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她艳杀天下》 第1章 反派,就该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燕国帝有女,名曰昭和。 昭和为嫡长,谓之昭和长公主。 ——遥宋/文 京都的夜里下了一场雨,伴随着冷风拂面而来,晏华予刚睁开眼就感到了一阵凉意。 她茫然地看向周围,檐牙斗拱,雕栏玉砌,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夜幕下若隐若现……这景象分明就是在皇宫中。 再看看自己,还活着。 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长公主,您怎么到外面来了?” 身后传出一道声音,晏华予转头,就见一个宫女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手中一盏八角宫灯透出明亮的光。 这个宫女,晏华予记得,叫茯苓,是她十四五岁时就在她身边照顾的。不过,茯苓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快,带长公主回去,这夜里雨大,若是长公主染了风寒,陛下怪罪下来,你们这一个个,还想不想活了!”茯苓朝身后的两个宫女严厉呵斥,接着快步朝她走来。眼看着她们越来越近,晏华予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可现在这情况,要么就是她还活着但是撞鬼了,要么就是她下地狱了! 茯苓是陈皇后安排给她的人,当年是被她赐凌迟而死的,死前还曾咒她不得好死。 而如今,已死之人就站在不远处…… “站住!”晏华予一个低呵,朝着走来的宫女们瞬间停住了脚步。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她们不明所以的模样,晏华予趁此机会,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长公主!” 一声惊呼,让人恍然如梦。 晏华予还记得,自己是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太祖皇帝亲赐封号昭和,明明是个生来的美人,可惜,偏偏疯了,成了惑乱朝纲的妖女。 容帝在位时,她只手遮天,人人都说她架空皇帝,把控权势,宠信奸佞,残害忠良,更因暴力推动改革,使得燕国上下民怨沸腾,细细数来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她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而她自己也觉得,她手段狠辣,不是个好人。 为了报仇,当年皇子夺嫡,兄弟相残,弑君夺位,哪件事她没有参与过?费尽心思把控权势,为了稳坐摄政长公主之位,哪个人她不能利用不能杀? 真心永远比纸薄,她不动心,不谈爱,却将别人的真心踩在脚下,捅得千疮百孔。 因此后来,金戈铁马踏山河,城阙破,国犹在。异姓王祁晏休以“清君侧”之名率千军万马打入京都,屠了大半个皇城,也将她软禁于金华台。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报应!”顾微澜失手将香炉砸破她额头的时候,晏华予觉得自己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大抵是要破相了。 与她的恶名昭着不同,人人都说顾微澜虽然出身门阀士族,但却与大多数士族子弟不一样。她心怀百姓,仁爱天下,多年来一直帮助他人,救苦救难,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 这样的她,纯洁地仿佛不染污秽。 可,世上当真有如此干净纯善的人吗? 如果有,那顾微澜为什么会和祁晏休那个罔顾人命的乱臣贼子同为阵营? 而她,又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直到沦为阶下囚,晏华予回想起自己过去那一生,才发现,原来她们的命运就像是曾经云姨给她看过的话本子那样—— 顾微澜作为正道之光,是天生的主角,而她,就是个反派的命。 反派,就该被正道之人踩在脚下,借此扬名立万,收拢人心,被众人世代谴责…… 于是容帝三年,立冬之日,在下了那年第一场雪的夜里,在顾微澜再一次来见过她之后,她执起下了毒的酒杯,带着心底所有的不甘,将毒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反派,就该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她要让楚顾两家百余人,让顾微澜九族为她殉葬! … 夜里的雨不大,细细绵绵的,被冷风斜吹着落在她身上。 晏华予沿着游廊一直跑,而茯苓则带着人一直在身后追,但因为是夜里,再加上下了雨,所以她很快甩掉了她们。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没死,被祁晏休救了吗? 可是不应该,祁晏休那个人,她愿称之为一头恶狼,穷凶极恶,咬定猎物就不会松口,到了那样的境地,他根本不会让她活着。 除非,狗男人他改变了计划! 转头,她朝着承明殿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现在那坐在承明殿中的人是谁,究竟是她晏家后代,还是某个乱臣贼子。 她想要偷偷去看看,然而,她才刚悄悄地走出一段距离,身旁就突然跳出一个黑影来,挥起手中的一把长剑就朝她刺来。 剑锋凌厉,足以致命。 晏华予反应还算快,立马后退两步刚好躲过袭击。随后她才发现,这个刺客是做宫中侍卫打扮,脸上蒙了一块黑布,看不清长相。 很快,刺客再次挥剑冲她而来。 晏华予是学过剑术的,虽称不上一流高手,但幸好这刺客也算不上翘楚,她勉强能应付过来。 刺客的情绪起伏很大,一直不断地朝她发起进攻,连闪躲都差点忘了,憎恨的双目死死盯着她,跟她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晏华予寻了个机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夺了他手中的剑,等他想挣扎着爬起来时,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对准了他。 “你说本宫是杀了你呢,还是将你交给祁晏休?” 细雨将她额头的碎发打湿,有些凌乱地贴在上面,却丝毫不影响她精致的美貌。她手中执着的长剑对准了刺客的脖颈,微微往上一抬,剑尖勾起对方的下颚。 忽的,她勾唇一笑,本就动人的容貌愈发明艳,带着挑衅。 她若杀了他,还能给他个痛快,但若是交给祁晏休,那他怎么死的,就不好说了。 话刚说出口,刺客的眼中微微露出了几分复杂,不知是在想什么,而很快,他神色就恢复了平静。 “公主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让晏华予觉得很是耳熟,再看向刺客时,不禁觉得他像一个人。 一个,早就该死了的人。 容帝在位时不过是个傀儡,她独揽大权三年,被她下令杀掉的人,或想杀她的人,早就不止两手可数,有人会刺杀自己,晏华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还有些习以为常。 但这个声音,却让她很想一探究竟。 心底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刺客伸手,慢慢地将脸上的黑布解下,晏华予聚精会神地看着,想看清他是谁,然而就在即将目睹刺客真容的那一刻,对方却忽然偏了头,往前一滚,掏出匕首就朝她刺过去。 晏华予后退两步,抬手用剑去挡,手臂被划了一刀,瞬间就感到一阵生疼。 这一次,刺客明显学聪明了,晏华予很快落了下风。知道自己打不过,她用力将长剑朝刺客丢出去,随即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刺客神色狠辣,在身后一直穷追不舍,她捂着受伤的手臂跑出一段距离,眼看着就要到花园假山的拐角了,却忽然看到有几人从那里走出来。 而为首之人,竟是祁晏休! … 作者:先在这里感谢每个点进来看书的人,愿这本书能让您们阅读愉快~(★重点说明:全文大改,评论如果对不上,很正常) 1高贵冷艳疯美人,表面娇软柔弱,实则会要人命的长公主殿下vs拿了反派剧本,对所有人狠,却独独宠妻的黑心肝皇叔。 2本书架空,轻权谋,勿考究。女主重生前后都是长公主,因为她是皇帝嫡长女。 3求个五星/好评,谢谢(鞠躬) 4另外,我是作者遥宋,大家可以叫我妖妖,或者遥遥,宋宋就别了(划掉)!! 第2章 死的人都活过来了 “皇叔!” 一声呼唤,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夜里的雨淅淅淋淋的,几盏宫灯照着前方的路。祁晏休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幽幽雨夜中,微微一个抬眸看去,便是极致的雅正。 晏华予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祁晏休才刚看到她,不过一会儿,眼含泪花的美人就一把扑进了他的怀中,“皇叔,有人要杀我!” 祁晏休,燕国绥渊王,晏华予名义上的皇叔,两人非血亲,年龄只差了六七岁。 宫中豺狼虎豹众多,祁晏休并不是个手上干净的人,他软禁过她,想过杀了她,甚至于打算把一切罪责都推给她,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人,有时候却也是最安全的人。 晏华予话音刚落,祁晏休身后的两个侍卫就冲了出去。那刺客见此,也掉头就跑,但是他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很快被拦住了去路。 这时,祁晏休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公主殿下……” “皇叔,我手受伤了。” 晏华予可怜兮兮地抬头,颗颗泪水凝聚在眼眶中,将落不落,小模样那叫一个柔弱。 看着在他怀中似乎被吓到的少女,祁晏休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他抓起她的手,看了看那伤口,可能是她躲得及时,伤口并不算严重,在祁晏休这种经常受伤的人看来,实在没什么,再晚一点可能都自己愈合了。 然而,面前的少女自小娇生惯养,肌肤白嫩,娇气些也实属正常。 而事实上,按照晏华予的猜想,祁晏休掌控皇宫,但她现在却还能好好活着,那是不是说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想要她的命? 是的话,她就可劲造作了。 被他软禁的那段时间,晏华予与祁晏休有过一段关系,两人称不上情投意合,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他要了她的身子,却也要了她的命。 可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她没有死,那么当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刺客没多久就被拿下了,侍卫一把扯掉刺客蒙在脸上的黑布,押到了他们面前。 “王爷,长公主,刺客已经拿下。” “公主殿下,没事了。”祁晏休简单安抚了下怀中的人,语气上是难得的温和。 晏华予转头,看了刺客一眼,随即愣住。 这个刺客……她好像认识。 如果记得不错,他应该是宫中侍卫,在容帝元年时被调到了她身边,后来因为护佑不力,被她下令砍了。 可现在,先是茯苓,再是他,难道…… 死的人都活过来了? 晏华予愣愣地看向祁晏休,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他的下颚,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她记忆中的祁晏休岁近而立之年,早早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接手兵权后上阵杀敌,一身戾气更是浓重,打进京都时宛若杀神,哪怕皮相好,但还是教寻常人看一眼都会被吓到。 而眼前的他,似乎更年轻些,姿态端正,矜贵优雅,透着冷漠疏离的气息,手上执伞不执剑,周身戾气隐没于黑夜,与记忆中的他全然不像。 “把刺客带下去,禀告陛下,听候处置,另外,再去叫个太医来,长公主受伤了。” 晏华予还没想清楚,祁晏休却已经吩咐好了一切。她听到一句陛下,又想起刚刚他们对祁晏休的称呼,立马想到了什么。 “皇叔,你春秋几何?” 祁晏休忽然一阵沉默。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眸子宛若小鹿般,水雾蒙蒙的。 曾经不论她和祁晏休关系怎样,看守她的人从来不会少,可方才她一路跑来,皇宫却不似刚被攻破城那般,到处都是重兵把守。 而且容帝死后又立了新帝,足以见,自她服毒之后一直到现在,过了很久。 少则数月,多则上年。 祁晏休嘴角轻扯,多了一丝笑意。 “长公主殿下忘了,现今是景明七年,暮春之初。”他的嗓音如此月春风,听起来清清冷冷的,却仿佛又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 如那一年冬天,与她缠绵不休的人。 夜里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听清了身边男人的话,晏华予只感觉一阵遍体生寒。 景明七年,是她父亲执政时期。 而那一年,她十七岁。 第3章 三月三,上巳宴 霎时间,晏华予感到一阵恍惚,只觉得,这个世界大抵是魔幻了。 脑中定格的画面还是在当初,她和眼前的男人合作,以自己的死换取最后的利益。 立冬的雪夜,暗潮涌动。早已潜藏在暗处的士兵,刚离开不久的人,他在宫门殿外等着她,她在金华台执起毒酒一饮而尽。 在闭上眼前,她闻到紫金炉里飘出的香,看到窗台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红色的花儿如火如荼,还听到挂在房檐上的金铃,在冷风下摇曳作响。 而她,躺在床上,默默死去。 没人可以救她,她也不需要人来救。 … 在晏华予还疑惑不解时,祁晏休已经拉着她来到不远处的偏殿,熟练地挽起她的衣袖,用帕子擦净伤口处的血迹。 她怔怔地回过神,直到这时才发现,她曾经手腕上的一些疤痕竟然没了。 她目光满是错愕,缓缓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这个年轻隽秀的男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皇叔……” “嗯?” “我还活着吗?” 声音很轻,却又很突兀,昭和长公主能不能活下来,没有谁比她自己更清楚。 此时,她漂亮的丹凤眸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祁晏休一愣,抬眸看向她,眼神中平静却又带着点冷漠,“长公主在说什么?莫不是夜里下雨受了寒,亦或是方才被刺客吓到,以至于开始说胡话了?” 那一刻,晏华予仿佛读懂了什么,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冷漠转身离去的男人。 没过多久,太医被侍卫带了过来,太医给她看了看伤口,如祁晏休所想,并不算严重,但还是简单开了个药方,抹上止血的药粉包扎了下。 “陛下在晚宴上见不到长公主,怕是会着急,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去,本王会命人送长公主过去的。” 晏华予还在看着伤口发呆时,被祁晏休的声音拉回思绪,她疑惑地看向他,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另外,伤口不要沾水。” 他神情自若,手上拿着太医开的药方,简单折了折,用手指推到了她的面前。 晏华予怔了下,她不知道他说的晚宴是什么,可偏偏周围所有人的行为都在告诉她,她是知道的。 大脑的记忆像是空缺了一块。 不过等等,景明七年,暮春之初,若真是这个时候,那现在的晚宴极有可能…… 是三月三时,上巳节的春日宴。 “长公主呢?”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殿外的一众人等全部行礼跪了下去。 一阵酒气从门外被吹进来,晏华予看过去,刚好看到门外走进来几个人,而为首之人,是个男人。 对方年约四十余岁,脸上的皱纹能看出上了年纪,眉眼之间略有几分醉态,面色稍沉,看不出情绪,只是一身镶金滚边,透着华贵的玄色帝王朝服,却透出了他的身份。 这,竟是她早就驾崩了的父亲! 一时间,她感觉胸闷的厉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沉寂的记忆再一次在脑海中翻涌,隐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回到了自己此生最不愿提及的时候。 不,这不可能! 当初,她可是亲眼看着他死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攥紧了衣袖,不敢相信祁晏休之前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现在,可能就是景明七年! “欢儿,听说你遇刺了!” 这时,跟在景明帝身后的陈皇后走了过来,她一身华服宫装,头戴金钗凤冠,面色关切地想要拉住晏华予的手,“让母亲看看你如何……” 晏华予手一缩,下意识地躲开了。 看着一屋子本该死去的人全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感觉自己的心有点乱。 当初,陈皇后可是被她弄死的! 她现在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看得陈皇后都愣住了。 而景明帝也不由微微皱眉,眼底的醉意瞬间散了大半,转头便斥问太医,“说,这究竟怎么回事,长公主的伤势到底严不严重?!” 太医诚惶诚恐地跪下,说晏华予伤势较浅,并无大碍,如今这般,应是受到了惊吓。 这下,又轮到陈皇后发火了,佯装怒容道:“长公主千金之躯,皇宫如此守卫森严,竟还能有刺客前来行刺?这一众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她声色俱厉,掌管后宫多年,自有身为六宫之主的威严,一个眼神便让人不寒而栗。 “给长公主用最好的伤药,万不可留疤。”景明帝睨着太医,居高临下地开口,随即又厉声问道:“还有,今日是谁在侍候长公主,人呢?都给朕滚出来!” 他话音一落,身后两个宫女连同茯苓便颤抖地跪了下去,“求陛下、皇后恕罪,是奴婢们一时疏忽,才让长公主自己跑了出去,求陛下开恩,求娘娘开恩!” 行刺皇亲国戚本就是大事,下人侍候不周致使出事,同样是大事,按照往常,皇帝发起火来,让人拖出去直接乱棍打死都有可能。 晏华予一直默不作声,冷静下来的她倒想看看,这场戏,究竟会怎么演。 若没记错,茯苓可是陈皇后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还一路做到了贴身宫女的位置,这样的人,陈皇后可不会舍得她死。 而眼看着景明帝面色不善,陈皇后连忙站了出来,“陛下,这些人侍候不周,致使长公主出事,实在该罚,好在长公主伤势无碍,再加上今日是上巳节,祛灾纳福之日,不宜沾染血腥,不若交由臣妾对她们施以惩戒,叫她们下次不敢再犯。” 她俯身向景明帝请示,脸上神情肃穆又严谨,看不出明显的偏袒之色。 听到这儿,皇帝脸上的怒气散了一些,他冷着脸,但稍作思索后,也很快应下了,还叫晏华予以后不要再乱跑,随后又皱着眉头离开。 女儿遇刺,换做任何一个父亲估计都会担心,可看到景明帝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晏华予没有感到难过,相反,竟还感觉放松了些。 还好,不是来找她索命的。 而如她所想,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她回到了六年前,不知是时光倒流,还是春日里做了一场梦,亦或者是像志怪话本里写的那样,经历了一场前世今生。 第4章 大梦数载,独醒于世 三月的夜晚,冷风携裹着细雨。 今日是上巳日,每年这时,大家都会祭祀高禖,抚慰亡灵,互赠香草,祓禊去灾等,而宫内也会举办一场春日宴,宴请京中王公贵族及群臣家眷,直到夜里才结束。 晏华予没有心情再去赴宴,且因为她的事景明帝提前结束了晚宴,她索性也离开了。 陈皇后关心了她几句,特意派了人送她出宫。 燕国自太祖时便有规定,公主年满十六,不论出嫁及笄否,只要能得皇帝许可,便可同皇子一般出宫建府。 这是皇室的恩宠。 而晏华予贵为长公主,她在燕国所拥有的几乎是最好的,早在去年过完生辰后,皇帝就为她赐下了府邸。 行至半路时,她看到了一座宫殿。 近十丈高的台阶上,宫殿在雨夜中静静地矗立,透过远处的光隐约勾勒出几分轮廓,却清冷无人,已然废弃。 一座金华台,三千红烛妆。 大梦数载,独醒于世。 上辈子,它是名满天下的金华台。 但这辈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那样一座金华台。 晏华予捏了捏手中油纸伞的伞柄,随即转头,精细的绣鞋往前迈出,踩在了雨水冲刷过的地板上,摇曳的裙摆沾水微湿。 … 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宫外,晏华予才刚出宫门,就看到了撑着伞的侍卫和侍女走来。 “公主!”侍女轻禾急匆匆道。 晏华予盯着她一愣,随即扬起唇角,“你怎么来了?” 轻禾是她的贴身侍女,是她还在潜邸当郡主时,就从小陪她到大的人,前世哪怕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轻禾也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奴婢今夜这眼皮一直跳,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公主,所以特意来接公主回府。” 晏华予记起来,这次晚宴,她只带了茯苓以及另外两个宫女,并没有带轻禾,本意是轻禾染了风寒,她想着让她好好休息下,却不想还是跑来了。 “参见长公主。” 这时,一旁的侍卫走过来,朝她恭敬地作揖行礼。 晏华予转头扫了他一眼。 付寒生,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清秀的面庞隐约透着几分稚气,瞧着比晏华予也大不了多少,但却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剑术师,也是当初她自己挑选的贴身侍卫。 若不是经历了前世之事,她到现在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宫外救回来的小奴隶,不知何时早已成了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睛。 “本宫今夜在宫中遇刺,你身为本宫的贴身近侍,去了何处?”她双目盯着他,面色冷厉。 轻禾一听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她还想看看她伤到哪里没有,却被晏华予抬手止住。 而付寒生也是一愣,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按照规定,府中侍卫是不能入宫的。 这一点,晏华予懂。 但是她偏偏就要刁难他。 “没用的东西,回府之后自己在院子里跪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付寒生的头低得更低了。 身后,一些臣子们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却没一个人敢去管。 身为大燕的嫡长公主,昭和长公主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公主这么简单。 她是燕太祖在世时最宠爱的孙女,生母是故去的懿安皇后,外祖是尧姜国的王,多年来一直被陈皇后捧着,更有太后和晋王护着,就连陛下也给了她无上的尊贵,特意封她为长公主,因此,向来是蛮不讲理的性子,谁敢上去管她怎么管教下人啊。 眼看着宫门口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晏华予心情烦闷,并不打算逗留太久,可她刚准备上马车离开时,却忽然瞥到一抹身影。 不远处,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恰好走出宫门。 对方妆容简单得体,隐隐还有几分飒爽之感,与寻常闺阁女子似有不同,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跟随堂姐朝前方的马车走去。 车檐上挂着的两只薄纸灯笼被晚风吹动,轻轻晃着,黑色的笔墨在油纸上勾勒出一个“顾”字。 这是顾家的马车,而方才那姑娘,便是顾家的四姑娘——顾微澜。 果真,一切又回到了当初。 顾微澜好像看到了她,侧过身朝她微微行了个礼,露出浅浅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晏华予扯了扯唇角,却笑不出来。 其实如果光这样看,她会觉得,这顾家的四姑娘是一个极好的姑娘,毕竟她出身名门望族,一言一行都能看得到礼数,除了有时候喜欢舞刀弄剑外,并不失京中贵女风范。 可上辈子,她们之间隔着跨不过的仇。 … 车轱辘碾压过地上的石砖,车檐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华贵的马车行走在街道上,与上京的雨夜融合在一起。 一路上,晏华予都在思考今日之事。 她回到了六年前,这时候,她心中在乎的人都还活着,一切仿若是才刚刚开始。 上辈子,父亲不疼,继母虚伪,所有人都想要让她去死,更因为她兄长挡了陈皇后儿子的储君之位,也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面对至亲之人的惨死,她一次次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一次次想要争权夺利。 更是在掌权后,继续推行云栖玄那未完的改革,以蛮横残忍的手段镇压一切,朝中谁敢反对,谁敢阻挠,她就敢杀谁,大街小巷皆闻昭和长公主色变。 四五年来,她下令杀死之人无数,是以,人人都说她积怨过多,杀孽太重,她就注定落得个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下场。 而她也觉得那是她的报应,是她罪有应得。 但既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输了。 上辈子,她被逼着走上了那条路,但现在,她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想到宫中刺杀她的那个侍卫,晏华予隐约觉得不对,如今的她虽然娇纵些,但应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对,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惜冒死刺杀她?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将来那必死的命运是因她而起?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长公主,谢公子在外面。” 轻禾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将晏华予飘远的思绪拉回。 她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就看到在越下越大的雨幕下,穿着淡青色长衫的男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前方,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一双眸子撞进她的目光中,男人朝着晏华予望过来,神情中似还带着点欲说还休。 谢廷玉,字子英,宁远侯府的大公子。 也是曾经,那个说过要娶她的人。 前世的一幕幕再次浮现脑海,晏华予深吸一口气,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谢公子,你做什么?” 夜里淅淅淋淋的雨声清晰入耳,谢廷玉神情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伞柄,“公主,臣想和你谈谈,今夜之事,臣并不知,臣对公主的心意……” “所以,你是想抗旨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谢廷玉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站在马车上,那个衣着华贵,却面容冷漠的少女,眼中带了纠结和不甘。 第5章 他不让,就撞过去 谢廷玉刚过弱冠,已至婚配之年,恰好今日是上巳日,因此在顾微澜的堂姐几次三番对他多有青睐后,景明帝一时兴起,借着由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赐了婚。 若不是出宫前听陈皇后提起过,晏华予怕是都不知道此事。 谢廷玉一直喜欢她,他是宁远侯府的嫡长子,却为了她,甘愿放弃世子之位。 前世时,晏华予曾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少年公子,仁孝忠义,甘愿放弃所有也只是为了她,于是在他不止一次地表达心意,称会一直爱她护她并要求娶她时,她答应了。 她说,等她及笄了,若有可能,就嫁予他。 可后来,他是怎么对她的?宁远侯府知法犯法,恐有灭门之祸,他为了护住侯府,不惜与陈家,与陈皇后联手,利用她的感情与信任,不仅设计谋杀她的哥哥,还毁了她哥哥一生清誉,为的就是扶持陈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从那时起,她就因哥哥的死而背负了半生骂名,哪怕死了也洗不干净。 如今再看眼前的男人,自己若是能杀了他,必不会留情。 “谢公子虽是侯府公子,但这般阻拦本宫的马车,怕是不妥。本宫急着回府,谢公子若是不让,那本宫只能让人驾车撞过去了!” 女子脸上不复昔日的柔情,吐出的字一句比一句冷漠。 谢廷玉满眼错愕地看着她,却以为她还在为今日赐婚之事生气。 当时他没有拒绝,或者说他并不敢抗旨,在众人面前扫了皇帝的面子,也是因此,晏华予虽然能理解他,但心情也不免失落烦闷,才会独自离开宴席,想要去散散心。 再之后,容帝三年的她恰好从未来回到了现在。 只是她记得,前世根本没有赐婚这回事,晏华予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事情与前世很像,但有一些,却又偏偏有出入。 或许,今生的世界,本就不是按照前世照搬的世界。 但,也好,这份孽缘,要断早断。 “欢欢……” 谢廷玉一直不愿让开,他走上前两步,还想要解释什么。 “住口!” 晏华予的眼眸瞬间冷了下去。 她小名欢欢,字华予,除了她的父母长辈,谢廷玉大概是唯一敢这么叫她的男人。 “谢公子既不让,那便不必管他了!” 她冷漠地丢下一句话,转头就钻进了马车里。 付寒生坐在车前充当车夫,虽然知道面前的男人是侯府公子,但他还是听从晏华予的吩咐,冷着一张脸,驾着马车驶了过去。 那一刻,谢廷玉避开了。 车轱辘淌过路边的积水,水渍溅起落在他的衣摆上。他看着马车远去,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握紧伞柄的骨指被捏得发白。 … 夜晚的雨愈下愈大。 晏华予回了长公主府后,早早便沐浴歇下了。睡去前她生怕这是一场梦,于午夜中数次惊醒,可惊醒后一次次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她这才确定不是梦。 “长公主,今日还去书院吗?” 早上替晏华予梳妆时,轻禾问了一句,经这一提点,晏华予方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要去听讲学的。 燕国民风较为开放,与他国不同的是,先帝太祖在位时,在前任女相云栖玄的谏言下,推行了一系列政策,其中就包括入学启蒙、女子恩科。 不仅在京中设立东序书院与太学,还下令女子也可如男儿一般入学考举、出将入相,而作为皇子皇孙的晏华予等人,更是被先帝以身作则,早早送入了东序书院。 只是,这场在当时看来轰轰烈烈的改革,才经过几年试验,还没出具体成果,就以太祖的驾崩和云栖玄的死而告终,后来景明帝继位,由于朝中反对者众多,便也没有在燕国上下继续推行,只在京都和部分地方沿用,可以说是中途夭折,不了了之。 昨晚遇刺的事,知道的人都以为晏华予受到了惊吓,她向来是有皇后等人惯着,若告假不想去,也没人会责怪。 然而晏华予眉眼一挑,心中已有打算,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她要换一种方式入局。 … 去书院的马车已经安排人备下了,晏华予打算用了朝食再去书院,刚出流华殿就看到了跪在庭院中的付寒生。 昨夜的雨早就停了,付寒生跪地颔首,身上侍卫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一起,原本笔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唇角发白,那满身狼狈,一览无余。 三月刚至,寒意未消。 昨晚她让他跪着,他便不敢违抗,就这么跪了一夜,夜间的雨水尽数淋下。 府中没人替他求情,也没人求得了情。 “付寒生。” 女子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付寒生微微一抬眸,一双绣着几抹绿意的白面织锦缎鞋便落入他的眼底。 走到他面前方才停下。 “去,换身衣裳,随本宫去书院。” “是。” 跪了一夜,付寒生早已双腿发麻,他尝试着站起来,却又站不住地差点栽倒,好在掌心撑住了地面,才没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晏华予扫了他一眼,女子细细的眉眼间尽是冷漠,一言不发,带着侍女绕过他离开。 待付寒生收拾好后,晏华予已经坐在马车里等着了。 她今日倒是显得比往日有耐心,没说什么,直接让付寒生驱车去往东序书院,一路上,街道上人声入耳,然而清晨时分,却又未有闹市的嘈杂。 此处是上京城东市,达官显贵云集之地,东序书院与太学就坐落于此。 马车在东序书院门口停下,驱车的付寒生率先下车,一瘸一拐地挪动着步子,恭敬地等候着车上的长公主。 “呦,这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付侍卫吗,你腿这是怎么了?”这时,前方走过来一个人,是先一步到来,却还未进书院的陈宣娇。 晏华予到底是长公主,她的马车刚一来这边,她就注意到了,便带着人走了过来。 “莫不是昨夜听闻皇帝姑父赐婚后,心里生了怨气,便拿你出气呢?”陈宣娇讽刺地笑着,又假意关心道:“不如本小姐去替你求了皇帝姑父,将你调来本小姐身边如何?” 盯着付寒生,她眼底多了几分别样的光。 陈宣娇是司徒府嫡出二小姐,陈皇后的亲侄女,因着陈皇后的这层关系,这几年她与晏华予极为不对付。 再加上她知道,晏华予明面上虽是长公主,但景明帝私底下却并不喜欢她,对她都比对这个亲生女儿好,所以她始终是有恃无恐。 晏华予和谢廷玉之间的事,陈宣娇也大概听说过一些,而昨晚宴会上,景明帝为谢廷玉和顾家大小姐赐了婚,这事定是捅了晏华予一刀,如今碰上,她自然不忘戳她痛处。 付寒生颔首垂眸,没有回话。 下一瞬,晏华予从马车里钻出来。 精细的流苏耳坠微微荡起,她抬眸望去。 第6章 顾家四姑娘 少女装扮简单,长发挽起,别着几支浅色珠钗,配着行山岚绿的狐裘披风,整个人显得贵气又落落大方,没了往日的艳俗与浮夸,一张白净如玉的小脸也冷冷清清的。 见了她,陈宣娇神情一愣。 以往的晏华予最是张扬,总是满身珠光宝气的,想以此来彰显她尊贵的长公主身份。 可今日,倒是与以往不同。 晏华予冷眼扫了一眼陈宣娇,瞧见她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唇角。 “陈二小姐,僭越了。见了本宫不行礼也就罢了,但本宫的人,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你司徒府来指手画脚。” 少女将纤细秀美的手搭在付寒生伸出的手背上,看着陈宣娇,一步步踩着侍从们摆放的脚凳而下,端的是长公主的万千姿态。 她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付寒生,却见他低垂着头,瞧不见眼底的神色。 她朝陈宣娇微微一笑,挑衅意味十足。 陈宣娇气得捏紧了手帕。 她是司徒府嫡出之女,自小娇生惯养,性子极为娇纵,自然受不了这等气,然而晏华予到底是长公主,她就算再气,明面上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只得冷哼一声,“你得意什么,你能为长公主,不过皆是因出身皇家,且就你这样品性不端之人,根本不及我姐姐千分……” “放肆!” 一声冷厉的低呵,陈宣娇话还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差点摔倒。 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 她瞪大一双杏眼,满是错愕。 “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且你姐姐不过区区世家之女,又如何能与本宫相提并论?” 少女的声音清冷淡漠,眉眼扫过面前的陈宣娇,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透着身为长公主的高傲,睥睨着身前的人,不怒自威。 “你司徒府这是要以下犯上不成。” 姐姐? 晏华予脑中想起一个人。 那个堪称上京贵女典范,一直以来与她并称“国色双姝”的司徒府嫡长女——陈郁金。 陈宣娇被侍女搀扶住,模样略显狼狈。 她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随即将侍女推开,朝晏华予咬牙不甘道:“‘国色双姝’四字乃是出自皇后姑母之口,昭和长公主此言,是不将皇后姑母放在眼里了吗?” 陈皇后出自司徒府,是大司徒的亲妹妹,多年来一路扶持,终是司徒府最大的倚仗之一,陈宣娇为此时常有恃无恐,往日做派瞧着是比那些普通的公主都要神气上一些。 但在她这个长公主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晏华予懒得再与她纠缠,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眉眼讽刺,“本宫向来知晓陈二小姐喜将自己比做废物,可如今看来,不仅废物,脑子也不行,既如此,便不与你计较。” “你!”陈宣娇一听,脑中还未思考,气性便先占据上了心头。 “让开,废物休挡本宫的路!”然而,晏华予一把就将面前的她给推开了,也不管是否力气过大会将她推倒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恶女人设。 “晏华予!” 看着晏华予离去的背影,陈宣娇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些教训,叫她少得意些,可她才刚动身,下一步付寒生却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根本无法靠近她分毫。 晏华予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她唇角轻扯开一抹笑,想想便也知道结果是怎样的了。 只能说,付寒生是一条尽忠尽责的狗。 … 东序书院与太学不同,太学广纳天下贤才,汇聚的多是出身寒门之人,而东序书院却是三品及以上世家与皇亲国戚的授业之所。 两个书院的距离并不算远,中间隔着一条永安街,在永安街的尽头是长兴路,而长兴路通往的,则是巍巍皇城。 古今千年来,权力巅峰之处。 今日晏华予来得比往日早些,她顺着记忆穿过游廊,走向往日听讲学的东皇楼。 一路上,一些书侍及世家公子们见到她,都会行礼避让。 他们低垂着眸,只瞧见长公主山岚绿叠白的裙裾微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天家之女的矜贵与冷傲,仪态从容地自身前走过。 刚来到东皇楼外,她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少女正对着几个世家公子训斥。 “东序书院乃是读书识礼之处,你们这般心思不纯,满口污言,不如滚出东皇楼!” 少女面露不悦,眉眼锐利,身上虽穿着藕粉的衣裙,却并不失男子的英气,正是那所有人口中,文武双全的顾家四姑娘——顾微澜。 只是此刻的行为举止,倒真说不上什么名门贵女,世家风范。 没多久,晏华予就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是那几个公子哥趁着早课还没开始时,聚在一起谈论着哪家酒楼菜肴最佳,哪座坊间来了一批扬州瘦马,哪里的姑娘腰肢最软云云…… 享乐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得了路过的顾微澜一顿训斥。 几个世家公子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谁都知道,顾微澜虽为顾家女,但却从小深得陛下宠爱,除了她自己本身聪敏过人,深受皇帝赏识外,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去世多年的母亲,乃是皇帝结拜金兰的义妹。 自景明帝上位后,除了没有公主头衔,景明帝几乎把能给的都给了顾微澜,对她比对自己女儿还好,再加上顾氏世代为官,本就是名门望族,而今其父官拜尚书令,叔叔任侍郎,因此近几年,上京都悄悄流传过这样一句话:生儿当如沈氏子,有女当如顾微澜。 几个公子哥悻悻离开,也是这时,顾微澜仿佛才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晏华予般,举止瞬间规整了许多,还恭敬地朝着她做了个揖。 “见过昭和长公主。” 晏华予没有免了她的礼,一双丹凤眸定定望着她,收回搭在扶栏上的手,绣着花纹的衣袂随着一步步往前迈出的步子轻拂而过。 第7章 上辈子,顾微澜也是这副性子,骄傲又自诩充满正义,仗着没人敢惹她,便总喜欢打着惩恶扬善的幌子打抱不平,满口仁义道德。 而她在景明帝的庇佑下,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八年,直到后来狗皇帝死了,她父亲和疼爱她的外祖也死了,她离开顾家,被迫流亡才开始成长,在晟国三皇子的帮助下,最终成为一个运筹帷幄,文武双全的奇女子…… 想想这精彩的人生,或许这就是小时候云姨给她说的故事里,那些成长文大女主。 可这一切,顾微澜都是踩着她晏华予上去的。 她告诉所有人,昭和长公主心思毒辣,弑父杀兄,扶持傀儡皇帝上位,把控朝政,骄奢淫逸,更是为一己私仇,杀了顾氏族人和一生都在尽忠报国的忠臣良将…… 简简单单几句话,引得众人群起激愤。 可顾微澜忘了,亦或者她从未清晰地认识过,她父亲和外祖当初皆是因她而死。 若非是她父亲舍命相救,那么,死的人就是她,而她的外祖父,楚大将军以年迈身躯跪在她面前拔剑自刎,也是为求她放顾微澜一命,用自己的命替她这个外孙女赎罪。 可最终一切,倒全成了她晏华予的错。 直到祁晏休兵临城下,顾微澜伙同楚顾两家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大肆屠杀时,她依旧站在阳光下,让活在黑暗中的她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许是一直没听到免礼的声音,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顾微澜不由蹙了蹙英气的眉。 她微微抬起眉眼朝晏华予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的少女淡淡地收回望向她的目光,迈着步子踏入了东皇楼内。 眉如远山的眼眸中,波澜不惊,像是对她不屑一顾。 顾微澜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早课时,书院助教领着各个学堂的学子们晨读,之乎者也声此起彼伏,回响整个书院。 东皇楼之名取自上古《九歌》,其中载:东皇乃司春之神。而春既指一年初始,又有欣荣生长之意,故以东皇二字成东皇楼,为书院内三级学子授课处的其中之一。 学子们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道。 而晏华予虽然在这读了几年书,但上辈子执掌大权多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于治国之道并不精通,否则也不至于把燕国搞的乌烟瘴气,最后自己落得那个下场。 想继续推动改革,也没成功,只知道以杀止乱。 反倒是顾微澜,景明帝和众多才子大儒都争相赞叹她,觉得她通晓武艺,有勇有谋,于治国一事亦有见解,颇有几分前任女相云栖玄的风范,若是云栖玄还在世,必是很乐意收她为弟子。 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女相。 类似的话此时已到处都有,那一刻,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主角与反派之间,两者截然不同的命运似早被定下,并在未来几年被无限拉开,延伸到极致。 而这辈子,晏华予很清楚,若不想再重蹈覆辙,那么必是要另行出路。 往日的课上,她为了扮演跋扈骄纵的公主,大多是不怎么听讲的,时常气得太傅和先生们吹胡子瞪眼,去找皇帝和皇后告状。 可陈皇后却对她极其纵容,甚至放出豪言:“昭和长公主乃陛下嫡出长女,身份尊贵。况我大燕正值鼎盛之期,贤才良将居多,他日上阵杀敌,治国理政也自有人操持,区区六艺经传,长公主若不愿,不学也罢。” 这番话表面看是对她的维护,将她捧做掌上明珠般,实际上却给晏华予拉了不少仇恨。 而皇帝也只是口头训诫她几句,让她乖一点,便没了然后。 惹得上京不少人都私下里笑她,空有美貌与才艺,却无与之匹配的德行,终是不如陈大小姐,什么京都国色双姝,明明是陈大小姐冠绝古今。 于是久而久之,先生们便鲜少管她。 可今日这几堂课下来,晏华予却听得异常认真,协助讲学的助教走到她身边,就见她拿着毛笔写写画画,竟是将今日所学都记了下来。 年轻的助教微微拧了眉,心中直呼怪哉,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长公主是觉得好玩了,还是转了性? 而这一幕,先生自然也是瞧见了。 待到温习近日所学时,先生还特意叫了几个学子起来背诵,偏那几人要么背不出来,要么背得磕磕绊绊,好在最后是有能背下来的,先生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尚可,还需勤学诵读,下次可莫要再磕磕绊绊的。”先生微微点头,让背诵的学子坐下。 转身瞧见了低头的晏华予,不知在写些什么,便将拿着书的手背过身去,朝她道:“昭和长公主来,背一遍《禹贡》。” 晏华予一愣,随即站起身。 先生姓沈,是燕国有名的大文贤,官至高位的右丞相,时常得了空便会去给东序书院和太学的学子们讲课。 此刻,年过半百的他站在不远处,灰色素雅的衣袍穿在身上,身形显得极为清瘦,望向她时,布满皱纹的双眸平静且有神。 早在他的话音落下时,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晏华予,其中不免一些等着看笑话的神色。 众人皆知,昭和长公主才艺俱佳,却偏不喜读书,往日先生每次抽堂,她若背不出来也就罢了,却偏还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性子,气得先生一脸难看,逢人说起时,还要左右瞧着无人才敢直言从未见过这般学生。 第8章 等了小一会儿,晏华予依旧迟迟未张口。 几个学子看着她,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见她面带犹豫,沈相还以为她是不会背,便善意道:“背不齐全不要紧,心有端正,奋发而上,明日若能背下来也不算迟,长公主且记得多少便背多少。” 沈相微微往前走了两步,望着她的双眸依旧带着几分淡淡笑意。他向来是个仁善随和的性子,人不与他为难,他也断不会与他人为难,对学子们也一向是勉励的。 还在想后半段的晏华予一听,便双手交叠,规整地朝沈相行了个礼,随即背诵道:“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覃怀厎绩,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错,厥田惟中中……”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东皇楼,引得楼外路过的某人都忍不住瞧上两眼,身边跟随的祭酒想要引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却都被他抬手止住。 只听得这背诵之声如行云流水,未有停顿,少女规规整整地站在桌位后,眉目平和,像是在做一件寻常事般。 这模样,要说不会背,定是假的。 她越背下去,一旁想看好戏的几人便愈发疑惑,其他学子要么静静听着,要么有忍不住交头接耳的,想来对她也是有些不解。 《禹贡》已经背完了大半段,晏华予想着应该是差不多了,若真全背完了,反而惹人生疑,便开始磕磕绊绊道:“荆河惟豫州。伊、洛、瀍、涧既入……于河,荥波既猪。导菏泽,被……被……” 她话音停下,抬眸望向沈相看过来的目光,抬手作揖道:“先生,学生愚笨,习读两日,只背到此处。” 在书院内,众人向来是称沈相为先生的。 沈相也不怪她,摆摆手让她坐下,随后接过她未背完的这段,朗声背道:“导菏泽,被孟猪。厥土惟壤,下土坟垆。厥田惟中上,厥赋错上中。厥贡漆、枲,絺、紵,厥篚纤、纩,锡贡磬错。浮于洛,达于河……” 他身形清瘦,然而声音却洪亮激昂,字字句句,抑扬顿挫,好似要将《禹贡》中的山川大河勾勒而出,引得课上学子们听得异常认真。 一课结束,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 下午时,有礼、乐、射、御大艺课,这对于女子来说都不是必学课业,毕竟改革并未完全成功,并非所有女子都想像云栖玄般,出将入相,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要嫁人的。 来东序书院也只是为了顺应先帝颁布下来的圣令,明人伦,通学识,长见识,能不再困于闺阁之中,给自己身上增添些光彩。 因此不少女学子都会选择柔和一点的课业,跟着六乐博士在沁风竹楼学六乐,空出来的时间也可去学其他的。 在走书院的小路上,晏华予还在思虑着今日该去上什么课好,她倒是想要去学骑射,毕竟琴棋书画什么的她都会,这些女儿家的才艺,在上辈子她大多已是学得极好,并不算精通的大抵就是骑射了。 可她的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却一直不让她碰这些,哪怕她想学,校场的教习先生也不会教她,只因皇帝要的是一个像女子的女儿。 只可惜她母亲出身西域,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可生养的女儿却被礼教束缚,不通骑射。 “公主,奴婢看你午膳忙着温习课业都没怎么用膳,便放了一些糕点在书箧里。”轻禾提着书箧跟在她身旁,提醒道:“晚些公主若是饿了,可以偷偷吃一些,但切记,可莫要再像上次那样,到时先生又该生气了。” 轻禾可还记得,上次她在课上偷吃,被先生当场发现,结果不仅不认错,还嬉笑着将吃食分给学子,气的先生硬是让她头顶课本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堂课。 “嗯。”晏华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完全忘了上次的事。 轻禾很无奈,默默叹了口气。 “晏华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出声叫住她。 微风吹皱裙摆,映着身旁池塘的水波。晏华予闻声抬头,就见不远处,陈宣娇蟹同两个少女走来,正是她晏华予的两个妹妹,晏明珠和晏芷嫣。 而方才叫住她的,便是晏明珠。 她是陈皇后的亲女儿,姑娘里排行三。 瞧见她面色不善,晏华予心里很快有了判断,怕是因为早上的事,陈宣娇去找了一个堂上的晏明珠告状,让她替自己出头呢。 果然,她的猜想很快验证,晏明珠刚走过来便说:“晏华予,是不是你欺负了二表姐,还羞辱了大表姐,赶紧给二表姐道歉,不然我就去告诉爹爹!” 晏明珠是陈皇后所生,她自小对陈家人向来比对她要亲近,更是没有把她当长姐的意思。 她这咋咋呼呼的性子,陈皇后总说是惯坏了,但私底下不知道说过晏明珠多少次,可晏明珠心思单纯,偏就是改不过来。 手拎着书箧的轻禾跟随在晏华予身旁,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面色严肃了起来,“三公主怎可直呼长公主名讳?况且三公主只听信陈二小姐片面之言便来质问自己的长姐,是否太过武断?” 晏明珠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什么,她指着陈宣娇道:“二表姐脸颊上掌印未消,你们可休想抵赖。” 第9章 京都分五色,日月春秋与 瞧了眼陈宣娇脸上还未消失的掌印,晏华予扬了扬唇:“实话实说罢了,陈二小姐竟是特意找了两个公主来出头,怎么,难道这就能改变你以下犯上的事实了,要我一个长公主向你低头认错?” “就算你是长公主……”陈宣娇硬气地站出来,但对上晏华予审视的目光,她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止住。 好像在惧怕晏华予一样。 晏明珠瞧见这一幕,瞬间心头又是火起。 她刚想朝晏华予出声,但身后的晏芷嫣却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她,劝道:“三妹妹,长姐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晏芷嫣排行二,样貌娇弱,举止端庄秀丽,与直脾气的晏明珠大相径庭,像柔柔弱弱的小白花般,给人的感觉总是乖巧又没什么攻击性的。 “二姐你……”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几人愣住。 她们看去,晏华予不知何时走到陈宣娇面前,甩了她一巴掌,这下子,她另一边的脸颊也红了。 “没有误会,本宫教训人,不挑时候。”话落,晏华予伸手就捏住了陈宣娇的下巴,让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这样两边就对称多了。” “晏华予!”晏明珠一下就怒了。 然而,晏华予没有搭理她,她一把甩开陈宣娇,端的依旧是矜贵与冷艳,“本宫特意赏了你这一对掌印,还不快谢恩!” 陈宣娇又气又恼,双目死死地盯着她,但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拿晏华予怎么办,只能双眸委屈地看向晏明珠。 “二姐你让开!”晏明珠一把甩开被晏芷嫣拉住的手,冲上去朝晏华予道:“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打人,况且大表姐本就比你厉害,她琴棋书画女红俱佳,称燕国第一才女都不过分,你呢,我可听说背个论语十则都背不全,你就算再嫉妒她,你也不能这样啊!” “这就不劳三妹妹操心了,毕竟以三妹妹之心性才智,能看到的也就这一层面了。”晏华予一边微微低头说着,一边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又道:“敢顶撞本宫的人,打了便打了,再者她陈郁金若真像三妹妹说的这般厉害,四国七绝,天下传唱,又怎会笺上无名?” 话音落下时,她抬起眉眼望向她们,唇角轻勾,明媚的笑意中包含着一抹深深的讽刺。 “本宫堂堂大燕长公主,需要嫉妒她?” 三人自然听懂了是什么意思,晏明珠刚想要发作,可一时间却又哑口无言。 只因她说的是事实。 相比起来,陈郁金确实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晏华予又将目光对准了晏明珠,“倒是你,动不动就对自己的长姐如此大呼小叫,你当你是谁?妹妹也好,庶女也罢,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这话时,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乖巧的晏芷嫣。 大燕国皇室,只有她晏华予一个嫡出之女,且还是唯一的长公主。 “我……”晏明珠一时气急。 说罢,不等晏明珠反应过来,晏华予便不屑地收回目光,打算带着轻禾离开。 “昭和长公主。” 忽然,又有人叫住她。 清冷低沉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晏华予转头望去,便见一女子怀抱瑶琴,带着侍女款款走来。 她披着挡风的雪纹织锦斗篷,腰上悬挂一串碧玉玲珑璎珞,给人的感觉低调中又透着奢华,面容精致冷艳,隐隐透着几分高傲,微微荡漾的银步摇泛着泠泠冷光。 司徒府大小姐——陈郁金。 陈宣娇口中那个比她优秀的姐姐。 她相貌长得自是极好的,只是冷冽骄傲的气息却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 一瞬间,晏华予想起了上辈子,想起了那个宁死也不向她乞怜,哪怕毒酒都送到面前了,也不愿背弃家族的女人。 “京都分五色,日月春秋与,陈女独占其一。” 这是上辈子陈郁金饮下毒酒后,晏华予对她的评价,心底认可此女确是个惊才绝艳之人。 只是可惜,生在了陈家。 “郁金见过长公主。”绿柳垂岸边,陈郁金走到她面前,依旧怀抱瑶琴,盈盈俯身向她行礼,眉眼低垂,密长的睫毛微闪。 “陈大小姐……也是来为妹出头的?”晏华予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一眼,话音一顿,语气微沉。 司徒府有两个嫡出女儿,姐姐只管出众高傲,妹妹只管任性娇纵。陈宣娇逢人便宣称她嫡姐是最优秀的,而她若是惹出了什么事,每每也是陈郁金站出来为她出头,或是求情以得宽恕。 一副姐妹情深的戏码。 闻言,陈郁金微微一笑,姿态略显倨傲:“长公主说笑了,您身份尊贵,纵使有错,我等一介臣女,又岂敢让长公主赔礼道歉。” 这话一出口,陈宣娇显得更委屈了,而晏明珠也更神气了几分,大抵是认同她仗势欺人的说辞。 “陈大小姐……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晏华予下颌微扬,唇角扬起一抹冷笑,精致的眉眼睨着她,张扬又尽显高傲。 陈郁金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不快,抬头看着晏华予,骄傲且大胆,“上京人人皆知,昭和长公主琴艺卓绝,舞技超群,小小年纪便已声名鹤起,于四国间都是极为出众之人,郁金苦练才艺多年,自认是不输长公主的,今日相遇,不知长公主可敢……” “可敢与你比试一番,看谁更胜一筹?” 陈郁金话还未说完,便被晏华予冷冷打断。 第10章 比舞 她这番话在他人听来已是冒犯,却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口,背后仗着的便是皇室的恩宠。 她那个父亲,向来是偏心的。 晏华予的母亲擅舞,西域来的美人,不仅骑射了得,连跳起舞来都尽显风情,在当年也是西域最美的公主。晏华予自小得了真传,十二岁时只以一曲祭祀舞,便名动了京华。 虽说她性子蛮横些,但才艺相貌却样样拔尖,更因前朝国师的九字箴言,而被吹捧成天命之女,不知不觉间,已名扬各国之间。 陈郁金身为司徒府嫡长女,众人千娇万宠,两人之间因着陈皇后这层关系,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对付。 小时候尚且可以说是孩童的打闹,算不得什么,但自从晏华予母亲去世,陈郁金姑母被封皇后后,她们姐妹二人就愈发放肆了。 她自小便是个骄傲的人,样样都要做到拔尖出众,享受着被众星捧月的感觉,而晏华予也是自小请了最好的师傅教导,不知不觉间被陈郁金视为了对手。 晏华予会的,她要学,苦练多年就为胜她一筹,晏华予不会的,她更是要学,就为了有朝一日,艳压群芳。更有甚者,她穿衣打扮、言行作态什么的,都颇有几分晏华予的风格。 两人一直明争暗斗多年,但现今如此直白的话,晏华予还是第一次听。 大抵是陈郁金今日被刺激到了。 四国七绝,皆为女子,名列其上者,应是同时代中最为惊才绝艳之人。 晏华予有幸,小小年纪捞了个末尾。 每逢说起,陈郁金都恨得牙痒痒,她就盼着有一天,能踩着晏华予位列其中。 晏华予的话让陈郁金面色一僵,但很快她就恢复如常,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胜券在握,“不知长公主可否给个机会?” 晏华予想了想,没有立即答话。 她堂堂长公主,其实是不屑于跟陈郁金比的,这几年也一直是陈郁金在与她暗中较劲。 扫了一眼身旁的几人,陈宣娇依旧是抿着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晏明珠虽然收敛了几分,但还是阴阳怪气道:“比输了的人可是要当众道歉,承认自己不如对方的呦。” 收回目光,晏华予转而看向陈郁金,不冷不淡地问道:“陈大小姐想比什么?” 陈郁金扬唇,笑意更深了。 “长公主琴艺出众,若是比琴也无妨……”她微微垂眸,边说边用右手单指挑动怀中的琴弦,秀了一段难度极高的指法。 短短几秒奏完,她看向她,眉目神情中都带着几分傲气与挑衅,“但想起长公主当初乃是以舞闻名,想来是更擅舞了……” 这时,身旁的侍女默默地将她怀中的瑶琴接过,甚至于她还将披在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了侍女,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不如,比舞。” 话音一落,少女便又是一个踢腿,双手一抬腰肢一弯,裙摆随着脚下转动。看似简单的一段舞,却称得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是一段完整的舞,必是会很出彩。 舞步停下时,她看向晏华予,下颌微扬,带着盛气凌人的倨傲之态,仿佛在质问她敢不敢比。 燕国在经历了改革后,终究是比前朝更开放的,换作以往,此举止早就被人指责有违仪态了。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晏华予都忍不住给她鼓掌了,但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是这短短一段,能看出什么呢?陈大小姐若要跳,不妨再多跳一些。” 听闻这话,陈郁金还以为晏华予是真的想比,骄傲如她,手腕一转,像孔雀开屏般,倾尽多年所学展现最美的舞姿。 渐渐的,附近不少学子都被吸引了过来,能看到惊才绝艳的陈大小姐跳舞,这机会可不多得。 其中有些舞段难度极大,这对于舞者有极高的要求。陈郁金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有些没底,可注意到周围这么多人,最后她还是硬撑着完整地跳了出来,没出一点差错。 经此一跳,给了她极大的信心,最后几段舞她跳的更是行云流水,真正称得上一舞惊鸿。 周围的学子们早已看痴,连晏明珠也都看得相当兴奋,抓着晏芷嫣,言行间皆是对她的赞叹,“大表姐好厉害啊!” 一舞跳尽,众人久久没回过神,惊叹的话到了口中,却又不知如何说出,仿佛每一个词都配不上这样的舞。 陈郁金收了动作,在众人簇拥的目光中朝晏华予走过去,那一刻她仿佛又成了那个端正得体的大家闺秀,盈盈一笑,眉眼都染上了得意之色,“献丑了,还请长公主赐教。” 一听这话,周围的学子心中再次激动了起来,听这意思,长公主莫不是也要跳?! 众人都还记得,昭和长公主当年一曲祭祀舞,不仅名动了京华,也惊艳了来燕国出使的各国使臣,此事到现在仍被谈论。 只是昭和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再次看她一舞谈何容易,上一次还是在去年时,陛下的千秋宴上。 有幸见过之人,至今不敢忘。 今日已是见了陈大小姐的舞,若能再得见长公主之舞,够他们出去吹一年。 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嘈杂,晏华予自动忽略了。 她朝陈郁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陈大小姐确实出色,在宫里头,教坊里的舞伎也是这般,时不时的就要比上一比,最出众的舞伎才能跳主舞……” 话还未说完,陈郁金脸色便已经难看了起来。 抬手,晏华予指腹落在侍女怀中的瑶琴上,指尖轻挑琴弦,挑出一道清音,“本宫的舞,讲究的是一个随心所欲,且在宫中多年,向来是舞伎跳与本宫看,何时有几次是本宫跳与他人看的?” 话落,她抚过琴身上的手一用力,那请了最好工匠打造出来的凌波仙琴便从侍女手中脱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琴!”陈郁金瞳孔一缩,一瞬间心疼坏了,立马冲上去查看情况,只见琴身虽没有什么重大损坏,但琴弦却断了一根。 第11章 这是本宫特意赏你的 晏华予看了看自己的手,似有些不解。 侍女噗通一声跪下去,开口就要解释,“小姐,这琴它……” “你个小丫头怎么回事,拿个琴都拿不稳,司徒府是少了你饭吃不成?” 晏华予朝侍女呵斥,生生将她的话给打断。 侍女名逐月,是陈郁金身边贴身照顾的,俗话说,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逐月跟在陈郁金身边多年,也是个对上谄媚,对下蛮横的性子,向来是欺软怕硬惯了。 晏华予这话,她一听就知道是长公主在污蔑她,下意识的就想要反驳,可抬头对上晏华予冰冷的目光,她却又不敢了。 “是奴婢的错,是,是奴婢没拿稳,请小姐责罚!”她头嗑下去,声音有些磕绊。 陈郁金最是爱她的这把琴,时常带在身边,还特意为其取了“凌波仙”之名,可见其高调,平日里是谁都不准碰的。 但逐月再怎么样也不敢跟长公主叫板,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看来陈大小姐还有事要处理,那今日之事……”晏华予刻意顿了话音,想钩子一样钩人,让众人想要忍不住听听下一句是什么。 却只见她道:“陈大小姐好歹出身名门,若真这么喜欢与他人比,不若改日去教坊找那跳主舞的,相信定不会叫你失望。”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陈郁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可对上晏华予那双清冷的目光,她却又仿若是她脚下的奴仆。 她永远高高在上,她永远睥睨着她。 “对了,陈大小姐舞姿确实绝妙……”她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支双花赤金簪,指尖一松,金簪就刚好掉落在了陈郁金的脚边,“这是本宫特意赏你的。” “还不快谢恩。” 双花赤金簪,皇室才能用的东西,做工精致细究,寻常人见都见不到一面。 可此刻此时,这金簪,这几句话,于陈郁金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 她堂堂司徒府嫡长女,却被比做教坊舞伎,简直是将她的脸面狠狠踩在了地上。 然而,陈郁金哪怕气得胸口都起伏了,却依旧只能强忍心中的怒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眼看周围的学子都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晏明珠见这一幕皱了眉,不顾形象地大喝一声,“都走开,看什么看啊,不去听讲学了!” 碍于她是公主,学子们只能默默转身离开,却成群,时不时地低头窃窃私语。 今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出来了。 “晏华予,你……”晏明珠想想刚才的话也是气不过,觉得晏华予太羞辱人,比不过明说就是,偏偏还要羞辱一番。 可话还没说完,却刚好对上晏华予看过来的目光,意识到什么的她,又将语气放软了几分,“你这么做是否太过分了些?” 晏华予思索了下,又微微点了点头,非常认可晏明珠的话,善解人意道:“陈大小姐刚摔了爱琴,此刻确实生不出什么好心情来谢恩,既如此,本宫便大人大量,免了。” 她一扬手,身姿站直,显出了几分气度。 晏明珠再次皱眉,感觉这话怎么有些不对劲。 在晏华予转身离去的刹那,陈郁金迅速捡起脚边的金簪,恭敬地捧于双手之上,朝着她的方向跪地行礼,“臣女……叩谢长公主。” 一字一句,几句是从牙缝里挤出,但此举却无异彰显了她司徒府嫡长女应有的仪态。 她已经丢了司徒府的脸,不能再把规矩也丢了。 可偏偏,离晏华予最近的陈宣娇大抵是没有她这份隐忍的,她瞧见了晏华予唇角的笑意,瞧见了她眉眼间的自得与不屑。 一时气性上头,她伸手就朝晏华予推了过去。 她的身旁就是一处池子。 那一瞬间,瞧见的轻禾都被吓住了。 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晏华予便后退了两步。 刹那,只听得“啊”的一声,众人看去,只见陈宣娇重心不稳地栽入水中,一时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郁金最先察觉到,急忙站起身,就要伸手去抓,然而她到底是没多少力气,抓住陈宣娇的那一刻,反倒被陈宣娇拖入了水中。 “噗通”一道落水声,众人愣住。 侧身躲过的晏华予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眼底泛不起波澜。 池子不算深,但也足以淹没一个人,不会水的陈宣娇和陈郁金在水中不断挣扎着,呛了好几口水。 岸上的几人瞬间乱作一团,侍女急得团团转,扯着嗓子朝周围大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两位表姐别怕,我……”晏明珠跑到岸边,下意识地就想要下去救人,但想起自己不会水,便只能将脱到一半的外衣又默默穿上了。 转头看向呆愣住的晏芷嫣,又大喊道:“我让二姐姐叫人来救你们!二姐姐,你快去啊!” 愣住的晏芷嫣回过神,连忙跑去叫人。 就在这时,晏华予眉眼一抬,忽然看到池塘对岸跑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一个纵身便跃入了水中。 她认出了那人,是顾微澜。 顾微澜自小舞刀弄剑,大多时候被当男儿养,水性也是极好的。她顾不得池子里的水冰冷刺骨,急匆匆游向二人,很快就将两人先后带上了岸。 春日寒意未消,陈郁金和陈宣娇浑身湿透,冷风一吹便冻得直打哆嗦,俏脸发白,而顾微澜也没好到哪去,都是在咬牙硬撑着。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赶了过来,女眷将她们几人围在一起,披上外衣,不消片刻就带离了这里。 离开时,顾微澜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却没看到记忆中那个少女的身影。 … 晏华予是带着轻禾悄悄离开的,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郁金和陈宣娇身上时。她还是来到了附近的皇家校场,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了一场骑射。 高处的风很冷,她心底平静如水。 轻禾没在她身边,她没让她跟着,大抵是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所以此刻她更想一个人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付寒生急匆匆赶来,“公主,陛下要见您。” 只听得这短短一句,晏华予便明白了一切。 “走,进宫。” 晏华予来到承明殿时,天色渐暮。 她才刚到殿门口,就看到大殿内站着好几个人,有陈皇后、晏明珠、晏芷嫣和陈郁金的父亲,以及顾微澜。 第12章 皇帝的偏爱 此刻,顾微澜正坐在一个炭火旁,她的身上披了一件保暖的狐裘斗篷,许是下水着了凉的缘故,平日里那么一个英气豪迈的少女,此刻都被衬出了几分清冷柔弱。 看到她走进来,位于大殿正中的景明帝脸上浮现了明显的怒色。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面容略显老态,穿着一身墨色镶金边的广袖龙袍,仅仅站在那儿,便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晏华予走到景明帝面前,遵循着礼制在他面前跪下,缓缓抬手行礼,“儿臣昭和见过父皇。” 这个称呼太久没念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毕竟面前这个人——她的父亲,一直不喜欢她,上辈子对她也只有利用,他们父女间早就没了血肉亲情。 景明帝看着她没有开口,眸光晦暗不明,不知是在思索什么,亦或是在忍耐着什么。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今日,是你将郁金和宣娇推下水的?” “回父皇,儿臣没有。”晏华予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这个父亲面前,她所有的矜贵与骄傲都将褪去。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还敢狡辩!” 顷刻间,帝王脸上怒意浮现,一抬手,一巴掌便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发那么大火,其他人都被吓到了,顾微澜看着也是怔愣片刻,随后便又咳嗽了几下。 晏华予摔倒在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耳朵也是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景明帝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可她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能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景明帝指着她说:“宣娇亲口告诉朕,是你将她推入水中,郁金为了救她,寒气入体,现在发热不醒。你明知这两日天气冷冽,竟还如此狠心将她推入那冰冷的池水中,甚至连累了微澜……” 景明帝怒目圆睁,气得恨不得朝她一脚踹过去,却被一旁的陈皇后给拦住了。 “陛下,息怒,欢儿她肯定知道错了。” 无数怒气在心中翻涌,晏华予用掌心摸着自己的脸,胸口都跟着逐渐起伏了起来。 微澜微澜,往常时候,他们关系其实还好,可每当涉及到顾微澜,她就知道她看似赢得的成功与尊严,实则已经输了个彻底。 陛下生气从不是因为她是否将陈郁金姐妹二人推下水,而是因为此举连累到了顾微澜。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 她现在甚至都要庆幸下,庆幸陈宣娇和陈郁金并没有死,庆幸顾微澜还能坐在这儿,不然,她这个像疯子一样的父亲,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景明帝指着她,再次怒呵道。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有惋惜,有不屑一顾,还有冷漠,看她就像是在看个笑话。 晏华予掌心撑在地面,支撑着半个身子而起,她抬眸看向顾微澜,又扫了一圈其他人,咬牙不甘道:“陈宣娇口口声声说是儿臣推她入水,既如此,可有人证亲眼所见!” 人证? 这话一出口,晏明珠都觉得晏华予脑子傻了,想也不想便答道:“当时就我们几人在那里,你不仅摔了大表姐的琴还羞辱她,再推二表姐入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是二姐。”她说着,又推搡了一下晏芷嫣。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看过来,晏芷嫣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含糊不清道:“禀父皇,儿臣当时并未看清,但确实是长姐离陈二小姐最近的。” “如此,便是没有人证。”转头,晏华予对上了景明帝的目光,眼神大胆直视,竟是不露怯意。 仿佛是要景明帝给她一个说法。 而景明帝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她了。 可就在这时,顾微澜站了起来,“启禀陛下,臣女在对岸也确实看到,当时离陈二小姐最近的只有长公主与其身后的侍女,陈二小姐落水时面色惊恐,不似自己入水。”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落入在场众人耳中。 顾微澜看着跪地的昭和长公主,看着平日那个尊贵又蛮横的少女,所有人都怕她的报复,她顾微澜不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就是要将所看到的都说出来。 可下一刻,她却对上晏华予看过来的目光。 她双唇微张,神情怔愣,好似不敢置信般,长达近四五息的对视,她没说一句话,任由凌乱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唇角的血迹让她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动人。 明明未说就是她晏华予做的,但这话仍然是像一把锤子,将她钉死在了这个罪名上。 “咳咳咳……”顾微澜强撑了一会儿后,又再次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一张小脸都显得煞白煞白的。 景明帝顾不得晏华予,对咳嗽的顾微澜紧张不已,亲自走过去扶她坐下,甚至替她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看到这一幕,晏华予脸上满是讽刺。 “自己女儿遇刺,不见一句嘘寒问暖,别人家女儿只是咳嗽两声,父亲倒是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顾家姑娘是你女儿呢。” 想她堂堂燕国长公主,先皇后嫡出长女,尧姜国王的外孙女,明明是金尊玉贵,千娇万宠之身,但此刻在景明帝眼中,却是连一个臣子的女儿都不如。 而这番话一出口,殿中之人的神情都复杂了几分。 “你!”景明帝气得转身又再次抬手,眼看着一巴掌又要落下,但这次却极力控制住了。 外面人人都说他疼爱晏华予,给了她所有长公主应有的恩宠,但只有身边人知道,他对这个女儿是不喜的。 晏华予擦掉唇角的血迹,慢慢在地上跪正身姿,微微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神色清冷又倔强,“父皇既信了他人之言,认定这就是儿臣做的,那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如果他们真的可以好好解释,那么前世她就不会走到弑父那一步。 “来人,将她带下去,让她在太贤宫殿外跪着,在列祖列宗前好好反思己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起来!”男人大手一挥,随即下令,眼眶里隐隐浮现出几根血丝。 第13章 许是怕她一身污名,辱没了列祖列宗 “儿臣……遵旨。” 晏华予双手交叠,头朝着皇帝的方向嗑了下去。身后有两个宫人走上前来,就要带她离开。 “住手,我看谁敢动我的欢儿!”这时,殿门口传来一道极为严厉的呵斥声,自晏华予身后响起,包含着多年养成的威严。 晏华予愣住,转头一看,就见一个拄着拐杖,头戴金冠的花甲老人在女官的搀扶下急匆匆走来,身上穿着一套棕褐色的宫装,梳起来的发髻隐隐可见斑白。 霎时间,众人都行了礼,“参见娘娘\/祖母。” 景明帝更是皱了眉,“谁将娘娘带过来的!” 皇太后对众人视若无睹,目光径直落在了晏华予身上,一看到她此刻的姿态,原本还面色强硬的她,眼中瞬间满是疼惜,“我的乖孙女怎么在地上跪着了?” “祖母……”能见到前世再也见不到的人,一时间,有无数思绪涌上晏华予的心头。 “欢儿,你这是怎么了?”皇太后的脚步愈加急切,在宫人的搀扶下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去,端详着宝贝孙女那被打红的脸,不由一阵心疼,“祖母这才几天没见你,你怎么就成这样了?你这脸……谁打你了?” 她带着皱纹的手伸向她的脸颊,似要轻抚,却又不敢落下,生怕弄疼了她。 皇太后这不问还好,一问,晏华予只感觉前世心底所有受过的不甘与委屈便都涌现心头,眼眶里瞬间氤氲了一层水汽。 “祖母,欢儿好想你。” 祖母是除兄长、母亲外,从小护着她长大的人,晏华予永远不会忘记,前世她是怎么死的。 皇太后自己也是泪流满面,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伸手去扶她,“来,欢儿先起来,祖母带你回去。” 然而,晏华予却摇了摇头,跪地的双腿往后退了退,抬手,又朝皇太后作揖道:“祖母,孙女不孝,父亲罚孙女去太贤宫殿外跪着,今日恐不能同祖母回去了。” 说罢,她又郑重地拜了下去。 皇太后愣愣看着,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杜鹃姑姑,照看好祖母。”晏华予对着搀扶皇太后的女官最后嘱咐一句,便起身随着宫人离开。 转身的那一刻,她双眸扫过顾微澜。 两人的目光在顷刻间撞在一起,那一刻,顾微澜看到她发红的眼圈,眸中打转的泪珠闪烁着晶莹的光,神情中带着怨恨、不甘,倔强中却又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仿佛,是她冤枉了她,害她如此一般。 “欢儿!” 皇太后伸手去拉晏华予,但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根本追不上她,便只能一敲拐杖,朝皇帝质问道:“陛下,欢儿她也是你女儿,她犯了什么错,你要罚她去太贤宫外跪着?” 景明帝面色不悦,却仍是不肯正面回答,只道:“这事娘娘就别管了,不罚她一下,怎会长记性。” 随后又下令:“来人,送娘娘回宫!” 眼看两个宫人走过来,皇太后的脸上浮现了一阵怒意,“我不走!今日你若不放了欢儿,让她同我离开,我便不走!” 一旁的陈皇后也过来劝道:“陛下,长公主年纪尚小,不若从轻处罚……” “她就是被你们惯坏的!”景明帝眉头微蹙,怒呵一声,打断了陈皇后的话,让她一时不敢再多言。 而皇太后则是一脸不可置信,布满皱纹的手颤抖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惯坏了她?” “母亲……”瞧见她这副神情,皇帝便自觉语气太重,但话已出口,无奈的他只能揉了揉眉心。 “她父亲不喜欢她,她自己又没了生母,我这做祖母的不惯着她谁惯着她?”皇太后抬头,直视着皇帝,一双苍老的眼已是泛了泪光。 “陛下,你是她的父亲,却为了他人一句话,不分是非曲直责罚于她,要她在太贤宫殿外长跪不起!”皇太后用拐杖重重地敲打了两下地面,又怒道:“你莫忘了,太祖的灵位同她母亲的灵位就供奉在那殿内,你是不是要太祖,要她母亲亲眼看着自己疼爱的孩子,在他们面前双腿跪废,你才满意?” 质问的话一说出口,承明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没有人敢插话,更没有人敢去劝解此刻正在气头上的皇太后。 当今皇太后是陛下生母,素来宠爱晏华予这个孙女,每每陛下责罚于她,听闻消息定是要来求情,但以往,皇帝总是特意让人瞒着太后,今日也不知是何人透露了出去。 眼看着皇帝一直不说话,皇太后算是明白这个儿子的想法了,知道他执意如此。 “好,好。若真是如此,那不如我来替她受罚,总归我年近七十,也是快随太祖去的人了,今日跪在这儿,跪死也罢!” 说着,她单膝一弯,便要跪下去。 “母亲!” “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这一幕,吓坏了在场众人,纷纷伸手就要过去搀扶。景明帝离得近些,先一步扶住了,才没让她真跪了下去。 “母亲,欢儿平日娇纵便罢了,今日还推了他人下水,如此德行,若再不加以教导,日后只会酿成大错。今日罚她去太贤宫,也是望着她能在太祖和自己母亲灵位前,诚心思过。” “此事,母亲莫要再管。”话音刚落,景明帝便不再去看皇太后的脸色,而是转头下令道:“来人,送娘娘回福宁宫,若出任何差池,唯尔等是问。” … 太贤宫内烛火不歇,香火不断,里面供奉的都是晏家的列祖列宗,不仅有大燕的开国皇帝,更有晏华予死去的母亲。 天已经渐渐黑了,暮春刚至,入了夜的风总是比白日里更冷些,更何况,晏华予记得这几日就是倒春寒了,刚下过雨的天,格外冷冽。 晏华予跪在太贤宫殿外,一跪便是近一个时辰。 晚风在耳畔呼呼刮过,殿内烛火葳蕤,她抬头静静地望着,望着殿内一盏盏烛台后摆放着的一排排列祖牌位。火光映在她的双瞳之中,灼灼生辉。 附近路过的宫人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当听闻她是昭和长公主时,不禁疑惑:堂堂长公主,就算是罚跪,又怎会跪在殿外? 晏华予想,许是怕她一身污名,辱没了殿内一众列祖列宗。 风吹得手很冷,她将自己的双手藏在厚厚的衣袖下,那刺骨的冷意才得到片刻的缓解。 “公主……” 轻禾急匆匆地赶来,看到这一幕时,心疼不已,双膝一弯便跪在她身侧,将挡风保暖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公主,晋王殿下正在回城的路上,很快就会赶来的。” 她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大哥…… 想起上辈子因她而死的兄长,晏华予冷漠平静的双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吗? 夜色越来越浓,寒风携裹着一片片晶莹刮在身上,晏华予抬手,将半空飘落的霜雪接下。 倒春寒,是真来了。 明日,皑皑白雪将铺满整个皇宫,纯净的白映衬着朱红色的墙,雪压弯了枝头,她也能见到哥哥。 忽然,身旁多了一道身影,她抬头望去,就见身形高大的男人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她身侧,姿态冷漠,却又透着刻在骨子里的矜贵雅正,替她挡住了落下的满天霜雪。 “长公主殿下,陛下命本王前来,送长公主出宫回府。此后,长公主一切教导事宜将由本王亲自监管。” 第14章 一代权臣,生杀予夺 他垂下眼眸,朝她伸出了手,平常那一双冷漠的桃花眼,此刻竟也显得不那么冷了。 祁晏休,是他救了她吗? 这骤雪纷飞夜,让晏华予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上辈子被软禁于金华台时,回到了她死去的那一天。 “长公主若死,看守金华台之人都得为长公主殉葬,这百余条人命,长公主不惜,臣也可以不在乎。” “世人眼中,昭和长公主恶名昭着,便是再多一个弑君的罪名也没什么。” “长公主好歹叫过臣一声皇叔,你说,臣该拿你如何是好?” “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她顾氏九族,臣定送去为你殉葬。” 脑中思绪纷飞,百转过千回。 她看着他伸出的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前世这只手曾亲自递予过她毒药,然而此刻,却似是要将她亲自扶起。 “多谢皇叔。”晏华予收回落在他手上的目光,并没有搭上去,微微低下头,道出了礼貌且疏离的一句话。 随后,她扶着身旁的轻禾,试着慢慢站起来,可她跪在地上太久,双腿早就冰冷麻木失了知觉,如今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眼看着差点摔倒时,祁晏休伸手扶住了她。 但下一瞬,晏华予却后退了一步,似是避他如洪水猛兽,靠向轻禾。他的手蓦地顿在半空,眼中眼色流转,意味不明。 晏华予虽被轻禾搀扶着,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仪态,朝他客气地颔首道:“皇叔恩情,昭和铭记。今夜便不劳皇叔相送,昭和去看望一眼祖母,随后会自行出宫。” 男人唇角轻扯,无事般的收回了手,指尖轻捻,桃花眼中似多了一抹笑意,却毫无温情,“本王受晋王所托,长公主不必言谢。长公主既是要入内廷,那本王便在景熙门处等候长公主。” 晏华予怔愣片刻,一时竟不知如何拒绝。 如今的他,深受君王宠信,不仅是大燕绥渊王,还掌管诏狱,坐镇监察院监察百官,皇城内外无不忌惮于他。 一代权臣,生杀予夺。 然,前半生与她,却从未有过多交集。 若能借助他的权势,她必是能更轻易谋夺到自己想要的,但,她并不是很想和祁晏休扯上关系,上一次同他有关系时,她已经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顾微澜掌控黑云军五万,一朝为他盟友,却也逃不过兵权被夺、株连九族的命运。 如此的人,与之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长公主殿下,请,本王会让宫人送你去福宁殿的。此夜风雪大,长公主小心着凉。” 男人话音落下时,将手中的伞递到了她面前。晏华予想了想,终是没有再拂了他的面子,也给自己留了余地,接下了他递过来的伞。 此刻,他的眉眼是平静冷漠的,将她所有的狼狈都收入眼底,然而指尖在触及到他的手指时,却有一丝暖意。 “那便有劳皇叔了。” 夜色深深,晏华予同他道过谢后,便撑着遮挡风雪的油纸伞,带着轻禾同几个宫人去往福宁殿。 祁晏休在原地驻足许久,夜空霜雪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目送着长长宫道下她的离去,思绪如纷扬的雪,杂乱纷飞。 … 晏华予来到福宁宫时,皇太后还因心底的忧思而未歇下,年仅五六岁的晏逾苏一直陪在她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稚声稚气地安慰道:“祖母不担心,阿姐会没事的。” 皇太后摸了摸晏逾苏的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想要让小家伙不那么担心。 “祖母。” 恍惚间听到一声呼唤,当她抬眼望去,看到晏华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呼吸都逐渐放缓了。 “祖母,是阿姐啊!”晏逾苏从皇太后身边跑开,来到晏华予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阿姐,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爹爹是不是拿戒尺打你了?苏苏看你的手……” 他将她的手心掰开,给她吹了吹,揉了揉。年仅五岁的小孩子哪懂得什么惩罚人的手段,只知道每当自己犯错时,就会被打手心。 晏华予看着他,缓缓蹲下身,良久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着这真实的触感,鼻子涌上了一股酸涩。 晏逾苏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么些年来一直养在皇太后宫里。前世他被陈皇后害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六岁。 “阿姐不疼……”再见到他,她是欣喜的,可突然之间,她忘了该如何表达,微微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任由眼眶中的泪珠滴落在地板上。 “那阿姐不哭。”晏逾苏伸手用衣袖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祖母也很想你。”他说着,转身看向了身后的皇太后。 这时,皇太后已经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晏华予连忙起身迎上去。她拉住晏华予的手,将晏华予上下打量了一圈,才问道:“外面突然落了雪,你跪了这么久可有冻着?” 顷刻间,她的眼眶中已是泪水充盈,本就苍老的人,似乎因这一夜的忧思,显得更加苍老了。 “祖母,欢儿没事,孙女好好的。” “欢儿深夜前来便是想要告诉祖母,欢儿已经没事了,祖母莫要再担心。” 晏华予将她扶住,宽慰了好一会儿,皇太后的情绪才控制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太后一边念叨着,一边悄悄低下头去,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不想被孙女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随后,她想起什么,又连忙让人去拿药膏来,给晏华予擦上。皇帝那一巴掌打得狠,虽然没肿,但还是有些发红。 “你这身上,短短两日就弄得到处是伤。这几日你就住在祖母这儿,祖母就在你身边陪着,看谁还敢来欺负你。”皇太后坐在软榻上,一边给她脸上擦药一边满是心疼地开口。 晏华予神情微怔,没有立即应下,想起了那个说要在宫门处等候她的人。 第15章 晏为国姓,休为吉善 皇太后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想起什么,又郑重问道:“欢欢,你且跟祖母实话实话,那陈家姐妹二人是不是你推下水的?” 一听这话,晏华予便连连摇头,“祖母,你信我,真不是我推她入水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的话戛然而止,再具体的没有多说,就怕祖母万一再因此气到,伤了身体。 “好好,祖母信你,祖母一直知道欢儿是好孩子。若不是有人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让他们凭一张嘴来污蔑。”皇太后放下药膏,拉住她的手,又是一阵安慰。 看到祖母对自己这么信任,晏华予内心一片酸涩。 只有祖母会真心的以为她是个好孩子,可是,前世的她弑杀亲父,残害手足,甚至逼死忠臣,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她,真的还算是一个好孩子吗? 那样的她,连她自己都厌恶。 然而看了看趴在自己腿上刚睡着的晏逾苏,他年纪尚小,到点就困了,却始终拉着她的衣袖,不愿离开。曾经,她在这宫中就是这么把年幼的他带在身边照顾的。 如果满身鲜血便能护他们周全,那她这辈子依旧愿意。 “欢儿,无论你做什么,祖母都信你,也信你母亲,她教养出来的,绝不会是个坏孩子。”她望着她,一双慈祥的眼神中满是宠溺。 懿安皇后亡故不过五年,晏华予到底是得她自小教养。 忽然想到什么,晏华予又问:“祖母,方才听你说,孙女今日之事是有人告诉你的,不知此人是何人?” 提到这个,皇太后的神情有些无奈,“是你晏休叔叔,让人悄悄告知了杜鹃,不然,你父亲怕是一直让人瞒着祖母。” 祁,晏,休…… 这个名字在晏华予脑海中闪过。 这时,伺候在皇太后身边的杜鹃姑姑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接着道:“当时,是他身边的侍从传话与了奴婢,说是公主恐受责罚,绥渊王受晋王所托,特来告知一声,奴婢一听,便告知了太后。” 杜鹃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内廷女官,三四十岁的年纪,相当得太后信任。 平常,皇太后待在福宁宫中深居简出,一些消息无法得知,就连晏华予遇刺的事,皇帝都特意让人不要告诉她,这次她受罚,若不是祁晏休有意,悄悄吩咐了人,她又怎会知晓。 想到之前祁晏休也说是受晋王所托,晏华予虽然奇怪大哥何时与他有了交情,却一时也分不清真假。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晏华予让宫女将晏逾苏抱下去后便打算离开,皇太后想要让她留下住几天,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祖母,皇叔在景熙门处等着欢儿,今夜风雪大,他方救了欢儿,欢儿不好叫他辛苦等候一番,再叫他一人离去。” 听闻还有此事时,皇太后愣了下,问道:“祖母听闻,你父亲已下令,此后你是由他亲自教管?” 晏华予微微低眉:“孙女不太清楚,听他提起,似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那欢儿你便去。” 皇太后这般毫不犹豫,倒叫晏华予愣了下。前世本就是没有这出的,没有陈家姐妹落水,也没有祁晏休出手相救,他们之间更没有多少交集,兜兜转转,一切都发生了偏离。 “他出身绥渊王府,武将之家,本可凭封荫过一世,却偏偏踏上了文官的路。你父亲器重于他,你大哥也是有托于他,可见确是可靠之人,不会太差。祖母年纪大了,羲儿又整日在外带兵,皇后往日看似替你求情,一直惯着你,但实则对你也未必真心。” 皇太后一脸的语重心长,叹息一声,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双混浊且仁慈的双目又看着她道:“你由他教管,不仅能远离一些争风吃醋、陷害争斗的把戏,若有事,他也定会护你周全……” 地面上还未有积雪,身侧的轻禾替她撑着伞,晏华予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脑中回想着方才皇太后说过的话。 祁晏休十一二岁时,父亲为国捐躯,母亲积郁而亡,而在那之前,因绥渊王妃同她母亲交好,她与祁晏休也时常做伴,三四岁的她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不顾辈分,像唤兄长一般唤他哥哥。 然,彼时年幼,她尚未记事。 他当时对她应当是极好的,可究竟是何时变的,大抵是他父母双亡,整个绥渊王府只留下他一个孤儿之际。他向太祖请旨去了南境七州的封地,此后上京再不见他,直到景明二年春,他破获一桩大案,又领兵歼灭了一伙敌冦,才被她父亲召回上京。 那时再见,她唤他一声皇叔。 他神色清冷,恭敬回礼,唤她长公主。 仅这一声,便断了儿时所有的情分。 如今景明七年,过去五年,他们当真是从未有过多交集。 “晏休这孩子,应当是不坏的……” 不坏吗? 渐渐行至宫门处,晏华予抬眸,一眼就望到了等候在不远处的男人。他身姿伟岸,背对而立,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好似融入了夜色,站在风雪下,应当是落了满身霜雪。 ——晏休,晏休。 晏为国姓,休为吉善。 今赐子名,愿国无咎。 他的父亲是燕国史上第一个异姓王,一生为国征战沙场,战功显赫,还曾与太祖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互结为兄弟,英年丧二子后,三十余岁才又得了祁晏休一个孩子。 那时,太祖亲自为他提笔赐名“晏休”,望他日后能像自己的父亲般,安邦定国。 但如此之人,谁能料到,将来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步步为营,只为兵临城下,权掌社稷。 皇太后派了杜鹃姑姑等人送晏华予出宫,眼看着马上就到景熙门了,她自然也看到了祁晏休,便将手中的宫灯交由晏华予,领着福宁宫的宫人先行离开。 祁晏休似觉察到了动静,于风雪夜中侧目望去。 宫道虽幽暗,风雪虽迷眼,但他还是一眼就望到了那双手提着八角宫灯的少女,在满天霜雪中一步一步,款款而来,矜贵且优雅。 见此一幕,外人怎么也无法将她同那个蛮横无常的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第16章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皇叔。” 少女微微俯身向他行了个礼,一道不大不小的呼唤,如小猫儿那般软软的,听着甚是乖巧,将祁晏休的神思拉回。 “昭和同祖母多聊了会,让皇叔久等了。” “无妨,走。” 祁晏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宫灯,转过身去,率先一步迈出了步子。 内廷与外廷仅一墙之隔,景熙门内是深宫,门外是前朝。出了景熙门,还要走过外廷的宫道,才能走出这偌大皇宫。 灯火微弱,手中一盏余光只顾得了脚下,照不尽这两座高墙中的幽幽宫道。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时默言,耳畔只余风雪声。 “也不知大哥怎么样了。” 想起之前轻禾所说,晋王正在赶回上京,此夜风雪这般大,晏华予不由有些担心。 她喃喃的话语似是被身前的人听到了,男人蓦地停下脚步,若不是晏华予反应及时,只怕是要撞上去了。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他便转过身来。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道:“长公主应是还不知,今夜春寒料峭,天色骤变,恐防守薄弱,陡生异变,陛下已经下令,锁紧城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任何人,自然也是包括了她的大哥。 晏华予怔住,一时回不过神。 “那,那晋王他……”身侧的轻禾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当着祁晏休的面,又不敢直言。 燕国晋王晏羲,当今陛下嫡出长子。 上京城外十里地驻扎着燕国军队,晏羲往日时常待在军营里带兵操练,而区区十里地,他若想赶回来也用不了多久。 晏华予以为,他早回了上京,却不知,他已被一纸诏令拦在了城外。 她都能想象到,她兄长不顾深夜骑马奔波,急匆匆赶回来见她,却被一堵城门断了去路。 他身为臣子,做不到罔顾君父令强行进城,然身为兄长,听闻妹妹蒙冤受罚,又无法不亲去见她一面。万般无奈,最终只能立于城墙下,于漫天风雪中静默等待。 大哥这个人,她是最了解的。 而每一年的倒春寒,雪都是极厚的,仅一个夜晚,大地就将被掩埋,冻死者不计其数。 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祁晏休微微压低了声音,“长公主放心,我会让人托信将长公主近况告知与晋王的。” 晏华予抬眸,一眼撞进了他似笑非笑的曈眸里,借着灯火看到了他双瞳中的一抹光辉,那一刻,她不曾细想过的疑惑好似都清晰了起来。 按理说,如他这般小心行事之人,为何偏偏亲自出面救她?告知太后时为何偏偏透露了是他所为?景明帝让他监管她的教导事宜,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而从始至终,究竟是她大哥所托,还是他祁晏休另有所图。 晏华予看不透这张俊俏皮囊下的真实想法,脑中思绪纵然转过千回,面上也依旧是波澜不显,还得道一声“昭和代兄长谢过皇叔”。 出了宫门,外面早有府上的马车在等候,侍立在一旁的依旧是付寒生,许是一直等着,他发上都落了雪。 一见到她,便立马走过来,行礼作揖,“参见长公主……”话刚出口,注意到身旁还有个人,便又加了句:“绥渊王。” 他估计也没搞明白,他们为何会走到一起。 马车只有一辆,晏华予本想让祁晏休与自己同乘一驾,刚好有些事情也可以趁此问问他,然而转头,就见他的侍从牵着一匹黑骏马从旁走出,祁晏休几步上前,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倒是叫她不好再多说什么。 “本王骑马惯了,长公主上车。” 他坐于马上,低眉望着她,声音中似含了一抹不大不小的笑声,随风雪散去,听也听不清。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静默不语,一直到了长公主府,在晏华予准备迈进府门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看向祁晏休,“皇叔,今日你所说教管一事……” 祁晏休骑在马上,闻言抓了抓手中的缰绳,转头看向她时,眉眼间多了一丝笑意。 “此乃陛下亲口所言,待长公主身上伤势何时好些了,便去本王的绥渊王府。”他生就一双多情桃花眸,哪怕从未做过什么,但只这一笑,便是难掩的风流。 说罢,他带着侍从扬长而去,在黑暗中低眉扬唇。 晏华予终究是没搞懂祁晏休的心思,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一件看似重要,但实则没那么重要的事。 抬头,她看了看夜空的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 “公主,今年这倒春寒来的晚些,雪下的这般大,怕是会下许久。”一旁的轻禾也抬头望天,无奈叹息。 “嗯,这是一场苦难,也是……”晏华予一边喃喃着一边伸出自己的手,却在要念出最后几个字时止住了话音。 当着外人的面,她只能于心底反复默念,设想无数次。 雪花落在她的掌心,消融成水。 “长公主。”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将晏华予的思绪拉回,她转头一看,就见前方的游廊下,茯苓正低眉顺眼地站着。 她看着不似受伤,也不知陈皇后如何惩戒她的,这姿态是装都不想装了。 “本宫要沐浴,茯苓,你,去给本宫打几桶热水来。”少女朝她走过去,唇角勾起冷意的笑,仿佛又成了那个跋扈的长公主,自她身前走过时,姿态冷傲,不容人拒绝。 茯苓是一等侍女,虽不像轻禾那般有内廷女官命在身,但打水这种粗使活,吩咐下去也自有人做,可如今,听晏华予话里的意思,却是要她亲自去。 长公主的命令,茯苓不敢违抗,但也没有全程照做,她去伙房安排人,让干粗活的小厮将热水送到流华殿的门口,再由她抬进去,倒入浴桶中。 外界一片天寒地冻,但寝殿内却因烧了上好的银骨炭,显得无比暖意融融。轻如薄纱的纱幔散开,锦绣屏风后,浴桶的一角若隐若现。 茯苓将最后一桶热水倒进浴桶中后,看了看周围,却依旧不见长公主的身影,整个寝殿一片静悄悄的,连轻禾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准备将白色的粉末都倒进浴桶中。 “茯苓。” 忽然,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她又连忙将药粉收进了怀里,下一瞬,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刚要起身的她按了回去,她转头一看,就见晏华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第17章 长公主变得不一样了 长公主满身衣饰早已褪去,此刻也只留了一件衣衫蔽体。灯火朦胧间,她香肩半露,红色的外衣衬得一身肌肤莹白如雪,三千青丝自右侧倾泻而下,一只纤细的手攥紧胸前的衣襟,才没让衣衫滑了下去。 茯苓心里一慌,生怕被抓了个现行,可晏华予却是眼皮都没抬,反而斯条慢理,极致温柔道:“茯苓,帮本宫试试这水温如何。” 话音落下瞬间,她眸中浮现了一抹冷厉的狠色,手突然扣住茯苓的后脑,将对方的头往浴桶中按了下去。 茯苓猝不及防,双手拼命挣扎着,手指都抓红了,可晏华予却半分手劲没松。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 可下一瞬,晏华予却又松开了她。用力过猛的茯苓一下往后栽去,瘫倒在地上不停咳嗽着,呛出来的水都弄湿了地板。 “你说你怕什么,好好的水,都被你给弄脏了。”晏华予仿若没事人一般缓缓起身,掸了掸手上因茯苓挣扎而溅到的水,姿态优雅从容,瞧着依旧是那副斯条慢理的模样。 茯苓看去,只感觉她像变了个人。 脸还是那张脸,精致如玉,艳绝天下,整个大燕都找不出第二张,但与以往有脾气就发的她相比,茯苓觉得,如今的她似乎更恐怖一些。 莫不是今日陛下责罚,让长公主受了新的刺激? “奴婢知错,请长公主恕罪。”茯苓来不及细想,一身狼狈地跪在了她的脚边。心虚让她眼神飘忽、畏惧,更是发出轻微的颤抖。 “滚出去。”晏华予的目光扫向她,神色瞬间冷冽了起来。 茯苓不敢迟疑,连忙退了出去。 这时,轻禾从一旁走了出来,方才的一幕自然是瞧见了。作为从小就跟在晏华予身边的人,她知道晏华予如今的想法,不过就是将茯苓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看她们能搞出什么把戏。 “公主,不如将她调远一些,在近前侍候总归是个隐患。”一想到身边有个潜在的危险,轻禾就隐隐有些后怕。 晏华予的手撑在浴桶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边沿,神情思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道:“没有机会,怎么犯错?” 轻禾一听皱了眉,还来不及细想,便见晏华予蹲下身,手指抹了些茯苓方才不小心洒在地上的粉末,喃喃道:“况且假借他人之手,总好过自己动手。” 起身又道:“找机会去查一下,这是什么药。” 隐约间,轻禾明白了什么。 若非茯苓是陈皇后的人,长公主有自己的安排,就凭茯苓今日所为,一旦查出来那药有问题,轻禾高低都得让人将她拖出去打个半死。 但,那样没用,陈皇后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所以茯苓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 … 第二天,晏华予也没有见到哥哥。 她让人去了城门口打听,守城的将领说晋王昨夜便已经离开,看方向是去了十里外的军营,并且托自己带了话给她。 上京的雪下了一夜,清晨时挑窗望去,渐渐停住的小雪簌簌而落,铺了雪色满庭。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城内外,不知有多少人饥寒交迫,冻死路边。想起军中大军十数万,晏华予猜想,晏羲最近要忙的事情应该会很多,至少这两天是见不到他了。 早上时,茯苓没见到轻禾,听守门的小厮说,轻禾一早便出了府,天刚亮时她便撑着一把伞,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衣裳,仿若街景的寻常人家。 每每轻禾有事出去,不便以真实身份示人时,大抵都是这副装束,可偏偏她又不偷偷摸摸地避着人。 茯苓在晏华予身边待了两三年,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只是她想不通今日轻禾是又去做什么了,且因为昨夜发生的事,让她心底略有些不安。 早上替长公主梳妆时,她便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揣度着长公主昨夜有没有发现她准备在水里下东西。 对方一句话,都能让她宛若惊弓之鸟。 可晏华予却好似忘了昨夜之事。 直到轻禾回来,将晏羲的消息带给晏华予,茯苓心底的疑虑才散去了。 长公主心思反复无常,她昨夜定是因在宫中受了气,想找个人发疯罢了,应当是不知她昨夜所为,否则以长公主那不饶人的性子,这事怎么可能轻易揭过。 想想上次她遇刺,怨气可全撒在了付寒生身上,听府里人说,在雨中跪了一夜。 而轻禾出府,也是为探听晋王消息。 … 一连两日,雪都在断断续续地下。听闻陈郁金自落水后便一直高烧不退,宫里的太医亲自去看过,烧了一天两夜才好转,可把府中上下不少人给愁坏了。 晏华予没过多关注她,长公主府收了楚家的周岁宴请帖,眼看到日子了,她早早的便收拾好,带上贺礼,领着人出门了。 楚大将军是国之重臣,他喜得嫡重长孙,周岁宴办的很是热闹,宴请了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再加上近日大雪不断,便是连着赏雪宴一道办了。 各家的礼一个个地送进来,说着一些祝贺之词,随后又以公务繁忙等各种借口离开,只剩无所事事的公子贵女们围在一起煮雪煎茶,吟诗作画,几番下来,也能寻到乐趣。 晏华予早就没了爱玩闹的心思,送完贺礼,早早就往后院寻了个清净之地,直到转身瞧见跟随而来的谢廷玉,她心底忍不住暗道一声晦气。 霜雪压枝头,落入一池春水。身前的谢廷玉一身月白锦衣,金丝镶边,同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端的是清风霁月,兰芝玉树。 满园雪色下,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晏华予站在原地,捏紧了手中的伞柄,表情中隐隐浮现出了一抹纠结,似乎是在转身离去还是与他纠缠不清之间犹豫不决。 直到,身侧的轻禾小声唤了她一句。 “长公主。” 这一声呼唤如佛前清音,让晏华予瞬间清醒,她脸上露出一抹决绝,旋即转身便走。 谢廷玉当即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长公主……” 晏华予用力地将他甩开,正欲迅速离去,下一刻却又被他堵住了去路。 第18章 纠缠不休的游戏 “听闻公主上次遇刺,还受了罚,现下可有好些?”谢廷玉迫不及待地问。 “大胆,竟敢对长公主不敬!” 轻禾大喝一声。茯苓更是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拦在晏华予身前,“谢公子莫要以为有宁远侯府为倚仗,便能不将长公主放在眼中!” 天家贵胄,皇室荣辱皆系于一身,以长公主之名,谢廷玉此举,无疑是以下犯上。 谢廷玉阻拦的手缓缓放下,掩在无人注意的身侧,默默收紧。一张俊逸的脸上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望向晏华予,双眸中满含情切。 茯苓拦在身前,似有些紧张,晏华予将她往后拉了拉,上前一步,直面谢廷玉。 “谢公子好意,本宫心领,只是你已是有婚约之人,如此与其他女子纠缠不休,若叫未婚妻知晓,恐会伤心,传出去,更是有损本宫清誉。” 她神色冷漠,眸光中带着寒意,是他人看一眼,便知何意的姿态。 曾经二人之事,晏华予身边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更甚是传到了他人耳中,因为从未有出格之举,故而在他人口中,也不过是一段风花雪月的往事,谈不算丢人。 但此时若再纠缠,绝不是明智之举。 “长公主……” 谢廷玉正欲开口辩解,却被晏华予一个抬手的动作而打断。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谢廷玉。 “昨日是非,今日休,往日种种皆是年少而为。而今,谢公子已定下婚约,顾大小姐性子柔善,你们可相敬如宾,老太君年老体迈,也盼着早日抱上曾孙,谢公子最懂礼仪仁孝,可莫要忤了老太君之意。” 她字字句句,淡漠如水,谢廷玉看着她手中递来的羊脂白玉,竟伸不出手去接。 眼底浮现出了灰败与颓然。 “我…… “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谢公子这般说,你的未婚妻顾大小姐知道吗?”晏华予微微讽刺一笑,眼角余光一瞥,便瞥见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对方静静地立在那儿,以草木遮掩,看着他们的争执,似看着一场闹剧。 她话音一落,低垂着眉眼的谢廷玉猛地抬头,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双沁了血丝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带着狰狞与疯狂,“欢欢,你知道的,我谢廷玉心中,唯你而已!” 晏华予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分外响亮,谢廷玉都不由侧过了头。 “那又怎样!” 她一把将他推开,同时后退一步,好似他是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你已经定亲了。谢子英,你别忘了,我最讨厌什么,做不到就别来纠缠我!” “带着你的玉佩,给我滚!”她将手中的羊脂白玉砸在他身上,他没接住,莹白无瑕的玉掉落在地,混合在被踩过的雪上。 谢廷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双手垂在身侧,骨指捏得发白。 晏华予转身,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一颗盛放的白梅花树下,白雪似将那身穿浅衣偏白的女子掩埋。 瞧见她看过来,对方眉头微蹙。 顾微澜似乎格外偏爱浅色,许是舞刀弄剑久了,她平日里大多不喜欢穿金戴银,弄些繁复不便的装束,但又因身份与要出席某些场合,不得不换上女子的装扮。 纯真动人的少女,格外惹眼。 这副模样,让晏华予想起一个人。 忽的,她冷冷轻嗤一笑,似是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般,她还是那个高傲的长公主,神色中带着自骨子中透出的淡漠。 “顾小姐倒真是喜欢背后窥视,这次你又打算在陛下面前如何言说?” 话落,也不待对方回答,便带着人离开。 顾微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不知该不该说。 忘了雪何时停的,只知晌午刚过便又下了,落的不大,散入风中好似柳絮纷飞。晏华予在凉亭内站定,静静地望着雪景,思绪似乎也已随着飞雪而去。 她在等人,等一个会出现的人。 “长公主,顾小姐来了。”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轻禾的声音,晏华予唇角微微上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凉亭建在一片开凿的池塘中,以一条曲折游廊相通,四周空旷寂静,不适合躲藏。晏华予让轻禾和茯苓守在了入口处,不许旁人过来,只独独见了顾微澜。 “见过长公主。” 晏华予背对而立,宽大的挡风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身形,却掩不住那一身似与生俱来的贵气,发上金簪镶玉,步摇微动,转身看来时,连眉目妆容都带着精致。 “长公主,方才之事,只是个巧合,臣女不是有意偷听。”顾微澜颔首解释道。 “巧合?” 晏华予微微往前迈出一步,清冷的眸光审视着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巧合吗,怎么每次都能那么巧碰到你,你是不是在跟踪本宫,好找到能拿捏本宫的把柄?” 听到这话,顾微澜心底便隐隐带了几分火气,觉得眼前之人不可理喻。她一开始便是怕晏华予误会什么,才想过来跟她说清楚。 没想到,竟是多此一举了。 再开口,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明显的冷漠,“臣女知道,长公主因司徒府两位小姐落水一事不喜臣女,但臣女所作所为,问心……” “本宫为何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话被打断,之后便是一阵沉默,顾微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第19章 是你抢走了我的父亲 其实晏华予之前与顾微澜的关系并不算很差,哪怕私心里再怎么讨厌,她们也维持着表面的关系,但最近顾微澜能感觉到,昭和长公主很不喜欢自己。 她看自己的眼神,冷漠的同时,还掺杂着一丝厌恶。 她以为,是上次陈郁金的事。 “顾微澜,你忘了吗,你抢走了我的父亲,你觉得我凭什么喜欢你?”晏华予看着她,声线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顾微澜的手心紧了紧,“臣女…没有。” 砰的一声,手中的袖炉被重重地砸在地面,看着她的晏华予怒红着一双眼。 “没有,你敢说没有? “小时候你自己摔倒,父皇责怪是我推了你,要我在你面前跪下认错,后来路遇围堵,你自己仗着练了几天武艺非要往前冲,你受伤昏迷,你可以躺在床上不管不顾,我呢?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 “我只能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和那些不知是人还是怪物的东西待在一起,父皇说,这是我抛弃你的惩罚。”她的双眼因激动而一片通红,泪花在眼中闪烁。 最后,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带着不甘般的问道:“可真的,是我抛弃了你吗?” 那一刻,眼角的泪珠无声滚落。 “不,不可能……” 顾微澜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更不知如何回答她,此刻,面前往日嚣张跋扈但仪态样样最好的长公主,仿佛成了一个疯子。 这怎么可能呢,晏华予再怎么样都是陛下的女儿,陛下顶多责罚过她几次,又怎会真的那般对她?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每次你一出事,你几时见我在你面前出现过?所有的一切那人会愿意让你知道吗?” 短短几句逼问,让顾微澜感到了窒息,也让她瞬间惊醒了。 是了,她想起来了,几乎每次她同晏华予出事后的几天,她都见不到晏华予,也没人会提起她。 而晏华予一直嚣张跋扈,但在皇帝面前却最是乖巧,可那份乖巧里面,却从来没有一个女儿对父亲的亲近与撒娇。 她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且同为女儿,晏明珠却从来不会这样。 此刻她才明白,那不是乖巧,是畏惧。 一个女儿畏惧自己的父亲……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承明殿上,皇帝落下的那一巴掌,没有丝毫的手软。 “我是太祖皇帝捧在手心的孙女,我母亲是懿安皇后,我外祖是尧姜国的王,我的身份何等尊贵,你区区顾氏女,十个你都比不上我,可仅是因为你死去的母亲,在父亲心里,便只有你!” “顾微澜,你回答我,是不是?!” 景明帝疼爱顾微澜是因她死去的母亲,这在大燕是出了名的,而昭和长公主,人人只知她尊贵风光,却不知她背后经历的是怎样的折磨。 如果一切真的都是因她而起…… 她的字字句句,顾微澜都想要否认,她心底有千言万语都在说这不是她的本意,可话到嘴边,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这一切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莫名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忽然,晏华予一把拔出了顾微澜头上的簪子,带着杀意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顾微澜心里一紧,瞬间反应过来,可她终究慢了一步,还不等她出手,晏华予把尖锐的簪子抵在了她细白的脖子上。 “顾微澜,是你啊!” 她将顾微澜压在围栏上,泛红的双眸对上她的瞳孔,她只看到了偏执与疯狂。 “哪怕我现在死了,哪怕我现在跳入这池中,像那日一样说是你做的,父皇也不会对我有片刻偏爱,就像他偏爱你,愿意相信你说的一切,所以是你抢走了我的父皇,是你抢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所有的爱!” “公主,长公主……”瞧见这一幕的轻禾吓得立马跑过去,连茯苓都慌了起来。 顾微澜之前一直忍让着不出手,眼下怕晏华予伤到自己,不得已反手制住她。她会一些武艺,晏华予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可对方却死死抓着她不放,两人争执间,晏华予被她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她无力的趴在地上,唇角扬起刺目的笑,本是明艳张扬的美人,此刻眼泪却止不住一颗颗的掉,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长公主,茯苓,快,拿药来。” 跑来的轻禾面色着急,但却并未乱了思绪,一边扶起晏华予,一边吩咐茯苓拿药。 “我,我去找大夫……” 顾微澜怕她伤到哪里,刚想要去叫人,却被轻禾叫住。 “顾小姐且慢,还请先到外处等候。” 轻禾此刻没有时间去管顾微澜,她从茯苓手中拿了药给晏华予喂下,又抱着晏华予安慰,“公主,没事了,有奴婢在……” 此时此刻,顾微澜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便按照轻禾的意思离开了凉亭,去外边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轻禾才从凉亭内走出。顾微澜朝凉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晏华予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 “今日之事,长公主无意为之,还望顾小姐见谅。”轻禾向她赔礼,又道:“只是怒急攻心,引发了心疾,以致神志不清,做出身不由己之事,还请顾小姐莫要传扬出去,长公主她……” 话未说完,轻禾便红了眼。 顾微澜一时愣住,心中复杂万千。 她往常出入宫里时,好似是听说过,长公主患有心疾,每月都要服药…… 而且轻禾是晏华予身边待得最久的人,晏华予过去的一切她都清楚,想来她亲口所说是不会错了。 另外晏华予之前所说,若都是真的,那今日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她怕是免不了又要受罚。思及此,顾微澜不禁攥紧了衣袖,眼底哪有半分火气,只剩下了纠结与复杂。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得了顾微澜的保证,轻禾很快带着晏华予离开了楚家,他人来问,也只说是略感不适。 待马车驶出了一段距离后,紧绷的轻禾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公主,奴婢瞧见你之前那样,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晏华予无力地靠在轻禾身上,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道:“轻禾,我当时的神态是不是很吓人?” 轻禾压低了声音,“太远了,奴婢没瞧清楚,但你对着顾小姐那般,怕换谁都得吓一跳,不知道的人定是以为……” 以为她真的疯了。 幸好,那不过是设计演给顾微澜看的。 她们编造的谎话,真假掺半。 顾微澜自诩为救世主,向来是仗着有陛下的宠爱,打着忠义的幌子,批判着一些她自认为的对错。 晏华予对皇帝早就没了父女之情,从承明殿上,皇帝掌箍她,偏信顾微澜起,她所有的软弱无助,都是她想要顾微澜看到的。 楚顾两家是中表之亲,楚大将军是顾微澜的亲外祖,今日这等喜事,她一定会来。 她知道顾微澜会出现在何处,将每一步都设计好了,包括谢廷玉的跟踪,她的纠结犹豫,看似只是与往日心上人分离时的举棋不定,实则每一步都是在引诱谢廷玉对她纠缠不休的游戏。 不然,顾微澜就看不到这场戏了,看不到谢廷玉的纠缠,看不到她的拒绝,更看不到她的嚣张跋扈下,也没有那么不堪。 她太了解顾微澜的性子了,坚持自我的滥好人,却从来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她不是喜欢站在正义的旗帜下指责别人吗?皇帝处处想要保护她,那她偏要撕开这表面的假象,将这血淋淋的恶摆在她面前。 我晏华予嚣张娇纵,蛮横无理,但你顾微澜,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而今日之事,顾微澜一定会去查问,确认她所言是否属实,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她不去查,她也会将所有的证据一步步摆在她面前,那时愧疚会在她心底滋生,如梦魇般一直缠绕着她,直到有一天,成为她晏华予手中的利刃。 第20章 她终于见到哥哥了 马车行驶在街上,不多时,忽然停下。 车内的轻禾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出了何事?” “启禀公主,前方有人搭棚施粥,百姓们聚在一起,堵住了去路。”车夫答道。 “这群贱民竟敢挡长公主府的路,奴婢立马让人去驱散他们。”跟随在车外的茯苓立马接话,秉持着陈皇后交给她的任务,坚决不放过任何一点能败坏长公主名声,惯坏她的机会。 她瞧了一眼梁上挂着的门牌,认出来这粥棚应是上京一位姓赵的女商户设立的,长公主挺喜欢她家东西,以往会时常去那边光顾。 “茯苓。” 车帘被挑开,戴着兜帽的少女探出头来,浅藕色的织锦斗篷披在身上,被轻禾搀扶着走下马车。 刚要吩咐人的茯苓被叫住,瞧见晏华予下了车,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晏华予望了一眼前方的人群,那里面男女老少都有,都是一些贫苦百姓,其中乞丐偏多,身上衣衫褴褛,脏乱不堪,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也只为能领一碗热粥。 “我想下车走走,付寒生随我身侧便好,你们先行回府上,不必多生事端。” 驱赶灾民,若今日真做了,朝中怕是又有不少折子参她,虽说她从不在意,但这些人真是一点好名声都不给她留。 人人都说她嚣张跋扈,德行有亏,但她自认,从不曾对寻常百姓出过手,哪怕是前世,纵使她屠杀过士族,可群臣的利民之策,她又何曾阻挠过。 然而声名在外,黑的白的,全凭他人一张嘴,上辈子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教训。 “公主,让奴婢随你一道,这样也好照顾公主。”茯苓最先站出来,一脸担忧。 晏华予眸色冷了几分,轻禾瞧见她的神情,立马训斥起了茯苓,“长公主怎么说,便怎么做,休要忤逆长公主之意。” “是。”茯苓脸上闪过一阵寒意,把头低了低,不敢再多言。 晏华予满意了,领着付寒生离开。 街道上铺着一层不算厚的积雪,每一脚踩上去,都会发出一道咯吱咯吱声。晏华予走得从容,付寒生跟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穿过街头巷尾,他们能看到一些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事,而其中最常听到的,多多少少都绕不开“晋王”二字。 “这粥棚不是赵家娘子设的吗,怎么又跟晋王扯上了关系?” “我哪知道,只听说是晋王心善,不喜张扬,特意让人交代了赵家娘子稳妥为主,不必打着晋王府的幌子。” “听说赵家连夜调粮,晋王肯与他们合作,总算是没被辜负一片苦心。” “这赵家生意遍布各处,各行各业都有涉及,若不是被王家压着,早就是下一任皇商了,若下次能得晋王帮上一把,怕是也能争上一争。” “哎,这倒春寒也不知何时过去……” 何时过去? 晏华予想了想前世,倒是没想起来还有多久,只知道最多不会超过七日。 好几年都是如此。 一路上兜兜转转,路过不少富贵繁华地,听得他人言笑晏晏。倒春寒虽给贫民带来了苦难,但于贵家公子而言,也不过是闲暇日子里平添的一件雅事。 只是,晏华予却好似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她冷漠的转过街头,走过巷尾,与欢声笑语擦肩而过,像个麻木孤独的游者,不知归处。 付寒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错觉吗?大抵是。 眼看临近傍晚了,晏华予依旧没打算回府,付寒生很想问问她究竟要去哪儿,直到看到一堵城墙,他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上京城的西门。 “公主,天快黑了,此时不宜再出城。”付寒生及时提醒,生怕下一步长公主就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晏华予看了他一眼,唇角忽然扯出一抹笑,“你多心了,我只是想念皇兄了。” 她走到城墙下,提起裙摆,欲上城楼。 两个士兵将她拦住,不允他人私上城楼,直到付寒生将长公主府的令牌掏出来,才得已放行。 西门十里之外,便是驻扎的军营,她站在城楼上远眺,告诉自己这是离哥哥最近的地方。 冷风携裹着霜雪打在身上,似乎也没那么冷。 “公主,晋王有传信说今日归来吗?” 往日晏羲一忙起来,也是好几天不见人,有时候怕晏华予担心,他一忙完,就会去见她,或是传信与她。 可这次,他并未见过任何书信。 “不知道,但是我猜,他今日会回来。”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又带着笃定,目光望向渐渐被夜幕笼罩的城外,再过一会儿天黑了,她便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付寒生细想了下,没想明白。 “公主,此处风大,不若回去等?属下会让人留意好城门,一旦晋王归来,便告知公主。” 他还想再劝劝她尽快回府,然而身边除了风声外,好似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晏华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静静地望着前方。 付寒生只能陪她一起等。 城楼上风雪很大,混合着瑟瑟之声吹刮而来,初时冷些,渐渐的久了,便好似也没那么冷了。 随着日暮西沉,付寒生再次生起了劝她回去的心思。 “付寒生,你听——” 付寒生还在斟酌着如何劝说,身旁突然的一声呼唤,将他的目光引了过去。他瞧见晏华予原本恹恹的脸上多了几分欣喜的笑意,喃喃道:“好像有马蹄声。” 风雪萧瑟中,那声音并不清切,晏华予侧耳倾听,慢慢的,倒真是让她听出了点什么。 “踏、踏、踏——” 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 很快,她看到了策马而来的身影,穿过层层树林后,闯入城楼外的空地,也落入她的眼底。 “你看,是皇兄吗?是不是他?” 付寒生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看到了少女如凝脂般的手,在他一身黑衣的衬托下,如瓷玉一般,有些晃了他的眼。 “是,晋王回城了……” 他缓缓移开目光,生怕自己多停留一刻都是对长公主的亵渎。 “哥哥!哥哥!” 看着人影越来越近,晏华予高兴地趴在墙边,朝着远处招手大喊,直到疾行来的马儿在城门下停住,马上的男子朝她微笑着仰头。 第21章 前世哥哥为何而死 “欢欢!” 那一刻,思念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样貌还是如记忆中那般,俊逸英挺,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却在看到她时,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和。 那一瞬间,晏华予心底激动不已,她感到一阵茫然无措,差点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想起来后,随即转身跑下城楼。 这时,晏羲已经带着副将进了城门,看到晏华予从成楼上跑下来,他利索地翻身下马,刚想调笑她为何这般急切,小心摔着,却被冲过来的她一把抱住。 “哥哥!” 他清俊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错愕,手中的缰绳甚至还来不及递给一旁的副将。 想起晏华予的神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了?欢欢如此惊慌,可还是因上次父亲罚你之事?”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晏华予不愿让他烦恼,便摇了摇头,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定睛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两三个路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虽未带恶意,却切切实实将这一幕看到了。 顷刻间,她呼吸一滞,前世令她不愿提及的回忆再次浮现脑海。 前世大哥因何而死,她比谁都再清楚不过,那血淋淋的画面此刻回忆起来仍旧那么清晰,让她不禁感到一阵后怕,面上发冷。 晏羲看不到她的神情,也并没有察觉出她的异常,依旧问道:“既是如此,若是有其他事,或受了委屈,不妨将哥哥松开,细细说与哥哥听,哥哥去为你出头如何?” 他温声细语,耐心劝慰,尝试着挣开她的拥抱。他这几日待在军中,满身风霜,还来不及细细收拾,肯定邋遢地不像个样,他妹妹这般金贵,怎好让她一直抱着。 话音一落,晏华予也松开了抱住他的手,慢慢地后退两步,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 “哥哥,我,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她微微低着头,头上兜帽的帽沿将泛了红的眼眶遮掩住,细细的声音隐隐带了一丝哽咽,像小猫一般,克制着不敢太大声,恐被兄长察觉,又恐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 然而,晏羲又怎能看不出来。 “梦而已,哥哥没事……” 他耐心地安慰了她几句,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刚想牵起她的手,却发现触之冰凉,“手这般凉还跑出来。今日风雪大,该早些回去才是。” 接着,又抬头看向她,问道:“先去哥哥府上一起用膳,晚些再送你回公主府可好?” 晏华予点头,自然是没有异议,重生一次,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哥哥是这世上除祖母外,最疼爱她的人了。 晏羲扶着她上了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他双手勒住缰绳,将她固在怀中,带她骑马离去。 此刻还未完全入夜,街道上还有不少人,为避免碰撞,他们骑行的速度并不快。回去的路上,晏羲听到了不少街头议论,当听到自己伙同赵家开设粥棚救济灾民时,他皱了眉。 这事是不是自己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心有疑惑,但直到回了晋王府,他也没有就此事谈论过什么,只寻了个机会,让下属悄悄去查。 晚上吃饭时,下人端上来的都是晏华予爱吃的菜,晏羲知道妹妹的口味,之前便让人提前回府,通知厨房特意做的。 晏华予一边吃一边拉着他说话,滔滔不绝,好似说不完一般。如今没有外人,在哥哥面前,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都是不存在的。 而晏羲对她也是放纵,陪着她谈东论西。 只是,今日的晏华予,总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夜色渐深,雪已经停了,晏华予主动提起要回公主府去,晏羲本想亲自送她,却被她拒绝,“哥哥一连忙了好几日,还是在府上好好歇息,差人送我回公主府便好。” 侍女将她的斗篷送来,晏羲接过,亲自给她披在身上。 “那哥哥改日再去看你。” 晏华予含笑应下。 其实她并不想离开大哥,她害怕世事无常,害怕这个世界的变化会让死亡提前到来,如果可以她更想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可是,她不能,不能时常陪在他身边,更不能留在他府上过夜,因为那样会害死他。 她要杜绝前世悲剧发生的可能。 至少,不该以那样的方式。 晏羲亲自将她送出了晋王府,此时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一看到他们,等候在马车旁的侍从便迎了上来。 “拜见王爷,长公主,马车属下已经备好,另按照王爷的吩咐,特意挑选了几名侍从护送长公主回府。” 侍从的声音听着格外熟悉,哪怕黑夜里他低着头以至于看不清容貌,但晏华予也能分辨出来此人是谁。 “就让韩渊送你回府。” 夜里风声极大,晏羲的声音听着极浅。在往日面对他人时,他面容大多是沉稳严厉的,只有在晏华予这个妹妹面前,他才会不自觉地放缓声音,露出浅浅的温和笑意。 “好。”晏华予点头应下,带着探究的目光扫过面前之人,唇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在黑夜中若有似无。 “长公主请上马车。”侍从侧过身子,脊背微微直起,抬手做邀请状。借着灯火,晏华予隐约看清了他的面容。 韩渊,不仅是晏羲精心培养出来的得力下属,也是她前世最信任的人之一。 只是,不知她前世死后,他又如何了。 马车只有一辆,是晏羲出行时所乘坐的,后面跟了几个护卫,皆着清一色的黑衣,透着一股冷冽肃杀之感。 在上马车时,晏华予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看向晏羲,“对了哥哥,前几日皇叔特意为我向父亲求情,你说,欢欢该如何谢他才好?” 第22章 你也是重生的吗 对于当晚的情况,晏羲已经知晓,晏华予被皇帝责罚,祁晏休也不知是如何劝说的,竟能让皇帝下令由他监管晏华予的教导事宜。 不过这事他倒是不担心。 祁晏休年纪轻轻能坐镇监察院,除了绥渊王府带给他的便利,剩下的便是真本事。 他文武俱全,诗书礼乐皆研读过,很得皇帝欣赏,晏华予若由他教出来,不说堪比大儒,至少也不会太差。 “欢欢若要谢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准备便好,皇叔不是计较的人。”他朝她微微一笑,并没有给出提议,但,这就够了。 他提议的和她自己送的,若被他人传出去了,便是两个意思。 如今,燕国储君之位还未定下人选,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他身为嫡长子,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更加谨慎。 晏华予微微怔住,她思索着应下,带着心底的答案上了马车。 … “付寒生,你说,皇叔会喜欢什么礼物?” 夜晚的街道静悄悄的,马车驶过半途时,晏华予的声音蓦的自车内传出,不轻不重,刚好落入坐在车外的付寒生耳中。 一天下来,付寒生始终跟在她身侧,除了必要时候,晏华予并没有刻意将他避开,与其偷偷摸摸惹人怀疑,不如光明正大来的自在。 付寒生想了想,道:“绥渊王为人风雅,且教管公主学业,算半个先生,属下以为,送些字画玉器聊表心意,应是不错。” 很中肯的一个说法,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长公主府中字画玉器不少,以她那蛮横的性子,向来是看中什么便要得到。皇后纵容她,皇帝也是由着她去,这多少宝物,随便挑一样都够了。 车内沉默良久,似是对付寒生的提议并不满意,就在这时,驾车的韩渊轻笑着说:“长公主何必纠结这些,依小人看,绥渊王府上应是什么都不缺,若要表心意,哪怕只是鹿鸣山上的一朵山茶花,但只要经了长公主之手,于清晨雨露时分折一支盛放娇艳的,便是最好的。” 马车内,晏华予的指尖蓦地一颤。 鹿鸣山,山茶花…… 她收回望向街道的目光,缓缓朝前方看去,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露出几分错愕。 付寒生打量了一眼身旁的韩渊,瞧着不像是在说笑,他没懂这其中之意,只冷冷道:“韩侍卫说的是鹿台山,它远在晟国境内,千里之外,再有一个月花期便过了,你这所言,莫不是在与公主说笑?” 韩渊付以一笑,“所以才显贵重。当然,这不过是小人一番胡言罢了,长公主定然自有论断。” 他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晏华予比付寒生更清楚,这短短一句话,分明是前世她身边人才知晓的。 今昔景明七年,晟国有鹿台山,燕国却未有鹿鸣山。 然相比口误,晏华予更倾向认为,韩渊说的就是鹿鸣山,只不过,他说的是后世的容帝三年,那时,燕国有鹿鸣山,山上有如火如荼的山茶花。 是她前世亲笔提名,亲手栽种。 而她尤为喜欢清晨时分已盛放的山茶花,上面沾满了晶莹的朝露,于晨光映射下生辉。 可如今的韩渊不该知道这些。 一直到了长公主府门前,晏华予都沉默着没开口,驾车的两人知分寸,也没再多说,直到离去时,韩渊向她作揖拜别。 “既已将长公主送到,小人便先回晋王府向王爷复命了。” 她侧目,朝他望去一眼。他抬头的瞬间,两人的曈眸恰好对上,他澄澈的眼波中似有异样流动,虽转瞬即逝,但晏华予还是捕捉到了。 心底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在府门前的台阶下驻足良久,冷风迎面吹来,她脑中思绪也愈发清醒。马车离去,想问的话终是忍住没说出口。 所以韩渊,你也是重生的吗? … 第二天,晏华予来到了绥渊王府。 她早早地出了门,辰时三刻就到了,王府管家迎出来,一脸赔笑道:“长公主来的不凑巧了些,今日朝会,王爷还在朝上没下来。” 燕国三日一朝,君臣会见处理政事,今日刚好便是。这个时辰早朝还没过,祁晏休理应在朝上。 “不过王爷吩咐了,长公主这两日必会来府上,已先行命人在梨园打扫出了一座阁楼,用做书舍,还备下经笥,以供长公主来时习读。”李管家一边说,一边领着晏华予去往王府后院的梨园。 绥渊王府占地极大,有七间正殿,五间后殿,以及其他阁楼花园等地,仅次于皇帝居住的皇宫,意为七五之尊,比她的长公主府还要大一些,是太祖时期就特意建造的。 晏华予已是许久没来过这了,不说这辈子与祁晏休交集不多,就说上辈子有这么多年的时间,她也是不常来。 如今一眼看去,府中摆设大多没变,亭台楼阁,游廊水榭,都在原来的位置。 注意到晏华予的目光,李管家不禁念叨道:“这府中一切还是按照老王爷在时摆弄的,王爷念旧,从封地回来后依旧将王府保持着原有样貌,一草一木都不舍得移了去……” 说罢,他默默叹息一声。 李管家年近五十,是绥渊王府的老人了,老绥渊王还在世时他就进了王府,后来随了祁晏休去往南境七州,又随他回来,几乎是从小看着祁晏休长大的。 过往世事知道的不比任何人少。 “走过这段路,前面往左是王爷的书房,往右是梨园,二者相距不远,是王爷特意挑的,且藏书阁也在附近。长公主来过府上几次,应是还记得一些,往后若有什么缺的,都可派人告知老奴。”走在游廊上,李管家伸手指了指前方的位置。 “有劳李管家了。”晏华予微微一笑,对李管家还算客气。 进了梨园,里面有一座亭台,一座阁楼,周围栽了很多梨树,在盛放时,应是烂漫,只是倒春寒霜冻天地,梨树花未开,左右看去,连新长出的叶子都结了霜。 好在素雪三尺,别有境意如画。 祁晏休给晏华予准备了不少书籍,都放在梨园的阁楼里,她粗略扫了一眼,大多是经书古籍,夹杂着一两本闲书,反正闲来无事,她索性将所有人屏退,自己挑了两本书来看。 许久,等祁晏休从早朝上退下来回到王府时,已经巳时过半。 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 第23章 晏欢欢 “长公主,王爷回来了,正朝这边过来。”轻禾过来禀报时,晏华予正捧着一本书在看,闻言抬了抬眼,将手中的书放下,理了理略微散乱的衣袖准备去迎接一下。 毕竟是长辈,又是自己以后的半个老师,这来到人家府上,总不好太过无礼。 “你是何人?!” “闲杂人等,休要胡乱走动!” 出了梨园,才刚往前走一段路,晏华予便听到了一声质问。 她闻声看去,转头看向身旁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对方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透着几分审视,仿若是这座王府里的主子一般,不太将他人放在眼里。 “谁教你用如此语气与本宫说话的?”晏华予唇角微勾,带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透着与少女不符的冷漠。 “大胆,你是何人,见了长公主还不跪下!” 那女子愣住了,面色骤变,直到轻禾厉呵一声,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民女李词月,参见长公主,不知长公主大驾光临,冲撞了长公主,还望恕罪。” 李词月,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晏华予打量了她一眼,李词月跪在雪地上,低头不敢看她,神色似有些紧张,身上披着浅黄色的斗篷,衣服料子不差,却称不上顶级,头上戴着不少珠钗发饰,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的,只是这每一件都算不上做工精细,她府上的几位女官戴的,都要比她稍微好些。 想想她之前的姿态,晏华予觉得,此人应是与祁晏休有点关系,但是不多。 她掌心抚过怀里的小火炉,笑道:“本宫刚到皇叔府上,往后还要多来走动,按理来说,自是不好随意惩戒他府上之人……” 听到这儿,李词月脸上一喜,当即便要谢恩。 岂料,她又道:“但你冲撞了本宫,便小惩大诫,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再起。” 她面带微笑,温婉柔和,本就长得极好看的人,这一笑又平添了几分明媚,好似让李词月跪上一个时辰,已是对她最大的开恩。 却叫李词月的面色沉了再沉。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晏华予循着声望去,就瞧见不远处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连忙唤了一声,“皇叔。” 男人面上多是冷漠之色,头戴朝冠,身穿朱红色朝服,以黑色腰带束身,刺绣花纹点缀,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斗篷,将本就高大的身形衬得愈发伟岸,一步步走来,端的好似清风隽雅、刚正不阿之态。 “李姑娘身体刚好,此处风大雪厚,不宜久跪,还是起来。长公主若要罚她,不妨换个法子,不然跪坏了身子,本王也不好向昭仪娘娘交代。” 昭仪娘娘…… 听到这个,晏华予便想了起来。 最近好像是听说,李昭仪有个妹妹从云州李家进了京,难道就是这李词月?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也有这回事,李家为了让李昭仪给李词月找个好夫婿,将李词月送进京来,可她在云州时早有心仪之人,看不上李昭仪为她挑的也就罢了,还央求皇帝给她和那个心上人赐了婚,之后双宿双飞。 晏华予当初见过她几面,但无关紧要之人久了便记不清了,所以这有关她的个中曲折不甚清楚,可再怎么样,李词月也不该在绥渊王府才是。 难道又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没有再多想,又看向李词月,“既是皇叔都开口了,你便起来。” 毕竟是在绥渊王府,她不好驳了祁晏休的面子。 然而李词月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祁晏休,忽然又缓缓低下头,面色半分柔弱,半分委屈,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坚决道:“是词月冲撞了长公主,有错在先,理应受罚,便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再起,王爷不必再替词月求情……” 祁晏休垂眸,这才看了她一眼。原本一直未曾真正在意过她的目光,此刻终于有了片刻的停留。 “那便跪着。晏欢欢,先去梨园等我。”祁晏休收回目光,也不再多言,淡漠地留下一句话,便绕过她们几人离开。 “好。”晏华予习惯性地应下,可刚转过身,却猛地怔住。 她移过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方向。昨夜新雪覆残雪,铺了庭中满地,男人一步步踩在白雪上,矜贵翩翩,步伐极稳,空留一道背影,叫人看不清,也捉摸不透。 因她长公主的身份,几个长辈唤她小名时向来是唤“欢欢”二字,而祁晏休虽说也是她的长辈,但却极少这般唤她。往日的他们,交集不多,他克己复礼,都是唤她公主,只有前世,在床榻上或不顾身份时,他才会连姓一起,叫她晏欢欢。 如今这一声,倒是早了好几年。 回去梨园前,她又看了看李词月,注意到她脚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盖子上印刻的花纹,是绥渊王府独有的标记。 想来,是要送给祁晏休的。 … 祁晏休回了寝殿后,特意更了衣,换下一身朝服,收拾妥当才出的门,刚走到梨园附近,就远远看见李词月还跪在那儿。她身上穿得虽说不算单薄,然而雪地上跪久了,寒风侵入,她也不免瑟缩。 他想了想,朝她走过去。 李词月低着头,精致的鞋履忽然出现在眼底,还未抬头看来人是谁,男人淡漠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本王今日已见了李昭仪,将你之事告知,你在上京内举目无亲,本王可留你多住两日,待李昭仪禀明了皇后,自会接你入宫相聚。” 她缓缓抬头,瞧清男人的面容,苍白的小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抬手虚虚行礼道:“词月幸得王爷相救,又在府上叨扰多日,不胜感激,这两日必安分守己,定不会再惹长公主不悦,叫王爷为难。” 她举止有礼,落落大方,带着名门闺秀的做派。 祁晏休言尽于此,转身就朝着梨园走去。 李词月低头看了眼脚边一直摆放的食盒,面色多了几分纠结,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送出去。 然而,如今时间过去良久,这天寒地冻,食盒里的东西只怕已经冷了。 第24章 试探 祁晏休刚到梨园门口,就远远瞧见了晏华予的身影。 阁楼里,她端正地跪坐在书案旁,一手捧着书,一手执起茶杯浅抿一口,轻禾跟着跪在她身侧,附在她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她眼睛都亮了一下。 