到院里,给每人分了些银子和衣料,末了,又将阿展留下,单独嘱咐了起来。 “这些果脯是给老太君的,你寻机给她送去,配着果脯,那些药就没那么苦了。还有,你要留心三院安插的眼线,别让她生乱。对了,若是婵儿回到了这儿,你就让她去芙蓉楼寻我……” 安遥又取了袋银子递给阿展,“这些碎银给你傍身,如今是管事了,身上得有些银子,反正也是府里赏给忘月居的,给你正合适。” 见安遥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阿展心中很不是滋味,“少夫人,其实事情尚未确定,您不必这么急着……” “阿展,你本是来监督我的,可这些日子却一直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阿展答道:“因为老太君从来没让我监督过您,她对我说,从赏给您那刻起,就要死心塌地护着忘月居。” “那今后,也请你好好护着忘月居。这牢笼如今终于开了,你会成全我的,对吗?” 阿展本就不善言辞,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再抬头时,安遥已不见了。 月色未改,再出府门之时,却已变了天。 一切就像场梦。 安遥回头看了眼府门前威严的石狮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随月西行,赶在城门关上前来到了这处秘境。 竹影摇曳,药香暗涌,竹屋在月光下显得清雅而别致。 安遥原本与阿虎约定了三日后在此相见,没想到自己竟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日到达。 忽然,一人身着黑色斗笠,出了竹屋。 安遥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可还没看清模样,对方就驾马飞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奇怪的是,那人的马背上还带着一笼信鸽,这不是苏晏的宝贝阿鸽吗? 安遥正探头张望,忽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吓得安遥惊叫出声! “啊——” 对方也跟着惊叫了起来,安遥这才看清,身后之人不正是竹屋的主人苏晏吗? “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毛贼呢?怎么是你啊?上回说好日落前回来,结果就一去不返了!”苏晏略带责备,忽又四下望了起来,“他呢?” “谁?” “还有谁,你俩不都是出双入对,一起出现的吗?” 安遥被苏晏逗得哭笑不得,可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她软声道:“苏神医……” “诶,你要干嘛?”苏晏十分警惕,作害怕状,“你叫我神医准没好事……” “谁说的?这回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好事!” “你不会要我去救人?” “正是!苏神医真是料事如神,才智过人……” “别夸了,这些词我都听腻了,我诊金可是很贵的,你付得起吗?” 安遥立即掏出张银票,“这个够吗?” “你来真的?”苏晏这才意识到安遥没有在开玩笑,问:“要救谁?” “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苏晏眼珠骨碌一转,道:“要我出手,也不是不行,你得把上回那个‘松子薄酥’再做一次!这次得做一大盘才行!” 他双手张开,环了个大圆盘的手势,鼓腮道:“上回你做的那些,都被木童偷吃完了,我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安遥忍俊不禁,又问:“木童呢?” “后面的树屋上睡着了,忘了告诉你,他现在可是我徒儿了!” 木童不会说话,又失去了生活的依傍,若是能拜苏晏为师,的确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安遥拱手笑道:“恭喜觅得高徒!” “你别说,木童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徒弟!” 两人说着便往屋里走去,安遥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方才从你屋里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呀?看上去神秘兮兮的。” 苏晏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答道:“哦,不过是个普通病患。” 第129章 缝筋之术 普通病患,怎么会只身前来,还戴着黑色斗笠离去呢? 安遥心中存有疑问,但见苏晏不愿多说,只好暂停追问。 环顾四周,竹屋里头的摆设跟先前无异,古琴药柜,竹床摇椅,惬意非常。 只见桌上放着一壶陶罐酒,旁边还摆着两只杯子,这不正是两人对饮的位置么? “这么有雅兴?还跟病患同饮?” 苏晏笑道:“这杯子是木童的,品酒得从娃娃抓起呢。” 只是这其中一只杯子的边缘还沾着口脂印记,看来方才那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是个女人…… 安遥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苏晏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 “现在也很晚了,城门也关了,瞧你连包裹都带了,今晚就在这儿休息,我去隔壁屋睡。”他说完就关门出去了,顺势带走了那两只酒杯。 次日清晨,安遥一起床就听见拉弓射箭的声音。 推窗一看,原来是木童在练习。 院子西边立了个草人,东头有棵槐树,木童站在树枝上,手里握着的正是哥哥春奴为他做的那把弯弓。 只见木童灵活下腰,以脚钩枝,竟将自己倒挂在树头,定睛拉开弓,那箭便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扎进了草人的心脏位置。 “好!”安遥忍不住鼓起了掌,想不到木童的射箭技艺深得春奴真传,小小年纪就习得了百步穿杨之法,莫非这是什么家传技能不成? 木童被安遥惊了一跳,不好意思地跃下枝头。 “安主厨别光夸呀,得拿出实际行动来奖励才行!”苏晏不知何时也走出了房门,正倚门抱肘笑看着安遥。 “好!想要什么?” 苏晏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制膳,你要是能教教他,这徒儿就算大成啦!” 安遥顺势拾起手边抹布朝他扔了过去,笑斥:“让个孩子给你做饭,你也好意思!” “技多不压身,我这也是为他着想嘛……” “徒儿留下射箭,师傅进来学厨。” 两人嬉嬉笑笑,进了后厨。 竹屋的后厨宽敞而雅致,饭桌就在里头,窗户半开,对着竹景用膳,竹叶摇曳,别有一番雅趣。 苏晏将自己的宝贝坚果罐捧了过来,里头除了松子,还有板栗、香榧和榛子等…… 这家伙还真像只松鼠。 安遥就地取材,做了一大盘坚果薄酥,包了一屉香菇模样的叉烧包,摊了份槐花面饼,炒了碟素面,又捏了各式各样的动物汤圆。 苏晏眼花缭乱,一开始还想跟着学两招,到后来直接摆烂,在一旁偷吃了起来。 安遥笑道:“快去叫木童吃饭,要不都被你偷吃光啦。” 这顿早餐,木童和苏晏都吃得十分开心。 毕竟还是个孩子,木童对那些动物汤圆和香菇包点尤其感兴趣,每样都夹进嘴里试了,笑得很是灿烂。 苏晏则是一边吃饭,一边夸赞个不停,那模样就像长了两张嘴似的。 用完早膳,苏晏教木童辨认各种草药,在给他留下了晒药任务后,就与安遥一同离开了。 昨夜,他答应了安遥,要陪她去探一位病人,现在薄酥已下肚,两人便踏上了回城之路。 “你以后可得常来!你知道吗?木童每回一吃你做的东西,就特别高兴!” “嗯,好!对了,还是找不到让木童开口说话的办法吗?” 苏晏摇了摇头,“我说过,这孩子得的是心病,得解开心结,才能开口说话。” “可他哥哥已经死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活过来呀!” 苏晏却道:“或许这孩子的心结并不是春奴的死,而是幼年时发生的事情……” 他这话倒是提点了安遥,对啊,那日他们去寻木童时,对方就已经不能说话了,而后春奴才死的。 这说明木童的心结早就已经存在了,可会是什么呢? “你知道木童的家乡在哪儿吗?或许我们可以陪他回去一次。” “问过了,他也解释不清,或许是他离开家乡时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记不起了。” 安遥微微叹气,“这孩子太苦了,希望时间能成为最好的解药。” 竹屋距离西市不远,闲聊间,两人就已来到了昨日那条巷子。 卖汤料的那家铺子还是大门紧闭,只是门前多了两道醒目的封条。 “喂,这地方都被官府封了,你不会要带我闯进去?你俩怎么净带我做些跟官府对着干的事儿呀?” “别急,这边!” 隔壁的院门虚掩着,安遥轻轻叩门,便听到了牡丹大婶温柔的声音。 “谁呀?” 牡丹大婶正在院里摆晒花茶,一见安遥来了,立即笑道:“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你大叔不在家……” 打完招呼,她才看见后面跟着的苏晏,“还带了朋友呀,二位快坐,试试我新晒的花茶!我去给你们拿茶壶,边坐边等他回来!” 她转着轮椅就要回屋,却被安遥拦下了,“大婶,不用忙活了,我不是来找大叔的。” “哦?”牡丹大婶眼中浮出一丝疑惑。 安遥指着苏晏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昨天提到的朋友——苏神医。” 苏晏用只有两人能闻的声音问:“你昨天就拿我招摇撞骗了呀?” 安遥没有理他,继续道:“我们刚好在附近闲逛,就顺路过来给您看看腿。” 苏晏保持着标准的笑容,嘴唇未动,喉头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安遥一掌重重拍在苏晏肩头:“您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古神医的嫡传弟子,一定能将您的腿治好的!” 一听古神医大名,牡丹大婶眼中闪过些许惊诧之色,“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想不到古神医的弟子都已经悬壶济世了。” “您认识古神医?” “很久之前,蒙他圣手相助,他的确称得上是在世华佗。” “那大婶可愿一试?” “这位苏神医既然是他的嫡传弟子,定是医术过人。若他肯出手,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安遥看了看门边,“大叔去哪儿了,要不要等他回来再定?” “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苏神医难得过来,不必在此空等。”牡丹大婶说完就将腿上盖毯揭开,露出了下面瘦弱的双腿。 苏晏脸上嬉笑的神色顿收,将药箱放下,取出里面的银针袋,用手一抚,在石桌上啪的一下平铺开来。 “接下来,我会替你施针验穴,若是有感觉,你就点点头。” 苏晏指尖动得飞快,在右脚上连刺了好几个穴位,牡丹大婶却一次头都没点。直到刺到左脚太白穴时,才微有感觉,但也不容乐观。 苏晏面色越来越凝重,问:“您这伤,得有十多年了?” 牡丹大婶点点头道:“算算已经有十六年了。” 苏晏又问:“是怎么弄的?” 牡丹大婶似是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犹豫片刻才道:“是……是被人挑断了脚筋。” 这话太过惊人,安遥如若雷击,什么仇怨,需要施以这样残酷的刑罚? 苏晏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回答,仔细检查了一阵伤口,对两人道:“脚筋断裂的时间过长,按理说是不可能再接上了。” 院里静得只剩春虫的鸣叫,牡丹大婶苦笑道:“这我早就料到了。先前你大叔为我寻过许多大夫,人人都是这样说的。没事,可能这就是我的命注定要成为别人的拖累……” 苏晏前话未尽,续道:“其实,尚有一种医治之法可试。虽不能保证痊愈,却也有重新迈步的可能。” 安遥跟牡丹大婶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 “重新划开伤口,判断脚筋萎缩程度,再用桑皮线对脚筋进行重连加固。依我所见,左脚脚筋并未完全断裂,应该形成了筋脉增生和缠连,若是用此方法,是有机会重新愈合的。” “生生划开,再用线缝上?”安遥忍不住别头“嘶”了一声,光是听听这过程就让人发抖。 苏晏安慰道:“对,这可不是普通的线,而是桑根千锤百炼而成,能与血肉相生相融,不必担心。” “可是要生生划开,那得多疼呀……” 苏晏指着墙角那盆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花,道:“这院里不是有莺粟花吗?可以用以麻醉,过程不会太痛苦。” 安遥微愣,没想到苏晏竟一眼就注意到了那盆不寻常的花株。 牡丹大婶眼眸一亮,沉吟片刻,抬眸道:“我愿一试,有劳苏神医为我医治。” 苏晏随即做起了动刀前的准备工作,又对安遥道:“你能弄到冰吗?这东西虽不常见,但稍后能帮她减少痛苦,有助恢复。” “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苏晏微微一怔,“那倒不必,装上一陶罐,帮她冰镇就好。” “好!我马上去!” 安遥骑上快马,直奔芙蓉楼的冰窖而去,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不出一炷香功夫,安遥就带着满满一大罐冰回到了这间种满鲜花的小院,院里却不见人影。 “苏晏?苏神医?” 安遥没叫唤两声,苏晏就从屋里出来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安遥晃了晃怀中的冰罐,轻声道:“我把冰拿来了。” “这么大的冰罐?”苏晏双眸微震,“你打劫了别人的冰窖?” “还真被你说中了!好了,可以开始了。” 苏晏用绢布轻轻擦拭着双手,缓道:“都已经缝合完了,她睡着了,待会儿醒来再给她冰敷。” “什么?”安遥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一会儿的功夫,苏晏竟然独自完成了那骇人的缝筋之术? 第130章 玉蝶轻吟 “苏神医,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安遥对苏晏的医术既惊愕又敬佩,可不知是不是两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惯了,连叫他“神医”都像是在调侃。 安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敬佩之情,见苏晏正在水池边上清洗刀具,便笑脸盈盈上前帮忙。 “我来帮你啊。” “慢着。”苏晏却没领这情,“这些才不是普通刀具,这可都是我的美人,我还是习惯自己照顾。” 这样的比喻,的确让安遥没法再插手帮忙了。 苏晏先是清洗掉刀具表面的血污,再用烧酒细细擦拭,最后再用火焰烘烤干爽,逐一装袋,细致周到的表情的确像在照顾一位身弱的美人。 安遥也没闲着,找了个竹筐,塞满干草,再将冰罐放入,以棉布盖之,这样,能让冰储存得更久一些。 两人在院里各自忙碌了一阵,忽听屋内传来了动静。 进屋一看,牡丹大婶俯卧在床上,嘴里发出模糊的呢喃声。 安遥以为是麻醉散去,让她太过难受,便上前安抚,却发现对方根本没醒,只是梦中呓语。 苏晏仔细检查了一遍牡丹大婶的伤口,对安遥道:“可以冰敷了,我先出去打个盹儿。” 他说完打着哈欠就去了院里,一下子窝在了摇椅里,晒起了太阳。 安遥按苏晏所教,用干净的防水油布兜住冰,做成两个巴掌大小的冰枕,让牡丹大婶平躺,将冰枕敷在脚踝周围。 再一抬头,玉蝴蝶已从大婶的脖间滑出…… 安遥心跳如鼓,将门掩上,凑近去看那只玉蝴蝶,发现与自己的相比,除了没有蝴蝶下方的圆形珠坠,其他都一模一样,连玉色都毫无差别,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款式相同。 “阿婴……” 从刚才起,牡丹大婶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难道是她的孩子? 安遥压下心中疑惑,就这样静静守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 “别动,伤口还在恢复。” 牡丹大婶眉目慈善,温柔地点了点头。 “疼吗?” “不疼,有劳二位费心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 “苏神医说脚筋缝合得很顺利,可全部愈合还需时日,得在床上再躺卧七日,千万莫急……” 牡丹大婶笑道:“我已困卧轮椅十余年,又怎会急这七日。苏神医的技艺出神入化,姑娘又善比佛心,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二位。” 她指了指床头木柜,对安遥道:“衣柜里头有个盒子,烦请姑娘帮我取来。” 安遥依她所说,取来了那只木盒,漆面已经脱落得看不清原来的花形。 牡丹大婶从里面翻出一只白玉镯,“这只白玉镯是我最值钱的物件,如不嫌弃,就当做给苏神医的诊金。” 安遥摇头拒绝,柔声道:“诊金我已经替您付过了。” “这如何使得?我与姑娘萍水相逢,怎担得了如此大恩?” 安遥回道:“昨日若不是大叔仗义执言,我可能就买了隔壁的毒汤料了,你们帮我免了一场官非,这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可这……” 见牡丹大婶不敢领受,安遥便看向了她胸前的玉蝴蝶。 牡丹大婶这才发现自己的玉蝴蝶不知何时露在了外面,怯怯问道:“姑娘……想要这个?这个可不如白玉镯值钱。” 安遥心念微动,指着玉蝴蝶,试探道:“白玉镯我就不要了,你若过意不去,不如就把这个不值钱的物件给我?” “不行,这东西,我……我不能给姑娘。”牡丹大婶支支吾吾,将玉蝴蝶护在胸前。 “这个东西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见牡丹大婶沉默不语,安遥在房里踱起了步子。 “虽是白玉,却含着紫色杂质,算不得上等玉色。蝴蝶雕刻得尚算精致,可翅上纹路却有些奇怪,算不得栩栩如生……” “姑娘方才看过了?怎会知道得如此细致?” “因为,我也有一块。”安遥步子忽停,从衣襟里取出了那块温热的玉蝴蝶。 “我不要您的白玉镯,也不要那玉蝴蝶,只想让您告诉我,这东西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故事?” 一双腿,换一个故事。 牡丹大婶顿时呆住了,直直望向那玉蝴蝶…… 看清之后,她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对方看上去是个厚道之人,安遥决定以诚相待,赌上一把!她取下脖间玉蝴蝶,捧在手间,径直跪了下来。 “大婶,这块玉是我养母留给我的,她说上面有我生母的讯息,我苦寻多年未果,您能为我解惑吗?” 牡丹大婶一听,神色剧变,忙问:“你养母叫什么?” “展芙蓉。” 她神色大惊,将安遥扶起,又问:“她人呢?” “三年前,被山洪带走了……” 牡丹大婶胸腔剧烈起伏,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接过玉蝴蝶,将两只放在一起,细细端详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道:“这块玉的确不是顶级白玉,但天下间只此一块,是我们三姐妹结拜时找一位玉匠定做的。” “三姐妹?” 牡丹大婶点了点头,“算算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三人都是初入宫的宫女,被分在了膳食署。因着名字里都带花的缘分,便逐渐熟络了起来,相互照应,后来还结为了金兰姐妹。” 安遥细声重复:“都带花?” “是,我叫宋牡丹,是三人中最小的,二姐叫杜樱,大姐叫苏芙蓉。” “苏芙蓉,不姓展?” “对,我想她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改名展芙蓉。” 宋牡丹将玉蝴蝶还给安遥,指着上面的花纹道:“你方才说蝴蝶翅膀上有奇怪的纹路,那其实是三种花的花瓣拼叠而成的。” 安遥重新抚上这块摩挲过无数遍的玉蝴蝶,竟真的从乱纹里头瞧出了芙蓉花、樱花和牡丹花的影子,原来如此! 宋牡丹继续说起了三人入宫后的故事。 “大姐苏芙蓉最有厨艺天赋,在膳食署里如鱼得水。我和二姐杜樱都不擅厨艺,我只喜花草,阿樱则爱抚琴弄乐。 “膳食署里派系分明,明争暗斗不断。若不是芙蓉照拂,我和阿樱早就被赶出膳食署,发配去干粗活了,怎么可能日日阳春白雪? “我们就这样在宫里待了快三年,等三年期限一满,我们就能自选前路。 “芙蓉打算留在宫中,考取膳食署的女官。 “阿樱决定回乡开间乐坊,教闺秀们弹琴。 “我呢,胸无大志,因常去请教花草之事,一来二去,便与当时在宫中做花匠的阿峰私定了终身,想出宫后就嫁与他为妻,养儿弄花为乐。” 安遥听得入神,轻声道:“那不是很好吗?” 宋牡丹凄然一笑,“可命运就是爱捉弄人——阿樱突然怀孕了!” 什么?安遥忍不住算了算时间,难道自己就是杜樱的孩子? 宋牡丹继续说道:“可在宫里,宫女未婚先孕可是大事,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若是让阿樱留在膳食署里,等不及出宫,她的肚子就会遮掩不住了,到时定会被膳食署的人揭发交至刑房。 “考虑再三,芙蓉放弃了升职的机会,主动请缨借调冷宫半年,前提是要带着阿樱一起。” 安遥微怔,“你们想在冷宫掩护她将孩子生下?”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宋牡丹望着面前的白墙,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滔滔的回忆之中。 安遥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宋牡丹话锋一转,笑道:“后来,你就平安出世了呀!大姐寻了个机会,将你送了出去……” “我母亲……就是杜樱?那她人呢?” “生你的时候大出血,难产而死……” “什么?” 安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那个男人是谁?到我出生时都没有出现过吗?” 宋牡丹摇了摇头,“我们问过,可她一直不肯说。” 安遥还想再问,但宋牡丹已有些体力不支,刚做完缝筋手术,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她忍不住低声“嘶”了起来。 低头一看,伤口的白布竟染上了一丝血色,她连忙开门叫苏晏进屋。 苏晏看了眼渗出的血丝,眉头一皱,将安遥推出了房间。 半晌,门才终于开了。 苏晏对宋牡丹嘱咐了几句,便拽着安遥离开了。 安遥急问:“怎么样?” “走,让她好好休息。” “我们不在这儿守着吗?” “你在这儿,她更不好康复。” 安遥有些犹豫不定,她很确定,方才宋牡丹所说的并非全部真相。 按照宋牡丹所说,三姐妹感情深厚,展芙蓉带着自己,不可能不来寻她,一定有什么不能来寻的理由。 况且,宋牡丹脚筋被挑也是在十六年前,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绝不像她所说的那般轻巧! 见安遥走得迟疑,苏晏板着脸质问道:“有什么话非要这时候问她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在我这里,病人最大!” 她从没见过苏晏如此严肃,可这几句话的确让她无言以对,自己只顾着所谓的真相,差点忘了对方只是个虚弱的病人。 苏晏又道:“你知道吗?她身子很弱,十六年前不仅断了脚筋,还受过水刑,落下了病根,无法生育……要是再崩了伤口,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了!” 第131章 王后来京 什么?安遥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瞬间被内疚和震撼萦满。 方才牡丹大婶说,年轻时的愿望就是养儿弄花为乐,可上天却给了她如此残忍的答案……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牡丹大婶身体虚弱,安遥就是再想知道答案,也不能再刺激对方了。 她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认真对苏晏说了句“谢谢”,又提议道:“西市就在旁边,我们去买些食材。” 生气归生气,可一提到吃的,苏晏就走不动道了,立马来了兴致。 西市很热闹,比起气派的东市来,更具烟火之气。 各种稀奇货物,摆得琳琅满目,哪怕不买东西,在里面逛逛也十分惬意。 鸽鸟鱼虾驴羊兔蛇,珍禽异兽应有尽有,连鹿都能见到活的。 安遥在这里看到了各种山间走地鸡,标价从三十文到八十文不等,可品相却比芸姐他们渔村所养的差远了。 小食更是多得眼花缭乱,随便可尝,两人在里头转了半圈,已经被热情的摊主们投喂了不少小食,手里也不知不觉拎上了一堆东西。 “走,咱们先回去做吃食,再逛下去,只怕两只手都不够拎的。” 安遥说完就向牡丹大婶家走去,苏晏拎着大包小包,穿过拥挤的人群,唤道:“诶,不是回竹屋吗?” 安遥晃了晃手中的食材,“走,先去给牡丹大婶做顿营养餐!” 大叔还没有回来,安遥拎着食材径直去了花圃边上的灶房,苏晏则进屋查看牡丹大婶的情况。 方才伤口崩开后,苏晏见牡丹大婶情绪激动,怕忧思乱动影响恢复,便给她服了镇痛助眠的丹药,对方到现在都还没醒。 他检查完伤口,又为牡丹大婶更换了冰袋,配制了几服有助恢复的药方。 做完这些,他已闻到了菜肴的香气,便一溜烟钻进了厨房,发现安遥已将灶房所有的锅灶都用了起来,左右开弓,忙得野火朝天。 “咦?你这么快就炖上了?” 苏晏对安遥张罗食材的速度十分佩服,围着灶台一盘盘点评了起来。 “嗯,枸杞肉饼汤,清淡适口,滋补益气。” “淮山枣花糕,这模样可真好看,跟牡丹花似的,瞧着就高兴,我猜大婶一定喜欢!” “这鹿筋煲香稠软烂以形补形,不错不错……” 苏晏像是膳食大赛的点评师,挨道菜肴点评了起来,就差上筷子试菜了。 “哇,你还煲了锅黑鱼片砂锅粥!隔着砂锅都闻见香气了,这黑鱼最能促进伤口愈合,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我受伤,我养母就会做这个给我补补。” “你养母可真是厉害,都快赶上半个大夫了。” 安遥心中涌上一阵暖意,为母则刚,谁做了母亲之后不是半个神医加半个厨子,十八般武艺加身,样样能来!亲生母亲虽然不在身边,但却拥有被呵护的童年,已属幸运。 感动劲还没过去,只听苏晏欠欠地道:“等以后我病倒了,你也给我做呗!” “呸呸呸!大吉大利!” 安遥指着一旁分装好的食材道:“放心,不生病也吃得上!呐,这砂锅里头,是给你和木童的,已经装好了,拿回去热热就能吃,待会儿记得拎回竹屋。” “太好了!我说为啥买两个这么大的砂锅呢,嗯,不错,这锅没白拎……” 安遥笑道:“是呀,怎么能让苏神医空着肚子出诊呢!我知道您高风亮节,一定不会收诊金,这顿饭就当诊费了!” “诶?谁说我不收诊费的?神医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硬生生逼穷的!”苏晏说着揭盖一看,顿时咧嘴笑了:“好,看在食材价值不菲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了!” 过了会儿,安遥怯怯问:“她……还好吗?” “放心,伤口没再裂开,估计还得睡上一阵。别担心,睡眠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对了,我给她开了几服药,配合着吃,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神医的安慰十分奏效,安遥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安心做起了菜肴。 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见大叔还是没有回来,安遥便将锅盅温在炉上,又在牡丹大婶的床头放了温水,留了补品和纸条,这才跟苏晏一起关门离开。 苏晏怕把砂锅里的汤泼了,坚持要牵马而行,没走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疲累,指着路口一辆绛红色的梅花纹马车道:“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我也想试试酒醉金迷的神医生活呀!” 绛红色,梅花纹…… 这马车,安遥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这不是公主府的马车吗? 定睛一看,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个大胡子男人,有点像那日在地下城的秘洞中见到的男人。 似是而非之间,忽有风来,车帘被卷起一角。 只这一眼,安遥顿时看清了车内端坐的两人。 一个是公主府的苗姑姑,另一个则是海娘娘! 海娘娘虽以袍遮面,就跟在地下城时一个样,看不见五官。但那极具特色的打扮,让人过目难忘,十分好认。 马车东行,是去公主府的方向。 想不到长公主竟真的将海娘娘请出了地下城!她究竟有什么憾事要解?宁可冒着参与巫蛊之事的罪名,也要见这位海娘娘。 这位海娘娘,又真的靠得住吗? “喂,发什么愣呢?快往边上站!” 苏晏急切的话语将安遥从混乱的思绪中,一把拉回了现实之中,再抬头,路口早就没了那辆绛红色梅花马车的痕迹,反而多了许多朝廷的兵马,正在添设路障,将人群往路边赶去。 这是个重要的路口,人本来就人多,一时间众人都挤乱了阵脚,要不是苏晏一把拉住了她,都不知会被汹涌的人潮带去哪儿。 “怎么回事?” “我说你啊,真得找我好好治治,这忧思过重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大白天的就开始发梦了?我方才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见?” “啊?你说什么了?” 苏晏凑近安遥的耳边,大声道:“我说!夏周王后来京啦!” 话音刚落,路口就传来了咕噜咕噜的车轮声…… 一辆双层八轮马车已经驶入了路面,安遥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与其说它是马车,倒不如说它是移动的房屋! 如此夸张的阵仗,反倒衬得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的两位将军有些小巧玲珑了。 夏周王后怎么突然来京了?难道是为了来寻梧月郡主? 安遥思绪刚起,周边就有热心的吃瓜群众聊起了这桩新鲜事。 “听说夏周郡主也来京了,还是偷偷溜来的!所以夏周王后是来接郡主回去的!” “郡主不愧是夏周小明珠,果然深受宠爱,连王后都要亲自来京寻她!您瞧瞧这马车的排场,简直是太气派啦!” “真正气派的才不是这辆马车呢,而是我朝跟夏周各派一支军队护送,这双军护送的排场才真是厉害呢!” 安遥心中微惊,这些群众都是哪儿听来的消息啊?怎么如此灵通? 这时,忽有人摇头叹道:“非也非也。夏周王后可不止是来寻那小郡主的。” “哦?”众人将头都凑了过去,“愿闻其详。”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不爱打听八卦之人,细细一看,凑得最快的那颗脑袋,自己似乎还挺熟。 苏晏急道:“你快说呀。” “王后是来择婿的!两国联姻,夏周要将郡主嫁到京都,听说圣上从适龄王公贵族中挑了几位俊才,连五皇子都在其列,王后便是来为郡主选婿的!” 安遥都惊呆了,前两日,杭修说起此事时还遮遮掩掩,支支吾吾,这会儿竟然连路边阿叔都知道了?宫廷秘闻传播的速度也太快了! 苏晏又问:“郡主人怎么样?” 那阿叔摸了摸胡须,胸有成竹地道:“郡主貌若西子,娇艳动人。性格温柔似水,细腻体贴。说起话来莺声细语,堪比黄鹂。简直是大家闺秀的楷模,名媛千金的典范!” 安遥不禁回想起了那日郡主站在马车上叉腰大骂常乐的气势,又想到了那日在秋山驿站,郡主四仰八叉睡觉的模样……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来群众的密报虽快,却难免有些走样。 众人闲聊的功夫,车马已经行过,路障也逐渐撤去,安遥还要回芙蓉楼,便借了苏晏的马,径直朝城东而去。 “喂,你不去竹屋了?” “过两日再去!” 安遥避开官道,绕小路疾行,很快就回到芙蓉楼。 宝膳园大门紧闭,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 不过一日而已,就从宾客满座成了如此景象,真是让人唏嘘。 “东家回来了?” 小豆子一见安遥,就立即迎上前说起了宝膳园被连夜封铺的盛况,末了,又道:“他们现在都没汤可卖了,真是可怜了门前的那口大汤罐,要是没下过毒,我都想搬来给咱们自己熬汤用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安遥,对哦,宝膳园没汤了,可喝汤的客人还在呀! 白世宇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问道:“东家,咱们要不要趁机推出新汤?看看做什么汤好呢?” 安遥略思片刻,答道:“鸡汤!” 第132章 雨打芙蓉 “鸡汤?” “对!鸡汤平和温补,春夏交替之际最适进补,我们可以趁机推出药膳鸡汤进补套餐。世宇,准备纸笔。” 安遥来到账房,取下柜上药膳古籍细细研读,又在纸上涂改增删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定下四道菜肴的名字。 白世宇当即读了出来:“补血益气的红参当归鸡汤,滋阴润肺的石斛鸡汤,益精补肾的杜仲板栗炖鸡,还有女士专属的花胶养颜鸡汤。” 在旁研墨的枇杷当即赞叹了起来,“东家太厉害了,一下子就想出了四道鸡汤!” 小豆子也附和道:“就是!比对面那大瓦罐熬出的毒汤强多了!” “可是……”白世宇却有些担忧,细声嗫嚅:“花无鸢那大陶罐摆在门前就是个活招牌,盛起汤来也方便简单,效率极高。” “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大家也就是图个新鲜。”小豆子有些不屑。 安遥灵机一动,道:“诶,那我们也给它添点噱头!做成小罐汤如何?” 她继续解释:“我们定制一批好看的四色瓦罐,将材料细分,以小罐煲煮,随点随取。再在门口建一个竖架,用空的四色瓦罐拼成一个大大的汤字!” 小豆子立即捧场:“哈哈!对面的大瓦罐倒了,这头又立起来无数小瓦罐,一个是毒汤,一个是补汤!有意思!” “不错倒是不错。”白世宇微微颔首,可眉间的担忧却没卸下。 “东家,补汤对食材的要求极高,咱们得仔细挑挑才行!青庭市场里的鸡质量参差不齐,以前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做鸡汤,可那里头稍微好点的鸡,价格都贵得离谱,没有一百文根本挑不出能煲汤的鸡!” 枇杷道:“不行咱们就去别处看看,也不是非要困在那一个市场里头!” “谈何容易呀?” 几人争论不休之际,安遥缓道:“鸡的来源,我倒是有个推荐。” 从芸姐家离开之后,安遥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帮助那个身怀宝藏的小渔村。 一来是对他们当年被余老板欺诈一事抱有不平之心,二来也是不舍那优质的鸡肉白白浪费在深山河边。 安遥算了算,在京都买一只走地鸡,至少需要八十文钱,还难保质量。 若是在芸姐那儿,以六十文的价格买到一只走地鸡,再加上二十文的费用,就能从水路运来京都了! 将来随着买鸡数量的增加,单只鸡的运费还能再匀少一些,这样一来,既解决了鸡肉来源的问题,又能帮到渔村,岂不一举两得? 白世宇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东家说好的食材,一定不会差!” 小豆子也很高兴,“太好了,只要不是去青庭市场拿货就行!” “你这家伙,一提到青庭市场,就红眼挠腮的!”枇杷在旁打趣。 “那地方的人都不实诚!上回青庭市场的余老板突然要我们付全款拿货,后来见我们生意好转,虽没再提全款那事,但给我们的食材总是不够宝膳园的新鲜……” 白世宇叹了口气,无奈道:“谁让他们垄断了整个城东采货市场呢?其他小摊的东西都不够酒楼的采货量,去城西城北城南,来回又太过麻烦,只能先这样凑合着了。” 安遥微微皱眉,食材的新鲜度,对菜肴的口感至关重要,有时甚至超过了烹饪技巧。 就像上回在芸姐那儿,既没有复杂的烹饪技巧,也没有华丽的摆盘,可只要食材足够优质,便瑕不掩瑜,能让人一口入魂! 青庭市场背后之人是石五爷,而他的心腹顾心兰又一直跟芙蓉楼不对付,想来也不可能在那儿拿到什么顶级食材。 芙蓉楼若想往顶级食肆迈进一步,就必须要打破食材采购的封锁圈! 行千里,尚需积跬步,还是一步步来。 安遥将想去渔村采购走地鸡的想法说出,白世宇拿出算盘,啪啪打了起来,很快就做好了详尽的成本预算,这才回道:“可行。” 走地鸡比猪羊牛肉更好保存,可在后院圈养几日,等食用时再宰杀,就能保证入口时的最佳口感。 安遥让小豆子去向船户打探一下运鸡成本,又让白世宇草拟一份契约,自己则趁这个机会,去炒了盘香脆的葵瓜子。 小豆子不愧是百事通,安遥炒盘瓜子的功夫,他不仅打听好了运价,还跟船夫连送货时间都敲定好了,价格也比安遥预想的更低。 白世宇的合同也已经拟好了,安遥让他带上定金和自己的亲笔信,准备准备,明日就去趟渔村,跟芸姐好好聊聊这事。 安排好这些,安遥将葵瓜子装好,便向路口走去。 方才她骑马归来,看见牛老二正在那里跟人闲聊,这会儿过去,周围的闲汉都已散去,只剩牛老二一人,正在石阶上眯眼闲卧。 上回牛老二给安遥指明了顾心兰的去处,在第一舫上虽然没寻到婵儿,但顾心兰的的确确在船上没错,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来谢谢他。 见牛老二正在闭眼小寐,安遥将瓜子轻轻放下,便转身离开了。 还没走下石阶,忽听后头传来了“咔咔”声……转头一看,牛老二竟已起身磕起了瓜子! “你醒啦?” “安掌柜的瓜子炒得这么香,就是睡着了也会被熏醒过来,哈哈哈……” 安遥笑道:“你喜欢就好,那日多谢你了。” 牛老二饶有兴味地望着安遥,“安掌柜真是百神护体,居然活着回来了,我见你消失这么长时间,还以为这炒瓜子也泡汤了呢!” “放心,我既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定南侯府的四少夫人果然一言九鼎!” 安遥脸色微变,她从未跟芙蓉楼的人透露过自己跟定南侯府的关系,连白世宇他们都不知道的事,牛老二怎么会知道? “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安姑娘才对。” 见安遥面色疑惑,牛老二又道:“圣上已经下旨,取消了先前的赐婚,四少夫人已经是自由身了!覆水重收,可喜可贺!” 牛老二打探情报的能力过于强大,安遥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不知吴恙用了什么方法,竟真的让圣上撤回了先前的赐婚。 往事如烟,转眼之间,自己就与定南侯府毫无关系了…… “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牛老二神情得意,受下了这份夸赞,“那当然,我说过,就没有我牛老二打听不到的事情!” “可你上回说石五爷并不存在,却是说错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你见到的石五爷未必就是真正的石五爷……” 牛老二说话弯弯绕绕,安遥听不明白,只觉得有些不安……这人知道的太多,让她有种莫名的危险之感,还是少惹为妙。 “他是石五爷也好,是石六爷也罢,都与我无关。另外,四少夫人也已成过去,还望不要再提。” 牛老二不置可否,反而哼唱起了歌谣,歌词晦涩难懂,他却唱得怡然自得。 安遥不由发憷,这看似癫狂的闲汉却有种超脱世外的清醒。 安遥听得入神,忽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在想什么呢?” 回头一看,竟是慕汲桑。 那日在地下城里,他喝得大醉,不辞而别,今日又忽然出现,真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我在……”转头一看,石阶之上早已空无一人,安遥只得笑道:“我在跟空气闲聊呢,你怎么来了?” “顺路经过,想来芙蓉楼蹭顿饭吃,不知可否收留?” “这有何难?还望慕大哥不嫌弃才是。” 两人十分默契地避开了那日之事,径直向着芙蓉楼走去。 安遥将他安置在二层一间闹中取静的厢房内,询问道:“不知慕大哥想吃点什么呢?” 慕汲桑将菜谱合上,问:“‘雨打芙蓉落’,你会做吗?” 安遥摇了摇头。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听这名字里也有芙蓉二字,还以为是你们的招牌菜呢!” 安遥不想让远道而来的朋友扫兴,便道:“不如说说做法,我去后厨依葫芦画瓢?” “哈哈哈……”慕汲桑忽然大笑起来,“我要是知道这菜的做法,早就进宫领赏去咯!” “什么意思?”安遥听得一头雾水,“凭菜领赏?” “正是!”慕汲桑解释道:“这是夏周王后点名要吃的菜肴,圣上赏赐千金,全城寻菜!估计此刻,京都所有厨子都在查找这道菜肴的做法呢!” “这是道夏周菜吗?” 慕汲桑摇了摇头,“夏周王后以前曾在中原生活过,她说这是地地道道的中原美食,许久没吃,甚是想念。所以人还没到,这菜名就先送到了,京都厨子都讨论疯了,你居然不知道?” 安遥笑着摇了摇头,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确还不知此事。 慕汲桑微微凑近,盯着安遥的双眸,问道:“你有心事?” “没……没有啊。” “无碍,制膳可解百忧,咱俩强强联合,非把这菜试出来不可!” 安遥却没有那么乐观,“王后若是想吃道香酥烤鸭,咱们还能去碰碰运气,可她要的是‘雨打芙蓉落’!如此诗意而空洞的名字,怎么可能试得出来?” 第133章 宰府制膳 “试不出也得试呀!那可是白花花一千两赏银呢!要是碰巧蒙对,不仅有花不光的银子,还可能加官进爵,一步登天,何妨一试?” “话虽如此,可这样试,岂不似大海捞针?” 慕汲桑起身踱步,猜测了起来。 “雨打芙蓉,大概就是以芙蓉花入膳,营造出汤汁如雨的氛围。既然全京都的厨子都不会这菜,想必已是很久之前的菜肴了,我估摸着那夏周王后也记不清吃的是什么了,咱们只要把这气氛给她做足,说不定就成了!” 慕汲桑说着就推搡着安遥往门边走去,“走走走,咱俩这就去试试!” 安遥粲然笑道:“合着慕大哥今日不是来蹭饭,而是专程来试菜求功的呀?” 她刚将门打开,就撞上了前来叫门的婵儿。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枇杷急道:“东家,珍馐会来人了,在前厅等您,说是等着救命呢!” 安遥心中微惊,有什么事需要自己这个厨子救命? 她看向慕汲桑,对方淡然笑道:“无碍,人命要紧!你先去看看。” 有了慕汲桑这话,安遥便跟枇杷一前一后,快步赶去了前厅。 来人的确是珍馐会的联席会首,那日来试咬春宴时,此人就在席上,看上去年纪不大,当时还为芙蓉楼说过不少好话。 安遥记得这人似乎姓上官,便作揖迎道:“上官公子,不知贵会有何赐教?” “安掌柜真是好记性,您在真是太好了!我今日来,并非代珍馐会而来,而是我私人有事相求!” “哦?”看这位上官公子的衣着打扮,像是京都纨绔的模样,可说起话来却斯文客气,很是谦逊。上门是客,况且那晚对方还曾仗义执言,安遥便对此人多了几分好感。 “方才我听枇杷说,公子有急事,不妨直说,若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 “帮得上,帮得上!在下上官烨,我家祖母病了,连着好几日没有进膳,连药都喝不进,把家里人都给急坏了!” “今日她突然说想吃豆腐素羹,可家中厨子都是等闲之辈,做出的东西并不合她心意。我记起那晚安掌柜所做的‘咬春宴’十分惊艳,这才过来求助。” 上官烨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道:“我祖母已八十高寿,不便出门,还请安掌柜上门一趟,若是能解我祖母之忧,这锭金子就是您的了!” 安遥沉吟片刻,道:“上门制膳倒也不难,也不需这么多银子,只可惜我今日有客……” “诶,当然是老人家身体要紧!”搭话的竟是慕汲桑,对方不知何时来了前厅,直接现身宽慰起了安遥。 “可你不是要试菜吗?” “钱财身外物,锦上添花之事,哪有雪中送炭重要?” 一看来人,上官烨立即作揖:“安掌柜的贵客原来是慕大厨!不知二位在此切磋厨艺,多有打扰。” 上官烨是珍馐会联席会首,认识这位酒仙名厨并不稀奇。 慕汲桑立即回礼:“上官公子客气了,老太君身体要紧,不知我能否帮上些忙?” “若能得二位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 上官烨大喜,立即邀请二人上马车,自己则骑马在前头开路。 马车行出一段,见无外人,安遥忍不住打趣道:“方才还兴致勃勃说要试出那道雨打芙蓉落,这会儿却已坐上马车,上门制膳去咯。哎呀,每回跟慕大哥在一起,都是猜中开头,猜不中结尾呐!” 安遥意讽对方那日酒醉后不辞而别之事,慕汲桑却不接招,笑道:“你可知这上官公子是谁?” “知道啊,他方才不是说自己叫上官烨吗?” 慕汲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他叔父是谁?” 安遥摇了摇头,也低声反问起来,“做个饭,还需要知道他叔父是谁吗?” “他叔父可是上官云晖,当朝宰辅大人!” “你是说上官大人是他叔父……” 这位上官大人可是让人如雷贯耳,他曾任两朝宰辅,据说先帝曾秘授他一把尚方宝剑,上可斥天子,下可斩贪官,说是圣上之师也不为过。 安遥长长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慕汲桑一眼,道:“又是揭榜试菜,又是去上官府制膳,慕大哥这是打算弃厨从仕呀?” “你可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想多挣几个酒钱。” 要是能让上官云晖的母亲高兴,别说几个酒钱了,这辈子都不愁酒喝了! 安遥佯装不信:“哦?喝个酒能花多少银子,莫非慕大哥还有什么其他费钱的爱好?譬如琴弦管乐之类的?” 她曾将那只在暗室之中拾到的骨哨拿给行家之人看过,对方告诉她,这是一只可以吹奏出音律的骨哨,安遥一直怀疑骨哨是慕汲桑遗落,这话就是想试探对方是否知晓音律。 “我哪懂那些风雅之物,不过贪杯好盏罢了。” 慕汲桑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聊起了上官府里的事情。 原来,上官老夫人先前一直住在荥阳老家,最近才来的京都。 上官云晖父亲早逝,他是母亲一手养大的,母子俩感情十分深厚,不过,老人家安土重迁,一直生活在老家。 按理说,儿子做官,却不带老母上京,可是会被同僚诟病的。但上官云晖体恤母亲,便在荥阳安排了贴身仆从,自己也定期回去探望,这才相安无事好些年。 可是,最近老夫人把脚给摔伤了,上官云晖知道后连夜赶回荥阳,将老夫人接来了京都。 刚来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京都名医众多,上官府财力雄厚,在他悉心的照料下,老夫人的腿脚逐渐好了起来,可是,这胃口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开始是饭量减半,到后来直接就吃不进东西了。 上官云晖为此换掉了好几个厨子,甚至从家乡请了名厨过来,却都没能让母亲的胃口好转,这下他才真的着急了,开始广寻名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安遥面色疑惑地问道。 “哦,我听楼外楼的人说的。”慕汲桑快速遮掩过去,又道:“你的消息太过闭塞了,不会只有我这一个厨子朋友?” 安遥却道:“对呀,就你一个。” 慕汲桑眸色微动,“是吗?就我一个……” “可不是吗?你一个就够烦的了……” 打趣间,马车已经驶入后院。 上官烨引着几人穿过后花园,来到了一间独立的小院儿。 院落不小,却因为站满了人而显得拥挤,成群,似乎正在排队登记。 此时已近午膳,这里既无炊烟,也无饭菜油烟之气,安遥忍不住问道:“这里不是灶房?他们在干什么呀?” “此处不是灶房,是大管事的住处。” 上官烨解释道:“安掌柜有所不知,上官府亲友众多,人多嘴杂,推介的厨子也五花八门,所以都得先来此处登记,再由管事安排入府制膳,我虽是向祖母尽孝,可也得遵守府中规矩。” 安遥还是头回听见这样的规矩,略显讶异,慕汲桑在旁轻声补充道:“说是亲友,但其实很多都是溜须拍马之人。” 慕汲桑这样一解释就合理多了,难怪这些厨子身边都站着一两个衣着考究、东张西望之人,原来都是趁势来讨好上官云晖之人。 是啊,谁不想趁此机会,成为宰辅大人母亲的救命恩人呢? 忽然!安遥眼神惊变,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没等安遥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自从那日被悔婚背刺,推搡晕倒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江蓠了。 此时的江蓠锦衣加身,意气风发,完全不似那日的狼狈模样,身边还站着个娇滴滴的女子。 “玉娇,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安姑娘。” 这位名叫玉娇的姑娘上下细看了安遥几眼,“啧啧”称赞道:“哦!这就是那位攀入侯府的将军夫人呀!果然生得花容月貌,让人怜爱。难怪能够一步登天,嫁入侯府呢!” 话虽似褒,听上去却让人不适,她随即又掩面致歉:“哎,我说错话了!听说吴少将军一回府就已请旨撤婚,安姑娘苦苦守了这些日子的寡,终于恢复自由身了呢!真是可喜可贺!” 慕汲桑等人并不知晓安遥的真实身份,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上官烨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深知君子非礼不闻,早已寻机避开,去前头取登记簿了。 慕汲桑却截然相反,不仅不避,反而向前一步,将安遥护在身后,对玉娇笑道:“姑娘生得一双顺风福耳,竟都用来打听别人的私事了吗?如此岂不浪费?” 看他的神态,竟无意外之色。 玉娇望了眼面前高大俊逸的男子,眼中似笑非笑。 “像我们普通女子,若是被夫君休了,定是要在屋里反思个一年半载才肯出门的……安姑娘这么快就能容光焕发来宰府走动了,还有新欢相伴,真是让玉娇自愧不如呀!” 第134章 冤家路窄 这话说得太过,没等慕汲桑开口,江蓠就已经轻斥起了身边人。 “玉娇,我不是常说……” 玉娇立即依偎在江蓠身边,软声道:“知道了,江郎。都怪玉娇心直口快……” 江蓠向前一步,对安遥颔首作揖。 “玉娇自小养在楼家深闺,不常抛头露面,亦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说起话来难免率直,你切莫放在心上!我们刚刚成亲,今后我会多教她的。” 楼玉娇,哦,安遥记起来了,她就是楼知县的独生女儿,想不到江母出了那样的丑事,江蓠居然还能与县令千金走到一块儿,真是手段过人! 慕汲桑在旁轻笑:“呵!既是养在深闺,今日怎不好好待在高阁里头绣花,跑到宰辅这儿来作甚?” “哦,玉娇是来此处看望她叔伯的。”提到自己夫人在上官府中有亲,江蓠也昂首含笑,与有荣焉。 “你不是说她姓楼吗?这上官府里怎会有她叔伯?” “是远房叔伯……” 慕汲桑哼笑一声,看向安遥,“嗨呀,我还以为只有咱们做厨的需要上门制膳,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不请自来,硬凑热闹的人!” “你……”楼玉娇刚想说话,就被江蓠拦了下来。 “我们不过是听闻族中长辈生病,寻了名厨来此,聊表晚辈的孝心罢了。” 几句话间,他俩已成上官府的晚辈了,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江蓠说着又皱眉望向安遥,眼中似有心疼,“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如今还是以厨为生,女人家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 除了受邀而来的名厨,这里还有些自荐制膳的厨子,江蓠显然以为自己也是前来投名帖、谋生计的落魄之人。 江蓠和楼玉娇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背着自己的菜刀,一个挑着食材,一看就是请来的厨子和小厮。 安遥看了眼,笑道:“彼此彼此。江贡士也还是跟过去一样,常年依靠厨子而升。” 这话瞬间击中了江蓠的软肋,他最忌讳别人提及那段依靠安遥作厨而生的过去,此刻面色已有不悦。 慕汲桑却刨根问底,凑近打听起来:“如何靠厨而升的?快展开说说……” 楼玉娇立马出来护夫:“江郎,快别同他们闲扯了,你瞧,他俩连木牌都没领,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咱们虽然不赶时间,可人家还得谋生呢!” “等号牌是什么东西?” “凡是来府之人都需领木牌等候,自荐的厨子只能领黄色木牌。”楼玉娇冲慕汲桑晃了晃手里红色的木牌,道:“至于这红牌嘛,得有功名之人保荐方能领取,你怕是没有?” 楼玉娇轻笑一声,“呵,你连这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如何养得活身边人呀?” 江蓠轻轻搂住楼玉娇的肩膀,对安遥道:“对不住啊,我们已经保荐了从大酒楼请来的名厨,就不方便再保荐你们了。” 话音未落,上官烨已经登记完,走了过来,对安遥和慕汲桑道:“二位叙完旧了吗?” 安遥冷声回复:“早已叙完。” “那就好,请随我入内园制膳!” 一听这两人能直接入内,楼玉娇可不干了,连忙上前阻止:“诶,等等,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上官烨修养极好,温声解释道:“这位夫人,您已取了红牌,在此稍等管家安排便是。”说完便领着二人往园里走去。 “慢着!”楼玉娇方才还以手中红牌奚落了慕汲桑,这会儿自己反倒进不去园子,让她县令千金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微抬下巴,尖声道:“早就听说京都纨绔爱钻漏找空,可这里是宰辅的地方,凡事就得按规矩来!” 她说着又看向一旁排队之人,高声嚷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在此等候之人,不少都有功名在身,谁也不愿让谁,听楼玉娇说得义愤填膺,还以为是有人插队,便不明就里地附和起来:“是!”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招来了大管事。 “府中切忌吵嚷!” 楼玉娇连忙上前,软声请他主持公道。 “哎呀,大管事,您来得正好!我们可都是按您说的领牌等候,但总有宵小之辈不守规矩,妄图偷偷摸摸,先溜进内园!” 大管事顺着楼玉娇的目光望去,顿时慌了神,她口中的宵小之辈竟是府中的上官少爷! “嘘——”大管事连忙示意楼玉娇噤声,可对方非但不理,反而越嚷越大声。 “我带着名厨前来探望族中长辈,尚且以身作则在此等候!怎么能让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厨子扰乱府中规矩呢?” 楼玉娇派头十足,看这架势,不似客人,倒像是上官家嫡出的小姐!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眼看避无可避,大管事只得清嗓解释起来。 “咳咳,不错,我们是有领牌入内的习俗,可原本就住在府内之人,是不需另外领牌等候的,上官少爷主动前来登记,已是格外守礼了!” “什……么?莫非他就是……” 上官云晖并无子嗣,最亲的就是他的几个侄儿了。 大管事指着上官烨,恭敬介绍道:“他就是老爷的侄儿——上官烨少爷!” “他?我,我……这……”楼玉娇顿时傻了眼,简直说不出囫囵句子。 慕汲桑悠悠晃到楼玉娇身前,叹道:“玉娇小姐,您连上官大人的正经侄儿都不认识,果然是上官大人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呀!亲虽远,这孝心却不减,老夫人一有不适,就立即前来献宝,真是佩服佩服!” “你……”楼玉娇又惊又恼,还想说话,却被江蓠拦了下来,“休再多言了!” “上官公子,久仰久仰……” 江蓠顺势就要上前与上官烨攀亲,安遥赶紧夺过话头,“上官公子,承蒙错爱,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厨子就先走了。” 上官烨瞬间将江蓠撇开,上前去拦安遥。 “安掌柜留步!您可是京都三品酒楼的当家掌柜,公主府千里择优的春日宴第一主厨,千万别跟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见安遥没有说话,上官烨厉声对大管事道:“庭院高声喧哗者惹乱者,当如何处置?” “回少爷,应……应逐出府去……” 上官烨微微点头,算是允了。 大管事转身对楼玉娇和江蓠道:“请。” 楼玉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口出祸言,连忙找补:“上官公子,家父是百草县县令楼青山,入赘前也是姓上官的,跟上官老爷可是同宗的兄弟呀!” 上官烨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慕汲桑却“扑哧”笑出了声,“入赘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还谈什么同宗同族呀?” 安遥突然想到了什么,轻问:“江蓠,你不会已经改名‘楼蓠’了?” 围观之人也都哄笑了起来,大管事更是唤来了家丁,随时准备架着楼玉娇出去。 “好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江蓠将火气一股脑发在楼玉娇身上,拂袖便向门外走去,楼玉娇莲步追了上去,那厨子则追着楼玉娇要钱,后头还跟着个背食材的小厮,四人你追我赶,走出了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架势,一时间好不滑稽。 上官烨只当无事发生,又去请安遥和慕汲桑入园。 对方给足了诚意,安遥也没再多说,随上官烨入了内园,沿花径到了后厨。 “这是我祖母专用的灶房,里面食材锅具皆有,若有其他所需,只管跟我说。” 安遥看了眼里头的摆设,心想这上官烨也太谦虚了,此处东西全的都能开酒楼了,怎么可能会缺东西呢? “呦,咱们二少爷怎么领了个丫头回来呀?”一个婀娜娇媚的粉衣女子挡住了几人的去路,她身旁还站着个端庄圆润的女人。 上官烨拱手作揖,“大嫂,弟妹,这是我寻来为祖母制膳的名厨。” 粉衣女子睥睨了两人一眼,“一个是黄毛丫头,一个是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能不能行啊?” 上官烨连忙介绍了二人的身份,那端庄的大嫂开口了,“二弟啊,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可灶房的事还是留给我们女人来张罗,二弟有这精力,不如多去外头社交应酬。” “就是,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 安遥总算知道,对方为何要出一锭金子来请人上门制膳了,厨具都还没碰,就已经遇上两道坎了! 大户人家的侄儿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回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属实憋屈! 上官烨护着安遥和慕汲桑去内间制膳,自己则挡在门外,应付那两个难缠之人。 果然,那粉衣女子很快又跟了上来。 “祖母现在的身子有多弱,你知道吗?早晨吃完不适口的东西,她差点儿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你就是想邀功,也不能拿祖母的身子折腾?” “邀功?”上官烨语气骤冷:“你们心里头就只有‘邀功’这点事吗?祖母都已经下不来床了?你们却只关心功劳会不会被他人分走?” “你……可要是吃坏了祖母的身子,谁负得起责?” 上官烨语气微凛,一字一顿地道:“我——负——责!” 第135章 宰府下注 上官烨一直是以温和谦逊示人,这妯娌俩估计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顿时怔住了。 半晌,那尖锐的女声又响了起来:“空说无凭,既要负责,就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什么东西?” “就……就祖母给你那几间米铺呀!要是你这两位厨子不灵,就让我们先给你保管着!” 合着是存了这个心思呀! 官宦人家有时会置办一些家产,如田地、房舍、古董字画、金银首饰等,也有擅长投资之人,会盘下米铺、茶铺之类的,做做小生意。 这生意只要不是做成垄断,朝廷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近日边境摩擦不断,米粮价格时有上升,米铺也成了块香饽饽。 上官烨看着心无城府,被话一激,眼看就要答应,安遥连忙掀帘打断道:“上官公子,请进来一下。” “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粉衣女子许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根本没将所谓的名厨放在眼里,好事被扰,气得劈头盖脸就骂,甚至扬手想来教训安遥,却被慕汲桑一把钳住了手腕。 “我们是上官烨请来的客人!不是你家中的奴仆!” “疼……疼呀!” 上官烨连忙安抚慕汲桑,对方这才将手松开。 粉衣女子不依不饶:“好呀,我今日要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作势就要喊人。 上官烨立即拦下她,怒斥:“这二位名厨可都是春日宴的主厨!是长公主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就是在殿下那儿也说得上话,切莫在此丢人!” 粉衣女子一听,眼中杀气顿消,反而斥责起了上官烨,“二哥,重要的话得先说呀,还提什么酒楼主厨,直接说他们是公主殿下的人,不就行了?” 那大嫂见势,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了,都是误会一场,公主府与我们上官府渊源颇深,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嘛!二位贵厨请进去制膳,我们在外守着,保证不会再让人打扰二位了。” 呵呵,除了你们,怕是也没人会来打扰了? 那粉衣女子眼珠骨碌一转,又对上官烨道:“方才说的米铺……” “不就是两间铺子吗?想要你们就——” 话还没说完,安遥却看不下去了,“慢着!” “又是你?”粉衣女子态度温和了不少,可还是难掩眉间愠怒。 安遥直直回望粉衣女子,笑道:“抱歉,又是我。”我本不爱多管闲事,可既然你们拿我二人做赌,我便不能装聋作哑了。” “你……你想怎么样?” “我隐隐听见你们要赌我二人做的吃食,老夫人能否吃得下去?是吗?” “是又怎样?这是我府中之事,就是长公主殿下来了,也不会干涉。” “你误会了,我无意干涉。只是这赌局嘛,有输就有赢!怎么能只有单边有筹码呢?若是我们做的菜肴,老夫人吃下去了,那又如何?” 慕汲桑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就是呀,上官公子拿了两间米铺下注,你们呢?” 粉衣女子与那大嫂对看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眼神浮动,继而转头细语,看得出来,并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过了会儿,那大嫂清嗓道:“我们两房在京都共有一个货贸市场,若是你二人做的膳食,老夫人吃得下去,那货贸市场便归二弟了!” 货贸市场的价值可不比两间米铺小,安遥心中微怔,两人既然敢拿货贸市场来豪赌,想必老夫人已很难吃得进东西了。 “好!”慕汲桑已经爽快替上官烨应下,说完方觉不妥,用胳膊碰了碰上官烨,道:“上官公子言下之意呢?” 上官烨这才反应过来,答道:“一言为定!” 那大嫂道:“好,就以一日为限,明日午时之前,你俩一人一道菜肴。对了,我们也请了好几位厨子过来,若是我们的厨子先做出让祖母满意的菜肴,这赌局也算我们赢了!” 她说完就带着粉衣女子翩然离开了后厨。 上官烨笑道:“无碍,二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千万不要有压力。” 话虽如此,安遥心中却久难平静。 自己做过价值“三十两”的咬春宴,掌厨过赏金数百两的春日宴,还做过第一舫那道价值“三百两”的千帆如意宴,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可价值两间米铺和一间货贸市场的菜肴,她还从没做过,岂不让人手抖? 