宛若城东的王婆子听到了八卦趣事。 祁晏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她却一抬眼就注意到了他,目光左右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已换了一身常服,墨色锦缎,衣襟袖口以金丝做绣,腰坠玉饰,无太多装饰,简单大气,好一个风度翩翩,贵不可言。 只是她没在他手上瞧见那一个刻着花纹的食盒。 “长公主在看什么?”祁晏休抬脚跨进阁楼,目光特意扫过了她书案上放着的两本书籍,都是些话本子。 晏华予放下手中刚煮好的茶,浅浅一笑,略带几分调侃,“没什么,只是方才闻到了梅花粥的味道,还以为皇叔特意给侄女带吃的来了。如今看来,是多想了。” 那食盒里装的什么,她可是打开看过了的,反正人人都说她刁蛮无理,那她做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是李词月没送出去呢,还是祁晏休压根不收。 “若是饿了,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你做。虽说读书还是清苦戒欲些好,但我偌大王府,也不会缺了你一口吃的。”祁晏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书案旁缓缓坐下。 晏华予索性放下书,毫不客气地报出一大堆菜名,“那我要吃蒸熊掌、熘鸡脯、西湖醋鱼、红梅珠香,黄焖鱼翅、百鸟朝凤、清炖肥鸭……” 这每一样都是顶级菜肴,她甚至思考了下还有没有缺的。 祁晏休也不恼,书案旁的火炉炭木红火,还在温着炉子,他拿起桌上已经煮好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顺着她的话反问道:“那要不要再加个红烧狮子头、满色天香、酒蒸羊、五味杏酪鹅,再配些糕点,就枣泥山药糕和玉露糕怎么样?” 晏华予听后神情微愣,想着这些要是全端上来,他大半个月的俸禄估计都没了,皇帝可不会额外从自己的小金库拨钱给他,便又朝他凑过去问:“会不会太多了?” 离得近了些,他才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香,淡如幽兰,好似院外的风一吹就散了,混合在四溢的茶香中,一时竟分不清是何种香料。 “无妨,长公主既喜欢便都端上来。”祁晏休淡定地执起茶杯,轻轻闻了闻,举止间看似随意,实际却处处透着贵公子的风雅。 又道:“若食不尽,剩一道菜,便抄十遍《礼记》,如此,口腹之欲贪了,刻苦上进也有了。” 说罢,他将茶杯放于唇边,浅浅轻抿。这茶与他常喝的不同,入口时有淡淡的清香,可稍一回味,却又有些苦涩。 “……” 晏华予对他一时无语。 不愧是祁晏休,好奸诈的男人。 这时,一个侍女端着一盘白色糕点进来,瞧见祁晏休正在喝茶,不由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具,随即连忙道:“王爷,这是公主自己带的茶,奴婢去给您换上一壶。” 侍女将糕点放在桌上,又匆匆退去,晏华予想起前世听过的传闻,不由调侃道:“早就听闻皇叔口味讲究,茶非江山绿牡丹不饮,甜品非金玉楼的不食,看来侄女这新得的茶,皇叔是喝不惯呐。皇叔可知这是什么茶?” 说着,她悄悄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杯,小小的杯子,茶水半满,确实是浅尝即止。 祁晏休思索着将茶杯放下,不确定地回答:“绿萼梅,加些许刺玫花?” 话音一落,晏华予原来还闲散的神情瞬间就发生了一丝变化。 她原本存了试探之意,但对于他能否答出并不报什么太多的期望,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品出来了,这很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对上他求证般的目光,她轻轻摇头,笑容妩媚,“答对了,可惜,没有刺玫花。” 祁晏休没再开口,他沉默地移开目光,神色波澜不显,让人捉摸不透。 今日的事,再加上最近得到的消息,晏华予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有很多话想问他,可细细一想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就算是问了,他也必不会如实回答。 如今,应该尚未是时候。 刚来这里第一日,祁晏休就教了她孔孟之道,他拿着书讲,她听得昏昏欲睡,半天下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到晌午饭点了才有精神,看得他很是无奈。 因此下午时索性就让她自己在架上找书看,而他则在一旁置了书案,将监察院的公文搬来此处审阅。 两个人各坐一处,彼此安静,互不打扰。 晏华予还是拿起之前没看完的风月闲书,半身倚靠在凭几上,看得自在,昏昏欲睡什么的全然不存在,大半天过去了,始终维持着她不爱四书五经的纨绔人设。 “这书上讲了什么?” 不知何时,祁晏休走了过来,在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晏华予顺手接过,也没藏着掖着,与他侃侃而谈:“讲的是江湖武林的爱恨情仇,离山派一对师兄妹互生情意,师兄曾承诺过会与掌门女儿解除婚约,并带她走,偏偏掌门人惨遭横死,师兄放不下重任,解除不了婚约,为保护师妹不受伤害,不做沟通便对师妹形如陌路,致使师妹以为他辜负了自己,为此受尽误会折磨。最后师妹叛出离山派,与武林中的邪教为伍,意在报复离山派,而此时师兄还妄想以爱之名,让她回头是岸……” 说罢,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那结局呢?”祁晏休追问道。 晏华予放下茶盏,慢悠悠开口:“这师兄看似有情有义,被逼无奈,实则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迟迟断不清离山派之事,最后被师妹一刀捅了,也是一报还一报。换作任何一个人,应该都会这么做。” 她说着还面带惋惜地叹息一声,可下一瞬,手中的书就被抽走了。 “少看这些。” 第25章 终有一日,执刀斩鹿,看他人案上待宰 男人的声音清晰入耳,不容置疑。晏华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原本举着书的手缓缓收回,“皇叔既是不让我看,又何故放在书架上?可是皇叔自己说的,容我自己挑选。” “若不如此,我又怎知公主心无大志,半日下来只读闲书。” 祁晏休将抢过来的书合上,不待她开口,便又徐徐引之,“长公主并非无能之辈,若喜读叙事一类,有时间看这些风花雪月,何不看看古今史书?以王侯将相作照,通晓天下大局,终有一日,执刀斩鹿,看他人案上待宰。” 晏华予倚在凭几上,还保持着原本的闲散姿态,待祁晏休将话说完,静静听着的她才低眉敛眸,发出一道极低的笑,似在嘲讽。 她仰头看向他,唇角扬起的笑容透着几分肆意,“皇叔,你这番话若是被父亲听了去,可知是什么后果?”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边随意地扫过周围,发现除了轻禾候在门边,并无他人。 祁晏休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长公主好歹唤我一声皇叔,作为长辈,也只是想看侄女上进些罢了,长公主若是不愿,我也自是不会强求。” 他的语气很是不以为意,晏华予听着,再次朝他看去,瞧见他玄衣如墨,负手而立,身后是门外庭院的茫茫白雪,好似以此铺就的,是他前世曾颠倒过黑白的字字句句。 长辈? 前世,他从不曾把自己当长辈。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房内一时变得有些寂静,就在祁晏休准备打破僵局时,忽然之间,她又笑了,“皇叔真是好生有趣,之前侄女本想备一份礼送给皇叔,思虑许久,打算让人去请上京最好的匠师欧阳子师傅来打造,可如今细细想来,它与皇叔应是不相配的。” 不相配?那什么是相配的? 她话里有话,可这其中意思却只有她自己明白。 祁晏休听后没有多言,更没有多问。 晏华予转头拿起桌上另一本书,又继续翻看了起来,“皇叔日理万机,案上公文堆得快比父亲御书房内的奏章还高了,可见甚是辛苦,放心,侄女不会让你难做的,待父亲考较功课时,定不会拖累皇叔。” 监察院监察百官,掌管上京诏狱,还有权监督刑部、大理寺的重大案件审判,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等,是皇帝的耳目,权力重大,事务繁多。 祁晏休年纪轻轻能被委以重任,当初也受过不小的阻力,虽说皇帝为他力排了众议,但他要是出了差错,肯定会被人借机说事。 扫了一眼她那散漫的坐姿,半跪半倚,手捧一卷闲书,在火炉旁怡然自得,见此,祁晏休的眸光深了深。 昭和长公主的仪态向来是极好的,哪怕姿态慵懒闲散,却依旧带着骨子里的高贵与优雅,世人骂她时向来也只说她性子娇纵,肆意妄为,不是读书的料,但却从不会辱骂她的仪态。 只是如今,未免不太把他当外人。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去又继续处理公文。 … 一天下来没什么事,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晏华予索性就打算离开了,祁晏休也没有拦她。她刚出王府大门,就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李词月。 李词月面上一抹苍白之色,那病弱之态好似风大一点就能随时将她吹倒,见了晏华予走来立马规规矩矩地行礼,还轻轻咳了两声,瞧着是要多虚弱有多虚弱。 “李姑娘不在王府里待着,这是去了何处?”晏华予随意地问了一句,她对李词月本是不在意的,但轻禾今日去打听了下,才知道李词月从云州来上京时,路上遭人抢劫,随行的仆从竟全死了。 她侥幸逃过一劫,一路来到上京,又恰巧被祁晏休碰上,因她身上有皇家之物,才将她带回来,救了她一命。 然而,晏华予纵使记不清前世的细枝末节,也大概记得其中未有这番波折,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在偏离她的记忆,让她忍不住好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回长公主,民女昨日夜里受了些寒,略感咳嗽,方才特地去医馆看了看,让大夫开了些清热止咳的药材。”她说话时低眉顺眼,举了举手上拿着的两份包好的药,话刚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晏华予哪里会听不出她的话,她早上时还好好的,现在就染了风寒,可不就是想说是她罚跪导致的,但她又不敢得罪她,只能说是昨夜受凉。 云州李家,也算书香门第,原先李词月父亲不过是五品地方官,因李昭仪进宫,皇帝也对他们多有提携,如今已是平阳郡的郡守。 但皇帝对李昭仪不算偏宠,再加上李父政绩平平,几乎是升迁无望,李词月身为李氏女,自然是不像陈郁金她们那般有所倚仗。 晏华予也没有为难她,反正事情如何,日后自会见分晓。 她上了马车,而驾车之人依旧是付寒生。 “公主,回长公主府吗?” “不,去金玉楼,赵娘子家的糕点好久没吃了。” 付寒生得了命令,驾着车离开。 李词月站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他们离去,神色平静而冷漠。 随后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王府的门楣,高大且耀眼,“绥渊王府”四个字都是太祖皇帝亲笔提名。 冷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她唇角轻扯,收回思绪,独自一人,继续迈上未走完的台阶。 第26章 韩渊,我来见你们了 … “叮铃铃——” 一串金铃挂在车檐上,随着马车行驶过街道而叮铃作响。 这是晏华予早上出门前特意让人挂上的,铃声清脆,动人悦耳,付寒生一直知道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因此也没多问缘由,一路走便听了一路的响。 马车在金玉楼门前停下,晏华予戴着一顶遮挡的帷帽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周围的景象,待看到挂在二楼檐上的一串铃铛时,她瞳孔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付寒生,你在这儿等着。”她落下一句话,领着轻禾进了金玉楼,直奔二楼而去。付寒生听从她的吩咐候在马车旁,随时注意着周围来往的人。 “这是,长公主殿下?”刚上到二楼,便有一位妇人迎面走来,刚好就瞧见了她,上下打量片刻,才认出她来。对方年约三十岁,装扮简单素雅,却又不失富贵人家的身份,正是这金玉楼的老板,上京城内鼎鼎有名的赵家女商户。 晏华予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娘子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注意到她们才朝晏华予走过去,微微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娘子,给我备两份如意糕和枣泥山药糕,再另拿两份送去绥渊王府上,我也不知皇叔口味如何,想来他应该常在金玉楼买糕点,就按照他常点的送去。”晏华予拉开帷帽的一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她说着,再从轻禾手里接过银子,放在了她手上。 “那我亲自去给公主准备。”赵娘子举止从容,朝她行了个礼后便下了楼。她与不少达官贵人打过交道,隐约知道长公主应该是还有别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多留,也不敢多问。 帷帽遮面,半隐半现,不熟悉之人认不出来。晏华予带着轻禾来到了一间雅间前,交代好了事情后,又示意让轻禾等候在外,自己走了进去。 雅间的门被轻禾从外关上,晏华予扫视了房内一圈,就见外间的餐桌旁无人,但以一扇屏风相隔的里间却隐隐透出一道朦胧的人影来。 那人影就坐在一张桌子前,手执茶杯,举至唇边,似要喝茶,却因有人进来而停住了动作,时刻戒备着。 晏华予缓缓走过去,想要看看对方是谁,因为紧张,呼吸都不由放缓了几分。 突然,那人影将手中的茶杯一下丢了出来,晏华予看到时,下意识侧身避了一下,但下一瞬,一把匕首就从后面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何人?” 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晏华予还是听出来了,可还不等她开口,男人似是发现了什么,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 “小人该死,竟不知是长公主。” 晏华予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平静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男人,不怒自威。尽管知道他是谁,但还是吐出一句:“你是谁?” 她要听他亲口回答。 “属下韩渊,参见长公主。”韩渊低着头跪在地上,言行举止间皆是十分恭敬。 此情此景,让晏华予一下想起了前世。那时,是在她大哥死后的第三天,他也曾这般跪在她面前,“属下韩渊,参见长公主。” “韩渊谨遵王爷之命,率部下前来,从今往后只听命于昭和长公主。” 晏华予记得那是一个很大的雨天,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她站在马车上,看到了前方齐刷刷跪地的数十人。 他们都是晏羲精心培养的手下,只听命于他一人,却在他死后,全部跟随了她,一直到后面容帝三年,他们仍旧在拼死护着她,尽忠职守,从未背弃。 此刻看到他这般跪在她面前,晏华予竟然生出一种,还在前世的错觉。 “属下今晨得见长公主马车上挂了金铃,心有猜想,便挂在了金玉楼上,时到至今,还以为等不到长公主……” 韩渊跪在地上,依旧未起,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却也告诉了晏华予一个事实,确定了心里的疑惑,那就是他也是重生的。 容帝三年冬,祁晏休带兵包围皇宫时,她独自一人面对上万大军,却让他们离开,甚至哄骗他们说,祁晏休不会杀她的,终有一日他们会再见,那时她会让人在金玉楼挂上她最爱的铃铛,那是平安的信号,她会去见他们。 因此看到铃铛,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 “韩渊,我来见你们了。” … 车檐上的金铃已经解下,回去的路上,晏华予的心情一直不大好,连轻禾都能看出来她的闷闷不乐,然而前世之事太过离奇,她身边竟不知找何人诉说。 在雅间里,她问过韩渊:“你出来见我,皇兄知道吗?” “今日休沐,属下独自前来,并未有人知晓。” 韩渊一脸诚然,他这番话也间接表明,他没有告诉晏羲重生之事,她前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被晏羲知晓。 听到这个答案,晏华予紧张不安的内心竟稍微放松了些。 而韩渊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她是重生的呢?韩渊说,他也不知道,只是猜想过,会不会不仅仅只有他一人重生了,所以才有了鹿鸣山的试探。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鹿鸣山便是取自这句诗。 当年,晏羲出了那等丑事,皇帝一怒之下,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连尸身都是草草埋葬。一直到后来晏华予掌控了权势,才将他和死去的弟弟移葬在同一座山上。 那座山,山清水秀,连绵不绝,山中有呦呦鹿鸣,空谷幽兰,虽人迹罕至,却是个长眠的好地方。她将它取名鹿鸣山,让人在上面种了不少的花,其中就有那红若朱砂的山茶花。 她曾说若有一天自己死了,也要葬在这山上,陪着他们。 还说待到来年春天时,她要去看看容帝三年时新种的花,开了没。 然而容帝三年的冬日,金戈铁蹄踏山河,她被软禁,后死于金华台,再见不到容帝四年的春天,也再见不到花开遍野的鹿鸣山。 金铃挂在金玉楼上,她从未出现。 第27章 沈矜北 … 车轱辘驶过坑洼的路段,车身一阵颠簸,晏华予险些嗑到,轻禾将她扶住,见她没事,转头又朝外面大喊“付侍卫,你驾车慢着些……” 付寒生听了,连忙解释了缘由。 晏华予没管他俩说的啥,拉开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去,就见前方的街头处,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堵住了马车的去路,而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中间那两辆押送囚奴的囚车,一辆还好好的,但另一辆却车门大开,里面的囚奴已经跑了出来。 打斗过的街道有些混乱,然而附近还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不停地在窃窃私语。 此刻,一众神策营侍卫将逃出的四五个囚奴团团围住,其中三个囚奴眼看生路已断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只另有两人困兽犹斗,垂死挣扎,但最后还是被当街一剑刺死。 远远的,她看清了那执剑人的背影。 男人穿着一身干练的墨色官服,手上一柄染血长剑利落地插入剑鞘,押送囚奴的头目与他过来交谈时,他微微侧过了身,露出侧脸的轮廓。 那时,他很像一个人。 脑中的记忆在此时与他重叠。 眼看着交谈结束,他们似乎准备离开,晏华予想也没想,就拉开前方的车帘,不顾轻禾与付寒生的阻拦跳下马车,朝那道身影跑了过去。 “长公主……” 似是听到了轻禾的这一声呼唤,正准备集结手下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触及在一起,距离他还有几步路的晏华予不由停下了脚步。 ——真的是他,沈矜北。 “长公主?”男人看到她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欣喜,似有些不敢相信能在这见到她,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换了一副神态,朝她恭敬地行礼作揖,“臣参见长公主,方才臣在追捕可疑之人,有囚奴欲逃,不知是否惊扰了长公主?” 此时的他未过弱冠,少年郎的青涩还未完全褪去,与前世她见他那般,相距甚大。 晏华予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方才匆匆跑来,只是想见他一面,确认他还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可如今真正见到了,她才发觉自己此举多么唐突。 更是忘了,前世她是如何对他的。 想了想,她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解释道:“沈指挥不必忧心,我有侍卫随行,未有大碍,只是想来看看,前方发生了何事,可是你们神策营又抓了什么人?” 沈矜北,沈相嫡次子,也是神策营少指挥使,他们听命于皇帝,主是任务要保护皇城以及皇族的安全,巡查和抓捕不法之人等。 听到晏华予的话,他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下,原来是他在带领手下追捕可疑之人时,对方砍断了囚车的绳索,致使囚奴跑了出来,从而趁乱逃离,他们再去追捕时对方已不见了踪影,不得已只能留下来帮忙处理囚奴逃脱一事。 而这些囚奴本是要被押送去西山苑的。 西山苑…… 听到这个名字,晏华予一下就想起了什么,她急匆匆看了一眼准备离去的囚车,然而相距太远,并未能看清什么,正当她想要上前去看看时,沈矜北忽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可疑之人方才逃脱,不知是否还潜藏在附近,此处危险,还请公主尽早回府。” 就这片刻功夫,囚车已经离去。 没看到想看的,晏华予略有些可惜,但为了避免他人生疑,也没再有什么逾举行为。 沈矜北还有公务在身,嘱咐完她之后,没多久就要离开,临走前,晏华予特意让轻禾将从金玉楼买的一份糕点拿来,送予他。 他手足无措,想要拒绝,却还是被她塞进了他的手上。 “一份糕点而已,沈公子带回去尝尝,这也不是我爱吃的,我自己带回去也是浪费。” 糕点用金玉楼的油纸包着,光看外表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口味的,沈矜北听她如此说,还以为她是真不喜欢,便也没再推拒。 “那臣谢过公主。”他作揖行礼,低着头,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耳尖已经泛了红,唇角不自觉地扬了几分。 他如今不过十九岁,双亲皆在,仕途顺遂,没有经历前世的坎坷与苦难,还带着少年心性,风发意气,于情之一字,更是青涩,这上京中不知有多少姑娘心悦于他。 如此少年郎,她前世究竟是如何狠下心那般对他的…… 想起前世种种,晏华予勾了勾唇角,似在苦笑与自嘲,随后转身上了马车。沈矜北一直目送着她离开,看着手中的糕点,几分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马车直接回了长公主府,之后的时间晏华予就一直在等消息,一直到轻禾从外面回来,她眉眼间的神情才有了几分变化。 “姐姐这是去了何处?” 轻禾刚进院子,茯苓便迎了过去。 之前轻禾并未同晏华予一起回府,而是按照晏华予的吩咐,在半道上就下了车。 “长公主多买了份糕点,命我送去晋王府上,回来稍迟了些。”轻禾说着,径直就朝里屋走去,也不给茯苓多问的机会,反倒是茯苓自己跟了上去,“姐姐下次要送什么差府中下人便好,何必亲自送去,长公主一个人归来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下次不若我同姐姐一起陪公主去绥渊王府,若是有什么事,多个人也好照应。” “此事还是要看公主安排……” 院里的声音不算小,晏华予在里屋都听见了。她跪坐在窗边的桌案前,面前摆放着调香的器具,一边听着窗外的说话声,一边不紧不慢地将早已烘干的一钱香料放入杵臼中,捣碎后又细细研磨。 趁着空隙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 轻禾话少稳妥,茯苓笑语晏晏,听着都是为她考虑,甚是贴心。 只是这份贴心,未免显得有些刻意。 第28章 不仅只有她一人重生 她与晋王府往来,已是稀疏平常之事,时不时地就会送些东西过去,而旁人往往也只觉得她娇纵愚笨,不通心计,对她向来是极少设防,可如今的情形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茯苓虽然是皇后派到她身边的,但这两三年来却一直是安分守己,前世时她也是赢得了她的信任,直到最后一刻才变了脸,可如今短短几日,她却动作频频,甚至给她下药,更是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想要在她身边贴身侍候,明里暗里地打听消息,防备着她们。 这瞧着,倒像是她背后的人急了,亦或者…… 她也是重生的。 这几乎是一下子就在晏华予的脑中浮现了出来。 她同韩渊的想法是一样的,有了前车之鉴,她看谁都觉得有这个可能,包括上次刺杀她的那个侍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体人物以及事件的改变,很大可能是因为在之前某一个点上出现了转变,从而使其他人物以及后续也发生了改变。 只是,上次那个侍卫她差人问过,说是当夜就已经死了,她问不到什么线索。 而茯苓,若不是有人指使,便是她自己有问题。 轻禾走进里屋,在她身旁跪坐下,向她回禀了事情的进展,“公主,糕点已送到了晋王府上,只是晋王不在府中,正巧碰到了韩侍卫,奴隶便将糕点交由了他手上。” 晏华予点头应下,手上动作没停,事情如何,已经明了。 在马车上时,她让轻禾借着送糕点的名义离开,实际上却是让她再去找韩渊,查一下西山苑的事。 如今轻禾已见到了韩渊,那么剩下的就是等了。 眸光扫过一眼进了屋后就开始收拾的茯苓,瞧着她规规矩矩的模样,晏华予其实不太愿意相信她也保有前世的记忆,不然,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弄死她。 … 这两日,晏华予打算再试探一下祁晏休,然而,她并没有见到他。 李管家说监察院事务繁多,他早早就过去了,并且为她安排了一个研读经传的先生,是太学的大学士,若是读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找对方答疑解惑。 如此,晏华予失望之余觉得也还好,她可以在绥渊王府蹭吃蹭喝,到点就走,比祁晏休去监察院打卡还准时。 第三天,霜雪逐渐消融,瞧着便知是倒春寒过去了。 晏华予进了宫,去往小雅阁。 皇帝对于她们几个公主的安排是不同于其他人的,不仅要去东序书院听讲学,还要进宫学习书画舞乐等,以十日为一旬,五日听讲,三日学艺,剩余两日全靠自觉。 而这其中,皇帝对晏华予要求最为严厉。 小雅阁是几人专门学习的地方,晏华予到时,负责教习的几位女师傅也已经到了,在场公主除了晏芷嫣外,并不见晏明珠的身影,一直到师傅查验上次教的曲目,她们分别都弹完了才匆匆赶来。 “二姐,你怎么出门了也不叫我一声!” 晏明珠一边提着裙子跑进阁楼,一边看向晏芷嫣,可当触及到几位师傅看过来的目光时,她又连忙站定身姿,扯了扯唇角,朝几位师傅规矩地行了个礼,“见过师傅、姐姐们,我今日进宫时路上遇了意外,来迟了些,你们继续,继续。”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一听这话都不由为她感到几分尴尬,也不怪二公主自己走了,晏明珠因为天冷死活不愿爬出被窝,在府上磨蹭了许久才出的门,进了宫后一路跑来小雅阁。 话一说完,晏明珠便要去找自己的位置,然而几个师傅却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教乐曲的柳云如师傅拿了一块寸许的戒尺,一下打在了她要坐下去的屁股上。 晏明珠一下站直了身体,伸手摸了摸被打的位置,不敢再坐下。 站在她身后的柳师傅几步来到她面前,颇为严厉道:“三公主既是敢来迟,可见上次教的,私下回府后应是练得还不错,正好长公主与二公主方才已经查验过了,二人所奏之曲皆属合格,三公主也来弹一曲。” “啊?”晏明珠愣了下,像晏华予这样每次都力求做到最好的能合格,她一点不意外,可为什么二姐姐也过了? 她不是上次才跟她说不太会的吗? 要知道,小雅阁的几位师傅都是皇帝让人从各国间,万里挑一找来的,分别擅长舞、乐、丹青等技法,各有所成,且声名在外多年,她们对于合格的水准是要比常人高出许多的。 可偏偏她俩都过了。 合着就她一个废物是? 晏明珠硬着头皮弹了一曲,结果显而易见,不是错音就是忘了曲谱,听得柳师傅忍不住频频皱眉。 她被柳师傅罚站在墙角,那一刻,晏明珠只觉得丢脸,她不要面子的吗?而且还是当着晏华予的面,下次吵架都不敢大声了。 今日只有舞乐课,还是讲的上次的,虽然早就会了,但晏华予还是认真听了一遍,就当是温习了,半天下来,她和晏芷嫣都学得比较轻松,曲子弹得行云流水,令柳师傅很是满意。 只有晏明珠,一边出错,一边抓耳挠腮。 她于舞乐一道确实是没什么天赋的,不仅没天赋,还不懂得勤能补拙,这一点,晏华予很早就看出来了。 此刻看她这么笨,又偏不愿意放弃的模样,她悄悄来到晏明珠身后,在她再一次忘了曲谱不知道弹哪里的时候,快速帮她拨动了几根弦。 总算想起来的晏明珠一脸惊喜,可一转头见到晏华予那张脸,又瞬间觉得晦气,“你离我远点,不要碰我的琴!” 晏华予神情微微僵住,但随即她又低下眉眼,一脸受伤,“我只是看三妹妹学得不快,想帮帮你罢了,早知会被你如此嫌弃,我就不过来了。” 周围人向她们投来目光,晏华予不再多说,转身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晏明珠下意识地就想还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别过脸去,“我才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学会,反倒是你们,天天这么努力,努力死我算了,也没见爹爹多疼爱你们。” 真就是,我这么废物,都是你们卷出来的! 第29章 晏明珠:不是,你有病啊 埋怨了一通,该上的课还得上,结果学了半日下来,晏华予这个样样精通的优等生把晏明珠比得一无是处,明明都是上次才刚学的,结果她已经熟练掌握了。 当师傅问起时,她还叹息一声,一副满怀愧疚的模样,“近日听了皇叔几次教导,我总觉得自己枉费了父亲的一番苦心,上次更是不该与他顶撞,为此日日寝食难安,得空了便一直练,想着若能练好一曲《阳春白雪》弹与父亲听,父亲应是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这话说的,令人动容。 忽然,她一把拉过柳师傅的手,神情诚恳道:“柳师傅,你是惊才绝艳之辈,声名在外之人,若还有其他曲子便一起教与我们,只要能使父亲开心,我们姐妹三人便不怕苦。” 晏芷嫣惊了,眸中透出几分错愕。 晏明珠一整个皱眉,张口就想骂骂咧咧:不是,你有病! 偏偏,柳师傅还拍了拍晏华予的手背,一脸动容地安慰道:“长公主有心了,我这倒还有一些新的曲子,晚些就教给三位公主回去练。” 小雅阁的几位师傅对晏华予一向是极为满意的。 她们在小雅阁教了三四年,不论外面评价长公主如何娇纵,如何不爱读书,但只要学了舞曲书画,她就一定是尊敬她们,且比其他人更刻苦的,说出去也算是她们亲传弟子了。 这样的学生,谁不喜欢呢? 不过几位师傅虽然偏爱晏华予,但教的东西却是一视同仁的,也免得皇帝皇后怪罪她们存有私心,厚此薄彼,没有认真教几位公主,因此既然教授给了长公主,那便不能不管二公主与三公主,所以,一起学。 听得晏明珠半夜醒了都得骂一声晏华予。 … 今日下课早些,晏华予并没有急着出宫,打算去福宁宫看看皇太后和晏逾苏,陪他们坐一会儿,可刚到半路,她就远远看到了晏逾苏的身影。 他正拿着一柄木剑在练,人看着虽小,但练起来却有模有样的。 “苏苏!”她唤了他一声。 晏逾苏下意识地看向她,一双眼睛瞬间亮了。 “阿姐!”他收起练剑的动作,跑着来到她身边,“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还问我呢,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翠微姑姑呢?”她蹲下身子,目光与他齐平,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时,牙口上明晃晃地缺了一颗乳牙,“你牙怎么了?” “阿姐不用担心,你看。”晏逾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张开手心一看,是一枚小小的牙齿。 “苏苏换牙了,小娘娘说,换牙就是长大了,所以苏苏可以自己一个人出来。”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晏华予一时忍俊不禁,“那小娘娘有没有告诉你,这换下来的牙不能随身带着?” “我想留着给阿姐看呀。”他咧开嘴笑,那缺了的牙口带着莫名的喜感。 晏华予再次轻笑着拿过他手中的牙,思索了一番,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像幼年时阿娘告诉她的那般,对他说:“阿姐告诉你啊,换下来的牙要把它扔到房顶上,这样后面的新牙才能长得又快又好。走,阿姐带你去,扔得高高的。” 她笑着拉起晏逾苏的手,一路小跑着往前,打算找个矮一点的房屋。 可刚跑没多远,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男人自游廊上走过,步伐稳健从容,降红色的衣衫穿在身上,发冠简单雅致,贵气却不夺目,好似与这皇宫融合在一起,偏偏不俗的仪态又让人无法将他忽视。一双桃花眸清冷淡漠,透过几棵斑驳的花树,远远地望向她。 是祁晏休。 她好几天没见他了,本以为他们不会那么快再见。 然而,祁晏休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很快移开目光,继续往前。 他身后跟着两个宫人,这模样,倒像是有人要请他去宫里坐坐似的,只是两个宫人始终低着头,亦步亦趋,晏华予没看清是哪个宫的。 她虽心有疑惑,但也绝不可能多管,继续带着晏逾苏找到一座矮小的房屋,将乳牙扔上了房顶。回去的时候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随即在半路上就远远看到了德妃的身影,与她同行的还有兰仪殿的李昭仪,以及李昭仪那刚进京的妹妹——李词月。 她走过去朝她们行礼,“见过德妃娘娘、李昭仪。” “长公主和七皇子!”李昭仪面容有几分错愕,却又瞬间露出笑意。 此时的李昭仪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因之前生下过皇子,体态稍显丰腴些,双颊珠圆玉润,笑起来时略带着几分娇憨,更显富态,头上簪花戴玉,如花美人,又不失雅致。 随即,她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德妃,巧笑嫣然道:“姐姐,这下放心了,有长公主在,七皇子不会有事的。” 听闻这话,晏华予一脸不明所以。 德妃笑了笑,耐心与她解释道:“苏苏方才同我在一处,却忽然跑没了影,我想着出来寻他一下,恰巧碰到李昭仪带着自家的妹妹散步,又听闻苏苏在这边,便一道过来了。” 与李昭仪的貌美年轻不同,德妃娘娘而今三十有余,是在皇帝还是王爷时就入了王府当侧妃的人,然而十几年过去,她身边却没有一儿半女。 她是性情良善之人,对她们这些小辈一向是照顾的,对早早没了母亲的晏逾苏更是极为疼爱,因此这两年,晏逾苏常常有事没事地就往她居住的德阳殿跑。 而且晏华予早就听说,她被罚跪太贤宫那晚,其实是德妃娘娘为她在皇帝面前求的情,更是她提出由祁晏休对她教管。 然而凭她的了解,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30章 贱婢之子,竟也当自己是主子 “小娘娘,我刚在路上碰到了阿姐,没事的,小娘娘不用担心。”晏逾苏跑到德妃娘娘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仰起头来,稚声稚气地开口。 晏华予也适当地出言关切,“这两日雪霁刚化,正是乍暖还寒时,二位娘娘可是要保重身体呀。” 德妃低头看向晏逾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倒是不碍事,前几日一直待在宫里,今日正好走动走动,只是这宫里雪刚化,地上确实滑了些,就怕这孩子摔着了。” 再抬起头时,她唇角含笑,满目温柔。 任谁都能看出来,德妃娘娘确实很疼爱晏逾苏。 “七皇子真可爱。”就在这时,一道极轻的声音传出,晏华予眼眸一抬,就看见了站在李昭仪身后的李词月,她垂下的目光正落在晏逾苏身上,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忽然,李词月抬起头来,一下对上了她的目光。 那一刻,她似是吓到了,又很快低下眉眼,不敢与她对视。 身旁的李昭仪察觉到晏华予的目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去拉身后的李词月,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宫外娘家的妹妹,这两日刚进京。词月,还不快见过长公主。” 李词月上前两步,柔柔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不必如此。”晏华予伸手假意扶了她一下,又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同苏姑娘早在皇叔府上就已见过了,那时不知她是娘娘的妹妹,还闹了些误会。” 李昭仪听闻时还愣了下,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她也就知道此言不假。 后来李词月同她们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她模样乖巧,说话温声细语的,举止做派都似那大家闺秀,挑不出一点毛病,将事情简单带过,言语中并没有指责晏华予的意思,德妃和李昭仪听完后,都笑着说误会一场,她们也算以此相识了。 晏华予听罢,也跟着笑了,只觉得有趣。 想起自己让人打听到的,李词月曾路遇劫匪,之后一个人赶来上京,又恰巧被祁晏休所救。如今的她是愈发好奇,那是个怎样的过程了。 这两日她天天往宫里跑,每次下了课就去福宁宫陪皇太后坐会儿,聊聊天,偶然说起她一个人在绥渊王府,想给她找个伴读时,都被晏华予给推拒了。后来听说陈皇后染了风寒,她又特意去看望,还拿出了自己配好的可缓解风寒的香囊,演的就是一个乖巧孝顺。 看得晏明珠忍不住翻了白眼。 … 出宫时,天空下了雨,几个宫人抬着步辇走在宫道上,晏华予坐在步辇里,听着外面淅淅淋淋的雨声闭目养神,掌心轻抚过腕上戴着的白玉镯子,冷风吹来时,撩动薄纱。 “贱婢之子,竟也当自己是主子!” “别做梦了,可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像晋王、信王那般!” 一道道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算大,但那字字句句的谩骂却让晏华予颇感不适。 她抬手拍了拍步辇,让人停下,随后下了辇,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便见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拐角后,几个宫人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堵在墙角。 少年摔在泥泞的地上,浑身脏乱,宫人们对着他指指点点,甚至还踹了他一脚。 “就你这样的,陛下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 几人都没有察觉到晏华予的到来,直到雨地中的少年再也忍不住,愤怒地抬头,刚想要起身反抗,却一眼透过几个宫人的缝隙看到了她。 她站在不远处,身旁有侍女为她撑伞挡雨。她双目直直看着他,却未出言阻止。 他神情愣住,低低唤了一声,“长姐……” “长姐什么长姐,你以为长公主会出现在此处?”一个宫人又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本以为少年只是胡乱叫喊,可没想到转头一看,却瞬间吓破了胆,连忙低头跪了下去。 “奴参见长公主。” 摔在地上的少年再次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少女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她穿着绣了花纹的春绿色衣裳,外面披了一件貂皮做成的斗篷,头上戴着金玉制成的发簪流苏,这般干净且矜贵之人,与他的脏乱狼狈形成醒目的对比。 “拖下去,杖毙。” 待走近那几个宫人时,她不问缘由就下了命令,声音平静且冷漠,吓得几人瑟瑟发抖,不停磕头求饶,“奴知错了,再不敢了,求长公主饶命!” 身旁的茯苓提醒她:“长公主,此处是内廷,是否交由皇后处置?” 晏华予冷眼扫过几人,眸中不见半分怜悯,“小小宫人也敢明目张胆地欺辱主子,可见私下里少不了如此行径,本宫不过杖毙几个以下犯上之人,母亲就算知道了,也定然是不会多说什么。” 话毕,她加重了语气,“还不拖下去!” 她身后的宫人上前,将吓破胆的几人带下去,还拿东西堵住了他们叫喊的嘴。 耳边清净了不少,晏华予走到少年面前,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扶他,却被少年敏感地躲开了,他不太敢触碰她,只能自己一边护住怀中的一点吃食,一边撑着站了起来。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却比她高了有半个头,发丝凌乱,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与杂草,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旧衣袍。与同龄人相比,他骨相偏瘦,五官带了几分棱角,早早褪去了少年应有的青涩与稚嫩,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一看在这宫里就没少被欺负虐待过。 而他是皇帝第五子——晏容与。 “他们打你,你不知道打回去吗?”她冷声问他。 第31章 以后,做本宫的面首如何 晏容与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对于这个嫡出的长姐,他稍显得有些畏惧。 晏华予没再继续逼问他,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泥,“你这般回去,你宫里人瞧见了可是要担心的。容与弟弟,下次你若缺衣少食了,便去找长信宫的女史清秋姑姑,就说是我让你找她的,她可帮你好过一些,不必每日再挨饿受冻。” 晏容与瞳孔微怔,似不可置信。 人人都说,他的生母曾是王府最卑贱的下人,仗着有几分姿色,不知廉耻爬上了主子的床,本以为能飞上枝头,荣华富贵,可谁曾想,一夜过后也只落得个最低等的通房,若不是怀孕生下了晏容与,她连妾都做不成。 最后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进宫里当娘娘了,却没有享福的命,没两年就惹出祸事,不仅自己命丧黄泉,连带着年幼的晏容与也被陛下厌弃。 而宫里人向来是会捧高踩低的,他虽占了个五皇子的名头,但这几年却过的连下人都不如,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不仅暗中克扣他的伙食,还对他欺辱打骂。 他能活到现在,已是拼尽了全身的力。 如今看着眼前的长姐,他沉默片刻,想着自己从小与她并不亲厚,她突然帮他,也不知是为何。 斟酌了一下,他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朝她恭敬地做了个揖,“今日谢过长姐,照顾我的姑姑还在宫里等我,我得先回去了。” “嗯。”晏华予含笑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并未当回事,眼看他走远了,才又继续出宫。 … 这两日没有课业,晏华予也没再进宫去,想着最近的安排,她思考最多的就是如何甩开付寒生独自出去长公主府一趟,且不惹人怀疑。 晌午时,付寒生在院子里练剑。 晏华予散步来到附近,恰好看到他,目光能很清晰地落在他身上,只见他身随意动,手中剑舞纷飞,一招一式皆带着杀伐之气,仿若进入了忘我之境,舞得精妙绝伦。 她向来都知道,他的剑术造诣是极高的。 前世时,她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特意想要练习剑术。 忽然,付寒生好似瞧见了她,一下停住了舞剑的动作,朝她规整地作揖行礼。 晏华予收回目光,唇角扬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冷笑,随即转身离开。付寒生还以为无事发生,可没想到,待傍晚时用过晚饭后,长公主就传唤了他。 他走进流华殿内,身后的门被立即关上,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只见几盏灯火葳蕤,一扇精致的屏风横在不远处,层层散开的纱幔半遮半掩,看不真切。 “不知长公主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付寒生恭敬地问了一声,然而,片刻过去,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神情透出几分疑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目光却往前探了探,又大胆唤了一声,“长公主?” 这一次,依旧没人回应。 出于侍卫的警觉,他隐隐感觉到了几分不对,不由放轻脚步,朝着屏风走去,目光警惕地扫视过四周,耳朵微微动了动,倾听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然而,等他绕过屏风,猛地掀开遮挡的纱幔时,却看到了泡在浴桶中的少女,双肩肌肤细腻莹白,玉臂搭在浴桶边缘,一张侧脸在水雾氤氲下,眸子闭起,看着似是在假寐。 两个侍女低着头立在一侧,未动分毫。 付寒生愣了片刻才移开目光,随后缓缓退出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付寒生。” 忽然,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付寒生心中一紧,猛地跪了下去,“属下该死!” 很快,他听到了起身时带起的水声,也听到了侍女走动的脚步声,却始终无人再开口,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纱幔被侍女拉开,他低着头,眼底视线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雪白纤纤的赤脚,对方一步步走下两层台阶,身后红色的裙摆拖曳在地。 他不敢抬头,极力克制住内心的紧张。 晏华予一摆手,身后的两个侍女便退了下去。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付寒生,我对你好吗?” 她声线平静,透着丝丝的清冷,如雨后春风,掀不起太大的波澜,更让人一时猜不透她此刻的心绪,仿若是在与他寻常聊天一般。 “公主待属下,自是极好的。”付寒生回道。 是啊,府上人人都知道,付寒生在一年前成为她的贴身侍卫,平日里她待他是极好的,从不会轻易处罚他,更是给了他许多寻常人没有的权利,身份比一般少爷都尊贵。 是众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为什么如此恩宠,他还是背叛了她? 她在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嫣红的裙摆随之倾泻,如瀑布般地铺在她脚边。 “本宫记得当初带你回来时,你又脏又瘦,如今一年过去,倒是愈发出众了。”她看着他,唇角绽开如花般的笑意,在眼尾一点点泛开。 付寒生心里一沉,五指紧了紧。 晏华予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以后,做本宫的面首如何?” 少女的面容落入他眼底,她眼尾含笑,娇艳妩媚,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红色的衣裙下,莹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如出水芙蓉,于他而言,每一寸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那一刻,他呼吸彻底乱了,耳根发红。 他想要拒绝,却做不到伸手推开她,只能逃避般地移开目光,轻轻摇头。 “公主,不妥……” “有何不妥?”少女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带着蛊惑般,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面颊,所过之处,灼热泛红。她说:“你是本宫带回来的人……”话音一顿,她指尖划过他颈间的刹那,纤细的五指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强硬且不容抗拒,“哪怕是死,你也是本宫的!” 忽然,她又得意地笑了,美得像个疯子。 第32章 你想死吗 她向来知道如何取悦一个男人,让其为她倾倒。 昭和长公主,她不仅学琴棋书画、诗乐舞曲,也学魅惑之术,玩弄权贵。所以上一世,宫中时有传言,她与好多个臣子暧昧不清。 这时,付寒生身子忽然微微后退,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即额头又重重地嗑在地板上,“属下该死,无意亵渎了长公主,请长公主责罚,不论杖责或死刑,属下都认。” 晏华予笑容收起,丹凤眸中冷光乍现,“你想死吗?” “但凭长公主责罚!” 她缓缓站起身,看着他的眸子冷漠又平静,“那你自裁。” 付寒生神情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并没有抗拒或质问她的命令,下一刻,他就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脸上带着必死之志,扬起匕首就要朝自己刺去。 晏华予眼疾手快,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付寒生也随之僵住。 还不待付寒生开口,她就指着门外喊道:“滚出去,挑个远的地方跪着,不要让本宫看到你!” 她胸口带着细微的起伏,本想做一场戏,没想到真给自己气着了,不是气他拒绝自己,而是气那一瞬间,他竟然真会听命去死。 付寒生行了个礼,捡起匕首就退了出去。 晏华予看着他离开,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算了下时间,还未到戌时。 付寒生突然被罚跪在外,府中上下应是人人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了,趁此机会,晏华予让轻禾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她,随后自己从后门偷偷溜出了长公主府。 … 近几日天气反复,偏偏今夜里还下了些小雨,虽还未到宵禁之时,但街道上却已看不到有多少人,唯有一些没打烊的店家还亮着灯。 店小二看了眼街道外,瞧见没有客人前来,便转头与店家掌柜聊了起来,“掌柜的,你听说没,兴昌伯府的世子前夜死了,身中数刀,被推入半月江中浸泡到第二日早上才发现。” 正拨着算盘对账的掌柜抬起头,“那可有查出凶手是何人?” 店小二回忆了下,说:“好像是一个老屠夫,因兴昌伯府的世子强占了他的女儿,害他女儿一尸两命,所以才会暗中伺机报复,今早上大理寺已经去拿人了。” “难怪如此。”掌柜的轻啧一声,又继续低头算账。 店小二一脸好奇地凑过去,“掌柜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掌柜的抬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什么知道,那世子欺男霸女,有人想要伺机报复不是合乎情理吗?快别说了,去看看厨房打扫了没,一会儿再没人咱们就打烊了。” “是,掌柜的。” 就在这时,店外的街道上,一辆朴素的马车穿行而过,压过路面上的水洼,一路往城南而去,最终在一处荒僻的宅子前停下,而在那所宅子的门前,早早地就有两人在等候。 那二人看起来像是一对主仆,年纪稍大一些的微微弓着身子,一边提着灯笼,一边给身旁的中年男人撑伞,也不顾自己是否淋着,在马车还没来前,便不时地探头张望,疑惑道:“二爷,到了这般他们还没来,莫不是在戏耍我们?” 身旁被称为二爷的中年男人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常人一看便知是出身大户人家,闻言也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再等等。” 好在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驾车的侍从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跳下马车,拿过一旁的油纸伞撑开。 中年男子正想上前去说点什么,却忽然看到车帘被挑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扛着什么东西下了马车,在他们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他们面前。 “萧大人,这是贵公子,他暂且昏迷,最多明日便会醒。”男人将身上扛着的人放下,中年男人听闻后连忙去伸手扶住,借着灯光很快认出这的确是自己的儿子,只是如今他双眸紧闭,身子发软,毫无知觉,他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看来确实只是昏迷了过去。 被称为萧大人的中年男人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贵公子已无大碍,大人,我家主子想同你一叙。”男人再次开口,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侍从撑着油纸伞站在他身侧,夜里落下的雨水影响不了他半分气度。 萧二爷抬头,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 对方穿着寻常的衣物,装扮并不华贵,腰上也并未有什么令牌或信物。之前因为担心儿子,再加上天太黑,萧二爷并未看清他的样貌,如今近了些,借着灯光细细一看,才发现他长得很像某个人,而那人是晋王的随侍。 想到这儿,他看了眼马车,心底猜想车内坐着的人是不是晋王殿下。 “车内是何人?”他问。 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只道:“萧大人还是勿要打探为好,只需知道,我等是为晋王办事即可。” 得知确与晋王有关,萧二爷神情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玉指纤纤,素若兰花,轻轻拍了拍方才侍从驾车时坐过的位置,而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提醒他,上前来说话。 只一眼他就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第33章 萧氏一族,何等荣华 有晋王的随侍作陪,且晋王未在身侧,如此有架子敢让他主动上前的女人,萧二爷猜不出此人是谁,毕竟他出身萧氏一族,乃皇亲国戚,寻常人不配让他主动上前。 但稍一猜想,她能代表晋王前来,至少也是与晋王关系匪浅。 他将昏迷不醒的儿子交给随行的仆从照看,自己走到马车旁,俯身倾耳。 这时,车帘被玉指撩开一角,女子极轻的声音传了出来,“萧氏一族,曾何等荣华,晋王为陛下嫡出长子,德行无亏,东宫之位不过迟早之事。萧氏在晋王与信王二者间思虑不决,但可知,皇后早已暗中为信王定下陈氏女为妻,萧氏若与之,风光再盛,终不敌昔日。” 说到这,其中之意昭然若揭,萧二爷直接冷声道:“你想让我萧氏支持晋王?” “我等自是不会逼迫二爷,而晋王与信王谁能最终给萧氏带来最大的利益,相信二爷也定是清楚。况且,如今兴昌伯府世子身死之事,已是闹得满城风雨,虽有晋王暗中为萧公子遮掩,找了他人顶罪,却难保他日指控的人证物证不会落到兴昌伯府手中。” 女子声音柔细,平静的语气仿若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实则从头到尾,这字字句句皆是锋芒,而最后一番话,更是威胁,听得萧二爷不由皱起了眉。 他们有本事替他儿子遮掩,也有本事把这件事抖落出去,而兴昌伯府虽无实权,但也向来与陈家走得近,相当于是支持信王者,若这件事被捅出去,谁也保不住他儿子。 “晋王,当真是好手段。”萧二爷神情冷了下去。 车内传出了一道极低的轻笑声,混合在雨声中,让人听不真切,“今夜风寒雨大,二爷还是尽早带萧公子回府。晋王之事,可容二爷多思虑几日,稍作商议,但,我还是要提醒二爷,如今已有卫氏入局,待大势定下时,萧氏再站队,能分到的可就不多了。” 说罢,撩开车帘一角的手收回,车内再无声响。 “萧大人,告辞。”韩渊向萧二爷行了一礼,接着与侍从上了马车离开。 而车内,晏华予静静坐着,闭目养神,面色尤为平静。 萧氏一族乃皇太后母族,行伍出身,太祖在位时,仗着有从龙之功,何等风光,可偏偏家中后辈没有能挑大梁之人,惹出过不少祸事,而当时正是云栖玄立法改革之时,太祖便以此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但看在是自己发妻母族的面子上,保住了他们一族的荣华。 而之后,太祖驾崩,景明帝重用他人,皇太后年迈,再管不了他们,如今萧氏看着虽还是皇亲国戚,荣华万千,但实则已日渐没落,而这时候,他们急需一个人拉他们一把。 为此,他们小心谨慎,看似中立,实则在二者间犹豫不决,生怕站错了队。 只因晏羲虽是嫡长子,但实际上却只是过继的宗室子,并非懿安皇后所生,景明帝怕是为此心存芥蒂,才迟迟不愿定下储君之位,想要给信王晏承霖一个争夺的机会。 如此境地,晏羲一旦犯错,就有可能被废掉。 所以才有了前世的悲剧,皇帝从不在乎他真正的死,是什么导致的。 而按照前世记忆,萧氏还要很久才会做出选择,既如此,她现在就是要逼他们一把。 萧家二房的独子游手好闲,酒色财气几乎全占,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同样错杀了人,但那人不是兴昌伯府的世子,而是七品官员大理寺刘寺丞的独子。 他半夜喝醉耍酒疯,拉扯之时,那人撞在了刀口上,后被抛尸河中。这件事直到多年后都未被人翻案,只因那刘寺丞无权无势,这事被萧家压下,找了他人顶罪,之后她曾听某位大理寺少卿提起过,说那位失了儿子的母亲郁郁而终,父亲也辞官而去,半生孤苦。 所以这一世,她让韩渊拉了那人一把,却把兴昌伯府的世子引了过去。 事情就是要闹得够大,萧氏一族难以收场,才更好掌控。况且经此一事,萧氏除非舍弃这个子孙,否则就很难再站在信王那边了,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晋王。 他们应该明白,锦上添花,终不如雪中送炭。 “公主,现在回去吗?”韩渊钻进马车内,问道。 晏华予睁眼,缓缓挑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了眼外面街道,“去春绮阁。” 韩渊听罢欲言又止,思索再三,才担心道:“公主,春绮阁乃勾栏瓦舍之处,你身份尊贵,去此等地方怕是不妥,况且那里人多眼杂,还是由属下去就好。” 晏华予柔柔地收回手,看向他,“无碍,勾栏瓦舍又并非花楼娼馆,且连你都觉得我堂堂长公主不该去那里,那么,他人就算瞧见了我,又怎么可能认为那就是我呢?” 自云栖玄立法改革后,燕国境内便不许再出现烟花柳巷等秽乱之地,更不许女子从事娼妓行业,抓到便以罪论处,若有逼良为娼者,则杀之。如此大刀阔斧下,也仅保留了勾栏瓦舍和教坊司这类的歌舞卖艺场所。 韩渊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便没再多言,又转身去做准备,防止有人盯梢或跟踪。 马车一路往春绮阁而去,还未到门前,路上就瞧见了不少人。 上京是富贵繁华地,入了夜后,别处地方大多熄了灯,唯有东市,在那横流过上京城的半月江两畔,灯火辉煌,夜如昼。 春绮阁坐落在此处,在上京城中远近闻名,而此时因为下雨,那游江的画舫都停在了江岸边,前来看舞听曲的都聚集在了附近的勾栏瓦舍中,远远就能瞧见此处热闹不绝。 第34章 皇叔喜欢楼师师吗 春绮阁门口早就有人在等候着,提前下车的韩渊领着人进了楼时,后一步的晏华予才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头上戴了一顶遮面的帷帽。 早在出门前,她就给自己换了身衣裳,简单素雅的淡青色广袖春衫,没有精致繁复的刺绣,也没有什么华贵感可言,穿在身上就仿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长发也仅是用丝带束起,再用发簪绾了绾,不至于披头散发,如此模样,与那高贵的长公主半点沾不上边。 “二位请进,我们这有雅间,你们看……” 刚进春绮阁便有伙计迎上来,对于晏华予的女子身份也并未多惊讶。 “不用雅间,要个好观景的位置。” “好嘞,那二位楼上请。”伙计听罢,招呼着他们上楼。 此处人多混杂,侍从走在晏华予身前,暗暗替她挡住了那些靠近过来的人,二人跟着伙计绕过一众来此寻欢作乐的男子,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这侍从是个面生的,旁人看到他,也猜不出他的身份,晏华予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透过薄纱的缝隙扫视了一圈春绮阁,这里建造华丽且很是宽敞,在一楼最中央搭了一个有莲花印的舞台,此刻正有几个舞姬在台上翩翩起舞,扭腰甩袖,回眸一笑间,风情万种。 而在此处的多为男客,女客却未见多少人。 渐渐上了楼,晏华予也隐隐瞧见了二楼的景象,相比一楼的热闹喧嚣,二楼人更少些,在扶栏边置了一扇扇的屏风,以此划分出单独的隔间,会显得雅致许多。 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忽然,她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祁晏休悠闲地倚坐在一处隔间里,手中端着一杯酒送到嘴边,目光虽一直在看着楼下台上跳舞的舞姬,但神色中却明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晏华予一边走上楼,一边再次低头看了眼那几个跳舞的姑娘。 她前世时就曾听说,绥渊王祁晏休喜欢春绮阁的花魁——楼师师,闲暇时,时常会来这勾栏瓦舍之处,与对方奏音听曲,二人相谈甚欢,他如今这般失神,莫不是因楼下跳舞之人并非楼师师,他思念至极? 正想着,却忽然看到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缝制了珍珠的华贵裙裳,头戴金玉朱翠,云鬓花颜,粉面桃腮,璨然一笑时,好一个仙姿佚貌的美人。 记忆中,春绮阁的花魁楼师师,便是如此样貌。 对方走到祁晏休身旁坐下,很自然地将他手中空了的酒杯满上,而这一举动也将男人的思绪拉回,转头看向她时,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风流中带着温和的雅致。 晏华予从未亲眼见过他二人在一起,没成想如今倒是见着了,而祁晏休喜欢楼师师的诸多传言竟有可能是真的。不过既如此,那么前世为何,楼师师是嫁给了旁人呢? 丝竹与人声混合,略显嘈杂,却入不了晏华予的耳,她随着伙计上了二楼,却忽然发现祁晏休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像是不经意的一瞥,恰好注意到她。 晏华予扬唇,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去另一边。 如今他们相距过远,再加上有帷帽遮挡,她并不认为他会认出自己。 他们找了一处没人的隔间坐下,此处视野开阔,既能看到一二楼,也能看到祁晏休,方便观察,又让伙计送来上好的茶水点心,此言行举止,倒真像是来看舞听曲的。 此时,坐在斜对面的祁晏休已经收回了目光,身旁的美人朝他举杯,他含笑以对,一双桃花眼更显风流多情,晏华予看着,就是一副浪荡子模样。 转头看向对面三楼的雅间,侍从说,今晚约的人就在那里,韩渊应该已经进去了。 他们今晚来春绮阁,也并非没有正事。 前几日,韩渊在外时碰到一个人,对方一下就说出了他晋王府侍卫的身份,并称自己是刚升迁入上京的王家人,而他家王老爷想要求见他家主子,希望韩渊能为他引荐。 上京确实有个刚升迁的王家,原任某地的知州,升了从三品,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对方当时拿出一封信,并且特意强调了“主子”二字。 当时四下无人,他明明知道韩渊是晋王府的人,却偏偏不称晋王,而称主子。 这事韩渊一开始并未觉察,是回去后才隐隐发觉有些怪异,他大胆猜测,那个人很有可能知道点什么,他想要见的人不是晋王,而是他背后的昭和长公主。 他自作主张,将对方给的信拆开,上面的内容虽然都是想要求见晋王,但末尾处,却用朱砂绘了一朵盛放的山茶花,这若是不知晓其中之意,定是谁都无法看出什么。 这件事,他第一时间告诉了晏华予。 那王大人前世为人清正廉明,是个可拉拢之人,如今这事若不是巧合,那么对方很有可能也带了前世的记忆,并且,已经觉察到他们暗中有所筹谋。 只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不得而知,在事情明了之前,晏华予不会让晏羲去涉险,所以还是让韩渊将那王家人约出来,再打探一番,自己则等候在外面静观其变。 她也想看看,这王家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公主,那好像是顾四小姐。” 坐了一会儿,她身边的侍从压低声音,悄悄指了指三楼的方向。 晏华予抬头看去,透过帷帽薄纱倒真看见了几道朦胧的身影,微微挑开薄纱的一角,就大致看清了那张熟悉的容貌。 顾微澜着一身男子装束,从三楼某个雅间退出来后,便在回廊处来回踱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就在晏华予疑惑不解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年轻儿郎,领着两个男人上了楼。 楼上的顾微澜看到他们时,眼睛都亮了下。 而那年轻儿郎晏华予也认识,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段文远。 几人一起往三楼上走去,就在这时,晏华予忽然注意到,在一二楼的位置同样多了不少窥伺的目光。那些人混在人群里,看似是来此的客人,可三楼一有动静却是最警觉的。 而这伙人,也不知是哪一边安排的。 第35章 查奸除娼 她将这个发现悄悄告诉了侍从,并让他先行离开,去安排人做好准备。 而就在这个间隙,段文远等人已经上了三楼,顾微澜同他们耳语了几句,随后没一会儿,他们几人就走到一间雅间的门前,敲了两下房门,见没人理会后,直接将门踹开。 他们冲进去,房中传出一声怒呵,“谁啊?!” 这时,旁边隔两间的雅间被打开,韩渊从里面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 而没多久,又有个中年男人跟着跑了出来,对方招着手叫他等等,但韩渊却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眼见如此他只能住了嘴,叹息一声转身回了雅间。 看样子,他们聊的并不愉快。 而那个男人,晏华予也能认出来,他并不是那位升迁的王大人。 还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忽然又听到大喝一声“官府办案”,转头她就看到楼下门口冲进来一伙官兵,为首的官员高举手中令牌,目光扫视一圈周围,见所有人都停下了,便厉声严肃道:“有人检举春绮阁里有人私下狎妓,逼良为娼,本官特来调查!” 晏华予一听便明白了,他们是来查奸除娼的。 方才段文远带来的两个人,应该就是官府的人,而其他盯梢的人,至少有一半也与官府有关。本来春绮阁的老板娘还赔笑着跟那官员说,自己这里是正经营生,绝不干那种事,可下一秒,三楼的两人便提溜着一个光了上身的男人出来,只好心地给他留了条裤衩。 “伤风败俗,实在是伤风败俗!” “这不是柳家那公子嘛,简直让人没眼看!” 见此情形,不少人都指指点点起来,随后那官员大手一挥,楼下的官兵全都迅速冲上楼去,一间间的敲门查验,一番折腾下来,很快就抓了两三个来不及穿裤衩子的。 那些人被带出来时衣服都没得穿,只能用手捂着脸,生怕被认出老祖宗是谁。 看得一些读书人气得直言:“有辱斯文!污人耳目!”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人走进来,晏华予余光瞥见他身上的玄色官服,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沈矜北。 怎么也没想到,神策营跟着官府的人一起来除娼。 沈矜北扫视了一圈春绮阁,却在看到晏华予时,目光停顿了下,大抵是她戴着帷帽,遮遮掩掩,难以得见真容,才多引人注意一些。 眼看着他抬脚就要上楼来,晏华予立马起身,打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遮掩一下,临走前她特意瞥了眼祁晏休的位置,却见他位上空着,人早不知何时没了影。 也不知今日这事,跟他监察院有没有关系。 她警惕着后退两步出了雅间,可刚一转身就恰巧撞上了人,抬头撩开薄纱一看,就见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是祁晏休。 他身形高大,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眉眼冷漠,嗓音清冷且平静,“晏欢欢?” 晏华予一时不知说什么,迅速将薄纱放下,眼看着沈矜北快到了二楼来,她一把抓过祁晏休,拉着他跑到边上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看着空荡荡的周围,连个遮挡物都没有,祁晏休一时欲言又止。 “长公主藏在这里,是生怕沈少指挥找不到吗?” 话音刚落,晏华予便抬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怕他找到?我今夜来此清清白白,又不像某些人一般,知法犯法,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皇叔你在怕?” 祁晏休低眉轻笑,扫了一眼他们身处的角落,“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若不来这,难道要等着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发现我是谁吗?”晏华予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楼梯,顾微澜和段文远正从三楼上走下来。 本来看到只有官府的人,她觉得也没什么可慌张的,反正互不熟识,他们没见过她也认不出她,但沈矜北却是不一样的,她长公主的身份若被当众认出来,明日一早可能就有好事者将此禀报到皇帝耳中。 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一会儿,春绮阁的舞姬、乐师以及老板等人都被聚集在了大堂里,而同时,官府也开始疏散那些不相干之人,在门口照例盘问两句,登记了姓名才能走。 周围人纷纷向楼梯口涌去,拦住了沈矜北的步伐。 不知想到了什么,晏华予没有动,反而看向了祁晏休,唇角扬起了然的笑意,“皇叔,你说你一个监察院的人,来这种地方也就算了,但应当不想闹出点什么事,被人宣扬出去,有损你的威名?若是有什么法子悄悄出去,可否带上侄女一起?” 他是监察院之人,不容私德有失,今日之事,可大可小。 祁晏休唇角微微上扬,目光扫过四周,缓缓道:“本王行得正坐得端,来此也只是受人之邀罢,陛下向来知晓。倒是长公主,突然来了这勾栏瓦舍,不知又是为何呢?” 话落,他再次看向她,神情审视。 秉承着与其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如责怪他人的原则,晏华予冲着他张口就来:“我原是不想来的,但皇叔怎么说也担得上一声师父,前几日因公务繁忙,将我丢给先生便罢了,这两日空闲了,不来找侄女补习功课,竟是来了这春绮阁。侄女若不是听闻这事,又怎会来此?” 今夜,楼师师排的新舞出演,不少人争破了头挤进来,晏华予来时,舞曲恰好结束。 祁晏休听得皱了眉,这好好的姑娘尽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还不等他回过神,晏华予忽然又拉过了他的手,娇美柔弱地望着他,“皇叔,侄女一个人无权无势,看在皇兄的份上,你也不想侄女因为你,而受到父亲的责罚?” 话语情真意切,主打的就是一个道德绑架。 其实,她有办法离开,毕竟来了这里,那么突发情况的应对以及撤退计划便都是做了两手准备,但好不容易碰到了祁晏休,她倒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她想象中的他。 如今的他,站在这权势中心,又是何种立场。 第36章 立场不同,她只会笑她蠢 然而祁晏休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开口,两人隔着一层薄纱四目相对,他双眸平静深邃,令人捉摸不透,眼中女子的容颜,在帷帽遮掩下,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直到,沈矜北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祁晏休,“绥渊王?” 晏华予抬头,瞧见沈矜北走过来行礼,不禁低头,朝祁晏休身侧躲了躲。 “见过绥渊王殿下。” 这时,一个穿着常服的侍卫走了过来,禀报道:“王爷,属下方才亲自看过了,那柳家公子确实是大司农府上的嫡三子,去年秋闱已经过了地方的乡试。” 大司农,乡试…… 晏华予一听,便知那柳家公子仕途无望了。 燕国法规,凡燕国境内,大燕子民,虽可出入勾栏瓦舍,看舞听曲,但不允开设娼馆、狎妓宿娼、传唱淫词艳曲等,官府有权查禁。 其中,官员狎妓,轻则几十个大板,重则罢黜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可再录用,而常人狎妓、逼良为娼等,则关押受审,罪责严重的还会被流放,或处以死刑。 哪怕前面已经有不少例子,却还是有人不当回事。 而那柳家公子,本来他父亲身为大司农,掌管全国的谷物钱货,位居九卿之列,也是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替他打点一二的,但偏偏他落在了祁晏休的眼皮子底下,有监察院监管,怕是没人敢替他遮掩,不仅会被关押受审,还会被剥夺会试资格,一生不得为官。 话音落下,祁晏休看向沈矜北,“神策营的人竟是也在此。” 除娼之事是官府在管,神策营的职责是守护皇城,抓捕危及皇城之人,二者权职分明。 正常来说,神策营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卑职带队在附近巡查,看到官府办案,便过来从旁协助。”他如此解释道。 说话间,祁晏休微微垂眸看了眼身侧的晏华予,就见她虽然躲在他身侧,然而帷帽下的目光却看向了面前的沈矜北,这看似胆怯的模样,好似动静大一点都能将她给吓到。 而沈矜北,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抬眸,祁晏休看向他,“既是如此,那本王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话落,他很自然地牵过晏华予的手,带着她离开,又吩咐一声,“阿玄,去将官府的记名册拿来。” “恭送王爷。”沈矜北低着头,少女春绿色的裙裾自他眼底一晃而过。 由于刻意遮掩,他并未认出晏华予,但大概能看出,这不是春绮阁的姑娘。 此刻,大堂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祁晏休领着晏华予从身后走下楼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直到侍卫将官府记名册拿来,众人的目光才看了过来。 祁晏休松开她的手,拿过名册亲自登记。 晏华予悄悄打量了众人一眼,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只隐约认出了楼师师,她站在人群中朝他们望过来,看似冷静的神情,眼中却还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 又看了眼祁晏休,就见他还在写,她正要凑过去看他给自己记的是什么名,他却忽然将手中的册子合上,递给楚玄后,拉着她便走。 动作迅速,未有片刻的停留。 以祁晏休的身份,官府的人不会有谁这么不知好歹上去拦他的,他们想要离开,根本无需费什么劲,可偏偏刚一走到门口,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们,“等等。” 祁晏休脚步一停,眼角余光微微一瞥。 “王爷,您身边这位不知是何人呐?现如今春绮阁的人都要留下,官府也在一个个盘查,不相干之人才能离开,这位姑娘可否将帷帽摘下,待官府查验过了再行离去?” 声音自身后响起,是顾微澜。 她带着段文远从不远处走来,晏华予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对方打量的目光定然是落在了她身上。 她向来是这样的,虽没有官府的职位,但这几年来,官府的人都跟她挺熟的,且是个不畏强权的性子,对于这种查都不查就将人放走的,哪怕有关系,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往大了讲是公正廉明,不做袒护,往小了讲就是皇帝惯的。 官府的人对此见怪不怪,遇到一些实在难办的,还挺乐意她出头。 然而,祁晏休只扫了她一眼,神色冷漠宛若利刃,似是在质问她怎么敢多管他的闲事。 偏偏顾微澜就像是看不懂一般,不予理会。她能说会道,对祁晏休的言辞听着虽是挺恭敬的,但从眉眼间的神色就能瞧出来,是再多一分的面子都不愿给了。 就连身旁的小公爷,也一副和稀泥的样子,帮她劝说。 其实若站在顾微澜那边,晏华予也觉得这样一个敢于率性直言,不畏权贵折腰的姑娘挺好的,她是那样恣意骄傲的少女,光是那份胆识就让人钦佩,完全不输各家儿郎。 但,立场不同,她只会笑她蠢。 祁晏休并未理会顾微澜,他一言未发,收回目光时,晏华予似听到了他嘲讽的笑。 她看向他,男人侧脸如玉,唇角笑意看不真切,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肆无忌惮地拉着她继续往外走去,在门口随意捡起墙边的一把伞,撑着伞带她离开。 他本就出身王侯,又身居要职,掌有实权,除了皇帝,朝中上下都得给他面子。 此刻没人敢真的拦他,哪怕是顾微澜。 夜里雨水细密绵绵,不知何时会停,绣鞋踩在泥泞的路上,沾湿了裙摆。待走远了些,晏华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眼春绮阁。 此刻,还有不少人被留在春绮阁中,包括那花魁楼师师。 人人都说祁晏休喜欢楼师师,而以祁晏休的身份,他可以带她离开,那么也同样可以带楼师师离开,只要他作证楼师师没参与其中,别说顾微澜了,官府的人也拦不住。 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楼师师说过一句话。 如此,这真的是喜欢吗? 回想之前祁晏休与楼师师的相处,二人言笑晏晏,看似亲近,实则却又未有过半分逾矩之处,透着礼貌的疏离。此情此景,应是传言有误,此喜欢非彼喜欢。 学习媚术多年,她太清楚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时,是什么样的眼神了。 第37章 皇叔,我赌赢了 “长公主在想什么?” 雨落得不大,二人走在街道上,身旁传来男人随意的一问。 周围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店家还亮着灯,晏华予干脆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拿在手中,看向他轻笑道:“在想皇叔明明不喜欢楼师师,却为何满上京的人都以为你喜欢她。” 话音一落,撑着伞的男人不禁看了她一眼,却正好看到她带笑的眉眼。 燕国居南方,晏华予骨相清冷,容貌精致端正,娇俏柔美,从小学习诗书礼仪,骨子里便是一个气质出众的美人,在褪去长公主的威严,收敛锋芒后,这随意的一笑便生出几分浅浅的温柔来,眉目间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明媚又大气。 配上这素雅寻常的装束,虽少了华贵感,却多了我见犹怜的慵懒妩媚。 几缕冷香幽幽缠绕,混在冷风中,若有似无。 “皇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少女仰着头问他,不经意地抬手撩了下脸颊边几缕凌乱的发丝,一双丹凤眸轻轻眨了眨,疑惑中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祁晏休回过神,淡定地别过头去,嗓音依旧冷冷的,“长公主怎么知道的?” “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吗?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应该会很在意才是。”她喃喃自语地抬头望向前方,脑中想起上辈子,在所有人都在追求权势与利益时,还会有人真的在意她。 话音落下,她勾唇一笑,带着丝丝的苦涩与自嘲。 祁晏休没有开口,耳畔静默,唯余风雨声,晏华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但他思索不过片刻,又笑着说:“喜欢也可以是欣赏,长公主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就不用我多说了。而我不帮她,则是没必要,官府自会还她清白,可能这其中会带有一些我的关系,但过犹不及,已是足矣。她从来不是我的附庸,就算不依靠我也能活下去。” 短短几句话,在她听来,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随即,他又看向她,“倒是长公主,你说你今夜来春绮阁是特意来找我的,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若真如你所言,那我这身边,怕是有必要再换一批人了。” 他说着转过头,看了眼远远跟在身后的侍卫楚玄。 他手握监察院,向来是他监管别人,何时有人敢窥伺他的行踪? 这下,又到晏华予沉默了,但很快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神情急切道:“皇叔,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正要解释,却一抬头,她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神色平静又清冷,仿佛是在告诉她,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扯出什么来。 “好。”她一下子就泄了气,一脸沮丧道:“其实是上次陈郁金非要找我比试,说我不如她,更不如春绮阁的花魁,我气不过,我堂堂长公主怎会不如一介舞姬,恰好听到楼师师今夜排了新舞,所以才会特意来看看,只可惜,来晚了。” 祁晏休神色微怔,似是没想到是这般,喃喃道:“原来如此。” 看到他信以为真的神情,晏华予忍不住低眉偷笑了下,有种监计得逞的感觉。 但随即又听他说:“长公主其实很聪明。今夜春绮阁人多混杂,至少有三拨人混入其中,我不知与长公主有没有关系,但长公主是怎么敢赌,我不会将此事禀告给陛下的?” 话音还未落下,她神情便是一僵。 能听出来,他是不信她的,但却又没有拆穿她。 就在这时,前方一辆马车驶来,而驾车之人正是之前跟在她身旁的侍从。 “你不会的。”她喃喃一声,停下脚步。 祁晏休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也正好抬头,一双曈眸在街边灯火下映着光,丝丝笑意自眼尾泛开,声音笃定而平静,“从你将我带出春绮阁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赌赢了。” 闪电照亮夜空,大雨漫天而落,他们站在一柄油纸伞下,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再开口,周身似乎陷入了沉寂中,直到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侍从跳下车来,向他们作揖行礼,才打破了这静默的气氛。 “皇叔,侄女送你,这雨不知何时会停。”她说。 他却将伞递到了她面前,“长公主尽早回府,今夜不太平,注意安全。” 如此,晏华予也不再多言,看了眼他递过来的伞,她没有接下,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明艳妩媚的笑意,转身便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祁晏休撑着伞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直到这时,一直跟在身后保持着距离的楚玄才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王爷,那些人是冲着长公主去的。” 抬头扫过一眼前方的街道,黑暗中,隐隐有几道影子快速掠过。 他们从出春绮阁时便被人盯上了,由于晏华予对于武艺并不算精通,所以未有察觉,但祁晏休与楚玄却是观察敏锐,一点动静就能发现端倪。 而等晏华予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本来还在询问韩渊在春绮阁里发生的事,岂料驶在半路的马车突然侧翻,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嗑得她晕头转向。 “有刺客!” 马车外传来一道叫喊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 韩渊晃了晃脑袋,嘱咐一句让她不要出来,便爬出了马车。 晏华予稍微清醒了些,她听外面的兵刃声,猜测刺客应该有不少人,如果对方是要置她于死地,那马车就绝不是安全的地方。 此地狭小,以她被刺杀的经验来看,若一直待在里面,到头来只能被瓮中捉鳖。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柄刀剑就从车窗刺进来,正好划过她的肩膀,疼得不行,而这还是因为天色太暗,对方看不清的结果,若是白日,就不会那么偏了。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晏华予爬出了马车。 雨水滴落在她脸上,她撑着站起来,这时她才发现马已经跑没影了,原本车檐上挂着的灯笼摔在了不远处,被雨水打湿,风中残烛忽明忽灭,而韩渊两人正与刺客搏斗拼杀。 第38章 学会柔弱,也是一种手段 黑夜里太混乱,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但七八个应是有了,一个个脸上都蒙着黑布,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手持刀剑,明显是有备而来。 很快,刺客似乎发现了她,立马有好几个朝她冲了过来,她侧身闪躲,朝另一边跑去,趁着韩渊拦截刺客时,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剑,挡下了刺来的一击。 长剑一翻挑开,又侧身退避一旁。 紧接着,几个刺客举着刀剑再次冲了上来。 前世为求自保,她学了两年的剑术,而如今依照被刺杀的经验来看,这些人虽然看着狠厉,但一招一式就能看出,并不是专业的杀手,相较之下弱了许多。 若在前世,她或许还能与他们打得有来有回,可现在她这具身体没什么武力,对于这些人的围攻,只能不断抵挡,勉强反击。 趁着对方不备时,她反应迅速,一剑刺了过去。 一招结束,她站在雨中,剑式未收,雨水滴在剑刃上,冲刷着血迹。 见此一幕,几个刺客明显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都能感觉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外界从未听人提起,昭和长公主学过剑术。 记忆中,长公主从小学的是礼仪书画,别说习武,连骑马射箭都不通。 而这次为了稳妥,他们派出了近十人,本以为对战三人,只要拖住另外两个,长公主就只能任他们宰割,然而方才的一幕,却让他们不得不收起轻视的目光。 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刺客再次朝她冲了上去,几个人一起围攻于她,露出的眸子带着一股狠厉之色,手中剑式凌厉,招招直指要害。 韩渊眼疾手快,将她推到一旁,替她挡住了几人。 忽然,又有人朝她跑来,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一把撒向了她。 晏华予察觉到不对,迅速用衣袖捂住了口鼻,然而不到一会儿,她还是感到了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前方的街道又有几人手执刀剑冲了过来。 雨水滴落在脸上,有些模糊了视线,恍惚间晏华予好像看到了祁晏休,他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跑来,在刺客的刀剑落下时一把拉过她的手,反身替她挡下一剑。 动作太快,晏华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前方又有刺客袭来,她被惊得一下清醒了不少,然而此刻的她浑身没什么力气,虽然尽力抬剑去挡,却还是被对方挑飞了剑,逼得她不得不后退而去,避其锋芒。 很快,身旁的男人反应迅速,再次替她挡下一击,长剑在半空中划开,凌厉破空的剑式逼退众人,在她要倒下去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那一刻,晏华予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再次看到了祁晏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中了药后,神志不清产生的错觉,只知道雨夜下,男人看着她,神色清冷,眉头微蹙,在黑暗中微不可察,看起来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的一个人。 然而,她脑中唯一的想法却是:若他真是祁晏休,那这场刺杀或将变得有意义起来。 此刻,晏华予神志迷糊不清,她像是强撑般地推开他,在祁晏休放开手时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头想要保持清醒,但不过一会儿,她身子又软倒了下去。 祁晏休一直注意她的状态,眼见如此,立马又朝她冲了过去,伸手环住她的腰身,随着她倒下的动作,他膝盖一弯,半跪在地,手中长剑的剑尖直直插入地面。 晏华予顺势倒入他怀中,双眼迷离地看着他,无力地唤了一声,“皇叔……” “抓紧。”他低声念了一句,眼眸抬起,却见前方的街道上,竟然又冲出一伙黑衣人。 看来是怕不能置她于死地,特意做的两手准备。 晏华予没再抗拒,伸出冰凉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抱住他,闭着眸子靠在他怀里,整个人明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却还要一直强撑着。 男子的保护欲是天生的,学会柔弱,也是一种手段。 夜里的雨还在下,一道闪电划破黑夜,雷鸣震耳,祁晏休单手将她抱在怀中,虽被束缚住,却也能以另一只手持剑抵挡袭来的刺客,晏华予不去看也知道是何种情形。 如今她这条命已经交到了他手上,他若抛下她,她必会死。 但是她敢肯定,以祁晏休稳妥的性子,他定然不会在明知有刺客的情况下,就带了这两三个人前来,再等一会儿,后面势必还会有其他人。 而她,昭和长公主,本就是个疯子,为达目的,甘愿以性命做赌。 … 最后的结果,晏华予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她在半途就撑不住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长公主府,若不是肩上的伤口还疼着,她都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公主。”这时,茯苓端着一碗药进来,正好看到她醒了。 她连忙将药碗放在桌上,走过来扶起她,晏华予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到嘴边的话也是气若游丝,当下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公主,昨夜雨大,您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茯苓解释道。 晏华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是有点烫,可能是昨夜淋了雨,受了寒。 “公主喝了药再躺会。”茯苓说着,又将放在一旁的汤药拿了过来,晏华予看了眼那黑乎乎的东西,光是闻着那个味道,就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喝药什么的真的是让她最反感的东西。 “本宫的医师呢?”她皱着眉问,但话刚一说完,却又恍然想起这不是前世了,那个每次都会将她的汤药做成一粒粒药丸的医师,此刻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到这儿,她感觉脑子更晕了。 也不知替她诊脉的是何人,是否说出了她身上的伤。 这时,轻禾从外面走进殿内,看到茯苓手中拿着的药,连忙走过来,“茯苓,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厨房把做好的粥给长公主端来一些。” 听到这话,茯苓明显是有些不情愿的,昨晚轻禾就一直将她拦在外面,她特意给长公主置换新的香料都不成,之后又故意打翻了香料,嫁祸到她身上,将她罚去廊上跪着。 第39章 付寒生,不再是唯一了 这长公主府,除了长公主和管家,便是容姑姑和轻禾说了算,虽在长公主面前她们都是自称奴婢,但二人皆有女官身,与她是不同的。 轻禾责罚她,她只能跪着,但心里这口气却多少有些咽不下。 “还不快去!”轻禾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碗,语气严厉,自带威严。 茯苓强忍着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时悄悄嘀咕了一句,轻禾听到了转头刚想发作,却见她已经走远了,退出去时还将门给带上了。 这时,轻禾才一脸不悦道:“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的,昨夜听闻长公主早早歇下后,应是察觉到了不对,便多次试探,还以换香料为借口,好在是被奴婢给拦下了。” 所以她将茯苓罚跪,敌人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安全的。 然而,晏华予并不在意茯苓是怎样的,她想到昨晚的事,心中便有不少疑惑,轻禾看她面色不太好,准备让她再躺下歇歇,却听她喃喃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闭上眼睛回想了一番,能想到的也只有她昏迷前的片段,其他一概不知。 随后,轻禾将自己知道的经过说了一遍,今晨天未亮时,一辆马车将她送了回来,她不知道车内坐着何人,只看到了那绣着金丝线的玄色衣摆。后来韩渊交代她说,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除了有些发热外,并无大碍,并且也已经服用过退热的药了。 至于其他的,对方只字未提。 之后为了遮掩,轻禾又让人从外面请了一个郎中,当时房中没有其他人,郎中也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让他开了一张治疗风寒的药方,脉都没让人家摸,简单交代两句就将人送出去了,相信对方能明白,出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在旁人看来,她也只是受了寒而已。 轻禾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当有人提醒长公主今日要去听讲学时,还让人去给绥渊王府传了话,告知了她的病情,因此这两日,晏华予一直在府上歇着。 期间,晏羲特意来看了她,陪她说话解闷,并且还给她带了一批侍卫。 晏华予听到时略有些惊讶,还来不及问,就看到韩渊领着人走上前来,共有五人。 “哥哥知道,你身边向来只有付寒生一个近侍,每每出去都习惯带着他,其他人用不惯,但他虽好,却到底只有一人,若遇上危险怕是分身乏术。” 晏羲语重心长地开口,接着话一顿,又看向她,“而且哥哥最近听说你时常责罚于他,想来是他惹你不顺心了,便自作主张让韩渊从晋王府里挑了几个看着不错的侍卫,一起给你送来,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长公主府的人。” 他眉目间带着笑意,却并不像开玩笑,满眼都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切之情。 晏华予一时有些失神,目光在他们面上扫过,发现他们是四男一女,皆是五官端正,样貌清秀之人,其中有两人是前世的熟面孔,而另外三人却有些面生。 然而,她不知道晏羲此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看了眼旁边领着侍卫们上来的韩渊,想证实些什么,却又没有机会。 其实她知道哥哥并不傻,这几日他肯定已经发现了韩渊的所作所为。 她没打算瞒着他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他开口,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是那样一个疼爱妹妹的人,怎么会想要看到自己的妹妹,为了所谓权势,不择手段。 而之前她也问过韩渊,对于她的事,韩渊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晏羲,但那并不是全部,只是说长公主找他需要帮忙,具体要做什么他也不清楚,而在得到晏羲首肯后,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否则仅凭他一人,是断然做不到那么多事的。 而昨日遇刺的事他肯定也禀报给了晏羲,因此,晏羲才特意挑了侍卫送来。 至于上次的刺客,韩渊后来说,他怀疑与王家人有关,毕竟这太过巧合,一切都像是蓄谋已久,只是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另外,他又想起上辈子陈家灭门后,还牵扯出了一桩卖官鬻爵案,无数人因此下狱,而当晚的刺客头目,他认出了是其中一个涉案者。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上辈子对方杀人潜逃后,底裤都被大理寺扒光了。 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结果。 晏羲带着韩渊离开了,晏华予送走他后,回头就看到那五个侍卫站在原地。她被侍女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朝他们道:“抬起头来,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可随即,他们却齐齐跪地道:“还请长公主为属下赐名。” 赐名,即意味着与从前关系划清界限,他们进了长公主府,就是长公主的人。 晏华予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说:“不必如此,还是用原来的名字就好,往后你们若是挂念着晋王府也没什么,只要守好分寸,谨记自己是谁的人即可。” 她神情柔弱,话语看似随意,却又带着上位者应有的威严。 五人应下,接着自报了以往的名字,分别是落晖、长风、云楼、江月、拂衣。 “二等侍卫府上不缺,就同付寒生一般,以一等近身侍卫论处。容姑姑,你先带他们下去安顿一下。”晏华予不假思索地开口,对于哥哥和韩渊亲自挑的人,她是信得过的。 抬眸,她瞥见门外站着一个人,是付寒生。 他悄悄地躲在门口,像是害怕被她发现般,迅速收回目光。 方才说的话他应该都听到了,晏华予没有管他,摆了摆手让众人都退下去。 五个侍卫被一起安排在了专属的院子里,离晏华予居住的流华殿不远,而本来那里仅有付寒生一个人住着,这一举动好像代表着,他不再是唯一了。 第40章 想道德绑架她?不可能! 次日,付寒生告诉她,谢家大公子想要见她,托他来转告。 晏华予正在写字的手一抖,抬眼看向他,面色不悦,“什么人托你带话你都能带到本宫耳边,本宫一时竟不知,你付寒生究竟是他谢子英的侍卫,还是本宫的侍卫?” 付寒生眉眼一低,当即跪在地上,“请长公主恕罪。” 看得出来,他在害怕。然而记忆中的付寒生,从不是个软弱之人。 她心底默默叹息一声,没有再为难他,想了想还是去见了谢廷玉一面。如今这个人也并非没有用,前世他可以利用她,那现在她也可以反过来让他为她所用。 付出所有,最后依旧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在府外河畔边见到谢廷玉时,她冷漠以对,对他的嘘寒问暖视而不见。 那时,他神情苦涩,绝望地喃喃道:“我已经在尽力劝说父亲请陛下收回旨意,他不让我来见你,不放我出门,你知道我这些时日是怎么过的吗?可好不容易见到你,你为何非要对我如此冷漠?难道真的不愿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们之间也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晏华予低着头,似不敢看他般,“上次我就已经同你说清楚了……” “我不信!”谢廷玉打断她的话,双手忽然抓住她的肩膀,发疯般地开口:“上次你不过是因同我置气而说的气话,否则,你现在为何不敢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 然而,晏华予被他抓住的左肩由于受伤,此刻疼得不行,眉头微微拧在了一起,偏偏他自己却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随着他话音一落,她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谢廷玉被打得有些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突然被打了。 可抬头,就见她眼含泪花地质问他:“是,我是气你,但如今到这个地步,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你真的努力了吗?大半个月过去了,你若是真有心,也早该有所见效,既然心意不决,又何苦继续来纠缠我,让我……想忘也忘不掉你,还是忍不住来见你……” 想道德绑架她?不可能! 她从来都是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夜里没有星子,侍卫提着灯笼站在一旁,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眸光中泛着晶莹的泪花,凄美哀怨,楚楚动人。 谢廷玉心疼坏了,拉着她的手又道歉又保证,说自己绝不负她。 而晏华予也一脸动容地看着他,“子英,我信你。” 站在一旁的落晖看得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的新主子貌似是个恋爱脑。 堂堂长公主,上下所有人都宠着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偏偏喜欢一个被皇帝下旨赐了婚的,看来晋王送他们来保护公主确实是对的。 他们长公主,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肖想的。 于是,落晖就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劝说她一下,然而当谢廷玉离开,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神色冷漠而平静地伸出手,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他和谢家公子谁更聪明些。 这时,一顶御辇出现在了长公主府门口,没过多久,长风匆匆来禀:“公主,陛下来了。” 晏华予秀眉一蹙,立马赶了回去。 而长公主府中,景明帝进了府后没见到她,便一路去往了流华殿,他到时寝殿内还亮着灯,足可见居住在这里的人并未歇下,只是殿门大关,让人难以一眼窥见情形。 附近守夜的侍女看到他,立马跑过来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长公主歇下了吗?”景明帝问。 “启禀陛下,并未,长公主说想待在殿内习字,不让奴婢们打扰。”宫女回道。 景明帝沉着脸看了眼殿门,缓缓道:“朕进去看看。” 他迈步上了台阶,随行的内侍刚准备去推门,可下一秒,殿内却被人从内打开,听到动静的轻禾走出来,看到是皇帝,连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景明帝走进殿内,视线在四周环顾一圈,却并未见到晏华予的身影。 “长公主呢?” 他转过身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时,神色看不出喜怒,仅仅只是站在那儿,便极具压迫感,周身气势浑然一体。 轻禾眉头微蹙,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景明帝顿时怒从心起,“朕问你,长公主呢!” 众人噤若寒蝉,轻禾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长公主适才说想出去透透气,未在殿中。” 这时,茯苓端着什么东西从一旁走过,看到皇帝,也急忙跑过去跪下。景明帝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她身上,于是指着她问:“你说,长公主究竟去了何处?” 很明显,他对轻禾说的话是不大信的。 茯苓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答道:“回陛下,奴婢之前看到,长公主确实是在殿内习字的,只是之后轻禾姐姐特意吩咐过,若无传唤,任何人不得打扰公主,而今夜流华殿并非奴婢值守,眼下也不知长公主究竟去了何处。” 她话里话外都暗指轻禾,引得景明帝再次看向了轻禾,目光锐利。 “来人。”他抬手,当即叫人,可就在这时,有人唤了一声,“父亲……” 景明帝寻着声音转头望去,就见前方一个身披织锦斗篷的少女走上前来,模样乖巧地向他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父亲特意来看望女儿,是女儿怠慢了。” 此刻,天已经黑了,皇帝在这个时候特意出宫前来,是谁都没想到的。 这几日,晏华予一直让人注意宫内的动静,本来以为,祁晏休有可能会将事情禀报给自己的父亲,虽然她上次说自己赌赢了,但却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输赢。 在彻底掌控权势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变数。 好在一连数日,宫内都没有动静,而眼下他突然前来,为的也并不一定是那件事。 第41章 美人者,肌如雪,香透纱 “你这是去了何处?”景明帝冷着声音,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过,发现她鞋子边上沾着一些泥土,以及一两根嫩绿的草尖。 “女儿在房中实在烦闷,听闻府外的一处林子桃花开得极好,便出去走走,顺便折了一些花枝回来,想试试做糕点。”她低眉顺眼,神色不似有假,而在她身后,一个小侍女手中提着一个花篮,里面放着些新鲜的桃花。 “那为何他们无一人知道你出去了,都说你在殿内?”景明帝又问。 晏华予垂眸,看了眼跪在身旁的轻禾和茯苓。 “夜深了,是女儿不想惊扰他人,悄悄带着其他侍从出去的。轻禾这两日没休息好,女儿体恤她,就特意留了她在殿中。”她答。 “朕听说你风寒初愈,还在养着,这夜里风大,你出去走动也没个人劝劝你,且连你去了何处都不知道,行事如此疏忽,这些人要来何用?”景明帝看着她,话音一顿,随即冷漠地下令,“来人,将今晚值守之人全部拖下去,每人杖责二十。” 他神色威严,吓得众人神情惶恐。 晏华予也是脸色一变,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连忙出声,“父亲,这一切都是因女儿而起,不怪她们,求父亲对她们从轻处罚。” 景明帝看着她,忽的冷笑,“几个侍女也能让长公主亲自求情。好,杖责三十。” 喉间一哽,晏华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几个侍从便将跪地的宫人和轻禾拉出去,没过多久,此起彼伏的杖责声就从院外传来,混杂着侍女们抽泣的哭喊声,很是清晰地传入晏华予耳中。 而看着轻禾受了罚,一旁的茯苓不禁暗暗得意。 这时,景明帝来到晏华予面前,伸出双手,缓缓捧起她的脸,神色阴郁地看着她。 “欢欢,你是朕的女儿,父亲告诉过你很多次,你是我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那些低贱的下人,与你是云泥之别,你的双膝不能因这些人而跪下。 “但你也要清楚,你的尊贵,你的荣华,包括你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父亲能将你封为长公主,让你在外肆意妄为,也能让你一无所有。上次的事情,父皇已经不生你气了,但今后你要乖乖的,不许再犯错,知道了吗?” 他的情绪喜怒不定、反复无常,那病态阴鸷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吓人。 晏华予知道他精神有问题,而这几年病症愈发明显,多数时正常如往,少数时疯癫控制不住自己,病态入骨。 若是以往,她估计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眼中满是对他的畏惧,然而在经历过前世的事情后,如今的她明显冷静了许多,但还是假装颤抖地应了一声:“是。” “这才乖,你要是一直这样乖,父皇就再也不打你了。”他看着她微笑,掌心摸了摸她的头,好似一个和蔼的父亲,但只有晏华予知道,从他开始打她起,便不会只有一次,之后的是无数次。 在他眼中,她生来便有错。 “听说你这月还没服药……”他说着,朝身旁一个宫人伸出手,随即那宫人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汤药放到他手上,而他又拿到了她面前,“看,父亲亲自给你送来了。” 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让晏华予感觉身心顿时都是一紧,那是来自骨子里的恐惧。 前生今世,她都忘不了这药的味道。 这药很神奇,长期服用它,人的身体会变得柔软、轻盈,肌肤润泽细腻,雪白滑嫩如新生的婴儿。而这样的美,大抵是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步生花。 ——美人者,肌如雪,香透纱,面若芙蓉,身轻袅袅。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毒,且服用过后,全身上下痛入骨髓。 而他们将这称之为——脱胎换骨。 每隔一个月,景明帝就会让人送一碗这样的药来给她,而她已经连续服用了好几年,现在光是看着,她都能感觉到骨子在隐隐作痛。 看出了她眼底那明显的抗拒,景明帝眸光一沉,朝外面扬声道:“长公主病了,却不愿喝药,来人,将方才那几人带上来劝劝长公主,若是劝不动,今夜就打死在这儿!” 此话一出,身后的落晖等人都微微愣住,周围人更是连呼吸都放缓了,纷纷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弄出了什么动静惹得皇帝注意,被牵连上。 而晏华予也明白,景明帝是知道她在乎轻禾,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这几年她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少数人还能留下,而轻禾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感情深厚,可以说,她就是她的一个软肋。 “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奴婢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身后传来一道道哭喊声,晏华予转头看去,只见几个侍女被侍卫们拖着进了院子,她迅速收回目光,硬着头皮将他手中的药接过,“父亲,我…我自己来。” 她是真的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然而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她的手指都在忍不住发出轻微的颤抖,深埋已久的恐惧被彻底唤醒,仿佛这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 但到后面,她还是一口闷了。 苦涩的药味刺激着她的胃,让她忍不住想要作呕,但在景明帝的注视下,她还是极力地忍住了,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抬手,用袖子擦掉唇边的药渍,随后又面向景明帝,“父亲,夜深了,您一会儿还要回宫去,女儿有些困乏,想歇下了,今夜就到这儿。” 她把自己掩藏地极好,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忍住了内心想杀人的疯狂。 “好,欢儿好好休息,父亲改日再来看你。你们记得将药浴给长公主备上。”景明帝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朝茯苓嘱咐了一句,随即手一扬便带着侍从离开。 “恭送陛下。”众人齐齐行礼。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晏华予就跑进寝殿里,扶着洗脸盆开始抠嗓子,想把刚喝的药都吐出来,但这样也只吐出了少部分,大部分都灌进了她的胃里,她再怎么抠都没用。 晏华予缓缓抬头,平静麻木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长相容貌精致,神色不悲不喜,可突然,她的一张脸变得扭曲起来,愤怒且疯狂地挥过手去,将铜镜打碎在了地上。 第42章 病态入骨 “长公主……” 落晖和长风冲进来,就看到碎了一地的镜片。 晏华予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将轻禾以及被杖责的侍女送回去,好好照顾,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寝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殿内灯火还亮着,夜深时,手中提着花篮的小侍女迎夏一直守在门外,看着大殿神情显得有些担忧。 此刻的她并不明白晏华予举止的反常,只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寝殿内一直没有动静,她觉得长公主怕是真的困乏,睡下了。 正准备拿着花篮去厨房,却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大殿内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声音清脆,像是瓷器,紧接着碎裂声便不断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迎夏愣住,不知所措。 忽然,她想起在调来长公主府的那几天,她偶然听过的一个传闻,说长公主以前还未出宫建府时,居住的寝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出凄厉吓人的惨叫,跟闹鬼一样。 这事在宫里不许被提及,所以具体如何她也不清楚。 然而,她来长公主府也有一个月了,但那什么声音却是从未听到过,时间一久,她便以为是谣传,可没想到,今夜却真的听到了。 她没有感到害怕,只是担忧,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如此。 而一旁,守夜的侍女没一个人敢上前去,只是聚在一起,悄悄议论几句。 “你说,长公主今夜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挺不过去啊?我听着这声音叫得比上次还大,要是长公主挺不过去……” 说到这儿,几人脸色瞬间白了。 长公主要是死了,陛下一定会迁怒于她们。 那几人说话声音小,迎夏虽然听到了一些,却没听清内容。她拧着眉,走过去推了推大殿的门,却发现殿门被从里面栓住了,根本推不开。 她只能急切地拍门大喊,“长公主,公主您怎么样……” “滚,都滚!” 殿内发出嘶厉愤怒的吼叫,紧接着什么东西被砸在门边,碎裂开来。 迎夏被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拍门了。 这时,一个侍女急忙走过来,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提醒她:“迎夏,你这刚来府上时间不久,所以不知道,长公主发病的时候,千万别管……” 迎夏不解,转头看了眼大殿。 “为什么?公主身子有恙,我们不应该找太医吗?”她问道。 侍女神情隐晦,左右看了看,确定掌事姑姑和茯苓都不在,才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压低声音道:“听以前的人说是这里有问题,陛下这些年为了医治好长公主,才一直每月给长公主送药,只是这药服用后会有些痛苦,等熬过了今晚就没事了,别担心。” 迎夏听完只觉得匪夷所思,她还来不及细想,那侍女便又说:“往常这时候,都是轻禾陪着的,但方才她被杖责伤着了,人也起不来,所以,你最好离远点。” 说到这儿,迎夏想起了之前长公主让人送轻禾去休息时,轻禾脸上那明显的焦急,还挣扎着要留下来的模样。 原来,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事,事关长公主声誉,你可不许传到外面去,不然陛下若知道了,咱们都得死。”侍女再次提醒了她一番,迎夏也怕掉脑袋,便连连点头,保证绝不会传出去。 然而之后,听着殿内传女子痛苦的哭喊声,迎夏没来由地一阵揪心。 她是宫里安排来的,平常就在院子里洒扫浇花,也能凑到长公主跟前伺候。据她观察,长公主并不像外界传闻中的那般蛮横,她待人还算柔善,府上人只要不犯错,便不会胡乱打骂,知道女子来了月事不方便干活时,她还会让人歇着,专门备一些养气血的汤药等。 比那些不把下人当人的好太多了。 而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要是真出事了,她们也别想好过。 她想了想,绕着寝殿往另一边走去,来到一处窗户前,想看看这里能不能打开,伸手拉了拉,发现果真是没锁上。 她悄悄把窗户打开,透过缝隙往里看去,就见一道人影在殿中痛苦挣扎着,像是在宣泄自己内心的疯狂般,跌跌撞撞地摔在哪里,就挥手将所有能够到的东西扫落在地,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神色狰狞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一直在哭,哭得很难过,一遍遍地歇斯底里,到最后声音都快哑了,身子无力地摔在那满是碎瓷片的地上,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断颤抖着,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折磨。 迎夏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长公主是骄傲的,她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应该是不想别人看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若是贸然闯进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然而,没等她纠结多久,她就忽然看到躺在地上的长公主,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而那只手,原本莹白无瑕,但此刻却早已被碎裂的瓷片划出了大小不一的伤口,鲜血淋漓。 痛入骨髓的折磨,那是全身无一处不在疼,如千刀万剐,万蚁噬心。 眼泪模糊了双眼,一缕发丝凌乱地划过她的脸颊,灯火灼灼下,她唇角勾出一抹凄美动人的笑,忍着身上的痛,手无力地抓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缓缓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迎夏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到了,连忙翻窗跑进去,“长公主,不要,不要这样!” 满地碎裂的瓷片让人无从下脚,在她的踩踏下清脆作响。 迎夏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尽快救人,她一把冲过去,跪在了晏华予身边,在那锋利的碎片划破脖颈的皮肤前抓住了她的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瓷片。 “公主,不要这样,病会好的,会好的!” 天真的她听信了旁人的话,还以为长公主是真的病了。 然而,晏华予发现有人来了,神情愈发疯狂,“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她挣扎着,一把将迎夏推开,披散的长发遮了半边脸。 第43章 皇叔,一起秉烛夜谈吗 放在平常,昭和长公主是明艳动人的美人,一颦一笑,举止投足都是万千仪态,但此刻用疯子来形容她却似乎更加贴切,原本一双勾人传神的丹凤眸,也通红一片,泪眼如花。 如迎夏以为的那般,晏华予是骄傲的,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更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眼前的小侍女对她并无恶意。 “你们都想要我死,都想要我死……” 她胡乱地抓起地上的瓷片,哪怕被划破了肌肤,也不管不顾,仿佛毫无知觉。 无数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交织,一次次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在乎的人不得善终,对她好的要她命,她信任的人在她背后捅刀……人人都说她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就该让她也好好尝尝那些被她杀死的人,死前是何种的痛。 所以前世一生,她没有爱人,没有孩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所谓的血肉亲情都早已跟着一起泯灭,她活在这世上,明明拥有了全天下,但却又什么都没有。 “公主,奴婢陪着你,奴婢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奴婢不想要你死!” 迎夏死死拉住她的手,最后她疼得没什么力气了,终归挣不过她,她把瓷片给扔掉,接着双手紧紧抱住她,低声安慰,“公主,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在这寒如水的夜里,听着格外揪心。 … 更深露重,夜色沉沉。 迎夏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哪怕身上的疼痛让她的情绪根本无法真正稳定,只能通过疯狂的宣泄来转移注意力,短暂地忘记疼痛,迎夏也一直在尽力安抚她。 直到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她身上的痛楚才有所缓解。 “把药浴备好……” 她说话时有气无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迎夏打开殿门,转述了她的吩咐,而那时,皇帝吩咐的药浴茯苓已经备好了,没过一会儿就让人提着热水进来,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晏华予脱了衣服身子浸入药浴,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缓解了一部分疼痛,而这药也不似之前一般让人难受,反而对她的身体有好处,是皇帝让人特意为她调配的。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半夜,她才慢慢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时,晏华予已恢复如常,她坐在榻上,缠着纱布的手拿着镜子,细细地端详着自己这张脸,虽然昨晚确实很痛苦,但浸泡过药浴后,她的气色看起来还算好。 “公主,迎夏带来了。” 茯苓领着人走过来,晏华予抬眸淡淡地瞥过去,就见小丫头正紧张地低着头。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长得像是会吃人的模样吗?”她轻轻笑着,声线隐隐有些冷。 迎夏尽量让自己放松,却仍不敢正眼看她,直到她问了一句,“好看吗?” 她缓缓抬头,就见晏华予坐在美人榻上,身上穿着带有精美刺绣的浅藕色绸缎衣裳,长发半挽,虽没戴什么珠玉首饰,却掩不住一身的贵气,缓缓抬起一只手来,细腻丝滑的广袖自她的手腕上滑下,露出的一截手臂纤细柔美,肌肤莹白无瑕。 虽然一直都知道昭和长公主很漂亮,但那一刻,迎夏还是会被她的美貌所惊艳,那是一种女人看了都喜欢的美,娇俏柔弱,我见犹怜,朱唇半点,芙蓉不及美人面。 “好看。”她如实答道。 然而,晏华予的笑容却收敛了起来,眉眼间并无喜色。 好看吗?被逼着用半条命换的。 晏华予向来知道,于自己父亲而言,她只是他笼络帝王权臣的工具。 为了让她更有价值,他给她长公主的尊贵,给她天下人羡慕不来的荣宠,还找了前齐大国师为她批命,称她有佐君王之相,乃天命之女,近两年更是不留余力地暗中宣扬她的才艺与美貌,将她捧得各国闻名,硬生生在“四国七绝”名列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此外面人人都说,燕国皇帝偏爱昭和长公主,给了她无尽的宠爱与纵容,却没人知道,什么前齐国师天命之女,那都不过是他散布出去的幌子。 在他眼中,她不必像几位哥哥一样学治国之道,更不必读太多圣贤书,只要尽力做好一个女人,学女子应有的才艺,懂得如何取悦男人,抓住对方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他自己也是男人,他知道男人最爱什么样的女人,是天生貌美,气质出众,一眼便惊鸿不忘的女人;是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却又不失妩媚风情的女人;是冰肌如雪,柔若无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撩动人心的女人…… 所谓温柔乡,也为英雄冢。 想到这儿,晏华予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铜镜,又看向迎夏,“你会什么?” “奴婢读过一些书,还学过一些花草的栽种之法。”迎夏恭恭敬敬道。 “那以后你就去花园里侍弄花草,正好暮春了,在园子里多种些新鲜的花。”晏华予很是随意地开口,而她话音一落,边上几个侍女便都是一愣。 迎夏本是个二等侍女,平常在殿外伺候也没出过什么差错,本以为长公主会因昨晚的事对她有所赏赐,因此一大早就有人开始跟她套近乎,结果没想到被调去种花。 种花是个粗使活,三等丫头做的事,虽然比较清闲,但几乎不在长公主跟前伺候了,往后要想升上一等侍女,还是挺难的。 大概,是她昨晚自作主张,惹得长公主不悦了。 而迎夏也是这般以为的,必定是她自己昨晚太冒失,做错了什么,或是撞见了长公主的秘密,惹得公主不快了才会如此,因此也没敢说什么,低眉顺眼地应下。 然而事实上,晏华予只是想让迎夏离自己远一点,这样她多半性命无忧。 记忆中,迎夏是个好姑娘,她待人和善,又有韧劲,对主子也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每天都在尽力做好手上的活,其他的不争也不抢,更不懂什么勾心斗角。 这样的她,若有一天被牵连而死,就太可惜了。 想到上次的事,想到可能不仅只有她一人重生,晏华予觉得自己需尽早做决断。 … 春日多雨,细密缠绵。 这两天又下雨了,到了夜里更是冷的慌。 王府的小道上,有两人正一前一后地走着。侍从提着一盏八角宫灯走在前面,而身后,身穿锦衣的男人缓缓紧随,步履闲散,垂下的衣摆轻扬。 祁晏休从监察院回到绥渊王府时,天已降下夜幕。 因为晏华予染病后告了假,一直没来府上,他便索性整日待在监察院里,不知不觉处理公文便久了些,若不是有人传了消息与他,他只怕是现在还回不来。 到了清辉殿门口,走在前面的楚玄缓缓推开院门,然而,祁晏休才刚跨进去,一抬头就看到前方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而立,以浅色斗篷遮掩身形,一眼看去,看不出什么来,唯一明显的,便是对方个子不太高,骨架较小,极有可能是个女子。 “谁在那里!”楚玄率先发问。 听到声音,对方转过身来,微微扬起兜帽下的一张脸,看着他时,一双丹凤眸中泛着迷人的笑意,“皇叔,好久不见,今晚有空一起秉烛夜谈吗?” 第44章 我早知道,你也是重生的 看到对方,楚玄愣了愣,然而,祁晏休对于她的到来,却并不感到意外。 他示意楚玄后退,随即朝她走去,缓缓开口:“公主殿下,夜色深沉,已快亥时了,长公主如此来找本王,怕是不妥,若有什么事,不如等明日再说。” “皇叔,都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侄女若是怕就不会来找你,你担心什么?”烛火照着她半边脸,晏华予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本王怕……”祁晏休在距她几步之遥时停下脚步,同时,到嘴边的话也随之顿住。他收回看去的目光,敛下了细长的眉眼,缓缓脱口而出一句:“清白不保。” “……???”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话,晏华予瞬间就沉默了。 猛然想起上次遇刺的事,她问过韩渊一些具体情况,韩渊说,她因为发热梦魇了,抱着祁晏休死活不撒手,把人家衣服都给扯下来了,那画面让人多少有些不敢看。 想来,祁晏休现在就是在内涵她,不像个好人。 然而,晏华予并不在意,她冷笑一声,往前踏出两步,看着他扬起下颚,“今夜之事,除了皇叔身边之人,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漏了风声,那皇叔怕是得注意一下,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管不住嘴的人,亦或者,是皇叔刻意为之?” 她今夜来这里,虽然是偷偷前来,但却告知了王府的李管家,也是对方引她进门的,不然以她的能力是绝对做不到逃过王府众多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的。 而李管家的所作所为,也很大程度代表了祁晏休。 “呵。”祁晏休忍不住扯了下唇角,轻笑一声,再次朝她走过去,“长公主既是来了,那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殿里说。来人,掌灯。” “皇叔请。” “侄女请。” 两人先后抬手做邀,那客气有礼、言笑晏晏的模样看得楚玄忍不住暗暗称奇。 ——这端庄演得好。 清辉殿的殿门被打开,殿内的烛台一盏接一盏地点燃,整个宫殿煞时明亮了,随着祁晏休的挥手示意,很快,殿内的侍从又全都退了出去,还识相地关上了门。 “今四下无人,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披在身上的斗篷沾染了细密的雨露,祁晏休将它解下,随手搭在椅子上。 “前几天的事谢过皇叔,侄女这次来原是想起了上次,与皇叔合作,甚是愉快,所以近日思来想去,才决定再来找皇叔一次。” 她的话不疾不徐地从身后传来,祁晏休手上动作顿了下,接着,他回过头看向她,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长公主在说什么?本王不懂。” 晏华予扬了扬唇,对于他的种种反应不以为意,甚至早有预料。 她一步步朝他走去,徐徐开口:“皇叔,侄女最近迷上了些志怪话本,上面有言,人死后可借尸还魂,或大梦一场,阅尽人世百态,或于死后魂归少时,谓之涅盘重生。” 说罢,她停下脚步,又笑着问:“皇叔以为,这书中所述,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呀?” “借尸还魂,泥盘重生,倒是新奇。”祁晏休嘴角轻扯,从容处之,轻描淡写道:“所以长公主殿下这是志怪话本看多了,特意大半夜找本王消遣来了?” 他再次看向她,眼看晏华予并没有作答,他语气微冷,继续道:“亦或是上次夜里被刺客吓到,以至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如话本中所述,历经了些匪夷所思之事?” 说话间,他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的掌心缠了一层白色的纱布。 不是上次遇刺伤的。 晏华予低眉敛目,扯出一抹笑。 “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她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灼灼燃烧的烛火,脚下一步步朝他走去,口中喃喃着一些奇怪的话语,“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 而随着她手臂抬起,垂下的衣袖也在半空轻轻拂过,“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一言尽,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祁晏休垂眸,目光正好撞进她抬头望向他的曈眸里,就见那双本就极媚的丹凤眸里泛起浅浅笑意,带了几分轻柔的撩人意味,“皇叔,此言,或许是真的呢?” 他桃花眸微眯,语气微冷,“本王不信鬼神,这山海志怪与长公主怕是聊不来。” 说罢,他侧过身去,避开了她,可隐约间,他还是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一抹清香,浅浅的并不难闻,像是花香,一点点地刺激着人的感官。 听闻昭和长公主擅调香,身上所佩香料大多都是自己调的。 “皇叔,你究竟还要装多久呀,这样子,不累吗?”她再次走到他面前,嗓音中透着几分疑惑,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好奇地眨了眨,一副单纯懵懂的模样。 他的手垂在身侧,掩在衣袖下,不禁暗暗攥紧了几分,表面依旧波澜不显。 “长公主为何有此一言?”他问。 听此,晏华予笑了,“皇叔从一开始帮我,监管我读书之事,不就是为了拉我入局吗?大哥为人谨慎,与你从未敢有交情,又何来他托付之说?不过是两头说谎,一边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安排,一边又让他欠下你的人情。” “呵。”祁晏休轻笑,依旧不以为意,一张俊朗的脸在烛光下格外柔和,“人人都说长公主不爱读书,定是不通心计手段,可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这一番话,多多少少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一刻,晏华予心底竟生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但没有实证的东西,本王不认。”他话锋突然一转。 晏华予眸子微微一眯,“其实相比揣测,我更相信亲耳听到的。” 她缓缓朝他凑过去,祁晏休垂下眉眼,只看到她近在咫尺,朱红的唇一张一合,“皇叔,究竟是谁告诉你,绿萼梅里加了刺玫花的?” 绿萼梅里加了刺玫花,除了前世她身边的人,不会有人知道。 “况且,皇叔你可是在父亲面前亲口说过,为臣者,莫过纯臣,为此不惜大义灭亲,连母舅一族都因你落了狱,以此来成就你纯臣之名,又怎么能对父亲有所隐瞒呢?” 她缓缓后退,看着他,唇角勾出一抹笑,看似风情妩媚,实则冷漠疏离,明明不过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却让祁晏休感受到了潜藏在其中的威胁。 顷刻间,他的面色沉了几分。 “公主殿下……” “皇叔,想好再说话。” 晏华予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她唇角依然带笑,可眉眼却冷了下去,显然并不喜欢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装傻。 “我方才所说是何意,皇叔心知肚明,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装傻充愣久了,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既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知道什么?” 祁晏休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皇叔,别装了。”晏华予冷冷一笑,“我早知道,你也是重生的!” 四目相对时,他就静静地看着她,而她惑人的眼尾泛着化不开的笑意,一双曈眸倒映着殿内烛火,清亮璀璨,宛若一个胜利者,恣意张扬,明艳又骄傲。 那模样,俨然将他给看透了。 第45章 只要你说,只要我有 话说到这种地步,晏华予觉得,祁晏休要是再装就没意思了。 果不其然,祁晏休稍微思索了下,不过一会儿,他的神情就变了。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唇角上扬,细长的桃花眸逐渐荡开迷人的笑意,带着风流的雅致。 “本王有一个好侄女。”他说。 听到这话,晏华予眼尾的笑意更浓了。 “侄女也有一个好皇叔。”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不知是真的夸赞还是讽刺。 话已经说开了,之后,晏华予也没有再与他多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皇叔,咱们合作,受制隐忍的滋味并不好受,既站过高处就该明白,权势终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张开自己的手心,却又逐渐收拢,眼神中充满了对权利的野心。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她知道,祁晏休监察百官,看似是一代权臣,实则在朝堂上也并非说一不二,总有人在牵制着他,毕竟,他出身王侯,皇帝怎会允许他一人独大? 等什么时候有了其他合适的人选,那他就有可能被替换掉。 而祁晏休,晏华予在上辈子,就已经看清他了。 当年的祁氏一族,可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老绥渊王战死沙场,王妃因病随之而去,祁晏休悲痛之余,却仍不忘向太祖请旨参军,称子承父业,他应当替父守国。 如此凛然大义,令无数人动容,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他那时的忠心,但他是祁氏一族最后的血脉,太祖自然是不允的,只许他接管南境的封地,做一个闲散的藩王。 然而,祁晏休这个人,他绝不是个甘于待在封地,一生碌碌无为之人。 景明元年,在经历了一场宫门之变后,正是用人之际,祁晏休在第二年春破获一桩大案,将自己母舅一族送进牢狱,成功让皇帝注意到他,并甘愿调他回京,重用于他。 不到五年,他就手握监察院和诏狱,成为皇帝最宠信的人。 显然,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才能,是文武双全之人,但他从未继承他父亲的赤胆忠心,前世敌国来犯,她把兵权给了他,却不想他天生反骨,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是真,没两年就杀进京都了更是真! 骂他乱臣贼子一点都不冤枉。 而这辈子,晏华予既要手握权势,也要活着,她要她在乎的人,都活着。 如今,信王有司徒府以及陈皇后支持,再加上皇帝存心要给信王一个机会,所以朝堂上有一半都是拥护他的人,而晏羲虽然握有部分兵权和权势,但和信王相比,强有力的支持者就少了许多,不免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而她站在幕后,想要为他筹谋好一切。 所以,她想到了祁晏休。他们二者之间可能没有那么多的交情,甚至在前世时都想过要了对方的命,但他们是一路人,若站在同一线上,绝对是最好的盟友。 纵使与虎谋皮,纵使压上全部身家做一场惊天豪赌,她也赌这一次,她未必会输。 “皇叔,你觉得如何?” 她看着他,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然而,祁晏休始终神色平静,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就在她打算再说些什么时,他忽的喃喃问她:“所以长公主,也是重生的吗?” 晏华予一愣,随即讽刺一笑,“皇叔以为呢?你上辈子可是答应我,要为我在金华台种下满园的血色蔷薇,以此作为来年上巳节时,我死去的祭奠,皇叔不会忘记了?” 话落,她直视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的锐利,似是在质问,又似是想要看清那遮掩在层层迷雾下的真相。 祁晏休微微移开视线,嗓音清冷,“没有本王,长公主也能权倾天下。” 话未说完,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 “所以呢?”晏华予反问一句,忽然笑了。 祁晏休忍不住轻扯了下嘴角,看着她的神色彻底变了,眼底显露出了埋藏着的危险,笑容微冷,“你说本王现在要是杀了你,长公主还有何资格来谈合作?” “杀了我?”她往前迈出一步,仰头看向他,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你会吗?” 殿内灯火灼灼,昏黄的光照在他二人身上,拉出一道影子,与他高大的身躯相比,她显得太过娇小,不过到他肩膀高,然而胆识与谋略,却不见得会输了他。 祁晏休垂眸,眼前的少女明媚娇俏,那略显得意的神情恰好落入他的眼底。 会吗?他不会,否则她会拉着他一起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皇叔,你我合作,并肩而立,各取所需,不是天作之合吗?”她眨了眨一双漂亮的眸子,神情极尽妩媚,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戳在他的心口,随着指尖下划,每一点一寸都隐含着致命的诱惑,“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 祁晏休呼吸瞬间乱了几分,眸光微沉,一下按住了她的手。 “长公主……” “皇叔。”她抓住他的手,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丝丝乞求,宛若一朵楚楚小白花,我见犹怜,“你就帮帮我,欢欢没有你,会活不下去的。” 祁晏休一哽,嘴边拒绝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今夜前来,她衣饰华贵,浅色的衣裳绣着精细繁复的花纹,长发半绾,插着几支点缀的发簪步摇,妆容精致美艳,唇上朱红如血,衬得肌肤越发莹白,贵气又不失妩媚。 像是知道他喜欢如此模样,而特意为之,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娇滴滴的美人让人看着总是不免动容,更何况是她。祁晏休也只坚持了三秒而已。 他松开她的手,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开始正视面前的这个侄女,“好,本王帮你,但,有交换才能有合作,所以,你能给本王什么?” 他恢复了以往的精明,眼底透着难以潜藏的欲望。 那一瞬间,晏华予仿佛看到了恶狼在张嘴,亮出它尖锐的獠牙。 “你要什么?不如…”她踮起脚尖,伸手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把我给你?” 他垂下眸,就见怀中的女子呵气如兰,笑语吟吟。她确实长得很美,一双勾人的丹凤眸,细长的眼尾微微眯起,朝着祁晏休浅浅一笑时,便是一股与生俱来的魅惑。 朦胧烛火下,美得动人心魄。 那一刻,祁晏休呼吸渐沉,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垂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收紧。 晏华予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笑意更盛。 “我开玩笑的,皇叔别太当真。”眼见得逞,她玩笑般将这一切轻松带过,又道:“这燕国江山终是我晏氏一族的,除此之外,皇叔你想要什么欢欢都可以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你说,只要我有……” 二人四目相对,说话间,她笑着缓缓后退,将自己的手收回。 本以为此事就此定下,可突然,男人神色一变,晏华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随即顺势就揽住了她的腰。 他宽大的掌心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他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像是在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吻的粗鲁而又恣意。 第46章 这辈子合作愉快 晏华予挣扎地推了他几下,但于他而言却像是小猫挠痒,不轻不重,毫无意义。 然而,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不过如此。 男人的吻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可不比前世好多少,晏华予整个人晕乎乎的,差点呼吸不过来,随后寻得空隙,她重重咬了他一口,祁晏休疼了下,皱了眉。 感受到她的后退挣扎,他捏紧了她的手腕,眸子直视着她。 “皇叔,侄女清清白白的身子,你这么做,侄女将来如何嫁人?”她神色平静而冷漠,淡定地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目光的注视下,食指微微弯曲,轻轻擦过被他啃咬过的唇瓣。 那一瞬间,仿佛更勾人了。 祁晏休松开她被捏住的手腕,缓缓将自己的手收起,掩在身侧的衣袖下,仿若以此就能将方才的冲动给掩盖,“看来,长公主已经打算好了。” 他被咬破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眼底的欲望被逐渐压下,只剩清醒的冷意。 “不然呢?皇叔你娶我吗?” 她理直气壮地开口,带着几分天真的困惑,娇俏的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上辈子,祁晏休一直未娶妻纳妾,人人都说他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一心只有权势。 可晏华予却不这么认为,男女之欢是天性使然,一个男人若是对你没兴趣,那么只能说明,要么他有问题,要么你不是他喜欢的,他的热情不会给你。 前世为了稳住他,她给他赏赐过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一些能歌善舞的美人,想着这么多各色不一的姑娘总有一个能入他眼,结果转头战事来临,他请旨领兵,直接跑了。 直到后来,他打进了京都,二人在榻上缠绵时,她才彻底看清了他。 原来,他披着正人君子的皮囊,成为端正高雅的清贵公子,掩藏一经触动便如火燎原的疯狂。 而此刻,祁晏休静静看着他,殿内一时变得有些沉寂。 然而,这场博弈的结果早已注定,晏华予不用思考,也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上辈子,我为你杀了皇帝,杀了自己的堂兄,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另立新帝,把控朝政,而你也不违誓言,足可见都是守信之人……”她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找了个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话顿住,她又看向他,“皇叔,希望这辈子咱们也能合作愉快。” 男人再次沉默,随即转过脸去不愿看她,只冷漠地留下一句,“你赢了。” 晏华予低眉扬唇,笑容讽刺,此刻的她已经将他看穿了。 之后,二人坐下来,她把上次刺杀的事,包括以知的线索和推断跟他说了一下。 祁晏休听后,稍作思索,“长公主是想让本王帮你查?” “怎么能只是帮我查呢?”晏华予笑着眨了眨眸子,嗓音清冷又蛊惑,“皇叔,这里面牵扯的可是卖官鬻爵之事,你们监察院得知后,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这件事情,就算没有他们彼此间的合作,她也有办法让祁晏休乖乖帮她去查,只要透露一点消息,只要让这起案件暴露在大理寺或监察院的视野下,他们就做不到坐视不理。 然而,这件事牵扯了很多人,陈家更是主谋。 先不说大理寺里有陈家安排的人,就说其他的涉案者,一旦被他们察觉,就必会联合在一起,有所防范,因此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找到祁晏休,他们监察院虽没有调查案件的特权,但诏狱却有。 通过监察院秘密上报皇帝,再由皇帝下令,由诏狱亲自查办,才是名正言顺。 “皇叔,这事一旦查下去,必会牵涉出其他案件,你们诏狱可要做好准备。”她缓缓朝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上辈子,陈家贪污受贿的金银和各种珍宝,甚至可以用来砌一面墙,抵得上燕国三年的财政收支,那可都是国库的钱,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啊。” 如此金额巨大,皇帝不会容许,天下人更不会。 而说到这里,祁晏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是要通过上辈子所知所见,联合他来一举扳倒陈家,斩断信王的左膀右臂,而那时,信王能否置身事外都不好说。 “这起案件的有关涉事者,明日会有人来告知皇叔的,至于如何作局,从而合理的上呈给父亲,侄女相信皇叔能安排好这一切。” 祁晏休神情复杂地应下,目光落在她手上,这才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晏华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此刻她的掌心缠着一层层白色纱布,很是醒目。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另一只手将纱布尾端拆了出来,在祁晏休疑惑的目光下,将纱布一圈圈解开,然后,将满是伤痕的手摊开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割伤了而已。” 她语气平静,神色麻木,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祁晏休眉头微拧,神情似有些担忧。 晏华予没有再管,眼看谈的差不多了,她缓缓从桌前起身,准备离开,“皇叔,你我如今是盟友,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尽管来找侄女,千万不要客气。” 随即,她在他面前站正身姿,双手交叠,俯身低头,“以后侄女的事情就拜托皇叔了,侄女在这先行谢过皇叔。” 她郑重地向他行了个谢礼,带着身为长公主的风范。 祁晏休看着她,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他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移开视线,用极轻的声音应下一句:“可。” 仅仅一个字,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定下。 晏华予很满意,她拿起自己原先放在放在架子上的斗篷,披在身上,在系衣带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对了皇叔,你身边可有重生之人?” 话音一落,祁晏休看向她,眉眼间带着几分疑惑。 她浅浅一笑,并没有解释,将斗篷的衣带彻底系上,转身就往外走。 殿门打开时,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殿内烛火忽明忽灭,晏华予将斗篷后的兜帽戴上,静静走了出去。 祁晏休一直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隐匿于黑夜,彻底消失在他眼底。 第47章 我想学治国之道、帝王之术 之后几日,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晏华予自认不是个急性子,大多时候以稳妥为主,但看到祁晏休效率这么高,她还是很满意的,果然云姨说得对,掌权者就是要学会给办事者许诺画饼。 身在这繁华地,名利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拒绝? 而卖官鬻爵一案,她并没有让人告诉晏羲,如今的他需要按兵不动,表面无所作为,才能迷惑住敌人,从始至终都是韩渊在暗中配合祁晏休调查,而随着接触的越多,韩渊就越发感到疑惑,终有一日,他忍不住问晏华予:“公主,绥渊王,也是重生的吗?” 闻言,晏华予正在压香灰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他?” 她跪坐在摆了鎏金香炉的桌案前,神情中带着几分思索之色,可很快她就在一旁韩渊的注视下再次低了眉,一边用香具将香炉里的灰压平,一边轻轻摇头,“他不是。” “知晓重生之事者,并不一定就是重生,也可能是他们身边有重生之人,所以他们伪装重生,以为如此,就能迷惑住对手。”在韩渊微微感到诧异,她又补充了一句。 说到这儿,晏华予不禁想起了当晚与祁晏休对话时的情形,看似毫无破绽,实则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字,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能出卖了他。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祁晏休,前世的他和如今的他,她得见过他的白,也窥见过他的黑,见过他君子翩翩,风流雅正,也见过他兵临城下,踩着尸山血海,张狂且放纵,更见过他对外残忍嗜杀,在榻上时的轻柔与放浪。 也是从那时起,很多被忽略的细节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而这燕国江山是她晏家天下,就算当初,她的堂兄,那个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皇帝真的死了,且如她所说,是被她亲手所杀,但又怎么可能是为了他一个乱臣贼子? 思及此,她冷冷一笑:“我胡诌之言,他竟也信。” 谎言最难辨的,是真假掺半。 此刻,炉里的香灰已经压平,她用模具不急不慢地打着篆,压出一个如意纹的香印,再用火折子点燃。缕缕香烟袅袅而起,她盖上鎏金香炉,寓称心如意,事事顺遂。 而有关王家的事韩渊也调查清楚了,他们虽与当晚的刺客有牵扯,但关系不大。 是那王大人的蠢才弟弟听信了他人之言,以为借此能攀附上晋王,才让手下按照指示给了韩渊那样一封信,还说了那样一番话,完全没料到,自己是被他人给利用了。 而当晚去春绮阁,韩渊见到的人也是弟弟,他冒充王大人,却被韩渊当场拆穿。 听到此,不得不说那些人也是聪明,一个四品升了从三品的官,虽不像一二品大员那样有权势,但也是高位,且初来京都主动投靠,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会选择拉拢。 如此,他们不用自己出面,也能将目标引诱出来。 而那封信就算没有被韩渊察觉,交到了晏羲手上,想来他们也会对晏羲下手。 于他们而言,她和晏羲无论当晚谁死,都是稳赚不赔的。 但晏华予觉得,他们更想杀的人,应该是她。 她还是照常去绥渊王府听讲,并且带了一个礼物给祁晏休,是她特意让人打造的一副金丝笔挂,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镶了缕缕金丝,处处精雕细琢,奢华又贵气。 祁晏休看到时,略有些疑惑,“最近并无特殊时日,长公主送我这做什么?” “皇叔教我诗书学识,称得上半个师父,这自然是见师礼呀。”她浅浅一笑,提起裙摆,在他对面跪坐下,“按理来说,早该第一日就送予皇叔的,只是时间匆忙,这笔挂用料、雕刻皆需要花费一番功夫,侄女送皇叔礼物自然是要送最好的,如此方才显得重视。” 在此之前,他们都在伪装自己,两个人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互相试探,互相提防,根本谈不上什么师生之情。 如今送来见师礼,便是说明,他们是真正的一路人。 祁晏休没有推辞,将这份礼物收下了,他将精雕细琢的笔挂再次放回锦盒中,眉眼半敛,矜贵雅正,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若有似无。 晏华予看得出来,他是满意的。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于她的教导明显更上心了,经史子集、兵法、儒学等,这些在她父亲眼中她一个女儿家不配触碰的东西,他时不时地就会为她讲解上一番,而听得越多,晏华予心底的想法就越多,想她前世若换一个温和的法子推动改革,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可是细细一想想,却又不对,若没有绝对的权势和当机立断的能力,就不能让所有人臣服,优柔寡断,上行下效,最后依旧只能是自取灭亡。 “皇叔,你这一天天又要管监察院又要查案,要不帮侄女再找个老师。”她看着远方喃喃,仿若是在自言自语,脑中想起曾经年幼时,云姨对她的教导。 “上次的大学士是从太学找来的,他学识渊博,为公主答疑解惑,并非难事。” 祁晏休说的,便是上次他忙碌时,为她特意找来答疑解惑的先生。 晏华予记得他,年过四十,虽学识渊博,却是一副老学究做派,古板又不通人情,教她的都是些修身养性之道,什么圣贤名言、四书五经是碰都不让她碰,还说什么“诚如皇后所言,燕国贤才良将居多,他日上阵杀敌,治国理政自有男子去操持,公主一个女儿家,上不了朝堂,就算看得再多也是无用,倒不如将性子养好些,也免得叫陛下皇后再烦忧。” 他话语自然,好似在他眼中,女子就该是这般。 那时,她冷冷道:“先生这话倒让我以为,我多读些书就是错的。” 虽然气不过,但她并没有用长公主的娇纵脾气去刁难他,更没有继续据理力争,因为她知道,如今的她争不出什么,与其去争,倒不如做。 终有一日,是非对错会摆在天下人面前。 第48章 我想学治国之道、帝王之术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祁晏休,轻轻笑着摇头,“我不要书院的大学士们,纵使他们学富五车,但他们听命于父亲,我们非一路人,若是曾经,若是前世的我,或许还可以继续浑浑噩噩,装傻充愣下去,伪装成一颗他人手中听话的棋子,但现在,这非我愿。” “所以,长公主想……” “皇叔,我想学纵横捭阖、治国之道、帝王之术。” 此时,她跪坐在他面前,手肘撑在身前的桌面上,掌心撑着细白的下颌,春风吹动她额边的一缕青丝,划过脸颊,那随意凌乱的模样,显得少女娇美柔弱,妩媚动人。 然而这短短几个字,若叫旁人听去,却是惊世骇俗。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会像她这般,如此直言不讳,称自己想要学习纵横捭阖、帝王之术,哪怕是在这个女子可入朝为官的时代。 见多识广如祁晏休,怕也是第一次听此言论。 他没有驳斥她,责怪她一个女子竟胆大妄为,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看着她,手中执杯的手顿在半空,捏的有些发紧。 那一字一句回想起来,仍觉得她说的风轻云淡,好似微不足道,再正常不过,但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眼底那隐隐透出的坚韧,便知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将此归于嬉笑。 昭和长公主,她与其他公主相比,确是不同的。 祁晏休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他将刚执起的茶杯再次放下,面色已恢复一贯的冷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长公主如此授人以柄,莫非今日也是在赌吗?” “赌?”晏华予尾音上扬,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 然而,祁晏休并没有回答她,此刻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晏华予在做什么。 与其说是赌,不如说是试探。 以惊世骇俗之举,试探他是否真的会站在她那一边。 “皇叔这是哪里话?” 晏华予收了撑着下颌的手,神色正经了许多,上半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他几分,轻轻眨了眨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朱红的唇一张一合,“你可是欢欢最中意的盟友,欢欢自然是信你才敢吐露真言,否则今日若换做任何一个旁人在这儿,都不会如此直言不讳。” 她语带蛊惑,眼波风情流转,巧笑嫣然。 二人四目相对,祁晏休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五指微微收拢。 “长公主真是大胆。” “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缓缓坐正身姿,神色中颇有些不以为意。 “此事若被他人觉察……” 话音一顿,他看向她。而晏华予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抬起眉眼,一脸认真道:“所以,我们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些,但,我相信皇叔。” 那一刻,她神色笃定,唇角扬起温婉笑意。 纵横捭阖、治国之道,这无论哪一样都是受器重的皇子们从小就要学的,但景明帝却不会让她一个公主去触碰,因此前世,她空有满腹阴谋,在政治一道上却生涩许多,再加上朝中真正可用之人极少,她大多时候都是由着自己的喜好行事,以杀止杀,以乱止乱。 可如今,她不仅要学治国理政,她还要学帝王之术。 这事,她后来同韩渊说起时,对方也是微微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公主,您也知道绥渊王是什么样的人,如此不背着他,就不怕他将来反悔与您合谋,拿此事要挟您吗?” 那时,夜里灯火如昼,晏华予坐在金玉楼最高的楼阁上,俯瞰大半个上京城,听闻身旁韩渊的话时,她收回目光,“你忘了,父亲命他监管我读书一事,如今人是他要去找的,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呢?” 在得知并相信前世的真相前,皇帝再怎样也不会杀她,但却不一定不会疑虑祁晏休,除非他现在就去告诉皇帝,不然若要拖到以后,那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而且就算他现在说了,景明帝就一定会信他吗? 当时他们身边并无旁人,这空口之言,没有实证的东西,谈何要挟? 听她说完,韩渊也认为此言不无道理,祁晏休对于皇帝的忠心本就是假的,这事从上辈子晏华予那么顺利地杀了皇帝就可见一斑,甚至隐隐还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思索了下,他说:“那绥渊王,必定是会应下此事。” “是啊,他已经应下了。”她起身走在扶栏边,望着远处的繁华街道,轻声呢喃:“若要观大局,必要站高处,所图所谋皆为掌中之物,方可心安枕眠。” 话音落下,她唇角上扬,恣意凛然的笑意在她眼尾泛开,张扬冷艳到极致。 … 对于要找的先生,晏华予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祁晏休应下了她的请求,答应会去帮她找。而在找到之前,她还是负责由他教导,只不过他要处理监察院的公事,还要负责调查卖官鬻爵一案,因此也只能偶尔抽出些时间来。 他不在时,晏华予本以为还是那个大学士为自己答疑解惑,结果祁晏休自那天之后,就将对方叫了回去,并没有另外为她安排先生,反而是让她自己去东序书院里,听听六艺博士和沈丞相的讲学。 如此,才不算误人子弟。 再次回到东序书院,先生们都隐约发觉昭和长公主比往日乖顺了许多,听闻陛下下令由绥渊王管教公主,看来确实颇有成效。 而就在这几日,上京中有一件事逐渐流传开来。 不久前,陈家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接回了一个姑娘,说是自家流落在外的女儿,是长房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嫡女,而那自小捧到大的嫡长女陈郁金,竟是当初抱错别人家的。 这事可谓一记惊雷,在上京世家圈里都传遍了。 晏华予自然也听闻了此事,只是记忆中,前世并没有这件事的发生。 她不知道陈家有没有这样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更不知道陈郁金究竟是不是抱错的,她只知道,陈家是要脸面的大户人家,若真有这种糊涂事,怎么可能允许就这么传出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怕是有人在暗中特意布局。 第49章 秽乱宫闱(4k) 下午,她抱着琴,准备去往沁风竹楼里练琴,行至半路,刚好听到了几个世家弟子对这件事的谈论。 几人话里话外都是对陈郁金的唏嘘和调侃,说什么“陈家白给人养孩子”“陈郁金没了身份什么都不是”“她若是被扫地出门,你们还担心没人照顾吗”“就她生的那身段样貌,上赶着有人为她花银子呢”,说着说着,他们还一脸邪淫地笑了起来。 晏华予远远看着,不禁皱了眉。 陈郁金与她明争暗斗多年,两人一直互看不顺眼,也算是半个死对头了,但此刻听到有人这么说她,她心底却生不出什么快感来,只觉得那些人的嘴脸实在恶心。 她刚准备走过去呵斥住他们,却忽然看到有一个女子从一旁冲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陈宣娇,对方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骂: “读书读不得几个字,一天天就是些花花肠子,污言秽语!” “你们说我姐姐是抱错来的,证据呢?拿出来我看看,也不过是听信了几句他人谣言,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我陈家嫡长女的闲话就是这么好说的吗?” “我姐姐永远是我陈家人,你们若再让我听到背后议论,胡乱编排,我一定让人打烂你们的嘴!” 陈宣娇神情气愤地指着他们,一点不顾女子形象,看上去颇为蛮横,而碍于司徒府的权势,几个世家弟子也不敢真的得罪了她,只能低着头悻悻离开。 教训完了这几个世家子弟,陈宣娇又转头去看身后的姐姐,出言安慰:“姐姐,你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我早就问过爹娘了,他们说你就是陈家的孩子,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她顺着陈郁金的目光,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树丛后的晏华予。 此刻,陈郁金的神情很复杂,既有对方才几人言语不敬的愤恨,又有被晏华予撞见这一幕的羞愤难当,好似这最真实,最不愿提及的一面被赤裸裸地揭露在了他人面前,还是当着晏华予的面,这个她曾经一直都在攀比,想要超越的人。 骄傲如她,定然是受不了这种委屈和刺激。 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捏紧,不等陈宣娇把话说完,她气得转身就走。 “姐姐!”陈宣娇伸手想要去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眼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气得陈宣娇恨恨地瞪了一眼晏华予后,又随即朝着陈郁金追了上去。 她们这举止作态晏华予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对此并不在乎,只是还没等她继续往前走呢,不远处忽然又走出了几个世家贵女,一边笑着叫住她,一边上前来跟她套近乎。 “长公主这是要去沁风楼,正巧,我等也是。” “公主今日身边怎么没带婢女呢,这琴不如我帮公主拿。” 几个姑娘看着很是热情,她还没开口呢,手里的琴就被她们抢了过去,眼见如此,晏华予也没有与她们客套,同她们一起说笑着去了沁风竹楼。 其实她大抵能猜到她们的心思,想来应该都是为了伴读之事。 皇子公主入学本就是有伴读的,纵使东序书院学子众多,也会适当地挑一两个,她上一个伴读姓赵,在去年秋嫁入了太康伯府,当时皇后就有意为她重新找伴读,只不过被她以书院本就人多给推拒了,如今她一个人在绥渊王府听讲,陈皇后又再次起了这念头。 说到底,也只是想在她身边再安插个眼线罢了。 但这次皇后并没有直说,反而是跟皇太后念叨起了,皇太后也怕她没个伴显孤单,因此前两天入宫时,又询问了她的意见。 晏华予也不想她老人家担心,就应了下来,不过皇太后并没有交给陈皇后去办,反倒是亲力亲为,打算自己从世家贵女里挑几个品行学识不错的出来。 因此,她的旨意一下来,不少人都给自家女儿递了文书进去,一旦被选中成为长公主的伴读,就相当于是入了太后和长公主的眼,还能进绥渊王府听讲,这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无论怎么看都是添彩的事。 而人人都知道,皇太后最是宠爱长公主,虽然伴读是挑品性学识好的,但肯定是以长公主为先,只要得了长公主的喜欢,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 晏华予也是由着她们折腾,总归是女儿家的一点小事,无伤大雅,且无恶意,一起做个伴也没什么。 若是碰到不喜欢的,那对方大概不会有第二次接近她的机会。 … 隔日进宫去小雅阁,晏明珠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看得出来,她又没练好。 几个师傅们很无奈,她们早就同皇后说过,三公主在这方面是没什么天分的,可皇后偏偏要让她学,因此只能花更多时间去教。 后来舞乐课上到半途时,景明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在外面失神地看了许久,等晏华予跳完了一支舞,才走进去将晏华予给夸赞了一番,称这才是一个长公主应有的模样,琴棋书画、礼仪举止皆要是最好的,如此传出去才不会丢了皇家的颜面。 而转头看到晏明珠在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他又摸了摸晏明珠的头,放软了语气,“学不会就慢慢学,叫你姐姐多教你些,几个师傅们也都在,假以时日,就不信学不会……” 此情此景看上去,陛下真的是很疼爱他的女儿们。 但见过他曾经一遍遍逼迫长公主跳舞的人,便不会觉得这一幕温馨。 下了课后,晏华予又一次去了福宁宫,皇太后听说了陈家两个女儿的事,也跟她聊了一番,并说今早陈皇后来给她请安时,还特意带了陈家长房夫人姜氏,以及那流落在外刚找回来的小姑娘一同前来,身上还带了那小姑娘的身份文书。 其中之意,是想给那小姑娘求个恩典,让她当晏华予的伴读,好长长见识。 说到这儿,皇太后感叹道:“自己生下来的女儿,平白在外受了十几年的苦楚,做母亲的心疼也是自然,如今那姑娘跟你一般大的年岁,初入宫闱虽有些拘谨,但还算乖顺,看着不像是会生事之人,而姜氏想让她在你身边做伴读,怕也是为了明年好给她说亲……” 皇太后顿了一下,随即看向她。 晏华予顿时紧张起来,“祖母,你不会应下了?” 虽没见过那小姑娘,但陈家的人不得不防,她生怕皇太后一时心软就给应下了。 然而,皇太后却说:“欸,祖母是在给你找伴读,自然得先询问过你的意见,如今祖母就是先同你说一声,你若是不喜欢她,那便作罢,旁人也强求不得。” 在皇太后看来,找个好的伴读固然重要,但晏华予能满意喜欢却更重要。 “那,等我过两日自己亲眼去瞧瞧,再来同祖母说道说道。”她跪坐在皇太后脚边,神色狡黠,看着颇为古灵精怪,随即又将脑袋枕在她膝上,透着一股女儿家的娇憨。 反正这件事不急于一时,皇太后自然是由着她去,宠得不行。 … 晏华予在福宁宫用过了晚膳,出宫时,天已经黑了,她带着侍女提着灯笼走在宫道上,一路上都瞧不见有多少人。 直到走过一个池塘边—— “这边,这边走!” 耳边听到一些声音,她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跑过两个人影,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晏华予觉得奇怪,随即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待走近了一些,才发现这其中一人是宫里的侍卫,而另一人则是女子,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宫女,更像是后妃。 二人拉拉扯扯,行为举止颇为自然。 晏华予生于皇家,自小出入宫闱,这些宫中秘事见过不少,眼下二人什么情况,她稍微看一眼便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眼看他们越走越远,她使了个眼色,身旁的拂衣心领神会,悄悄跟了过去。等拂衣再次回来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上来就向她禀报道:“长公主,方才那二人确是关系不一般,属下跟着寻过去,发现那女子,是……是芳月阁的张美人。” 后妃胆敢私通侍卫,乃是秽乱宫闱的大罪,拂衣也是第一次碰到,不禁有些难以启齿。 “张美人……”晏华予呢喃一声,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记忆中,张美人是家人子出身,前两年被景明帝看上,封了美人,凭着美貌以及知性温柔的性格,颇受宠爱,但没过多久,景明帝就又看上了其他人,便渐渐冷落了她,平日里是想都想不起来。 本以为她是个规矩的,可眼下…… 她冷冷一笑,并未言语,直到出了宫门才叫来人吩咐,要他们将这件事彻查清楚。 晏华予在宫中也有自己的耳目,在出宫建府前,她的生活范围除了书院就是皇宫,因此在一些必要的地方,会适当地安插上了自己人,眼下她的命令传下去没两天,宫里宫外关于张美人和那侍卫的事情便都摸清了。 得到消息的隔天,她又进了宫里遛弯子,来到御花园,远远就看到几个嫔妃聚在凉亭里说笑,而张美人也在其中。 “陛下昨天赏了我一对耳环,上好的珍珠做的,看,它与我的肤色是不是很衬?” “还是姐姐有福气,陛下都好些日子没来我宫里了,怕是将我都给忘了。” “可别这么说,说不定下次陛下就去你宫里了。” “要我说啊,咱们这几个,最有福气的是林姐姐你,最可怜的还得是张妹妹,陛下这都一年没进过她的芳月阁了。” 话落,几个女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张美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张美人面色尴尬地笑了笑,面对一众官家出身,且位分明显比她高的几个嫔妃,她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今日来这里也是被她们拉来当陪衬的。 她的位分,还是太低了。 “几位娘娘真是闲情雅致啊。”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几人闻声看去,便见一个少女迈着步伐缓缓走来,优雅从容,娇嫩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一张俏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如三月春风般,温和得体。 几人连忙起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晏华予迈步上了台阶,“都起来,不必这么拘束。” 虽是后妃,但她们其中位分最高的也不过芳仪,见到长公主,自然要行礼。 几个人听此,缓缓起了身,趁着这空隙,晏华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美人,那天晚上没瞧清楚,今日再一看,确实长得漂亮。 张美人是前几年从民间选进宫的,现在才二十出头,年轻貌美,一张清秀的脸属于小家碧玉型的,虽称不上绝色,艳冠群芳,但也讨人喜欢。 此刻她低顺着眉眼,不敢抬头,晏华予随意一瞥,就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了身旁其他人,“林芳仪的耳环真不错。” 得到夸赞,戴着珍珠耳环的林芳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赏赐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还是比不得长公主,我看你这身上戴的金玉首饰,哪一样都比我这儿耳环好。”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是长公主呢?跟我等可不一样。” 几个人互相对着晏华予吹捧,那脸上的笑容能拧出一朵花来,张美人在一旁看着,略显孤单的身影与这些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瞧着长公主,一身衣裳虽素雅,但却是蚕丝做的,贵气且奢华,青丝半挽,别着精致发簪,斜插一支金步摇,整个人落落大方,衬得十六七岁的少女娇俏动人。 这大燕国,是再找不出比她还尊贵的公主了。 今日花园的花都开了,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几个人一起在花园中漫步谈笑,张美人行为略显拘谨,她原本是想先行离开的,但还是被林芳仪拉着一起作陪。 直到慢慢的,众人先后散去,林芳仪和另外两位嫔妃纷纷向长公主辞别,张美人也打算跟着准备一起离开,可那时,晏华予偏偏叫住了她。 “张美人,我现下要去福宁宫,你的芳月阁我记得正好顺路,我们一起走。” 第50章 长公主的礼物 3k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走出两步的张美人停下脚步,不得不回过头去,就见晏华予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她不敢拒绝,只能恭敬地应下一声,“是。” 回去的路上,张美人始终安安静静的,她并不是个张扬的人,再加上多年不受宠,位分不高,姿态更显谦卑。 然而晏华予总觉得,张美人看她的眼中透着几分畏惧,显得小心翼翼的。 “张美人是哪里人啊?哪一年进宫的来着?我倒是记不清了。”她找了个话题问。 张美人愣了下,随即答道:“我祖籍彭州,兴德人士,七八岁时随着父母来了京畿,景明元年刚好十五岁,那时宫内广召秀女,我便以家人子的身份随着他们进了宫。” 她扯出一抹笑意,脑中想起入宫前的时光,多多少少还有些怀念。 她父母都不是做官之人,祖上三代皆是寻常布衣,经营点小本生意,因此,她在这宫中并没有什么助力,想活着也只能求他人庇护,但若是以前受宠时还好说,现在,怕是没人会正眼瞧她,昭仪及以上的娘娘是够不着的,也就和几个位分相差不大的能凑到一起。 而这些,晏华予早就清楚了,知道她此言不假。 两人走了一会儿,眼看着就要到分别的岔路了,晏华予又看向张美人,“你不过年长我四岁,私下里我唤你一声阿姐都不为过。” “长公主慎言,这于礼不合。”张美人挥了挥手,轻轻摇头,看着那诚惶诚恐的样,晏华予只觉得好笑,想着她胆子若真那么小,那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我与张美人也算有缘,晚些我让人备一份薄礼送去芳月阁,张美人可一定要收下。” 张美人愣了愣,还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晏华予已经带着侍女往另一边走去了,她连忙行礼,眼看着她渐渐走远了,她紧绷的一颗心才放松了下来。 这个昭和长公主是什么人,她前世可是亲眼见过的,不是好相与之人。 别看她现在温和有礼,实则那都是她的伪装。 前世皇帝死后,所有同陈皇后交好的妃嫔都被她拉去殉葬了,张美人也是幸亏一直老老实实、安分守已才避免了殉葬的命运,但后来却还是被送去冷宫,无人问津地死去。 为了避免得罪她,招致她以后的报复,张美人今天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说话做事谨小慎微,现下她终于走了,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于晏华予离开时说的什么薄礼,她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辈子,他们怎么斗都好,只要故事的走向不变,哪怕入了冷宫,她也有办法离开。 打定了主意,张美人便循着另一条路回自己的芳月阁去了,但是没多久,当收到晏华予让人送来的礼物时,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孩童稚嫩的读书声在殿内响起,派去送礼的侍女回来时,晏华予正在福宁宫里教晏逾苏念书。 “公主,张美人收到了您备的礼物很是开心,特意让奴婢带话给您,两日后她会做些新鲜的花糕,想请您去芳月阁品尝。”侍女说。 晏华予正在翻页的手一顿,唇角微勾。开心吗?看来这礼物还不错。 她随意地应下,准备继续领着晏逾苏念书,结果转头就看到小家伙正扯着她的衣袖,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她,撒娇道:“阿姐,你是要去哪里吃好吃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她用掌心摸了摸他的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挤出一个微笑,“下次一定。” 晏逾苏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不开心。 … 两日后的夜里,京都下了一场雨,直到天亮也没停,一树花瓣在院子里落了满地。 清晨的宫道上,有几人正并排走着。 “二姐姐,你不冷吗?” 春日雨大,淅淅淋淋地下个不停,冷风夹杂着细雨吹来,落在身上。晏明珠把身上的斗篷都裹紧,接着转头,看向自己身旁,明明衣着单薄,但丝毫不影响风度的女子。 身旁两个宫女打着油纸伞,分别遮在她们的头顶,但四个人中,她却是最怕冷的。 “不冷。”晏芷嫣转头朝她笑了笑,她衣衫单薄,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裙子,冷风吹在她身上,她却仿佛毫无感觉一般。 晏明珠不由投去钦佩的目光,她一向是最怕冷的那个,在冬天时离了火炉就相当于要了她的命,如今三月下旬了,雨后不过风大些,依旧觉得冷。 “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能去看她啊,非得大早上。”她悄悄嘀咕着,说完,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她今早上睡得好好的,却被她娘硬生生从被窝里揪出来,现在整个人都是烦的。 昨天晚上,陈皇后带她们去向皇太后请安,结果皇太后就教导说,他们这些做兄弟姐妹的一点都不和睦,长姐之前受伤染病,这么久了也没听旁人说她们去看过,虽然她们平时打打闹闹有些小矛盾,但到底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以后总要互帮互助什么的。 晏明珠当时就想:晏华予受伤染病,她又不是大夫,去了能有什么用?太医院里医术精湛的太医这么多,又不是指着她去才能治好。 而现在,晏华予虽然已经痊愈了,但回去之后,陈皇后思索着,皇太后不过是想要她们姐妹间的一个态度罢了,于是就非得让她跟二姐姐去看看,特意亲自跑一趟才行。 偏偏,当晚夜里就下了雨,晏明珠天刚亮就被扒出来,整个人怨气冲天。鬼才愿意那么早出门呢,这天气用来睡觉不知道多舒服,晌午再去不行吗?! “公主。”忽然,身旁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袖,出言提醒道:“长公主来了。” 晏明珠抬头,就见前方多了几个人。 晏华予手上撑着一柄油纸伞,在雨幕下朝着她们走来。同她一样,对方身上也披了件斗篷,天青配色宛若新抽的嫩芽,在这烟雨朦胧的三月天,有种说不出的时宜。 想起陈皇后交待给自己的话,她调整了下心底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长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呀?我和二姐姐正准备去看你呢。” 晏华予走过来,轻笑道:“三妹妹不想笑就别笑了,不然,别人说我欺负你呢。” 晏明珠翻了个白眼,笑容一秒收起来。 果然,还是吵两声更习惯。 昨晚看皇太后那么不满,她还以为晏华予伤得很重呢,可现在看也没觉得哪里伤着了。 还能亲自走路呢! 亲自吃饭估计也不在话下。 这时,晏华予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两位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见过长姐。”晏芷嫣向她行了个礼,举止乖巧周到,浅浅一笑道:“我与三妹妹想着好久没同长姐聚聚了,便打算去府里看看长姐,顺便带一些自己做的糕点给你尝尝。” 说罢,她给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宫女将食盒拿过去打开,给晏华予看了看,做的都是一些平常她爱吃的点心。 “两位妹妹有心了。”晏华予收回目光,让侍女将食盒接下,又道:“正好,芳月阁的张美人说今日要做新鲜的花糕,请我去尝尝,两位妹妹同我一起去?” “张美人?这是谁?”晏明珠那双细细的柳眉微微蹙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人是谁,直到身边的宫人给她提了醒,她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不过一个美人,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 她摇摇头,唯恐再跟晏华予多待下去,“不了,我想起我出门时身上衣服穿少了,还是回去,不然着凉了怎么办?糕点已经给你了,我和二姐就先走了。” 她挽住晏芷嫣的手准备离开,岂料那时,晏芷嫣却站着没动,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晏明珠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晏芷嫣便拉着她的手说:“三妹妹,母亲让我们特意去看望长姐,你这么早回去未免显得不上心,要不我们陪长姐一起去看看,到时候待在殿里不会冷的。” “……”晏明珠嘴角抽了抽。 怎么回事,往常二姐姐可总是站在她这边的! 眼看如此,晏华予敛目轻笑,也不再多说什么,领着她们一同去往芳月阁。 其实她知道,晏明珠看着对她尽是不满,但实则,她却是最单纯最好骗的一个,倒是晏芷嫣,看似乖巧懂事,实则才是最应该防备的那个。 但这次,晏华予并不怕她们会觉察出什么,相反多了她们二人,她觉得安全些。 没过多久,雨势渐渐小了,明显是有停了的意思。她们还没来到芳月阁,张美人就让宫人在门口早早等着了,时不时地就张望一下。 晏华予刚提着裙子走进院子,她便一脸笑意地迎了过去,“见过长公主殿下……” 可忽然,她顿住,目光注意到还有两位公主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晏明珠和晏芷嫣一直跟在她身后,因下着雨打了伞,负责在门口守着晏华予的宫人也没看清她身后还跟了其他人,急匆匆就去禀了张美人,张美人不知情形,眼下突然见到,她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后又赶忙一一见礼。 好在,一脸气恼的晏明珠光顾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裙裾了,根本不管她怎么样,而晏芷嫣也没那么大架子,朝着张美人俯身浅浅一笑,就算是相互见过礼了。 “今日下了雨,我来晚了一些,劳美人久等了。”晏华予将滴着水的油纸伞收起来,交给身后的侍女。她的语气很温柔,不似往日般张扬,配着脸上那温婉的浅浅笑容,实在生不出什么攻击感来,让人看着就觉得好相与。 第51章 何作相思,意满楼 晏华予虽是这样说,但张美人却不敢摆架子,更不敢说什么,只得道:“没有没有,是我早了,今日下了雨,长公主还肯赏脸前来,就算来迟一些也没什么。” 随即又招呼着她们进屋,“三位公主冒雨前来,倒真是让我这小小的芳月阁蓬荜生辉,都进屋里坐,外面风大,一会儿该着凉了。” 几人进了屋,晏芷嫣随着晏华予入座,但晏明珠却站在门口左看右看,瞧着这简陋的住处一脸嫌弃,想着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更不敢想象这地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然而,当张美人把热气腾腾的花糕端上来时,她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 那花糕看着软软糯糯的,有白色的、浅黄色的、桃粉色的,每一种颜色都用了不同的鲜花制作,在卖相上就让人喜欢,闻起来更是香甜可口,让她忍不住想要一口吃掉。 “甜而不腻,真好吃。”晏明珠眯着眼睛,细细品尝着口中的糕点。 张美人家中以前是开食肆的,她自小跟着师傅学做菜,手艺是极好的,虽比不上宫里御厨们做的山珍海味,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一起围坐在游廊下,听雨声淅淋,看雨打芭蕉。晏明珠懒得动弹,且身无长处,就负责吃,晏华予卷起袖腕,亲自给她们温炉煮茶,三个姐妹难得和睦地聚在一起。 这时,一只手将一杯茶水递到晏明珠面前,她目光随意一瞥,这才注意到晏华予的手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快痊愈了,不细看很难看出来。 看来,确实是伤着了。 “三妹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怕我给你下毒吗?”她的目光太过明显,身旁的两人都注意到了,晏华予朝斜对面的晏明珠看了一眼,随即手中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三个公主中,她总是最优雅的。 晏明珠被惯坏了,有时候大大咧咧的,直脾气,而晏芷嫣太过乖巧,可乖巧过头就成了拘谨,就晏华予,因生来尊贵,自小学习名门风范,举止投足间皆是浑然天成的矜贵。 “我才没有!”晏明珠赌气般地别过脸去,端起茶杯猛地一口饮下。 这时,身旁的晏芷嫣开口替她解释,“长姐真是爱说笑,我猜三妹妹是注意到了你手上的伤,在担心你呢。” 她比晏明珠更早注意到晏华予手上的伤。 而随着她话一出口,几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晏华予手上,她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这本就只伤了表皮,用了最好的伤药,细心地养了一段时日后,痊愈的很快。 “小伤,无碍,多谢两位妹妹关心。”她说。 “我才没有担心你呢。”晏明珠再次别过头去,小声嘀咕。 不到半日的时间,几人吃吃喝喝,随意闲谈几句,也能寻到些乐趣,而张美人时不时地就看一眼晏华予,想起她前两日让人送给自己的那个礼物,她心底有太多的话想问出口,但当着另外两位公主的面,她还是极力忍住了。 而晏华予也好似真只是来品尝糕点的,对于上次之事完全忘记了。 随后,她转头看向院中的盎然春色,兴致大起,举杯赋诗:“花醉烟雨满城楼,柳绿争墙头。堪折一枝对镜来,梦中游。金樽不负风惹月,何作相思,意满楼。” 话音刚落,刚准备拿起茶杯的张美人便手一抖,茶水全洒在了晏华予的裙子上。 周围的人一时愣住,目光齐齐看向了她。 短短几句诗里,包含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内容,张美人不可能听不明白。 她站起身,一脸慌张地赔礼道歉:“不好意思,这茶水太烫,我一时没拿稳,不小心弄脏了长公主的衣裙,委实是不该,不如,我带长公主去房内清理下。” 晏华予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茶渍,表示没关系,反正下了雨,裙裾本来就沾了雨水,但张美人却打定主意,还是坚持着要带她去清理。 两人拉扯了几句,很快晏华予就假装争不过她,由着她而去。 她让轻禾去福宁宫取一身干净的衣物过来,随即同张美人去了房中,而看着她们两人离开的背影,晏明珠皱着眉琢磨了一下,又悄悄问晏芷嫣:“她方才那句诗念的什么来着?什么金樽不负风惹月,何作相思,意满楼?” 晏芷嫣摇了摇头,“忘了,大概是今日花盛烟雨,长姐有感而发。” 好像确实是如此,但晏明珠还是觉得古怪,如今青天白日,哪来的梦中游,风惹月?想着想着,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晏华予不会是想野男人了? 这个惊奇的发现,让晏明珠感到吃惊,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让自己闭嘴。 伺候的宫人被张美人留在了游廊下,看着晏明珠和晏芷嫣,她独自带着晏华予来到自己的房中,刚关上房门,随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长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我,我家里还有父母亲人,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我已经五六年没见过他们了,我只是想为自己求一条出路而已……” 她望着她苦苦哀求,眼中泪花闪烁。 美人垂泪,本该是一副惹人心动的场面,然而晏华予却视若无睹,不为所动。 她就站在她面前,唇角缓缓扬起,接着背过身去,缓缓张开双臂,“张美人不是说要给我清理衣裳吗?来,劳烦美人亲自替我更衣了。” 不确定的危险总是让人充满不安,张美人不敢怠慢她,连忙起身给她换下外衣,只是后来,看着晏华予的背影,看着她这毫无防备的模样,她心里却突然起了杀心。 被昭和长公主盯上,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私通侍卫秽乱宫闱乃是大罪,这事一旦被捅出去,那么别说按照前世的方向走了,她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 这般想着,她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梳妆桌上,那里放着一把剪子,她只要拿到手,朝着长公主那纤细的脖颈扎下去,面前的美人就会香消玉殒。 第52章 我要你,做第二个奚贵妃 “听说,他和你是一个地方来的,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之后互生情意,那怎么后来你没有同他在一起呢?反倒是来了这繁华地。”忽然,晏华予那云淡风轻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张美人连忙回神,将心底那可怕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她低下头,装作没事人一般,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是我家中母亲病重,出不起昂贵的医药钱,我鬼迷心窍,便想效仿萧国的奚贵妃,以为能一朝得宠,这才跟着入了宫。” 萧国的奚贵妃,那是名动各国的宠妃,天下不少女子都想效仿她,天真的以为进了宫就能像她一样,一朝得宠,鲤鱼龙门跃。 听到这话,晏华予轻嗤一声,颇有些不屑,随即转身看向她:“若只是因为筹钱便进宫,那其实大可不必,燕国有钱的富商不在少数,商贾之家不胜枚举,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若能看上你娶你为妻,或是你自甘为妾,都比进宫这条路容易!” 张美人蹭的一下抬起头,她直视着晏华予,一双美眸中顿时多了一丝怒色,“长公主如此羞辱我,莫不是在你眼中,女人就该如此自轻自贱?我进宫来,难道还是错了?” “是我羞辱你吗?” 晏华予不怒反笑,冷冷道:“你自己抛弃了相伴长大的竹马,效仿奚贵妃入宫寻富贵,一朝得宠,却不想又跌回泥潭。自古人往高处走,这原也没什么错,然而,现在你看不到未来了,恰好他也入了宫,在宫里谋了个一官半职,你便与他私会想让他带你走……” 张美人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随即不愿提及般地低下了头。 然而,面前的少女却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来,纤细的五指一下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美艳的笑容中带着恣意的张狂,“你说,这秽乱宫闱,该当何罪?” 那一刻,张美人呼吸一滞,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着,神情中透出几分惊恐,眼眶发红,一身衣裳素雅,宛若惹人怜爱的小白兔,柔弱又胆怯。 她生怕眼前的长公主会对自己下手,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暗攥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昭和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她在前世就已经见识过了,跟她硬碰硬绝对没好处。 忽的,晏华予松开了自己的手,“你应该明白,我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父亲,便是因为你还有让我需要的价值,但是宫中这么多人,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一旦你没了这份价值,这将是你最后的机会,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应该怎么做,才最有利。” 对于张美人来说,这种事情并不需要考虑太久,她稍微想想就能得出答案。 按照前世的走向,晏华予或许不是最后的赢家,但在未来几年,她却一定能掌控她的生死,自己如果这时候站在她这边,取得她的信任,将来好处肯定少不了。 然而,长公主要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弑父杀兄之举,她要权倾朝野,意在把控整个燕国江山,若是跟着她,今后绝对过不了安稳日子! 但要是不同意,她一样没有安稳日子。 “长公主要我做什么?”她在她脚边缓缓跪下,姿态谦卑,想着反正最终不过一死,若是怎么都逃不过,那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时拼一把,为自己的将来,谋一条出路。 “我要你,做第二个奚贵妃。”晏华予缓缓半蹲下身,泛着笑意的双眸看着她,朱唇轻启,吐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冷漠,却又一字比一字大胆。 第二个奚贵妃…… 这话听得张美人脑子嗡嗡的,果然,她是要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我听旁人说,对于不听话的手下,可以给他们喂毒,以免他们背叛自己,其实我也想这样给你试一试……”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柔,带着几分凉意,吓得张美人脸色惨白一片,对于眼前的长公主愈发畏惧,连她触碰自己,都不敢有丝毫的闪躲。 可忽然,她指尖微收,低眉浅浅一笑,“但是对于不怕死的人来说,这是没用的,更有可能招致他们的恨意,被某些自诩救世主的人用几句贴心话就给撺掇了,而且那毒药发作起来也不好受,我就不折磨你了。” 说话时,她已经缓缓站起了身来,就立于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过你宫外的父母一把年纪,为了让你安心些,我已经特意让人去照顾他们了。你自己也说,你已经五六年没见过他们了,那有机会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张美人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她知道晏华予这话是什么意思,并且毫不质疑,毕竟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说:“长公主或许太高看我了,要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死!”不待她将话说完,晏华予就打断了她,一张俏脸瞬间冷了下来,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盯着她。 张美人喉咙一哽,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她很清楚,她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却绝没有那个心计手段做第二个奚贵妃,否则她就不会一直只是个美人了,更不会为了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而做下这秽乱宫闱之事。 许是觉得自己吓到她了,晏华予的面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放心,我会帮你的。”她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温柔地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张美人给搀扶起来,“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足够忠心,那么你的父母亲人,不仅没事,本宫还会保他们衣食无忧,而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可以一直安心念书,得最好的先生教导,长大后为官也好,从商也罢,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话未说完,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大胆许诺,“就连你曾经心心念念想要追寻的荣华富贵,手中权势,今后,本宫也都可以给你。” 这个中好处听起来太过诱人,就算她没有威胁自己,张美人也做不到直接拒绝。 她思索了一下,随即乖顺地应下一声,“但凭长公主吩咐。” 见此,晏华予唇角扬起明艳笑意,看似温和,却始终未达眼底,冷冽彻骨。 第53章 宠妃之路(1) 轻禾很快将干净的衣服取来,晏华予重新换上后,两人再次回到位上。 晏明珠发现张美人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模样,不禁看向晏华予,质问她:“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晏华予在凳子上坐下,朝晏明珠看去,有些不以为意,“三妹妹说是,便是。” 说罢,她收回视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 晏明珠猛吸一口气,差点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看着她怒了,张美人赶紧出声阻止,解释道:“三公主误会了,并非是长公主欺负我,是方才我与长公主说起了家中之事,想起自己多年未见家人,不由落泪。” “哦……”晏明珠一听,顿时蔫了。 宫里的事情,她或许还能替她打抱不平一下,但要是宫外的,她就管不了了,毕竟后妃可不自由,不像她们一样能随时出宫。 不过对张美人,她还是多了几分同情。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后,晏华予便打算带人离开了,临走前,她又对张美人说:“张美人,你这糕点做得还不错,我想带些回去,到时给其他人尝尝。” “我也要!”晏明珠站起身,也立即跟着开口,好似不甘落于人后一般,她觉得这糕点确实不错,只是太少了,不够吃,如果可以带一些回去慢慢吃就更好了。 听此,张美人苦笑了下,随即又一脸歉意道:“公主们喜欢,便是对我厨艺的肯定,这是天大的奖赏,只是我今日做得不多,如今已经没有剩余的了,要不过两日,等我将所需食材都备好,再多做些给三位公主送去。” 本来以为只有晏华予一个人前来,所以张美人只多备了一个人的量,谁曾想又多了两个人,而且其中还有晏明珠这个吃货,做的那些都不够的。 听到如此,晏明珠虽然失望,但也没强求。 晏华予扬唇微笑,“有劳了。” 三位公主一道离开,张美人面带笑意地将她们送出了门。那时,雨已经停了,走在宫道上,晏明珠一边走一边回想着方才吃的糕点是什么做的,她回去后要让御厨再做一份。 转头,她看向身旁的晏芷嫣,刚准备跟她说起这事,却发现晏芷嫣一直在盯着走在前方的晏华予看,那微微沉下去的目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二姐,你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她看?” 晏芷嫣的思绪被拉回,转头就见身旁的晏明珠挽住了她的手,催促道:“你快帮我回忆回忆,方才那张美人说……说她这糕点是用什么做的来着,我好像记不清了。” 她的声音不小,身边的几个人应该都听到了,晏芷嫣又看了一眼前面的晏华予,却见她依旧往前走着,似是没听到一般。 她又对晏明珠说:“三妹妹,糕点偶尔尝尝便好,吃多了容易发福,回头母亲知道了,又该说你了。” 晏明珠一听,顿时蔫了嘴。 往常因为有晏华予这个优等生在,宫里一些人总喜欢拿她们做比较,连陈皇后都会经常念叨她,对她恨铁不成钢,而今日糕点就属她吃的最多,要是回去还吃,指不定就要被数落。 “两位妹妹接下来去哪儿,是继续留在宫中还是要出宫去?”就在这时,前方的晏华予停下脚步,转身朝她们看了过来。 晏芷嫣就比晏华予小了几个月,如今已满十六岁,去年封了承安公主后,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公主府,倒是晏明珠,今年不过十五岁,尚未有府邸,只因跟晏芷嫣走得近些,便常常宿在晏芷嫣的承安公主府中,两个姐妹一起做伴,皇帝皇后也都是由着她去。 “我,我要出宫去。”晏明珠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染上了一丝笑意,带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虽不明显,但还是被晏华予捕捉到了。 “那看来是不同路了,我还以为两位妹妹会回椒房殿去。”她略有遗憾道。 “没事没事,你要做什么快些去,反正我要出宫去,不同你一道。”晏明珠摆摆手,准备拉着晏芷嫣就走,可晏芷嫣却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三妹妹,我得去向母亲回禀一番,你若是着急,可以先自行出宫。” 晏明珠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随即松开了她的手,知道晏芷嫣肯定又是以规矩为先。 她自己离开了,而晏华予本来不打算去椒房殿的,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跟她们分道扬镳,独自离开罢了,可如今对上晏芷嫣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一趟。 一路上,晏芷嫣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着,当问到她为何会与张美人如此熟络时,晏华予朝她看过去,“二妹想多了,我与她并不算熟络,不过是有几次她被欺负时,我私下里帮过她几次罢了,就像当初,我帮了二妹一样。” 听到这话,晏芷嫣一时沉默了。 她是当初王府妾室生的女儿,地位比晏容与好不了多少,但因为靠住了陈皇后,所以她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但陈皇后也不过是利用她罢了,将她当成了一颗随时可打骂的棋子,而在皇帝眼中,她既不像晏华予那般有那么高的利用价值,也不像晏明珠那样能讨他喜欢,更多时候都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既乖巧听话,又不会生事。 同样是没了母亲,在这深宫中讨生活,晏华予能理解她的不易,所以自小到大也帮过她不少次,就比如去年时,是她帮她争取到了出宫开府的机会。 只是,晏芷嫣为人心性凉薄,始终和她不亲近。 “长姐还真是好心,谁都能帮上一把。”忽然,晏芷嫣说了一句。 晏华予笑了笑,没再多言,她收回目光,往前看去时,正好看到前方不远处宫人们抬着一顶轿辇大摇大摆地走过,上头还坐着一个妃子,正是最近正值盛宠的林淑妃。 她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他们离开,那一刻,脑中的想法好似逐渐清晰了起来。 第54章 宠妃之路(2) “张美人呢?”皇帝问。 这时,房内轻轻传来一阵咳嗽声,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房门后,紧接着,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启禀陛下,妾身这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佳,为怕把病气传给陛下,妾身便没有出去见礼,求陛下恕罪……咳咳咳……” 房中的美人以绣帕掩唇,语气柔弱,轻轻咳嗽着,确实是像病了一般。皇帝听后只觉得没了兴致,丢下一句让她好好休养便走了。 透过门缝看到皇帝离开了,张美人方才的柔弱哪里还见半分。站在身后的贴身宫女走上前来不解地问她:“美人,陛下好不容易前来,如此好的机会,怎么就让陛下走了呢?就算你身子是有些不爽利,可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总是好的呀。” 这一点,很多人都是不解的。 陛下不常来后宫,往常宠幸的多是一些家中有权势的妃子,眼下好不容易来了芳月阁,结果,本来没多大病的张美人,硬生生把自己搞得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这点,张美人也没解释,她掩藏住心底的欣喜,回想起之前晏华予告诉她的话。 晏华予曾问她,是要像寻常妃嫔一样,得到一时的荣宠,还是要皇帝记住她,对她另眼相待? 话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根本容不得她选择。 这一晚,她将皇帝拒之门外,然而两天后,她却又带人守在了皇帝必经的花园中。 花园里的花早都开了,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下午时,皇帝带人慢悠悠地走过花园的一条小路,却忽然看到前方有几个身影。 他疑惑地走过去,就见一女子正爬上一棵梨花树,树下两个宫女都紧张地望着她。 女子身形修长纤细,身穿一袭粉白色的云纱长裙,轻薄飘飘。她在树梢上伸手折花,忽然抬头看来,一张粉嫩的俏脸落入他的眼底。 她长发挽起,梳着简单精致却又不显老气的发髻,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将斑驳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衬得肌肤莹白发亮,宛若云英未嫁的少女般俏丽动人。 看到他时,她神情有些意外,漂亮的曈眸里尽是茫然与无措,在满树盛开的梨花树中,好似坠入人间的梨花仙子。 一如昔日他初见的那个姑娘。 “陛下!”这时,她低低唤了一声,神色中透着几分惊恐无措。 两个宫女转头,连忙向他跪地行礼。 景明帝看着树梢上的女子,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便招招手让她下来。 这梨树长得不高,但树杈却很多。 树上的张美人听后不敢耽搁,连忙扶着树杈慢慢下去,动作谨慎,生怕摔下树。 她落了地,一只绣鞋踩在草地上,手松开树枝时抖落了纷纷扬扬的花瓣,随后神色慌张的上前去,朝着皇帝径直跪下,“参见陛下。” “你是何人?” 景明帝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认出她来,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完全将她这个人的容貌给遗忘了。 “妾身……是芳月阁的张美人。”张美人的表情略微有一丝丝的为难,像是在害怕皇帝之后她是谁后,会特意治她的罪一样。 张美人…… 皇帝一听,瞬间想起了前两晚的事,面色疑惑道:“你不是染了风寒在休养吗?如今怎么又跑到这来了?是好了,还是你在欺骗朕?!” “陛下恕罪!”张美人一脸惶恐,头低得更低了,说:“妾身身子确实略感不适,但并未有大碍,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当夜也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实在是妾身有不得已的苦衷。” 景明帝一听,负手而立,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正经之色,又道:“你且抬起头来,说说究竟是有什么苦衷,竟敢让你欺瞒于朕。” 张美人面露犹豫,左右看看无其他人,才微微抬起头,又道:“宫中近日时有传言,妾身为公主做点心是为向陛下邀宠。妾身在宫中数年,自认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做任何逾矩之事,哪成想如今不过做个糕点,却引来诸多非议,实属不该。”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景明帝听后只冷冷一笑,“怎么,向朕邀宠还委屈你了?” “妾身不敢!”张美人连忙表态,又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是我大燕的天子,妾身并不觉得委屈,但正因如此,妾身才不敢争宠。” 景明帝一听,来了些兴趣,让她继续说。 “陛下如此英勇神武,率天下人而行,岂可被妾身这小小女子算计?”她说。 “况且前有崔氏为争宠而扰乱后宫,迫使前朝大臣卷入,使陛下劳心费神,妾身身为陛下的后妃,应当为陛下排忧解难,又怎敢效仿崔氏惹得陛下不快?故而,妾身为表绝无争宠之心,不得已将陛下拒之门外。”说罢,她的头又再次低了下去,“恳请陛下恕罪!” 说到这儿,她神情愈发惶恐,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般,树梢的几片花瓣落在她的发顶,更显得女子俏丽。 皇帝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张美人犹豫了一下才将自己手搭在他的掌心,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了下,随后将她扶了起来。 而当晚,皇帝就留宿在了芳月阁。 被遗忘了一年多的张美人突然又获了宠,这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一时之间,不少嫔妃因此眼红,背地里说什么话的都有。 而之前总是嘲讽她的林芳仪几人,更是将她堵住,仗着自己位分比她高,便故意撞上她,以这莫须有的罪名将她罚跪在宫道上,受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围观。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我还罚不得了?” 那时,张美人并没有反抗,她在地上跪了许久,本来看着还挺坚强的人,却在远远看到皇帝走过来时,泫然欲泣,神情娇美又柔弱,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让你跪一会儿便哭哭啼啼的,怎么,这就开始金贵了?说不得也碰不得呀?”林芳仪没察觉身后走来的皇帝,还在发泄般地开口。 第55章 想杀人了 皇帝远远就看到了这副场景,走过来时又刚好听到了这番话,眉眼间带了一丝不悦,于是过去时直接呵斥住了她,并询问了事情的缘由,随后发现是林芳仪主动挑事。 而从始至终,张美人都低着头,好似满腹委屈,却又不敢找人诉说,在身旁的贴身侍女主动替她解释时,她又会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劝慰道:“陛下,不怪林姐姐的,确实是妾身不小心撞到了她,所以才惹得林姐姐不悦,下次妾身一定注意些。” 说话时,她眼中的泪珠砸落在地上。 这番话一开口,给林芳仪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总觉得她在阴阳怪气自己,偏偏她还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陛下,不是这样的,妾身……” “行了。”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辩解,却被皇帝冷冷打断,“张美人性子柔善,不喜与人争辩,你如此生事,哪有一点身为后妃的样子!” 说罢,皇帝直接下令将她罚跪在了这儿,随即又伸手将张美人搀扶起来。 张美人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决定用最美最柔弱的一面去面对皇帝,于是当她抬起头时,皇帝看到了她眼眶泛红,双瞳满含泪花,如此模样,惹人无限怜爱。 看得他一时都心软了,拉着她的手就要回宫。 林芳仪跪在地上气得要死,朝二人离开的方向恨恨看去,却忽然看到张美人微微回过了头,朝她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她气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晏华予和张美人都明白,皇帝最近虽然对张美人还不错,但却远没有到偏宠的地步,他能给她的,也能给别人,如此境地,迟早有一日,这份喜欢必会消减,而要想让她在最快的时间获得那份无人可及的偏宠,就必须要下点猛料。 与其等着皇帝主动将那仅剩不多的爱意分给她,倒不如自己创造机会,让这把火烧得更猛烈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时间线往前拉回,晏华予打算去陈家看看对方那流落在外,刚找回来的女儿,结果去了却只看到陈郁金,并不见那位小姑娘,听说,是大夫人姜氏带她出门上香去了。 如此,晏华予也没有在陈家过多逗留,只临走前问了那小姑娘的名字,叫陈元姝。 之后两日,因为一直在忙着张美人的事,晏华予渐渐也就忘了这回事。祁晏休每隔两三日便要考察她的课业,而晏华予决定做的事,对自己也是狠得下心,一有闲暇时间便私下里悄悄背诵诸子百家,在绥渊王府上更是能看上一整天。 但心疾一旦发作起来时,她便又会控制不住地烦躁,心底被黑暗笼罩,不仅仅是想要伤害自己,想要杀人的念头也会在这时疯狂涌现。 她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这种尽情疯狂宣泄的感觉让她有些贪恋,却又在清醒时害怕会伤害到别人。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的。 可这一晚,祁晏休却走了进来,“长公主若静不下心,不如抄抄,默读圣人之言,将内心所思所想都宣泄于笔下,等到一本书抄完,心静了,书也记得差不多了。” 晏华予神色阴郁地看着他,瞳孔发红,微微浮现了几根血丝,手中捏紧了一根沾了墨的毛笔,极力克制着心底的疯狂。 然而,祁晏休却走到她身后,对她那略显病态的神情视若无睹,反而是握住了她拿着毛笔的手,带着她在纸上一撇一画的写,举止是说不出的轻柔。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他一边念一边握着她的手写,很快就写了两段,动作行云流水,笔触锋利,晏华予几乎是由着他去,却在他念到“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时一下停住了手,生气般地将手中的笔给扔在了地上。 祁晏休也不恼,他扬唇轻笑了下,随即凑近她的耳边,“要不跟我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晏华予还没意识到他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他,就又听他说:“我带你去杀人。” 她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美艳张扬,“好啊。” 于是,祁晏休很快带她出了门,他们遮掩身形坐着马车穿过街道,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宅子前停下,楚玄上去敲门,一轻二重三轻,随即有人将门打开,一个样貌普通却面相猥琐的男人走了出来。 “楚老板,快进来。” 祁晏休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跟着前面的两人走进去,目光扫视一圈周围,隐隐看到了不少人,一个个警惕地看着他们。一开始,她还搞不懂祁晏休在做什么,直到看到房间里被推着走出来的一对姑娘时,她愣住了。 “新鲜的货,付了钱,就是你们的。”方才的男人对他们说。 到现在,她不可能还看不出来,这宅子里的人就是一伙人贩子,她前世执掌大权时看到有官员上奏,由于禁娼令管的太过严格,便有人专门贩卖一些姑娘、幼女和稚童,以此来满足那些达官贵人们的特殊癖好。 “你不是想杀人吗?”忽然,祁晏休将一把匕首递给了她。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晏华予将他手上的匕首接过,随即朝那两个姑娘看了过去,她们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被人用绳子绑住了双手,用破布堵住了嘴巴,看着他们的神情充满了恐惧与不安,颤抖着想要后退,却又被人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呜咽的求饶声,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她握紧匕首,朝她们缓缓走过去。 而方才那人贩子虽然有些疑惑,但对此也见怪不怪了,有些贵人就是有这种怪癖,人命在他们眼中就是发泄的工具,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还是过去提醒道:“要先交了钱才行,可不能坏了规矩……” 话未说完,晏华予突然拔出刀鞘,手一扬,锋利的匕首便直接朝着那人贩子的脖颈扎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落在她冷漠决绝的脸上。 … 作者:男女主是真反派,但是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不会歪到离谱,而女主发病可能是真想杀人,但不会胡乱杀人。 第56章 是生是死,交由你手 她这一举动将这伙人牙子都吓了一跳,院中坐着的几个大汉更是蹭的一下站起了身,怒指着他们质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来砸场子的!”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们,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更何况是亲眼见过了,晏华予杀了他们不会有一点负罪感。 “抄家伙,给我上!” 那大汉大喝一声,紧接着身后众人便举起大刀冲了过来,祁晏休伸手将晏华予拉在身侧,而楚玄也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就将挟持住两个姑娘的男人给踹倒在地,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 “竟敢来我张大彪这儿闹事,简直是不知死活!”那大汉举起一把大刀就朝祁晏休和晏华予砍了下去,祁晏休揽住晏华予的腰身,侧身一避便躲了过去,随即将她放下又和那大汉打了起来。 人牙子有七八个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看着穷凶极恶,本来那大汉以为,对方只有三人,想要收拾他们应是绰绰有余,可打起来才发现,这几人似乎有些难缠。 他一咬牙,用上了蛮劲儿,一刀刀砍下去,可却被祁晏休一脚踹在了头上,顿时头晕眼花,紧接着噗嗤一声,他感觉背后一疼,身后的晏华予直接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身体。 “你们,该死……” 她的声音不大,但大汉却是听到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祁晏休忽然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刀,一把抹了他的脖子。 大汉双目瞪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见了血,杀了人,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吓得连连后退,但晏华予却没有一丝畏惧,她只感觉此刻的自己异常兴奋,脸上的几滴血迹为她的笑容增添了几分嗜血的可怖。 就在这时,院门砰的一声被一脚重重踹开,一伙侍卫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拔出了手中佩刀,大喊一声,“将他们都给我拿下!” 话音落下,身后的侍卫迅速包抄了整个院子,这就在这时,晏华予身后,突然有一个男人举着刀就朝她冲了过去。 祁晏休几步上前,伸手将晏华予给拉了过来,将她护在怀中,一抬眼就见那为首的侍卫一个跨步,直接就将那想要偷袭的男人给砍了。 眼看着那男人倒在地上,其他人牙子也很快被抓起来,他的神情才隐隐放松了些许。 一旁,楚玄正在给方才被绑住的两个姑娘松绑,她二人被吓得不轻,一直哭着,等身上的绳子解下后,还跪在地上给楚玄磕头,“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恩大德,谢谢,谢谢……” 楚玄连忙去将她们扶起来,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而很快,侍卫们将宅子搜查了一番,又在后院里找出了三个被潜藏起来的女子和幼童,她们衣衫脏乱地走出来,看向众人的目光充满了防备,直到看到那满地尸体,确认自己真的被救了,才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王爷……” 这时,那为首的侍卫又朝祁晏休走了过来,祁晏休的掌心抚上晏华予的后脑,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在自己怀中,避免她此时的模样被他人看到,好在她一直带着兜帽,应是没有人看清。 “这伙歹人已经拿下,之前来这买姑娘的两伙人也已经抓住了,你看,该如何处置?”那侍卫回禀道。 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一场局,楚玄发现有人贩卖人口,早就暗中追查许久,一步一步伪装成商贩摸清他们的位置,而今夜不过是收网的时候,本来祁晏休没打算亲自来的,楚玄自会处理好这件事,但是晏华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今夜不论如何,他们出现与否,这伙人都逃不掉。 祁晏休看了一眼怀中的晏华予,她趴在他胸口,冷漠平静的目光却透过缝隙看着那些跪地哭泣的姑娘,心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吩咐道:“那两伙人送去大理寺,而这人牙子将他们都关起来,绑住手脚,对外宣称,因激烈反抗,这伙歹人已被当场刺杀。” 贩卖人口,罪责重大,按理来说,应是要斩首示众,但也很有可能被送去西山苑成为供人取乐的奴隶,争得一丝生还的机会。 很快,楚玄将那几个姑娘带走了,侍卫们也按照祁晏休所说的,将剩余的几个人贩子都给绑了起来,关在了房间里,随后,祁晏休带着晏华予走了进去,将匕首再次递给了她。 “要么,他们死,要么,尚能有一丝苟且偷生的机会,究竟如何,皆系于你一人之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整个房间除了那几个被绑住,不断挣扎的人牙子,便只有晏华予和两个守着她的侍卫。 如今的她,其实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但看着眼前的人牙子,她还是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幼年时,云姨曾说,她一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但是后来她懂了,她身上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她要用她所知所学,建立一个女子可如男子一般,地位相同的国度,不仅仅是女子可入朝堂,更要打破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使燕国百姓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若上天能再多给她百年光阴,那么她将带领整个燕国,走向一个更为繁荣昌盛的时代。 那时,人人都在嘲讽她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可后来,她在朝堂上力辩群雄,靠着所作所为,治国之策,为自己赢得了人心,最终,年仅三十岁的她,成为了大燕国第一个女相,并获得了太祖皇帝的支持,推动立法改革。 虽然后来她死了,她失败了,但晏华予也曾追寻过她的脚步。 此刻,看着眼前挣扎哀求的人贩子,她心底生不出半分怜悯,眼底的冷意一寸比一寸凉。 “都杀了。”她将匕首紧紧握在袖中,却没有再自己动手,冷冷吩咐一句,随即也转身走了出去,交由两个侍卫动手。 有些人,不配活着。 此刻,祁晏休就立在门外,他上半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双手环胸,就这么静静等着她,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她走出来时,刚好看到他低着眉眼,唇角噙者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57章 请长公主为草民做主 灯光将男人的影子拉长,半张侧脸覆上柔和的光,勾勒出自然优美的轮廓。 她朝他走过去,那微微晃动的红色裙摆出现在他的眼底,他抬起头,视线朝她看过去,不自觉地站正了身姿,刚想说些什么,晏华予却一下将手中的匕首递到了他面前,“谢谢皇叔。” 他看着匕首,沉吟了两三秒,随即将匕首推了回去,“公主可以自己留着……若是喜欢的话,必要时用来防身。” 匕首精致小巧,刀鞘上镶嵌着两颗红宝石,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的,而且,使用起来的手感很不错,锋利尖锐,能一下扎进他人的身体里。 “这算是皇叔送我的礼物吗?”她看着匕首,轻笑问道。 然而,祁晏休却摇了摇头,“一把匕首而已,算不得什么礼物,你若想要礼物,我下次寻别的送你。” 听到这儿,晏华予微微弯了眉眼,眼底的笑意更盛了,“那这匕首我就收下了,但我也很期待,皇叔会送我一件什么礼物。” 她将匕首收进袖中,朝他温柔地浅浅一笑,随即微微低眉,迈步走了出去。祁晏休静静看着她,宽大的白色斗篷披在她身上,她迈步走在庭院中,伸手缓缓戴上兜帽,将身形遮掩。 忽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他,神色疑惑,“皇叔不走吗?” 祁晏休一愣,跟了上去。 清冷的月光下,二人一起并肩走出了宅院,在看到门口的官兵时,她微微低下了头,一路走出了巷子,又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忽然,目光瞥到不远处那几个被人牙子拐来的姑娘,她停下脚步,目光随之看去,恰好看到有几个官兵正拿着册子给她们登记信息。 她想想,招来旁边的一个侍卫,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看着一个蹲在地上,衣衫褴褛,不断瑟缩着身子的小姑娘道:“给那个姑娘送过去。” 侍卫将斗篷接过,跑到那个姑娘面前,递给了她,并向她解释了缘由。 距离有些远,晏华予没听到他们怎么说的,只看到那姑娘一边将斗篷接过,一边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泛着泪花的双瞳中带着满满的感激之情,待站起身来后才发现她身形娇小,看着也不过才十三四岁,是还很小的一个姑娘。 “皇叔,她们将如何安置?” 祁晏休站在她身旁,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闻言后答道:“阿玄行事稳妥,会将她们安置妥当的,家住京中的今夜便会让人送回去,若有在外地,无家可归的,便先送去女安堂,之后再行安排。” 女安堂,一个专门收留落难女子的地方,是金玉楼老板赵娘子开的。 听到这里,晏华予是愿意去相信这番话的,楚玄虽表面是他的侍卫,但在诏狱却身居要职,而他递给她的匕首,从不是伤害她们。 “皇叔……”她转身,伸手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祁晏休垂下目光,就见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眸中倒映着月光的清辉,“夜深了,你送我回府。” 这一刻,忽略了之前那嗜血的杀意,眼前的少女在他眼底便是一副天真纯善,人畜无害的模样,乖巧的不行。 她这张脸,一贯是有欺骗性的。 “走。”他唇角微微扬起,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带着她上了马车,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马车到长公主府门前时,已经早早有人在等候着了,付寒生走上前去,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弯腰伸出自己的手,由着晏华予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扶着他走下来。 然而,晏华予的注意力却一直在祁晏休身上,轻笑着与他道别,对付寒生没有多看一眼,直到下了马车,他感觉长公主好似都未曾真正注意到他。 送走了祁晏休,晏华予转身回了府,付寒生跟在她身旁,隐约在她的衣领处发现了一丝血迹,不过她穿着红衣,那血迹在黑夜里并不明显,让他一时不敢妄下定论。 他不敢问,待后来长公主将衣物换下来,由着侍女端下去清洗时,他才打算看一看,但他一个男子,是没有资格触碰长公主的衣物的,便只能让侍女帮他。 然而,侍女看了后,却摇头说没有,这下付寒生真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了。可若是他自己看一番,便能发现,那衣领处是湿了一块的。 … 陈家给长公主府递了三日后的拜贴,因她上次去陈家没看到陈元姝,姜氏听说这事后,便打算领着陈元姝亲自登门来拜见她。 晏华予算了一下时间,刚好那两日休沐,不用听课,不过还有另一则帖子,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墨芳苓邀她去西山苑游玩,这两个时间撞了。 西山苑,她是一定要去的,哪里有她要找的人,并为此,已经让韩渊打探很久了,如今眼看距离前世的某个节点越来越近,这一次她是不能再错过了。 “去告知陈家,让她们提前一天过来。”她将帖子丢给侍女,随即穿着一身绫罗寝衣往殿内走去,光着脚踩在有些发凉的地板上,三千青丝及腰,如瀑倾泻。 晏华予以为,自己是要在那天才能见到陈家那刚找回来的姑娘的,因此并不在意。第二天她下课早些,出宫后打算去一趟女安堂,看看那些从人牙子手里救回来的姑娘被安置得怎么样。 可在半道上时,马车突然停了,她挑开车帘看去,就见前方有两个女子一直跑着,身后还有几个男人一直在追着她们。 场面微微有些混乱,而车夫也不敢贸然驾车过去,生怕撞到了人。 “谁敢在此处胡闹,不知道这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吗!”坐在车门处的轻禾忽然大喝一声,成功让场面安静了许多。 那两个姑娘一下停住了脚步,好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不过一瞬,其中一个女子便拉着另一个女子的手,一下跑到了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下,“长公主在上,请您为草民做主啊!” 第58章 睁眼说瞎话 那姑娘大声扯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追她们的几个男人刚想要冲过来,却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一时间进退不得,既怕长公主管了这闲事,又怕长公主不管而因此错过了抓她们的机会。 “有冤去报官啊,这可不是衙门,惊扰了长公主你们担待得起吗?”一旁的茯苓站出来呵斥道。 那姑娘张了张嘴,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早就听闻昭和长公主蛮横,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看她的侍女就可见一斑。 “茯苓,住嘴。”轻禾突然呵斥了一句,落在那姑娘眼中,又重新让她看到了希望,大着胆子道:“我们并非有意惊扰长公主,而是有伙歹人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被逼无奈才会如此,听闻长公主宅心仁厚,向来看不惯这等宵小之辈,为非作歹之事,才特意来求助长公主,救我等一命。” 她吐字清晰,掷地有声,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也跟着低下了头去。 此刻,周围除了街边路人的窃窃私语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一秒,两秒,三秒过去,马车里的昭和长公主始终没有出声,看了眼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几个男人,她打算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车内忽然有人唤了一声,“轻禾。” 那姑娘微微抬眸,就见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将车帘挑开,紧接着,一个满身贵气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不敢多看,又连忙低下头去。 随后只听一道声音传来:“既生于皇家,受万民供养,自是要为百姓求一份安宁,如今她们胆敢跪在这儿,说不定确是被逼无奈,那便将追她们的几人带过来,辩上一辩,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她就站在那马车上,目光扫视过四周,却见方才那几个追着她们的男人,在听到她这番话后,人直接吓得转头就跑,压根不敢上前来。 “多谢长公主,长公主真是爱民如子!” “怪不得百姓人人都说长公主纯善,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嗯……别的本事没有,睁眼说瞎话倒是一流。 那两个姑娘还跪在马车前,晏华予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个姑娘身上穿着太学的学子服,是蓝白色的春衫样式,想来,是今年太学刚招的女学子。 与东序书院这种只面向士族的学院不懂,太学不看出身门第,广纳天下贤才,所有能进入太学的学子,有极大部分都是来自乡试的举人。 只不过其中是以男子举多,女学子屈指可数。 而另一个一直磕头,嘴里说着谢恩的姑娘,她看上去倒是更活泼些,身上穿着缎料做成的寻常衣裳,头上扎着少女的发髻,别了一两串花辫子,戴了简单的珠玉首饰,整个人透着几分市井气,圆滑又机敏。 那几个男人跑了之后,街边的人很快散开了,那两个姑娘谢完了恩后也打算离开的,结果晏华予叫住了她们。 “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她问。 “草民……”那活泼的姑娘犹豫了下,似是在想着怎么回答,随即道出三个字:“殷小越。” “草民,宋溪月。”那女学子也恭敬回道。 宋溪月,这名字有些耳熟。 前世时,晏华予听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她好像是太学院众多学子中的佼佼者,文采出众,人人都说她是有机会夺得三甲的,可后来她参加科考,却无奈落榜。 挣不得前三甲,连进士都无缘。 再后来,她离开了上京,就没人知道她的消息了。 晏华予能看出她们的紧张,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为了缓解气氛,她语气放缓了几分,颇为随意地问道:“方才那几人是何人?又为何要追你们?你可是太学院的学子,他们不怕吗?” 她的目光看向宋溪月。 到底是举人,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寻常人不敢太放肆,可方才那几个男人,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追着她们,若说是有什么隐情,却又不敢站出来分辩一二。 然而,她们对此似乎并不愿多提,随便答了几句就借口要离开了,晏华予看得出来她们在提防自己,便也没有再强行将她们留下。 之后,她又去了女安堂,马车在巷子外停下,她让所有人都等候在此处,自己领着轻禾走了进去,刚进入院中就看到有几个妇人正在劈柴做饭,看到她过来时,眉眼都露出了笑意。 “长公主,您来了,您等着,我去叫赵娘子。”一个妇人熟络地开口,她时不时地就会过来一趟,几人对她也都不算陌生。 “不必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晏华予说着,走进了后院。 几个妇人都是女安堂的帮工,曾经她们也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之人,是女安堂收留了她们,给了她们一口饭吃,所以她们自愿留在这里,帮忙安置那些流落在外的姑娘。 与外人觉得昭和长公主蛮横不同,她们觉得长公主可亲切得嘞,人漂亮,性子也温柔,虽然是公主,但对她们却没多少架子。 女安堂的姑娘、妇人们都喜欢她。 晏华予走进后院,就正好看到赵娘子正迎面走来,“赵娘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赵娘子笑得颇为无奈,随后同她一起又进了后院,二人聊了一些近况,发现楚玄确实是让人送了两个姑娘过来,此刻已经安排妥当了。 “若有什么需要的,赵娘子便差人去府上告诉我,云姨若看到如此,也是乐意的。”她拉着赵娘子的手,语重心长的开口。 没人知道,在上京商圈里闯出一片天的赵娘子也是她的人,确切的说,是云栖玄的人。 如今,这的姑娘并不多,基本上都是最近一时落难的人,稍微待个两天,等她们安心了,女安堂的人便会询问她们之后的去处,送她们回家也好,给她们安排一个活计也好,总归不是无所事事地闲着。 … 第二日,姜氏带人来了长公主府,晏华予早就在园子里等着她们了,本想看看陈家那个刚找回来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可一看才发现—— 嗯,她好像见过她。 第58章 睁眼说瞎话 那姑娘大声扯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追她们的几个男人刚想要冲过来,却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一时间进退不得,既怕长公主管了这闲事,又怕长公主不管而因此错过了抓她们的机会。 “有冤去报官啊,这可不是衙门,惊扰了长公主你们担待得起吗?”一旁的茯苓站出来呵斥道。 那姑娘张了张嘴,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早就听闻昭和长公主蛮横,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看她的侍女就可见一斑。 “茯苓,住嘴。” 轻禾突然呵斥了一句,落在那姑娘眼中,又重新让她看到了希望,大着胆子道:“我们并非有意惊扰长公主,而是有伙歹人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被逼无奈才会如此,听闻长公主宅心仁厚,向来看不惯这等宵小之辈,为非作歹之事,才特意来求助长公主,救我等一命。” 她吐字清晰,掷地有声,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也跟着低下了头去。 此刻,周围除了街边路人的窃窃私语声便再无其他声音,一秒,两秒,三秒过去,马车里的昭和长公主始终没有出声。 看了眼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几个男人,她打算再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车内忽然传出一道声音:“轻禾,既生于皇家,受万民供养,自是要为百姓求一份安宁,如今她们胆敢跪在这儿,说不定确是被逼无奈,那便将追她们的几人带过来,辩上一辩,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是。”轻禾领命,刚准备上前,却忽然发现那几个男人不知何时转头,此刻已经跑远了。 “公主,他们……跑了。” “多谢长公主,长公主真是爱民如子!” “怪不得百姓人人都说长公主心地善良,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嗯……别的本事没有,睁眼说瞎话倒是有一套。 那两个姑娘还跪在马车前,晏华予挑开车帘的缝隙再次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个姑娘身上穿着太学的学子服,是蓝白色的春衫样式,想来,是今年太学刚招的女学子。 与东序书院这种士族学院不同,太学不看出身门第,广纳天下贤才,所有能进入太学的学子,有极大部分都是来自各地乡试的举人。 只不过其中是以男子举多,女学子屈指可数。 而另一个一直磕头,嘴里说着谢恩的姑娘,她看上去倒是更活泼些,身上穿着缎料做成的寻常衣裳,头上扎着少女的发髻,别了一两串花辫子,戴了简单的珠玉首饰,整个人透着几分市井气,圆滑又机敏。 “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她在车里问。 “草民……”那话多的姑娘犹豫了下,似是在想着怎么回答,随即道出三个字:“殷小越。” “草民,宋溪月。”那女学子也恭敬回道。 宋溪月,这名字有些耳熟。 前世时,晏华予听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她好像是太学院众多学子中的佼佼者,文采出众,人人都说她是有机会夺得三甲的,可后来她参加科考,却无奈落榜。 只因她风头太盛,朝着有人看不惯她,便替换了她的考卷,不仅争不得前三甲,连进士都无缘得进。 再后来,她离开了上京,等再有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晏华予不由好奇她的死是否跟刚才追她的那伙人有关,便问道:“方才那几人是何人?又为何要追你们?你好歹也是太学院的学子,他们不怕吗?” 她车帘后的目光看向宋溪月。 到底是举人,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寻常人不敢太放肆,可方才那几个男人,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追着她们,若说是有什么隐情,却又不敢站出来分辩一二,可见这背后确实有问题。 殷小越正想要开口,却被宋溪月一把拉住,随即抬手作揖,一板一眼道:“今日多谢长公主出手相救,但这件事情,草民不便多言,还请长公主见谅。” 她的神色凝重且严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恐怕对她很重要,于是,晏华予也没有再多问,只告诉她们,若有冤屈,可以去报官。 “多谢长公主。”宋溪月朝她拜下去,随即带着殷小越离开。 晏华予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可以留意下这个人,宋溪月的文章她前世看过,确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很有几分云栖玄的风范,只可惜,前世她死了,而如今再被她遇到,如此之人,不该再被官场的尔虞我诈所埋没。 “落晖。”她叫来一旁的侍卫,压低声音悄悄让人去跟着宋溪月,查一查她背后的事。 而宋溪月和殷小越很快走出了一段距离,转头看没人再跟着她们,殷小越不由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听说这个昭和长公主很可怕的!” 然而,宋溪月神情却还算淡定,“你连她面都没见着,光听别人说,就觉得她可怕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晏华予从始至终都一直在车内,而她们跪在地上低着头,根本无法得见长公主真容。 殷小越以为,这不过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今日四月初,夜里有灯会,宋溪月要回学院去读书,她便打算自己去转转,于是一个人穿梭在闹热的集市里,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上京城的繁华。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腰间被拽了一下,伸手一摸,钱袋子没了,转头就看到一个人飞速地跑了过去。 “哎,小偷,你给我站住!”殷小越立马追着那人狂奔,她手上会一些皮毛功夫,追着那小偷,很快就跑出了不短的距离,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很多。 突然,在转过一处拐角时,她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她顾不得其他,只能一边追着小偷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忽然,她停住脚步,看着前方黑巷子里走出来的三四个大汉,他们手上拿着木棍,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长公主……”落晖扶着晏华予站稳,确认她没事后,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殷小越,朝她走过去,呵斥道:“你过来,怎么回事,撞了我家主人就跑!” 第59章 不就是发疯比狠吗 巷子有些黑,落晖稍微走近了几步,才隐约看到黑暗中的几个人影,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又很快退回了晏华予身边,“公主,有人。” 那几个大汉走出来,而在他们身后,小偷正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看到自己人多势众,不免又嘚瑟了起来,看着殷小越,满脸挑衅,“臭娘们,你不是能跑吗,继续追啊,一个破钱袋追了老子两条街,有本事你现在也冲上来啊!” 那小偷嘴上叫嚣着,叉腰的手上还拿着从她那偷来的钱袋子。 殷小越喘着气,看着几人步步逼近,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心底不免害怕,但还是站在原地故作冷静,朝着那小偷大声道:“你偷我钱还有理了,有本事,你别找帮手,我们……我们一对一单挑啊!我殷小越长这么大就没怕过谁!” “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我背后的可是司徒府,你们敢惹我,回头我就把你们都抓进牢里去!”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怂的,而且这话说出来时极其不自信,但面对这些为非作歹之人,认怂就是在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呸,就你还跟司徒府有关系,你要这么说,我还是丞相府的远房亲戚呢。再说了,到我手上的钱就是我的,你敢抢我的钱,兄弟们,上,给她点教训尝尝!”那小偷再次大喝一声,面前的几人立马朝她走了过去。 殷小越自知打不过他们,但还是想要挣扎一番,看到街边小摊放着一把凳子,她迅速拿起来,举着凳子就朝他们打了过去。 “来啊,看谁能打得过谁!” 不就是发疯比狠吗,整的跟谁不会似的。 然而,事实证明,打架并不是发狠就能打得过的,对方人多势众,殷小越很快就落了下风,眼看打不过,她转身就想跑,却又忽然被一块凸起的石砖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膝盖嗑得生疼,口中不由发出一道痛呼声。 “臭娘们!” 身后传来一声怒呵,那些人一下将她围住,抬脚就要朝她踹过来,她立马用双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希望能少挨点打。 “啊!” 然而,一秒两秒过去,想象中的挨打并没有落下,反倒是听到了一声声惨叫,伴随在其中的还有一道清脆的骨折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后,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个男人,之前还嚣张的几人,此刻正被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没几下就在地上痛苦哀嚎着。 殷小越用手撑着地面,打算站起来,可刚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司徒府的人?” 对方身上衣衫华贵,在灯火下流光溢彩,头上一支金步摇微微晃动,额间点缀着一抹朱红色的花钿,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来,声音平静冷漠,柳眉微蹙,神情中露出一丝丝的疑惑。 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身上的衣服同正在打架的男人是一样的。 殷小越认出来了,这就是之前被她撞到的那个女子,对方相貌太过惊艳,让她当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我,我不是……” 殷小越低下头,忍着膝盖上的疼,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刚才这么说就是吓唬他们的。” 晏华予唇角扬了扬,缓缓站起身,并不打算去搀扶她一把。 这时,落晖拿着从那小偷身上找出的钱袋子走过来,她看了一眼,从他手上拿过来,在掌心抛了抛,又看向殷小越,“这是你的对。” 殷小越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到钱袋时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倒在地上的人,立马应声道:“对,这是我的,是他们从我身上偷走的,我是为了拿回我的东西,才一路追着他们过来的。” “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晏华予将掌心的钱袋子递给她,殷小越一边感激地接过,一边又对那几个小偷忿忿不平几句,说他们就是仗着官府管的松懈才敢如此大胆。而晏华予听后没有多言,只转头吩咐道:“落晖,将这些偷盗之人送去官府,要他们秉公办理,绝不姑息。” 殷小越愣住,她本就是一时气愤吐槽几句,没想到对方竟然听进去了。 不过也好,算是这伙人自作自受。 “是。”落晖应下,随即上前去将在地上哀嚎的几人一把提溜起来,眼看着他们挣扎着要跑,抬手就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嘴巴子。 “还敢跑,再跑把你腿打断!” 这话一出来,那几人便不敢再跑了,也知道自己这是碰到了硬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起来,哪还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多谢姑娘,敢问一下,您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殷小越再次看向眼前的女子,试探性地开口。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应是不俗。 从头到尾,她看似在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话,但身上的气势却在不经意间地散发出来,与她见到的那些世家贵女都有明显的不同。 晏华予看向落晖的目光收回,转头看向殷小越,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你不妨猜一下,若猜对了,我送你件小礼物。” 礼物?第一次见面就送礼物?殷小越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觉得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可能都如此,喜欢聪明人,所以想考考她。 而身后的侍卫云楼不理解,长公主何时对一个普通人这么感兴趣了。 “你是,皇亲国戚?”殷小越仔细打量了一番晏华予,最终得出了一个这么大胆的结论。 “何以见得?”晏华予眼中多了些兴趣。 “你额上的花钿,是有权势的贵族,和皇室才能缀上的,而身上的衣服,流光溢彩,精致绚丽,我猜是用蜀锦制成,一寸蜀锦一寸金,商户们都是优先供给皇室使用,贵族里能用的为少数,再说你发上的金步摇,虽然贵妇当中有不少人佩戴,但样式却是有规定的,而你这支步摇……”殷小越看了看,欲言又止。 第60章 陈家那刚找回来的姑娘 这支步摇精致繁琐,样式乍一眼看上去宛若含苞待放的花,可细看之下又却犹如收敛双翅的金凤凰,点缀着一颗红玉,贵气又不落俗套,在街边的灯火下泛着泠泠金光,摇曳生辉,让殷小越一时也拿不准,这样式究竟是民用的还是宫里人用的。 她把心底的疑惑同晏华予说了一番,但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是完全猜到了人家的身份,可能就显得有些不给人家面子了。 “懂得挺多。”晏华予夸赞了她一句,顿时就让殷小越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来京都是长了不少见识,不过你这身上的蜀锦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听旁人说过,所以方才大胆猜测了一番,若是猜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定不会怪我,若是猜对了,那便算是我今日开眼了。” 这番话说下来,他人若是存心刁难也刁难不起来,看着是个蛮聪明的姑娘。 “那便如此,你我能碰上也算有缘,这次你既没猜出来,那下次再见,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如何?”晏华予兴致颇好的开口。 啊?殷小越愣了下,不知道眼前的姑娘为何这么执着于送她礼物,而且她就这么肯定,她们一定会再见吗? 该不会是想打她什么主意? 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殷小越拿上自己的钱袋子,道了两句谢后匆匆离开。 “公主,这个人不就是今日拦我们马车的人吗?她是有什么特殊的吗?”身后的云楼看着殷小越匆匆离开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有趣罢了,等明日就知道了。”晏华予淡定地开口,随即转身又走了。 云楼不明所以,他跟在晏华予身边不长,猜不透长公主的心思,听此便也没多言,想着长公主肯定是有自己的安排。 而另一边,殷小越离开后,还打算再继续到处转转,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结果还没走多远呢,就一下被人堵住了去路,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颇为无奈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娘发现你不见了正到处找你,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不要让她这么担心。” 突然被凶了一句,让殷小越有些委屈,却又不敢吭声。 “走,现在就跟我回去,明日还要去长公主府上,你这模样要是被人瞧见,当众认出来,就是丢了我们司徒府的脸,哪个名门闺秀像你这副模样,长公主的伴读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去争,你可不要让司徒府沦为笑柄。”殷小越被陈家三少爷生拉硬拽着往前,一边走还一边数落着。 面对自己的哥哥,此刻的殷小越完全不像之前敢冲上去硬刚歹人的模样,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又会被怼得体无完肤。 “你放开我,我自己走。”这是她唯一还的一句嘴,随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敢怒不敢言,只因如今的她不仅是殷小越,还是陈元姝。 回到陈家,院内灯火通明,早有人在等着她了,姜氏一看到她回来,便冲上来拉住她,心疼地责怪道:“你大晚上的不在家这是去哪了?听你身边的侍女说,一直没见你出门,若不是我想着去看看你,怕是现在都不知道你跑出去了!” “对不起啊娘,我去找我朋友了,她也是刚来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我就想去看看她,但是又怕你们不让我出门……”殷小越低着头,乖乖认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觉得自己突然跑出门的做法是有些不对。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可别再乱跑出去了,明日还要去长公主府上,娘先带你回去休息。”姜氏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殷小越乖乖点头,由着姜氏拉着自己离开。 忽然,目光瞥到一旁的大司徒——她的父亲,发现此时对方脸色不太好看,可能是对她就这么跑出去也感到几分不满,但好在是没说什么。 … 第二日,陈家的马车来到长公主府门前。 殷小越跟随着姜氏下了车,在走进府前,她看着眼前高大的门楣,匾额上“昭和长公主府”六个字很是气派,但是回想起印象中的昭和长公主,她就不是特别想进去。 前世时,昭和长公主执掌大权,架空皇帝稳坐摄政之位,以强势的手段镇压整个朝堂,独断专横,祸乱朝纲,宠信奸佞,更是为满足一己私欲,修建金华台,骄奢淫逸,因此人人都说,百姓们生活的如此水深火热都是她造成的,对着她喊杀喊打。 当时的殷小越热血上头,还跟着众人一起谴责她,后来她死了,也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可如今,她第一次来了上京,要真正面对这个未来的摄政长公主,甚至今后还可能成为她的伴读,与她朝夕相处,她就又有些怕了。 “娘,要不我们……” 她刚想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结果长公主府的容姑姑在这时迎了出来,姜氏没听她把话说完,就拉着她走了过去,与那容姑姑赔笑两声,随后对方领着她们一道进了府。 想着姜氏最近教给她的规矩,殷小越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乖顺温婉的大家闺秀,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不敢多说,看到院子里有没见过的,也只敢偷偷瞟一眼,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坏了长公主府的规矩,更怕丢了司徒府的脸。 “陈二小姐出落得真是不错,性子看着也乖巧,早就听闻很有夫人年轻时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走在前头的容姑姑回头看了殷小越一眼,语气赞叹。 陈家早就对外宣称,陈元姝是陈家嫡次女,而陈郁金,虽然城中有诸多关于她的传言,但她却依旧是陈家嫡长女。 听到夸赞,姜氏心底也很是满意,殷小越本就长得有六七分像她,如今换上大家闺秀的装束,性子再文静些,看上去就更像了。 “元姝,容姑姑夸你呢,还不谢谢姑姑。”姜氏朝殷小越招呼道。 容姑姑本是皇太后身边的人,如今被派来照顾晏华予,身份地位还是有的,虽然不至于让她一个夫人低声下气,但为了能让殷小越顺利成为长公主的伴读,该有的客套依旧免不了。 殷小越虽然不太喜欢这些客套,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做,低眉顺眼道:“谢谢姑姑。” “不必客气,你们随我来,前面就到了。” 很快,几人就来到了长公主府的后花园中,那时,半空中传来一道琴音,悠扬悦耳,容姑姑说长公主就在前面练琴。 殷小越跟在身后,不禁有些好奇,传闻中的昭和长公主究竟是何种模样,虽然听过她的很多传闻,但她好像前生今世都没见过她,一时忍不住,她抬头悄悄看了过去…… 第61章 送你的礼物 此刻离得稍微远些,殷小越看过去,只看到池塘边的凉亭中坐着一个人,挂着的轻薄纱幔散开,微微撩动,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那便是昭和长公主吗? 这般看过去,殷小越心底更好奇了。 一直到她们走过去,琴声都未断过,虽然殷小越不懂琴,但好听与否还是能听出来的,只觉得这琴音缓缓如流水,似与春风合奏,怡然悦耳。 “长公主,陈夫人和陈二小姐到了。”待走到凉亭外时,容姑姑恭敬地上前通禀。 闻言,凉亭中的人停住了抚琴的手,晏华予循着声音抬头看去,便见到了等候在外面的两个人,“请夫人和二小姐进来。” 她的声音平静且清冷,落在殷小越耳中,不禁觉得有些熟悉,然而,她并未发现什么,直到侍女撩开纱幔,姜氏领着她走进去,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却忽然一下子愣住。 “参见长公主,这是臣妇小女元姝……”姜氏朝着晏华予行礼,正准备介绍殷小越,可转头才发现,殷小越正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晏华予,那神情,跟傻了一样。 “长,长公主?” 直到现在,殷小越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昭和长公主竟是自己昨晚碰见的人。 她有些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晏华予却朝她浅浅扬唇,“是你啊,我原本还想着我们估计不会有下次再见的机会了,没想到这就碰上了。” 她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意外,但殷小越看她的神情,根本不像现在才知道的模样,更像是简单的装个样子,用来伪装自己。 一想到她是昭和长公主,而自己昨晚不仅撞了她,还骗了她,殷小越突然就有些害怕,以长公主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会不会让人将自己拖出去先打十个大板子? “长公主和元姝认识?”姜氏问。 “认识谈不上,有缘见过两面罢了。”晏华予不假思索地开口,指尖抚过面前的琴弦,又缓缓收回。 姜氏听后,心下了然,正准备说些什么,可殷小越却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磕头道:“长公主恕罪,我……臣女昨日并不知您的身份,无意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臣女计较。” 暂且不管今后如何,现在先苟住小命再说。 而在场之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能疑惑地看着她们。 “陈二小姐倒是不必如此怕我,看,本宫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呢。”晏华予淡淡地声音传来,殷小越缓缓抬头,就见一个侍女将一个锦盒端到了她面前。 见面礼…… 这三个字让她想起来,昨晚晏华予也说下次见面要送她礼物,现在的情景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估计她当时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才有了那样一番话。 细思极恐,殷小越只觉得眼前的长公主似乎更吓人了,也多多少少有些明白,前世的昭和长公主为何能独揽大权,稳坐摄政之位了。 “多谢长公主。”她将锦盒接过,却不敢当场打开,直到后来几人坐在凉亭里,姜氏一直在与晏华予说笑,殷小越坐在一旁,眼看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悄悄打开锦盒的缝隙看了一眼。 盒子里放着一支如意金步摇,样式与晏华予昨夜戴的那支是不同的,但做工精细,用上了十足的赤金,看着就很华贵不凡,是宫里才有的手艺。 “这送的礼物,是我特意挑选的,陈二小姐可还喜欢?”忽然,晏华予朝她看了过来。 “啊?”殷小越抬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失礼了,她又连忙收敛神色,应了一声,“喜欢,长公主送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 确实是挺好的,一看就很值钱。 “喜欢便好,我这府上好东西不少,他日你若有空再过来,我再挑挑送你一两件。” 晏华予随意地客套两句,殷小越听后只想摇头,但姜氏却抓住这个机会,一脸热情道:“难得长公主这么看重这妹妹,只是元姝流落在外多年,对于宫中礼仪多多少少有些不通,长公主若是不嫌她野惯了,日后可让她多来府上陪您做做伴。” 殷小越:“……” 大可不必如此热情,她还想长命百岁呢。 “夫人既是如此说,那正好,明日我要出门去西山苑游玩,就让二小姐同我一起?” 晏华予话一出口,让姜氏都愣了下。 西山苑是个围猎场,虽然名字听着很正经,但里面的情况却没那么简单,如今姜氏一直想要好好教养殷小越,将她培养成名门贵女,要是让她去那里未免有些不妥。 但话都说出口了,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西山苑一月开一次,这次二哥一行人,和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也会同去,下次可就没这样的热闹了。”晏华予忽然又道。 姜氏干笑了两声,想着有这么多人在应是没什么问题,因此便应了下来。 殷小越看着她们,欲言又止,心底很想问问她们能不能问一下她的意见,但想想眼前这两人好像都是她惹不起的,要做什么根本轮不到她多嘴,便又只能将话咽了下去。 第二日临到要出门时,殷小越本想装病不去了的,可偏偏,长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那时,陈郁金正好过来催她,在门口看到她这般,便走进门去故意吓唬她,“长公主特意邀请二妹去游玩,母亲都已经应下了,现在你若装病不去,等有一日长公主发现了,会不会觉得二妹这般是未将她放在眼里,在戏耍她?” 想到这回事,殷小越顿时有些紧张,但想想又觉得,只要不让长公主发现不就好了。 “长公主的脾气,上京人人都知道,她上一个伴读是赵氏女,今年不过也才十七岁,本该能嫁得更好的门第,但却早早嫁给了太康伯府的庶出房二子,二妹知道是为什么吗?” 陈郁金走到她面前,顿了一下,将手搭在殷小越肩上,缓缓凑近她耳边,冷声道:“就是因为她得罪了长公主,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第62章 西山苑 长公主府和魏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司徒府门前了,等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殷小越一直没出来,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墨芳苓显得有些没耐心,在马车前来回踱步。 而晏华予静静坐在车里,倒是不急。 “公主,我怎么感觉我去了一趟边塞回来,你好像变了个性子。”她拿着一柄短剑,上身靠着车身同晏华予搭话,神情中还有些疑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怎么今天如此安静,难道是上京发生了什么?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公主?” 墨芳苓是晏华予多年的好友了,俩人秉性几乎差不多,眼里都是容不得沙子的人,骄傲又矜贵,很能聊得来。 只不过相比晏华予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一绝,墨芳苓倒是更喜欢钻研那些射箭投壶打马球的东西,半年前陪着自家哥哥去了一趟边塞,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晏华予去踏青围猎。 她这番话,还不等晏华予开口,轻禾就轻笑着回答了:“芳苓小姐真是说笑了,昭和长公主天下间仅此一人,又有谁能替代的了呢,不过是最近得了绥渊王一番教导,学着修身养性罢了。” “哦……”墨芳苓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她前几日刚回上京时就听说了,只不过以她对晏华予的了解,她还以为没人能管得住她呢。 很快,殷小越就匆匆从陈家跑了出来,一脸慌张,“抱歉,久等了,我刚有点事……” 一旁的姜氏忽然瞪了她一眼,她想起什么又连忙放慢脚步,不敢再跑了。 晏华予朝她看过去时,就见她穿着湖蓝色的广袖长裙,神情中透出些许紧张的不安,一步步走来,没了往日在街上见到时的活泼,虽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却显得格外拘谨。 “你这小丫头,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墨芳苓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如今她也是第一次见殷小越,左看右看,发现这小丫头长得还不错,只是可能因为常年流落在外,所以她的皮肤不像上京贵女那般白嫩,略显粗糙了点,但好在五官和底子不错,稍微打扮一下也很漂亮。 “真是抱歉,您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殷小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嗐,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怪你,以后叫我芳苓就好。”墨芳苓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豪气地开口,殷小越顿时觉得这人好像还挺好相处的。 “那,那你叫我元姝。”她说。 “元,首,善也;姝,美者也。元姝二字确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墨芳苓认真地夸赞,顿时就让殷小越有些不好意思。 “走芳苓,你们有什么话路上再聊,再不走就要错过精彩好戏了。”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殷小越顺着看过去,就只看到马车的车帘被放下,车内的人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很快,墨芳苓就拉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同朝着城外而去。 不用跟晏华予坐在一起,殷小越隐约松了一口气,至于这墨芳苓,前世如何她并不知道,但如今看着她人还不错,挺随性,应该蛮好相处的。 在路上,殷小越向墨芳苓问了下西山苑的情况,有些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 墨芳苓想了想,说:“西山苑是个围猎场,只不过这个围猎有点特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并不直接挑明,特意卖了个关子,搞的殷小越一头雾水,但心底对西山苑却更好奇了。 可等真的到了西山苑时,殷小越发誓,她再也不想好奇了。 西山苑建在城郊,占地极广,看着跟围猎场差不多,站在空地上,一眼就能看到远处绵延的群山。 此刻,已经有一伙人先行到了西山苑,他们站在一处山坡的高台上,手中拉弓搭弦,接着瞄准前方的猎物,只听蹭的一声,满弓的弦便将箭射了出去。 噗嗤一下刺穿身体,不远处一个男人直挺挺地倒下。 殷小越同晏华予几人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看了看前方猎场里脚上戴着镣铐的奴隶们,又看了看射箭的几个人,那些人她大多都不认识,只看到他们脸上都带着逞意和成功射杀他人时的快感,毫无怜悯之心。 这是围猎场,难道那些奴隶,就是他们的猎物吗? 这个猜想,让殷小越感到震惊,这时,晏华予喃喃着向她解释:“西山苑里的人本就是有罪之人,身上烙满了刑具的烙印,终有一天,他们是要死在西山苑的,进来了,就再也别想出去。” 有罪之人,进来了就再也别想出去…… 是什么样的罪,该受如此重罚。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一旁的墨芳苓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倒不用太过惊讶,他们大多不是什么好人,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手上都沾着人命,什么奸杀妇女、剖肚取子、偷盗杀人……这些可能都是你无法想象到的,他们早就被判下了死刑,你现在同情他们,却永远不知道,他们在黑暗中,又到底残害了多少人。” 她语气轻松,神情也很是淡然,随后殷小越就看着她走上前去,拿起一把弓箭,像之前那一伙人一样,朝着远处猎场四散的囚奴射去。 有罪之人,除了必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刑处死的,许多都被送来了这里。 他们被剥夺良籍,被放逐在这里,每日上演着生与死的游戏,既是囚犯,也是一个供人取乐的奴隶,是世家贵公子们追寻刺激的地方,而这,是对他们死前最后的折磨。 西山苑周围都有重兵把守,他们逃不出去。 “昭和妹妹和芳苓小姐也来了。” 这时,之前射箭的男人朝她们走了过来,对方一身锦衣玉袍,头戴紫金冠,丰神俊朗,看着很是不凡。殷小越没认出来对方是谁,但晏华予却看向了对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二哥。” 信王,晏承霖,陈皇后的亲儿子。 “长公主殿下身娇肉贵的,来了这围猎场,可要小心伤着了。”这时,一个男子跟在晏承霖身后走了过来,一开口,语气中便带着明显的嘲弄。 第63章 长公主,敢不敢试一试 “昭和妹妹和芳苓小姐也来了。” 这时,之前射箭的男人朝她们走了过来,对方一身锦衣玉袍,头戴紫金冠,丰神俊朗,看着很是不凡。殷小越没认出来对方是谁,但晏华予却看向了对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二哥。” 信王,晏承霖,陈皇后的亲儿子。 “长公主殿下身娇肉贵的,来了这围猎场,可要小心伤着了。”一个男子跟在晏承霖身后走了过来,一开口,语气中便带着明显的嘲弄。 晏华予的目光扫向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人是楚家的二少爷,顾微澜的表兄——楚少轩。 他走过来,都不带正眼看她的,显然并未将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她笑容泛了冷意,一点面子也不打算留,开口便道:“楚二公子,本宫记得你并无官职,如今见了本宫不行礼,竟还敢咒本宫,这是谁教你的规矩?大将军府吗?” 话一出口,楚少轩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强忍着干笑两声,不仅不认错,还理直气壮道:“长公主平日里在深宫宅院惯了,我只是担心长公主罢了,若是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说罢,他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即别过头去,连多看一眼晏华予都不愿了。 偏偏墨芳苓上前去,不悦地瞪着他,“你若真是担心那便好好说,阴阳怪气给谁看呢?” 她堂堂魏国公府大小姐,是一点事都不怕的。 楚少轩眉眼不悦的神色更明显了,眼看着他们似乎要吵起来了,晏承霖连忙站出来震场,“行了,少说两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今日来此都是玩乐的,几句玩笑话也不要太当真。” 转头又对晏华予说:“昭和妹妹不要理他,他向来就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 冷风吹在脸上,晏华予冷漠地瞥了一眼楚少轩,再看向晏承霖时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却未达眼底,“行,那我就给二哥这面子。” 这件事差不多就过去了,而殷小越虽然不知道楚少轩是什么身份,但也觉得他很勇,不用猜都知道,过几年那些摆放的棺材里必定有他的一副。 她问了一下身旁的侍女,这才知道原来这楚少轩是楚大将军的孙子。 “所以这个楚少爷是顾微澜的表亲?”意识到这一点,殷小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楚少轩。 神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顾微澜的表兄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不是说楚家满门都是忠臣良将吗?这怎么跟她听到的有些不太一样。 “信王殿下,楚公子,你们再不过来,可就要输了。”忽然,不远处有人叫了他们,晏承霖和楚少轩连忙走了过去,顺便还招呼着她们一起。 殷小越原本是有些抗拒的,但墨芳苓却找了个理由劝她,“这里人多眼杂,到时你丢了怎么办?好好跟着我和公主。”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西山苑是近两年才开办起来的,将犯人作为一场游戏,这怎么看都很荒诞,可偏偏,这是当初景明帝亲自定下的,只因他一句话,便有了西山苑。 晏承霖和几个世家儿郎正在比试,看谁在一柱香内射杀的囚奴最多,并且为此,他还拿了一块自己的玉佩做赌注,更是激发了几人的好胜心,而墨芳苓的哥哥墨与秋也在其中,他们是先一步来的。 墨芳苓拿起一张弓,也想着跟他们一起比试比试,反倒是楚少轩,射了几箭后,竟然没再凑上去。 殷小越眼看他们都在玩乐,就连晏华予都在一旁观战,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她悄悄走到楚少轩身边,问他:“楚公子,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请问您是顾微澜小姐的表兄吗?” “你是?”楚少轩疑惑地看着她。 殷小越冲他抱了抱拳,有些豪气地开口:“我是陈家的陈元姝,你叫我元姝就行,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微澜小姐今日来了吗?” 楚少轩愣了一下,稍微想了想,才想起来陈家有个找回来的女儿,立马猜想到可能是她。 “原来是元姝小姐。”楚少轩朝她客气地笑了笑,那温和有礼的模样,与对晏华予时判若两人,让殷小越一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还没等她多想呢,楚少轩便又说:“我是微澜的表兄,微澜表妹今日也来了,只不过她不喜欢这些,在外面山上打猎呢,等她回来,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那,谢谢楚公子。”殷小越顿时喜出望外。 她前世就听过顾微澜的名头,那可是一个运筹帷幄,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啊,靠着手里的五万黑云军,几乎战无不胜,多年来帮助百姓,仁爱天下,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人物。 殷小越早就想见见她了,想亲眼看看,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不远处,晏华予回过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转头看了眼身旁比试得很是起劲儿的几人,又看了看放在面前桌上的玉佩。 最终,是墨芳苓的哥哥墨与秋赢得了这玉佩,他正准备拿起来,却忽然瞥见晏华予的目光,于是热情地开口:“长公主看样子也喜欢这玉佩,要不也来试试,只要你能射中一个,这玉佩我就让给你。” 他语气颇为豪迈,看得其他几人纷纷打趣,“墨公子,这么玩是,刚才这么拼命,现在说给就给!” “去,一边去。”墨与秋冲他们摆手,又看向晏华予,“长公主,如何,敢不敢试一试?” “试试嘛,我家公主一定可以的。”墨芳苓也过来挽住她的手,还指着猎场上的一个囚奴说:“想想我曾经教你的,你就瞄准那个,那个最近的。” “好啊。”晏华予也不忸怩,直接应了下来,一抬手便有人将一张弓递到了她手中,她拿起竹筒里的羽箭,有模有样的搭弓拉弦,目光瞄准了猎场上的一个囚奴。 周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默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就连楚少轩和殷小越都看了过去。 第64章 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昭和长公主会射箭?这一点在上京的传闻中倒是从未听说,但是看晏华予拉弓拉得有模有样的,众人都不免有些好奇,万一真就会呢? 然而,结果并没有什么意外。 晏华予不会射箭,她松开弦,一箭射出,羽箭刚好落在距离囚犯不远的位置。 稍微懂点门道的就能看出来,她力道不足,偏了准头。 身旁的几个世家儿郎看到这时,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夸两句都找不出词来。 “昭和妹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只学书画舞乐,不通射术也正常,到底是不像我们男儿这般能文善武。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将来嫁人后,在家相夫教子,也用不到这些。”晏承霖的语气自然随意,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然而眼神中却明显透露出了几分他对晏华予的轻视。 本就是随意玩玩的,射中与否晏华予原本并不在意,可听到这话,她眸光却忽的一沉。 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墨与秋连忙上前去缓和气氛,“都是出来玩的,长公主能参与进来玩得开心最重要。”说罢,又将手上的玉佩递到了她面前,“这玉佩我赢了便是我的,长公主若是不嫌弃,在下愿借花献佛,送与长公主。” 他脸上笑意得体温和,晏华予微微收敛了眸中的冷意,心底自然明白他也是好意,然而,这份礼物她却不能收下。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墨芳苓首先站出来拉住墨与秋,撒娇道:“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呀,我也喜欢这个玉佩,我可是你妹妹……” 这时候,晏华予只要顺着话走,那么不仅能将这事给轻而易举的拒绝掉,同时也能保留住对方的颜面。可还不待她说什么,她身旁的晏承霖却再次开口了:“是啊墨世子,送礼就免了,我相信以昭和妹妹的脾气,她会更喜欢靠自己本事拿到的。” 晏华予的笑容再次一僵,那垂在身侧,掩在广袖下的手攥紧了衣裙。 这一幕太过精彩,看得身后的楚少轩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朝他们走过去,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透着明晃晃的讽刺,“可不是,只是长公主到底是不像微澜妹妹一样,若真喜欢,收下也未免不可。” 他这番话再傻的人都听出了什么意思,墨与秋这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欠考虑了。 晏承霖没察觉到晏华予的异样,他自顾自地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手一抬,便拉了个标准的满弓,扬声道:“昭和妹妹看好了,射箭要这样射,快准狠,瞄准猎物,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话音落下,锋利的箭矢从他手中射了出去,眨眼之间,正中远处一个正在挣扎着逃跑的囚奴。 “好!”有人大喝一声,这精湛的箭术,确实是任谁看了都得道一声好的。 晏承霖唇角扬起笑意,带着骄傲与得意。 他是皇子,是陈皇后的亲儿子,当今陛下的第二子,一直以来受到的都是最好的教导,文治武功基本不在话下,骑马射箭什么的更是信手捏来。 这时,楚少轩已经走到了晏华予身旁,他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还在喋喋不休着自己的话,“昭和长公主,学会了吗?若是学不会,那大概还是针织女红更适合长公主,毕竟骑马射箭这种事……” “啪”的一声脆响,他话未说完,晏华予转身,抬手就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对本宫说教!”她神色阴沉地可怕,眼底是压不下的怒意,任谁都能看出来,长公主生气了。 楚少轩捂着被打的脸,后退两步,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脸气愤,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人打了。 他面色浮现出一抹凶狠,刚想要朝她冲上前去,可晏华予的两个侍卫却迅速冲了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住,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强行往下按去。 “竟敢对长公主不敬,跪下!” 跟在晏华予身边的落晖和长风早就看不惯他了,竟然这么欺负他们的长公主,晋王太后宠长公主还来不及,他区区一个世家子弟,真当自己是谁呢?也是因此,他们早就暗自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一有机会便立马冲了出来。 眼看他一直挣扎着不愿屈服,落晖重重踹了他后膝一脚,他就被迫跪在了晏华予的面前。 四周的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都没人敢说什么。 “昭和妹妹……”眼看情形不对,晏承霖还想上前劝说两句,可晏华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压根没正眼瞧他,背对着他往前迈出两步走到楚少轩面前,用冷傲的神情睥睨着他。 “楚二少爷,你若有本事,可以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本宫绝对让人打烂你的嘴。”她眸中的怒意被压下,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几乎冷冽到骨子里。 以长公主的脾气,她说得出,绝对做得到。 墨与秋也觉得把事情闹大似乎不太好,还想让墨芳苓上去劝劝她,结果墨芳苓却差点拍手叫好,“他该啊,谁让他惹我家公主的。” 说着,她还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又看向一旁的晏承霖,“你说是信王?长公主的身份可是陛下亲封的,楚少轩既不是长辈,也非亲兄,再怎样也越不过长公主去,却明目张胆地对长公主不敬,这是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了?” 晏承霖微微皱了眉,随即上前两步,朝着楚少轩冷声呵斥道:“对长公主不敬,确实该打。楚少轩,还不快向昭和妹妹赔礼道歉!” 看得出来,他是偏帮楚少轩的,不过晏华予并不意外,楚家握有兵权,虽看似立场中立,但只要有一丝争取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然而,楚少轩是个高傲的人,明明是晏华予打了自己,可自己却还得向她赔礼道歉,一想到这儿,他就是满脸的不情愿。 晏承霖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太过固执,该低头时就低头,不然按照晏华予的脾气,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连给他说几句好话都找不到理由。 楚少轩不得不强忍这口气,“长公主,对不起,是臣胡言乱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第65章 一场豪赌(4k) “长公主,对不起,是臣胡言乱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楚少轩低头咬着牙,短短几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之间让他感觉身心都受到了屈辱。 本以为道了一句歉后这件事就能结束,然而,晏华予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故意刁难道:“说什么?大点声啊,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说话这么有气无力,今早出门没吃饭吗!” 楚少轩喉咙一哽。 他向来是看不惯晏华予的,特别是在这几年对方成为长公主后,以往的晏华予面对他的刁难时,很多时候都选择了隐忍,因此楚少轩对她更是轻视。可如今,他最看不上的女人却在狠狠地羞辱他,将他男人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心底气愤地不行,暗暗握紧了拳头,要不是被两个侍卫按住,他才不会低声下气地认错。 再一次触及到晏承霖的目光,他只能强行将心底的火气压了下去,大声道:“对不起长公主,是臣胡言乱语,以下犯上,冲撞了您……” 他语速极快,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态度并不恭敬。 墨芳苓原本还想上前再刁难他一番,结果这时,晏承霖又再次站了出来,“行了。昭和妹妹,既然少轩已经认错了,那这事就过去。” 他拿出了自己身为信王的威严,不待晏华予回答,更不顾墨芳苓那明显不满的神情,转头又看向按住楚少轩的落晖和长风,冷声道:“你二人还不将他放开!” 那时,晏华予沉默着没说话,她脸色称不上多好看,唇角笑意微冷,若有似无,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下令,让两个侍卫将楚少轩松开。 “哼!” 楚少轩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强忍着怒气,目光瞥向晏华予,随即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 因这件不愉快的事,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凝固,眼看着晏华予一直没说话,晏承霖知道她心里怕是还有气,便走上前去劝慰了几句,最后还问道:“昭和妹妹不会怪二哥?” “我怎么敢怪二哥呢。”晏华予转头,唇角缓缓扬起,眉眼间染上了一抹笑意,“你我是兄妹,哥哥的面子,做妹妹的自然是要给的。” 她这话说得温和,看着是一点不在意的模样,晏承霖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在意,很快就将这事揭了过去,转头又招呼着大家继续玩乐,却无人注意到,晏华予眼底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们继续玩他们的,晏华予没多久就找了个理由,带着墨芳苓和殷小越一起走了。 西山苑有一座囚牢,专门用来关押犯人,而在囚牢的外间,还设置了一个搏斗场,权贵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着台下围笼里的囚奴们为了一线生机拼的你死我活。 晏华予走进搏斗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此刻这里的看客并不算很多,一眼看过去,应有二十多个,基本上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上呀,快上,弄死他!” “你要是输了,等会我就把你弄死!” 不远处,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看台围栏边,对着台下正在搏斗的囚奴指指点点,看到自己押下赌的人快要输了,不禁神情激动,大声叫嚷着,好似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一般。 “允文,允武。” 她唤了他们一声,然而两个少年却像是没听到般,根本不理她,直到她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对方才不耐烦地回过头,“谁啊?” 二人的目光看向她,神情却一下子愣住,随即低下头,向她规矩地行了个礼:“见过长姐。” 晏允文,晏允武,景明帝的第三子和第四子,二人平常在上京里专横跋扈惯了,但见到晏华予,规矩却不敢忘。 “你俩玩什么呢?”她面带微笑,缓缓往前两步,目光扫过台下围栏,发现台下的两个囚奴正斗得凶狠。 此刻,他们浑身脏乱不堪,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然而在搏斗场上,不准认输,于是他们不得不打在一起,直到有一方死亡或倒下。 “我们在押注谁会赢呢,喏,就和对面那小子。”晏允武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男人,晏华予看过去,就见对方也正好看过来,还朝她客气地拱了拱手,“长公主,有礼了。” 东方朔,他怎么也来了? “长姐,你认识他?”晏允文追问道。 “是皇叔的一个朋友,见过几面。”晏华予好歹在绥渊王府上待了一段时间,里面有些什么人自然是清楚的,而这个东方朔无官无职,看似闲人一个,表面只是祁晏休在南境七州认识的朋友,但实则却与一个江湖势力有关。 此刻对方嬉皮笑脸的,倒真像是来玩的。 “皇叔……”一听到是绥渊王府上的,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疑惑。 晏华予收回目光,看向他俩道:“不是要玩吗,继续,下一局我也来。对了,这是陈家的元姝表姐,今天陪我们一起出来的,认识一下。” 此刻,殷小越正站在身后观察周围的情况,突然被点名,不由愣了一下,等再回过神,兄弟俩已经齐齐朝她做了个揖,“见过表姐。” “你们好,我是……陈元姝。” “我是允文,他是允武,你以后直接这么叫我们就行。” “好。” 几人打了招呼,算是简单认识了。 此时,台上的搏斗刚好结束,允文允武两兄弟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输了,他们押注的人已经被抬下去了,只剩下另一个还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气得俩兄弟一拳锤在扶栏上,恨恨地瞪了对面的东方朔一眼,明显不服气,然而东方朔却是不太想搭理他们,还暗骂一句“小屁孩!” “生什么气,再来。” 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东方朔,随即将一锭银子押在桌上,允文允武俩兄弟见此,也跟着甩出一锭银子,还冲着东方朔叫嚣道:“有本事再来,今天我们姐弟几人,非把你赢得裤衩子都不剩!” 晏华予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很想表示不要带上她。 “来就来,先说好,到时可不准耍赖。”