再看慕汲桑,也难掩紧张之色。 上官烨温声安抚道:“二位只当是给一位垂危的老人家做顿温暖的热饭,不要去想那米铺之事。米铺不过是祖母送给我的礼物罢了,真正珍贵的是祖母。” 安遥点了点头,又问了些上官烨祖母的饮食喜好。 上官烨一一作答,他还有政务要忙,找了个熟悉老夫人生活习惯的嬷嬷来陪着两人制膳,自己便匆匆出府了。 灶房里分出了大大小小的隔间,隐约能听见隔壁厨子的切菜制膳之声,慕汲桑巡视一圈,对安遥道:“你听见没?” 安遥点了点头,“看来她们请来的那些名厨已经开始制膳了。” “那咱们做什么好呢?” 安遥也在犹豫,之前,定南侯府的老太君也曾食欲不振,她曾以无相佛汤相助。 可上官老夫人年纪更大,病情也更严重,亦没有信佛的习惯,实在找不到切入口。 听那嬷嬷说完之后,两人更是心凉了半截。 原来,上官老夫人已经连着两日靠温水续命了,这哪是食欲不振,这是药石无灵、吊着口气啊! 慕汲桑苦笑道:“难怪那两人愿意把货贸市场拿出来呢!合着这是必赢之事呀?上官烨不该找我们,他应该去找神医啊!” 那嬷嬷连忙接话,“找了!这京都城里能请得动的神医,都请了个遍,连宫里都先后赐了好几个御医过来呢!可大家伙都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已到了天寿之时,劝我们不如让老夫人最后再吃口热乎的,也好无憾而去。 “老爷纵有万贯家财,声誉震天,可最后竟只能看着劳碌了一辈子的母亲挨饿离去,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呐!” 如此看来,盲目做菜也是枉然,安遥当即决定让慕汲桑留下来甄选食材,自己则向上官府借了匹马车,快马加鞭,赶去了城外。 可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苏晏竟然不在竹屋! 门口给来访之人留了个木牌,上头说他去了异地看诊,要明日傍晚才能回来。 安遥只得悻悻赶回上官府中,这一来一回,天都快黑了。 慕汲桑试了好几道菜肴,可自己都不甚满意。 酒仙名厨离了酒,本就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更何况还是给临终前的老太太进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安遥和慕汲桑心里都清楚,自己做的很可能就是老夫人的最后一顿饭了,两人都不愿炫技,弄些华而不实的菜肴,一时间都相对无言,犯起了难。 隔壁精心烹煮的食材都已陆续端至上菜区。 老夫人说了句想吃素食,名厨们便在配料上下足了心思。 什么参汤烩白菜,灵芝煲羊肚菌,松露南瓜羹,虫草花鸽子汤炖素菜丸子呀……主打一个顶级食材往里堆砌,摆盘精致如宫宴,务必让这上官府的银子花得物有所值!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是……给病危之人吃的吗? “呦!大嫂,咱们菜都快上齐了,怎么有人还在这儿发呆呢?” 粉衣女子已换了身行头,看上去比下午还要婀娜招摇,正对着安遥和慕汲桑打趣呢。 大嫂明显有更有气度,笑道:“二位名厨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反正离明日午膳还差些时间,二位就是想在府中过个夜,那也是不打紧的!” 两人说完便朝门外走去,身后的厨子们则捧着夸张的大盘,亦步亦趋。 一行人浩浩汤汤出了后厨,后厨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嬷嬷叹了口气,道:“其实啊,老夫人连说句话都费劲,哪还吃得进去东西,问什么都说‘行呀,行呀’,可送到口里却不肯吃,我看怕是脑子都不清楚咯!” 此话一出,安遥顿时如闻雷击。 她忽然记起慕汲桑在马车上所说的话,赶忙问道:“老太太是荥阳的?” “是……是啊,之前一直在荥阳老家,不久前才接过来的。” 慕汲桑问:“怎么了?” “或许老太太不是在说“行呀”,而是在念叨家乡的名字,想回家乡再看一眼。” “哦!这么一说的确是合理多了。”慕汲桑捏着下巴,点头称是,沉吟片刻,又道:“但是……我们总不可能抬着老太太回趟荥阳?” “此事倒是可以移船就岸。对了,去趟荥阳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你不会真的想去?别说扛着那老太太去了,就是我们自己来回一趟,也得到明天晚上了!” 安遥想了想,对慕汲桑道:“那你留在这儿制膳,我去趟荥阳就回!” “什……么?”慕汲桑一把将安遥拉住,“别走!我一人怎么行?” “放心,明日午时,我一定赶回来,你拖住时间!等我!” 第136章 粒米未进 安遥说完便冲出上官府,径直朝着南大街奔去。 马府气派非常,经商人士无需避嫌,怎么高兴怎么装修,连门钹都金光闪闪,雕成了龙凤形状。光看外头,简直比上官府还要气派。 时间紧迫,安遥赶紧上前叩门。 应门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麻烦通传一声,我找马员外有事。” 那人只道了“不在”二字,便将门“啪”地关上了。 安遥忽然记起,这人不就是初见马员外时,在他身边煽风点火的那个小厮吗? “小哥,请问马员外去哪儿了?我找他有急事!” 可无论安遥如何再敲,里头都没了动静。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可眼下急着要见马员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拍门了。 “安掌柜,您悠着点!我这檀木府门都快被你拍烂了!哈哈哈……”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回头一看,竟是马士田! 安遥喜道:“马员外,您可算回来了,我想向您借个东西!” 马士田缓步走上石阶,摇扇道:“我上回才借给安掌柜整整一车冰,这么快就用完了?” “不是冰,这次想借的是那匹汗血宝马!” “啊?借马做什么?安掌柜可真有眼光,冰窖和马一个都不放过。” “事态紧急,来不及解释了,就借一日,明日连马带酬劳一并相还,定不会让您白借!” “当日若不是安掌柜,我这‘烈风’怕是都输给曾多冰了,借一日又有何难?” 他迟疑片刻,又道:“只是我这匹‘烈风’生性难驯,安姑娘一人前来,怕是骑不走它呀?” 安遥不愿放弃,便求他让自己一试。 马士田领着安遥径直走进了马厩,说是马厩,倒更像是豪华的半露天马舍。 打头那间小舍里,独居一马,头细颈高,匀称修长,通体银白耀眼,一看便知是汗血宝马——烈风。 安遥从一旁的食柜上取了个苹果,切块喂给烈风,抚摸着它的脖颈,轻声耳语,“烈风呀烈风,如今只有你能救那个老人家了……” 她仔细回忆着阿虎所授的骑马要领,深深吸了口气,猛地跃上马背,持缰驾马而去。 马士田呆在原地,一脸不敢置信。 直到人和马消失在路口,他才哈哈大笑起来,顺势轻踢了身旁小厮一脚。 “瞧见没?连人家姑娘都能制服这马,你们几个大男人居然招架不住!还不如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明日等她回来,好好跟人家学学!” 一日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中午,上官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两个婆子刚送走大夫,又急急往老夫人的房里赶。 “哎呀,老夫人整日吃不下东西,这可怎么得了?就是没病的也消受不起呀!” 正在感叹的婆子头上簪着朵红花,跟并行之人继续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二位少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简直把城里一半的名厨都请来了!一群人乒里乓啷在灶房忙活了一天,这也太孝顺了?” “你知道什么呀!”另一个带着玉钗的婆子显然消息更快,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嗨呦,她们那哪是孝顺呀,都存着自己的小心思呢……” “可这么多神仙做饭,菜盘子都端了十几轮了,怎么老夫人还是吃不进呢?” “这里说这里散啊!”玉钗婆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或许这就不是厨子的问题!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又是摔腿,又是换地的,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啊!别说吃东西了,喝水都够呛!” “说的也是。” 玉钗婆子又指着对方头上的红花,轻斥:“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大红簪花还是趁早取掉的好!待会儿老太太嗝屁了,老爷怪你冲撞就惨了!”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暴吼——“滚!” 一回头,俩婆子差点吓得屁滚尿流,身后站着的正是青筋爆裂的上官云晖和他的夫人萧水吟。 上官云晖朝服都没换就赶来了,却遇上了这对多嘴的婆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萧水吟立即上前怒斥:“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说道的?我看是太闲了!自己跟大管事领罚去!” 咒骂主子可是大罪,去管事那儿顶多是挨顿板子!两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下人们瞎说罢了,老爷切莫放在心上,您要是皱着眉头,老夫人看着不得担心呀?”萧水吟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起话来柔声细气,让人十分舒坦。 果然,上官云晖紧急优化了一下面部表情,两人这才朝屋里走去。 “娘,好些了吗?” 榻边斜坐着一个清瘦的老人家,勉强地微笑点头,面色却比纸人还要难看。 两位少夫人侍立在侧,掖被擦汗,好不殷勤,一见上官云晖来了,连忙给他端茶,“叔父用茶。” “善玉,灵襄,听说你二人邀了许多厨子来府制膳?不错!孝心可嘉!” “都是我们该做的。” 萧浅云见摆放吃食的桌子离软榻很远,便问:“为何不放近些?” 一旁的婆子怯怯回道:“是……是老夫人说闻不惯,让我们摆远些……” 上官云晖又柔声问老夫人:“母亲,这些菜肴都没有合您口味的吗?” “儿啊……别……别糟蹋粮食了……”老夫人一句话分了好几段,答得有气无力。 上官云晖忙问:“善玉,菜都上过了吗?” “请来的厨子们,这两日变着花样地做,可是……”善玉没有说下去,但猜也能猜到,定是都吐掉了。 见上官云晖脸色不好,她赶紧补充道:“还剩下两道,很快就会端来了。” 萧浅云忙对身边婆子道:“快去催催,好了就赶紧端来。” 善玉与灵襄对视一眼,脸上浮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午时就快到了,可上官烨请来的厨子还没上菜,再过一刻钟,米铺就是她俩的了! 过了会儿,催菜的婆子没回来,上官烨却风尘仆仆地进来了,身上穿着官服,嘴里喊着“祖母”。 “阿烨,怎么慌慌张张的?” 看着一屋子的人,他连忙作揖行礼,“叔父也在呀,我昨日有公事外出,刚刚才回,想来看看祖母。” 善玉在旁笑道:“叔父,二弟可有孝心了,专程请了长公主殿下御用的名厨来为祖母制膳呢!” “好!难道你们如此齐心,你们祖母的病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灵襄在旁提醒道:“二弟,我和大嫂请来的厨子可都上了好几轮菜了,你请的人怎么一直没动静呀?” 上官烨眼中划过一丝惊疑之色,“啊?他们还没上过菜吗?” “可不是嘛,这日头都快晒到屁股了,二哥请来的厨子在府中休息了一夜,可别是睡过头了呀!”说到这儿,灵襄忍不住掩面轻笑起来。 这时,催菜的管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善玉和灵襄请来的大厨,另一个则是慕汲桑。 上官烨连忙上前,期待地问:“慕大厨,膳食做好了?” 灵襄和善玉一见慕汲桑也来了,连忙对那大厨使眼色,“愣着干嘛?快上菜呀!” 那大厨顿时了然,抢占先机将菜递上。 食盘内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炖盅,他先揭开了大盅,顿时香味扑鼻。 “老夫人,这是当归黄芪霸王花汤,里头还加了不少好物,用的都是今晨最新鲜的食材。” 迎着满屋关切的眼神,老夫人勉强坐直了身子,可勺到嘴边,还是喝不下去。 善玉眼神微变,咬了咬牙,咳嗽提醒道:“旁边不是还有盅小的吗?” 小盅一揭,奇香四溢,可老夫人还是喝不下去。 善玉这才对一直盯着门外的慕汲桑道:“慕大厨,劳驾上菜!” 慕汲桑收回左右四顾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赌期将至,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准备的是一道豆腐荠菜羹,里头就只有光秃秃的豆腐和荠菜。 灵襄凑上前看了眼,忍不住轻笑道:“慕大厨将自己锁在后厨里头一天一夜,就折腾出了这道豆腐羹?” 老夫人虽然说吃点清淡的豆腐青菜就行,可谁敢真的把这玩意儿往老夫人饭桌上端? 豆腐青菜谁不会做,用得着四处去请名厨吗?因而大家都是以名贵食材吊味,素菜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配料。 慕汲桑反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上官公子说老夫人想吃豆腐素羹,做厨子的,便本本分分将菜肴做好,有何不妥?” “哼,豆腐青菜,难道我府中之人不会做吗?何必劳慕大厨跑这一趟?” 善玉柔声打起了圆场:“灵襄的意思是,丫鬟们早就做过豆腐素菜了,可老夫人吃不下。二弟不懂这后厨之事,也不能怪他。” 上官云晖脸上已有不悦,老夫人却开了口:“素的好呀,端来。” 身边人连忙舀羹,可刚一递到床前,老夫人便忍不住将碗推开了。 一时间,满屋之人神色各异。 上官云晖夫妇满脸担心,凑上前为老夫人抚背。 善玉和灵襄或低头掩面,或将脸撇开,可都难掩面上喜色。 慕汲桑长长叹了口气,上官烨则呆呆望着老夫人,神情颓丧。 似乎大局已定,众人都知道,老夫人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这时,大管事忽看着门外喊道:“呐!还有位厨娘没上菜呢!” 第137章 起死回生 众人随着大管事的所指望去,侍女领着位俏丽的厨娘,已经走到了门前。 慕汲桑立即迎上去,喜道:“你总算来了!”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善玉凑近一旁的灵襄,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声问道。 灵襄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惊讶,很快又安慰起了对方:“都安排好了,不会有意外的。” 一看安遥怀里抱着个食盒,上官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急道:“安掌柜,快,快将你做的膳食端来!” 他转头向长辈们介绍起了安遥,上官烨夫妇一听来的是春日宴第一主厨,瞬间燃起了希望,连忙热情相迎,又让下人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先前的菜肴都已撤到一旁的小桌上,膳桌上独独留着安遥的食盒。 只见安遥从食盒中取出一个样式普通的砂锅。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钉在了一处,大家都想瞧瞧,春日宴第一主厨精心准备了一天的食物究竟是什么! 安遥正准备揭盖,却忽然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手中动作骤停。 众人忙问:“怎么了?” 安遥沉吟片刻,回道:“这菜肴有些特别,需要先开窗通风才行。” “这是什么……破规矩?”灵襄结结巴巴地问。 善玉赶忙拦下灵襄的话,解释道:“灵襄是怕祖母被冷风吹了,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安遥一见二人这反应,心里便有了数,笑道:“近日气温舒适,不必担心老夫人着凉。” “既然安姑娘有这规矩,那就照做!换换气也没什么不好。”上官夫人随即吩咐下人开窗通风。 过了会儿,屋里的空气的确清新了不少,安遥这才缓缓揭开锅盖。 一看砂锅里头的东西,众人顿时傻了眼! 这居然是一锅豆腐青菜羹!乍看上去竟跟慕汲桑所做的毫无差别! 刹那间满堂皆静,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汲桑忍不住轻拍脑门,这无用的默契,岂不要重蹈覆辙? “哈哈哈……花了一天一夜,就做出个青菜豆腐?” 灵襄没忍住笑出了声,又指着小桌上摆着的那道豆腐羹嘲讽道:“你自己瞧瞧,一模一样的东西,有必要分两次上吗?还装腔作势要给屋里通风,我看呀,不过是些糊弄人的花架子罢了!” 安遥这才发觉,原来慕汲桑也做了同样的菜肴…… 善玉脸上的焦虑缓和了不少,对灵襄道:“别这么说,二位主厨不过是按雇主的要求制膳,尽忠职守而已。” 言下之意,问题不在制膳之人头上,而是出在了雇主上官烨的头上。 就在几人唇枪舌战之际,老夫人不知何时重新坐起了身子,慈善地道:“既然做了,就拿来……” 安遥连忙用小碗盛羹,向老夫人走去,却被善玉一把拦下。 “祖母,这是同方才一样的菜肴,不必再试了。” 老夫人却鼻尖轻耸,讶异地问:“什么羹?” 善玉以为老夫人病糊涂了,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刚才那个荠菜豆腐羹呀!” 安遥却道:“这是菜心豆腐羹。” 老夫人瞬间扬唇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她看向安遥,眼中微有期待,“是……哪里的菜心?” “回老夫人,是荥阳的菜心。”安遥又补充了一句,“是您旧宅后院里头所种的菜心。” “什么?”老夫人不禁扬起了手,微微颤动着。 善玉一看老夫人有尝菜的冲动,也顾不得风度了,怒道:“谎话连篇!”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又柔声解释:“我是说……昨日中午,我还在府中瞧见了你,怎么可能一日往返荥阳呢?” 灵襄也搭腔道:“可不是嘛,一个厨子,不好好制膳,成天想这溜须拍马的事儿!” 慕汲桑虽不知道安遥是如何办到的,但瞧见这两人咄咄逼人的架势,顿时坐不住了。 “若是有心,听见自己祖母想喝青菜羹,别说一日往返荥阳了,就是去月宫折桂,上官公子也在所不惜!可若是没有这份孝心,便只能找找名厨,做做样子罢了!” 上官烨回了个感激的表情,这样肉麻的话,没有慕汲桑,他还真是说不出来。 安遥端着青菜羹,又走近了些。 “老夫人,听说那片菜地是您亲手开垦的。我说明来意后,您府中家仆特意选了几株最嫩的菜心,说是想让老夫人尝尝家中的味道呢!” 一听这话,老夫人眼中燃起的光比方才还要亮了,安遥见势便想绕过善玉,将羹汤送到老夫人跟前,可余光却瞥见了善玉恶狠的眼神。 向下一瞥,果然,在安遥经过她身边之时,善玉悄悄伸出了脚,大概是想让安遥连人带汤,栽倒在老夫人床前。 安遥刚想避开,忽听石子破空之声,善玉一阵吃痛,刚伸出的脚又悻悻伸了回去,人也趔趄退了几步。 或许是做贼心虚,善玉连忙咬住下唇,甚至不敢哼叫出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可安遥却看得十分真切。 好快的石子!好准的手法! 这屋里头,有谁会这样暗暗帮她呢?除了慕汲桑,她想不到第二人。 可慕汲桑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怎么会…… 混乱的思绪忽被老夫人的叫唤声拉回了现实之中。 “孩子,来……” 原来,善玉这一退后,自己手中的碗也被老夫人看清楚了。 这只青花碗,是安遥从老夫人的荥阳旧宅借来的,是她以前常用的碗,她一定认得。 果然,老夫人摩挲着碗沿,竟缓缓喝下了一口羹汤。 屋子里一片欣喜之声,上官家的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除了善玉和灵襄……她俩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 老夫人又缓缓喝下了几口,面色微有好转,欣慰地道:“是家里的味道!最后还能喝上一口,老婆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上官云晖十分自责,“都怪儿子迟钝,您想吃家乡的菜心,怎么不跟儿子说?以后日日都有!” “别……我就是不想劳师动众!老婆子就一张嘴,那吃得了那么多好东西!晖儿,你记住,糟蹋粮食,那可是要折福的!” “哎!儿子记下了!” 上官夫人碰了碰上官云晖的胳膊,问道:“老爷,您觉不觉得娘的中气恢复了些?先前还说不上几个字,现在都能教咱们爱惜粮食之道了。” 没等上官云晖说话,上官烨就激动道:“对啊!祖母的脸色也好多啦!” “快传府医过来仔细瞧瞧!” 府医很快就到了,诊完禀告道:“老夫人洪福齐天!脉象已有好转,这一旦恢复进食,后面就好疗养了!” 上官夫人轻轻握住了安遥的手,“安姑娘,您可真是我们上官府的贵人呐!” 安遥转头道:“这菜肴是上官公子提的,我和慕大厨不过是照做罢了。” “都赏,都赏!”上官云晖朗声笑道,身边管事立即会意,去取赏银了。 上官夫人又道:“不过我真是有些好奇,姑娘这羹究竟是如何做的?还望姑娘据实相告,我们以后也好依样画葫芦,做给母亲吃!” “实不相瞒,这做法是我向荥阳上官府的旧厨取的经,食材取用的也都是荥阳上官府之物。” 上官夫人微微颔首,谢道:“安姑娘真是用心了!” 那府医抚了抚长须,疑道:“奇怪,我瞧老夫人的气血畅顺了不少,安姑娘当真没加补药?” 安遥顿了顿,又道:“加了,也没加。” 灵襄轻斥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 上官烨拱手道:“还望安掌柜不吝赐教!” “所加之物,只是贵府旧宅炉灶边的一抔土灰和水井中的一壶井水,也就是‘故乡水土’,您说它算不算补药呢?” 见众人面面相觑,安遥又解释了起来。 “百样水养百样人,突然离开故土之人会对新环境产生不适,也就是俗称的‘水土不服’。” 府医道:“的确如此,可水土不服只能以时间去医,并无良药呀。” 安遥回道:“不错,大多数人症状较轻,很快便能自愈,但体弱多病的老人家却可能一病不起……听闻,前朝御厨曾用故乡水土入汤入菜七日,治好过南迁行宫的太皇太后,我便大胆效仿此法一试。” 府医点头笑道:“安姑娘胆大心细,以膳疗疾,老夫佩服!” “我还带回了些食材,还有一兜灶土和一罐井水,一并交给了管事大人保管,希望能帮得上忙。” 两人互谦了一番,上官云晖笑道:“好了,让府医安心为母亲诊治,我们先出去。” “等等!” 居然有人敢让上官云晖等等? “我方才进屋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想请府医帮忙鉴定一二。”安遥指向了小桌上的一个汤盅。 这可是老夫人的吃食,府医不敢怠慢,立即检视了起来。 可查着查着,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惊道:“这里头放了山楂、麦芽、神曲和茴香,都是抑制食欲之物,就算是闻闻都会让人食欲不振,怎能拿来给老夫人服用呢?” 第138章 作茧自缚 果然,府医检查的结果,跟安遥方才初进屋内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上官云晖一听府医的话,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一旁的上官夫人忙问:“这东西是谁拿来的?” 管事指着慕汲桑身边的大厨,“呐,就是这位骆大厨拿来的。” 上官夫人此时也回想起来了,方才这位厨子上菜时,托盘里头的确是放着一大一小两盅东西。 大盅是当归黄芪霸王花汤,旁边放着的就是这个小盅了! 她怒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母亲本就吃不下东西,你竟还端这害人的东西进来?” 那厨子怯怯地看了眼善玉,岂料对方突然上前,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我只当你是个会做膳的,谁知道你竟连简单的药理都不懂!” 骆大厨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叫起了屈。 “各位老爷夫人,我只是个厨子,不过是想多试些开胃之法,哪里会知道这食材的药理作用呀?” 府医却并不认同,“这药材若不是精心配过,怎么会这样刚刚好呢?” 厨子却抵死不认,只说是自己无知,一时大意。 僵持之下,安遥忽问:“这盅当归黄芪霸王花汤是谁做的?” 慕汲桑想起方才安遥不在,便介绍道:“这两盅汤都是那位骆大厨做的!他可是二位少夫人重金聘来的!” 善玉和灵襄一听这话,脸色极其不自在,安遥又问:“所以方才是他先上的菜?” 慕汲桑点了点头,“没错啊!他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推出了那盅霸王花汤,见老夫人不喜,又把这小盅揭了,可老夫人都看不上。不然哪轮得到咱们上菜呀?怕是早被二位少夫人给赶出去咯!” 原来如此…… 安遥转过头,故作疑惑,“咦?这就怪了……” 上官夫人忙问:“怎么了?” “这两盅汤都是骆大厨精心烹制,献给老夫人的汤膳,为何品质会相差这么远呢?” 众人也凑上前对比了起来。 安遥指着汤盅道:“你们看,这当归黄芪霸王花汤,料融汤澄,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炖成的。” “这盅小汤则不然。”安遥顿了顿,凑近轻嗅,继续道:“火候不足,汤色暗淡,用料奇怪,汤香浓郁而怪异。” 骆大厨急道:“千人千味,或许老夫人就喜欢这样的菜肴呢!” 安遥忽然取勺轻点汤面,迅速探入了口中,惊道:“居然连咸淡都没调好?这么淡的菜,老夫人怎么吃?” “我……我是故意放淡些的,清淡才有助康复!” “呵呵……”安遥忽然笑了起来,“我刚才说错了,这菜肴没有放淡,甚至还有些过咸了。” 上官烨指着骆大厨怒问:“你怎么回事?自己做的菜肴,咸淡都搞不清楚吗?” “我,我我……”骆大厨瞬间傻了眼,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句子。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尝过!或者应该说,他原本也没打算让老夫人尝……” 安遥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什么?” 上官烨忙问:“不让老夫人尝,那他端上来做什么?” “为了不让老夫人尝别人的菜肴!” 上官烨脸上疑云更重了,“什么意思?” “正常人上膳,都会把最有把握的菜肴放在后头压轴,可这骆大厨却先上了那道精心烹制的羹汤,将这咸淡都没尝过的菜肴放在后面,不是很反常吗?” “说明他根本就没指望老夫人会吃这道菜,只是为了确保老夫人食欲不振,吃不进之后的菜肴罢了!” 慕汲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这家伙要在老夫人床前揭盖,见老夫人不喝,他也丝毫不恼呢!原来是想断了老夫人尝我菜肴的可能!” 他又看向安遥,想到刚才还是心有余悸,“还好你刚才让人开窗通了风,否则弥漫着这样的气味,老夫人怕是也吃不进你的青菜羹呀!” 骆大厨冷汗直流,连腿都快吓软了。 “可这孙子图什么呀?”话音一落,慕汲桑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自问自答道:“不会是为了那个赌约?” 上官云晖开口了,厉声问道:“什么赌约?” 善玉紧张地揉搓着手背,却不发一言。 灵襄的脑袋瓜都快低过脖子了,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之气。 上官烨面色羞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叫道:“都是侄儿不孝!”接着便声泪俱下地说起了三人打赌的过程。 听他说完,上官云晖勃然震怒! “混账!祖母卧病在床,你们居然拿这个来做赌?” 他一把夺过别在管事腰间的藤条,猛地抽在上官烨身上,连手都气抖了。 上官烨紧咬牙关,不敢发出哼叫,又生生挨了两鞭。 “算了!” 直到老夫人开口,这鞭子才终于停下。 上官夫人忙道:“是啊,孩子们都知错了,就别再让老夫人担心了。” 慕汲桑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看上官公子是知错了,那两位夫人却未必?” 安遥看慕汲桑脸上贱贱的表情,有些想笑,恨不得往他手中递盘瓜子。 上官云晖却笑不出来,他将鞭子一扔,怒目看向善玉和灵襄,一字一顿地道:“这厨子,是你们指使的吗?” 她俩对视一眼,连忙摇头。 这罪怎么能认?以上官云晖的脾气,如何容得下毒害自己母亲之人? 见两人抵死不认,上官云晖叹了口气,对大管事道:“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厨子拖到后室去,仔细问清楚!” 府宅后室往往设有刑房,骆大厨一听,面色煞白,对善玉和灵襄大嚷:“夫人,救我……救我啊!我可都是听命行事啊……” 灵襄急道:“快把他的嘴赌上!下作的东西,临死还想拉人下水!” 上官云晖冲灵襄吼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灵襄吓得浑身一抖,霎时闭上了嘴,缩在善玉后头,不敢再冒头。 上官云晖又看向安遥,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安姑娘,今日让你见笑了。” “不,是我方才太过心急,越俎代庖才是!” “安姑娘蕙心兰质,何错之有?是府中事杂,后辈们又不争气,才平白闹出这么多是非来!” 他说完冲大管事抬了抬手,对方立即将两个精美的钱袋递给了安遥和慕汲桑。 接到手中一掂,格外有分量,必是黄白之物无疑。 “上官公子已经酬谢过了,我们来为老夫人制膳,是被上官公子对祖母的情意打动,银钱不过其次。” 上官烨品性憨厚,安遥便顺势帮了他一把。 果然,这话一出,上官云晖看向上官烨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不少,“想不到这不成器的家伙,倒请来了两位贵人。” 安遥想到了什么,又道:“能否请上官大人帮我件事?” “请讲。” “我昨日找南大街的马士田员外借了一匹汗血宝马,他一听是上官府要用,便慷慨相借!” 上官夫人道:“原来安姑娘能一日往返荥阳,是因为这匹汗血宝马呀!” “正是,可我待会儿还有事情要忙,能否请府上管事帮我还马?” 上官云晖朗声道:“这有何难?” “这汗血宝马珍贵异常,是马员外斥巨资从西域买回的,全京都就这一匹!我当时说过会有酬谢,这袋银钱还请代为转交。” 安遥说完便将钱袋递给上官云晖,对方却并未接下。 “放心,马府慷慨借马,我自会另作酬谢,这些还请二位莫要推辞,等母亲病愈之后,我再请两位来府上一叙。” 上官夫人也上前搭腔,如此一来,两人也不好再推。 “府中还有些乱子要平,我就不留二位了。” 上官云晖让管事送二人离开,自己则让人押着善玉和灵襄去了偏厢。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玩火者终将自灼,放在这对嚣张跋扈、作茧自缚的妯娌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上官府的马车平稳而气派,慕汲桑斜靠椅背,抛玩着那袋银子,笑问:“那马士田当真知道自己的马是借给谁的吗?” “哦?你不信?” “他那人我又不是不知,若是知道这马是去救上官老夫人的,昨夜就会守在这儿等你回来了,哪还敢跟你要酬劳?好不容易能跟上官府攀上关系,他会放过这机会?” 安遥轻笑一声,“你倒挺了解他嘛!不过,他这人虽有商贾做派,却事事明码标价,有来有往,有商有量,总好过那些暗埋杀机之人。” “也是,安主厨这回可是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看他小子怎么还?”慕汲桑晃了晃手中钱袋,不由感叹道:“哎呀,跟着安主厨就是好呀,不过是提心吊胆,受受惊吓,就能把银子赚了!” “我怎么觉得慕大哥是在贬我呢?” “哈?我说得这么明显吗?” “昨日留你一人在这儿,是我不对……这样,我现在陪你去试那道‘雨打芙蓉落’,如何?” 慕汲桑轻哼一声,佯装气恼,“还试什么呀?早已截止了!这破天的富贵,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还好能枕着这袋银子美美睡个午觉,总算是个慰藉!” 两人打趣了几句,便准备分道而行。 安遥本想问问他方才的暗器之事,可始终没找到开口的契机,眼看就要分别,安遥心中也犯起了难…… 第139章 百川市场 慕汲桑看似潇洒不羁,但安遥却觉得此人神秘而矛盾。 平日里好酒贪杯,偶尔还会嘴贱几句,但喝醉时却敏感而脆弱。 虽说大厨的时间相对自由,可对方却常出现在可疑的地方,又会碰巧遇上诡异的事情。 并且他明明使得一手好暗器,却非说自己不会武功。 更奇怪的是,侯府地牢救自己的黑衣人所遗落的骨哨上,沾有他最新研制的果木酒味…… 还有一件事,让安遥心觉疑惑,先前遇见江蓠夫妇时,他们曾提到吴恙与自己解除婚约一事,可一向爱打听的慕汲桑听见这样一个惊天八卦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惊疑之色,后来也没再向她求证,就像早就知道一般。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可慕汲桑能言善辩,直接问他,他一定不会承认,贸然开口反而会让他有所警惕,该如何试探呢? 马车已驶入了闹市,慕汲桑正半掀车帘,瞧着窗外的热闹。 前方不远处就是去烟花岛的渡口了,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对了……” 安遥话刚出口,慕汲桑忽然倚近车门,对车夫大叫:“停车!停车!” 他忽又想到什么,回头对安遥急速解释道:“哦,我忽然想起有急事要办,保重!下回再去寻你!” 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没等马车停稳,他就掀帘一跃,跳下了马车,吓得车夫一阵尖叫:“哎呦喂,您悠着点儿啊!” “没事?”安遥连忙掀帘去看,可转瞬的功夫,慕汲桑就已不知所踪…… 都怪自己方才瞻前顾后,再次错失了试探的机会! 马车东行,没一会儿功夫就回到了芙蓉楼。 外出一日,周身疲惫。 昨日在汗血宝马上颠簸一日,差点没把骨头颠散。 一日往返荥阳,即便有神驹相助,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此刻,她只想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好在芙蓉楼后院的塔楼顶上有个阁楼,昨日她已将包袱搬到了阁楼之中,又让枇杷帮忙置办些日常用品。 现在也算是有个家了,一个不大,却不会被赶走的瓦遮之地。 要不是枇杷带她去看,她竟不知塔楼上面居然别有洞天,悄悄藏着那样一个天地,有床有柜有屏风,还有一扇明亮的小窗。 枇杷说这是芙蓉楼创立初期,老掌柜曾住过的地方,后来条件好了,便空置了多年。 枇杷说住在里头可能会有些“辛苦”,安遥当时没当回事,阁楼虽小,却五脏俱全,离芙蓉楼又近,怎会辛苦? 直到这会儿拎水上楼,她才明白枇杷口中的“辛苦”是什么意思…… 午市未过,安遥不想打扰众人,便独自拎了洗澡水上阁楼,来回几趟,差点没把腰给累断。 将最后一桶水倒入木桶之中,安遥也累瘫在了木地板上。 她摸了摸地板,竟一尘不染。抬头望去,不仅床上多了干净的枕被,房内也添置了许多常用的物品,连窗台上都多了盆小小的盆栽。 枇杷还真是个细心周到的姑娘。 阳光洒入屋内,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的微尘。 木窗视野极佳,近处可窥街道楼宇,行人如织,远眺能见河波绿柳,朱瓦红墙,几乎望得见宫墙! 安遥让大脑放空,安安心心泡了个澡,又舒舒服服在床上睡了个午觉。 再次醒来,屋内都暗了下来,空气里也升起了一丝凉意。 迁入阁楼后的第一觉,竟直接睡到了天黑。 下楼一看,晚市都快结束了。 “东家,谈得很顺利!”白世宇一见安遥,连忙汇报起了去渔村收购走地鸡的结果。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今日才让你去吗?” “哦,我昨日刚好有空,便提前去了,想着早点回来跟东家汇报,就没在那儿过夜了。” 安遥心中有些感动,白世宇真的将芙蓉楼当成了自己的家,若不是遇到了这班倾心相待的伙计,芙蓉楼的生意不可能日日好转。 白世宇继续道:“一开始,村民们戒备心十足,差点把我当成骗子赶出村去。直到我拿出了定金和合同,他们才逐渐相信我说的话。再加上芸姐看到你写的信后,一直帮着我们说话,大家才点了头。” 安遥舒了口气,问道:“他们对价格有异议吗?” “没有,看得出来,他们似乎还挺满意的。说实话,这个价格的确也不低了。我们约定好了,一个月后,就收第一批走地鸡过来,头一回,我和小豆子会亲自跟船。” 白世宇拿出他的记事册,细细介绍着他的规划和测算。 记事册上,大到合同抄本,小到船舶趟次,都一一记录在册。 甚至还有他自创的横纵模块,可以一目了然,方便管理购买走地鸡的时间进程…… 看到这儿,安遥除了感动之外,还对白世宇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 白世宇说话一直温温吞吞,想不到做起事来,竟如此细致负责,难怪老掌柜愿意将酒楼相托! 比起八面玲珑、厨艺惊人的顾心兰,白世宇的确略显暗淡,可他却有一颗真诚执着而炙热的心,而真正支撑酒楼走到最后的,往往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核心品质。 但此时,她却看出了白世宇眉宇间的一丝不安。 “世宇,这些细节你做主就好,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断。可你还有担忧,是吗?” 白世宇微微迟愣,方道:“我……” 见对方支支吾吾,安遥又道:“实不相瞒,我对渔村是夹杂了私人感情,想帮他们是真,但我觉得那些走地鸡好也是真。若你觉得我判断有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见安遥坦诚相待,白世宇也说出了心中顾虑。 “我昨日尝过他们的鸡肉,鲜嫩又不失韧劲,的确是鸡中上品!我唯一担心的是,东家所订的数量,可不是我们一家酒楼能消耗得了的……”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安遥答道:“我原本想将这鸡肉推荐给其他兄弟酒楼,或是农贸市场,反正船运费用也出了,多卖一只也是好的,哪怕平着成本卖出去,能帮村民们创收,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安遥顿了顿,又道:“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她盯着白世宇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我想在城东开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农贸市场,这样,无论是芙蓉楼还是那些村民们,以后都再也不用被人扼住咽喉了。” “什么?”白世宇瞪大双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不错,这的确是无数酒楼人的梦想,连老掌柜之前都动过这个心思,可……可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呀?虽说生意好转,可花销也大,盈余尚浅……” 安遥掏出上官府给的锦袋,递给白世宇,“呐!现在我们有了!” 白世宇颤颤接过,很快就点清了里面的数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千两银子!哪里来的?”白世宇吞吞吐吐地问:“东家,这不会是您的嫁妆?” 嫁妆?安遥苦笑一声,自己的嫁妆才没这么丰厚呢! “你安心保管,总之是清白合规的收入。”安遥又道:“我中午回来的时候,已经托小豆子去打听东城可以入手的货贸市场了,这些银子说多不多,大概也只够接手一个中型货贸市场,你认为呢?” 白世宇眉间阴云已被这巨额财富驱散得无影无踪,抱着记事册笑道:“的确如此,具体情况,得容我细算才知。” 不知为何,一看他这记事册,安遥就倍感安心。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先把大家之前的垫款还上,先前答应大家的分成,记得提前预出来,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不能让大家白干。” 白世宇咬唇,点了点头。 这时,小豆子和枇杷风风火火地推开了账房的门。 枇杷喜道:“东家!听说您要买货贸市场呀?” 话音刚落,就被一旁的小豆子敲了下脑袋,“就你多嘴!” 安遥一下子敲在小豆子头上,“我看你的嘴也挺多的!要不是你乱说,枇杷怎么会知道?” 小豆子嘿嘿一笑,“那个……我是想着多个人,多点讯息嘛……别说,还真被我给问到了!” “怎么样?” 白世宇已将记事册铺在桌上,提笔记录了起来。 “城东一共有十余处货贸市场,其中,大型市场就一家,就是青庭市场,他们黑白两道通吃,无论是在定价还是抢夺货源方面,都十分霸道,所以整个城东除了一家有官道背景的中型市场外,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市场。” 小豆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巧的是,这家中型市场最近正在寻找买主!” “真的吗?”安遥喜出望外,忙问:“知道这家市场的具体信息吗?” 小豆子摇了摇头,“这家市场的主人很是神秘,除了知道有官道背景外,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知道地址吗?” “这个知道!他们叫百川市场,而且离咱们还不远,只不过之前是经营杂货为主,所以咱们没去过。” “好,那明早咱们就一起去上一趟!” 第140章 狐假虎威 次日清晨,安遥便随小豆子一同去了传说中的百川市场。 此处距离芙蓉楼并不算远,到达之时恰好开市。 时辰尚早,客人还不多。 偌大的双层市场里却不算热闹,摊位只开了零散几户,卖的都是些杂货,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别说跟青庭市场没法比,就是跟前两日去的西市比起来,也差距颇远! “东家,我去打听一下。” 小豆子人活嘴甜,很快就跟摊主大婶打成了一片,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对方笑得花枝招展。 安遥凑近了些,小豆子已经切入正题,打听起了市场转卖之事。 大婶挠了挠头,回道:“好像是听谁提过那么一嘴,想想也是……你瞧!咱们这儿的摊铺都空置成这样了,可不得转出去嘛!” 安遥心中咯噔了一下,她还以为是自己来早了,所以才冷冷清清,没想到竟是因为摊铺空置。 小豆子也觉得奇怪,忙问:“百川市场这么好的地段,怎会租不满呢?” “嗨,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就是因果报应……” “此话怎讲?” 那大婶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絮絮说了起来。 “我们这儿都是些卖杂货的小生意,大家伙都是早出晚归,挣点辛苦钱!原来的主子厚道,多年都没涨租,大家也能勉强糊口。” “谁知,去年忽然换了拍板之人,那人非要加三成租,说是要向青庭市场看齐!硬生生将些老铺主给逼走了!” 小豆子有些听不下去了,抱起了不平,“怎么能这样呢?青庭市场的租金本就是出了名的高,再说了,那边的客流量,哪里是普通货贸市场能比的?” 大婶像是觅到了知音,握了握小豆子的手。 “小伙子说得对呀!可那人光是加租还不止,居然还要大家伙补齐前五年的房租!” “岂有此理!加租哪能往回加呢?”安遥一时没忍住,提醒道:“这是撕毁契约,你们可以拿着契约去衙门告他!” “坏就坏在,他们非说我们契约上的印鉴是假的!这白纸黑字,怎会有假?” “什么?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诈你们的?” “有些老伙计也是这样想的,便带着契约去衙门喊冤,结果人家说那东西就是假的,不仅要他填上先前所差的银子,还差点因为伪造契约打他板子呢!” “怎么会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啊,谁知道那里头藏着什么猫腻?” 小豆子又问:“后来呢?” “后来,大家只得老老实实交钱免灾,很多人为此都掏空了积蓄,这摊铺自然也租不下去了……我那契约到期得晚,便想着做完这最后几日再走。” “那您之后去干什么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反正这里是待不下去咯,总不能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光为这市场打工?” 大婶越说越难过,忽又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我劝二位可甭来这儿租铺,千万别做那冤大头!” 她忽又觉得自己说多了,急道“二位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我可不想得罪他们!” “他们……是这里的管事?” “庞管事不过是个听人吩咐的傀儡,听说他背后的主子还有官道背景呢!” 小豆子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呸,真不是个东西!有钱有权,还非得抢老百姓口中的那口饭吃!” 这话骂得酣畅淋漓,可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这儿放屁呀!给老子赶出去!” 来者是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手中拿着根剔牙的签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 那大婶怯怯叫了句“庞管事”,就一头躲进了铺子里。 眼看那几个小厮就要上前,安遥立即将小豆子护在身后,朗声质问:“打开门做生意,岂有赶客之理?” “老子的生意,老子自己说了算。” 安遥笑道:“铺子既已租出去,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生意了。况且,我们今日可是带着诚意而来,想跟庞管事谈笔买卖的。” “哦?” “听闻贵地要转卖?如果传言是真,我们可以合作。” 庞管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安遥,“呵,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酒楼生意。” 庞管事轻哼一声,又问:“那你们有官道背景吗?” “没有。” “连官道背景都没有,开个破酒楼也敢跟我们谈合作?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身后小厮随即附和,笑声震天。 小豆子不悦地道:“反正要把这里卖了,你管我们是做什么的!” “什么卖市场?外头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休要胡说!” 话还没说完,一小厮从门外冲了进来,禀告道:“新主子来了!” 新主子?难道她们来迟了一步,此处已经易主了? “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庞管事面色惊变,已没功夫再去管安遥等人,低声呵斥:“你们快些走!切莫再提这事!” 竹篮打水一场空,安遥和小豆子只得悻悻离开,另寻良处。 可刚一走到门边,就被人叫住了。 “安掌柜!” 回头一看,竟是上官烨! 庞管事在他身后点头哈腰,显得十分听话,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跋扈。 上官烨难掩欣喜之色,上前打起了招呼,“安掌柜,真的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跟这位庞管事谈点事,不巧,刚被他赶走。” 没等上官烨问话,这庞管事就叫起了冤:“哎呦!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贵人是来寻上官少爷的。” 他说着就轻轻掌起了自己的嘴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贵人切莫和我一般见识!” 安遥倒吸一口寒气,此人可真是根老油条,先自罚三杯,好让心软的上官烨不好再说他什么不是。 安遥又问:“上官公子莫非就是百川市场的新主子?” “你就别笑话我了!要是没有你,我连米铺都保不住,哪还有机会来收这家货贸市场!” 原来如此,这世界可真是小,看来将百川市场扰得不得安宁的,就是那对贪心的妯娌! 真是无巧不成书,经她昨日一折腾,这市场兜转之间又到了上官烨手中。 再看庞管事,一听二人的渊源,吓得腿都软了,看那乌青的脸色,简直恨不得给他自己几个耳刮子! 上官烨对庞管事道:“愣着干嘛!看茶呀!” “哎,是是是,这边请!” 庞管事差点绊倒在地,拘谨的模样跟方才判若两人,哈腰引着上官烨和安遥朝楼上走去。 厢门一关,上官烨便急急聊起了昨日之事。 原来,安遥昨日走后没多久,那骆大厨就将一切都招了,说都是善玉和灵襄二人指使,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上官云晖气得不行,差点想将二人逐出府去!最后还是看在两位长年在异地当差的侄儿份上,才饶了她们二人。 可这货贸市场,是断然不会再给她们管了,于是便交给了上官烨。 上官烨今日得闲,便先来此处看看,谁知却遇上了安遥。 “对了,安掌柜今日想跟庞管事谈什么生意呀?” 安遥想了想,便将刚才所见之事据实说了。 “什么?她们要卖这货贸市场?”上官烨神色微惊,忽又喃喃道:“我先前听说她们参与赌马,亏空了不少家当,看来竟是真的!” 赌马回报惊人,风险也极大。 难怪善玉和灵襄要铤而走险,设计蒙骗上官烨的米铺,先前还丧心病狂地追加百川市场的租金,甚至不惜将官道背景搬出来作为要挟,原来是走投无路了…… “诶,不如我们合作?”上官烨面色忽喜:“反正我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如果有安掌柜助我,这市场定能起死回生!” 上官烨有官道背景,又有财力支撑,与他合作,再合适不过了。 “如何合作?” “我将一半的市场价值折算售卖给你,名义上还是由我管事,但实际上全都听你安排,盈亏咱俩对半分!你看行吗?” 见安遥还在犹豫,上官烨又解释道:“要是名义上让渡给你,叔父怕是会找我麻烦……” “哦,我不是担心这个,那稍后我让账房来与你对对账簿,咱们商量一个合适的购买价,你看行吗?” 上官烨笑道:“这个你无需担心,差的部分都由我补上,别忘了,我还欠安掌柜一锭金子呢!” “一码归一码,制膳的费用,上官大人已经结清了。这样,若是还差银子,就从今后我的盈利中预支,行吗?” “行!关键是,咱俩一起把这市场做起来,如今这么冷清,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安遥忽想到了什么,又道:“那我斗胆先做个主,免了向前追溯的租金,上官公子意下如何?” “那是自然!无理之事,本就该免!” 此话一出,安遥便知没有寻错合作对象! 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将事情敲定了下来。 安遥让小豆子留在市场里头对接一些具体事项,自己则回芙蓉楼请白世宇去看账。 可刚一进门,就被枇杷拦了下来。 “东家,您怎么才回来啊?有你的急信!” 第141章 婚讯 “急信?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他说自己只是个跑腿的,给信之人住在城西,只说很急。” 安遥接过信笺一看,上面写着“芙蓉楼东家”亲收,还在信封上圈了个大大的“急”字。 她赶紧将信拆开,面色骤变! “枇杷,我早晨让你去租的快马呢?” “栓在后院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遥急道:“牵到前门来,快!” 枇杷本想再问几句,可她从没见过安遥如此急切的样子,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事,便闭口牵马去了。 安遥连忙叫来白世宇,急速说明了百川市场发生的事情,将查验账薄之事交托于他。 事情刚说完,马也牵到了前门,安遥立即上马,扬鞭而去。 方才的小信是苏晏写的,信上说城西苏氏医馆接治了一位姑娘,名唤婵儿,晕倒前说自己的家人是芙蓉楼的东家,便特此传信告知。 今日是安遥与阿虎的三日之约期满之日,她一早赶去百川市场,就是希望能预留充足的时间去竹屋赴约,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疾马飞驰,马背的颠簸却不及她内心的忐忑,婵儿真的回来了? 失踪七日的婵儿,终于回来了! 她为何会晕倒呢?这段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受了伤?还是挨了打? 安遥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心中急切都落在马鞭之上。 不出半个时辰,安遥就横跨了大半个京都城,来到了城西的竹屋之中。 苏晏见到来人,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传信给我的吗?” 苏晏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传信给你了?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哪里会知道你在哪儿!” 安遥将怀中信笺递了出去,苏晏一看,差点惊掉下巴。 “什么?你……你就是芙蓉楼的东家?城东那家最近旺得不得了的酒楼是你开的?” 没等安遥回答,他似乎已经得出了答案,“我就说嘛!普通姑娘家做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好吃?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安遥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婵儿,急问:“她人呢?” 苏晏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咧嘴畅想了起来,“嘿嘿,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就缺一个开酒楼的朋友!从今往后,我岂不是能随时随地吃到星级酒楼出品的菜肴了?” 安遥大力摇晃着他的双肩,嚷道:“可以,可以!先告诉我婵儿她人呢?” “轻点!晃晕我了!”见安遥眼睛都急红了,苏晏连忙安抚道:“那姑娘没事,别担心!” “可你不是说她晕倒了吗?”安遥将信展开,指着那行吓人的话问道。 “是晕倒了,不过却没受伤,只是营养不良,饿晕过去罢了!刚才给她喂了点粥饭,已经没事了,此刻正在偏屋休息呢!” 苏晏将安遥领到偏屋窗前,示意她朝里看去。 “你小点声,她虽没大碍,可身子还虚得很,我刚给她施了针,别扰她休息!” 遥遥看去,往日里肉嘟嘟的小脸的确瘦削了不少,下颌线都清晰了起来,看来真是受苦了! 可毕竟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安遥心中如释千斤,连着几日的担忧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便安静地随苏晏回了前厅。 “多谢!多谢!苏神医真是名不虚传!” 安遥这才发现苏晏的肩垫都被方才心急的自己给捏皱了,她尴尬地替他抚了抚,笑道:“抱歉啊,方才在屋里没看见她,我一时担心……” “我这正屋的床可是回魂床,摆的都是重病之人,她没什么大碍,自然可以去偏屋休息啦!” 苏晏没好气地看着安遥,又道:“我看你倒是病得不轻,可以躺在这回魂床上养养!每回见你都一惊一乍……” 安遥赶紧赔不是,又答应以午膳相报,苏晏才露出笑容。 “你还别说,上回做的那个豪华什锦煲,真是滋味无穷!木童抢走了一大半,连汤汁都喝了个精光!” 木童一个孩子,如何抢得过苏晏?安遥呵呵一笑,没有点破他。 她又望了望周围,问:“阿虎呢?” “他……没来啊。” “那婵儿是谁送来的?” “两个官差,好像是户部的人,他只说是上头的人让他送来的。我这神医的名号远播,真是想低调都做不到呀……” 户部的人,想必就是那日阿虎去拜访的那个友人了。 阿虎说得不错,户部果然神通广大,对方出手,比他俩大海捞针要有用多了。 安遥心中感激,又问:“对了,你知道阿虎在哪儿吗?” 苏晏支支吾吾,反问:“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苏晏沉吟片刻,咬牙回道:“他……他要成亲了。” 什么? 阿虎竟然要成亲了?! 安遥心间瞬时涌上无数回忆,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之间纠葛太深,早已不是“同盟”二字可以概括了。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是岁鹿山间初相遇,他救她于蛇窟那次?还是竹林惊险重逢,公孙旧宅结盟,携手挫败绿蚁山庄投毒诡计那回? 是烟花岛月夜行舟,争分夺秒为侯府洗刷冤屈的夜晚?还是五鬼雾阵重逢,扶持出林时马背相偎的清晨? 是画舫房梁惊心对视,巧获绢帕的那刻?还是同坠深江,水中逃生的瞬间? 是渔村假扮夫妻,忘却尘世的两日?还是茶园惊魂之夜?是不夜华城的夺命历险途中?亦或是在秋山驿站,屋顶微醺的暖风拂面之时…… 安遥已记不清自己欠了对方多少条命,亦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感激还是别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记起,那夜在画舫之上,护卫大哥曾经问过阿虎是否已经娶妻,阿虎当时自称“已有意中人”。 此刻想来,想必那意中人便是他即将成亲的妻子了! 安遥忍不住苦笑一声,惹得苏晏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没……没事?” “没事啊,只是这消息太过突然,我一时不知该准备什么礼物恭贺。” “是我多嘴了,我只是觉得这事你迟早都会知道,倒不如早些知道的好。可有些事情,终归还是应该由他亲口告诉你。” 苏晏眼神躲闪,又道:“其实这婚事并非他所愿,可却不得不……”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即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苏神医在吗?” 苏晏话说一半,只得暂时咽下,先去应门。 “我就是苏晏,您有何事?” 只听扑通一声,苏晏急道:“诶诶诶,您别这样啊,我担不起这个!” 安遥连忙去到院里,竟见苏晏面前跪着个大叔,苏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对方拉拽起来。 咦?那不是牡丹大婶家的那位大叔吗?好像叫峰叔…… 峰叔一见安遥,情绪更激动了,“安姑娘也在呀?真真是太好了!我正不知去哪儿寻姑娘呢!” 他说着便朝安遥猛地又跪了下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会儿的功夫,院里就碎了一地的“黄金”。 苏晏拍了拍脑门,对安遥道:“哎呦喂,你怎么又让他跪下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 安遥无辜地摇了摇头,赶紧去扶峰叔,“峰叔,您快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峰叔?你认识这位大叔?” 安遥这才想起,那日苏晏去医治牡丹大婶时,峰叔不在,便向他介绍起了峰叔。 峰叔此刻情绪稍缓,回道:“那日我回去才知,安姑娘竟带着苏神医去给牡丹医治了腿!” 安遥忙问:“牡丹婶恢复得如何?” “恢复得很好!有苏神医留下的神药,还有安姑娘准备的汤药补品,牡丹已经可以轻轻活动腿脚了。” 苏晏提醒道:“即便如此,还是卧床静养三个月为好。” “那是自然!二位大义!请受我一拜!” 峰叔说着就要行礼,这回却被苏晏一把拦下了。 “大叔,哦不,峰叔!您要是真心谢我,可千万别再拜了!长辈给晚辈行礼,可是要折寿的!您这进院一会儿的功夫,我的阳寿都快被您折完了……” 安遥搭腔道:“是呀,苏神医心胸广阔,悬壶济世,这次不过是顺手施救,您不必太过介怀。” “你们是不知道啊,这些年,为了给牡丹治腿,我们寻了多少名医,试了多少偏方,走了多少弯路,牡丹她这辈子太苦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重新站起来!” “谢谢,谢谢!”峰叔说得甚是动情,激动地握住两人的手,过了会儿忽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瞧我糊涂的,我准备了家宴,牡丹让我邀二位去寒舍一聚,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苏神医的住处,好在安姑娘也在这儿,真是太好了!” 即便牡丹大婶没有主动相邀,安遥也是要寻机过去的,上回牡丹大婶的话里漏洞太多,安遥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可碍于对方的身体,不便深究。 如今对方主动相邀,想必是有话想对自己说,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安遥看了眼偏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婵儿了。 苏晏看出了安遥的疑惑,宽慰道:“放心,那姑娘今日估计都得睡过去了,去吃顿饭不打紧!” 第142章 阿樱 安遥让峰叔先回去照顾牡丹大婶,自己则给木童留了午膳,还为婵儿煲了山药粥,然后才跟苏晏一同前往花巷。 还没进院,就闻到了饭香。 院门虚掩,门上风铃微动,或许是添了些花草,显得比之前还要整洁温馨。 一般来说,家中有人常年卧床,大都会萦绕着一股散不尽的药味。可这院里却没有药味,只有花香和饭香,足见主人所费的心思。 峰叔似是听到了风铃响动,从灶房探头,热情招呼道:“你们来啦?来来来,进屋里吃饭!” 宋牡丹半卧在床,面色红润,精气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一见二人进屋便温柔点头致意。 她床前摆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桌面铺了喜庆的盖布,沿桌放了三张椅子。 苏晏打开药箱,给牡丹大婶换药,顺便检查起了伤口。 “嗯,不错,恢复得很好!现在还疼吗?已经不能冰敷了,若是疼的话,就涂抹这瓶红色的疮药,若是不疼的话,就搽这瓶蓝色的膏药,可以帮助伤口恢复。” 他留下了红蓝两瓶药,并细心贴上了用药剂量。 “多谢苏神医慷慨施药。” 换药施药的功夫,峰叔已经悄悄进出好几趟了。 转头一看,方桌上竟已摆满了菜肴。 峰叔看上去是个粗糙的汉子,却烧得一手好菜,连安遥这个主厨都怔住了。 香煎荷花雀,杏酪羊肉片,葱泼野兔肉,豆腐鱼肉羹……道道都是色香俱全的硬菜,连主食都是油泼鳝丝面和精美的梅花汤饼! 这样的菜肴已是京都里普通人家宴客的顶配了! 苏晏口水都要馋下来了,“峰叔,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苏神医过誉!”峰叔端来最后一个托盘,将两个橙子分别放在了苏晏和安遥的面前。 “这么快就上水果了?” 苏晏伸手一碰,立刻被烫得缩了回去。 “这橙子怎么是熟的?” 安遥轻笑一声,指着橙子道:“你瞧,上面有条瓦状裂缝,这橙子不光是熟的,还被开了天灵盖呢!” 她说着便将橙盖揭开,露出了里头橙黄油亮的肉泥。 苏晏凑近闻了闻,惊道:“这是什么?肉羹怎么会放在橙子里呢?” 峰叔已经在床上搭好了小桌,将清淡菜肴放在了牡丹大婶面前,将她扶起坐好后,才坐回桌前,对苏晏笑道:“苏神医尝尝就知这是什么了!” 苏晏也没跟几人客气,用铜勺深舀一口,送入嘴中,顿时露出了灵魂出窍的迷醉表情。 “哎呀,简直给我香迷糊了!” 他连忙指着那橙子,向安遥推介起来,“这里头居然是满满的蟹肉!我差点以为是什么黑暗美食,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安遥也举勺尝了一口,点头称奇。 “蟹肉鲜嫩,蟹膏肥美,隐隐含着橙肉的芳香,还包裹着一股酸爽劲儿,应该是以绍兴黄酒和山西陈醋细细催香的,鲜、甜、酸三味互相激发,相辅相成,好一道上品橙酿蟹!” “原来这个叫橙酿蟹呀,有意思!” 苏晏又试了旁边几道菜肴,越尝越兴奋。 “峰叔,您这手艺应该聘去府宅里头当私厨,藏在这儿当花匠,可真是太屈才了!” “神医别笑话我,这些都是牡丹教的,我不过学了几道她爱吃的菜肴罢了,待她腿脚恢复之后,让她给你们露上一手!” 宋牡丹被她逗笑了,连忙澄清:“我只会纸上谈兵,制膳的理论都是跟故人学的,就不班门弄斧了。” 她口中的“故人”想必就是展芙蓉了。 屋里还有外人,安遥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安心品起了菜肴。 她习惯了给别人制膳,难得做回食客,格外悠闲知足。 “菜肴如此美味,固然有精妙的技法加持,可更重要的是烹饪之人的用心!别说剔出一盘蟹肉不简单,光是这盘肥美的荷花雀就不容易凑齐。” 苏晏看着手中酥嫩多汁的雀腿,附和起了安遥,“对哦,这季节虽有荷花雀,可大都瘦小干巴,这么肥美的雀是哪儿买的?” 峰叔不好意思地道:“这些菜肴都是我自己进山打的,别嫌弃!” “厉害呀!”苏晏对宋牡丹道:“峰叔既会种花,又会烧菜,居然还会打猎,这么好的男人是哪儿寻的?” 宋牡丹莞尔一笑,脸上竟露出了少女的娇羞。 峰叔忙道:“好什么呀!牡丹才是尘世难寻!第一回见她,是在我打理的园子里,满园盛开的鲜花都不及她一人好看!” 他将桌上的陶壶揭开,给客人斟满了酒,“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来,都在酒里了!” “来!敬这一桌好菜!今儿高兴,不醉不归!” 苏晏这自来熟的性格,俨然一副主人之姿,很快就与峰叔喝成了一片。 不多时,两个大男人便双双醉倒,趴在了桌上。 安遥推了推苏晏,对方却纹丝不动,“这才几杯呀,怎么醉成这样?” “他们喝的是烧酒,又喝得急,难免生醉,让他们缓缓就好了。” 宋牡丹又拍了拍自己床沿,对安遥道:“孩子,过来坐坐,让我好好看看你。” 安遥顺从地坐在床边,任对方揉握着自己的手背。 半晌,宋牡丹才道:“真好,头回见你,就觉你眉宇之间有故人之姿,没想到竟真是阿樱的女儿,我早该认出来的……” “阿樱……我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见过樱花吗?人们都说樱花是生命之花,象征着勃勃生机。你母亲就始终充满活力,明媚动人,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的存在。” 宋牡丹款款叙说,没有具体的描述,安遥的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个娇艳似花的美人。 她又打趣道:“不过,我觉得你的性子不像她,倒更像柔静内敛的芙蓉。” “若不嫌弃,今后你就叫我丹姨!”宋牡丹温柔地拉起安遥的手,期待地望着她。 “丹姨……” “诶!好孩子!”她微微叹了口气,“跟我说说,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安遥据实相告,宋牡丹听完后眼中微润,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许久才道:“她真傻,怎么不来找我呢?多一个人,总归多分力啊!” “所以这些年,您去寻过她?” “那是自然!我腿脚不便,便让阿峰四处寻她,将京都找了个遍!谁知她已改头换姓,带你去了乡下生活。” 原来是这样,可养母为何从未提过这位丹姨呢? 宋牡丹又问:“对了,你怎么会成为芙蓉楼的掌柜?” 安遥长话短说,只道是机缘巧合,恰好盘下了濒临关张的芙蓉楼。 宋牡丹“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我还以为是因着你们跟柏绪言的渊源呢。” 柏绪言,似乎是芙蓉楼老掌柜的名字,她不止一次在账簿和酒楼的经营册上看到过。 “什么渊源?” “啊?你竟不知?” 安遥瞪着圆溜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柏绪言,是当年膳食署的同僚,与芙蓉情谊匪浅,也可以说是两厢爱慕,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什么?”安遥震惊地望向宋牡丹。 “我曾去找过他,可他也没有芙蓉的下落。他为了芙蓉,花光了全部积蓄,在京都里建了那个以她为名的酒楼,就是期盼有一日芙蓉能来寻他。” 宋牡丹又问:“‘芙蓉楼’的名字那样特别,你从没留意过吗?” 安遥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芙蓉楼不光名字特别,连酒楼的外形都是一朵芙蓉花,招牌菜肴也是以芙蓉为名,可自己竟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她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自责,可怜一对璧人,竟为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相隔两处,抱憾终身。 “都怪我,都怪我……” “别这么说!我了解芙蓉,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一定很幸福。” 安遥又问:“为什么她们不能相见呢?即便有我,也可以……” 她没有说下去,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会让养母改名换姓,断绝六亲呢? 见宋牡丹吞吞吐吐,安遥再也忍不了了,急问:“看在我叫您一声丹姨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牡丹不敢直视安遥的眼睛,支吾道:“我上回不是都告诉你了嘛……” 安遥知道,此时不问,或许就再也不会知道了,她咬了咬牙,猛地跪在了地上。 “啊!”宋牡丹吓了一跳,忙去扶她:“赶快起来……” “您若不说实情,我便不起了。”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那两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全然不知这头掀起的轩然大波。 不知过了多久,宋牡丹才说起了另外一半故事。 “我上回跟你说的都是实情。得知阿樱怀孕以后,我和芙蓉为了护她平安生产,便让她跟芙蓉一同入了冷宫的膳房。” “我们觉得,既然无法出宫,冷宫里头人少事闲,总归比外头要安全得多。” “谁知,我们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 “起初,我还能经常进冷宫去看她们,给她俩带些衣物之类的东西。后来越管越严,我只能偶尔偷溜进去,才能见上她们一面。” “阿樱的肚子越来越大,孕吐也越来越明显,若是被宫里的管事发现,定会乱棍打死,葬入孤坟!” “可是,修身的宫袍已经偷偷加宽多次,实在是改无可改了……” “就在那时,夏周贵宾来访,在行宫小住,需要大量诵经的宫女,芙蓉和阿樱都被选中前往。” “我们都觉得那是个好机会!一来诵经的衣服宽大,不易察觉藏在里面的孕肚,二来,去行宫就得出宫,便有逃跑的机会。” “可惜有宫墙为隔,我们之间的联系也被迫断了。” “大概过了几个月,夏周贵宾辞行,圣上特去行宫设宴款待,命膳食署同行。我终于寻到机会,溜入了诵经之人所住的厢院,可里头却没有她们的身影!” “我壮着胆子,朝里院摸去,好巧不巧!恰好撞见了抱着襁褓的芙蓉!” “她见到我,又惊又惧,知道我是随圣驾而来之后,将我一把拉到石头后面,告诉我,襁褓里头就是阿樱刚生的女儿!” “我想帮忙,她却急说不行,只说她会想办法将孩子送出府去,还会以玉蝴蝶为信物,让母女相认,到时再来寻我。” “话刚说完,便来了宫婢,我俩只得无奈分开。” “可是!刚回到前殿,就听说里院走水了!” “众人七手八脚忙着救火,但是,秋干物燥,火势太凶,根本就止不住啊!” “等火自然灭了以后,里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就是阿樱……”苏牡丹说到这里,还是有些难过。 安遥又问:“那您怎么知道我和养母逃出去了?” “后来清点人数,没见到你养母,也没有刚出世的婴孩,我便知道她已经带着你逃出去了!后来,我们寻了很多地方,她却像人间消失了一般……” 安遥沉吟片刻,柔声问道:“那……您的脚是什么受伤的呢?” “你这孩子,心思跟芙蓉一样细,看来是瞒不过你了。” 宋牡丹继续说了起来:“后来,莫名其妙来了一群歹人,将我掳走,关在了水牢之中……” 她面色痛苦,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状况,“他们问我阿樱的孩子是谁的,我也不知道啊!又问我孩子的下落,我咬死不知,可他们不信,就……就对我用了刑!” 安遥握住宋牡丹的手,轻声问:“那班歹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 宋牡丹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定要去扒了他们的皮!” 见对方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安遥连忙起身,抱住她的身子,扶她躺下,轻声安抚着她。 安遥知道,这一次,宋牡丹说的已是全部实情。 “没事,都过去了,好好养腿,千万别乱动……” 不知哄了多久,身心疲惫的宋牡丹才渐渐闭上了眼睛。 “你俩……也喝多了?” 苏晏不知何时醒了,对着安遥不解问道。 安遥回了个“嘘”的动作,“她睡着了,别吵醒她……” “你既醒了,那我们走!” 第143章 狭路相逢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又将峰叔扶到榻上,这才关门离开了此处。 烈日当空,竟有一日入夏之感,似乎比往年还要更热一些。 苏晏酒醉初醒,还有些迷糊,安遥则在想着方才丹姨的话,心中乱成了一团,既有对养母的思念与遗憾,也有对丹姨的疼惜与愧疚,对芙蓉楼,也多了一丝复杂的感情。 当日盘下这酒楼,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让她接下了柏绪言的心血。 芙蓉楼是柏绪言对养母无声的告白,是二人之间最特别的纪念,安遥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酒楼好好经营下去,让芙蓉花以另一种方式永存。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回到了竹屋。 刚一进院,木童就上前打起了手语。 这些日子,为了与木童沟通,苏晏的手语能力突飞猛进,日常交流已无障碍。 他俩比画了一阵,苏晏惊道:“什么?他刚才来过了?” 安遥一边拴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木童说阿虎来了!” 今日是他们的三日之约,阿虎竟然还记得。 心绪混乱之际,只听苏晏又道:“可他等了一个中午,都没等到咱们,便匆匆离开了。” 他接过木童手中的锦袋,递给安遥:“这是阿虎托木童转交给你的。” 安遥缓缓接过,面色木然。 苏晏借故要带木童进屋午睡,将院子留给了安遥。 锦袋略沉,里面有个小巧的方块,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个熟悉的物件——八宝机关木匣。 除了公孙延的木匣,还有张字条,上面是短短三行字。 “婵儿姑娘已平安归来,实乃万幸之至。” “今日到访未遇,然有急务在身,不日可归。” “木匣不便随身,还请代为保管。” 对方将如此重要的物品相托,简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急务在身……是去成亲吗? 不日可归……是成亲之后再归吗? 念头一起,安遥便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不去纠结此事。 她缓步来到偏屋,见婵儿还没醒来,便将粥又拿去厨房热了一遍。 粥温到第三回时,婵儿终于醒了! 她一见守在床头的安遥,便一头扑在了对方怀里,又哭又笑,瞬间泣不成声。 安遥也鼻头一酸,随着婵儿哭笑起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 惊疲交织,婵儿嘴里零碎的情绪好半天才连成完整的句子。 原来,她在黑市之中被卖给石五爷的人后,又被转卖了好几手,最后被下药蒙头,送去了一个不知名的镇子。 正要竞价发卖之时,就遇上了官府清查户籍,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段日子,虽没挨太多皮肉之苦,却饥饿难耐,从没吃饱过,有时一天才吃得上一个馊馒头。 按照婵儿自己的话来说,自从芙蓉夫人将她救下后,就再没受过这种苦了…… 安遥将温粥端到她面前,“来,以后再也不用挨饿了!” 婵儿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小姐,婵儿好不容易回来,您怎么光让我喝粥呀?” 她眨巴着眼睛道:“我想吃肘子,香酥鸡,禾花鱼……” 安遥见她这般模样,便知她已无大碍,心神顿安,轻声哄道:“好了,那些以后都有!可你现在脾胃虚弱,只能喝粥!乖,听话……” 婵儿接过粥,喝了一口,柳眉微扬,“真好喝!这寻常的淮山粥,竟被小姐做得如此美味!” 她一口气喝下了半碗,开始扫视起了四周,疑惑问道:“这里是哪儿啊?” “城外的苏氏医馆。” 婵儿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见天色不早了,便将剩下的粥咕咚咕咚灌下,抹嘴急道:“小姐,城门就要关了,我们回去?连累您挨罚就不好了……” 安遥长吁一声,回道:“放心,不会再受罚了……” “什么?” 安遥迟疑片刻,还是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掐头去尾告诉了她。 婵儿一把握住安遥的手,满脸歉意,“让小姐为婵儿担心了……” “怎么会呢?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啊。” “才不是,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放心,那侯府咱还不稀得回呢,反正今后小姐在哪儿,婵儿就跟到哪儿!” “好!”安遥心中感动,连连应好。 婵儿起身转了一圈,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不如我们待会儿就赶回芙蓉楼!以后咱们就以酒楼为家,一定将芙蓉楼办成京都最红火的酒楼!” 婵儿看上去大大咧咧少根筋,却总能站在安遥的角度,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苏大夫医好了你,我去给她们做顿晚膳,聊表谢意。” 城门将关,时间紧迫,今日又暑气早至,中午吃得太过丰盛,她便没有再烹大鱼大肉,只是简单烙了几张花饼,摆了盘山海兜,煮了份鸡丝凉面,炒了碟松子菠菜,还蒸了几个形状精美的栗子糕…… 夕阳西下,苏晏和木童却午睡未醒,安遥没有打扰他们,只留下便条,便带着婵儿驾马离开了。 婵儿身体虚弱,安遥便双手持缰,缓慢驾马,顺便带婵儿看一看这落日京都。 余晖之下,华灯初上,宵禁前的夜市已初显繁华之象。 穿行其间,格外惬意。 “小姐,您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呀?还骑得这样好?” 安遥一句带过,“哦,刚学会。” 婵儿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笑问:“可您不是害怕骑马吗?我记得有回百草村里的武先生教骑马,您死活不肯上马,还说这辈子都不要学!是哪位师傅这么厉害?竟能改变我家小姐!” 语噎之际,一辆马车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前方不远处就是芙蓉楼了,这巷子太过窄小,安遥只得紧靠墙边,让马车先行。 可那马车却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安遥便让婵儿在巷外守着马,自己则进巷子提醒对方。 “巷子窄小,还请先行。” “若我不让呢?” 这声音…… 车帘半启,露出了一张狐狸般娇媚的脸蛋,竟是萧浅云! “安遥,你害得我好苦啊!” 安遥在心中迅速算了算,今日距离自己施计让萧浅云认为自己中毒,已有八日了。 当日她以香丸为陷阱,骗对方连服七日相克之物。 此刻,对方面色红润,想必是停用香丸“解药”后,身体已恢复了正常。 “你知道我这七日都是怎么过的吗?你下毒害我,这笔账要怎么算?” 求解药之时低声下气,才刚好一日,她却又恢复了那副嚣张的脸孔。 安遥轻哼一声,“若你有证据,大可去衙门击鼓。” 以萧浅云的个性,但凡能搜罗出一丝证据,也不用在这路口堵她了。 “你……” 果然,萧浅云怒指安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会儿,她不怒反笑,“呵呵呵……我不过是可怜你这个侯府弃妇,不想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罢了!” 她越说越开怀:“哎呀呀,我真是同情你呀,费尽心思跪舔老太君欢心,谁知将军回府,却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呢!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被自己的夫君嫌弃至此,也真是世间惨事了!哈哈哈哈……” “哦?萧家系属名门,也算是书香门第了,竟把向长辈尽孝称为‘跪舔’!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萧浅云被安遥戳了痛处,顿时羞恼,怒道:“你少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如今你可不是什么四少夫人了,说话当心着点!” “怎么了?”婵儿发觉事情不对,已经牵马走了过来。 萧浅云一见来人,立即尖声道:“呦!还真把这死丫头给找回来了?挺有能耐的嘛!也好,两个一起抓走,也不孤单!” 她挥了挥手,几个半光膀子的花臂壮汉便齐齐上前,怒目逼近,手中竟还拿着麻袋! 嚯!原来是有备而来,存心要让自己消失…… 天色微暗,进车的巷口四周只有零散的行人,拳头未必快得过那几个壮汉。 安遥想了想,连忙示意婵儿上马,想骑马折返,去到大路再说。 可一偏头才发现,退路竟也已经被花臂壮汉给堵住了! 进退维谷之际,安遥忽然看到了萧浅云身后,从巷子对侧行来的马车。 那辆马车,不正是公主府的凤纹金车吗?是长公主殿下的座驾! 安遥顿生一计,大声斥问:“你究竟想干什么?躲在帘里,是不敢见我吗?” 萧浅云也不再遮掩,撑着后腰,挺着孕肚,走出轿子,打量起了眼前的猎物。 “呵,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要把这些日子受的罪统统还给你!我要让你在这个世上消失!” 这时,凤纹金车已经稳稳停在了萧浅云的车后,马夫摇动车铃,示意前方马车让行,可萧浅云却丝毫不为所动。 安遥放软了声调,大声哀求:“我不知何时得罪了您,您贵为太尉千金,又怀着定南侯府的遗孙,何必要跟我这个一身油污的厨娘过不去呢?” 见安遥如此低声下气,萧浅云更加肆无忌惮了,“果然是天生的贱种!就是欠收拾!” “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说出来的话可得为孩子积福!” “还敢嘴硬?等你被绑在乱坟岗上倒吊放血时,我看你还敢不敢说话!” 这时,身后的马车铃响得更急切了。 安遥怯怯道:“怎么办,来人了?要不先让他们过去?” “笑话,这京都里头,从来都只有别人让我,没有我让别人的道理!让后面的车掉头滚回去!” 第144章 自取其辱 萧浅云狠话一出,两个花臂大汉立即朝后走去,挥手驱赶起了后面的马车。 “走走走!此路不通!” 那马夫回道:“怎会不通呢?前面又没别的东西,你们硬生生塞了两辆马车在路口,挪一辆走不就行了?” “少废话!叫你退,你就照做!我们的马车出门,从没有让行的规矩!” 那马夫语气微凛,回道:“可我们的马车出门,也有不掉头的规矩!在我们主子发怒之前,我劝你还是赶紧挪车的好,待会儿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花臂大汉一听,怒气冲冲地抡拳朝马夫走了过去,似是要给那马夫长长教训! 这头,萧浅云也没了耐性,指着安遥主仆道:“绑了!” 婵儿大喊“救命”,可没一会儿就被堵住了嘴。 她虽然力大,但此刻身子还虚着,勉强挣扎了一下,就被紧紧抓住,瞬间套上了麻袋。 安遥大呵:“快放开她!”但几人却拿着绑绳和麻袋,一步步朝她靠了过来。 “萧浅云,你疯了吗?这里可是京都!朗朗乾坤,你居然胆敢在此掳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萧浅云哼笑一声,“王法?哼,我就是王法!我倒要看看,今日还有谁会来管你这个侯府弃妇?” 安遥双手瞬间被人反擒,嘴也被麻布绑了个严严实实。 花臂壮汉手持麻袋走近,安遥知道,下一秒麻袋就要从她头上套下了!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两个去后头协调的花臂大汉横七扭八地摔在了地上。 原本在安遥身边拿着麻袋的大汉连忙上前扶人。 地上两人好不容易爬起,鼻青脸肿地上前报讯:“后头的家伙不好惹,有……有高手。” “是什么人?” “没看清……” “没用的家伙!”萧浅云高声斥骂,又转头去看那辆金色的马车,“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马夫面不改色地回:“赶路之人。姑娘既不愿让,便只好得罪了。” 天色已暗,角度又有些遮挡,看不见对方究竟有多少人。 萧浅云咬牙吩咐身边人,“去,把旁边那辆马车挪开!让他们走。” 安遥这才发现,萧浅云侧后方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大概就是用来绑人的车了。 手下连忙照做,将车移出巷口。 紧接着,凤纹金车也紧紧跟了上来。 走近了,也看得更加清楚,细腻的金色勾边,神乎其技的飞针走线,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都跟她在绿蚁山庄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那次,她去找苗姑姑汇报春日宴的具体事项,恰好见到对方指挥婢女清扫马车,说这是长公主不外借之物,天下间只此一辆,让婢女们仔细着点。 那金色马车太过耀眼,让她一眼就记住了。 马车外头只有一个陌生的马夫,看不见里头的样子。但安遥十分确定,长公主此刻就在里面! 她方才故意煽点,就是希望萧浅云跟长公主的座驾发生冲突,好借机求助。 让安遥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咽下了这口气,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萧浅云吗? 安遥想发出求救的信号,可双手被束,脚边又空无一物可踢,嘴里也只能勉强发出呜咽声。 眼看马车就要过去,安遥心急如焚。 与此同时,萧浅云也看清了那辆金色马车,面色微惊,外头竟只有一个马夫? 这马车虽然好看,但月色下感受不到马车外侧刺绣的震撼,乍看上去既不是官车,也不够气派,更不可能藏下太多人。 果然,她眼珠一转,朝身边壮汉耳语了一句。 那人立即会意,悄摸摸点了几人,朝着马车凑近。 看样子,萧浅云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对方。 那几个大汉一窝蜂而上,将马夫控制住了。 萧浅云笑道:“还以为是什么绝顶高手呢?居然敢打我的人?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马夫回道:“是你们的人动手在先,居然恶人先告状!识相的话,赶紧让我们离开!” 萧浅云轻啐一声,“就凭你,也配威胁我?” “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现在放行,便不与你计较。” 这话是从马车内传出的。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人?”萧浅云说着便让人去掀车帘。 马夫急道:“掀不得!” 萧浅云撇嘴道:“掀不得?里头该不会是幽会苟且之人……” 话还没说话,就觉什么东西飞过,让她嘴上一阵吃痛。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萧浅云捂着发红的嘴巴,环视一周都没发现异状,怒道:“一起上!给我把里面的人抓出来!” 花臂大汉们蜂拥而上,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可不知是天色太暗,还是出手之人动作太快,安遥还没看清招式,窄巷里就咿咿呀呀倒了一排大汉。 马车四周赫然站着几个黄羽禁卫!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这辆马车。 萧浅云显然也认出来了禁卫的身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黄羽禁卫一般服务于内宫女眷,换言之,车上坐的即便不是贵妃,也至少是个郡主! 萧浅云声音都变了,“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都怪下人们沟通不善,你们定有急事要忙,先请!” 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见金色马车没有动静,萧浅云又呵呵笑道:“哎呀,我走我走,我这就把路让开。方才马车抛锚,才无奈挡路的。” 她说着便催促自己的马夫驾车离开,还不忘用眼神示意手下将安遥带走。 “慢着!” 一个威严的女声打断了萧浅云离开的步调,马车中走出一个陌生的中年嬷嬷,径直走到了萧浅云面前。 她将手中令牌举起,冷声道:“长公主殿下有训:吴萧氏德不配位,出言不逊,掌掴二十。” “什么!长……公主……” 萧浅云一看令牌,瞬间面色如纸,似是回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言行,顿时瘫软在了马车上。 她还没想好求饶的措辞,嬷嬷的巴掌就如利刀般落在了她的脸上。 “饶了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还怀着身孕呢!看在孩子的份上……” 萧浅云已慌不择言,那嬷嬷却面色无改。 “殿下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可就不是赏二十个巴掌这么简单了!我劝你还是好好受着,否则还得去定南侯府给你当众赐巴掌!” 去侯府赐打二十个巴掌,那不仅萧浅云颜面无存,整个侯府和太尉府都会脸上无光! 她顿时没了反抗的力气,只能咬紧牙关闭眼受着。 “啪!啪!啪!” 有节奏的声音响彻空巷,巴掌打完,她人也懵了。 只见她嫩白的脸颊上布满了清晰的指印,如血般的巴掌印子怕是大半个月都褪不下去! 嬷嬷又道:“巴掌已赏,还请您今后谨言慎行,切莫再犯!” “是……”萧浅云捂着脸颓丧地应答,示意马夫赶紧驾车离开。 “等等。”那嬷嬷指了指安遥和婵儿,“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萧浅云颤声道:“放……放了她们……” “快走!”她连忙将车帘放下,一行人便见鬼似的,落荒而逃。 嬷嬷命人帮安遥和婵儿松绑,道:“殿下有请,请安姑娘去车外应话。” 安遥心中微有不安,长公主为何会召见自己呢? 她将身上绳索抖落,吐掉口中绑布,惴惴不安地来到马车外,恭敬行礼,“殿下。” 半晌,里面才有了回应,一开口就让她浑身战栗了起来。 “安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本宫。” 安遥大骇! 她方才故意提高声调,又特意在对话中暴露萧浅云的身份和行径,甚至刻意激化萧浅云和后面马车的冲突,的确是存了趁乱求助的私心。 可她没想到的是,长公主只是在车中听了几耳朵,就将她的心思摸了个透彻! 她心中有愧,霎时跪在地上,“民女知错!” “你还挺诚实。”长公主语意稍柔,又道:“听闻你已出了侯府,今后如何打算?” “回殿下,民女想安安心心做回厨娘。” “你是说暖水巷里的那家酒楼?” 安遥微怔,长公主竟连这等小事都知!她不敢隐瞒,连忙应是。 可是,对方接下来的问题却完全出乎了安遥的意料。 “你就没有想过要更上一层楼吗?” “民女没有大志,只想将酒楼办好。” “其实春日宴那回,本宫就看出来了,你聪慧能干,是个可用之才。本宫身边恰好缺个体己的侍女官,你他日若是想通了,就去绿蚁山庄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她便命人起驾。 突如其来的橄榄枝,砸得安遥不知所措,直到马车快要驶出巷口,她才扬声送别:“谢殿下厚爱!” 马车走远,安遥和婵儿才朝芙蓉楼走去。 见安遥心事重重,婵儿便没再给她添堵,牵马静静跟在后头。 谁知,芙蓉楼门前却聚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安遥暗觉不妙,发生什么事了? 第145章 以身试毒 “怎么这么多人?”喃喃自问间,已有人认出了安遥。 “哎呀,安掌柜回来了。” “您可算回来咯!芙蓉楼里出大事了!” “就是!官府的人都来半天了呢……” 几人围簇过来,七嘴八舌,却没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堵得安遥进退不得,惹得她一阵惊怕。 婵儿将马拴好,立即过来为她开道,“让一让,麻烦大家让一让!” 有婵儿相护,两人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到酒楼门前,却被个官差给挡下了。 “官府查案,你们不能进去!” 安遥强稳住心神,回道:“我是这里的掌柜。” 那官差打量了安遥一眼,嘟囔道:“掌柜?这么年轻吗?” 他进屋汇报了几句,似是得了应允,出来对安遥说:“你进去找杨捕头。” 他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就是马脸那个。” 一进前厅,里头一片混乱,让安遥差点认不出来。 早晨出去的时候,芙蓉楼里还是一片祥和之象,现在却已面目全非。 桌椅被凌乱堆到两侧,地上有不少呕吐的污渍。 大夫、官差、哭丧的宾客在里头乱作一团。 一个官差正站在中间维持秩序,指挥送医,此人长着张马脸,一看就是杨捕头了。 安遥想上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枇杷撞了个满怀。 “东家!您可算回来了!” 她双眼通红,一见安遥差点哭出声来。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晚市的时候,客人很多,原本吃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口吐白沫,接着好几人都倒在了地上!我赶紧去请大夫,回来的时候,官差也来了,还把世宇哥和曹大厨都抓走了!” 安遥大骇,难道是集体食物中毒? 可他们选用食材向来小心讲究,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呢? 上回有伙装病的懒汉前来闹事,被阿展的长鞭吓走了。当时只有一人离店后表示不适,又不愿配合就医,因而破绽百出。 可是现在,这么多人口吐白沫,就不可能是简单的闹事了。 “有多少人不适?” 枇杷已经被吓傻了,想了想,慌道:“至少有四五个……” “五人中毒,已送医馆,还有一个抢救无效,已经当场死亡!”说话之人正是那个马脸的杨捕头,他指着身后的地面,脸色铁青。 安遥这才发现他身后躺着个人,已经盖上了白布。 她顿时双腿发软,差点立不住身子。 食物中毒是开酒楼之人最怕遇到的事了,但尚有解决之法——诚心道歉,多补偿些汤药费,求得食客谅解,等大家淡忘此事,生意还有好转的机会。 可是,一旦吃死了人,这性质就变了! 若家属不愿和解,等待他们的便是抓人、封铺,还有入狱…… 这时,在死者身边嚎啕大哭的男子也发现了安遥的存在,疯了似的朝她扑来。 “你个挨千刀的,居然在吃食中下毒?我跟娘子才刚刚成亲,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婵儿一下子挡在安遥前头,为她挡下了那一拳头。 安遥心疼地抱住婵儿,“你没事?怎么这么傻?” “不碍事。” 混乱间,杨捕头高声呵止:“好了!周鹤!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还在调查之中,你若再冲动行事,我可就要秉公执法了!” 杨捕头个头高大,威严感十足,周鹤立时哑了声。 他又对安遥道:“安掌柜,我们已经搜过所有宾客的身,没有携带毒药之人,这毒源大概率还在你们酒楼之中!你知道什么,赶紧坦白!” 婵儿问:“毒都下了,搜身怎么搜得出来?” 杨捕头反问:“即便是下毒,也得有装毒的工具?否则怎么精准地给那么多宾客投毒?” 安遥环视一周,对枇杷道:“你可记得中毒之人,当时都坐在什么位置?” 枇杷简单回忆了一下,便大致还原了现场。 安遥一看,顿时犯了难。 中毒之人所坐的位置相隔甚远,毫无规律可言。若是宾客下毒,这样走动定会惹人怀疑。 “想不到安掌柜居然还有点探案的思维?”杨捕头笑道:“不过,还是省点力气,这些本捕头早就查过了!我不妨告诉你!问题就出在你们的菜肴上!” “不知杨捕头断案的依据是什么?” “我检查了今日宾客所点菜肴,发现有一样小物,只有中毒的这几桌点了!那东西就是琉璃果子!” 他又道:“好在有的宾客习惯将甜点留到最后再吃,否则今日受害之人恐怕就不止这六人了!” 安遥颤声问:“验过毒吗?” 杨捕头点头道:“那是自然!仵作说每碟琉璃果子里头都有毒!” 琉璃果子,又名茶果,材料普通,制作简单。 将果汁和冰糖共煮,再与白凉粉相融,最后加入水果,放入模具中放凉即可成型。 枇杷鼓起勇气道:“怎么可能?你们不是也查过制作茶果的材料了吗?里头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毒!” 她继续据理力争:“再说了,东家早就告诫过我们,要保持茶果干净,所以我们都是锁在冰盒子里放凉,上菜前才取出装盘的!” 提到装盘,安遥忽然想到了什么,琉璃果子在装盘时,会在表面撒上一层绿茶粉,以提升口感的丰富度。 昨日小豆子好像提过,他在青庭市场买回了上好的绿茶粉…… 不会这么巧!难道就是这东西出了问题? 果然,杨捕头端着那盘毒茶果看了会儿,便道:“这上面的绿色粉末是什么?拿来验验!” “是绿茶粉。”枇杷只得照做,很快就将东西取来了。 杨捕头命人取绿茶粉冲水,用银针一探,果然验出了毒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瞧!这不就是毒源吗?” 周鹤立即扑倒在杨捕头的脚边,磕起了头来。 “您可真是杨青天呐!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一定要让这家铺子关门才行!” 安遥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又说不上是哪儿怪。 杨捕头将那家属扶起,命人把他带去一边休息,又走近对安遥道:“这下你无话可说了?” “杨捕头,我并非推脱责任,但此事尚有蹊跷!” 安遥将昨日小豆子在青庭市场采购绿茶粉一事如实禀告,枇杷也在旁点头作证。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有毒的绿茶粉售卖给你们?”杨捕头眼神微动,道:“好,此事我自会去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遥指着那根银针道:“这银针色浅,说明毒量不深,琉璃果子上只洒了薄薄一层绿茶粉,说让人呕吐不适还有可能,但致人死亡怎么可能呢?还请杨捕头明察!” 周鹤一听不乐意了,立即嚷道:“别桌误食之人,都是牛高马大的男子!可我夫人不过是个弱质女流,自然扛不住你们的毒果子!” 安遥问枇杷:“他夫人所吃的果子是哪一碟?” 枇杷指着杨捕头手边,回道:“那就是。” 安遥径直走过去,细细看了一眼,“只剩五个茶果了,定量是一盘六个,看来她只吃了一个。那我便跟她一样,也吃一个!” 说完没等旁人反应,她就捻起一个茶果,送入了自己口中。 “啊!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啊?” “东家!那可是毒果子呀!” 连杨捕头都看不下去了,忙叫仵作过来,“快,给她看看!” 仵作不敢怠慢,立即给安遥把脉,“这……这跟那些宾客一样,都是中毒之象啊!” 安遥问:“可有生命危险?” “目前没有,不过再等下去可就难说了。”仵作说着就要给安遥施针,却被安遥一把推开了。 “请再等等。” “等?还等什么呀?” 周鹤在旁轻笑,“疯子!这掌柜就是个疯子!你们说这疯子开的酒楼,该不该关门呐?” “该!”部分宾客已经附和了起来。 婵儿和枇杷急得团团转,安遥却道:“杨捕头,请您帮忙记着时间,看看多久毒发,也看看一个毒果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杨捕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目前还不知这毒的毒性和副作用,你确定要以身试毒?” “事关芙蓉楼清誉,我必须试,只求杨捕头答应我两件事。” 仵作虽然可以验毒,但再也没有比同吃一盘毒果更好的验毒方式了。 果然,杨捕头想了想,回道:“说来听听。” “第一,请您派人追查绿茶粉的来源,将售卖之人缉拿归案!” “这个自然!” “第二,还请杨捕头将我的伙计放了,有什么事,由我这个东家一力承担!” “行!” 枇杷眼含泪光,半天说不出话来。 婵儿则扶她在椅子上坐下,又取来小盆和毛巾,心疼地为她顺着后背。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安遥感觉胃腹之中如火烧般难受,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杨捕头立即示意仵作上前查验,很快就有了论断。 “杨捕头,她中毒不深,跟其他宾客症状一致,只需施针服药,静养两日即可恢复!” 杨捕头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为她施针开药!” 安遥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晕倒前,又听杨捕头吩咐手下,给曹大厨和小豆子录完口供后,就将他们给放了。 她心中略安,眼皮一沉,便没了知觉…… 第146章 亲眷疑云 中途晕乎乎起来吐了几回,记不清是什么时辰,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连胃都要吐空了…… 安遥恢复意识时,窗外已是艳阳高照,枇杷正在床前忙碌。 “枇杷……” “东家,您醒了,真是太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安遥立起身来,斜靠着床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午时,大夫说您只要吐空肚子,醒来就好了!”枇杷将粥端来了床边,“快把这碗粥喝了。” “他们呢?” “婵儿姐姐守了一夜,我刚来换班。放心,后院有间杂房,收拾收拾还算干净,便让婵儿姐姐先睡下了。” “好,其他人呢?” “杨捕头说话算数,昨晚录完口供就放他们回来了。不过他提醒我们,要尽快拿到受害人本人或是亲眷的谅解信,所以大家一大早就分头行动,去找那些中毒的食客了。” 枇杷忽然想到什么,从桌上取了张对叠的纸,递给了安遥,“对了,这是世宇哥留给您的。” 将纸展开,里面记录了他们昨晚的供词。 供词内容与安遥所料基本一致,她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测。 “杨捕头那边有消息吗?” 枇杷摇了摇头,“没有,上午来了个官差,听他说杨捕头带人去青庭市场搜查那卖绿茶粉的商贩去了。” “对了,官差贴封条的时候,您的那位大厨朋友恰好过来探望,听说您还在休息,留下补品就走了,补品我给您放在屏风后头了。” “那人可是姓慕?” “正是呢!” 安遥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还能出去吗?” “他们只封了酒楼,说是这几日暂时不能营业,可后院的门没封。”枇杷又问:“您不会要出去?身子都没全好呢?” 没等安遥回话,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安遥换上衣裳,很快就随枇杷下了塔楼,来到后院,才听清那人叫唤的内容。 “姓安的,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头!” 婵儿想拦住这人,可他却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发疯似的往里冲。 安遥快步向前,看清了这人的模样,不正是昨天那个死者的丈夫——周鹤吗? 他额间缠着白布,身后的木车上还放着死者的尸体。 “我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 “你果然在里面!你害了我妻子阿芬的命,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尊夫人不幸去世,我们也很难过。可是昨晚你也看见了,此案尚有诸多疑点未清,官府正在加紧追查。若定下是我们的责任,我绝不推脱!” “呸!我才不管什么疑不疑点的,我只知道阿芬是在你这儿没的,你就得负责!” 安遥看了眼他身后的担架,叹息道:“死者为大,不如先将她带回安葬,我们再来慢慢商量……” 她细声相劝,可周鹤却丝毫不为所动,激动地掀开了盖在妻子头上的白布。 “心虚了吗?我就是要让阿芬看着你!” 安遥怕再刺激此人,止住了步子,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负责?” 周鹤让其他人走远,只允许安遥靠近。 他低声道:“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签谅解书。否则我就去府衙击鼓,定让你们全都进去蹲大狱!” 正如杨捕头所说,谅解书对他们至关重要。 这回芙蓉楼出了人命官司,若能拿到谅解书,再辅以其他无心之失的证据,便能保住酒楼和那班伙计了。 可若是没有这个东西,又寻不到确切的证据,不仅铺子开不下去,大伙儿还得锒铛入狱! 安遥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条件?” “这间酒楼,绝对不能再开下去了!” 什么?安遥还以为这人会要些银子,谁知他一开口就让安遥放弃芙蓉楼! 他似是看出了安遥的疑惑,找补道:“我可不希望害死阿芬的酒楼,还继续打开门做生意!” 安遥试图解释:“杨捕头已经在追查售卖绿茶粉的歹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话没说完,周鹤眼中突然划过一抹不屑,嘴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哼笑,似乎已经认定罪魁祸首就是芙蓉楼! 安遥心中疑惑更甚,试探地问:“可转让一间这么大的酒楼谈何容易?一时半会儿的,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买家?” 周鹤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把握住机会就行!” 呵,这下,更怪了…… 不妙之感越来越浓,安遥又问:“倘若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让你人财两空!即便不能让你偿命,让你们蹲蹲大牢还是不难的!”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安遥向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这人最不怕别人威胁!”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的伙计想想!难道你想让他们全都陪你蹲大狱?” 他继续道:“你手下好几个伙计连亲都没成,厨子还在给孩子找学堂……啧啧啧,以后可怎么办呦?” 安遥不惧反笑,“原来你还挺了解我们的嘛!” 周鹤眼神微有躲闪,“少啰嗦,你答不答应?” 安遥以退为进,回道:“这样,卖铺不是小事,先容我找找买家。” 她佯装叹息,“你不知道,我在这铺子里前前后后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了,谁知天降祸事,真是造孽啊……” “好,那便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我再来讨说法!” 周鹤说完,这才推着木车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枇杷叹道:“哎,上午才推着来了回,现在又来,他妻子死后都不得安宁……” 安遥让婵儿和枇杷留下看铺,自己则去外头寻了趟牛老二,接着径直去了城南朱家村。 这里是昨晚那位毒发身亡的女子的老家。 安遥好不容易托牛老二打听到,原来受害人阿芬的亲眷不止周鹤一人,上面还有一位年迈的外婆。 朱家村以种菜为生,本就不算富裕,阿芬家的大门就更是拮据中的拮据了。 竹子编成的大门,门缝比大腿还粗,就这样粗糙地嵌在泥墙间。 要不是亲眼所见,安遥还真不知道京都之中也有如此落魄之地。 安遥心中涌上一阵酸楚,顿时五味杂陈。 她缓缓走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叩门,竟听见里头传来了一阵欢笑声!而那声音居然还有几分耳熟。 安遥叩了叩门,那虚掩的竹门就自己“吱呀”荡开了。 与其说是小院,倒不如说是一大片菜园子,菜园中间简单立着个土屋。 “是谁呀?”屋里走出一个慈祥的老婆婆,对安遥柔声问道。 “您好,我是……”一向伶牙俐齿的安遥顿时哑了口,不知该如何对她介绍自己的来意。 老婆婆满面笑意,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外孙女的死讯。 说自己是害死她外孙女的疑凶?说真凶还没有归案?说自己想求一份谅解书?安遥只觉唇如灌铅,沉不可启…… 屋内不知何时飘出一个潇洒飘逸的男子,抢话道:“朱婆婆,这是我的好朋友,特意来看我的!” 说话的男子竟是慕汲桑! 老婆婆一脸笑意,朝慕汲桑偷偷竖了个大拇指:“不错,好眼光!” 慕汲桑一脸幸福的憨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反而邀请安遥进屋坐坐。 这是什么情况? 安遥一脸疑惑,也只能跟在慕汲桑身后,苦笑着朝土屋走去。 屋子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婆婆用满是泥垢的手为安遥端上了清茶。 “今日多亏慕大厨给我帮忙,挑水干活,拔草锄地,利索得很!我要留他吃饭,他非说有事要走,原来是约了位漂亮姑娘!” 慕汲桑接话道:“朱婆婆,饭什么时候吃都行,可今日我还要陪她去看花灯,就先走了,下回再来看您!” “好好好……” 安遥还想说什么,却被慕汲桑按住了,只好傻笑着随他出了园子。 “你怎么在这儿?”一出村子,安遥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了慕汲桑。 对方却不答反问:“身体康复了吗?就到处乱跑?” “我没事了,你怎么会知道我……” “昨夜芙蓉楼的事闹得那么大,同为酒楼之人,我怎会不知?” “谢谢你送的补品……” 慕汲桑却道:“现在可不是聊补品的时候!” “对,你还没回答呢,你怎么会在朱婆婆这儿帮忙?不会是为了……帮我?” 安遥隐隐试探,慕汲桑却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是为了你啊!” 他将衣袖卷起,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包,“看!你可欠我二两血啊!” 安遥忍不住笑了,紧张的心情稍有舒缓。 见安遥紧绷的神色稍缓,慕汲桑这才说起了今日的见闻。 原来,楼外楼曾来朱家村采购过新鲜菜苗,慕汲桑与阿芬和她外婆曾有过一面之缘。 今日去看望安遥时,恰好看见周鹤推着木车前来闹事,认出了车上女子正是阿芬,他便决定来此探望一下这位可怜的老人家。 谁知竟还没人通知朱婆婆昨晚发生之事,慕汲桑心疼之余,便帮她做起了农活。 谁知一聊家常,他便渐渐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第147章 不速之客 安遥忙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慕汲桑神秘兮兮地道:“朱婆婆说这段日子,她们走了大运!” “怎么说?” “阿芬父母早亡,是朱婆婆一手带大的,祖孙俩相依为命,生活拮据,平日里靠着种地卖菜度日。 “可前些日子,朱婆婆突然生了场费钱的大病,差点把积蓄花光,她便不愿再治了。 “谁知就在这时,阿芬突然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不仅嫁了人,还中了字花,意外得了一大笔奖银!” “这笔银子不仅治好了朱婆婆的病,还改善了土屋里的设施,玉芬也嫁得良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这么听来,的确是时来运转,双喜临门。”安遥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周鹤那阴狠怪异的神色,不由皱眉:“可那周鹤怎么看也不似良人……” 慕汲桑附和道:“我觉得也不像!若是真心怜爱妻子,哪舍得用木车推着她的尸身四处闹事,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的想法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安遥又问:“那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怪就怪在阿芬前几日突然给朱婆婆修了屋子,在屋后建了水车,还在六康坊里为朱婆婆买了个养老席位。” 这么一说,还真是怪了。 六康坊,是京都有名的养老圣地,家中老人到了一定年纪,便可空手入住,在里头安度晚年。 最近席位紧张,便采用了竞价方式,把价格炒得火热。 修屋建水车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在六康坊价格高涨之时,突然为朱婆婆筹备养老之事,也太奇怪了? 即便中了字花,也不够这样花呀? 慕汲桑又道:“你刚看见堆在柜上的补品了吗?也都是阿芬前几日买的,里头还有冬虫夏草呢!” “是吗?这个季节的冬虫夏草最是昂贵,只需再等上一个多月,雪线融化,虫草开挖之时,这价格便会回落,虫草的个头也更大,为何非要赶在这时买呢?” “正是。”慕汲桑点点头,道:“除非,她未卜先知般预料到了自己即将中毒身亡,所以像是料理身后事般,将这一切都预先准备好了!” 安遥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连慕汲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从昨夜到今天下午,周鹤的表现一直让她感到怪异。 正常人遇到此事,一定会想将妻子中毒之事调查得水落石出,可周鹤却对事实毫不在意,甚至连赔偿都没提到,一心只想让安遥将芙蓉楼转卖出去! 这样的行为实在有悖常理,让安遥不禁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有人故意将有毒的绿茶粉卖给芙蓉楼,制造出一起食物中毒事件,又刻意安排了一个受害人家属,要挟安遥将铺子转卖! 安遥昨晚以身试毒已经验证过了,从吃下琉璃果子到毒发有半盏茶的时间差。 所以,如果阿芬在进酒楼前就将致死量的绿茶粉服下,再进店点菜,便能形成吃菜后毒发的假象。 而让阿芬甘愿这样做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外婆的汤药费! 对方不仅负担了那笔医药费,还给了她一笔不菲的安家费,让她心甘情愿以命换命…… 天网恢恢,可惜当时阿芬只吃了一个琉璃果子,如果她一下吃掉好几个,安遥恐怕也看不出端倪,更不敢贸然试毒。 问题是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芙蓉楼,值得吗? 芙蓉楼里究竟有什么非夺不可的理由呢? 先前顾心兰就曾设局想要夺下芙蓉楼,要不是安遥恰巧经过,搅了混局,这酒楼可能早就易主了! 安遥接手之后,对方也是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散布芙蓉楼关张的谣言,一会儿又通过石五爷的青庭市场突然发难,要求他们先款后货,弄得他们差点无菜下锅。 后来三番两次前来装病闹事的泼皮,大概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同行竞争难免会遇到昏招,安遥并非不能理解,她一向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怀柔政策,从未主动出击。 可这次竟直接闹出了人命!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无法接受! 一想到那对祖孙从此天人相隔,安遥就心如刀绞。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幕后之人,即便那人是富可敌国的石五爷,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你没事?”回程路上,见安遥双眼猩红,咬牙捏拳,慕汲桑忍不住问道。 “没事。” 慕汲桑将剥开的橘瓣递给安遥,对方却摇头婉拒,“我现在吃不下。” “你不是说‘没事’吗?没事就吃一瓣,保证你烦恼全消!” 安遥拗不过这人,便接过橘子木然送入了口中。 清甜的果汁瞬间在嘴里爆开,竟是出乎意料的鲜美可口。 慕汲桑期待地望向安遥,“怎么样?是不是瞬间将烦恼抛去了九霄云外?” 安遥不由得扬眉点头,“真的很好吃,这橘子哪儿来的?” “朱婆婆给的,她们不仅有菜园,还有个果园呢!里头种的东西可好吃了!” 慕汲桑又送了一瓣橘子入嘴,一边吃橘子,一边呢喃自语。 “最近京都里头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卖个水果都讲究噱头,好像距离越远,就越甜似的!其实本地橘子一点儿不比外来的差,可在市场里头竟连容身之处都寻不到!” 安遥接过橘子,又试了一片,叹道:“是呀,也不知是从哪儿刮起来的歪风邪气!” 慕汲桑越想越气,“我就不明白了,为何市场里全都是二、三十文一个的外地橘子?朱婆婆她们种的橘子鲜甜多汁,只卖三文一个,却连市场都挤不进去?” “因为有噱头才有赚头,商家会赋予那些外地橘子许多‘故事’和‘意义’,让老百姓心甘情愿为那些噱头买单。 “朱婆婆的橘子虽好,却价格透明,没有包装空间,亦没有赚差价的空间。” 慕汲桑还是不解:“那一起卖不就行了?于商户而言,不过是多个席位罢了,这样朱婆婆她们也不至抱着好橘子在路边贱卖了,岂不是双赢?” 安遥反问:“那样的话,谁还会多花十倍价格买走他们的‘噱头’呢?” 安遥解释道:“他们就是要营造出‘一分钱一分货’的阶梯购物感受,所以宁愿去买廉价的酸橘子作衬托,也对物美价廉的本地好橘子避之不及。” “原来如此!”慕汲桑恍然大悟,随即大骂:“可真是些奸商!” “不必气恼,立场不同罢了。”安遥又道:“不过,若我有机会经营一家货贸市场,定会留出些窗口帮助这些老实本分的农户。” 她继续道:“由货贸市场以合理的价格采购,再统一售卖,既能帮助到农户,也能规范货贸市场中的价格基准,让离谱的‘噱头’回归。” 慕汲桑笑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将失去一大批奸商的心咯!也失了与他们‘共同发家’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于我而言,还是每日睡得安稳更为重要……” “安掌柜,在下十分期待您的货贸市场开张,若有那日,我定亲自前去,买上一筐橘子!” 安遥也笑了,慕汲桑忽又叹道:“只可惜阿芬看不到这一天了,若是安掌柜的货贸市场早开半年,她或许也不用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半晌,他又抬头问道:“若真如你方才所言,是有人设局想夺酒楼,那你预备怎么办?毕竟明面上的嫌犯可是你们呢!” 他想了想,又道:“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安遥微微一怔,慕汲桑总是在紧要的关头伸出援助之手,自己却还时常想试探他…… 现在芙蓉楼的人都太过惹眼,方才她也是好不容易换装偷溜出行的,慕汲桑一个外人,的确更好行事。 安遥沉吟片刻,轻轻凑近,对慕汲桑轻语了几句,慕汲桑惊道:“这样……行吗?” “当然!” 两人又细说了一阵,便在路口分道而行。 回到芙蓉楼时,守在后门等她的枇杷连忙告知,里头进了位不速之客。 枇杷没好气地道:“这人脸皮可真厚,没人请她,反倒自己来了!” 一听这话,安遥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走进院子,果然看见了顾心兰满面春风地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 她,果然来了! 只见顾心兰悠闲地摇着绢扇,直到枇杷介绍来人是谁,她才一脸讶异地轻笑起来。 “呦,这位就是安掌柜呀?听人描述,我当是三头六臂的女神仙呢?怎么竟是个小姑娘?” 是呀,于顾心兰而言,她不过是个面生的小姑娘。可对自己而言,顾心兰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初次相见,是在芙蓉楼前,顾心兰张牙舞爪地逼同门师弟白世宇退位让贤,把酒楼盘给自己。 那时安遥隐在人群之中,让婵儿出手买铺,所以顾心兰并没看见自己。 第二回见她,是在龙牙寨宴客之时,顾心兰八面玲珑,能屈能伸,让伪装成帮厨的安遥大开眼界。 最后一回,则是在第一舫上,顾心兰俯首帖耳,对石五爷言听计从,被梁上的安遥尽收眼底…… 此刻顾心兰一脸嚣张地出现在芙蓉楼里,实在是太过割裂,这个女人究竟有几副面孔? 第148章 阑珊客栈 见顾心兰质疑安遥太过年轻,枇杷立即回击:“是呀,这就是我们东家,不仅年轻漂亮,还会经营酒楼,制膳更是一绝……” 没等枇杷说完,顾心兰就冷笑了起来,“会经营酒楼?别说笑了,昨夜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好好的酒楼,到她手里都折腾得关门封铺了,你管这叫会经营?” “这是我们芙蓉楼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外人置喙!” 说话之人是白世宇,他身后还跟着小豆子和曹师傅等人,一行人风尘仆仆走进院里,应该是安抚中毒者家属回来了。 白世宇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可经过上回顾心兰设局骗铺之事后,他便对顾心兰再无同门旧情,说话也硬了许多。 一见冤家回来了,顾心兰悠悠从石凳上起身,径直走到了白世宇面前,挑衅地望向对方。 “这不是白掌柜吗?哦不,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掌柜了,是不是该叫你白账房呢?” “掌柜也好,账房也罢,白某从不介意这些虚名。” 白世宇说着便朝天拱手,“掌柜之位本就该有能者居之,芙蓉楼能得此才德出众的新掌柜,别说白某心服口服了,相信老掌柜在天有灵,也会欣慰无比!” 顾心兰微微一怔,随即缓步走到安遥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这位年轻的掌柜。 半晌,她才似笑非笑地道:“安掌柜好大的本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芙蓉楼里里外外都变成了自己人,莫非安掌柜是属狐狸的?” 一听这话,婵儿和小豆子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安遥轻轻拦了下来。 “来者是客,既然她今日独自前来,想必是有事要跟我们商量,不妨听听她想说什么。” “好!安掌柜果然识大体!不似这些头脑简单的莽夫!” 婵儿和小豆子死死盯着顾心兰,眼神都快往外喷火了。 安遥赶忙切入正题,“这一会儿的功夫,顾小姐便将我院里的人得罪了个遍,总不会是特意前来逞口舌之快的?” “你说的没错!这地方我才不屑来呢!可惜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老掌柜哭着说自己心血不保,求我回来看看!结果一大早起床就听说你们竟捅出了那么大的窟窿!你说巧不巧?” “顾小姐可真是念旧之人,居然会为了一个梦摒弃前嫌而来,那么,你预备如何帮我们呢?” “我听说这回有五人中毒,一人身亡?哎呀,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咯!” 安遥笑道:“愿闻其详。” 顾心兰在院里踱起了步子,“我来之前呢,问了个好几个相熟的贵人,居然真的让我寻到了一个买家!只有他不嫌弃昨晚的不吉之事,愿出银子盘下芙蓉楼!” 说到这里,她颇显得意,小豆子却怒斥:“谁要你多管闲事!我们才不卖铺子呢!” “这可由不得你们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能顺利转卖,不下大狱就算不错了,还想着继续开铺?真是天真!” 顾心兰又道:“贵人这回答应了,会将此处继续用来经营膳食生意,你们大可放心!” 上回顾心兰吃瘪就是因为坚持要把这里拆掉另作他用,违背了老掌柜的遗愿,所以白世宇抵死不从。 这回顾心兰还真是学聪明了,以退为进,好让白世宇没有卖铺的后顾之忧,看来是对此事势在必得了。 “你别想了!我们东家才不会卖呢!” “就是!我们不卖!” “多少银子?”安遥的话打破了众人的争执,“我是问,这位贵人能出多少银子?” “啊?东家不要啊……” “东家,这女人向来诡计多端,切不可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啊!” 安遥安抚道:“听听无妨。” “哈哈哈……”顾心兰瞬间大笑了起来,“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听好了,他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 果然,这个数目正是安遥“不经意”间透露给周鹤的底价。 安遥此时几乎已经肯定,这班人就是一伙的了! 这个以人命为注的残忍赌局,参与做局之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安遥捏紧拳头,强忍住怒火,转头而去,冷道:“送客!”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都有些懵,顾心兰更是一脸疑惑,迟愣片刻后,连忙去追,“你要是嫌少,我们可以再商量啊!” “不必了,这些碎银顾小姐留着接济别人!” “什么……”顾心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喝道:“好大的口气!等你带着这班伙计一起下狱的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安遥却连头都没回,不再作答。 小豆子笑道:“请!”婵儿已经不客气地堵在了她的前面。 顾心兰怒不可遏,连声叫嚷,直到婵儿将后门关上,后院才清净了下来。 几人回到账房,讨论起了当前的状况。 小豆子长吁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东家要答应她卖铺的要求呢!” “对了,你们下午可还顺利?” 白世宇拿出随身小册,细致汇报了起来。 他们下午一一拜访了中毒之人,好在那五人中毒不深,都已回家休养。 其中三人比较好说话,对于白世宇所提出的汤药费没有异议,只提醒日后多加注意,便签下了谅解书。 另外两人则怒气未消,对着白世宇他们便是劈头盖脸一阵臭骂,之后又提出要加些补品,然后才骂骂咧咧签下了字。 安遥看着那五份谅解信,只觉一字千金,白世宇虽一句带过,可她知道其中定然充满了艰辛。 “只可惜最重要的那份谅解信,我们没能拿到。” 安遥知道,白世宇口中所指便是周鹤的那份。 “无碍,辛苦了!” 白世宇笑道:“不过是跑几步路,有什么辛苦的?与东家昨夜的义举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他说着左右看了眼,朝小豆子和曹师傅使了个眼色,几人便一同朝安遥伏身,行起了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东家昨夜不惜以身试毒,为芙蓉楼求证清白,也让我们得以从狱中出来,大仁大义,没齿难忘。” “既是自己人,这话便不必再说了。” 安遥连忙将几人扶起,安抚了几句,便让众人回屋休息。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就当是放几天大假!各位不必担心,放假归来,一切定会像从前一样!” 有了安遥的保证,众人才放下心来,逐渐散去。 安遥回房补了会儿眠,待到入夜时分,她才换装溜出了芙蓉楼。 再次来到白天与慕汲桑分别之处,对方已经如约守在了榕树之下。 “你怎么才来啊?” “咱俩约的不就是这个时辰吗?我稍微补了个觉。” “哈……这都什么时候了,官府的封条都快贴到你脑门上了,居然还能睡得着?” “天塌下来,不也得睡觉吃饭吗?”安遥笑道:“再说了,有你相助,这事情未必成不了!” “可我怎么觉得那么扯呀?她又不傻……” “那得试试才知道。”安遥又问:“那些东西呢?” 慕汲桑拍了拍身后的包裹,“放心,都准备好了!我做事,你放心!” 好在慕汲桑已经提前探好了地形,两人赶在宵禁之前便来到了阑珊客栈。 慕汲桑带她从一旁抱树而上,好不容易才攀到屋瓦之上。 安遥气喘吁吁,轻声问道:“她为什么要住在客栈之中呢?” 慕汲桑轻声回答:“这你就不知了?这里可是城中最奢华的客栈,交通便利,四通八达,饭食住行皆是顶好的,要是我有银子,也日日住在这儿!” 他轻轻挪开了一片松动的屋瓦,脚下房间的轮廓顿时清晰可见,争吵声也瞬间入耳。 “路都给你铺好了,居然都没法引她上钩吗?” 这声音,是石五爷!原来他就是顾心兰口中的贵人啊…… “属下无能!就差一步了,她也不知是怎么搞的,突然就变了主意。放心,那姓安的别无他法,不过是嘴硬罢了,不出两日,必会将芙蓉楼拱手相让!” “你最好上点心,剩下的几个地方我们都已凑齐,如今就差这一个了。” 安遥怔住了! 凑齐?凑齐什么东西…… 难道他们想要的并不是酒楼,而是酒楼里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她安遥一阵疑惑,刚想附耳细听,却被慕汲桑打断了。 “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慕汲桑将包袱展开,露出了里头的迷烟绑绳等物。 那迷烟差点滚落在屋瓦之上,吓得安遥连忙去接。 “慕大哥,小心……” 慕汲桑也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揽回了包袱里。 安遥连忙探头,凑近空瓦之处,想再听完方才的对话,可此时屋里除了对镜叹息的顾心兰外,便再无他人。 出了刚才的岔子,两人都不敢再乱动,生怕闹出动静,惹了下面的人生疑。 就这样静静平躺在屋瓦之上,数着满天的繁星。 长大之后,安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星星了。 此时,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不知等了多久,从屋瓦透出的光,终于灭了。 第149章 装神弄鬼 慕汲桑连忙翻身,将自己所枕的包袱递给安遥。 刚才安遥轻声唤他,让他先走,他闭着眼睛毫无反应,俨然一副沉睡的模样,此刻却连扑灭灯烛的细小声音都能准确捕捉。 包袱里的东西准备得十分齐全,安遥先将倒流香取出点上,放在那块松动的瓦片边上,丝丝缕缕的烟气便缓慢而自然地沿着缝隙而下,沉入了顾心兰所在的屋子里。 她又取出一小瓶不明液体,滴在了倒流香上。 见她捂住口鼻,慕汲桑面露夸张之色,惊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呀?杀人越货的事我可不做啊!” 安遥不住轻笑一声,这家伙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呀? 她轻笑逗道:“方才你不走,现在反悔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这香除了可以让香倒流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真正特别的是滴在里头的东西,那可是苏氏医馆秘制的安神油! 苏晏说自己忧思过重,若是在香里加上几滴安神油,连用一段时间,便能看见奇效。 安遥用了些日子,睡眠的确好了不少,走神的毛病也略有好转。 不过,这东西也有个副作用,得保持睡眠环境的绝对安静,若是中途惊醒,便觉口鼻堵塞,犹似在梦,难分梦与现实…… 倒流香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堆灰烬。 安遥将香灰清扫干净,然后才将外套脱下,露出了里头素白的长衣。 她又将发髻解开,让长发垂散开来,转头问道:“喂,你动手脚的是哪扇窗户?” 慕汲桑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捂住胸口,“你什么时候换的行头?好歹说一声呀!这大晚上的也太瘆人了……” 对方惊叹的功夫,安遥已经取出粉饼,在脸上扑出了惨白的颜色,又将红色花汁抹在自己口眼之下,顿时营造出了一种七窍流血的可怖之状…… 慕汲桑忍不住“啧”了一声,倒吸一口寒气,向后仰脖。 “哪一扇?”安遥又问了一遍。 “就……就是最右边那扇。”他将安遥引到梁柱边上,“从这边儿抱着外梁就能下去。” 慕汲桑虽然言语夸张,但做事却十分靠谱,按照他的指示,轻轻松松便抱梁而下,溜到了顾心兰的窗外。 隔窗听了会儿动静,确定顾心兰已睡得很沉,安遥这才翻窗进了屋里。 她将头发拨拢至前脸,微微遮住五官,借着月色低声啜泣了起来。 这诡异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床上之人,顾心兰探头一看,随即被吓得蜷在床上,抱腿惊叫,可喉间却像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沙哑之音。 安遥用哀怨的哭音道:“发不出声音是吗?不必挣扎,因为我怨气太重,会困住人类的阳气……” 顾心兰用喑哑的声音嚎问:“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刚为你们丧了条命,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吗?”她说话间还下意识地轻咳了几声。 慕汲桑说这是阿芬说话时的习惯,果然,顾心兰面色惊变,显然是将面前之人与昨日殒身之人联系在了一起。 安遥顺势将头微抬,一张脸在月色之下尽显狰狞。 “啊——”顾心兰显然被吓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干脆瞥头不再去看她,“你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见顾心兰已经信了几分,她乘胜追击,问道:“很可怕吗?中毒而死就是这副模样……你知道那个毒粉吃下去有多疼吗?就像胃被翻转,肠子都搅在一起……” “不要再说了,你……你找我做什么?” “下面说我阳寿未尽,没法转世,需让毒害我的人为我烧一道往生符咒才行!” “毒害你的……不就是芙蓉楼的人吗?” 此话一出,安遥便知顾心兰还没有卸下防备。 药力的时间有限,安遥别无他选,忽地冷笑一声,飘然挪近了少许,言语间满是恨意。 “我的命在你们眼里就值得那么点银子吗?竟连个往生咒都不愿为我烧!好!既然这样,我便把那些恶鬼都给你们引来!还有那个自称是寨主的恶鬼……” “什……什么?”一听这话,顾心兰顿时惊惧万分,忙问:“什么寨主?” 安遥幽幽道:“哦?你不知道吗?他说自己姓龙,将记录着什么前朝弓弩队……还有什么宝藏下落的绢帕交给了你们,可最后却惨死在了你们的船上!” “啊……不要再说了……”顾心兰双手捂耳,将头埋在膝间,似乎已经完全信了眼前立着的就是阿芬的鬼魂。 也不怪顾心兰迷糊,龙寨主在船上遇难的消息,这世上没有几人知道。 即便是收尸之人走漏了风声,也绝不可能会知道绢帕之事。 安遥步步逼近:“明日若还没收到他烧的往生咒,我便带着龙寨主再来寻你……” 顾心兰将头埋在膝间,大叫:“不要啊!往生咒是吗?烧!我明天就让裘方烧给你!千万不要再来了……” 哦,原来那个兜售绿茶粉的人叫做裘方! 她立即抬头示意慕汲桑点燃迷香,不一会儿,顾心兰便垂手躺倒在了床上,已然中了迷烟。 安遥则紧闭口鼻,悄然离开了房间,还在地上留下了一份往生咒。 “你的迷烟点得真及时!”安遥攀回屋顶之上,一边整理妆发,一边对慕汲桑谢道,可对方脸上却含着一抹不明的意味,似乎话在喉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事,我是想问……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只需静静等待,瓮中捉鳖便是!” “哦!你的意思是,等着这人去找那个叫做‘裘方’的人?” “正是!能救芙蓉楼的关键不在周鹤,而在裘方!他才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可惜早被藏了起来,杨捕头追踪一日都毫无头绪。” “果然是妙招啊!这迷烟的功夫也就这么一小会儿,装神弄鬼虽然不能让她去衙门自首,但心虚之下烧个符咒还是绰绰有余的!若能顺藤摸瓜发现周鹤的藏身之处,便能为芙蓉楼洗刷冤屈了!” “只是……” 安遥还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你这唱戏的功夫也太好了!要是不制膳的话,至少也能是个戏班里的当红名伶!” “多谢夸奖,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今日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慕汲桑却道:“诶,送佛送到西!再说了,这宵禁之夜,我怎么回去呀?” 安遥尴尬笑道:“说的也是啊,那得委屈你在这屋顶过上一夜了。” “不委屈。”慕汲桑伸了个懒腰,斜躺了下来,“以天为被,以地为铺,哦不,以京都城里最繁华的客栈为铺,哪算得上委屈呢?” 他说完便打了个哈欠,没心没肺地合眼睡了过去。 这里毕竟是陌生的客栈,虽然顾心兰已经睡去,但安遥总觉得有几分不安,收好东西便想坐着守夜。 可不知是因为被慕汲桑的哈欠传染了,还是因为方才吸入了少许安神油,刚坐了一会儿就困意来袭,哈欠不断,连眼皮也越来越沉了……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安遥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了,轻轻拍了拍头,还好没有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见慕汲桑还保持着昨晚入睡时的姿势,她便没有惊扰对方,只是静静观察起了楼下的情形。 顾心兰昨夜中了迷烟,还未清醒,可一旁的烟囱却腾起了炊烟。 天色微亮,算算时辰,宵禁已解,若是被人发现他们藏于屋顶之上,可就功亏一篑了! 安遥轻摇慕汲桑,“快起来,咱们去对面的茶楼。” 茶楼就在阑珊客栈对面,恰好能将顾心兰房前的走廊看得一清二楚。好在此处还经营着早膳,两人的出现才不至于那般突兀。 安遥将菜单递到慕汲桑面前,“随便点,今日我做东!” “多谢安……”慕汲桑看了眼四周,改口道:“多谢阿妹!” 他很快便圈出了十几道菜肴,一点儿也没跟安遥客气。 “诶,慕大哥,虽然我做东,可咱们就两张嘴,怎么吃得完这么多东西……” 慕汲桑一边圈菜,一边念叨:“阿妹有所不知,此处是南方茶楼,早点道道精致无比,一口就没!” 对方都这样说了,安遥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他这一声声“阿妹”叫得倒还挺顺口的…… 茶楼的菜肴上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安遥感觉点菜的姑娘才刚离开,转头这菜肴就端上了桌。 慕汲桑似是看出了她的惊疑,笑道:“快?这边的东西很多都是提前蒸好,温在笼屉之上的。还有些是半成品,所以上菜的速度特别快。不过这滋味却并不差,不信你尝尝!” 他说着便将一屉晶莹透亮的虾饺推到了安遥面前,透过薄透的饺皮,可以清楚看见里头那对虾肉所拱出的形状,虾皮上还点缀着些许蟹籽,小小一个,让人赏心悦目,垂涎欲滴。 虾饺入口,顿时扫除了一夜的疲惫。 弹韧无比的虾肉仿佛在口中重获了第二次生命,与绵密细腻的饺皮交织缠绕,一口入魂! 吃个虾饺的功夫,桌上的菜肴已经上得七七八八了,放眼望去,精美程度早已超出早点的范畴了! 第150章 上钩 十几样精美的吃食就在眼前,安遥恍若被糖葫芦包围的孩童般,幸福得不知如何下筷。 有意思的是这些美食有的用瓷勺兜着,有的用小竹盘装着,无一例外都是巴掌大小的碗碟,显得小巧而精致。 “怎么样?我就说不会浪费!一口一个,味道丰富还不重样。” 慕汲桑说着就热情介绍了起来。 “这个是锅贴,这个是粉果,这个是芋头糕,这个是虎皮凤爪,这个是蛋酥,还有这个垫着细芋丝的排骨,吃了一口就会想吃第二口……” 面前的白玉圆盘里,用小勺斜摆着一对曲颈白天鹅,外皮酥,里头嫩,浓郁的蛋奶内馅在口中融化,瞬间熨平了所有的焦虑与不安。 一口下去,意犹未尽。 她忍不住点头,想试下一道菜,慕汲桑却道:“不急,喝口茶先。” “这是向长公主学习的吗?”长公主在试菜间隙会以清茶漱口,以示对下道菜肴的尊敬。 “非也。你瞧瞧,来这里的人,每个都是一边饮茶,一边品菜。” 环视一周,果然如此,有老友相聚,也有阖家同品,皆是不急不慢的悠然之姿。 厅中央挂着块木匾,上书“何事惊慌”四个大字。 慕汲桑介绍道:“这里的老板是岭南人,岭南人性子慢,便把那边的饮食风格也带到了这家店里。” 香浓的菊普入口,将方才那丝甜腻一扫而空。 是啊,有何事可惊慌?饮食的本真不正是静下来,慢悠悠地感受食物赐予我们的幸福时刻吗? “你再尝尝这个红米脆皮肠。” 红米做成的面皮紧紧包裹着金黄香脆的酥心,酥心里头还裹着新鲜的虾仁,一口咬下去,先是软糯绵密,再是香酥脆爽,接着又是弹韧爽滑。三种口味交织缠绕,层次丰富。 小小的红米肠竟然还配有花生酱和酱油碟两种蘸料,实在是用心之至。 “好吃?再尝尝这个炸牛乳,很有意思,保证你没尝过!” 炸牛乳虽然对乳芯的制作要求极高,但只要严格遵守制作工序,便不会炸锅,小时候,养母就曾做给她尝过,但她觉得稍显甜腻,所以并不十分爱吃。 但慕汲桑太过热情,安遥不愿扫了他的兴致,谁知放入口中的那刻,她却整个惊住了。 “这里面放了番茄?” “正是!” 番茄酸甜的果汁中和了牛乳的甜腻,酥脆的面包糠外壳裹着一口浓郁的奶果之香,再配上表皮洒着的杏仁片,简直好吃极了! “还有这个面,味道绝不一般!”慕汲桑说着就将一个小碗递了过来。 面条细软而筋道,十分适口,更特别的是面丝入口带着鲜浓的海鲜味,却又不见海鲜的影子。 两人就这样悠然用完了一顿早膳,喝茶聊天间,对面的阑珊客栈也恰好有了动静。 “啊——” 锐利的呼叫声是从顾心兰的房内传出的。 没一会儿功夫,掌柜的就带人聚到了顾心兰的房门前。 几人争执了一会儿,便听那小二大叫:“绝不可能啊,您这可是咱们的天字第一号房,旁人连走廊都上不来,我昨晚一直在下面守着呢,连只苍蝇都没飞上来过!” 顾心兰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前,拽着那册往生咒,“那这东西……” 手抖间,符咒也飘落在了地上。 掌柜的又解释了一番昨夜并无异动,顾心兰沉默半晌,忽道:“都出去!” 门刚关上就又开了,顾心兰颤巍巍地将地上那册符咒又捡了回去…… 安遥轻轻一笑,知道对方已经上钩了! 可盯了好一会儿,顾心兰却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好不容易开个窗,还是因为听见楼下的叫唤,放篓子买份饭团。 这一带十分热闹,常有兜售小食之人沿街叫卖。 若是楼上的女子想买,又不便出门,便会垂下个装着银钱的兜篓,小哥们取走银钱,再将小食放在里头。楼上的女子再将兜篓拉回,就高效完成了一桩买卖。 慕汲桑打了个哈欠,道:“这姓顾的过得可真惬意啊,买个饭团都用兜篓,连门都不用出。” 安遥微微一怔,是啊,客栈里头明明有代为跑腿的小二哥,她却为何要自己垂拉兜篓呢? 再说这人衣食住行样样讲究,哪会用饭团凑合当早膳呢? 定睛望去,那兜篓向上拎时,看上去轻飘飘的,似乎还没垂下时稳。 里头若是装了饭团,不该是这样啊? 安遥忙问:“慕大哥,这京都里兜售小食之人,是不是还会接些别的散活呀?” “对呀,这些人走街串巷,对京都大街小巷熟悉得很,便会接些传信、送信的小活……” 说到这儿,慕汲桑也反应了过来。 “不会?你是说顾心兰让这卖饭团的小哥去给裘方送信?这未免也太草率了?” 安遥微微颔首,“越是如此,越难觉察,不是吗?” 两人随即跟了上去,这小哥脚力了得,一会儿功夫就走出好一段路,两人要是反应再慢一点儿,保准就再也找不着这人了! “饭……饭团,给我个饭团。”安遥将他拦下,气喘吁吁地道。 “好嘞!”这小哥十分高兴,连忙将饭篓放下,当即捏起了饭团。 这饭团就是用蒸好的糍米,加些馅料,捏成团子,用荷叶一包,便是匆忙赶路之人最爱的便捷早膳。 “好香啊,好久没有尝到这么好吃的饭团了!” 安遥这话不全是客套,饭团透着一股清洌的荷香,里头的馅料滋味丰富又互不争抢,一口下去甚是满足! 小哥十分高兴,憨笑回道:“这是我太爷爷教我爷爷做,我爷爷又教会我的。” “原来是家族传承,难怪如此地道。” 安遥又道:“我妹妹一直说寻不到这种风味的饭团呢!这样,我付路费,帮我跑一趟暖水巷芙蓉楼,送两个荷叶饭团,好吗?” “好……”小哥咧开的嘴忽又合上了,“哎呀,晚点行吗?” 安遥有些为难地道:“太迟我怕她要出门,我可以再给你加一两银子路费。”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难得姐姐看得上我们这祖传的手艺!只可惜我答应了要替人送封信,得去趟柳叶巷,最快也得半个时辰后才能给您送去,能等等我吗?” “好!” 柳叶巷,原来裘方被藏在了那里! 安遥将银钱一付,便和慕汲桑分路而行,由慕汲桑继续跟踪小哥送信,自己则去找杨捕头报信。 去府衙的路上会经过芙蓉楼,安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一趟,将认识裘方的小豆子接上。 可刚走到芙蓉楼后门,就被里头的动静惊住了,院外围站了一圈官兵,这架势,是要六国大封相吗? 进院一看,挂花树下,画师正在石桌上绘着画像,杨捕头正围在一旁指点他修改。 “眼睛,眼睛不像,还要更有神一些,还有嘴边,笑起来有对梨涡,你这画得不够好看!” “杨捕头,这是……” 一见安遥,杨捕头反倒吓了个激灵,大骂她身后的小兵,“你哑巴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安掌柜,你可算回来了!” “可不得回来嘛,再晚一点儿,杨捕头这海捕文书都要贴得满大街都是了!” 杨捕头听出了安遥的不满,面色微舒。 “我这也是奉命行事,你有怪莫怪!这两日我将青庭市场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你们说的那售卖绿茶粉的歹人,他把那装着尸体的木车就摆在衙门口,你都不知道我这压力有多大!” 随着杨捕头的眼神望去,安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鹤。 他还是一副白布绑额的凄惨打扮,随即指着安遥嚷叫起来:“你这个毒妇,畏罪潜逃,还敢回来?” 昨日对他客气,是看在死者的份上,此刻,这份同情统统折成了恨意。 安遥瞪视着周鹤,面不改色地道:“你都敢来,我为何不敢?” “你……你个毒妇,让我痛失爱妻,竟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周鹤哭得比昨日还要卖力,看来顾心兰给了他不少压力呀! 他轻轻凑近,对安遥道:“这铺子,你卖是不卖?” 安遥冷哼一声,回敬:“你这脸皮,卖是不卖?” 周鹤一听,立即呼天抢地,嚎道:“杨捕头,我绝不会原谅这个毒妇!您今日一定要把这些人都抓进牢里,将这黑铺给封了,否则我就去敲冤鼓!” 安遥冷笑道:“我听闻你二人刚成亲没几日,怎会如此伤心,莫非是青梅竹马?” 周鹤显然没料到这个时候,安遥会有此一问,顿时愣住了。 这个问题怎么答都不对,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杨捕头也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对哦,周鹤,你怎么跟你妻子才认识几日,就成了亲?” “我们一见钟情,不……不行吗?” “哦?那你们第一面是在哪儿见的?” “我……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安遥步步逼近,“你当然要说!因为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你说完之后,杨捕头才会知道,你嘴里究竟有几句是真话呀!” 听到这里,周鹤已经面无血色,慌问:“你……你什么意思?” 第151章 对峙 安遥一副不解的神态,“我不过是问你与妻子相识之事,你何必如此激动?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周鹤由惊转怒,指着安遥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何时轮到你个黑店掌柜来审我了?” 见他激动得指手画脚,步步逼近,安遥顺势佯装被撞,跌坐在地。 “你昨日来找我们的茬也就算了,今日当着杨捕头他们的面,居然也敢动手!眼里还有没有官府了?” 婵儿连忙上前将安遥扶起,其他人也一副愤然护主的模样。 “我压根就没碰她!”周鹤眼睛都急红了,“好你个毒妇,可真是会演戏啊!” “官府尚未断案,你却一口一个‘黑店’和‘毒妇’!莫非比大人们还知其中原委?” “你……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安遥继续控诉,“我原本顾念你痛失爱妻,对你再三忍让,谁知你却趁火打劫,以‘谅解书’作要挟,让我将铺子转给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杨捕头怒问:“周鹤,可有此事?” “大人,冤枉……冤枉啊!都是这个毒妇胡诌的,想陷害于我……我又不开酒楼,要这不吉利的铺子作甚?” “杨捕头,昨日他曾多次前来相逼,我的伙计都可作证。” “是!就是他!一天来了好几回!” “就是,我们都看见了!” 小豆子等人连忙附和,昨日来贴封条的官兵也上前禀告:“我昨儿上午来时也见到了,周鹤推着木头车,就堵在芙蓉楼门前。” 杨捕头一听“木头车”三个字就头疼,现在那装着尸体的车还在衙门口停着呢!他的顶头上司怕引火烧身,便让他随周鹤前来逮人归案,这才有了方才那幕。 他追了一天的嫌犯,本就累得不行,谁知家属非但不理解,还来了这么一出,杨捕头也憋了一股子气。 “周鹤!死者为大,官府既已着手调查了,你又何必要推着亡妻四处要挟呢?难道就不怕惊扰你妻子的亡魂吗?” 没等周鹤说话,安遥便接话道:“杨捕头说得正是!昨日我也觉得奇怪,便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结果是越打听越怪异……” “哦?有何怪异之处?”杨捕头索性在石椅上坐下,认真听了起来。 “这其一就是我方才所问,可他不愿如实相告呀。” 杨捕头转头对周鹤道:“你就说说看,你二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怎会不到几日就成了亲?我也很想听听。” 见避无可避,周鹤便抹泪答了起来。 “我二人是在医馆相识的,我见阿芬照顾外祖母时孝顺周到,便对她一见倾心。接下来那些事,不就一不离二,二不离三了嘛……” 安遥又问:“既是一见钟情,为何连媒娉之礼都没有,就匆匆让她进了门?” “说来心酸,因为阿芬的外祖母生了重病,她怕老人家看不到她成亲,所以我们才摈弃旧俗,一切从速,想为老人家冲冲喜。果然,这喜气一到,老人家的病也好了大半!” “如此听来,你二人尚算孝顺咯。”杨捕头又看向安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怪异之处?” 安遥沉吟片刻,又道:“你妻子近日发了笔横财,你可知道?” 周鹤面色忽变,“不知……” “哦?中了字花这样的大喜事,你这个枕边人竟会不知?” “哦,字花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见安遥只打听到了字花这个说辞,周鹤才放松了下来。 他又补充道:“可那毕竟是阿芬所中,所以,我也不会干涉她怎么用。” “哦,是吗?” 安遥话锋一转,又道:“但我问了字花档的人,这个月开奖的名单里都没有你妻子的名字!可她近日又是买贵细补品,又是修屋建水车的,还豪掷千金,竞下了六康坊的养老席位……” “什么?竟有此事?” 周围的小兵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太夸张了?听说他们俩都是普通人家,哪来这么多银子?” “不是说中了字花吗?” “字花?光是竞得六康坊的养老席位都不够!你们知道最近那席位炒到多少银子了吗?我那员外爷姑父都没舍得给自己母亲买呢!” 杨捕头一听也不淡定了,起身训话:“快说!这些银子是哪儿来的!近日京都里头出了不少失窃的案子,莫非跟你们有关?” “不不不……与我毫不相干!” 他当即点了几个小兵,“你们几个,分别去查一查方才安掌柜所说之事。” 吩咐完,他又回头对周鹤道:“再问你一遍,那钱是从哪儿来的?” 周鹤磕磕巴巴答不上来,忽又道:“杨捕头,我们可是为了拘捕投毒案嫌犯而来,这姓安的伶牙俐齿,故意转移咱们的注意力,您可千万别被她带偏了呀!” “这个不必你来提醒!你的事,待会儿也得给我说清楚!” 杨捕头警示完周鹤,又转头对安遥说起了投毒案的进展。 “安掌柜,昨日我们寻了一天,也没找到你们所说的那个卖绿茶粉的小贩,那人当真存在吗?” 小豆子急道:“当然啦!要不我这东西是从哪儿买来的?我敢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否则……” 小豆子的毒咒听得杨捕头直摇头,“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们,可回到公堂之上还是要讲证据的,安掌柜能理解?” “理解。” “既然如此,委屈几位跟我走一趟。” “慢着!”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有小兵来报:“杨捕头,有人闯入。” 禀告的功夫,慕汲桑已经带人进了小院。 杨捕头不怒反笑:“今儿这地还挺热闹!你又是何人啊?知道这里在做什么嘛,就敢闯进来?” 慕汲桑自报家门,又道:“我知道,官府在此办案。” “知道还闯?” “特带嫌犯前来投案。”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慕汲桑身后人的身上,那人双手被缚,用根麻绳牵着,头上还带着个斗笠。 慕汲桑将此人的斗笠一把摘掉,众人这才发觉他嘴里还塞了布条,吚吚呜呜发不出声音。 小豆子快步上前,仔细辨认了起来,忽道:“是他!就是这个人,那绿茶粉就是他卖给我的!” “让我们找了一天的家伙就是他?” 杨捕头拿出那幅根据小豆子口述而成的画像一比对,果然神似!他忙道:“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我有话要问他。” “等等,此人有自戕的倾向。” “哦?”杨捕头似乎意识到了此事的不简单,“带回去细审!” 他又看向慕汲桑,面露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此人?莫非你也与此事有干系?” “我是听安掌柜说的,她昨日拿着这幅画像四处找人打听,说是朝廷悬赏,说真的,我还没问是多少赏银呢?”慕汲桑歪头一笑,“一千两不嫌多,五十两也不嫌少!哪位给呀?” 杨捕头也扑哧笑出了声,“五十两银子?我一个月俸禄都没这么多!那赏银,谁提的你找谁要!” “安掌柜,现在关键人已寻到,我们需先回去禀告大人,您就在这儿静候消息!” 一看杨捕头要走,周鹤立马不干了,“什么?兜售有毒的绿茶粉一事,不过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他越说越急:“再说了,即便此人的确卖了绿茶粉,也可能是他们买回来后再下的毒呀!让姓安的在这儿等着,难道就不怕她再跑了吗?” 没等安遥开口,慕汲桑忽然冷笑了起来,“如此颠倒黑白,含血喷人的家伙,我还是头回见呢!” “你小子说话当心着点儿!不该你管的事儿,你他妈少碰!姓安的,别以为找个姘头,就能帮你出头……” 话没说完,这人就结结实实挨了慕汲桑一拳,“嘴巴放干净点!” 周鹤一下子被打蒙了,嘴里竟吐了颗带血的牙出来! 他骂骂咧咧想要打回去,却被身高差吓得收回了拳头,只得缩到杨捕头身后哭嚎起来。 “杨捕头,他打我……您快把这瞎管闲事的流氓一并抓了!” “今天这事,我还真就管定了!”慕汲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杨捕头,“信是从这家伙身上搜出来的,您看完就知道了!” 杨捕头接过信一看,脸上顿时黑了。 这正是顾心兰写给裘方的信,上面虽然只写了阿芬的鬼魂回来索命,需要下毒的裘方为她烧往生符咒之事,可却像一根细线,将这一连串的诡异事件串在了一起。 再加上安遥方才所做的深长铺垫,要是杨捕头此时还看不出端倪,这捕头就白当了! 果然,他一脚将还在自己身旁哀哀戚戚的周鹤给踹在了地上,怒道:“把他给我押回衙门!”说完便带着手下风风火火离开了小院。 “哎呦,杨捕头,您怎么了呀?要抓的是他们啊!怎么回事?啊,搞错了……” 周鹤的哀嚎戛然而止,不知是被打晕了,还是被堵上了嘴,接着便是渐小的马蹄声,院子终于恢复了宁静。 如释重负的几人将慕汲桑团团围住。 “慕大厨,真是多谢了!” “您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婵儿打趣道:“什么?这位俊俏的小哥竟然也是大厨?咦……那岂不是跟我们家小姐甚是投缘?” 第152章 四喜暖锅 “婵儿!”安遥一记锐利的眼神闪过,婵儿连忙打住了话头,抿嘴扮起了鬼脸。 慕汲桑却丝毫不避,嘴角噙出一抹张扬的笑,“是呀,我和你家小姐甚是投缘!” 他说着又望向白世宇等人,回道:“你们不用谢我,那裘方是你们东家寻到的,我不过是顺手推舟,将他送来罢了。再说跟着安掌柜,我可挣了不少银子呢!” 一提到银子,安遥也莫名想笑,“慕大哥,你方才也真敢掰扯,一百两银子!估计杨捕头都没见过这么高的悬赏。” “我可是头回抓逃犯,哪知这行情?不过是舍命陪君子罢了!” 慕汲桑意味深长地望着安遥,细长的丹凤眼温柔而明媚,“虽无赏银,相信安掌柜也不会亏待我这个跑腿之人?” 慕汲桑说着便拍了拍小腹,暗示对方自己可留下用午膳。 安遥也没将他当外人,“当然可以,可惜厢房被封了,若是不嫌弃,中午就随我们在这桂花树下,吃顿便饭!” 这时,忽听人轻敲后门。 “请问这里是芙蓉楼后院吗?” 开门一看,正是那卖饭团的小哥。 小哥一见安遥,十分惊讶,“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刚好想起有事没办,就顺道回来了……早知道就不用麻烦你跑一趟了。” 安遥当时之所以会让对方送饭团来,一来是想试探对方是否正在送信,二来也是想留个人证,必要时,还能向杨捕头解释一下信的来源。 谁知周鹤漏洞百出,慕汲桑来得又及时,没等这小哥出马,杨捕头就已带着物证回府衙去审了。 安遥如约付了路费,买了些饭团给众人分享,又以买饭团为由留下了对方的地址,这才让他离开。 众人分享完美食,也开始忧心起了接下来的生活。 白世宇先是汇报了去百川市场查账的结果,经他一匡算,芙蓉楼的现银刚好能够投资百川市场。 可这样一来,他们手上便没有余钱了。 再加上现在酒楼被封,还不知何时才能重开,甚至不知还能不能重开。 这个关头,该将银钱都投入百川市场吗?白世宇一时也没了主意。 安遥咬了咬牙,“投!越是艰难,越是要投。” 这两日,他们四处打听,可能否解封,尚得等到结案之时方知。 即便能够解封重开,也需等待些时日。 按照衙门查案的进度,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谁也给不了准话。 而若是酒楼再也无法重开,百川市场或许还能成为他们的退路。 安遥想了想,决定两头并进。 “世宇,小豆子,对于货贸市场,我们是新手,上官公子也是刚刚接手,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们多去那边张罗张罗。” 白世宇道:“这有何辛苦的?无事可做才辛苦呢!” 小豆子也附和:“就是,我看那个庞管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咱们不去勤点,那市场迟早被他败干净!” 安遥听出了小豆子对庞管事的不满,她又何尝不是? 只可惜庞管事是上官府派来的人,上官烨初来乍到,对方又没什么大的过错,他也不好将人撤下。 安遥安抚道:“我跟上官公子商量过了,会将世宇提成账房管事,今后所有的钱财都会由你来管。” 她又对小豆子道:“现在市场空转,急需商户来填补空缺。小豆子你消息灵通,就负责外联商户,每户商户进驻,都会有奖励!” “好呀!找商户这事我在行!” 安遥又问曹师傅和他新收的那几个后厨学徒:“曹师傅,这段时间你们可愿去市场里帮忙?陪小豆子找找商户,或是在市场里管管闲事都行。” 她并非不愿花钱请人,只是她知道曹师傅的性格,若是在家赋闲久了,难免会多想,倒不如发挥发挥余热。 果然,曹师傅一听也很乐意,几人一拍即合,便将此事给定下了。 安遥又道:“上官公子说,经营这头主要由我们来定,我想了想,还是回归初心,将这里做成一个以食贸交易为主的百货市场,你们觉得呢?” 白世宇道:“那自然最好,我们原本就是为了摆脱被青庭市场扼住喉咙的命运,这样一来,等芙蓉楼再开之日,咱们也能挺起腰板办酒楼了!” 看来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酒楼竞争本就激烈,别说空置半年了,就是空窗半月,客人都会跑个精光。 更别说还有那不吉利的投毒事故,要想东山再起,他们必须要做足准备。 连一向少话的曹师傅也赞同道:“这样好啊,以后就不怕预留的食材不新鲜了。” 小豆子想起了前几日张罗的事情,“对了!这样一来,渔村的鸡就能放在百川市场里头卖了!” 安遥也记起了一件事,去城北寻木童时,她曾经寄住在龙婆婆家,当时曾鼓励对方按照《崔氏茶谱》制茶。 如今算算,约定的日子将至,若是能帮对方在百川市场里销茶,倒是个双赢的选择!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茶铺,就在城北,咱们可以一道去看看。” 她又想到了峰叔的鲜花和阿芬外婆的橘园,还有在山间采拾山货时,所识的那位住在山脚的老太太,如今芙蓉楼的山货都是她让孙儿送来的,物美价廉,合作甚好。 老太太他们村傍山吃山,家家户户都以采拾山货为生,却常被压成白菜价,若是能以优惠的起步租金帮助这些农户入驻市场,便是功德一件! 安遥将想法一说,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大家纷纷想起了这些年所发现的好货遗珠。 不过,大家评价时难免会带有主观情绪,连安遥都不例外。 怎样才能尽可能客观评定,最大程度地优化百川市场的商户布局呢? 思量间,安遥瞟见了白世宇手上的记事册,忽然灵光一闪。 “世宇,不如咱们来做张商户评级表!” 见白世宇一脸疑惑,安遥继续解释了起来。 “按照货源口碑、新鲜程度、租金回报、市场紧缺情况,还有扶持意义等维度去评级,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所有新商户入驻,都由大家匿名打分,共同把关,可好?” 几人听得连连点头,白世宇则说干就干,一下子就将评级表给做了出来,又在大家的意见下进行了完善……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跃跃欲试,简直忘了封铺之事,脸上阴霾也一扫而空。 一个上午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 直到慕汲桑的肚子咕噜作响,大家才反应过来客人还在。 “哎呀,抱歉,我们聊得太投入了,差点把你给忘了……” 慕汲桑却一脸悠然,继续品着花茶。 “无碍,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高兴偷到了这么多商机,没想到你颇有经商头脑,看来我很快就要应约去你的市场里头买橘子咯!” 安遥却没被他的夸赞冲昏头脑,“方才不过是纸上谈兵,能不能成,还得市场检验方行。” 她说完便去张罗今日的午膳了,好在后厨和冰窖没被查封,后院也有石桌可坐。 想到这里,她淡然一笑,这几日过得很糟,可又不算太糟。 已过了午时,安遥怕大家挨饿,便选择了简单的铜炉暖锅。 将冰窖中的鹿肉、牛肉、羊肉取出切薄片,加上之前做好的鱼肉丸子,用毛肚丝、贡菜丝和鸭肠编成小辫,摆成肉食盘。 又摘洗了些新鲜的菌菇蔬菜,再用豆皮卷了些虾滑、火腿等物裹成小串,再配了些蘸料,便能上桌享用了! 在桂花树下,围凑一桌,暖气蒸腾,甚是惬意。 铜炉一分为四,做成了四种口味的汤底,众人按口味偏好落座,吃得不亦乐乎! “东家,您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变出这么一桌子菜肴来!” 安遥笑道:“这暖锅再便捷不过了,贵客别怪我偷懒才是。” “怎么会呢?”慕汲桑指着暖锅道:“光是汤底就做了四种口味,连蘸碟都有十几样东西可选,何来偷懒一说?” “就是,能同时尝到四种不同口味真好!” 小豆子绕着暖锅转了一圈,“这个是菌菇汤底,这个麻辣汤底是我的最爱,这个椰子鸡汤底我也认识,可最后这锅白白的是什么呀?” “这个是豆浆鱼头汤,十分鲜甜特别,你们可以试试!” 几人一试,果不其然,光是喝汤就已鲜甜无比,更别说烫煮青菜豆腐了,那股浓郁的鲜香味简直是一绝! 没吃一会儿,小院里就萦满了暖锅的香气。 几人边吃边聊,菜肴却始终热乎,仿佛宴席永远不会落下帷幕…… 小豆子吃得直咂嘴,一面抹汗一面夸赞,“东家,您要是把这暖锅作为新菜推出,大家一定爱吃!” “话虽如此,可刚刚立夏暑气便起来了,再等几日,估计这暖锅放你面前,你也吃不下去了。” “说的也是,今年这天气也不知怎么了,比往年可热多了!” 婵儿叹道:“真可惜,只叹那些客人没口福咯!” 看着安遥眼中闪过的遗憾之色,慕汲桑忽道:“诶?你们不是有个冰窖吗?要是能用冰块降暑,在冰里吃火锅,如此‘冰火两重天’,岂不客似云来?” 第153章 鲜花冰酪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冰窖,为什么不充分用起来呢? 桂花酒微醺,慕汲桑刚提出“冰火两重天”的倡议,思维就不知发散去了哪儿,搭着白世宇和小豆子的肩膀,从桂花酒聊到了养生丹…… 只是,安遥却将他的话放进了心里,开始默默盘算了起来。 桂花酒虽然温和,一坛子下去,也把众人喝了个大醉。 婵儿大病初愈,被安遥劝回了屋里休息,出来后却发现其他人都在葡萄架下或躺或立,醉成了一片。 一直在盘算“冰火暖锅”的安遥,反倒成了其中最清醒的人了。 好不容易让几人喝下了解酒姜茶,又叫了马车送几个伙计回家。 慕汲桑却在草地上睡得四仰八叉,不肯离去。 好在阳光和煦,不至着凉,安遥便索性不去管他。 这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轻唤。 “少夫人,少夫人……” 是阿展的声音!安遥连忙将门打开。 阿展怀里抱着个大木箱,“您还好吗?” “都好。” “阿展,放下东西再说话。”安遥这才发现,原来阿展身后还跟着老太君身边的周嬷嬷。 “好!”阿展一边将东西放下,一边道:“少夫人,这些都是您的衣物,我给您整理好带过来了。” 周嬷嬷依旧是慈善有礼的模样,笑道:“少夫人,老太君托我来看看您,顺便接您回府。” 安遥明白,这句“接她回府”不过是客套罢了,否则对方也不会带这么多东西过来。 再见故人,恍若隔世。 “周嬷嬷,劳烦您跑一趟,我一切都好。只是我现在已不是什么少夫人了,您还是叫我安遥。” 吴恙向圣上请求解除婚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听这话,周嬷嬷便知安遥已经知晓了此事,只能柔声劝解起来。 “老太君知道后气得不轻,可惜少将军已经带兵去了北境平乱,等他回来后,老夫人自会劝说,还请少夫人宽心等待。” “谢老太君厚爱!安遥感念老太君往日照拂之恩,但名不正,言不顺,我与将军的婚约本就有名无实,如此已是最好的结局。安遥已向前看,还望老太君宽心接纳,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周嬷嬷微微叹了口气,又问:“听闻少夫人的酒楼遇到了难关,可有需要侯府出手帮忙之处?” 侯府的消息果然灵通,连深居宁寿堂的周嬷嬷,都知道了芙蓉楼的变故。 但老太君久不干涉府外事务,安遥实在不愿让她为自己破例,便婉言拒绝了。 周嬷嬷没了法子,又取出银子往安遥怀里塞。 “银子我不能要,但旧衣我收下了,谢老太君恩典。” 这些旧衣本就是为安遥量身而做的,想必将来的女主人也用不上,倒不如领情留下。 周嬷嬷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府。 临走时,阿展凑近轻问:“婵儿她……” “平安回来了!她方才贪嘴喝了些桂花酒,正在屋里休息呢。” 听安遥这样说,阿展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随着周嬷嬷上了马车。 安遥将旧衣搬上塔楼,将衣物一一归置,忽然发现箱底还压了一袋碎银。 她认出了这锦袋是阿展的,这袋银钱,对方一定积攒了很久。 心中一阵暖热,她默默将银钱收好,只能期望他日再还。 倚在窗前,感受着晚风拂面,安遥忽然发现,窗户外面还有一个向外伸展的平台,便从这里爬了出去。 一时间天地开阔,像是俯瞰京都的空中楼阁一般…… 仰躺于此,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适之感。 安遥不禁回想起了昨夜顾心兰和那黑衣人的对话。 他们说“剩下的几个地方都已凑齐”,如今就差芙蓉楼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遥在芙蓉楼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呀! 为什么顾心兰等人非要死磕此处,难道跟这里的地理位置有关吗? 闭眼思量间,忽听一阵炮竹作响。 低头望去,原是店铺开业,而开业地址竟然就在芙蓉楼对面,也就是之前宝膳园的位置。 这几日芙蓉楼遭逢巨变,困身不已,竟没发现对面已经悄悄易了主,还拾掇了一番,重新挂牌营业了! 安遥不禁打了个冷战,要是没有寻到裘方,说不定此时摘牌易主的,就是芙蓉楼了! 真是好险……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将心思都放在了百川市场的重建上,一个月的时光飞快而逝…… 暑气愈盛,芙蓉楼门前的封条都落上了灰,案子却始终未结。 安遥跑了好几趟衙门,可杨捕头都支支吾吾,只说还要落实些案子的细节,让安遥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好在百川市场的优质商户入驻还算顺利,这些商户无论是口碑还是货源都无可挑剔。 安遥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打造出一个足以媲美青庭市场的供货地,成为芙蓉楼未来发力的有力保障。 可惜为了吸引优质商户,在租赁初期,他们给出了不小的优惠力度。 为了支持一些有困难的优质农户,更是直接给出了免租期。 这头,芙蓉楼重新开业遥遥无期,那头,百川市场花出去的真金白银却源源不断。 白世宇虽然没有直说,可看他每日神情越发凝重,安遥也能大概猜到账本上的赤字模样…… 这日,峰叔送花去百川市场,顺路选了些鲜花送来给安遥。 一来是想感激她牵线让他入驻百川市场,二来也是告诉她一声,丹姨腿的恢复情况远好于预期,已经可以自己下地缓行了,让安遥放心。 峰叔和好友一同租下了卖花的摊位,两人一人半天,也方便他回家照看宋牡丹,几日下来,进账还算不错。 峰叔一走,婵儿和枇杷就围凑上来,叽叽喳喳嗅起了花。 “这些花可真漂亮!五颜六色的,一朵赛一朵娇艳,看着就让人高兴!” “峰叔真好,日日都顺路送花来,这花多得都看不过来了……” 果然,这天下就没有不爱花的女人。 对啊!要是把这些花做成小食,相信也会一样受人欢迎! 说干就干,安遥将那落灰的烤窑重新擦净,生火烧窑,捣鼓了一个早上,终于研制出了鲜花琉璃酥! “哇!这个也太好看了!颜色缤纷又好看,鲜花像是整朵拓印在琉璃酥表皮似的,不像吃的,倒像是幅绝美的画!” 婵儿说完就取了一块放入嘴中,笑得更开心了,又唤枇杷来尝。 枇杷刚从冰窖出来,抱着托盘回道:“婵儿姐姐快来看看这个鲜花冰酪,简直美得不舍下嘴!” 婵儿凑近一看,半透明的冰酪中间悬浮着绝美的花瓣,配色雅致,形状精致,让人忍不住吞着唾沫。 “你说得对,这还真是舍不得吃呀!”她又问安遥:“小姐,咱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呀?都能拿去街上卖了!” “诶,你说对了!就是要去街上卖!这冰酪离不开冰,就在暖水巷里先试试效果!” 芙蓉楼虽然贴上了封条,暂时不允许营业,但没人说过不准他们去外头摆摊呀。 如今银钱紧张,三人都想为芙蓉楼做些事,于是一拍即合,很快便将小筐等外出售卖所需的东西准备好了,将院门一关,就去了暖水巷里。 午市将至,暖水巷里的人已逐渐多了起来。 枇杷看着对面的酒楼道:“闭月轩……闭月羞花,难道掌柜是个大美人?” 婵儿却道:“再美能有我们小姐美吗?再说了,‘闭月轩’这名字一听就不似什么正经酒楼。” 安遥笑道:“做好我们自己,管他们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呢!” 芙蓉楼前有片石阶,三人便在此处摆摊吆喝了起来。 “鲜花冰酪,鲜花琉璃酥,好看又好吃,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咯!” “滋补又养颜,好看又养眼,瞅一眼就走不动道咯!” 婵儿嗓子亮,又有售卖百花酱的经验,很快就吆喝来了一批食客。 “你们看,这个是真好看呀!这花是画上去的吗?怎么跟真的一样!” 婵儿连忙上前留客,“客官,这是真花,不是画上去的,您尝尝就知,保证口齿留香!” “这是真花吗?做成酥和酪,竟然还不改花色?”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们的独门秘方,别处买不着的!” “那两样都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 “也给我来两份,我要带走!” 人越围越多,很快就卖掉了一大半。 眼看就要售空,忽听人道:“啧啧啧,你们这也敢买呀?不要命了吗?” “什么人?在这儿瞎说什么!”婵儿立即起身呵斥。 “让开!这是我们闭月轩的老板娘!”人群随即有小厮开道,后头娉婷走出一名娇媚女子。 “我可没有胡说,这人就是芙蓉楼的安掌柜,一个月前,就是她做的东西吃死了人,居然还敢在这儿售卖毒食,简直是胆大包天!”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手里的吃食差点儿掉在地上。 但更惊讶的却是安遥和婵儿!谁也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处遇到这人! “你是……红桃?” 红桃,定南侯府里,那个处处与她们作对,而后被发配去了庄子的嚣张婢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摇身一变成了对面闭月轩的老板娘? 第154章 借刀杀人 今日的红桃不仅打扮得贵气逼人,还有丫鬟小厮侍立左右,风采无限,与几个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婵儿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到底是不是红桃?” 一听“红桃”二字,她不满地清了清嗓。 身旁丫鬟立即会意,呵斥起了婵儿:“我们夫人的名讳,岂能容你乱叫!” 此话一出,定是红桃无疑。 “我呸!你们夫人当时连给我家小姐端茶倒水的资格都争取不到!” 红桃白了婵儿一眼,轻斥:“粗人就是粗人,一辈子都是当奴婢的命!” 她缓步走近,在安遥身边微微蹲身,脸上满是傲慢与戏谑。 “呦!这不是高高在上的少夫人吗?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亲自来路边贩卖小食!啧啧啧……当年那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架势呢?” 安遥淡淡回道:“贩卖小食也好,酒楼营生也罢,不过是在墙里还是墙外罢了,有何贵贱高低?” “说得好听!”红桃目光紧盯,似笑非笑:“身在高位之人,哪里知道这人间疾苦?不过这今后嘛,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体会!” 安遥忽然轻笑了起来,“想不到洗了那么长时间的衣服,还是没有教会你谨言慎行啊?” “呸!”一听这话,红桃的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一手的冻疮全都是拜你所赐!还有我阿娘……” 先前因为萧浅云她们偷偷发卖婵儿,安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经将红桃的阿娘发卖给了黑市。 不用想也知,萧浅云定是添油加醋地将这盘账,都算在了安遥的头上。 说到这儿,红桃咬牙切齿,目光恶狠,似是要将安遥给生吞活剥了! 可方才因为她的煽动,四周已经开始骚乱,食客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让她不得不暂停这番对话。 “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就是芙蓉楼那姓安的掌柜。” “啊?那……这东西还能吃吗?不会真有毒?” 红桃趁势转头嚷道:“当然不能吃了!我丫鬟方才就是吃了这里的东西,直喊肚子疼呢!” 那丫鬟随即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一旁手快的已经抠起了喉咙,“你早说呀!我都咽下去了……” 红桃的丫鬟趁乱继续起哄:“嗨呀,那你可得去瞧瞧大夫咯,最好顺道去报个官!” 婵儿连忙反驳:“我们才刚刚出摊,可没瞧见她来过呀,再说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说痛就痛?” “各位别听她瞎说,我们卖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枇杷也连声解释,可害怕之人还是越来越多…… “要不……还是别吃了?听说上回那个女人在这儿中毒之后,七窍流血,吓死人了……” “就是就是,那我也不要了!” 这时,一个小孩奶声奶气地道:“可是我也吃了呀,这冰酪甜丝丝的,又香又甜,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呢。” 红桃摸了摸他的头,阴阳怪气了起来。 “小弟弟,现在没事,不代表稍后也没事。有些毒呀,得好长时间才会发作呢!” 婵儿不乐意了,“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要等上个年,才能证明我们没下毒?” 这个世界似乎经常陷入一种怪圈,有些事情你明明没做,却总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来自证清白。 “呵呵……” 安遥低头一笑,缓缓直起了身子,脆亮的声音霎时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这位夫人,您确定我们的东西有毒吗?” 红桃被她问得有些懵,可话递到嘴边,又不能不接。 “就是……有毒!别以为过了些时日,大家就会淡忘。我告诉你,不管过多久,你这毒妇永远都是毒妇!” “好,既然这位夫人坚信我们的东西有毒,不如随我们一同去趟衙门!” “笑话!我跟你去衙门做什么?”红桃浅笑回应,却难掩话间慌张。 “当然是去指证我投毒啦?只要将我投毒的证据摆出,便能拿到一两赏银呢!” “切!”红桃将头一瞥,“一两赏银?打发要饭的穷鬼还差不多!” “可你若不去的话,我就要状告你,于闹市之中蓄意煽乱百姓了!” “什……什么?” 安遥朗声道:“本朝有规,于闹市中煽乱民众,蓄意引发百姓惶恐者,人数达二十人以上的,需处以黥面、剃发等刑罚。” “我愿将全部小食拿去验毒,可若是验不出来,你便是蓄意煽乱!”她环视一圈,又道:“瞧瞧!这里可不止二十人了!” “你……我……” 见红桃明显慌了神,安遥绕着她转了个圈,柔声安慰了起来。 “不必担心,你头圆脸大,再多字也刺得下!”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笑出了声。 婵儿也在旁起哄:“是呀,你这头颅够饱满的,剃光头刚好合适!” 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呢! 果然,连胭脂都遮不住她煞白的脸色,只见她颤抖着挥了挥手,让后头的小厮和丫鬟住嘴。 她整了整衣襟,仰起下巴,佯装镇定,“我今日还有事,懒得跟你掰扯!” 说完还觉得不够解气,又回头指了指安遥,“你且等着!咱俩没完!” 狠话撂完,红桃便头也不回地向闭月轩钻去。 “你别走!”婵儿气不过,扯住安遥的衣角,愤愤道:“小姐,干嘛放她走呀?照我说,就去衙门告她,剃她光头!” 安遥微微低头,用只有彼此可闻的声音道:“方才那条法规是我杜撰的……” 安遥不过是想吓唬对方,却没想到连婵儿她们也一并骗了! “啊……”婵儿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 没了带头起哄之人,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走了?那咱们自己去……还是?” 墙头草阵营已经松动,得趁势将其瓦解! “各位邻里,请听我一言!” “芙蓉楼上月遭奸人投毒,我们已将证据交与府衙,相信不日便能还我们清白!” 见众人疑惑微释,安遥又道:“各位细想,若是罪证属实,不出日便能定案,何须等至今日?” 婵儿赶忙补充:“就是!你们看那宝膳楼,在汤里加了毒料,几日便关门易了主!可见,我们不过是配合官府查案罢了!” 枇杷也应和了起来,“就是就是,大家尽可放心。” 在主仆三人的唱和之下,周围质疑之声渐小。 “这样啊,好像是有些道理哈。” “我那时就觉得不对,芙蓉楼都是老字号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安遥见势拿起一块烟紫色的鲜花琉璃酥,送入自己口中。 “这些食材都是百川市场一早送过来的,我们自己觉得好吃才会分享给邻里,绝无投毒一说,大家尽可放心!” 话音刚落,众人如释重负,又重新观赏起了酥酪的模样。 “我就说嘛,酥酪做得如此精致,怎么可能有毒!” “就是!谁会把有毒的东西做得这么好看,图啥?” “都怪那几人捣乱,来,给我来块乳白色的木兰花冰酪。” “诶,我要那个雾粉色的丁香冰酪!” “那块是我的,我一早就说要的……” 没了搅屎棍,一会儿的功夫,小摊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模样。 安遥在心中暗暗捏了把汗,对饮食行业而言,大家的信任就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红桃视自己为眼中钉,如今又搬到了对面,往后必然要更加小心才是。 今日只是试水,冰酪和琉璃酥都没做多少,不出一个时辰就双双售罄,收摊回院。 安遥一回院就钻进了后厨,今日她听几位食客提到了琉璃酥微有粘牙,冰酪甜味略过等意见,便一一记下,研制起了改良配方。 重新出炉的冰酪和琉璃酥果然滋味更甚,枇杷一边试吃,一边点头如捣蒜。 “婵儿呢?怎么没看见她?” “不知道,方才好像出去了……” 话音刚落,婵儿就冲进了院里,在桂花树下咕咚咕咚灌起了凉茶。 “你去哪儿了,大汗淋漓的。” “回了趟之前那地,打听了些事情。” 之前那地,指的应该就是定南侯府了,至于打听的事情嘛,想必就跟红桃有关了。 安遥也在桂花树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竖耳听起了八卦。 果然,婵儿擦了把汗,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原来,那日萧浅云受辱回府后,越想越气,可脸上红印未消,临盆之日又越来越近,侯府便不许她再出门了。 可那口怨气憋在心中,不发不快。 思来想去,她便把城外庄子里的红桃给召了回来。 这红桃本就与安遥不对付,再加上红桃阿娘被发卖一事也与安遥有关,萧浅云便大肆渲染说与她听,让红桃对安遥恨得咬牙切齿! 可惜红桃不过是个丫头,即便闹翻了天,也不是安遥的对手。 于是萧浅云就为她赎了身,还做主替她找了户“好人家”! 那户人家便是京都有名的老饕,闭月轩的掌柜。 他虽已妻妾成群,但色心不减,永远贪恋年轻姑娘。 就这样,一个年轻,一个有钱,红桃摇身一变,就成了他的第七房小妾!也成了扎在芙蓉楼对面的眼中钉! 好一招借刀杀人! 安遥将茶杯一放,又问:“等等,你说那老饕叫什么名字?” 第155章 江湖方士 “姓曾,叫曾多冰!” 原来是他,珍馐会联席会首,那日随马员外前来芙蓉楼试菜打赌,安遥以一桌咬春宴,让他输掉了一整个崭新冰窖的大财主曾多冰。 对面的酒楼竟然是他开的,难怪能以迅雷之势将宝膳园接下,又火速重新开张。 换做普通老百姓,可能连报批的流程都还没弄清楚呢! 珍馐会本就占据着天然的信息优势,一来知道宝膳园是块可以捡漏的肥肉,二来熟知开酒楼的流程。 所以一个月不到,就将生意做得似模似样,不仅接下了宝膳园先前的老食客,还连芙蓉楼的旧主顾也一并吞下了。 饮食行业本就是个贪新的地方,短短时日,暖水巷就成了“闭月轩”的天下。 曾多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牌都漆了新色,却唯独落下了檐下那盏三品红灯笼。 灯笼一点,直接借了宝膳园的东风,让许多不明就里的食客以为他们也是三品酒楼呢! 好一招移花接木,被这曾多冰玩得炉火纯青! 可惜芙蓉楼歇了业,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一家独大…… 心酸之余,安遥心中也回荡着另一个念头,若顾心兰他们是为了拿下这个地段的酒楼,将宝膳园拿下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死咬着芙蓉楼不放呢? 难道除了地段之外,芙蓉楼还有什么其他的特殊之处吗? “小姐,小姐,我跟您说话,您听见了没有呀?” 直到婵儿轻摇自己的手臂,安遥才回过神来。 “听见什么?” “我说红桃为了嫁进曾家,特意求萧浅云的外戚收养,连名字都换了,现在叫萧桃,真是蛇鼠一窝了!” 婵儿忿忿不平,“她一个小妾,现在却摆出一副当家的架势,在对面颐指气使的,这不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叫阵吗?该怎么对付她呀?” 安遥笑道:“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咱们做好……” “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啦!”话没说完,就被婵儿抢走了去,“小姐每次都是这句!可惜您宅心仁厚,人家却把您当软包子!” 婵儿气鼓鼓地道:“可我就是气不过嘛!” 看着她微凹的小脸,安遥忽然想到,这家伙前段日子受过的苦本就跟萧浅云和红桃阿娘脱不了干系。如今旧仇未了,新仇又来,难怪会格外生气。 “那这样……”安遥俏笑着凑近,贴上婵儿的耳朵,细语了几句。 婵儿听完,立即眉开眼笑地跑开了。 不一会儿,芙蓉楼门前来了个江湖方士,手中握着根长杖,身后背着个小筐,筐顶的木旗上写着“须臾”二字。 方士来到暖水巷时,婵儿正在芙蓉楼门前售卖新出炉的酥酪。 烈日当空,大家都进了室内避暑,外头的行人并不多。 午市已过,红桃在闭月轩门前悠闲地摇扇躲荫,眼睛却一直望着婵儿这边。 一看小摊前门可罗雀,她慵懒地倚在了门边靠椅上,对身边丫鬟道:“你说,连个客人都没有,支一天小摊,能挣几个铜板呀?”说完,主仆二人都嬉笑了起来…… 那方士转了一圈,对婵儿道:“姑娘,可否讨碗水喝?” 婵儿立即舀了瓢冰凉的茶水递给这人。 方士接过水一饮而尽,道谢后便悠悠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几眼,忽道:“不妙,不妙。” 婵儿忙问:“何事不妙?” “也罢,今日既然吃了姑娘的凉水,我便把这天机说与你听!” 方士似是下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这酒楼近日可是惹上了人命官司?” 婵儿点了点头,“正是。” 对面的红桃忍不住轻啐道:“江湖骗子!” 方士没有理会,继续问:“这酒楼的东家近日是不是还遭了感情变故。” 婵儿欲言又止,对面的红桃却乐意回答,“她家主子被人休了,这京都里头谁不知道呀?哈哈哈……”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方士,对不住,这外头狗吠太吵,我们进院里说话?” 方士却挥手道:“诶,不能进去,因为一切祸事的根源,都出在了这顶紫色的灯笼上。” 他所指的,正是芙蓉楼檐下所挂的那顶代表三品酒楼的紫色灯笼。 婵儿面露讶异之色:“难道是这灯笼坏了酒楼的风水?” 方士抚须点头,“正是!” 婵儿紧张追问:“那怎么办?得摘下来烧掉吗?” “不必,待我作法化解便是。” 他说着便拿出龟壳铜钱和红线,在门前摆起了阵,嘴里叽里咕噜吐了一连串风水术语,将婵儿说得一愣一愣的。 红桃轻笑一声,对身边丫鬟道:“你瞧,接下来就得开口要钱了,这种骗子我见多了,只有他们这些傻子才会因为个破灯笼被骗得团团转!” 破灯笼?一听这话,婵儿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来红桃当真不知这灯笼是何物。 方士的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将东西都收妥了,对婵儿道:“好了,缘障已解,你只需将灯笼从左边换到右边就行了!” 婵儿连连道谢,又问:“该付您多少银子呀?” “姑娘方才已经付过了。” 方士指的,是那碗凉茶。 红桃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这不是骗子吗?” 虽然对方不要银子,婵儿还是往他身后的筐里塞了些冰酪和琉璃酥,作为答谢。 方士笑道:“缘起缘灭,不过一瞬之事,还望姑娘往后多结善缘,这日子定会越来越顺的!” 他又回头对红桃道:“这位施主亦是。” 红桃却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这回轮到婵儿笑了,“大师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连照葫芦画瓢都不会吗?” 她说着指向了闭月轩檐下的红色灯笼,“我们的灯笼挂错了位置,影响风水,难道你们的就逃得掉吗?” 红桃眼眸微抬,面露惊疑,似是此刻才发现檐下挂着个旧灯笼。 “我们福星高照,百无禁忌!”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转头就让身边丫鬟将灯笼左右调转位置。 “诶,万万不可!” 发声制止的,是那个方士。 只听他又道:“芙蓉楼只是朝东南位的紫色灯笼,左右对调即可化解煞气。可你们闭月轩的是面朝西北的红色灯笼,乃是大煞之兆,左右对调也是无用。” 红桃身边的丫鬟忙道:“夫人,别听这江湖骗子胡说!咱们这个月的生意不知多好,哪有什么煞气!”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暂时无事,想必是先前已有人应过一劫了!” 婵儿惊呼:“大师好准!一个月前,宝膳园一夜之前关了铺子,这灯笼好像就是他们留下的!”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嘛,有什么准的?我们夫人说了,江湖术士口里都是骗人的把戏!” 那丫鬟十分忠心,坚决扞卫自家主子抛出的观点,却没注意到,红桃眼里早就悄悄换了底色。 “好,那就说些并非人尽皆知的事!” 方士闭眼掐了掐指尖,不急不缓地道:“夫人最近也经历了人生的剧变,连自家本姓都给改了?” 红桃眼睫微动,并不答话。 方士又道:“我还知道夫人花了大力气,在苦寻一位近亲,却一无所获!只因这孤煞的西北红灯会让高堂缘薄,若任之不管,即便想找之人就在咫尺,也无缘得见咯……” 没等他说完,那丫鬟就斥道:“你这骗子,胡言乱语什么?我们夫人的高堂健在,地位尊崇,岂由你胡乱掰扯!信不信我让人撵你出……” “啪!” 一阵清脆的巴掌声,丫鬟脸上多了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红桃已经换了副笑脸,“下人不懂规矩,还请大师不要见怪,里面请,我还有事请教。” 