东方朔将身上的一大把银子全放在了桌上,看得殷小越目瞪口呆,心想他这是赢了多少呀。 随后,墨芳苓也跟着凑了上去,殷小越为了不显得不合群,也跟着他们押了几两银子,结果第一局,在万众期待之下,他们又输了,方才看着早已精疲力尽的人,竟然又打赢了一局。 “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朔仰天大笑,一脸欠揍地把他们这边的银子都抱到了他那边去。 之后又打了两局,结果竟然还是输。 气的晏华予脸色难看,冷着声音道:“这都是些什么废物,去,把管事的叫来。” 眼看她好像生气了,周围人没一个敢吭声,而很快,管家的就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参见长公主,下官就是这的管事,不知有何吩咐?” 晏华予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道:“你们搏斗场这都找的什么人,一个比一个废物,一点武艺都不通,害的本宫输了那么多银两。去,把那些会武的,能打的都找出来,让我等自己挑!” 那管事的一愣,又连忙点头,“好好好,下官马上就去。” 对方被吓得不轻,很快就退了下去。 此刻,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但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什么。很快,不到一刻钟,十几个囚犯就被带到了台下,管事的来到她身边,恭敬开口道:“长公主,第一批能打的都在这了,要是没有您中意的,下官再去找其他的过来。” 晏华予缓缓走近扶栏边,目光在台下扫视了一圈,就见囚犯们一个个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手脚上戴着镣铐,远远看过去,一时竟分不清谁是谁,而他们神情麻木冷漠,好似早就预料到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最终,她的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扫过。 “长公主,你要自己挑选没问题,但可否也容我们挑选一个啊。”忽然,就在众人都缄默不语时,对面的东方朔看向了她。她寻声看过去,就见对方一脸无奈,“我方才押的那个已经打了那么多场,再不重新挑一个,我必输无疑啊!” “东方先生急什么,本宫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她扬唇微笑,随即看向在场众人,扬声道:“我们一人挑一个做赌,将他们全部放在一起,以连赢三场为限,谁选中的人能够连赢三场则视为最终胜出,谁便拿走全部赌注,若一直未有胜出者,则可继续挑人比试。” 好家伙,这是玩把大的呀,在场将近三十个人,却只有一个人能赢。 众人瞬间窃窃私语起来,分析这游戏的可行性。 “自己挑人,可以一试啊!” “连赢三场不算难事,之前那人押的还连赢了五场呢,我们只要挑对人就没问题!” “反正都是来玩的,为什么不玩把大的……” 讨论了大概有半分钟,晏华予的目光再次扫向看台上的众人,“各位觉得如何?” “那便依长公主所言。”很快,众人便纷纷附和,于是在交代好了具体规则后,晏华予又让管事的再找了几批人过来,全都要能打的。 很快,三十多个人就全部站在了围台中,他们身上被分好了编号,台上的每一个人各抽取一个编号,看中哪个就抽哪个。 “长公主要不先抽?”在众人忙着物色自己的心仪人选时,忽然,有人大声提了个建议,于是众人的目光再次看了过来。 “本宫先抽?这怕是不妥,这主意是本宫提出的,到时候若是赢了,你们说本宫暗箱操作诓骗你们怎么办?”她一脸为难道。 “这……怎么可能,我等相信长公主。” “就是,我记得长公主也是好几月没来西山苑了,对于如今西山苑的情况定然是不清楚。” “对啊长姐,没事的,西山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一批新的人进来,什么情况你又不清楚,就算赢了我们也不会多说一句!” 听到他们这么说,就连允文允武兄弟俩都在劝她,晏华予想了想,站出来道:“那若有谁物色好了,想先抽的就先抽,本宫就等下一个。” “我,我要十七号!”她话音刚落,东方朔就大声喊着从一旁跑了过来,也不客气,走到摆放了编号牌的桌子面前,用怀里那一堆刚赢来的银钱下注,并拿走了十七号的牌子。 “好,还有人吗?”晏华予的目光再次扫向四周,然而大家都没有动,一个个都不敢像东方朔那样冒头。 于是,她也不再客气,转过身去,看着台下那些宛若一件商品般等待着被挑选的囚奴们,高声道:“本宫有挑选你们的机会,但却也可以给你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想主动跟着本宫的,就站出来,若是胜了,重重有赏。” 女子的声音干脆利落,台下的囚奴们抬头看向她,没过一会儿,人群中就有人站了出来,刚开始是第一个,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看来,他们心底都能明白,如今在这个搏斗场中,谁才是制定规则的人,谁又才是拥有最大话语权的。 然而,晏华予看着他们,却有些苦恼,“这么多人,本宫却只要一个,这很难选啊……” “选我!”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声开口,抢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晏华予看过去,就见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虽然脸上有些脏乱,却还是能看清几分容貌,而他身上的编号是十三。 “选你?为什么?”她话语疑惑,然而那眸中隐隐透露出的色彩却在表达,她很感兴趣。 “因为,他们都打不过我。”男人再次沉声开口,坚定又自信,而这时,他身旁的一个男人也站了出来,想要抢夺这个机会。 可他才刚准备开口,那个十三号的男人就立马察觉到了,他眸光一变,一抬手就用腕上的锁链勒住了对方脖子,又狠狠踹了对方身下一脚,迫使对方跪下,不过短短一瞬就将那人死死压制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抬头,他再次看向晏华予,语气坚定,“选我。” 第66章 全部押下,我赌他赢 男人手段凶狠,看着就很是不好惹,引得众人纷纷议论,神情中都有些担忧,然而晏华予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眸中却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好,就你了。” 她笑容肆意,明艳张扬,微微一抬手,便扬声吩咐道:“落晖,全部押下,我赌他赢。” 机会是留给主动的人的,她对他的主动很满意。 站在身后的落晖也不犹豫,掏出随身带的一大包银钱,全部押在了桌子上,并拿过十三号的牌子递到了她手中。 “好了,现在轮到诸位选了。” 话音一落,她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转身裙摆一扬,直接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当起了真正的权贵看客,将台上台下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看到这一幕,东方朔忍不住一拍手掌,暗道一声:“坏了,选早了,也没说可以这样呀!” 他的神情有些懊悔,见此,身旁的小跟班安慰他:“公子,不怕。这大话谁不会说啊,他说能打过就能打过啊,二三十个人呢,是?” “也对,一人来一拳都能揍死他。”东方朔也跟着自我安慰了一番,随后拿着手里的牌子,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很快,周围的人有样学样,也大着胆子上去问有没有主动一点的,还有的一些直接将之前站出来的几人给选了,心里都觉得,能有胆量向长公主自荐的,怕是多多少少有些真本事。 墨芳苓也是如此觉得,就率先给自己和殷小越抢到了四号和七号的人选。 “这么多人围攻,他们不会到最后一个都活不了?”殷小越拿着七号的牌子,跟在墨芳苓身旁,看着台下的众人,心底有些担心。她是不太想赌的,但架不住墨芳苓的热情,也就跟着押了一些。 “死就死了呗,西山苑里这么多犯人,总有人能胜出。”墨芳苓在晏华予身旁坐下,神情中满是不以为意,端的是大小姐的骄傲与矜贵。 身旁的人忽然沉默了,晏华予悄悄看了一眼殷小越,就见她站在原地,哑口无言,显然,乡下来的小姑娘,没见惯这种场面。 通过侍卫搜集来的情报,与这两天对她本人的观察,她基本可以肯定,陈家流落在外的女儿突然被找回来这出戏,不是殷小越主导的,反而是另有人在暗箱操作,而那个人,晏华予已经隐隐猜到是谁了。 “别站着了,过来坐。”在殷小越看过来时,她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眉目间的神情不似之前那般锋利张扬,反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和。 殷小越愣了下,随即走过去。 不到半刻钟,所有人基本都选定好了,而没被选中的则会被带下去,成为下一场的替补。 搏斗场很大,近三十多个囚奴聚在围台上,看着并不拥挤,随着“嗵”的一声,铜锣被敲响,代表第一轮的厮杀开始了。 刚开始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动手,直到有了第一个偷袭的人,其他人也才跟着打了起来。 并没有人给他们分发武器,他们只能靠着拳头肉搏,蛮横地撞在一起,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想办法为自己赢得这场胜利。 而那个十三号的男人,晏华予一直在注意着他,虽然他表面看着瘦弱,不如其他一些壮汉高大威猛,但看他动手的招数就能看出来,他是懂武的,并不是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的莽汉。 为了使这场拼杀足够精彩,西山苑的人给他们摘掉了脚上的铁链,却没有把手上的一起摘掉,于是,她就看着他一脚踹到一个,手腕上那原本束缚住自己的锁链,反而成了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慢慢的,有几人一起将矛头对准了他。 然而,他的神情却不见一丝慌乱,微微后退两步,等待着对方先出手,找准机会,一脚就踢中了对方的下颚,随即手中的锁链勒住对方的脖子,借着他的身体替自己挡下一击,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直接绞杀。 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反应极快,出手迅猛果断,完全不留余地,是个狠人。 “这么快……”看到自己选中的身高八尺的大汉被打倒在地,墨芳苓都有些坐不住,但很快她就稳了下来,暗骂一句:“中看不中用。” 转头,就见晏华予正淡定地喝茶,好似对于这场游戏的结果并不在意。 “公主挑的那人看着是个打架的好手,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场。”她笑着凑过去道。 “等着看呗。” 晏华予将茶盏放下,唇角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有多说,随后又继续看着台下的演出。 以这个男人的手段,她相信他是能打过的,毕竟她今日就是为他而来,如果这都对付不了,那他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根本没有资格让她亲自跑一趟。 二三十人的打斗,让场面显得有些混乱,但很快,随着那些不济的废物一个个被踢出局,能剩下来的就几乎都是有些本事的,这一幕让台上的部分人看到了希望,也让输了的人气得咬牙拍桌。 就连对面的东方朔在看到十七号倒下后,都跟着摇头叹息,“太可惜了,竟然还是输了……” “下一局一定赢回来!” 此刻场上还剩下不到五人,而最后强者的争夺总是最有看头的,一招一式都能让人的心情跟着起伏,眼看着对方即将被锁喉,押注的人也几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看到对方一个弯腰躲了过去,于是也同样跟着松了一口气。 然而转头,那人就被另一人扑倒在地,直接拧断了脖子。 下注的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两眼一抹黑。 搏斗很快就要结束,最终,除开那些躺地不起的,场上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十三号和二十七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他们身上显得更加脏乱了,白色的囚服被染红了一块又一块,沾着不知谁人的血迹,冰冷的双瞳隐隐发红,布满了血丝。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他们,期待着这最后两人的对决,猜测着究竟谁会赢。 第67章 由于有了之前笃定而又自信的一番话,众人对这个十三号都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另一个凭空杀出来的二十七号,却也同样不可小觑。 很快,俩人再次打在了一起。 二十七号朝自己冲过来时,十三号果断迎了上去,两人在躺倒了一地人的场上打得有来有合,既会主动攻击让自己不落下风,也懂得适当退让,伺机而动,一出手便是直指对方要害。 只是可惜,他们被束缚住了双手,很多招式施展不开,若是能解开锁链并再给他们一柄武器,这场争斗估计会更加精彩。 但很显然,二十七并不是十三的对手。 一开始他们谁也破不了谁的防御,如果一直这样,估计还能再拖一段时间,但后来二十七就因急于攻击十三,而被对方找到了破绽,一招偷袭成功后直接落了下风,很快被十三压制住。 半刻钟不到,胜负已经逐渐明显了。 被一拳打在脸上时,二十七头晕眼花,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抬头看到十三朝自己冲过来,他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紧接着,十三朝墙壁借力一个纵身跃起,双腿绞住他的脖子,直接将他按倒在了脏乱腥臭的死人堆里。 二十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十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立马又冲上去骑在他身上,扬起拳头就狠狠朝他砸了下去。 然而,十三并没有下死手,眼看着对方没了反抗的能力,他很快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嗵!” 这时,放置在高台上的铜锣被敲响,紧接着便有人高呼:“十三号胜。” 他抬头朝看台上看去,目光扫视了一圈,就见晏华予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衣衫华贵,头戴金钗,看起来是那么高高在上,尊贵不凡的一个人,却看着他唇角上扬,神情满意。 这一场赌局,他赢了,她也赢了。 但赢了并不代表结束,正如热闹从不会轻易停止,下一轮赌局,会再有新的人被带上来,但他却依旧是作为她的打手站在围栏中。 而她再次押上了全部赌注,赌他会赢。 一大堆金银钱票堆在桌上,不是简单的百八十两,而是可能达到了上千上万两,这全部押下的举动让人疯狂,都在想着下一局要是赢了,那么这些就全部都是自己的。 他们不相信,那个男人能一直赢下去。 所以,只要她不收手,就总有人跟在她身后下注,一局一局的陪着她赌。 但这也让十三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输,一旦输了,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失去自己身上仅剩的唯一价值,因此他只能赢,拼尽全力,为她打赢这一场又一场的赌局。 好在,最能打的一些犯人基本都在前面那两场里了,后面的是越来越不行,打起来时根本用不了多大的力。 就这样,他以蛮横的手段,一直连赢了五六场。 银钱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但此刻却再也没有人敢去觊觎,那些下注的人输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一个二个的都黑着脸走了,只能在心底暗道一声今天出门真是晦气。 “哎,这么快就走了,不再玩会?打欠条也行的?”晏华予还装模作样的挽留他们,吓得刚走到门口的人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剩下没来得及走的,也纷纷借口告辞,生怕自己走慢了被盯上。 台下的男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眼看着赌局应该已经结束,他才敢扶着墙壁坐下,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才发现早已是鲜血淋漓,在扶过的墙壁上留下一道小小的血印子。 他撕下地上尸体的一截衣服,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下,也不顾伤口是否会因此感染。 晏华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又很快收回,给落晖递了个眼神,随即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既然都走了,那正好,我们也走。” 她语气轻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心情颇好。 而一旁,允文允武俩兄弟正捂着胸口,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钱痛心不己,欲哭无泪,因为这里面也有他们的钱,今天带的全在这里了,甚至在东方朔的刺激下一时气不过还打了欠条,倒欠三百两。 墨芳苓和殷小越看着也是咽了咽口水,好像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今日来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根本就不差钱,所有人的堆在一起,上万两绝对有了。 “别难过,长姐怎么可能亏待你们呢。”晏华予走过去,拍了拍兄弟俩的肩膀,然后在他们目光的期许下,从一堆小山上拿出了两锭银子,一人丢给了他们一个,“拿去,记得省着点花,这样就饿不死,够用好几天呢。对了,还有那三百两,下月发了俸禄记得还我。” “……”我谢谢你啊姐。 “还有你俩也来一个。”晏华予不顾俩兄弟呆愣住的目光,又捡起两个丢给了墨芳苓和殷小越,浅浅笑道:“拿去买糖吃。” 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就这么丢给自己,殷小越拿着都觉得有些烫手,还是第一次拿到过这么多钱,哪怕在陈家,除了衣服首饰,她真正能拿到手上的,最多也就二十两。 “长姐,要不你行行好,那三百两欠条就免了?”晏允文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就连晏允武都投来期待的目光,不停的点头。 “或者,你再给我们点也行……” 说着,俩人可怜兮兮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长姐,那我总得教你们点什么,现在,长姐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人心的险恶。” 说完,她抬手一勾,站在几人身旁的长风便走上前来,随身掏出一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丑了唧大麻袋,在半空中抖了一下,“三皇子、四皇子,稍微让一下。” 他挤上前来,在允文允武的目光注视下,将所有赢来的银钱都装进了麻袋里,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抬起来就扛在了肩上。 趁着兄弟俩还没反应过来,晏华予直接在他们的手上摸了一下,等他们察觉不对,低头看去时才发现,手里原本那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已经变成了一块碎银子。 “走了,再见。”她干脆利落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直接带着人走了。 允文允武瞬间凌乱。 第68章 顶尖刺客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允文允武兄弟俩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再次痛心疾首,但晏华予可没功夫管他们,几人刚出了搏斗场,她正准备找借口离开,却转头就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长公主真是好事没一件,不正经的事啥都跟着凑热闹,就因她一句话,短短时间,近一百人送了性命。” “都说长公主最近性子乖顺了,可依奴婢看还是那么蛮横,估计都是装给陛下看的,现在来了西山苑,就原形毕露了。” 说话的是顾微澜身旁的女婢,二人背对着他们,却称不上窃窃私语,因为声音大得他们都听到了。 估计也是没料到他们会正好出现在身后。 而顾微澜,她在听说了这些事后,并没有跟着贬低晏华予,只是想到上次晏华予同她说的那些话,不由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劝道:“算了,长公主可能也只是想发泄些心中的不快,这不是我们能多管的。” 这劝了还不如不劝…… 墨芳苓也注意到了她们二人,她刚想要冲上去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贱婢,却被晏华予拉住了,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今日来西山苑是有正事的,可不能为了逞一时之气,节外生枝。 反正,她会报复她的,会一点点的,夺走她的一切。比如今日,她就是来提前一步,夺走前世时她会遇见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她还隐隐生出了一丝期待。 很快,她收回目光,带着几人离开,等到稍微走远了些,她才找了个借口,让墨芳苓带着殷小越在西山苑到处转转,自己之后再去找她们。 转头,她就按照约定好的,来到了关押的牢房里,此时早有人在等候着她。 牢房里有一间石室,四面砌的都是厚厚的石墙,在这里不会有人看到他们,更不会有人有机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晏华予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一个囚犯就被带了过来。 “进去。” 身后的人低呵一声,伸手推了他一下,他头上戴着黑色头套,脚下看不清路,再加上连着打了五六场赌局,让他有些体力不支,因此一时没站稳,直接摔了下去。 看着摔在她面前的男人,晏华予缓缓蹲下身,直接将罩住他的黑色头套摘了下来。 映入眼底的男人面容脏乱,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带着污泥与血迹,隐去了七分原本的样貌,整个人狼狈的好似街头乞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若不是因为前世见过他,晏华予估计此刻都认不出他来。 “能连赢五六场,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看得本宫都生了惜才之心,不过本宫说到做到,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 带着几分赞赏的声音传入耳中,男人微微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精致美艳的脸,四目相对间,他还看到了她眼中泛起的笑意,一如坐在看台上时那般,明艳妩媚,自信且笃定。 她是……昭和长公主。 眼看着他不说话,晏华予伸手,一张罪状就被递到了她手中。 “张竟遥,二十二岁,江湖游医,两个月前毒杀了城南一户姓王的人家,全家五口人皆遇难身亡,其根本原因是住在隔壁的王家人与你起了冲突后,天天在附近散布你卖假药的谣言,致使你怀恨在心,从而残忍报复……” 她目光落在手中的一页纸笺上,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述说着他的罪状。 那一刻,他的眸光隐隐有些畏缩和闪躲,全然没了在场上打斗时的狠厉模样,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干裂染血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嗫嚅着开口:“是…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他嗓音低沉嘶哑,望向她的双眸隐隐透着点期许的光,像是落难之人在经历了一次次绝望后,再一次尝试抓住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救命稻草的东西。 这样的眼神,晏华予曾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也见过。 “对,只要你说,哪怕,是你…想要离开西山苑……”她语气蛊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仿若是要透过他那一双眼睛,看清他掩藏在面具下的真实面目,这样的感觉,让她一刻都不敢放松,甚至隐隐还有些兴奋。 “我,我要离开西山苑,我真是受不了这里了,在这没日没夜的地方,我真怕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我要换个身份……换个身份重新活着……” 他戴着镣铐的双手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像是被痛苦折磨久了,而显得有些癫狂。 说罢,他抬起头,神情期待又害怕地望着她,“长公主殿下,您……您金口玉言,会答应我的对?” 忽然,晏华予笑了。 “可以,我会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听此,男人的眸中透出疑惑不解的神色,还隐隐有些惶恐不安。 “做我的人,听我差遣。” 短短一句话,却让男人一时愣住,双目看着她,然而眼神中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惶恐和装疯卖傻,微微冷了下去。 晏华予转手将罪状递给侍卫,看着他,眸中多了一丝笑意,“张竟遥,表面身份只是个医术奇差的江湖游医,实际身份为燕国刺客排行榜第三人,代号朱山雀,自创成名绝技——春山扫雪,两个月前出任务时被人暗算受伤,当天夜里就碰到了王家五口人遭遇毒杀,由此成为了王家被害真凶的替罪羊。” 话落,她微微扬唇,“怎么样,对吗?” 每说一个字,她都在观察着他的神情,然而眼前的男人是彻底不装了,他神色冷漠,不知是受过专业训练,还是早已经麻木了,竟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直到她最后问了一句,他的神情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再次抬眸看向她,“长公主是如何确定,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的?” 刺客榜上的顶尖刺客,哪个不是隐姓埋名,藏匿踪迹,从不会以真实面目示人,是以,世人只知他是江湖郎中张竟遥,又有几人知道,他是刺客朱山雀? 能如此被她轻易地查到,都不禁让他感到好奇,眼前这个传闻中的昭和长公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第69章 从今往后,做我的人 “怎么确定的,重要吗?”晏华予冷冷一笑,随即又反问:“就算我不知道,但江陵十三阁、珏山揽月楼,哪一个你瞒得了呢?” 听到她这番话,张竟遥彻底沉默。 江陵十三阁、珏山揽月楼,都是当下江湖最顶尖的两个门派,各占据南北一方。 他原以为自己只要低调做人,就能隐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查到了。所以,她是向江湖门派购买了消息? 但从小养在上京的长公主,又是如何和江湖门派扯上关系的? “你是晟国人,因一家被杀,从小逃亡到了燕国,被当成刺客培养,十六岁时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就灭了杀你张家的满门。”晏华予缓缓站起身,错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似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 可这却让张竟遥神色微变,看着眼前的长公主,微微眯了一双眸子。 燕国人和晟国人的外貌相差不大,他虽然从小长在燕国,但祖辈确实都是晟国人。而这件事,除了抚养他长大的师父,他从未告知过任何人,更是在他师父死后,被一同埋葬。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晟国人,就算去查也很难查到些什么,可偏偏晏华予好似对他了若指掌,知道他的一切过去。 然而记忆中,昭和长公主虽有些娇纵,对外存在一些伪装,但实际上,心思和手段都并不是个很深的人…… 可如今对比起来,他曾经看到的一切,反而显得不知真假,才更像是她的伪装。 “你是在搏斗场上自己站出来的,打斗时虽然极力掩藏自己,但为了取胜,还是使出了几招刺杀的路数。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想活着。” 她垂下目光,看着摔坐在她脚边的男人,唇角再次扬起一抹笑意,却毫无温度,语气冰冷,还伴随着明显的讽刺,“但你以为,你面前的昭和长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没有等他回答,晏华予便先替他答了,“是娇纵愚蠢?还是只知玩乐,不通心计,会被你三言两句所诱导?哪怕今日不救你出这牢笼,你也能以退为进,借着这份另眼相待达到些别的目的。比如,与看守的狱卒打好关系,终有一天设法逃出,甚至是让自己被其他的权贵士族注意到,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你,那么你就能利用他活下去。” 所以,在搏斗场上,她认出了他,但却没有直接选择他,为的就是想要看看,他会不会主动站出来?她要一步步将他引诱进她的陷阱里。 而张竟遥也很快明白了这一点,心底不由微微惊诧,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他拼尽全力赢下的一场又一场的赌局,也只不过是她想要看到的游戏。 “张竟遥,怎么样?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来见你,就是想把这个机会亲自送到你面前。你可以利用我活下去,重获自由,完成一切你想完成的事,但……” 话音一顿,她伸出手,纤细白净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着自己,那时她脸上笑意微收,眉眼冷漠,语气强硬,“我要你做我的人,从今往后,不论生死,听我差遣。” 那一瞬间,他对上了她冷冽的目光,也看到了潜藏在她眼底里的危险。 随后,少女弯下她细细的腰,直视着他的眼睛,露出几分癫狂的笑意,“这样,才是最公平的,你的命若是不能属于我,那么,我今日就能送你去死。” 他眸光微沉,脑中迅速就有了判断。 然而,晏华予却一下看出了他的想法,“别想着动手,你方才在场上耗费了那么多力气,若想活着,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答应我的条件,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哪怕你以后想要离开,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一旁的落晖和长风听得连连点头,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什么叫以后想要离开?这种背主的事都可以成为引诱的条件了吗? 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们还是很想说一声跟着长公主绝对不亏,月俸高,待遇好,这不比他风餐露宿、刀口舔血好多了?既然都是要打打杀杀,那给谁打打杀杀不是打打杀杀?挑个对下属好的跟着不是更好吗? 似乎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没过多久,张竟遥就朝着晏华予点了点头,“好,只要你帮我找到那个暗害我的人,我以后可以帮你做事。” 这下,落晖和长风也是松了口气,并决定等将他接到府中后,将自己的理论给他全灌输进去,以后就别想着跑了。 而晏华予对他的要求也不在意,当即就答应了,她没想过太顺利地把人拿下,无欲无求是虚伪,有所求,才能真正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天。 至于能否让他一直为她卖命,那就是以后的事了。来日方长,想要拿下他并不难。 没多久,晏华予就交代好了落晖和长风,让他们按照计划把张竟遥从牢房里弄出去,假死也好,替死鬼也罢,反正,总有办法,还有那毒杀了王家五口人的真凶,也不能放过。 之后,她才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前世时,差不多也是这时候,顾微澜在西山苑碰见了张竟遥,在看到身为囚奴的他被几个权贵子弟欺辱时,顺手帮了他一把。 这件事情,按理来说很快就会结束,他们之间也基本上不会再产生交集,可偏偏,在张竟遥拼尽全力逃离西山苑后,受伤昏迷的他又恰好被顾微澜碰到,就这么给捡了回去。 他隐姓埋名,骗取顾微澜的信任和同情,在她身边,当起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随从。 一两年时间过去,慢慢的,他对顾微澜越来越在意,前世晏华予派人刺杀过顾微澜那么多次,但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有他的一次次保护,才会失手。 然而这辈子,这段命运被她亲手斩断。 因她横叉一脚,张竟遥被带去了搏斗场,不会在其他地方被欺负,顾微澜不会再在这里遇见他,而张竟遥自己,也不再需要一路拼死厮杀地辛苦逃出去,从而受伤昏迷…… 她今晚,就可以带他回她的长公主府。 第70章 把她放了,我来当你的人质 离开牢房后,晏华予就打算去找墨芳苓和殷小越两人,结果才刚走没多远,就听到有人说前面出事了,西山苑的囚奴挟持了一个姑娘想要离开,听说那人还是司徒府的二小姐。 二小姐?那不就是陈元姝吗? 晏华予一听,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立马跑了过去。 位置就在前面不远处,她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此刻大量的官兵赶来,将挟持住殷小越的囚奴团团包围。 然而,官兵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那囚奴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容粗犷,手上拿着一柄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匕首,正抵在殷小越的脖颈上,神情一激动,五官就显得很是狰狞,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你们别过来,谁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他手微微一抖,匕首的刃处就划进了少女的肌肤,沁出一丝血迹,吓得殷小越面色惨白,不自觉地伸长了脖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很害怕,但她并没有哭哭啼啼,而是努力保持镇定,想要找机会挣脱男人的束缚。 “若是杀了她,你也逃不出去!” 墨芳苓站在一旁,虽然有些被吓到,但还是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跟刚碰到的朋友多说了几句,转头殷小越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找到她时就发现她被挟持了。 “那又怎样!”听到她的话,那男人忽然大喝一声,又冷哼道:“反正在西山苑待着我终究是要死的,如果逃不出去,那我还不如拉个垫背的,听说这可是司徒府的二小姐,你们敢看着她跟我一起去死吗?!” 这句话无需回答,看到他们一个个紧张的神情,这男人就知道,他们不敢。 “呵呵呵,你们这些权贵的命多金贵啊,高高在上,不将他人放在眼中,又怎么舍得让她这个千金大小姐,陪着我这个罪犯一起死呢。”他冷冷地笑着,讽刺中还带着悲凉的无奈。 在这个名为西山苑的囚牢里,他们看不到希望,也明白最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拼一把? 而这时,四周的弓箭手已经埋伏就绪,然而那大汉好歹是在西山苑待了那么久,当下立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一边挟持住殷小越一边在原地转了半圈,目光扫视过周围的建筑地形上,隐隐看到了埋伏的人。 “别想着在背后偷袭,如果不放我离开,送我出上京,我现在就杀了她!”他一龇牙,凶相毕露,一双发红的眼睛怒瞪着他们,粗砺的大手掐住了殷小越的脖子。 墨芳苓和管事的顿时紧张起来。 “好,我们去给你安排……” 此刻他们都想着先将对方稳定下来,以免激怒了他,毕竟西山苑里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就算我们放了你,你能逃出京畿吗?”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道声音,墨芳苓一转头,就见晏华予走了过来。 就在他们方才说话间,晏华予已经问了殷小越的侍女,知道了全部事情的经过。 之前,殷小越看墨芳苓一直在和遇到的朋友说话,她自己便想着在附近看看,偶然看到一个搬运货物的囚奴被旁人撞到,却还要被对方欺负甚至踹倒在地,她便不顾侍女的阻拦上去帮了他,还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司徒府的二小姐,就这一个身份,大多数人都不敢招惹,虽然好使,但这也让那囚奴将盯上了她,趁着她不备,直接挟持了她。 她看着前方的男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在男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又继续道:“别说京畿了,从西山苑到出城门的位置那么远,在路上,就够你死百八十回了,你该不会真以为随便挟持了一个人,就能挑战整个皇城的守卫,重获自由?” “随便一个人?” 听到她这话,男人拧眉,显得有些不相信,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现在手上的可是司徒府的二小姐,上京人人都说,陈家老爷夫人对这个二女儿视若珍宝,又怎么可能舍得她出事!” 忽然,晏华予笑了。 一旁墨芳苓原本还想跟她说,要避免激怒对方,但晏华予却明显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抬手就止住了她的话,看着男人反问道:“你说的司徒府二小姐是陈宣娇?对,陈家人确实对她视若珍宝,但你要不要再确定一下,你手上的是不是二小姐本人?” “什么意思?”男人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 “陈二小姐千金之躯,从小细皮嫩肉的,可你看看你手上的这个,肌肤粗糙,掌心还带着一层茧子,哪有半点养尊处优的模样。是谁告诉你,她是司徒府二小姐的?” 这话一出来,众人都明白了晏华予的意思。 殷小越回上京的时间最多半个月,而西山苑的囚奴们消息闭塞,不可能知道陈元姝已经取代陈宣娇,成为了司徒府的二小姐。 而她这一番话听着有理有据,一下就让男人的心里产生了怀疑,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按住的殷小越,发现确实如她所言,这个女的虽然穿着富贵,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名门闺秀。 而这个发现,让他隐隐有些发慌。 他只能强行稳住,自顾自地开口:“她就算不是司徒府的二小姐,那肯定也是其他臣子的女儿,你们……总不能看着她死?” 想到这一点,他一下又硬气了起来。 “对,你们总不能看着她死!不然你们和滥杀有什么区别?” 男人掐住殷小越的大手一直未曾松开,这让殷小越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不禁涨红了脸,看着不远处的晏华予,就见她面色淡然,倒真不像是在意她性命的模样。 想到前世传闻中的昭和长公主,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她,她又怎么指望得上呢?必须要想办法自救才行。 只是,男人力气极大,不仅掐着她的脖子,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匕首,就架在她脖颈边,她稍微多动一下,都可能被他弄死。 “一个普通人,你就算挟持了她,又能有多大价值?连多提一个条件的资格都没有。”这时,晏华予再次开口,看着男人提议道:“要不,你把她放了,我来当你的人质。” 话音落下,原本还想观察一下周围情况的殷小越顿时愣住,她看向她,却见她已经往前迈出了一步,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长公主,不可啊!” “这怎么行?” 管事的和墨芳苓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拦在了身后。 身后的管事的一时欲言又止。 墨芳苓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劝她两句,但看着晏华予坚定的神色,便住了嘴,五指微微攥紧,表面看着虽然还算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你是长公主?”男人注意到方才管事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看向晏华予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惊诧,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对啊,我是长公主,昭和长公主,当今陛下的嫡长女,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今日你挟持的人若是我,那么我敢保证,莫说西山苑的守卫,就连整个皇城的人都不敢妄动,你要什么,他们谁敢不给?” 她神情笃定,而男人虽然心有怀疑,但看着管事那一脸焦急、比之前还紧张的模样也就信了八分。 他咽了口吐沫,颤着声音道:“那你自己过来,我放了她,你……你当我的人质。” 让长公主当人质,换作平常,男人想都不敢想,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得选了,反正被抓到都是要死的。 晏华予一步步走过来,双手交叠于腹部,半掩在袖中,好似哪怕在这危险的时刻,也要保持着她身为长公主的仪态,看的男人心底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必定是长公主。 此时的男人生怕别人偷袭了他,不仅要盯着她,还要时不时地观察周围的情况。殷小越感觉掐住自己的手松了些,再看向晏华予,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顷刻间,二人眼神交汇,殷小越好像一下子懂了什么。 想了想,她在心里鼓足勇气,找准机会,狠狠将男人一把推开,朝晏华予跑了过去。 “臭娘们,找死!” 男人咒骂一声,眼看着举起匕首就要朝殷小越落下,晏华予神色一变,拔出袖中的匕首立马跑了过去,在男人的匕首落下前恰好拉住了殷小越伸过来的手。 千钧一刻之际,她用力将她拽了过来,护在身侧,可自己却一步冲上前去,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她身后扑过来的男人刺了过去。 那一刻,大量的羽箭从暗处射出,从背后射中了男人的身体。 四周的士兵们包围过来,尚存一丝气息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微微低下头去,却只看到自己的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出,染红了少女白嫩的手。 晏华予看着他,原本冷漠的神色在周围人围过来时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惶恐,仿若是在为自己第一次杀人而感到害怕和紧张,几滴鲜血溅在她的脸上,红艳刺目,为这张精致娇美柔弱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姝色。 第71章 用她所知所学,改变她必死的结局 “公主,你没事?!”墨芳苓带着人迅速冲了过来,脸上神情是明显的焦急。早在晏华予走过去时,他们就一直在盯着她,生怕她会遇到什么不测。 男人往一旁栽倒过去,晏华予一边将殷小越护在身后,一边握紧手中的匕首,将它从男人的身体里抽了出来,瞬间,男人心口处的血流得更多了,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公主……”墨芳苓走到晏华予,拉着她打量了一番,随后掌心摸了摸她发白的脸。 “我,我没事……”晏华予冲她露出一抹笑意,然而短短几个字,却带着一丝颤栗,把第一次杀人时的情绪伪装得极好。 墨芳苓看她脸色都白了,明明很害怕,却还在强撑着,也不管这件事的真正受害者是谁了,对她一边担心又一边心疼。 她跟晏华予从小一起长大,对晏华予还是很了解的,别看她对外娇纵跋扈,但那不过都是表象,她记忆中的晏华予没那么厉害,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呀。 可是现在,她却敢站出来杀人了。 而这时,身后的殷小越也注意到了,晏华予虽然表面挺镇定,但她握着匕首的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 那明明就是害怕的表现。 这时,确定晏华予没有受伤后,墨芳苓才朝殷小越看了过去,想到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她瞬间火气就上来了,两步走过去,朝她扬起了手。 眼看着她那一巴掌就要落下,晏华予一下攥住了她的手腕,朝她摇了摇头。 可殷小越却被吓得后退一步,神情满是害怕和无措,脖颈上有一道红痕,虽然看着只是划破了点皮,并不严重,但却尤为醒目。 墨芳苓无奈地将手放下,晏华予以为她不会在做什么,便也松开了她,可这事墨芳苓越想越气,最终还是朝着殷小越走过去,生气地指责道:“陈元姝,我们一开始是不是就跟你说过,西山苑里的囚奴都是有罪之人,他们手上沾着人命,不要妄想同情他们,可你为什么偏不听?” 很显然,墨芳苓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她生气不是因为殷小越做了什么,而是这件事差点让晏华予置身于危险之中。 而本来,这件事可以不用发生的。 殷小越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当时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帮了他,可他却恩将仇报,甚至是想要杀了你。看明白了吗,如果明白了,下次请收起你那可怜泛滥的同情心,在这里,它只会害了你!” 墨芳苓不是个真正有耐心的人,更没有惯着殷小越的打算,因此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眼看着小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那委屈的模样好似要哭了,晏华予连忙将墨芳苓拉到一旁,跟她说自己没事,劝说她消消气。 而这时,落晖和长风已经将那个挟持住殷小越的男人搜查了一遍,他心口被刺中,再加上背部中箭,此刻已经死了,身上唯一有用的线索,便是那把匕首。 西山苑的犯人,不可能有武器,而各处守卫们配备的武器都是统一的,都没有匕首,因此这把匕首的出处,就显得很可疑。 落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管事,冷冷地威胁道:“李管事是?我劝你们西山苑最好现在就让人去把这个匕首的来处调查清楚,一旦发现与他人有所勾结,立即上禀,否则你这管事的位置,怕是很难保得住啊。” “是是,我等明白。”管事的急得额头直冒冷汗,自然也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此事已经牵涉了长公主,若是陛下因此责问起来,而他们不能尽快给出结果,那这西山苑的一些看守和管事,怕是都得换一批。 过了好一会儿,墨芳苓已经不那么气了,而殷小越还低着头站在原地,心里愧疚地直掉眼泪,认为是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忽然,少女的裙摆出现在她眼底,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晏华予。 “长公主,我知道错了……” 她红着一双眼睛,乖乖低头认错,心底还以为晏华予也是来骂她的。 可晏华予却是微微一愣,“你有什么错?你本性良善,好心好意帮助别人,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不是我的错……” 殷小越的神情多了一抹诧异,她一直以为像昭和长公主这样的人,善良是最多余的。 墨芳苓方才那番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然而,晏华予却点头应下了,眉眼多了一丝笑意,“但有时候过度善良,也会成为把自己推向深渊的利器,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的善良。” 那一瞬间,被理解的感觉让殷小越感到惊喜和开心,同时,眼前的昭和长公主,在她心里的形象也跟着变了。 以前对待晏华予,她一直是拿前世的形象去看她的,认为她未来会变成那样的人,一定从骨子里就是坏的,可是今日再看,她会毫不犹豫地救她,在刺杀了犯人后手都是颤抖的,她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也会害怕啊。 这样的长公主,与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长公主全然不同。 而且外面都说长公主脾气不好,但是相处两日下来,她好像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好,从没有刁难过她,反而还时不时地照顾她。 她或许不该,用前世的她去看现在的她。 而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那很有可能是中途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殷小越把脑中所有的记忆都搜刮了个遍,只是,她对掌权前的长公主知之甚少,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 “好了,我让人带你去找西山苑坐诊的郎中,包扎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之后,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西山苑有专门坐诊的郎中,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受伤,或者不该死的犯人死了。殷小越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只是伤了一层表皮,看着并不严重,应该能很快处理好。 交代完了这些,晏华予就准备离开,把自己手上剩余的血迹清理一下,虽然方才已经用帕子擦过了,但还是觉得不干净。 “长公主。” 就在这时,身后的殷小越叫住她。 “什么?”刚走了两步的晏华予回过头去,却见殷小越正神情踌躇地看着她,一两秒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能做你的伴读吗?” 从一开始的逃避到现在的主动,殷小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转变如此之快。 但她突然想要了解长公主,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更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现在的长公主变成了前世那样残忍的人。 或许,她可以帮她,用她前世今生所知所学,去帮她改变未来那必死的命运。 第72章 殷小越,你不是怕我吗 殷小越的声音很小,混和在四周交谈的人声中,随着四月的风传入她的耳朵里。 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晏华予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这两天接近她,也不过是想要看看陈家这个新找回来的女儿是个怎样的人,好验证自己的猜想罢了。 而之所以救她,也只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毕竟她是她带出来的,她得为她负责。 可如今,她看着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小姑娘,此刻对方正神色紧张地望着她,好似生怕她会拒绝。 “殷小越,我记得,你很怕我的。” 她声音冷冷的,听得殷小越心里一沉,刚想要开口解释,可她却提前一步说:“如果成为我的伴读,只是为了遵从司徒府的安排,那其实大可不必,你的人生应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不是的,我……” “况且,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人。” 殷小越喉咙一哽,那些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长公主眼里,竟是个麻烦的人。 也对,她刚来上京,什么都不懂,确实很麻烦。 “陈小姐,这边走。” 长风给殷小越做了个手势,准备按照晏华予的吩咐,带她去找坐诊的郎中,就连身旁的侍女也在拉扯着她,“小姐,快走。” 然而殷小越看着前方的晏华予,还纠结着不愿离开。如果她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下次就很难再见到她了? “芳苓,听说你们这边出事了……” 这时,不远处有几人朝着这边走来,是得到消息的墨与秋等人,眼看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殷小越没再坚持,任由侍女拉着自己随长风走了。 “没事了哥,你们来晚了。”墨芳苓瞥了自家哥哥一眼,转过头去就不理他了。 墨与秋顿觉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晏华予,就见她眉眼低着,轻轻摇头,柔声道:“我没事,世子不用担心。” 于是,墨与秋才放下心来,又连忙上去哄妹妹,询问事情的经过。 这时,血流了一地的男人已经被抬了下去,他心口被刺中,再加上背部中箭,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在抬下去之前,落晖还将他身上搜查了一遍,发现唯一有用的线索,便是那把用来挟持殷小越的匕首。 西山苑的犯人,不可能有武器,而各处守卫们配备的武器都是统一的,都没有匕首,因此这把匕首的出现,就显得很是可疑。 “李管事是?我劝你们西山苑最好现在就让人去把这个匕首的来处调查清楚,一旦发现与他人有所勾结,立即上禀,否则你这管事的位置,怕是很难保住。”落晖冷声道。 “是是,我等明白。”管事的急得额头直冒冷汗,自然也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此事已经牵涉了长公主,之后若是陛下责问起来,而他们不能尽快给出结果,那这西山苑的一些看守和管事,怕是都得换一批。 … 在郎中那包扎好伤口后,长风就准备将殷小越送回去,这是晏华予吩咐的,考虑到她在经历了这等事后,心里应该会感到害怕,而待在熟悉的庇护所里,会更安心一些。 刚从郎中那出来,迎面就看到信王晏承霖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殷小越微微一愣,脑中什么都还没想,晏承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元姝妹妹,听说你伤着了,这伤势可有大碍?”他关切地问道。 他仪表堂堂,相貌出众,此刻脸上带着一抹担忧的神色,更显得他待人体贴,透着君子的温和。 殷小越正想要说自己没事,可身旁的侍女却先一步站出来,蹙着眉夸大其词道:“信王殿下,二小姐她已经在郎中那上过药了,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犯人拿着匕首架在二小姐脖子上有多危险……” 殷小越忍不住偷偷拉了她一下,想让她别说了,就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大张旗鼓的,不纯纯让人担心吗? 偏偏,这侍女越说越起劲,不把话说完根本停不下来,又道:“我们小姐可被吓得不轻,方才还哭过了,你看这眼睛都是红的……” 看到晏承霖的神色越来越担忧,殷小越只觉得很是尴尬,连忙说道:“我真没事,郎中已经看过了,信王殿下你别听她瞎说。” 岂料,晏承霖眼底的担忧却是不减,还叹息道:“真是难为妹妹了,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等事定然很害怕,你放心,本王定会让他们将这件事查清楚,好给妹妹一个交代,待会本王就让人送你回去,你在家好好歇着养伤。” “奴婢代小姐谢过信王殿下。”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关切之语,可落在侍女耳中却好似什么不得了的事,再次抢先一步替殷小越应了下来。 这种感觉,让殷小越看着不太舒服,就好似自己的人生是被他人主导的。 换作平常,她肯定不敢拒绝晏承霖的好意,毕竟他是堂堂的亲王,身份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一个刚被找回来的二小姐,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但她突然想起了晏华予说过的话,于是鼓足了勇气,在晏承霖准备吩咐人时,先一步拒绝道:“多谢信王殿下,只是长公主已经派了人送我回去,就不劳殿下再派人相送了。” 几人一愣,顿在原地,侍女看着她的眼中更是带了几分不可思议。 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个乖乖听话、生怕做错事的二小姐,今日竟敢拂了信王殿下的好意。 晏承霖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还是强撑地笑着,“既然昭和妹妹已经安排好了,那还是依着昭和妹妹来,元姝妹妹若是有其他事,可尽管来找本王。” 说完,他找了个借口离开。 殷小越觉得,此刻的他估计心里也在认为她不识好歹。 侍女看着晏承霖离开,想挽回一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殷小越。 “二小姐,你是怎么敢拒绝信王殿下的?” 话一出口,殷小越就感到了深深的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副表情。 第73章 财神殿里我长跪不起 虽然自己拒绝了晏承霖,让他多少有些脸面无光,但陈家是他母舅一族,与自己就是表兄妹,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因此记恨她? 难道,信王真就这么小心眼? 不会,不会…… 侍女没再说什么,殷小越也没敢多问,鼓起勇气后做下的决定,代价便是因一句他人突如其来的质问而产生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 晏华予离开西山苑时,天色还很早。 因为出了殷小越这件事,她有些怕西山苑的戒严会影响到自己今夜的计划,因此并没有急着回府。 如此一来,墨芳苓也不愿离开,非要陪着她才行,正好,西山苑的不远处有一座大兴国寺,墨芳苓拉着她就过去了,生怕她今天在西山苑里见了血后沾到什么晦气,必须要去寺庙里祈福保一下平安才行。 晏华予对此没有异议,由着她去了,同时可以打发一下时间,等待计划的执行。 刚来到大雄宝殿,墨芳苓看着面前高大的佛祖金身,扑通一下就在蒲团上跪下了,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愿道:“求佛祖保佑公主喜乐安康,事事顺遂,吉祥如意,保佑爹娘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魏国公府繁荣昌盛,保佑哥哥……嗯,平安无事。” 说罢,她又开始磕头,一连嗑了三个,看上去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这时,一旁也在拜佛的路人看过来,调笑道:“姑娘,你这一下求这么多,佛祖保佑得过来吗?” 嗑到第三个的墨芳苓抬起头,朝对方扫过去一眼,狡辩道:“你这话就不对,你这是在质疑佛祖,在这里你说谁不行,都不能说佛祖不行,佛祖要是不行,我们求他做什么?况且说了这么多个,佛祖总得满足我一个。” 主打的就是一个广撒网。 路人都被她这番言论给气笑了。 墨芳苓不管他,转头,还想问问晏华予许了什么愿,结果就看到晏华予拜了佛祖又拜菩萨,随后还走到其他殿里,把观音菩萨、文昌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都拜了个遍。 每一个她都双手合十,拜得很虔诚。 这举动,不仅把墨芳苓看呆了,也把路人整得嘴角抽抽。 好好好,一个二个都广撒网是。 “公主,你许的什么愿啊?”在晏华予又拜完一个菩萨后,墨芳苓凑到了她的身边,悄悄地问她。 晏华予抿唇微笑,眉目柔和,“跟你的一样,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愿哥哥能登临帝位,愿弟弟安乐长健,愿她所求皆所得,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随后,二人又走到庭院中的一棵千年菩提树下,学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买了两根红丝带准备挂在树上,晏华予比较俗,直接提了行“前程似锦”的字。 墨芳苓想了想,也没什么好求的,看了看旁人写的,不是招财进宝、金榜题名,就是福禄双至,平步青云,提不起她的一点兴趣。 忽然,她灵机一动,提笔就在红丝带上写下了一行字,随后,不等笔墨干透就拿起来,搬起梯子找了一根较高的树杈,就高高兴兴地挂了上去,还让晏华予把她的也拿来,一同挂上。 渐渐西下的光透过树影打在身上,如铺上了一层碎金。 晏华予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就看到微风吹得那菩提树枝微微晃动,上面挂着的红丝带也飘了起来,红底黑字下,“长公主千岁”几个字,好似胜过了世间所有的祝福。 等出了大兴国寺时,已经是傍晚了,晏华予和墨芳苓的腰上各挂了一大堆明黄色的平安符,看上去足有七八枚。 一路走出寺庙,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接下来去哪儿?”墨芳苓看着前方有些茫然,腰上的平安符随着她一边走还一边晃了晃,细细的红线就绑在她的腰带上。 晏华予默默将腰上的平安符给拆下来收进了袖子里,总觉得这样太招摇,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随意道:“没地方去就回去,天色也不早了。” “我记得再过一条街有座城隍庙,我们再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就正好去月老殿拜拜……”墨芳苓拉上晏华予的手就往前走去。 “月老殿?不去行不行?” 唉? 墨芳苓疑惑地回头,“你佛祖、菩萨拜了个遍,怎么到了月老就不去?如此厚此薄彼?你还记得你下个月就十七了吗?” 就是因此,墨芳苓才特意赶了回来。 忽然,她想起自己刚回上京就听到的传言,试探性地问:“我听说你前几月跟那个谢子英走得很近,该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 这事发生的也就几个月,她去边塞半年了,回来后才知道,但也听说谢子英被皇帝赐婚了,虽然皇帝没明着说什么,但她一猜就知道,这摆明了就是不同意他俩在一起。 她还真怕晏华予对他念念不忘,得尽快给她找点新的念想,让她忘了那男人! 于是,也不管她说什么,生拉硬拽着她就走了,结果到了城隍庙里,她还在月老殿里跪着磕头呢,可转头就不见了晏华予的人影,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准备找她,却看到她已经跪在了隔壁的财神殿里。 墨芳苓:“……” 行,有念想总比没有好,财神爷也行。 于是她又继续跪回月老殿里,拿着签筒打算给晏华予求签,第一支跳出来个下下签,她看了眼后暗道一声“这门婚事我不同意”,之后又继续晃出来第二支签——中下签。 “假的,月老也会手抖。” 把签子又塞回签筒里,她继续摇晃,闭眼念叨:“天灵灵地灵灵,给我一支上上签,抽不到上上签我明天就让人把月老殿给拆了。” 话音落下,签文再次掉出,她眯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看了一眼—— 上上签。 看到这三个字,墨芳苓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上上签,真的是上上签啊。” 她惊喜的声音晏华予在隔壁就听到了,刚拜完财神正准备出去找她呢,墨芳苓却一下从月老殿里跑了出来,“公主公主,上上签,看,我给你求的,它一下就自己掉出来了!” 第74章 大理寺少卿,陆归 上上签。 看到这三个字,墨芳苓放下竹筒,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惊喜。 “上上签,真的是上上签啊!” 她正准备跑出去找晏华予,却一转身就看到晏华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连忙跑过去,把竹签递到了她面前,“公主公主,看,上上签,我给你求的,它一下就自己掉出来了!” 啊? 正要假装询问下的晏华予神色一僵,看了看她手上的签文,怀疑自己听错了,纤纤玉指一弯,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给我求的?” 她一直以为是墨芳苓想自己给自己求个好姻缘,所以才在那儿长跪不起。 结果求了半天,到头来是给她求的吗? “对呀,这是我特意给你求的。”墨芳苓直接承认了,随即又将竹签塞到她手中。 “喏,你的签你自己拿着,我可不帮你保管。看看这签文写得多好,上上签,绝对是大吉大利,这样的签指的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有了未婚妻的男人。” 晏华予很无奈。 她已经解释过了,她跟谢廷玉没可能,不仅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不会有。 “我记得去年陛下就曾说过,待你十七岁后就给你选亲,如今,这日子马上就到了,你怕是不知道,以你现在的名头,有多少人在等着这一天。”墨芳苓挽着她的手朝城隍庙外走去,说罢又看向她:“你不自己好好求一番,到时该不会随便找个人嫁了?” 嫁人? 晏华予没想过,她上辈子也未嫁人。 燕国因为民风较为开放,女儿家晚一些嫁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是,特别是在权贵人家之间,因此他们都并未早早定亲。 而晏华予是皇帝嫡长女,小小年纪惊才绝艳,位列四国七绝,一曲祭祀舞名动京华,更有前齐大国师的九字箴言,佐君王之相,让她名扬四海列国,她这一生就该是不凡的。 所以她的选亲,在景明帝眼里,比任何人都要慎重。 十七岁生辰礼,也是她的及笄礼。 墨芳苓也希望,在那时她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 “还记得上次说的沈氏幼子吗?都说沈氏以仁义治家,而他为人方正,谦和有礼,忠孝仁义,又在神策营身居要职,再加上你们年岁相当,他又喜欢你,真乃良配。” 天光渐暮,夕阳西下,二人一起走过城隍庙的庭院,身旁的吉祥树绿意盎然,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晏华予走在墨芳苓身旁,微微垂下目光,一双丹凤眸轻轻眨了眨,脑中回忆起上辈子的十七岁生辰礼,忘不了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随即,她微微转头看向墨芳苓。 如果她知道那一天到来后会发生什么,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期待憧憬。 这番话不用问,她都知道,她不会。 马车停在城隍庙外,墨芳苓打算回府了,而也就在那时,落晖告诉晏华予,大理寺少卿陆归今晚要见她,就在听风茶楼等着。 晏华予听后沉默了片刻。 如今,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避免夜长梦多,张竟遥必须要尽快弄出来,而为了彻底放下心来,她更想要亲自盯着,但是陆归那边却牵扯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同样很重要。 “那安排一下,我去听风茶楼,这里就交给你们负责。” 晏华予很快做出了决定,相比起来,陆归那边更紧急,而西山苑里,好在已经有韩渊安排的人,只要计划不出岔子,就基本万无一失。 在半途时,晏华予就与墨芳苓分开了,酉时六刻,她独自走进了听风茶楼。 这茶楼就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来这里的基本都是些普通人,为了避免太招摇惹人注意,晏华予身边并没有带随从,都让他们藏在了暗处,自己一个人披着斗篷戴上帷帽就进去了。 此刻,天已经黑了,小道街边点着一盏灯火,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茶楼,这里喝茶的人不多,只寥寥几个人,只是在这些人中却没看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抬头望向二楼,在二楼的扶栏边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对方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晏华予一眼认出了他。 她刚要朝上二楼的楼梯走去,一旁看到的小二却在这时跑来:“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二楼已经被包了……” “小二。” 晏华予还没开口,楼上的男人便先唤了一声,店小二抬头,便听到那男人说:“让她上来,再送一壶你们这最好的茶叶上来。” 于是,小二也没再阻拦,晏华予看着他微微压低了帽沿,一步步走上楼梯。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不自觉地抿了抿,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在扶栏上。 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晏华予就知道,他在思考,亦或者是为自己的猜想成功而感到兴奋。 陆归,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不仅有过人的才智,更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疯狂,很多时候时常不按常理出牌。 上了二楼,晏华予扫视一圈,就发现周围空荡荡的,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公主竟是孤身前来,怎么没带侍卫呢?” 他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要给她行礼的打算,低沉的嗓音清清冷冷的,整个人透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 “有陆少卿在,还怕有危险吗?”晏华予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街道,从这里看下去,来来往往什么人,倒是一清二楚。 想来,在她进茶楼前,他就看到她了。 “臣离开上京几个月,再见长公主,好似又变了个模样。”陆归扬唇,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只是臣刚回来两日,长公主就想要臣手上的罪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晏华予一愣,转头看向他:“我若不提前下手,陆少卿会怎样处理这些罪证?” 话音落下,她观察着他的表情,然而陆归低敛着眉眼,并没有回答。她继续开口,声音冷漠,“是上交由父亲,还是交由皇后,交由信王?” 第75章 做一只窥伺的狐狸 陆归看向她,就见一身妆容素雅的女子坐在他对面,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平静的眼底隐隐泛起一丝波澜。 晏华予记得,前世时,陆归就是这样做的。 他手上的罪证是有关宁远侯府勾结官商贩卖盐铁的,不论哪朝哪代,这等罪名都足以让宁远侯府满门抄斩,可前世时,陆归却并没有将罪证交给皇帝,反而是落到了信王和陈家的手中。 也是因此,这些罪证成了他们威胁宁远侯府的筹码。 为了护住侯府,谢廷玉与他们同为阵营,大力支持信王上位,同时,利用她的感情与信任,在她的生辰礼上,设计谋杀她的哥哥,也将她的下半辈子给彻底毁了。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隐隐烦躁,但还是忍住了想要发疯摔杯的冲动,紧紧握住,越捏越紧。 看着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了。 她今日来这儿听风茶楼,一是见他,二是想要抢在晏承霖等人面前拿到罪证。 然而此刻,面对着她,陆归却是摇头轻笑,“长公主说笑了,此等大事,臣怎么可能会给信王……” 他捧起茶杯,状若无意地准备饮下,可还没送到嘴边,却被晏华予一把抢了过去。 “陆少卿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本宫这茶水都没倒,你就自己先饮上了。”她五指将茶杯捏在手中,轻轻歪了一下脑袋,发出一道疑问的鼻音。 她这样子像是炸毛一般,落在男人眼中竟觉得有几分可爱,随即忍不住笑了,转头朝楼下喊了一声:“小二,茶好了吗?” “来了来了,两位客官久等了。” 店小二端着陆归点的茶点跑上楼来,将一壶泡好的茶水和一盘点心放在桌上,又用抹布将桌上洒出来的茶渍全部擦干净,才转身下了楼去。 这时,陆归才拿起桌上的茶杯,先用茶水将杯内冲洗了一遍,才给她重新斟满,双手执起,递到了她面前,“臣平日里粗茶淡饭惯了,却不想委屈了公主。” 他抿唇,浅浅一笑,爬上眼角眉梢。 陆归还是记忆中的陆归,恍然之间,晏华予好似又回到了前世。 昭和长公主与好几位臣子暧昧不清…… 前世在她掌控大权三年以来,这些话在宫中几乎传遍了,而陆归也不过是那些人口中,几位臣子中的一个。 他很聪明,是查案的一把好手,办事稳妥可靠,还会时不时地讨她欢心,功利心不似其他人那般重,相比起来,晏华予其实更喜欢他。 但她身处的位置,注定了她不会轻易交付真心。 她与陆归,也不过是一场交易。 晏华予将他递过来的茶水接下,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味道还行,是今年的新茶,隐隐有股梅花香,应是加入了上月倒春寒时盛放的春梅。 这时,陆归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晏华予将茶杯放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册子,却只看到那册子的封面上清楚地印着两个大字——诗经。 诗经? 不装贩夫走卒,改装文人了? 不,他如今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无缘无故随身带一本诗经? 刹那间她已经想到了什么,而这时,陆归将册子递到了她面前,沉声道:“这是你要的东西,他们交易的账本,还有一些其他罪证,我藏在了别处,你可以派人跟我去取。” 晏华予神情一滞,将他手里的册子接过翻看了几页,发现果然是账本,如此谨慎小心的风格,倒真是符合陆归一贯的作风。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可思议。 她在来时的路上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包括他可能会提出的条件,但如此直接交给她,却是她没想到的。 “长公主是怎么知道臣回了上京的?” 在晏华予确认手里的账本,忽然,陆归问了她一句。 她抬起头,就见他微微歪着头,一手撑着半边脑袋,一手食指轻轻敲着半握在手中的茶盏。 面前的男人跟祁晏休差不多的年岁,相比记忆中那个前世的陆归,此刻的他仍是意气风发之时,聪明、大胆,又极其自信,好似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待晏华予回答,他又道:“臣在江陵时是临时决定回京的,比正常计划提前了有四五日,绕道而行,并未告知任何人,甚至连大理寺都不知道我回来了,可长公主却好像早就在等着臣了。” 话落,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身上贩夫走卒的装束虽粗陋普通,却掩不了他眉眼间的俊逸。 晏华予将册子抱在怀中,看着他冷笑,“陆少卿不知道,从江陵到宁远侯府送信的人,已经被我派人在半路杀了,自然,这消息就落到了我手中,为此,我专门派人一刻不停地守在城外,就是为了等着陆少卿呢。” 陆归会什么时候回来,具体时间没有人真正知道。 但大概的时间段晏华予却是记得的,她提前半月让韩渊派人守在路上,不仅劫杀了送信的人,同时也是为了等陆归回城。 只是陆归如她记忆中那般狡猾,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他手上占到便宜的。 陆归微微思索了一番,很快就想到了她这番话里存在的问题,如果她是在劫杀了送信的人后才知道这个消息,那么她又为什么会明确的去劫杀这个送信的人? 这个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看着眼前的长公主,陆归浅浅扬唇,并没有直接问她,尽管在他问了之后她可能会给出解释,但他仍旧选择做一只在背后默默窥伺的狐狸。 永远不要让对手混淆你的判断。 今晚的风有些大,街道边几盏点燃的灯笼被吹得轻轻晃动。 晏华予坐在窗边,隐隐感觉有些凉,耳畔听到一阵哗哗声,抬手探出窗去,几滴雨水随着冷风吹拂过,落在她掌心。 原来,是下雨了。 就在这时,茶楼的街道下走过一个人,晏华予隐约觉得对方有些熟悉,目光不禁多停留了片刻。 可能是因为突然下了雨,那人有些始料未及,连忙躲到了一旁客栈的门檐下,身旁挂着的两盏灯笼照在他身上,借着朦胧的灯光,晏华予隐约认出了他。 是沈矜北,沈氏家中幼子,神策营少指挥使。 第76章 臣心悦长公主 注意到晏华予的视线,陆归也跟着看了过去,正好就看到了房檐下的沈矜北,对方拍了拍身上的水渍,随即抬头就要朝这边看来。 晏华予收回目光,侧过脸去,不愿让沈矜北就这么看到自己。 也幸亏她披了斗篷,戴了兜帽,落在沈矜北眼中,便只有一道坐在小轩窗边的侧影,连帽的浅白色斗篷遮掩住了身形,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暖光,远远看去,一时竟分不清男女,更别论能认出是谁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晏华予看向陆归。 听风茶楼建在上京城的西市,不过就是个偏僻的小地方,而沈矜北巡查的地区大多时候都在东市,他平日里可能会出现在西市,但若是恰好和她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几率渺茫。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叫他来的。 “公主这么紧张做什么?” 陆归视线看向她,眉眼带笑,却让晏华予微微一愣,随即反问回去,“你不好奇吗?堂堂神策营少指挥使,偷偷一个人来到这偏僻的小地方,这又不是他的巡查范围内,难道不可疑吗?” 她的反应很快,只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被陆归给套路了。 在她问出沈矜北为什么会在这里时,虽然确实有些担心,但语气已经尽量放平,陆归这么说,她若是自乱阵脚,神情只要有稍微一丝不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有问题。 他向来观察若微,最擅揣摩人心。 然而,她反应太快,神情自然,陆归显然是没发现什么。 他哦了一声,挑起一道长长的尾音,“如果他发现堂堂长公主坐在这里,会不会更奇怪?” 晏华予差点被他气笑了。 很快,他又解释:“公主放心,他是臣邀请来的,臣刚回上京时幸得他帮了一把,便想要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他,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还想再顺便请他帮臣一个忙。” “什么忙?” 窗外雨声不歇,清脆悦耳。 这雨落得不算大,却也不算小,陆归将茶杯缓缓执起放于唇边,目光却是看向了在房檐下躲雨的男子。 很快,沈矜北转身走进了客栈里。 这时,陆归缓缓开口:“宁远侯府这件事,虽有长公主派人在半路劫杀了送信的人,但最多也不过拖延几日,宁远侯府一定会有其他送信方式,到时,臣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说到这儿,他看向她,“虽然臣已经决定将罪证交给了长公主,但长公主应该不希望臣透露出去,所以臣只能继续躲着。 “而沈少指挥不仅管着神策营,其父还是当朝丞相,他若是愿意帮臣,臣便能少很多后顾之忧,如此先拖得一时,直到长公主把想要做的事情给做了。” 那一刻,对上他的目光,晏华予捏住茶杯的手缓缓松开了,好似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可随着他唇角笑意扬起,那份情意也被冲散了,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陆归……” “嗯?” “你为什么要帮我?” 话音落下,她便注意到他那一双眼底的笑意更盛了,半开玩笑道:“臣心悦长公主,若今日之举能助长公主达成所愿,便是值得的,况且天天被长公主派人骚扰,臣也烦呐。” 戏谑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正经,若是有认识的人在场,定会认为他前面胡言乱语,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真的。 而晏华予也是这么自动默认的。 陆归这人,油嘴滑舌的很,这种话,五句话里有四句不可信。 想了想,她说:“你今日帮了我,那也由我来帮陆少卿一把,这事,我会让人给你安排。” 陆归微微怔住,他轻敲桌面的手顿住,看着她神情变化莫测,但他并不是在思考,而是在为她的话感到惊诧,可不过一瞬,他就又恢复如初。 “虽然臣很荣幸,若是让他们发现臣跟长公主在一起,长公主再想要做些什么,怕是会失了先机。” “放心,本宫会很小心的。” 晏华予笃定地开口,看到她如此固执,陆归再次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着问道:“长公主这么做,不会是怕我拖累了沈少指挥?”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难猜到。 沈矜北若真想将他藏住,便不会惊动太多的人,而一旦他的踪迹暴露,那么宁远侯府等人为了守住秘密,说不定会鱼死网破,到时若是做出些什么,便无疑是在拉沈矜北下水。 然而,晏华予看着他,却微微皱了眉,“你想多了,本宫只是怕他不能将你藏好,到时被发现,坏了本宫的计划。” 看她如此嘴硬,陆归一听就知道她在口是心非,但他已经不愿去争辩了。 再次看向街道,就见沈矜北刚好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撑着它行走在石板铺就的小道上。 “长公主既然没有急着走,那看来是想好一会儿该用什么理由见他了。” 晏华予坐在原地,手中执起的茶杯恰好顿在半空,望向窗外,就见沈矜北撑着伞大步朝茶楼走来。 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她其实有一句话一直很想问问眼前的男人: 陆归,你也是重生的吗? 否则这一切,真就像表面看到的如此简单吗? 但这件事她没有证据,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猜想,而陆归肯定也不会实话实说。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上楼来,在她身边开口道:“公主,沈少指挥似是朝这边过来的,需不需要属下去拦住他?” 显然,他们在外面观察周围的情况时也看到了沈矜北,并且从沈矜北张望的眼神中就意识到了什么。 “不用,你就留在这儿配合一下陆少卿。” 来不及多说什么,晏华予解下身上的白色斗篷,塞到侍卫手里后就匆匆下楼,先沈矜北一步来到了茶楼的门前。 听风茶楼建在路口交叉处,左右街道各占了一小部分。 沈矜北走得不算很快,他转过路口的弯道朝着茶楼的正门走来,却一抬眼就正好看到了她。 此刻,晏华予正站在听风茶楼的门口。 她斗篷之下穿的是一件空青色的春衫,此刻融入进夜色里,在冷风中略显单薄。抬头望向夜空落下的雨,她微微蹙了一双柳眉,像大多数被困住的人一般,一副忧愁苦恼的模样。 第77章 三个人,心思各异 长公主…… 沈矜北脚步一停,微微愣住,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见到她。 记忆中的长公主,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怀疑自己认错了,说不定对方只是长得相似而已,于是靴子踩在用一块块石头铺砌的小道上,再次走过去。 但很快,晏华予的目光像是随意地扫过四周般,一个不经意就看到了他,一双漂亮的丹凤眸微微瞪大,带着几分懵懂的无措,但紧随而来的,便是扬起的欢喜。 “沈指挥!” 这一声呼唤,让沈矜北确定了眼前的女子真的是长公主,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少女的眼睛都跟着亮了一下。 茶楼外有一条走廊,盖了遮雨的房檐,晏华予站在那里笑着朝他招手。 “沈指挥,真的是你啊!”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他走过去问。 说到这儿,晏华予神情便苦恼了起来,随后解释,自己今日去了西山苑,到了傍晚时本想再看看上京的夜色,却不想一时跟侍卫走散了,因为没来过这里,她并不知道回去的路,兜兜转转就意外来到了这地方。 说罢,她看了眼周围陌生的街道,忍不住叹了口气,神情自然,看不出一丝伪装。 沈矜北听后,不禁感到几分担忧,“长公主一个姑娘家,入了夜独自在外,确实不安全,很容易碰到些心怀不轨之人。” “那沈指挥又为什么在这里,是为了巡查吗?若是无事……” 说到这儿,她欲言又止,好似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请求会打扰了他要忙碌的事。 沈矜北抬头看了眼茶楼,早在方才他就看到了在窗前的陆归,知道他定然还在那里,但如今在晏华予面前,他不可能直接暴露了他。 “臣来调查一些事情,恰巧路过这里,如今并无他事,公主若是信得过臣,不妨让臣送你回府。” “好啊,那就麻烦沈指挥了。” 就这样,二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言笑晏晏。 沈矜北将手中的素色油纸伞撑起,替她遮住了落下的雨水。 “公主不必客气。”他笑得有些腼腆,像无数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般。 四月春雨,灯火昏黄,此刻周围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各自回家,二人撑着油纸伞并肩穿行过烟雨朦胧的街道,脚下步伐从容。 沈矜北不敢走得太快,怕身旁的晏华予跟不上他,手中油纸伞的一端往她那边倾斜,替她遮住了落下的大部分雨水,也不顾自己是否会淋到。 在走到能看到陆归的位置时,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就见陆归还坐在那里,目光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一直看了许久,不曾移开。 而他的对面,还坐着那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 那一刻,沈矜北觉得,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绊住了,今日赴不了约。 然而,在他身侧,晏华予也随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匆匆瞥见二楼窗口处的二人,看到陆归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她浅浅地抿了下唇角。 有些事情,直觉告诉她不会如此简单,但没有证据,便也只能是猜想。 可不论怎样,她都不愿沈矜北如前世一般再被卷进去。 作为神策营少指挥使,他尽忠尽责,靠着文武双全之能一路走到今天位置,而作为沈氏家中幼子,他从小就被教导忠孝仁义,未被污浊过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干净纯善。 这样的人,他就该仕途坦荡,一生美满,而不是活在那些阴谋算计之中,成为他人棋盘上一具可操纵的傀儡。 街道小雨淅沥,三个人心思各异。 随着脚下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去,望去的目光也被很快收回。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如丝如珠,手中的素色油纸伞微微低下,遮住了少女的眉眼。 … 走了一段路后,晏华予转头发现,沈矜北在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湿了,而她自己除了脚踝边的裙摆湿了,上身也只是沾了些水渍。 “沈指挥,你不必如此的,本宫没那么娇气,一点雨又不是淋不得。” 沈矜北一愣,反应过来后,他说:“臣知道,只是长公主不常习武,身体柔弱,若是淋了雨恐会着凉,臣皮糙肉厚,淋些雨也不碍事,回去喝些姜汤便没事了,公主不必担心。” 他朝她露出浅浅的笑,晏华予仰头看着他,也跟着扯出一抹笑来,带着几分柔和。 随后,她从袖中掏出一枚明黄色的平安符,递给他,“今日去大兴国寺求的平安符,多了几枚,送沈指挥一枚。” 沈矜北脚步一停,侧身的手微微动了下,下意识的就想要伸手去接,但不过一瞬,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太妥当。” 看出了他的犹豫,晏华予解释道:“你往日巡视皇城不免遇到危险,这平安符只是保平安的,我给哥哥等人都求了,这多出来的几枚本就是想送人的,但一时也不知送谁,沈指挥今夜特意送我回去,这就当是聊表谢意了。” 说罢,她抓过他的手,强行塞到了他手中。 沈矜北内心有几分犹豫和挣扎,但不过一会儿,他的五指还是缓缓将这枚小小的平安符给攥紧了,几滴雨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却浸不透他指间的缝隙。 “谢谢长公主。” 他隐隐感觉自己的面颊有些燥热,直到冷风吹在身上,才有缓解。 很快,二人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周围的光线不再昏暗,隐隐能看出几分闹市的繁华,只是因为下了雨,所以除了一些店铺还亮着灯,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 “公主,你在这啊……”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晏华予转头,就看到落晖站在不远处,正一脸激动地看着她,随即又朝她跑过来。 能在这里看到他,想来西山苑那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但,他的身后为何停着两辆马车? 借着街边的灯火,她能认出来,那马车其中一辆是她自己的,而另一辆…… 是绥渊王府的。 第78章 他生气了 祁晏休也来了吗? 这个问题在晏华予脑中一闪而过,她的目光在马车周围扫视过,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而这时,落晖已经撑着伞走了过来。 “公主,你没事?” 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落晖很配合着晏华予演这出戏,几番话下来都是对她的关心和担忧,看得沈矜北一愣一愣的,心底存有的那一点怀疑也在这时淡去了。 “我……我没事。” 她对着落晖摇了摇头,随即又看向身旁的沈矜北。 按照她所设想的,落晖等人不该这么早出现,起码还得再等一会儿,她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将沈矜北带远一点,确保他见不到陆归。 “没事就好,绥渊王听说公主不见了,也跟着在找公主。” 落晖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她能听到,却又不会传出很远。晏华予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就见身后走过的街道边此刻正站着两道模糊的人影。 离得稍微有些远,黑暗中,根本看不清面容。 但晏华予知道,如果是祁晏休,那么对方一定在注视着她。 “既然已经有人来接公主,而绥渊王也在,那臣就放心了……”沈矜北微微笑着低下眉眼,掩饰了眼底的失落。 能有一个和长公主独处的机会,他心里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如果可以,他奢望这个过程能再长一点。 不要那么快结束就好。 听到声音,晏华予看向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他说:“就由他们送公主回府,正好臣突然想起还约了人,就不作陪同了。” 沈矜北抬手行了个礼,撑着伞正准备要离开,却忽然被晏华予一下子拉住。 “沈指挥……” 沈矜北回过头,就见她微微蹙着眉,纤细的五指抓住他执伞的手臂,好似不愿他就这么离开,娇美柔弱的神情透出一丝担忧和紧张。 黑暗中,他的喉咙无声滚动。 灯火勾勒出两道拉扯的身影,祁晏休站在房檐下,视线远远落在晏华予的手上。这夜里的漫天大雨,街边灯火如昼,行人匆匆,可他却好似只看到了这一幕。 随即,他迈着步伐朝他们走过去,身旁撑伞的楚玄连忙跟上。 “长公主……” 喃喃的一声呼唤,沈矜北微微低下眉眼,看了看眼前少女抓住自己的手,隐隐感觉有些不妥,可却又做不到直接将她推开。 “沈指挥,能不能……” 她满含乞求的望着他,双眸如覆上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并没有绝对的理由将他留下。 沈矜北还以为她是在害怕会再次走丢,想了想,安慰道:“长公主不必担心,如今正在下着雨,夜景没什么好看的,正好让他们一路护送公主回府,定不会再将公主弄丢。” 听此,晏华予默默将自己的手收回,朝他微笑着道了声谢。 沈矜北温和地扬唇离开,在与走过来的祁晏休碰上时,颔首行礼,“见过绥渊王。” 祁晏休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他身上,嘴角是客气礼貌的笑,“今夜还真是多亏了沈指挥,幸好长公主没出什么事……” 晏华予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男人非常熟练地戴起伪善的面具,成为世人眼中那个高贵清雅的贵公子。 趁着这时间,晏华予连忙询问了落晖关于张竟遥的情况。 落晖撑着伞站在她身侧,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人现在就在马车里。属下怕公主这边有什么不妥,将他救出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听风茶楼毕竟是陆归选的地方,位置偏僻,不在掌控范围内,虽然他们提前派人过去探查了周围的情况,但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发生,落晖还是带人赶了过来。 也是因此,祁晏休才会出现在这里。 想了想,晏华予将陆归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下,要他一会儿就带人去找陆归。 沈矜北离开后,祁晏休脸上的笑容便迅速收了起来,他立于黑暗中,那一双桃花眸里,冷意无需遮掩。 他看向晏华予,却见她已经带着人走到了不远处的马车旁,抬手撩起车帘的一角,微微提灯往里看去,见到了那个在马车里闭眼昏迷的男人。 他走过去,原本还在与侍卫交谈什么的晏华予,在看到他时,唇角立马扬起了一个标准的微笑,乖乖地唤了他一声,“皇叔,真没想到你也来了,真是有劳皇叔担心了……” 雨水落在头顶的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祁晏休看着笑语吟吟的晏华予,其实很想骂她虚伪,沈矜北已经走了,她没必要再装出这副模样给他看。 但他不知道,晏华予只是心虚,不知他何时而来,就怕他将所有一切都看到了。 “长公主若是事情已经办完,本王现在便送你回府,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他看着她,语气不冷不淡,还算温和。 虽然他的表现很正常,但晏华予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太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应了声好,正准备转身上车去,却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车里的那个人是西山苑出来的,若是他突然醒来伤害到你,不免危险,还是上本王的马车。”他强行找理由,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强势,桃花眸中染上冷意,一直注视着她,好似只要她敢拒绝,自己便不介意再大胆一些。 “好。” 她微笑着应下一个字,随即祁晏休便松开了她,转身就上了自己府的马车。 察觉到气氛不对,落晖悄悄给晏华予提了醒,“公主,绥渊王听说了囚奴的事,今晚是特意来找你的,但又听说你去见了陆少卿,便又一早过去了,他如此担心你,应该是没事……” 虽然不知道祁晏休是为何而生气,但落晖猜想,应该问题不大,可能就是因为晏华予去见陆归没带太多人,怕她有危险。 不然,总不能是因为沈少指挥? 晏华予苦涩地笑笑,“提醒他要把陆归的事情办好后,便跟着上了绥渊王府的马车,坐在了祁晏休的对面。 第79章 晏欢欢,你喜欢我吧 马车里很宽敞,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随着马车行驶过街道,车身也跟着轻轻摇晃了起来,然而,车内寂静无声,二人面对面坐着,却互不言语,更因为车内光线昏暗,晏华予看不太清此刻祁晏休的表情。 “你喜欢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对面传来一道试探性的询问。 她寻着声音看去,刚好车外的光透过车帘隐约照进来,她一下子看到了坐在她对面的祁晏休,此刻他正在盯着她,一双眸光看似平静,但眼底却好似潜藏着无尽的汹涌。 那一刻,晏华予可以确定他生气了。 “皇叔在说谁?陆归,还是沈矜北?”晏华予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脑中已经在思索着剧本该怎么走了。 然而,这个问题却不知让祁晏休一下想到了什么,直接气笑。 “倒是差点忘了,还有个陆归。” 他那张脸在街边灯火下有些朦胧,但就算看不清,晏华予也知道他的表情是一样的。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皇叔这话是何意?” 祁晏休呼吸一沉,“本王……是你皇叔,陛下让我教导你,我自是得有个交代。” “也对。” 黑暗中,晏华予唇角扬起笑意,故意开口道:“虽然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妥当,但确实,皇叔应该也看到了,陆归与沈矜北二人皆是年少有为之人,又恰好心悦于欢欢,将来不论选谁作为欢欢的驸马,都是不错的人选。” “欢欢马上就过十七了,相比到时稀里糊涂的与人定亲,倒不如自己挑个中意的。”话落,她轻笑着问他,眸光潋滟:“皇叔,作为长辈,这二人,你觉着如何?” 祁晏休沉默了片刻,随后看着她,“那你呢?你更喜欢谁?” 他眸光深邃,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抿唇想了想,无所谓地开口:“要说喜欢,倒也没有很喜欢,但也并不讨厌,若真是选中一个,我可以试着去喜欢。” 听罢,祁晏休忽然笑了,晏华予不知道那笑容是怎样的,只是听到他说:“本朝驸马不允掌有实权,皆是闲职。陆归,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今不过二十有二,向来得陛下器重,正是一展宏图之时,他不会娶你。” 一开口,他便直接否了一个,随即借着路边透进来的灯火,看着她的眼睛道:“沈矜北,出自沈氏一族,若放弃这个少指挥使,他可以娶你,而你也可以借此得到沈氏的助力,确是个很不错的人选,但……” 话音一顿,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微微拉近自己,沉声道:“你还有更好的人选。” 猝不及防下,晏华予的面色闪过一抹惊慌的无措,看着眼前这张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她一脸疑惑:“皇叔的意思是?” 他上身朝她凑过去,附在她的耳边,缓缓开口:“晏欢,晏华予,你要不……试试喜欢我?” 他声音极轻,最后几个字甚至有些喑哑,让晏华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就看到他那双桃花眸正望着她,近在咫尺。 “你想要的,他们能给,我也能。我不仅要权倾天下,我还想要你。” 他嗓音缱绻,温柔低沉,眼神中带着对她志在必得的野心,这一刻,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好似一下子变得狭小了。 他呼出的浅浅气息落在她颈间,让气氛都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皇叔,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同意的……”她眸中眼波流转,说到一半时微微垂下了眉眼,透出几分应有的纠结和犹豫,却独独没有抗拒。 而这种情绪就像是在告诉他,她其实可以接受他。 “那你呢?”他问。 “我……自然是不讨厌皇叔的。” 话音刚落,他便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晏华予眸子微微睁大,神情中满是猝不及防,随即她的后脑便被他的掌心按住,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她伸手尝试着在他身上推了几下,却依旧是不轻不重,到最后她已经放弃了挣扎,纤细的五指抓着他心口的衣襟,满是凌乱。 她与祁晏休并没有血亲关系,之所以称他一声皇叔,全是因太祖皇帝与老绥渊王结拜为了异姓兄弟,他们这些小辈跟着叫一声,以示尊敬。 而往常,祁晏休也好似完全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侄女,克己复礼,从未逾矩。 但如今的情况,估计没有人包括皇帝都是没想到的。 没多久,他松开了她,宽厚的掌心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望着自己时,那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低声呢喃,“晏欢欢,你试试喜欢我。” “皇叔……” 她掌心按在他心口处,微微抓着他的衣襟,再次显露出了几分纠结和犹豫。 “你是不是早就惦记上我了?” 她并没有寻常大家闺秀的扭扭捏捏,毫不羞怯地对上他的目光,脸颊上泛着一抹被吻后的红晕,显出几分娇软的柔弱,我见犹怜,灯火朦胧间,仿若是在黑暗中绽放的一朵蔷薇。 “对。” 他低低笑了一声,直接承认了。 “本来是不想这么早告诉公主的,但我怕我晚了,公主就喜欢上别人了。” 那一刻,她抵在他心口处的手,感受到了他心脏在跳动,呼吸微沉,好似有些紧张,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愿离开。 “好。” 她一个字落下,让祁晏休微微一愣,还在确定她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时,就又听她软着声音说:“我会优先考虑皇叔的。” 他唇角微扬,眼中露出一抹惊喜的笑意,而在说话间,她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枚平安符,用指尖按在了他的心口,“暂时没什么好送给皇叔的,就送给皇叔一枚平安符。” 祁晏休低头,看到这枚小小的平安符,便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场景。 她与沈矜北走在雨中时,好像也送了对方一样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远远看去也是这么一枚小小的。 “你是不是也送了沈矜北一个?”他问。 本以为晏华予会有被看破后的尴尬,然而,她却一脸自然地摇了摇头,“不一样,这是我今日特意去求的,上面写了皇叔的生辰八字,愿皇叔祉猷并茂、百福具臻、豫立亨通,百无忌禁。”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那纯澈动人的双眸好似就在告诉他,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第80章 因这一句话,晏华予瞬间明白,祁晏休潜藏在暗处,早就将一切都看到了。 本以为她会有被看破后的尴尬,然而,她却一脸自然地摇头,“这不一样,这是欢欢今日特意去求的,上面写了皇叔的生辰八字,惟愿皇叔从今往后祉猷并茂、百福具臻、豫立亨通,百无忌禁。”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好似在告诉他,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那一刻,男人的桃花眸中盛满笑意,溢出浅浅的温柔,掌心握住她的手,顺带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拿在了手中。 能看出来,尽管他对沈矜北同样拥有一个感到不满,但他对这个答案是满意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其实已经出乎了晏华予的预料,她一开始以为祁晏休顶多生气,自己哄一哄他就好,会这么直接是她没想到的。 可看到他眼底的柔情,她就知道,事情还在掌控范围内。 “皇叔,听说你文治武功皆是双全,那想来箭术也不错。” “尚可,应该比得上你大哥。” 比得上她大哥?那便是很不错了,她大哥常年混迹在军中,箭术好是自然,而祁晏休的能力,她也从不会质疑。 “那皇叔下次教我射箭。”她满心欢喜地开口,将所有的阴谋算计,都藏在了皮囊之下。 “好,那你明天过来,我教你。” 他掌心掐着她细软的腰肢,呼出的热气都打在了她脸上,又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但这一次他动作很轻,像是知道她并没有完全属于自己,所以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浅尝即止。 晏华予笑得眉眼一弯。 她觉得,祁晏休身边的重生者应该没有告诉过他,前世的他们很多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他放浪形骸的模样她到现在都能记得。 与现在的温柔形成鲜明的对比。 长公主府在东市,从西市过去差不多要将近半个时辰。 马车微微有些摇晃,两人靠坐在车上,祁晏休将她揽在身边,按在他怀里,晏华予也不说话,干脆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但直到贴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好像有一股血腥味。 虽然味道很淡,但她确定她闻到了。 “皇叔,你受伤了?” 她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当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如果是真的,那在见到她前,他应该就已经受伤了,只是夜色太深,他身上的玄色衣袍让他融入进了黑夜里,再加上他行动如常,有意遮掩,寻常人基本很难看出什么,而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也被夜里的冷风吹散了。 “没事,小伤。” 他唇角扬起风轻云淡的笑意,随即用掌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将她按回了自己怀里。 车内重新归于沉寂,晏华予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听着车外清脆的雨声,她在思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而另一边,沈矜北再次匆匆回到听风茶楼时,早已经不见了陆归的身影。 他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下,便听说就在他前脚几步,对方已经同另外两个人离开了,还托店小二留了句话给他,称改日再约。 两个人…… 沈矜北是知道陆归的情况,他偷偷回京,不愿让任何人知道,那么这突然冒出的两个人是谁? 是当时同他一起喝茶的人吗? 可那个人又是谁? 陆归与他们之间又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站在茶楼门口,沈矜北抬头望了一眼夜幕下的大雨,回忆起之前晏华予也曾站在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想到了什么,但不过一瞬间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长公主怎么可能与陆归有关系。 此时,茶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店小二正准备打烊了,关好了窗户,却转头看到他还没离开,便走上前去,问道:“公子,我们一会儿就打烊了,你若是……” “小二,之前有个姑娘在你们这躲雨,你还记得吗?” 店小二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先一步打断。 那一刻,他明显看到店小二的面色上有一丝犹豫,但很快,对方就笑着摇了摇头,“今夜雨下的突然,这躲雨的姑娘有好几个呢,公子说的是哪个呀?” 看到这儿,沈矜北便知道问不出什么,对方或许是真不知道,也或许是已经被收买了。 他很快离开了茶楼,独自一人撑着伞行走在雨幕下,背影显得有几分孤寂。 … 回到长公主府时,夜已经深了,祁晏休没将她送到府门前,在快到时就让晏华予换了车,避免他人看到与他同乘有些许闲言碎语。 “长公主……” 一看到她,付寒生立马迎了上去。 晏华予这么晚回来,他还是有些担心的,只是现在长公主身边有了其他侍卫,基本不带他了,他每天能做的,便是尽力做好自己的职责,在长公主需要他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当他迫不及待地去见她,却看到侍卫带着一个受伤昏迷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时,他的脚步又一下子顿住了。 “付寒生。” 晏华予很快注意到了他。 雨还没停,付寒生撑着一把伞站在不远处,目光朝她这边看来。 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越过她看她身后被搀扶住的张竟遥。 听到声音,他压下心底的思绪,朝她走过去,恭敬询问:“长公主,您今日回来晚些,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对,遇到了点麻烦,本想看看上京城的夜景,却不想逛街时差点走丢了……” 听到这话,付寒生便是一阵紧张,可还不待他说什么,晏华予就又道:“还好是遇到了沈少指挥,半路碰到了侍卫,并无大碍。” 她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并没有打算冷处理,有时候给他一个答案,会比没有答案更好。 付寒生听后,神色微微一愣,想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那,这又是何人?”他的目光又看向被侍卫搀扶着走来的张竟遥身上,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裳,蓬头垢面的,很是脏乱,第一眼,便是宛若在街头流浪的乞丐。 第81章 修改完了,4k+ 晏华予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 此刻的张竟遥药效明显还没过去,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需要被人搀扶着,在他们走在身旁时,她看向付寒生:“这是本宫从奴隶集市上买回来的,第一眼,本宫就觉得他像极了当年的你,一时于心不忍,就带回来了。” 说罢,她便不再多做解释,抬步往前就走。 身后的侍卫也扶着张竟遥跟上,唯有付寒生愣愣地站在原地,冷风夹杂着细雨吹在身上,遍体生寒。 付寒生明白,他已经失去了长公主,不是从他拒绝她起,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从他答应成为皇帝棋子的那一刻起。 晏华予让人将张竟遥带下去安排,随后自己就回了流华殿里,等张竟遥清醒到差不多时,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坐在地上的张竟遥看到了女子晃动的裙摆,轻轻朝着他走来,随即房门又被关上,很快,一包东西被丢在了他面前。 “这是今日你赢的,差不多有三万两,拿着它们,等养好伤后就去体现你作为一个杀手应有的价值。” 金银之声悦耳,麻袋的口子散开,里面装的金银钱票微微露了出来。 寻常人看到这么多钱,肯定早就开心傻了,但张竟遥却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 他用力抬起头,就见晏华予站在他面前,身上的金钗玉饰褪下,衣裳也换了一套,像是刚刚沐浴过一般,雨夜风冷,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狐裘斗篷,衬得那张脸也冷冷清清的。 “公主就这么信任我吗?”他问。 这个问题,让张竟遥感到有一丝丝的困惑。 难道她就不怕他养好伤后,直接卷钱跑路吗?毕竟以他的实力,长公主府里估计没人拦得住他。 然而,这个问题在她听来,却好似根本不是问题,她蹲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着声音道:“我不会束缚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但是如果你要跑,我可以学学你们江湖的规矩,发布最高级的通缉悬赏令,让你下半辈子都在逃亡中度过。” 这是一个怪圈,他若不杀她,她就会一直通缉他,让他永无宁日,但他若杀她,那么不仅皇室,她所牵扯到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乖乖留在她身边,是他最好的选择。 很快,晏华予吩咐了人给他好好养伤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张竟遥躺在地上,彻底放弃挣扎。 … 第二天,晏华予如约去了绥渊王府,只是她去的太早,祁晏休还在朝上没回来。 她拿起一本《尚书》,自己在梨园里转转悠悠地背书,觉得烦了就到处走一走,随后又觉得这梨园的名字太随意了,好歹是她读书用的地方,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于是叫来李管家,打算给这梨园重新取个名字。 李管家笑呵呵的,还说祁晏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送去选的几个名字都不满意,再加上最近又比较忙,便耽搁了下来。 “不过王爷之前倒是念叨过一个名字,只是当时东方公子找来了,便没有定下。” “什么名字?”她追问道。 李管家想了想,回答:“花想楼。” “花想……楼?” 这个名字念于她的唇齿之间,她一下就明白了这两个字其中之意,转头看了看眼前盛开的梨花,还有边上栽种摆弄着的一些其他草木花卉,她笑着扬唇,“那管家再去请示一下皇叔,看看最后定下个什么名字。” “哎,好,等王爷回来,老奴便立马去。” 如此,晏华予便也没急,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的游廊下,等到祁晏休回来时,也才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 上午时,他带她坐在园子里读书,晌午对弈,还拿出了一副三色棋盘。 自古棋盘多是黑白两子,可他拿出的这副棋盘却有红色第三子,意为黑白厮杀,红棋作辅。 几局下来,晏华予也看明白了,他们下的不是棋,下的是朝堂,在信王与晋王这二者争斗间,他与她皆属藏在暗处的第三子。 权谋之争,比的就是耐心。 下午时,祁晏休带她在后花园里射箭,虽然他身上伤着了,但还是要坚持教她。 晏华予细细观察了一下,倒是没有刻意卖惨的痕迹,不近身接触还真是很难发现有任何不妥。 张弓,拉弦,想要将一支箭射出并刺穿敌人的身体,除了需要掌握的技巧,还需要极大的力气,而这个只能花时间慢慢练。 祁晏休告诉她不用急,累了可以休息一下,晏华予应下了,但转头他不在时,她又自己偷偷去练了,祁晏休回来看到时,倒也不奇怪,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随后他在一旁看了半晌,若有所思。 … 第二天,晏华予进了宫,皇太后给她挑的伴读人选基本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就是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名额只有三个,皇太后亲自挑的人自然是不会太差,晏华予本以为问题不大,然而看了看名单,发现三人中,除了一个是东序书院林祭酒的女儿外,另外两人竟分别是陈家的陈元姝,和李昭仪的妹妹李词月。 这水分有点大呀。 除了林祭酒的女儿,另外两人,晏华予都不是很认可。 皇太后叹着气说,昨日姜氏又领着陈元姝进宫来的,卖乖讨巧地说晏华予与她一见如故,二人相谈甚欢,还送了礼物给她,当时皇太后就想着,她有个聊得来的人也算不容易,再加上有陈皇后在一旁劝说,便应了下来。 至于那李词月,是李昭仪亲自求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特意来说的,皇太后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看对方也还不错,是读过书识礼数的人,便再次应下了。 三个人,只有林祭酒的女儿是她选的。 说到这事,皇太后就忍不住叹气,“哎,本想亲自给你挑的,可总是不如人愿,你若不喜欢,祖母便去同你父亲说。” “那祖母,我再想想。” 她并没有立即做出选择,打算再去了解一下情况,倒要看看,这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不等她调查出个结果来,当天晚上出宫时,李词月就主动找上了她。 第82章 陛下,他根本不爱你 傍晚从福宁宫出来后,晏华予直接去了承明殿向景明帝问安。彼时,殿内人尚多,李昭仪抱着三四岁的小皇子与皇帝说笑,张美人则坐在景明帝身旁, 而李词月,她坐在一侧,跟着逗弄小皇子。 “欢欢来了。” 晏华予刚一进殿,景明帝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见过父亲,昭仪娘娘。女儿今日去了祖母宫里,忽然想起有几日没见父亲了,便来给父亲问安。” 脚边的裙摆微微晃动,她走到几人面前俯身行礼,脸上是乖巧的笑意。 “有些时候没见长公主了,是出落地愈发漂亮了。”李昭仪面带笑意地看向她,而张美人和李词月则是连忙起身行礼。 “确实是有些时候没见了,弘儿弟弟看着都长高了不少,应该马上就要四岁了。”她伸手摸了摸李昭仪怀里的小皇子,轻轻捏了下这小弟弟的脸,笑意和善,眉目温柔。 “长公主记性真好,确实再有三月,弘儿就四岁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简单客套了两句,转头,晏华予看向景明帝,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语气乖顺温和,“之前听宫人说,父亲最近时常梦魇,夜里总睡不好,女儿便特意去了一趟大兴国寺,给父亲求了一道平安符,惟愿父亲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平安符小小的,黄色的符纸折成一块三角形状,用一条红线绑着,被她捧在掌心,递到了景明帝的面前。 “难得欢欢有此孝心,竟是比你的两个哥哥还要贴心。”景明帝笑着将平安符接过,握在手中,面色上是对她这个女儿的满意与欣慰。 “还不是父亲多给了哥哥们几个锻炼的机会,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们旁的事是忙的都抽不出时间来,而女儿平日里就读读书,得空了便进宫陪陪父亲和祖母,这尽孝心之事自然只能由着女儿来。” 短短几句话,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不仅话说的漂亮,连姿态笑容都是得体的。 在景明帝面前,她是极为乖巧的,既能讨得了皇帝开心,也能对其他人和颜悦色,看着就好相处。 然而此刻大殿内,恐怕只有在一旁看着的张美人,能知道在她乖巧温顺的面具下,隐藏着多少欲望与野心。 晏华予在承明殿内陪着景明帝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说到伴读上的事,景明帝还特意问她有没有将人选定下来。 她思索了下,微微摇头,“毕竟是要今后一直陪在女儿身边的人,女儿还打算再看看,慎重考虑,否则若是再发生上次之事……” 上次之事,旁的人可能不太了解,但景明帝却是清楚的。 她上一个伴读,借着她的身份和名头在外做下不雅之事,恰好又被皇帝亲眼撞见,为了避免对晏华予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这件事并未宣扬出去,只将她草草赐婚给打发了。 听到她是在担心这件事,景明帝也能理解,便没有多催促她,随后指了指一旁的李词月,告诉她,“这词月与你同岁,朕看她性子柔善,已经将她举荐给了你祖母,往后成为你的伴读,与你应该聊的来,你二人可先熟识一番。” 这番话几乎是肯定,李词月能成为她的伴读了。 “是,父亲。” 晏华予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抗拒,但是李词月能看出来,在她看向自己时,虽然唇角还挂着笑意,可眉眼却是冷的。 长公主不喜欢自己…… 李词月几乎是一下就得出了这一点。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晏华予辞别了皇帝后打算出宫,她前脚刚走出承明殿,后脚,李词月就主动提议要送送长公主。 于是,在那幽幽的宫道上,李词月叫住了她。 “长公主。” 如今这才刚刚走到半路,离景熙门还有一段路程,晏华予转头,就看到李词月朝她快步走来。 “陛下让臣女来送送公主。” 李词月是这么说的,晏华予听罢,便是一阵冷笑,“送送?这是父亲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你如今该以什么身份送本宫呢?” 李词月带着笑意的面色一僵,瞬间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虽然晏华予搬出去建府了,但这皇宫她若是想回来依旧可以回来,在这里,她才是主人家,李词月不过算是个客人。 然而,晏华予明显是在存心刁难,否则这二字若不细究,也没什么问题。 “臣女是有话想要告诉长公主,还请长公主给个机会。” 李词月微微低下头,在这个尊贵的长公主面前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又特意道:“否则错失了今日,长公主将来怕是会后悔……” “哦?这倒是有趣。”晏华予唇角一勾,眼尾微微上扬,缓缓朝她往前迈出了两步,“本宫一时竟想不出来,你有什么话若是不说,是能令本宫将来后悔的。” 说罢,她笑容微冷,“若这不是你夸大其词的手段,那你最好给本宫说出点有用的来。” “多谢长公主,只是此处不方便说话,不知长公主可否与臣女换个地方。”李词月转头看了看四周,此刻宫道上虽然只有她们几人,但难保之后不会有人经过,将她们的对话偷听了去。 随后,晏华予带着李词月登上了阁楼的二楼,站在了中间连接的桥廊上,并让侍女守在了两边,确保不会有人靠近偷听。 “现在可以了,你要说什么?” 夜里不似白天,站在高处更能感觉到风有些大,晏华予微微拢紧了身上的斗篷,眉眼淡淡地看向李词月。 李词月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无人后,才低声道:“成为长公主的伴读,确实是昭仪娘娘去替臣女求了陛下,但长公主可知,陛下为何会同意?” 这个问题,令晏华予的神情变得有几分古怪,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为什么?”她问道。 夜里的风吹得少女的发丝微微凌乱,李词月转过头,神情颇为严肃地看着她,“因为,陛下将臣女安排在公主身边,就是为了监视公主。” 第83章 臣女,心悦绥渊王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随着风声传入了晏华予的耳中。 黑暗中,她手中提着一盏灯,静静地看着李词月,灯火照在她脸上,能看到她微微惊讶的目光,似是对此感到不可置信。 李词月再次开口解释,“我知道长公主不一定信我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您在绥渊王府上,陛下管不到您,也不知您做了什么,所以才想要将臣女安插在公主身边,监视公主。” “现在,臣女想和长公主谈一谈。” 她扬着声音,眼底带着自信的光,好似已经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不自觉地显露出了几分得意的骄傲。 “你想要什么?” 沉默片刻后,晏华予冷着脸看向她。 看到她信了自己,李词月心中顿时大喜,唇角不禁上扬了几分,黑暗中,她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随后,她也不拐弯抹角,脊背一弯,抬手朝她恭敬地做了个揖,直接道:“臣女心悦绥渊王,恳请长公主给个机会。” 一时间,晏华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喜欢他,找我做什么?”她不悦地移开目光,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戏耍了。 李词月微微抬头,一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边用双目直直地盯着她,在灯火之下,看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我可管不了皇叔,你若是喜欢他,直接让昭仪娘娘求父亲给你赐婚不就好了,这样或许来的还更快一些。”晏华予继续说。 听罢,李词月冷冷一笑,“公主说笑了,绥渊王身居高位,得陛下器重,婚事自然不是臣女可以左右的,况且,臣女听说,陛下之前也有意给绥渊王赐婚,只是被绥渊王给回绝了,如此,那些高门贵女都没有机会,臣女若去求陛下,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件事情,晏华予是知道的。 前两年,景明帝有意给祁晏休赐婚,还特意选中了几个名门世家的贵女,将他叫进宫说了这事。 而当时,她记得,祁晏休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他一心为国,为陛下尽忠,倒是从未考虑过什么婚嫁之事,且他父亲从小对他的教导,都是忠君为国在先,小爱在后。 而今,他年纪尚轻,又刚掌管监察院,若这么快就与世家大族结亲,届时,朝中上下牵扯过多,臣权势过大,恐受猜忌,怕是难以再安心替陛下尽忠。 虽然不知道当时祁晏休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晏华予猜,他一定知道,所谓赐婚之事,不过是皇帝的一个试探。 在皇帝身侧,他做的是纯臣,最忌讳的就是与他人有过多的利益牵扯,为此,他心狠到亲自将自己母舅一族送进牢狱,不仅全了他祁氏一族的忠君爱国之名,还让自己几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偏偏,当时皇帝给他挑的几个姑娘,皆是出身世家大族,背后牵扯肯定是错综复杂。 祁晏休若是应下,那他之后就很难再做他的纯臣了,特别是他坐在监察院和诏狱这么重要的位置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因此,这两年景明帝再没提过给他赐婚的事,只说等他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中意的姑娘,再娶亲也不迟。 可如今听李词月这意思,她是想要直接搞定祁晏休。 “伴读人选,最后的决定权在公主手中,臣女需要这个机会接近绥渊王殿下,所以才想来与公主谈一谈。” 李词月看着她,继续道:“若是我不能顺利成为公主的伴读,陛下自然会派其他人去监视公主,到时公主只会更加防不胜防,倒不如留我在身边,就当是给臣女的一个机会,届时我可以配合公主,蒙混陛下。” 她言辞凿凿,一字一句颇为认真。 本以为这种送上门的机会,晏华予应该不会拒绝,然而从始至终,她的神色都未曾舒展开,显然对于这番话不敢轻易相信,更是在她话音落下后,神色阴沉地盯着她,指着她质问道:“你这番话说出来可有什么证据?否则我要如何信你?你可别忘了,父亲他如此疼爱我,怎么可能会派人监视我!” “呵,公主真是伪装得久了,都学会自己骗自己了。”李词月讽刺地看着她,目光察觉到她提着宫灯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她已经信了,只是不能接受罢了,于是,她朝她走过去,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假意的伪装。 “殿下,陛下他根本不爱你,你这个女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颗珍贵的棋子……” 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如利刃一般冰冷。晏华予的一只手捏紧了手中的提灯,神色紧张,又惶恐不安。 李词月觉得,她估计只差最后一击,便会认清现实。 “公主,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陛下他真的爱你这个女儿吗?他对三公主时跟对你是一样的吗……” “住嘴!” 啪的一声,晏华予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李词月摔在地上,她捂着脸再次抬头,就见晏华予浑身颤抖着,手中的宫灯掉落在地,那张精致美艳的容颜略显出了几分病态的疯狂,一边害怕地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你就是想挑拨我和父亲的关系,我要去问问他,我要去问问他!” 晏华予缓缓后退,随即发了疯般,转身就跑。 看到这一幕,李词月暗道一声不好,万万没想到长公主这么经不住刺激,也顾不得脸上被打了一巴掌,急忙就朝着晏华予追了上去。 “公主,你慢一点。” 侍女扶着晏华予跑下楼,她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晏华予着急忙慌的,便忍不住提醒她,可下一瞬,晏华予大呵一声就将她推开了,自己独自跑下了楼。 在跑到最后一层台阶时,她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她用手臂撑住了地面,身上的疼痛让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可还是强撑着想要爬起来。 可她才刚抬头,就忽然看到对面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对方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虽然黑暗中看着有些模糊不清,但晏华予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是她的父亲,景明帝。 第84章 演戏吗?她最会了 “父皇!” 晏华予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承明殿,不顾殿门口有人阻拦,直接就闯了进去。 “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看到晏华予惊慌失措的模样,景明帝刚准备呵斥她一点规矩都没有,可下一瞬,他就看到李词月也跟在身后跑了进来。 李词月一直追不上晏华予,心里气得差点发疯,一路上都在暗骂她是不是有病。 可等到了皇帝面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太过放肆,于是立马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这时,晏华予已经跑到了景明帝的身侧,伸手一边拉住他的衣袖,一边指着下方的李词月,“父皇,儿臣有要事要禀,这个人,她胆大包天,竟妄想离间你我的父女关系!” 她一双美眸中满是愤恨,隐隐浮现了几根血丝,景明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李词月跪在下方,头都不敢抬。 “她说了什么?” 景明帝刻意放缓了语气。 “她说您让她做儿臣的伴读,为的就是监视儿臣,儿臣不信,她一定是在挑拨儿臣与父皇的关系,如此用心险恶之人,恳请父皇严惩了她!” 话音落下,她抬头看向景明帝,诚恳的神色令人动容,满是信任地等着他做出决断。 然而,景明帝却突然沉默了起来,他静静看着她,好似是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似是明白了什么,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开始割裂,带着怀疑的不安,抓着景明帝的手一点点松开,整个人全然没了之前的底气,神情中满是受伤。 没多久,她便眼含泪花,望向他的眸子在灯火下泛着动人的泪光,如神女垂泪,显得柔弱又无助,任谁看了都得是心疼的。 景明帝一时心软了几分,紧接着一拍桌子,指着李词月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谁教你在长公主面前如此胡言乱语的,朕之前看你性子柔善,可不想背着朕,竟是做出这等事情来!” “陛下恕罪!”李词月低着头,连忙开口:“臣女不过是想要拉近一下和长公主的关系,便开了个玩笑,不曾想公主信以为真……是臣女有错,惹怒了长公主!” 这番话漏洞百出,晏华予不信,但显然,景明帝信了。 晏华予正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直接打断,随后掌心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安慰道:“好了欢欢,夜已经深了,朕派人送你回府上去休息好不好?你放心,父皇一定会查明此事,她若真是居心不轨,定会对她严惩不贷!” “那父皇,女儿就先回去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大殿外走去,在路过李词月时,还紧紧抿着唇,不满地望了她一眼,双眸中依旧含着晶莹的泪花,一副泫然欲泣,愤怒又不甘的模样。 可等走出承明殿后,她眼底的神情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珠,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一步步往外走去,而在她身后,殿内的李词月被景明帝一巴掌扇在脸上,随着殿门缓缓关上,李词月摔倒在地上的场景,最终也无人可见了。 “废物!” 在彻底离开承明殿前,晏华予只隐隐听到了这一句,果然,如她猜想的一样,不是所有人主动摊牌就值得信任,就有可能成为盟友,那也有可能,是陷阱的一环。 从李词月主动说出那句她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时,接下来的每一句,她都没有信过。 皇宫之内,可能到处都是耳目,可李词月行事却并没有多少顾忌。 而且,她太急了。 伴读之事是皇帝亲自去说的,她只要不出错,基本就可以定下来,晏华予再怎样也不会让自己父亲没了面子。 但她偏偏拿了这件事来说,甚至还以喜欢祁晏休为借口,作为她不得不站出来的理由。 换作平常,晏华予说不定就信了,但今夜无论她是真信还是假信,她都不能去赌,所以她只能疯,在别人选择跟她玩阴的时候,选择跟他们玩阳的。 最后哪怕李词月说的话都是真的,也与她毫无关系,反正死的人又不是她,怪只能怪她自己,太容易对别人寄予期待了。 演戏吗?她最会了。 走在承明殿外的宫道里,她将右手搭在左手上,掩在衣袖下,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掐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她神情阴沉冷漠,将眉眼间浮现出的那一丝病态给掩盖。 借着这件事,晏华予想要将李词月从伴读的人选里剔除掉,但这时,景明帝却还在为她说话,声称当晚的事已经查清楚了,不过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想要拉近下她们彼此的关系罢了。 对于这一点,晏华予倒是毫不意外,但皇帝都如此说了,她若是还计较,那就是她不听话了,到时他可不一定会这么有耐心,便只能将李词月的名字加了上去。 至于剩下的两人,她挑了东序书院林祭酒的女儿林惜柳,还有一个是奉常卿的女儿江清慈,而陈家的陈元姝,这名字是被她亲手划掉的。 皇太后的懿旨很快下去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是相比另外两个姑娘,晏华予对李词月依旧不怎么待见。 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李词月这两日格外乖巧,找着机会就与晏华予套近乎,为当晚的事情道歉,渐渐的,她感觉晏华予看她的眼神都没那么冷漠了,明显是有好转。 “既然那日是个误会,那往后你就安分乖觉一些,本宫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自然不会一直抓着这事不放。”她神情倨傲,像是无数身居高位,却头脑简单的人一样,享受她天花乱坠的吹捧,轻而易举便能信了她的话。 李词月唇角一勾,心底忍不住冷笑,她昭和长公主再尊贵又怎样,还不是被她拿捏,上次的事,不过是她太高看她了! 晏华予上课大多都在东序书院,祁晏休虽然忙,但也会专门抽出一两天的时间来考较她的功课。 也只有这时候,李词月才能随着她一起去绥渊王府,而至于李词月说的喜欢祁晏休是真是假,晏华予并不在意,每天该干嘛就干嘛,一心扑在读书搞事业上。 第85章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结局 4k+ 晏华予再见殷小越的时候,是在东序书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几个女学子堵住她,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殷小越想要反抗,但想起陈家人对她说过,在书院里不可惹是生非,便又只能忍了下去。 然而,这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卖弄学识竟还卖弄到了先生面前,害我丢尽颜面!” “你以为你进了司徒府,你就是陈郁金吗?若今日换作是她,我便也认了,可你算什么东西?!” 晏华予远远就看到了这一幕,而她本来是不想管的,毕竟殷小越再怎样也与她毫无关系,可转过身才刚没有多远,她便又停下了脚步,最终深吸一口气,朝着她们走过去。 这时,殷小越被几人逼退在角落里,一时不慎,摔在地上,眼看着对方又扬起手要朝她打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脸。 也就在那时,晏华予赶过来,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谁啊?给我滚开!” 带头的女子大呵一声,刚回过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被晏华予狠狠地一把拽开。 “谁允你们在这闹事的?!” 呵斥声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几人回头一见来人的身份,连忙低头跪了下去,神情诚惶诚恐,全然没了之前作威作福的样。 “长公主,事情不是这样的……” “轻禾,去通知先生来!”她不给对方开口解释的机会,直接冷冷打断,随即又看着那说话的女子道:“你也不用与我解释,等先生到了再说,是非对错自有先生去判断!” 几人跪在地上,吓得面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 余光瞥见了殷小越,她转过头,就见对方坐在地上,正愣愣地抬头看她,神色中还带着未褪的惊恐,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她最近也听说了,殷小越因为没能当上她的伴读,所以皇后特意给了个恩典,让殷小越入东序书院里学习,想要让她养出些才女的气质来,只不过和她不在一个班罢了。 很快,轻禾就带着先生过来了,让她们说明事情的原委。 本来几个女子还想要编一套瞎话蒙混过去,指责是殷小越有错在先,却没想到,晏华予直接拆穿了她们,还说这几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欺负殷小越了,恳请先生将她们严惩。 于是,几人直接被打了三十板的戒尺,并罚抄课文一百遍,要求在三日内上交。 几人气的牙痒痒,好在是脑子还有,并不敢当着晏华予的面表露出来,否则怕是又得挨一顿训,只能将这股气憋在心里,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长公主……” 这时,有人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殷小越就站在她身侧,距她不过几步之遥。 “什么?”晏华予转过头,下意识地问了句。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殷小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神情显得有些不安,见晏华予有些茫然,她又补充道:“刚才她们欺负我的事情,我其实……看到你了……” 她看到晏华予带着人走了,那时,她心里已经明白,长公主确实是不喜欢自己的,否则伴读的事怎么过了太后那关,却没过晏华予这关呢? 她可是听说,她的名字是被她亲手划掉的。 听此,晏华予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如果我不过来,你是不是连反抗都不会?” “我……” 这个问题,让殷小越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都是陈家的孩子,陈郁金和陈宣娇可比你嚣张多了,你如今好歹也是陈家正经的嫡女,一品大员的女儿,就算自己不敢反抗,难道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吗?” 她唇角抿起浅浅的笑意,却毫无温度,殷小越听得更说不出话了。 她怎么不敢说呢?只不过是被家里的那个三哥训斥过,不准她在书院惹出什么麻烦,害爹娘担心罢了。 司徒府是要脸面的人家。 看她低着头不敢吭声,晏华予稍微细想下就明白了她的处境。 一个街头的底层人,突然闯进上京最富贵的人家,不花个几年的时间学习改变,怎么可能真正融入进来呢? 而陈家虽然有几个对她好的人,但陈家三少爷和陈宣娇却明显不太将她当回事,甚至从心里就不喜欢她,至于姜氏,虽然宠爱她,可对她却也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要求,她若是做不到,便免不了被说,久而久之,她性格也就越来越自卑懦弱。 “罢了,往后若有人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他们。” 她话音落下,殷小越却瞬间破防,心底的委屈蓬勃汹涌,豆大的泪珠就这么一颗接一颗地砸落在地,她却仍旧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晏华予默默给她递上了一块手帕,转头看到不远处李词月等人朝这边走来,她就主动迎了上去,不经意地拦住了她们。 “那好像是陈家的姑娘,她怎么了?”奉常卿的女儿江清慈开口,对殷小越很是好奇。 “没事,被沙子迷了眼而已,不是要去沁风楼吗,走。” 她带着几人离开,恰到好处地维护了她的自尊。 次日,皇宫里有消息传来,谢廷玉进宫面圣,跪在了承明殿前,想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只因前两日,晏华予意外碰到了沈矜北,便同他一起在街上转了转,顺便向上次的事情道了谢,谢廷玉看到这一幕后,当即生气地冲出来,质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的晏华予,已经没了往日对他的虚情假意,甚至还冷冷地嘲讽他,连抗旨的勇气都没有,如此懦弱的男人,自己又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她将来就算是要嫁,也绝对是嫁一个敢作敢为的男人。 于是,在买醉了两日后,他也终于下定决心,独自一人进宫面圣,并在前一晚,将顾家的大小姐叫出来,说清楚了这事。 景明帝听到他的来意,气的不行,刚开始还想给他机会,让他滚出去,但谢廷玉却执意要抗旨退婚,还说杖责也好,流放也罢,他都认了,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如此执拗,皇帝没办法,气的将他杖责了四十,半死不活地丢牢里去了。 宁远侯夫妇连忙托关系求情,也跪在了承明殿前,但皇帝压根就没有见他们的心思,转头就带着张美人出宫散心去了。 然而当天晚上,伪装成普通人的他们,在一个路口却碰到了被人追杀的陆归,一时刀剑无眼,把皇帝给误伤着了,张美人也是趁此机会替他挡了一剑。 皇帝震怒,特意将陆归带回宫中,询问了追杀他的是何人,又为何要追杀他,随后陆归便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份书信给拿了出来。 “陛下,臣在江陵时意外查到,宁远侯府勾结前朝余孽贩卖盐铁,虽然……” “什么?!” 陆归话还未说完,皇帝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直视着陆归,神情满是不可置信,厉声道:“你给朕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陆归一边将手中的两封书信递上,一边恭敬道:“陛下,臣追查到一伙贩卖盐铁之人,并偶然获得了一封从京中送到江陵的书信,在上面发现了有一名叫刘瑜的私印,和臣手中的,宁远侯的部下刘瑜,其私印一模一样。 “臣心生疑虑,便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几番探查后,发现那伙贩卖盐铁之人,不仅与宁远侯府有所勾结,竟还是潜藏在我大燕的前朝余孽,臣被他们发觉,恐事态严重,便立即回京,想要禀报与陛下!” 皇帝接过陆归手中的书信看了一眼,这两封书信一封是陆归查到的,一份是他用来比对的,上面的私印竟真的是一模一样。 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去,之后的事情陆归不说他也明白,这追杀他的人,若不是前朝余孽,便是宁远侯府。 “真是岂有此理!” 景明帝气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他身上受了点轻伤,但相比起来,张美人替他挡了一剑,伤的明显更重一些,人现在还在殿内躺着呢。 “陛下息怒!”陆归低下头,随即又有些犹豫地开口:“此事牵连甚广,臣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确与宁远侯有关……” 景明帝缓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神色阴沉无比,冷冷道:“是不是与他们有关,让人查一下就知道了。来人,命人去刘瑜家中,搜查他的私印和往来书信,并让神策营带兵包围宁远侯府,在结果出来之前,胆敢妄动者,格杀勿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燕国建国未及百年,前齐余孽并未完全扫清,他们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在太祖皇帝还在位时,便杀死了巡游的太子,也就是晏羲的亲生父亲,且害的卫氏一族,在长房一脉近乎死绝,只留下了一个弱小的孤儿。 因此,对于这些前朝余孽,皇帝可谓是深恶痛绝。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当皇帝派的人去到刘瑜家中时,却并未找到他的私印,甚至连书信都没有一封,可这在皇帝听来,却是他们做贼心虚,提前毁掉了私印。 而在听说皇帝遇刺后,祁晏休便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宫,当听闻此事时,便主动开口:“陛下,监察院中,对于官员的官印和私印都会有留印,臣立马去亲自找来。” 一时心急,景明帝竟是忘了这事,当下不由大喜。 而等祁晏休再回来时,手上不仅带着那私印的拓纸,还带着几份刘瑜的亲笔书信,都是往常监察院留用,以备不时之需的,而这么一对比,刚好就对上了。 这下,宁远侯府是一夜都别想睡了。 第86章 交锋 3k+ 宁远侯府被神策营包围,府中之人皆被软禁其中,陆归亲自带人查办这桩案子,这事没多久就迅速传遍了上京。 而听到皇帝遇刺,晏华予更是第一时间进了宫,表示自己的关心,随后看到皇帝风寒严重,便又亲自捧着汤药侍奉在侧,那模样不论谁见了,都得夸几句长公主乖顺仁孝。 往常的景明帝对她这般行为大多都是感到满意的,但这次,他的神情却是不冷不淡,可晏华予并不在乎,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了两天,慢慢的,景明帝也明显是好了许多。 一天晌午时,皇帝服用了药后就在榻上默默躺下了。 晏华予屏退了所有人,但自己却始终守在寝殿的外间,以防皇帝在有什么需要时第一时间出现,如此事事亲力亲为,潜移默化的,就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恭亲孝顺之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过了约有一刻钟后,有内侍来禀,顾家四小姐听闻陛下受伤,特意进宫前来探望陛下,现在人就在殿外等着。 晏华予看向殿外,冷哼一声:“父皇现在在休息,不见任何人,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存心打扰,不让父皇好好休息吗?你且去告诉她,让她改日再来。” 那内侍愣了下,似是不知道如此直言会不会不太妥当,毕竟宫内的人都知道,皇帝对于那顾家的四小姐,态度可不一般呐…… “怎么?本宫的话还做不得数了?让你去你就去,任何人都不许打扰父皇休息。”她不悦地睨了眼对方,内侍也不敢不听她的话,转头就跑出去了。 等过了有一会儿,那内侍又跑回来,说顾微澜不愿离去,非要等陛下醒来,如今就跪在了那殿外。 晏华予看了一眼外头,今日阳光挺大,但不过才四月,还并未到能热死人的时候,便特意撇撇嘴,说了一句不管她。 而直到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景明帝才从午憩中醒来,当听到顾微澜一直在殿外跪着时,他目光一沉,语气中带了一丝揾怒:“怎么没有人叫醒朕?竟就这么让她一直跪着!” 内侍神色惶恐,“是长公主不许……” 听到是晏华予,景明帝眉眼间的不悦更明显了,呵斥道:“还不快去将顾小姐扶进来!” 他将自己的衣服穿好,随后起身就准备要亲自去迎接顾微澜,可在这时,他却看到晏华予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她好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随后察觉到他的面色不对,才走过去询问他怎么了,可这话才刚问出口,皇帝却蓦地一怒,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晏华予猝不及防,手中的汤药连同着她摔在地上,撒了一地。 “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微澜?竟是让她在殿外跪到了现在!”景明帝指着她厉声质问,恰好这时,顾微澜被人搀扶着走到大殿门口,就这么撞见了这一幕。 她才刚回过神来,正准备要说什么,可摔在地上的晏华予却先一步抬头,红着眼睛,朝皇帝质问道:“父皇开口便是女儿欺负了她,是女儿非要让她跪在殿外,那父亲可曾亲口问过她,是不是女儿要她长跪不起的!” 这一番话落入众人耳中,景明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而顾微澜,她看着晏华予的身影,心底一下就想到了当初晏华予曾对她说的话…… 是她抢走了她的父亲,抢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所有的爱,她顾微澜从小到大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被皇帝加诸在了她这个乖顺的女儿身上…… “父皇,是欢欢错了! “欢欢不该自作主张让她离开的!” 女子的声音中带了抽泣的哽咽,顾微澜看着晏华予一步步跪在了皇帝的脚边,一边扯着他的衣袖,一边哭诉着心底的委屈,“可是我真的很不想看到她,身为女儿,我也想要和父皇多一点的相处,更想要父皇多一点的宠爱,就想要单独侍奉在你身边尽尽孝心,难道连这样简单的奢求,父皇都不能满足女儿吗?” 她声泪俱下,哭得伤心难过极了。 顾微澜走过来看到她时,心里都忍不住感叹,这世上竟有人可以连哭都哭得这么好看,眼尾泛红,面色娇弱,泪珠簌簌而落,分外惹人怜爱。 真不愧是众人口中,那个大燕最美的姑娘。 就连景明帝,都不由心软了几分。 他这两日心神憔悴,本就染了风寒,更因宁远侯府的事惹得病情加重,其他人几乎是来看过他一眼,聊表一番关心就回去了,只有晏华予,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了两天,吃住都在宫里。 眼下见她如此,心底自是动容,可她仅仅因为嫉妒就将顾微澜关在殿外跪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便成了她的原罪。 “陛下,是臣女的错,是臣女自己要跪在殿外的,还请陛下不要责怪长公主的。”顾微澜抬手行礼,对着皇帝向她求情,目光微微转向晏华予,就见她还在跪着,眼含热泪地望着皇帝,希望能得到一个回答。 她也能看出来,长公主对于自己的父亲定是极为依恋的,所以才会这么讨厌她,把所有一切的错都认定在了她身上。 而这些年,景明帝为了弥补对她死去母亲的亏欠,确实是对她比对任何人都要好。 “罢了,既有微澜替你求情,那今日之事便就算了,你将这月的药服下,回府去好好休息。”皇帝眼神变得漠然起来,将心底的那一丝疼惜给彻底掩盖。 话音刚落,顾微澜就看到晏华予的面色微微有些颤抖,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她想要说什么,却在经过几秒的挣扎之后,最终只应下了一个“是”,随后无力般地松开了抓住皇帝衣袖的手,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喝什么药? 顾微澜想了想,才想起来长公主似有心疾,这要服用的应该是治疗心疾的药? 待晏华予离开后,原本还冷漠的皇帝,再看向顾微澜时,立马又换了一副神情,不仅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还开开心心地与她谈天说地,晏华予走到殿外时回头望了一眼,倒真是觉得,这二人才更像是父女。 当药送到自己面前时,晏华予光是闻着那味道,胃里便忍不住一阵翻涌,但旁边有这么多人盯着,她内心只稍微挣扎了下,便将药碗端起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将药碗放下后,她转身就走。 晏华予派了轻禾去宫门口,通知人提前去备好一切,因此这时她是自己出宫去的,可才刚走到半路,她便感觉药效发作了。 过了有一两刻钟,等在宫门处的轻禾始终没等到晏华予,怕她出什么事,便原路回去找她,可走了一圈都没看到她,宫人们都说她已经走了。 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禾也不敢太过声张,只能带了两个人在她可能会经过的地方悄悄找她。 傍晚时,张美人被林芳仪单独约着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里。 因为替皇帝挡剑,她右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好在那群杀手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陆归,她和皇帝不过是被卷入其中,因此对他们并没有下死手,她身上的伤也不算很重。 并且通过这次意外,让她因祸得福,得了景明帝更多的宠爱。 “张妹妹真是好手段,平日里有了陛下的宠爱还不够,竟还要牺牲自己为陛下挡剑,为了让你的宠爱更加稳固,你和你背后的人怕是费劲了不少心思?”林芳仪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笑容之中满是嘲讽之意,那高傲的举止作态,好似已经看透了一切。 “林芳仪在说什么?” 张美人用左手捂住受伤的手臂,看着面前的女人,蹙了蹙柳眉,“陛下安危系于天下,妾身为陛下挡剑,难道不该吗?” “还装!”林芳仪忽然上前一步,一下抓住了她捂着伤口的左手,面容狰狞,恶狠狠道:“你该不会真以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一个被冷落了这么久的人,却突然受宠,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让我猜猜,在背后帮你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晋王?” 她厉声质问着张美人,心里对她的嫉恨,如野火燎原,难以熄灭。 以往的张美人位分还低她不少呢,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跳梁的小丑,可如今仗着陛下的宠爱,竟是就敢爬到她头上来了,时不时地就能栽赃她一下,总喜欢在陛下面前装无辜扮可怜。 因此,陛下最近对她十分厌恶。 “陛下宠爱后宫嫔妃,是陛下的事,你如此之言,莫不是想要栽赃陷害于我?” 张美人一边说,一边手上用力,挣扎着往后退去,但她左手力气不够,右手又受了伤,根本挣不开林芳仪。 “不是晋王?”林芳仪眉眼一敛,神情中透着一抹思索之色,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抬眼看向张美人,唇角扬起一道了然又兴奋的笑意。 她一边死死攥着她的手,一边缓缓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那再让我猜猜,是不是昭和长公主?” 第87章 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 听到这三个字,张美人的身子便是一僵。 她的表情被林芳仪尽收眼底,知道自己说对了,林芳仪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松开她的手缓缓后退,指着她道:“原来果真是如此,你竟与昭和长公主串通,蒙骗陛下!” 随即她面色一冷,尖着声音道:“可算是让我抓到你把柄了,陛下若是知道你所作所为不过是费尽心机,定不会轻饶了你,还有昭和长公主,为了帮自己哥哥登上太子之位,竟是做出如此事情来!” 眼看她越来越疯狂,张美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杀了她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她仅有一个人,并且还受了伤,要如何动手?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就在这时,突兀的声音响起,林芳仪的笑容僵住,转头就见宫殿内,一处昏暗的角落里走出一道人影来。 晏华予衣衫凌乱,面色发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好似虚弱无比,手扶在屏风上,五指狰狞地弯曲,双眸微微发红,朝林芳仪望过去时,眼神中透着危险的寒意。 “长,长公主……” 看到她,二人都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方才说的话,可以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忽略了二人惊讶的目光,晏华予一步步朝着林芳仪走去,手撑在面前的桌子上,勉强稳住了身形,在距离她几步之遥时停下。 她神色冰冷,对上她的目光,林芳仪隐隐感觉自己有些犯怵,但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怕她,而且皇帝之所以越来越宠爱张美人,很大原因还是因为有了自己的衬托。 她越欺负张美人,张美人便越能在皇帝跟前卖惨装可怜,明显是将她当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 想到自己不过是她们算计中的一环,林芳仪心底便越来越气,“说又怎样,你们胆敢蒙骗陛下,本就犯了欺君之罪,我现在就去承明殿告诉陛下!”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可晏华予却迅速上前,从身后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接着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扎进了林芳仪的脖颈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一切,那你就只能死了。” 鲜血如注,汩汩而出,她紧紧捂住了林芳仪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这惊恐的一幕,吓得张美人不禁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昭和长公主明明柔弱不堪,但实则却比任何人都要狠,面色苍白如纸,让溅落在脸上的血迹显得更加刺目。 身前的林芳仪瞪大眼睛,挣扎不过一瞬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等晏华予松开她时,她整个人便彻底瘫软了下去。 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这时,晏华予也才如脱力一般,虚弱地后退两步,手撑着扶在桌子上,缓缓坐在了地上。 “呵呵呵……”她看着眼前的尸体发出低低的笑声,张美人看着她有些疯狂的神色,一时竟分不清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抑制不住地感到兴奋。 “去,绥渊王今日会进宫述职,现下应该还没走,去将他找来,不要让人看到!若是走了,你就去太后宫中找拂衣。” 这时,她五指抓着膝盖上的衣裙,又隐隐显得有些不安。 转头看到张美人还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她面色一冷,直接朝她低呵一声,“去啊!” “好。”张美人回过神,立马跑了出去,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空旷废弃的大殿重新归于沉寂,晏华予蹲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残余的药效还在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 好在,最大的痛楚她已经挺过去了,现在的疼痛于她而言,已经好受太多了。 骄傲如她,为了不让自己这狼狈不堪的一面出现在众人眼中,便特意趁着没人时将自己藏了起来。 独自承受这所有的痛。 张美人和林芳仪走进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为了不让二人察觉,她一直在尽力克制着自己,在黑暗中紧紧观察着二人,最后才实在忍不住站了出来。 林芳仪的话,不论皇帝信不信,都不能让他听到。因为这段时间,皇帝其实已经在疑虑她了,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 而张美人整日呆在皇帝身边,自然也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景明帝最近时常梦魇,便是一切的开始。 所以她才会那么关心他,衣不解带地贴身照顾他,不过都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如果林芳仪跑到他跟前闹这一出,不论他信不信,疑虑都在所难免。 一刻钟后,祁晏休和轻禾一起赶了过来,刚走进大殿就看到了躺倒在地上的林芳仪,还有蜷缩在一旁的晏华予。 祁晏休朝她走过去,面色急切地在她面前蹲下身。 “公主……” 晏华予缓缓抬头,当确认面前的人是他时,伸出带手的血抱住了他,“皇叔!” 那一瞬间,祁晏休感觉自己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看到这一幕,身后的轻禾微微愣住,尚且还不知道,晏华予何时和祁晏休这么亲近了。 但她很快移开了目光,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却当即吓得面色一白。 林芳仪,她死了…… 此刻,晏华予紧紧抱住祁晏休,看上去极度不安,祁晏休还以为她是在害怕,便将手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细声安慰,“没事,不用怕,一切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安抚好了晏华予后,祁晏休让轻禾去院中井口打了水来,给她清理身上沾到的血迹,随后才开始着手处理地上的尸体。 死的人是皇帝的后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林芳仪不见了。 好在,林芳仪最近被皇帝罚在自己寝殿,抄经静心,她现下偷偷跑出来,身边也没带什么人,之后若有人发现她不在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她,尚有时间可以安排好一切。 天色逐渐黑了下去,该处理的祁晏休都处理差不多了,一丝细节都不曾遗漏,将洗净的簪子又重新插回晏华予的头上。 他掌心摸了摸她的脸,安慰她不用怕,随后握住她的手,趁着夜色带她出宫。 第88章 他的妹妹已经变了 长长的宫道幽深昏暗,出了景熙门后,便没见多少人了。 祁晏休这时,才暗暗牵起了她的手,却只感觉她的手触之冰凉,好似暖不起来。 之前轻禾一直找不到晏华予,一时心急便禀报给了皇帝,然而,皇帝对于晏华予的失踪根本不在乎,还说她是在耍小性子,故意躲了起来。 恰好,祁晏休当时正因宁远侯府一案在殿内述职,皇帝便转头让他什么时候得空了,多管管她,之前看她性子明明有好转,可最近忙得有些时日没管她,竟是又开始闹了起来。 祁晏休听后,便顺势向皇帝提议跟着轻禾去找找她,之后自会将她带出宫去。 皇帝听罢,自然是由着他去。 因此祁晏休带着她出宫时,倒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 走出宫门,祁晏休将晏华予送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晏华予显然是有些累了,靠在车上便闭上了眼睛,祁晏休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即退下马车。 宫门之外,男人背影挺拔,长身玉立,于夜色中一边看着马车远去,一边吩咐了人在后面默默跟着,确保她能安全回府。 随后,他才又着手去安排人处理林芳仪的死,不论怎样,总要拿出一个结果才是。 … 这两日,因为勾结前朝余孽,贩卖盐铁一案,陆归还在带人调查,宁远侯府上的一大家子都被暂时关押在了大理寺里。 然而,调查进展却是微乎其微。 他们搜查了整个宁远侯府,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却并没有找到能直接定罪的证据,不知是已经被宁远侯先一步给毁了,还是根本就不存在。 为此,宁远侯时不时地就在牢里喊冤,说是有贼人偷了他的印章,伪造印信刻意栽赃陷害他的,请求陛下一定要相信他,还说他宁远侯府忠君爱国,祖祖辈辈皆是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可能会大逆不道,勾结前朝余孽呢? 而这事,天牢里的谢廷玉听说后也要求面见皇帝,称不相信宁远侯府会做出这等事来,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宁远侯府。 本来皇帝是不想见他的,毕竟他前脚刚要抗旨退婚,后脚就又出了这等事,皇帝估计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但只一日过去,他竟又同意见他了。 前朝的余孽叛党聚在江陵,皇帝已经下了死令,要当地的守城将军率兵追杀,甚至朝中已经有武将上奏,要亲去江陵,率军诛杀反贼。 而这个机会,落到了卫小将军的头上。 因此,当见到皇帝时,谢廷玉第一时间就向皇帝认了错,称自己在牢中反思过了,他胆敢抗旨退婚确实是犯了大罪,但宁远侯府勾结前朝余孽,贩卖盐铁这件事,他还是坚持是有人在蓄意陷害,否则也不可能到现在都查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 还请陛下看在宁远侯府多年尽心尽力一直为国的份上,给宁远侯府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他愿以戴罪之身,跟随卫小将军下江陵剿灭叛党余孽,以证宁远侯府绝无不臣之心。 本以为这事会很难,谢廷玉甚至想到了皇帝拒绝自己的模样。 但不过一会儿,皇帝竟然应了下去,“那朕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你证明不了,或是你想要潜逃,那整个宁远侯府,绝对会人头落地。” 谢廷玉心底一喜,立即应下,“臣谢过陛下,我宁远侯府定会永生永世忠于大燕。” 这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到了卫小将军出城那日,晏羲亲自去城门口送了,晏华予也跟着过去了。 “愿宣表兄此去,一路凯旋。” 卫小将军单名一个宣字,是卫氏长房一脉最后的遗孤,而他的姑姑是晏羲的亲生母亲,他与晏羲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兄弟。 晏华予从小到大,也随着叫他一声表兄,更因前世得他帮助,心里对他是尊敬的。 “借长公主吉言。” 卫宣坐在马上,一身戎装,此刻他轻轻扯了扯唇角,却是开心不起来。 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大概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谢廷玉跟随在一旁,目光远远地落到晏华予身上,神情中再没了往日的神采,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失落,好似自己已经被她彻底抛弃。 本来她就因他的犹豫而对他失望不已,现下出了这等事,他与她之间,几乎是再无可能了。 “谢公子。” 就在谢廷玉缓缓移开目光时,晏华予忽然叫住了他。 他侧目看去,就见晏华予朝他走了过来,站在马下抬头望着他,随即手一扬,将一枚小小的明黄色东西,递到了他面前,以极轻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保重。” 对上她的眸子,谢廷玉呼吸一沉。 目光落到她的手上,能认出来那明黄色的东西,应该是平安符。 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再无可能,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放弃的打算,可她的举动,这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一道轻柔的风,将他心底那即将熄灭的火苗又吹了起来。 长公主,还是在意他的对吗? 他将那枚平安符接过,看着她,紧紧握在了掌心,在卫宣领着他们一队人马离开时,他心底的想法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要护住整个宁远侯府,洗清这一身罪责,终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回去娶她。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同卫宣毅然决然地离开,然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晏羲,却默默掏出了身上晏华予送给他的平安符,随后陷入了沉思—— 他的妹妹这是去寺庙做了批发吗? “妹妹为何非要我留在上京?”走在回城的路上时,晏羲忍不住问了晏华予一句。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若不是发生了宁远侯府的事,上京城表面看上去,大抵还是一如往常,但晏羲却能看出来,这平静的表面下潜藏了多少暗流的涌动。 去江陵平定前朝余孽,他一开始便打算向父皇请缨,亲自前往,但那时,晏华予在宫内照顾皇帝,在殿外看到他后直接拦住了他。 “任何人都可以去,你不能……” 她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来不及问缘由,便直到现在。 虽然心中已有猜想,但晏羲还是想要亲耳听听这个答案是什么。 第89章 少年纯真,幻想最易破碎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晏华予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只是看着他说:“哥哥,我是在保护你。” 这个回答,让晏羲彻底沉默。 “哥哥,我记得再过两日,便是苏苏的生辰了,我想带他出去转转,你要同我们一起吗?”忽然,晏华予看着他微微弯了眉眼。 “倒是差点忘了。” 想起这回事,晏羲不禁有些懊恼,但随后他又一脸遗憾道:“只是上京仍旧有不少潜伏的叛党,父皇已经命我协助调查,捉拿反贼,如今这城中上下并不太平,你若要带他出来,身边需得安排上不少人,哥哥当日若是有空了一定会去找你们。” 听此,晏华予略有些失望,但晏羲要忙公事,她自是不能说什么。 在晏逾苏生辰前一天时,晏华予便进了宫,打算提前将晏逾苏接出宫去。 然而在去往福宁宫的路上时,她就远远看到了他。 “朕的儿子,岂是只知玩乐之辈!” 一处练习射箭的地方,皇帝将一把小小的弓和没有箭头的羽箭放到晏逾苏手上,指着前方的一个箭靶,语气颇为严厉道:“你现在且看着前方那箭靶,射一个给朕看看!” 面对带着怒气的父亲,晏逾苏明显有些胆怯,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但还是拿起那把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弓箭,按照往日师傅教他的方法去搭弓。 然而,他太紧张了,松开弦时手微微抖了一下,手中射出去的箭便偏了距离。 “废物,天天玩乐何时才能练好!”景明帝抓过他手上的弓箭,啪的一下扔在地上。 那一刻,皇帝高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时,依旧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晏逾苏被吓得后退两步,低下头去不敢去看他,五指纠结地攥着衣角,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勇气抬头。 而看着年幼的儿子,皇帝的神情逐渐多了几分复杂,有疑惑不解,还有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失望,恨铁不成钢,以及难以言喻的纠结…… “父皇,儿臣……”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晏逾苏才把手摸向自己怀里,想把一直带在身上的木剑拿出来给父亲看,他想告诉父皇,他虽然射不中,但是他真的有在听话好好练功。 然而,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的那一刻,却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走远了。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宫人,又看了看一旁的侍卫,就见他们一个个都在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知是同情还是冷漠的目光。 “殿下,没事……”被晏华予派到他身边照顾他的拂衣走过来,打算安慰他,可晏逾苏却始终沉默着没说什么。 直到看见不远处朝他跑来的晏华予,他才感觉自己委屈极了。 “阿姐……” 眼中的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苏苏!”晏华予跑到他身旁,刚一蹲下身就被委屈的晏逾苏伸手抱住,稚嫩的嗓音都带了哽咽,“阿姐,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晏华予一下子哽住了。 一年四季,冬去春来,晏逾苏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他会长大,会需要父亲的陪伴,然而眼前的问题却让她无从回答,且她又该如何告诉他,他们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他说:“父皇当然是喜欢苏苏的,没有哪个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皇让苏苏从小学骑射,是为了长大后你可以去看外面的天地,看草原,去狩猎,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是像阿娘一样,最自由自在的人。” 晏逾苏原本还似懂非懂,直到听到后面,他眼睛才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稚气道:“那这次,苏苏就不生父皇的气了,我要努力练功学射箭,以后长大了保护阿姐!” “苏苏真乖。”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面上无比欣慰,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瞥见了前方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还记得阿姐前几日教你的诗经吗?再背一遍给阿姐听好不好?”她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一双丹凤眸微微眯起,温柔且明媚。 “好,是那首凯风吗?”晏逾苏乖巧地应下,得到她的肯定后,张口就开始背诵:“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不远处,折返的景明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听着孩童稚嫩的背诵之声,心底思绪复杂万千。 傍晚时,在跟皇太后说过后,晏华予将晏逾苏带出了宫,想在他五岁生辰这天好好地陪陪他,带他在宫外到处转转,为此她还叫上了墨芳苓一起。 只是近日上京城中确实不太安全,所以他们也不敢跑太远,在赵娘子那边订了几个地方带他去玩,晚上时,则带他去看了精心准备的花灯,在高台之上放飞孔明灯为他祈福。 “哇!” 当孔明灯从自己手中放飞时,晏逾苏眼中都闪耀着明亮的光,感到异常的新奇。 “苏苏,快,许个愿望。”墨芳苓在一旁笑着催促他。 晏逾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晏华予,“阿姐,今天许的愿望,真的都可以实现吗?” “你试试看,万一,就实现了呢?” 夜里花灯如昼,星火璀璨,晏逾苏小小的一个人被她们二人围在中间。 他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仰头看向放飞的孔明灯,虔诚许愿,“我想要父皇,陪我过一次生辰。” 晏华予唇角笑容隐隐淡了几分。 自晏逾苏有记忆起,他的生辰好像都是阿姐、祖母和大哥几人陪着他过的,而父皇好似从不曾参与过。 “苏苏啊,要不换个愿望?”墨芳苓笑着开口,准备编几套瞎话骗骗他,“你看啊,陛下他……” “你芳苓姐姐的意思,是父皇平日里处理政事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所以,他特意托阿姐带了礼物给你。”她让一旁的侍卫将礼物拿上来,递到了他手中,满心欢喜的祝愿,“旦逢良辰,惟愿苏苏生辰如意,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那一瞬间,顾微澜收敛了眼底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如果记得不错,这礼物她记得是公主自己给他准备的。 然而,当晏逾苏眼底露出惊喜的神色,当她看到晏华予也跟着笑起来时,她就知道,这礼物是谁准备的,已经不重要了。 孩童的梦最是易碎,晏华予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愿让苏苏成为第二个自己。 第90章 徐徐春风,灯火如昼 没多久,祁晏休也过来了,同晏羲一样,晏华予之前也邀请过他,毕竟晏逾苏年纪小,喜欢人多热闹一些。 他手上带了一份礼物,当晏逾苏拆开看到时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鞠球,上面挂了几根红色的彩带,很是喜庆。 “谢谢皇叔!” 他抱着鞠球爱不释手,转头又笑着看向晏华予,“阿姐,我要玩这个!” “好啊,你芳苓姐姐可是很厉害的,让她教教你。” 说到这个,墨芳苓的神情便满是骄傲,她在蹴鞠打马球这种事情,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简单的给晏逾苏秀了一段,看的小家伙双眼发光,非拉着要墨芳苓教他不可,两个人玩得很是开心。 随后又觉得两个人玩起来没意思,非把一旁的晏华予和祁晏休也拉了进去,两两为一组互相争抢,这样才有意思。 墨芳苓主动带了年幼的晏逾苏,让祁晏休和晏华予自己为一组,还高声说自己会带着他赢下这一局,听得晏逾苏斗志满满,眼神里满是期待,就这样,四个人在空地之上踢球传球,玩得很是开心,最终,墨芳苓凭借着灵巧的球技,带着晏逾苏拿下最后一分。 “耶,赢了!” 晏逾苏兴奋地跑到墨芳苓身边,与她双手击掌,而墨芳苓自己,也开心的像个孩子。 差不多到了戌时,墨芳苓就准备回去了,最近上京不太平,魏国公府一直让她不要到处乱跑,现下要是回去晚了,她爹怕是又免不了对她一顿说教。 而晏华予这边,正好祁晏休也在,至少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墨芳苓离开之后,祁晏休继续在一旁教晏逾苏蹴鞠,他平日里大多时候除了监察院的政事便是查案,几乎歇不下来,眼下得了空能陪晏逾苏玩一玩,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看着也很是尽兴。 随后,晏逾苏又向晏华予讨要礼物,说芳苓姐姐和皇叔几人的礼物他都收到了,他也要一份阿姐的礼物。 晏华予没办法,就给他跳了一支舞。 她跳的是一支古时候的祈福舞,一身紫烟色的广袖长裙,每一处舞步都透着古时祭祀的庄重神秘感,好似远古神女降落人间,从一开始的简单动作,到后面急转的繁复绚烂,在花灯满台上,舞姿翩然,摇曳生辉。 一支祈福舞,是她对弟弟最衷心的祝愿。 祁晏休带着晏逾苏站在一旁,不知不觉间竟有些陷进去了,在她朝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时,烛火映照在脸庞,她笑得眉眼一弯,含着浅浅的温柔。 他看得缓缓扬起唇角,恍惚之间,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在皇宫内的那个雪夜,少女站在一棵盛放的白梅树下,一个人偷偷练舞。 他远远就看到了她,生涩笨拙地练着一支刚学的舞,远没有现在的优美流畅。 春风徐徐,灯火如昼。 看完之后,晏逾苏惊喜地跑过去抱住晏华予,嘴里不停说着阿姐好厉害,但随后他又开始打哈欠了,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地告诉她,自己困了,我们回去。 虽然今日没有等来大哥,但这对晏逾苏的影响好似并不大,晏华予将他抱起来,又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我来。” 身边传来男人轻柔的声音,晏华予转头就见祁晏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手上系着彩带的鞠球递给了她。 晏华予知道他的意思,伸手将鞠球接过,随后祁晏休就将她怀里的晏逾苏抱了过去。往外离开时,他们并肩而行,借着夜色的遮掩,他暗暗牵起了她的手。 一路上,二人什么话都没说,但衣袖下握在一起的手,又好似将一切都说了。 马车停在了游园外的街道上,那里早有人在等候着,为了不让他人看到,祁晏休克制着松开了她的手,随后将晏逾苏抱上了马车。 街边灯火下,晏华予站在他身后,还在担心晏逾苏会不会磕到碰到。 而不远处,匆匆赶来的晏羲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他在一处昏暗的街角停下脚步,手中还抓着要送给弟弟的礼物,却不敢走上前去。 “皇叔,夜深了,便不劳你相送了,你也早些回府。”晏华予眉眼清冷,但笑意中却又透着一丝丝浅浅的温柔,随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上了马车。 从始至终,祁晏休唇角都挂着愉悦的笑容,然而,当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冷风吹拂过来,那份笑容便也跟着一寸寸冷了下去。 … 林芳仪死了,她的尸体前两日被人找到,但凶手却查不出来,最后盘问了她的贴身宫女,才知道林芳仪出去当日,是去见了张美人。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张美人身上,但张美人却一口咬定自己并未见过她,而且自己伤了手,如果林芳仪的死与自己有关,那她又怎么可能杀死她呢? 这么一想,有理有据,她确实动不了手,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嫌疑就洗清了。 随后又问了那贴身宫女,林芳仪找张美人是要做什么,可那宫女却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才连忙说,是林芳仪一直嫉妒张美人得了圣宠,想要找些张美人的把柄,好污蔑要挟于她。 这下好了,本来皇帝最多奇怪是谁杀死了林芳仪,现在这争风吃醋的话一出来,眉眼间当即便有了一丝不悦。 最后查找了一番,发现是她宫里的一个宦官将人给杀了。 起因是林芳仪一直苛责于他,他便生出了些别的心思,想要趁着她被罚抄写佛经时,拿着偷来的钱财去找人打点一番,调去其他宫里伺候,却不想被偷跑出来的林芳仪撞见,二人争执不下,他一怒就杀了她。 这是李词月从李昭仪身边听到的,陛下当时就将那宦官赐死了,陈皇后当时想要劝说也没劝说住,两句之后便再不敢多言。 那天之后,李词月想了很久,如今的形势一直在变,很明显已经有人提前动手了,有些事情若是一直拖下去,最后只会失去它原本应有的价值。 她必须要尽快行动。 第91章 软肋与试探 3k 隔日晚上,李词月独自一人来到绥渊王府门前,敲响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彼时,祁晏休还在殿内与晏华予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白天时身边人太多,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所以今夜晏华予也是悄悄过来的。 林芳仪的死虽然找了人顶罪,表面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但,相比林芳仪自己察觉到是晏华予帮了张美人,晏华予更宁愿相信,她身后是有人的。 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在暗中追查。 但是谁呢?晏华予脑中闪过好几个人,却无法真正确定下来。 “你要输了。”还在思索之间,祁晏休已经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晏华予回过神,转着一颗白棋的手霎时一顿,目光扫过一遍面前的棋盘。 原本是她必胜的局面,但他却只一子就让形势扭转了,晏华予仔细看了后才明白,祁晏休就是趁着她思考分心时,将棋局引入到了另一个局势,从而借机隐藏真正的杀招。 “皇叔,好手段啊。” 她微微眯了一双眸子,笑容中透着赞赏。 对面的男人缓缓朝她倾身凑过来,桃花眸中勾起迷人的笑意,嗓音蛊惑,“赢的人有奖励,若是我赢了,那你可不可以……” 再喜欢我一点。 话未出口,晏华予便主动亲了他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棋局我会想办法破解,虽然我不一定会输,但皇叔确实很厉害。”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用最单纯的模样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但祁晏休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砰砰砰!” 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时,殿门被叩响,门外传来声音,“王爷,李昭仪的妹妹李姑娘独自前来,想要见您,称有事要与您商谈。” 突然被打扰到,祁晏休的眉眼隐隐有些不悦,“李词月?她来做什么?有事明日再说。” “等等。”晏华予忽然拦住她,又走淡淡道:“她能深夜前来,看来所说之事确实非同一般,不可示之于人前,皇叔可以见见她,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说话间,她敛下目光,继续观察着面前的这副棋局。 祁晏休沉默地看了她两秒,却见她脸上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带她过来。”他无奈地朝外面喊了一声,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随即起身吹灭了内殿里的几盏灯火,又放下纱幔,绕过一扇绣着白梅的屏风,朝外殿走去。 没过一会儿,李词月就被人带了过来。 刚走进门时,她便匆匆打量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却只见外殿亮着灯,以屏风相隔后的内殿灯光微弱,几乎是一片昏暗,而祁晏休盘腿坐在一张软榻上,翻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臣女李词月,参见王爷。” 李词月恭敬行礼,听闻声音,祁晏休随意地瞥了她一眼。 “李姑娘,你深夜前来……”他语气犹豫半晌,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李词月如今身为晏华予的伴读,每日进出宫内多有不便,昭仪娘娘便花自己的钱给她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子,现下不用住在宫里,可谁想到,她搬出去后的第一时间,竟是直接来找了他。 “王爷,臣女是有要事要告知,不知可否让闲杂人等退下。”说话间,李词月的目光悄悄瞥了眼身旁的侍卫。 祁晏休面上稍微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他还是手一摆,让那侍卫退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李词月眼底浮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殊不知,晏华予就静静地坐在那最里面,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借着微弱的余光大致看清面前的棋局,斟酌着该如何下这一步棋。 窗外的冷风微微吹动了纱幔,她掩藏在灯火之外,隔着一扇屏风,无人窥见。 “想说什么就说,本王最多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祁晏休的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书页上,并未正眼瞧她,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淡定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李词月看他眉眼淡淡的,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王爷,臣女被陛下派到长公主身边,其实是为了监视长公主。” 祁晏休执起茶盏的手略微顿了下。 李词月细心地观察着他,将他这一举动和眉眼间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随即上前两步试探性地问道,“这事,不知长公主可否同王爷说起过?” 祁晏休面色如常,轻轻抿了一口茶,随即不以为意地开口,“在初选伴读时,长公主特意来找本王商定过,提了两句宫中之事,本王记得,当时长公主对你颇有不满,并不喜欢,看来,此事确实是真的。” “所以,王爷应该明白,我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她在距他几步之遥时停下脚步,忽的话锋一转,目光直直盯着他,“但,或许没人知道,臣女这颗棋子,表面监视的是昭和长公主,实际上,却是奔着王爷而来。” 祁晏休眸光一深,视线从书上移开,双眼一抬看向她,“为本王而来?” 就连内殿的晏华予,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又听祁晏休问道:“所以你之前几次对本王频频示好,不是本王的错觉?” 李词月扬唇一笑,眸中倒映着火光,眼尾细长妩媚,嗓音清冷,“王爷把控权势,却没有软肋,陛下就算再重用您,又怎么能完全放心您呢?所以,王爷需要一个软肋,一个可以为陛下所掌控的软肋。” 对上她的目光,祁晏休眉眼一挑,笑意跃上唇角,“软肋?你吗?”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底的轻视毫不掩饰。 然而,李词月自认自己并不丑,以往在云州时,她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更何况她的姐姐从前就是因为美貌才得陛下宠爱的。 今日来绥渊王府,她出门前还特意换了一身装束,衣服是轻柔的浅色绫罗,头上珠钗发饰熠熠生辉,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将属于少女的俏丽给展现出来,样貌清纯可人,完全不输上京的贵女。 偏偏,祁晏休好似对她无感。 她不在意地扬唇,冷冷一笑道:“女人也好,朋友也罢,只要有了感情,只要放不下,便都可以作为软肋。” “而事到如今,与其被人偷偷算计,王爷倒不如主动一些。你我合作,合演一场戏,既可让陛下安心,少些猜忌,若宫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臣女也可第一时间告知王爷。” 她抬手交叠,颔首作揖,意为请示。 如今,她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决定权就交到了祁晏休手上。 虽然她知道祁晏休是个怎样的性格,表面忠君爱国,实则心性凉薄,包藏祸心,但这些都不是她能够说出来用作威胁他的,否则像她这样没权没势的,只能是死。 祁晏休将手中的书放下,同时收起了眼底的轻视,“你当时同长公主说的也是如此吗?” “是。臣女当时以为,陛下不喜欢长公主这件事,长公主已是心知肚明,便一时怜悯,诚心想要告诉她,可没想到,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相信……” 非要等到有一天,陛下将她推入地狱,才肯醒悟。 最后一番话,李词月没敢说,她生怕言多必失,到时会被祁晏休察觉出什么。 “那本王呢?” 忽的一声质问,李词月微微抬起了头,就见祁晏休不知何时已经从软榻上下来,缓缓两步走到她面前,负手而立,目光从上至下俯视着她,身上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告诉本王这些,也是因你一时怜悯吗?” 绥渊王,他不需要怜悯。这是李词月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臣女初来上京时,承蒙王爷相救,又在府上叨扰数日,心底感激不尽,如此恩情,词月一直想要报答王爷,现下终于寻到机会,今后,词月不论是为王爷付出什么,都甘之如饴。”她双眸诚恳地望着他,每一字一句好似都饱含着情真意切,随着话音落下,又再次作揖低下头去,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大殿中有片刻的沉默,祁晏休微微转过头看向内殿的情形,好似能透过那扇屏风看到坐在最里面的人。 “好啊,本王给你一个机会。” 他嗓音低沉清冷,听得李词月心中一喜,才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道:“本王会让人送你回去的,现在,你走。” “是,多谢王爷。”李词月连忙掩下了眉眼间的欣喜,缓缓转身退了出去。 在门口交代了侍卫送她离开,确认李词月走远了,祁晏休迅速地关上殿门,晦暗不明的目光才看向了内殿。 他拿起一盏灯,绕过那扇绣着白梅的屏风走进内殿,晚风撩动,他隐隐窥见坐在纱幔后的人,可待走过去,却看到她还在盯着面前的棋局,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 “你不生气吗?” 突然的一句疑问,似是觉得不妥,他又补充道:“我刚刚答应她了。” “生什么气?”晏华予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唇角冷冷笑着,语气淡然,“不应该恭喜皇叔,又得一佳人吗?” 第92章 皇叔,你真的爱我吗 祁晏休呼吸微沉,话音刚落,她又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他,“皇叔,该你了,这一局我可不一定会输,若是你输了,那……” “所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接近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祁晏休打断,他将手中的灯火放在身旁的桌上,语气随着神情一起冷了下去。 大概是看她毫不在意,所以才觉得恼怒。 她转过头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看向他,“是,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你,否则父皇也不会执意将她派到我身边,但是皇叔,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从当晚出宫的第二日,她就已经将李词月和他说的话告诉了祁晏休,只不过隐去了对方喜欢他这件事,并且还提醒了他,小心李词月一点。 而之后的事,她基本再没管过,有美人投怀送抱,拒绝与否,是祁晏休该做的事,与她无关,她相信祁晏休心里是有数的。 可听到这儿的祁晏休却一下子沉默了。 “所以,我身边是否有其他人,你根本就不在乎,你面对我时,每走一步都是在精心伪装的对吗?” 他看着她,神情中隐隐有些受伤。 “要不我还是先回去,之后的事,改日再说。”晏华予不愿再多说什么,她将手心的棋子都放进棋篓里,拍了拍手,准备起身。 可祁晏休却忽然走来,一手紧紧抓起她的手腕,一手将棋盘推开,随即按在她身侧,双目灼灼地盯着她。 “晏欢欢,你还没回答我。” 他沉着声音,高大的身躯将她圈在身下,桃花眸中神情冷漠,隐含克制。 手被他抓得有些疼,晏华予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负气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已经在试着喜欢你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为了不让你失望,我像她们说的那样,不拒绝你,甚至主动靠近你,一点点尝试,可为什么你非要逼我?” 祁晏休一哽,说不出话来,脑中突然想起了什么,同时意识到是自己太急了。 “而且皇叔,你敢说,从一开始,你就是完全喜欢我,只在乎我的吗?”话锋一转,晏华予看他的眼神都冷了。 “你真的爱我吗?” “我……” 话到了嘴边,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你说要我试着喜欢你,我答应你了。可如果你这么做,不是真正在意我,而是为了今后能更好地掌握主动权,那么我们之间还是仅限于合作为好,有些感情最好不存在,那种知道真相后伤心欲绝的感觉,我不喜欢。” 她神色冷漠,他看着她的眼睛,静静沉默良久。 渐渐的,他抓着自己的手松了些,晏华予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用力地将他推开。 “我先回去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好似是有些害怕他,祁晏休郁闷的心情堆积在心里,一下转身掀翻了身旁的棋盘,圆润的珠子滚落在地,发出一下又一下的脆响。 可下一瞬,他又转头对着外面吩咐,“来人,去派几个人跟着公主,给本王盯紧了,不要让她出任何事。” 侍卫领命去了,而转头,晏华予已经跑远了。 她表面惊慌不已,实则心里却很清楚,她与祁晏休之间需要一次这样的摊牌。 前世他兵临城下,将她囚禁,这样的一幕晏华予又怎么会允许再次发生,所以祁晏休明白,在联手解决完面前的一切后,晏华予要算计的人就是他了。 所以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表面再喜欢,也始终有所保留,在心底权衡利弊,计算着最后的得失。 而在这样的算计之下,再多的喜欢,终有一天也是要被消磨殆尽的。 与其等到那时候,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在他还喜欢她的时候,来一次彻底的摊牌,让他重新考虑这段关系。 后面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晏华予知道,她并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领着自己的侍卫就去了集市上。 “公主,看你面色不太好,是跟王爷谈的不太妥当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落晖和长风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晏华予生气地哼了一声,“他若不是真的在意我,我又何必在乎他呢?你说是吗落晖?” “啊?”落晖听得一愣。 一旁的长风好似明白了什么,有些语无伦次地左右指了指,“公主,你是说,你和绥渊王,你们……” 落晖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笨,这才看出来,你平常没注意到绥渊王看公主的眼神吗?” 别说,这事知道的人还真没几个。 晏华予身边的侍卫虽然多,但平常都是落晖跟着她,其他人要么留在府里,要么另有安排,哪怕平常跟着她来绥渊王府,也大多被留在了外面,长风一时间倒真没发现什么,还真以为他们二人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教训完了长风,落晖转头又看向晏华予,讨好地问道:“公主,你这话从何说起啊?可是那绥渊王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属下方才看到李姑娘过去了。” “与她无关,是本就很难有结果。” 确实是与她无关,就算是没有她,也会有另一个人。 晏华予再次冷着脸离开,给落晖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这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她和长风都不敢问,怕再说错一句惹得晏华予不开心,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陪着她穿过热闹的大街小巷。 而不远处,殷小越急匆匆地朝弘文斋跑去,忽然之间似是看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朝晏华予那边看了过来,“长公主?” 乍然看到她,殷小越还有些不敢相信,走过去刚想要问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却看到晏华予明明身处热闹的市集,却神情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明显就是不开心。 “你又想做什么?” 看到她过来,她更不开心了,之前殷小越拦了她好几次,差点给她惹生气了,这两天都没在书院里见到她了。 第93章 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嚣张 晏华予本打算转悠一会儿就回去的,可等来到弘文楼外,她便听到了来自楼内学子们的言论。 “诫外甥书: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 说这番话的人,听声音是个女子,晏华予好奇地朝里看去,就见一个样貌清秀的姑娘坐在列位之上,独自一人,面对着一众有才学的男子,也毫不怯场,舌战群儒。 是宋溪月,那个太学院的女学子。 “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她又继续开口,整个人从容大气,随即解释道:“人若成,先存志,以古圣先贤为傍,则见圣明,以奸佞小人作样,则入深渊,一如孔子所言,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 到最后散去时,她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喝彩,却也让一部分人脸色难看。 在客气礼貌地向众人一一还礼后,她转身独自一人就走出了弘文楼,走到门口看到晏华予时,还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往另一边走去。 晏华予派人去查过宋溪月,并且知道了她的很多事,但显然,宋溪月并不认识她。 在她走后,晏华予也想着要转身离开了,可就在这时,有几人突然从她身边跑过,朝着宋溪月快步而去,几乎是一下子,她就意识到了不对,不禁停下脚步,朝着他们一行人看了过去,却看到那几人追上宋溪月,有些蛮横地拦住了她。 “今日你能赢了本公子,可见确实有些本事,但你弄脏了本公子的衣裳,这事怎么算?”男人站在宋溪月面前,手中拿着一柄合上的折扇,轻拍掌心,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宋溪月皱眉,扫了他一眼,冷漠道;“我没有,给我让开!” “没有?你还说没有?方才你写字时墨汁溅到了本公子的衣服上,你看,这么大一块墨点!”男人一边说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将带着一小点墨渍的衣角展露在宋溪月面前。 又故意夸张道:“这衣服可是用上好的丝绸制成,是我爹特意让人做来,供我在上京读书赶考用的,上面还绘了祥云,现在沾了墨渍,洗不净就几乎是废了,像你这样一个从小破县城里来的人,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话到这里,宋溪月也看出来了,眼前这张公子不过就是因为在弘文楼里输了她几句,而恼羞成怒来特意刁难她罢了。 否则过了这么久,他之前不说,却现在来说,而且这墨点是不是她弄的还不一定呢。 “张公子,你这墨迹都还未干透,明显不是我弄的,如果你非要说是我,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想让我承认。”宋溪月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神情从容不迫,并不像一些寻常人一样,被陷害后陷入急于自证的恐慌。 男人一噎,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还嘴。 他皱着眉纠结了好一会儿的措辞,才指着她道:“这还要什么证据,我身边的这些人当时都看到了,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今天你要是不能拿出个一百两来赔偿我的衣服,就别想离开!” “一百两!”宋溪月听后,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随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咬着牙道:“张公子这哪儿是读书人啊,分明就是恶霸强盗行径,你怎么不去抢呢?!” 虽然丝绸的价格确实很贵,但不过沾了一点墨渍就要她一百两,心已经不是一般的黑了。 本以为男人会恼怒,却没想到,他反而轻蔑一笑,不屑冷哼一声:“你想怎么骂便怎么骂,要是胆敢再多骂两句,本公子就去官府里告你污蔑,到时打你几大板子!” 如此无赖,宋溪月一时也被气到了。 “这一百两你要还不起其实也没关系,本公子看你姿色不错,若拿你自己抵债……” “在这上京城里,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嚣张。” 就在男人伸出他轻佻的手,还准备要再说些什么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几人转头就看到两个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侍卫走来。 好漂亮的姑娘! 看到晏华予,男人的眼中便不由浮现了一抹惊艳之色。 女子妆容素雅,长发半挽,垂于身后,发饰简单,身上未佩戴太贵重的饰物,看上去很是低调。如此模样,不禁让男人误以为她只是寻常大臣的女儿,从而忽略了她身上那宛若生来的仪态。 “在下张俊生,敢问姑娘……” “你说她弄脏了你的衣服,在那里!”晏华予不理会他殷勤的目光,冷冷开口。 男人一愣,理智恢复了不少,随即又扯起一截衣角,朝着她道:“便是这里了,看,这墨点如此明显!” 晏华予冷漠地瞥了一眼,随即朝身旁侍卫伸出手,众人还以为她是要问侍卫拿钱,结果侍卫却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她。 她拔出长剑,一把朝男人砍过去。 这一举动,不仅吓了众人一跳,也将男人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后退一步,一下没站稳便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依旧是面色惊恐地望着晏华予。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那一截沾了墨的衣角被长剑挥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我说了,在这上京城里,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嚣张。” 晏华予将长剑递给落晖,紧接着,落晖收下剑后,又将一包银子递给她,却转手就被晏华予扔在了男人的脚边,“三百两,你这全身上下的衣服我都买了,现在给我全脱了!” 话一出口,周围人全部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三百两说丢就丢,也是真豪横。 但这举动,却让张俊生感觉,自己在受到了惊吓后,又受到了侮辱,整个人气得咬牙,指指点点的,不愿低头。 “你区区一个女子,竟说出这种话来,要男子当众脱衣,简直是不知廉耻!” 啪! 长风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在他面前蹲下身,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敢这么说我们公主的,你是第一个!张俊生是?来,说说家里有几口人啊,要提前备几副棺材?” 第94章 送你一场火树银花 3k 啊? 原本还准备叫嚣的男人在听到这话后,顿时就焉了。他神色诧异地抬头,就见眼前的女子姿态不凡,而身旁侍卫一脸认真,不似说笑的模样,整个人瞬间冷汗淋漓。 他并不敢质疑这是假的,在上京城里,寻常人再怎么冒充,也不敢冒充皇亲国戚,否则估计转头就得被拖出去砍了。 “不知,这……这是哪位公主啊?” 男人颤颤巍巍地开口,长风听罢,又抽了他一巴掌,“你眼瞎啊,这是昭和长公主,见不行礼,罪加一等!” 昭和长公主……这个可惹不得啊! 男人反应极快,立马爬起来跪在了地上,“求长公主恕罪,小人没有认出长公主来,怠慢了公主……” 他一边说一边苦苦哀求,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蛮横。晏华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而落晖一下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于是呵斥道:“公主的话,难道还要我们再说第二遍吗?衣服留下,带着你的人滚!” 男人面色僵住,虽然并不想得罪了长公主,但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衣服全脱了,那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谁要是能将他衣服扒了,这三百两便都可拿去分了。”淡定地落下一句话,周围人的心情瞬间激动了起来,都眼热地看着男人,如此一幕让男人感到非常的不安,好似原本还想对宋溪月耍流氓的他,却突然被另外一群流氓给盯上了。 “我脱,我自己脱!”他顾不得其他,在周围人即将动手前,先一步开始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没多久,便只脱的只剩一条裤衩子,整个人在冷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男人身板细得跟竹竿一样,周围人打量时嫌弃讽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只能捡起地上的钱袋飞快的跑了,那落荒而逃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滑稽。 不出意外,他一会儿就会因当街耍流氓而被官府的人给抓起来。 这时,晏华予才看向了宋溪月,就见对方微微张着嘴巴,似是还没从中缓过神来,对晏华予的做法感到惊讶。 “怎么了怎么了!” 就在这时,殷小越挤开人群跑过来,看到宋溪月时,她一阵担忧,连忙就想要跑过去嘘寒问暖,可转头看到晏华予,便又连忙停下脚步,脑子里冒出了大大的疑惑。 “你也在这儿。”晏华予语气平静,但又好似隐隐夹杂着一丝冷淡。 “好巧啊,我是来找我朋友的。”说着,她走过去拉了一下宋溪月,热情的对晏华予介绍道:“公主,这是我的朋友,叫宋溪月,是太学院的女学子!” 之前为了让晏华予相信自己说的话,殷小越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拦了她好几次,只是由于她前世没在上京待过,所以一时间实在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证据,导致晏华予对她的话并不相信。 殷小越怕再说下去,她会厌烦自己,所以之后就很少提这事了,但还是经常去找她,渐渐的,晏华予对她也是比往日好了不少。 “草民宋溪月,见过长公主,方才多谢公主出手,为草民解了一场困局。” 被拉上前的宋溪月开口作揖,而这话也让殷小越瞬间明白,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如此一来,三人便算是认识了,走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时,殷小越还在与宋溪月谈论方才发生的事,听到是晏华予帮了宋溪月,便忍不住开心笑了起来。 正想要说什么,可转头,她就见晏华予眉眼淡淡的,独自一人走在她们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 殷小越不敢直接上去问她,拉住一旁的长风,便悄悄问道:“我观长公主的眉眼似有忧愁,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长风思考了一下,随后重重点头,又轻声提醒:“不要问,问不得。” 这时,晏华予察觉他们没跟上,微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见殷小越忽然朝她跑来,一把挽住她的手,欣喜道:“公主,今日是金花娘娘的诞辰,民间会有一些热闹的活动,我们带你去转转!” 说罢,不等她回答,殷小越拉着她的手就跑了,直接将她拉到了喧闹的人群中,看到各种好吃好玩的都要带她上去凑一眼。 晏华予有些无奈,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看她一脸兴致缺缺的表情,殷小越还以为她是心情烦闷,所以提不起兴趣,便思索着一脸严肃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给你看看我的拿手绝活了!” 晏华予:“你的绝活?” “算是,不过这是惊喜,不能说!”她故作神秘的开口,随即又叫上宋溪月,“溪月,你在这陪陪公主,我去去就回!”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跑了,晏华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示意长风去跟上她,以免出什么事来。 宋溪月和晏华予不熟,此刻只剩她们二人面对面,一时间竟不知道聊什么,好在就在她想着怎么缓解尴尬时,晏华予开口了,“宋姑娘和陈小姐这么熟识,是一个地方来的吗?” 宋溪月微微一愣,回答道:“算是,但我们是在来上京途中碰到后才熟识的,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她是陈家人的身份,不仅我不知道,一开始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所以,是陈家的人主动接她回府的。” 这一点,与晏华予之前预料的一样,上辈子殷小越没被认回陈家,但这辈子却被认了回来,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那很大可能就是陈家里有人出了问题。 “对。”宋溪月应了一声,确认了她的想法。 “小越她,是个干净善良的人。”宋溪月望向殷小越离去的方向,然而此刻街道上人群涌动,她已经看不到殷小越的身影了。 初来上京,殷小越知道她只有一个人,便偷偷帮过她很多次,很多时候她自己也害怕,但在看到宋溪月有危险时,还是会卯足了劲往上冲,可当她自己碰到委屈了,却又不敢吭声。 “公主,她其实,还是很想和你做朋友的,我都听她在我面前提过你好几次了。” 我?”晏华予细白的手指一弯,轻轻指了指自己。 宋溪月点头,“是啊,她说,世人或许对公主有偏见,也或许他们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公主,总之,长公主绝不是如此不堪之人…… “如果可以,她想要拉你一把,可能出不了多大的力,却可以做一块在溺水时浮沉的朽木。” 渐渐的,宋溪月与她说了很多殷小越的事,而晏华予只是默默听着,却极少表态。 陈家生了个很不一样的女儿……这是晏华予脑中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不知多久,殷小越依旧没有回来,就在晏华予想要去找找她时,长风突然一脸急切地跑了过来,“长公主,不好了,陈小姐她……你快去看看!” 长风欲言又止,似乎不忍开口,晏华予心里一咯噔,也来不及多问什么,连忙朝着他回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慢慢的,她发现前方的街道,光线竟是昏暗了下去,不远处隐隐能看到一些人影,她带着身后追上来的几人继续跑去。 “公主,就在前面的那座桥上!”长风在她身旁指着前方,晏华予看过去,却并没有在桥上看到什么人,心底在这时闪过无数个念头,却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快步跑上了桥,可左右前后看去,却并没有看到殷小越的身影。 “长公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晏华予转头,就见前方的半月江岸边似乎站着几道模糊的人影。 “这是我送你的火树银花!” 又是一道呼喊声,紧接着,随着一阵用力的敲打,火树银花在半空中乍然而起,绚烂璀璨,灼灼亮光倒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也映照出了殷小越那张笑意盎然的脸。 那一刻,晏华予僵在原地,面前的世界好似只剩下了一次又一次亮起的火树银花。 聚在河岸两边的人们在惊喜的欢呼,殷小越与几个赤膊上阵的男人熟练得舀了一勺又一勺的铁水,轮番将铁水敲打向高空,刹那之间,将整个半月江畔都照亮了,如夜空星光散落,又如夜放花千树。 “是打铁花!” 宋溪月站在身旁,也面露惊喜,这样精彩的一幕,是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震感的。 她这才想起来,殷小越好似曾说过,她跟着她的师父学做了好几年的打铁花,现在的技艺非常纯熟。 长公主,这是我送你的火树银花。 火光照在了晏华予的脸上,映在了她那一双漂亮的瞳仁中,她站在原地,朝着桥栏不自觉的靠近,脑中只剩下了方才殷小越对她大喊说的话。 夜晚的冷风吹在身上,随着及腰的发梢轻扬,她唇角微微扯开了一抹欢喜的笑意。 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殷小越,我决定相信你了。”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晏华予对殷小越说了这样一句话。 殷小越神情微微一愣,直到晏华予继续往前走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随后朝她追了上去,笑得眉眼一弯,宛若夜上弦月,藏也藏不住。 第95章 祁晏休:她就是个骗子 轻薄如纱的纱幔随风而动,男人靠坐在后殿外一条临水的小露台上,一边闭眼假寐,一边听着身后侍卫的禀报。 当听说晏华予离开后一直闷闷不乐,还跟落晖说了那样一番话时,他心底有一瞬间的触动,不断思考着这番话是真是假,然而夜色清冷,他面上波澜不显,无人窥见。 “长公主后来同陈二小姐等人离开,很是尽兴……”侍卫又继续说道。 当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祁晏休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似潜藏着透不尽的危险与阴冷。 他其实也算了解晏华予,自然知道她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与殷小越走得太近,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不愿拉她入局,而有一大部分不过是看殷小越是陈家人,心生防备。 可如今,竟因为一场烟花,她就信了殷小越? 祁晏休不信,这肯定又是那女人的计策,她这个人,惯是会骗人的! 就连今日的争吵,他一开始就是被她的话给迷惑住了,后面冷静下来想了想,一下就猜出了她这么做不过就是在以退为进,逼他就范! 在他真的喜欢她的时候。 “都说了,你要小心她一些,前世之言虽然并不全都可信,但,你将她软禁,却一定是真的。” 侍卫退了下去,但东方朔却走了过来,他立于祁晏休身侧,低下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她不一定爱你,可你却在她的甜言蜜语里动了心。” 祁晏休没有说话,夜晚的风吹在身上,他的内心无比清醒。 第二日,除了合作和课业的事,晏华予旁些多余的话都没有再与他说,“花想楼”的牌子挂在了门上,他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却只看到她冷漠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反倒是一旁的李词月,眉眼间露出了一抹欣喜之色,好似在她看来,这个牌子就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抬头,看到阁楼上的祁晏休正朝她这边望过来,她以为他是看她的,殊不知,他在越过她,看向坐在她身旁的晏华予。 … “七皇子他……落水而亡……” 次日一早,当晏华予得到这个消息时,便以最快的速度赶进了宫。 等到了福宁宫时,她看到大殿之上站了不少人,陈皇后和一众后妃们皆在,而在殿内最中央,则停放着一具用白布盖上的尸体。 “昭和,你不要太难过……” 陈皇后第一时间走来,想要劝劝她,晏华予并没有理会,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正中央的那具尸体一步步走过去,手颤抖着缓缓将白布的一角掀开,却看到了白布下稚嫩的面庞,被水浸泡得肿胀发白,毫无血色。 她双腿一软,摔坐在地,眼中的泪控制不住的落下,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依旧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 明明她已经处处留心,安排了好几人在他身边保护他,甚至把拂衣也派了过去,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她嘴里喃喃着,浑身不断发出颤抖,有宫人想要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都给我滚!” 眼见如此模样,陈皇后连忙让众人都退了下去,随后她自己走到晏华予身边,出言安慰道:“昭和啊,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这都是命,有些东西,改变不了的……” 这看似安慰的话,实则每一句都戳在了晏华予的心上,她愣愣地抬起头,就看到陈皇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像是带着得意的挑衅。 “是你,是你对不对!” 晏华予呼吸一沉,眸光越来越危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是你害死了苏苏,一定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发疯似的大喊,陈皇后佯装被吓到般后退一步,有些害怕地看着她,又道:“昭和,本宫知道你心里难过,平日里娇纵惯了,受不得刺激,但你也不能如此冤枉本宫啊!” 殿外的人朝着她们看过来,刚好将这番话都听到了,陈皇后一脸无辜的模样,被跑进殿内的宫女扶起。 那一刻,晏华予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一种无力感在心底滋生,直到所有人都退去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好似忘了一个人,连忙叫进来一个宫人,红着眼质问道:“父皇呢?为何我没有见到他,他人在何处!” 方才殿内,除了已经吓晕过去的太后,该到的人都到了,却偏偏不见景明帝。 “陛下他……不在宫内。” 宫人缓缓低下了头,面色犹豫,不愿诉说这个事实。 但晏华予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晏逾苏生辰后的几日,是顾微澜死去母亲的忌日。 … 听说这件事后,祁晏休找借口进了宫,他先去了承明殿,恰好碰到了刚回宫的皇帝,还没聊两句,皇帝便带他一起去了福宁宫。 到的时候,皇帝最在意的是死去的儿子,祁晏休跟在身后走进门,却一下子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晏华予。 她神情冷漠麻木,黯淡无光,只隐隐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悲伤。 这件事的经过,他已经听说了,说晏逾苏昨日傍晚去了李昭仪那里,和小自己一岁的弟弟玩闹,结果两个小孩子发生了争吵,李昭仪偏帮自己儿子,晏逾苏便生气地跑开了。 再后来,去拿糕点的宫人回来才发现他不在了,便到处去找他,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池子里发现了他。 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人们在池子里还发现了一个鞠球,正是祁晏休之前送给他的,猜测当晚是鞠球意外滚进了水里,他想要去捡,才会摔下水去。 而晏华予,听说自今早入宫后,便一直坐在这里,旁人劝也劝不动。 注意到皇帝走进来,她才缓缓抬起了一双发红的眼。 “眼下都到晌午了,父皇竟是才来,不知是去了何处?”她声音冷漠,开口便是质问,让刚准备要悲伤的皇帝都愣了下,目光缓缓转向她,却一时显得有些心虚。 第96章 逃不过的命运 死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景明帝再怎样也无法做到不为所动。 祁晏休以为,面对自己弟弟的死亡,晏华予会生气,会难过,会拿着良心的谴责继续质问皇帝,但她并没有,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不等皇帝回答,她就直接跪了下去,“苏苏之死,事有蹊跷,恳请父皇派人彻查!” “彻查,一定要彻查!” 皇帝连忙应下了,随即就开始去让人召来大理寺卿,如此急切,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方才被她唤醒的良知,亦或者是借此掩盖自己,在亲儿子死的时候去祭拜了别的女人。 但是晏华予不在乎,她只要一个结果。 一直到当天夜里出宫时,她都始终沉默着,祁晏休走在她身旁,其实很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在她要上马车时,他说了一句:“你放心,事情一定会有结果的。” 但就是这一句,令晏华予一下子崩溃了,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眼眶,她全身的力气好似被瞬间抽空,尝试了几次迈起脚步,却感觉有千斤沉重,最终只能缓缓蹲下身去,将自己埋在膝盖里低声抽泣。 悲伤的情绪在夜里逐渐蔓延,祁晏休愣在原地,指尖微微颤了颤,想要伸手去安慰安慰她,却又不敢。 怕被旁人窥见,又怕被她拒绝。 听着她低低的哭声,他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缓缓蹲下身,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俊逸的眉眼透着对她的疼惜。 那一瞬间,她好似哭的更难过了,倾身靠在他怀里,宣泄着自己压抑了一天的悲伤。 他默默伸手抱住她,什么也没说。 夜里灯火昏暗,宫门之处,隐隐勾勒出两道相拥的人影。 祁晏休第一次感受到了晏华予的脆弱。 曾经的她是骄傲且自信的,步步为营,满心算计,好似总能看透一切,并在未发生之前提前布局。 而对于晏逾苏的安全,她也确实是小心防备着,去年出宫建府时,她只带走了容姑姑和轻禾,其他信得过的人都被留下来照顾这个弟弟了,就连现在,拂衣也被她安排在了他身边,处处留心,但哪怕已经如此了,事情依旧无法按照她想要的去走。 上一世,晏逾苏死于景明八年,但这一世,他死于景明七年。 祁晏休明白,此刻她的心里或许不止是难过,更多的是对逃不过命运的绝望。 他将晏华予送了回去,漆黑的夜里,车轱辘碾压过街道,他骑在马上,跟在身旁,目光却一直落在了车厢上。 一直到最后,她被人扶着走进府内,他站在黑暗中目送她远去。 … 大理寺的人在宫内查了几日,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是却让晏华予失望了。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晏逾苏是死于谋害,他好像真的是自己落下水的,亦或者说,他是自己走到池子边的,哪怕当时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也留不下什么太多的证据。 这个结果,晏华予当然是不认的,可皇帝却是认了,她依旧想要继续追查。 那时,皇帝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从她反驳的第一句话起,便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哪怕她是因为接受不了弟弟的死才会如此执着。 “好好将苏苏安葬,此事休要再提。” 他冷着声音,以为晏华予还会像往常一样乖乖听话,可是,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儿早就不是当初的女儿了。 “如果这次死的人是顾微澜,父皇你也会这样吗?” 质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明帝转头,就见晏华予已经红了眼眶。他皱了眉,随即怒不可遏,“放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是在质疑朕吗?” 泪水蓄满了眼眶,晏华予倔强地不愿让它落下,其实对于眼前的父亲,她的心早就死了,但还是会不自觉地感到难过,哪怕是在前世时,她都是恨他的。 终究,晏华予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她无法唤醒属于她的那份父爱,亦无法为晏逾苏挣得分毫,有些事情,任何质问都没有意义。 晏华予离开了承明殿,她走在宫道上,可却不知道去哪儿,一直往前走了很久,久到前方的环境逐渐变得有些陌生,正准备回去时,一个少年突然跑出来叫住她。 “长姐……” 一声呼唤,让晏华予停下脚步,转头就看到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站在墙角下,身上穿着洗了发白的衣服,有些踌躇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 是晏容与,她那个不被待见的五弟弟。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咬着牙跑过来,朝她低声道:“长姐,我知道苏苏弟弟的事,你别难过,其实我当晚看到了,是有人推他下水的……” “你说什么!” 晏华予音量拔高,本来还不在意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晏容与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又大着胆子道:“我说,我看到了,是有个人推苏苏弟弟下水的,我当时本来想要去叫人的,可是那晚天太黑了,我一路走过去都没碰到什么人,后来我就看到好多人朝那边跑过去,我以为苏苏弟弟没事的,我就,我就回去了……” 再后来,他就听说晏逾苏死了,那些人虽然赶过去了,但却根本没将他救起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出这一切?”晏华予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对他发火,怕将他吓跑了。 “我……我害怕。”晏容与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照顾我的姑姑说,让我将这事给忘了,我要是说出去,死的人就是我,甚至于他们还会倒打一耙,说是我将苏苏弟弟推下水的,到时候,没人会相信我……” 谁会相信他? 他在宫中只是一个倍受冷落的皇子,连下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到时面临那样的情况,他该怎么办。 而晏华予,自然也很快明白了这一点。 “那你相信长姐吗?” 她眼尾发红,双眼再次蓄满了泪水,就这么直直看着他,让晏容与心底有了触动。 “我相信长姐。”他点头,神情真挚诚恳地回望着她,“长姐你帮过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想看你难过,所以我想了很久,才打算告诉你的。” 晏华予曾经帮过他,不论是在曾经的王府还是在如今的宫里,而那片刻的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个姐姐。 他话音刚落,晏华予便牵起了他的手,眉眼正色道:“那你跟我走,我保你平安。” 那一瞬间,晏容与明显害怕了,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发慌,但很快,看着晏华予的眼睛,他就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般,神色坚定地点头。 “好,我跟长姐走。” 第97章 你要记住,你是帝王之子 晏华予带着晏容与来到了承明殿,她到的时候,大理寺卿和晏羲两人都在。 未经通禀便擅闯进来,景明帝的眉眼隐隐浮现了一抹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她又有什么事,为何随意带着乱七八糟的人闯进来。 听到这话,晏容与的神情有些失落,看得出来,景明帝并没有认出他这个儿子,明显是早就将他忘了。 “父皇,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这是容与弟弟,你的儿子。” 众人面色一变,神情都有些古怪,然而景明帝想了想,愣是没想起来叫这个名字的是哪个儿子。 晏华予向他说明了来意,并让晏容与将之前对她说的话再说了一遍,但听完全部事情的经过时,景明帝眉头拧起,似是在思考着该不该相信他这一番话。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朝晏容与发问道:“那当晚,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皇帝面色威严,吓得晏容与脸都白了,他就知道,这种话说出来没人会相信他的,他要是说不清楚,到时还会惹祸上身。 但想到长姐对自己的信任,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站出来道:“孩儿在宫中没有吃食,便想去长信宫里找清秋姑姑帮些忙,回来的路上怕撞见宫人,得来的东西被抢了,便特意绕了段偏僻人少的路,刚好就撞见了那一幕。” 这番话说出,晏华予都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掌心攥在一起,很是紧张。 景明帝听得再次皱了眉。 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但到底是帝王之子,平日的伙食都有定量,怎会饿到没有吃食,甚至需要去向一个女史求助? 晏容与这番话莫不是在指责他的不是,认为自己苛待了他?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景明帝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厉声质问道:“你今日所言,可当得真?若是敢欺君,哪怕你是朕的儿子,朕也绝不会手软。” “孩儿绝无半句虚言!”晏容与抬手作揖,哪怕他现在无比的害怕和紧张,但他还是以极其坚定的姿态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而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景明帝是不信也得信了。 晏羲见他已经动摇,立马站出来道:“父皇,苏苏是您的嫡子啊,此事若真是有人迫害,那可见对方实在是猖狂至极,简直是不将整个皇族放在眼里,此事若不趁此彻查清楚,将来还不知有多少皇嗣要遭此毒手!” 皇帝膝下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 晏羲因为是过继来的,虽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但与皇帝却并不算亲近,唯有晏逾苏,是出自他这一脉的嫡子,在嫡子继承制上,优先级比任何一个妃嫔所出的皇子都要高。 “胡爱卿,七皇子之事,朕要你亲自,重新彻查一遍,这次若是还查不出什么来,那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不必再坐了!” 皇帝明显动了怒,大理寺卿一脸紧张地应下,知道眼前之人一个个都得罪不起。 “父皇,女儿还要一事请求。” 就在这件事定下时,晏华予忽然又站了出来。 “还有何事?” 众人再次看向了她,心底都以为她是想要给大理寺上一些压力,定个破案期限什么的,但她却拉着晏容与在大殿中跪了下去。 “现在宫内已经有人胆敢谋害皇嗣,容与弟弟作为证人,处境危险,怕是会有人对他伺机下手,所以,女儿想要带他出宫,在长公主府亲自照料,恳请父皇恩准。” 她神情无比认真严肃,头一低,便朝着皇帝磕了下去。 跪在她身旁的晏容与愣了下,神情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她一起磕头。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心跳如鼓,既是期待又是害怕。 “他去你府里,不太妥当,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朕会让人保护他的安全。” 景明帝冷着声音,他以为自己这么说,晏华予就会退步了,毕竟以往的她,几乎极少忤逆他的意思。 但这一次,他想错了,晏华予始终坚持自己的选择,“父皇,女儿不放心,求父皇……允许女儿任性这一次。” 她的声音中隐隐带了哽咽,鼻子酸涩,一颗晶莹的泪珠砸落在光滑的地板上。虽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却任谁都能感受到,面对弟弟的死亡,她一定是极为难过的。 晏羲见不得妹妹伤心,也跟着向皇帝劝说,并言明自己会调出一部分士兵来把守长公主府,定不会出任何事。 最终,景明帝只能无奈地应下。 当天下午,晏华予就让人去收拾了晏容与的东西,将他和一个一直照顾他的姑姑带出了宫。 能被晏华予接到身边,这是晏容与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以为自己在长公主府里,能住上一个干净的地方,三餐不愁,就已经是极好的待遇,可没想到,晏华予却让人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处,所有吃穿用度都是依照皇子该有的来安排。 突然如此,让晏容与一时都有些无措。 “既是你长姐的心意,那你收下便可。”晏羲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温和的笑意。 于是,晏容与紧张的一颗心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但到了后来他又开始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待结束后,长姐就会将自己抛弃掉,而他终将要回到那冰冷的皇宫。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晏华予对他越好他便越是害怕。 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她:“长姐,我以后可不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 晏华予愣了下,脑中想起曾经晏逾苏一直缠着她的画面,不禁又微微湿润了眼眶,伸手摸了摸晏容与的头,扯出一抹笑意,安慰他说:“好,以后,只要你还认我这个长姐,那你就永远是我弟弟。” 晏容与神情激动,抱住她一下哭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是卑贱的,跌入尘泥,遭人嫌弃,无人问津,高贵如云端的长姐是他永远触不可及的存在,可现在,在经历了多年苦难后,她一时的心软,终究是成为了他最后的神明。 第98章 我之所求,天下而已 帝王之子…… 晏华予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晏容与心底产生了不小的触动。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恐慌与迷茫,到最后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好似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长姐……” 殿内灯火摇曳,他望着她,一双瞳仁中映着火光,在纠结犹豫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能不能帮帮我……” 晏华予静静看着他,沉默良久。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晏容与的苦难因何而起,也知道他终究会迎来一个怎样的结局。 前世,她并不会在意这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弟弟,生在这个帝王家,她的兄弟姐妹并不只他一个,他所以为的她的好,于她而言都不过是随手之事,无足轻重。 若不是死过一次后,她懂得了很多,能理解他,甚至可怜他悲惨的遭遇,那么她永远不会为他指出那一条通往长信宫的路。 但这仅此而已,并不代表,她会去过多干涉他的命运。 不出意外,再有一年,在那下了一场雪的夜里,他就会死去,像前世那般彻底解脱。 “对不起长姐,要是不行的话,就……” “好,我再帮你一次。” 就在晏容与以为她不会答应自己时,一直沉默的晏华予突然就应了下来。 晏容与一愣,眼中原本暗淡下去的目光瞬间又亮了起来。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卑贱的,跌入尘泥,遭人嫌弃,无人问津,高贵如云端的长姐是他触不可及的存在。但在经历了多年苦难后,她此刻一时的心软,终究是成为了他最后的神明。 … 四月二十七日,距离晏华予的生辰礼还有十五天。 殷小越焦急万分地来找过她,但晏华予却并没有见她,她站在长公主府门前,久久不愿离开,还是想要见她一面,亲自解释,可最终哪怕等到天黑了,晏华予也一句话都不曾让人带给过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殷小越失魂落魄地走回陈家,七皇子突然落水而亡,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前世这一切,本不该这么快的。 记忆中,晏华予一切悲剧的开始都是在那场生辰礼上,殷小越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要她小心提防,却从没说过,七皇子晏逾苏的死亡。 现在,命运发生了改变,昭和长公主是否还会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一切的一切,殷小越都得不到解答,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本以为自己只要处处留心便能避免生辰宴的悲剧,却不想,悲剧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先到来。 四月二十八日,晏华予去了城外的一座青山道观,对外称是为死去的弟弟祈福超度。 连同一起去的,还有祁晏休。 青山道观建在高嵩的山峰上,马车在山脚就停下了,晏华予和祁晏二人,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上去,且并未提前告知任何人他们今日的到来。 道观里有道士正在练剑,偶尔能看到几个来上香的行人。 那日,天色尚好,微风轻拂,他们跪在三清祖师神像前,燃香祭拜,再为逝去之人点上一盏长明灯,所思所求,皆为心中难平。 道观里的一棵树下,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脚下的竹篮里放着几块红绸,边上还放着一些卜卦问签的东西。 晏华予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了身,“这位老者,我可否向你求一支签?” 她朝老者露出亲切温和的笑意,身上穿着一袭轻盈的岚绿色长裙,并未佩戴过多的金玉首饰,低调素雅,好似游山玩水的寻常女子,然浅浅一笑,却又不失慵懒的妩媚。 “姑娘,是想求姻缘吗?” 老者声音沙哑,面容苍老,一块白色的长布蒙住了眼睛,伸出枯槁的手在竹篮里摸索了几下,有些歉意地喃喃道:“只可惜我这眼睛最近伤着了,有些不太方便……” 晏华予轻笑着摇头,“不,我不求姻缘。” “不求姻缘啊……”老者的手停住,不太确定地开口:“那就是求财运了?” “也不是。” 她再次摇头,微风轻拂过她额头的发丝,隐隐窥见她眉眼间的温柔。 听罢,老者将手缓缓缩了回去,握住怀里的拐杖,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既不求姻缘,也不求财运,那,姑娘所求,为何?” “先生,我之所求,不过二字——” 天边夕阳渐落,晕染了半个天边,晏华予的半张脸映照在残阳下,手拿起一支毛笔,在面前的红纸上淡定地写下了两个字。 “天下。” 随着笔墨勾勒,她道出的话平缓且轻柔,却又仿佛透着一股可震撼人心的坚定。 她之所求,天下而已。 老者神情一顿,眉眼间带了几分思索之色。 晏华予将手中的笔搁下,细白的手将沾了墨的红纸拿起,微微抬眸看向他,“敢问先生,此签……可求?又何解?” 老者沉默半晌,却是不答,指尖轻捻,似是犹豫。 就在这时,祁晏休走过来,在她身旁半蹲下身,“姜先生,你与云栖玄乃多年好友,她未完之遗志,亦是你所想所愿,如今有机会摆在你眼前,为这天下百姓,再尽一份绵薄之力,为何你不愿再尝试一下呢?” 老者舔了舔干涩发白的嘴唇,语气犹豫,“你二人,乃何人呐?” “我区区之名,不足挂齿,但我身边之人,乃是懿安皇后之女,昭和长公主,晏欢。” 话音落下,老者的指尖便蓦地一颤,无尽的记忆好似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而望着昔日那风发意气,堪称风华绝代,如今却垂垂老矣的老者,晏华予的眉眼也染上了一抹忧愁。 “医者,可救十人,甚至千人,但救不了万人,救不了万民于水火。” “再有几日,各国使臣便要到了……” 话音一落,她便扑通一声,在老者面前跪了下去,手拿着对折的红纸抬手作揖,看着他,轻柔的嗓音中透着坚定。 “先生,而今群狼环伺,我一个女子,身在局中,亦为棋子,但,我不愿做笼中金丝雀,亦不甘做受人摆布的傀儡,我要做穹下展翅鹰,我要这天下江山尽归我手,终有一日,承先人遗志,河清海晏,盛世无虞。今日来此,便是想恳请先生再回京中,教我局势,教我治国之道、改革之法,教我……破今日之困局。” 第99章 日月昭昭,万民协和,九州共贯,终为盛世 老者姓姜,乃状元出身,经纶满腹,文采斐然,一篇锦绣文章亦曾名动天下,年少时风发意气,志得意满,备受重用,仕途坦荡,与云栖玄从互看不顺眼,什么都要争辩上一句的对手,到最终成为并肩而立的战友。 他们曾一同走过燕国最乱的时代,于危难之际抵御外敌,共同进退,亦站在群峰之巅俯瞰天下,见黎民苦难,心下不忍,便决意寻求志同道合者,一起推动改革。 ——医者,可救十人,甚至千人,但救不了万人,救不了万民于水火。 ——生来这天地间,女子同男子一样,也该是被歌颂的,她们不该被困于闺阁,半生出路也并不只有嫁人生子、孝顺公婆…… ——我来自一个无法被你们理解的时代,得见过人人平等,万邦协和,虽然我知道那些想法在这里难以实现,但我依旧想要全力而为,以我所知所学,争得一线可能。 ——终有一日,河清海晏,盛世无虞…… 云栖玄说过的每一句话,姜先生都记在了心里,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闪耀的光,让人不自觉的为她驻足。 然而,改革之路困难重重,世间反对者无数,最终没过几年,因太祖驾崩,云栖玄吐血而亡,改革之法就此出了变故,新帝在反对派的拥立下取消改革,无数参与者被追捕,姜先生也因此获罪流放,再无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想他借用了他人之名辗转各地。 也是从那时起,昔日那个铮铮不屈的姜大人,那个吟出“应是天上仙客,风华万里,任我疏狂”的少年郎,终究是于世间苦难中,逐渐消磨了一身志气。 而晏欢,晏华予,她出生在燕国战乱之年,在即将开启盛世之时,不仅是尧姜国公主和燕国皇室的女儿,也是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嫡孙女,因此自小备受宠爱,刚出生时就被太祖亲自定了封号为“昭和”,意为“日月昭昭,万民协和,九州共贯,终为盛世。” 她被赋予了美好的期盼,幼年时便常常跟随在云栖玄身侧,多多少少耳濡目染,受其影响。 而现在,眼前的姜先生就是祁晏休要为她找的老师。 “先生,有些事情,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旁人。这天下江山何其之大,你能特意再回来这上京中,心底无非还是放不下……” 头上的树叶在微风下沙沙作响,老者坐在树荫下,耳畔响起祁晏休对他说的话…… “其实,她有想过成为云栖玄,只是,人世万般苛刻,世事并非只有表面,她在深宫里挣扎,终究不是云栖玄,亦无法成为云栖玄,她能做的,是尽她所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唯愿先生,能帮帮她……” 走出道观大门,下山的路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阶。 宽大的裙摆遮住了脚下的路,晏华予走得稍慢一些,忽然之间,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晏华予抬眸,就见祁晏休站在她两道台阶下,一身玄衣如墨,长身玉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撞进她的视线里,正抬起手朝她伸过来,桃花眸殷切地望着她,眼神中好似透着一丝丝隐含的期待,却又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 风拂过碎发,她岚绿色的裙纱轻扬,晏华予静静望着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祁晏休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眼睑垂下,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五指微微收拢,伸出去的手眼看着就要被收回,可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感触,他抬眼,就见晏华予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一步步地走到他身边。 他眉眼舒展,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心底的阴霾好似一瞬间被吹散了,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随即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串紫红色的珠串,直接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晏华予细细一看,是一串紫金朱砂,一颗颗紫红色的珠子断面如丝,泛着光泽,触之细腻柔滑。为了装饰,中间还穿了一颗更为鲜红的丹砂,左右两边又各穿了颗金珠,看着都比平常的素色珠串都更显精致华贵一些。 戴在她手上,将她的肌肤衬得更白了。 她疑惑地抬眸,对上她的目光,祁晏休只是道:“一直想送你的,听说可辟邪消灾,逢凶化吉,当是求个心理慰藉。” 话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便牵着她的手走下了山。 看着他的身影,晏华予想要说还回去的话终究是没有开口,隐约记得,祁晏休好像也有那么一条紫金砂的手串,但样式却远没有那么精致,只是毫无任何装饰点缀的素串。 而紫金砂虽然产量稀少,但皇宫内却也并非没有,她还以为他是从哪儿又找来的一串。 … 回到城中时,天已经黑了,晏华予并没有回去长公主府,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衣,准备进宫去,为弟弟守灵。 走在人少的小路上,晏华予远远就看到前方走过几道人影,晏明珠领着个宫女和姑姑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一边手上拿着一块鸡腿往嘴里塞,一边嘴里不停叭叭念叨着:“也真是的,一下就忌了好几日的荤腥,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真的好香啊!” 忽然间,她的宫女白露似看到了什么,连忙拉了拉晏明珠的衣袖,“公主,要不先别吃了……” 可晏明珠却将她的手甩开,还不满地嘟囔道:“怕什么,这又没人,而且我就吃这一根,剩下的我们回去再吃,不会有人……” 还未说完,她的话便顿住,定定地看着站在前方的晏华予。 眼看着对方朝她走了过来,晏明珠连忙将鸡腿藏在了身后。晏华予走到她面前,就看到她双颊鼓鼓囊囊的,嘴边满是油渍。 “好吃吗?”她双目冰冷地盯着她,让晏明珠心底莫名的感到恐慌。 景明帝早就有令,在晏逾苏守灵期间,宫内上下一律着素衣,戒荤腥,各宫一律抄佛经十卷,以此为七皇子在天之灵祈福。 而今,这才不过第六日。 第100章 若你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何而死(1) 嘴里有东西不方便说话,晏明珠连忙咀嚼两口咽进了肚子里,又看着晏华予,一脸心虚道:“我……我实在是太饿了……最近吃的这一点荤腥油水都没有,谁受得了啊!” “所以,让你为自己的弟弟抄经素食,是委屈你了吗?”晏华予上前一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鸡腿,直接扔在了地上。 本来因为陈皇后,晏华予心底就有火气,晏明珠这么做,无异是直接激怒了她。 “哎,你这……” 眼看着刚吃两口的鸡腿掉在地上,晏明珠的火气也跟着蹭的一下起来了,朝她大胆地叫嚷了起来,但晏华予可没惯着她,直接让轻禾把所有吃的都拿走了,气得晏明珠差点跳脚。 “啊!你这个疯女人!” 晏明珠看着晏华予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放声怒骂起来,她刚带人去从厨房偷拿的鸡腿、肘子全都没了,她才只吃了两口啊! “公主,息怒,息怒!”身旁的一个姑姑连忙拉住她,劝说道:“这时候长公主正难过着呢,咱们硬碰硬没好处,要是闹到了陛下跟前,可就不好了……” 晏明珠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但心底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那姑姑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便又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而且,我们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现在七皇子已落水而亡,不就相当于信王殿下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了吗?” “对啊,我怎么忘了!” 晏明珠的眼中瞬间多了一抹兴趣,只要解决掉大哥,她哥哥晏承霖成了储君,那好处肯定少不了她这个亲妹妹的,到时候看她晏华予还怎么在她跟前威风。 … 晏华予照常去了福宁宫里,陪着皇太后说了会话,强颜欢笑地安慰了她一阵,在她服用安神调理的药睡下后,才又去了灵堂,接过了宫人手里的活,给自己弟弟烧纸钱。 不知过了多久,拂衣走进来,挥退了众人,将自己最近调查到的线索给她说了一遍。 晏华予看着火盆里不断燃烧的纸钱,没有说话,独自静默良久,直到拂衣将一切说完,大殿里便只剩下了诡异的沉默。 拂衣不敢催她,想说什么也只能止住。 晏逾苏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辜负了长公主,其实有想过以死谢罪,可晏华予还是留了她一条命,她便自告奋勇誓要查出杀害晏逾苏的凶手。 如此,大理寺明查,他们暗查,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令那下手之人慌了手脚,到那时,有些线索就再也遮掩不住。 “而且公主……”想起什么,拂衣又继续道:“长信宫的清秋姑姑说,她发现有人在查先皇后之事,不知是否会对长公主不利。” 先皇后,就是晏华予的母亲。 “都查了什么?”晏华予的思绪被拉回,抓起一把纸钱又放进了火盆里。 “先皇后与安太子,应是牵扯到了长公主的身世。” 听到这话,晏华予指尖捏紧,眸光瞬间就冷了,“查,让他们查!” 这件事不论查出什么,都已经撼动不了她长公主的地位了,而且她比任何人都要相信自己的母亲。 眼角的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她别过头去,紧紧闭上了眼睛,克制地隐忍着,有些痛恨自己这一时的脆弱。 … 景明七年四月三十日,景明帝嫡次子晏逾苏葬入皇陵,获追封为太子,谥号怀冲。 这意为幼少短折的二字,可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爱。 陵墓的石门缓缓合上,晏华予站在陵墓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去。 最终,母亲和弟弟都葬在了这里,从没有见过母亲的苏苏,终于可以去看看母亲了。 晏华予永远忘不掉,五年前,弟弟早产,母亲因血崩而亡,十二岁的她被拉到床前,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醒来。 “欢欢,不要难过,阿娘永远爱你……” “以后你要保护好弟弟,阿娘会永远陪着你们,会在天上永远祝福你的。” “阿娘给你想了个字,叫华予怎么样?以后你长大及笄了,就用这个字……” 她死前说的每一句话晏华予都记得,每每夜里回想起来,都在反复折磨着她,她真的好想好想阿娘,可是她再也没有阿娘了。 “阿娘,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弟弟……” 这五年来,她反抗过,但最后让自己活下来的方式,却是认真地做一颗棋子。成为皇帝眼中那个出众的女儿,世人眼中那个空有美貌与才艺,实际上娇纵蛮横的长公主。 她可以优秀,但是她的优秀绝不能构成威胁。 在这里待了不知多久,渐渐的,其他送葬的人都已经先回去了,只有一队人马还留在这里保护她。 皇陵距上京城有一段不远的距离,等晏华予打算回去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队人马走过林子里的山路,却没想到就在那时,一群黑衣人突然手持刀剑冲了出来,手中的弓箭更是直接对准了马车。 众人打在一起,晏华予被两个侍卫护着趁乱逃离。 随后又有杀手追了上来,两个侍卫挡在她身前,暂时拖住了对方,晏华予没有犹豫,独自一人沿着前方的一条路一直跑。 可忽然,不知跑到了何处,树林中有一支暗箭射出,察觉到的那一刻,她身子后仰,恰好躲过,但下一瞬,一个蒙着面的人就窜了出来,拉开手中的弓箭迅速朝她射出。 晏华予反应还算快,立马就侧过身朝一旁躲了过去,可刹那间,手臂上还是传来一阵皮肤被划开的疼。 她低下头,便看到素白的衣袖被染红,伤口尤为刺目。 对方似乎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如果刚才不是躲得及时,那她就死了。 “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竟这般大胆,谋害皇族!”晏华予堪堪躲过一击后,朝着眼前的蒙面男人发出了厉声的质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瞧见什么明显可辨认的特征。 仅有那双露在外的眼睛,充满着对她的凛冽杀意。 男人收起弓箭,冷笑一声,“呵,我们是受何人指使?长公主莫不是忘了,你曾滥杀了多少人?天下之人皆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我们今日就是代那无数枉死的人而来!” 什么?! 晏华予心里一惊,虽然她早就猜到,来刺杀她的人肯定是跟前世的有关,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第101章 若你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何而死(2) 她微微眯了一双眸子,目光迅速地扫过四周寂静的山林,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你在说什么?!” 她朝男人发出一道质问的声音,神情似难以置信,辩解道:“本宫自认平日里是娇纵了些,但何时有随意枉杀他人之事!” 她这般说,倒是差点给男人整不会了。 咬了一口后槽牙,男人又指着她:“我在说什么长公主自己心里清楚,你弟弟他为什么会死?还不是因为你作恶多端,招致了他人的报复!你如此装模作样,是真当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能被你一直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住口!” 一声愤怒地低呵,晏华予盯着面前的男人,过了好几秒才微微压下自己的情绪,冷冷一笑,满是讽刺。 “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以为安个不存在的罪名在我身上,就能自诩正义地审判我了吗?我告诉你,休想!你等着,等我回宫去叫父皇把你们都抓起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她指着对方,一边说一边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跑,蒙面人一看顿时急眼了,急忙就朝她追了过去,伸手要去抓她。 晏华予手中暗暗抓紧了拔下的簪子,在对方抓住她时,狠狠扎进了对方的身体。 男人疼得不禁皱眉,随后咬着牙,用力的将她给推开。 身旁就是一道斜坡,晏华予脚下没站稳,直接就滚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摔下悬崖,她及时抓住了长在悬崖边上的一棵小树,为自己争得了一线生机。 然而当抬头看去的那一刻,蒙面人却再次对着她,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晏华予呼吸微沉,对上蒙面人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那毫不留情的冷漠杀机。 这个时候,她半个身子都悬挂在了悬崖边上,也许她能挣扎着爬上来,但却绝对比不过对方射箭的速度。 可就在对方瞄准了她,即将要朝她一箭射过来时,一道人影忽然跑出,朝着蒙面人直接扑了过去,他射出去的箭就这么偏了。 紧接着,那人迅速朝晏华予跑来,在悬崖边上的小树即将被她连根抓出时,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晏华予神情微愣,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顾微澜。 她眉头皱起,神色中满是担忧,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男装扑倒在地面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她,不愿让她就这么掉下去。 “四小姐,你做什么!” 山林里再次跑出一个男人,他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带着恼怒,似是怨怪顾微澜破坏了原本应有的计划。 然而顾微澜却并不回答,她微微咬着牙,有些吃力地想要将晏华予给拉上来。 男人神情愈发恼怒,一把拉住顾微澜,想要将她给拽开,嘴里不断质问道:“顾微澜,你是要救她吗!” 男人眼底的眸光瞬间变得阴鸷冷厉起来。 差一点,顾微澜就没抓稳她。 粗砺的崖壁刮在身上有些疼,晏华予也忍不住拧了眉。 “对,我要救她,你刚才也看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顾微澜抬头,毫不胆怯地对上男人的目光,而通过他们寥寥几句的对话,晏华予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之前那个拿着弓箭要射杀她的男人,就见他捂着受伤的胸口,还站在原地看着,神情中虽有不解,却并没有再继续下手的意思。 很明显,他们是一伙的。 她猜,他们今日来这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杀她,还很有可能是为了向顾微澜证明一些什么,比如,她的真面目。 若不是她一开始就发现了不对劲,那她可能真着了对方的道。 “好,你要救她!” 这时,男人忽然大喝一声,一下松开了她的手,看似已经放弃了挣扎,但紧接着却又质问道:“那么我问你,若你知道自己将来会因何而死,若你知道在未来时,你的父亲、兄长和外祖,乃至是你的九族都会因何而死,甚至被冠以屈辱的叛国之名,你是否还愿意救她!” 话音落下,顾微澜心头便狠狠一颤,她满眼震惊地看向男人,却只见男人眼神坚定道:“之前说过的都已经应验,这等大事难道我还有必要骗你吗?之前不告诉你,不过是怕你接受不了,在人前露出端倪!” 这一刻,顾微澜仿佛虚脱了一般,抓着晏华予的双手只剩下了勉力的支撑,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很明显,她相信了男人的话。 “所以,是顾小姐要安排人杀我的吗?” 耳边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她回过神,就见晏华予正抬头望着她,微微咬着朱唇,眼尾泛红,一副委屈又不甘的模样,“就因为今日我弟弟下葬,你们算准了我不会那么早离开……” 面对她的质问,顾微澜的神情一下变得极其不自然,眉眼间充满了挣扎与纠结。 她从来自诩仁义,正大光明,不屑做那些阴谋算计之事,亦瞧不起欺辱弱小之人,可如今,他们这么做也不过是在利用她的脆弱,利用一个姐姐对自己死去弟弟的爱。 “四小姐,你可不要被她这副样子骗到!” 眼看着顾微澜似乎心软了,男人指着晏华予再次开口:“虽然她拒不承认,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在表明,她一定是有记忆的,她抢走了张竟遥,抢走了本该跟随在你身边的人,她已经在算计着怎么对付你了!” 一字一句都是对她的控诉,晏华予抬头扫过他一眼,却看不清他的容貌,因为他站在夕阳下,脸上蒙着面,她只能隐约窥见,他的眉眼透露出对她的厌恶与憎恨。 高高在上,肆意批判着一切。 “而且她现在已经看到了一切,就算你将她救上来,你以为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她真的能放过你吗?” “顾微澜,你别做梦了!” 男人将晏华予心底所有的恶都拆开,摆在了顾微澜的面前,逼着她做选择。 顾微澜再次垂下目光,就见晏华予正在看着她,那一双丹凤眸中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恐,更多的是冷漠,透着一股常人无法理解的平静,似在等待着她做出自己的抉择。 “微澜,放开她……” “她现在掉下去没人看见,就与我们彻底无关了,就算要怪也是怪那些杀手!” 那些杀手,确切的说与他们并不是一伙的,但是都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目的都一样,都是要她死! 男人蹲下身,一点点掰开了顾微澜抓着晏华予的手,而顾微澜虽然还在挣扎,但看她的神情就能发现,她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坚定,最终在男人的一阵用力拉拽下,她彻底松开了晏华予的手。 她看着晏华予在自己眼前坠下悬崖,那一瞬间,她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冷漠平静,却又好似透着无尽汹涌的绝望。 第102章 长公主真的死了 “长公主!” 顾微澜呼吸一窒,她神情惊恐,伸手想要去抓住她,却什么都抓不到。 低头看去时,她没看到晏华予的身影,只见在那夕阳照不到的悬崖下,几乎阴暗一片,深不见底。 “你不要命了!”眼看着她差点就要跟着跌下去,身后的男人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顾微澜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坠入这么深的悬崖之中,晏华予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晚了,一切都晚了,她的后悔于事无补。 “不……不对,不对!”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袖,而在高度的紧张和刺激下,她的精神隐隐有些失常,迫切地追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七皇子是在景明八年死的吗?可是现在……现在才景明七年,他死了,未来的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等男人回答,她便自顾低下头去,“所以,我们原本可以换一种方式去解决这一切,而不是直接杀了她……” 她喃喃自语着,心底不由得感到困惑,为了一件还未过发生的事,一个还未存在过的罪名,去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弱女子,甚至不留余地,这真的是对的吗? “四小姐,你振作一点,事到如今,她摔下去已经活不成了!你要伪装好自己,别让人看出来,否则整个顾家都得受到牵连!” 男人蹲在她面前,不断劝说着她,顾微澜抬起头,面色缓和了几分,知道他说的对。 早在一月前,各国使臣便递交了出使燕国的文书,他们都是为了晏华予而来,再过几日便要到了。甚至听闻,晋王晏羲这两日已经出京去接尧姜国的使臣了,来的人是晏华予的亲舅舅,最是宠她这个外甥女。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晏华予的死绝不能把他们牵扯进去。 “有人来了!” 就在这时,守在不远处的蒙面人忽然朝他们开口,二人听后也顾不上什么,急忙一起离开了,等晏华予的两个侍卫赶到这时,只看到了地上的一摊血迹,以及悬崖边上一根掉落的簪子。 “公主!” 落晖紧紧攥住手中的簪子,绝望地跪在悬崖边,不敢相信晏华予竟会摔了下去。 而这一幕,恰好被两个追上来的黑衣人看在眼底。 昭和长公主遇害,下落不明,这件事被连夜传回了上京中,霎时间,收到消息的人都坐不住了。 皇帝怒不可遏,打碎了桌上白玉的茶盏,“定是那些前朝余孽又在作乱,立马派人去找,把方圆十里都派人给朕搜查一遍,务必要找出长公主的下落!” 深夜里,马蹄声阵阵,祁晏休直接带人策马出城,衣袍翻飞,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一夜过去,晏华予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顾微澜紧张地回到了顾家,把自己锁在了房内,夜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就能看到晏华予在她眼前,一直纠缠着她,使劲拉着她,似要将她一同拽进深渊。 长夜漫漫,她无数次惊醒。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她拿着景明帝给她的进宫令牌,急急忙忙地赶往皇宫,见到了满脸疲惫的皇帝。 “微澜怎么来了?”看到她,景明帝强撑起了一抹精神,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顾微澜打量了一眼殿内的情形,看到了坐在皇帝身旁的张美人,于是低着眉眼,恭恭敬敬地走进去,“听闻长公主遇刺,如今下落不明,臣女怕陛下担忧,特来看望陛下……” “微澜有心了。” 她如此说,皇帝便也如此信了,从未怀疑过她是否别有用心。 于是,顾微澜就在皇宫里一直陪着皇帝,默默安慰着他晏华予没事,然而,每当神策营的人进宫来禀报时,她都忍不住心慌,害怕听到的消息不是她想要的,心底暗自期待着晏华予已经死了。 “陛下,昭和长公主似坠下了悬崖,那崖壁陡峭,若坠下去绝无活路,臣已经派了人去崖下搜寻,必会尽快找到长公主!” 听到神策营正指挥使的话,顾微澜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 还好,他们没有找到晏华予,她坠下悬崖必定是活不成了……然而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她的心底便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 长公主真的死了,那个即将要满十七岁的少女,不仅被她抢走了父亲,现在,更是被她害得没了性命。 愧疚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似要将她给吞没,一连好几天,顾微澜都是噩梦不断,她于午夜中惊醒,坐在床头抱膝哭泣。 … 五月初二,距晏华予掉下悬崖,已过三日,距她的生辰礼还剩九日。这一天,晏羲同尧姜国的使臣们连夜赶回了上京城,在将使臣们安排好后,晏羲甚至来不及回府一趟,便立马出了城跟着去寻找妹妹。 那时,所有人都说晏华予死了,但是他不信,亦不愿去信,他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弟弟,不可能再没有了妹妹! “晋王殿下,这两日天气不好,观天象今夜恐要下雨,不宜上山呀!” “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找,找啊!” 他心底悲愤不已,不顾挣扎,带着人直接上了山,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夜。 晏逾苏刚去世时,身为哥哥,没人知道他心底有多么难过,可看着悲伤的妹妹,他却不得不强撑起来,去处理好一切,能给她的也只有那一个拥抱,以及一句让她相信他的话。 “哥哥会永远保护好欢欢的。” 可是如今,他食言了,他终究还是没保护好妹妹。 苦寻一夜无果,第二日时,他刚回城就被皇帝召进了宫,身上湿透的衣衫来不及换下,他狼狈上殿,得了景明帝好一顿训斥。 出宫后,他急匆匆去了大理寺,审讯当日抓到的刺客,沾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对方身上,似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滚烫的烙铁烫下去时,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当天夜里,在顾微澜从宫里出来要回顾家时,晏羲在半路上拦住了她。 第103章 顾微澜,你害怕了吗 顾微澜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到来人,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慌张。 雨夜中,晏羲立于马车旁,手中撑着一柄油纸伞,身姿笔直挺拔,眉眼斜挑着看向她,不苟言笑,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莫名的胆寒。 “顾四小姐,还请下车来说话。” 他声音低沉清冷,混杂在哗哗的雨声中,依旧清晰入耳,而这看似邀请的一句话,实则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顾微澜再得皇帝宠爱,也终究只是一个臣子之女,她没有拒绝的权利,特别是在这儿紧要的关头,她不知道晏羲今日找上她,是否知道了什么,但却不敢轻易试探,以免得罪了他,事情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自己,不能乱。 她扶着车身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不知晋王殿下,是有何话想说。” “顾微澜,本王的妹妹在何处?”晏羲眸子微眯,冷漠地看着她。 他一开口,顾微澜便感觉心里一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瞪大了眸子,张了张嘴,慌张地语无伦次,“晋王殿下在说什么?昭和长公主她不是……” “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便不会慌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晏羲冷冷打断,剩下的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顾微澜不知该再如何开口,只能强行稳住自己,辩解道:“晋王殿下,臣女知道,长公主的失踪让你很难过,但这件事,确实是与臣女无关,这两日臣女也一直在为长公主担忧,暗自祈祷她尽快回来,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臣女能够左右的……” “是吗?” 晏羲冷冷一笑,没有拆穿她。 顾微澜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头,“臣女不敢欺瞒晋王殿下,这自然是真的,臣女这两日一直陪在陛下身侧,为的也是能尽快得到长公主归来的消息,好放下心来。” 听着她这虚情假意的话,晏羲唇角的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可是本王听说,太子下葬之日,你在燕山附近出现过。” 一个谎言的诞生,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填补。 顾微澜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她决定说谎的那一刻起,她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一开始,晏羲根本没有怀疑到顾微澜的头上,但是她这几日时常出入宫中,倒是叫张美人看出了些什么,她的一举一动,乃至是她一个紧张的神情,都被张美人看到眼底。 能跟在晏华予身边的,大多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张美人在宫里待了两世,再怎样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这顾微澜表现不同往常,她一眼就看出了有问题。 因此今日晏羲出宫前,她悄悄托人递了张纸条给他,而经过晏羲派人调查后,也果然发现了顾微澜的不对劲。 “晋王殿下,臣女去燕山,是想要送太子一程……” 眼看着她还在狡辩,晏羲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朝她抓了过去,顾微澜下意识地就想要躲,但她虽然学过武术,却根本不是晏羲的对手,刚过了两招,就被晏羲挟持住了,单手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往后一推,后背就重重地撞在了马车上,她眉头痛苦地拧起。 而这一幕,将她随行的侍女车夫都给吓到了。 闪电划破黑夜,油纸伞掉落在地,顾微澜看着雨水滴落在男人冷硬的脸庞上,白光之下,他的眸子一片猩红,“顾微澜,本王从来不打女人,但是如果让本王知道,昭和长公主的失踪与你有关,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喉咙被扼住,顾微澜因为呼吸不畅而苦苦挣扎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侍女吓得连忙跑过来,扑通跪地解释道:“晋王殿下,这件事真的与四小姐无关啊,四小姐忧心长公主,已多日寝食不安,你不能随意听信他人几句胡言,就如此冤枉我们四小姐啊!” 在顾微澜感到自己即将要窒息时,晏羲一下松开了自己的手。她一下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差点缓不过来。 “你最好祈祷,长公主能平安归来。” 耳边传来冷漠的声音,顾微澜强撑着一丝力气抬头,就看到晏羲接过侍卫递来的油纸伞,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高大挺拔的身影行走在街道上,于夜幕中逐渐远去。 祈祷她回来吗? 可惜,她坠下悬崖,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顾微澜竟感到了一丝快意,她跌坐在雨地上,嘴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然而,她没想到,第二日时,宫里就有消息传来—— 昭和长公主回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淋了雨后身子有些发虚的顾微澜强撑着爬起来,不管不顾地进了宫,刚来到承明殿门口,就看到一道人影背对着她,站在景明帝的面前,正不断低声抽泣着。 “父皇,女儿会落得如此境地,都是他们干的,您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这声音,确实是晏华予的。 不,不可能!她掉下那么深的悬崖,怎么可能还活着?! 而且还好好的站着,跟个没事人一样…… 听着殿内女子委屈不甘的哭诉,顾微澜愣愣地站在殿外,顿时没了进殿的勇气,不敢面对她,亦害怕看到皇帝质疑的眼神。 昨夜淋了雨,着凉发热让她的大脑一片昏沉,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顾微澜悄悄躲在了门外面,在听到皇帝愤怒的一句“岂有此理”后,她心底紧绷的弦好似一下子就断了。 她不管不顾地就要朝外跑去,却被走进来的宫女和太医撞见,唤了她一声“四小姐”。 顾微澜身子僵住,没过一会儿,她便听到殿内传来景明帝的一声呼唤。 她僵硬地转过身,越过那扇高大的殿门看到殿内的景明帝正抬头看着她,眉眼间充满了疑惑。 但那一刻,她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她看到晏华予缓缓地转过身来,露出那张精致美艳的容颜,唇角微微上扬,肆意凛然的笑意在她眼尾泛开,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挑衅,好似是在质问她:“顾微澜,我没死,我回来了,你害怕了吗?” 第104章 你真的喜欢他吗 对上她的瞳孔,顾微澜感觉自己的心跳好似漏掉了一拍,差点忘了呼吸。 晏华予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给皇帝了吗? 顾微澜不知道,更不敢问,她的大脑越来越昏沉,最终,她还是撑不住,身子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吓坏了周围的一众人。 身旁的宫女连忙伸手去扶她,景明帝也跟着快步走去,瞧着便是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原本那叫来给晏华予检查伤势的太医,也被景明帝叫去率先查看顾微澜的情况了。 晏华予站在殿内静静看着,笑容收敛,神色微沉,看不出什么喜怒。 这么不经吓吗?可是,这才刚刚开始啊。 五月初五,昭和长公主在失踪五日后,平安归来。 顾微澜高热不退,暂时被安置在了偏殿里照顾,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景明帝再回过头去想起晏华予时,她已经不见了身影。 “启禀陛下,长公主说,她先去福宁宫给太后请安了。”一直在景明帝身边侍候的内侍开口,想起晏华予离去时,那冷漠受伤,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的眼神,他都有些心下不忍。 长公主挺好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事,这谁看了不心疼啊。 而景明帝也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太过在乎顾微澜,反而是把晏华予给忽略了,她才刚死里逃生回来,之前还哭着要他给她做主,现在又一声不吭地走了,明显就是失望至极。 晏华予在福宁宫里待了一会儿,出宫回到府里后,墨芳苓就来看望了她,一见到她就诉说了自己的担忧。 她失踪的这几日,都快将她给吓死了,但看到晏华予身上并无大碍,她便又放下心来,在长公主府上陪了她一下午,一直到傍晚晏羲过来了才离开。 “最近下雨天冷,欢欢小心着凉。” 晏华予站在殿门口,抬头静静看着外面落下的大雨,晏羲走过来,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稍微拢紧了些。 其实在昨夜和顾微澜分别没多久后,晏羲就见到了晏华予。 他本来还在担心想要去寻找她,可那时却有人找上了他,将他带出了城,随后在距离燕山一处极远的地方见到了晏华予。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晏华予顺势而为,想要敌人放松警惕的计谋。 就这几天的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祁晏休也好,陆归、晏羲、沈矜北等人也罢,他们每一个人好似都在为她担心,都在努力寻找着她。 但这件事不仅仅是他们担心,其他人也在紧张的观望着,赌她究竟会不会回来。 却不知,祁晏休已经趁此机会,派人去司徒府进行最后一步的取证了,有些事情在追查了许久后,终于是有确切的结果了。 “哥哥,手中有权利不用和没权利是两回事,我今生所求,就是将你送上帝位……” “终有一日,我要像皇叔说的那样,执刀斩鹿,看他人案上待宰!” 晏华予当晚说的话,晏羲都记得,也是那时,他第一次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野心,和对权利的志在必得。 虽然他早就有所怀疑,但听她亲口说出,心底还是忍不住感觉到震感。 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她都替他做了。 她花自己的钱,为他营造好名声,倒春寒时搭棚施粥,暗中救济穷苦之人,甚至建立学堂和救治所等,看似只是赵家娘子一人所为,实则每一个都把他掺杂了进去。 而这些事情,如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终有一天,一旦时机成熟曝光出来,必能让他迅速收获一大批民心。 不仅如此,她还暗中拉拢了一些朝臣,虽然不多,但在朝中却占着极高的份量,那些人不是有把柄在她手上,就是一不小心上了她的贼船,逃不掉了。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能豁出一切。 晏华予最会的就是画大饼,至于这个饼最后能不能实现,那就得看他们自己努不努力了。 然而,她的所作所为,却让晏羲感觉自己好似不认识她了,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妹妹究竟是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 不,不对,她的变化,好像是在她去了绥渊王府之后。 “祁晏休究竟都教了你些什么!” 他显然是气极了,竟连名带姓的叫他。 想起自己刚来小屋时,看到祁晏休将晏华予按在墙上亲,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的画面,晏羲就忍不住咬牙,攥紧了手。 他绝不认为晏华予错了,定是祁晏休教坏了他原本乖巧可爱的妹妹! 然而,晏华予却看着他,摇了摇头,神情无比认真严肃道:“哥哥,若是可以,我想与你并肩而立,成为能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人,而不是一直需要你保护的妹妹。” “哥哥,我只有你和祖母了。” 晏羲听后,沉默片刻,接着又问道:“那皇叔呢,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如果不是,那他决不允许他对自己妹妹做出这种事。 “我……”晏华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晏羲就一直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为难与不愿,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指责祁晏休了。 但他失望了,晏华予看着他说:“对,我喜欢他,哥哥,你不知道,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赶来,我可能会在悬崖上一直挂着,在漆黑的夜里忍受着饥寒的交迫,直到被发现。” 晏羲一拳锤在桌子上,有些泄气,“这能是理由吗?” “这不能是理由吗?” 在晏华予看来,这是可以成为理由的。 是祁晏休送她的机关术,才在她掉下悬崖时救了她一命,又幸好碰到一棵足以支撑的大树,否则,晏羲就真的见不到她了。 之后,祁晏休又赶在神策营之前,先一步到来,将她救起,这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对上她单纯的眼神,听着她天真的话,晏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气愤,质问她:“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从你说出这个理由开始,这就不是喜欢,只是一个为了应付我的借口罢了!” 第105章 杀了顾微澜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谎言,不知道是恼怒她的欺骗,还是想要让她及时看清自己,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晏华予一时哑口无言。 窗外月明星稀,有人影静静矗立。她低下头去,似不敢看他,轻轻柔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哥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其实我还是在意他的,否则我早就自己推开他了。” 此刻,他瞧不见她眼底的神情,但看着她不愿多说的模样,晏羲一口气憋在心里,几乎是无处发作。 他不愿逼她,亦不敢责怪她,想着定是自己平时太忙,忽视了她,她缺少了关爱,再加上晏逾苏的事,才会让祁晏休趁虚而入,三言两语将她给蒙骗了去。 因此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加倍对妹妹好才行,时间一久,她肯定就知道,真正对她好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因此她刚一回来,他就派人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什么价值千金的伤药、养颜丹、玉肤膏、金银琥珀,玛瑙翠珠……只要是觉得她能喜欢的,通通送给她,每天丢着玩都行。 他还想着,以后得空了就经常过来陪她吃饭,陪她一起说话散步,坚决不给那些肖想之人一个靠近的机会。 但晏华予听了他的话后,面色却一下子变了,黛眉微微蹙起,不太赞同地看着他,“哥哥,男女有别,纵使你我是兄妹,也不该如此亲近。” 晏羲愣住,头一次从自己妹妹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往常的她,最是喜欢找他撒娇的,一得了空便缠着他,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与他从未如此生分过。 可如今这般……是因为祁晏休吗? 看着晏华予坚定的眼神,晏羲没敢问,但他也并没有多在意,他一边表面应下来,一边想着该对她好还是对她好。 当天晚上,晏羲在长公主府用过晚膳就回去了,而在他走后,晏华予就叫来了张竟遥。 层层红纱在殿内散开,烛火摇曳,隐约勾勒出一道跪坐在地上的人影。 “张竟遥……” 她双手纤纤,拾起一条红色绸缎,覆在他的眼上。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女儿香直直钻入男人的鼻子里,紧接着,身前传来女子极轻的一道声音,“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 他呼吸微沉,跪坐在她面前抬起头,却看不清她的容貌,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倾听着殿内一丝一毫的动静。 “去杀一个人。” 她嗓音低沉蛊惑,红绸在他脑后打了个结,如丝般的衣袖在他脸庞划过,微微有些发痒。 “谁?” 她话刚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喑哑着嗓子,沉得近乎听不到。长公主的这些小游戏,让张竟遥曾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清醒,可却又逐渐在清醒之中陷入沉沦。 而晏华予看着他这副模样,眉眼都染上了一抹满意的神色。 男人五官俊朗,骨相清瘦,微微蹙着眉,一段红绸遮眼,更衬得男人清冷柔弱,那种让人想要一探究竟,更想要欺负一下的感觉立马就出来了。 她细腻的掌心抚过他的脸庞,扬起一抹张扬的笑意,俯身凑近他,朱红的唇在他耳边一张一合,轻轻吐出三个字,“顾微澜。” 呼洒出的浅浅气息落在男人耳尖,让他好似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掌心滑下,面色一变的同时,指尖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我要你杀了她,不论是以什么手段,若是敢有丝毫手软……” 她话音一顿,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在她那一双眸子的注视下,双眼覆上了一段红绸的男人唇角一扬,笑容勾人。 “那长公主杀了我。” 昭和长公主,学媚术,玩弄人心,天下有多少男人能挡得了她的魅力呢? 张竟遥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一开始的不理解但会配合,最后不到半个月,就渐渐有些迷上这种感觉了。 虽然她从未对他做过什么,但不经意间的撩拨,欲望得不到满足,才是最致命的。 “好。” 晏华予笑容玩味,缓缓抽身后退,抬手解下自己头上的一根丝带,瞬间,少女青丝如瀑及腰,玄红的衣裙在地板上层层铺开,她用丝带绑住他的手,垂下眸的瞬间,一缕发丝拂过脸颊,少女面容清冷妩媚。 顾微澜,你不是说张竟遥本该是你的人吗? 现在,好好看看,曾经喜欢你、护着你的人,来杀你了! … 晏华予自己玩了一会儿,眼看差不多就让张竟遥离开了。 然而转身刚退出去,张竟遥就看到付寒生正站在门口,冷冷盯着他,也不知道在这儿看了多久。 他眸子一眯,唇角扬起笑意,一边往外走去,一边用满是得意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还稍微松了松有些发紧的领口,随即大摇大摆地从他身前走过,留下一个挑衅十足的背影。 