日落之时,婵儿已经卖完小食,回到了院中。 见她眉扬肩挺,嘴角难压,全然没了中午的气郁之态,安遥便知对方已经得逞了。 “小姐,您猜怎么着?红桃对方士的话深信不疑,已经把那红灯笼以一文钱的价钱,让方士带走化灾了!” “哦?那灯笼呢?” 婵儿得意地道:“灯笼,我让那假方士天黑后再将灯笼送来,稍后就到。”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婵儿和她请来的假方士所演的一场戏! 安遥点了点婵儿的鼻尖,“真是个机灵鬼!看来你方才的戏演得不错嘛?” “那是!小时候,村里的人都说我有去戏班里头当红伶的气质呢!” 安遥应和道:“那可真是广大戏迷的损失了!” 婵儿一边吃葡萄,一边道:“小姐,您说这红桃,连十二星宫的灯笼都不认识,就敢来管理酒楼,真是不自量力!明日等那曾员外一来查看,非得气歪脑袋不可!” 红桃虽然牙尖嘴利,年轻受宠,但上头还有一个正妻跟六个先于她进门的妾室,不少还生了孩子,想必管理闭月轩的差事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可若是将曾多冰故意留下的十二星宫灯笼给贱卖掉了,这差事还保不保得住,可就很难说了! 说话间,有人轻叩院门。 “方士来了!” 婵儿蹦跳起身将门打开,可进来的人,却惊了安遥一跳! 第156章 疯人塔 这人虽然粘着胡子,安遥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慕大哥,怎么是你?” 婵儿连忙将门关上,笑道:“是我请慕大厨来帮忙的,这种事情得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才行,否则岂不容易成为别人的把柄?” “真是胡闹!” 这段日子,慕汲桑时常来此,跟大家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又是介绍商户,又是运送物资的,帮了他们不少忙。 安遥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婵儿倒好,还直接让人来扮上了方士。 “不怪她,是我自己贪玩,想来过过戏瘾!”慕汲桑说着便将拆解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 先前由狮队风光护送而来,代表四品酒楼的红色灯笼,如今却成了一堆松散的骨架…… 婵儿将火折一划,凑了过来。 安遥连忙挡住她,“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烧了呀,不……不然呢?小姐想怎么处置?” 安遥沉吟片刻,答道:“物归原主!” 婵儿张大嘴巴,“啊?难不成……要去疯人塔里给她送吗?” 花无鸢因为宝膳园被封,大受刺激,精神出了问题,前些日子已经移送去了疯人塔。 安遥微微叹了口气,“这东西本来就是她的,送去也是个念想。” “小姐不用替她可惜,要怪就怪她自己猖狂,有今日的下场也与咱们无关!” “元神既灭,恩怨便也了了。这灯笼本就不属于我们,又是他人最珍视之物,我实在不忍一把火燎了。” 恐怕只有酒楼掌柜,才会知道这绘着星宫图案的灯笼所代表的意义。 慕汲桑轻笑道:“小事一桩!我知道她关在哪儿,陪你走一趟便是!” 唯恐夜长梦多,两人将红色灯笼用油纸裹好,留下婵儿看家,便出发去了疯人塔。 疯人塔就建在城中的荒草坡上,离芙蓉楼不算太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就到了。 安遥仰头望着面前的塔楼,叹道:“没想到,疯人塔还真是座‘塔’呀!” 慕汲桑打趣道:“是呀,这疯塔跟你们后院那座塔倒还挺像的!” 此话一出,安遥再看,也看出了几分相似。 京都的高塔本就不多,此时夜幕微笼,乍看之下,面前的高塔无论是外形还是高度,都像极了芙蓉楼后院那座废弃的塔楼。 不同的是,这座塔楼,正不断传出凄厉可怖的嘶嚎声…… 这时,忽听人问:“什么人?” 那人提灯走近,一照慕汲桑的脸,忽然笑了,“你又来了?是来……” 话没说完,慕汲桑连忙打断:“是来看个开酒楼的朋友,叫……花无鸢。” 那人疑惑地扫了慕汲桑一眼,从门桌里取出了登记簿。 慕汲桑熟练接过,签上自己的名字,“好了,多谢管事。” 管事拿着串夸张的铁钥匙领着二人朝里走去,钥匙圈叮咚碰撞,和着楼里诡异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遥觉得这里比外头还要阴冷得多,厚厚的墙砖,将夏日的暖意完全隔绝在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冷吗?” 没等安遥作答,一件温暖的外衣就搭在了安遥身上。 “不用……”安遥连忙谢绝,可对方却像无事发生一般,跟管事并排走到了前头,根本没给安遥拒绝的机会。 一拐上二楼,那些凄厉的哭嚎声,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圆弧形的粗木栅栏将人拦在后头,他们一见有人上来,便将手伸搭出来,嘴里念叨什么的都有。 但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放我出去……” 也是,谁愿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狭小塔楼里呢? 也有表现镇定的,轻轻靠着栅栏,不吱声,亦不乱动,只是静静望着安遥,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安遥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她忽然神秘兮兮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见这女子面容整洁,安遥差点以为她是被误抓进来的,便凑耳去听,“什么秘密?” 谁知刚一凑近,那女子就像发狂似的,猛然掐住了安遥的脖子! 一瞬之间,安遥只觉血气上涌,眼冒金星,头脖都要分家了! 她拼尽全力也只发出了呜咽声,很快就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掩盖了,只能用力敲打着木栅栏…… 这时,慕汲桑似乎觉察到了异动,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管事连忙大呵:“放手!”说着就去掰那女子的手,可对方却越掐越紧。 情急之下,慕汲桑运力在女子后颈一点,对方立即瘫软下去,掐在安遥脖颈上的手才终于松了下去。 “你没事?” 安遥蹲在地上大口呼吸,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没事……” 管事也吓坏了,急道:“没事就好!千万小心着点!这疯不疯呐,从外表压根就看不出来!”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休息了一会儿,安遥也好多了,便起身继续前行。 这回,慕汲桑却不敢再走前头,小心翼翼地挡在了安遥与木栅之间。 接连上了好几层楼,几乎快到塔顶了,再往上,却被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 “不用上了,就是这层了。” 慕汲桑若无其事地问:“上面那层为何锁着铁门呀?” “那地方我都去不了,你就别打听了!” 管事说着便将两人引到了花无鸢的门外,这里住的人少,也比楼下更安静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花无鸢的家人花了银子疏通,这间屋里只关了她一人。 虽没有窗,空间也极为狭窄,但跟下面那几层相比,已是优待了。 花无鸢身着素衣,头上别着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木棍,正在墙边摆弄着什么东西。 管事将门打开,再三叮嘱探访事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花无鸢忽然转身,凑近安遥,笑得无比灿烂,“客官,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慕汲桑下意识地挡在了安遥前面,花无鸢连忙迎道:“呦!这位公子好生英俊,你来得正是时候!宝膳园新菜上市,我待会儿再单独送你壶好酒!” 她说着就领二人去看自己床上的东西。 只见用彩纸折成的碗筷饭食,竟然摆了满满一床! “这是花雕酿虾,这是西湖醋鱼,这是酱香小排……” 看着热情介绍菜式的花无鸢,安遥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样骄傲的一个女人,如今却只能抱着纸片,回忆当初了…… 花无鸢不知从哪儿抱出个小罐,笑嘻嘻地嚷道:“快,试试我们刚出炉的靓汤!” 低头一看,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不喝?不会是觉得我们的汤有毒?” 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不可能!那汤料是我高价买回来的,不可能有毒!不信我喝给你们看!” 安遥拦下了她,柔声道:“我信。” “你信?所以他们说官府要封铺,是假的,对不对?”花无鸢直直望向安遥,声音微颤,眼里满是期待。 “嗯,假的。”安遥将油纸布揭开,露出里头的灯笼架,三下两下便将灯笼给拼上了。 “你看,这是朝廷给宝膳园点的花灯。” 花无鸢双手捧过花灯,脸上欣喜无比,随即抱着灯笼又哭又笑了起来…… 慕汲桑轻道:“看来婵儿看不上的破灯笼架,的确是他人的珍宝呀,我们给她点空间。” “嗯……” 二人说着便将门反锁,离开了这里。 刚想下楼,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此处污秽,有什么事交代我们就好,您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是顾心兰的声音! 而让她如此小心,卑躬屈膝之人,想必就是那位石五爷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也是来看望病人的吗? 上次的事情查了一个月,顾心兰却仍能安然无恙地跟在石五爷身边,的确是不简单。 安遥与这几人纠葛太深,下意识地隐在楼道暗角之中,对慕汲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汲桑半张脸尚在光下,光影微动,安遥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晦暗难辨的神色。 脚步自下而上,越来越近。 “我也不想来,可这么长时间,你们查出什么了?” 顾心兰怯怯答道:“此处疯人众多,要不都迁走再查……” “迁走?说得容易,这样一来,岂不是昭告天下,这地方与宝藏之事有关吗?” “是,五皇子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短短几句话,让安遥恍若雷击! 这塔楼竟与宝藏有关? 而这石五爷竟然就是京都里赫赫有名的五皇子? 五皇子颇有才干,深受皇上器重,近年来锋芒直逼太子,安遥早有耳闻。 前些日子还听说,五皇子最近得了两广督巡的差事,看来那日他乘坐画舫便是要去两广督巡! 难怪对方富可敌国,权势滔天…… 难怪那日迟肃在船上被他辱骂却不敢吭声,因为,一旦吭声露面,自己这个蓝羽禁军首领就定然会被五皇子认出来…… 难怪那日牛老二说“石五爷”这人压根就不存在,真实身份更是无需深究,免得惹祸上身!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牵在了一起…… 思量间,脊背升起一股凉意,安遥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什么人?是谁在那儿!” 五皇子他们都已开锁上了楼,却又被这哈欠惊得走下楼来,寻找起了声源…… 第157章 反将一军 “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动静?” 搜寻的烛光越来越亮,光影掠动,眼见就要照亮他们所躲藏的角落了。 安遥心里一阵忐忑,五皇子本就是个多疑之人,若是让他发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一定不会让自己全身而退的。 况且慕汲桑也在这儿,她实在不愿牵连无辜。 安遥左思右想,决定咬牙出去,至少还能保全慕汲桑。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动静。 “客官来了?您里边请!宝膳园新菜上市,快来尝尝鲜呐!” 花无鸢拼命朝楼道招手,一条胳膊从木栅间伸出老长,“快来呀!” 顾心兰瞬间轻笑了起来,“嗨哟,吓我一跳,原来是宝膳园那个疯掌柜!进了疯人塔,还想着制膳呢,真是疯的不轻!” 即将凑近的烛光,嗖的一下就晃走了,只听顾心兰开口回禀,“五皇子,虚惊一场!” “上去,以后在外面,还是叫我石五爷。” “是!石五爷。” 黑暗中,安遥和慕汲桑都没有动,又等了一会儿,才悄声从楼里下来。 门前管事一看二人,吓了一跳,“呦,二位还在这儿呢!” 慕汲桑镇定回道:“我们刚探视完,门也锁好了。” 管事下意识地看了眼楼上,轻声催促道:“要是没什么事,就赶快走。” 回程路上,安遥一直在回忆着方才顾心兰和石五爷,哦不,应该是顾心兰和五皇子间的对话。 五皇子位居高位,又有夺嫡之势,化身石五爷,一来能便于他微服出行,二来也能暗中联络那些助他夺嫡的势力。 他费尽心机与龙牙寨寨主勾结,追查前朝弓弩队与宝藏的下落,大概也是想给自己增加一些夺嫡的筹码。 若是能寻得宝藏,无论是充盈国库,还是留作私用,都将会是一大助力。 若是能寻得前朝弓弩队,用来武装本朝军队,便能大大提升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苦寻已久的东西,竟会落在自己和阿虎的手中。 这些日子,安遥反复查看过木匣和绢帕,也猜不出其中的玄机。 如今自己无意中识破了石五爷的身份,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告诉阿虎…… 说到阿虎,已过了一月有余,那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将那么重要的绢帕和木匣托付在自己手中,就没了踪迹。 即便是去成亲,也该出现了? 这段时间,安遥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百川市场的重建上,几乎忘了阿虎的存在了。 她坚信,对方再次出现之时,她一定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可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安遥柳眉微蹙,仍觉疑惑。 即便五皇子与龙牙寨勾结之事能被理解,可他为何非要夺下芙蓉楼不可呢?又为何非要来这疯人塔中寻找秘密呢? 难道这里的秘密足以比肩匣帕之谜?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了安遥心中! 莫非五皇子三番两次派顾心兰去收购芙蓉楼,不是为了酒楼,而是为了后面那座跟疯人塔相似的塔楼?! 她还记得那夜在阑珊客栈屋顶偷听时,曾听五皇子对顾心兰说,“剩下的几个地方都已凑齐,如今就差这一个了。” 她还纳闷凑齐何物?言语间所说不似酒楼呀。 可如果说的是塔楼,那就说得通了! 在安遥的印象中,京都里这样高的塔楼并不多见,凑齐也非难事。 可安遥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自己正住着的那座塔楼之中,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见安遥一路寡言,心事重重,慕汲桑打趣道:“放心,方才那管事自己忘了清场,定然不会主动跟那班人提及我们到访之事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对了,那个女人跟阑珊客栈里的是同一个人?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 见安遥不愿说,慕汲桑也不勉强。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回到了暖水巷中,恰好看见了闭月轩旁的异动。 几个衣着讲究的夫人正对着红桃一阵训斥。 “要不是我陪相公过来,竟不知道你犯下了这弥天大错!” 说这话的较为年长,俨然一副当家夫人的气派,随即便有人为她轻轻抚背。 “大姐,您消消气,七妹也是求功心切,才会什么都不懂,就硬挤来这酒楼帮忙的。” 没等当家夫人搭话,其他几位夫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帮忙?那也得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是!有句话叫‘越帮越忙’,说的就是七妹这种了!” “就是,连那十二星宫灯笼都不认识,就敢来管这酒楼,可别把人笑死了!再过几日,这家产不得给她败光了去?” “几位姐姐说的都有理,七妹你也是的,不懂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商量呢?我们长你几岁,虽不及你皮肤娇嫩,可这经验总归是有的!” “那灯笼究竟去哪儿了?还能不能寻回来呀?” 六个女人一台戏,将红桃团团围住,逼问了起来。 红桃紧紧靠着墙角,连回口的机会都找不到。 这时,一旁的曾多冰开口了,“那灯笼扔哪儿去了,你倒是说话呀!” 语气微急,似是在说,六位夫人夹击,红桃要是再不说出灯笼的下落,自己也保不住她了。 红桃双眼微红,柔声回道:“我说了,被……被那江湖方士给拿去消灾了……” “我是问你能不能寻回来!” “寻?”红桃一脸为难,几乎哭出声来,“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儿寻呀……” 一听这话,慕汲桑面色微惊,不禁以手捂面,生怕被这人给看出来了。 手一碰脸,他忽又想起自己的络腮胡子已卸,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对安遥道:“我们走那边。” 话音刚落,红桃锐利的目光就直勾勾盯了过来。 她的眼神在慕汲桑身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便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不会?她难道是个善辨声音之人? 思量的功夫,红桃已经揪住了慕汲桑的衣襟,“是你……你就是那个方士!我认得你!” 没给慕汲桑诡辩的机会,她便朝身后之人叫道:“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方士!” 转头的功夫,红桃又看见了安遥,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你……好啊!你们俩是一伙的?” 慕汲桑忙道:“不,我不认识她。”说着便伸手要将安遥推开。 安遥却没有躲闪,这主意是她出的,也该由她来负责。 “不,认识。” “好!我要报官,将你们这对骗子给送进大牢!” 曾多冰已经认出了安遥,“是你?” 红桃连忙软身靠在曾多冰身边,哽噎哀求了起来。 “老爷,妾身实在委屈,就是这对奸人设计诓骗我!害我被六位姐姐误会……还请老爷报官,替妾身讨回一个公道!” “好呀,你当然可以去报官。”安遥幽幽道:“我只是好奇,你要状告我们什么呢?” 红桃恶狠狠地答道:“当然是告你们联手诓骗!” “联手诓骗?”安遥轻笑一声,淡淡道:“据我所知,这位仁兄只是好心指点我芙蓉楼的风水,是你见他说得有理,才主动请他进酒楼,向他细细请教的?” “胡说!分明就是你们故意演戏,引我上钩的!” 安遥又道:“上什么钩?他并未收取夫人任何酬劳,不是吗?” 一提到酬劳,红桃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不对,他把灯笼拿走时,是给了一文钱的……” 安遥笑道:“夫人记反了,是他给了你一文钱才对!” 身后那几位夫人已经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红桃急道:“那是他说要替我把灯笼带走消灾,要我卖予他,我才象征性地收了他一个铜板!” 安遥佯装震惊,“什么,你是把灯笼卖予他的?” 她说着便转头去问慕汲桑,“真的吗?你不会真的收了她的钱?” 慕汲桑也是一头雾水,安遥对他迅速眨了下眼睛,对方立即会意。 “对,收了,呐,钱在这儿呢……”他说着就从腰间摸出一个铜板。 “那钱就是我给他的!所以这家伙脱不了干系!” 红桃身边的丫鬟也跳出来作证,“就是!我也瞧见了。” 红桃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微微仰头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这就将你送官究治!” “哦?夫人大可报官试试,看看官府是抓我们,还是抓你?” “你……什么意思?” “这灯笼根本就不是你的,你竟然将他人之物转卖,还贼喊捉贼,真是好大的胆子!” 红桃整个人都怔住了,一时语噎,表情复杂,只好斜靠在曾多冰身后,不再说话。 曾多冰已经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打不相识!今日不过是误会一场!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姜还是老的辣,檐下挂着宝膳园的旧花灯,本就是他不对,既然已被安遥拆穿,便只好先将事情遮掩过去。 曾多冰缓步走近,“安掌柜,慕大厨,要是赏脸的话,进我闭月轩喝杯水酒如何?我请!” 第158章 锒铛入狱 “曾掌柜的大宴我们就不吃了,还请您管好自己的夫人,别来我芙蓉楼生事,否则下回可不会这样轻饶了她!” 安遥早已见识过曾多冰的为人,至于红桃与另外六位夫人,她更是不愿往来,便漠然回绝,跟慕汲桑进了芙蓉楼的后院。 桂花树下已经飘起了饭香,枇杷正在摆碗筷,一见安遥回来了,连忙相迎,“东家回来得正好,曹师傅刚将晚膳做好!” 话音刚落,就看见了跟在安遥身后的慕汲桑,热情笑道:“慕大厨也来啦?我去后头取份碗筷!” 听见动静的婵儿立马从房里出来,小声问:“你们回来啦?顺利吗?” 安遥点了点头,婵儿还想再问些什么,见曹师傅和枇杷端着菜肴从后厨出来,便止住了话头。 曹师傅今日心情不错,做了一桌子好菜,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今儿有什么喜事吗?” “也没什么喜事,就觉得每日干得挺充实的。眼瞅着市场一日日做起来,就像这满桌子的菜肴一道道出炉似的,特别有成就感。” 这些日子,曹师傅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人也开朗多了。 “我原以为,自己除了制膳,什么都不会,没想到这些日子倒也能干些事!” 枇杷打趣道:“曹大厨太谦虚了,您为人厚道,又懂货,做得好是自然的。” “都是世宇和小豆子的功劳!” “对了,他们人呢?你们没有一起回来吗?” “他俩去谈个大商户!”曹师傅将最后一道菜肴放下,笑道:“就是中庭那几个挨着的铺位,客人说要整个包下来呢!” “哦?这么好?” 那几个铺位都比较局促,谈了好几个商户都不太合适,若是能整体租下就再好不过了。 “是做什么生意的?” “好像是香料生意。” 京都男子爱酒,美人爱香,近年香料生意越做越红火,若是引得香料铺入驻中庭,不仅能吸引大批女子来访,还能满室生香! 一想到这,安遥也乐了,“是得为他们好好庆祝一番!难怪您连珍藏的桂花酒都拿出来了。” 枇杷笑道:“那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东家今儿研制了两款小食,在暖水巷里大受欢迎!一下子就卖光了!” 枇杷和婵儿二人将下午的事情说给了曹师傅听,还拿出下午挣的碎银,准备给白世宇一个惊喜! 见此情景,安遥甚觉欣慰。 离开侯府后,三番两次遇挫,现在总算是看到些许曙光了! 等芙蓉楼一恢复营业,这日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慕汲桑把玩着那壶桂花酒,对曹师傅道:“我上回喝完这桂花酒,在太阳底下舒舒服服躺了两个时辰!你这酒可真是不赖!” “我这酒算什么呀,老掌柜当年酿得才叫好呢!我还记得他那壶‘玉池荷塘醉’,香醇诱人,喝一口简直比做天上的神仙还舒服!” 慕汲桑一听,立即来了兴致,“玉池荷塘醉?可是用荷叶与塘泥所封存的酒?” “是,也不是。” “怎么说?” “选取盛夏的荷叶,将酒包裹紧实,再沉入塘底……等来年夏天将酒取出,便浸满了荷塘的香气。” 慕汲桑哈哈笑了起来,“用整个荷塘的泥来封存酒,你们老掌柜可真会想!” “是呀!”曹师傅忽又叹了口气,“我记得那年品荷塘醉时,老掌柜还说,入秋后就能尝到新品‘玉桂蟾宫醉’了,可惜那酒还没见着,老掌柜就仙逝了……” 玉池荷塘醉,玉桂蟾宫醉……这柏绪言还真是个浪漫而有意思的人。 既然荷塘醉是沉于荷塘的酒,那蟾宫醉莫非就埋在这院子的桂花树下? 要是能寻得老掌柜遗留的老酒,不敢想象众人会有多么开心! 安遥刚想说出自己的猜测,院外忽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 白世宇着急忙慌地进了院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几人骤然起身。 “出什么事了?小豆子呢?” 白世宇一向镇定平和,能让他如此紧张的,一定不是小事。 “小豆子,他被官府抓走了!” 小院顷刻间变了天! “啊?你们不是去跟商户洽谈的吗?怎么会被抓呢?” 白世宇脚步有些飘忽,走近道:“是啊,我们原本谈得挺好的,客人还非要留我们吃饭。盛情难却,我们便留下敬了几杯酒。” “难怪你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哎,都是这酒气误人呐!”白世宇神情懊恼,“我本就不胜酒力,那酒又十分醉人!几杯灌下去,我就醉趴在了桌上。” “后来呢?” “后来,迷迷糊糊间,我被一阵嘈杂吵醒了…… 睁眼就看到了官兵,客人哭哭嚷嚷,说小豆子趁醉酒占她的便宜……” “客人是姑娘?” “对,是两位姑娘。” “不可能!小豆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大家都十分相信小豆子的人品,曹师傅和枇杷立时为他说起了话。 白世宇神情颓丧,“我也相信他没做,可官府的人不信呐!那两位姑娘又是知香园的人,府衙十分重视,说是会从严处置!不用提审,直接移交刑狱司!” “知香园……那是什么地方?” 慕汲桑道:“那是为圣上制作香丸的地方,据我所知,现在是由长公主直接管理。” “长公主?对了!东家之前不是为长公主制过膳吗?要是能向长公主求求情,这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你以为长公主是咱们随随便便能见得上的?” “说的也是,可进了刑狱司,世宇哥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吗……”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丧气。 安遥沉吟片刻,开始扒起了饭。 众人都惊住了,似是不明白安遥此时为何还能吃得下饭。 这几个月来,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这些事情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和焦虑。 安遥迅速将每道菜肴都试了一遍,笑道:“曹师傅,您的手艺又进步了!” 说完擦了擦嘴,“我吃完了,你们慢用,我出去一趟。” “宵禁在即,您要去哪儿?”婵儿忽然明白了安遥的用意,“小姐,您不会是要去公主府?” 安遥微微点头,刑狱司可不是好待的地方,普通人连一夜都难熬过去,再说小豆子是为了百川市场才出的事,她不能不管! 可如今天色已晚,申冤无门,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等等!” 婵儿很快从屋里取出了一件外衫,“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您都还是会去的。把衣服加上,这夏夜微寒,千万别着凉了。” 枇杷道:“东家,我陪您去?” “公主府守卫森严,旁人压根就进不去,人多反而添乱。”婵儿有过先前送安遥去公主府的经验,便劝下了枇杷。 见众人顾虑未消,慕汲桑道:“还是让我陪你们东家走一趟!” 此话一出,枇杷顿时笑了。 “对啊,差点忘了,慕大厨也是春日宴掌勺呢!” “太好了,有慕大厨相陪,我们就放心多了。” 这几个家伙已经为安遥安排得妥妥贴贴,一点儿也没给安遥拒绝的机会。 “慕大哥连晚膳都还没吃……” 话没说完,慕汲桑就将桂花酒灌进了腰间的羊皮水袋之中,“好了,晚膳有了,咱们走!” 不等安遥反应,他便径直出了小院,走向了巷口租马的摊位。 “真应该买匹马的,否则白白供养了这个马摊,哈哈哈……” 见他语意轻松,安遥也不好再说见外之词,只是纠结起了该去哪里求见长公主。 “殿下住处众多,该去何处寻她呢?” “你还记得我们参加主厨遴选的地方吗?” “你是说城东荟珍阁?当然记得!” 慕汲桑道:“长公主近日就在荟珍阁休养。” 见安遥神色疑惑,慕汲桑赶紧解释道:“哦,我也是听一位同僚说的,那人爱打听,嘴闲不住。” 安遥微微颔首,上了马。 慕汲桑打趣道:“你马骑得真不错,难怪不愿与我同骑一匹马。” 安遥没有接话,佯装没有听见,扬鞭而去。 不知为何,好像除了那个人外,与谁同骑,她都觉得有些别扭…… 荟珍阁就在城东,快马飞驰,很快就停在了阁苑门前。 “来者何人?” 安遥与慕汲桑自报身份,说明来意,还拿出了制膳时的腰牌作为辅证。 “二位稍等,待我去通报一声。” 侍卫看完腰牌,随即进了院子。 看来有戏!长公主今日就歇在此处,只是不知会不会召见他们。 夜凉如水,慕汲桑喝了口桂花酒暖身,安遥也抱臂微倚石墙,做好了长期等候的准备。 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侍卫就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姑姑。 “二位随我来。” 上回来这儿只是经过后厨和前厅,就被此处的奢华贵气惊得不轻,这次直接去长公主的住处,安遥简直不敢相信会有多么震撼。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后庭却十分朴素,完全颠覆了安遥的想象…… 第159章 夜访公主府 带路的姑姑是个生面孔,慕汲桑多番搭话,这人都口风严实,语意冰冷,不肯透露半点有用之物。 “到了。长公主夜里歇息得早,还请姑娘抓紧时间。” 送至寝殿门前,这姑姑才终于说了句话,却是催促二人的赶客之言。 好在安遥想求之事,只需几句话便可言明,于是作揖应下,“是。” 她心中微惑,之前分明听苗姑姑说过,长公主夜间有入睡之疾,往往深夜才睡,怎么近日反而歇得早了? 两人刚要进去,那姑姑忽伸手拦下了慕汲桑,“此乃殿下寝殿,男宾不得入内,还请在外等候。” 慕汲桑尴尬一笑,回了个不介意的表情,对安遥道:“无碍,我就在这院里等你。” 安遥微微颔首,进了寝殿,里头不大,跟碧蚁山庄相比,更为精致袖珍。 内外双室以纱帘遮挡,烛光微暗,看来长公主已经准备就寝了。 安遥伏身在羊绒地毯上,刚请了个安,就听纱帘后头的人道:“又见面了。” “深夜叨扰殿下,民女罪该万死……” “客套话便不用说了,你现在过来,莫非有急事相求?” “正是……”安遥刚想说明来意,长公主忽问:“你生肖属何物?” 啊?安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地答道:“民女属山君。” “山兽之君乃为虎……”长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她说会有属虎之人深夜来求,果然灵验!” “什么……”安遥百惑挠心,却不敢细问,顺势道明了来意。 “哦?你要我放了那作奸犯科之人?” “不!”安遥摇头如筛糠,“我只求殿下给他一个公平受审的机会!我坚信他绝不会做出那下流腌臜之事,可那两位姑娘是知香园的人,无需提审就被抓进了刑狱司中……” 如果能公平受审,按照现行律法,疑罪从无,小豆子便有了重获清白的机会。 只要长公主点头应允,就等于给了小豆子一条活路。 “想不到你还挺护下人的嘛!可我若帮了你,就有苛待知香园之嫌,该不该答应呢?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权衡一二?” 安遥一时语噎,长公主却再次开了口。 “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安遥心中微怔,长公主该不会是在说上回在窄巷相遇时所提之事,要她来此处当掌勺姑姑? 不知如何作答之际,长公主忽提示道:“或许,可以拿你知道的秘密来换?你在定南侯府那么长时间,可曾听说过什么有趣之事?” 安遥完全没料到长公主会问这个!定南侯府与长公主府并无恩怨,何故要打探府中秘事呢? 安遥只好惶惑回答不知。 “民女不过是阴差阳错嫁入侯府,无宠守寡,处境堪忧。那日,您也曾见侯府三少夫人欺辱于我……府中秘事,我又怎会知道呢?” 见安遥答得滴水不漏,长公主便开门见山地道:“我听闻玄虎军手中掌握了前朝遗落的秘密,你嫁与他那么长时间,不会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前朝遗落的秘密,岂不就是那份宝藏和弓弩之谜,安遥霎时大惊,长公主竟然也在找这个东西? 五皇子苦心寻找此物或许是为了“权”,迟肃觊觎此物大概是为了“财”?可长公主身份尊贵,地位尊崇,又无夺嫡之需,找这东西做什么呢? 长公主定然猜不到那东西就在自己手中,可尚未告知阿虎,她怎么能私自拿来交换小豆子呢? 此时不是惊疑的时候,方只犹豫了一瞬,她便佯装不知。 “我从未听过。” 见长公主不置可否,她又道:“即便真有此事,将军冒死都要去求圣上解除我二人的婚约,又怎会将如此隐秘之事说与我听呢?”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帮你的必要了,请回。” “殿下,我可以帮您……” “安遥,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本宫身边早已不缺人了。” 话音刚落,守在她身后的姑姑已经上前一步,擒住了安遥的肘臂,似是要将她拖出屋去…… 安遥知道,出了这扇门,小豆子很可能就活不了了!怎么办?可自己只会制膳…… 对啊,制膳…… “殿下,我会做雨打芙蓉落!” 安遥脑中一片空白,竟大喊出了这道她压根不会的菜肴。 夏周王后来京已有一月,前几日安遥听说,珍馐署还在此处粘榜,苦寻此菜。 早就听马士田说过,长公主与珍馐署渊源颇深,她是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 果然,长公主一听立马让那姑姑住手。 “你当真会做?” 正如慕汲桑当日所说,菜肴还有试对的可能,小豆子的命却只有一条。 无论如何,她都要试试。 “此菜制作复杂,需给我些时间准备。” “三日。”长公主道:“三日之内,不会有人动你的手下。三日之后,若王后满意,我不仅答应你的请求,还另有重赏!” 出了寝殿,安遥步履沉重,满脑子都是那菜肴之事,竟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没事?” 她连忙致歉,抬眼一看,对方一袭青绿纱衣,面上还笼着流苏面遮,怀中紧抱着一只琵琶。 安遥脱口而出:“鹤贞!” 二人自龙虎寨分别之后,便再未见过。 安遥还曾去畅音班寻过她,可对方恰好去了异地表演未归,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鹤贞眼神微闪,“你是?” 安遥差点忘了!当日在龙虎寨中,自己尚是男子打扮,如今换上了女装,对方自然不识! “是我,龙虎寨……” 刚说出这三个字,鹤贞便认出了她,“是你?你竟然是个女子?” “当时情况复杂,多有隐瞒,还望见谅。对了,那日我寻了官兵去救你……” 安遥将自己没有折返之事快速解释了一遍,又道:“后来我多次去畅音班寻你未遇,便留下了花篮。”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安遥……” 两人还想再说几句,鹤贞身后的姑姑却催促了起来。 “走!殿下还在里头等着姑娘奏乐助眠呢!” 安遥忙道:“去!我住在暖水巷十八号……” 这时,慕汲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鹤贞目光掠过慕汲桑,眼中忽然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连忙戴上了面纱,快步朝着寝殿走去。 姑姑在前引路,安遥便轻声问起了慕汲桑,“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去方便了一下,怎么样?顺利吗?” 安遥微微叹了口气,直到出了荟珍阁,才对慕汲桑复述了一遍方才发生之事。 慕汲桑疑道:“长公主怎么会问你前朝秘事呢?” 他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当真不知?” 只犹豫了一瞬,安遥便摇了头。 慕汲桑又道:“诶,我想起来了,那日在阑珊客栈,姓顾的是不是也提到了这个东西?” 安遥心中微惊,想不到慕汲桑竟还记得此事!她怕再说下去会露出马脚,便转移了话题。 “如今当务之急是做出那道雨打芙蓉落,你有头绪吗?” 慕汲桑点了点头,“我之前搜集过一些资料,明日拿来给你!” 距离宵禁已不足半个时辰,两人便分道而行,约定明日在芙蓉楼碰面。 两日转瞬即逝,这日落山之时,芙蓉楼后院的桂花树下,各类古籍凌乱地摊了一地。 众人齐齐上阵,识字不多的负责去外头打探,搜寻菜谱。 白世宇和安遥则在院里逐本翻阅古籍,可翻得腰酸背痛,也没寻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安遥摊开双手,平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那轮若隐若现的明月,心中升起一缕绝望。 真是世事难料,前日见这轮明月之时,她还满怀希望,一心以为好日子将至…… 不过两日而已,明月依旧,她的世界却变了天。 石凳上,白世宇顶着一对黑眼圈,仔细翻查着古籍,神情专注至极,连安遥方才为他点灯,让他吃饼休息一下,都不愿停歇。 白世宇说,只要自己一停下,脑子里便会浮出小豆子被抓走时绝望的喊冤和求救声…… 安遥今日去了趟知香园,求见二位姑娘,却吃了个闭门羹。 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这道“雨打芙蓉落”了。 可只剩最后一日了,对于菜肴的做法,她还是毫无头绪。 要是明晚之前还想不出来,可就惨了…… 安遥仰天长叹,“哎……这菜究竟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话音刚落,院门轻启。 “啊?什么情况?这里被打劫了?” 进来之人正是慕汲桑,安遥急道:“你还有心情说笑?不是说昨日把资料带来吗?” 安遥连忙起身,却见对方两手空空,忙问:“资料呢?” “资料我已经替你看过了,什么也没有。我的天啊,你们这两天到底睡觉没有啊?眼圈都黑成这样了!” 见安遥一脸失望,慕汲桑又道:“虽然没有资料,但我打听到了与那道菜肴相关之事!” “啊?是什么?” 慕汲桑将安遥扶到塔楼边上,柔声道:“你现在先上楼睡上一觉,我在这儿替你翻古籍,睡醒我再告诉你!” 第160章 蝶恋花 慕汲桑坚持如此,安遥只得听劝上楼。 眯一会儿也好,晚饭前起来也不耽误事儿。 两日没合眼了,睡意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头一沾枕头,安遥就昏昏睡了过去。 谁知,这一合眼就是一整夜。 次日一早,她是被饥饿感给唤醒的。 顺着香气来到院里,石桌上摆着新鲜的炒面和包点,还有热腾腾的豆腐花。 慕汲桑一见她,连忙招手唤她来吃。 安遥在石桌前坐下,心中却还在懊恼昨夜睡得太死,“我竟睡过去了……慕大哥,你怎么没叫我?” 慕汲桑一边为她盛豆腐花,一边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吃不睡,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现在精神抖擞的,才像个样子嘛!” 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周围环境如何糟糕,总有种镇定自若,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慕汲桑便是这样的人,跟他待在一块儿,总觉得“天塌不下来”。 安遥心神稍定,坐下喝起了汤。 “对了,你昨日说寻到了那道菜肴的线索,究竟是什么?” “其实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线索……” 慕汲桑继续说道,原来他花钱找了线人四处去问,还真让他寻到了一个听过此菜的人。 那人说曾听人提到过这道菜肴,因为“雨打芙蓉落”的名字特别,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安遥急道:“这如何算不得线索?” 慕汲桑微微叹息,“只可惜,那人只是参加游园会时遇到了说菜之人,当时喝得醉醺醺的,根本记不清楚对方的名字。” “可还记得举办游园会的时间地点?” “这个记得,十年前的上巳节,在沈园。” 沈园指的是京都沈府建在京郊的庄子,传说沈府的主人祖上出过十位状元,历经三朝为仕,家业世代昌盛,府中气派非凡。 沈府先祖曾有训,要取之于民,乐之于民,与百姓共享园林。 所以,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开放园林以供百姓游玩,期间还会举办游园盛会,宴请八方同乐。 无论文人还是耕夫,都可入园游览。 所以,即便知道了举办游园会之地也是徒然。 “他可还记得对方的样子?” “时隔太久,已记不清了。” 慕汲桑又道:“不过他说,对方手持刀镊壶铲,似乎是个花匠。可我找人问了沈园的家丁,十年前的事情,早已无人记得了……” 安遥沉吟片刻,忽道:“我认识一个经验丰富的花匠,不如去问问他!” 两人说做便做,吃完早餐,便出门去了花巷之中。 叩门许久,里头却无人应答。 丹姨腿脚不便,没有要事不会出门。 百川市场又尚未开市,没到峰叔摆摊的时候,屋里怎会没人呢?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关心则乱,安遥寻了块石头垫脚,就翻进了花圃之中。 “哎,你干什么?”慕汲桑惊叫一声,立即跟上。 问话的功夫,安遥已在屋里转了一圈,好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慕汲桑探头把风,低声问道:“你怎么还私闯民宅啊?” 私闯民宅,可是要判罚一顿板子的!可事急从权,安遥也顾不得那些章法了。 四下转了一圈,没有看见轮椅,她才放下心来,猜测二人应该是出门去了,便将门锁上,跟慕汲桑在巷子里等着二人归来。 “这户人家是你什么人呀?” “不说我私闯民宅了?” 慕汲桑笑道:“看你那熟练的程度,哪像个普通毛贼啊?” “慕大哥骂人的方式可真特别。” “你误会了,我这是夸你呢!你跟这户主究竟什么关系呀?” “他们,算是我的至亲。” 养母和生母共同的金兰姐妹,用至亲来描述,再合适不过了。 “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别的亲人了……” 安遥轻轻抚摸着脖颈间的玉蝴蝶,一想到苦寻已久的身世之谜,谜底竟是生母和养母双双过世,安遥就不禁叹息。 “慕大哥你呢?除了母亲,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有了,其他人都算不得亲人。” 慕汲桑神色微愠,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随即恢复了平静,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 安遥心中微怔,暗暗揣测,莫非慕汲桑是家中庶子,还有一段凄惨的童年? 两人都有心事,便胡乱掰扯了几句,见峰叔他们还是没回,便留下字条,赶回了芙蓉楼。 谁知一进后院,枇杷就迎上前道:“东家,峰叔来了!” 自己去寻他们,他们却来了芙蓉楼,巧了不是! “峰叔,您怎么来了?” 峰叔拎着汤壶,笑道:“给你送壶热汤,是你丹姨亲手煲的,我说你这儿什么都有,她非说要给你送来。” 安遥连忙谢过,拉着峰叔聊起了沈园之事。 峰叔听完,朗声笑了起来。 安遥和慕汲桑面面相觑,“峰叔……您笑什么呀?” “你们要寻的那人呀,就是我!” “啊?” 两人下巴都快惊错位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真是老天保佑啊!我们翻遍了古籍都寻不到!” “古籍之中怎么会有?这道菜肴可是芙蓉亲手所创,她没跟你说过吗?” 什么?这道难倒了京都内外名厨的菜肴,竟然是自己养母所创? 安遥连忙摇头,表示不知。 “想必是这道菜肴步骤过于麻烦,有哗众取宠的意味,所以芙蓉才没传给你。” “哦?” “那时芙蓉和阿樱困身冷宫之中,为了消磨时光,才想出了这道菜肴。” “那您知道菜肴的做法吗?” 峰叔点了点头,回忆起了“雨打芙蓉落”的做法。 “这道菜肴,得取上好的鲥鱼来做。” “鲥鱼?”安遥和慕汲桑都有些惊讶,鲥鱼虽鲜,可鱼刺又密又多,并非制膳的良品。 联想到峰叔方才的话,安遥又问:“您方才说做法复杂,莫非是剔取鱼肉?” “是,可那剔肉不过是最简单的一步罢了。” “啊?” “取鲥鱼剔刺取肉,捣成鱼茸,将鱼泥摆成芙蓉花的形状,摆在盘中。” 光是“剔刺取肉”四个字就足够麻烦了,可对于大厨而言,尚可接受。 慕汲桑双手抱于胸前,道:“这也不算太难呀。” 峰叔又道:“再将鱼鳞洗净,用针线穿鳞而过,一百个鱼鳞串成一组,总共串一百组,悬于鱼花之上。” 慕汲桑神色微变,“这就……有些麻烦了。” 峰叔又道:“蒸鱼之时,鱼鳞中的精华油脂便会滴落在‘芙蓉花’上,让鱼肉变得奇鲜无比!” 慕汲桑恍然大悟,“哦!难怪要用鲥鱼呢!” 鲥鱼的油脂含量非常之高,特别是鳞下脂肪,更是整条鱼的精华所在,可惜大多时候都被浪费掉了。 如此一来,倒是寻到了两全之法! 可惜鲥鱼难寻,安遥让枇杷先行一步,速去百川市场,先找相熟的鱼摊主帮忙寻鱼。 慕汲桑感叹道:“你养母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呀!” 一听这话,峰叔笑道:“说到想象力丰富,这道菜肴还有道姊妹菜肴,叫做‘蝶恋花’,那才真是想象力丰富呢!” “蝶恋花?”两人都睁大眼睛等待峰叔说下去。 “取十只河豚脊背上最嫩的几块肉,在平碟中,摆出朵朵樱花的形状,再用樱花酒浸泡入味。” “接着用火点燃,鱼肉微卷,便会出现‘水火交缠,樱花盛开’的奇景!” “更妙的是,空气里也会萦满樱花的香气,引得蝴蝶翩翩起舞,绕花而行,称之为‘蝶恋花’!” 便是见惯了复杂酒膳的慕汲桑,也不禁被这道菜肴的梦幻构思所震,啧啧称赞了起来。 峰叔笑道:“这道菜肴是阿樱想出来的,只有她那样浪漫的性子,才能想得出来!” “这对姐妹花的奇思妙想可真是绝了!只可惜这些步骤过于麻烦。” “正是,这两道菜肴费料又费工,所以她俩说此菜不宜推广,否则贵人们一旦尝过,便会累死京都的厨子了!” “哈哈哈……你养母还真是个善良有趣之人。”慕汲桑忽又想到了什么,“不对啊,既然如此,那夏周王后怎么会知道此菜呢?” 峰叔疑道:“夏周王后?” 两人将夏周王后千金求菜一事说与了峰叔听。 “夏周人……”他神色微惑,压低声音道:“莫非是当年在夏周行宫诵经期间,所识的宫女?” 峰叔又自问自答了起来,“不可能啊,这岂不是会害了夏周的厨子?” 左思右想无果,峰叔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哎呀,跟你聊得太入神,差点忘了去花摊了!” “好,峰叔快去忙,丹姨就让她在我这儿休息,收摊回来再来接她。” “啊?你丹姨今日不舒服,在家里休息,我便没让她来了。” 什么?她还以为丹姨在屋里休息呢!安遥顿时脸色巨变,忙将刚才去找花巷所见之状相告。 “不可能啊!你丹姨绝不会自己一个人出门的!你该不会是看错了?” 慕汲桑也出来作证,两双眼睛,绝不会看漏了? 几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迅速动身赶回了花巷之中! 第161章 一“鲥”难寻 正如先前所见一般,屋内财物俱在,唯有丹姨不知所踪。 峰叔屋里屋外仔细找了一圈,心急如焚地出了门,不一会儿又颓丧地回来了。 安遥急问:“怎么样?”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街坊们都说没见着。牡丹是个很有交代的人,从没这样离开过。” 安遥提议报官,慕汲桑却不以为然,“那些衙门的人可未必会管。” 本朝有规,成人失踪需满三日才能报官,慕汲桑又指了指屋里,“家中整洁如斯,亦不可能是强盗作案。即便是官府的人来了,也不一定会理睬。” “那也得试试啊。” 峰叔双手抱头,“我方才已经试过了,他们不给立案,非说是自己外出,让我回家等等便是。” “可丹姨连走路都难,如何外出?” “你们先冷静一下。”慕汲桑安抚了几句,又问:“不如仔细想想,她可有什么仇敌?” “牡丹为人谦和,平日里连鸡都不曾杀过,哪来什么仇敌?” “未必是仇敌,我倒觉得更像是亲友来访。你们看,连轮椅都一同不见了。” “对啊。”峰叔默默回忆了起来,“她伤了腿后,不爱与人来往。我们中途还搬过几次家,最熟悉的就是这些街坊了。” “那就奇怪了,那么大个活人,还有轮椅,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慕汲桑这句话倒是一下子点醒了安遥。 “对哦!人和轮椅离开,定然会留下痕迹。” 她连忙奔出小院,果然在院里发现了马车的车辙。 仔细一看,还能辨认出车辙在院外掉头的痕迹。 这是一条死巷,不会有车马借道,说明这马车就是奔着此处来的。 除了车辙外,还有安遥他们来访所留下的马蹄印。奇怪的是,并未看见轮椅驶出的痕迹。 安遥在呢喃道:“看来,轮椅是放在马车上,被一同带出花巷的。” “还好昨夜下了点雨,这花巷的路上又沾有不少花泥,否则也留不下这车辙了!”慕汲桑庆幸地道。 安遥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早上怎么没有发现!” 慕汲桑轻声安慰:“早上只当他们是出门了,谁会去注意车辙呢?” 安遥蹲下身,以手丈量着那道浅浅的车辙,“咦?这车辙好像跟普通车辙的宽度不大一样……” 一看车辙的花纹,慕汲桑十分肯定地道:“这车辙是官车留下的!而且是宫里的车!” “什么!你怎么知道?” 慕汲桑神色微乱,随即笑道:“楼外楼接待过那么多达官贵人,见得多,自然就知道啦!” 峰叔站在一边,有些慌神,“宫里?怎么会跟宫里扯上关系呢?” 他忽又想到了什么,惊道:“不会?都过去十六年了……”峰叔越说越小声,似是在自言自语。 安遥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丹姨曾对她说过,十六年前,有群不知名的歹人将她掳走,拷问过与杜樱相关的事情,莫非那群人又卷土重来,找到了他们? 可都过了十六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来?这说不通啊……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晨,曾有宫中的马车来过这里,将宋牡丹给接走了。 “峰叔,您别太着急,不管这人是谁,既然连人带轮椅地将丹姨请走,至少暂时没有打算要伤害她。这屋里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或许真的只是故人相邀。” 此话一出,峰叔果然镇定了不少。 安遥又道:“您不如细细想想,在京都有没有故交,尤其是那些在宫中当差的故友,最好都去问问看。” 峰叔连忙点头应是。 “我今日要随长公主进宫献艺,刚好能去宫里探探情况。若丹姨真是被宫中车马带走的,一定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好!你快去准备,那菜肴可得花些功夫准备!” 的确,光是剔肉穿鳞就得花上小半日了,而她此时却连食材都还没有备齐! 她连忙告辞,径直去了百川市场。 回程路上,安遥心中千绪互绕—— 夏周王后所求的菜肴,竟是自己养母和生母一同密创的菜式…… 如今,丹姨又莫名没了踪迹,疑似被带进了宫中…… 十六年前,养母和生母曾在夏周贵宾的行宫中住过一段时日…… 她心中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些事情一定互有关联! 安遥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去乱想。现在最紧要的,是将菜肴给准备好! 鲥鱼难寻,一般得提前跟渔民预定才行,这着急忙慌的,也不知枇杷寻到没有。 慕汲桑与南城市场交好,便自告奋勇去那边探探,安遥则决定先去旁边的西市碰碰运气。 可她将西市的卖鱼区转了个遍,也没寻到想要的鱼,倒是意外遇到一个卖河豚的大叔。 安遥不由忆起那道“蝶恋花”,便鬼使神差地将他筐里的河豚都给买了下来。 带着一筐河豚,安遥飞奔回到了百川市场,直奔卖鱼区而去。 “安掌柜,您怎么来了?” “阿叔,有鲥鱼吗?” 卖鱼的阿叔摇了摇头,“今日怎么回事,咋都来寻这鱼呀?这鱼刺多,不好卖,咱们市场里头都没有呢。枇杷姑娘刚才也来寻了,我让她上别的地儿看看去。” “那您知道哪里有鲥鱼卖吗?” “实话跟您说,这京都市场里头所卖的鱼,基本都是由‘鱼舱’通过水路运进城的,可昨晚有条大鱼舱在城外翻了船,今早就只进来些小鱼舱,里头压根就没有鲥鱼。” “啊?” “非要这鲥鱼不可吗?我这还有肉质更好的鱼!” “不,只要鲥鱼!等着这鱼救命呢!” “这鱼还能救命?” 卖鱼阿叔面色疑惑,但见安遥神情急迫,便提醒道:“这几日浪大船少,各大市场的鱼都是日清,除了王麻子那儿,他喜欢压货,如果连他都没有,那便寻不到了!” “王麻子在哪?” “东郊巷一百二十八号,我方才已经把地址给枇杷姑娘了,不过这个时候,王麻子应该正四处送鱼呢,安掌柜还是晚些再去寻他!” 安遥连忙致谢,向东郊巷飞奔而去。 谁知半路竟遇到了枇杷,一听安遥要去寻王麻子,她忙道:“小姐,那王麻子去暖水巷送鱼了,我们快……快回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居然就在暖水巷中! 空转了一圈回来,恰好在暖水巷门前遇到了慕汲桑,他刚从南市回来,双手空空,不用说便知,南市也没有鲥鱼。 北市货物贫瘠,又路途遥远,几乎没有去探的必要。 说话的关头,白世宇和婵儿也回来了,他们去的青庭市场等地也都未寻到鲥鱼。 “大家一起找找王麻子的送鱼车!” 如今的希望都悬在了王麻子身上! “东家,是不是那个啊?” 顺着白世宇所指望去,安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那悬挂着“王麻子”鱼旗的车,正停在闭月轩门前呢! 走近一看,车里已没剩下几条鱼了,亦没有鲥鱼的踪迹。 “哎……” 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不容易得知了“雨打芙蓉落”的做法,难道竟要败在食材上吗? 其他鱼类的鱼鳞含脂量不够,根本达不到落雨观花的效果! 这时,忽听一道尖锐的女声嚷道:“王麻子,这样的破鱼,你也好意思送到我们闭月轩来?要不是我们夫人慧眼识鱼,就要被你给骗了!” 嚷话的正是红桃的贴身丫鬟,王麻子抱着个巨型鱼筐,正被那丫鬟点着额头臭骂。 他一边后退,一边解释:“冤枉呀夫人!这鲥鱼虽然刺多,可却是极鲜之物,一条船里能挑出的活鲥鱼绝不超过五条!不是好货,我哪敢给你们送来呀?” 后退之时,恰好撞在石坎上,一个趔趄,差点把鱼筐给打翻! 安遥连忙上前,扶住鱼筐,欣喜道:“真的是鲥鱼!这两条鱼多少银子?” “姑娘可真是识货,二两!” “好,我要了……” 话没说完,红桃忽然横插了一脚,“等等!那是我们闭月轩的鱼!” 婵儿斥骂:“你方才不是说不要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啦?我的丫鬟不过是在验货,可从没说过我不要这鱼!” 那丫鬟眼珠骨碌一转,赶紧让王麻子把鱼抬进后厨。 “这……”王麻子抱着鱼筐进退两难,似是搞不明白,方才还没人要的“破鱼”,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抢手货了? 他鼓起勇气对红桃道:“可这位姑娘方才已经说要了,要不,你俩一人一条?” 一条鲥鱼,就意味着剔肉取鳞的步骤不能有一丝差池。 不够,只要加倍小心,并非不能克服。 可没等她答应,红桃就一口拒绝了! “绝不行,这东西既然是送来我们闭月轩的,那便一条都不能少!” 红桃双手环抱于胸前,眼中满是得意,她虽然不知道安遥为何要这两条破鱼,但她就是不能让安遥好过! “可……” 王麻子还想说几句,红桃却厉声要挟了起来。 “这两条鱼你要是不给我们,那以后的鱼也别送来了!我会跟我们家老爷说,你看不上我们闭月轩的生意,让其他酒楼也不用对你多加关照了!” “别别别啊!” 王麻子转头对安遥说了声抱歉,便将鱼筐又给抱回了闭月轩…… 第162章 柳暗花明 红桃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嚣张之色,那是她当丫鬟的时候,脸上从未有过的神色,所有的憋闷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她搀住身旁丫鬟的手,眼看就要进屋去,安遥连忙叫住对方。 “红桃……” 一听这名字,她脸上写满了厌恶,睥睨了安遥一眼,随即转过了身。 “曾……曾夫人。” 听到这个称谓,红桃才回过头来,“这就对了嘛,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婵儿后糟牙都要咬碎了,拉着安遥的手臂,劝道:“小姐,别求她!咱们再去找就是!我就不信偌大的京都,连条鲥鱼都没有!” 安遥抬头看了眼天色,哪里还来得及? 她咬了咬牙,轻声求道:“曾夫人,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夫人海涵,将这两条鱼让给我可好?” 红桃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边的丫鬟,“呦!太阳打西边儿出了?这安掌柜居然会开口求人?我没听错?” “夫人,您没听错,她就是在求您呢!那咱们给是不给?” 围观之人越聚越多,红桃轻轻摇着绢扇,“既然安掌柜开了这口,咱们也不好让人家没面儿不是?” 丫鬟试探着问:“那……送给她?” “送?她如何好意思拿?” 丫鬟有些摸不准红桃的心思,又问:“那……不给?” 安遥道:“我可以拿银子买。” “哼,我可不缺银子!” 婵儿没了耐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样,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红桃踱着碎步,柳腰微荡,“我今日原本是要去看戏的,被你们一闹都给耽误了!” 看戏?安遥心想,这倒是简单,便答应道:“戏票我来补偿。” “哈哈哈……”红桃忽然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一张戏票就能打发我?” 她也不再绕弯子了,“既然耽误了我听戏,那便由你来唱给我听!” 她让丫鬟搬了张椅子到门前,示意安遥坐下来唱。 “安掌柜声音动听,唱个小曲儿应该不在话下!” “唱小曲?你当我们东家是什么人啊?” 红桃轻笑一声,“怎么?看不上唱小曲之人?你们东家不是常说百业无贵贱吗?难道就只是口上说说而已?” 京都里,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规。 比如,制膳之人即便是在荒郊野外,也会简单圈好棚炉之地,以示对灶王爷的尊重。 而唱戏之人则会搭好戏台,哪怕只是以红绳圈地,也是起码的仪式感。 可像现在这样,将椅子大喇喇地摆在门口,实在是不成样子。 闭月轩二楼分明就有戏台,但红桃却舍弃不用,让安遥当街唱小曲儿,分明就是存心羞辱! 可此时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比起一时的尊严,还是小豆子和丹姨的生路更为重要。 见安遥接过柳琴落了坐,婵儿和枇杷连忙去拉。 “小姐!” “东家,不要啊……” 慕汲桑也在旁附和,“就是!这位少夫人未必做得了闭月轩的主,若你唱完之后,她不给鱼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区区两条鱼罢了,我既已答应,就少不了你们的!” 红桃说着便扬声对围观群众道:“各位,芙蓉楼歇业已久,安掌柜无处制膳,又怕跟各位生分了,特来我闭月轩为各位大展歌喉!” “安掌柜为什么要在这儿唱小曲儿呀?怎么落魄成这样了?这芙蓉楼八成也黄了!” “嘿,唱个十八摸来听听!” 四周顿时响起了起哄声,有的在揣测芙蓉楼是不是再也开不了了,有的在感叹安遥处境凄凉,还有的居然在吹口哨让安遥唱段艳曲! 这正是红桃想要的效果! 更尴尬的是,红桃的丫鬟不知何时在安遥面前摆了个空碗,看上去就如同街头卖艺一般。 周围的嘘声越来越大,红桃也不做解释,默认了安遥借地卖艺一事。 安遥手抱柳琴,弹也不是,退也不是…… 婵儿刚想把空碗弄走,慕汲桑却掏出碎银,抢先放在了空碗里! 呃……这下更像了…… 婵儿压低声音道:“慕大厨,你干嘛呀?搞得像施舍……” 慕汲桑却丝毫不避,大声道:“怕什么?这可是件大好事,功德无量!” “啊?” 慕汲桑继续道:“北郡受旱,连安掌柜都不惜在此献歌祈福,咱们当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灾民渡过难关了!” 这时,白世宇也从后院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木牌,上边写着“北郡旱灾,爱心捐赠,共渡难关。” 难怪方才慕汲桑趴在白世宇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就不见了,原来是写木牌去了! 婵儿和枇杷也明白了过来,赶紧掏兜,一边往碗里放铜板,一边动员看热闹的食客投钱。 被慕汲桑这样一搅,一场为了争鱼而引发的无聊闹剧,竟然演变成了为旱灾募资的义举! 好一招将计就计。 安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几年前山洪过后,那曲悠扬澎湃的赈灾歌。 她轻拨柳琴,将脑海中的歌谣唱了出来。 歌声如泣如诉,一曲终了,众人都听得有几分动容。 “哇!安掌柜竟有如此歌喉,简直不输歌姬呀!” “真没想到安掌柜不但貌美会制膳,连唱歌都这么好听!她究竟有什么短板呀?” “安掌柜这歌可是为受灾同胞而唱的,那我老孙也捐二钱银子以表心意!” 一首歌的功夫,这风向就变了!不少食客都慷慨解囊,将那小碗塞得满满当当…… “多谢各位解囊相助,安遥保证,各位今日所捐定会悉数送到灾民手中,我先在此代灾民敬谢各位!” 安遥将碗递给白世宇现场清点,自己则凑近红桃,轻声道:“我已履行承诺,还请赠鱼。” 红桃又惊又气,似是还未接受这样的现状。 明明是个左右为难的僵局,竟被这班家伙合起伙来化解了! 慕汲桑和婵儿也快步上前,架在对方左右,准备接鱼。 红桃无法,只得让丫鬟取鱼过来。 几人欣喜等待间,丫鬟也将鱼拿来了。 可一见那鱼,几人顿时傻了眼! “这是什么啊?” “是你们的鲥鱼啊!我们夫人特意吩咐后厨,帮你们把鱼给处理了!”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鲥鱼,此刻已被大卸八块,连着鱼鳞和内脏一起,被剁成了一滩肉泥。 “你!有你们这么杀鱼的吗?” “哎呀,不好意思,后厨那个小哥是新来的,可能会错了我们夫人的意思,但这鱼我们可是一点没少地给你们了!” “你们就是故意的!” 安遥也有些气恼,早知这人不会轻易让她如愿,方才就该留个心眼的! 一想到北郡尚在受灾,安遥就觉愤然,“这鱼就算不愿让给我们,大可直说!何必要这样糟蹋食物!” “这不是照样能吃吗?” “连鲥鱼的鱼胆都跟鱼肉碎在一块了,还怎么吃?你吃一个给我看看?” 几人争执间,忽听有人在唤。 “姑娘。” 闭月轩的门前,不知何时停下了一顶软轿。 上前来询问的家丁,不正是那日在清溪边上不打不相识的家丁青红吗? 安遥朝软轿看去,很快看到了皂白和那几个熟悉的侍卫,那软轿里头坐着的,想必就是夜枭侯了! 安遥想了想,还是称呼起了他的别名,“南先生怎么来了?” “先生路经此地,被你的歌声所吸引,特来看看。这是先生捐赠给北郡灾民的银子,还请姑娘收妥。” 安遥恭敬接过,展开一看,竟是张数额惊人的银票! 她连忙道谢,今日虽是借了赈灾的名号,但既然收了银子,她便会将每一份心意妥善交付。 上回安遥不计前嫌帮过青红,对方今日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又问:“姑娘可是在寻鲥鱼?” “是!可惜京都里四处都寻不到。” 青红笑道:“有一处尚有。” “何处?” “南先生有个私人鱼池,里头便养有鲥鱼,先生已经派人去取了,稍后便可送来。” “真的吗?”真是柳暗花明!安遥跌宕已久的心终于安了下来,连声道谢,末了又小声提醒道:“对了,要活鱼……” “那是当然!我们自不会做那些恶俗之事!”青红说着便看向了红桃。 红桃一听不乐意了,立即反呛:“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指点吗?” 青红也是个不爱吃亏的主,压根不让步,“我可也没说是谁,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来凑呢?” “你……” 两人唇枪舌战之际,曾多冰带着那六位夫人回来了。 红桃连忙换了副面孔,上前去迎,“老爷来了?咦?怎么还带着灯笼呢?” “你再仔细瞧瞧?” 曾多冰将手中灯笼左右晃了晃,竟是盏十二星宫的红灯笼! 安遥还以为那是他从疯人塔夺回来的,不由得发问:“怎么……” “呦,安掌柜和慕大厨也在呢?那正好,一同见证咱们闭月轩点花灯!” 点花灯,是揭榜京都十二酒楼名册的仪式。 “什么?点花灯,不是三年一回吗?” 第163章 肉眼凡胎 曾多冰满面春风,“是这样没错,可谁让宝膳园出了纰漏呢!这十二星宫酒楼少了一家,自然就得补上了,我们闭月轩当仁不让,就填上了这个空位!” 他手中的花灯倒是没有异样,乍看与先前悬于檐下的一模一样,可安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当初点花灯,可是由舞狮护送,热闹而轰动,珍馐会也来了不少人。 而现在却只有曾多冰一人携灯而来,实在是有些奇怪。 按照曾多冰的性格,若是能大张旗鼓地轰动挂灯,他怎会选择从简? 安遥不吐不快,“既是补空位,便得按照先前择选的流程重来,可闭月轩开业不足一月,如何担得起?” “安掌柜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曾多冰指了指大门紧闭的芙蓉楼,笑道:“可得抓紧了,那封条要是再贴多几日,咱们珍馐会可又要重新再择多一家酒楼了!” 慕汲桑绕着花灯转了一圈,“啧啧”称怪,“哎呀,以曾掌柜的财力和在珍馐会的影响力,怎么独自过来挂灯?不请个狮队好好热闹一番吗?” 曾多冰反呛:“慕大厨,你不好好在楼外楼做你的酒仙名厨,日日跟在安掌柜屁股后头瞎转悠什么?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安遥双颊微烫,这段时间慕汲桑是经常来此帮忙,她日日奔忙于各种琐事,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却忘了对方高大俊逸,又在美食圈颇有名气,难免会招人注意…… 而身旁的慕汲桑却十分坦然,打趣起了曾多冰。 “哈?曾员外都有六位夫人了,对心仪女子的追求怎么还止限于‘跟在屁股后头瞎转’?官府都说了,那可是匪徒行径!” “我没工夫在这儿跟你逞口舌之快!送客!” 红桃立即会意,叫来小厮逐客。 慕汲桑也不再客气,大声质问:“如此心急送客?只怕这花灯来路不正?你敢把珍馐会的人叫来当面对质吗?” “呸!我的意思就是珍馐会的意思!还轮不着你来指点!” 几位赶客的小厮推搡起来没轻没重的,慕汲桑连忙护住安遥等人,场面顿时乱做了一团。 方才不知去了哪儿的青红,此时又回来了,怒道:“住手!” 红桃大骂:“你这臭家丁是哪儿冒出来的?怎的处处与我作对!把他也给我轰出去!” “等等!”曾多冰眉间忽然闪过一丝惊疑之色,忙让红桃住手,对青红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曾员外好记性,我们曾在南山别苑见过。” “南山别苑?”曾多冰面色剧变,“我想起来了!你是南先生的家丁——青主管!” “我可不敢当,贵夫人方才还唤我臭家丁呢。” “拙荆不懂事,还望青主管见谅。”曾多冰赶忙赔笑,打起了圆场。 红桃拉了拉曾多冰的衣角,娇声道:“老爷,干嘛对个家丁如此客气?” 曾多冰一把将红桃甩开,压低声音斥责道:“你知道南先生是谁吗?净给我惹事!” 他的另外六位夫人或捂嘴轻笑,或抱手而立,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训完红桃,曾多冰又去讨好青红,“青主管,您今日怎么来了,里边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贵酒楼的东西,我可不敢吃!言归正传,南先生说了,这花灯先别挂,且等珍馐会核过再说!” 曾多冰惊得四下乱看,“南先生也来了?在……在哪儿呢?先生大驾,还望赏脸上座!” “先生本想进去尝尝菜,可惜被你家小娘子给败了兴致!曾员外有这闲情,不如好好管教一下您的夫人,这又是损毁食物,又是辱骂食客的,早晚得将自家生意给败光咯!” 青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曾多冰嘴唇微颤,反手就给了红桃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瞬间惊呆了众人。 红桃都傻眼了,迟愣片刻才捂脸哭了起来。 那六位夫人更是神色各异,各怀鬼胎。 “哎,红桃你也真是的,刚来就闯了这么多祸,如今还得罪了贵客,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老爷疼她,大可让她管管冰仓,何必把这么大一个酒楼交到她手里呢?” “老爷,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红桃妹妹也是不懂,又急于为老爷分忧,这才接二连三闯下了祸。” “老爷,那这花灯还挂吗?” “还挂个屁!”曾多冰将花灯一把摔在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看样子,可有红桃的好果子吃了。 “哒哒哒……” 马蹄脆响,安遥已经无心再去看闭月轩的破事了,不远处,骑在青马之上的皂白,正穿越小巷而来。 青马侧面悬着个大竹筐,里边装着的想必就是鲥鱼了! 安遥立即迎上前去,还没开口,皂白便道:“安姑娘,奉南先生之命,将鲥鱼给您送来了!” 此话一出,闭月轩门前的几人都怔住了。 红桃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皂白的衣裳与方才青红的一模一样,一看便知同为一府的家丁。 红桃身边的丫鬟害怕地拉着她的衣角,“小姐,我们不会闯祸了?” 那几位夫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絮絮议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这南先生怎么会派人给她送鲥鱼啊?” “我看安掌柜的来头可不简单呢!这身边又是名厨相助,又是南先生送鱼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就是,要换其他铺子出事,早就易主了,他们还能屹立在此,没点本事能行吗?” “早就劝七妹别惹事了,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安掌柜!” 这几位夫人见风使舵的能力还真是不一般,转眼间就换了副说辞。 安遥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可不是要为自己说话,只不过是落井下石,给红桃难堪罢了。 她转身去寻南先生,可那顶软轿早已不见了踪迹。 时间已经不多,只能他日再去向南先生道谢了。 安遥感激地接过竹筐,将上方指环拉开,筐里做了防水,三条鲥鱼正欢游其中! 这下足够她制膳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竹筐抬回院里,为晚膳做起了准备。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将食材备齐了。 这时,后门恰好被叩响,公主府的家丁来了。 慕汲桑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了,我一人前去就好。” 上回慕汲桑就因为男子的身份,而被拒于寝殿之外,这回要拜见的是夏周王后,他更是不便入内。 何况安遥还想见机行事,去探探丹姨的下落,此事危险,她也不愿慕汲桑被卷其中。 这回,接她的姑姑比上次在荟珍阁的那位开朗的多,一上车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安掌柜,您这些行头准备得可真齐全!必定是胸有成竹了?” “借您吉言!我们是去荟珍阁吗?” “不,咱们直接去宫里!今日宫中有午宴,殿下便留在宫中小憩,让我直接带您过去呢。” 方才上马车时,安遥就留意看了,这辆马车的车辙与寻常马车无异,并非传说中的宫车。 她试探地问:“我们坐的不是宫车,也能进去宫里吗?” “瞧您说的,进宫是认令牌,又不是认宫车,再说这宫车能有几辆,都在禁军手里管着呢!” “禁军……莫非是蓝羽禁卫?” “正是呢,姑娘还认识蓝羽禁卫呢?” “不认识……” 安遥连忙摇头,那个人的名字,她再也不想提起了。 “对了,最近怎么没见苗姑姑?” “呦!姑娘认识的人不少呀!竟然还认识苗姑姑?” 安遥答道:“哦,以前制膳的时候说过几句话。” “哎呀,殿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身边多了个神婆,听她叨了几句,说苗姑姑与她五行相克,便将她调离身边,换了新人,真是奇了怪了……” 那姑姑又自言自语了起来,“要是我的八字也是那什么葵水润下格就好了,就能向孟姑姑一样,一夜飞升,调去殿下身边了!” 安遥心中微震,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殿下身边的神婆,可是个身着黑衣之人?” “正是呢!连脸上都蒙着块黑布!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有回我给她送水洗澡,都没看清她的模样呢!” 看来此人就是海娘娘了!想不到她已在公主府住下,赢得了长公主的信任。 “真是奇了怪了,姑娘怎么连这神婆都认识呀?” “哦,我只是道听途说,听说她是天上的神仙,能解人间憾事,可了不得呢!” 那姑姑嘿嘿笑了起来,“哎呦,什么神仙呀,不过是凡人罢了!” 她说着便悄然凑近,低声道:“我那日给她送水,虽没瞧清她的样子,却看见了她肩上被火烧伤的痕迹!要是神仙,怎会被人间的水火所伤?你说是吗?” “什么?她肩上有烧伤?你会不会看错了?” “千真万确!那余泡未消,看上去烧伤还没几日,我妹妹小时候就被火烧过,我日日替她换药,那伤口我绝不会认错!绝对是刚被烧伤的!”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一个月前。” 第164章 入宫献技 安遥心中大惊,一个月前跟阿虎在地下华城冒险的经历又浮现在了眼前。 那时好不容易在神泉居寻到了与南境玄虎军覆灭之谜相关的线索,却被一场突发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杜三娘带着许多未解的秘密,就这样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那时,海娘娘就在神泉居的隔壁,下有汤泉隔绝,上有石墙相阻,火势并未蔓延过去。 按理说,她是不会被大火烧伤的!可为何肩头会出现灼烧痕迹呢? 安遥想起那日去荟珍阁为小豆子求情之时,曾听殿下说有人预测那夜会有属虎之人前来求情,想必给出预测之人便是海娘娘了。 传说中可平人心中憾事的海娘娘,隐居于长公主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念头在心中惊起,将安遥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她转头试探道:“世人都说那海娘娘是天山童姥,声音苍老,容颜却似少女,姑姑觉得呢?” “别说还真挺像的!这声音听起来是有几分苍老,可除了烫伤之处,其他地方的皮肤都十分娇嫩,看上去至多三十出头!” 安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里头果然藏着猫腻! 太多疑惑同时在心中碰撞开来,一个巨大的雾瘴正在慢慢被拨开…… 还想跟那姑姑细问几句,可马车已经驶入了宫门,姑姑立即严肃了起来,配合着侍卫,接受起了查验。 有公主府的令牌开道,很快便放了行。 宫内比想象中更大,亦不许开帘乱看,车内氛围瞬间严肃了起来,连那活泼的姑姑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两人就像闷在竹笼里的鸡,不识方向,亦不知笼外天地的变幻…… 行驶了好一段路,马车方才停下,换了步行。 沿着宫墙之间的狭道前行,可由此通往内宫。 左右两侧都是高耸的红墙,长约数十丈,高墙上还建有塔台,似有弓箭手立于其间。 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歹人闯入内宫而做的设计,狭长的走道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有异动便可当场射杀。 对箭而行,倍感压抑,有种命运交于他人之手的无力之感,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皇城的压迫感。 出了狭道,又绕行了一段路,便到了膳食署。 膳食署管辖着一大片区域,光是前庭后院就绕得人云里雾里,还好有那位姑姑引路,才没迷了方向。 此处管理十分严苛,前后历经了三轮搜身,带来的食材也经过了严格的检验。 安遥被安排在了会月殿,此处特供宫外厨子制膳。 姑姑不能入内,便在外头等候。 “姑娘,今日楚贵妃设宴招待夏周王后,所以膳食署找了好些名厨前来制膳,姑娘不用慌,好好做便是,做好敲钟便可。” 这姑姑看样子并不知晓安遥先前主厨春日宴一事,只当她是个寻常厨娘,见她年岁小,便对她多了几分关照。 安遥到得比较晚,会月殿里已经聚了好些厨子,都是层层推荐而来的制膳能手。 仔细一看,竟还有些熟悉的面孔。 天香楼的名厨郭子腾正在锅炉边上仔细看护自己的菜肴。 他边上那几个厨子,以前常跟在花无鸢身边,似乎是另外几家着名酒楼的大厨。 后厨里无需禁言,气氛比外头热闹得多,一见安遥来了,那几人都闹腾了起来。 “呦,这不是安大主厨吗?怎么?做了春日宴的主厨不够,还要来这儿插上一脚?野心真是不小啊!” “可不是嘛!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安大主厨怎么会错过?” 说这话的也是个有名的厨娘,名字很好听,叫做采青。 有美食诗云:“青青高槐叶,采摄付中厨。”,采青二字便是出于其中,因此安遥瞬间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只可惜,这人跟花无鸢待的时间长了,看安遥的眼神满是敌意。 安遥心觉好笑,人云亦云最是愚蠢,爱恨皆来得无稽,却莫名蒙人双眼。 这几个家伙甚至没跟安遥说过话,单凭好友花无鸢几句话便认定了安遥就是自己的敌人。 有这样“推心置腹”的好友,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安遥一边拾掇食材,一边回道:“彼此彼此。” 采青一听,也不甘示弱,挑眉对众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安主厨之所以有空来此,皆因芙蓉楼出了大变故!那封条至今还贴在大门上呢,安主厨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四处攀高枝了!” 安遥头都没抬,问道:“那采青姑娘今日来此,想必是有高尚的追逐了?莫非是来此祈福,祈愿花掌柜早日康复?” “你还好意思提她?要不是你当日落井下石,宝膳园会被封铺吗?一夜之间,心血全毁,无鸢她才会大受刺激,被关进了那疯人塔中……” 采青越说越激动,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采青姑娘,还请慎言!宝膳园被封铺,皆是府衙所为,岂是任何个人能左右的?你是太高看我了,还是太小看府衙了呢?” “你……” 采青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拦下了,这里可是宫中,谁敢在这儿说府衙的不是? 郭子腾放下菜刀,笑道:“采青呀,你是说不过她的,何必跟她赛这口舌功夫?她这野丫头既不尊前辈,也不敬同僚,仗着长公主的宠爱,当时连老御厨都不放在眼里呢!” 他指着采青面前的食盘,道:“有这功夫不如把你那道菜肴好好拾掇拾掇,我看着还挺有‘雨打芙蓉’的意境呢!” 采青身旁之人也道:“就是,来为夏周王后制膳的,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了,且不说这赏金翻了倍,就算没有赏金,要是能复刻出王后心中的名膳,也足以扬名京都了!” “我看今日就属你和郭大厨的菜肴最贴意境,一定能夺得王后青睐!” 这两人的确煞费苦心,郭子腾巧手润雕,竟然在冬瓜上复刻出了雨落芙蓉之景,将刀工发挥得淋漓尽致。 采青则以巨型圆盘为画布,各式食材为画笔,描绘出了一幅烟雨芙蓉图。 “采青,你真不愧为尚书大人的千金,这书画功夫真是虎父无犬女呀!” 噢,原来是尚书大人的千金,难怪这么多同僚上赶着送上夸赞和鼓励呢! “就是,咱们把膳食做好比什么都强!安掌柜姗姗来迟,还在等咱们用剩的炉灶呢!哈哈哈……” 听方才的姑姑说,这几人一早就来了,张罗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在做最后的摆盘了。 屋内的空气太过污浊,安遥一刻也不想多待,况且她进宫还有别的目的,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中动作。 最费功夫的给鲥鱼去刺穿鳞,已经在宫外完成了,上蒸的步骤又得等上桌那刻才能进行,方能呈现出雨打芙蓉的效果。 所以,真正需要在膳食署里做的步骤,其实只是简单的摆盘。 安遥将食盒一盖,便敲响了上菜钟,示意膳食已经备好。 膳食署里霎时萦满了惊异的目光…… “这……就做好了?” “她不是刚来吗?做了啥?” “我没看见啊,她连锅铲都没动?” “别说锅铲了,她连刀都没碰过!” 几人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按理说,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切菜备菜都会放在膳食署里做,要是切好再拿来,新鲜度便会大打折扣。 “她不会拿冷食给王后吃?不要命啦?” “我看她呀,根本就是做不出来,自知没有希望,又不想被驳了面子,便硬着头皮抢个头彩呢!稍后有她好看的!” “就是,哗众取宠罢了!” 从安遥率先敲响上菜钟的那刻起,屋内众人便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入宫献技,大家都挖空了心思,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葱丝都装点到极致。 像安遥这样随便糊弄一下就装盘敲钟,简直是在侮辱他们的刻苦与精致! 安遥早已看穿这几人的心思,不过他们最后这句倒是没有骂错!这的确是一道哗众取宠的菜肴,只不过,夏周王后要寻的正是这“哗众取宠”之菜! 上菜嬷嬷很快就来了,再三与安遥确认,“这刚进来,就做好了?” 见安遥答得肯定,她又问起了其他人:“你们呢?不会后来的都做好了,你们还没好?” “好了好了,正要敲钟呢!” 这该死的攀比心一起,方才还在精致装盘的众人,竟一下子都好了! “行,那就一道随我来!” 采青抚了抚发丝,眼中难掩欣喜,“嬷嬷,我们也要去吗?” “要去!夏周王后早就说过,制膳之人需在殿外等候。” 众人立即窃窃私语起来,“看来是另有重赏啊!” 宫中主子传召,是对厨子们莫大的鼓励,不仅有金银的赏赐,有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想到这里,众人都有些兴奋。 安遥秀眉微蹙,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传召厨子是中原的风俗,夏周王后远在异域番邦,亦不存在提拔名厨之说,既已给出赏金,为何还要召见呢? 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这夏周王后不是要寻这道一试难忘的菜肴,而是要寻那个制膳之人? 第165章 入选 那道菜肴是苏芙蓉和杜樱这对金兰姐妹联手所创,本就不为外人所知。可若夏周王后是她们的故人,那就说得通了。 换言之,夏周王后要找的人,正是苏芙蓉和杜樱。 或许十六年前,他们曾在行宫相遇,识于微时。 时过境迁,当年的夏周小宫女成了尊贵的王后,重回中原,便想借菜寻人,追忆当年。 当然,这是比较理想的可能,此外,也可能是来寻仇,亦或是灭口…… 所以,宋牡丹在这时被人带走,是否也跟此有关呢? 不对啊,宋牡丹并未去过行宫,为何也会被卷入其中呢? 疑惑的功夫,上菜嬷嬷已经带他们一行人带到了楚贵妃设宴的含音殿门前。 几人在回廊依次站好,那嬷嬷则去殿门边,向侍女官禀告。 不一会儿,上菜嬷嬷就回来了,说是里头正在表演歌舞,侍女官已去通传,让膳食署的人原地待命。 嬷嬷又提醒大家检查食盒上的木牌,木牌上会写有菜名和烹饪方式,还会写上举荐入宫之人的名字。 接安遥入宫的姑姑将木牌送来时,特意叮嘱她将入宫之人的名字刻在木牌的后头。 因为落选的菜肴是没有资格与公主府沾上关系的,只有入选后方能将木牌翻身,这便是宫里的规矩,也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这时,含音殿的侍女官过来了,通知膳食署回撤菜肴。 廊下顿时嘘声一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会空来一趟? 上菜嬷嬷连忙上前询问原因,“慕容姑姑,夏周王后不在殿里吗?我们可是来送‘雨打芙蓉落’的!” “我知道,话已带到!可你们膳食署这段日子送了太多回,都不对味,王后都已经尝乏了!今日本就宴饮过度,她实在无心再试,还是请回。” 上菜嬷嬷凑近道:“今日不同,这些厨子可都是各宫举荐的……” 她附在侍女官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对方一脸为难地道:“好,那我再试试。” 上菜嬷嬷取了个大托盘,让大家将木牌放在上面,便与侍女官一同进了含音殿。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回廊下的人都有些急躁了。 “哎呀,怎么办呀,我这菜都要凉了。” “我的也是,我腿都站酸了,怎么要等这么久呀?” “采青姐姐,你怎么不急啊?” “我这道菜肴经得起放,有什么好急的?在这宫里,事事都得留个心眼!我听说有的御厨上菜前还会备上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肴,一前一后烧制,以确保主子尝到最适口的味道。” “哇,还有这样的讲究?” 采青又道:“正是呢,我父亲请了宫中御厨来指点我制膳,这里头的玄机可多了!” “采青姐姐,你就好了!快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闲着也是无事,采青便摆弄起了自己的所学。 “比如不能将应季的菜肴做得太过美味,否则要是主子时时记起,又寻不到食材,岂不焦头烂额!又比如,不能选会变颜色的食材,不然,一旦等候时间过长,菜肴变色便会拂了主子的兴致。” 采青说着轻笑了起来,“就像你方才用来装点的藕片,那就是会变色之物!” 那厨娘连忙去翻食盒,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哎呀,我竟犯了如此大错!遭了遭了……” 他们都是酒楼名厨,平日做好的菜肴,瞬间便会被端至客人桌上,像今日这样脚都站酸的等候,实属罕见。 众人见状,也连忙去翻看自己的食盒,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郭子腾看完自己的菜肴,终于放下了心,忽见安遥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顿觉奇怪,便问:“你不看看?” “看了又能如何,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还能回去重新做过吗?” “郭大厨,你少听她扯了,我看她不急啊,是因为那盘冷食根本毫无胜算!” 厨娘也附和道:“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呵,又被这人说中了!安遥不慌,是因为她的食盒里放着份半成品,可这个却无需据实相告。 那厨娘从食盒里头,捻出几片发紫的藕片,直接甩进了一旁的灌木里,又道:“还是不行啊!这里空了几块,要不我回去换些食材?” “你傻啦?里头随时都会召见我们,你现在回去,哪里还来得及?” “那怎么办?这样空着进去,别说领赏了,简直丢尽了椿乐轩的颜面!” 哦,原来这围着采青打转的傻厨娘是椿乐轩的人啊。 采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傻妹妹,这不回去也能借到食材呀。只可惜我食盒里是一幅食画,缺一不可,要不然我就借给你了!” 喔,看来她是想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来呢! 果然,这傻厨娘已经将眼神望了过来,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安掌柜,您反正是做冷盘,不如就借我些食材,好吗?” “抱歉,爱莫能助,我的食盒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采青连忙做起了好人,“大家都是十二星宫酒楼的厨子,互相帮忙也很应当!安主厨往日与我们太过疏远,不如趁此机会,跟大家熟络熟络,岂不是很好吗?” 安遥却不中套,冷笑道:“呵,慷他人之慨,采青姑娘倒是很会盘算呀!既然如此关心她,方才发现她错用藕片摆盘的时候,为何不提醒呢?” 采青的心思被当场点破,瞬间哑了声。 那厨娘又哀求了安遥几句,见她还是不肯松口,瞬间急了起来。 “你自己没希望入选,就要断了别人的希望吗?” 这话……从何说起呀?安遥不屑再与此人争辩,索性闭目休息了起来。 “好呀,你竟然还装听不见!我倒要看看你这食盒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掀安遥的食盒,却被安遥提前预判,一把躲开了。 她差点摔倒,更加气急败坏了,再次叫嚷着朝安遥冲了过来。 在即将靠近的时候,采青伸出脚,将那厨娘给绊倒了! 厨娘手上的食盒瞬间倾倒,安遥的裙子随即被里头泼洒的菜汁给染脏了一大块…… 采青连忙去扶她:“好妹妹,你没事?你瞧瞧,我原是想来帮你的,怎么竟还给你添乱了!哎呦,这裙子都脏啦。” 那厨娘一听更委屈了,立时哭了起来…… 好巧不巧,上菜嬷嬷恰好回来了。 “吵什么吵!这里是你们能造次的地方吗?” 上菜嬷嬷怒声呵斥,那厨娘瞬间收了声。 “我才离开一会儿,这怎么就满地狼藉了,哎呀,你俩怎么连裙子都弄脏了,真是不成体统!究竟是哪宫举荐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话说得严重,众人都安静站定,听嬷嬷训话,低头不敢回嘴。 宫里规矩甚严,宫女们连发丝都不敢乱,这裙裾一脏,哪里还有进殿的资格? 那厨娘还想软声求情,上菜嬷嬷却直接打断。 “我不管你二人谁是谁非,扰乱宫廷,即刻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上前,钳住了两人。 那厨娘还想哀嚎,顿时被塞住了嘴。 采青忍不住“哎呦”了一声,看似是替好姐妹惋惜,眼睛却盯着安遥,难掩笑意。 郭子腾也重新整理了衣襟,一副意气风发之姿。 其他人亦纷纷凑近上菜嬷嬷,等待着翻牌,满面春风的模样,似乎方才不曾有人被带走…… 也是,没了春日宴的主厨,他们入选的机会便又大了几分。 上菜嬷嬷举起一块紫色木牌,问道:“这块牌子是谁的?” “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 为了方便区分,这些木牌都刷上了不同的漆色,众人一看,纷纷摇头。 采青问:“嬷嬷,这牌子究竟是选中了?还是落选了呀?” 上菜嬷嬷欣喜地道:“选中了!夏周王后独独选中了这块木牌!” “什么?一块仅仅标注了菜名和烹饪方式的木牌,竟然就让夏周王后为之侧目?” 几人纷纷凑近去看,才发现上头写了个“安”字。 “安……这不会是安遥的?” 上菜嬷嬷立即反应了过来,唤那侍卫回来! 好在几人还没走远,很快就折返了。 “安姑娘,这木牌是你的?” 安遥点了点头。 “方才真是不好意思,都怪那厨娘闯祸,连累了你!快随我去换件干净衣裳,进殿传膳!” 真有意思,这嬷嬷还没审就知道了谁是谁非。 不过须臾之间,只因菜肴中选,安遥便从扰乱秩序之人,变成了备受委屈之人。 众人看过来的眼色都变了,郭子腾面色铁青,采青嘴唇都快咬破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宝贝食盒也垂放在了地上,似是不明白,夏周王后为何连菜肴都没看,就选中了安遥的木牌! 她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安遥在木牌上写下的菜名,除了“雨打芙蓉落”外,还另外添了三个字——蝶恋花。 夏周王后如果当真是养母的故人,绝对不会只知道其中一道菜的名字,所以她大胆加上了第二道姊妹菜肴的名字。 果然,她赌对了! 在众人羡艳嫉恨的目光中,安遥随那嬷嬷快步进了内庭。 她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去见那位神秘的故人。 第165章 入选 那道菜肴是苏芙蓉和杜樱这对金兰姐妹联手所创,本就不为外人所知。可若夏周王后是她们的故人,那就说得通了。 换言之,夏周王后要找的人,正是苏芙蓉和杜樱。 或许十六年前,他们曾在行宫相遇,识于微时。 时过境迁,当年的夏周小宫女成了尊贵的王后,重回中原,便想借菜寻人,追忆当年。 当然,这是比较理想的可能,此外,也可能是来寻仇,亦或是灭口…… 所以,宋牡丹在这时被人带走,是否也跟此有关呢? 不对啊,宋牡丹并未去过行宫,为何也会被卷入其中呢? 疑惑的功夫,上菜嬷嬷已经带他们一行人带到了楚贵妃设宴的含音殿门前。 几人在回廊依次站好,那嬷嬷则去殿门边,向侍女官禀告。 不一会儿,上菜嬷嬷就回来了,说是里头正在表演歌舞,侍女官已去通传,让膳食署的人原地待命。 嬷嬷又提醒大家检查食盒上的木牌,木牌上会写有菜名和烹饪方式,还会写上举荐入宫之人的名字。 接安遥入宫的姑姑将木牌送来时,特意叮嘱她将入宫之人的名字刻在木牌的后头。 因为落选的菜肴是没有资格与公主府沾上关系的,只有入选后方能将木牌翻身,这便是宫里的规矩,也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这时,含音殿的侍女官过来了,通知膳食署回撤菜肴。 廊下顿时嘘声一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会空来一趟? 上菜嬷嬷连忙上前询问原因,“慕容姑姑,夏周王后不在殿里吗?我们可是来送‘雨打芙蓉落’的!” “我知道,话已带到!可你们膳食署这段日子送了太多回,都不对味,王后都已经尝乏了!今日本就宴饮过度,她实在无心再试,还是请回。” 上菜嬷嬷凑近道:“今日不同,这些厨子可都是各宫举荐的……” 她附在侍女官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对方一脸为难地道:“好,那我再试试。” 上菜嬷嬷取了个大托盘,让大家将木牌放在上面,便与侍女官一同进了含音殿。 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回廊下的人都有些急躁了。 “哎呀,怎么办呀,我这菜都要凉了。” “我的也是,我腿都站酸了,怎么要等这么久呀?” “采青姐姐,你怎么不急啊?” “我这道菜肴经得起放,有什么好急的?在这宫里,事事都得留个心眼!我听说有的御厨上菜前还会备上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肴,一前一后烧制,以确保主子尝到最适口的味道。” “哇,还有这样的讲究?” 采青又道:“正是呢,我父亲请了宫中御厨来指点我制膳,这里头的玄机可多了!” “采青姐姐,你就好了!快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闲着也是无事,采青便摆弄起了自己的所学。 “比如不能将应季的菜肴做得太过美味,否则要是主子时时记起,又寻不到食材,岂不焦头烂额!又比如,不能选会变颜色的食材,不然,一旦等候时间过长,菜肴变色便会拂了主子的兴致。” 采青说着轻笑了起来,“就像你方才用来装点的藕片,那就是会变色之物!” 那厨娘连忙去翻食盒,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哎呀,我竟犯了如此大错!遭了遭了……” 他们都是酒楼名厨,平日做好的菜肴,瞬间便会被端至客人桌上,像今日这样脚都站酸的等候,实属罕见。 众人见状,也连忙去翻看自己的食盒,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郭子腾看完自己的菜肴,终于放下了心,忽见安遥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顿觉奇怪,便问:“你不看看?” “看了又能如何,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还能回去重新做过吗?” “郭大厨,你少听她扯了,我看她不急啊,是因为那盘冷食根本毫无胜算!” 厨娘也附和道:“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呵,又被这人说中了!安遥不慌,是因为她的食盒里放着份半成品,可这个却无需据实相告。 那厨娘从食盒里头,捻出几片发紫的藕片,直接甩进了一旁的灌木里,又道:“还是不行啊!这里空了几块,要不我回去换些食材?” “你傻啦?里头随时都会召见我们,你现在回去,哪里还来得及?” “那怎么办?这样空着进去,别说领赏了,简直丢尽了椿乐轩的颜面!” 哦,原来这围着采青打转的傻厨娘是椿乐轩的人啊。 采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傻妹妹,这不回去也能借到食材呀。只可惜我食盒里是一幅食画,缺一不可,要不然我就借给你了!” 喔,看来她是想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来呢! 果然,这傻厨娘已经将眼神望了过来,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安掌柜,您反正是做冷盘,不如就借我些食材,好吗?” “抱歉,爱莫能助,我的食盒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采青连忙做起了好人,“大家都是十二星宫酒楼的厨子,互相帮忙也很应当!安主厨往日与我们太过疏远,不如趁此机会,跟大家熟络熟络,岂不是很好吗?” 安遥却不中套,冷笑道:“呵,慷他人之慨,采青姑娘倒是很会盘算呀!既然如此关心她,方才发现她错用藕片摆盘的时候,为何不提醒呢?” 采青的心思被当场点破,瞬间哑了声。 那厨娘又哀求了安遥几句,见她还是不肯松口,瞬间急了起来。 “你自己没希望入选,就要断了别人的希望吗?” 这话……从何说起呀?安遥不屑再与此人争辩,索性闭目休息了起来。 “好呀,你竟然还装听不见!我倒要看看你这食盒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掀安遥的食盒,却被安遥提前预判,一把躲开了。 她差点摔倒,更加气急败坏了,再次叫嚷着朝安遥冲了过来。 在即将靠近的时候,采青伸出脚,将那厨娘给绊倒了! 厨娘手上的食盒瞬间倾倒,安遥的裙子随即被里头泼洒的菜汁给染脏了一大块…… 采青连忙去扶她:“好妹妹,你没事?你瞧瞧,我原是想来帮你的,怎么竟还给你添乱了!哎呦,这裙子都脏啦。” 那厨娘一听更委屈了,立时哭了起来…… 好巧不巧,上菜嬷嬷恰好回来了。 “吵什么吵!这里是你们能造次的地方吗?” 上菜嬷嬷怒声呵斥,那厨娘瞬间收了声。 “我才离开一会儿,这怎么就满地狼藉了,哎呀,你俩怎么连裙子都弄脏了,真是不成体统!究竟是哪宫举荐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话说得严重,众人都安静站定,听嬷嬷训话,低头不敢回嘴。 宫里规矩甚严,宫女们连发丝都不敢乱,这裙裾一脏,哪里还有进殿的资格? 那厨娘还想软声求情,上菜嬷嬷却直接打断。 “我不管你二人谁是谁非,扰乱宫廷,即刻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上前,钳住了两人。 那厨娘还想哀嚎,顿时被塞住了嘴。 采青忍不住“哎呦”了一声,看似是替好姐妹惋惜,眼睛却盯着安遥,难掩笑意。 郭子腾也重新整理了衣襟,一副意气风发之姿。 其他人亦纷纷凑近上菜嬷嬷,等待着翻牌,满面春风的模样,似乎方才不曾有人被带走…… 也是,没了春日宴的主厨,他们入选的机会便又大了几分。 上菜嬷嬷举起一块紫色木牌,问道:“这块牌子是谁的?” “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 为了方便区分,这些木牌都刷上了不同的漆色,众人一看,纷纷摇头。 采青问:“嬷嬷,这牌子究竟是选中了?还是落选了呀?” 上菜嬷嬷欣喜地道:“选中了!夏周王后独独选中了这块木牌!” “什么?一块仅仅标注了菜名和烹饪方式的木牌,竟然就让夏周王后为之侧目?” 几人纷纷凑近去看,才发现上头写了个“安”字。 “安……这不会是安遥的?” 上菜嬷嬷立即反应了过来,唤那侍卫回来! 好在几人还没走远,很快就折返了。 “安姑娘,这木牌是你的?” 安遥点了点头。 “方才真是不好意思,都怪那厨娘闯祸,连累了你!快随我去换件干净衣裳,进殿传膳!” 真有意思,这嬷嬷还没审就知道了谁是谁非。 不过须臾之间,只因菜肴中选,安遥便从扰乱秩序之人,变成了备受委屈之人。 众人看过来的眼色都变了,郭子腾面色铁青,采青嘴唇都快咬破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宝贝食盒也垂放在了地上,似是不明白,夏周王后为何连菜肴都没看,就选中了安遥的木牌! 她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安遥在木牌上写下的菜名,除了“雨打芙蓉落”外,还另外添了三个字——蝶恋花。 夏周王后如果当真是养母的故人,绝对不会只知道其中一道菜的名字,所以她大胆加上了第二道姊妹菜肴的名字。 果然,她赌对了! 在众人羡艳嫉恨的目光中,安遥随那嬷嬷快步进了内庭。 她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去见那位神秘的故人。 第166章 小阁幽会 上菜嬷嬷将安遥带至了含音殿旁的一座小阁之中。 据那嬷嬷说,这小阁原是宫婢们歇脚休憩的地方,因着含音殿被赏赐给了楚贵妃,时常设宴,大家便都不敢再来此处摸鱼歇脚,小阁也日渐荒废了。 可安遥今日不慎污了裙摆,又得楚贵妃召见,赶去宫婢们换衣之处实在是来不及。 但若是这样去见夏周王后,又会有失礼数。 今日长公主殿下,楚贵妃,萱贵妃等人都在,出点差错,这嬷嬷可承担不起! 小阁里曾备了些换用的衣裙,这嬷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安遥来此换件干净的衣裳。 阁楼大门紧闭,外头无人把守,那嬷嬷左摸右摸,忽然寻到了一处破损的小窗,将手伸入,轻轻一拨栓子,窗户便开了。 “姑娘,你进去换裳,那裙裾就在衣柜里头,我在外面给你把风。” 嬷嬷动作轻,说话声音更轻,让安遥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入宫献技,而是入宫做贼…… 可嬷嬷说完便出去把风去了,安遥只得硬着头皮翻进了窗户。 小阁建得有些年岁了,但用料和设计都十分考究,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华丽。 这是一间套间边室,箱柜微有蒙尘,安遥摸索了一阵,便翻找出了那嬷嬷口中的粉色衣裙。 上身一试,恰好合适。 刚想离开,忽听一阵怪异的声响。 竖耳一听,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不行,离席太久,我得回去了……” 极致暧昧的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声。 “别走,好不容易才见一面……” 安遥大惊,这声音好生熟悉!是……五皇子? “不行,今日有外宾在场,我方才称不胜酒力,借故离席稍作休息,再不回去,要惹人怀疑了!” “那今晚……” 安遥不敢再听下去,这东西知道了得要人命!她连忙将衣物带上,翻窗出去! 可越怕越乱,竟撞到了窗沿,发出了“砰”的响声。 “谁?” 安遥暗暗吃痛,不敢出声,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阁。 “这么快就好了?” 嬷嬷接过安遥的旧衣,替她暂时保管,又将食盒递给她,让慕容姑姑带她入含音殿。 安遥惊魂甫定,一步三回头,无人追来。 又看了眼食盒,还好里头没有问题,便随慕容姑姑一同进了内殿。 刚进殿门,就听见了歌乐之声,一股幽兰的香气扑鼻而来。 头顶金漆雕龙,殿侧琉璃画凤,脚下金砖为地,气势逼人。 绕过奢华宏伟的云屏,终于到了开宴的主殿。 主殿围设有十余张桌椅,有三张座椅没有坐人,其他位置皆是衣着华丽的宫廷女子。 主座坐着个极其明艳的女子,虽能看出岁月痕迹,却只增韵味,不减风采,即便是坐在倾国倾城的长公主和楚贵妃的中间,也丝毫不逊色。 不用说,此人便是夏周王后了! 她眼波微动,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变化,倒是长公主,似乎十分高兴,唤道:“快将菜肴呈上。” “是!” 安遥将菜肴从食盒中央取出,按照峰叔所说的步骤,取鱼鳞悬于鱼肉芙蓉之上,以透明油布围遮,再点火开蒸。 果然,不一会儿,就出现了芙蓉落雨的奇观! 顿时满堂称奇,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第166章 小阁幽会 上菜嬷嬷将安遥带至了含音殿旁的一座小阁之中。 据那嬷嬷说,这小阁原是宫婢们歇脚休憩的地方,因着含音殿被赏赐给了楚贵妃,时常设宴,大家便都不敢再来此处摸鱼歇脚,小阁也日渐荒废了。 可安遥今日不慎污了裙摆,又得楚贵妃召见,赶去宫婢们换衣之处实在是来不及。 但若是这样去见夏周王后,又会有失礼数。 今日长公主殿下,楚贵妃,萱贵妃等人都在,出点差错,这嬷嬷可承担不起! 小阁里曾备了些换用的衣裙,这嬷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安遥来此换件干净的衣裳。 阁楼大门紧闭,外头无人把守,那嬷嬷左摸右摸,忽然寻到了一处破损的小窗,将手伸入,轻轻一拨栓子,窗户便开了。 “姑娘,你进去换裳,那裙裾就在衣柜里头,我在外面给你把风。” 嬷嬷动作轻,说话声音更轻,让安遥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入宫献技,而是入宫做贼…… 可嬷嬷说完便出去把风去了,安遥只得硬着头皮翻进了窗户。 小阁建得有些年岁了,但用料和设计都十分考究,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华丽。 这是一间套间边室,箱柜微有蒙尘,安遥摸索了一阵,便翻找出了那嬷嬷口中的粉色衣裙。 上身一试,恰好合适。 刚想离开,忽听一阵怪异的声响。 竖耳一听,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不行,离席太久,我得回去了……” 极致暧昧的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声。 “别走,好不容易才见一面……” 安遥大惊,这声音好生熟悉!是……五皇子? “不行,今日有外宾在场,我方才称不胜酒力,借故离席稍作休息,再不回去,要惹人怀疑了!” “那今晚……” 安遥不敢再听下去,这东西知道了得要人命!她连忙将衣物带上,翻窗出去! 可越怕越乱,竟撞到了窗沿,发出了“砰”的响声。 “谁?” 安遥暗暗吃痛,不敢出声,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阁。 “这么快就好了?” 嬷嬷接过安遥的旧衣,替她暂时保管,又将食盒递给她,让慕容姑姑带她入含音殿。 安遥惊魂甫定,一步三回头,无人追来。 又看了眼食盒,还好里头没有问题,便随慕容姑姑一同进了内殿。 刚进殿门,就听见了歌乐之声,一股幽兰的香气扑鼻而来。 头顶金漆雕龙,殿侧琉璃画凤,脚下金砖为地,气势逼人。 绕过奢华宏伟的云屏,终于到了开宴的主殿。 主殿围设有十余张桌椅,有三张座椅没有坐人,其他位置皆是衣着华丽的宫廷女子。 主座坐着个极其明艳的女子,虽能看出岁月痕迹,却只增韵味,不减风采,即便是坐在倾国倾城的长公主和楚贵妃的中间,也丝毫不逊色。 不用说,此人便是夏周王后了! 她眼波微动,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变化,倒是长公主,似乎十分高兴,唤道:“快将菜肴呈上。” “是!” 安遥将菜肴从食盒中央取出,按照峰叔所说的步骤,取鱼鳞悬于鱼肉芙蓉之上,以透明油布围遮,再点火开蒸。 果然,不一会儿,就出现了芙蓉落雨的奇观! 顿时满堂称奇,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第167章 含音殿 “好一个雨打芙蓉落!” 转头一看,五皇子正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往殿里走。 “五弟,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今日宴请贵宾,本王当然要来,只可惜方才有公事耽误了,所以来迟,还请海涵。” 五皇子看上去从容得体,风度翩翩,还认真给夏周王后作揖行礼,客气寒暄了一番。 安遥心想,这人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方才也不知忙于什么公事去了。 念头一起,五皇子竟直直看了过来。 不会?难道他听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安遥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慌张,刚刚自己并未被对方看见,五皇子以石五爷之名外游时,自己也从未与他正面相遇过,不会被他认出才是啊。 可五皇子的目光分明停在了自己脸上,随即上下打量了起来…… 什么……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 “安遥。”她将头埋得低低的,轻声回答。 楚贵妃听完,眼神明显一变,似是想起了安遥与侯府之间的爱恨纠葛,面色复杂地望了过来。 五皇子又问:“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打趣道:“五弟,她可是本宫请进宫来,为王后制膳之人,你可别看见美人,就失了分寸!” “皇姐可真会说笑,当本王是什么人?” 五皇子一把捏住安遥的下巴,将安遥的头一撇,笑道:“我只是见她掉了一只耳坠,方才我在门边恰好拾到一只,想还给她罢了。” 安遥连忙去摸自己的耳垂,真的少了一只! 她今日所戴的是一对琵琶形绿松石耳坠,之前加固过,应该不会轻易掉落。 刚才从小阁离开的急,她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莫非是那时遗落的? 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五皇子疑心极重,要是知道安遥撞破了他的奸情,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对方步步逼近,手握空拳,似是要将捡到的耳坠还给安遥。 她稳住心神,连忙俯身,伸出双手去接,佯装欣喜,“这耳坠今日入宫时就不见了,竟还能失而复得?定是皇气相护,多谢五皇子!” 可落入手中的,并不是另外一只琵琶松石耳坠,而是只截然不同的琉璃耳坠。 如此大的区别,五皇子不可能会认错,除非他一开始就只是想试试安遥。 或许他穿好衣服,追至殿门前,仍未找到偷看之人,便询问门口守卫,方才有谁进了内殿。 一听进去个厨娘,他便特意来试试。 要是普通厨娘,被他这样一问,定会吓得不知所措,实话尽托。 好在安遥早已与对方暗中打过交道,才没被这人的气场所唬。 果然,五皇子转悠了一圈,便入了席。 他又让人奉上了礼盒,献给夏周王后,里头是一对凤蝠纹玉如意。 “这蝠纹,取意自‘福’,愿王后福如东海,青春永驻!” 厚礼一送,双方都很高兴,五皇子又问梧月郡主去了哪儿。 对哦,五皇子可是圣上为梧月郡主择中的佳婿之一,席上尚有两个空位,想必紧挨主座的,就是为梧月郡主所留之位。 “吾儿顽劣,今日想去西山狩猎,便由得她去了,不必管她!” 王后一看就是爱女之人,看似言中带责,实则话里含笑,对郡主爱护有加,否则也不会养成梧月郡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由性子了。 五皇子一下便读出了王后的意思,恭维道:“郡主率真可爱,与顽劣哪有半分关系!本王略懂骑射之道,稍后便可去西山相护!” “五皇子过谦了,谁不知道五皇子射技精湛,可百步穿杨!若得五皇子相护,自然是小女的荣幸,就怕误了您的正事呀。” 五皇子连忙摆手,“诶,父皇有令,王后与郡主的事,万万不可怠慢,事无大小,皆为正事!” 这马屁拍得响亮,似笑非笑地道:“五弟可真是有心了!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要是梧月郡主不是非要选那飞龙将军,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安遥摆弄食材的动作不停,脑子却嗡的一下炸开了。 梧月郡主选中之人竟然是吴恙? 杭修说圣上为郡主择了五位备选佳婿,可吴恙并不在其中,怎么会是他呢? 难道吴恙在向圣上请求解除与自己的婚约后,被圣上加入了候选行列? 侯府若是能与夏周皇室联姻,便再也不用担心遭人构陷,一夜封府了! 而作为侯府二小姐的楚贵妃,以及她所生的七皇子,也能地位稳固,如虎添翼…… 难怪楚贵妃要在此设宴,款待对方呢…… 五皇子哈哈一笑,“可惜有人不解风情,让明珠蒙尘,在这档口自请前去北境,不知是胸有乾坤,还是故意冷落佳人?” 这时,楚贵妃缓缓托起了酒杯。 “五皇子提醒的是,北境战事吃紧,我们今日之所以能在此安享歌乐,皆是因为战士们浴血奋战,抗敌于千里之外!这杯酒敬战士们,也敬中原与夏周的万世开平!” 王后随即举起了酒杯,众人皆跟随托杯,一饮而尽。 五皇子忿忿喝下,不再言语。 这时,一位婀娜妖娆的女子趁众人举杯之际,默默坐回了空座。 楚贵妃却注意到了,问道:“萱妹妹,好些了吗?” 她肌肤赛雪,香腮似染桃色,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撑揉着太阳穴,娇声道:“好多了,方才饮酒太急,晕了头,多谢姐姐关心。” 这娇柔的声音跟方才在小阁中所听见的一模一样! 莫非她就是圣上新纳的那位萱贵妃? 听闻这位萱贵妃花颜月貌,楚楚动人,今日一见,果无虚言。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作为宠妃,竟与五皇子私通! 安遥强忍住内心的惊讶,低头完成着最后的摆盘工作。 刚摆完,便派人来问:“好了吗?” 安遥点头应是,按照的吩咐,将菜肴送到了夏周王后的桌上。 王后轻轻尝了一口,眼眸微动,声音却很平静。 “这道菜肴,你是从哪儿学的?” 王后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她,菜肴从哪儿学的?说明她早就知道这菜并非安遥所创。 安遥想了想,道:“意外获悉菜谱而知。” 王后朱唇微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莫非这就是王后所寻的‘雨打芙蓉落’?” 她看了眼安遥,微微颔首。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不过是记忆中的一道旧菜,都还原如初,真是让人佩服!” “哈哈哈,不过是一道菜肴罢了,待夏周与我们结盟之后,王后还会发现我们是可以交托后背的伙伴!” 楚贵妃问:“王后汉语说得如此之好,莫非也有汉人血统?” 王后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幼时曾随父亲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时尝到了这道有趣的菜肴。 安遥心知,王后并未吐露真言,在她幼时,这菜肴都还不存在呢! 但看了眼殿内那一大班夏周随从,安遥也略能体谅,作为一国王后,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菜肴的确有趣,难怪能让王后记住这么长时间!” 殿内觥筹交错,一片祥和,命人拿来赏银,“安遥,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赏!” 她对随从耳语了几句,对方立即将赏银递到安遥面前,轻声道:“知香园一案,殿下已让人重审,请您放心。” 果然说话算话。 安遥连忙领赏谢恩,将赏银装进食盒,退出了含音殿。 还好!小豆子的命保住了,五皇子也未发现异样,这趟入宫,总算是有惊无险! 要是能顺便探听一下丹姨的下落,那就更好了!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拔得头筹,顺夺千金!殿下特意吩咐,可让宫车送您出宫!” 上菜嬷嬷顿时变得热情周到了起来,又是帮安遥拎食盒,又是嘴甜相贺。 安遥想了想,问:“嬷嬷,这身衣裳如何还你?” “嗨,一件衣裳罢了,有什么还不还的?姑娘今后进了膳食署,还望多多提点一二!” “嬷嬷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进膳食署?” “诶,经今日一事,只怕往后荣华加身,姑娘想避都避不了!” “借嬷嬷吉言。” 这嬷嬷可真会说话,一看就是个人精,安遥又问:“对了,今日小阁换裳一事,可有人向嬷嬷问过?” “呦!姑娘可别再提这事了!那小阁可是禁地,别说没人问了,就是有人问起,也绝不可承认呐!” 那就好,安遥还怕这嬷嬷会泄露消息,让五皇子生疑,见她如此谨慎,安遥也微微放下了心。 “嬷嬷,我们这是去哪儿换宫车呀?” “官车署!车马不允许入后庭,有品级的嫔妃贵人可坐步撵,咱们做下人的,只能走几步了!” 有这嬷嬷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官车署。 此处整齐停放了数十辆宫车,看得人眼花缭乱。 安遥悄悄拿出那块印有花巷车辙痕迹的白布,可还未展开,嬷嬷就已经登记完,朝她走了过来,她只得又将白布塞进食盒。 “宫车已经安排妥了!” 安遥轻轻捧腹,“嬷嬷,我肚子忽然有些疼,得去方便一下!嬷嬷您先回去!” 嬷嬷指了茅房的方向,安遥便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第167章 含音殿 “好一个雨打芙蓉落!” 转头一看,五皇子正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往殿里走。 “五弟,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今日宴请贵宾,本王当然要来,只可惜方才有公事耽误了,所以来迟,还请海涵。” 五皇子看上去从容得体,风度翩翩,还认真给夏周王后作揖行礼,客气寒暄了一番。 安遥心想,这人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方才也不知忙于什么公事去了。 念头一起,五皇子竟直直看了过来。 不会?难道他听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安遥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慌张,刚刚自己并未被对方看见,五皇子以石五爷之名外游时,自己也从未与他正面相遇过,不会被他认出才是啊。 可五皇子的目光分明停在了自己脸上,随即上下打量了起来…… 什么……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 “安遥。”她将头埋得低低的,轻声回答。 楚贵妃听完,眼神明显一变,似是想起了安遥与侯府之间的爱恨纠葛,面色复杂地望了过来。 五皇子又问:“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打趣道:“五弟,她可是本宫请进宫来,为王后制膳之人,你可别看见美人,就失了分寸!” “皇姐可真会说笑,当本王是什么人?” 五皇子一把捏住安遥的下巴,将安遥的头一撇,笑道:“我只是见她掉了一只耳坠,方才我在门边恰好拾到一只,想还给她罢了。” 安遥连忙去摸自己的耳垂,真的少了一只! 她今日所戴的是一对琵琶形绿松石耳坠,之前加固过,应该不会轻易掉落。 刚才从小阁离开的急,她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莫非是那时遗落的? 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五皇子疑心极重,要是知道安遥撞破了他的奸情,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对方步步逼近,手握空拳,似是要将捡到的耳坠还给安遥。 她稳住心神,连忙俯身,伸出双手去接,佯装欣喜,“这耳坠今日入宫时就不见了,竟还能失而复得?定是皇气相护,多谢五皇子!” 可落入手中的,并不是另外一只琵琶松石耳坠,而是只截然不同的琉璃耳坠。 如此大的区别,五皇子不可能会认错,除非他一开始就只是想试试安遥。 或许他穿好衣服,追至殿门前,仍未找到偷看之人,便询问门口守卫,方才有谁进了内殿。 一听进去个厨娘,他便特意来试试。 要是普通厨娘,被他这样一问,定会吓得不知所措,实话尽托。 好在安遥早已与对方暗中打过交道,才没被这人的气场所唬。 果然,五皇子转悠了一圈,便入了席。 他又让人奉上了礼盒,献给夏周王后,里头是一对凤蝠纹玉如意。 “这蝠纹,取意自‘福’,愿王后福如东海,青春永驻!” 厚礼一送,双方都很高兴,五皇子又问梧月郡主去了哪儿。 对哦,五皇子可是圣上为梧月郡主择中的佳婿之一,席上尚有两个空位,想必紧挨主座的,就是为梧月郡主所留之位。 “吾儿顽劣,今日想去西山狩猎,便由得她去了,不必管她!” 王后一看就是爱女之人,看似言中带责,实则话里含笑,对郡主爱护有加,否则也不会养成梧月郡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由性子了。 五皇子一下便读出了王后的意思,恭维道:“郡主率真可爱,与顽劣哪有半分关系!本王略懂骑射之道,稍后便可去西山相护!” “五皇子过谦了,谁不知道五皇子射技精湛,可百步穿杨!若得五皇子相护,自然是小女的荣幸,就怕误了您的正事呀。” 五皇子连忙摆手,“诶,父皇有令,王后与郡主的事,万万不可怠慢,事无大小,皆为正事!” 这马屁拍得响亮,似笑非笑地道:“五弟可真是有心了!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要是梧月郡主不是非要选那飞龙将军,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安遥摆弄食材的动作不停,脑子却嗡的一下炸开了。 梧月郡主选中之人竟然是吴恙? 杭修说圣上为郡主择了五位备选佳婿,可吴恙并不在其中,怎么会是他呢? 难道吴恙在向圣上请求解除与自己的婚约后,被圣上加入了候选行列? 侯府若是能与夏周皇室联姻,便再也不用担心遭人构陷,一夜封府了! 而作为侯府二小姐的楚贵妃,以及她所生的七皇子,也能地位稳固,如虎添翼…… 难怪楚贵妃要在此设宴,款待对方呢…… 五皇子哈哈一笑,“可惜有人不解风情,让明珠蒙尘,在这档口自请前去北境,不知是胸有乾坤,还是故意冷落佳人?” 这时,楚贵妃缓缓托起了酒杯。 “五皇子提醒的是,北境战事吃紧,我们今日之所以能在此安享歌乐,皆是因为战士们浴血奋战,抗敌于千里之外!这杯酒敬战士们,也敬中原与夏周的万世开平!” 王后随即举起了酒杯,众人皆跟随托杯,一饮而尽。 五皇子忿忿喝下,不再言语。 这时,一位婀娜妖娆的女子趁众人举杯之际,默默坐回了空座。 楚贵妃却注意到了,问道:“萱妹妹,好些了吗?” 她肌肤赛雪,香腮似染桃色,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撑揉着太阳穴,娇声道:“好多了,方才饮酒太急,晕了头,多谢姐姐关心。” 这娇柔的声音跟方才在小阁中所听见的一模一样! 莫非她就是圣上新纳的那位萱贵妃? 听闻这位萱贵妃花颜月貌,楚楚动人,今日一见,果无虚言。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作为宠妃,竟与五皇子私通! 安遥强忍住内心的惊讶,低头完成着最后的摆盘工作。 刚摆完,便派人来问:“好了吗?” 安遥点头应是,按照的吩咐,将菜肴送到了夏周王后的桌上。 王后轻轻尝了一口,眼眸微动,声音却很平静。 “这道菜肴,你是从哪儿学的?” 王后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她,菜肴从哪儿学的?说明她早就知道这菜并非安遥所创。 安遥想了想,道:“意外获悉菜谱而知。” 王后朱唇微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莫非这就是王后所寻的‘雨打芙蓉落’?” 她看了眼安遥,微微颔首。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不过是记忆中的一道旧菜,都还原如初,真是让人佩服!” “哈哈哈,不过是一道菜肴罢了,待夏周与我们结盟之后,王后还会发现我们是可以交托后背的伙伴!” 楚贵妃问:“王后汉语说得如此之好,莫非也有汉人血统?” 王后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幼时曾随父亲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时尝到了这道有趣的菜肴。 安遥心知,王后并未吐露真言,在她幼时,这菜肴都还不存在呢! 但看了眼殿内那一大班夏周随从,安遥也略能体谅,作为一国王后,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菜肴的确有趣,难怪能让王后记住这么长时间!” 殿内觥筹交错,一片祥和,命人拿来赏银,“安遥,你做得很好,重重有赏!” 她对随从耳语了几句,对方立即将赏银递到安遥面前,轻声道:“知香园一案,殿下已让人重审,请您放心。” 果然说话算话。 安遥连忙领赏谢恩,将赏银装进食盒,退出了含音殿。 还好!小豆子的命保住了,五皇子也未发现异样,这趟入宫,总算是有惊无险! 要是能顺便探听一下丹姨的下落,那就更好了!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拔得头筹,顺夺千金!殿下特意吩咐,可让宫车送您出宫!” 上菜嬷嬷顿时变得热情周到了起来,又是帮安遥拎食盒,又是嘴甜相贺。 安遥想了想,问:“嬷嬷,这身衣裳如何还你?” “嗨,一件衣裳罢了,有什么还不还的?姑娘今后进了膳食署,还望多多提点一二!” “嬷嬷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进膳食署?” “诶,经今日一事,只怕往后荣华加身,姑娘想避都避不了!” “借嬷嬷吉言。” 这嬷嬷可真会说话,一看就是个人精,安遥又问:“对了,今日小阁换裳一事,可有人向嬷嬷问过?” “呦!姑娘可别再提这事了!那小阁可是禁地,别说没人问了,就是有人问起,也绝不可承认呐!” 那就好,安遥还怕这嬷嬷会泄露消息,让五皇子生疑,见她如此谨慎,安遥也微微放下了心。 “嬷嬷,我们这是去哪儿换宫车呀?” “官车署!车马不允许入后庭,有品级的嫔妃贵人可坐步撵,咱们做下人的,只能走几步了!” 有这嬷嬷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官车署。 此处整齐停放了数十辆宫车,看得人眼花缭乱。 安遥悄悄拿出那块印有花巷车辙痕迹的白布,可还未展开,嬷嬷就已经登记完,朝她走了过来,她只得又将白布塞进食盒。 “宫车已经安排妥了!” 安遥轻轻捧腹,“嬷嬷,我肚子忽然有些疼,得去方便一下!嬷嬷您先回去!” 嬷嬷指了茅房的方向,安遥便头也不回地奔了过去! 第168章 针刑 安遥透过墙缝,确定嬷嬷已经走远,这才重新回到停放车马的位置。 手中握着嬷嬷交给她的出宫令牌,心中稍觉安稳。 见四周无人,安遥便认真检查起了车辙。 果然,这些车辙与安遥早上所见完全一致,宫车乍看一模一样,可车辙上的泥痕却截然不同。 