付寒生气得捏紧了拳,想把他给丢出去。 “付寒生。” 就在这时,殿内有声音传来,他连忙收回目光,掩盖了自己的情绪,朝殿内走去。 “长公主。” 他抬手作揖,微微颔首。 晏华予站在他身前,背对而立,长长的外衣拖曳在地,衬得女子身形纤细修长。 她缓缓转过身,含着笑意看向他,“你都看到了什么?” “属下……”暖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付寒生见此,头低得更低了,“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 她垂下目光,喃喃自语般的开口,随即迈着极轻的步子,一步步朝他靠近,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刻,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你对父皇时,是否也会这么说?” 付寒生不可置信的抬头,对上晏华予那冷冰冰的目光,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主,属下……” 他张口就想要解释,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想说什么,继续说啊。” 晏华予上前一步站定,有些冷漠地睨着他,看着他仿若是在看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 第106章 你这条命,该还给我了 晏华予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好多人想要杀了她,一步步将她逼退至绝境,她看着付寒生,她以为他会永远保护她,但他站在人群身后,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冷漠的离开,又在走了几步之后,蓦地转身,拉开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她。 他当时的眼神她是如何都忘不掉的。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才明白,她一直信任多年的人,早就背叛了她。 然而,她没有时间质问,更没有时间伤心,在他手中利箭射出的前一瞬,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身后的高楼,坠入了那冰冷刺骨的半月江中。 其实她不会水,但对于男人高超的剑术和射术,她都是深信不疑的,坠入河中,也不过是在赌,赌那一丝近乎没有可能的生机。 再后来,沈矜北带着神策营的人赶来,她真的有可能得救了,可他好像又害怕了,害怕被人窥见这一幕,更害怕落得个谋杀主子的罪名,所以,他扔下手中的弓箭,也跟着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河中…… 然而醒来后,却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所有人都在指责她。 “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是你说的,他是你最忠心的侍卫……”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不如跟你那大哥一起去死!” 他们每一字一句都让她恐惧,似是喉咙被遏制住,让她窒息地喘不过气,而付寒生站在他们身后,就静静冷漠地注视着她。 她在梦里不断挣扎着,对着自己的父亲破口大骂,宣泄着内心所有对他的不满,可最终等来的,也不过是被关进囚笼里,身披枷锁,在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他出现在她身边,像恶魔一般纠缠着她。 “公主,逃不掉的……” “有属下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房檐上滴着雨,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一边光着脚跑在廊檐下,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可突然,身前撞到了一个人,她抬头,便看到男人脸上布满了冷漠的杀意。 她慌不择路,跑进身旁的寝殿,摔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而男人手中提着剑,迈入殿中,一步步朝着她靠近。 “公主……” 黑夜里,门外雷鸣闪动,男人的一张脸被白光映照的惨白。 “你不是说,你最爱付寒生吗?现在为什么要跑呢?”剑刃划过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跌坐在地上看着他逐渐逼近,身子止不住的瑟缩着,挣扎着往后退去。 后来,梦醒了,她终于得到了喘息,可紧接着,看着空旷清冷的大殿,看着朝她一步步靠近的男人,她才明白。 原来,那不是梦,那是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公主…… “若有来世,你不要再救起付寒生……” 付寒生最后还是死了,她曾经送他的香囊他一直戴在身上,却不知道,这成为了他最后的催命符。 昭和长公主学调香,一开始不过是她引诱男人的手段,但最后却成为了她杀人的利器。 香囊里有一抹香,名为“荼虞”,来自西域,是她在尧姜国的舅舅带给她的,闻之可安神助眠,本性无毒,可一旦碰上另一种香“酡兰醉”,即可为致命的剧毒。 所以,在他因为中毒而倒下去,在他挣扎着想要说什么时,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没有丝毫手软的,一剑剑刺死了他。 付寒生,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给的,现在,该你还我了。 … 殿外的冷风灌进来,晏华予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子,心底带着难以言喻的纠结与复杂。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本宫,但你是本宫带回来的人,作为本宫身边最亲近的侍卫,本宫决不允许!” “公主……” 付寒生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曾经念过无数次的称呼再次念出口,本应不会感到陌生和紧张,可此刻,他却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不论何种理由,他背叛了长公主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本宫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言说才能打动本宫。” 前世,他没有解释过,她亦没有听过他的任何辩解,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选择了恩将仇报,选择了背叛她…… 这个问题,她多年后都始终未有答案。 其实以她的聪明才智,有些端倪她后来定是能发现的,但她不愿去相信,更不愿再提及,她只记住了他的背叛,只记得自己杀了他。 “公主既早已知道了这件事,那想必对属下也早有防备,属下再说什么,公主都不会相信,既如此,还请长公主赐属下一死。” 一听这话,晏华予的眼底便浮现了一抹怒意,手腕上的镯子被她捏的发紧。 她倒宁愿他可恶一些,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看似成为帝王的棋子,处处监视着她,实际上却又未对皇帝全部坦露,心甘情愿任她处置……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付寒生再次道:“公主,是属下对不起您,属下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若想要,属下随时还给您。” “付寒生,你曾说今后不论何时,你都愿意为我出生入死,做任何事……” “是,属下愿意。” “好,现在我再信你一次,去给我办一件事,如果办成了,我就放你自由。” 自由…… 这两个代表着希望和无限的字,此刻在付寒生听来,莫名的格外沉重。 似乎于他而言,待在她身边,从不是束缚的枷锁,她给他的自由,是她对他的抛弃。 … 五月初六,皇帝会见了尧姜国使臣,晏华予的归来似乎隐隐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其他各国的使臣也相继到来。 而这一日,距离生辰宴,还有六日。 本以为后面,晏华予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然而没想到,第二日五月初七时,李词月就匆匆进宫面见了皇帝,并说出了一个令景明帝足以震怒的消息—— “臣女要告发昭和长公主和绥渊王,他二人举止暧昧,时常纠缠不清,似早有亲近……” 第107章 她要活着,亲手杀了他(4k) “啪!”的一声脆响,承明殿内,晏华予被男人掌掴,忍不住偏过了头。 景明帝站在她面前,愤怒地指着她,“孽障,朕让你读书养性,学些好的,结果你倒真是可以,朕让人教你的东西一样没落下,把它全用在了你皇叔身上!” 在李词月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后,景明帝就长了个心眼。 在会见了尧姜国的大王子和王孙后,因着两国是姻亲关系,所以他又在今日额外时找了人陪他们游玩,晏华予自然是在其中。 他特意让人将祁晏休叫了过去,并派人在暗中盯着他们,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景明帝悄悄赶过去,就恰好撞见了二人在一起的画面,偏僻的角落里,她替他整理被抓出褶皱的衣襟,双眼含情,千娇百媚。 那任谁都能看出来,二人关系不简单。 景明帝当时就气着了,为了不让尧姜国使臣看出些什么,他直接将两人带了回来,只留了晏羲和晏承霖在那作陪。 此刻,他指着晏华予,怒不可言,“你究竟还有什么话可说!” 晏华予用掌心捂着被打的脸,眼底透出不甘的倔强,紧接着,她提起裙子,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但她并没有认错,而是依旧固执地开口:“父皇,儿臣是真心喜欢皇叔的……” 景明帝瞬间又是气上心头,旁边的祁晏休也跟着跪了下去,连声表示,“陛下,臣愿求娶昭和长公主!” “你住嘴!”转头,景明帝就呵斥住了他,“你是她皇叔,是她长辈,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朕就是让你这么教她的吗?” 殿内一时沉寂,祁晏休没有吭声,其他人在一旁看着也不敢求情。 “呵。” 忽然,少女冷笑一声,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说到底,父皇还是不爱我罢了,否则今日若换作顾微澜,你绝不会如此!” 她的声音冷冷的,景明帝一转头,就见晏华予正直直盯着他,朝他质问道:“父皇,你说女儿说的对吗?” 景明帝眉头皱起,面色满是不悦,“满口胡言,微澜这么一个好孩子,她永远都不会像你一样,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 果然,每当提及到顾微澜时,他总是护着的。 “我不知羞耻?” 霎时间,晏华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随即,颓然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癫狂的笑意,“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只是心悦一个人,如何算得上不知羞耻?顾微澜,她明明假仁假义,装模作样,可在你眼里就全无半点错处,你扪心自问,这不是你一心的偏袒吗?这样的偏袒,是我嫉妒到都想要杀了她的地步!” “放肆!” 景明帝怒呵一声,再次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晏华予摔在地上,身后传来皇帝大声的斥责,“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看来是朕最近太惯着你了,让你已经忘了什么叫规矩,竟是生出了这种歹毒的心思!” 自从晏逾苏死后,景明帝因为心底的愧疚,确实对她多有纵容,更因为她失踪多日,而生出了几分怜惜,可没想到,竟是让她变得愈发大胆。 她定是还因为自己上次忽视了她,而对顾微澜心生怨恨。 晏华予蹭的一下抬过头,狂言道:“对,我就是歹毒!怎样?你要杀了我吗?亲手杀了你的女儿吗?来啊,今日你若是不杀了我,他日……我定会杀了顾微澜!” 她紧紧咬着牙,像无数叛逆的子女一样,倔强又不轻易屈服,一双眸子直视着他,眼眶里满是泪水。 “反了,真是反了,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那朕就成全你!”景明帝双眸猩红一片,他猛地拔出悬挂在一旁的佩剑,朝着晏华予就刺了过去。 晏华予没来得及躲避,顷刻间,就感觉到心口处一阵生疼。 “陛下!” 锋利的剑尖划破了皮肤,却再也没往前刺入半分。 祁晏休用手抓住了刺过去的剑刃,粘稠的鲜血顺着手腕滑下,滴落在地板上。 画面好似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只隐约响起周围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陛下,是臣的错,是臣没有教好长公主,您要责罚,便责罚于臣。”祁晏休跪在他面前,低着头,面色煞白,但手中抓着的剑刃,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李词月也隐隐吓到了,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景明帝的目光落在祁晏休身上,沉默地一言不发。 这时,内侍也过来劝道:“陛下,三思啊,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妥……” 转头看向晏华予,就见她心口处已经浸染了一丝鲜血,一张俏脸发白,微红的眼眶凝视着皇帝,凌乱的发丝划过脸颊,配上那颗颗落下的泪珠,便是一副凄美动人的模样。 长公主心里是难过的…… 哐当一声脆响,景明帝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来人,将绥渊王带下去,处理下伤口,再将长公主的药端来。”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之后,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而没过一会儿,内侍便将一碗药端了进来。 “还记得朕告诉过你什么吗?对男人轻易动心,便是对你自己的残忍。” 他在晏华予面前半蹲下身,从内侍手中将药接过,像曾经无数次那样,递到了她面前,“忘了祁晏休,不要再念着他,只要你乖乖听话,你便还是朕最疼爱的女儿。” 晏华予抬头,脸上布满了泪痕,望着他的眸子满是纠结与痛苦之色,“父皇,这话不对,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他不一样,他是在意女儿的,他对女儿怎会没有真心?” 看着晏华予油盐不进,完全陷进去的模样,景明帝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你真是疯了,你以为他说要娶你,为你挡一次剑,就是在意你了吗?真是大错特错,如果他真的在意你,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会做好面对这一切被揭穿的准备,甚至刚才他也不会走,他一定会想办法求得朕的宽恕和同意,而不是将你独自一人留在这儿!” 话落,皇帝抓住她,哪怕她不想听,他也在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欢欢,看清楚,他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天下男人都一样,他不过是看上了你这张脸,觉得你好蒙骗,图一时新鲜,但终有一日,他是会厌弃你的!” “不,不可能……” 她疯狂摇头,不愿接受现实。 “真是冥顽不灵!”眼见如此,景明帝也彻底放弃了劝说,随即眉眼冷漠地将手中的药碗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喝了它!” “不,我不要,父皇,我不想喝药……” 难闻的药味钻入鼻腔里,晏华予面色惊恐,身子瑟缩着往后退去,想要逃离,可下一瞬却把景明帝一把捏住双颊,拿过药碗,不顾她的挣扎将所有汤药都灌进了她口中。 随后,他毫不怜惜地将晏华予扔在地上,倒是想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在药效发作之前,晏华予被他下令带去了偏殿,大门关上,隔绝了殿内外的一切。 天渐渐黑了,轰隆一声,雷鸣声震耳,蜿蜒的闪电划破夜幕,将整个皇宫上空都给照亮了,紧接着便哗哗落了一场雨来。 “父皇,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偏殿的门被疯狂拍打着,景明帝静静站在门外,听着殿内不断传出凄厉痛苦的叫喊,在这雷雨交加的夜里,有些格外的瘆人。 “你杀了我啊!为什么不杀了我?是我生来就有错吗?既然你不爱我,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从一开始就杀了我!” 掌心一遍遍拍打在门上,用上了十足的力气,然而,喝下的药像是一只只虫子,正在啃食她体内的血肉,且不断加重,她感觉全身无一处不在疼,最终,随着痛苦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身子一软,是站都站不稳了。 呜咽的哭泣声一遍遍回响在大殿内,她的神情充满绝望。 “我才是你的女儿啊,父皇……” 眼角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她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身子慢慢地蜷缩在一起。 有些感情做不得假,哪怕前世她和皇帝已经闹成了那样,但晏华予还是不甘心,所以前世终其一生她都在恨这个父亲,恨他的残忍,恨他为了别人,这么对自己的女儿。 是她生来就带着罪孽吗? 不然为什么,她从小到大奢望了无数次的爱与陪伴,竟会这么难得到? 自杀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次,怕自己真的撑不下来,到时做出什么不得已的事情,她只能凭着脑中仅剩的清醒,掏出自己身上带着的一颗药给吞了下去。 这是一种毒药,份量多过,极易致死,但若是少量服用,最多昏迷个一两天。 而这,从一开始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 她要活下去,只有坚持到最后,她才能亲手杀了这个她一直痛恨的父亲! 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而在此之前,门外的景明帝其实能听出来晏华予的痛苦与绝望,但他的神情始终是冷漠的,眼底没有一丝愧疚与怜惜,在吩咐人将她看守好后,就离开了偏殿。 这时,耳边有人禀报道:“陛下,晋王一直等候在殿外,您看……” “他若是来求情的,就让他回去。”一柄明黄色的油纸伞撑在头顶,景明帝一边不耐烦地开口,一边往前走去,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已经知道晏羲来此的目的。 宫人将这话转述给了晏羲,听闻后,晏羲整个人沉默了半晌,随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跪在了承明殿门前。 白天在马场陪着尧姜国大王子时,他也在其中,之后自然是听说发生了什么,但是皇帝下令这事不许传出去,更不许叫使臣们知道,因此他也只能闭口不言,甚至还得强颜欢笑,将编好的说辞告诉给大王子等人。 这件事,终究是燕国自己的事,如今,生辰宴在即,各国有不少人都是为了晏华予而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祸端,最好是谁都不知道。 直到天色渐黑,在将大王子和王孙送回四方馆后,他才又匆匆赶回皇宫。 他在承明殿外跪了许久,然而皇帝却不愿见他,直到晏承霖走来,“大哥,我听说昭和妹妹做了错事,不知是犯了何错呀?” 晏承霖也听说了一些事,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并不清楚,只知道皇帝震怒,不仅伤了祁晏休,还把晏华予给关了起来,而其他多的消息探听不到,景明帝严禁任何人提起。 眼看着晏羲一直没吭声,他不禁嘲讽道:“若昭和妹妹真的犯了大错,你就算跪到天亮也没用,而且五日后的及笄礼才是最重要的,父皇现在又不会真拿她怎样,她最多不过就是被关几日罢了,你又何必担心?” 晏羲听罢,只感觉心中一片悲凉。 所以,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几日之后晏华予会面对着什么,可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她是吗? 晏承霖倒真是随了他的父亲,一样的自私冷漠,不近人情。 “大哥,你还是起来,雨这么大,地这么潮,你若是在这儿跪伤了腿,日后领兵上战场,会吃亏的。”晏承霖又劝说了一句,看似是在为他担心,但晏羲明白,他怕是巴不得自己在这将双腿给跪废了,或者是直接触怒了皇帝,这样就没人争得过他了。 “今日如果是明珠受罚,那么跪在这儿的人会不会是二弟?”晏羲冷着声音问。 “明珠那么乖,怎么会受罚?”晏承霖理所当然地反驳了一句,随即又道:“我知道你是怨我不给昭和妹妹求情,但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我求情了就一定管用吗?况且我连发生了何事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求情?” 他明里暗里地都想要打探一番,可晏羲却又陷入了沉默,并没有理他,眼见如此,他只能放弃。 而对于跪在外面的晏羲,殿内的景明帝也不是不知道,可他似乎早已习惯了漠然。 “他若愿意跪,那便一直跪着。” 第108章 长公主千岁(4k) 夜深了,周围逐渐变得寂静起来,唯有哗哗的雨声在耳边响彻不绝。 一两盏灯火静静燃烧,微黄的火光映照着男人冷硬的五官,晏羲跪在廊檐下,正对着眼前承明殿的大门,可那扇门一直关着,一直到黎明破晓时分,雨停了,也没有打开的意思。 雨水顺着青砖瓦砾滑落而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天已经亮了,然而一夜过去,皇帝依旧不愿见他。 他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揉了揉跪得发麻的双腿,随后默默离开了这里。 晏羲还记得,在晏华予出生还没多久时,自己就被太祖下令,养在了懿安皇后的名下,而他虽然是过继来的,但从小懿安皇后却待他极好,将他当做亲生的看待。 可后来,懿安皇后过世,他再一次失去了母亲,等他匆匆赶回来,看到的也只有那一具棺木。 那时候,他就想要保护欢欢,保护苏苏,于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他十几岁便混迹军营,时常征战在外,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最后好不容易手握重兵,但等再回过头去看时,却一切都变了。 他也没护好苏苏,让他遭人迫害,现在只能躺在那冷冰冰的陵墓里,他也没护好欢欢,让她多年来一个人承受这么多,最后成了被逼疯的那个…… 但以后,不会了。 男人迈着步伐走出了宫门,他不会让自己在这永远跪下去,因为那样救不回妹妹,也救不回泯灭掉的人性,只会让那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愈发变本加厉。 权力只有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无人敢忤逆。 … 这几日,上京城内以及皇宫上下,讨论的最多的便是那位昭和长公主。 早在一个多月前,昭和长公主要选亲的消息就已经放出去了,不少人从九州各国来到上京城内,不仅是想碰碰运气,一睹这盛世浩大的及笄礼,更想要看看那传闻中美艳动人的昭和长公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可是被称为燕国第一美人的女子,位列四国七绝榜上,小小年纪,惊才绝艳,怎能不让人充满期待呢? “见过长公主的都说她好看,我倒是好奇怎么个好看法。” “我听说长公主脾气不太好,你说这当她驸马的人,得啥样她才能看得上啊?” “长公主不是住在长公主府的吗,我在门口那条街蹲守两天了,就差被侍卫给抓起来了,可怎么一直没见长公主出门?” 在长街陌巷,一些人正肆意攀谈,各种言论不绝于耳,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长公主正被囚禁宫廷。 … 滴答,滴答…… 暗无天日的漆黑石室中,不知何处渗进的水正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青砖石板上,在这静默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吱,吱吱……” 一只老鼠贴着墙壁爬过,一边走还一边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四周。 可忽然,一支金簪扎了下来,它的身体被瞬间刺穿。 黑暗中,有一人蜷缩在冰凉的角落里,一双眸子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老鼠,直到它彻底没了动静,紧张的神情才隐隐放松了下来,再将簪子从老鼠身上拔出。 这时,吱呀一声,厚重的门被打开。 雨夜的冷风灌了进来,穿着单薄绸缎衣的人止不住瑟缩了下身子,接着,抬起一双空洞且没有光的眸子往门口方向看去。 两个宫人提着宫灯走进来,透过暖黄色的灯光,隐隐可见那靠墙坐的人是个女子,只是她长发凌乱,身上穿着单薄的云浅宫装,裙摆上沾染着斑斑血迹,与用精湛蜀绣绣艺绣成的桃花相融,华丽且诡异地绽放。 “见过长公主。”宫人们在她面前停下,微微行了个礼。 一句长公主,让晏华予恍然想起,原来自己是个公主,而且是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长公主,陛下在外面等您。” 那宫人又开口了,晏华予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但神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听闻后也没有多说,只用那纤细脏乱的五指撑着地面,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然后往外走去。 外面还是黑夜,而且雨下的正大,她走出石室的那一刻,夜空打了个闪雷,闪电如爬虫,蜿蜒地划破黑夜,也照在了她的脸上。 毫无血色的惨白容颜显露在人前,平静的双眸像是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两个宫人看到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再过两日就十七了,明明该是个明媚俏丽的姑娘,却被磨得褪去了骄傲与光芒。 就连等候在外面的帝王看到她这副模样时,也沉默了一阵,直到身旁宫人提醒,他才往前走了几步,朝晏华予伸出了手,张口就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那只手还未触碰到晏华予,她就像是害怕一般,后退了两步,让他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 这反应,不知是下意识的恐惧,还是不愿接触他。 景明帝眉头一皱,冷漠的神情立马浮现出了一点明显的不悦,随后又收回手,负于身后,用那宛若审问般的眸子盯着她,冷冷问道:“待了数日,反思如何?” 曾经,晏华予每次不听话的时候,皇帝都喜欢把她关起来,将她同那些她最讨厌最害怕的老鼠什么的放在一起,再饿她两三天,一点点的磨掉她的爪牙,渐渐的,她就不敢再违抗他了,为了活着,她只有服软。 她抬手交叠,在他面前跪下身,昔日一国公主的礼仪再次展现,“回禀父皇,儿臣知错,以后,父皇所言,儿臣绝不忤逆。” 平静的声线中还透着点颓丧,像是历经痛苦折磨后涌生的绝望。 景明帝点了点头,满意道:“既是知错,那就回去,好好准备两日后的大礼。”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严肃,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丝毫愧疚,站在她面前,投在地上的影子被烛火拉的修长。 晏华予一直低着头,没过一会儿,她隐约看到他的衣摆在远去。抬头,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双平静无澜的丹凤眸中,蛰伏着随时可迸发的杀机。 … 回到长公主府时,夜已经极深了,晏华予刚进门,就看到了张竟遥,他似乎一直都等在这里,看到她回来,眼底瞬间都亮了一下,闲散的身姿都挺直了几分。 “公主。” 落晖率先冲上前来,担忧地关心她,然而晏华予却抬手,止住了他要问出口的话,接着,径直朝张竟遥走过去。 “人死了?” 她问的,自然是顾微澜。 她的声音还是同往常一样,但听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心情并不好。 “没有。她这两日一直闭门不出,身边还有很多人守着,是属下无能,一时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张竟遥低下头,不敢正视她,晏华予听罢,冷冷一笑,再次一步步走近他,质问他:“究竟是你没有下手的机会,还是,你不忍心下手啊?” “公主,属下……” 张竟遥下意识的就要解释些什么,但晏华予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朝流华殿继续走了过去。 反正,有些事情逃不过的,顾微澜既然没有死,那她就只能走由她为她安排的路了。 五月十二日,生辰礼如期举行。 黎明时分,一轮旭日缓缓从东边升起,将金色的阳光洒在雕栏玉彻的皇宫中,照在了聚集着文武百官的广场上,玄色旌旗随风扬起,猎猎作响。 “嗵!嗵!” 辰时,身穿宫人服饰的敲钟人站在高高的钟楼上,将皇宫的大钟缓缓敲响。 今日是昭和长公主十七岁的生辰礼,也是她的及笄礼,到了今日,她就成年了,为了这一日,皇宫上下做了有一个多月的准备,务必要让一切都呈现出最好的。 笄礼开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礼官手拿礼书,正高声颂礼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铛——” 青铜编钟敲响,奏起国之乐曲。 数个宫人站在一套大型的青铜编钟后,拿着青铜锤轻轻敲击,那古朴厚重,带着岁月痕迹的上古乐器正发出天籁之声,伴随着靡靡丝竹声传出大殿。 晏华予站在大殿内,在笄礼进行时,有人为她穿上了燕国最华贵最漂亮的宫装礼服。 锦缎制成的上衣下裳,外套一件用金丝线绣成云纹的广袖华服,那色泽鲜艳的胭脂红,如她双唇上涂着的口脂,亮丽喜庆,衬得她肌肤莹白如雪,眉目如画,容颜清丽无双。 一支发笄挽起她的长发,再依次插入一顶展翅欲飞的凤冠,两边插着一支金步摇,戴上金钗首饰,在照进来的日光下泛着泠泠耀眼的金光,这浓浓的华贵感,将她一国长公主应有的尊贵与荣华体现得淋漓尽致。 晏明珠和晏芷嫣在旁边看着,眼中都有些羡慕。 这样盛大的及笄礼,恐怕只有身为嫡长公主的晏华予才能有了,其他人够不着,再怎样也达不到四国来贺的地步。 而对于晏华予的美貌,虽然晏明珠不喜欢这个姐姐,但却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她真的很漂亮。 比任何时候都更要让人无法忽视,光是看着就挪不开眼。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礼官那浑厚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大殿中,代表了笄礼的第三次加衣。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显得那么庄重严肃,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待完毕后,晏华予得体从容地向陈皇后行了大礼,接着,她转身往大殿外一步步走去,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她行走的动作很稳,举止投足间都透着上位者的高贵与冷艳,如在云端。 身后长长的裙摆被拖曳在地,上面隐隐可见用金丝线绣成的一只金凤凰,振翅时好似欲飞九天,头上的金步摇轻轻晃动,在照进大殿的金色阳光下摇曳生辉,与鸽血红的宝石交相辉映,铺写出一副精致绝美的画面。 晏华予走出大殿,朝坐在不远处的景明帝走去,来到他身旁,面向他,双手抬起交叠,用最敬重得体的礼仪向他跪地行礼,“女儿参见父皇。” 景明帝唇角扬起笑意,不远处的礼官见此,又继续高声念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华予。” 华予,这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字,意为世间繁荣光彩都予你,长盛不衰,永如花艳。 这个字被赋予了美好的期待,晏华予从她母亲去世后就开始用了,身边人都知道,只是今日才被正式地宣告出来。 看着面前美丽大方的女儿,景明帝一下想到了顾微澜,那一瞬,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有种不加掩饰的自豪感,紧接着,他牵起她的手,缓缓在龙椅上站起身,带着她面向那十几丈高的台阶下,广场中的一众文武百官,接受着他们的朝拜与祝福。 “昭和长公主芳辰十七,及笄之礼已成!”站在不远处的礼官合上礼书,向着广场高声念喊,宣告今日及笄礼成。 “嗵,嗵——”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殿外两边一排的乐鼓被士兵重重敲响,而紧接着,巨大的号角发出嗡嗡声,与青铜编钟之声混在一起,奏起代表国之风华礼仪的乐章,靡靡之音,尽显一国风范,贺昭和长公主生辰。 “臣等遥祝昭和长公主芳辰吉乐,昭和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早已等候在殿前广场上的一众文武百官们,全部朝着晏华予的方向行礼跪拜了下去,齐齐高呼千岁,一眼看去乌泱泱地一大片人,将这场面声势显得极其浩大。 玄色旌旗迎风飘摇,晏华予站在数十层高的台阶上,宛若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广场上的众人,感觉天下江山皆匍匐于她脚下。 只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快感,才会想争权夺利,这一世,她比任何人都要更享受着这个名为权利的游戏。 第109章 想娶长公主?凭什么(3.2k) 朝拜结束后,作为宾客的各国使臣,包括楚国、萧国、尧姜国和晟国都送上了代表自己国家的生辰贺礼,不是一对对玉如意,就是稀世的东珠,每一件都可见价值不菲,祝贺昭和长公主芳辰吉乐,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而在下方的使臣之列,晏华予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平静的眼神中隐约带着点审视。 不经意间,晏华予注意到了他,但很快,对方却又低下了头。 这人,她认出来了,是晟国的三皇子——薛长宁。 也是前世,那个欣赏顾微澜,并一次次帮助顾微澜死里逃生,搅弄了燕国风云,且最后与之情投意合的男人。 晏华予是早知道他会出现的,前世时,薛长宁第一次出使燕国就认识了顾微澜,并被她所吸引。 只是,两人交流不深,直到一年后,在晏华予杀了所有人,扶持容帝上位,并派人追杀顾微澜时,潜伏在燕国的薛长宁才又再次出现,救下了顾微澜。 可如今,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顾微澜因为上次风寒发热,之前一直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而薛长宁这几日初到上京,纵使他听过顾微澜,但也应当是还没机会见过她。 既然如此,那么往后,二人怕是也没机会再产生爱恨纠葛了。 … 及笄之礼繁琐,之后又是上拜天地,又是下告祖先,就这样忙活了一天,当青铜编钟奏乐声渐弱,当一众士兵拿着双槌重重敲击了两下鼓面以收尾调,国之礼乐才至此结束,紧绷了一天的神情才终于得到了舒缓。 然而,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傍晚时又要驾着花车游街。 而本来,这个步骤是没有的,但景明帝却好似决计要将自己最优秀的女儿展示在众人面前,以此来显示他对昭和长公主的恩宠。 在这盛世之年,她代表的是燕国的骄傲和无上的荣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场生辰礼,普天同庆,京都上下彻夜灯火不歇,火树银花在夜空绽放,将天子脚下最为繁华的都城照得宛若白昼,灯火辉煌,如夜空星辰散落人间,耀眼又璀璨。 禁军开路,神策营护驾,华贵庄重的花车穿过京都最为繁华的街道,晏华予坐在其中,将整个上京的热闹都尽收眼底。 “公主,长公主!”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昭和长公主,我,我喜欢你!” 道路差点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众男子站在街道两边,痴狂地朝她挥手表白,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晏华予唇角微扬,朝着他们轻轻挥手,精致的五官在街边灯火的照耀下明艳动人,一双画着精致妆容的丹凤眼带着笑意,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辉。 这一幕,看得众人更加疯狂了。 护卫的禁军将他们拦在外面,近身不得,但哪怕如此,他们依旧一个个往前挤去,跟不要命似的,大胆又狂热。 禁军的脸痛苦地拧在一起。 再挤,再挤…… 再挤我就撑不住了! 街上人群密集,总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好在只是些可以解决的小问题,就这样一直过了许久,在京都大街绕过一圈后,车队就回了皇宫,而之后就是晚宴。 … 美人与酒,眼前俱在。 今晚来参加宴会的人有很多,景明帝于宣德殿中宴请各大朝臣四国使臣,同时,朝臣们又可携妻眷而来,一时间,殿内众人纷纷入座。 一盏盏烛台点燃,大殿灯火通明,那穿着轻盈舞衣的美人正跳着一支支华丽的舞曲。 乐师们弹奏着急促欢快的琵琶,伴随着美人那旋转且优美的舞姿逐渐推到高潮,吸引了殿中不少人的目光,坐在席上的大王子更是激动地一拍桌子,大呼一声:“好!” 晏华予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拿起酒杯朝着一些人敬酒,扮演着一个优雅的乖乖女。 转头看到祁晏休,他一直在看着她,眼中好似还有些不甘。 大抵是注意到了这一眼的对视,皇帝隐隐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晏华予迅速移开视线,看上去异常的冷漠决绝,可转头却又对着别人笑语吟吟,将杯中之酒饮下。 祁晏休也转过头去,拿着酒杯,独自自斟自饮,神情有些忧愁。 一舞结束,舞女迤迤然退去。 没过一会儿,使臣中就有人站出来,朝着景明帝问道:“燕皇陛下,我等听闻贵国有意在长公主及笄礼后,为昭和长公主选亲,不知此事,可否当真?” “对。”景明帝放下酒杯,朝着众人郑重宣布道:“既然诸位都已知晓,那今逢吉日,朕便将这事广而告之,昭和长公主已至许嫁之年,朕要为长公主选亲,天下有志男儿,皆可求娶。” 他话音一落,晏华予拿着酒杯的手便缓缓收紧了几分。 她转头,微笑地看了一眼坐在最上首的景明帝,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 紧接着,晟国使臣便最先站了出来,朝着景明帝的方向拱手道:“燕皇陛下,我乃晟国御史大夫,奉吾皇之令,代晟国求娶昭和长公主。” 那是一个不惑之年的老臣,在晟国朝堂上占据着一定的份量,而晟国三皇子薛长宁就坐在他身旁,宴会开始这么久,一直是少言寡语,一切几乎都由老臣出面。 “我楚国,也求娶昭和长公主。” 方才问话的楚国使臣不甘其后,也迅速出声,好像生怕再晚一步,这昭和长公主就是别国的了。 “还有我尧姜国!”尧姜大王子眼一横,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萧国亦然,恳请燕皇陛下将长公主嫁与我萧国。” 四国求娶,风光无二。 话刚一落下,众使臣不禁面面相觑,眼中隐隐都有些不善。 一时间,晚宴上都静了下来,殿内的文武百官以及一众嫔妃等人都统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一场争夺,远比美酒佳肴更让人兴奋。 昭和长公主,身份尊贵,姿容绝佳,惊才绝艳,名动四国,她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男儿。 寻常人娶了她,好处总是不会少的,而国与国联姻,看中的绝不止这点,为的是这场联姻背后可以带来的绝对利益。 燕国要为她选亲一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放出了消息,四国闻讯遣使臣而来,不久前就抵达了京都,因此这场及笄之礼才会如此风光盛大,处处彰显国之威仪。 毕竟,晏华予不仅是燕国嫡出长公主,她母亲还是尧姜国王最宠爱的女儿,而尧姜国与燕国一直是贸易互通,娶了她,这两国通商之路就极有可能打开,对于其他三国而言,能带来的利益是只多不少。 另外有传言,燕国皇帝要以得之富可敌国的隋侯珠,以及其他珍贵宝物作为昭和长公主的陪嫁,这更是吸引了天下不少人。 而看到这一幕,皇帝也很是满意,他培养了晏华予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然而,坐在陈家席位的殷小越看着却有些担忧,今日会发生什么呢?一切都还会像前世那般吗? 不,绝对不会,她会一寸不离地盯着晏华予。 眼看场面似乎有些僵持住,这时,坐在她面前的陈大司徒不禁笑着打圆场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皆想求娶我国长公主,但昭和长公主只有一个,为了四国邦交,不如……” “等等!”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清脆的嗓音如珠玉落盘,玉石敲击,不缓不慢,同时又带着几分严肃,一下打断了大司徒即将要说出的话。 众人看去,正是昭和长公主。 坐在主位处,晏华予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待估的商货,面对众人纷纷投来的疑惑目光,化着精致妆容的她,朝着众人礼貌一笑,那片刻潋滟,不可不谓风华绝代。 她从席位上站起来,面向坐在一旁的景明帝,优雅得体地作揖行礼,“父皇,今日儿臣笄礼,四国来使,纷纷求娶,既是为儿臣选亲,那儿臣斗胆恳求父皇恩准,让儿臣自己择婿。” 此举一出,晚宴上不少朝臣,以及各国使臣都大感意外。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而今关系到四国邦交,非同小可,皇帝就算再怎么宠爱她,怕是也不会由着她胡来。 然而,景明帝看向她,脸上却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接着面向各国使臣,郑重道:“昭和长公主,朕之爱女,今四国一同求娶,虽涉及各国邦交,但朕也不愿委屈了公主,愿准长公主所求,自己择婿。” 一时之间,众臣低声议论纷纷,几个使臣更是面面相觑,看来燕国皇帝确实很宠爱长公主啊。 “儿臣谢过父皇。” 大殿之上,一场父慈女孝,蒙骗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眼睛。 虽是四国求娶,但真正要将女儿嫁给哪一国,景明帝心里早有答案,所谓让她自己选,不过是做戏。 此刻,四国使臣也是面色不一,互相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脸上看到几分茫然,随后就静静等待着,接下来事情会出现怎样的变数。 晏华予脸上露出一抹假笑,她站在帝王的身侧,一身以金丝做刺绣的朱红宫装明艳大气,举止间透着矜贵的优雅,一双丹凤眸流转,扫过坐在下方求亲的四国使臣们。 “各国使臣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赴昭和生辰礼,昭和不胜荣幸。” 她唇角扬起礼貌的笑意,然而话锋一转,大胆又肆意:“今各国皆上谏求娶,那昭和敢问使臣,天家之女,所备礼单除却,凭何求娶?” 第110章 谁若娶她,必是专宠 短短一番话,锐利又直接。 站在他们眼前的女子,高贵冷艳,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甚至还透着无畏者的张扬恣意,仿若众生皆是蝼蚁。 听得这番话时,各国使臣微微愣住,而其余大臣则再次低声议论。 长公主这话并不难猜,珍宝玉器、绫罗绸缎等皆在礼单之列,她不问礼单只问凭何,为的是要一个许诺。 她嫁过去,能得到什么? 身为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他们能给她什么,才能让她心动,让她甘愿出嫁。 “早就听闻燕国昭和长公主不同于寻常柔弱女子,今日一见,倒真是胆大。”萧国使臣一脸豪迈,颇有兴趣地望着她,接着客气地拱手道:“我萧国愿以皇后之位求娶昭和长公主!” 此言一出,不少由朝臣携带来的家眷皆看了过去。 姑娘们不懂朝政,只觉得嫁过去就是一国皇后,好生风光,其他使臣若不能拿出更让人如意的,怕是白走一遭。 然而,晏华予却是低眉,不屑笑道:“谁不知道萧国皇帝专宠奚贵妃,使臣让本宫嫁过去,是想让本宫空有皇后虚名,守活寡吗?” 长公主直接化身晏怼怼,一番话,引得不少人低声嗤笑。 在萧国,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萧国皇帝还未至而立之年,却已经换了三位皇后,而被换下的理由,都是因为他们得罪了奚贵妃,因此,每个想要进宫的人都得想想,自己能不能成功取代奚贵妃。 “长公主说笑了,那不过是外界谣传罢了,我国陛下是明理之人,因早就听闻昭和长公主才艺容貌俱佳,才会特意派我等来求娶长公主。”使信誓旦旦地开口,不愿放弃。 “那使臣如此说,贵国陛下莫不是只看中了我的才艺与美貌?难道是一介好色之人?” 晏华予冷笑一声,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让萧国使臣神色一僵,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的就想要解释,“不是,我国陛下他……” “既然不是,那使臣可否休书一封,若贵国皇帝陛下肯愿为昭和遣散后宫,那本宫倒是可以考虑嫁去萧国,毕竟,本宫在燕国从小被父皇母后娇养着长大,可不擅长与人争风吃醋。” 啊? 听着晏华予一连串的话,萧国使臣一下就被干沉默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若要娶她,必是专宠。 但要让皇帝遣散后宫,这怎么可能?皇帝舍得了谁也舍不了奚贵妃啊! “昭和长公主金尊玉贵,乃燕皇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是断然受不得这等委屈的,你们萧国行不行啊!不行还有脸来向长公主求娶?”楚国使臣直接骑脸开大。 这两年他们两国间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时不时的就会产生一些矛盾,因此在别国面前,是一有机会就使劲拉踩对方。 这次会来燕国求亲,也是因为听说对方来了,才跟着来的。 一听这话,萧国使臣直接火了,若非是想着现在是在别国,不能丢了自己国家的颜面,都能直接冲上去跟他掐起来。 这时,穿着异域服饰的尧姜国大王子站起来,向晏华予行了个西域特有的礼仪,“长公主殿下,我尧姜国王,您的外祖很思念您,望能接殿下回尧姜,早日团聚。长公主所求一切,尧姜皆可尽力满足。” 尧姜国王宠爱女儿,连带着也疼爱外孙女,是这次四国求娶中,利益掺杂最少的国家。 曾经,晏华予母亲死后,尧姜国王就有过将他们接走的想法,但她是燕国的女儿,景明帝不同意也没办法,所以现在就想到了求亲这招。 晏华予要是嫁去了尧姜,是断不可能受委屈的! 她有四五个舅舅,一堆数不清的表兄表姐,她可以在整个尧姜横着走,试问其他各国,谁能给她如此这般? 然而,晏华予却拒绝了他,“尧姜与燕国本就是姻亲,亲上加亲,未尝不可,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舅舅,恕昭和现在不能答应。” 她面带微笑,没有拒绝地太过干脆,给尧姜国留了应有的颜面。 大王子叹息一声,一脸愁容满面地坐下,心里暗叹,这小公主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而后,楚国使臣也同样朝她作揖,扬起得意又颇有自信的微笑:“昭和长公主,我楚国愿割城池十座,以东宫太子妃之位,向你求娶。” 一听这话,有人欢喜有人皱眉,喜的是城池十座,皱眉的是太子妃? “呵,东宫太子妃?”晏华予冷笑一声,淡淡道:“据本宫所知,贵国皇帝不过二十余岁,还并未立太子,且膝下皇子最大不过七岁,使臣你是想让本宫堂堂一国长公主,嫁去你楚国当童养媳吗?” 啊这…… 楚国使臣显得有些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楚国吃瘪,刚才还气恼的萧国使臣立马指着他笑得特大声,就差拍桌了。 楚国使臣的心情更差了,景明帝看出了不对劲,连忙呵斥道:“昭和,不可对使臣无礼,还不快向使臣道歉。” “父皇,昭和是你最爱的女儿,我大燕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他楚国就这点诚意还想来求娶,这不是在羞辱我们燕国吗?女儿要是真答应嫁过去,才真是丢了我燕国人的脸。”她模样娇憨,无辜地眨了眨眼,让人无限怜爱。 如此模样,倒让人生不出怪罪的心思。 楚国使臣收敛了面上的尴尬,强撑起一抹微笑道:“长公主说笑了,您应当是还不知,我楚国未来的储君并非陛下幼子,而是陛下的胞弟——宸王殿下,他年少出众,与长公主殿下是最为相配的。” “宸王殿下……”晏华予微微思索了下,神情中也露出几分赞赏,“那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啊。昭和对他之名早有耳闻。” 前世,景明帝就是因为城池十座让她和亲楚国,若不是后来出了晏羲的事,她就是宸王妃了。 忽然,她话锋一转,问道:“只是,贵国皇帝,真的是心甘情愿将储君之位交到自己弟弟手上吗?” 如果真的愿意,那就不会到现在还是宸王了。 第111章 生辰宴,波澜骤生(4k) 楚国使臣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后又坚定答道:“这是自然,我国陛下与宸王兄友弟恭,向来和睦,我楚国在迎娶回长公主后,便会立即下令将宸王殿下册为储君,长公主大可放心。” 他信誓旦旦,好似就该盖棺敲定,但晏华予扬唇一笑,却是不答。 楚国城池有上百座,但能以十座求娶,也算是大手笔了,可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晏华予想,大概是因为她有前齐大国师的批命,而众所周知,大国师的批命从来没有出过错,他死前最后留下的就是有关晏华予的九字箴言——佐君王之相,辅帝命也,这就注定了她选择谁,谁就必定位至九五。 宸王娶她,估计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哥哥施加压力,同时让一些反对的人闭嘴。 虽然这样想到了,但晏华予可不会直接说出口,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一些人也能看的明白,长公主最后要嫁的估计就是楚国了。 这场选亲,看似自由,由她抉择,实际上根本身不由己。 “长公主殿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再次传来一道声音:“我晟国皇室子嗣众多,诸位皇子及世家儿郎年轻有为,各有千秋,昭和长公主若愿北上和亲,驸马可由长公主自行挑选。”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男子,温润如玉,极为舒服,不疾不徐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是一个坐在晟国使臣席上的年轻男子,约是弱冠年岁,五官硬朗,脸上肌肤白净,穿着一身深褐色的深衣,更是显得一表人才,嘴角弯弯,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言行举止间淡定从容。 隐约间,有人认出了他来,是晟国的三皇子薛长宁。 晏华予也看向他,微微眯了眯一双精致的眸子,嘴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意,“早就听闻晟国强盛,世家儿郎及皇子人中龙凤,倒真是让人想见一见。” 薛长宁是个聪明人,他这么说无非是看出来了,她不想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成亲,所以才说让她自己挑选。 然而一听这话,楚国使臣便皱起了眉头,随即朝她劝诫道:“长公主殿下,您可要想清楚,我楚国能给您城池十座,并外加东宫太子妃之位,这些晟国可不一定能给您。” 听此,薛长宁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回怼道:“楚国使臣真是说笑了,城池十座给的是燕国,与公主何干?且这区区太子妃之位怎么还当宝一样的呢?长公主若真想要,那去了我晟国,不论谁当太子,长公主都是太子妃!” 嗯? 怎么一下子就卷起来了? 席位上的不少女子都有些眼热地看着晏华予,这选择谁都还没定呢,结果后位荣华都已经给她先留好了,这谁不羡慕啊!! 然而,晏华予轻轻挑眉,看向楚国使臣,忽的冷笑,“太子妃之位?听起来不错,但本宫听闻,宸王常年戴着面具,无人得见真颜,本宫连他长的是美是丑都不知道,若是一个丑八怪该怎么办?相比这样直接嫁过去,本宫倒是觉得晟国更为不错,届时我燕国与之结燕晟之好,何不美哉?” 她扬唇恣意一笑,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看向了她,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楚国使臣气得拍案而起,“昭和长公主,你这是在侮辱我楚国,这就是你燕国的待客之道?” 接着,又看向景明帝,“燕皇,你这什么意思?数日前还商议要将公主嫁予我楚国,现在又选了晟国,你这是在将我们当猴耍吗?你是否要给我们个解释?” 有些事早就定下了,现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偏偏长公主就中意了晟国。 此言而无信,让楚国使臣颇为不满。 而这件事一闹出来,尧姜国大王子大概也明白他们私底下怕是有什么交易,想起出使燕国前他父亲的交代,自然也一并发怒了。 “燕皇,不是说让公主自己择婿吗?你们若是私下早就定好,还来这一出做什么?” “就是,把我们萧国当猴耍吗?” 面对着一声声的质问,景明帝骑虎难下,气得暗自咬牙,捏紧了面前桌上的酒杯,手背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他之前明明告诉过晏华予,这次选亲该选哪一国,而她乖顺又不敢反抗的模样让他真以为自己这个女儿会按照自己所说的去做,却没想到临到头了,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当众羞辱别国使臣。 简直是胆大妄为! 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晏华予,他眼中神情逐渐凶狠,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将手中的酒杯砸了过去,看得不少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燕皇陛下。”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将景明帝心底的愤怒给压制住了。 他转头循声看去,就见薛长宁淡定地从席位上走出,站在大殿正中向他作揖行礼。 一瞬间,他眼中的狠劲散了一些。 “自古君王无戏言,燕皇陛下既让长公主自己择婿,而长公主又中意我晟国,此乃天作之美。我晟国愿与燕国结燕晟之好,在此恳请燕皇陛下下旨,将昭和长公主嫁与晟国。” 很快,景明帝冷静了下来,他方才差点在各国使臣前失仪,这若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他燕国,又该如何立足威信? 一时间,他沉默地没有说话,而就在众人纷纷等着看他如何回应时,大殿门口却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说:“陛下,不好了,信王,信王他,他……” 内侍左看右看,见所有人都在场,一时紧张犹豫地说不出话来。 景明帝拧了眉,“信王怎么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坐在景明帝身旁的陈皇后也看了眼下首的位置,这才发现,自己儿子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信王他……” “说啊!” 景明帝大喝一声,吓得那小内侍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大着胆子道:“信王他在偏殿,与顾小姐行云雨之事……”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直到砰的一声,景明帝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 “你说什么?!” “陛下,你还是自己去看看。” 景明帝一脸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后也顾不得答复薛长宁了,慌慌张张地就往殿外跑去,而顾家和陈家人也明白了什么,一刻没敢耽搁。 见此,萧家、卫家、国公府等诸位大臣也默默带人跟了出去,若是有人知道就会发现,他们都是晏华予的人。 而其他留在殿内的一众人则满脸错愕,随即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看了一出好戏,一直坐在席位上沉默不语的祁晏休微微扬了扬唇角,朝晏华予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席位上的使臣时,眼神便又冷了下来。 晏华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半满的酒,全然看不出一丝惊慌。 而站在最中间的薛长宁,眼看没人关注到自己了,也放下了执礼的手,随意笑了笑,又看向晏华予,“看长公主这样,似乎并不担忧。” 晏华予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双丹凤眸微微抬起,“担忧什么?今日本就是本宫及笄之礼,大喜之日,该开心才是。他们二人在本宫的生辰宴上做出这等事,自有父皇和皇后去料理,若是两情相悦,赐婚便是,也算是成人之美,是以,本宫为何要担忧?” 她将酒杯放在鼻翼边轻轻闻了闻,一股醇香酒酿充斥着鼻间,令人沉醉,她唇角扬起,接着微微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只一眼,薛长宁便隐隐感觉到,眼前的昭和长公主是个危险的女人。 晟国若能娶回她,怕是会很有意思。 想到这儿,他眼中兴趣更浓,可忽然,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转头一看,绥渊王祁晏休朝他举起了酒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带着矜贵风流的雅正。 看着明明是和善的,但薛长宁总感觉莫名的阴冷。 … 另一边,景明帝带着人一路跑着来到了偏殿,刚来到门口,就撞上了跑出来的晏承霖。 他神色焦急,满身酒气,脸上还有几分醉态,身上衣冠不整,只匆匆套了一件外衣。转头再看向房内,一个女子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身子遮掩在衾被下,只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面容隐隐可见是顾家的四小姐——顾微澜。 一瞬间,众人可谓是捉奸当场。 景明帝怒从中起,还不等晏承霖开口解释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一脚踹向他。 晏承霖红肿着一张脸摔倒在地,酒瞬间就醒了大半。 “畜生,你个畜生啊!”景明帝拔出侍卫的剑,朝着他就要砍下去,吓坏了周围的一众人,萧二爷更是带头连忙去阻拦,说什么万万不可啊。 但若是有人注意到就会发现,他根本就没用力,一下就被皇帝推开了,紧接着哎呦一声往后倒去。 “今日谁都不许拦朕,朕要杀了这个无耻之徒!” “畜生,你给朕站住!” 景明帝还在疯狂追着晏承霖到处砍,脸都气得扭曲了,众人听他如此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拦他,只有陈皇后还在一直劝说,却被皇帝一把甩开,摔在地上。 晏承霖一边跑,还一边狡辩,“父皇,儿臣,儿臣不是有意的,儿臣只是喝多了……” “你,你个畜生啊!”景明帝指着他,怒红着一双眼,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血气上涌,他一口血喷了出来,接着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陛下!” 所有人都担心地冲过去,但皇帝却两眼一翻,彻底昏迷。 晏羲也冲上前去查看皇帝的情况,随后朝侍卫下令,“信王气得父皇吐血昏迷,比同谋害,来人,将他拿下,等父皇醒来再做定夺!” 原本还柔柔弱弱的陈皇后一听,立马推开搀扶着她的宫女,冲上前去拦在侍卫面前,“住手,本宫看谁敢!陛下还在,本宫还在,岂容你晋王做主?你一句谋害扣上来,好大的罪名!你就是这么对自己弟弟的吗?” 她明白,今日晏承霖若是被下了狱,那么之后一切,都将掌控在晏羲手中,他若有心置晏承霖于死地,那情况怕是会很不妙。 然而,晏羲却不悦地看着她,紧接着神情严肃道:“儿臣知道二弟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儿子,有心偏袒,实属正常,但如今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切莫徇私,一切等父皇醒来后再做定夺!” 得了,这一番话一出来,陈皇后想为晏承霖说话都不行了。 如今晏羲身后就聚集着众多大臣,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她,她再多护着晏承霖一句,在他人看来就会成为袒护徇私,那只会把晏承霖推得越深。 “信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大司徒站出来朝着晏承霖质问,希望他能说出个好歹来,不然自己也很难帮得了他。 而经这一刺激,晏承霖酒意已经彻底清醒,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画面,他很快明白自己大概是被算计了,于是咬着牙道:“不,这事不对!是有人,肯定是有人给我下……” “药”字还没说出口,晏承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话被生生止住,面色一片铁青。 不可能就这么巧? 那个药,他明明是给晏羲准备的,怎么就到了他身上? “二弟想说什么?不会想说,是有人给你下药?若是如此,那今日宴会,本王可得好好严查一下了!” 晏羲一脸正义凛然地开口,晏承霖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敢再多辩解几句,怕到时真给晏羲查到了。 于是,没多久,晏承霖就被侍卫强行带了下去。 五月十二,原本欢庆一堂的生辰礼,却骤生波澜。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景明帝被信王气到吐血,卧病在床,昏迷不醒。 而顾家小姐顾微澜,她在昭和长公主的生辰礼上做出这种事,清白算是彻底毁了。 第112章 父皇,你就永远地躺在这吧 得到消息前,晏华予还在宣德殿里与各国使臣周旋。 楚国使臣对她没什么好脸色,除非她改变心意,而萧国使臣那边被她落了面子,自然也有些不舒坦。 尧姜大王子和王孙则一直在劝她好好考虑,毕竟这燕国居南方,晟国在北方,两国之间山高路远的,到时想家了来回都不方便,而离尧姜就更远了,要是有一天她在晟国被旁人欺负了,都没人替她撑腰的。 这一点,大王子一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妹妹,就忍不住叹气。 坐在一旁的晟国御史听他们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当下再也忍不住,开口道:“大王子此言差矣,我晟国热情好客,长公主若嫁去我晟国自是以礼相待,当公主如家人一般。” 然而大王子却横了他一眼,表示信你个鬼! 场面话谁都会说,可实际上一旦涉及到利益上的事,谁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嘴脸,他们这些中原人惯是会甜言蜜语! 晟国御史被大王子气到,刚想和他理论几句却被身旁的薛长宁按住,便什么也不说了。 没过一会儿,景明帝身边的内侍走进大殿,传话道:“诸位使臣,陛下今日身体不适,晚宴至此为止,还请诸位先回驿馆歇息,而昭和长公主的婚事不仅事关终生,也事关两国邦交,将会择日再议。” 一听这话,晏华予唇角便勾了勾。 皇帝出事的消息瞒得了别人,但却瞒不了她。 得到消息后,她假装刚知道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赶去承明殿,到了就问太医情况怎么样。 太医叹息一声,愁容满面:“陛下这是急火攻心,再加上之前中过一次毒,体内余毒还没清干净,今日受了刺激,才又再次复发了,需得好好休养啊……” 晏华予后退一步,一脸难以接受的模样,瞬间流露出了几分悲痛的伤感,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在太医准备离开时,又一把抓住太医,命令道:“你们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治好父皇,不然养你们这一干太医有何用!” 面对她的威压胁迫,太医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轻微颤抖着身子,道:“臣谨遵长公主之令,一定会尽心竭力治好陛下,只是如今的情况,怕是还需要些时日,陛下可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若救不回父皇,那你们就去陪葬!” 晏华予怒气冲冲地甩袖,浑身上下气得发抖,随后看向皇帝,又难过地哭了起来,“父皇……” 她像一个孝顺的女儿,扑到龙榻边,哭得梨花带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很难过,可却没人知道,她内心有多么阴冷,在无人可见的视线里,眼底的神情一寸比一寸冷漠。 父皇,你既然躺下了,那就一辈子都别起了。 这件事情被晏羲下令不许外传,更不允许透露到几个使臣耳中,而亲眼目睹一切的大臣们同样被要求三缄其口,若有违者,立即拖出去斩了。 对外也只是宣称皇帝风寒发作,这几日需要精心休养,不见任何人。 而之后,宫中又盛传,昭和长公主仁孝。 陛下卧病以来,她一直衣不解带地侍奉身侧,亲偿汤药,真不愧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 她在皇帝跟前守了一晚没睡,第二天撑不住差点昏倒在地,太医说她身子弱,因过度担忧陛下,加之笄礼之日忙碌了一天,又守了一夜,太过劳累,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于是之后,整个皇宫上下都知道她这个长公主对父亲有多么孝顺了。 却没人知道,一夜之间,整个承明殿都被她暗中布满了自己人,就连晏羲都派了韩渊来帮她。 … “公主,陛下醒了,但是皇后娘娘方才过来了。” 承明殿的偏殿里,晏华予刚清醒,还没来得及主动上演一场孝女的场面,就有人将这件事禀报给了她。 她预感到不妙,立马强撑着赶去承明殿,可还没到门口,就见承明殿大门紧闭,几个宫人守在门外,不允任何人靠近,且其中一人还是陈皇后最为信任的人。 把最信任的人留在外面,陈皇后怕是独自一人进去了,如此情景,莫不是有什么? 如此想着,她让身边的宫人留在原地,自己则带着轻禾摸到了另一边的窗户外,透过窗户缝隙偷偷往里看去,就只见殿内的纱幔后,有一道侍候在龙榻边的模糊人影,应该是陈皇后了。 “陛下,臣妾今日已经下旨,给承霖与微澜赐婚,以王妃之礼迎娶。您平常不是也很喜欢微澜吗,她嫁给承霖,就是您的儿媳了。” 陈皇后的声音从殿内传出,语气平稳淡定,显然是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顾微澜是顾家女儿,外祖是楚大将军,这两家都是燕国的士族,向来交好,晏承霖本就有司徒府的支持,再得了楚顾两家的支持定然不会有事。 而皇帝,他向来最疼爱顾微澜,他总不可能让顾微澜失了清白不说,还没了丈夫! 那样对一个女子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躺在榻上的皇帝听闻,却是一阵怒不可遏,用尽力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指着陈皇后怒骂道:“你们,你们简直是畜生!那可是他亲妹妹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 “什么?” 一句话,让陈皇后和偷听的晏华予同时僵住,都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说亲妹妹,亲妹妹…… 晏华予脚下忍不住后退两步,虚弱的身子让她差点没站稳,堪堪扶在轻禾身上,顷刻间,曾经心中一切的疑惑,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所以,顾微澜是你和楚白薇那个贱人的私生女!” 寝殿内,陈皇后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皇帝,怒声质问:“我早就知道,你对顾微澜那么好,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她是楚白薇的女儿,果然她就是你们俩的孩子,若非昨夜出了那等事,这事你究竟还想隐瞒多久?!” 当背后的真相揭开,这所有的算计与筹谋都变得毫无意义,然而,如今赐婚的旨意已经送出去,再说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渐渐的,天黑了,陈皇后没多久就从殿内走了出来,可一抬头,她就看到了带着人站在门口的晏华予。 第113章 我会将你送去地狱 晏华予看着她,眉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陈皇后走过去,刚要说话,却听见晏华予冷冷道:“皇后娘娘,听说你今日给二哥和顾微澜赐婚了?真可惜,那道懿旨,已经被我派出去的人给拦下了。” 话落,她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道懿旨,展开在了陈皇后的面前,上面还能清晰地看到左下角处盖着皇后的凤印。 陈皇后瞳孔一缩,面色有些僵硬,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懿旨没送出去,还是该生气晏华予破坏了自己的计划,并且还如此胆大妄为,敢截了自己的懿旨! “不过,现在我后悔了。” 忽的,晏华予唇角一勾,笑容中带着诡异的阴冷,并将手中的懿旨递给了身后的韩渊,吩咐道:“韩渊,去,让人把这份皇后娘娘的懿旨送到顾家,告诉他们,顾微澜,我父皇的女儿,马上要嫁给自己的亲哥哥,成为信王妃了。” 一想到这,晏华予就忍不住娇笑起来,恣意张扬,又美又疯。 “你!” 陈皇后指着她,面色一片惨白,她可是清楚自己的懿旨是怎么写的,写的是晏承霖与顾微澜两情相悦,如今两人都到适婚年龄,特意赐婚。 却万万没想到,晏华予也知道了顾微澜的身世,这件事一旦被曝出去,足以让晏承霖身败名裂。 “是,公主。”韩渊接过懿旨,转身就要走。 陈皇后急眼了,扑上去就要抢夺懿旨,并大声叫嚷道:“来人,给本宫拦住他,快点,拦住他!” 然而,晏华予一把抓住了她,接着将她狠狠甩开,陈皇后没站稳,一下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再抬起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渊大步离开,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拦。 这一刻,她明白,整个承明殿都被晏华予把控住了。 “娘娘,你怎么样?”她的贴身宫女冲上前来扶住她,抬头就质问起了晏华予,“长公主,你怎么能如此对皇后娘娘……” 可还不待晏华予说什么,啪的一声,轻禾上前去就给了她一巴掌。 “住嘴,长公主也轮得到你来教训吗!” 晏华予眼皮一抬,冷冷睨了她一眼,“拖下去,碍事。” 宫女被生拉硬拽地拖了下去,陈皇后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无力劝阻。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晏华予,愤怒的双眸猩红一片,“晏欢,你真是胆大妄为!如此有悖人伦之事,你也敢做!” “我做了什么呀皇后娘娘?”晏华予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平静的双眸直视着她,精致美艳的容颜上泛起一抹诡异的冷笑,“这懿旨不是你下的吗?” “而且,你别忘了,你还欠我阿娘,欠我弟弟一条命呢。” 她母亲难产,从来不是意外,眼前这个在所有人看来仁慈无比的陈皇后,实际上就是害死她母亲的刽子手。 上辈子,她追查了许久,才终于得知,晏逾苏当初还未足月就早产,皆是因陈皇后找人在暗中绊了她一下,之后又在她生产时收买了稳婆,若不是皇太后及时带人赶来,晏逾苏怕是早在那时也一起死了。 “你……”陈皇后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曾经,晏华予在她面前表现得都极为乖顺,甚至卖乖讨巧,对她感恩戴德,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她以为那样的晏华予,简直是空有美貌皮囊,实则蠢笨如猪,她就活该被她养废! 却没想到,那一切不过都是她的伪装。 在明知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时,还能对着她这个杀母凶手展颜欢笑,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皇后娘娘,别担心。”晏华予缓缓凑近她的耳边,朱唇轻启,每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嗜血的杀意,“卖官鬻爵,贪欲受贿,这些足以让整个陈家满门抄斩,我会将你,还有整个陈家都送去地府,给我阿娘和弟弟磕头认错的。” 话落,她低眉一笑,透着上位者的张扬,好似已经将一切都掌控在了手中。 “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去,若没什么事,不要再来打搅父皇。父皇刚醒,本宫还有很多话要与父皇说呢。” “晏欢,你这是软禁,你这是大逆不道!” 几个宫人在将陈皇后带下去前,陈皇后还在指着她破口大骂,晏华予没理会,低头看了眼自己指甲上那艳丽的丹蔻,笑语吟吟,“软禁?瞎说!本宫明明是在保护父皇!” 转头,她又看向周围一众的宫人,冷声问道:“对吗?” “对对对,长公主明明仁孝至极!“ “就是,他们不过是见不得公主和陛下感情好罢了!” 宫人们连忙点头,丝毫不敢忤逆她的意思,晏华予听得很满意,于是孝顺的她让人把守了承明殿的各个出入口,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 夜里,承明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晏华予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当殿门被缓缓关上时,她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转头就看到了自己那躺在龙榻上的父亲,此刻他身体虚弱不堪,脸色苍白,连抬起一只手都稍显得有些吃力。 “水,水,快给朕拿水来……” 他口中喃喃着,半睁着一双眼,眼前的视线模糊,隐约看到晏华予朝自己走来,不禁朝她伸出了手,声音极为微弱唤她:“欢欢,水,给父皇拿水来……” “想要水啊?”晏华予睁着一双纯善无害的大眼睛,满脸疑惑不解。 “等等啊,马上就来。” 她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接着脚下莲步轻移,一步步朝他走过去,那速度慢得,看得景明帝心底焦虑不已,但还是尽力忍耐着,好不容易等她来到自己面前,将手中那一杯盛满的水递给了他。 景明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可却在即将接过水杯时,水杯忽然从她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哎呀,没拿稳,掉了。” 皇帝瞳孔骤缩,抬眼看看晏华予,偏偏她却是一副苦恼的模样,好像真的是不小心一般,他只能吞咽了一下口水,耐着性子继续说:“欢欢,再去……” “你不配这么叫我。” 才刚开口,他的话便被这一句冷冷打断。 晏华予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冷漠的神情睨着躺在榻上的皇帝,没有一丝担忧与怜惜。 第114章 父皇,该喝药了 晏华予在龙榻前缓缓蹲下身,一双大眼睛凝视着病弱的皇帝,“你记得吗?欢欢是阿娘给我取的名,她盼望她的女儿年年岁岁,喜乐无忧,可她去的早,所以她不知道,她曾捧在心尖上的女儿,最后终其一生都不快乐。”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话落,她低眉一笑,一张精致的俏脸上绽开绝美的笑容,却包含着深深的苦涩。 “还有,顾微澜怎么会是你女儿?” 这一点,晏华予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事情过去多年,她查不到,更不愿去深究,若不是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来,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一想到这儿,她眼中的泪就又有些控制不住,不自觉的充盈了眼眶,语气隐隐有些哽咽,“我比她才大了四五个月,也就是说,在我阿娘怀我时,你在和楚白薇那个贱人私通……”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乐意听的话,景明帝脸上瞬间浮现怒色,“不许你这么说她!” “不许?为什么不许?!” 晏华予冷笑着看向他,神情充满讽刺,“我阿娘嫁给你三年,才怀了我,你和楚白薇那点破事,我在府上从小听到大,人人都说,楚白薇就是因为你娶了我阿娘,才转头嫁给了别人。所以整整三年,她都是别人的妻,却还与你勾结在一起,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不是贱人是什么?幸亏她是死了,不然她就活该被浸猪笼,活该被人唾骂!!” “闭嘴!”景明帝怒目圆睁,指着她就是一声怒吼。 然而下一刻,晏华予却抬手,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一瞬间,皇帝都懵了。 “这一巴掌,我是替我阿娘打的。” 殿中的烛火映照着少女眼中的泪珠,提到自己的母亲,她眼角的两颗清泪滑了下来,鼻头一片酸涩。 “当初是你想向尧姜借兵,所以才跑到尧姜去用花言巧语骗了她,不然,她堂堂尧姜国嫡公主,千人宠,万人爱,又怎会眼瞎看上了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人渣,为了你不远千里和亲燕国?” 明黄色的纱帐悬在床边,景明帝静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他听着她的话,神情呆愣地摇头,口中不住地喃喃着:“不,朕没有,是她在缠着朕,是她自己心思单纯什么都能当做真,如果不是她,那么朕,朕就不会和白薇分开……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她就是个妖女,是她一直缠着朕!” 他涨红了脸,激动地想要爬起来,朝着外面大声喊着:“来人,来人啊,有人,有人要……” “谋害朕”三个字还未说而出,晏华予便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你这个贱人不配提我阿娘,我也不许你这么说她!” “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拉近与尧姜国的关系,而你呢?她怀孕的时候你在和有夫之妇私通,她生子难产的时候你在带着你的私生女去祭拜那个死去的贱人! “她死的时候,你有为她流过一滴泪吗? “就因为苏苏的生辰跟楚白薇的忌日差了两三日,你从不给他过生辰,你知道他有多期盼你这个父亲吗?可是在你的心中,你有把自己当过父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吗?现在好了,他死了,他永远的死了,你满意了吗?!” 她死死地掐着他,歇斯底里的疯狂大喊,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头上的金步摇不断摇晃碰撞,眼中的泪止不住的一颗颗掉落,既是怨恨,又是痛苦。 景明帝身体虚弱根本挣不开她,别说说话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终于,在他快要被掐死时,晏华予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那样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贱人,那么喜欢顾微澜,那好,我要你亲眼看着,看着我将那个贱人挖坟掘尸、挫骨扬灰,我还要将你的微澜送去给她陪葬,让你们永远天人永隔!”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景明帝的神经,然而此刻,景明帝一直在咳嗽,根本连指责她的力气都没有。 “公主,陛下的药好了。” 这时,大殿的门被叩响,门外传来轻禾的声音。 晏华予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让人把药端进来,而之后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韩渊,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守卫,手上则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殿门再次被关上,轻禾带着人守在门外。 “父皇,该喝药了。” 晏华予唇角扬起,露出诡异的微笑,看着龙榻上不知所措的景明帝,慢慢地一步步往后退去,随后她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韩渊便带人走上前去,分别按住景明帝的手脚,将手中的药全部灌入了他的口中。 景明帝死死挣扎却反抗不得,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那熟悉又难闻的药味使得他几欲作呕,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父皇,你不是说这步生花是对身体极好的东西吗?所以女儿也为你贴心地准备了一大碗,你可一定要好好享受啊,这药价比千金,所以可千万要记住,一滴都不许浪费!” 她将食指贴在唇边,睁着漂亮的眸子,像个疯子一般地看着他,忽然,诡异的笑容在食指下绽开,美人笑靥如花,恣意冷艳,又如索命的厉鬼。 “父皇,等着看,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一甩衣袖,转身离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拖着长长的华丽裙摆,笑得张扬且疯狂,不顾身后皇帝被按在床上,望着她的眼底涌现出的挣扎与绝望。 “晏欢,晏华予……你不得好死!” 毒性发作,景明帝被生生折磨了一晚,全身的骨髓仿佛都在被啃食,疼得要命。然而,步生花虽然是毒,但毒性却没有那么强,要不了他的命,他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份痛苦,嘴巴被紧紧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晏华予曾经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她以后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他。 第115章 前世哥哥死亡的真相 五月十三日,未满的明月悬挂夜空,洒下清冷的月辉。 晏华予走出大殿时,殿内还隐约传出皇帝的叫喊声,她一路充耳不闻,刚走出承明殿,恰好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晏羲。 “我才知道你将赐婚懿旨送去了顾家,并且听说了顾微澜的事,这是真的吗?”他俊秀的眉眼隐隐可见几分焦急,盯着晏华予,一时欲言又止,“顾微澜她……” 她真的是父皇的女儿吗? 对上他难以置信的眸子,晏华予强撑着笑了笑,无所谓般地开口:“对,就是这样,那个男人他亲口承认了,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很意外,他瞒住了所有人,但是那又怎样呢,现在他最爱的微澜,就要嫁给自己的哥哥了,哈哈哈哈我真想看看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所以,你早就知道,却偏偏还设计了她和承霖那样……”晏羲神情激动,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看着眼前的妹妹,瞳孔中满是震惊。 昨晚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巧合,更不是晏承霖喝醉了酒,一时做错了事,而是晏华予也在参与其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早就谋划好了的。 她给自己父亲下了毒,混杂在香囊里,像曾经杀死付寒生一样,两味冲突成为剧毒,虽并不致命,却足以在他体内埋下祸根,更是威逼利诱收买了给皇帝诊治的太医,让人查不清他真正的病因,把一切都推给了晏承霖。 她算准了皇帝会发怒,毕竟晏承霖祸害的人可是他最疼爱的顾微澜啊。 平常,她稍微惹得顾微澜不快了,皇帝都会对她打骂一番,如今晏承霖毁了顾微澜的清白,他怎么可能会不想杀了这个儿子! 之后,晏承霖被关押,晏羲身为陛下的嫡长子,出来主持大局再合适不过,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然而这其中关于晏承霖和顾微澜的事,晏羲却是不知道的,晏华予并没有告诉他,只是让他提早做准备,若不是他后来去找人问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背后的真相。 听闻这话,晏华予的神情一下就变了,“哥哥,你是在怪我吗?” 她缓缓后退两步,神情满是受伤地看着他,泪水再次不自觉地充盈了眼眶。 “我……”看到她哭,晏羲一时变得有些无措,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怎样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手段很歹毒,很肮脏?”晏华予突然发问,让晏羲心里顿时就是一沉,整个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肮脏?有他们肮脏吗?”晏华予一把将他挣开,喃喃着后退两步,接着,神色一变,指着他厉声道:“哥哥,你知道吗,在这世上谁都可以怪我,谁都可以说我肮脏歹毒,唯独你不可以!” 她一开口,眼泪便也跟着落下,止也止不住,一双眼在烛光下泛了红,分外的惹人怜爱。 “欢欢,对不起,是哥哥没用……”晏羲慌张地伸手擦去她的眼泪,随即再次抓住她的肩膀,追问道:“你告诉哥哥好不好?你什么都不告诉哥哥,你让哥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你堕落下去,满身污名吗?” 此刻,他既是心疼,又是恼怒,她可以把一切都告诉给祁晏休,并与之合谋了这么多事,却什么都不告诉他。 “阿娘在天之灵,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够了!”晏华予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怒红着一双眼,“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歹毒,但如果这件事情他们想要算计的人是你,是我,你还会觉得我这样做错了吗?” 晏羲喉咙一哽,脸色刷一下就变了,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哥哥,不要再逼我。“ 她轻轻摇着头,声音哽咽,鼻头一片酸涩,随即不顾愣在原地的晏羲,直接从他身边跑开了。 “欢欢!” 晏羲回过神来,伸手想要去拉住她,但看着晏华予毫不停留的背影,他的脚步终是没有迈出去,举在半空的手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颤抖。 “王爷。”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转头,就看到韩渊迈步走下了台阶,他刚从殿中出来,显然是将方才一幕都看到了。 韩渊走到他面前,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该怪公主的。” 晏羲皱眉,心底的火气好像一下子上来了,抓着韩渊质问道:“所以,你也知道是吗?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却偏偏瞒着我是吗?” “韩渊,你现在最好给本王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羲薄唇紧抿,双目死死盯着他,韩渊深吸一口气,接着将他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对他说:“王爷,如果……属下是说如果,如果你还有个前世,那你知道,自己前世是因何而死的吗?” 一听这话,晏羲眼中疑惑更甚,“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属下来告诉你。”韩渊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前世,信王那杯下了药的酒送到了你面前,长公主在宴会上不胜酒力,在偏殿内歇息时,你被人领着走了进去,之后不久就有人说你玷污了长公主,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和诸国使臣皆亲眼目睹你二人衣衫不整。” 话还未说完,晏羲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你说什么?” “放心,你和长公主并没有发生什么,你宁愿把刀割在自己身上,也不愿伤害自己的妹妹,但是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这已经足矣。” “平日里,你和长公主关系最为亲近,故而陛下对此深信不疑,觉得你丢尽了燕国的颜面,恨不得要杀了你,公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无法换得陛下一时的心软。” “后来,你不愿长公主名节受辱,甘愿自尽以死证清白,只为保全长公主……” 韩渊静静地将一切说完,晏羲听后,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一时显得有些无措,连忙用微笑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随后看向韩渊,“这是假的对不对,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 然而,韩渊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看着他道:“王爷,这是真的。” 第116章 前世哥哥死亡的真相2 对上韩渊的眼睛,晏羲脸上笑容僵住,就这么直直盯着他,一时之间,周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晏羲是如何都不愿相信的,“什么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再怎样都是假的,你若伙同公主不想告诉本王,直说便是,何故编这些谎话来糊弄我?!” 听此,韩渊低眉,忍不住苦笑一声,“其实属下也希望,这事从未发生过。” 晏羲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蹭的一下转头看向他。 韩渊继续道:“不管您信不信,昨日生辰宴上,若是长公主没有提前谋划好一切,当这杯酒送到您面前时,那么,结果就可能会按照属下说的那样再次上演。而这件事情,长公主为何一直不愿告诉您?其一是因为这是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不愿再提,其二是怕您知道后会在心里自责,不愿放过自己……” “有些事情,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是解脱,但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却是半生的折磨。 “您不知道,她也不想让您知道,但前世属下陪在公主身边多年,是最清楚了解她的,纵使人人都说她手段残忍,恶毒至极,可在属下看来,她却是比世间所有人都要好的姑娘,属下每每回想起来都不由感到心痛,记得前世她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啊……” 短短一番话,给晏羲内心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这一刻,他抓住了韩渊的手,开始正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韩渊,你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从头到尾的说清楚,这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韩渊却摇了摇头,“公主若是知道属下私自把一切都告诉你,她会生气的。” 晏羲咬牙,瞬间就火了,一把将他甩开,指着他质问道:“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属下,你这般遮遮掩掩就不怕本王生气吗!” 扑通一声,韩渊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抬手作揖,“那就请王爷赐死属下。” 他神情坚定,似带了必死之志,无任何事物可动摇半分。 看他如此固执,晏羲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求其次,让他把能说的说了一下,之后他才终于从韩渊口中得知了关于重生的事,才知道原来一切变化都是有迹可循。 韩渊和晏华予合谋做了一切,替他挡下了不少危机,他待在他身边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他。 当天晚上,晏羲就做了一个梦,他梦到皇帝拿剑指着他,晏华予跪在皇帝脚边苦苦哀求,哭的满眼是泪,她大喜的生辰之日成了一场难以磨灭的噩梦,没有人相信她,她只能被拖着带出去,眼睁睁看着他在眼前自尽而死。 “哥哥,你开开门啊!” “你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 大殿的门被关上,她跪坐在殿门外,一遍遍拍打着房门,哭得声嘶力竭。 而他浑身是血,满身狼狈地抵在门后,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将殿门关上后,半边身子便无力地滑倒在了地上,拉着身旁韩渊的手做出最后的嘱托。 “以后,保护好长公主,自即日起,晋王府上下,皆听命于长公主……” 再后来,他死了,然而皇帝却权当没有他这个儿子,对他的死不仅没有感到悔恨,连葬礼都不许给他办,只找了一口薄棺材,将他的尸身草草地葬在那荒山上,与孤魂野鬼做伴。 皇帝是从不在乎他的,毕竟他又不是他亲生的,过继的宗室子也算儿子吗? 这一点,晏羲几乎从小就明白,他只是习惯把这些事都藏在心里,强颜欢笑地面对每一个人,不愿提起和诉说罢了。 而晏华予,她是早就声名在外之人,纵使他甘愿以死证清白,却也无法洗清她受辱的名节,当这件事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她自然会被天下人耻笑,余后半生也跟着一起毁了。 “滚,都给我滚!” “哥哥,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啊……” 她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害怕被触碰,更害怕所有靠近的人,她一遍遍地念着他,恨不得自尽随他而去。 连皇帝都厌烦了她,指着她说:“你怎么不随你那个哥哥一起去死!” 就是这样,她才会一点点的被逼疯。 … 离开承明殿后,晏华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前,一抬头就看到了前方那十数丈高的台阶,认出了这是前世的金华台。 一座金华台,三千红烛妆。 大梦数载,独醒于世。 想起前世种种,她低眉一笑,随后还是转身往出宫的方向走去,刚到景熙门,就看到祁晏休正朝着这边走来。 看到她时,他愣了一下,走到她面前后停下脚步,“我听说晋王入宫了,我来……” 话音未落,少女忽的伸手抱住了他。 “皇叔……”她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嗓音像小猫一样,分外的乖软。 祁晏休身子微微有些僵住,晏华予极少有主动靠近自己的时候,别看她上次在皇帝面前说有多喜欢他,但其实都是假的,不过都是她演的一场戏罢了,她根本就不爱他。 而他也不过是被迫配合她的演出,要装作喜欢她,却又不是很在意她的模样。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信她。 从她掉下悬崖再次回来的那一天起,有些人就没打算放过她。 顾微澜整日活在提心吊胆中,上次那个帮助她的人必定是急了,刺杀的事做得了一次,就做得了第二次,而陈家那边,罪证丢失,他们能想到的只有祁晏休,为了自保,他们必须要放手一搏。 可还没等他们动手呢,宫里就传出了晏华予被软禁,祁晏休被皇帝刺了一剑的消息。 闹得如此厉害,皇帝定然是知道了此二人的什么事情,但究竟是什么呢?晏承霖明里暗里的打探,却愣是没一个人透出口风。 更因为晏华予在皇宫中,其他人想要刺杀她都找不到机会。 而卖官鬻爵的罪证,祁晏休也并没有上交给皇帝,甚至于,他派出去的人一直都还在搜查寻找,那么就说明,罪证很可能不在他手上,说不定是落入到了其他人的手中。 如此情况,他们反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是有人在坐山观虎斗,到最后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却殊不知,这不过是晏华予计谋中的一环。 第117章 晏欢,我舍不得你 不论何种时候,被动的等待都绝不是最明智的选择,李词月撞见了他二人在一起的画面,晏华予干脆将计就计,威逼利诱李词月,配合着她演了一出戏。 相比她要谋夺的帝位,她喜欢祁晏休不过就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件事足以让皇帝愤怒,却又不会真的拿她怎样,到头来,她越喜欢祁晏休,皇帝就越会觉得,就她这样一味沉迷情爱的蠢货,哪会有什么算计人的心思和手段? 就这样,为了确保选亲的顺利进行,这件事情皇帝定是不会让太多人知道,如此,既迷惑了对手,也保全了自己,可谓是一举多得。 至于祁晏休,他不能被完全牵连上,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生辰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准备,所以他的不在意,才是最重要的,皇帝顶多说他几句并不会因此拿他怎样。 而陈家那边,罪证究竟落入了谁的手中呢?这事没有人比晏华予更清楚,她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将罪证交给皇帝。 “怎么了?” 长长的宫道幽深昏暗,点着几盏微弱的烛火,男人微微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姑娘,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眉眼隐隐可见几分温柔,不敢太大声,生怕将她给惊扰了。 “皇叔,我们回去。”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神色中带着深深的疲倦,祁晏休伸手抚上她的脸,刚要触碰,却又顿住,随即克制着收回。 “好,我送你回去。” 他缓缓牵上她的手,带着她走出宫门,晏羲担心地追上来时,就看到他们二人一起上了宫外的马车,想要叫出口的话生生止住。 “哥哥,我们不该那么亲近……” 曾经,晏华予无数次拒绝自己的靠近,甚至于还会因此跟他置气,他那时不理解,以为是她有了祁晏休才会如此,还忍不住对她发了脾气,质问她:“将来不论你嫁给谁,我都是你哥哥,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我吗?” 她看着他沉默,许久都没有回答,最终垂下了目光。 现在回想起她受伤的眼神,晏羲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内心感到深深的自责。 … 昭和长公主生辰,庆贺三天,而今是最后一天。 华丽的马车行驶过街道,各处依旧可见热闹的繁华,晏华予自动忽略了车外的喧闹,靠在祁晏休身上闭眼休息,当马车停下时,她以为是到了门前,刚要下车,却被祁晏休一把拉住。 “如果我不想送你回去,你会怪我吗?”黑暗中,他的双目直直盯着她,借着马车外微弱的光隐隐窥见她眉眼间的疑惑。 “不回去,去哪儿?” 她一双秀眉微微蹙起,祁晏休扬唇笑了笑,没有回答,随即率先跳下马车,晏华予挑开车帘跟着探出头去,却一眼撞进了前方那悬挂着一盏盏花灯的亭台水榭。 “我想给你过个生辰,放下满心的算计与不得不应付的宾客,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他站在马车旁,朝她伸出自己的手,晏华予微微一愣,随即笑得眉眼一弯,将手搭在他掌心,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亭台水榭,雕栏玉砌,三千灯火环绕,祈愿灯在她手中静静放飞。她在高台之上跳了一支舞,跳得毫无章法,随心所欲,然而随着衣裙翻飞,却又偏偏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砰砰砰—— 鼓声阵阵,他坐在另一旁,以手击鼓,随着她的舞步敲出或急促或缓慢的曲调,附和着她每一次的节拍。 她是喜欢跳舞的,只是不喜欢被旁人逼着跳,这随心所欲的一舞,她似将一切感情都倾注在了其中,没有勾人的妩媚与步步为营的引诱,反而大胆又狂放,宛若黑暗中一支尽情绽放的野蔷薇,肆意又野蛮的生长。 祁晏休想,她该是这样的,恣意骄纵,不必拘泥于一切,她最热爱的舞曲该是取悦于她自己,其他的哪怕放任不管,也自会有人甘愿为她倾倒。 晏华予的酒量不是很好,以往喝的都是一些不易醉人的果酒,偏偏就这样,还非要主动缠着他要酒喝。 祁晏休由着她去了,给她拿了些自己平常喝的酒,她没喝几口,双颊便是一阵滚烫,头靠在他肩上,嘴里说着一些胡话。他怕她再喝下去真就醉了,直接就将她的酒给抢了。 夜里繁星作坠,池上石桥长而曲折,他抱着她行走在两侧昏黄的灯火中,斑驳破碎的影子交缠在一起,远远看去,并不真切,唯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人,迈着极稳的步伐往前而去。 马车里,祁晏休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腿上,晏华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虽然闭着眼睛,却并没有睡着,只是醉酒后有些困倦,像只猫儿般懒懒散散的,不愿动弹。 她勾着他的颈项,呼出的气息温热,带着浅浅醉人的酒气,随着马车一下又一下的轻微颠簸,勾得他逐渐心火难耐。 “晏欢。” 眼看着马上要到长公主府了,男人微微收紧了按在她腰上的手,垂着眸子看向她,迷迷糊糊中晏华予只听到了一句,“我舍不得你。” 嗓音喑哑,隐含着深深的克制,又带着似要将一切都焚烧的灼热。 “嗯……” 她闭着眼睛发出一道细微的鼻音,随即再次往他怀里蹭了蹭,抱紧了他,娇软着嗓音道:“那皇叔,今晚就不回去了……” 隐约间,男人呼吸都跟着放缓了,看着在自己怀中毫不设防的姑娘,他的喉咙无声地滚动了下,一双桃花眸就这么直直盯着她,视线灼热。 “你确定吗?” 他又耐着性子问了她一遍,然而她却没有再说话,似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一般。直到隐隐感觉身下有些难受,她皱着眉,半支起身子想要换个姿势,将下颌枕在了他肩上。 “你别乱动。” “可是皇叔,我好困啊……” 她无意识地娇吟着,男人唇角扬了扬,转头就看到少女的睡颜近在咫尺。 他掌心一紧,双手暗暗抱紧了她,随着马车停下,帘子被挑开,他抱着她下了马车,直接走进了长公主府。 第118章 晏欢,你以后只能嫁给我 流华殿内,红烛摇曳,祁晏休刚一将晏华予放到床榻上,她便往里面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祁晏休直接看笑了,他俯下身朝她凑过去,一边在她身上推了下,一边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晏欢欢,你真当我是正人君子吗,以为这样我就不动你了?你自己让我留下,你可得对我负责……” 暧昧的气息洒在她颈间,她转过身来,平躺在红罗帐上,在他身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副醉眼朦胧之态,对上他的目光,他隐约看到她细长微挑的眼尾泛着一抹惑人的红。 看她不说话,他低下头去吻她,在她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隐隐带着几分试探。 她伸手环上他的颈项,随着她的回应,细致暧昧的吻被逐渐拉长,精致如玉的侧脸在满室烛火的映照下覆上了一层暖黄的烛光。 身上的外套已经被他脱了下去,露出玄色的里衣,他吻她的动作有些粗鲁,像是急不可耐,可就在他掌心探进她腰间,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她却按着他躺在了床上,“好了皇叔,早点睡,之后两日还有的忙。” 随后用掌心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哄着一个小孩子,轻声哄了句“乖”。 祁晏休被按着躺在她怀里,整个人沉默了半晌,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就结束了? 他缓缓抬头,还想要确认一下什么,却看到她已经闭眼睡了过去,心里顿时堵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可最终,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也只能无奈地深吸一口气。 罢了,且当一回正人君子。 他扯过衾被盖在她身上,随后静静躺在她身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本以为这一夜是能熬过去的,可没过一会儿,她半睡半醒间又因为醉酒觉得穿在身上的衣裙太热,头上戴着步摇金钗睡觉不舒服,非要爬起来给它摘了,自己不想动弹就拉着他帮忙。 祁晏休坐在床边,背对着她,不太想搭理她,一双眼因为长时间的忍耐隐隐有些发红,透出潜藏的欲望。 “皇叔,你就帮我一下嘛~” 身后的人还在拉着他的衣袖撒娇,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乞求般地望着他,不经意的一个用力,直接将他半边的玄色里衣都给拽了下去,领口敞开,微微露出精壮的上身。 祁晏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看,他就知道跟她待在一起,他苦守了多年的清白绝对不保。 怕她继续闹腾下去,他闭上眼睛,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随即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外衣给脱了,再将她的发饰给摘掉,她浑身上下轻松舒爽了,倒头就要睡。 祁晏休伸手将她捞进怀里,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晏欢,你以后只能嫁给我。” 随即,他将掌心按在她柔软的腰间,暗哑的嗓音混合着粗重的呼吸,“现在,该你帮我了。” 夜里,殿内熄了所有的烛火,殿外的灯光照进来,隐隐勾勒出一道忙碌的人影。 现在,正人君子只剩半个了。 … 第二日,将近月圆之夜,天色尚好,晏华予照例准备进宫去,可才刚出门就听到了一个消息:陈家嫡长女陈郁金在今晨时殁了。 “殁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晏华予指尖微颤,上马车的脚步不由停住,转头看向身旁的侍卫。 “是,就在今晨天还未亮时,陈家去让人找了郎中,可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落晖低着头,语气隐隐有些复杂。 晏华予的心情一时说不上好坏,按理来说,她和陈郁金互相看不顺眼这么多年,她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那个姑娘不过同她一般大,小小年纪,亦是惊才绝艳之人。 而前世,陈郁金宁死也不愿背弃陈家,在容帝元年才死去,可如今,却这般突然。 似是看出了晏华予的想法,落晖解释道:“公主,她早就病了多日,前两日就一直在卧病咳血,如今这般,是命。 “可是我上次见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晏华予想了想,大概是她掉落悬崖后刚被找回来的第二天。 她在一座茶楼里碰见了陈郁金,那时她脸上便隐隐可见病态的苍白,让人扶着她在小轩窗边坐着,笑着对她说:“人人都说长公主摔下了悬崖,怕是尸骨无存,我倒还真怕这是真的,有些话还没来得及与公主说,便见不到公主了。” 那时,晏华予也难得的没有与她呛声,问她病情怎么样,她只说快好了,之前下雨染了些风寒罢了,总有人喜欢大惊小怪的,叫她不必担心。 她俩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坐下来的时候,毕竟曾经的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谁都不愿服输,更因为她长公主的身份,陈郁金时常被她打压,仅有过的几次帮助,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模糊了,记不住,亦好似无足轻重。 直到这时晏华予才明白,或许当时陈郁金说的见不到她,并不是她掉下悬崖死了,而是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公主,陈家派人带了口信过来,陈小姐死前请求,是望公主能送她一程。” “不行!” 落晖刚要开口,便被身旁的长风驳回去了,一脸严肃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陷阱,他们若真要鱼死网破,长公主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落晖垂下目光,没有辩驳,因为他也觉得这话说的在理。 这个时候,晏华予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晏华予没有回答,她站在马车旁,朝着前方那屋舍林立的长长街道望去,而那正是司徒府的方向。 她记得,前世在陈郁金饮下毒酒前,她曾说过一句话,“若结局能改写,若你我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一定风光地送你一程。” 而如今,结局真的改了。 可陈郁金,她究竟是为何而死…… “公主,你不会真要去?”看到她犹豫,长风不禁有些着急。 “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晏华予终究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知道,我现在直接去往皇宫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第119章 陈郁金是怎么死的 五月十四,司徒府嫡长女陈郁金病逝。 晏华予去到陈家,一进大堂,看到了那静静躺在棺木里,面无血色的女子,模样看着还稍显年轻稚嫩,却已与世长眠。 她在她的牌位前点了三炷香,拜了又拜。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姜氏坐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殷小越就在她身旁安慰着她,抬头看了看晏华予,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而陈郁金的父亲并不在这儿。 “她得的是什么病?”晏华予朝她们母女二人走过去,声音有些冷漠地开口:“为何各郎中大夫都束手无策?” “不是病,是毒。” 姜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随即抬起一双通红的眼,颤着声音道:“她起初便有些风寒发热,所以后来中毒时,因症状不明显,我们便也没多想,可谁成想啊,她后来竟开始呕血,这一查才知道是中了毒,而根源竟是不久前她误食了她父亲的茶水……” 这话说的明白,晏华予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那杯要给陈司徒的茶水被下了毒,结果反倒被陈郁金误食了,她是替她父亲挡了灾。 “夫人,节哀。” 晏华予低下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姜氏转头落泪,不忍去看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不失礼数地站起来,让殷小越带她下去招待一番。 陈郁金还未出嫁,亦不是族中长辈,她的葬礼,陈家不会为她大办,只简单地告诉了一些京中亲朋,再定于次日悄悄下葬,不惊扰任何人。 本来,陈皇后和陈家都给她定了嫁与晏承霖为妻,只等晏承霖明年举行了冠礼后就娶她过门,可如今,偏偏出了顾微澜的事,而楚顾两家是得罪不得的,在得知顾微澜的身世前,陈皇后与陈司徒一合计,还是打算让晏承霖娶了顾微澜。 如此,陈郁金便无缘信王妃之位了。 “人人都说,她是昨日听闻了信王要娶顾家小姐的消息才撑不住的,但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想嫁给信王。”走在去往后院的路上,殷小越与晏华予简单说起了这事,显然也是听说了顾微澜被赐婚的消息。 转头,殷小越看向她,“生辰宴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长公主没事就好。” 她敛下眉眼,唇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她又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晏华予脚步逐渐放慢了,微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袂,园子里花开盛放,她站在雕栏的游廊之下,静静地望着殷小越的背影,沉默良久。 “阿越。”忽然,她叫了她一声。 殷小越停下脚步,转头才发现晏华予并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原地望着她,轻声问了她一句,“你姐姐……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吗?” 殷小越思索了下,随后摇头,“没有。要真说有,那大概就是,以后没人再与长公主争了,错过了长公主的生辰礼,也没机会再与长公主说一句生辰吉乐。”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晏华予主动提出要去陈郁金的闺房看看,殷小越没反对,领着她过去了,刚一走进房间里,目光打量一番,便见床边的地板上还沾着一些未擦净的血迹,恍惚间,好似又见到了当时躺在这榻上的女子,涌现出的挣扎与绝望。 而另一边,陈宣娇好似在收拾陈郁金的东西,看到她二人进来,一双眼瞬间又红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在转身出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别动我姐姐的东西!” 她从晏华予身边跑过,晏华予静静地站在原地,唇角忽的扬起一抹冷笑。 “阿越。” 听到一声呼唤,殷小越看向她,就见她微微扬起下颌,视线扫过房中的一切,唇角笑意淡淡的,忽的问了一句:“你觉得陈郁金是真的死了吗?” “嗯?”殷小越不自觉地拧了眉。 “不,不应该这么问,应该说,你觉得她真的是中毒死的吗?” 殷小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解问道:“为何这么说,她现在不是就躺在那棺材里吗,所有人都亲眼所见,这能有假?” 然而,晏华予并没有回答她,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用目光环顾着眼前的房间,一边喃喃问道:“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昨晚,她在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晚……” 殷小越低下头,认真回想了下,昨晚在用过晚饭后,她看到自己父亲心情不好,便陪着他散了会步,随后就有侍女来禀,陈宣娇不小心将生辰宴上信王与顾微澜的事情说漏了嘴,被陈郁金偶然听了去,之后她便开始一直烦闷忧思,晚饭连进食的胃口都没有。 姜氏已经去看过了,劝说许久却也没用,不得已只能派人去找了大司徒。 当时殷小越就觉得奇怪,据她所知,陈郁金并不爱信王,可为何在听闻了这件事后又要如此呢? 她跟着一道过去了,就看到陈郁金被人扶着坐在榻上,面色虽有些病弱苍白,却不像是要撑不住马上就要去了的模样。 之后,陈郁金要与她父亲单独说话,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殷小越跟随众人站在院子里等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等自己的父亲从房间里出来时,已经是过了许久。 当时,陈郁金还好好的,并且也开始吃饭了,众人都以为是大司徒将她劝好了,悬着的一颗心便都放下了不少,可没想到在今晨天还没亮时,府中上下又吵嚷了一片,说陈郁金吐了很多血,眼看着是要撑不住了,让人匆匆去请了郎中,可郎中还没到,人便没气了。 殷小越赶过去,就看到姜氏被人搀扶着,哭得不能自已,而她父亲也一脸伤感,虽然他一直强忍着,但殷小越却看到他眼里好像有泪光,说出的话都隐隐带着几分哽咽。 虽然知道陈郁金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但他们还是爱她的。 养了十七年,再怎样都有了感情。 至于陈郁金临死前,是不是请求让晏华予送她一程,殷小越不知道,这事她是听她父亲提起的,天刚亮就派人送了消息去往长公主府。 而晏华予,也真的来了。 第120章 活捉长公主 在晏华予打量整个房间时,殷小越已经说完了所有事情的经过,然而晏华予听后,却并没有立即开口,直到她将房间内的最后一处角落看完,才喃喃道:“阿越,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什么?”殷小越不解地看着她。 晏华予转过头来,自信的笑容中隐隐透着一丝阴冷,“阴谋的味道。” 阴谋…… 殷小越小脸一白,朝她走过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是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吗?” 然而,晏华予却轻笑一声,看着她摇了摇头,“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不知道,但今日这一切,一定是一场局。” 那一刻,她眼波流转,唇角溢出丝丝邪性张扬的笑意,嘴里喃喃着一些殷小越听不懂的话。 “陈郁金,我还是太了解她了。” 殷小越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可还没等她开口问什么,门外忽然就有一个小厮跑来,朝着她道:“二小姐,夫人找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 “小的不知,夫人让你过去。” 听到这话,殷小越还以为姜氏找自己是有什么要紧事,因此同晏华予说了声后,转身便要走,可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忽然叫住了她,“你若是就这么走了,那估计就再见不到我了。” 她停下脚步,一时不解,“什么?” 然而,晏华予却看着她扬起了唇角,眸中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你不该问我,你应该问问你父亲。” 话音落下,殷小越还来不及细想,守在门外的侍卫突然就喊了一声,“大胆,你们做什么!” 她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她的父亲带了一队士兵,将整个院子都给围住了。 “父亲,您做什么!” 殷小越预感到不妙,可陈司徒却并没有回答她,他拔下手中的剑,直接一剑就砍死了拦在他面前的侍卫,随即下颚微扬,看着房间内的晏华予,唇角扬起张狂放纵的笑。 “昭和长公主大驾光临寒舍,臣未亲自出门相迎,有失礼数,如今臣特意带了人来迎接长公主,怎么长公主反倒不开心了呢?” 晏华予回眸望去,便瞧见了这一幕,再看向殷小越,就见她盯着自己的父亲,面色一片煞白,神情上满是惊慌的无措。 “阿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陈郁金是怎么死的吗?” 身旁传来女子的声音,殷小越转头,就见晏华予正直直盯着她,眉眼泛起冷意的笑,忽的一抬手,纤细的食指指向了门外的陈司徒:“这事,你父亲应该最清楚!”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殷小越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脑中细想着晏华予这句话,却迟迟不敢做下定论。 她的意思,是她父亲做了什么吗?陈郁金的死与她父亲有关? “元姝,过来,不要听她胡言!” 晏华予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站在院子里的陈司徒便朝她大呵一声。 “你怕是不知道,你眼前的昭和长公主她早就伺机要对我们陈家下手了,我当日茶中的那杯毒就是她派人下的,是她害死了你姐姐,她就是个不择手段、心思恶毒的女人!” 他怒指着晏华予,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微微怒红了一双眼,好似晏华予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可饶恕之事。 “父亲,长公主她……” 她不会这样的。 她下意识的就想要辩驳,却蓦地想起了上辈子的长公主,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 跟晏华予待了太久,她都差点忘了,上辈子的昭和长公主是个怎样的人,那是个弑杀父兄、屠杀士族,甚至逼死了不少忠臣良将的人,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可如今,下毒这事真是晏华予做的吗? “元姝,你快过来,小心她伤了你!如今她联合自己哥哥软禁陛下,囚禁信王,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局,你还看不出来吗?!” 叫喊声还在耳边不断响起,殷小越转头看向身旁的晏华予,小鹿般的眸子还带着几分纯澈,可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双唇微微颤了颤,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她:“这,这是你做的吗?” “什么?” 晏华予微微歪了下脑袋,看着她的眸光不知何时变得单纯又淡漠,眼底再无笑意。 这眼神像是审视一般,明明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落在她身上,还是令殷小越心底感到了一丝慌张,就像是在质问她,是不是连她都不相信她了。 她呼出一口气,暗暗稳了稳自己,再次问她:“是你派人下的毒,害死了陈郁金?” 她一直盯着她,想要从她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与掩饰,然而,晏华予神色未变,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 刹那间,殷小越悬着的一颗心似乎放松了下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心,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父亲晏华予不是这样的人,便又听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但其他的,确是我做的。” 一颗心在瞬间仿佛沉了又沉,殷小越微微睁大了瞳孔,再次看向晏华予时,就见她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但唇角却忽的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自她眼尾泛开,透着仿若自骨子里的冷,让人莫名的胆寒。 殷小越不由得后退一步,“怎么可能,现在才……” 才景明七年啊,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信,这怎么可能会是你做的?”她不管不顾地冲到晏华予面前,一边指着外面的人,一边抓着她质问道:“是不是他们在栽赃陷害你,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对不对?陛下只是病了,并不是被你软禁?” 然而,晏华予看着她,一边将她的手默默掰开,一边沉默不答,此时的无言更像是对一切质问的回答。 “陈元姝,你在说什么,竟是这般护着她,你究竟还是不是我陈家女儿?”陈司徒站在门外指着她,被她的话刺激到了,额上不由得青筋暴起。 随即举起手中的剑刃指向晏华予,朝着周围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活捉长公主,其余人等,杀无赦!” 第121章 随本王杀进宫去 大量的士兵朝着房内杀进来,与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打斗在一起,眼看场面在一瞬间变得混乱,殷小越张开双臂,不管不顾地挡在了晏华予的面前。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 她大喝一声,涌上前来的士兵一时显得有些犹豫,怕会误伤了她。 这时,陈司徒从门外提剑走来,他目光直直盯着殷小越,双唇紧紧抿起,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逆女,还不让开!” 然而,殷小越站在晏华予面前,却未有半分退却,“父亲,你今日若敢伤了长公主,便是在大逆不道,你若非要如此,那你不如连我一起杀了!” 她眼神平静,望着他时隐隐透出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冷冷讽刺道:“如此也好过到时抄家灭族,受人唾骂,被冠以谋逆之名。” “放肆!” 陈司徒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个听话木讷的陈元姝,竟会有站出来反抗的一天。 “你以为如此我就不敢了吗?是她软禁了陛下,她才是大逆不道之人!”他指着她身后的晏华予大声怒呵,随即又神情凶恶地看向晏华予,“我今日所作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晏华予定定地看着殷小越,恍惚之间,竟有些失神。 抬眸,她看向陈司徒,将身前的殷小越缓缓推开,“司徒大人,我们商量一下。” “嗯?” “如今整个司徒府都是你的人,我怎样都是要被擒的,既如此,我主动跟你走,你别伤害他们,否则我就自尽于此。”话落,她猛地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了自己那细白光洁的脖颈上,微微抬起下颌,冷冷睨着他,“你估计也不想拿一具尸体去威胁晋王。” 她神色无悲无喜,面对着被众多人包围的场面,依旧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殷小越看着她,隐约之间,感觉面前的长公主有些陌生。 “长公主倒是仁慈。”陈司徒唇角泛起一抹冷笑,随即他一抬手,一声令下让所有人住手,士兵们便都止住了动作。 “是,所以我也并没有那么恶毒。”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得了这片刻的喘息,他们差点栽倒在地,转头看向晏华予,忍不住咬牙道:“公主,不要,属下死不足惜!” 今日晏华予来陈家,带的侍卫都不是平日近身的一等侍卫,而是寻常府上再普通不过的侍卫。 说起来,还有些愧对他们,明知是陷阱,却还带着他们一起往下跳。 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晏华予平静冷漠地收回目光,手中抵在颈上的匕首掉落在地,她朝着众人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将长公主给我带走,再将二小姐送回房去,派人看着,不许她出来!” 一声令下,陈司徒转身便走。 “父亲!” 殷小越冲上前去想要拉他,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晏华予带走,内心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 灵堂之上,晏华予被重重推了一下,随即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眼底忽然出现了一双精致的鞋子,男人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身,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昭和妹妹,你害得我好惨呀,若不是听了舅父的话,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能有这种心思手段。” 男人冰冷的双眸直视着她,晏华予对上他的眼睛,嘴里发出一道低低的笑声,“没有父皇的命令,哥哥这是从牢里私逃出来了?” 眼前之人,正是本该被关押在牢里的信王晏承霖。 听此,晏承霖似乎越想越气,手中一个用力,将她的脸狠狠甩开,指着她道:“是你和晏羲做了这一切,我本就没有错!” 晏华予讽刺地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好妹妹,等着,待我拿下这皇宫,我就会昭告天下,你,昭和长公主,和晋王为了谋夺帝位,不惜设计栽赃陷害于我,甚至软禁了父皇,为让他禅位,活活将他逼死!”晏承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她的眼里显露出冷漠的杀意,充满了对权利的野心与志在必得。 “现在……”他话音一顿,看着跌在地上的晏华予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唇角忽的扬起一抹恶性的笑。 “父皇将你当做棋子,花这么多心思培养了你,想必也让人教了你不少取悦男人的手段?正好,哥哥特意给你找了几个男人,让你在死前,不白养出这一身媚骨。” 话音落下,晏华予微微抬起头,一双眸子宛若小鹿般,看起来单纯又无辜,眼底透着害怕的恐慌,让他阴郁的心情莫名就舒爽了。 “来人,将长公主带下去,派人将她给看住了,留一条命就行。” 一声落下,两个人走上前来,将晏华予生拉硬拽地拖了下去,晏承霖看到她眼底涌现出挣扎的绝望,泪水充盈了眼眶,却又死死咬着牙,强撑着不愿表露出自己的脆弱。 他淡漠地收回目光,颇有些不屑一顾,随后转身看了眼身后棺木里躺着的女子,眼底隐隐浮现出一抹伤感。 “郁金,等表兄回来,给你风光下葬。” 他缓缓落下一句话,隐含着的不知是悲伤还是温柔,待转过头去的刹那,神情再次变得狠厉起来,“留一部分人守在司徒府,其他人,随本王杀进宫去,解救父皇!” 他大手一挥,带着聚在灵堂内外的众多臣子和将领,浩浩荡荡地踏出了司徒府大门。 没有在牢里对他赶尽杀绝,是晏华予和晏羲犯的最大错误。 想到这儿,晏承霖就忍不住想笑。 … 建造在地下的石室是漆黑的,只隐隐透进一丝光来,四五个男人先后走进石室,一眼就看到了那靠坐在墙边的女子。 几人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着石室的门被关上,他们各自对视一眼,脸上瞬间露出了一抹猥琐的笑,接着搓了搓自己的咸猪手,就要朝角落里的女子走过去。 微弱的余光下,晏华予微微抬起了一双淡漠的眼,看着他们,唇角笑意若有似无。 第122章 现在,该你们去死了 随着几个男人的一步步靠近,她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脸上神情透着几分警惕。 她身上衣饰华贵,头上戴着金钗步摇,额间缀着一抹花钿,显出艳丽的姝色,一看就像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家贵女,柔柔弱弱的,基本没什么攻击手段,看得这些常年没碰过女人的男人眼神愈发炙热。 “听说这是昭和长公主,信王的亲妹妹!” “人人都说长公主国色芳华,艳丽无双,冠绝一国,没成想,如今竟是便宜了我们几个。” 他们是燕国最底层的士兵,与尊贵的长公主是云泥之别,可谁能想到,竟有一天,他们也能将高如云端的长公主拖入尘泥。 “公主殿下,你乖乖配合,待会或许还能好受些,我们会轻一点的……” 几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起自己的手就要朝她伸过去。晏华予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眸光充满凛冽的杀意,“你要是敢用你的这只脏手碰我,我绝对会杀了你!” “呵,杀了我们?” 仿若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男人仰头咧开了嘴,放声大笑起来,但下一瞬,就毫不掩饰地嘲讽道:“你一个娇生惯养的长公主,竟还妄想杀了我们?来,我倒是要看看我们的长公主殿下有多不自量力!” “公主怎么了,公主就碰不得了吗?老子今天就想尝尝公主的滋味!” 说罢,男人冲上前去,伸手一把将她给拽过来,可就在那时,晏华予忽然拔下头上的发簪,直接朝他胸口扎了过去。 仿若剑刃刺进皮肤,众人一看,男人被扎中的胸口处瞬间流出了一大股血。 “臭娘们!” 男人伸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晏华予攥紧手中的簪子,往旁边摔去时,连带着将簪子拔了出来,又伸手扶住了墙边才没摔在地上。 转头,她朝着他们望过去,唇角溢出丝丝的血迹,将手中的簪子再次捏紧了。 “兄弟们,一起上!” 男人们朝她围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她。 晏华予一脸害怕地往后退去,但下一瞬就侧过身,灵巧地躲过了扑过来的人,在他们不死心地朝她抓来时,她狠狠朝对方的裆下踹了一脚。 刹那间,身旁另一个男人趁此机会将她扑倒在地,她没有犹豫,握紧手中的簪子狠狠就扎了过去。 簪子刺进皮肤里,随着她手上一个用力,撕拉一声,面前的男人忽然“啊”的一声,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左肩上被利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大量的鲜血染红了衣襟。 石室外透进来的光有些微弱,让人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晏华予将男人一把推开,麻利地翻身滚到一旁,又用掌心撑住地面迅速支起上半身,膝盖弯曲,半跪于地面,目光警惕地看向眼前的几人,手中捏着簪子一刻不曾松开过。 “来,不怕死的,继续。” 她握住簪子的右手缓缓抬起,高举至胸前,呈蛰伏飞扑之态,冷冽凛然的眸光死死盯着他们,仿若随时可迸发出锐利的杀机。 被安排着走进石室的共有五个男人,但此刻竟有三个都被她伤着了。 剩下两人不由呼吸一沉,一时之间,面色都有些凝重。 眼前的昭和长公主与传闻中的似有不同。 也是这时,他们才看清,她那手中的簪子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簪子,倒更像是一把小型的匕首,又似是暗器。 上处看似是寻常簪子的花样,但刃处却呈三角之态,长而尖锐,比软剑要厚且硬,握在她手中短小而锋利,且已经开了刃,一眼看去血迹斑斑,是一把可伤人的利器,平常若是插在发髻里当簪子首饰,几乎很难看出什么。 这是晏华予特意让人打造的。她平常出入许多地方不方便带武器,很多时候遇到危险时,用起来最顺手竟是簪子,便一时突发奇想,暗暗找人打造了出来。 之前在抓住她时,陈司徒让人在她身上简单搜了一通,将一些武器什么的都拿走了,却压根没管她身上的首饰。 一时间这竟成了最好的伪装。 “做不成信王交代的,谁都别想好过!” 两个男人暗暗对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认真起来,随即一左一右朝着晏华予凑近过去,脚步放缓,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 晏华予眸光转动,目露警惕,竖的,她朝其中一人冲了过去,然而男人反应也很快,双手紧紧将她举起的手给攥住,令她一时挣脱不得。 她一咬牙,重重地踩了男人一脚,在他吃痛时,膝盖朝男人的胯下狠狠顶去。 那一刻,男人面色惨白,死死咬住了唇,感受到他抓着自己的手松了些,晏华予将他挣开,右手一抬,利刃划破了他手臂的皮肤。 可还没来得及再下杀手,下一瞬,一只大手从背后遏制住了她的喉咙。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利刃夺过,直接扔在了地上,接着将她推倒在墙边。 “越辣的女人,真是越得劲!” 男人狰狞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眼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晏华予借着黑暗的遮掩,再次暗暗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她一脸害怕地朝另一边爬过去,脸上满是畏惧的恐慌,可就在男人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的那一刻,她眸底神色骤变,举起簪子就朝他脖颈上扎了过去。 男人捂着脖子,后退一步,痛苦的跌坐在地。 晏华予迅速爬起来,将掉落在一旁的利刃捡起来,在男人怒目圆睁,一脸狠厉的朝她扑过来,想要杀了她时,她主动冲上前去,将手中的利刃直接捅进了男人的腹部。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手上用力,一把将她重重甩开,晏华予摔在地上,满身狼狈。 石室昏暗,众人几乎躺倒了一片,男人发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晏华予,刚想要强撑着朝她走过去,好好教训她,却忽然发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半点使不上,一下撑不住地跪倒下去,嘴里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刻,摔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嘴里发出了低低嘲讽的笑声,“忘了告诉你们,我在那簪子上,抹了剧毒。” 她头上发丝微微凌乱,脸上沾了几滴殷红的血迹,虽满身狼狈,然而看着他们,笑容中却依旧带着无比得意的张狂,轻飘飘的话音落下,让男人不由感到一阵遍体生寒。 转头一看周围,他才发现之前被晏华予用利刃刺中的几人,明明伤势看着并不致命,但此刻却都几乎瘫倒在了地上。 “我说过,敢碰我,我就杀了你们。” 耳边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他转过头,便见昭和长公主已经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随即掌心握着滴血的利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那一刻,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透出嗜血的杀意。 “现在,该你们去死了。” 第123章 逼宫 手中的利刃举起又扎下,漆黑的石室里,隐隐透出男人们一阵盖过一阵的惨叫声。 然而,石墙隔音极好,一时间这声音竟是让人分不清,直到落晖带着人杀进陈家,破开石室大门,才看到了这鲜血淋漓的一幕。 石室里,女子跪在男人身旁,双手紧紧握住利刃,冷眼睨着身前还妄想挣扎的男人,朝他一遍遍地捅下去。 石室外透进光来,勾勒出她的背影,发上的步摇因为她的动作而不断摇晃着,原本素雅浅白的薄纱外衣被撕扯开,变得有些凌乱破碎,沾染着一块块不知谁人的血迹。 而在她的身旁,还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好几具男人的尸体,他们气息断绝,却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死不瞑目。 “公主……” 身后传来一道呼唤,似是提醒。 落晖不敢贸然走上前去,怕会看到些不好的画面,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晏华予挺直了脊背,将利刃从男人体内猛地拔出。 她眉眼淡漠,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随即微微抬了抬下颚,扭动了下纤细骨感的颈项,接着,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公主,您没事?”落晖冲上前去,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晏华予没回答,她伸出染血的手,将手中的利刃递到落晖面前,清冷发白的脸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双眸子隐隐有些发红,神色麻木僵硬,无悲无喜。 落晖将她手中的簪子接过,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递给她。 “现在什么情况?” 她接过帕子,轻轻擦着手上的血迹,嗓音冷冷的,低沉中又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像她整个人一般,让人不自觉的臣服。 落晦颔首,恭敬回禀:“信王和陈家召集了部下,伙同禁军副统领打开宫门,现下已经从东玄门入宫了。” “好啊,如此,就再无退路了。” 她眉眼一抬,精致魅惑的丹凤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仿若是对即将到来的杀戮感到期待,唇角笑容扬起,恣意凛然的笑意在她细长的眼尾泛开,张扬冷艳到极致,头轻轻一歪,染血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病态疯狂。 “陈大司徒撺掇信王逼宫谋反,现在,带着神策营和余下兵马,随我进宫去,助晋王平定逆贼。” 擦手的娟帕被她扔在地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一下拔出落晖手中的佩剑,随着头上的步摇微动,她提着剑一步步往外走去。 刚来到外面,一件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递到了她面前,她不管不顾,拿起来就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盖住了破碎染血的外衣。 那是一件嫣红色的衣裳,如被鲜血浸染,在这杀戮时刻,让人不禁感到莫名的兴奋与疯狂。 … 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往日热闹的街道此刻几乎无人出没,各大商铺门窗禁闭,一切显得无比的清冷沉寂,透着不寻常的诡异。 皇宫内,信王晏承霖带着部下众多士兵,选定了早已被禁军把控住的东玄门,伙同禁军副统领直接杀进宫去,可还没走多远,就遭遇了其他的将的带兵阻拦。 对方直接拔出手中的剑指向了他,“信王,你做什么,逼宫谋反,乃是大逆不道!” “逼宫谋反?”晏承霖冷笑一声,“父皇被晏羲等人软禁,本王带兵解救,明明乃是忠义之举,你们若再不让开,即一律视为晋王同伙,胆敢横加阻拦者,杀无赦!” 然而,那将领却握紧了手中的剑,宁死不退。 “给我杀!”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将士拼杀在一起,瞬间血洒东玄门,一具具尸体横倒了一片,但是没过多久,便又有人带兵前来增援,好似远处正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朝着这边汇聚而来。 没过多久,在傍晚的天西沉而去,夜幕逐渐笼罩整座皇宫时,晏承霖终于带兵破开了东玄门,手上提着一把染血的兵刃,大步朝着承明殿走去。 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仅仅一个锐利的眼神,都能吓得那些宫人们屁滚尿流。 他带着兵来到承明殿外,那时,大量的禁军已经守在了此处,晏羲和禁军刘正统领一身戎装,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怒视着他。 “晏承霖,你在做什么,气倒了父皇还不够,现在还想逼宫谋反,弑父杀兄吗?” 晏羲指着他大声斥责,晏承霖听罢,冷冷一笑,随即仰起头看向他,神情讽刺:“大哥现在倒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如若不是你和昭和一同合谋设计于我,甚至软禁了父皇,我又怎会走到如此境地?这一切明明都是你做的,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妄想谋夺帝位之人!” 这时,刘统领站出来,怒眼横生,“信王殿下,我禁军护卫皇宫和陛下安危,你这般说便是连着我等一道判定为谋逆贼子了?” 说着,他冷哼一声,指着晏承霖怒道:“我曾跟随老绥渊王征战沙场,一生赤胆忠心,这么多年还从未受过如此污蔑,今日,我禁卫军就守在这里,尔等休想靠近大殿一步!” “既然如此,晏羲,如果你连晏欢都不在乎了的话,那你大可以现在就与我鱼死网破。” 站在庭院中,晏承霖唇角一扬,神情又有些张狂得意起来。宫中上下谁不知道,晏羲最是疼爱晏华予这个妹妹,两个人能合谋做出这么多事,关系就可见一斑,不论怎样,晏羲必定是放不下她的。 “你怕是还不知道,我将她同好几个男人关在一起,现在,估计正欲仙欲死呢,你若想她死,大可动我试试。” 他话语龌龊不堪,晏羲气的捏紧了拳,一下怒红了眼,差点就忍不住冲上前去杀了这个畜生,却被身旁的刘统领及时一把拉住,勉强稳了下来。 看到这儿,晏承霖的神情愈发得意,透着无畏者的张扬,可还没等他高兴过几时,宫道上,一个士兵忽然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信王殿下,不好了,不……” 话未说完,身后的人提剑而来,将他一剑斩杀。刹那间,鲜血飞溅,对方直直倒在了未爬完的青石台阶上。 晏华予带着身后众人走上台阶。 “皇兄,让你失望了,你找的那几个男人跟你一样,中看不中用。” 第124章 哥哥,别挣扎了 身后传来女子充满嘲讽的声音,晏承霖转过头,就见本该被他下令侮辱折磨的妹妹,此刻正提着染血的剑大步地走上台阶。 她唇角扬起张狂讽刺的笑意,看着他就仿若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废物,带着深深的蔑视。 而在她身后,一众侍卫和神策营指挥使,以及几个军中各部将领紧随而来,他们领着大量的士兵冲上台阶,从左右两边,将承明殿的宫门团团围住。 看到这儿,晏羲不禁面色一喜。 “你……” 晏承霖微微瞪大了瞳孔,不可思议地指着晏华予,但很快他又立马明白了什么,一下捏紧了拳头,气的咬了牙。 晏华予能出来,足以说明,司徒府已经被他们攻占了。 “皇兄,勾结禁军逼宫谋反,血洗东玄门,乃是罪无可恕的死罪,但念在你是受了奸佞小人蛊惑,一时做错了事,现在,只要你放下兵刃,及时醒悟,皇妹可以念着往日情分,替你在父皇面前好好求求情,免你一死。” 晏华予微微抬起下颌,语气平静温柔地开始劝说,将自己完全摆在了忠义的一方。 