安遥用白布上所取的泥痕,与其一一比对,很快便筛选出了一辆可疑的马车。 仔细一看,车辙上的磨损痕迹都能完全对上,早晨带走丹姨的定是这辆马车无疑了! 安遥想翻进车里,去寻驾车之人的线索,可门窗却锁得严丝合缝,没有撬开的可能。 这头找得满头大汗,那头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吓得安遥连忙将白布收起,拿出那块出宫令牌,佯装寻找马车。 咦,出宫令牌上怎么还沾着个号码。 对哦,每辆马车上都刻了独一无二的号码,在管车房的登记簿里,定会清晰记录用车时间和用车人的信息! 抬头一看,眼前的马车上清晰刻着数字——二十八。 “在这儿做什么呢?” 忽然,一阵急促的呵斥传来,是管车房的人。 安遥一边大力揉搓出宫令牌上的号码,一边探头答话。 “哦,我正在找马车呢,这出宫令牌上的号码花了。” “我瞧瞧。”那人接过令牌一看,疑道:“怎么还有挠痕呢?” 安遥背手清掉甲缝里的木屑,摇头附和:“我也不知道。” “在这儿耗着也猜不出,随我去管车房查查。” 安遥努力掩饰住脸上的喜悦,静静随他进了管车房。 正如安遥所料,一本半臂长的薄册中,详细记载了每辆车的出行信息。 安遥眼疾手快,一下子翻到前页,果然找到了二十八号车今晨的出行记录。 后头用车人的位置赫然签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哎呀,往后翻!” 来不及细看,管事就夺走了簿册,将正确的号码指给了安遥,顺便连车夫也给安排好了。 寻不出留下的理由,安遥只得无奈上了马车。 根据方才收集的信息,安遥相信丹姨一定就在宫中! 她一路都在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下车,可车夫却对她的搭讪置若罔闻。 郁闷之际,马车倏然停下了! “到了。” 就到了?不会!尚未检查出宫令牌,也未进行搜身,才走了这么一会儿,怎么会到了呢? 可还来不及仔细琢磨,车帘就被人掀开了,安遥一眼就看到了帘外的宫墙,他们果然还在宫里! 还没看清闯进之人的模样,安遥就被蒙住了头! “你们是谁?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厨娘……” 回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坏了,究竟是得罪谁了?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后颈忽然被击,随着剧烈的酸痛,她瞬间失了意识。 仿佛陷入了一个幽黑阴冷的梦…… 她恍若置身深潭之底,直到冰凉湿润的触感袭面,才知是真的有人在用水泼她。 安遥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未知带来的恐惧,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像无头苍蝇般寻找着光…… “你醒了?” 陌生而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甚至分不出男女。 “你是谁?” 安遥惊恐地望向声音源头,身体却不由得向后退去。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冷声说道:“想离开这个地方,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只是个厨娘,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并未理会,接着问了下去。 “近日宫中传言,有皇子与嫔妃有染,你只要说出这二人的名字,我即刻放你出宫!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安遥猛然怔住了,不知对方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 撞上五皇子和萱贵妃小阁幽会后,她特意观察过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虽想不明白,但安遥知道,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卷入其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传言……” “哦?你再好好想想。” 这人声音骤冷,安遥顿时被人架了起来,急道:“今日是我初次入宫,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错不了,抓的就是你!她记性不好,你俩帮她好好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一根针竟生生插进了自己的后背,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想挣扎,却被一个力大如牛之人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想起来了吗?”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继续!” 针瞬间拔出,引起背部一阵痉挛,随即却是暴风骤雨般的第二针,第三针…… 连扎十几针过后,安遥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豆大的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 周围很静,没有人回应她的呼救,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冷汗滴落在地的声音,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停!”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想这样刺激的提醒,应该已经让你想起来了?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看见的?这人说的是“看见的”…… 言下所指,便是那小阁幽会之事无疑了。 可若是五皇子和萱贵妃的对家,既然目睹安遥撞破二人幽会一事,何不直接闯入抓人呢? 那时,楚贵妃、长公主和夏周王后等人都在不远处的含音殿,瞬间便可让二人身败名裂! 有捷径不走,却舍近求远,来求她这个小厨娘的证词,岂不怪哉? 除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五皇子他们的对家,而是五皇子自己的人! 趁安遥出宫前,将她绑至如此隐秘之地进行审问,只是为了判断这人口风是否严实可靠。 安遥猜想,自己是长公主请进宫来的,又刚为夏周王后献技制膳,若是直接灭口,过于惹眼,反而节外生枝。 可五皇子生性多疑,放心不下,便想出这个法子试探,以策万全。 “说话!否则针就不是扎在背上这么轻松了!” 安遥咬咬牙,颤声回道:“贵人饶命……可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编不出来啊……不妨给个提示,我按您的意思回忆便是……” 果然,此话一出,那人没再相逼。 短暂的沉默后,安遥只觉后颈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痛,刹那便昏了过去…… “小姐,小姐……” 睁眼一看,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她回来了。 “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您方才脸色苍白,头发都汗湿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 中间的事情,她竟一点儿也记不起了,若不是后背刺痛犹在,她简直怀疑方才之事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见叩门声,开门一看,您就大喇喇地倚在了门边……” 安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那食盒呢?” “这儿呢!” 安遥接过食盒,好在那块白色的车辙布还藏在老地方,没被人动过。 “您是不是太累了呀?怎么魂不守舍的?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休息休息就好。” 想到后背的针伤,安遥就一阵后怕。 宫里这套折磨人的把式还真是狠厉,针针避开经脉要害,连伤口都不会留下,却难熬至极。 “他们呢?” 按理说这班人定会好奇结果,在此等候,可此刻,院里却十分安静。 “慕大厨回楼外楼了,其他人都去接小豆子了。” 安遥喜出望外,“啊?” “瞧我这脑子,应该先跟您说的,您回来前,府衙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审清楚了,小豆子是无辜的,让世宇哥去接人呢!大家一窝蜂全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将他护送回家休养去了。” 长公主果然言出必行,自己还没到家,小豆子就被无罪释放了! 或许在她眼中,真相并不重要,只有等价交换罢了。 眼下小豆子已经平安,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丹姨了。 簿记册上,那辆宫车的使用人是串奇怪的符号。 送走婵儿,安遥将那串符号描在了纸上,借着烛光细细研究了起来,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人是谁。 “喂!看什么呢?” 慕汲桑不知何时进了屋,也伏在了桌前。 “你走路没声的吗?吓我一跳……” “是你看得太入神了!”慕汲桑笑道:“怎么?刚扬名京都,就忙着猜字谜?” “什么扬名京都啊……” “膳食署今晚将悬赏榜揭下了,所以,安大主厨成功复刻‘雨打芙蓉落’一事,已经在京都传开了!想低调都难呀!”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嘛?快别笑话我了,我正烦着呢!” “哦?”慕汲桑将那张纸抽走,脱口而出:“梧月……” “什么?这是梧月的意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不是什么鬼画符,而是夏周文! “你认识夏周文?” “哦,懂一点点,连猜带蒙,碰巧答对罢了!” 梧月郡主为什么要劫走丹姨?这……她们一老一少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呢? 第168章 针刑 安遥透过墙缝,确定嬷嬷已经走远,这才重新回到停放车马的位置。 手中握着嬷嬷交给她的出宫令牌,心中稍觉安稳。 见四周无人,安遥便认真检查起了车辙。 果然,这些车辙与安遥早上所见完全一致,宫车乍看一模一样,可车辙上的泥痕却截然不同。 安遥用白布上所取的泥痕,与其一一比对,很快便筛选出了一辆可疑的马车。 仔细一看,车辙上的磨损痕迹都能完全对上,早晨带走丹姨的定是这辆马车无疑了! 安遥想翻进车里,去寻驾车之人的线索,可门窗却锁得严丝合缝,没有撬开的可能。 这头找得满头大汗,那头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吓得安遥连忙将白布收起,拿出那块出宫令牌,佯装寻找马车。 咦,出宫令牌上怎么还沾着个号码。 对哦,每辆马车上都刻了独一无二的号码,在管车房的登记簿里,定会清晰记录用车时间和用车人的信息! 抬头一看,眼前的马车上清晰刻着数字——二十八。 “在这儿做什么呢?” 忽然,一阵急促的呵斥传来,是管车房的人。 安遥一边大力揉搓出宫令牌上的号码,一边探头答话。 “哦,我正在找马车呢,这出宫令牌上的号码花了。” “我瞧瞧。”那人接过令牌一看,疑道:“怎么还有挠痕呢?” 安遥背手清掉甲缝里的木屑,摇头附和:“我也不知道。” “在这儿耗着也猜不出,随我去管车房查查。” 安遥努力掩饰住脸上的喜悦,静静随他进了管车房。 正如安遥所料,一本半臂长的薄册中,详细记载了每辆车的出行信息。 安遥眼疾手快,一下子翻到前页,果然找到了二十八号车今晨的出行记录。 后头用车人的位置赫然签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哎呀,往后翻!” 来不及细看,管事就夺走了簿册,将正确的号码指给了安遥,顺便连车夫也给安排好了。 寻不出留下的理由,安遥只得无奈上了马车。 根据方才收集的信息,安遥相信丹姨一定就在宫中! 她一路都在盘算着,如何找个借口下车,可车夫却对她的搭讪置若罔闻。 郁闷之际,马车倏然停下了! “到了。” 就到了?不会!尚未检查出宫令牌,也未进行搜身,才走了这么一会儿,怎么会到了呢? 可还来不及仔细琢磨,车帘就被人掀开了,安遥一眼就看到了帘外的宫墙,他们果然还在宫里! 还没看清闯进之人的模样,安遥就被蒙住了头! “你们是谁?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厨娘……” 回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坏了,究竟是得罪谁了?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后颈忽然被击,随着剧烈的酸痛,她瞬间失了意识。 仿佛陷入了一个幽黑阴冷的梦…… 她恍若置身深潭之底,直到冰凉湿润的触感袭面,才知是真的有人在用水泼她。 安遥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未知带来的恐惧,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像无头苍蝇般寻找着光…… “你醒了?” 陌生而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甚至分不出男女。 “你是谁?” 安遥惊恐地望向声音源头,身体却不由得向后退去。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冷声说道:“想离开这个地方,就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只是个厨娘,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并未理会,接着问了下去。 “近日宫中传言,有皇子与嫔妃有染,你只要说出这二人的名字,我即刻放你出宫!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安遥猛然怔住了,不知对方为何要问她这个问题。 撞上五皇子和萱贵妃小阁幽会后,她特意观察过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虽想不明白,但安遥知道,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卷入其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传言……” “哦?你再好好想想。” 这人声音骤冷,安遥顿时被人架了起来,急道:“今日是我初次入宫,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错不了,抓的就是你!她记性不好,你俩帮她好好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一根针竟生生插进了自己的后背,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想挣扎,却被一个力大如牛之人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想起来了吗?”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继续!” 针瞬间拔出,引起背部一阵痉挛,随即却是暴风骤雨般的第二针,第三针…… 连扎十几针过后,安遥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豆大的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 周围很静,没有人回应她的呼救,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冷汗滴落在地的声音,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停!”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想这样刺激的提醒,应该已经让你想起来了?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看见的?这人说的是“看见的”…… 言下所指,便是那小阁幽会之事无疑了。 可若是五皇子和萱贵妃的对家,既然目睹安遥撞破二人幽会一事,何不直接闯入抓人呢? 那时,楚贵妃、长公主和夏周王后等人都在不远处的含音殿,瞬间便可让二人身败名裂! 有捷径不走,却舍近求远,来求她这个小厨娘的证词,岂不怪哉? 除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五皇子他们的对家,而是五皇子自己的人! 趁安遥出宫前,将她绑至如此隐秘之地进行审问,只是为了判断这人口风是否严实可靠。 安遥猜想,自己是长公主请进宫来的,又刚为夏周王后献技制膳,若是直接灭口,过于惹眼,反而节外生枝。 可五皇子生性多疑,放心不下,便想出这个法子试探,以策万全。 “说话!否则针就不是扎在背上这么轻松了!” 安遥咬咬牙,颤声回道:“贵人饶命……可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编不出来啊……不妨给个提示,我按您的意思回忆便是……” 果然,此话一出,那人没再相逼。 短暂的沉默后,安遥只觉后颈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痛,刹那便昏了过去…… “小姐,小姐……” 睁眼一看,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她回来了。 “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您方才脸色苍白,头发都汗湿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 中间的事情,她竟一点儿也记不起了,若不是后背刺痛犹在,她简直怀疑方才之事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也不知道啊……我听见叩门声,开门一看,您就大喇喇地倚在了门边……” 安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那食盒呢?” “这儿呢!” 安遥接过食盒,好在那块白色的车辙布还藏在老地方,没被人动过。 “您是不是太累了呀?怎么魂不守舍的?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休息休息就好。” 想到后背的针伤,安遥就一阵后怕。 宫里这套折磨人的把式还真是狠厉,针针避开经脉要害,连伤口都不会留下,却难熬至极。 “他们呢?” 按理说这班人定会好奇结果,在此等候,可此刻,院里却十分安静。 “慕大厨回楼外楼了,其他人都去接小豆子了。” 安遥喜出望外,“啊?” “瞧我这脑子,应该先跟您说的,您回来前,府衙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审清楚了,小豆子是无辜的,让世宇哥去接人呢!大家一窝蜂全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将他护送回家休养去了。” 长公主果然言出必行,自己还没到家,小豆子就被无罪释放了! 或许在她眼中,真相并不重要,只有等价交换罢了。 眼下小豆子已经平安,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丹姨了。 簿记册上,那辆宫车的使用人是串奇怪的符号。 送走婵儿,安遥将那串符号描在了纸上,借着烛光细细研究了起来,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人是谁。 “喂!看什么呢?” 慕汲桑不知何时进了屋,也伏在了桌前。 “你走路没声的吗?吓我一跳……” “是你看得太入神了!”慕汲桑笑道:“怎么?刚扬名京都,就忙着猜字谜?” “什么扬名京都啊……” “膳食署今晚将悬赏榜揭下了,所以,安大主厨成功复刻‘雨打芙蓉落’一事,已经在京都传开了!想低调都难呀!”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嘛?快别笑话我了,我正烦着呢!” “哦?”慕汲桑将那张纸抽走,脱口而出:“梧月……” “什么?这是梧月的意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不是什么鬼画符,而是夏周文! “你认识夏周文?” “哦,懂一点点,连猜带蒙,碰巧答对罢了!” 梧月郡主为什么要劫走丹姨?这……她们一老一少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呢? 第169章 夜明珠 安遥一时间思绪乱飞,梧月郡主生性顽劣,手段残忍,丹姨要是落在她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一来不知她的目的,二来夏周郡主作为国宾,周遭守卫十分严密,自己想要见她一面,实在是异想天开。 进一步说,即便见了郡主,亦没有与她谈判的筹码,这位千金骄纵难驯,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呐! 哎,怎么理都是一头乱绪…… 慕汲桑却十分乐观,“你才进了趟宫,小豆子就得了救,还查到了丹姨的下落,已经是巨大的进展了!你进宫后,峰叔来传过信,说他发现丹姨每日涂腿的药膏竟也一同带走了,正如你所说,她更像是去见一位故友,而非被强行抓走,那位梧月郡主可能并没打算要伤害她!” “那她为何不留下张纸条呢?” 慕汲桑想了想,回道:“或许有不便透露的理由?但她请对方带走药膏和轮椅,不就是为了向你们传达平安的讯息吗?” 安遥如梦初醒! “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你们当局者迷罢了。慢慢来,放轻松,方能想到破局之法。” 他的安慰十分奏效,安遥焦虑顿解。 慕汲桑看着安遥惨白的脸色,忽又摇了摇脑袋。 “你看你,面无人色了都!再熬下去,怕是丹姨还没回来,你就先垮了!听我的,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去外头散散心,先缓一缓,说不定马上就能想到解决之法了!” 他一面帮安遥把桌上东西收好,一面道:“西山有家着名的素菜馆,明日是他们十周年店庆,给我发了帖子,可携伴同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随我去山里走走?” 对哦!西山!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昨日含音殿上,王后曾说起,梧月郡主要去西山狩猎,五皇子还说好要去做护花使者。 听几人言下之意,狩猎还将持续几日,去西山碰碰运气也好! “不想去也没关系。”慕汲桑刚想自寻台阶而下,安遥却道:“我去!” 答应得如此爽快,让慕汲桑很是讶异,他随即笑道:“那好,明日我找好马车便来接你。” 客人一走,疲劳顿时袭来,沾枕即睡,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便有马车停在了芙蓉楼门前。 安遥还以为是慕汲桑,心道:“怎么这么早?” 可开门一看,竟是一辆宫车! 一位夏周打扮的女子端立于门前,正向她问好,后头还跟着一众护卫。 昨日在含音殿似乎见过这位女子。 当时,她就侍奉在夏周王后身侧,因眉间有痣,让人印象深刻。 安遥作揖询问:“不知贵人一早前来,有何赐教?” “安厨娘客气了,昨日您入宫献菜,王后很是高兴!今日我是奉王后之命前来赏赐于你。”这女子汉语说得十分蹩脚,比王后和郡主可差远了。 见对方捧出一只八角镶金木匣,安遥隐有不安。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厨娘,哪里担得起如此恩赏?于是婉言相拒:“不敢,昨日已拿了赏银,怎敢劳烦贵人再跑这一趟?” “昨日赏赐,是你们朝廷的礼节。今日赏赐,是我们王后的心意。” 她将木匣递给安遥:“切莫推辞。” “既然如此,我可以弃宝盒而求赏赐吗?” 那女子不知是没听懂这句汉语的意思,还是太过惊讶,皱眉相望,并未接话。 安遥立即解释:“久闻梧月郡主凤仪万千,我有一道菜肴想以郡主之名命名,又恐有损凤意,要是能求见郡主一面就好了!” 这女子听完,连忙摇头。 安遥十分不解,郡主的架子再大,还能大过王后不成? 那女子回复了一通夹杂着夏周语的话,安遥实在听不明白,但其中“不行”二字,却说得十分清晰。 安遥无奈,只得接下木匣,“多谢,还请代谢王后。” 任务完成,这女子便十分干脆地行礼离开了。 安遥回到楼上,轻轻摩挲着面前这只精美的木匣,八个箱角包裹之物竟是纯金打造,真是奢华至极。 她有些好奇,纯金包角的木匣中,装的会是什么宝物呢? 轻轻一拨锁扣,木匣便开了。 顷刻之间,满室皆亮。 这竟然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 夜明珠只有红枣大小,却十分耀眼,瞬间便夺去了满室之物的光彩。 想不到王后居然会送如此贵重的礼物给自己! 回想昨日相见时的情景,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说上话。 安遥在上菜木牌上写下了“蝶恋花”那道无人知晓的秘菜,想必王后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 昨日是碍于殿内耳目众多,那今日直接召她觐见不就行了,为何只是送来一颗夜明珠呢? 一个念头忽然滑进了安遥的脑中…… 莫非她身边也有许多夏周王安插的耳目,而所问之事太过隐秘,因而不便直接召她觐见? 若真是如此,这木匣之中定然还藏有别的讯息! 这颗夜明珠过于闪耀,得先找个盒子装上。 如此大小,安遥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容器! 从公孙延那儿得来的木匣,不是正好可以放下这枚夜明珠吗? 取出一试,恰好合适! 没了夜明珠的干扰,一会儿功夫就查出了木匣中的玄机。 原来,在放置夜明珠的绒底之下,还有一个极薄的夹层。 只不过这夹层还设置了一道密码,由三字构成,旋转上方拼图般的木榫,即可输入密码。 里头究竟是什么讯息? 安遥不懂机关,她只知道,越复杂的机关,所藏的秘密越大。 她不禁苦笑一声,公孙延留下的机关木匣尚未完全破解,现在又来了一个上锁的大木匣,命运的安排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刚想试试,楼下却再次响起了叩门声,这下应该是慕汲桑了。 婵儿今早去给白世宇送安遥昨日所得的赏银去了,所以院子里异常安静,也没了应门之人。 这高塔来回攀得她气喘不已,安遥便探头对下头喊道:“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坐坐!我马上就好……” “那我便进来了。” 是个女声! 应答间,一道靓丽而修长的碧色身影,已经推门进了院子。 不是慕汲桑,而是鹤贞! 对了,那日安遥在长公主的后花园与鹤贞相遇之时,曾将地址告知,没想到她今日来了。 安遥将木匣囫囵一收,便快步下了楼。 “安姐姐,京都的治安如此之好了吗?竟已达到‘夜不闭户’的境界了?” 安遥大笑,打趣道:“若进来的都是如你一般的美人,又有何闭户的需要?” 两人愉快地叙了旧,安遥又邀她共进早膳。 鹤贞对挂花树下的用餐环境十分满意,对鲜花琉璃酥更是赞不绝口。 安遥又为她打包了一些,让她带回去慢慢享用。 茶足饭饱,她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这些日子困身于公主府,实在挪不开身,今日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出门!哎呀,这样悠然可口的早膳,我许久都没用过了!” “你为何会长住公主府呀?” “说来话长,殿下近日在治疗入眠之疾,那人说要配以乐曲疗疾,公主府便来戏班高价寻女乐师入府。这挑来挑去,我就进去了。” “疗疾……”安遥喃喃道:“疗疾之人莫非就是那位海娘娘?” “你怎么知道?”鹤贞微怔,“我听长公主就是这么唤她的!” “这段日子海娘娘在京都名声大噪,听人说她疗疾功力了得,我便顺口猜了。” “疗疾?我看说装神弄鬼比较贴切?” “哦?此话怎讲?”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这人十分危险,不似好人!” 见她一脸严肃,安遥笑道:“哈哈,放心,我与这人八竿子打不着边!” “可你身边那人打得着啊!” “什么?”安遥一时之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我身边的人……是谁?” “就是那日与你一同去公主府送膳那人啊!” 安遥只道自己是去送膳的,一同送膳之人?难道是慕汲桑?! 鹤贞提醒道:“就是那日拍你肩膀的那个男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鹤贞看慕汲桑的表情的确有些奇怪…… “究竟是怎么回事?” 鹤贞随即回忆了起来,自述那日在见到安遥之前,曾在假山后头见到海娘娘鬼祟同一男子交谈,那人正是慕汲桑! “你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鹤贞摇了摇头,“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但他们十分亲密,耳语多时,绝不是简单的问路。” 安遥如闻惊雷,脑子一片空白,随即涌入了大量零碎的记忆…… 地下华城偶遇慕汲桑…… 他刚去神泉居与杜三娘搭讪几句,嫌疑重大的杜三娘便突然葬身火海…… 与神泉居汤泉共通的海娘娘,肌肤娇嫩,与苍老的声音不符,身上有被火灼烧的痕迹,原本不愿出地下城的她突然性情大变,做起了长公主的幕僚,将长公主身边侍奉多年的苗姑姑都挤走了……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慕汲桑突然推门而入! 第169章 夜明珠 安遥一时间思绪乱飞,梧月郡主生性顽劣,手段残忍,丹姨要是落在她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一来不知她的目的,二来夏周郡主作为国宾,周遭守卫十分严密,自己想要见她一面,实在是异想天开。 进一步说,即便见了郡主,亦没有与她谈判的筹码,这位千金骄纵难驯,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呐! 哎,怎么理都是一头乱绪…… 慕汲桑却十分乐观,“你才进了趟宫,小豆子就得了救,还查到了丹姨的下落,已经是巨大的进展了!你进宫后,峰叔来传过信,说他发现丹姨每日涂腿的药膏竟也一同带走了,正如你所说,她更像是去见一位故友,而非被强行抓走,那位梧月郡主可能并没打算要伤害她!” “那她为何不留下张纸条呢?” 慕汲桑想了想,回道:“或许有不便透露的理由?但她请对方带走药膏和轮椅,不就是为了向你们传达平安的讯息吗?” 安遥如梦初醒! “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你们当局者迷罢了。慢慢来,放轻松,方能想到破局之法。” 他的安慰十分奏效,安遥焦虑顿解。 慕汲桑看着安遥惨白的脸色,忽又摇了摇脑袋。 “你看你,面无人色了都!再熬下去,怕是丹姨还没回来,你就先垮了!听我的,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去外头散散心,先缓一缓,说不定马上就能想到解决之法了!” 他一面帮安遥把桌上东西收好,一面道:“西山有家着名的素菜馆,明日是他们十周年店庆,给我发了帖子,可携伴同去,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随我去山里走走?” 对哦!西山!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昨日含音殿上,王后曾说起,梧月郡主要去西山狩猎,五皇子还说好要去做护花使者。 听几人言下之意,狩猎还将持续几日,去西山碰碰运气也好! “不想去也没关系。”慕汲桑刚想自寻台阶而下,安遥却道:“我去!” 答应得如此爽快,让慕汲桑很是讶异,他随即笑道:“那好,明日我找好马车便来接你。” 客人一走,疲劳顿时袭来,沾枕即睡,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便有马车停在了芙蓉楼门前。 安遥还以为是慕汲桑,心道:“怎么这么早?” 可开门一看,竟是一辆宫车! 一位夏周打扮的女子端立于门前,正向她问好,后头还跟着一众护卫。 昨日在含音殿似乎见过这位女子。 当时,她就侍奉在夏周王后身侧,因眉间有痣,让人印象深刻。 安遥作揖询问:“不知贵人一早前来,有何赐教?” “安厨娘客气了,昨日您入宫献菜,王后很是高兴!今日我是奉王后之命前来赏赐于你。”这女子汉语说得十分蹩脚,比王后和郡主可差远了。 见对方捧出一只八角镶金木匣,安遥隐有不安。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厨娘,哪里担得起如此恩赏?于是婉言相拒:“不敢,昨日已拿了赏银,怎敢劳烦贵人再跑这一趟?” “昨日赏赐,是你们朝廷的礼节。今日赏赐,是我们王后的心意。” 她将木匣递给安遥:“切莫推辞。” “既然如此,我可以弃宝盒而求赏赐吗?” 那女子不知是没听懂这句汉语的意思,还是太过惊讶,皱眉相望,并未接话。 安遥立即解释:“久闻梧月郡主凤仪万千,我有一道菜肴想以郡主之名命名,又恐有损凤意,要是能求见郡主一面就好了!” 这女子听完,连忙摇头。 安遥十分不解,郡主的架子再大,还能大过王后不成? 那女子回复了一通夹杂着夏周语的话,安遥实在听不明白,但其中“不行”二字,却说得十分清晰。 安遥无奈,只得接下木匣,“多谢,还请代谢王后。” 任务完成,这女子便十分干脆地行礼离开了。 安遥回到楼上,轻轻摩挲着面前这只精美的木匣,八个箱角包裹之物竟是纯金打造,真是奢华至极。 她有些好奇,纯金包角的木匣中,装的会是什么宝物呢? 轻轻一拨锁扣,木匣便开了。 顷刻之间,满室皆亮。 这竟然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 夜明珠只有红枣大小,却十分耀眼,瞬间便夺去了满室之物的光彩。 想不到王后居然会送如此贵重的礼物给自己! 回想昨日相见时的情景,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说上话。 安遥在上菜木牌上写下了“蝶恋花”那道无人知晓的秘菜,想必王后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 昨日是碍于殿内耳目众多,那今日直接召她觐见不就行了,为何只是送来一颗夜明珠呢? 一个念头忽然滑进了安遥的脑中…… 莫非她身边也有许多夏周王安插的耳目,而所问之事太过隐秘,因而不便直接召她觐见? 若真是如此,这木匣之中定然还藏有别的讯息! 这颗夜明珠过于闪耀,得先找个盒子装上。 如此大小,安遥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容器! 从公孙延那儿得来的木匣,不是正好可以放下这枚夜明珠吗? 取出一试,恰好合适! 没了夜明珠的干扰,一会儿功夫就查出了木匣中的玄机。 原来,在放置夜明珠的绒底之下,还有一个极薄的夹层。 只不过这夹层还设置了一道密码,由三字构成,旋转上方拼图般的木榫,即可输入密码。 里头究竟是什么讯息? 安遥不懂机关,她只知道,越复杂的机关,所藏的秘密越大。 她不禁苦笑一声,公孙延留下的机关木匣尚未完全破解,现在又来了一个上锁的大木匣,命运的安排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刚想试试,楼下却再次响起了叩门声,这下应该是慕汲桑了。 婵儿今早去给白世宇送安遥昨日所得的赏银去了,所以院子里异常安静,也没了应门之人。 这高塔来回攀得她气喘不已,安遥便探头对下头喊道:“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坐坐!我马上就好……” “那我便进来了。” 是个女声! 应答间,一道靓丽而修长的碧色身影,已经推门进了院子。 不是慕汲桑,而是鹤贞! 对了,那日安遥在长公主的后花园与鹤贞相遇之时,曾将地址告知,没想到她今日来了。 安遥将木匣囫囵一收,便快步下了楼。 “安姐姐,京都的治安如此之好了吗?竟已达到‘夜不闭户’的境界了?” 安遥大笑,打趣道:“若进来的都是如你一般的美人,又有何闭户的需要?” 两人愉快地叙了旧,安遥又邀她共进早膳。 鹤贞对挂花树下的用餐环境十分满意,对鲜花琉璃酥更是赞不绝口。 安遥又为她打包了一些,让她带回去慢慢享用。 茶足饭饱,她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这些日子困身于公主府,实在挪不开身,今日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出门!哎呀,这样悠然可口的早膳,我许久都没用过了!” “你为何会长住公主府呀?” “说来话长,殿下近日在治疗入眠之疾,那人说要配以乐曲疗疾,公主府便来戏班高价寻女乐师入府。这挑来挑去,我就进去了。” “疗疾……”安遥喃喃道:“疗疾之人莫非就是那位海娘娘?” “你怎么知道?”鹤贞微怔,“我听长公主就是这么唤她的!” “这段日子海娘娘在京都名声大噪,听人说她疗疾功力了得,我便顺口猜了。” “疗疾?我看说装神弄鬼比较贴切?” “哦?此话怎讲?”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这人十分危险,不似好人!” 见她一脸严肃,安遥笑道:“哈哈,放心,我与这人八竿子打不着边!” “可你身边那人打得着啊!” “什么?”安遥一时之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我身边的人……是谁?” “就是那日与你一同去公主府送膳那人啊!” 安遥只道自己是去送膳的,一同送膳之人?难道是慕汲桑?! 鹤贞提醒道:“就是那日拍你肩膀的那个男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鹤贞看慕汲桑的表情的确有些奇怪…… “究竟是怎么回事?” 鹤贞随即回忆了起来,自述那日在见到安遥之前,曾在假山后头见到海娘娘鬼祟同一男子交谈,那人正是慕汲桑! “你可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鹤贞摇了摇头,“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但他们十分亲密,耳语多时,绝不是简单的问路。” 安遥如闻惊雷,脑子一片空白,随即涌入了大量零碎的记忆…… 地下华城偶遇慕汲桑…… 他刚去神泉居与杜三娘搭讪几句,嫌疑重大的杜三娘便突然葬身火海…… 与神泉居汤泉共通的海娘娘,肌肤娇嫩,与苍老的声音不符,身上有被火灼烧的痕迹,原本不愿出地下城的她突然性情大变,做起了长公主的幕僚,将长公主身边侍奉多年的苗姑姑都挤走了……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慕汲桑突然推门而入! 第170章 观心庭院 议论的主角突然出现,桂花树下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实在没手敲门了,快来给我接一下!” 慕汲桑抱着一堆新鲜瓜果进了院子,这才发现院里还有张陌生面孔。 “呦!一大早就有客人呀?” 他笑得轻松而明朗,丝毫没有感受到面前之人心中的波澜。 “我叫慕汲桑,这位美人如何称呼?” 看来那晚夜色太暗,慕汲桑已经忘记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鹤贞了。 鹤贞没有接话,迅速戴上面纱,起身告辞。 “多谢款待,我先回去了。” 安遥亦是心乱如麻,便未作挽留,只是提醒对方带上打包的糕点。 见这姑娘匆匆出了院子,慕汲桑有些懵懂,放下瓜果,自嘲道:“我看上去像吃人的猛兽吗?她竟一句话也不与我说。” 他一边笑,一边摇取井水清洗瓜果,全然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这些瓜果是跟个果农买的,还带着泥垢呢,可新鲜了!” 看着眼前忙碌之人,安遥几欲开口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对了,忘记问你了,那晚在公主府后院,你等了我那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慕汲桑帮过自己很多,安遥对他尚有一丝信任,漫不经心地询问,只是希望对方能主动告诉他那晚发生了什么……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他手中动作微停,随即继续张罗了起来。 “那晚我肚子痛,去了趟茅房,回来就遇上你了。” “中间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慕汲桑反问:“什么奇怪的人?” “我听说有位神医在给长公主殿下疗疾,也有人说是个穿黑衣的江湖骗子,细想奇怪,不知你有没有遇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误会,定能当场解开。 可慕汲桑却丝毫没有坦白的意思,“那晚连个月亮都没出来,就是有人也看不清楚。” 安遥没有再问,如果对方身上真的有问题,打草惊蛇绝不是明智之举。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踏上了去西山的马车。 马车行出大半程,慕汲桑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 “感觉你今日话特别少,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昨晚没睡好吗?” “啊,对,做了一个噩梦。” 慕汲桑顿时提起了兴趣,“什么噩梦?说来听听,我会解梦!” “梦到我的好友掉进一汪深潭,变成鳄鱼,张开了血盆大口……” 慕汲桑沉吟片刻,在胸前合掌,学着高僧的样子,道:“阿弥陀佛,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施主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切莫忧心。” 安遥不知他是否一语双关,哑然笑道:“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被人拦下了。 慕汲桑忙问对方何事。 一个粗犷的声音答道:“今日封山,你们且寻其他地方游玩去!” 放眼望去,山下做了围蔽,还有人正在巡逻。 “我们是去山间的观心庭院,这是我们的请柬。” 那人看过请柬,便移开栅栏,进行了放行。 “直接去那儿就好,别在山里瞎逛!” “好嘞。这山里是进了匪徒吗?怎么这么大阵仗?” “不该打听的别问!” 那人越是遮掩,安遥就越是坚信,梧月郡主就在山中。 慕汲桑将车帘关上,道:“我方才瞧见了他衣袖里的侍卫袍衫,这些人应该都是侍卫所扮,想必郡主就在山间!” 安遥点头表示赞同,“还好有这封请柬,我们才进得了山。” “可惜那人说我们要是乱晃,就把我们从这山里扔出去!”慕汲桑笑着转述了那人的威胁。 “这西山虽有围蔽,却仍有危险,听闻山中还有野狼出没……梧月郡主贵为千金之躯,王后竟舍得让她日日进山?” “舍不得又能怎样?王后哪里管得了她?” “啊?” “我听说,梧月郡主并非夏周王后的亲生女儿!郡主的生母在很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那时夏周王后恰好进宫,郡主便将失去生母的悲愤都转嫁到了这位新任王后的身上,与她各种不对付。” “这……” 难怪郡主连昨日含音殿设宴都不愿参加,其实就是要驳王后的面子!王后管不了郡主,只能端出一副慈母的架势了。 车马上行了一段路,外头忽然传来了炮仗声。 “我们到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安遥也不敢相信,半山腰竟然藏着一个如此风光绝美之境。 背山朝阳的半山平台,不仅有竹林花草环绕,竟然还藏着一汪泉眼。 一格格的木楼绕泉眼而建,私密而雅致。 庭檐下悬着“观心庭院”四个大字,虫鸣鸟啼,禅意十足。 放眼望去,皆是锦衣华服之人。 慕汲桑轻道:“你别看这里是山间野馆,可平日里接待之人非富即贵,一位难求!这里的主人更是手眼通天之人。” 其实他不说,安遥也能猜到,毕竟,能在夏周郡主封山狩猎之际,仍然保留着店庆仪式,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一位蓝褂老爷手托鸟笼,正在檐下与人寒暄,风度气派一看就是此处的主人。 安遥喃喃道:“咦?他们也来了……” 曾多冰带着他的七位夫人,一行人浩浩汤汤,十分惹眼。 慕汲桑顺着视线望去,笑道:“这家伙也不嫌吵得慌,他这七位夫人一出来,林子里的鸟都要飞走一半!” 果然,此话一出,蓝褂老爷的鸟笼里就一阵翻腾,他忙让手下接客,自己则找了个借口开溜。 眼神一落在慕汲桑身上,立即迎了上来。 “哎呀,慕兄,欢迎欢迎,多谢赏脸!” “朱大哥今日得喜,我自然要来沾沾喜气!你知道的,小弟最大的心愿便是在山间开一家自己的小馆!” “这有何难!稍后吃好喝好!多沾喜气,回去便开他好几家!” 朱掌柜天庭饱满,地颌周正,一看就是福气深厚之人,他忽然看向了安遥。 “呦!难得见你带女伴,不知这位美人雅号?” “她……是我的好友,京都芙蓉楼掌柜——安遥。” 朱掌柜玩味的神色顿收,惊道:“安遥?莫非就是那位复刻了‘雨打芙蓉落’的安遥?” 慕汲桑立即点头,与有荣焉。 “想不到朱大哥久居山间,却对外面发生之事尽数皆知!” “你朱大哥不过是个俗人,虽居山食素,却每日都听家丁来报山下之事,你知道的,我尤其爱听与美食相关之事呐!昨日安遥姑娘为夏周王后献膳,替我京都厨子扬威正名一事,食肆圈中谁人不知?” 见曾多冰和他的几位夫人尚未走开,他连忙问道:“曾员外,您说是不是?” 曾员外神色尴尬,却对朱掌柜十分客气,只得附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 朱掌柜笑道:“您现在可也是半只脚踏进食肆圈了,消息怎么还没我一个山里的老头子灵通呀?哈哈哈……” 红桃站在几位夫人的后头,看得出来,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整个人都安分了不少。 她面色不悦,轻轻瞥了安遥一眼,微咬下唇,却不敢多言。 安遥也无心与她纠缠,她今日进山可有要事在身。 乌黑的眼眸四下探看,不知怎样才能找到梧月郡主。 朱掌柜热情介绍:“那边还有个秋千,几位夫人稍后可以去荡秋千,扑蝴蝶,逗锦鲤,听小曲,乐趣无穷呀!” 安遥想了想,问道:“朱掌柜,不知我们稍后可否去山间狩猎呢?” “什么?”朱掌柜微怔,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难得听见姑娘家要去狩猎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叹道:“本来是可以的,只可惜山间来了批官兵,说是这几日严禁狩猎,只怕要拂了安遥姑娘的兴致了。改日再来,我亲自作陪!” 红桃今日化了个艳丽的妆容,本想来夺个头彩,谁知朱掌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满门心思都围着安遥转了,真是扫兴至极! 他低头捏搓着手帕,只觉愤懑,喃喃道:“哪里都有她,真是阴魂不散!” “夫人在嘟囔什么呢?”慕汲桑忽地凑近,打趣道:“曾员外,你带了这么多位夫人,可得一一照料到了,否则让人生妒,可就不好了!” 他又对朱掌柜道:“曾员外平日事忙,我看不如给他们单独安排一间小厢,让他好好陪陪这几位夫人!” “这个主意甚好!来福,你带他们过去!” 朱掌柜指了指角落边的那个小厢,示意下人带他们过去。 曾员外拂了拂袖,无奈而去。 这些员外掌柜来此,都是怀了认人的心思,谁不想坐在主厢,多结识几个贵人呢?蜗在角落的小厢陪夫人,算是怎么回事? 那群叽叽喳喳的夫人离开后,朱掌柜方道:“慕兄,安遥姑娘,二位随我去主厢就座如何……” 话没说完,安遥抢道:“朱掌柜!可否让我二人坐那间小厢?” 安遥指着泉上的一间小厢,柔声求道。 “这倒是不难。” 朱掌柜似是有些不解,忽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好!那里幽静,你俩好好说悄悄话,我让下人不要打扰……” 他说完就笑着抚须离开了,留下慕汲桑一脸错愕。 安遥却快步朝那小厢走了过去,小厢隔壁的厢房门前,拴了一只猴子!那猴子正是梧月郡主收留的那只! 第170章 观心庭院 议论的主角突然出现,桂花树下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实在没手敲门了,快来给我接一下!” 慕汲桑抱着一堆新鲜瓜果进了院子,这才发现院里还有张陌生面孔。 “呦!一大早就有客人呀?” 他笑得轻松而明朗,丝毫没有感受到面前之人心中的波澜。 “我叫慕汲桑,这位美人如何称呼?” 看来那晚夜色太暗,慕汲桑已经忘记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鹤贞了。 鹤贞没有接话,迅速戴上面纱,起身告辞。 “多谢款待,我先回去了。” 安遥亦是心乱如麻,便未作挽留,只是提醒对方带上打包的糕点。 见这姑娘匆匆出了院子,慕汲桑有些懵懂,放下瓜果,自嘲道:“我看上去像吃人的猛兽吗?她竟一句话也不与我说。” 他一边笑,一边摇取井水清洗瓜果,全然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这些瓜果是跟个果农买的,还带着泥垢呢,可新鲜了!” 看着眼前忙碌之人,安遥几欲开口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对了,忘记问你了,那晚在公主府后院,你等了我那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慕汲桑帮过自己很多,安遥对他尚有一丝信任,漫不经心地询问,只是希望对方能主动告诉他那晚发生了什么……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他手中动作微停,随即继续张罗了起来。 “那晚我肚子痛,去了趟茅房,回来就遇上你了。” “中间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慕汲桑反问:“什么奇怪的人?” “我听说有位神医在给长公主殿下疗疾,也有人说是个穿黑衣的江湖骗子,细想奇怪,不知你有没有遇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误会,定能当场解开。 可慕汲桑却丝毫没有坦白的意思,“那晚连个月亮都没出来,就是有人也看不清楚。” 安遥没有再问,如果对方身上真的有问题,打草惊蛇绝不是明智之举。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踏上了去西山的马车。 马车行出大半程,慕汲桑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 “感觉你今日话特别少,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昨晚没睡好吗?” “啊,对,做了一个噩梦。” 慕汲桑顿时提起了兴趣,“什么噩梦?说来听听,我会解梦!” “梦到我的好友掉进一汪深潭,变成鳄鱼,张开了血盆大口……” 慕汲桑沉吟片刻,在胸前合掌,学着高僧的样子,道:“阿弥陀佛,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施主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切莫忧心。” 安遥不知他是否一语双关,哑然笑道:“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被人拦下了。 慕汲桑忙问对方何事。 一个粗犷的声音答道:“今日封山,你们且寻其他地方游玩去!” 放眼望去,山下做了围蔽,还有人正在巡逻。 “我们是去山间的观心庭院,这是我们的请柬。” 那人看过请柬,便移开栅栏,进行了放行。 “直接去那儿就好,别在山里瞎逛!” “好嘞。这山里是进了匪徒吗?怎么这么大阵仗?” “不该打听的别问!” 那人越是遮掩,安遥就越是坚信,梧月郡主就在山中。 慕汲桑将车帘关上,道:“我方才瞧见了他衣袖里的侍卫袍衫,这些人应该都是侍卫所扮,想必郡主就在山间!” 安遥点头表示赞同,“还好有这封请柬,我们才进得了山。” “可惜那人说我们要是乱晃,就把我们从这山里扔出去!”慕汲桑笑着转述了那人的威胁。 “这西山虽有围蔽,却仍有危险,听闻山中还有野狼出没……梧月郡主贵为千金之躯,王后竟舍得让她日日进山?” “舍不得又能怎样?王后哪里管得了她?” “啊?” “我听说,梧月郡主并非夏周王后的亲生女儿!郡主的生母在很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那时夏周王后恰好进宫,郡主便将失去生母的悲愤都转嫁到了这位新任王后的身上,与她各种不对付。” “这……” 难怪郡主连昨日含音殿设宴都不愿参加,其实就是要驳王后的面子!王后管不了郡主,只能端出一副慈母的架势了。 车马上行了一段路,外头忽然传来了炮仗声。 “我们到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安遥也不敢相信,半山腰竟然藏着一个如此风光绝美之境。 背山朝阳的半山平台,不仅有竹林花草环绕,竟然还藏着一汪泉眼。 一格格的木楼绕泉眼而建,私密而雅致。 庭檐下悬着“观心庭院”四个大字,虫鸣鸟啼,禅意十足。 放眼望去,皆是锦衣华服之人。 慕汲桑轻道:“你别看这里是山间野馆,可平日里接待之人非富即贵,一位难求!这里的主人更是手眼通天之人。” 其实他不说,安遥也能猜到,毕竟,能在夏周郡主封山狩猎之际,仍然保留着店庆仪式,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一位蓝褂老爷手托鸟笼,正在檐下与人寒暄,风度气派一看就是此处的主人。 安遥喃喃道:“咦?他们也来了……” 曾多冰带着他的七位夫人,一行人浩浩汤汤,十分惹眼。 慕汲桑顺着视线望去,笑道:“这家伙也不嫌吵得慌,他这七位夫人一出来,林子里的鸟都要飞走一半!” 果然,此话一出,蓝褂老爷的鸟笼里就一阵翻腾,他忙让手下接客,自己则找了个借口开溜。 眼神一落在慕汲桑身上,立即迎了上来。 “哎呀,慕兄,欢迎欢迎,多谢赏脸!” “朱大哥今日得喜,我自然要来沾沾喜气!你知道的,小弟最大的心愿便是在山间开一家自己的小馆!” “这有何难!稍后吃好喝好!多沾喜气,回去便开他好几家!” 朱掌柜天庭饱满,地颌周正,一看就是福气深厚之人,他忽然看向了安遥。 “呦!难得见你带女伴,不知这位美人雅号?” “她……是我的好友,京都芙蓉楼掌柜——安遥。” 朱掌柜玩味的神色顿收,惊道:“安遥?莫非就是那位复刻了‘雨打芙蓉落’的安遥?” 慕汲桑立即点头,与有荣焉。 “想不到朱大哥久居山间,却对外面发生之事尽数皆知!” “你朱大哥不过是个俗人,虽居山食素,却每日都听家丁来报山下之事,你知道的,我尤其爱听与美食相关之事呐!昨日安遥姑娘为夏周王后献膳,替我京都厨子扬威正名一事,食肆圈中谁人不知?” 见曾多冰和他的几位夫人尚未走开,他连忙问道:“曾员外,您说是不是?” 曾员外神色尴尬,却对朱掌柜十分客气,只得附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 朱掌柜笑道:“您现在可也是半只脚踏进食肆圈了,消息怎么还没我一个山里的老头子灵通呀?哈哈哈……” 红桃站在几位夫人的后头,看得出来,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整个人都安分了不少。 她面色不悦,轻轻瞥了安遥一眼,微咬下唇,却不敢多言。 安遥也无心与她纠缠,她今日进山可有要事在身。 乌黑的眼眸四下探看,不知怎样才能找到梧月郡主。 朱掌柜热情介绍:“那边还有个秋千,几位夫人稍后可以去荡秋千,扑蝴蝶,逗锦鲤,听小曲,乐趣无穷呀!” 安遥想了想,问道:“朱掌柜,不知我们稍后可否去山间狩猎呢?” “什么?”朱掌柜微怔,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难得听见姑娘家要去狩猎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叹道:“本来是可以的,只可惜山间来了批官兵,说是这几日严禁狩猎,只怕要拂了安遥姑娘的兴致了。改日再来,我亲自作陪!” 红桃今日化了个艳丽的妆容,本想来夺个头彩,谁知朱掌柜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满门心思都围着安遥转了,真是扫兴至极! 他低头捏搓着手帕,只觉愤懑,喃喃道:“哪里都有她,真是阴魂不散!” “夫人在嘟囔什么呢?”慕汲桑忽地凑近,打趣道:“曾员外,你带了这么多位夫人,可得一一照料到了,否则让人生妒,可就不好了!” 他又对朱掌柜道:“曾员外平日事忙,我看不如给他们单独安排一间小厢,让他好好陪陪这几位夫人!” “这个主意甚好!来福,你带他们过去!” 朱掌柜指了指角落边的那个小厢,示意下人带他们过去。 曾员外拂了拂袖,无奈而去。 这些员外掌柜来此,都是怀了认人的心思,谁不想坐在主厢,多结识几个贵人呢?蜗在角落的小厢陪夫人,算是怎么回事? 那群叽叽喳喳的夫人离开后,朱掌柜方道:“慕兄,安遥姑娘,二位随我去主厢就座如何……” 话没说完,安遥抢道:“朱掌柜!可否让我二人坐那间小厢?” 安遥指着泉上的一间小厢,柔声求道。 “这倒是不难。” 朱掌柜似是有些不解,忽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好!那里幽静,你俩好好说悄悄话,我让下人不要打扰……” 他说完就笑着抚须离开了,留下慕汲桑一脸错愕。 安遥却快步朝那小厢走了过去,小厢隔壁的厢房门前,拴了一只猴子!那猴子正是梧月郡主收留的那只! 第171章 郡主发难 这是一间风雅考究的半山厢房,建屋材料皆取自山中。 枫树木板和陈年老竹,让小厢与西山完美融为了一体。 厢内虽不大,可木榻禅座俱有,棋琴书画皆无所缺。 竹墙与原木房檐之间,横设一道贯彻左右的气窗,可窥窗外绿意。 坐榻对侧是观景小台,可赏下方泉水。 舒展之景,与屋中所挂“云住泉留”四个大字,十分相称。 但安遥更在意的,是后侧那扇巨型山水屏风。 因为屏风的后面就是那只小猴所拴的厢房。 安遥悄悄靠近屏风,发现这山水屏风依附于竹架之上,其间有细密的孔缝。 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戳了个孔洞,瞳孔贴近,恰好能望见厢房内的景象。 可奇怪的是,里头竟空无一人,只有两张对坐之椅。 难道郡主还有客人?不会是五皇子? “你……在干什么?” 转头恰好对上慕汲桑好奇的眼神。 差点忘了,这家伙还在呢! “嘘——” 安遥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偷窥狂人,可这人设恐怕是保不住了。 毕竟前有阑珊客栈檐上撬瓦,后有疯人塔顶窃听私谈,如今又是一副打探隔壁秘事的架势,对方想不生疑都难。 果然,慕汲桑做了个“明白”的表情,便捂嘴凑近,也学着安遥的样子在一旁戳了个洞,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安遥刚想解释几句,对面的厢房忽然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你们找死吗?” “砰”的一下,闯进一个英飒女子,左手抱着只猴子,右手的鞭子一下子打在面前的桌椅上,那梨花凳瞬间少了只腿。 这毁天灭地的架势,除了梧月郡主,还会有谁? 她今日身穿一身红白相间的宽褶裙,发髻高高梳起,额间珊瑚链与流苏叮铃相撞,整个人俏丽之中又透着一股犀利劲。 郡主发威,屋里瞬间跪倒一片。 “息怒啊……奴才们……哪里服侍不周?还请郡主指点。” “你们还好意思说?让你们照顾一下它,竟然把我的干儿子就这样拴在外头!不要命啦?” 几人连忙道歉,梧月郡主却大喝:“别跟我道歉,跟它道!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这几人似是对郡主的手段十分了然,一听这话,连忙朝着猴子又跪又拜,道起了歉来…… 慕汲桑轻哼一声,“人给猴子道歉,这郡主可真有意思!” 看来慕汲桑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梧月郡主这才勉强收住怒气,让猴子在自己的对面落座。 安遥万万没有想到,这座位竟然是留给猴子的! “小月亮,你乖乖陪我吃饭。” 小月亮……安遥想起来了,找到梧月郡主那日,她的确给猴子取了个名字,就叫“小月亮”! 没想到火爆泼辣,连王后都管不住的夏周明珠,竟然会对一只猴子如此温柔长情。 哎……这上哪儿说理去? 两人偷偷瞧了半天,所谈皆是玩乐之物,并没探听到什么有用讯息,更别说跟丹姨下落相关的了。 这时,观心庭院仪式完毕,已经开始陆续上菜了。 未免引起上菜之人的怀疑,两人只得坐回桌前,品起了菜肴。 第一道菜肴,叫做“只此青绿”,倒是与这里的风景十分契合。 细细看去,细腻浓稠的绿色蔬菜汤汁包裹着菌菇,上头还点缀着一颗翠嫩的菜芽尖,望之舒畅无比。 第二道菜肴,名唤“慈航普度”,听上去禅意十足,造型也十分别致—— 木瓜雕成观音大士的模样,稳稳立于白玉汤中,盘盏高高垫起,下头的莲座中还不断飘出白烟,恍若腾云驾雾之姿。 剩下的香菇烩饭、杂菌混炒,冰梅腐竹,金沙南瓜,小吊梨汤,苜蓿芽手卷等菜肴也都有着好听的名字—— 比如,芋楠成祥,金风玉露,叶叶菩提,木落归山,春有百花秋有月…… 皆是优美有福,意境空灵之词。 除了菜名用心,精美的摆盘,也能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巧思。 菜盘茶盏皆是从汝窑、哥窑、钧窑和定窑,这四大名窑千里运来。 釉色绝美,连郎红、青花等稀有之色都凑齐了,即便上头只摆一片树叶,都会让人赏心悦目。 没尝几口,忽听隔壁传来了吵嚷之声。 “郡主,奴婢哪敢敷衍?这里可难预定了,据说平日得提前十天半月才能约上呢!您先尝尝……” 只见梧月郡主拿起筷子,不耐烦地扒拉了一下,随即将筷子啪嗒一摔! “都是素的,怎么吃呀?” 那侍女低声解释,“这……这里是素食馆呀,郡主。” “小月亮还在长身体,你就让它吃这些?” 话还没说完,那猴子却已叭叭吃上了,还欢得不得了。 慕汲桑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至于原因嘛,隔壁侍女已经给出了—— 只见那侍女面容尴尬,小声提醒道:“郡主……这猴子,哦不,小月亮公子就是吃素的……” 梧月郡主却不以为然,“谁说的?它吃素……那……那是因为没尝过好东西!快去给它弄些野味来!” 不多时,安静的庭院里,便传来了刺耳的争执声。 “叫你做你就做!哪儿那么多废话!” “恕难从命!” 朱掌柜指了指院里供奉的菩萨,朗声回道:“我们这儿可是素食食肆,绝不破荤,是对菩萨起过誓的!你们要寻那野味,还请移驾别地!” 僵持间,隔壁的梧月郡主忽地冷声笑了起来,“好啊!有骨气呐!竟敢对我指手画脚!呵呵……” 安遥顿觉大事不妙,上回郡主这样笑的时候,小猴的前主人常乐就被划花了脸! 她连忙凑上屏风去听,瞬间毛骨悚然。 “你派人出去!最后警告他一次,若他冥顽不灵,就把他的右手砍下来!剁成肉饼,喂小月亮吃!” 一旁的慕汲桑立时倒吸了一口寒气。 安遥不知郡主为何对人对猴,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她知道,对方说得出做得到,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朱掌柜即将右手不保! 她连忙凑近慕汲桑,轻声耳语了起来…… 第171章 郡主发难 这是一间风雅考究的半山厢房,建屋材料皆取自山中。 枫树木板和陈年老竹,让小厢与西山完美融为了一体。 厢内虽不大,可木榻禅座俱有,棋琴书画皆无所缺。 竹墙与原木房檐之间,横设一道贯彻左右的气窗,可窥窗外绿意。 