从一开始,他们双方就都在争,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借着忠义勤王的幌子,干着逼宫谋逆造反之事—— 若赢,人人皆可为肃清逆贼、救驾护君的功臣,若输,尔等便是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缓缓的,晏华予抬起手中的剑刃,指向了他,精致俏丽的脸上笑靥如花,“皇兄,别再挣扎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今日,你注定会输!若是不信,你大可看看周围。” 晏承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四周,却只见附近原本静悄悄的亭台楼阁之上,一下子冒出了大量的士兵,一个个手持弓弩,全部对准了他们。 “信王殿下,别来无恙啊。”祁晏休站在阁楼上,朝他招了招手,头轻轻一歪,笑容便冷到了骨子里,眸光杀意凛锐。 晏承霖呼吸一沉,内心隐隐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剑刃。 “皇兄,我数三个数。” “三。” 身旁传来晏华予的声音,她声音沉稳,不紧不慢,在这被团团围困住的局面,她一个个数字落下,是对他死亡宣判的倒计时。 “二。” 那一刻,晏承霖的内心充满了纠结,但不过一瞬,他便做好了决定。 与其将命运交到他人手上,静待死亡,不如放手一搏,只要等到舅父带兵赶来,那他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一。” 话音落下,晏承霖便提着剑,率先朝着最近的晏华予冲了过去。 “放箭!” 祁晏休站在阁楼之上,手蓦地落下,一声令下,破空之声响起,黑夜中,士兵手中的无数箭矢飞射而出。 晏承霖手中的剑刃直指向晏华予。 那一刻,箭矢在半空中先后划过,她平静淡漠的曈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形,看到他面容狰狞狠厉,决意置她于死地。 眼看着剑尖就要刺到她跟前,可她依旧站在原地,脚下未退分毫。 直到一道人影从她身旁快速冲出,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哥哥,唇角不由缓缓扬起了一抹肆意的笑,在他被张竟遥一剑挡下,迅速逼退而去后,那笑容中的嘲讽意味愈发明显。 她的身边是从不缺人保护的,只有她不想,而不是没有。 “杀!” 羽箭落下,一部分人被射杀倒地,但却依旧有人在拼死抵抗,晏羲拔出手中的剑,和刘统领领着人冲上前去,与余下残军拼杀在一起。 而晏承霖眼看伤不到晏华予,也跟着加入了进去。 一时间,这殿外的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而晏华予站在宫门下,在那几层高的台阶上,目光越过混乱的众人落到正在厮杀的晏承霖身上。他发了狠,一剑便能斩落一个,身上各处满是飞溅的鲜血,已经杀红了眼。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随意的一抬手,将手中的剑递给了身旁的侍卫。 长风伸手接过,又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长弓递到了她手中。 晏华予握住弓身,接过沾了毒的羽箭搭在弓弦上,按照往日祁晏休教她的,手一抬,用力拉了个标准的满弓,直直对准了人群中浴血奋战的晏承霖。 不慌不忙的,她找准了机会—— “噌”的一声,弓弦声在耳边响起,在晏承霖侧过身去的一刹那,锋利的箭矢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射向了他。 “噗——” 箭矢从背后射来,刚好刺进了晏承霖的身体,他猝不及防,身子一下往前仰去,差点摔倒在地。 刹那间,他手中剑刃插在地面,撑住了半个身子,他用手捂住了胸口。 转头,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晏华予脸上笑意明媚,手中长弓缓缓收起,目光直直地落到他身上,眸底神色是掩不住的兴奋。 大量的士兵和将领被屠杀殆尽,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晏华予无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残军,手中提着剑,朝他而去。 她身上穿了一件艳丽的红衣,以腰带束身,头上发髻虽有些凌乱,却根本影响不了她半分气势与美貌,宛若天生的掌权者,在夜里的灯火下,带着身后的人踏过尸山与血海,迈着极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他,发上精致的步摇泛着泠泠冷光。 “皇兄,还记得吗,这是你曾经教我的,射箭最大的要领就是快、准、狠,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话音落下,美艳无双的女子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她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一双勾人的丹凤眸微微眯起,眼尾泛开一抹极为动人的笑意,“哥哥,为了你一句话,昭和特意去苦学了一个多月的弓箭,怎么样,妹妹这箭术还不错?” “你……” 话刚出口,晏承霖便看着她呕出一口血来。 也是在瞬间,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西山苑的围猎场上,他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对晏华予的轻视之言。 ——昭和妹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只学书画舞乐,不通射术也正常……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将来嫁人后,在家相夫教子,也用不到这些…… 字字句句,都是他对她的讽刺。 他是不喜欢这个妹妹的,她性子娇纵又嚣张,不仅没有顾微澜的飒爽,也没有晏明珠的可爱,更没有陈郁金的端庄大气,就这样的谁会喜欢她? “跟我比,你差远了!” “再怎么练,你这辈子也就这样!”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双发红的眼怒视着她,胸口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起伏着,手中紧紧握住了剑柄。 “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晏华予并没有生气,她从地上姿态优雅地站起来,身姿挺直,仿若高高在上般,淡漠的眉眼俯视着他。 “可是哥哥,我现在就是要用你最看不起我的方式,杀了你。” 她眸子轻轻眨了眨,语气清冷,透着温柔的杀机。 第125章 我要名正言顺的,杀了你 事到如今,结局基本已经定下,几乎没什么悬念,但晏华予是个极为稳妥的人,怕一箭弄不死晏承霖,到时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她还特意在箭刃上沾了毒。 此刻,毒素一点点的渗入皮肉里,晏承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逐渐难以支撑。 看到这一幕,晏华予伸手轻轻捂住嘴,忍不住娇笑起来,但不过一瞬,她面色又瞬间冷了下去,盯着他,出言嘲讽道:“现在,你真像个废物,也是不枉费妹妹我陪你们演了这么久的戏,这一幕请君入瓮,会让哥哥记一辈子?” “你,是你!” 晏承霖看着晏华予瞪大了眼睛,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 晏华予唇角咧开,嘴里发出低低嘲讽的笑,“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能这么轻易地从牢里出来,我又为何不在暗中对你赶尽杀绝?” 从一开始,晏华予便有自己的谋划,她让祁晏休去查找陈家的罪证,到最后哪怕找到了也并未上交给皇帝,而是紧紧握在手中,目的就是为了将陈家逼上绝路。 在晏承霖气的皇帝吐血,被关进牢狱,而皇帝卧病在床,宫中上下皆由她和晏羲把控的局面下,晏承霖和陈家不急才怪。 但是这还不够,她还要再加一把柴,让火烧的更猛烈一些。 所以,她之前刻意欺辱陈皇后,甚至说出那样一番话,目的就是要让陈家知道,他司徒府卖官鬻爵的罪证在她手上,她不会放过他们的,要么她和晏羲死,要么他们死! 而陈皇后在宫中多年,她就算被一时关住了也定然是有办法送信出宫的,晏华予一直派人暗暗盯着,还怕这消息她不送出去呢。 甚至于,她连逼宫谋逆的理由都主动为他们找好了,就等着他们送上门了。 而她答应去司徒府,甚至明知是陷阱也往里跳,则是她为他们加的最后一把火,将胜券在握的感觉送到他们眼前,实际上,落晖早就带着她的命令,暗中去调派人手了,只等他们一入宫门,坐稳了谋逆的罪名,便能将他们送入地狱。 “不过你猜,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因为,我要名正言顺的,杀了你。” ——杀了你,第二次,在所有人面前,以谋逆之罪。 这一世,晏华予把前世所有踩过的坑都避免了,在今夜过后,世人只会记得,昭和长公主同晋王、绥渊王等人一举平定逆贼,乃忠义之举,再不会像前世一样,骂她弑父杀兄,残暴不仁,天下有志者,人人得而诛之。 而这一刻,晏承霖终于感受到了晏华予的可怕,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曾经的娇纵蛮横都是她的伪装吗? 他不敢想,更不愿承认自己输了。 “大司徒带禁军杀过来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扯了一嗓子,顿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趁此机会,晏承霖蹭的站起身,咬着带血的牙,拼尽全力地举起手中的剑朝着晏华予刺了过去。 晏欢,你去死! 晏华予下意识的抬剑去挡,刹那间,剑刃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但下一瞬,不远处的男人忽然冲过来,直接将晏承霖的剑刃挑开,一只大手紧紧揽住她的腰,抱着她转了个身,紧接着,祁晏休手中剑刃一转,直直插入了晏承霖的心口处。 “噗——” 似是喉咙被遏制住,晏承霖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颤抖着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刃。 可能是为了报复,祁晏休并没有手下留情,这一剑几乎刺穿了他的整个胸膛,也刺穿了他的心脏,大片的鲜血流出来,晕染了整个心口。 “二弟,你这是何苦如此啊?”晏羲从一旁跑来,一脸于心不忍地看着他。 “只要你及时醒悟,大哥又怎会不去替你向父皇求情?念在往日的父子情份上,父皇再怎样总是能饶你一命的!” 话虽如此,可事实却是,从他决定伤害晏华予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该死了。 看着他在自己眼前一脸的惺惺作态,晏承霖拼尽全力地想要抬起手,嘴里混着粘稠滴落的血迹,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 晏羲,是你,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第126章 番外:晏承霖 番外:晏承霖。 我叫晏承霖,我的母亲是定王府侧妃,但我却是定王府的长子,只因尧姜来的那位定王妃三年无所出,最后也不过生下了个丫头。 父王并不喜欢她,去她房里的次数屈指可少,纵使我只是庶长子,但在这定王府上,却是没人能够威胁到我的位置的,将来这定王府世子之位,我也坐得。 可忽然有一天,前方传来噩耗,我的皇伯伯安太子被前朝余孽刺杀,太子妃以及随行的卫氏长房一脉,近乎死绝。 皇祖父亲自下了令,将安太子膝下唯一的嫡子晏羲,过继到定王妃名下,为定王府嫡出长子。 从那之后,府上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他分走了,人们唤我时也只会称我为二公子,我对于世子之位的幻想破灭了。 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令我讨厌,我曾无数次带着人去排挤他,欺负他,讽刺他是个死了爹娘的野孩子,定王府不属于他,他应该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而不是自己没了家,就要来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愧疚和自卑,他从不敢把这些事告诉给旁人,这让我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可后来我发现,他并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他有脾气,他生气了会打我,一直到把我打哭求饶为止。之后,我就会去找父王告状,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发现,父王虽舍不得惩戒他,但看着他的眉眼总隐隐透着一抹不悦。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王是不喜欢他的,那时我便明白,随着父王越来越讨厌他,有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终有一天是会回到我手上的。 建武三十五年冬,我十二岁那年,皇祖父突然驾崩,身为嫡四子的父亲继位,便是从那时起,我的身份从定王府上的一个公子哥,变成了能接触皇权中心的皇子。 而随着接触的越多,我对于权利也就愈发的渴望。 我不再满足于什么皇子、亲王之位,我晏承霖是帝王之子,其名“承霖”便有一脉相承,恩泽万世之意,我要当就该当太子。 终有一天,我要坐在那金銮殿上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包括晏羲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懿安皇后去世时,晏羲不过才十四五岁,也许是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他在这上京城里只会遭人嫌,所以他转头就去了军营,跟随那些老将军征战沙场,拼的满身是伤。 我曾无数次笑他蠢,明明能在上京里享清福,却偏偏要跑去受那罪。而那时,我母亲已经成了皇后,我按照舅父和母亲安排的路一直走着,年复一年,看着自己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 可没过两三年,晏羲他就带着一身军功回来了,战场上的刀剑杀不死他,舅父派出去的杀手也让他逃过一劫,我看着他因战功赫赫而被封为晋王,跟随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不出意外,这储君之位他是毫无悬念的,可偏偏,父皇不算偏爱他,而我才是父皇的亲儿子,这储君之位迟迟未定下,就足以说明,这是父皇给我的一个机会。 所以晏羲,只要你死了,只要你被父皇彻底厌弃,这东宫之位就是我的! 第127章 番外:晏承霖2 03 陈家嫡长女陈郁金,惊才绝艳、貌美端庄,她会成为我未来的妻子,这件事在我十几岁时便知道了。 虽没有明确的旨意定下,但母亲和舅父几乎都认定了她就是我未来的皇妃。 她生得好看,样子是娇媚极了,十几年来被陈家培养的极好,每每站在各个世家贵女之中,一定是最为出众亮眼的那个。 看到我时,她远远的就会朝我跑来,乖乖软软地朝我露出微笑,唤我一声“表哥”,但若是看到身旁有他人在时,则又会不自觉地恭敬规矩起来,唤我为“信王殿下”。 那副带着娇憨的模样,真真是可爱。 曾经,我一直是将她当作妹妹的,然而在少年最春心萌动之时,我却知道了她未来注定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将于弱冠后与她书拟将身嫁娶,从此之后,我们会如同世间无数夫妻一般,彼此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那种美好如潮水般涌来,让我心底不由的生出几分期许。 然而,陈家培养她,是按照母仪天下的皇后去培养的,她也曾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表露过自己的野心,“我陈郁金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命,你若是当不成皇帝,我就嫁给晏羲。” “嫁给晏羲,那我算什么?” 我当时生气了,忍不住朝她质问,不明白自己多年付出,真就留不住她一丝一毫吗? “所以,我希望坐在帝位上的是你。”她用柔软的指腹抚摸我的眉眼,抚平了我所有的躁动与不安,也是从那时起,我心底想要杀掉晏羲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这帝位,注定是我晏承霖的,而陈郁金,她也只能成为我的皇后。 朝堂上波云诡谲,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行差踏错。我曾不止一次地让人暗中针对过晏羲,想要将他拖下水去,甚至派出杀手。 然而,他掌控兵权,身边能人众多,我给他安排的每一次危难,好似都能被他有惊无险的化解过去,为了让我降低戒心,他甚至还曾对我说:“我对东宫之位并不感兴趣……” 那时,我表面同他微笑,唤他大哥,但心里却觉得他真是虚伪至极。 若他真不感兴趣,那他为何非一定要上那战场?非一定要将兵权握在手中?他身边跟随了这么多人,是真当我眼瞎看不出来吗? ——晏羲,除非我看着你死,否则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04 三月三上巳宴时,陈郁金跳了一支舞,我坐在席位上,看得差点迷了眼。 她长的真是好看呀,这几年出落得是愈发标致,一点也不比我那个昭和妹妹差,在我看来,与她并称“国色双姝”是实至名归。 只是,晏华予有父皇的苦心经营,她小小年纪早已名扬四海列国,在外人眼中,陈郁金是注定不如她的。 可偏偏,陈郁金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她不甘愿永远矮人一头,私下里始终暗暗想要和晏华予较劲,两人为此时常闹得不愉快,但再怎样终究是些小打小闹,我也不好明着去掺和什么,却没想到就在次日时,晏华予害的陈家姐妹落水的消息便传来了。 我看到陈郁金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高热不退,顿时想杀她的心都有了。 但舅父已经进了宫讨要说法,再加上还有顾微澜牵涉其中,我料想到晏华予不会太好过,便也没有出面再去说什么,只是在宫门处看到轻禾派人送信给晏羲后,悄悄在父皇跟前提了一句:“今夜突下骤雪,皇城内外还未做好准备,若是防守薄弱恐会陡生异变……” 于是父皇下令,紧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再之后就有消息传来,晏羲被拦在了城外。 如此,自是极好的。 这漫天大雪的寒夜里,就让他们自己慢慢熬去。 而在之后,陈郁金醒来时,我其实有问过她是不是晏华予推陈宣娇下的水,她沉默了半响,却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没有逼她,只是时不时的就会去看她,就这样过了几日,直到有一天,在我陪着她散步时,她突然对我说:“帝位争夺之路,万般凶险,要不不争了,我不想当皇后了。” 她之前一直欲言又止,这番话显然是斟酌了许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我,便笑着说:“世间万般,没有什么是轻而易举的,终有一日,待我如愿以偿,我定要亲自将那后位捧到你面前。” 她愣了愣,也跟着笑,但是我能看出来,她的笑容很牵强,我担心地想要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却摇头,不愿多说。 05 半个月后,陈家从一个小县城里接回来一个姑娘,说是大夫人流落在外的女儿。 这件事,陈家并没有立即广而告之,而是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可偏偏没过十来天,便逐渐在上京里传开了,同时流传出去的还有陈郁金是抱错了别人家的消息。 陈郁金很生气,很难过,却又无处发泄,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见我,我让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她,她却给我全都退了回来。 刚开始,我只觉得她闹脾气,但渐渐的,我却越来越看不懂她的行为,有些事情我觉得很古怪,可又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陈元姝才该是陈家的嫡长女,若不是她流落在外,而我占了她十几年的人生,那么她才该是你未来的妻子!” 那时,我好像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难过了,她是怕自己没了陈家嫡长女的身份,就不能再嫁与我了吗? 可我明明已经问过舅父,他说不论怎样,陈家的嫡长女都只会是陈郁金。 陈家并没有想要抛弃她的想法。 之后,我让人去查了她的事是谁散播出去的,却发现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到后面这线索就断了,一时间竟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而从那之后,陈郁金就几乎不怎么搭理我了,我好几次去找她都见不到她,后来打听到她出了门,我特意去找她,却在街道上偶然撞见她正盯着远处的晏羲出神发愣。 刹那间,我又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若我不能坐上帝位,她可以嫁给晏羲。 第128章 番外:晏承霖3(3k) 06 五月十四日,陈郁金死了。 当我听闻这个消息时,顿时感觉天都塌了,之前因为顾微澜的事,我还在想着怎么与她解释,却没想到,一夜之间,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不,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晏羲他们放出来迷惑我,他们想要让我分寸大乱的! 陈郁金中毒之事,陈家并未对外宣扬,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却是清楚的,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自她中毒以来,陈家一直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命,应该至少还有十几日可活,现在解药已经在让人配置了,只等最后一味珍贵药材送到上京就能解了她的毒。 所以,这一定是晏羲他们的诡计! 然而,当舅父派的人悄悄将我带出牢里,当我亲眼看到陈郁金躺在那棺木里时,我却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舅父说,“郁金死前还在念着你,她唯一所愿便是你能坐上帝位,好好善待她妹妹。” 随后,他又说,这毒定是晏羲和晏华予派人下的,特别是晏华予,她不仅在生辰宴上设计了我和顾微澜的事,现在还和晏羲趁着陛下病重把控了整个皇宫,甚至于还知晓了顾微澜的身世……其用心已经很明显了,陈郁金就是因为此事郁结于心,最终才撑不住的。 而如今,晏华予就在陈家后院…… 对于这个妹妹,其实若是在几个月前,我是不屑于对她下手的,可偏偏,她做出了这样的事,甚至于从她去了绥渊王府后,事情好像就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祁晏休是个怎样的人,朝中上下几乎都知道,他是父皇的人,也只忠于父皇,在他执掌监察院后,我曾无数次想要拉拢他,却都被他一次次回绝,最后可能是被我缠的烦了,他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他不会参与我和晏羲之间的争斗,帝位之上不论最后坐着的是谁,他都会尽心尽力地辅佐。 便也就是这一句,让我再未找过他。 他出自忠义无双的绥渊王府,亦是靠着尽忠尽责之能备受父皇赏识,如此之人,谁会怀疑他的话呢? 然而,谁也没想到,从不掺和他们争斗的他,突然有一天,竟开始调查起了陈家。 舅父将这件事告诉我时,是四月中旬,他说晏羲和祁晏休联合在了一起,准备给陈家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以此除掉陈家。 我不信,毕竟我一直派人盯着晏羲,并没有看到他和祁晏休有过接触,再加上他执掌兵权已久,为避免受人猜忌,是绝不敢轻易和祁晏休此等重臣扯上关系的。 但是舅父却对我说:“晋王殿下还有个好妹妹……” 是了,晏华予,她一向是向着晏羲的,难道是她帮晏羲拉拢了祁晏休吗? 我派了人去打探,可绥渊王府都是祁晏休的人,晏华予名正言顺地出入其中,我一时间其实查不到什么有关他们勾结的证据,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碰到祁晏休亲自带人追捕嫌犯。 我认出了对方是陈家的人,于是派人暗中将他救走,之后又去找了祁晏休,试探性的问他是否站到了晏羲那边。 可能是跟丢了人,他当时的脸色并不好看,几乎是扭头就走,“信王殿下,你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呢,本王的事,殿下怕是还管不到。” 他与我一样同在亲王之位,且又是长辈,我确实管不到他。 但我还是不甘心,想要问问他当时说的话是否还作数,如若不是为了帮助晏羲,那他为何非要盯着陈家不放! 可他却说:“我并非盯着陈家,而是在尽我之责,此乃陛下亲自下的令,信王殿下若敢横加阻拦,本王不介意将你一道写进奏章里。” 他是知道我会保陈家的,我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那时,是四月二十多日,距离祁晏休带着诏狱调查陈家已经过了有近一个月,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听命于父皇,但这一刻,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我知道,他一定是站在了晏羲那一边。 07 我迫不及待的要对晏羲下手了,就在晏华予的生辰宴上。 各国遣使臣前来,皆是为了晏华予,因为她的关系,晏羲已经暗中有了尧姜国的支持,若是她再嫁去了别国,到时吹吹枕边风,说不定又会给晏羲带来一大助力。 那可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因此,我没有与舅父协商,就安排了人在生辰宴上要对他们伺机下手,准备将那一杯掺了药的酒送到晏羲和晏华予的面前。 在我看来,这是能最快同时毁掉他二人的办法。 平日里他们关系本就亲近,谁知道当哥哥的是不是觊觎妹妹已久? 而在事成之后,我还会让人将这件事散布出去,他们做下如此丑事,私德有亏,更是被众人当面撞见,皇位几乎是再无可能。 更何况,父皇花这么多心思培养了晏华予,又怎会甘心她在这关键时刻沦为弃子? 父皇估计想杀他二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不知为何,最后那杯酒却是送到了我和顾微澜的面前,当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在被关进牢狱之后,舅父还曾来问过我是怎么回事,我将我的计划说了出来,却看到他脸一下子黑了,朝我愤怒的质问:“你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一番!” 为何?因为,我并不完全信任他。 他其实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特别是最近两个月,或许他自以为天衣无缝,但我并不是傻子,我是能察觉出来的,只是念在他是我舅父的份上,没有多说什么罢了。 这两年,我还在和舅父有商有量,但实际上我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计划。 未来的帝王应该学会自己判断局势,自己做出抉择,而非处处听命于人,那不是帝王,那是被操纵的傀儡。 陈家,于我而言终是臣。 我绝不会任由自己受其他人摆布。 以往舅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但这一次我能看出来他很生气,可我是他亲外甥,他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我身上,还指望着我能坐上帝位,他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后来,他安排人将我救了出去,不仅告诉了我陈郁金身亡的消息,还告诉我晏羲同晏华予软禁陛下,已经把控了皇宫的事实。 如今的局面,杀进宫去,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 那一刻,我真的被刺激到了,我不甘心将帝位拱手让人,更不甘心就这么被他们算计,我还要为陈郁金报仇,我要把害过她的人都一遍遍痛苦折磨着,送入地狱。 而现在,舅父已经连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我一声令下。 既然如此,那就反,以救驾护主之名,杀进宫去,届时整个皇宫由我把控,史书该怎么写也是由我来定! “留一部分人守在司徒府,其他人,随本王杀进宫去,解救父皇!” 郁金,等我回来,给你风光下葬。 ——以我的皇后之名。 我们血洗了东玄门,后与舅父兵分两路,我带着人杀进宫去,他则带兵把守各处,以防突发意外,好随时援助,然而晏华予带人赶来的速度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这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可能是直接绕过了舅父。 现在,只能赌一把,赌在我撑不住之前,舅父能提前带兵赶来。 可再后来,我看着晏华予那胜券在握,毫不慌张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应该是想错了,他们或许早就进了宫,并带着人埋伏于殿外四处,只等着我踏入这承明殿。 此刻,我就站在这承明殿外,不仅被一箭射中,还被一剑刺穿了身体。 我看着晏羲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想着他明明巴不得我死,却还偏偏要扮演一副好大哥的模样,我就恨不得杀了他,强烈的不甘在我心头疯狂涌现。 “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 晏羲,是你,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插在身上的剑刃猛地被拔了出来,我身子彻底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团火光。 我看到陈郁金微笑地朝我走来,她牵起我的手,我穿着火红的婚服娶了她过门,我们终于像曾经我幻想了无数次那般,恩恩爱爱、琴瑟和鸣,直到最后她对我说:“承霖,我怀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我很高兴,激动地手足无措,迫不及待地拥着她,却又怕伤到她而显得小心翼翼,从那之后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给这个孩子最好的一切! 我绝不会像我的父皇那般,任由自己的孩子为了权利拼得你死我活,待我坐上帝位,我会请天下最好的师傅去教他,教他骑马射箭、文治武功,他一定会是我唯一,也是最优秀的太子。 然而,今朝梦醒,万般破碎,外面杀声阵阵,兵戈碰撞不止。我任由自己躺倒在血泊中,身边躺着的不知是谁人的尸体。 今此,景明七年,五月十四日,我与她亡于同一天,这算不算是完成了永不分离的誓言? 若是可以,我想与她同棺而葬。 ——番外晏承霖·完 第129章 我杀了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手中的剑刃猛地拔出,祁晏休将晏华予护在怀里,眉眼冷漠地看着晏承霖倒了下去,大量的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他躺倒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生不出一丝挣扎。 “殿下,陈大司徒正带着人往这边杀来!” 一个士兵跑过来禀报,听此,晏羲转头就要带着人跑出去,却恍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看向晏华予,却在目光触及到祁晏休时欲言又止。 “保护好欢欢。” 留下一句话,晏羲就和刘统领带着人踏出了承明殿的宫门。 哪怕她身边有侍卫护着,但今夜这宫中太乱,晏羲还是放心不下晏华予,暂时把她交给祁晏休,应该是安全的。 “去。” 晏华予给身旁的侍卫递了个眼神,其意思很明显,要他们跟上去保证晏羲的安全。 “是!”长风扭头就追了上去。 张竟遥的目光隐隐落到祁晏休揽在晏华予腰上的手,眸光在黑夜里不由深了深,随即沉默地转身离开。 不消片刻,外面就传来一片杀声。 转头,晏华予的目光看向了前方那座巍峨大气的宫殿。 她举止自然地挣开祁晏休的手,缓缓往前迈出了两步,随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弧度轻轻扬了几分,笑意若有似无,透着一股子让人看不透的邪性。 早在之前拼杀时,陈皇后就带人趁乱潜入进了承明殿中,想着抢先一步把晏羲和晏华予意图不轨,而晏承霖想要解救他的事告诉给皇帝,并以此得到他的支持,到时就能稳坐晏羲软禁皇帝,意在把控皇城的罪名。 而在被晏华予折磨过一番后,皇帝定然知道她此言非虚,当下也顾不得晏承霖祸害顾微澜的事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心中竟对这个儿子抱有了一丝期待。 却不知,承明殿外,晏华予已经提着剑,带着人踏上了尸横遍野的台阶,朝着殿门一步步逼近。 “陛下,您走这边……” 陈皇后和贴身的宫女扶着躺在榻上的皇帝起来,三个人正准备悄悄的离开,可他们还没走两步,忽然,大殿的门一下被推开了。 “皇后娘娘,你这是要带父皇去哪呀?” 清冷的声音响起,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殿内灯火摇曳。 三人一抬头,便看到晏华予带着侍卫大步走了过来,她手中染血的长剑负于身后,唇角含笑,却未达眼底,精致冷艳的眉眼扫视过他们,透着不加掩饰的锐利锋芒。 陈皇后面色发白,眼底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抓住皇帝的手一下收紧了,微微后退了两步。 “晏欢!” 看到晏华予,皇帝瞬间又火起了,他强撑着病弱的身体,愤怒地抬手指着她,“你和晏羲罪胆包天,竟是敢软禁朕!等着,朕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们,朕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怎么个碎尸万段?”晏华予脚步停住,讽刺地睨着他,“靠着你在外面的那个废物儿子吗?” 脚下步子挪动,她眸光一凌,朝他们步步逼近,身上气势透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景明帝怒瞪着她,咬牙道:“承霖一定会将朕救出去的!” 此刻外面杀声阵阵,殿内的人都听到了,但却没人知道是怎样的情况,还以为晏承霖还在带着人与晏羲那伙逆贼拼杀在一起。 “呵,救你出去?” 冷笑一声,晏华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随即无情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父皇怕是还不知道,就在刚刚,你那个寄予厚望的儿子,已经被杀了。” “你!” “你说什么?!” 陈皇后的尖叫一下盖过了皇帝的声音,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晏华予,恨不得冲上去质问她怎么回事,但不过一瞬,她的目光又变得怨毒憎恨了起来,“是你,是你和晏羲杀了承霖!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软禁了自己的父皇还杀了自己的兄长,你就该不得好死!” ——晏华予,你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这一声咒骂在晏华予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让自己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被千夫所指,世上人人厌她弃她,巴不得她去死的时候…… 她神色愣怔了片刻,随即唇角毫无征兆地扬起,嘴里发出一道低低的讽刺笑声。 “晏承霖私逃出天牢,伙同陈家、禁军副统领和林校尉等人带兵逼宫,意在谋逆,皇兄和神策营等人扫平叛党,诛杀逆贼,是职责所在,亦是大势所归,我等拼尽全力为父皇铲除了一个忤逆君父的逆子,保住了父皇在金銮殿上的位置,父皇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她微微蹙着眉,一脸苦恼又不解地看着他,倒映着火光的曈眸中隐隐透出几分天真,一片懵懂之色。 景明帝眼底布满了血丝,一时间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但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晏欢,你,你还给我儿命来!他可是你亲哥哥,你杀了他,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一夜之间突逢巨变,痛失爱子,陈皇后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她哭喊着,发疯般就要朝晏华予扑过来。 不等身后的两个侍卫出手,晏华予干脆果决地抬起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着陈皇后挥了过去。刹那间,鲜血飞溅而出。 “吵死了。” 一道冷漠的嗓音,任谁都能听出来她此刻心情的不悦。 前世,她也是这般,无数次挥起手中的剑,斩断了一切令她厌烦的声音。 陈皇后摔在地上,胸口处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有些狰狞的吓人,扶住皇帝的贴身宫女差点被吓傻了,立马松开皇帝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娘娘,您怎么样……” 这时,晏华予才冷冷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陈皇后。 “既然她这么爱她的儿子,那就将她带出去,好好看看她儿子是怎么死的。记住了,她是被我用沾了毒的箭射中,又一剑刺穿了身体,心口的那个窟窿到现在都合不上呢!”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板上,想想那嗜血杀戮的画面,晏华予就忍不住感到兴奋,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晏欢,你不得好死!” 一阵咒骂声响起,昔日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被狼狈不堪地拖出了殿外。 “放心,在我不得好死之前,你一定会比我先更不得好死的。”晏华予垂下眼帘,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擦净了手中剑刃上的血迹,动作很轻,隐隐带着细致的温柔。 “晏欢,你怎么敢的呀!” 这时,站在一旁扶着桌子的皇帝忽然指着她厉声质问。 “承霖他是为了救朕,他才是朕的儿子,你软禁于朕,又刺伤皇后,你才是谋逆,你和晏羲才是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他神情激动,身子发出轻微的颤抖,又愤怒咬牙,“朕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第130章 父皇,你何故造反呀 如果不是被她下毒折磨,如果手上还能提得起剑,如果外面的禁军还能听他的命令,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眼前的女儿。 这是此刻,景明帝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那一刻,晏华予擦拭剑刃的手微微僵住,脸上笑容收敛了几分。 眉眼一瞥,她看到跪坐在一旁的宫女还在怒瞪着自己,一副恨不得要杀了她,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她是陈皇后身边多年贴身照顾的人。 刹那间,晏华予唇角笑意收起,眸光在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拖下去,眼睛挖了,喂狗!” 冷漠的话音落下,她眼眸一抬,看向了眼前的皇帝,精致明媚的脸上瞬间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看似纯善无害,实则乖张狠戾,身上散发出杀戮的气势来。 那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刚想要叫喊,却被侍卫一把捂住了口鼻,直接拖了出去。 此刻,殿内只剩下晏华予和景明帝二人。 灯火葳蕤,灼灼燃烧,暖黄的火光映照在少女的脸庞上,勾勒出自然精细的轮廓,发上步摇微动,摇曳生辉。 “父皇,您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但不论如何,女儿都是存心想要保下这燕国江山,不忍皇祖父打下的基业就如此被毁于一旦。” 她将手中染血的帕子扔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皇帝,将剑柄握在右手中,又朝着他一步步缓缓逼近。 “昭和本以为,父皇坐上帝位,定是能勤政爱民,为仁义之君,却不曾想,您不遵太祖遗诏,执意废除改革,放任黎明苦难而不顾,又建西山苑,卖女换城,私德有亏,现下竟还和外面那伙意图不轨的逆贼勾结在一起。” 一瞬间,皇帝都傻眼了。 他,勾结逆贼? 然而,眼看着她一步步靠近,他也跟着一步步往后退去,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恐慌。 “你,你要做什么……” “呵,做什么?”她冷冷讽刺一笑,手中剑刃抬起,直指向了皇帝,“德不配位者,该以谋逆而论。父皇,您何故造反呀?” 剑尖指到了自己眼前,景明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一下没站稳,差点跌坐在地。 一瞬间,他看着眼前的女儿,脑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脑中的,是他躺在冷冰冰的床榻上,晏华予带着人站在怯懦的堂兄身后,冷漠又蛊惑地指使着,“杀了他,以后皇位就是你的……” 曾经无数个夜晚,这个画面像梦魇一般缠绕着他。 他看到她杀死了他所有的儿子,转头扶持了一个软弱且毫无威胁的堂兄晏成玉上位。 而那时的场景与现在多么相像,只是如今这里没有晏成玉,也没有其他人,唯一有的便是这个女儿,她对他执起了手中的剑,她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字句句,都是她欲要颠倒的黑白,以此成就自己的野心。 “晏欢,你,你是要杀了朕吗?” 景明帝抬起头望着她,声音绝望,隐隐有些发颤,却忽然,好似用尽全身力气般,朝她发出愤怒的嘶吼:“你这么做,这么对你的父亲,你是要遭天谴的!你就不怕吗?!” “父亲?你竟也敢说你是我父亲?”晏华予忍不住冷冷一笑,眼底多了一抹讽刺,“从始至终你有把我当过女儿吗?我不过就是你牟利的棋子,十座城池,一个太子妃之位,你就能把我给卖了,我为何要把你当作我的父亲!你的女儿不是只有顾微澜一个人吗?” 这一番话,让景明帝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他对这个女儿,表面看似很好,但实际上,却确实不算好…… 忽的想到什么,他瞳孔一缩,怒道:“可是,是朕给了你世间无人能及的尊贵与荣宠,将你培养得如此优秀,让你小小年纪名扬天下,你应该感谢朕,给了你有可利用的价值,不然,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朕说话!” “是啊,我应该要感谢你……” 晏华予一脸解脱地笑了,看到这一幕,皇帝好似看到了希望,但不过一瞬,她的眸光就变得冷漠又嗜杀,直直盯着他,“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景明帝心一沉,眼底再生不出一丝期望。 “若真有天谴,纵使尽加己身,我亦要诛杀于你。反正我晏华予,早就不怕死了。” 她嗓音冷漠,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坚定,殿内灯火下,手中长剑泛着一道凌厉的剑光,有些晃了人眼。 “如今种种一切,都是我设计的,你儿子是我所杀,顾微澜亦是我毁掉的,我就是个恶毒的女人,弑杀亲父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晏华予,你,你简直没有人性!” 景明帝怒红了脸,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忽然嘴里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 他满身狼狈地跪趴在地上,粘稠的鲜血沾在嘴角上,精神一时有些恍惚,再没了往日坐在帝位上的威风凛凛。 恍惚间,他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想起了晏华予曾一步步将他拖入死亡的深渊…… “杀了他,以后皇位就是你的。” “哥哥在天之灵,永远不会原谅你!” “父皇,你教我的东西,怕是想不到,终有一天,女儿会尽数用在你身上?” 一字一句,都是她对他的怨恨与折磨。 曾经,这个梦也让他怀疑过晏华予,可后来当看到她软弱无能的样子,他就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她本就是一颗棋子,只要等到她十七岁时将她嫁去别国,她后面几乎再不可能回到燕国。 梦里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呢? 然而此刻,当亲眼看到晏华予提着剑指向他,眉眼冷漠充满杀意,他才感觉那或许不是梦,而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啊! 可是现在才明白,却已经太晚了。 迷迷糊糊中,景明帝好似看到晏华予身后的殿门处,有一道身影踏进了殿内,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男人脚下衣摆晃动,走得近了,景明帝逐渐看清了他的身影,眸光隐约亮了几分。 他强撑着想要爬起来,朝他伸出了手。 “晏休,救朕……” 第131章 往事揭露 “晏休,救朕……” 微弱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几不可闻,景明帝双目泛红,死死地盯着祁晏休,看着晏华予身后的他一步步走近。 “陛下,臣之前一直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您为何不喜欢长公主啊?”” 殿内明黄色纱幔随风撩动,男人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景明帝神色一怔,手抬在半空,显得有些无力。 祁晏休已经踱步到近前,他很自然地握住晏华予的手,将她手中的长剑给接了过去,看着皇帝,口中喃喃着一句话,“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诗,被他念的缱绻多情,似将无数爱意都压抑在了心底,无人窥见,亦无处宣泄。 景明帝原本茫然的神色在瞬间变得清明,指着祁晏休满脸的不可思议,“你!” “陛下,臣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祁晏休在他面前缓缓半蹲下了身,对上他望过来的瞳孔,眉眼淡漠,眼底一片平静,“有些事情您听之任之,可臣不愿如此。” 景明帝心底唯一的希望破灭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祁晏休真的站到了晏华予那一边。 他喜欢她,所以他才想要一个答案。 他常说美色误人,他曾以为他是真的洁身自好,无心儿女情长,却不想他盯上的是自己的侄女,是燕国最尊贵的公主。 “尧姜国公主明舒,率性纯真,敏慧仁善,有仙姿昳丽之貌,倾国倾城之色。乙亥六月,自尧姜使燕,缔两姓之好。于同年秋嫁与定王为妻,三年后,生长女昭和……” 这是燕国史书上所记载的,关于那位已经逝去皇后的过往。 寥寥几笔,似乎就能概括完她的一生。 建武二十一年夏,尧姜国嫡公主阿依慕和亲燕国,她在中原还有个名字,叫明舒,所以大家都叫她明舒公主。 她的到来,为战后的燕国增添了一抹喜庆的色彩。为迎接公主,帝设宴于揽月台,携太子及宗亲欢饮作陪,后又令太子款待公主,携公主游玩上京,彰显燕国待客礼仪。 彼时,定王尚不在京中。 明舒公主为定王而来,满朝皆知,此乃一桩美谈,陛下当即下令二人于三月后大婚。 楚大将军的女儿得知后,一气之下与顾家定了亲。当看到定王悲伤愤怒时,公主这才知道,原来曾经与自己说着海誓山盟的心上人,心底早已装了另一个女子。 两国联姻,不是儿戏,纵使有满腹委屈,他们也还是按照旨意拜堂成了亲,二人婚后表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却多是冷漠以对。 后不过半年,太子于宴上饮酒大醉,忽然找到了公主,二人一时拉扯在一起。 太子是端方雅正之人,在京中素有温和之名,公主扶了他几下,却不想,这一幕恰巧被定王暗中撞见。 那时,他没有说什么,但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嫌隙,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心中的爱意无法被公之于众,便只能寄托于纸笔之上。 太子于丹青上提了两行字,那画像上只勾勒出女子袅袅的身形,并未描绘出样貌,但在那女子的腰间上,定王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月牙状的玉佩,与明舒公主的极为相似。 显然,他的这位皇兄,对自己的妻子觊觎已久。 之后没多久,定王府上便纳了侧妃,而府中上下都知道,定王并不爱他的王妃,之后还隐隐传出,王妃与太子走得颇近,还有人瞧见他二人举止暧昧…… 流言蜚语传入定王耳中,他下令任何人不得再议论或传扬出去,但还是与王妃发了很大的火,从此两人几乎是各过各的。 直到晏华予的出生—— 那时众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二人的关系似乎也有所缓和,可没多久太子遇刺身亡,皇帝做主将晏羲过继到二人名下,王妃尽心尽力的照顾,让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争吵。 其实能看出来,他还在怀疑她。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年人人都说,懿安皇后爱您入骨,甘愿千里和亲,远嫁燕国,可为何,陛下始终不愿相信,皇后只有您一人呢?”祁晏休垂下眼睑,看着眼前的皇帝,好似想要一个回答。 “因为……” 因为什么? 恍惚间,皇帝想起了过去,想起了曾经那个容貌精致艳丽的女子。 记忆中,她对所有人好像都很好,在嫁给他后,每天都学着中原的礼仪习俗,做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可是他记得,她最爱的,明明是那大漠上最广阔的自由。 当年,燕国腹背受敌,急需兵马御敌,他去到尧姜,为了借兵欺骗了她,却不曾想她单纯的信以为真,抛下一切来到了燕国。 他也曾真的爱过她,想过和她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走下去,可偏偏那时,她却与自己的皇兄纠缠得不清不楚。 这让他感受到了背叛,哪怕她如何解释,他都不信,甚至不愿听她多说一句话。 然而,他们之间是国与国的关系,他休不了她,亦无法真的对她做什么,所以他们明明处在同一屋檐下,却是连话都不说的陌生人,她眼中曾经承载着大漠上最明亮的星光,却也在那时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从那之后,她就不怎么理他了,这样的她让他恼怒,心里愈发认定她已经不爱他了,她与太子之间,他绝不相信是清白的。 成亲近三年,每次床笫之事后她都会服药,她不愿生下他的孩子,他一边恼怒一边却又装作不知,由着她去。 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在榻上拥着她时,忍不住对她说:“明舒,我们生个孩子。” 她沉默不答,直到他粗暴地掰过她的脸,怒声质问她,她才说:“不相爱的父母生下的孩子,只能是来到这世上受罪的。” 所以,她宁愿忍受众人非议,也不愿。 他又气又恼,却又无法逼迫她,而后来,她还是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心里是有一丝期待和窃喜的,因为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第132章 往事揭露2 晏华予出生时,所有人都很高兴,哪怕她只是个姑娘。 她是两个皇族的结合,她的出现,好像使得燕国与尧姜间的关系更加稳固了,就连皇帝都对这个孙女异常宠爱,特赐封号昭和,而能有如此,还要多亏了她是个姑娘。 明舒给女儿取了名叫欢欢——晏欢,希望她能平安长大,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当时,景明帝曾以为,他们的日子会就此回归正轨,毕竟女儿都有了。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女儿,眼中曾经黯淡下去的光好似又回来了,承载着满目的温柔。 他知道,为了女儿,她一定会妥协的。 可后来,太子出事了,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而他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慌乱。 又没过多久,皇帝就与皇后商量着,将晏羲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们说,他的王妃需要一个男孩,而晏羲,他需要一个父母。 她和太子的传言,旁人应当是不知的。 他将晏羲带回了家后,他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两个孩子,这本也是没什么错的,可每每看到这一幕,他就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着,是不是因为晏羲是皇兄的孩子,所以她才能当做自己的孩子去照顾? 再后来,晏华予长大了些,常有人说她长得像她母亲,但那一双眼睛,却更像皇帝,像她的祖父,不像他。 而他记得,太子也有那样一双眼睛。 怀疑一旦滋生,便会迅速生根发芽,终有一天,抑制不住的爆发。 他又找她吵架了,连同晏羲的事情一起,吵着吵着,他忽然质问了她一句:“欢欢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 太子已经死了,有些事情,死无对证。 她说是,可是他不信。 所以之后多年,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一个死去的太子,他也始终在怀疑,晏华予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恰好那时,从小一直体弱多病的楚白薇终于撑不住病逝了。 死之前,楚白薇告诉他,当年自己与顾家定亲,就是为了气他而已,想要让他为自己抗旨一次,可是,她年幼纯真,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他早已不是年少时冲动的毛头小子,更不会轻易抗旨。 她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念着他,若是可以,她宁愿当初的自己不要那么任性,哪怕在他身边做个侧妃,只要能陪着他就是好的,哪怕当初与他有了关系,她也并不悔。 “微澜她是你的女儿,她是足月而生,说是早产,其实是我买通了大夫……” 当楚白薇说出这句话时,景明帝确实被震惊到了。 顾微澜生于八月下旬,如果是足月而生,那么就是在去年的十一二月时怀上的。 他记得,那时,她的丈夫外出巡视某地的赈灾情况,并不在上京,而他又恰好与明舒吵架了。 再见楚白薇时,他喝了些酒,想起曾经的年少情深,他还是忘不掉她,便忍不住向她靠近了过去,而她娇羞地没有推开他,之后二人一时情难自禁就发生了几次关系,直到她的丈夫回京,她再没来找过他。 后来楚白薇怀孕时,他还想过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可她说不是,再之后孩子生下来时是早产儿,提前了两个月,确实不是他的。 可在临死前,楚白薇却告诉他,顾微澜是足月而生,是他的女儿。 但是她不愿让顾微澜的身世被人知晓,她要他死守秘密,永远都不能对说出去,顾微澜只能做顾家女,这是她欠顾家的,他若敢违背与她相认,她在地府永远不会原谅他。 楚白薇死后,他让人去查了当年给她安胎诊治的大夫,大夫说顾微澜确实是足月而生,当年给她报喜脉时,特意报小了一个月。 所以,他信了,顾微澜是他的女儿,但是他不可能将她认回来。 为了让她在顾家过的好些,从那之后他就开始一直扶持顾家,还以自己认了楚白薇当义妹为由,名正言顺地亲近顾微澜。 之后,每每看着顾微澜,他都忍不住在想,如果不是明舒,如果当初他和楚白薇没有分开,那么,顾微澜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做他的女儿?他们一家三口会非常幸福,而不是这般偷偷摸摸的,既不能认回她,还要整日看着那个背叛他的女人,养着别人的孩子! 活人是斗不过死人的,从那之后他与明舒的关系彻底僵了,连带着也不喜欢那个女儿,甚至于自二人幼时起,他就偏袒顾微澜。 可是明舒好像真的不爱他了,她不管他府中纳了多少女人,她把心底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她教她跳舞、读书、抚琴,还带她去马场挑了一只小马驹养着。 而她自己,明明多年来不得丈夫宠爱,却依旧为尧姜和燕国的邦交做出了贡献,建立两国贸易互通、开辟通商之路、推动文化交流发展,更是让尧姜的战马优先供给给燕国,使得燕国组建了一支强大的黑云军,两国的友好关系也维持了十数年,共同繁荣发展。 也是那时,他才想起,明舒并不只是他的王妃,她是代表尧姜国而来,是尧姜与燕国友好邦交的驻京大使,云栖玄口中的政治外交官,她明白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 再后来,他坐上帝位,她成为皇后。 为了让她分不出精力去管朝政邦交,他每天让她处理各种后宫之事,甚至依旧花言巧语地哄骗她,“明舒,我们以后好好的……” 所以,他又哄得她为他怀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他可以确定是自己的。 然而,这个孩子却早产了,他在宫外得知消息时赶了回去,却听说,皇后在得知他去祭拜了楚白薇后,心底气恼不已,一时走路急了些,这才不小心摔倒了。 孩子未足月而生,瘦得跟只小猫一样,放在寻常人家定是极难养活。 太后一直将他养在宫里,每天用各种名贵药材喂养着才捡回了一条命,但看着却依旧比寻常孩子瘦小些。 而明舒,她死了。 他想,她死前一定是恨极了他。 第133章 陛下,顾微澜她不是你的女儿 陛下不喜欢太过艳丽的女子,这是曾经不少人都知道的事。 在他眼中,那样的女子好像天生就是会勾人的,内心似乎都潜藏着不甘平庸的欲望,和想要处处算计的野心。 相比起来,不论多少年过去,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楚白薇那样的,纯美善良,聘婷秀雅,好似那坠落凡尘、不染尘埃的神女,与夭桃秾李、美艳绝伦,一颦一笑都透着动人妩媚的明舒是全然不同的。 在这后宫中能得他喜欢的,基本都是乖巧安分的,身边的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他记忆中的楚白薇。 可偏偏,那些人拎不清自己,更无法做到代替那个只活在他记忆中的楚白薇。 而懿安皇后,似乎已经成了他不愿提及的禁忌。 他不喜欢晏华予,看到她那张脸,就仿佛看到了她的母亲。她的存在不仅是在提醒他当年发生过的事,更像是明舒在凝望注视着他,诉说着自己死前对他的恨意。 从那时起,他将她视作棋盘上可操控的傀儡。 曾无数次,他暗中让人将她最珍视的东西一遍遍踩碎,之后他又出现,像是天下所有疼爱女儿的父亲一般,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哄着她,“欢欢乖,以后爹爹会一直陪着你……” 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每天给她的简单关心与陪伴,就能让她无限依赖于他。 可因为顾微澜的事,他还是会经常遏制不住的对她发火。 许是明舒曾经太惯着她了,她也时常学她母亲一样,跟他闹脾气,每每这时候,他就会让人惩罚她,他知道她最怕什么,怕黑,怕蛇虫鼠蚁,这些不致命的东西,哪怕是关在笼子里放到她跟前,她都能吓得哭出来。 而那时,他又会继续哄她:“爹爹这是为了你好,你若乖些,爹爹又怎么舍得罚你呢?” 一次次的软硬兼施,换来她彻底听话,他倾尽全力地培养她,让人教她舞乐书画,教她魅惑之术,让她名扬四海列国。 十座城池,一个太子妃之位,这就够了吗?不,他想要的绝不止于此! “所以,我是生来就有错吗?” 喃喃的一句质问,将景明帝的思绪拉回,他缓缓抬眼看去,就见站在不远处的晏华予已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凝聚在眼眶。 眼见他不答,她忽然激动地一下子扑过来,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襟,双眸怒红,“你告诉我啊,我是生来就有错吗,早知你是因为如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叫你爹!” 触及到自己的母亲,她总是极易失控。 “公主!” 在景明帝被逼得要喘不过气来时,祁晏休一把拉住了晏华予,可下一刻,缓过来的景明帝却忽然伸手指向了她,大声辩驳道:“对,你生来就是错的,有千错万错,你要怪就该怪你母亲,是她背叛了朕,是她与旁人纠缠不清,朕没有错!” 话一说完,他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晏华予身子一僵,跌坐在地,看着他的眼底呈现出灰寂的颓然,似是对他彻底绝望。 祁晏休一下站起来,“陛下,或许您错了!” 这一声叫喊将对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景明帝愣愣地看着他。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而下一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写的是念而不得。安太子素来端方仁善,臣去查问了以前跟随在他身边的旧仆,得到了他以前的书卷,旧仆所言,与书中所述都足以表明,安太子虽心悦皇后,却从未敢有出格之举。”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发旧的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景明帝面色一僵,看着那沓纸,怔怔出神,可忽的,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朕不信!” 他抬手,狠狠地将那沓纸给拂开,散落了满地,“这必定是你们的计谋,你一定是在与她,一起蒙骗朕!” 祁晏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就讽刺地笑了,“陛下是害怕面对这事实的真相吗?” “不,朕不是,朕没有!” “既如此,陛下不愿信,那臣便再说说那位顾家四小姐。” 皇帝的目光再次看了过去,但紧接着,祁晏休就说出了一个足以令他气到吐血身亡的事实,“陛下,顾四小姐不是你的女儿。” “你……你说什么?” “昨日赐婚懿旨被送去了顾家,臣也跟着去瞧了瞧,顾尚书在听到有人言明顾四小姐是陛下亲生后,当着众人的面,厉声辩驳,顾四小姐与陛下绝无半点血缘关系。 “此事事关信王与顾四小姐声誉,极易犯下欺君之罪,他绝不敢胡言。而在去年时,楚家二少爷曾有过一句醉酒之言,他称顾微澜才是你的亲女儿。臣当时便有留心,特意让人去查了背后真相,在霁州找到了当年诊治的老大夫,他说顾四小姐确实是不满十月而生,只不过在顾家夫人病逝前,有人拿了银子给他,要他之后不管谁来问,都说是足月而生。 “再之后,臣去查了顾夫人病逝那一年所发生之事,发现建武二十四年冬,顾大人跟随薛家去往衮州赈灾,两年后查出薛家贪污赈灾银钱,而顾大人牵涉其中。 “顾夫人不忍丈夫受牢狱之灾,便向顾大人坦言了她与你二人之事,并决意借你之势,帮顾家渡过难关……” 建武二十五年秋,云栖玄推动改革,开始严查朝中大臣贪污受贿、不良风气等,薛家为了撇清自己做过之事,一直走关系调动人脉,可最终还是落网了,而顾微澜的父亲多多少少牵涉其中。 改革初期,太祖急需要人杀鸡儆猴,震慑朝堂,薛家惨淡收场,其余涉事人等也不会太好过,纵使楚白薇的娘家是楚大将军府,也很难直接干预些什么,所以,楚白薇想到了曾与她年少情深的定王,若有他相助,自己的丈夫一定能躲过这次劫难。 但她偏偏又不明着要他帮助顾家,反而蒙骗他顾微澜是他的亲生女儿,再借着自己的死,让他的愧疚、难过和不舍达到了顶峰。 她要顾微澜永远只做顾家女,不愿让定王将她认回,说是她欠顾家的,但其实是因为她知道,如此,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定王也一定会主动帮助顾家,只有顾大人仕途顺遂,他在顾家的“女儿”才能一生安乐。 所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而现在,曾经的顾大人在景明帝的一路扶持下,已经官至尚书令了。 “臣去质问了顾尚书,他初时不认,不愿担下这欺君之名,但,臣所列之状,他百口莫辩,他亲口承认了当年与顾夫人所谋之事,为的就是让您帮扶顾家。” 一字一句,落在景明帝耳中,都让他脑瓜子嗡嗡的,半响回不过神。 而祁晏休那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回响着,提醒着他这个屈辱的事实,“陛下,现在您可听清楚了?顾家四小姐顾微澜,她不是您的女儿。” 抬眼,他对上祁晏休的眼睛,他那一双曈眸里隐含着似是讥讽的笑,从前在他面前时的忠君形象荡然无存,反倒野心勃勃。 … 作者:这两天离职了,昨天一直在收拾东西,准备换一个城市,所以之后几天可能有点忙,坐火车时间比较久,我怕在车上手机没电,不好码字,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但还是会抽时间码字的,不会弃文。 第134章 他爱月亮,所以我舍弃了太阳(3.6k+) “微澜……不是朕的女儿?” 仿佛是不愿接受事情的真相,景明帝愣愣地望着他,口中喃喃自语着,好像是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否定的事实。 然而,祁晏休却根本不留半分情面。 “对,她不是,这十几年来,您辛辛苦苦偏袒爱护的,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女儿!” “不,这不可能!” “你在骗朕,你一定是在骗朕!微澜怎么会不是朕的女儿?楚儿又怎么会骗朕?十几年啊,你知道朕这十几年怎么过的吗?!” 景明帝气的捶地,崩溃地大喊着,不受控制的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眶,感觉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心目中那个纯美柔善的心上人竟然诓骗了他十几年! 十几年啊,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对顾微澜的愧疚中,总想着使劲弥补她,结果突然跳出个人来告诉他,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大傻子! 他体内气血不断翻涌着,一口血又差点喷了出来,唇角溢出丝丝的血迹。 然而,光是这还不够,面前的祁晏休他还在一步步地杀人诛心! “十几年?陛下莫不是只记得自己被蒙骗了十几年,却对被您厌恶了十几年的昭和长公主视而不见?需不需要臣再复述一遍,长公主才是您的亲女儿,懿安皇后从未对不起您!” 他手臂一抬,骨节分明的手蓦地指向了身旁的晏华予,景明帝一愣,好似这才想起了这回事。 可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祁晏休便又继续开口质问:“若您还只是因一双眼睛而心生怀疑,那么您有没有想过,您与太祖的眼睛也并不相像,您是不是也应该怀疑一下,您并非太祖和太后所生?” 其言辞犀利,让景明帝面色一片煞白。 “住口!” 他暴呵一声,脸上满是怒色。 任何人的血脉都可以被质疑,唯独他的不可以。他怎么从前没看出来,祁晏休这人原来如此大胆放肆! 然而,他的呵斥却并未震慑住他。 “说到底,陛下也是在怕。”祁晏休冷冷的讽刺一笑,“被质疑的感觉如何?若真能如此轻易妄下断言,那臣现在就可以借着混淆皇室血脉为由,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此刻,他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锐利的眸子微微眯了眯,“陛下,您才是那个图谋不轨之人?” 一字一句都是欲要废掉他的张狂。 景明帝相信,他是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祁晏休这人,从来表现的忠君爱国,然而在端方雅正的皮囊之下,他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冷血淡漠。 莫说是废了他,就是杀了他,怕是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而他绥渊王府,当年是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人,自他父亲还在世时,太祖便许了他绥渊王府匡扶社稷、整肃朝纲之权。 在这逼宫谋逆的夜里,他有何可惧? 而眼前的一幕太过熟悉,晏华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恍惚间好似又看到了前世,在那数十丈高的金华台上,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也曾这般逼迫着她—— “陛下为何失踪?究竟是逃于民间,还是身首异处,本王相信长公主应该比本王更清楚。” “世人眼中,昭和长公主恶名昭着,便是再多一个弑君的罪名也没什么。” “群臣已纷纷谏言,要将长公主斩首示众,一平民怨,二慰先祖。本王如今代为理政,还在考虑是否应允。” “长公主好歹叫过臣一声皇叔,你说,臣该拿你如何是好?” 那时的一幕幕与现在多么相像,只是如今,被逼迫的那个人,换成了她的父亲。 “阿玄。” 一声呼唤,守在殿外的楚玄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锦木盒子,在祁晏休伸手时,将盒子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陛下,臣找到了一些皇后当年的亲笔书信,这上面的字迹应是做不了假。” 盒子被打开,连同里面那一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一起,被递到了皇帝的面前。景明帝愣愣地看着,目光在触及到那最上面一张书写的内容时,缓缓伸出了手。 ——阿邺,我学会写你们中原的字了,我让父王给我找了个中原的教书先生,我想试着给你写信,但是你的全名好难写,我练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好看,就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阿邺,不过你现在应该还在打仗,这封信应该寄不出去…… ——阿邺,我们今天去打猎了,哥哥说,我是尧姜唯一的公主,我要嫁的人应该是尧姜最勇猛的勇士,但是他认可你这个勇士,因为你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阿邺,父王刚刚告诉我,燕国的战乱快结束了,我好想去找你,想给你一个惊喜,还想问问你,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阿邺,我到上京了,但是你不在。今天太子陪我在上京游玩,我告诉他,他可以叫我明舒。我记得你说过,在中原,明舒指的是月亮,就像我的名字阿依慕,指的是月亮的女儿一样,我真的好想告诉所有人,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信纸上的字迹从一开始的歪七扭八,到逐渐变得规整,有模有样,一点点诉说着少女心底那最纯真的爱意,满纸相思言。 而景明帝也记得,那时的她从来都是向阳而生,明媚而热烈。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女的文字也有了哀思。 ——六月十七日,燕皇下令让我们成婚,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可是阿邺,你为什么不开心呢?你的目光好像总是看向另一个人,她长得真好看,你好像很喜欢她,但是她却嫁给了旁人,你难过地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我想要交给你的信,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早知你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子,我就不该过来的。 纸张上,一摊水渍晕染开,似是少女滴落的泪珠,恍惚间,似还能见到她在写下这短短一行字时,怀揣着被辜负的满腔真心。 ——九月十五日,万事皆宜,我们在这一天拜堂成婚,就像你当初跟我描述的那样,十里红妆,三拜天地,我们会饮下合卺酒,自此夫妻一体、同心同德。然而,洞房是喜庆的,那一对龙凤红烛也是喜庆的,可空荡荡的房间却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我们,也算是夫妻了吗? ——你对我还是很好的,旁人都劝我,要我对你好些,再怎样,我们都是夫妻,将来就是死了,都要埋葬在一起,所以我学着燕国的礼仪习俗,学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以为这样我们就能回到曾经…… ——腊月十九,天很冷,雪很大,但我的心却很暖,因为你主动靠近我了,我们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肌肤之亲,成了真正的夫妻,虽然你还是冷着脸,但是我能感觉到,从那之后,你开始关心我了。 ——阿邺,你不信我…… 笔墨落下,话未写尽,就已断开,只空留几处杂乱的墨渍,似是无语凝噎。 ——我好像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是阿邺,但他也是晏楚煜。 ——我决定不缠着他了,但是很奇怪,他却偏偏又反过来缠着我了,可我知道,他依旧不是我的阿邺。 ——八月初三,我好像很久没写信了,上个月,晏楚煜在外面打了三个月的仗,得胜归朝,当天夜里他就来找我了,他跟我说他在外面吃过的苦,说在战场上的凶险……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对我也温柔了很多,像是我最开始认识的阿邺。我终究还是心软了,想起他上次说的想生个孩子,确实是带着几分期待的。 ——八月十六,我很久没喝避子药了,服用的都是些调养身体的药。 ——九月,太医说我怀孕了,我很开心,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好像也是开心的,偏偏他还要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让人照顾好我。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但其实我是能看出来的,我想,他或许会是个好父亲。 ——我还是会时不时的和他吵架,他气恼了也会三天两头的不理我,但到底是没舍得跟我大吵大闹。很多人都说,夫妻间吵一吵才是正常的,男人有时候也不能太惯着了。 ——五月,女儿出生了,她真可爱,小小软软的像一团糯米糕,我问他女儿取什么名字好,他说让我取。第一次取中原的名字,我其实有点紧张,想了很久,决定就叫她晏欢,简单、好记,且是我对她最衷心的祝愿。 ——欢欢马上一岁了,他总喜欢抱她在花园里玩,扶着她一步步的走,每每看到他笑着逗弄女儿的模样,我也会很开心。 阿邺,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会陪着她长大,会教会她很多东西,她可以骑马射箭,可以跳舞弹琴,只要她喜欢,我都会教她,你也会的对吗? ——安太子死了,他曾经待我挺好的,知道我在中原不习惯,就总是像兄长一样照顾我,但经过上次和阿邺的误会,我就没敢再和他走得太近了,可还是有些担心他膝下那年幼的孩子,他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父皇将晏羲过继到了我的名下,我知道他们是在为我好,而我也无法拒绝,但欢欢可以多个亲近的哥哥,也挺好的,就当是还了当初太子照顾我的恩情,反正这小家伙挺乖的,我看着也喜欢。 ——晏楚煜又和我吵架了,但这一次他很过分,如果可以,我希望阿邺回来,他一定不会质问我,欢欢是不是他的女儿。 ——我的阿邺好像彻底死了,他不爱欢欢了,他喜欢的是楚白薇的孩子…… 满满的一大盒信纸,她写的断断续续,曾经想要送给他的,却一封都没有送出去。 来自异国他乡的她,在上京里认识的人并不多,有些话她不知该找何人诉说,渐渐的就习惯了写下来,到最后好像也只有这一页页随处可拿的纸承载住了她半生的喜怒哀乐。 字里行间,是她从最初的期待到最后的彻底失望。 无人懂她的爱意与心酸,在那静谧的月下独坐窗前,任由哀伤浸满了整个黑夜。 而在盒子的最下面,还压着一枚月牙状的白玉,它似乎被夺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黯然失色,上面还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他记得,这是他曾经送给明舒的,他说她是月亮,是比天上星辰都更要耀眼的存在,所以他送了她这一块白玉。 那时她一直小心珍视着,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块玉再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他说我是月亮,所以,我舍弃了我最爱的太阳。 “明舒……” 不知不觉间,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景明帝看着手中的信纸,几乎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 像是终于明白自己放下的罪恶,尊贵的帝王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带着愧疚悔恨的三个字于他口中反复默念。 而晏华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第135章 我要燕国的天下江山 “没了,怎么没了……” 手中的信纸被男人一张张翻来覆去,可最后一页的记录时间却停留在了十几年前,在晏华予才几岁的时候。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讽刺的呢喃声自一旁传出,祁晏休视线扫过去,就见晏华予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抬手给挡开,淡漠的神情无悲无喜,口中喃喃着这一段话。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话音一顿,她目光看向了正悲伤哭泣的景明帝,忽的扬了唇。 殿中之人面色微变,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在骂他。 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尚且有脸有体,可你这人却没脸没皮,既无德行也无礼教,做出如此之事,怎么还不快一点去死呢? 哭得满脸泪痕的男人抬起头,双眼发红地望向她,在触及到她眼底的讽刺与冷漠时,一下又回想起了从前,回想起自己当时质问明舒欢欢是不是他的女儿时,那时她绝望震惊的眼神,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 恍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一把攥住了晏华予的衣袖,“欢欢,你阿娘去的时候,你在她边上对不对,你告诉朕,她说了什么,她有没有什么话是要跟朕说的?” 自明舒死后,很多事情他都不愿再提起,亦不敢去想她死前有多么恨他。 此刻,晏华予站在他面前,挺直了脊背,淡漠的眉眼垂下,扫过他满身的狼狈,“她没什么话想与你说的,但是死前,她摆脱不了与你的夫妻之名,死后,她一定不愿与你合葬一处。” 冷冰冰的话语,不掺杂一丝温情,景明帝抬眼,对上她带着恨意的眸子,心底浮现出了晏华予从小到大时,他对顾微澜的偏袒。 “爹爹,抱~” 年幼之时,小小的她总喜欢跑到他跟前,举着双手要抱抱,很多时候他都会冷着脸不搭理她,但有时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会将她抱起来,每每这时,她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像吃了一颗甜甜的糖。 但因为顾微澜,他也会时常责罚于她,觉得她小小年纪,被明舒娇惯的无法无天,更觉得她抢了本该属于顾微澜的一切。 但实际上,在面对明舒和太祖等人时,她从来都很乖,明舒和云栖玄把她教得很好,她以往的辩驳与挣扎,都是因为她遭受不公待遇而生出的反抗。 再后来,当身边再没人能护着她时,她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隐藏和伪装。 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唤他爹爹了,一口一句都是“父皇”,似乎他们彼此之间,就只剩下了君君臣臣。 而他,好像亦不曾真正在乎过这一切,从始至终他只要她听话就行。 “欢欢,对不起,你原谅父皇好不好……”尊贵的帝王扯着她的衣袖跪在了他的脚边,极尽卑微地低下了头。 “让开。” 冷漠不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晏华予甚至于不愿多看他一眼。 然而,皇帝却拉着她死死不撒手,“不,父皇错了,父皇真的错了,父皇之前不该那么对你,你再给父皇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晏华予微微仰起头,想要掩盖自己这一时的脆弱,强烈的不甘升涌而起,说话的声音隐隐带了几分哽咽。 “你说你错了,要我原谅你……” 她垂下目光,唇角扯开一抹极致讥讽的冷笑,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你以前怎么不说你错了?我阿娘死的时候你不说,你让人将我关起来的时候你不说!” 景明帝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以前,父皇以前是被蒙骗了,若早知这一切真相,绝不会如此对你……” 他慌张地想要解释,然而吐口而出的话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蒙骗?我十几年来因你而受的苦楚,我变成了这幅模样,你竟妄想以一句简简单单的蒙骗而揭过去!那我这十几年来经受的一切算什么?算一场笑话吗,算一场专门为你助兴而出演的闹剧吗?!” 晏华予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狠狠将他推开,后退一步,抬手指着他,不顾头上摇曳的发珠,有些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我为什么怕黑?我为什么每夜都要点灯入睡?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一个不择手段,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人?他们都说我疯了,我也觉得我疯了,但我为什么会疯,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那根本不重要,现在你一句你错了,就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晏楚煜,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就必须要被你利用折磨之后,大度的原谅你吗?!” 承明殿外,将士们厮杀不断,鲜血飞溅,染红了青砖和绿瓦。 而承明殿内,景明帝听着面前之人的一句句质问,悔恨地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我不会!我自私自利,我不是圣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十几年的过往,他看着她长大,她所经历的一切他这个做父亲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本来她可以像她母亲所期盼的那样,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可最终竟是他害了自己的女儿。 “欢欢,父皇真的错了,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能给父皇一个机会……” 男人伸手扯着她的裙摆,低着头,几乎是跪趴在了她的脚边,看似极尽卑微的恳求,却根本打动不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 火光映照着瞳孔的泪珠,晏华予冷着脸,内心也跟着早已冷了下去。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对吗?” “对,对,你说!” 似抓住了一丝希望,景明帝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双目满含期待地望着她,“你想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唇角一扬,晏华予冷漠地俯视着他。 “好,那我要帝位,我要这燕国的天下,我要坐在那金銮殿上最高的位置。”她纤纤玉指一抬,指向了外面那金銮殿的方向,眼底透露出的,是对权利的欲望和野心。 “父皇,你自己拟诏,把它让给我。” 第136章 风声鹤唳,山雨欲来 如此简单直白的话语,倒是让景明帝面色一僵。 而祁晏休听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唇角一扬,并不言语。站在他身后的楚玄缓缓低下了头,想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这番言论太过大胆,燕国朝堂允许女相女官等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过女帝一说。 “这……” 一时间,景明帝犹豫不决。 似是早知如此,晏华予嘴里发出低低讽刺的笑,“看,你说,你什么都会给我,结果还是舍弃不了这手中权利,既如此,若我不提,你打算给我什么呢?是来自帝王家,那虚无缥缈、随时可收回的宠爱吗?” 景明帝张了张嘴,却一时哑然,说不出任何一句辩驳之言。 “一个被我拉下神坛、注定卑微苟活的失败者,你还有什么能给我?” 她已经不愿再去看他了,精致的眉眼泛起冷冽笑意,缓缓侧过身去,任由他低着头跪在哪里,心底涌现的不知是绝望还是挣扎。 “写下禅位诏书,交出黑云令,否则,我让你跟外面那伙逆贼一起死。” 话音,她从袖中拔出匕首,杀意凛然。 “你,你怎么知道黑云令……” 燕国有一支神秘的军队,被称为黑云军,由铁骑和步兵组成,共有五万精锐,是太祖还在世时,就培养起来的一支军队,称得上燕国最大的底牌之一。 而能号令这支队伍的,是黑云令。 黑云军多年来一直掌握在帝王手中,若非燕国发生战乱,则无令不可出,因此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 按理说,晏华予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是,是他告诉你的……”景明帝抬头,看向了祁晏休。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祁晏休掌管监察院,他能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就凭他和晏华予勾结在一起来看,就极有可能透露出去。 “呵,我怎么不能知道?你不愿给我这个亲女儿,难道是还想给别人吗?!” 想起什么,晏华予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狰狞,抬一手,直接拂落了桌上的茶壶杯盏,直接碎了满地。 景明帝被吓住,不由缩了下脖子。 祁晏休眸光一深,忽的扯了扯唇,“顾微澜,陛下莫不是想着,将黑云令交给她?” “不,不是,朕没有!” 他开口便想要解释,紧张又惶恐地看着晏华予,怕她误会什么,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再他身上。 她侧目,看向了祁晏休,两人的目光触碰到一起,并无温情,只有暗流的涌动。 前世死前,景明帝偷偷把黑云令交给了顾微澜,于是本该为燕国效忠的黑云军,在知道晏华予弑杀父兄、把控朝政等一系列恶名后,竟心甘情愿地追随顾微澜,随她一路颠沛流离,五万黑云军几乎是成了她个人的势力。 而顾微澜打着的,也是诛杀妖女,匡扶社稷的口号。 黑云军几乎战无不胜,而他们的存在为顾微澜造就了一个传奇,无数人想要得到这支军队,却偏偏又师出无名,只有祁晏休,他最后应该是做到了—— “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她顾氏九族,臣定送去为你殉葬。” 当那一瓶毒药递到她手中,当顾微澜走出金华台的殿门,晏华予就知道,纵使顾微澜是无数人口中的传奇,她也斗不过祁晏休。 一个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竟还会有人信他鬼话,将匡扶社稷寄予在他身上。 真是可笑。 你指望他有多光明磊落,能言出必行? 最终,在晏华予目光的凝视下,景明帝还是拿出藏起的黑云令交给了她。 她接过后,转身就走,并吩咐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陛下遇刺,病情加重,恐有性命之忧,你们盯着他,写下禅位诏书。” 他若死了,晏羲身为嫡长子,依旧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但晏华予偏要留他一条命。 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死去呢? 她提着剑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小了,宫道上躺倒了密密麻麻的人,鲜血横流。 眼看情况不对,陈大司徒立即早早就带着人撤了出去,最后撤到宫门口时,竟是只剩下了他和一个忠心的侍卫。那侍卫凭一己之力替他拦住了晏羲的追杀,令他有机会骑马逃脱,本以为有机会逃过一劫,结果一旁的暗处突然窜出来一伙人,直接就举箭射了过去。 那侍卫身上被插满了箭,本来还在为自己主子能逃出去而感到开心,可下一瞬看到这一幕,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一口老血呕出来,彻底倒在了地上。 没个完全的准备,谁敢造反呀! 一夜的时间收拾残局,参与谋逆人等全部落网,只有个别涉事者提前得到风声跑了,晏华予让人紧闭城门,神策营连夜搜查。 一场逼宫谋逆,令无数人突逢巨变,信王身亡,陈大司徒被抓,陈皇后被押入天牢,无数涉事人等及其家眷皆被抓捕,后祁晏休更是拿出了陈大司徒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的罪证和名单,凡名单之列者,一律抓捕。 上京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少百姓恐被牵连,都是闭门不出。 之后,祁晏休带着诏狱亲自搜查了陈家,在陈家发现了一堵以金砖白银砌成的高墙,再加上不计其数的珍宝,总共装了足足有二十多箱,粗略算计,抵得上燕国三年的财政收支。 后来,燕国史书上将这件事完整的记录了下来,并将此次宫变称之为“东玄门之变”,是晏羲登上帝位的最重要一步。 … 五月十七日,距离宫变刚过去三日。 大量的禁军守在承明殿外,奉晏羲之命护佑陛下安危,若无首肯,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看似保护的一切,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景明帝虚弱地躺在龙榻上,身边连个伺候他端茶递水的宫女都没有,除了每日会有人送来吃食,他见不到一个人。 终于,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是张美人。 看到对方,景明帝心情瞬间激动了起来,拼尽全力朝她伸出了手,“爱妃,救朕……” 第137章 陛下,我是长公主的人 “陛下,长公主让妾身来给您送药。” 在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后,景明帝伸在半空的手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也是她派来的?连你也背叛了朕!”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被宠爱之人背叛的恨意在心底疯狂滋生,他眼底涌现出了愤怒的挣扎。 “朕已经如她所愿,写下了禅位诏书,让她成为燕国女帝,她还想要什么!” 他用手强撑着想要爬起来,但体内的毒还没解,他浑身上下虚脱的没什么力气。 逼宫谋逆的当夜,景明帝就被落晖两人逼着写下了禅位诏书,随后他就被扔在了这里,现在一想起这事,他心里就气愤不已。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还想要越过自己的兄长,不顾祖宗礼法坐上帝位,真以为皇帝这么好当的吗? 既如此,他就成全她的野心,看看她这帝位究竟能坐到几时! 可没想到,他都已经被逼如此了,晏华予竟还是不打算放过他,现下还让张美人来给他送药! “陛下,妾身……” 张美人走到他面前,一脸委屈地低下了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止住,似愧对于他。 景明帝微微一愣,想着曾经张美人对他的温柔体贴,以及自己犯过的错,对明舒的种种误会,他心底的怒气在这一刻竟瞬间消散了,叹了一口气后,又无力般地躺回了榻上。 “罢了,朕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你呢?在这宫中独自一人,无权无势,想要保全自身已是不易。朕不怪你,朕只怪朕自己……” 怪自己误会了明舒,从不听信她的解释,更怪自己曾经竟如此对待晏华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陛下……” 张美人跪在床榻边,一脸的感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随即握住景明帝的手,神情迫切道:“陛下,妾身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沈相他今日会进宫来探望您,到时妾身会想办法吸引长公主以及旁人的注意力,您就找准机会向沈相求救!沈相若知道您如今被长公主软禁胁迫在此,他一定不会对您置之不理的!” 景明帝微微一愣,心底感到了一丝怪异,但看到张美人催促焦急的模样,他也来不及多想,便点了点头,问:“你打算如何?到时她怕是不会让人靠近朕,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如今情况在纸上写下来,交给他。爱妃……” “陛下,您不乖哦。” 话未说完,他神情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张美人脸上担忧的神情迅速褪去,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如鬼魅般的嗓音在他耳边回响着,“长公主就是知道陛下您不安分,才派妾身过来的。” 景明帝双唇紧紧抿起,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揾怒,狠狠甩开了她握住自己的手。 “你……晏华予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能让你如此彻底的背叛朕!” 他指着她厉声质问,眼底满是怒色,一时之间,被背叛和欺骗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而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她对他的羞辱。 “朕对你,难道不好吗?!” 不好吗?他自认,这两个月他对她是极好的。 他觉得她柔弱,觉得她在宫内无所依靠,所以他给她更多的宠爱,在她被他人陷害时还偏帮她,甚至还商议过等过些时日给她升个位份…… 那时她依偎在他怀里,热泪盈眶地说着动人的情话,心底全是对他的感激。 可没想到,不过短短过去数日,她竟就半分不念! “陛下,您对妾身确实很好,妾身日日陪伴在您身旁,也曾想过与您如此就这般走下去,但,自古帝王多薄幸,您也并不只有妾身一个宠妃。” “妾身进宫六年了,早已不是曾经初入宫闱的小丫头,会痴心妄想地祈求帝王长盛不衰的专宠,那些贪心之人,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妾身并非没有亲眼目睹过。所以妾身害怕,害怕不知何时就会被您厌弃,再回到曾经无人问津、只配食残羹冷饭的日子。” 景明帝心头一梗,看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眼底毫无半分温情的女人,面上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凉意,似侵袭了全身。 “且陛下,您真的有那么喜欢妾身吗?依妾身看并不如此,您喜欢的是妾身这张神似顾夫人的脸,喜欢的是曾经顾夫人那熟悉的感觉……” “不要再跟朕提起她!” 躺在榻上的男人怒的大喝一声,攥住被褥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未说完的话被生生打断,张美人也不恼,反而早知如此地笑了,“看,曾经在心底多放不下的人,一夕之间却变得如此厌恶,现在,您是否也会连带着厌恶妾身呢?” 话落,不等他回答,她再次冷冷一笑,眉眼皆是讽刺。“幸好,妾身是长公主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陛下,长公主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那一刻,她眼底透露出的,是景明帝曾在晏华予身上看到过的野心勃勃,她们像是一类人,走到一起后,成为最好的盟友。 从一开始就是? 难道,他的身边竟全是旁人安插的奸细吗? “长公主说得对,您会喜欢我的,因为这张七分神似的脸,因为我出身简单,我在这宫中无权无势、无所依靠,与前朝臣子无所牵连,我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仰仗于陛下的恩宠。于您而言,我就是一只温柔乖顺的猫儿,只要我足够听话讨喜,主人并不会介意分享一些自己的宠爱。” 话已至此,其中之意,景明帝不可能还听不出来。 “你们,这一切竟都是你们设计的!” 得知一切事情的真相,他躺在榻上用双目死死盯着她,再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伸手怒指,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隐隐都有些不畅。 “陛下,您别动怒,小心怒急攻心。虽然我们确实处心积虑,但是您不能怪长公主,更不能怪我。”张美人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笑靥如花,一身华贵的浅色宫装穿在身上,倒也透出了几分贵气。 但不过一瞬,她眼底神色就冷了下去。 “我十五岁就进了这深宫,我付出了后半余生,对着一个年纪足以当我爹的人含情脉脉、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荣华富贵,您不能给我的,自会有人给我。而长公主,她作为一颗棋子,也不过是想要破局自救,想要像您一样手握权力罢了,她有什么错呢?” 对,她们没错,就像长公主说的,与其谴责自己,不如责怪他人。 “陛下,妾身觉得您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变成如此。” 第138章 这诏书,是假的 景明帝一怔,本该极度愤怒的他,却忽然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这一切竟都是他的错了?! “陛下,该喝药了!” 张美人也不管他,冷笑一声,端起身旁食盒里的药碗就朝他走了过来。 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景明帝一下想到了什么,身体感到极度的恐惧,身子瑟缩着往里边退去。 “你们这是要谋杀朕,你以为朕死了你就能如意了吗?错,你得给朕殉葬!” 他不管不顾地叫喊着,希望能以此唤醒她的半分清醒,她就算真的不在乎他了,也该为自己考虑才是,这么帮着晏华予,她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陛下放心,我不会陪着您去殉葬的,您不知道,我肚子里已经有了皇嗣,您死了,我就是太妃,我儿子,就是未来的亲王。” 她掌心微微抚摸过平坦的小腹,脸上笑靥如花,娇俏动人。 这个孩子,是她保命的根本,是她不惜跪在晏华予脚边,主动递上去的把柄。 景明帝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她的小腹上,而这时,张美人已经一步步朝他走近,忽的手一抬,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将汤药全部灌进了他的口中。 男人的双手挣扎的厉害,原本虚弱的身躯在这一刻竟爆发出了一些力气。 张美人有些按不住地后退一步,手中的药碗掉落,砸碎在地上。 “咳咳……” 难闻的汤药呛得人几欲作呕,景明帝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来人,给陛下沐浴梳洗!” 张美人微微气恼,脸色有些难看,她吩咐一声,守在殿外的长风便将几个端着干净衣裳的宫女和内侍给放了进去。 下午时,沈相以及朝中的几个大臣会来探望陛下,长公主早就吩咐过了,要他们在这之前收拾好一切,并且为了以防万一,还让张美人给景明帝下了一些重药。 这事,张美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在之前,晏华予在皇帝的调香里下毒时,她就按照她说的,给皇帝下了另一味相冲的药。 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宠妃,却都想要了他的命。 何其可笑的命运! 下午,沈相等人来到了承明殿,刚踏进殿内就见张美人正蹲守在皇帝的床榻边,手中拿着药碗细心伺候着汤药,时不时的就抹一下眼角的泪,一副担忧难过之态。 而景明帝,他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看着有些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混浊的双眼并不清醒,似整个人都糊涂了。 这模样,是断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而沈相则叹息一声,苍老的面容显出了几分愁色,之后又询问了一下皇帝的病情。 这时,候在一旁的太医站出来,“陛下上次旧疾复发,本就难愈,需得静养才是,可谁曾想竟出了信王之事。陛下当夜遇刺,不仅邪风入体,还受了刺激,怒急攻心,现下已有脑卒中之症,身体每况愈下,不容乐观……” 沈相听罢,一脸凝重。 如今各国使臣都还在上京城内,可宫内短短几日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不仅有信王伙同陈家逼宫谋逆,无数人被抓捕入狱,更有陛下重病难医,卧榻不起…… 这等事情是决计瞒不住的,若是让有心之人知晓陛下的病情,恐是会借机生事。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晋王监国,他身为陛下嫡长子,于情于理都该为陛下分忧,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几人对视一眼,却都沉默不语,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比晏羲更合适的人选了。 除了因谋逆而死的信王,景明帝剩下的几个子嗣里,只有晏羲最有资格,且他本就是嫡长子,其他人除非能力出众,否则再怎么越也越不过他去。 “几位大人都在啊。” 就在他们商议时,身后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几人转头一看,就见晏华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承明殿,正朝着他们走来,几人连忙过去行礼,“见过昭和长公主。” 面对朝中的几个老臣,晏华予微微颔首,举止还算客气有礼,“方才听诸位大人提起监国之事,昭和便斗胆插一句嘴,其实父皇在昏迷前留下了一纸诏书,上面称……” 她欲言又止。 一听这话,几人皆是一愣,随即迫不及待的追问她诏书的下落。 晏华予给周围人递了个眼神,挥手屏退了众人,待殿门被彻底关上,殿中只剩下她与几位大臣时,她才从袖中拿出一纸诏书,双手捧到了他们面前,“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几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同扫过诏书上的内容,不消片刻便看完了全部,只见上面清楚的写着:朕恐久病难医云云,今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嫡长子晏羲…… 几人面面相觑,在反复辨别过这诏书的真伪后,不得不看向了沈相,等待着他的表态。 沈相沉吟了片刻,随即朝皇帝的方向做了个揖,以示尊敬,“既是陛下的意思,臣等定当遵从。” 于是那一日,在晏羲有些担忧地踏进承明殿后,沈相便领着几位大臣,朝他跪拜了下去,“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羲神色一怔,看着眼前的一幕,跨进殿门的脚顿住。缓缓抬头,就见晏华予朝他转过身来,唇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随即双手交叠高举至头顶,朝他郑重地拜了下去。 “参见陛下。” 他心里一紧,伸手想要去扶她,却在看到沈相手中的诏书时明白了什么。 也许是景明帝心底气急,也许是两个侍卫会错了意,将晏华予的一句试探之言当了真,以至于当夜,皇帝被逼着亲笔写下的那一纸禅位诏书上,所提的其实是昭和长公主之名。 但此时此刻,她却跪在他的脚边,将整个至高皇权都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不会登上帝位,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始至终,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像现在这样,既可稳定人心,令众人臣服,又可送他至皇权之巅,而她手握权势。 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 作者:声明一下,别骂,这本不是大女主文,只是一个反派的挣扎与救赎罢了,女主也没想过当皇帝,她只想要权势。 第139章 送他至皇权之巅 (作者:上一章觉得写的不好,重修了,多写出2000字,可刷新看) 诏书之上,笔锋苍劲,一笔一画皆能看出来端正,确实是景明帝寻常书写时的字迹,但他早已病重许久,身体虚弱之时,笔触力道与平常所写的自会有些不同。 这太过端正,反倒显得不对。 他们又看向晏华予,“长公主殿下,这禅位诏书您确定是陛下亲自所写吗?乃是您亲眼所见?” “长公主,伪造诏书,可不是小事!”身上的压迫感逐渐递增,沈相直直地盯着她,将她的每一个神情收入眼底。 他时常在东序书院讲课,于他而言,晏华予也算是他的学生,她寻常时候是什么做派,他并非不清楚,虽娇纵蛮横了些,但怕是绝没有胆量做出这种伪造诏书之事! 她的背后说不定是有其他人在操纵指使! 想到这儿,他眸光不禁深了几分。 就连暗中支持晏华予的萧家,此刻也一时想不到她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伪造诏书为何不伪装得再像一点?若是被他人发觉他们的所作所为,这帝位能不能坐得上去都不好说! 此刻,面对众人的咄咄相逼,晏华予低眉抿唇,神情似纠结犹豫,不知如何言说。 “诸位大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眼底一片真挚之色,又仿佛是被戳破谎言后的焦急辩解,“昭和不是有意要伪造诏书的,实在是为了大燕,昭和不得已而为之,父皇他,他……” 话一出口,好似已经放弃了挣扎。 众人面色微变,“陛下他怎么了?” 然而,晏华予依旧没有直接回答,她一脸为难地从另一边的袖中再次掏出一份诏书,递到了他们跟前,“诸位大人自己看。” 又是一份诏书? 一时间,几人都不由皱了眉。 他们接过诏书再次翻开,视线一一扫过上面的内容,原本还只是困惑的几人,却在看到诏书上写的“昭和长公主”几个字时,顷刻间变了脸色,啪的一下将手中诏书给合上了。 ——今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昭和长公主。 昭和长公主? 几人的目光全都一下看向了晏华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怕自己看错了,又再次打开看了一遍,结果上面明晃晃写着的,确实是昭和长公主! 而且这一次,不仅字迹对上了,还更多了一些真实且没有的细节,诏书上沾了点点的斑驳血迹,落笔时,笔触略有停顿和凌乱。 由此可见,当时皇帝写下这封诏书时,怕是已病重不堪折磨,却仍旧强撑着一字字写下了这诏书。 但,陛下怎会传位给昭和长公主? 他要禅位,有这么多儿子不传,反倒偏偏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人人都说陛下宠爱长公主,但这宠爱却委实有些过了头,让人毫无半分准备! “诸位大人,丞相!” 还不等他们细细商讨一下,晏华予忽然抬手作揖,紧接着朝他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色一片惶恐,又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长公主,您这是为何啊,先起来!” “您这在是折煞老臣啊!” 几人慌忙地就要去扶起她,可不敢让堂堂一国长公主给他们跪下,更何况现在还是陛下指定的继承人。 然而,晏华予却推开了他们的手,并郑重说道:“几位大人,您等都是朝中的老臣了,昭和自知,昭和一介女子,未上过朝堂,也确实不太懂什么治国理政,父皇在病中写下这一纸诏书,怕也是因一时神志不清所致。 “昭和不愿坐上这帝位,在昭和心底,父皇除外,堪登帝位者,唯有皇兄最有此才能,故而,昭和不做商议,便斗胆伪造了那封禅位诏书,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燕国。 “而今,皇城内外陡生变故,若昭和上位,必将时局不稳,恳请诸位大人以大局为重,改立继位人选,拥晋王上位,坐镇皇城。” 话音一落,她再次微微低下头去,从头到尾,没有给他们一丝开口的机会。 众人心底惊涛骇浪骤起,深受震撼,万万想不到世人口中那个空有美貌却毫无脑子的长公主竟是如此通晓大局之人。 他们沉吟片刻,不禁都看向了在朝中官职最高的沈相,等待着他的表态。 不过一瞬,沈相心中便已有了答案,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也朝着晏华予郑重地跪拜了下去,深深做了一揖。 “长公主大义,日后有长公主与臣等督促辅佐陛下,燕国何愁不兴。” 最终结果,他们选择了晏羲。 另外几位大臣见此,也纷纷同他一般朝她跪拜了下去,高声齐呼,“长公主大义!” 而这一步,晏华予早有预料。 也许是一时气急,也许是两个侍卫会错了意,将晏华予的一句试探之言当了真,以至于当夜,景明帝被逼着亲笔写下那一纸禅位诏书时,所提的其实是昭和长公主之名。 但这个帝位,却会引来无数人的反对。 于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刚过及笄之岁的小丫头,向来娇纵蛮横,书都没读过多少,哪懂得什么治国理政? 燕国交到她手上,迟早玩完。 所以,晏华予非常清楚,相较于她,世人更宁愿接受晏羲。 事情就这么被定了下来,当晏羲得知几个大臣进宫,急匆匆地赶来承明殿时,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看到众人朝着他跪拜了下去,口中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愣愣地看向晏华予,这才知道—— 他的妹妹昭和长公主,在他不在之时,将整个至高皇权都送到了他的面前。 晏华予从没想过登上帝位,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始至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像现在这样,既可稳定人心,令众人臣服,又可送他至皇权之巅,而她手握权势。 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而躺在榻上的景明帝,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没人在意他了。 景明七年五月十八日,沈丞相于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宣读了景明帝留下的禅位诏书,将晏羲送上帝位,爱你尊先帝为太上皇,又定于次年正月改年号为“元熹”。 …… 作者:再次狡辩一下,这本不是大女主文,只是一个反派的挣扎与救赎罢了,我并不觉得算大女主。 第140章 死的人又活过来了(增400字) 景明七年五月十八日,沈丞相于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宣读了景明帝留下的禅位诏书,将晋王晏羲送上帝位。又于次年正月祭天告祖,宣布改年号为“元熹”,自此,这有初始炽盛之意的二字,在燕国史书上有了全新的释义。 ——国泰民安,盛世将始,继往开来,不坠先祖之志。 刚坐上帝位,晏羲便下了第一道诏书。 晏承霖逼宫谋逆,褫夺亲王之位,此后不得葬入皇陵,陈皇后谋害懿安皇后及其怀冲太子,证据确凿,废去后位,褪去衣冠,连同谋逆的陈家更是被赐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没有人为他们说情,亦不敢说情。 一杯鸩酒被送到了殷小越的面前,前来的落晖告诉她,“长公主特意吩咐,念在往日情分上,可留二小姐一具全尸。” 全尸…… 明明是冷漠无情的一段话,但此刻由他们说出来,却似是莫大的恩赐。 殷小越一张小脸发白,看着那用精致酒杯盛满的鸩酒,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如何都不敢伸手去拿起。 然而,谋逆之罪,无处可逃。 最终,她似下定了决心般将酒杯端起,毫不犹豫地仰头饮下。 那一刻,她感觉胸腔内似有烈焰在灼烧,要将她的整个肺腑给灼穿,没过一会儿,她身子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泪珠,在最后一刻,她心底想着的,不知是悔恨还是绝望,是恨送她去死的昭和长公主,还是这个将她带到上京的陈家…… 也许,她是后悔认识了晏华予的。 落晖带着人回去向晏华予复命了,得到消息时,她的情绪没有一丝起伏,手上摆弄着迎夏刚从院子里搬来的花,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无悲无喜,似冷漠到了极点。 坐在她身旁的墨芳苓看不透她,虽然平时与她关系极好,但此刻竟也有些畏惧她。 她尝试着开口道:“这个陈元姝,我之前看你挺喜欢她的,还以为你会为她求情,以戴罪之身将她留下……” 晏华予跟着笑了笑,“戴罪之身,不过是另一个囚笼罢了。” 说完,她便不再开口。墨芳苓沉默着,总觉得在经历了一场宫变后,眼前的公主让她感到陌生,她不像平日里那般爱笑了,每每笑起来时,总是带着几分凉薄的,再不复曾经的单纯和天真。 她很想问问她,那夜宫变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总是简单轻松地带过,多问一句,便要岔开话题。 她不愿提,墨芳苓猜想,怕是涉及到什么皇室秘辛,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几日,晏华予依旧每天都很忙,忙着进宫,忙着监斩,忙着周旋和应付,似乎分身乏术,但第三日时,长公主府的马车却出现在了城门之外。 小木屋里,一缕香烟袅袅而起,并未完全封死的棺材盖被推动了下,忽然一个用力,躺在棺中的殷小越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她转头,就见晏华予坐在不远处,手中轻拂过面前一架古琴的琴弦。 指尖停住,她朝她看过来,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勾出清浅的笑意。 那一刻,殷小越微微愣了一下,但她反应再迟钝也能明白过来,自己没死,晏华予让人送到她面前的那一杯毒酒,有问题。 她坐到了她的面前,心底有些纠结的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却让侍卫端着一些新鲜的饭菜放到了她面前,“先吃点东西,不用感谢我。” 殷小越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肚子委实是有些饿了,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晏华予就优雅地端坐在她对面,纤细的指尖拂过琴弦,随即缓缓拨动,一曲琴音奏了出来。 殷小越还是听不懂琴曲,也没有那个欣赏的才能,她只觉得好听,但是其中又好似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提不起半分轻快。 过了约有一刻多钟,落晖忽然走了进来,“公主,人找到了。” 琴音收了尾调,晏华予的手停住,在殷小越疑惑不解时,她忽然看向她,“吃饱了吗?” 殷小越连忙点头,放下筷子,“饱了。” “那就跟我一道去看看。”她起身往外走去,什么也没有多说,微风带起她的衣袂,似有一阵淡淡的沁香钻入她鼻间。她连忙跟了上去。 木屋外是一片山林,荆棘丛生,几乎看不到其他行人,殷小越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跟着她一直走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远远地看到几个侍卫,似正在将一个人团团围住。离得远些,她看不太清楚。 “这是……”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朝她努了努下颌,殷小越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朝着那边跑了过去,随着越来越靠近人群,她也逐渐看清了那个被围困住的人。 脚步在顷刻间顿住,她一脸愕然。 出现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本该已经死去的陈郁金。 然而现在……陈郁金,她活了。 也许是注意到了她,摔在地上的陈郁金也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平静又带着点冷漠,像是早就知道她的出现。 “很惊讶吗?其实也对,陈家嫡长女这么聪明,骗过了所有人,也差点包括我。”身后传来晏华予的声音,她一步步朝她走来,口中满是淡然且不在意的神情。 殷小越看向她,依旧收不回眼底的震惊。 看她这模样,晏华予眼底的笑意反倒收了几分,恢复了一惯的认真。 “阿越,看明白了吗,你的姐姐陈郁金,她是假死的。” 话落,她忽的又眉眼一弯,朝她露出一抹无比动人的笑意,看似真诚无比,实则不带半分亲近,透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此刻落在殷小越的眼底,更像是明晃晃的嘲讽—— 陈郁金的死是假的,整个陈家,都在合起伙来陷害引诱她。 “为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逼宫谋逆而精心策划的吗? 一时间,殷小越感觉胸闷的厉害,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喃喃地后退一步,可忽然,身边的回答,给了她一个答案。 “因为,她想逃离陈家。” 第141章 陈元姝,你应该谢谢我(2.8k)修 逃离……陈家? 殷小越在心底默念着这段话,缓缓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陈郁金。 斑驳破碎的光透过树的缝隙照下,陈郁金捂着受伤的手臂,强撑着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身旁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好似只等待着晏华予的一声令下。 “对,我想逃离陈家。” 面对着她充满质疑的目光,陈郁金并没有闪躲和辩解,远远地就朝她们回望了过去,眼神中还透着几分清冷的倔强。 “为什么?” 殷小越脚步迈出,朝她一步步走去,声音平静地质问她:“为逃离陈家,不惜设计以假死脱身,并毅然丢弃你这十几年来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才女之名,甚至是养你到大的父母,和爱你的妹妹……你死的时候,他们会有多难过,你想不到吗?” 说话间,酸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殷小越强撑着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继续道:“你能提前这么久做下准备,可见是早有预谋,但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被接回陈家,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家?还是你早就知道父亲会反……” 最后一段话说出口,她的脚步停住,凄美哀愁的眼神望着她,眼底似蒙上了一层水雾。 因为早就知道父亲会反,所以她提前谋划着脱身,蒙骗了所有人。 然而陈郁金看着她,却忽然笑了,“陈元姝,你真是天真,我其实很好奇,你这样天真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她的笑容凉薄,又夹杂着讽刺。 “你不会真的认为,你回到陈家,取代我的身份地位,让我沦为整个上京的笑柄,对我的打击很大? “错了,若不是我陈郁金,你陈元姝现在都还只能待在那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纵使你生来富贵又怎样?没有我,陈家根本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将你接回来,你的出现,本就是我为逃离陈家而设计的一环,所以,趁早收起你那施舍怜悯的眼神,我陈郁金根本不需要!” 她抬手指向了殷小越,忽然一甩手,有些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眼底的狠劲伴随着冷漠汹涌而出,有些狰狞的疯狂。 殷小越一哽,神色顿时僵住。 “你说什么?” 她突然质问,似不可置信。转头看了一眼晏华予,却见她眉眼淡淡的,并不感到惊讶,怕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好像从始至终,只有她,只有整个陈家还被蒙骗在鼓里。 “怎么?很惊讶吗?其实也对,毕竟,陈家是真的很想要将你找回来。” 她凝望着她,语气中似带着一股悲凉。 “所以,我成全他们,让人告知了你的消息,将你……找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露出无奈自嘲的苦笑,站在山风里,任由风吹起她竹青色的裙摆,“陈元姝,你应该谢谢我的。” 喃喃的话语,似也随风而去。 “那为何,你又要逃离呢?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殷小越一遍遍挣扎着,不知道在如今陈家已被满门抄斩的情况下,自己这么问出口合不合适。 但,陈家这么人爱陈郁金这个女儿,有些话是不想问,也一定要问清楚的。 “我确实应该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和亲人团聚,但,爹娘养了你十几年,哪怕是我归来,他们也依旧让你成为陈家的嫡长女,他们并没有将你丢弃,如此疼爱,陈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忽然间,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嘴里发出一道不甘的质问:“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你究竟是在逃什么?难道是你不愿嫁给信王吗?” 然而,陈郁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似是不屑回答。 “她说什么你倒也真是信。”这时,身后的晏华予缓缓走向她,一语道破其中之意,“她怎么会不愿意嫁给晏承霖呢,上京人人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年少情深……” “对,我与信王青梅竹马,年少情深,我哄骗你几句,说我不爱他,你竟也信。” 似被一盆冷水浇下,忽然之间,殷小越只感觉遍体生寒,此刻的自己像是一个笑话,一直被眼前的人团团戏耍着。 心情好似在顷刻间跌落了谷底。 “阿越。”晏华予走到她身旁,忽然拍了下她的肩膀,清晰地嗓音传入今殷小越的耳中,“你还看不出来吗?陈郁金她同你一样,她也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犹如巨石投进湖面,一段话,顿时掀起心底惊涛骇浪骤起。 殷小越蓦地抬头,神情错愕地看着她,随即又转头看向了前方的陈郁金,大脑好似在这一瞬间空白了,直到晏华予低沉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 “从始至终她都在伪装自己。” 所以,陈郁金像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吗? 晏华予的目光与陈郁金的触碰上,二人的沉默中,似有暗潮的涌动。 看着谁也没有辩驳和疑惑,一瞬间,殷小越好像明白了什么,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在这时都有了答案。 陈郁金为什么会费尽心思地逃离陈家?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信王与陈家谋逆,必定会输! “年少情深,好一个年少情深!” 她忽然嘲讽地笑了,看着陈郁金,一步步地走过去,“信王带着陈家逼宫谋逆,人人都说是因为你死了,他接受不了,才一时被父亲蛊惑,做下错事!他爱你至此,可谁能想到,你早知这一切,早知他会输,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不加以劝阻,还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让父亲借着你的死去逼他谋逆……” 走到她面前时,她停下脚步,“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年少情深,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不是她的死,那么信王是不是就不会蛊惑?是不是就能尚存一丝理智,不会任由自己犯下如此大错? “因为我吗?” 陈郁金思考了下,但紧接着,她就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信!” 殷小越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事实已经摆在她眼前了,她竟是还会说出这种话。 “信王是因为我的死才逼宫谋逆的,你们若真是这么以为,那便这么以为的,但我陈郁金,永远不认!” 她眼神坚定地开口,从方才见她到现在,殷小越第一次见她如此坚定过。 “我只是一个被养在深宅的大家闺秀,通晓些心计手段,却更多学的是琴棋书画,既无官职,也无兵权,我有什么能力,能左右得了朝中众多官员?又有什么能力,能让一个男人只为了我,而去逼宫谋逆、弑父杀兄?!” 她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嗓音清冷,“真的是因为我的死,他们才谋逆的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殷小越的脑子变得乱糟糟的,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好像在应有的真相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更像是心虚的狡辩和掩饰。 “呵呵,我就知道。” 不等她回答,陈郁金忽然又扬唇笑了起来,秀丽的小脸上露出冷艳的张狂。 “男人们爱权力胜过爱一切,他们早就有了不臣之心,我的死亡,不过是他们为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夺权而找到的一个借口,更为自己立一个情深不渝的美名,以此掩盖自己犯下的滔天罪恶、狼子野心!” 第142章 真相 (作者:上一章修改1400,是新加内容,建议观看,刷新) 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虽然是她亲口说的话,但起初殷小越却并不相信,对此也一直抱有怀疑,可后来,她看到陈郁金看信王的眼神—— 从强颜欢笑到转瞬淡漠,信王离开,并没察觉到这一切,但殷小越却看到了。 陈郁金说,身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很多事情她没得选。 身为陈家的儿女,他们要以维护家族的荣耀为重,陈家也注定有一个人要嫁入皇室,所以他们选中了她,费尽心思地培养了她,哪怕她再不喜欢,也要装作喜欢。 而这,是她无法被改变的命运。 那时,她神情悲切,好似对一切都不再抱有期待,所以,殷小越信了,信她是被逼无奈,亦相信她是真的不爱信王。 她将她当做一个孤独的可怜人,无数次的同情她,想要尽她所能地帮助她…… 可如今,她却站在她的面前,嘲讽她不设防的天真与信任,说自己与信王青梅竹马、年少情深,之前一切,不过都是她为了逃离陈家而设下的骗局。 她为之付出的真心与善意,好似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破碎不堪。 “阿越。” 这时,身后的晏华予唤了她一声,她走到她身旁,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恍惚间,殷小越只听到晏华予以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你还看不出来吗?陈郁金她同你一样,也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 犹如巨石投进湖面,短短一段话,掀起心底惊涛骇浪骤起。 殷小越蓦地抬头,神情错愕地看着她,随即又转头看向了前方的陈郁金,大脑好似在这一瞬间空白了,直到晏华予低沉清冷的声音将她拉回—— “从始至终,她都在伪装自己。” 所以,陈郁金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吗? 说话间,晏华予朝陈郁金看过去,二人的目光在顷刻间触碰上了,他们远远地看着对方,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之中,似有暗潮的涌动。 刹那间,殷小越好像明白了什么,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在这时都有了答案。 陈郁金为什么会费尽心思地逃离陈家? 殷小越猜,大概是因为她知道,信王与陈家谋逆,必定会输! “年少情深,好一个年少情深!” 她忽然讽刺地笑了,看着陈郁金,一步步地朝她走近,“信王带着陈家逼宫谋逆,人人都说是因为你死了,他接受不了,才一时被父亲蛊惑,做下错事! “他爱你至此,可谁能想到,你竟早知这一切,早知他会输,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不加以劝阻,还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以假死脱身,让父亲借着你的死去逼他谋逆……” 她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她,唇角扬起冷冷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年少情深!” 这一刻,她只感觉这四个字尤为讽刺,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的方式,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因为我吗?” 陈郁金敛了眼睑,似在思考,但随即,她就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我不信!” 如此理直气壮,殷小越都不由一愣。 她又继续说:“都说信王是因我的死才逼宫谋逆的,这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你若是也同世人一般以为,那便这么以为,但我陈郁金,永远不认!” 山林里静悄悄的,陈郁金声音明明不大,可在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却刻意咬上了十足的重音。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山风拂过了她额边的发丝,微微有些凌乱,那一张清冷破碎的柔弱皮囊下,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韧劲。 从方才到现在,殷小越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坚定过。 “我只是一个被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诗舞礼乐,既无官职,也无兵权,这样的我有什么能力,能左右得了朝中众多官员?又有什么能力,能让一个男人只为了我,而去逼宫谋逆、弑父杀兄?!” 她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嗓音清冷,“真的是因为我的死,他们才谋逆的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殷小越下意识地就想要回答,可她张了张嘴,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顷刻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刻,在应有的真相面前,任何辩解好像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呵呵,我就知道。” 不等她回答,陈郁金忽然又扬唇笑了起来,秀丽的小脸上露出冷艳的张狂。 “男人们爱权力胜过爱一切,他们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妄图寻找机会,把控权势。我的死亡,甚至是其他任何人的死亡,都只不过是他们为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夺权而找到的一个借口,更为自己立一个情深不渝的美名,以此掩盖自己的滔天罪恶、狼子野心!” 话音落下,她目光与她的视线触碰上,发出一道冷冷的质问,“陈元姝,你说,我说的对吗?” 她眼尾泛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殷小越听罢,再次愣住。 虽然她从小读的书不多,也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权势算计,但这一刻她却觉得,陈郁金说的,或许是对的。 这时,陈郁金看着她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逃离陈家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受够了在陈家的日子!” 殷小越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细想怎么回事,便又听陈郁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吗?其实我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被陈家捡来代替你的,为的就是安慰那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想想,还是不错的对,但,你不知道,在他们再次拥有自己的女儿后,我成了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 她低眉,冷冷地自嘲一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颓丧。 “为了能留在这个家里,我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成为你,妄想代替你的身份,你的一切,以及你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更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用,不是可以随意被抛弃的人,我每天都在刻苦的学习,让自己变得足够出众,成为世人口中惊才绝艳的陈家长女。而他们,哪怕曾无数次利用我,我也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从未背弃过陈家!” “可是,到后来,却是他们背弃了我。” 声音在这一刻弱了下去,陈郁金回想起上辈子的一切,心底只剩无尽的悲凉。 第143章 陈郁金番外 陈郁金刚来到陈家时,她还只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 十七年前,怀孕的姜氏执意要去城外的寺庙里祈福,求菩萨保佑孩子能顺利出生,之后姜氏就感到一阵腹痛,当天夜里就在寺庙将孩子生了下来。 得知消息的陈父急匆匆赶去,却意外撞见有人偷走了刚出生的孩子,他带人去追,直到过了好几天才有消息。 他们抓到了那个贼人,一番逼问后才得知,那个孩子因为太过吵闹已经被对方丢山里了,就算不被狼吃掉,估计也早就冻死了。 他派了人去找,也没有找到。 这个结果,陈父不知该如何去告知自己的夫人。他看着她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心心念念的都是想要找回孩子,一时心下不忍,便将在路边随手捡到的女婴带了回去,说这就是他们被偷走的女儿。 这女婴小小的一团,一看也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姜氏信以为真,便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呵护抚养。 直到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出生。 陈宣娇出生那几年,他们开始忽视陈郁金,会对她发脾气,也会不再将她当做掌心唯一的女儿。陈郁金会哭会闹,甚至会欺负年幼的妹妹,这让他们渐渐没了耐心,于是转头就将她送去给了老夫人养着。 在陈郁金的记忆中,那是她第一次被抛弃。 老夫人并非陈父的生母,一年到头都待在老宅里吃斋念佛,对她也始终淡淡的。 陈郁金在老宅里待了两年,这两年里她听曾经的老人说起过当年的事,还有人说她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指不定就是当年找回来时找错了,她根本不是陈家的大小姐。 陈郁金每每听到这儿都会很生气,她会冲上前去找他们理论,但最后却被无情推开,摔得满身是泥。 她为此难过了很久,可是却并没有人来安慰她。 到最后,老夫人因病去世,这个曾经并不亲近自己的祖母,在临死前将她叫到自己的床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事实真相并非就要刨根问底,若你还想继续留在陈家,那就要懂得装聋作哑,事情不挑明,你便永远是陈氏女。” 所以,在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她看到了她的挣扎,看懂了她的痛苦,也知道她并非陈家女。 那时,陈郁金七岁。 老夫人去世后,她被接回了陈家,再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父母亲,她满心欢喜,可他们对她却明显疏离了许多。 小孩子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敏感,陈郁金其实察觉到了,但是她不敢问,更不敢提出索求,她怕惹恼他们,再次被送走,然而当天的夜里,她就偷听到了她父母的谈话—— “她只不过是你当年随手捡回来的,你竟还哄骗说她是我女儿,还不如趁着现在将她给送走,免得她回来伤害我的娇娇……” “那这一时半会你让送哪里去?” “若是让云栖玄知晓我陈家抛弃女儿,指不定怎么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他们争论不休的话陈郁金听不懂,她只听懂了那一句,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她只是父亲当年在路边随手捡回来的。 而姜氏,好像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陈郁金不敢去问这是不是真的,她想了很久才终于想明白老夫人临死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了能继续留下来,本能驱使着她不敢再大哭大闹,她变得乖巧听话,甚至主动去疼爱照顾她曾经最讨厌的妹妹。 时间一久,姜氏对她也慢慢多了笑脸,再没提将她送走的事。 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她就安全了,她必须要在他们心里占据足够的份量,他们才不会舍得将她随意送走。 所以她妄想真正代替成为他们那个丢失的女儿,而幻想中,那个女儿是什么模样的?是乖巧的?还是天真可爱的?她不知道,但她能从他们的夸赞和思念中听出个一二。 于是她竭尽所能的去伪装,去模仿,去成为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女儿。 时间一久,她好像成了真正的陈家女,虽然她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十几岁时,昭和长公主在诸国使臣前跳了一支祭祀舞,名动京华。陈郁金一直都知道,这个公主在才艺上是极为出众的人,她声名鹊起,令无数人惊叹,当时陈郁金便也想,自己若能像她一样,甚至是超越她,那么爹娘对她一定会更为满意。 她生来站枝头,她是将来注定要成为皇后的人,陈家的光耀,一定会有她的一份。 所以,她想要将晏华予踩下去,她要借着她位列四国七绝榜上,名扬四海列国,骄傲如她,从不轻易服输。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或许想错了。 昭和长公主,这个舞曲一绝,样样都要求做到最顶尖出众的姑娘,或许将是她最大的对手。 陈家有一个女儿注定要嫁入皇室,一开始,陈家与陈皇后是想要让陈宣娇嫁给信王的,因为他们都知道,陈宣娇才是流淌着陈氏血脉的人。 但,陈郁金不愿如此。 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在事情还未定下前,她就主动对晏承霖示好,甚至还一脸娇羞的问他,将来陈家会有一个女儿要嫁给他,那个人,你会希望是我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对方脸红心跳,也让陈家改变了主意。 所有人都知道,他比陈宣娇更有用,而他们能改变主意,也是在赌,赌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会永远为陈家付出。 而这未来的皇后之位,她志在必得。 她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让自己站到更高,她的身份地位才无法被轻易撼动。 青梅竹马,年少情深。 前世时,陈郁金确实是喜欢晏承霖的,她以为在晏羲死后,他注定会登上帝位,所以她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甚至不到一年,他们就怀了第一个孩子。 “承霖,我怀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她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激动地手足无措,一边开心的想要抱住她,一边却又小心翼翼地呵护,显出了对这个孩子的无比重视。 那时,陈郁金幻想过,他们会就这么幸福地走下去,等晏承霖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她今生最大的所求便也达成了。 陈家会以她为荣的,虽然到现在,姜氏还在惦记着那个丢失的女儿,但是没关系,他们再也不能随意将她丢弃掉了,除了他们心里的那个女儿她无法代替,在身份上,她已经完全代替了她,她才是陈家唯一的嫡长女! 可是后来,事情出了变故,晏承霖想要杀了晏华予,却被晏华予给反杀了。 而他,从未给她留下过一条后路。 第144章 陈郁金番外2 消息从远处传来,惊掉了陈郁金手中的安胎药,她内心感到痛苦的难过。 但这时,她只能强行稳住自己,找到自己的父亲,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晏承霖到底是有什么计谋。 自从她怀孕后,可能是怕她担心,晏承霖很多事情都没跟她说,现在,她的父亲告诉她,由于陛下日渐病重,昭和长公主和卫小将军等人联合了不少大臣,意在把持朝政,他们暗中杀了陛下仅剩的几个儿子,接下来找到机会,必是要对晏承霖下手。 所以,晏承霖只能安排人提前下手,却没想到,昭和长公主实在大胆,她以身作饵,诱敌深入,晏承霖虽然成功伤到了她,却也将自己的命留在了那里。 “她这么做,谋杀自己的弟兄,难道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陈郁金怒吼着,心底对晏华予的怨恨达到了顶峰。 怎么也没想到,晏华予将她所求的一切全都毁了。 或许,从晏羲和晏逾苏死的那一刻起,长公主就再也不是曾经的长公主了。 天下悠悠众口她不在乎,史官会如何写她也不在乎,她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恨意,杀了太多的人,成了一个病态的疯子,心心念念的只有手中权势,早就不在乎再多杀一个人了。 “郁金,现在你怀了皇室血脉,长公主她不会放过你的。”在陈郁金还在恨得咬牙时,她的父亲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神情纠结,眼底还有些不忍。 陈郁金以为,他是想要保全这个孩子,保全晏承霖最后唯一的血脉。 可没想到,她的父亲速度将一把匕首递到了她面前,“这把匕首,可自尽,也可伤敌。你是我陈家的女儿,生来就应担负起陈家的荣耀,与陈家荣辱与共。 “如今,你怀着孩子是逃不掉的,为父想过了,将你送到长公主面前,你怀着身子,她必不会对你设防,一旦她敢靠近你,你就找机会杀了她,事情若成,也算是为信王报了仇,否则不仅是你和孩子,我们陈家都得完!” 他一字一句都是大义凛然,陈郁金神色大骇,后退一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在陈家当了太久的女儿,她以为他们早就是一家人,却差点忘了,忘了自己不过是被捡来的养女,因为有用才被留在了身边。 “郁金,陈家的女儿,哪怕是死,也必要死有所得。你放心,父亲会安排人在身边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好似是生怕她不答应,他再次迫不及待的开口,将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中。 陈郁金唇角扯了扯,悲凉的情绪在心底瞬间蔓延开,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好。” 一个字,她袖中揣着匕首,就这么踏上了即将到来的死路。 临行前,她的母亲哭着对她依依不舍,却没有阻止这一场荒唐的行为,再多的情绪落在陈郁金的眼里,此刻都变成了麻木。 其实他们都知道,她这一去,再不可能活着回来。 