坐榻对侧是观景小台,可赏下方泉水。 舒展之景,与屋中所挂“云住泉留”四个大字,十分相称。 但安遥更在意的,是后侧那扇巨型山水屏风。 因为屏风的后面就是那只小猴所拴的厢房。 安遥悄悄靠近屏风,发现这山水屏风依附于竹架之上,其间有细密的孔缝。 她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戳了个孔洞,瞳孔贴近,恰好能望见厢房内的景象。 可奇怪的是,里头竟空无一人,只有两张对坐之椅。 难道郡主还有客人?不会是五皇子? “你……在干什么?” 转头恰好对上慕汲桑好奇的眼神。 差点忘了,这家伙还在呢! “嘘——” 安遥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偷窥狂人,可这人设恐怕是保不住了。 毕竟前有阑珊客栈檐上撬瓦,后有疯人塔顶窃听私谈,如今又是一副打探隔壁秘事的架势,对方想不生疑都难。 果然,慕汲桑做了个“明白”的表情,便捂嘴凑近,也学着安遥的样子在一旁戳了个洞,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安遥刚想解释几句,对面的厢房忽然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你们找死吗?” “砰”的一下,闯进一个英飒女子,左手抱着只猴子,右手的鞭子一下子打在面前的桌椅上,那梨花凳瞬间少了只腿。 这毁天灭地的架势,除了梧月郡主,还会有谁? 她今日身穿一身红白相间的宽褶裙,发髻高高梳起,额间珊瑚链与流苏叮铃相撞,整个人俏丽之中又透着一股犀利劲。 郡主发威,屋里瞬间跪倒一片。 “息怒啊……奴才们……哪里服侍不周?还请郡主指点。” “你们还好意思说?让你们照顾一下它,竟然把我的干儿子就这样拴在外头!不要命啦?” 几人连忙道歉,梧月郡主却大喝:“别跟我道歉,跟它道!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这几人似是对郡主的手段十分了然,一听这话,连忙朝着猴子又跪又拜,道起了歉来…… 慕汲桑轻哼一声,“人给猴子道歉,这郡主可真有意思!” 看来慕汲桑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梧月郡主这才勉强收住怒气,让猴子在自己的对面落座。 安遥万万没有想到,这座位竟然是留给猴子的! “小月亮,你乖乖陪我吃饭。” 小月亮……安遥想起来了,找到梧月郡主那日,她的确给猴子取了个名字,就叫“小月亮”! 没想到火爆泼辣,连王后都管不住的夏周明珠,竟然会对一只猴子如此温柔长情。 哎……这上哪儿说理去? 两人偷偷瞧了半天,所谈皆是玩乐之物,并没探听到什么有用讯息,更别说跟丹姨下落相关的了。 这时,观心庭院仪式完毕,已经开始陆续上菜了。 未免引起上菜之人的怀疑,两人只得坐回桌前,品起了菜肴。 第一道菜肴,叫做“只此青绿”,倒是与这里的风景十分契合。 细细看去,细腻浓稠的绿色蔬菜汤汁包裹着菌菇,上头还点缀着一颗翠嫩的菜芽尖,望之舒畅无比。 第二道菜肴,名唤“慈航普度”,听上去禅意十足,造型也十分别致—— 木瓜雕成观音大士的模样,稳稳立于白玉汤中,盘盏高高垫起,下头的莲座中还不断飘出白烟,恍若腾云驾雾之姿。 剩下的香菇烩饭、杂菌混炒,冰梅腐竹,金沙南瓜,小吊梨汤,苜蓿芽手卷等菜肴也都有着好听的名字—— 比如,芋楠成祥,金风玉露,叶叶菩提,木落归山,春有百花秋有月…… 皆是优美有福,意境空灵之词。 除了菜名用心,精美的摆盘,也能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巧思。 菜盘茶盏皆是从汝窑、哥窑、钧窑和定窑,这四大名窑千里运来。 釉色绝美,连郎红、青花等稀有之色都凑齐了,即便上头只摆一片树叶,都会让人赏心悦目。 没尝几口,忽听隔壁传来了吵嚷之声。 “郡主,奴婢哪敢敷衍?这里可难预定了,据说平日得提前十天半月才能约上呢!您先尝尝……” 只见梧月郡主拿起筷子,不耐烦地扒拉了一下,随即将筷子啪嗒一摔! “都是素的,怎么吃呀?” 那侍女低声解释,“这……这里是素食馆呀,郡主。” “小月亮还在长身体,你就让它吃这些?” 话还没说完,那猴子却已叭叭吃上了,还欢得不得了。 慕汲桑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至于原因嘛,隔壁侍女已经给出了—— 只见那侍女面容尴尬,小声提醒道:“郡主……这猴子,哦不,小月亮公子就是吃素的……” 梧月郡主却不以为然,“谁说的?它吃素……那……那是因为没尝过好东西!快去给它弄些野味来!” 不多时,安静的庭院里,便传来了刺耳的争执声。 “叫你做你就做!哪儿那么多废话!” “恕难从命!” 朱掌柜指了指院里供奉的菩萨,朗声回道:“我们这儿可是素食食肆,绝不破荤,是对菩萨起过誓的!你们要寻那野味,还请移驾别地!” 僵持间,隔壁的梧月郡主忽地冷声笑了起来,“好啊!有骨气呐!竟敢对我指手画脚!呵呵……” 安遥顿觉大事不妙,上回郡主这样笑的时候,小猴的前主人常乐就被划花了脸! 她连忙凑上屏风去听,瞬间毛骨悚然。 “你派人出去!最后警告他一次,若他冥顽不灵,就把他的右手砍下来!剁成肉饼,喂小月亮吃!” 一旁的慕汲桑立时倒吸了一口寒气。 安遥不知郡主为何对人对猴,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她知道,对方说得出做得到,如果再不做点儿什么,朱掌柜即将右手不保! 她连忙凑近慕汲桑,轻声耳语了起来…… 第172章 以假乱真 郡主凤言一出,庭院中轰然多了一群凶狠的守卫,正一步步向着朱掌柜逼近! “你们要干什么,莫非还想在此撒野不成?” “唰——” 十几把利刃瞬间拔出,晃得朱掌柜霎时以袖遮眼。 观心庭院里,几个上前相护的小厮已经被踢翻在地,那大刀眼看就要朝着朱掌柜劈下! “冷静,冷静!且请听我一言。” 慕汲桑不知何时,挡在了二人中间,笑脸相劝起来。 “你小子想管这闲事?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等等!这位大哥,我是来替您劝他的!毕竟您也是想让主子吃上满意饭食,而非血溅庭院!” 那人扬起的大刀缓缓收了回去,眼神微动,示意他速速去劝。 “慕兄,不必劝我,我不管这人是什么来头,自有为兄的坚持,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说着便点燃了一旁的石台,安遥这才发现,这小小的山间食肆里,竟然还配了个袖珍版的烽火台! 看来这朱掌柜也来历不凡,可再尊贵,能尊贵得过一国郡主吗? 况且,即便有能上山相助的援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慕汲桑直接附上了对方的耳朵,喳喳说了起来。 朱掌柜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这……能行吗?” “行!总好过鱼死网破?” 朱掌柜看了眼四周被打趴在地的小厮,叹声道:“哎,好!就依你所说!” 慕汲桑回头道:“各位请回厢中稍等,好菜马上就到,保准让贵人满意!” “走!”那些守卫将信将疑地看了慕汲桑一眼,随即收刀,回厢复命去了。 “误会,都是误会!各位贵客,请回厢继续享用菜肴!”朱掌柜对着被这动静惊出厢房的几位贵宾轻言安抚道,随即带着慕汲桑去了后厨。 一进后厨,他迫不及待地问:“慕兄,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只用素食材料便能做出难分真假的野味来?” 平日里也不乏用素食仿制肉食的做法,可最多是外形有几分相似,一尝便能发觉真假。 “千真万确!” 朱掌柜一听大喜,“若是这样便再好不过了,既能不破食肆的规矩,又能让这些瘟神满意!” 他说着便拉慕汲桑去看自己的备菜区,“请!我这儿什么素食都有,快请动手!” “诶,这功夫我可没有。” 慕汲桑回头笑道:“你可算来了!” “安……安遥姑娘?”朱掌柜微微舒了口气:“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若有姑娘出手,那便再好不过了!今日是观心庭院的大好日子,老夫也不愿大动干戈,血染西山。” 这话似有所指,安遥已无暇顾及,留给她制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一会儿,八道热腾腾的菜肴便被端进了梧月郡主所在的上厢房。 菜肴上或插了彩色小旗,或用食材雕刻,将菜名一一绘在了上头。 放眼望去,兔肉丸子,锅包肉片,香煎元贝,鲍鱼卤煲,油爆鳝丝,鲜蒸鱼块,炭烤鹿肉串…… 满满一桌,菜肴分量虽然不多,却满是肉香,这下子,连一点儿素菜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梧月郡主笑道:“哼,识时务者为俊杰,算那老东西识相!” 身边侍女见她终于笑了,赶忙为她夹菜。 “郡主,试试这个!” 菜一入喉,郡主愠色顿缓,咂嘴道:“还不赖!那个也夹给我试试!” 这一道接着一道,根本停不下来,连给亲爱的小月亮喂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一个人就吃掉了大半! 上菜的小厮端着空盘,连忙奔回后厨复命。 “东家,您瞧瞧,那贵人的菜肴都快要吃光啦!” “哈哈哈哈!” 朱掌柜大笑道:“果然是泛泛之辈!这肉食连我都辨不出真假,她哪里尝得出破绽!” 兴奋之余,朱掌柜不忘夸道:“安遥姑娘这手艺可真是厉害呀!老夫要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也断然不会相信,菜肴都是素菜所制呐!” 慕汲桑也应和道:“就是!我想那草莽郡……哦不,那位贵客定然不会相信,肉片是面粉所制,鹿肉串是菌菇所制,连鱼肉都是豆腐制成的!哈哈哈……” “就是,尤其是那道鳝丝,取香菇剪成细丝,佐以淀粉轻柔,再用小火香煎,搭配上安遥姑娘的秘制调料,简直是绝了!” “多谢朱掌柜谬赞,难得朱掌柜喜欢,那秘制调料的配方我稍后便留给您。” “好好好!太好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朱掌柜既得了面子,也充盈了里子,心中畅然,恨不得拉着安遥把酒再叙三个时辰。 “我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说,只要我朱某人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安遥笑道:“还请您准允我回厢享用方才被打断的美食才是!” 朱掌柜太过热情,安遥再三谢过,才逃回了自己的小厢。 不过她并非来此享用美食,而是来偷看郡主醉酒之仪的! 上回在秋山驿站,安遥就看出来了,这郡主酒量奇差,而且一喝酒就爱胡说八道,什么话都往外蹦。 所以,方才她让最擅酒膳的慕汲桑帮自己在菜肴中加了些酒进去! 这慕汲桑用酒入膳的功夫可谓一流,能让酒融菜中,而品不出猫腻。 想必此刻,郡主也该醉了!只要她醉了,就有可能吐出丹姨的下落! 果然,安遥乌亮的眼眸一贴近屏风,就看见了郡主微醺的模样! 她已经拉着那侍女开始絮叨了起来。 “她想做她的王后……真是痴心妄想!我非要把她那张面具给……给撕下来!” 郡主醉了,侍女可没醉,她连忙屏退左右,安抚道:“郡主,您这没喝酒,怎么醉了……” “我没醉!”梧月郡主将侍女的手一把拂开,“等我从那女人口中套出……” 安遥耳朵都竖起来了,可郡主却忽然吐了起来! 刹那间,酒气都盈到了屏风这边…… 安遥却不敢挪动丝毫,只等着郡主说完剩下的话! 谁知!郡主吐完再抬头,却忽然说起了夏周语来…… 第172章 以假乱真 郡主凤言一出,庭院中轰然多了一群凶狠的守卫,正一步步向着朱掌柜逼近! “你们要干什么,莫非还想在此撒野不成?” “唰——” 十几把利刃瞬间拔出,晃得朱掌柜霎时以袖遮眼。 观心庭院里,几个上前相护的小厮已经被踢翻在地,那大刀眼看就要朝着朱掌柜劈下! “冷静,冷静!且请听我一言。” 慕汲桑不知何时,挡在了二人中间,笑脸相劝起来。 “你小子想管这闲事?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等等!这位大哥,我是来替您劝他的!毕竟您也是想让主子吃上满意饭食,而非血溅庭院!” 那人扬起的大刀缓缓收了回去,眼神微动,示意他速速去劝。 “慕兄,不必劝我,我不管这人是什么来头,自有为兄的坚持,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说着便点燃了一旁的石台,安遥这才发现,这小小的山间食肆里,竟然还配了个袖珍版的烽火台! 看来这朱掌柜也来历不凡,可再尊贵,能尊贵得过一国郡主吗? 况且,即便有能上山相助的援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慕汲桑直接附上了对方的耳朵,喳喳说了起来。 朱掌柜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这……能行吗?” “行!总好过鱼死网破?” 朱掌柜看了眼四周被打趴在地的小厮,叹声道:“哎,好!就依你所说!” 慕汲桑回头道:“各位请回厢中稍等,好菜马上就到,保准让贵人满意!” “走!”那些守卫将信将疑地看了慕汲桑一眼,随即收刀,回厢复命去了。 “误会,都是误会!各位贵客,请回厢继续享用菜肴!”朱掌柜对着被这动静惊出厢房的几位贵宾轻言安抚道,随即带着慕汲桑去了后厨。 一进后厨,他迫不及待地问:“慕兄,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只用素食材料便能做出难分真假的野味来?” 平日里也不乏用素食仿制肉食的做法,可最多是外形有几分相似,一尝便能发觉真假。 “千真万确!” 朱掌柜一听大喜,“若是这样便再好不过了,既能不破食肆的规矩,又能让这些瘟神满意!” 他说着便拉慕汲桑去看自己的备菜区,“请!我这儿什么素食都有,快请动手!” “诶,这功夫我可没有。” 慕汲桑回头笑道:“你可算来了!” “安……安遥姑娘?”朱掌柜微微舒了口气:“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若有姑娘出手,那便再好不过了!今日是观心庭院的大好日子,老夫也不愿大动干戈,血染西山。” 这话似有所指,安遥已无暇顾及,留给她制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一会儿,八道热腾腾的菜肴便被端进了梧月郡主所在的上厢房。 菜肴上或插了彩色小旗,或用食材雕刻,将菜名一一绘在了上头。 放眼望去,兔肉丸子,锅包肉片,香煎元贝,鲍鱼卤煲,油爆鳝丝,鲜蒸鱼块,炭烤鹿肉串…… 满满一桌,菜肴分量虽然不多,却满是肉香,这下子,连一点儿素菜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梧月郡主笑道:“哼,识时务者为俊杰,算那老东西识相!” 身边侍女见她终于笑了,赶忙为她夹菜。 “郡主,试试这个!” 菜一入喉,郡主愠色顿缓,咂嘴道:“还不赖!那个也夹给我试试!” 这一道接着一道,根本停不下来,连给亲爱的小月亮喂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一个人就吃掉了大半! 上菜的小厮端着空盘,连忙奔回后厨复命。 “东家,您瞧瞧,那贵人的菜肴都快要吃光啦!” “哈哈哈哈!” 朱掌柜大笑道:“果然是泛泛之辈!这肉食连我都辨不出真假,她哪里尝得出破绽!” 兴奋之余,朱掌柜不忘夸道:“安遥姑娘这手艺可真是厉害呀!老夫要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也断然不会相信,菜肴都是素菜所制呐!” 慕汲桑也应和道:“就是!我想那草莽郡……哦不,那位贵客定然不会相信,肉片是面粉所制,鹿肉串是菌菇所制,连鱼肉都是豆腐制成的!哈哈哈……” “就是,尤其是那道鳝丝,取香菇剪成细丝,佐以淀粉轻柔,再用小火香煎,搭配上安遥姑娘的秘制调料,简直是绝了!” “多谢朱掌柜谬赞,难得朱掌柜喜欢,那秘制调料的配方我稍后便留给您。” “好好好!太好了,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朱掌柜既得了面子,也充盈了里子,心中畅然,恨不得拉着安遥把酒再叙三个时辰。 “我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你只管说,只要我朱某人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安遥笑道:“还请您准允我回厢享用方才被打断的美食才是!” 朱掌柜太过热情,安遥再三谢过,才逃回了自己的小厢。 不过她并非来此享用美食,而是来偷看郡主醉酒之仪的! 上回在秋山驿站,安遥就看出来了,这郡主酒量奇差,而且一喝酒就爱胡说八道,什么话都往外蹦。 所以,方才她让最擅酒膳的慕汲桑帮自己在菜肴中加了些酒进去! 这慕汲桑用酒入膳的功夫可谓一流,能让酒融菜中,而品不出猫腻。 想必此刻,郡主也该醉了!只要她醉了,就有可能吐出丹姨的下落! 果然,安遥乌亮的眼眸一贴近屏风,就看见了郡主微醺的模样! 她已经拉着那侍女开始絮叨了起来。 “她想做她的王后……真是痴心妄想!我非要把她那张面具给……给撕下来!” 郡主醉了,侍女可没醉,她连忙屏退左右,安抚道:“郡主,您这没喝酒,怎么醉了……” “我没醉!”梧月郡主将侍女的手一把拂开,“等我从那女人口中套出……” 安遥耳朵都竖起来了,可郡主却忽然吐了起来! 刹那间,酒气都盈到了屏风这边…… 安遥却不敢挪动丝毫,只等着郡主说完剩下的话! 谁知!郡主吐完再抬头,却忽然说起了夏周语来…… 第173章 凭空消失 安遥顿时傻了眼,这叽里咕噜的话,她可一句也听不明白。 这时,慕汲桑恰巧推门进了厢房。 对啊!慕汲桑不是能看懂夏周语吗?那或许也能听懂他们的话! “喂!”安遥冲他招了招手,指着屏风对侧,比画道:“你能听懂吗?” 慕汲桑轻轻凑近,眼神微变,看这模样,安遥便知他心中有数。 她想问几句,又怕扰乱对方,要是因此漏听几句关键信息,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默默在旁,安静等候…… 慕汲桑今日身着一身绿衣,与碧蚁山庄初相见时打扮一样。清新飘逸,就像腰间绸带和酒葫芦般,自由无羁…… 可一想到方才鹤贞的话,安遥心中就百味杂陈…… 一个京都的厨子,怎会懂那夏周语?又怎会与杜三娘和海娘娘牵扯甚密呢? 不过,眼下还得依靠对方听译郡主的话,她只好将心中杂味一一咽下。 走神的功夫,郡主猛然倒在了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郡主,郡主……” 侍女轻唤了几声,见梧月郡主毫无反应,便将她身子扶正,又脱下外衣为她轻轻盖上。 郡主所在的厢房,与安遥他们的小厢构造一致,侍女抬头看了眼那扇横贯左右的巨型气窗,似是觉得盖衣单薄,便将气窗关上,又打开厢房,唤来门边的守卫。 “你们两个,去把马车上的盖被拿来,要绸缎底面的那床。” 见那守卫一脸呆滞,侍女又摆了摆手,轻声道:“算了算了,我去!你们把门守好了,别让人来打扰郡主!” 门一关,安遥忙问:“怎么样?她们说什么了?” “你先别急,我夏周语也不好,方才说了许多,容我反应反应。” 慕汲桑揉头回忆了起来,“郡主好像是说,那位夏周王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已经找到了关键证人,要回夏周撕破她的假面,让她这个王后做不成!” “关键的证人?莫非就是丹姨……” 慕汲桑答道:“听她的语气,似乎是。” 真是怪了,丹姨怎么会知道夏周王后的……所谓的把柄呢? 这俩人根本没有交集啊? 要说有,那也只可能是两位去过行宫的金兰姐妹,可斯人已逝,为何现在又要来拿捏此事? 慕汲桑又道:“郡主说她一直怀疑夏周王后,她父王答应和亲,也与夏周王后脱不了干系。所以她特意提前来京,就是想趁机找出对方的把柄,让她身败名裂!” “夏周王后身败名裂的把柄,为何要来千里之外的京都寻?” “郡主说,十六年前,时为质子的夏周王曾来过京都,回去时带回了一个女人……后来郡主的生母离奇病故,这个女人却一步步成为了夏周王后。” “什么?她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 安遥又问:“那丹姨的下落呢?” 慕汲桑继续摇头,“没有提到。” 安遥连忙起身,想去隔壁求见郡主。 错过了这次机会,下回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可慕汲桑却忽然惊疑一声,急唤安遥去屏风前看。 这一看,顿时让安遥后背生寒,郡主居然不见了! 他们方才就在隔壁,压根没有听见郡主出门,亦没听见有人求见。 透过房上倒影,还能看出那些守卫来回巡逻的身影。 慕汲桑指了指那道气窗,“会不会是从气窗出去的?” 对哦,气窗的宽度足以容人通行,可细细一看,那窗上还挂着栓呢! 安遥忽然记起,那侍女离开时,特意锁好了窗户,外人不可能进得来呀! 就算郡主自己开窗而出,也不可能回头将屋内的门栓关好啊! 再说了,郡主有什么理由要偷偷离开? 即便有,她可还醉着呢! 惊疑间,去马车上取盖毯的侍女已经到了门边,跟守卫说起了话。 安遥连忙将屏风上的小洞糊好,稍后他们若是寻不到郡主,定会仔细搜寻房间,若是被人怀疑,那可就麻烦了! 好在他们方才戳洞时特意选取了山水画上的特别位置,很好掩饰,果然,刚填好洞,坐回桌前佯装用膳,隔壁就响起了尖叫声。 “啊——” “郡主不见了!快将院子围起来,找人啊!”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整个观心庭院就被团团围了起来。 众人都被要求站在庭院中央,一来是方便搜查厢房,二来也是怕有涉事之人趁机脱逃。 情况危急,侍女便明示了身份,庭院里瞬间躁动了起来。 “郡主居然也来了这里……真的假的?” “就是那个夏周郡主吗?听说她可是圣上的贵客,要是在这西山丢了,可还了得?” “就是!她可是为了和亲而来,一旦出事,两国交战只在旦夕!” 梧月郡主的侍女名唤丹娘,她已带人将庭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她让手下继续搜索,自己则登到了亭台之上,朝众人喊道:“有人知道郡主去了哪里吗?” “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呦,这小妞儿的汉语说得还不错嘛,皮肤细腻,身材也火辣得很……” 丹娘不知从哪儿扬出一根响尾鞭,抽在方才说话之人的身上,引得那人嗷嗷直叫。 这鞭子虽然没有阿展使得好,却丝毫没有收力,那人顿时被打得皮开肉绽…… 朱掌柜连忙上前相扶,又唤家丁去取金疮药,却被丹娘拦下了。 “郡主没找到前,你们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能去!” “什么?”朱掌柜顿时怒了,“你们郡主不见,为何要来囚禁我的贵客,还滥用私刑?” “他出言不逊,理应受罚!”丹娘轻哼一声,又道:“郡主是在你的庭院失踪的,这些人便都是嫌犯!” 朱掌柜据理力争,“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即便真有嫌犯,也自有我朝律法规矩,轮不到番邦异族来指手画脚!” 丹娘却并不退让,凛声道:“笑话!郡主若是有事,别说你这黑店里的人得受刑而死,即便让整个京都陪葬,我们夏周也做得到!” 第173章 凭空消失 安遥顿时傻了眼,这叽里咕噜的话,她可一句也听不明白。 这时,慕汲桑恰巧推门进了厢房。 对啊!慕汲桑不是能看懂夏周语吗?那或许也能听懂他们的话! “喂!”安遥冲他招了招手,指着屏风对侧,比画道:“你能听懂吗?” 慕汲桑轻轻凑近,眼神微变,看这模样,安遥便知他心中有数。 她想问几句,又怕扰乱对方,要是因此漏听几句关键信息,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默默在旁,安静等候…… 慕汲桑今日身着一身绿衣,与碧蚁山庄初相见时打扮一样。清新飘逸,就像腰间绸带和酒葫芦般,自由无羁…… 可一想到方才鹤贞的话,安遥心中就百味杂陈…… 一个京都的厨子,怎会懂那夏周语?又怎会与杜三娘和海娘娘牵扯甚密呢? 不过,眼下还得依靠对方听译郡主的话,她只好将心中杂味一一咽下。 走神的功夫,郡主猛然倒在了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郡主,郡主……” 侍女轻唤了几声,见梧月郡主毫无反应,便将她身子扶正,又脱下外衣为她轻轻盖上。 郡主所在的厢房,与安遥他们的小厢构造一致,侍女抬头看了眼那扇横贯左右的巨型气窗,似是觉得盖衣单薄,便将气窗关上,又打开厢房,唤来门边的守卫。 “你们两个,去把马车上的盖被拿来,要绸缎底面的那床。” 见那守卫一脸呆滞,侍女又摆了摆手,轻声道:“算了算了,我去!你们把门守好了,别让人来打扰郡主!” 门一关,安遥忙问:“怎么样?她们说什么了?” “你先别急,我夏周语也不好,方才说了许多,容我反应反应。” 慕汲桑揉头回忆了起来,“郡主好像是说,那位夏周王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已经找到了关键证人,要回夏周撕破她的假面,让她这个王后做不成!” “关键的证人?莫非就是丹姨……” 慕汲桑答道:“听她的语气,似乎是。” 真是怪了,丹姨怎么会知道夏周王后的……所谓的把柄呢? 这俩人根本没有交集啊? 要说有,那也只可能是两位去过行宫的金兰姐妹,可斯人已逝,为何现在又要来拿捏此事? 慕汲桑又道:“郡主说她一直怀疑夏周王后,她父王答应和亲,也与夏周王后脱不了干系。所以她特意提前来京,就是想趁机找出对方的把柄,让她身败名裂!” “夏周王后身败名裂的把柄,为何要来千里之外的京都寻?” “郡主说,十六年前,时为质子的夏周王曾来过京都,回去时带回了一个女人……后来郡主的生母离奇病故,这个女人却一步步成为了夏周王后。” “什么?她还说什么了?” “没有了……” 安遥又问:“那丹姨的下落呢?” 慕汲桑继续摇头,“没有提到。” 安遥连忙起身,想去隔壁求见郡主。 错过了这次机会,下回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可慕汲桑却忽然惊疑一声,急唤安遥去屏风前看。 这一看,顿时让安遥后背生寒,郡主居然不见了! 他们方才就在隔壁,压根没有听见郡主出门,亦没听见有人求见。 透过房上倒影,还能看出那些守卫来回巡逻的身影。 慕汲桑指了指那道气窗,“会不会是从气窗出去的?” 对哦,气窗的宽度足以容人通行,可细细一看,那窗上还挂着栓呢! 安遥忽然记起,那侍女离开时,特意锁好了窗户,外人不可能进得来呀! 就算郡主自己开窗而出,也不可能回头将屋内的门栓关好啊! 再说了,郡主有什么理由要偷偷离开? 即便有,她可还醉着呢! 惊疑间,去马车上取盖毯的侍女已经到了门边,跟守卫说起了话。 安遥连忙将屏风上的小洞糊好,稍后他们若是寻不到郡主,定会仔细搜寻房间,若是被人怀疑,那可就麻烦了! 好在他们方才戳洞时特意选取了山水画上的特别位置,很好掩饰,果然,刚填好洞,坐回桌前佯装用膳,隔壁就响起了尖叫声。 “啊——” “郡主不见了!快将院子围起来,找人啊!”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整个观心庭院就被团团围了起来。 众人都被要求站在庭院中央,一来是方便搜查厢房,二来也是怕有涉事之人趁机脱逃。 情况危急,侍女便明示了身份,庭院里瞬间躁动了起来。 “郡主居然也来了这里……真的假的?” “就是那个夏周郡主吗?听说她可是圣上的贵客,要是在这西山丢了,可还了得?” “就是!她可是为了和亲而来,一旦出事,两国交战只在旦夕!” 梧月郡主的侍女名唤丹娘,她已带人将庭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她让手下继续搜索,自己则登到了亭台之上,朝众人喊道:“有人知道郡主去了哪里吗?” “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 “呦,这小妞儿的汉语说得还不错嘛,皮肤细腻,身材也火辣得很……” 丹娘不知从哪儿扬出一根响尾鞭,抽在方才说话之人的身上,引得那人嗷嗷直叫。 这鞭子虽然没有阿展使得好,却丝毫没有收力,那人顿时被打得皮开肉绽…… 朱掌柜连忙上前相扶,又唤家丁去取金疮药,却被丹娘拦下了。 “郡主没找到前,你们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能去!” “什么?”朱掌柜顿时怒了,“你们郡主不见,为何要来囚禁我的贵客,还滥用私刑?” “他出言不逊,理应受罚!”丹娘轻哼一声,又道:“郡主是在你的庭院失踪的,这些人便都是嫌犯!” 朱掌柜据理力争,“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即便真有嫌犯,也自有我朝律法规矩,轮不到番邦异族来指手画脚!” 丹娘却并不退让,凛声道:“笑话!郡主若是有事,别说你这黑店里的人得受刑而死,即便让整个京都陪葬,我们夏周也做得到!” 第174章 梅开二度 朱掌柜还想说些什么,已被曾多冰等人拦了回去。 天子的贵客,他们可惹不起! “朱掌柜,您可别再惹她了,这一国郡主是我们凡人惹得起的吗?咱们几十条贱命都不够赔的呀!” 丹娘打量了曾多冰一眼,点头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叫什么名字?” “小人曾多冰,愿为贵人分忧!” “瞧瞧你这奴颜婢膝的样子!真是有辱斯文!” 曾多冰却不以为然,一边是夏周郡主,天子贵客,另一边充其量是些食肆掌柜,这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朱掌柜,您这话就不对了,郡主身份尊贵,自然是我们的主子了!” “我呸!当年夏周突袭田马店,让我们不知失了多少将士,今日和亲之事尚未落地,哪配我们汉人称她为主子?” 丹娘摸了摸手中的鞭子,幽幽道:“曾多冰,我见你是个明白事理的,若是能表表忠心,稍后我定然会酌情饶了你和你的家人……” 曾多冰立时明了,回首便给了朱掌柜一个巴掌。 “曾多冰,你疯了吗?朱掌柜年纪大你两轮,岂容你对他动手?” “他是非不分,大我再多又如何?各位同仁千万要擦亮眼睛,跟我……” 话没说完,慕汲桑也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还没到兵临城下,就有人上赶着当叛徒了?” 这巴掌一落,众人暗暗叫好,曾多冰的七位夫人却都亮着猫爪似的指甲,一窝蜂地挠了上来,顷刻间四下皆乱。 “你敢打我们家老爷,我们七姐妹跟你拼了!” “住手!” 转头一看,一群府衙之人气喘吁吁地闯进了院子。 说话之人正是当头那位戴着官帽之人。 “小官今日刚刚上任,姗姗来迟,还请朱老见谅!” 四周随即议论了起来…… “小官?看这帽翎可不是个小官呐!” “他就是我们这儿新来的父母官?怎么反而给朱掌柜行起礼来了?” 一见朱掌柜脸上赫然印有一排红指印,他慌问:“是谁?竟敢对朱老爷子动手?” 有人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您为何唤他朱老爷子啊?” 这大人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朱老爷子可是先皇的恩师,隐居西山,日日食素,为先皇祈福!方才我们见此处燃起了烽火,担心出事,便上来查看,怎么竟乱成这样了?” 原来这朱掌柜大有来头,难怪郡主封山狩猎,都封不了这家观心庭院。若是普通素食馆,怎么可能做到? 没想到朱老竟如此低调,连食肆同仁都不曾发觉他的身份。 安遥心想,自己方才果然没有认错,朱掌柜与侍卫争吵之时,的的确确是点燃了烽火狼烟。 这大人让人扶朱老进屋休息,又问:“究竟是谁如此造次?” 众人缓缓指向了曾多冰,他的双腿已经瘫软,瞬间跪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朱掌柜,哦不,朱老见谅……” 见朱老不肯说话,他便自己掌起了掴来…… “带回去,慢慢审。” 慢慢审……那不得脱层皮? 那几位夫人连忙上前护他,曾多冰趁机去拉丹娘的衣角,“贵……贵人,救命啊……” 丹娘面带嫌弃之色,但还是开了口,“等一下。” 接着便是一番自报家门,将郡主不见的事又复述了一遍。 “您既是父母官,那便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何郡主会在您管辖的地方凭空消失呢?” 一听这话,那大人顿时没了处置曾多冰的心思,让人先将他架在一旁,自己却忍不住擦拭起了额间冷汗,喃喃道:“不会……又是她?” 问完案情经过,他额间的冷汗更密了…… 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瞬间转躁为笑。 “安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安遥也笑道:“杭大人,恭喜高升。” 一看杭修今日的官服,安遥便知这人已经因为上回护送郡主一事得了封赏。 杭修低声道:“你就别笑话我了,也不知是不是跟这郡主有仇,怎么又摊上这事了呀!” 他说完又急问:“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安遥还没开口,四周就有热心人士分享起了自己的推测。 “诶,听说这西山邪祟得很,该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那厢房门窗紧闭,郡主忽然消失,仅留下一只猴子,该不会是猴妖作祟?” “胡说!那可是我们郡主的干……”丹娘本想说干儿子,似是怕众人无法理解,忙又改口:“它是我们郡主所养,怎会是猴妖?” “这位贵人,郡主不见了,我们也很忧心,可你们门前有这么多守卫,方才我们又都在各自厢房里用膳,距离你们郡主的厢房甚远,即便想要靠近,也是异想天开呀!” 丹娘细密的睫毛微垂,似是将这话听进去了。 这时,站在曾多冰身后的红桃忽然颤声道:“那也未必,不是有人离郡主的厢房很近吗?” 言下之意,便是意指安遥和慕汲桑了。 丹娘冷眼看了过来,“带他们二人进去,仔细审审。” 杭修连忙出声阻止,“慢着!本官还没审呢!” 丹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父母官,微哼一声,“杭大人,这回我们王后进京可是带了强兵而来的,耶律将军就驻扎在城外……” “你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大人,注意审案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这……” 杭修略显为难,他原本是想回京都搬救兵的,这女人却步步紧逼,似是要马上抓出个替罪羊来! “哦?时间不够?看来你们天子脚下的父母官,也不过如此嘛,那便由我们来审!” “不必那么长时间。”安遥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继续道:“否则我怕你们的郡主被带得太远了!” 杭修大喜,似是回想起了安遥在地下华城破案一事,笑问:“你知道了?” “或许……” “那你快说,究竟是谁把郡主带走了?” “那就要问这位共犯了。” “共犯……” 众人顿时哗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摸不着头脑。 杭修问:“你是说这共犯就在此处?” 安遥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就在那儿!” 第174章 梅开二度 朱掌柜还想说些什么,已被曾多冰等人拦了回去。 天子的贵客,他们可惹不起! “朱掌柜,您可别再惹她了,这一国郡主是我们凡人惹得起的吗?咱们几十条贱命都不够赔的呀!” 丹娘打量了曾多冰一眼,点头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叫什么名字?” “小人曾多冰,愿为贵人分忧!” “瞧瞧你这奴颜婢膝的样子!真是有辱斯文!” 曾多冰却不以为然,一边是夏周郡主,天子贵客,另一边充其量是些食肆掌柜,这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朱掌柜,您这话就不对了,郡主身份尊贵,自然是我们的主子了!” “我呸!当年夏周突袭田马店,让我们不知失了多少将士,今日和亲之事尚未落地,哪配我们汉人称她为主子?” 丹娘摸了摸手中的鞭子,幽幽道:“曾多冰,我见你是个明白事理的,若是能表表忠心,稍后我定然会酌情饶了你和你的家人……” 曾多冰立时明了,回首便给了朱掌柜一个巴掌。 “曾多冰,你疯了吗?朱掌柜年纪大你两轮,岂容你对他动手?” “他是非不分,大我再多又如何?各位同仁千万要擦亮眼睛,跟我……” 话没说完,慕汲桑也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还没到兵临城下,就有人上赶着当叛徒了?” 这巴掌一落,众人暗暗叫好,曾多冰的七位夫人却都亮着猫爪似的指甲,一窝蜂地挠了上来,顷刻间四下皆乱。 “你敢打我们家老爷,我们七姐妹跟你拼了!” “住手!” 转头一看,一群府衙之人气喘吁吁地闯进了院子。 说话之人正是当头那位戴着官帽之人。 “小官今日刚刚上任,姗姗来迟,还请朱老见谅!” 四周随即议论了起来…… “小官?看这帽翎可不是个小官呐!” “他就是我们这儿新来的父母官?怎么反而给朱掌柜行起礼来了?” 一见朱掌柜脸上赫然印有一排红指印,他慌问:“是谁?竟敢对朱老爷子动手?” 有人战战兢兢地问:“大人,您为何唤他朱老爷子啊?” 这大人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朱老爷子可是先皇的恩师,隐居西山,日日食素,为先皇祈福!方才我们见此处燃起了烽火,担心出事,便上来查看,怎么竟乱成这样了?” 原来这朱掌柜大有来头,难怪郡主封山狩猎,都封不了这家观心庭院。若是普通素食馆,怎么可能做到? 没想到朱老竟如此低调,连食肆同仁都不曾发觉他的身份。 安遥心想,自己方才果然没有认错,朱掌柜与侍卫争吵之时,的的确确是点燃了烽火狼烟。 这大人让人扶朱老进屋休息,又问:“究竟是谁如此造次?” 众人缓缓指向了曾多冰,他的双腿已经瘫软,瞬间跪在了地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朱掌柜,哦不,朱老见谅……” 见朱老不肯说话,他便自己掌起了掴来…… “带回去,慢慢审。” 慢慢审……那不得脱层皮? 那几位夫人连忙上前护他,曾多冰趁机去拉丹娘的衣角,“贵……贵人,救命啊……” 丹娘面带嫌弃之色,但还是开了口,“等一下。” 接着便是一番自报家门,将郡主不见的事又复述了一遍。 “您既是父母官,那便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何郡主会在您管辖的地方凭空消失呢?” 一听这话,那大人顿时没了处置曾多冰的心思,让人先将他架在一旁,自己却忍不住擦拭起了额间冷汗,喃喃道:“不会……又是她?” 问完案情经过,他额间的冷汗更密了…… 直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瞬间转躁为笑。 “安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安遥也笑道:“杭大人,恭喜高升。” 一看杭修今日的官服,安遥便知这人已经因为上回护送郡主一事得了封赏。 杭修低声道:“你就别笑话我了,也不知是不是跟这郡主有仇,怎么又摊上这事了呀!” 他说完又急问:“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安遥还没开口,四周就有热心人士分享起了自己的推测。 “诶,听说这西山邪祟得很,该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随即有人附和:“就是,那厢房门窗紧闭,郡主忽然消失,仅留下一只猴子,该不会是猴妖作祟?” “胡说!那可是我们郡主的干……”丹娘本想说干儿子,似是怕众人无法理解,忙又改口:“它是我们郡主所养,怎会是猴妖?” “这位贵人,郡主不见了,我们也很忧心,可你们门前有这么多守卫,方才我们又都在各自厢房里用膳,距离你们郡主的厢房甚远,即便想要靠近,也是异想天开呀!” 丹娘细密的睫毛微垂,似是将这话听进去了。 这时,站在曾多冰身后的红桃忽然颤声道:“那也未必,不是有人离郡主的厢房很近吗?” 言下之意,便是意指安遥和慕汲桑了。 丹娘冷眼看了过来,“带他们二人进去,仔细审审。” 杭修连忙出声阻止,“慢着!本官还没审呢!” 丹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父母官,微哼一声,“杭大人,这回我们王后进京可是带了强兵而来的,耶律将军就驻扎在城外……” “你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大人,注意审案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这……” 杭修略显为难,他原本是想回京都搬救兵的,这女人却步步紧逼,似是要马上抓出个替罪羊来! “哦?时间不够?看来你们天子脚下的父母官,也不过如此嘛,那便由我们来审!” “不必那么长时间。”安遥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继续道:“否则我怕你们的郡主被带得太远了!” 杭修大喜,似是回想起了安遥在地下华城破案一事,笑问:“你知道了?” “或许……” “那你快说,究竟是谁把郡主带走了?” “那就要问这位共犯了。” “共犯……” 众人顿时哗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摸不着头脑。 杭修问:“你是说这共犯就在此处?” 安遥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就在那儿!” 第175章 密室之谜 丹娘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班家伙有问题!” 她说着便点了几个守卫,随时做好了抓人的准备! 众人皆惶,赶紧澄清。 “不是我……” “别看着我,也不是我啊!”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 见安遥已经抬手指了人,杭修紧步上前,走到一个眼如丹凤,身着绿色蟒袍的俊美男子身前。 “好啊,就是你小子?” “我?”慕汲桑亦是一脸惊讶,反指自己鼻尖问道:“怎么可能是我?” 杭修看了眼周围,后头除了一只被守卫抱在怀中的猴子外,便再没别人了。 他似是对安遥的推理能力十分有信心,“不是你,还能是后面那只猴子吗?” “没错,就是后面那只猴子!” 安遥已经走到了猴子的旁边,对杭修道:“共犯正是这只猴子!” “什么……” 大家都是一副惊疑的表情,唯有慕汲桑舒了口气,“就说不是我!” 他又凑近安遥,低声道:“说话别喘气呀,再慢点我都要被抓走了!” 没等杭修开口,丹娘先发出了质疑。 “信口雌黄!这是我们郡主的圣宠,怎么会是什么帮凶,你们想要脱罪,也得过过脑子!” 谁说这侍女汉语不好的?竟然还会用成语呢…… 杭修道:“诶,别急,不妨先听听安姑娘怎么说!” “好!我就姑且听听,要是胡扯乱诌,就加上侮辱圣宠之罪!” 安遥回道:“贵人有时间在这儿掰扯,不如先派人去后山搜搜,再晚,你们郡主可就得下山了!” 杭修惊道:“啊?你的意思是郡主已经被绑下山了?” 安遥急道:“杭大人,先去山下拦人,我稍后再与你慢慢解释。” 见安遥说得认真,杭修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竹筒般的家伙,直直插在了地里,随后便用硝石点燃了引线。 这手法,好生眼熟!杭修当时在地下城时,不就用这个东西召集过手下吗? 果然,顷刻间火焰蹿天,在空中炸出了一朵红色火焰,比地下城那会儿的动静还要剧烈。 安遥哭笑不得,这贪生爱命却不会武功的杭修,竟然还升级了他的信号装置! 杭修回头对安遥道:“放心,我已放了红色信号焰,山下主路即将会有重兵把守,若郡主真的被歹人劫下了山,定然插翅难飞!” 丹娘却冷声道:“不可能!我们第一时间便围住了庭院,郡主的房中亦门窗完好,她怎么可能会被绑出去?一定还在这院中,被心怀不轨之人给藏了起来!” 慕汲桑反问:“可你们不是查过了吗?那房中并没有机关,如何能绑得了你们郡主!” “我才不信什么密室失踪呢!定是你们用了什么中原邪术!” 安遥回道:“邪术没有,障眼法倒是真的!” 她带着几人向厢内走去,指着那道气窗道:“郡主很可能就是从这里被带出厢房的!你来细闻,这窗框上还有明显的酒味呢。” 丹娘上前细细嗅了一会儿,未置可否,“这窗扣呢?难道那人还能从外头将窗户拴上不成?” “窗户自然是这位帮凶拴上的呀!”安遥说着便直直指向了一旁正在玩闹的猴子。 杭修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哦,这猴子可精着呢!让它在里头帮忙拴上,营造出密室的模样,也不是不能啊!” “荒谬!猴子怎会听人指挥?” 安遥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猴子,而是你们郡主的圣宠呀,那它自然能懂!” “你……”丹娘竟无言以对,支吾道:“除非我能亲眼看见它关窗,否则定然不会信这疯言疯语!” “好,等我一下。” 安遥霎时奔出了厢房,丹娘急道:“你们两人,跟着她!别让她跑了!” 人倒是没跑,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窗外,手上还多了根青笋。 安遥轻轻敲窗,示意里面的人退后。 杭修连忙照做,让众人退至门外,只留那只猴子在里头。 只见安遥用嫩笋轻轻扣窗,那猴子果然有了动静!一下子就跃到了窗檐上,小手轻轻一拨,就将窗扣给打开了! 众人讶异的功夫,安遥已经翻进了窗户,递了半根嫩笋给那猴子。 猴子抱笋啃食的档口,安遥已经将塌上绑成人形的被褥从气窗抱了出去。 接着又回头用笋丝把另外半根嫩笋绑在了窗扣上,从外头将窗户轻轻掩上。 猴子吃完了手上的嫩笋,意犹未尽地砸着嘴,很快便发现了窗扣上吊着的另外半根,猛地一跃,便将食物囊入了怀中。 这一扒拉,窗扣自然而然地锁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四周顿时一片惊叹! 杭修忙将安遥迎进庭院,“没想到还真是这只猴子犯的案呀!安姑娘果然推理功夫了得,别做厨娘了,来给我当神捕如何!” 安遥笑道:“我不过是凭借厨娘的嗅觉,闻出些许异样罢了。” “哦?怎么说?” “这窗户上不仅有酒味,还有嫩笋的独特香气,房中也遗留了少许青笋的残渣。” 低头细看,地上果然残存着些许碎笋末。 安遥又道:“这猴子生性爱笋,可郡主爱猴,都是喂以野味,少有青蔬,我才大胆猜测那犯人是用青笋来引诱猴子犯案的,没想到被我蒙对了……” “安姑娘太过谦虚,若不是思维清晰,逻辑严谨,又怎会次次都蒙对?” 杭修还想多夸几句,安遥却轻声提醒:“杭大人,别忘了正事……” “对啊!”杭修猛地一拍大腿,当即安排人手分路搜山。 他又回头对安遥道:“安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呐!还好你方才提醒我放了信号焰,让人提前守住了下山的路口,否则这会儿下山可就迟了!” “哎,你说是不是啊!”他一边说一边望向丹娘,对方却像没有瞧见似的,佯装安排守卫下山堵截。 丹娘面上虽对安遥的话不屑一顾,可行动却很诚实,挥鞭喊道:“所有人听命,即刻上马随我去山下营救郡主!” 杭修则哼着小调,转头去了朱老的房前慰问。 朱老隔着房门回道:“老夫已无碍,杭大人还是先去处理正事,来者是客,郡主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界不见了,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将人寻回!” 第175章 密室之谜 丹娘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班家伙有问题!” 她说着便点了几个守卫,随时做好了抓人的准备! 众人皆惶,赶紧澄清。 “不是我……” “别看着我,也不是我啊!”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 见安遥已经抬手指了人,杭修紧步上前,走到一个眼如丹凤,身着绿色蟒袍的俊美男子身前。 “好啊,就是你小子?” “我?”慕汲桑亦是一脸惊讶,反指自己鼻尖问道:“怎么可能是我?” 杭修看了眼周围,后头除了一只被守卫抱在怀中的猴子外,便再没别人了。 他似是对安遥的推理能力十分有信心,“不是你,还能是后面那只猴子吗?” “没错,就是后面那只猴子!” 安遥已经走到了猴子的旁边,对杭修道:“共犯正是这只猴子!” “什么……” 大家都是一副惊疑的表情,唯有慕汲桑舒了口气,“就说不是我!” 他又凑近安遥,低声道:“说话别喘气呀,再慢点我都要被抓走了!” 没等杭修开口,丹娘先发出了质疑。 “信口雌黄!这是我们郡主的圣宠,怎么会是什么帮凶,你们想要脱罪,也得过过脑子!” 谁说这侍女汉语不好的?竟然还会用成语呢…… 杭修道:“诶,别急,不妨先听听安姑娘怎么说!” “好!我就姑且听听,要是胡扯乱诌,就加上侮辱圣宠之罪!” 安遥回道:“贵人有时间在这儿掰扯,不如先派人去后山搜搜,再晚,你们郡主可就得下山了!” 杭修惊道:“啊?你的意思是郡主已经被绑下山了?” 安遥急道:“杭大人,先去山下拦人,我稍后再与你慢慢解释。” 见安遥说得认真,杭修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竹筒般的家伙,直直插在了地里,随后便用硝石点燃了引线。 这手法,好生眼熟!杭修当时在地下城时,不就用这个东西召集过手下吗? 果然,顷刻间火焰蹿天,在空中炸出了一朵红色火焰,比地下城那会儿的动静还要剧烈。 安遥哭笑不得,这贪生爱命却不会武功的杭修,竟然还升级了他的信号装置! 杭修回头对安遥道:“放心,我已放了红色信号焰,山下主路即将会有重兵把守,若郡主真的被歹人劫下了山,定然插翅难飞!” 丹娘却冷声道:“不可能!我们第一时间便围住了庭院,郡主的房中亦门窗完好,她怎么可能会被绑出去?一定还在这院中,被心怀不轨之人给藏了起来!” 慕汲桑反问:“可你们不是查过了吗?那房中并没有机关,如何能绑得了你们郡主!” “我才不信什么密室失踪呢!定是你们用了什么中原邪术!” 安遥回道:“邪术没有,障眼法倒是真的!” 她带着几人向厢内走去,指着那道气窗道:“郡主很可能就是从这里被带出厢房的!你来细闻,这窗框上还有明显的酒味呢。” 丹娘上前细细嗅了一会儿,未置可否,“这窗扣呢?难道那人还能从外头将窗户拴上不成?” “窗户自然是这位帮凶拴上的呀!”安遥说着便直直指向了一旁正在玩闹的猴子。 杭修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哦,这猴子可精着呢!让它在里头帮忙拴上,营造出密室的模样,也不是不能啊!” “荒谬!猴子怎会听人指挥?” 安遥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猴子,而是你们郡主的圣宠呀,那它自然能懂!” “你……”丹娘竟无言以对,支吾道:“除非我能亲眼看见它关窗,否则定然不会信这疯言疯语!” “好,等我一下。” 安遥霎时奔出了厢房,丹娘急道:“你们两人,跟着她!别让她跑了!” 人倒是没跑,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窗外,手上还多了根青笋。 安遥轻轻敲窗,示意里面的人退后。 杭修连忙照做,让众人退至门外,只留那只猴子在里头。 只见安遥用嫩笋轻轻扣窗,那猴子果然有了动静!一下子就跃到了窗檐上,小手轻轻一拨,就将窗扣给打开了! 众人讶异的功夫,安遥已经翻进了窗户,递了半根嫩笋给那猴子。 猴子抱笋啃食的档口,安遥已经将塌上绑成人形的被褥从气窗抱了出去。 接着又回头用笋丝把另外半根嫩笋绑在了窗扣上,从外头将窗户轻轻掩上。 猴子吃完了手上的嫩笋,意犹未尽地砸着嘴,很快便发现了窗扣上吊着的另外半根,猛地一跃,便将食物囊入了怀中。 这一扒拉,窗扣自然而然地锁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四周顿时一片惊叹! 杭修忙将安遥迎进庭院,“没想到还真是这只猴子犯的案呀!安姑娘果然推理功夫了得,别做厨娘了,来给我当神捕如何!” 安遥笑道:“我不过是凭借厨娘的嗅觉,闻出些许异样罢了。” “哦?怎么说?” “这窗户上不仅有酒味,还有嫩笋的独特香气,房中也遗留了少许青笋的残渣。” 低头细看,地上果然残存着些许碎笋末。 安遥又道:“这猴子生性爱笋,可郡主爱猴,都是喂以野味,少有青蔬,我才大胆猜测那犯人是用青笋来引诱猴子犯案的,没想到被我蒙对了……” “安姑娘太过谦虚,若不是思维清晰,逻辑严谨,又怎会次次都蒙对?” 杭修还想多夸几句,安遥却轻声提醒:“杭大人,别忘了正事……” “对啊!”杭修猛地一拍大腿,当即安排人手分路搜山。 他又回头对安遥道:“安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呐!还好你方才提醒我放了信号焰,让人提前守住了下山的路口,否则这会儿下山可就迟了!” “哎,你说是不是啊!”他一边说一边望向丹娘,对方却像没有瞧见似的,佯装安排守卫下山堵截。 丹娘面上虽对安遥的话不屑一顾,可行动却很诚实,挥鞭喊道:“所有人听命,即刻上马随我去山下营救郡主!” 杭修则哼着小调,转头去了朱老的房前慰问。 朱老隔着房门回道:“老夫已无碍,杭大人还是先去处理正事,来者是客,郡主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界不见了,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将人寻回!” 第176章 信号焰 “朱老大义,下官这就按您说的去做!” “等等,还有件事,请杭大人进来说话……” 杭修刚想告辞,朱老的房门忽然开了,随即便有家丁引路,带他进了里屋…… 从朱老那儿回来时,他长舒了口气,似是庆幸对方没有为难自己。 他将一块圆形古玉递给安遥,笑道:“朱老说今日多亏有你,既帮忙做了素食,又为观心庭院洗了污名,这是他的谢礼。” 杭修低下头,附耳补充道:“此物可是先皇御赐,这种玉质只有宫里才有,安姑娘可得收妥了!” “什么?如此贵重,我如何受得起?” “诶,朱老说你受得,你便受得!” 见安遥要去朱老房间,杭修便劝道:“朱老心脏不好,今日受惊过度,已服用安神汤药歇下了,还是勿要拂他心意!” 安遥接过那块古玉,顿觉惊异。 这是一块上等青玉,无论是质地还是色泽,竟然都与阿虎身上那块一模一样! “这玉真的只有宫中才有吗?” “千真万确……” 杭修没有察觉到安遥面上的异样,又道:“不过今日之事,我还真得谢你……” “说谢,太过见外。”安遥顿了顿,道:“不如说些实在的,比如该怎么回报……” “哈?你可真是被阿虎带坏了……” 安遥并没搭理他的戏谑,认真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若你发现郡主后,能让我与她说几句话吗?” 杭修想了想,并没询问原因。 “倒也不难,到时我朝空中放一记紫色信号焰,你看见信号,来府衙寻我就是!” 安遥目瞪口呆,“还……还有紫色火焰呢?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非要凑齐彩虹的颜色?” “去你的!可别小看我这信号焰,关键时刻比飞鸽传书还要管用呢!” 杭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袖珍的长竹筒,摆弄了起来。 “这根信号焰可了不得,不仅是彩色的,而且产生的烟雾经久不散,是我最新研制出来的,天下间仅此一根!” 他将此物递给安遥,“你替我解了两回难题,我今日便把它送给你!若是他日陷入险境,点燃即可,我虽官小,却还调得动几个小兵,说不定也能帮你一回!” “嗯!多谢杭大人!希望永远都用不上……” 杭修又打趣道:“你就好了,上山用个膳,都能得到朱老的青睐!简直是百神护体啊!哪像我这般苦命,上任第一日,就如此坎坷!” “或许郡主也是你的福星呢。”安遥笑道:“你瞧!若不是上回护送郡主有功,杭大人今日也不会成功履新呀!” “你就别笑话我了,上回还不是多亏了你和阿虎相助,我这官帽呀,也有你们的一半!待他凯旋,我定然大摆宴席,好好答谢你俩!” “凯旋?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他随军出征,去了北境……” 安遥脱口问道:“他不是成亲去了吗?” “成什么亲啊,之所以去北境涉险,可不就是为了避开那桩婚事嘛……” 杭修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言,又找补道:“哎呀,我这也是道听途说,你还是等他回来,直接问他……小命要紧,我得寻那刁蛮郡主去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可还没出院门,就被一人紧紧抱住了大腿。 “大人,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愿给朱老爷子磕头认错,愿为大人提鞋效忠!求您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千万别抓我去牢里呀……” “好啊,你刚去拦那群夏周人不成,现在又回过头来打扰我们大人,好大的胆子!” 一小兵迅速将曾多冰拽起,向杭修解释起了方才的情况。 杭修轻笑着打断,“还用说嘛?一看他脸上的鞋印,就知是有人上赶着当牛做马,却被人家给一脚踢开了!” 那小兵连连点头,又躬身询问杭修的意思,“大人,此人该如何处置?” “连夷人都不要的狗,你凭什么认为本官会要?” 曾多冰脸色煞白,后头那七位被小兵拦下的夫人,也叽叽喳喳地喊起了冤来…… “把她们赶下山去!吵得本官头疼!” 七位娇滴滴的夫人,此刻已是灰头土脸,与来时判若两人。若是再步行下山,还不知会狼狈成什么样呢! 红桃发髻散乱,眼中早已没了先前的神气,反而迸发出了一丝阴鸷与狠厉。 也是,好不容易攀上曾多冰这棵大树,想借此让安遥吃瘪,谁知还没将安遥拖下水,自己的靠山就将不保,怎能不气? 可她这气却是冲着安遥来的。 “姓安的,你这个狐媚子,定是你跟大人说了什么,才……”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杭修怒道:“诽谤朝廷命官,把这个犯妇人一并押回细审!” 这群人一离开,院里顿时静了下来,安遥亦没了留下的理由,便想乘马下山。 慕汲桑问:“想去狩猎吗?” 此时众人都去了山下寻找郡主,后山已经没了防兵,可安遥哪有狩猎的心思? 早先与朱员外这样说,不过是想寻机去找梧月郡主,如今已经知道了郡主的下落,便也没了狩猎的必要。 慕汲桑却道:“这后山林深树多,与其下山空等,倒不如去山里转转。” 他解释道:“郡主这几日一直在这西山转悠,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对哦,说是要来狩猎,可若她一心想要揪出夏周王后的把柄,好不容易抓了关键证人,难道不该仔细探探这人的口风吗?又怎么会有心思一直在此狩猎呢? “你的意思是……丹姨就藏在这山间?” 慕汲桑微微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果真如此,趁着郡主不在,守卫空虚,此刻便是搜寻和营救丹姨的最好时机! 安遥轻拍脑门,暗笑自己犯傻!一门心思想去求见郡主,盼着对方大发慈悲,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走,咱们这就去后山!” “等等,我知道该找谁带路了!” 第176章 信号焰 “朱老大义,下官这就按您说的去做!” “等等,还有件事,请杭大人进来说话……” 杭修刚想告辞,朱老的房门忽然开了,随即便有家丁引路,带他进了里屋…… 从朱老那儿回来时,他长舒了口气,似是庆幸对方没有为难自己。 他将一块圆形古玉递给安遥,笑道:“朱老说今日多亏有你,既帮忙做了素食,又为观心庭院洗了污名,这是他的谢礼。” 杭修低下头,附耳补充道:“此物可是先皇御赐,这种玉质只有宫里才有,安姑娘可得收妥了!” “什么?如此贵重,我如何受得起?” “诶,朱老说你受得,你便受得!” 见安遥要去朱老房间,杭修便劝道:“朱老心脏不好,今日受惊过度,已服用安神汤药歇下了,还是勿要拂他心意!” 安遥接过那块古玉,顿觉惊异。 这是一块上等青玉,无论是质地还是色泽,竟然都与阿虎身上那块一模一样! “这玉真的只有宫中才有吗?” “千真万确……” 杭修没有察觉到安遥面上的异样,又道:“不过今日之事,我还真得谢你……” “说谢,太过见外。”安遥顿了顿,道:“不如说些实在的,比如该怎么回报……” “哈?你可真是被阿虎带坏了……” 安遥并没搭理他的戏谑,认真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若你发现郡主后,能让我与她说几句话吗?” 杭修想了想,并没询问原因。 “倒也不难,到时我朝空中放一记紫色信号焰,你看见信号,来府衙寻我就是!” 安遥目瞪口呆,“还……还有紫色火焰呢?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非要凑齐彩虹的颜色?” “去你的!可别小看我这信号焰,关键时刻比飞鸽传书还要管用呢!” 杭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袖珍的长竹筒,摆弄了起来。 “这根信号焰可了不得,不仅是彩色的,而且产生的烟雾经久不散,是我最新研制出来的,天下间仅此一根!” 他将此物递给安遥,“你替我解了两回难题,我今日便把它送给你!若是他日陷入险境,点燃即可,我虽官小,却还调得动几个小兵,说不定也能帮你一回!” “嗯!多谢杭大人!希望永远都用不上……” 杭修又打趣道:“你就好了,上山用个膳,都能得到朱老的青睐!简直是百神护体啊!哪像我这般苦命,上任第一日,就如此坎坷!” “或许郡主也是你的福星呢。”安遥笑道:“你瞧!若不是上回护送郡主有功,杭大人今日也不会成功履新呀!” “你就别笑话我了,上回还不是多亏了你和阿虎相助,我这官帽呀,也有你们的一半!待他凯旋,我定然大摆宴席,好好答谢你俩!” “凯旋?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他随军出征,去了北境……” 安遥脱口问道:“他不是成亲去了吗?” “成什么亲啊,之所以去北境涉险,可不就是为了避开那桩婚事嘛……” 杭修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言,又找补道:“哎呀,我这也是道听途说,你还是等他回来,直接问他……小命要紧,我得寻那刁蛮郡主去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可还没出院门,就被一人紧紧抱住了大腿。 “大人,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愿给朱老爷子磕头认错,愿为大人提鞋效忠!求您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千万别抓我去牢里呀……” “好啊,你刚去拦那群夏周人不成,现在又回过头来打扰我们大人,好大的胆子!” 一小兵迅速将曾多冰拽起,向杭修解释起了方才的情况。 杭修轻笑着打断,“还用说嘛?一看他脸上的鞋印,就知是有人上赶着当牛做马,却被人家给一脚踢开了!” 那小兵连连点头,又躬身询问杭修的意思,“大人,此人该如何处置?” “连夷人都不要的狗,你凭什么认为本官会要?” 曾多冰脸色煞白,后头那七位被小兵拦下的夫人,也叽叽喳喳地喊起了冤来…… “把她们赶下山去!吵得本官头疼!” 七位娇滴滴的夫人,此刻已是灰头土脸,与来时判若两人。若是再步行下山,还不知会狼狈成什么样呢! 红桃发髻散乱,眼中早已没了先前的神气,反而迸发出了一丝阴鸷与狠厉。 也是,好不容易攀上曾多冰这棵大树,想借此让安遥吃瘪,谁知还没将安遥拖下水,自己的靠山就将不保,怎能不气? 可她这气却是冲着安遥来的。 “姓安的,你这个狐媚子,定是你跟大人说了什么,才……”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杭修怒道:“诽谤朝廷命官,把这个犯妇人一并押回细审!” 这群人一离开,院里顿时静了下来,安遥亦没了留下的理由,便想乘马下山。 慕汲桑问:“想去狩猎吗?” 此时众人都去了山下寻找郡主,后山已经没了防兵,可安遥哪有狩猎的心思? 早先与朱员外这样说,不过是想寻机去找梧月郡主,如今已经知道了郡主的下落,便也没了狩猎的必要。 慕汲桑却道:“这后山林深树多,与其下山空等,倒不如去山里转转。” 他解释道:“郡主这几日一直在这西山转悠,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对哦,说是要来狩猎,可若她一心想要揪出夏周王后的把柄,好不容易抓了关键证人,难道不该仔细探探这人的口风吗?又怎么会有心思一直在此狩猎呢? “你的意思是……丹姨就藏在这山间?” 慕汲桑微微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果真如此,趁着郡主不在,守卫空虚,此刻便是搜寻和营救丹姨的最好时机! 安遥轻拍脑门,暗笑自己犯傻!一门心思想去求见郡主,盼着对方大发慈悲,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走,咱们这就去后山!” “等等,我知道该找谁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