初冬的夜里,天开始冷了,陈郁金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准备连夜出城,但在此之前,她却派人将消息透露了出去,想要将晏华予引诱前来。 而这,是她专门为她设下的一场局。 在晏华予联合大臣把控朝政,众多皇子无端惨死的情况下,朝中不少官员早就对她颇有微词,只是大理寺那边有陆归在掌控,而监察院蛰伏暗处,也是放任不管,众人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将她直接定罪,敢怒不敢言。 如今,信王死讯再次传出,朝中必是人心动荡,陈郁金既是放出了消息,就一定会有人在暗处注视着她,而晏华予,怕是也不会让她逃出上京城。 晏华予若敢阻拦或杀了她,陈郁金就敢将所有事情都抖落出去,那一刻,晏华予的所作所为都将成为最好的铁证,而陈郁金,信王那怀着身孕的妻子,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长公主活活“逼死”,以此来控诉她的作恶多端。 泥菩萨都尚有几分火气,更何况是朝中一直被打压的人呢? 燕国并不乏文人风骨,亦不乏忠臣良将,这件事之后,就算她杀不了晏华予,晏华予也必定会被口诛笔伐,而暴乱一旦形成,要么她将全天下人杀光,要么,她不得安宁! 然而当天夜里,陈郁金失算了,晏华予并没有派人来抓她。 计划出了变故,那时,陈郁金其实有想过一走了之,不再去管陈家的死活,所以她跌跌撞撞,连夜逃离,可直到第二天清晨,她在山林里醒来时,睁眼就看到晏华予正坐在她面前。 “现在这荒山野岭,附近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再跟着你,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她淡定优雅地喝着早茶,陈郁金一听就知道,她猜到了她的想法。 但是晏华予沉得住气,她故意放她走,然后开始等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陈郁金有些崩溃了,她厉声地指责她不择手段,毫无人性,她这样残忍的人就该被完整的写进史书里,供世人万代唾骂! 话还没骂完,晏华予忽然蹭的一下站起来,朝她指责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天这么冷,本宫陪你跑出来,本宫容易吗?再说你连夜奔波,不顾自己就罢了,难道连孩子也不管了吗?” 陈郁金一愣,差点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了,可转瞬间,她就眉眼一弯,朝她微微一笑,直接下令,“来人,抓住她,让她亲眼看看,陈家是怎么亡的。” 陈郁金拔出匕首想要杀了她,却被人一下按住,夺走匕首。 晏华予说,陈家早在决定让她只身犯险时就将她视为了弃子,现在她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好好考虑。 于是之后,她被锁在深宫里。 陈郁金认真地想了两天,她想到了死去的晏承霖,想他明明知道她怀了孩子,却非要选择在这时以命相博,看似是被逼无奈,实则是他自己也知道,只要杀了晏华予,就没有人能阻止他坐上帝位。而他之所以没有留下后路,大概是觉得,自己不会输。 但这,也几乎断绝了她的所有退路。 他在做出那一步的决定时,有没有考虑过她和孩子呢? 那一刻起,陈郁金就明白,平日里说爱她的男人也许真的爱她,但却绝对更爱权势! 第145章 陈郁金番外3 陈郁金的孩子没了,人们都说是她这几日受了刺激,胎象不稳才导致的。 但是陈郁金不信。 陈家再次暗中派了人来找她,说冬至那天长公主会代陛下出宫祈福,他们想要刺杀晏华予,而如今,晏华予不杀她就证明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她是最有可能靠近她的人,所以希望她能想办法,在祈福大典前给晏华予下药。 陈郁金答应了,她终究是没和晏华予站到一边。 可冬至祈福那一日,她却以此将她叫了过来,将一杯酒推到了她面前,说她如果愿意饮下这酒,冬至过后,她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晏华予将酒杯端起,盯着她看了会,随后唇角轻扯出一抹冷笑,“你父亲命人杀了你腹中的孩子,你知道吗?” 她的话很平静,像是混合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初雪,带着点凉薄。 “我知道。”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陈家觉得她不是亲生的,怕她真的投靠了晏华予,所以,想要用孩子挑起她对晏华予的恨意。 三个字落下,她再没开口,晏华予微笑着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将空空如也的酒杯展示于她眼前,随后砰的一声,酒杯自她手中摔落在地,她唇角笑意讥讽,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陈郁金看着她的背影,情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没有即将为晏承霖报仇后的快感,反而有点悲伤,而这份悲伤,一时间竟不知是为死去的丈夫,还是为死去的孩子,亦或者,是为将她送上死路的陈家。 陈家派人给她的药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猜,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而这,是她能为陈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报答陈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为家族的荣耀尽的最后一份力,从此之后,她再不欠陈家的。 冬至那天,陈郁金等了很久,等到天快黑了才有消息传来:昭和长公主受伤了…… 受伤?只是受伤吗? 她还没来得及去打探现在的情况,紧接着便又听说,陛下随长公主出宫祈福遇刺,背后指使之人竟是陈家,好在有卫小将军和沈指挥在,才没得逞了去。 听此,陈郁金又是一惊,怎么陛下也在?不是说陛下病重,由长公主代为祈福吗? 个种曲折陈郁金无处去打听,但她知道,陈家跳进了一个专门为他们挖好的坑里,彻底跳不出来了,若只是刺杀晏华予,估计有不少人支持,但刺杀皇帝,是为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试问天下有谁敢轻易牵扯上? 当天晚上,陈郁金怎么睡都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到深夜时,宫内就传出丧钟,陛下驾崩了。 再之后,昭和长公主扶持自己的堂兄晏成玉上位,陈家也因刺杀先帝而满门覆灭。 再次见到晏华予时,是新帝初立的几日后,风雪随着她踏入宫门而灌进来,她披霜戴雪,清冷素雅,亲自前来,给她也带了一杯酒。 她说她给过她机会,但是她自己不要,而她佩服她对陈家的忠义,永不背弃,可这份忠义,她晏华予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成全,所以陈家给她的药,早就被她给换了。 “你说我饮下那杯酒,冬至过后,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那么现在,冬至已过,我回来了……” 话音一顿,她看向她,微眯的眸子透出锐利的锋芒,“陈郁金,我要你去死!” 她给过她三次机会,第一次,她将她带回来,她留了她一命,第二次,她知道陈家找上了她,却只是让人换了陈家给她的药,第三次,她问她是否知道,陈家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每一次,哪怕有一次后悔,都可以救她一命,可是,她说她知道。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和我争,想要将我踩下去,说实话,我挺看不上你的,你一个区区世家女,根本不配和我争。但你能坚持这么多年,我也挺佩服你的。我曾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却只能一次次逼着自己忍受下来,你倒是以此为乐,真不愧是上京世家贵女之首。” “若结局能改写,若你我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一定风光地送你一程。” “陈郁金,下辈子,离我远点……” 饮下毒酒前,晏华予对她说了这么一段话,此时陈郁金才明白,记忆中残忍至极的昭和长公主或许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酒杯掉落在地,陈郁金摔在地上,冷风混杂着霜雪吹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似听到了这位长公主对她最后的评价:“京都分五色,日月春秋与,陈女独占其一。” “将来这四国七绝榜上,未必不会有你陈郁金之名。” 晏华予戴上素白的兜帽,再次踏入殿外的风雪之中,而在她身后,一具女子的尸体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气息全无。 景明九年冬,陈家嫡长女陈郁金因父谋逆,被赐鸩酒,死于深宫。 可没想到一睁眼,她又活了。 她是在三月初四落水后重生的,发了一场高热,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从景明九年冬回到了景明七年春。但关于究竟为何会落水这件事却全然不记得了,差点让人以为是烧坏了脑子,之后还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是与晏华予起了争执,和陈宣娇一起落水的。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本该死去的父母和妹妹,看着还未与她成婚的晏承霖,她就知道,她有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而这一次,她要逃离陈家。 第146章 陈郁金番外4(3k+) 三月下旬,陈家从偏远的小县城里接回一个姑娘,叫殷小越。 姜氏一看到对方那张脸,便克制不住地冲上去抱住对方,潸然泪下,说这一定就是她的女儿,是她亲生的女儿。 全然不顾站在她身后的陈郁金,如果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该如何自处。 与自己的亲女儿相比,他们是不在乎陈郁金的,甚至在他们将殷小越接回来时,从始至终都在瞒着她。 后来,陈郁金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讽刺。 他们以为她不知道,却不知,殷小越的归来是她在暗中促成,他们应该感谢她才对。 前世时,陈郁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哪怕到死前的那一刻她都在思考:她这一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真的是为自己而活吗? 她真的是陈郁金吗? 不,她不是。 她只是被遗弃在路边的一个孤女,只因为陈家有需要,所以被捡回去成了他人的替代品,而也是从那晚开始,好似就注定了她接下来一生都在被抛弃的命运。 为了留在这个所谓的至亲家里,她一生都在代替别人,模仿别人。 她知道陈家在利用她,也知道在父母心底她始终不是亲生的,但她隐忍着装作不知,让自己按照他们的心意去活,渐渐的,她好像都忘了原本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的。 春三月,院外的花纷纷扬扬,春风和煦时,他们曾对坐在檐下,煎水煮茶。 她的父亲对她说:“身为陈氏女,就要一生守着陈氏一族的荣华,不论是声名、权势还是地位。哪怕将来你嫁作他人妇,也务必牢记要以家族为重,陈家终会以你为荣。” “是,父亲。” 陈郁金颔首谨记,一刻不敢忘却。 她做了近二十年的陈氏女,她以为她早就是真正的陈家人了,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她曾经敬重讨好的父母,在人前时将她视作唯一的骄傲,可在人后,却能一边哭着表达对她的不舍,再一边送她去死。 在自己母亲心底,她从未停止过对那个丢失女儿的思念。 她陈郁金已经连替代品都不是了。 重回景明七年,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父母,陈郁金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奢望,她决定,将他们的女儿还给他们。 她要逃离陈家,她要彻彻底底的去为自己活一次! 前世时,她曾特意花过一笔钱,让人去查找陈家当年丢失的女儿。 十几年过去,她以为那个女儿早死了,根本不可能找到,就连姜氏也只是靠着一份不愿相信的执念在苦苦支撑。 可没想到,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她委托的人最后竟然真的找到了。 桃水县,一个离上京不算远的小县城。 去调查的人说,他初次见到那姑娘,便觉得她的样貌像极了陈家夫人,后来多方打听,发现年龄身世都对得上,所以断定她一定就是陈家丢失的女儿! 前世时,陈郁金内心惶恐,她害怕对方归来会抢走她所拥有的一切,所以狠心隐瞒,不愿告知任何人。 可现在,她却悄悄买通了一个游医,要他当街拦住姜氏,将有一个姑娘与她长得极为相似这件事透露给她,再简单说一下那姑娘的身世和年龄,一旦发现对得上,思女心切的姜氏就一定会去查。 于是半月后,陈郁金就亲眼看着,陈家就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接回来一个姑娘。 初见殷小越第一眼,她也觉得她的长相像极了姜氏,二人仿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那姑娘手臂上还有个胎记,当年跟着接生的丫鬟认了出来,确认她就是姜氏丢失多年的女儿。 她才该是这陈家的嫡长女! 一时间,众人欢喜,可她陈郁金却好似成了一个笑话。 若非知道这件事是她一手安排的,她都不敢想象她会恐惧害怕到何种地步。 然而,突逢巨变,为避免惹人怀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陈家给刚找回来的女儿取了新的名字,叫陈元姝,文静娴雅,又不失大气。 只是这其中之意,不言而喻。元,首也,这个字像是代表了她是陈家的第一个女儿,她才是陈家的嫡长女。 所以她伪装嫉妒,伪装生气,眼中是死死压抑的嫉恨,时不时的就针对一下陈元姝,让陈家人能够更加厌恶她,最好是能为了这个刚找回来的亲女儿,将她给赶出陈家。 甚至于,她还偷偷让人将这件事散布了出去,说她是陈家当年抱错别人家的,陈家就该放她离开,让她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们丢了女儿会担忧着急,那么别人家丢了女儿,能不着急吗? 虽然陈郁金知道,她亲生父母早就不要她了。 晏承霖担心她,想过来看望她,那时,陈郁金依旧表达着自己的难过和愤怒,不甘地诉说着自己只是个养女的事实,随后就将自己关起来,不愿再见他。 她要以此,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但他却以为她只是难过,所以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送各种东西安慰她,却不知道,她早就在他和自由之间选择了自由。 她并非不爱晏承霖了,相反,她爱他,因为他曾说过,要将那后位捧到她面前。 仅这一句话,就让她心动了一辈子。 所以她给过他机会,在陈元姝归来前,她曾问过他:“帝位争夺之路,万般凶险,要不不争了,我不想当皇后了。” 他要是愿意,愿意放下那江山权势,她会和他一起走。 可她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世间万般,没有什么是轻而易举的,终有一日,待我如愿以偿,我定要亲自将那后位捧到你面前。” 那一刻起,陈郁金就明白,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她始终不如权势重要。 他并不是为了她才要去争夺皇位的,而是他本来就要去争,他爱皇权,后位送与她也不过是顺手之事。 他就像前世一样,无法放弃自己对于权力的追寻,她太高估他对她的爱了。 所以,陈郁金不再强求,她尊重他的选择,哪怕知道他将来注定会败,她也仅仅只是提了一句醒:“行动之前,留好退路。” “好,我听你的。” 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为她是在关心他,却不知,她曾经年少时的所有爱意,都于此刻止住。 表哥,今后的路郁金就不陪你走了。 从那之后,陈郁金就对晏承霖日渐冷漠,她时常不愿去见他,甚至还想过把陈元姝推到他身边。 陈家有个女儿注定会嫁给他,没了她陈郁金,那么在年龄选择上,身为陈家真正女儿的陈元姝是最合适的人选。晏承霖对陈元姝如果能多几分在意,就必不会再缠着她了。 知道晏承霖去了西山苑,她特意吓唬陈元姝也跟着去了,还交代了她身边的丫鬟给他们制造机会,暗中撮合。 之后好不容易发生了一件事,晏承霖提出让人送她回去,陈元姝竟然主动拒绝了。 就这么试了几次,晏承霖好像看出来她在做什么了,可又不敢直接质问她,只是问她为什么在躲着他,当时她说:“陈元姝才该是陈家的嫡长女,若不是她流落在外,而我占了她十几年的人生,那么她才该是你未来的妻子!” 她的一切都有了理由,晏承霖相信了她,只是从此与陈元姝的关系更加疏远了,陈郁金只能放弃了那个想法,却依旧一副走不出来的模样,不愿搭理他。 然而,哪怕已经闹到如此地步,陈家也并没有放她离开的打算。 他们说:“元姝回来了,这嫡长女之位你就让给元姝,虽然你只是我陈家当年捡回来的孤女,但以后你依旧是我陈家的女儿。” 正主回来了,她这个替代品就不该再妄想不属于她的。 陈郁金曾表示过拒绝,说自己可以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可他们却说:“陈家养了你十七年,虽然你只是捡来的,但一直将你当做亲生的对待,如今也未对不起你,难道你就忍心要这么弃我们而去吗?” 他们痛心疾首的指责她,堵住了陈郁金所有的辩驳之言。 这时她才意识到,之前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陈家根本就不可能放她走。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陈家的亲女儿,但只因为她才艺出众,她有惊才绝艳之名,她比陈家所有的女儿都有用,所以他们宁愿施舍般地将她养在陈家,也不会放她走。 那一刻,陈郁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她想要留在陈家时,他们毫不怜惜地将她推上了死路,可当她想要为自己而活时,她却又始终无法真正的做自己。 第一次,她的优秀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之后还是陈元姝站出来,说自己可以不当陈家的嫡长女,才打破了那份僵持。 陈元姝为人和善,很好相处,但陈郁金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喜欢她,虽然帮了她几次,但也并没有想过和她深交,甚至偶尔还会利用她的同情与信任,为自己达成所求。 她一直都在挣扎着,想要逃离陈家。 但她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离开陈家了,所以她兵行险招,她要让陈郁金这个身份彻底死去。 第147章 陈郁金番外2.8k(完) 五月初下了一场雨,陈郁金染了风寒,身子发虚,时不时就咳嗽着,大夫来看过,开了驱寒的药后就走了,众人也没太在意。 那几日,正是怀冲太子下葬,昭和长公主失踪之时。 初听闻长公主死了,陈郁金竟有一瞬间的担心。因为重生回来两个月,她也看出来了,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人重生了,她父亲身边的那个得力部下,就是其中一个重生者。每每触及到对方的眼神,陈郁金都有一种害怕被看透的恐慌,可从始至终她都将自己伪装的极好,面对对方的试探,也能险险避过去。 对方自称能未卜先知,很多事情都是他在与父亲合谋,所以杀死晏华予,估计是重生后的他们最想做的事。 但晏华予那边也发生了变化,陈郁金能看出来,在她与绥渊王之间,注定有一个重生者,而那个人,她更倾向于掌握了主动权的祁晏休,是他让晏华予去了绥渊王府。 可后来事情逐渐发生了变化,陈郁金稍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这表面风平浪静的上京城,实际上波云诡谲,总有人用伪装的天真和不谙世事,掩藏心底如火燎原的偏执。当听闻晏华予在彻底失踪了几日后又活着回来时,陈郁金就明白,眼前的昭和长公主,是上辈子的昭和长公主。 只有前世的她,才敢那么疯,为达目的,甘愿以性命做赌。 所以,她回京的第二日,陈郁金就去找她了,她没有再与她攀比什么,而是心平气和的对她说:“人人都说长公主摔下了悬崖,怕是尸骨无存,我倒还真怕这是真的,有些话还没来得及与公主说,便见不到公主了。” 虽然前世她以一杯鸩酒送她去死,但陈郁金不恨她,她给过她机会的。如今,她已不愿再做陈家的傀儡,亦不参与谋权之事,过去的那些事情,于她而言也没那么重要。 现在来见她,只是想跟她道个别。 二人争了这么多年,陈郁金本以为她们是最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可那时,她们却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着一些日常琐事,像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到后来时,陈郁金更是发觉,自己在上京明明待了十几年,可心中唯一值得道别的人,竟是只有她。 只是,这份道别,她不知道晏华予能不能看得懂,或许在她彻底死去时,她就懂了。 回去之后,她就给自己下了毒。 她将毒粉藏于指甲下,拦下本来要送给她父亲的茶水,在端起来时悄悄洒下毒粉,让人以为是有人要害她父亲,结果被她给误食了。 因为有风寒做掩护,所以毒刚发作时众人并未感到怪异,等她吐血时,便已经是极为严重的地步了。 为了避免他人觉察出不对,陈郁金对自己足够狠。她每天都被毒药痛苦折磨着,很多时候都想把自己偷偷留下的解药给吃了,却又一次次地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必须要死,但是又不能这么快死,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却又等不来希望。 这样才是最痛苦的,才不会有人怀疑她。 且又因为得知晏华予的重生,所以陈郁金早就算好了时间,她要在晏华予生辰那几天死去,在那个暗潮涌动的生辰宴上,晏华予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陈家忙于应对,哪还能分得出精力来管她是真死假死? 晏华予那个女人,从来都是表面柔弱,实际上,步步为营,早有预谋。 如今的陈家纵使有重生者做辅,也未必能料到她下一步。 因此没多久,她就从陈宣娇口中听到了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得知陛下被气吐血,晏承霖被抓进牢里去时,陈郁金就知道,这个皇城要变天了,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假装因为晏承霖和顾微澜的事情感到难过,郁郁寡欢,食不下咽,最终身子看着是越来越差了。 陈宣娇在她床边哭得不能自己。 在这个家里,如果说还有谁是真正把她当亲人的,那么那个人一定是陈宣娇。 她小了她两岁,自七岁时陈郁金从老宅回来后,她便是她最爱的姐姐。因为陈郁金总是会照顾她,长大后,陈宣娇被别人欺负时,也总是陈郁金帮她出头,每每犯了错,也大多是她在求情。 她总是跟在她身边,叫她姐姐,甚至在陈元姝回来后,依旧把她当做唯一的姐姐。 在外人看来,她们姐妹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好。 可是陈宣娇不知道,她的姐姐从她出生起就讨厌她,讨厌她抢走了父母亲所有的爱,虽然后来一直照顾她,但那已然变成了一种对父母下意识的讨好。 所以,哪怕她再难过伤心,陈郁金也不会为了她而有片刻的停留。 那一夜,她告诉她父亲,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他们不必再为她耗费心神,这是她的命,但是身为陈家的女儿,她不愿自己就如此撒手而去,她要为陈家尽最后一份力。 “待我死后,父亲可派人送消息到长公主府,就说我死前最后所求,是望长公主能送我一程。她一定会来。” 陈郁金知道,晏华予虽表面看似淡漠,但心底却是重承诺之人,在听到这番话后,她肯定能猜到她也是重生的,如今突然横死,以她的性子,她必定会来。 而之后的事,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心心念念都是为了陈家,没有人会怀疑她的。 所以她在黎明天未亮时就服下假死药,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死去。 按照规定,她一个未婚女子的葬礼并不会大办,死后的次日就会下葬,之后,会有个与她约定好的人将她给挖出来,他们会一起离开上京,那时,她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有等到第二天的下葬,她的父亲当天就以她的死蛊惑着晏承霖谋逆了,等她再醒来时,晏华予出现在了她面前。 “陈郁金,他们都说你死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不信她,从始至终,所有人都信了,偏偏她不信。 或许在她看来,像她这样总是在背后暗自谋划着一切的人,根本不可能轻易的死去。 她们之间好似是最了解彼此的。 陈郁金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自己再次止步于自由的门前,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她就可以真正的……做自己了。 宫变之事才刚结束,晏华予很忙,她很快就离开了,并没有对她怎样,只是让人将她关在这山里,之后没两天,又送来一具棺材,她推开棺盖看了看,是陈元姝。 晏华予竟然会救她? 她果然还是前世的晏华予。 陈元姝昏迷了两日,眼看她快醒了,周围防守并不算严密,陈郁金用她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寻找机会,悄悄的跑了。 然而这一天,晏华予像是算好了陈元姝清醒的时间,特意来到了这山里。 陈郁金跑了还没半个时辰,就被晏华予派出去的人发现了。她挣扎着,摔下山坡,弄的满身狼狈,再没了曾经的矜贵与骄傲,直到一个个手持利刃的侍卫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无路可逃。 没多久,晏华予就带着陈元姝出现了。 看到她时,陈元姝不可置信,直到晏华予告诉她自己是假死的,她才心痛地质问她为什么要逃离陈家,是陈家对她不够好吗? 可她不知道,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她,像极了当初不愿放她离开的父母。 这一幕让陈郁金感到厌恶,所以她发泄着自己的恨意,毫不留情地嘲讽她,将她的天真与信任踩在脚下。 她说她受够了在陈家的日子,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伪装她的替代品,只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她将别人的父母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十几年如一日,从未背弃过陈家。 可是他们却一直在利用她、忽视她,甚至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上了死路。 就这样的父母,凭什么值得她一次次的去付出?她陈郁金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第二次她还要继续傻傻的自欺欺人,成为他人手中的一具傀儡吗? 不,她该要为自己而活! “我陈郁金,惊才绝艳,国色天姿,我是陈家最优秀的女儿!” 山林里,清风拂过,她似不屈生长的大树,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毫不胆怯畏缩地直视着面前的陈元姝,明明是清冷破碎的柔弱美人,却一字一句都透着无法言喻的坚韧。 “但,从今往后,世上再不会有陈家嫡长女陈郁金。” “陈元姝,我早已经不欠陈家的了。” ——陈郁金番外(完) 第148章 当着我的面,再死一次 3.2k+ “昭和长公主,你放我走。” 忽略了殷小越那难以接受的神情,陈郁金的目光落到了晏华予身上。 她眉眼平静,眼底又带着点悲切,是协商,也是乞求。 “放你走?”晏华予唇角弧度上扬,精致细长的丹凤眸对上她的视线,“那当日你陈郁金算计我的事怎么算?我诚心诚意想要送你一程,可你竟以假死帮着陈家骗我……” 说到此处,她眼底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唇角笑意若有似无。 陈郁金看着她朝自己步步逼近。 “陈郁金,你了解我的,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你要我放你走,可以,当初你既是以你之死约,邀我赴局,那么如今,你就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话落,她推开围困住她的侍卫,站到了她的面前,眉眼一弯,笑容冷冽,“如此,这死约才算成。” 陈郁金面色发白,双唇抿起,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眼中是极度的不甘。 而殷小越也跟着愣住,她静静地看着晏华予,忽然感到无比的陌生。 随即,她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冲上去拉住晏华予,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乞求:“可不可以,不要让她死?她这么想逃离陈家,为的不就是活着吗?能不能,换一个要求?” “换一个要求?” 轻嗤一声,晏华予忽然笑了,接着转头看向了陈郁金,“可以,换个要求,做我的人,听我差遣。若你愿意,我许你荣华富贵,让你活下去。” 殷小越一愣,隐隐听出了有些不对。 “好,那我就再死一次。” 她刚想要再说什么,陈郁金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 殷小越不可置信地抬头,在触及到陈郁金眼底那坚定的神情时,欲言又止。 “在我身后,就有一处悬崖,你既要我再死一次,那今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陈郁金看着晏华予,一边说一边缓缓的后退,直到她的身后无路可退,她站在悬崖边,迎风而立,眉眼间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若我活着,你就此放我走,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陈郁金,若我死了,这便是你我之约,是你昭和长公主送我的最后一程。” 说话间,她掌心捂着受伤的手臂,鲜血染红了衣服的边角,那一双细长的眉眼,眼底透出的是对被他人执掌命运的不甘,是想要挣脱囚笼,展翅高飞的强烈意志。 一时间,殷小越竟分不清,眼前这两人究竟谁更疯些。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晏华予,希望她能松一下口,不要步步紧逼,毕竟这悬崖这么高,陈郁金若掉下去,是真会没命的! 她要是真想杀她,当初便杀了,为何非要等到现在呢?难道就是为了走到这一步吗? 然而,晏华予却应了下来。 “好。” 她平静地望着陈郁金,朱唇轻启,吐出的一个字似随风散去。 殷小越一惊,急切的看向了陈郁金,慌忙开口:“陈郁金,你不能跳,你要是跳了真的会死的,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难道死了就是真正的自由吗?活着……不是一切都有可能吗?” 她尝试着想要去劝说她,然而,陈郁金站在悬崖边,身上竹青色的春衫被山风吹起,似下定了决心般,她朝她轻轻摇了头。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陈元姝,再见。” 她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恰如此刻拂过山岗的清风。 紧接着,陈郁金后退了两步,身子往后一仰,张开双臂,就这么任由自己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要!” 殷小越神色惊恐,刚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晏华予紧紧抓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一抹竹青色的衣裙消失在她的眼底。 她身子僵住,大脑在这时变得一片空白,双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那一刻,殷小越不知道陈郁金究竟是抱了怎样的决心,为了自由,竟然真的能主动跃下深高过百丈的悬崖,不顾一切的奔向死亡,于那必死之局中赌得一丝近无可能的生机。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身旁传来一道低声的呢喃,她转头,就见晏华予正望着远方的重峦叠嶂,眉眼神色平淡冷漠,既无悲伤也无喜。 这简简单单一句诗,似将陈郁金比做了那展翅翱翔的飞鸟,生来就该是自由的。 殷小越有些看不透晏华予,此刻的她究竟是真的想杀了陈郁金,还是在为对方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而感到难过呢? “她自己选的路,生死怨不得旁人,阿越,如果今日是你面临了这一场选择,你会怎么选呢?”晏华予看似随意地问了她一句,殷小越思索了下,面色稍有些犹豫地看向她。 “我想活着。” 她想活着,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想活着,为了那一切都有的可能。 “所以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对吗?”晏华予转头看向她,眼底多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好似充满兴致,“跟我这样的人朝夕相处,你不怕吗?” 殷小越面色闪过一丝纠结,但不过一瞬,她就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怕!” 她眼神真挚地望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诚恳炙热,“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不然,我早就该在那一杯毒酒送到我面前时就死了。你当时不杀我,现在一定也不会杀我!” 虽然经历过了陈家的事,但在她心底,晏华予还是当初那个会救她的晏华予,她并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 那一刻,她真的有想留在她身边。 “呵。”晏华予看着她,忽的冷笑一声,眼尾上扬,“好,那我就让你活着。” 然而转瞬话落,还不等殷小越说什么,她就转过了头去,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嗓音清冷,不容置疑,“殷小越,你走,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的身边不需要你。” 殷小越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为,为什么?” 她双唇微张,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心里并没有因为能离开而感到很开心。 可晏华予并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她缓缓走近悬崖边,轻声道:“阿越,我还记得,当日在陈家时,你父亲说是我害死了陈郁金,可你速度不信这是我做的,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那时的你,究竟是相信自己对未来所知的一切,还是你真的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 殷小越一哽,大脑好像再次空白了,一种深深的无力窒息感笼罩住了她。 看她说不出话来,晏华予似早有预料,她笑了笑,云淡风轻般的开口:“当你转头问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信任我了,在你心底,我还是那个恶名昭着、心思毒辣、不择手段的昭和长公主……你父亲说的对,我从来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她站在悬崖边,唇角笑意收起,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看着她的眼中透着一丝冷漠,似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不,不是的!”殷小越连忙追上她,迫切的解释,“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不然我就不会护着你了,对不对?” “其实能多个朋友我还挺开心的。” 她这么说着,微微垂下眼帘,山风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在天边渐落的夕阳下,她笑意清浅温柔,似有无限的眷恋。 可转瞬间,她的语气又充满悲凉,“但后来想想,不能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的朋友,还是没有更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被背叛了。如果当日,在众人以剑相指的那一刻,你没有拦在你父亲面前护着我,那么你现在一定早已跟死去的陈家人一样,身首异处了。 “还记得,你初见我时,那么怕我,小心翼翼,又带着惶恐,我猜,未来的你一定也像世间无数人一般厌恶我,恨不得我去死。 “可是殷小越,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呢,难道就是因为那一次西山苑时的以身相救吗?但那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次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因为你是我带过去的。 “你知道未来的我是怎样的人,那你也应该知道,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被轻易改变的,现在的我跟未来的我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我再一次学会了隐忍和伪装,习惯藏身于幕后,静观局势,你敢肯定,你所认识的我,就一定是真正的我吗?” 一番质问,令殷小越哑口无言,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声音带着发颤的哽咽。 “可是,可是我认识的就是那样的你啊,虽然我曾经听过你很多的坏话,也曾在脑中想过你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可偏偏,我亲自来到了这上京,我亲眼见到过了你…… “只有你会叫我阿越,只有你会默默地照顾我,一边看似狠心,实则一边心软的帮我,明明我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你,是我亲眼见过的你,哪怕那并不是全部的你,但这样的你一定是真实存在过的,我明明没有看错……” 泪水不自觉的充盈了眼眶,她鼻子发酸,控制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她的误解而感到委屈,还是为即将失去她而难过。 “不论外面怎么说,在我心里,长公主永远是长公主。我坚信的以为,你未来会变成那副模样,一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哪怕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想要尽力的去帮你。 “我生怕自己对你有误解,所以我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诋毁你的言论,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连你自己都要诋毁自己呢……” 随着双腿一软,她跪倒在地,眼中的泪珠也跟着砸落,滚烫的似要将一切灼烧。 第149章 殷小越番外3.4k 殷小越永远忘不掉,在她刚回到陈家时,除了她的父母,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也是从她被接回来时大家才知道,陈家还有一个丢失在外的女儿。 曾经的她,生活在市井,靠着抛头露面,辛苦赚钱讨饭吃,初次来到陈家这样的大家族里,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会嫌弃她粗俗的举止,嫌弃她谈吐的不文雅,在背地里将她的无知当做笑话。 连她的亲妹妹与她也并不亲近,甚至是百般厌恶,生怕她赶走陈郁金,取代陈郁金在陈家的地位,却忘了,自己才是她的亲姐姐。 而她的亲哥哥,虽表面对她和善,但也总嫌弃她是乡下出来的,一点规矩礼仪都没有,土里土气的,让她出去都怕丢了陈家人的脸。每每说的最多的就是,出门在外不要惹事,不要让爹娘担心,陈家是要脸面的大户人家! 所以,凡是遇到事了,殷小越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不敢惹得旁人不开心,更不敢对这个家有任何一丝过分的奢求。 就连她的母亲,虽然因为她丢失在外多年而对她很是宠爱,却也同样要求严厉。 在陈家,所有人都在盯着她,为了改掉她过去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她更像一个名门出身的贵女,姜氏特意去陈皇后身边找了一位宫里的姑姑来教管她的礼仪。 殷小越不想让母亲失望,每天都很努力听话的去照做,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母亲太过严厉,时常会对她投来不满的目光,每当这时,殷小越就知道自己一定又错了。 她会下意识的去改正,下意识的收敛自己,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越来越自卑懦弱,在一次次的下意识中扼杀了曾经最不受管束的自己,直到成为大家眼中,那个有模有样的大家闺秀。 直到遇见了晏华予—— 她会在她因为犯了错而难过时安慰她,会说那不是她的错,会给她礼物,会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教她勇敢,还会对她说,在她面前她可以不用管那么多规矩礼仪,她可以怎么自在怎么来,琴棋书画她如果想学,她也可以教她。 她还带她去了女安堂,她说,女安堂是给所有无家可归的姑娘一个家,让她们不再颠沛流离,也许终有一天,她们会有自己的家,但在此之前,一定有人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那时,她眉眼温柔,似承载了满目山河。 这是殷小越亲眼见过的长公主,不同于前世任何一个传闻中的长公主。 恍然想起来,前世的昭和长公主其实也一直在效仿云栖玄推动改革,只是她在朝中杀了太多人,推行下去的政策,实行起来时,也总会闹得民怨沸腾。 前世殷小越不懂政治,也看不透朝堂上的阴谋算计,她道听途说,偏听偏信,成了众多谴责她的其中一个,直到来了这上京,她才明白,也许就是因为她屠戮了太多士族,她触犯了那些人的利益,所以她推行的改革被阻挠,她犯下的过错被无限放大。 世人将世间的不幸与罪责都推于她身上,却忘了她一开始到底为的是什么。 所以这辈子,殷小越亲眼见过了她。 她是那样一个好的人,好到愿意让她冲破前世自己对她产生的看法和偏见,义无反顾的去选择相信她,支持她。 哪怕她并不完美,哪怕将来她注定屠杀无数人,她也觉得她胜过世间大多数人。 她想陪在她身边…… 可是,她却要亲自将她赶走。 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压抑着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怕在她面前丢脸,怕她会笑话自己,更怕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阿越,离开上京,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不适合你……” 她站在悬崖边,眺望着远方群山的广阔,缓缓抬手,徐徐山风自她纤细的指尖拂过,她口中呢喃着一句话,“你别忘了,你并不只是陈元姝,你还是殷小越啊。” 殷小越…… 对啊,她除了是陈元姝之外,她还是殷小越啊。 自从来了上京后,人人都叫她陈元姝,她曾经的名字“殷小越”反倒是没人叫了,可偏偏晏华予,在她送她的那一场火树银花后,她说她决定相信她了,从那时起,她就叫她“阿越”。 她笑着说:“人人都叫你元姝,那我就叫你阿越。越,有高超出众、越过千难万险之意,我很喜欢这个字。” 所以在她心里,她从来不是陈家想要培养出来的那个大家闺秀,她是殷小越,是愿意对朋友坦诚相待,不轻易向恶人屈服,在市井中最自由快乐的殷小越。 陈元姝这三个字,是陈家对她寄予的美好期待,却也是对她余下半生的束缚。 只有殷小越,是她曾经最真实的自己。 殷小越会打铁花,但她并非生来就会,在十岁以前,她只是一个被师父捡回家,帮忙洗衣做饭的小丫头,讨一口饭吃,每每师兄们跟着师父搭台子演出时,她就会远远的看着。 黑夜中的火树银花让她着迷,那是一种天地间仅有此光的梦幻,她也想有一天能通过自己的手,让滚烫的铁水在夜空中绽放。 但她的师父训斥她,“打铁花是我们男人做的事,你一个姑娘家掺和做什么?你现在该好好去私塾念两年书,识了字后,才不愁嫁个好人家,不然男人光膀子,你也光啊?” 师父并非对她不好,只是观念根深蒂固,觉得女子最终还是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可是,燕国各处设立学堂,先生们教的从来不是让女子去嫁人生子,而是告诉她们,燕国朝堂上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相,一生未成婚生子,她的存在,让女子有了更多的可能,有大才者,同样可以一展抱负、出将入相。 殷小越听进去了,但她并没有出将入相那么高的志向。 她一个人默默思考了很久,最终鼓足勇气,坚定地告诉师父,“我想要跟师父师兄们一样,学打铁花。你说姑娘家不可以,姑娘家做不到,但是你不让我试试,又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呢?” 那一日,十岁的她倔强地跪在师父门前,整整跪了三个时辰,最后还是在师兄们的劝说下,师父才勉强同意教她。 “要学不好,趁早滚回去多花点心思在念书上,过几年老老实实的嫁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师父对她留下了一句话,背着手就走了。 殷小越开心地在他身后跪拜下去,“谢谢师父!” 学习铁打花的过程很辛苦,她双手需要有足够多的力气,才能将那滚烫的铁水打向高空。在技艺不娴熟时,她偶尔会被烫伤,手臂上也因此留下了一些疤,看着其实挺丑的。 许多次都有人劝她放弃,但殷小越却硬是一次次咬牙扛了下来。 后来,她手中绽放出了第一支火树银花,黑夜中,她看着似被星河点缀的夜空,璀璨绚丽,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与自豪。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她的师父也从那时起,再没有说过女子不能打铁花的话。 … “承蒙长公主不弃,多次照拂,又救我于生死之中,在此,阿越惟愿昭和长公主,从今往后,万事如意,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终,殷小越还是拜别了晏华予。 悬崖边上,长公主望着远方群山辽阔,她则双手交叠,郑重地跪在她脚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 记得初见时,马车行过的永兴大街上,她也同样跪在了她面前。 晏华予冷漠的没回头,殷小越转身决绝地走了,这一别后,她就离开了上京,在晏华予安排的人护送下,回到了桃水县。 走在街道上时,她远远就看到前方的一处房门前坐着一个老头。 “师父!” 她叫了一声,快步朝对方跑过去,“你怎么坐在这里啊,也不回屋待着?” 瞧见她,那老头明显愣了一下,似是不确定一般,左右反复地看了她好几眼,才抬手疑惑地指了指她,“你是,小越?” “小越?师父,是小越啊!”一个年纪稍大的师兄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脸惊喜。 殷小越无奈,“这才几个月不见,你们就认不出我了吗?” “你快别说了,上京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师父一直担心了好久,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幸好你是回来了。”师兄一脸忧愁的叹息,因为之前殷小越有传信回来过,所以他们都知道她是陈家的女儿。 “师父,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不过您放心,徒儿什么事都没有,今后也不走了,就好好地留在桃水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几个月不见,小越都变漂亮了,师父差点没认出来。有什么话进屋再说,从上京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想吃什么跟你师兄说,让他去给你做,他最近厨艺见长嘞……” 老头脸上是可见的开心,一边拉着殷小越进了院子,一边念叨着个不停。 “好,那我要吃师兄最拿手的红烧肉!”殷小越跟在身旁搀扶着老头,也一扫脸上的愁容,在经历了陈家的事情后,心底在这时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 清冷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庭院,晏华予手中拿着一个瓜瓢,正蹲在墙角边给花浇水。 “我倒是不知道,长公主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竟是让人亲自送她回了桃水县。”男人的声音自身旁响起,皎洁的月光将地上的一道影子拉得修长。 光是听声音,晏华予便也知道是谁。 “花有重开日,月有再圆时。盛放于山间的山茶花,不属于上京。”手中的瓜瓢被放到身旁的木桶中,晏华予的嗓音听起来清清冷冷的,泛不起一丝波澜。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瞬。 这时,晏华予伸手,折下了面前花盆中,一束开得正艳的蔷薇花枝。 “皇叔,你看,蔷薇花开了。” 她嗓音透着清冷的温柔,祁晏休一愣,再看去时,就见她缓缓起身,将手中折的那一枝最娇艳动人的蔷薇花递到了他面前。 她潋滟的眸子撞进他的桃花眸里,细长惑人的眼尾泛开浅浅妩媚笑意。 血色蔷薇…… 祁晏休记得,这是前世时,他曾承诺过种满金华台的,作为对她死去的祭奠。 完结了 作者的碎碎念: 【关于男女主感情线】我听过很多人说男主多余,在这里,我狡辩一下,我其实一开始设定想写的,就是一个小甜文而已,但很可惜我是剧情流作者,写不来纯感情。 再之后,我全文重写了,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开始侧重女主的事业线,本来打算男主作为辅助的,可谁想到啊,长公主搞事业这么带感,一不小心就把女主设定写的太出彩了,感情文硬生生被逼成了事业文。 然后男主我就不会写了,再加上全文很多都是女主视角,男主并没有完全展示出来,导致大家都说我男主多余…… 在中途的时候就有人留言,更喜欢看女主搞事业,所以我后面感情线就减少了,但是我不忘初心,皇叔我绝不放弃,所以后面的番外剧情,以男女主感情线为主,同时穿插其他几个配角的故事走向,不喜欢的慎入。 【读者福利】 还有“随心自在”小可爱,感觉你追长公主挺久了,在没修改之前就在了,让我有点感动,所以想问问你,关于本书人物剧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我单独给你写! 想好扣我,限番外完结前~ 【关于新书】 本来最近想一边写番外一边准备新书的,但是因为我还有个剧本要写,比较赶,有点忙,所以新书会晚一些出来,到时候通知哦,可关注我主页。 第150章 番外1:顾微澜番外 “长公主,奴婢知错了,求您饶奴婢一命,之前都是皇后,不,是废后,是废后和陈家逼着奴婢给您下毒的!” 五月十九日,新帝继位第二天,茯苓就被推着跪在了晏华予的面前,苦苦哀求。 那时,晏华予正坐在殿内,看着落晖送上来的谋逆者名册,以御笔蘸上赤色朱砂,在名册上圈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平日也算尽心尽责,本宫心善,不喜欢手上沾满鲜血,既然你都诚心悔过了,那本宫也可以既往不咎,就赏你个恩典……”随着笔下圈出一个名字,她抬头看向对方,双眸锐利:“自裁。” 茯苓眼底刚燃起的光一下破灭了。 她挣扎着想要冲上去,不管不顾地辱骂着晏华予,“你这样的人,你就是个疯子,怪不得你有病,怪不得太上皇不喜欢你,连七皇子,你的亲弟弟都是被你害死的!” 晏华予捏紧毛笔的手一下收紧,抬眸的瞬间,眼中杀意乍现。 不等她说什么,落晖立马伸手捂住了茯苓的嘴,她死死挣扎着,却被钳制住,只能瞪大了眼睛。 晏华予瞥见门口的两道人影,脸上怒意被逐渐压下,微微扬了扬讥讽的唇。 “废后这两日就上路了,本宫看你也是难忘旧主,既如此,就另赏你个恩典,用你的血做成一盒胭脂,送去给废后,也算成全了你对旧主陈氏的一片忠心。” 话音落下,茯苓眼睛瞪得更大了。 想说什么,她又轻飘飘道:“噢对了,见者有份,给两位妹妹也一起备上。” 她抬头看向门口的两人,晏明珠在听到这番话后,吓得脸都白了,当即转身就要走,可身后却忽然传来了晏华予的声音—— “三妹妹刚来就要走吗?” 她脚步僵住,再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昂。 她清楚的知道,她哥哥惨死,母亲被废,陈氏一族成了即将被问斩的阶下囚,若非她是晏华予的亲妹妹,若非晏羲还顾念着一丝血脉亲情,那眼前的长姐估计不会让她活着。 晏芷嫣拉着晏明珠走进了殿内,相较于晏明珠的小心翼翼,她倒显得自然许多,见到晏华予就是一口一个长姐。 “去给承安公主和三公主上茶。” “是。”落晖将挣扎的茯苓带了下去。 走到晏华予面前,晏明珠一直不敢吭声,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直到晏华予问了她,她才忍不住道: “长姐,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娘?” 她神情忐忑,带着一点卑微。 她很少叫她长姐,但此刻为了再见一面她的母亲,她又不得不开口。 她之前去求过晏羲,可是晏羲刚登基,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根本就见不到,所以她只能在晏芷嫣的建议下,来找晏华予。 此刻,她低着头,生怕自己的请求下一刻就会被驳回,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晏华予却应了下来。 “去。”她淡淡开口,没有看她。 晏明珠心底一喜,连忙道谢,“谢谢长姐。” 晏华予手中御笔搁下,看着晏明珠高兴跑出去的身影。少女十五岁,未至及笄时,确实是一副小孩子做派。 “二妹妹呢?你有什么事吗?”眸光一转,她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晏芷嫣。 晏芷嫣抿唇笑了笑,“我只是好些时日不见长姐了,所以想来看看长姐,如今四国都还在等着回信,我就怕长姐真嫁去了晟国,到时你我姐妹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我不会嫁去晟国。” 晏华予干脆地打断了她的话,让晏芷嫣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问道:“可是,四国一同来求娶,长姐总得择一国……” “难道他们来求娶,我就一定要嫁吗?” 晏芷嫣再次一噎。 随后,不等她说什么,晏华予唇角再次扬起了那一抹标准的微笑,先一步道:“不过二妹妹再过几月也十七了,这四国中你要是看中了哪一国,长姐也可以试着帮你去谈谈。” 晏芷嫣脸上笑容有些僵硬,随即便迅速跳过了这个话题,是多问一句都不敢了。 两日后,陈家被斩首,晏华予亲自去监斩了。 她坐在高台之上,看着陈家人头落地,听着底下众人对陈家的大声唾骂,说他们贪官污吏、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她倚在椅子上,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回去后就让人去把燕国往年的赋税找了出来,并在当晚写下了减免赋税的奏章,在第二天朝会前,让人交给祁晏休,带进了宫里。 当天,晏华予出城去见了殷小越,等她和殷小越分别时已经是旁晚了。 她一个人在悬崖边上待了好一会儿, 等出了山林时,天都快黑了,远远就看到祁晏休身边的侍卫楚玄正倚靠在马车边。 “阿玄,你怎么来了?” 在看到她时,对方闲散的姿态收起,微微站直了身姿,朝她回禀道:“王爷听说长公主出城了,久不见公主归来,怕公主出事,特让属下来保护公主。” 祁晏休最近忙的事很多,他也只能让下属来看着她了。 楚玄带人跟着护送马车回城,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岔子,等到上京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几日,入了夜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此刻马车行过半途,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架车的侍卫停下马车,晏华予坐于车内,玉指缓缓挑开车帷,透过缝隙看到前方街道透出一道光来,映照出几道穿着官服的人影。 看着像是诏狱的人。 黑夜里看不太清楚,她下了马车,稍微走近了些,远远就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 “死在临头了,还在挣扎。” 她停住脚步,是祁晏休。 看样子,他是在追捕逃脱的谋逆者。 “枉费陛下如此信任你,结果你竟是包藏祸心、助纣为虐!是你们,假仁假义骗了所有人,你们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之人!”被围困住的人满身是血,却依旧不愿屈服,一张脸狰狞着,叫嚣着想要朝祁晏休冲上去。 祁晏休穿着一身玄色衣袍,与黑夜近乎融为一体,他手上提着剑,冷漠的脸上带着不留情面的冷厉肃杀。 他没有犹豫,果断地挥出了手中的剑。 一股鲜血飞溅而出,痛苦的哀嚎声响起,对方的一条手臂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带下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人被几个手下五花大绑了起来,很快就拖了下去。 晏华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皇叔。”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唤了他一声,祁晏休回身转过头,就看到她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双无辜的眸子正静静望着他,依旧是带有欺骗性的,好似最懵懂的少女。 … 作者:商量下,先不结局了,我这两天写了很多版番外,发现写的都不行,没有正文铺垫,显得很不自然,所以还是继续走正文,先把该交代的几个角色交代完,男女主的感情戏依旧放在最后番外写(中间穿插一些) 第151章 番外2:找到顾微澜,立即除之 祁晏休一愣,冷漠的神情随即出现了一丝紧张,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可能溅到的血迹,随即朝她大步走去,“长公主殿下怎么在这儿?是刚回城吗?” 说话间,他目光迅速将她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遇到什么危险,又补充道:“我让阿玄去接你了。” “看到了,谢谢皇叔。” 晏华予轻轻点头,情绪淡淡的。 祁晏休目光扫过站到她身后的楚玄,当即明白了一切。 “公主今早让我带进宫的奏章,陛下看了后已经批准,减免燕国百姓一年的赋税,诏书应该不日就会下来。”他如是说道。 晏华予听了后,没有太过惊喜,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知道,晏羲登基得太过匆忙,而景明帝病重又显得如此巧合,底下肯定会有一些人疯言疯语,胡乱揣测,所以稳坐皇位除了要手握权力外,还要拉拢民心。 之前从陈家搜出的银钱珍宝可抵得上燕国三年的财政收支,同时还抄了信王府以及其他涉事者的宅子,所以实际上抄没出来的钱财是只多不少,一下子就充盈了国库。如今燕国财政不算紧张,免除一年的赋税,既可让百姓们休养生息,又可以最快的速度拉拢民心。 舟浮于水上,亦可陷落于水中。只要日子能过好,百姓们是不在乎谁当皇帝的。 话说完后,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晏华予抬眸,却发现祁晏休正在看着她,被她发现后立马移开了目光。 “皇叔。”晏华予抓过他的那只大手,将一块帕子塞到他手中,“你脸上没擦干净,再擦擦。欢欢不打扰你,就先回去了,阿玄还是留在你身边,让他帮着你。” 触及到掌心的柔软,祁晏休握住帕子的同时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有些不舍得松开,“那你回去要小心些……”随即他俯下身,凑近她耳边,低声呢喃:“等我这几日忙完了,就去找你。” 他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思念,看向她的眼底似有一抹微光,与之前那个面对逃犯时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全然不同。 “那皇叔忙完早些回去。” 少女眉眼含着笑意,仰头望向他,随即在他的注视下与他拜别上了马车。 晏华予坐于车内,在车帷放下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眉眼间的神色夹杂着一丝平静的淡漠,让人看不透她此刻心底真正所想。 上京夜色清冷,车轱辘碾压过街道,低调素雅的马车缓缓前行。 落晖作为随行侍卫跟在马车外,隔着一道车帷,低声禀报:“公主,方才绥渊王所捕之人好似是南营里的林校尉,之前他暗中追随了信王,负责把守要道,可之后信王落败却逃无所踪,也不知绥渊王是在何处找到了他……” 落晖说完,可马车内却沉默着没有人言,直到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晏华予的声音,“顾微澜现在怎么样了?” 落晖沉吟片刻,答道:“顾家最近一直宣称顾四小姐病了,卧榻不起,但据属下们查到的来看,顾微澜她应该是已经跑了。” “跑了?”尾音上扬,马车内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并没有感到很疑惑,反倒是莫名的有些兴奋,随即嘲讽道:“我当她顾微澜有多么不怕死呢,还没出手,人就吓跑了。” 顾家犯了欺君之罪,而顾微澜早就被下旨赐婚给晏承霖,成了信王的未婚妻,所以信王谋逆之后,顾家其实也该同陈家一样,一起被抓起来才是。 但偏偏,顾家和楚家却又是姻亲,顾家出事必会牵连上楚家。 楚大将军握有部分兵权,出了晏承霖和顾微澜的事情后,陈家其实有想过彻底拉拢楚顾两家,但,时间匆忙,陈家并未成功,楚顾两家也并未参与谋逆。怕逼急了他们,到时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处置顾家的诏令一直未下去,他们顾家尚有一线生机。 但,如今顾微澜以及楚顾两家的生死,是掌握在晏华予手中的。 “公主放心,这几日皇城内外不允他人私自进出,属下已经派了人去寻找,顾微澜她逃不出上京的。” “嗯。”马车里的晏华予声线平静地应了一声,挑开车帷,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远处街道走过一队巡查的士兵。她压低了声音,最后吩咐:“一旦找到,立即除之。” 落晖:“是。” 挑开车帷的手被缓缓收回,夜风吹过晏华予的脸颊,她大脑霎时间清醒了不少。 她如今虽是顾忌着楚家的兵权,但却绝不会顾忌太久。 而要想毁掉一个人,她有无数种办法。 回了长公主府,刚下马车,晏华予就看到府门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对方一见到她,便立刻跑下了台阶,奔她而来。 “长姐!” 是她的弟弟晏容与。 少年一身玄衣,身姿挺拔,站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清秀的面容,在跑到她面前时,立即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长姐。” 晏华予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之前晏容与求她帮他,她答应了,之后她就带他去杀了人,告诉他,这就是他即将要走的生存之路,一个真正的强者,杀人的手段可以不用,但一定要会。 他要是怕了,后悔了,没人会逼他。 当时,晏容与虽然感到害怕,但还是看着她,坚定地点了头。 于是之后晏华予将他交给了张竟遥,让张竟遥带着几个人去教他,磨练他的心智,教他学会杀人,保护自己。 近一个月过去,再次见他,少年依旧十五六岁,但却明显成长了许多,此刻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干练得体的玄色紧身装,五官棱角分明,虽依旧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稚气,但眉眼间却透出一股坚韧与从容不迫,少了曾经的卑微与懦弱。 “容与弟弟是愈发出众了。” 她微微眯着眸子,细长的眼尾泛起冷艳的笑意,毫不吝啬地夸奖着眼前的少年。 第152章 番外3:为她布下的死局 一句赞扬,令少年不自觉红了耳尖,脸上带着一丝满足,随即微微低下头,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容与还得多谢长姐。” 晏华予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宽慰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蛊惑,“你是我亲弟弟,姐姐帮自己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长姐也相信,你不会让长姐失望的。”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还难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满眼皆是被夸赞后的喜悦。 “容与弟弟今日刚回来,还没用晚膳,我让厨房给你多做两个爱吃的菜。”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走进了长公主府。 如今晏容与还并未获封亲王之位,也还没有自己的府邸,晏华予就像之前一样暂且留他住在了自己的府上,只不过男女有别,还是让他住得离自己的流华殿远了些。 夜里,晏华予的整个身子都浸入在了温水之中,周身水面漂浮着一片片花瓣,瑰丽鲜艳,映衬着少女细腻莹白的肌肤,泛着浅浅的粉。 流华殿里并未有人伺候,晏华予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放松般地躺在浴池里,闭着眼睛,看着就像是睡着了。而殿内,一个穿着长公主府侍女衣装的人一步步走近她,每走一步都放得很缓,似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 在走到她身后时,对方又缓缓掏出了藏于袖中的匕首,微微纠结犹豫了一下,随即就似下定决心一般,将匕首举起,朝着她就要狠心刺下去。 那一刻,水中的人睁开眸子,在刺客匕首扎下去时,一个翻身躲到了另一边,落下去的匕首就这么扑了个空。 刺客眼眸一抬,视线迅速锁定她的位置,再次朝她刺了过去。晏华予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眼睁睁看着匕首悬在她头顶,刺客近在咫尺。 “顾微澜,是你!” 晏华予看清了眼前刺客的相貌,她想过很多人,却没想过会是她。 她不好好的躲着,现在竟还敢送上门来? 然而,顾微澜并未理睬她,只是将匕首朝她不断地往下压,用上了十足的力气。 晏华予咬牙强撑着,目光迅速地扫过眼前的形势,看到顾微澜就跪在浴池边,于是她将身子往水中倾倒,紧接着手上一个用力,连带着将顾微澜给一同拖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落入水中后,顾微澜有短暂的挣扎,趁此机会,晏华予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浴池,拿起挂在架上的一件衣服就披在了身上。 等顾微澜头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时,就看到晏华予正站在浴池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只纤细的手攥住胸前的衣襟,堪堪遮掩了一身的冰肌玉骨。 “顾微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着浴池中,穿着侍女衣装,企图刺杀她的顾微澜,晏华予顿时不怒反笑。 顾微澜对上她的目光,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她有些兴奋,像是早就在等候她多时了。 “就凭你,也想杀我?!竟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她唇角笑容扬起,透着几分病态的疯狂,随后在顾微澜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往后退去,口中忽然大喊着,“来人,有刺客,来人!” 她再次朝她露出疯狂的笑,随即攥住身上的红色绸缎衣,一边大喊一边往外跑去,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女子的惊呼声将守在门外的所有侍卫都给吸引住了。 在侍卫们冲进大殿的那一刻,顾微澜立即跳窗逃走了。 “追,搜查整个长公主府!” 晏华予当即就下了命令,霎时间,长公主府上下一阵喧嚣。 过去了不知多久,等落晖来向晏华予禀报时,依旧没抓到人,有人帮助顾微澜逃走了。 晏华予气的当场摔了杯子,随后想起什么,又看向落晖,“张竟遥呢?” 落晖一愣,随即答道:“公主,张竟遥他不在府上,现在估计还在楚家二少爷那边,是要将他叫回来吗?” 听此,晏华予眸光不由深了几分。 她本意是想着慢慢温水煮青蛙,可现在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缓缓坐于身后的椅子上,拖曳在地的红绸缎衣下,修长细白的腿缓缓交叠于另一条腿上,此举看不出端庄,倒更显出几分野性的张扬,唇角弧度一扬,丹凤眼中笑意冷艳。 “安排下去,本宫明早进宫去见陛下,于晌午后宴请军中各部将领。” “是。” … 次日,在落晖的安排下,军中各部将领受邀齐聚昭和长公主府。 刚一入宴席,受邀前来的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们是被突然召集起来的,本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商议,结果却没想,直接被带来了长公主府。 “将军,这究竟什么意思啊!”久等不到一个回答,不禁有人看向了带他们过来的周尚楠将军。 “安静!”周将军蹙着眉低喝一声,周围人顿时安分了不少。 然而,他虽表面镇定,但心里也同样感到了几分怪异,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日所来究竟为何,这事是陛下的谕令…… 远处的晏华予站在阁楼之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身旁的晏容与不解的问她,“长姐,你突然让人将他们都叫过来是做什么?” “聚在一起,自然是要杀人啊。” 少女轻描淡写的开口,搭在扶栏上的手微微收紧,随即不等晏容与反应过来,就欲要转身下楼,“走,容与弟弟随我一道,正好去同他们打个招呼。” 晏华予去到宴席上时,不少将领都还在低声交谈,结合最近上京发生的事,猜测着这场宴席背后的真正用意,是否潜藏着杀机。 “诸位大人,不好意思,久等了。” 少女含着歉意的声音传出,晏华予带着人缓缓走了过去。 她步履袅袅,笑意温和雅致,绣着繁复花纹的浅云色衣裳穿在身上,低调素雅,却又不失庄重,长发简单的挽在身后,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发后坠着银质的步摇,气质清冷慵懒,高贵又不落俗套,让人看着就是眼前一亮。 第153章 番外4:罪无可恕的宣判 “参见长公主!” 瞧见她过来,众人立马起身,行礼作揖。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都坐下。”晏华予颇为随意地开口,抬手之间,衣袂飘飘,紧接着,她走到最上首的主位上坐下,一眼看去,似将所有人俯瞰在眼底。 “长公主,不知今日召末将们前来,是为何事?”有人问道。 晏华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给晏容与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坐下,随即才又看向众人,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其实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也没什么大事——” 话音一顿,她轻轻拍了拍掌心,一阵脆响传出,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紧接着,在众人不明所以时,身后两边有一排排侍女穿行而出,手中端着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恭敬的摆放在众人面前。 “在座诸位都是我大燕的有功之臣,平日里带兵操练,战乱时为国尽忠,劳苦功高,又曾在沙场上与陛下并肩作战过,称得上生死战友。如今,陛下初登基,却依旧惦念诸位,只是苦忙于政事,不得脱身,故而特意下旨,准诸位一日的假,要本宫这个做妹妹的,设宴于长公主府,代为款待诸位。” 话音落下,她将面前的酒杯执起,朝众人随意举去,“本宫向来客随主便,诸位也随意些便好,不用管什么太多的礼节。” 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她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紧接着,便姿态悠闲地倚靠在了椅子上,目光扫过座下众人。 不少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轻易的放松警惕。 他们之前曾想过无数种来此的目的,都以为今日定会是危机四伏,却没想到,竟只是如此…… “哈哈哈哈好,承蒙陛下惦念,既然长公主不客气,也末将便也随意了。” 边上传来一道豪爽的笑声,众人看去,一个面容较为粗犷的将军已经不管不顾地大口喝起了酒,甚至还扬声道:“只是这有酒有菜没有歌舞怎么行呢,公主若是舍得,可否让府上舞姬前来助兴一曲?” “放心,早就备好了。”她再次轻轻一拍掌心,周围便有乐人舞姬迅速上前,几人一同在正中摆好姿势,随着乐声起,舞姬们长袖一甩,翩然起舞。脚尖轻点,舞姿婀娜。 “末将敬长公主一杯。” 将领们渐渐放松下来,已经有人开始朝着晏华予敬酒了。 晏华予来者不拒,每一次都含着笑意饮下,姿态优雅,又带着端庄的大气。 酒过三巡,众人头脑都有些发涨,精神一下都亢奋了不少。 晏华予保持着清醒,主动推了推身旁的晏容与,“容与弟弟,好不容易诸位将军聚在一处,你也去敬一杯酒,往后若是有机会入了军营,还得请将军们多多指教。” “是。”晏容与应下,走上前去。 在场众人他其实并不认识,好在之前晏华予让人告诉过他,这些将军分别都是谁,他记住了几个,勉强也能跟他们搭上话。 看到晏容与,当听说他是五皇子时,一些酒喝蒙了的人,隐隐都有些瞧不起他低贱的出身,但为了显示自己多么厉害,还是像个过来人一般拉着他传授心得,诉说着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辉煌事迹。 晏容与默默听着,时不时夸赞两句。 对方很受用,只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高兴,酒喝得更多了。 随后说着说着,也不知道哪个起的头,就说到了晏羲的身上—— “想当年,陛下还是晋王时,便是文韬武略,天生大才,在战场上,一杆银枪可谓是杀得敌人片甲不留!永平之战,命悬一线,最终以三千人胜敌军上万人……” “五皇子,你还年轻,又是陛下亲弟,好好表现,以后有的是机会立功。” 在众人聊的不可开交时,忽然,落晖跑到晏华予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随即她神情就是一变,忍不住低喝一声,“什么!” 周尚楠将军坐于她下首的不远处,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一幕。 也另有几人朝她看过去,“公主,可是发生了何事?” 晏华予挥挥手,让落晖退立一旁,看向众人时,强撑着露出了一抹苦笑,“信王谋逆,京中尚有余孽潜逃,近日,有关朝中官员欺上瞒下,与谋逆贼子勾结一处的消息比比皆是,陛下为此本就心忧不已,却不想,竟还有人投机取巧,在这危难之时,趁机谋利。” 几人瞬间大惊失色,“公主意思是?” 可话问出口了,晏华予又低着头不愿说了,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 话说一半,总是让人感到不安。 几人心里都有些着急,想起一开始召集他们过来的事,也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那犯事的人不会就在他们这其中? “长公主,有什么话,你就说!” 胡乱猜测了一会儿,晏华予终于看向了他们,她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挥手让乐人舞姬们下去,又问了个问题,“诸位将军,若是有人刻意挪用军饷,该当如何?” 话一出口,宴席上的众人,不管有没有在吃喝的全都沉默了下来,目光迅速地扫视过一圈周围,心底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日这绝对是一场鸿门宴! 他们这其中也不知道是谁被盯上了。 一时间,无人回答。这时,在无人注意的下首,晏容与推了推面前喝得酩酊大醉的将领,凑近耳边,低声问道:“将军,若是有人挪用军饷,该当如何?” “挪用军饷?”那将领一下清醒了不少,啪的一拍桌子,大声喊道:“谁他娘的敢挪用军饷啊,那可是士兵们用命换来的钱!” 蹭的抬头,却发现众人都在盯着自己,脑中的酒意顿时散去不少。 晏容与笑了笑,转身退到了晏华予身旁。 晏华予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眉眼间多了一丝冷冽的笑,“燕国律令,诸位都清楚,挪用军饷者,死罪;欺君罔上者,死罪;蓄意谋杀皇室者,死罪;涉及谋逆者,株连九族。” 她一条条细数罗列着罪名,口中每说出一句死罪,都是一次罪无可恕的宣判。 第154章 番外5:鸿门宴,步步为营 今日宴请的将领其实并不多,除了参与谋逆被抓捕的,以及卫小将军之前奉命去江陵清缴前朝余孽时,带走的部分将领,如今还坐在这的,大概有十几个。 此刻,不少人都神色紧张地望着她,刚喝下的酒就这么被迫醒了。 同时,心底也感到一丝怪异,眼前的长公主明明是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却为何给人这么大的压迫感? 就像是身处高位、执掌生杀大权多年,养出了这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度。 坐在下首的周将军率先起身,端起酒杯朝晏华予敬去:“昭和长公主,末将周尚楠,今日能得陛下惦念,长公主抬爱,实乃末将荣幸之至,末将曾立誓忠于燕国,忠于陛下,今后也定会始终如一,为我大燕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而今,有人胆敢犯下此诸多恶行,不论是何人,我等都定不会包庇袒护!” 晏华予抿唇,低眉一笑,温婉含蓄,却明显是满意至极。 而仅这一下,众人也迅速明白了什么,昭和长公主要的,或许就是一个态度。 “在座诸位也是同周将军一样吗?” 晏华予开了口,目光扫向他们,霎时间,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座上众人见此纷纷举杯,一同起身敬向昭和长公主—— “长公主,我等都是大燕子民,同周将军一样,誓死忠于大燕,忠于陛下,绝不会有任何包庇叛臣之心。燕国律令,挪用军饷者,死罪;欺君罔上者,死罪;蓄意谋杀皇室者,死罪;举事谋逆者,株连九族!此桩桩件件,若经由查证后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纵使是知心友人,我等亦可亲手除之,绝不袒护!” 众人一副披肝沥胆、视死如归之态,酒杯在手中举起,皆是双目直视着她。 “好!” 低喝一声,晏华予也跟着站起身,“诸位将军对我大燕的忠心,本宫与陛下绝不质疑,今后护卫燕国,领兵作战,还需得仰仗在座诸位!陛下仁义,定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随即,她执起面前斟满的酒杯,朝众人豪迈的举去,“敬诸位一杯!” 话毕,众人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晏华予将空空如也的酒杯示于人前,扬唇扬起笑意,看着心情颇好,又让众人坐下。 这时,压在众人心底的那股沉重感才散去了些。 然而转头,她却朝落晖吩咐道:“诸位将军的话都听到了,去,带上陛下的诏令,让神策营、大理寺领五百兵,即刻抄没顾尚书府,顾氏族人全部押入天牢听审,再去楚大将军府捉拿涉事人等,胆敢违抗者,就地格杀!” 众人听罢,脸色皆是一变。 “什么,楚家?” “长公主,你这话莫不是有错?楚家怎么可能做出危害燕国之事?!” 将领们迫切的开口,想要一个答案。晏华予站在最上首,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桌面上,眉眼冷漠地睨了一眼开口说话的几人,“诸位是对这诏令有什么异议吗?” 几人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什么,顿时不敢再开口了。 这是陛下的诏令,是陛下要处置楚家啊! 今日一切不过是步步为营。 眼看他们都安静了下来,晏华予这才给了他们一个解释:“顾家因当年云栖玄处置郑家贪污一案,欺君谋私十数年,又与宁远侯府、信王府都有所牵扯,而就在昨夜,顾家的四姑娘还潜入了长公主府,意图谋害本宫……” 她声音一沉,目光扫过四下众人,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又继续道:“楚家与顾家本就是中表之亲,且楚家二少嗜赌成性,平日里又与信王走得颇近,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他挪用军饷,已是证据确凿,若是没传入各位耳中,那只能说是有人瞒得太好了。” 她微笑着缓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神情风轻云淡,好似对一切都有绝对的把握。 很快,底下就有人顺着她的话愤愤不平了起来:“长公主这么一说,末将倒是想起来了,顾家大姑娘与宁远侯府世子得太上皇赐婚,而在信王谋逆前夕,废后陈氏又以一道懿旨将顾四姑娘封为信王妃,这顾家上下摆明了就是信王同党!” “对,还有楚二少爷,从去年开始便有传言他好赌成性,但几乎是逢赌必赢,末将当时还以为是传言有误,或小打小闹,却不想如今竟胆大妄为到动用军饷!” “人人都说楚家家风刚正,但依末将看也未必如此,否则怎么就教出了楚二少爷!末将可是听说了,楚二少爷可是西山苑的常客,每次去,都要射杀奴隶,与人做赌,哪有半分将奴隶当做人的样子!” “这上梁不正下梁歪,明知军饷都是将士们用命拼杀换来的,竟还敢去动!” 不少人气愤地说着这一切,重重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而其他人则跟着沉默,要真这么说来,楚顾两家确实是罪无可恕,陛下能留他们到现在再处置已经是仁慈。 眼看气氛差不多了,晏华予则站出来宽慰众人,“诸位放心,本宫知道,楚大将军为了燕国一生戎马,劳苦功高,所以本宫特意在陛下面前为楚大将军求了情,只要楚家不做包庇袒护,陛下绝不会为难于他。” 过犹不及,月满则溢。 目的已经达到,楚大将军年过六旬,已不再年轻,留他一命,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室的仁德,不至于因赶尽杀绝,将来受人唾骂。 但,按照晏华予的推算来看,就算她不杀他,他也绝不会活太久的。 众人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眼看他们都接受了这一事实,晏华予起身,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他们自己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她就不奉陪了。 只要有她在,某些人就不会畅所欲言。 而她虽然走了,但这十几个将领里面,却还有好几个是彻底站在晏羲那一边的,她吩咐几句下去,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转身离去时,晏华予唇角缓缓扬起笑意。 ——顾微澜,你不是很爱躲吗?这抄家灭族的大戏,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第155章 番外6:顾氏一族,满门覆灭 夜里,有人举着火把。 远远看去,那一条林立着顾氏百年老宅的河清巷依旧是灯火通明。 五百士兵围住了楚顾两家,由神策营和大理寺一同前往,一夕之内,一纸诏令下,曾经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被就此毁于一旦,此声势浩大,在上京闹得是人尽皆知。 不远处,一辆外观低调素雅实则做工精细的马车驶到河清巷外,车帷挑开,火光映照着少女清丽的容颜。 晏华予目光往顾宅看去,刚好看到几个顾氏族人被推出门外。 他们一下没站稳,跌倒在地,却又被迫着要站起来。有点骨气,实在难以忍受的,冲上前去就想要反抗,可偏偏又被绑住了手脚,最终只能换来一顿打。 “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罪人,不将你们就地格杀都不错了,还敢闹事!” “你说什么!” 被唾骂了一声,当即就有人不服气的冲出来大喊:“我顾氏子孙一生为国,我叔父在太上皇时期更是官至尚书令,新帝想要除掉我顾家直说便是,何须诬陷毁我顾氏清誉!” “嘿,你臭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眼看着似乎要吵闹起来了,这时,下了马车的晏华予带着人走来,众人瞧见她,纷纷又止住了话语,“参见长公主。” “长姐!”正帮着押送顾氏族人的晏容与也凑了上来。 晏华予没应声,一双冷漠的眉眼扫过面前的顾氏族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方才那顶嘴大喊的少年身上。 对方看着颇为桀骜不驯,哪怕沦为阶下囚了,也依旧带着不畏强权的少年意气。 很有几分顾微澜的影子。 “容与弟弟。” 晏华予低声唤了一句,面容依旧是平静冷漠的,在晏容与一脸疑惑时,她朱唇轻启,望着那少年冷声道:“你去杀了他。” 周围人神情顿时一变,随即就有被绑住的顾氏族人给他求情,“不,不要,长公主求求您饶了他,他只是个孩子,一时胡言乱语说错了话,求求您绕过他这一回!” 面对那人的哀求,晏华予没有吭声。 晏容与像是明白什么一般,狠下心朝着那看着比他大一些的少年走去,不顾少年那宁死不屈的挣扎以及众人的求情,他拔出手中的长剑朝少年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剑刃刺穿了身体,锃亮的剑身被鲜血染红,少年的挣扎也在此戛然而止。 他倒在了地上,却还未立即死去。 “长姐。”晏容与退回到晏华予身旁,像是等待着被夸赞的孩子。 晏华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视过面前的顾氏族人,声音冷冷的,“你们都说顾氏百年清誉,一生为国,或许在你们以为,这样的家族不论何时都是该备受重用的,可新帝才刚上位便想要处置了顾家,为此不惜以莫须有罪名诬陷顾家,以毁坏你顾家清誉。” 她唇角一扬,眉眼高傲睥睨着眼前倒地吐血的少年,笑意讥讽,“错了,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顾微澜的母亲,顾家的大夫人用计欺君,哄骗太上皇说,顾微澜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那么你们顾家早在当年就该衰败了。 “这十几年来,你们顾家所享受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皆是陛下赐予,是踩着别人的痛苦哀与折磨上去的,而今,欺君之事败露,真相大白,你顾氏又怎说得上冤枉呢? 听完这话,众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涌现出了一股绝望。 他们算是听明白了,曾经的景明帝为何对顾微澜那么好,原本以为是因为顾微澜的母亲是景明帝的义妹,所以爱屋及乌。 就连之前陈皇后的懿旨送下来时,有人说顾微澜是景明帝的亲女儿,原本奇怪的他们在听到顾微澜父亲说不是时,还相信了,一直觉得是他人抹黑的手段,却没想到,是他们顾家的夫人和景明帝早有一腿! 景明帝这些年竟是真把顾微澜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晏华予并不介意景明帝做过的丑事被抖落出去,她甚至还想让所有人看看,看看这顾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想要看看,没了她这辈子的恶名,从今往后的顾微澜,又该如何像前世一样,打着忠义的幌子收拢人心,再高高在上的指责她呢? “不过本宫向来心善,本欲留顾氏一线生机,可偏偏,顾微澜她非要刺杀本宫。”晏华予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惋惜的冷漠,“既然她不仁不义,那本宫又何必再手下留情?如今她自己跑没影了,你顾氏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由你们替她承了这后果。” “不,为什么……” 面前的妇人顿时就哭了起来,没想到他们如今会落到如此境地竟也是因为顾微澜,如果她不去刺杀长公主…… 想到儿,他们的心里更难过了。 在生死面前,大多数人会变得格外脆弱,失去理性,失去思考,只要能抓住一点推卸的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伪装成被牵连进去的无辜受害者。 所以,他们要怪,就怪顾微澜。 而这,就是晏华予的目的。她要让整个顾家,让顾微澜曾经最爱最信任她的族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滋味。 而她晏华予,这辈子,黑云军她要,权力她要,名声,她也要! 夜里灯火葳蕤,顾家那最桀骜肆意的少年死了,顾氏族人跪在地上,痛哭一片。 他们悲痛着少年的死,又怨恨着顾微澜的自私自利,恨她不顾族人生死,自己闯的祸,却连累了整个顾氏一族。 河清巷,顾氏宅,终是于今日覆灭。 晏华予并没有过多逗留,她叮嘱了晏容与几句之后,转身便要走,却忽然,她看到前方似有一道人影。 虽然样貌模糊不清,但光看身形,晏华予立马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里有个人,去把他抓过来。” 她不太确定,想要亲自看看,一声令下,身旁的两个侍卫便冲了过去,那人反应迅速,也很快跑了。此刻,昭和长公主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狼,眼中的笑意盛满了兴奋。 ——顾微澜,我找到你了。 … 作者:先继续写完顾微澜的,反正也没多少了。 第156章 番外7:真以为重生了就能逆天改命? 夜里,冷风吹过。 漆黑的街道上,一道人影正快速跑着,但很快就被人堵住了去路,大理寺少卿陆归飞檐走壁,从高处跳落,横刀拦在了她面前。 “顾四小姐,这是要去哪呀?”陆归手中刀剑一抬,直指面前的女子,唇角扬起了一抹肆意的笑。 剑尖离她不过寸许,顾微澜下颚微抬,看着陆归,苍白的面色不太好看。 身后一队士兵迅速追了上来,顾微澜没有坐以待毙,趁着陆归朝士兵们看过去一眼,她迅速侧身避了过去,紧接着剑刃自头顶划过,她有惊无险的一避,堪堪躲过。 一众士兵迅速包抄过来,围住左右。 “顾微澜,果然是你!” 晏华予从士兵人群中走出来,唇角扬着张扬的笑,没有意料之外,更像是期待已久。 她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昭和长公主!” 被挡住去路的顾微澜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但不过一瞬,她又嘲讽地笑了,“为了引我出来,你费尽心机,捉拿了顾家满门,现在你如愿了,但你以为你今日真能拿下我吗?!”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愤恨又不甘,无数悲愤交织在心头,最终化为了一句,“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晏华予一双凤眸微眯,面色隐隐有些凝重,但随即她忽的噗嗤一笑,眼底透出似笑非笑的讥讽,“顾微澜,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顾氏一族欺君罔上,又有谋逆之嫌,本就罪无可恕,是本宫劝说陛下让你顾氏多苟延残喘了几日,谁料你不仅不懂知恩图报,竟还胆敢刺杀本宫,如今又想畏罪潜逃,真是好大的胆子!” 短短几句话,以将顾微澜的罪责钉死,任她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众人皆知的事实。 随即,她又笑靥如花,眼中波光流转,“不过,既然你说要让本宫付出代价,那么,在你让本宫付出代价之前,你顾氏族人,本宫一天杀一个。” “你!” 顾微澜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就朝她冲了上去。 “藐视皇权,罪加一等。” 晏华予欣赏着她的愤怒,低低一笑,似是一个病态的疯子,细长的眉眼微挑,轻飘飘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的杀意,“放心,你顾家上下百余人,你那未成人的弟弟妹妹,你的父亲兄长姐姐,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晏欢,你简直该死!” 顾微澜顿时被激怒了,拔出袖中的匕首便朝她冲了过去,千钧一刻之际,陆归迅速挡在了晏华予的身前。 黑夜中,刀剑在手中翻飞,在灯火下泛起泠泠冷光。 两个人打得是有来有往,身影不断交错重叠。顾微澜从小学习武术,陆归的每一招她几乎都能接下来,并以最快的速度避过去,站在一旁的晏华予看着这一幕,眸光深邃,眼中晦暗不明。 “给我拿下她,不论死活!”她冷冷开口,下颌微扬,端的是冷傲的睥睨之态。 士兵们几乎包围了这整条街道,朝顾微澜刺了过去。 面对着众多人的围攻,顾微澜一下显得势单力薄了起来,很快就有些力不从心。 可就在陆归要将顾微澜拿下时,两道弓弦声响起,半空中的羽箭几乎是瞄准晏华予和陆归射了过去。 陆归因这一时而分了心。 侍卫迅速拉了她一把,晏华予就看着那一支锋利的羽箭从自己的眼前擦过。 几人一抬头,就看到房顶上蹲着两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搭弓拉弦。而与此同时,另一边也迅速跳出两个人来,对方脸上蒙着面,手持一柄长剑,直接杀到了顾微澜的身边。 晏华予转头,就看到他们正死死护在顾微澜身旁,与围困的士兵拼杀在一起。 她眸中泛起一阵寒意,二话不说,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柄刚架好的弓弩,直接就对准了顾微澜。 眼前厮杀不断,耳边喧嚣不止,晏华予仿若无人一般站在原地,双眸微微眯起,不过一瞬就寻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机会,手指扣动,蹭的一声,手中的弩箭射出,直指顾微澜。 弩箭一寸寸逼近,眼看着就要正中目标,然而下一瞬,一道黑影忽然挡在了顾微澜的面前。 “云飞大哥!” 顾微澜大叫一声,伸手扶住了对方,然而对方却不顾伤势,直接将她推向了另一个人。 “走!” 一声低呵,眼中满是决绝。 “不,不行!”顾微澜挣扎着,不愿将对方一个人丢下,晏华予就看着她一边哭喊着回头想要去救对方,一边又被拉着往前跑去。 呵,真是虚伪的嘴脸。 因为有房顶上的人做掩护,顾微澜再一次被救走了,晏华予让陆归带人追了上去,虽然知道,按照看过的那些话本设定来看,反派很大概率是追不到主角的,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被称为云的话大哥的黑衣人背部被晏华予的弩箭射中,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缺又强撑着不愿倒下,只能用手中的剑插入地面,支撑起半个身子。 晏华予往前一挥手,士兵立马上前将对方给架了起来,一把扯掉了对方蒙面的黑布,一张约二十多岁的面容露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这人,她眸子微冷,“褚云飞!” 顾微澜方才的那一声,让晏华予迅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亲眼所见后,直接确认了。 “公主,他是?”落晖一脸困惑,并未见过眼前这人。 “不重要,直接杀了。”晏华予沉声开口,随即便移开目光,不愿再多看一眼。 前世,她见过他的,就在顾微澜的身侧。 听说是顾微澜让他加入了黑云军,并且重用了他,所以他向来唯顾微澜马首是瞻,一边为她出谋划策,一边又打着大义的旗帜为她做任何她难以下手的事,上辈子可没少跟晏华予对着干。 是最忠于顾微澜的人。 而照着目前的情况看,他应该也重生了,之前都是他在帮顾微澜,就连她上一次掉下悬崖,听声音,顾微澜边上的男人应该也是他。 从一开始,他们就想要置她于死地。 “你敢!” “敢?怎么不敢?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杀你,还需要挑时候吗?” 男人被压着跪在她脚边,她伸手勾起男人的下颚,高傲的睥睨着他,微微挑了下眉眼,嘲讽般的开口:“还是你觉得,你很重要,我会用你引诱顾微澜,等着她来救你?” 话音落下,不等他回答,她讥讽的低笑一声,将男人甩开,“活人的事,不需要你个死人来掺和。来人,杀了,拖去喂狗!” 真以为重生了就能逆天改命? 凭他们那脑子,上辈子她可以送他们去死,这辈子依旧可以。 “昭和长公主,你难道……” 褚云飞张着一口血牙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落晖从身后用剑抹断了他的脖子,他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晏华予转身离去,不以为意的目光扫过一眼地上的尸体,嗓音轻飘飘的,“尸体拖去路边,喂狗,再派个人盯着,本宫倒要看看,她顾微澜敢不敢给他收尸。” 留他一命,引诱顾微澜出来? 呵,于顾微澜这类人而言,或许尸体更有用。 … 作者:我最近要赶剧本,要在五一前写完,所以最近更新慢点,我有空就写,只是有时候累的不想动,回家一躺倒在床上就想睡了。 第156章 番外7:真以为重生了就能逆天改命? 夜里,冷风吹过。 漆黑的街道上,一道人影正快速跑着,但很快就被人堵住了去路,大理寺少卿陆归飞檐走壁,从高处跳落,横刀拦在了她面前。 “顾四小姐,这是要去哪呀?”陆归手中刀剑一抬,直指面前的女子,唇角扬起了一抹肆意的笑。 剑尖离她不过寸许,顾微澜下颚微抬,看着陆归,苍白的面色不太好看。 身后一队士兵迅速追了上来,顾微澜没有坐以待毙,趁着陆归朝士兵们看过去一眼,她迅速侧身避了过去,紧接着剑刃自头顶划过,她有惊无险的一避,堪堪躲过。 一众士兵迅速包抄过来,围住左右。 “顾微澜,果然是你!” 晏华予从士兵人群中走出来,唇角扬着张扬的笑,没有意料之外,更像是期待已久。 她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昭和长公主!” 被挡住去路的顾微澜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但不过一瞬,她又嘲讽地笑了,“为了引我出来,你费尽心机,捉拿了顾家满门,现在你如愿了,但你以为你今日真能拿下我吗?!”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愤恨又不甘,无数悲愤交织在心头,最终化为了一句,“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晏华予一双凤眸微眯,面色隐隐有些凝重,但随即她忽的噗嗤一笑,眼底透出似笑非笑的讥讽,“顾微澜,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顾氏一族欺君罔上,又有谋逆之嫌,本就罪无可恕,是本宫劝说陛下让你顾氏多苟延残喘了几日,谁料你不仅不懂知恩图报,竟还胆敢刺杀本宫,如今又想畏罪潜逃,真是好大的胆子!” 短短几句话,以将顾微澜的罪责钉死,任她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众人皆知的事实。 随即,她又笑靥如花,眼中波光流转,“不过,既然你说要让本宫付出代价,那么,在你让本宫付出代价之前,你顾氏族人,本宫一天杀一个。” “你!” 顾微澜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就朝她冲了上去。 “藐视皇权,罪加一等。” 晏华予欣赏着她的愤怒,低低一笑,似是一个病态的疯子,细长的眉眼微挑,轻飘飘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的杀意,“放心,你顾家上下百余人,你那未成人的弟弟妹妹,你的父亲兄长姐姐,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晏欢,你简直该死!” 顾微澜顿时被激怒了,拔出袖中的匕首便朝她冲了过去,千钧一刻之际,陆归迅速挡在了晏华予的身前。 黑夜中,刀剑在手中翻飞,在灯火下泛起泠泠冷光。 两个人打得是有来有往,身影不断交错重叠。顾微澜从小学习武术,陆归的每一招她几乎都能接下来,并以最快的速度避过去,站在一旁的晏华予看着这一幕,眸光深邃,眼中晦暗不明。 “给我拿下她,不论死活!”她冷冷开口,下颌微扬,端的是冷傲的睥睨之态。 士兵们几乎包围了这整条街道,朝顾微澜刺了过去。 面对着众多人的围攻,顾微澜一下显得势单力薄了起来,很快就有些力不从心。 可就在陆归要将顾微澜拿下时,两道弓弦声响起,半空中的羽箭几乎是瞄准晏华予和陆归射了过去。 陆归因这一时而分了心。 侍卫迅速拉了她一把,晏华予就看着那一支锋利的羽箭从自己的眼前擦过。 几人一抬头,就看到房顶上蹲着两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搭弓拉弦。而与此同时,另一边也迅速跳出两个人来,对方脸上蒙着面,手持一柄长剑,直接杀到了顾微澜的身边。 晏华予转头,就看到他们正死死护在顾微澜身旁,与围困的士兵拼杀在一起。 她眸中泛起一阵寒意,二话不说,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柄刚架好的弓弩,直接就对准了顾微澜。 眼前厮杀不断,耳边喧嚣不止,晏华予仿若无人一般站在原地,双眸微微眯起,不过一瞬就寻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机会,手指扣动,蹭的一声,手中的弩箭射出,直指顾微澜。 弩箭一寸寸逼近,眼看着就要正中目标,然而下一瞬,一道黑影忽然挡在了顾微澜的面前。 “云飞大哥!” 顾微澜大叫一声,伸手扶住了对方,然而对方却不顾伤势,直接将她推向了另一个人。 “走!” 一声低呵,眼中满是决绝。 “不,不行!”顾微澜挣扎着,不愿将对方一个人丢下,晏华予就看着她一边哭喊着回头想要去救对方,一边又被拉着往前跑去。 呵,真是虚伪的嘴脸。 因为有房顶上的人做掩护,顾微澜再一次被救走了,晏华予让陆归带人追了上去,虽然知道,按照看过的那些话本设定来看,反派很大概率是追不到主角的,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被称为云的话大哥的黑衣人背部被晏华予的弩箭射中,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缺又强撑着不愿倒下,只能用手中的剑插入地面,支撑起半个身子。 晏华予往前一挥手,士兵立马上前将对方给架了起来,一把扯掉了对方蒙面的黑布,一张约二十多岁的面容露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这人,她眸子微冷,“褚云飞!” 顾微澜方才的那一声,让晏华予迅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亲眼所见后,直接确认了。 “公主,他是?”落晖一脸困惑,并未见过眼前这人。 “不重要,直接杀了。”晏华予沉声开口,随即便移开目光,不愿再多看一眼。 前世,她见过他的,就在顾微澜的身侧。 听说是顾微澜让他加入了黑云军,并且重用了他,所以他向来唯顾微澜马首是瞻,一边为她出谋划策,一边又打着大义的旗帜为她做任何她难以下手的事,上辈子可没少跟晏华予对着干。 是最忠于顾微澜的人。 而照着目前的情况看,他应该也重生了,之前都是他在帮顾微澜,就连她上一次掉下悬崖,听声音,顾微澜边上的男人应该也是他。 从一开始,他们就想要置她于死地。 “你敢!” “敢?怎么不敢?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杀你,还需要挑时候吗?” 男人被压着跪在她脚边,她伸手勾起男人的下颚,高傲的睥睨着他,微微挑了下眉眼,嘲讽般的开口:“还是你觉得,你很重要,我会用你引诱顾微澜,等着她来救你?” 话音落下,不等他回答,她讥讽的低笑一声,将男人甩开,“活人的事,不需要你个死人来掺和。来人,杀了,拖去喂狗!” 真以为重生了就能逆天改命? 凭他们那脑子,上辈子她可以送他们去死,这辈子依旧可以。 “昭和长公主,你难道……” 褚云飞张着一口血牙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一只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落晖从身后用剑抹断了他的脖子,他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晏华予转身离去,不以为意的目光扫过一眼地上的尸体,嗓音轻飘飘的,“尸体拖去路边,喂狗,再派个人盯着,本宫倒要看看,她顾微澜敢不敢给他收尸。” 留他一命,引诱顾微澜出来? 呵,于顾微澜这类人而言,或许尸体更有用。 … 作者:我最近要赶剧本,要在五一前写完,所以最近更新慢点,我有空就写,只是有时候累的不想动,回家一躺倒在床上就想睡了。 第157章 番外8:等把他们全杀了,我就做个好人 楚大将军死了。 在晏华予面前拔剑自刎而死。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对方脖颈喷出的血溅在了她的衣裙上,她惨白的小脸染上了几滴殷红的血迹,双唇微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是想要阻止。 年过六旬的老人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冷漠麻木的外表下,是想要阻止却做不到的无力。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再次轮回。 楚顾两家抄没后的第二日,楚大将军就进了宫。 宫人来通禀时,先一步进宫的晏华予还在承明殿内陪着晏羲看折子。 燕国皇室从未有公主干政,晏羲倒是不管旁人怎么说,见到她就拉着她一起坐下了,遇到拿不定主意的还会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前世摄政三年,再加上这几月的苦读,晏华予于治国一道到底是懂得一些的,然而她并不会发表太多的意见。这是哥哥的江山,他要学会自己治理。 不被人拿捏操纵的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楚大将军进殿后,就跪在了大殿之上,不仅是想求晏羲饶过楚家一命,还是想求晏华予放过顾微澜。 如今的他年过六旬,已不再年轻,束起的长发满头灰白,苍老的脊背微微弯曲,却还强撑着挺直,骨子里透出不屈的倔强,沉着声音,恭敬开口。 “臣知道,臣的女儿当年确实做下错事,蒙骗了太上皇,也知道,臣那孙儿私自挪用军饷,确实寒了众将士们的心。但,臣与顾家对大燕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多年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能看在老臣多年来为国征战沙场的情分上,从轻发落!” 一个武将,有自己的铮铮傲骨,向来是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可现在,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子孙后辈,却甘愿低下了头颅。 晏羲让他起来,也不愿。 若不是因为她是顾微澜的外祖,晏华予其实不愿对他下手。 但,想起前世,她又必须得狠下心来,将一切变故扼杀在未发生之前。 “楚将军跪在这儿,倒是叫陛下为难。” 晏华予自书案前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嗓音轻柔,“您是燕国的老将军了,自然知晓顾家与楚少轩等人犯的是何种罪名,您让陛下从轻发落,这并非不可,只是,今后陛下又该如何与全天下人,与军中将士们交代呢?” “他们犯的,可是死罪。” 她的脚步停下,站定在了他的身侧,一双细长的眉眼垂下,轻轻扫视过他。 楚家二少爷楚少轩,向来是个高傲张扬的性子,去年当街他在偶然赌赢了几次后,便享受到了来自周围人的吹捧,渐渐就迷上了那种逢赌必赢的快感,时不时的就会赌上几局。 所以后来,晏华予安排了张竟遥这个生面孔去找他。她要让楚少轩输,输得彻彻底底,为了争那一份面子,心甘情愿的赌上一切。 一个赌徒,他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军饷只要他动了,哪怕只有少部分,她都有办法将他的罪责给钉死。 所以楚少轩入狱,一点都不冤!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臣教养出了这样一个孙子,是臣的错!” 忽然,楚大将军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晏华予的眼神一下多了些警惕。 “陛下,臣知道,陛下起先不处置楚顾两家,便是忌惮臣手里那部分兵权,而今,臣兵权被夺,众人亦皆知我楚顾两家是罪族,陛下能特意饶过臣一命,可见仁德。但,臣心中唯一所求,便是子孙后辈平安,陛下若真还能顾念起臣这个老将军,那臣愿以臣这半生功勋及一命,抵臣那不争气的孙儿一命!” 话未说完,他忽的大步冲到一旁,拔出架在案上的一剑柄,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楚将军!” 殿内人反应过来,都想要阻止。离得最近的晏华予立马冲了上去,朝他伸出了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长公主,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求您,饶过微澜,臣在此,愿一并替她谢罪!”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不畏生死的决绝,又透出一丝必死的绝望。忽的一下,锋利的剑刃在脖颈上猛地划过,喷洒的鲜血飞溅在她绣着山茶花的衣裙上,沾了斑驳的血迹。 她双唇微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张花容月色的小脸惨白如纸,又带着麻木的冰冷。 “欢欢!” 晏羲立马将她拉了过去,随后才又去查看楚大将军的情况。 那一剑狠,几乎是一下就死透了。 “公主!”守在殿外的韩渊在看到这一幕后立马迈步进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韩渊,不行,还是不行……” 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忍不住喃喃着,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前世一幕幕不断浮现脑海。 命运似乎再一次轮回了。 晏华予早知他会有此一出,因此在楚大将军进宫时,就让人将他身上的利刃和尖锐物都收走了。她记得,在前世时,他就是自己藏了一把匕首来到她面前,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要刺杀她,却不想,他竟自刎而死。 “他还是在不该死的时候就死了……” 按照晏华予的计划,他不该在这时死去的,至少,不该这么快! 前世因为他的死,所有人都说是晏华予逼死了他,她遭受了无数人的唾骂和暗杀,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几近崩溃,心疾也愈发严重,所以后来,她时常在杀人中寻找快感,每到心疾发作时,便总喜欢伤人。 “公主,没事,这一世不一样,是他,所有人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死的!”韩渊有些失礼的抓着她的肩膀,企图想要叫醒她。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晏华予的不对劲了。 “欢欢!” 晏羲再次担心的走过来,可手还没触碰上晏华予,就忽然被她给推开了,冷漠的眼中充满了凶狠的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 她开口,却让晏羲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封锁宫内消息,今日之事不允许任何人透露出去,再趁着这次机会,把楚顾两家及其涉事的所有人全都杀了。”说着,她推了一下韩渊,冷着声音,“韩渊,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下令,把他们全杀了,一个都不留!” 她干脆果断地下令,眼底泛红,隐隐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韩渊不敢在这时违抗她的命令,悄悄看了一眼晏羲,见他没有反对,便立刻退了出去。 大脑在这时变得乱糟糟的,晏华予有些茫然无措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什么,忽然,身旁有一双手朝她伸过来,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欢欢,不怕,有哥哥在……” 他温声细语地哄着她,一点点的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接到消息的祁晏休急匆匆赶来,便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在门口沉默了半晌,没有踏进殿内,待晏华予渐渐缓过来后,晏羲才有些不情愿的将他叫进了殿。 祁晏休来此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路上碰到了韩渊,有些担心晏华予罢了。在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晏华予就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欢欢!” 看着她利落地往外走去,晏羲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叫住她。 晏华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哥哥希望你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少一点杀戮,他可以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却还是希望她做个好人。 此刻,天已经渐渐黑了,殿内之中灯火葳蕤,晏华予目光与他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就应了下来,“好,我做个好人。” 晏羲眉眼一喜,露出笑意,但不过一瞬,她眉眼就淡漠的收起,转身而去。 “等我把那些该死的人都杀了,我就做个好人!” 她是如此说的,冷漠又决绝,越过祁晏休走出大殿,头也不回。 祁晏休看了他一眼,跟着追了上去。 殿内清冷空旷,晏羲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第157章 番外8:等把他们全杀了,我就做个好人 楚大将军死了。 在晏华予面前拔剑自刎而死。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对方脖颈喷出的血溅在了她的衣裙上,她惨白的小脸染上了几滴殷红的血迹,双唇微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是想要阻止。 年过六旬的老人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冷漠麻木的外表下,是想要阻止却做不到的无力。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再次轮回。 楚顾两家抄没后的第二日,楚大将军就进了宫。 宫人来通禀时,先一步进宫的晏华予还在承明殿内陪着晏羲看折子。 燕国皇室从未有公主干政,晏羲倒是不管旁人怎么说,见到她就拉着她一起坐下了,遇到拿不定主意的还会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前世摄政三年,再加上这几月的苦读,晏华予于治国一道到底是懂得一些的,然而她并不会发表太多的意见。这是哥哥的江山,他要学会自己治理。 不被人拿捏操纵的帝王,才是真正的帝王。 楚大将军进殿后,就跪在了大殿之上,不仅是想求晏羲饶过楚家一命,还是想求晏华予放过顾微澜。 如今的他年过六旬,已不再年轻,束起的长发满头灰白,苍老的脊背微微弯曲,却还强撑着挺直,骨子里透出不屈的倔强,沉着声音,恭敬开口。 “臣知道,臣的女儿当年确实做下错事,蒙骗了太上皇,也知道,臣那孙儿私自挪用军饷,确实寒了众将士们的心。但,臣与顾家对大燕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多年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能看在老臣多年来为国征战沙场的情分上,从轻发落!” 一个武将,有自己的铮铮傲骨,向来是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可现在,为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子孙后辈,却甘愿低下了头颅。 晏羲让他起来,也不愿。 若不是因为她是顾微澜的外祖,晏华予其实不愿对他下手。 但,想起前世,她又必须得狠下心来,将一切变故扼杀在未发生之前。 “楚将军跪在这儿,倒是叫陛下为难。” 晏华予自书案前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嗓音轻柔,“您是燕国的老将军了,自然知晓顾家与楚少轩等人犯的是何种罪名,您让陛下从轻发落,这并非不可,只是,今后陛下又该如何与全天下人,与军中将士们交代呢?” “他们犯的,可是死罪。” 她的脚步停下,站定在了他的身侧,一双细长的眉眼垂下,轻轻扫视过他。 楚家二少爷楚少轩,向来是个高傲张扬的性子,去年当街他在偶然赌赢了几次后,便享受到了来自周围人的吹捧,渐渐就迷上了那种逢赌必赢的快感,时不时的就会赌上几局。 所以后来,晏华予安排了张竟遥这个生面孔去找他。她要让楚少轩输,输得彻彻底底,为了争那一份面子,心甘情愿的赌上一切。 一个赌徒,他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军饷只要他动了,哪怕只有少部分,她都有办法将他的罪责给钉死。 所以楚少轩入狱,一点都不冤!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臣教养出了这样一个孙子,是臣的错!” 忽然,楚大将军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晏华予的眼神一下多了些警惕。 “陛下,臣知道,陛下起先不处置楚顾两家,便是忌惮臣手里那部分兵权,而今,臣兵权被夺,众人亦皆知我楚顾两家是罪族,陛下能特意饶过臣一命,可见仁德。但,臣心中唯一所求,便是子孙后辈平安,陛下若真还能顾念起臣这个老将军,那臣愿以臣这半生功勋及一命,抵臣那不争气的孙儿一命!” 话未说完,他忽的大步冲到一旁,拔出架在案上的一剑柄,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楚将军!” 殿内人反应过来,都想要阻止。离得最近的晏华予立马冲了上去,朝他伸出了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长公主,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求您,饶过微澜,臣在此,愿一并替她谢罪!”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不畏生死的决绝,又透出一丝必死的绝望。忽的一下,锋利的剑刃在脖颈上猛地划过,喷洒的鲜血飞溅在她绣着山茶花的衣裙上,沾了斑驳的血迹。 她双唇微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张花容月色的小脸惨白如纸,又带着麻木的冰冷。 “欢欢!” 晏羲立马将她拉了过去,随后才又去查看楚大将军的情况。 那一剑狠,几乎是一下就死透了。 “公主!”守在殿外的韩渊在看到这一幕后立马迈步进殿,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韩渊,不行,还是不行……” 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忍不住喃喃着,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前世一幕幕不断浮现脑海。 命运似乎再一次轮回了。 晏华予早知他会有此一出,因此在楚大将军进宫时,就让人将他身上的利刃和尖锐物都收走了。她记得,在前世时,他就是自己藏了一把匕首来到她面前,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要刺杀她,却不想,他竟自刎而死。 “他还是在不该死的时候就死了……” 按照晏华予的计划,他不该在这时死去的,至少,不该这么快! 前世因为他的死,所有人都说是晏华予逼死了他,她遭受了无数人的唾骂和暗杀,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几近崩溃,心疾也愈发严重,所以后来,她时常在杀人中寻找快感,每到心疾发作时,便总喜欢伤人。 “公主,没事,这一世不一样,是他,所有人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死的!”韩渊有些失礼的抓着她的肩膀,企图想要叫醒她。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晏华予的不对劲了。 “欢欢!” 晏羲再次担心的走过来,可手还没触碰上晏华予,就忽然被她给推开了,冷漠的眼中充满了凶狠的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 她开口,却让晏羲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封锁宫内消息,今日之事不允许任何人透露出去,再趁着这次机会,把楚顾两家及其涉事的所有人全都杀了。”说着,她推了一下韩渊,冷着声音,“韩渊,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下令,把他们全杀了,一个都不留!” 她干脆果断地下令,眼底泛红,隐隐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韩渊不敢在这时违抗她的命令,悄悄看了一眼晏羲,见他没有反对,便立刻退了出去。 大脑在这时变得乱糟糟的,晏华予有些茫然无措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什么,忽然,身旁有一双手朝她伸过来,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欢欢,不怕,有哥哥在……” 他温声细语地哄着她,一点点的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接到消息的祁晏休急匆匆赶来,便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在门口沉默了半晌,没有踏进殿内,待晏华予渐渐缓过来后,晏羲才有些不情愿的将他叫进了殿。 祁晏休来此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路上碰到了韩渊,有些担心晏华予罢了。在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晏华予就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欢欢!” 看着她利落地往外走去,晏羲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叫住她。 晏华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哥哥希望你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少一点杀戮,他可以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却还是希望她做个好人。 此刻,天已经渐渐黑了,殿内之中灯火葳蕤,晏华予目光与他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就应了下来,“好,我做个好人。” 晏羲眉眼一喜,露出笑意,但不过一瞬,她眉眼就淡漠的收起,转身而去。 “等我把那些该死的人都杀了,我就做个好人!” 她是如此说的,冷漠又决绝,越过祁晏休走出大殿,头也不回。 祁晏休看了他一眼,跟着追了上去。 殿内清冷空旷,晏羲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第158章 番外9:必死之局,掀翻重来5.8k+ 褚云飞的尸体被野狗分食,等了两天,顾微澜却始终没有出现。 “都说顾家四小姐有情有义,却不想,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落得这般境地,而无动于衷。” 嘲讽的一句话语,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顾微澜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就享受了无数人的呵护与宠爱,有疼爱她的外祖,教她骑马射箭,也有仕途坦荡的父亲,教她诗书礼仪,给她优渥的生活,更因为景明帝的关系,无人敢欺负她。 这样被浓浓爱意包裹长大的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从小没了母亲。她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除了没有公主的身份,她几乎什么都有。 她是那样恣意骄傲的少女,骑着马儿奔跑在草场上,比风都要自由。 晏华予像个活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人,时常远远地注视着她,借着伪装隐藏着自己心中滋生的恨意。想着终有一天,她要白刃在手,亲自将她踩进泥地里,剥下她一身皮囊,打碎她所有的期望与骄傲,让她将所有她从小经过的都加倍经历一遍,再扔到她父亲面前好好看看,这就是他最疼爱的微澜。 这个名门贵女,她从来自诩正义,可对她,却从来不正义。 亦或者说,她只看到她看到的正义,从来看不到旁人因她而遭受的苦难。 “皇叔,你说,我该怎么杀了她?” 马车里,她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一只手的掌心抚上他的脸庞,仰头在他的下颌处轻轻啃咬了一口。 男人按住她的腰,掌心抚上她的颈项,呼出的灼热气息与她纠缠在一起,在黑暗中隐忍克制。看似是恋人间的亲昵,实则,他五指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她纤细的脖子。 “公主为何非要这么急着杀了她呢?”他手指勾起她的下颚,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一口,“如今,她知道公主要置她于死地,必是不会轻易出现,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放她离开,你猜,失去了一切的她,最迫切的是什么?” 哪里? 晏华予眸光一深,瞬间想到了什么。 刚开始因为楚大将军的死,让她一时受了刺激,从而自乱了阵脚,可恢复过来后她便明白,她不该乱的,这不是一个送上门的绝佳机会吗?他能自刎而死,就说明他也认可了楚顾两家的罪名,所以,有罪的是他们。 “皇叔……”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丹凤眸中泛开浅浅的笑意,媚眼如丝,“你会永远陪着欢欢吗?” 祁晏休指尖一僵,眼底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俯身附在她耳边,低沉着嗓音,“如果我会,那你呢,欢欢会永远坚定的选择我吗?” 她的笑容染上了凉薄,有一瞬间的沉默。 “那日,你对陛下说你喜欢我,究竟是出自真心的,还是知道我在院外,故意说给我听的。”祁晏休掌心按住她的后脑,离得太近,她似乎都能他的心跳声,身上散发出淡淡好闻的熏香,是她前不久送给他的荼虞香。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很清楚,她不爱他。 “我自然……” 晏华予刚想要开口,他就忽的在她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她感觉有些疼,娇呼一声,随即就被他粗鲁炙热的吻堵住了所有的话。 … 五月三十日,顾微澜出城了,连同一起带走的,还有一个她偶然间救下的堂妹。 那日天才刚蒙蒙亮,城门已经开了有一会儿,附近不少忙着进出城的人,他们准备在旁人的护送下偷偷离开。 “四姐……” 几人等在附近的巷子里,身旁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轻轻唤了顾微澜一声。 女孩身躯瘦弱,身上衣服也有些破烂,看着与寻常贫民女子并无不同,唯有一张五官还算白净,露出清秀的面容。此刻她盯着顾微澜,漂亮的眸子显出了几分怯懦的无措,似是对未来前路感到畏惧和茫然。 “余音,不用怕,顾家的仇,我们一定能报的!”她握住了顾余音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想要给她一些鼓励。 “好。”顾余音脸色苍白地应了一声,那一只握住顾微澜的手,指尖冰凉如水。 没多久,接应的马车就过来了。 他们联系了曾经顾微澜父亲的故交宋大人,对方挂念着顾氏的恩情,愿意护送他们出城。如今城内的防守渐渐松懈了下来,他们只要藏在马车里的箱子底下,凭着宋大人的身份,便没人敢搜查。 “余音,快上车。”顾微澜推着顾余音上了车,二人一起藏到了箱子底下,在箱子合上之前,顾微澜最后看了一眼这上京。 这皇城,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等她将五万黑云军掌控在手,她定会亲自洗去自己的耻辱,让晏华予,让整个晏氏皇族为她死去的族人磕头赔罪! 褚云飞不会骗她的,黑云军上辈子是她的,这辈子也一定会是她的! ——晏华予,咱们来日方长。 很快,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守城的士兵一见是朝廷官员的马车,确实也没严查,只简单看了看便要放行,可就在这时,陆归和张竟遥忽然领着一队士兵围了上来。 “拦住那辆马车,给我仔细搜查!”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箱子里的顾微澜一阵紧张,暗暗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忽然,箱子被打开了。 “什么人,出来!”士兵大喝一声,顾微澜冲出箱子,直接就朝对方刺了过去。 那一刻,马车边上扮作随从的几个手下也纷纷拔出藏着的武器,与周围的士兵拼杀在一起,顾微澜趁此机会,驾着马车便要迅速朝城外跑去。 现在要关城门已经是来不及了,张竟遥脚下化作箭步,翻身上马,直接就将顾微澜踹了下去,接着手中勒住缰绳,将马车逼停。 摔在地上的顾微澜刚想要翻身而起,陆归的刀就对准了她。 她神情一僵,脸色惨白如纸。 大量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住,顾微澜被人抓起来,她的堂妹顾余音被带下了马车,对方显得很害怕,一看到顾微澜就跑过去紧张地拉住她,躲在她身后,身子不断颤抖着,面色带着明显的恐慌。 而相比起来,顾微澜就冷静多了,她目光悄悄扫视过周围,寻找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这时,两个士兵上前,准备将顾微澜给绑起来,张竟遥将手中的匕首慢慢挪开了一寸,也就是这时,顾微澜拿出藏起的一包药粉,直接就朝他们撒了过去。 两个士兵被她一脚踢倒,张竟遥迅速捂住口鼻,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余音,走!” 她拉着顾余音就要跑,捡起一把刀刃就砍向了周围的士兵,准备带着她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可忽然,扑哧一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背后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她转头,就见顾余音颤抖着后退,松开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余音,你,你,为什么……”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来,她身子撑不住,差点栽倒在地,万万没想到,背叛自己的人竟会是自己同族的妹妹。 “为什么……” 第一次杀人的顾余音紧张又害怕,大脑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说到这个问题,一时也忘了如何回答,直到一道声音传来—— “因为,她是本宫派去杀你的。” 这句话让她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立马看向了顾微澜,“对,就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顾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转头,她又看向晏华予,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她脚边,“长公主,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求求你,放了我和我娘。” 顾微澜用掌心撑着地面,咬着带血的牙,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高贵冷艳的女子。 顾余音卑微地跪在她脚边,不断乞求着。 “本宫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一会儿你就回去,带你母亲离开。” “好,谢谢长公主,谢谢!” 晏华予一句话,便能让她感恩戴德,顾微澜看着,差点砸碎一口血牙。 “顾余音,你是顾家的女儿,可如今,你却对着灭了顾氏一族的仇人卑躬屈膝、感恩戴德,甚至帮着她对顾家人赶尽杀绝,你真是枉为顾家女!” 忽然,顾余音抬起头来,冷着脸看向她,一改之前的怯懦,“顾微澜,你这么说我,你够格吗?你说我不配做顾家女,那顾家覆灭时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甚至不敢主动站出来,承担本该属于你的责任!” “我,我是有苦衷的……”话未说完,顾微澜便感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泪水渐渐充盈了眼眶。 “苦衷?什么苦衷?多大的苦衷能让你看着顾家满门覆灭而见死不救?” “口口声声说什么顾家的女儿,现在你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了,可明明,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四小姐,比我更像顾家的女儿!” 顾余音不管不顾地痛斥着她,“当年就因为我娘是青楼出身,顾家上下谁都看不起我们,我爹被人推着溺死在河中,当年祖父怕这事闹出去对顾家名声不好,便都说他是意外失足的,可曾有谁想过要为他查出真凶吗? “这些年,你们对我和我娘不闻不问,我们过得比丫鬟婆子还不如,现在出事了,又说顾家人要荣辱与共,绝不屈服,你扪心自问,我和我娘何曾享受过顾家的半分荣华富贵? “既然在这顾家,富贵不能同享,受尽恩宠的也是你们,那凭什么这灭族的灾祸我和我娘就要跟你们一起扛?你从来都是自诩公正仁义,那你现在说说,这公平吗?!我现在想办法自救,想要活下来,这难道有错吗?” 杀人者,必先诛心。 一声声质问,让顾微澜说不出一句话,心口像是堵住了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顾余音是顾微澜庶出叔伯生的女儿,她父亲明明为人老实憨厚,可当年却不顾阻拦,非要娶一个青楼女子。那时,云栖玄还未改革,顾家还是老太爷当家做主,而她父亲由于摔断了腿,仕途无望,因此日子并不好过。 顾微澜是被无数人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那时的她,根本轻易看不到其他人的苦难。 可如今,她已经无力去批判对错了。 “长公主,顾氏余孽已经抓到,您看该如何处置?”宋大人的声音将顾微澜的思绪拉回,她目光一转,就看到宋大人正一脸谄媚地看着晏华予。 她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张竟遥,杀了她!” 忽然,晏华予冷声吩咐,朝顾微澜一步步走去,她步履优雅,娉婷袅袅,一双柳眉不知何时蹙起,却又在此时逐渐舒展开,下颚微抬,冷傲地睥睨着顾微澜,“顾四小姐,本宫今日为你设下一场局,赌你必死!” 顾微澜目光缓缓移开,看向了张竟遥。 褚云飞曾告诉过顾微澜前世的不少事,也曾告诉过她,将来有个人会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竭尽全力的保护她,为她出生入死,而那个人,名叫张竟遥,是刺客榜上的顶尖刺客,代号朱山雀。 可如今,张竟遥却跟在晏华予身边,要杀了她。 生死一刻,顾微澜咬着牙,奋力而起,拿起手中的刀,挣扎着要朝晏华予杀过去。 她宁愿死,也绝不会像顾余音一样,跪在仇人脚边卑微苟活。 顾氏一族的仇,她一定要报! 可忽然,张竟遥出现,挡在了晏华予面前,对方一把将她手中的刀挑开,紧接着,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此刻,晏华予依旧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半分,那插了满头华丽珠玉的小脑袋轻轻一歪,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几分乖巧的浅浅笑意在此刻跃上嘴角,挑衅又漠然。 “顾四小姐,我是公主的人,也只能是公主的人。”张竟遥沉着声音说了句。 之前,晏华予让张竟遥去刺杀顾微澜时,褚云飞就曾找过他,他跟他说了前世的事,说了他对顾微澜的感情,说了晏华予是一个怎样的人,并希望他能远离晏华予。 他其实有动摇过,不是因为顾微澜,而是在想,长公主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前世他对顾微澜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长公主要他亲手杀了顾微澜,而为了让她放心,所以他会毫不犹豫。 手中的匕首拔出来,顾微澜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吐着血,但很快,她就停止了挣扎。 落晖去探了一下鼻息,没气了。 晏华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顾微澜身上的伤口,和张竟遥手中带血的匕首,冷冷吩咐了一句,“落晖,补刀,再带回去,派人十二时辰全天盯着,防止诈尸!” 身后的陆归和张竟遥都是一愣,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她如此谨慎! 纵有一丝生还的路也被全部堵死。 然而,多的话他们来不及问,晏华予很快离开,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临走前,还让人把顾余音也叫上了。 今日这件事就像是一场波澜,不大不小,刚刚掀起,又很快沉寂。绥渊王府内,晏华予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祁晏休,随后她就沉默了下来,等着他问。 然而,殿内寂静了半晌,男人并没有开口。 她抬眼,朝他看去。 面前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祁晏休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一颗棋子,似在斟酌着如何落下。 “皇叔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对面传来声音,祁晏休抬眸看向她,唇角含了一丝笑意,“长公主这么做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况且,谨慎一些,也出不了什么错。好了,下一步棋该你下。” 晏华予垂眸,就见他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当晚,上京城就下了一场雨,磅礴如注,大的似要将一切罪恶冲刷。 窗外的冷风吹动帷幔,几盏不歇的烛火照出殿内朦胧的光景。晏华予被抱着坐在桌案上,男人的掌心撑住桌面,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随即倾身轻轻吻上她,细长的桃花眸中染上了一丝情欲。 “今晚雨大,公主不回去了?” 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男人愈发成熟的吻技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一边抓着他心口的衣襟,一边伸手环住他,嘴里溢出几道模糊细碎的回答,“那就,不,不回去……” 笑意跃上唇角,眉眼似是欣喜,他将她身子放倒在案上,细致暧昧的吻被逐渐拉长。 窗外雨声淅淋,清脆悦耳,晏华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她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靠在祁晏休怀里看书,没多久就睡着了。 深夜,门口似传来一阵敲门声。落晖站在门外,神色隐隐有些焦急。 祁晏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自己走了出去,待将身后的殿门关上,才又低声问他:“什么事?” 落晖迫不及待地开口:“顾微澜,她的尸体被人盗走了!” 祁晏休神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忽然被打开了,晏华予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出现,她目光一下落到了落晖身上,眼底寒光乍现,“你说什么!” 祁晏休看向她,似是没想到将她吵醒了。 她睡眠向来浅,一点声音都能吵醒, 落晖立马低下头,径直朝她跪了下去,率先请罪,“公主,都是属下的错,是有人用迷药放倒了守卫,趁夜带走了尸体,属下应该早点察觉的,如今已经派了人循着踪迹去追了,只是今夜雨大,可能要花一些时间,但是属下可以肯定,顾微澜她确实已经死了。” 夜里的冷风迎面吹来,让晏华予的大脑愈发清醒。她听后,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挥手让落晖退下,自己又转身走回了殿内。 “长公主这么担心,是真怕她会死而复生吗?” 因为自己重生过,所以她在害怕? 殿门被关上,祁晏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晏华予没有看他,慢慢走到白日里下的一局棋盘前,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局势未定,迟则生变,所以我设下必死之局,赌她会死。而今,局势已定,若她真能死而复生,我也不怪上天予她厚爱。大不了,这命中棋局,我晏华予掀翻重来!” 话落,她忽的抬手,将桌上的棋盘一下掀翻,圆润的棋子一颗颗砸落在地。她冷漠地看着,眼底透出一丝狠厉。 祁晏休站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只觉得眼前的昭和长公主,强得可怕。 (本书完) 作者:长公主的爱停留在嘴上,永远不会恋爱脑,接下来走番外,然后,我把顾微澜叫鸭鸭(因为是水的意思),放一张插图。 第158章 番外9:必死之局,掀翻重来5.8k+ 褚云飞的尸体被野狗分食,等了两天,顾微澜却始终没有出现。 “都说顾家四小姐有情有义,却不想,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落得这般境地,而无动于衷。” 嘲讽的一句话语,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顾微澜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自小就享受了无数人的呵护与宠爱,有疼爱她的外祖,教她骑马射箭,也有仕途坦荡的父亲,教她诗书礼仪,给她优渥的生活,更因为景明帝的关系,无人敢欺负她。 这样被浓浓爱意包裹长大的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从小没了母亲。她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除了没有公主的身份,她几乎什么都有。 她是那样恣意骄傲的少女,骑着马儿奔跑在草场上,比风都要自由。 晏华予像个活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人,时常远远地注视着她,借着伪装隐藏着自己心中滋生的恨意。想着终有一天,她要白刃在手,亲自将她踩进泥地里,剥下她一身皮囊,打碎她所有的期望与骄傲,让她将所有她从小经过的都加倍经历一遍,再扔到她父亲面前好好看看,这就是他最疼爱的微澜。 这个名门贵女,她从来自诩正义,可对她,却从来不正义。 亦或者说,她只看到她看到的正义,从来看不到旁人因她而遭受的苦难。 “皇叔,你说,我该怎么杀了她?” 马车里,她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一只手的掌心抚上他的脸庞,仰头在他的下颌处轻轻啃咬了一口。 男人按住她的腰,掌心抚上她的颈项,呼出的灼热气息与她纠缠在一起,在黑暗中隐忍克制。看似是恋人间的亲昵,实则,他五指稍稍一用力,就能捏断她纤细的脖子。 “公主为何非要这么急着杀了她呢?”他手指勾起她的下颚,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一口,“如今,她知道公主要置她于死地,必是不会轻易出现,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放她离开,你猜,失去了一切的她,最迫切的是什么?” 哪里? 晏华予眸光一深,瞬间想到了什么。 刚开始因为楚大将军的死,让她一时受了刺激,从而自乱了阵脚,可恢复过来后她便明白,她不该乱的,这不是一个送上门的绝佳机会吗?他能自刎而死,就说明他也认可了楚顾两家的罪名,所以,有罪的是他们。 “皇叔……”她在他怀里抬起头,丹凤眸中泛开浅浅的笑意,媚眼如丝,“你会永远陪着欢欢吗?” 祁晏休指尖一僵,眼底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俯身附在她耳边,低沉着嗓音,“如果我会,那你呢,欢欢会永远坚定的选择我吗?” 她的笑容染上了凉薄,有一瞬间的沉默。 “那日,你对陛下说你喜欢我,究竟是出自真心的,还是知道我在院外,故意说给我听的。”祁晏休掌心按住她的后脑,离得太近,她似乎都能他的心跳声,身上散发出淡淡好闻的熏香,是她前不久送给他的荼虞香。 或许,他从始至终都很清楚,她不爱他。 “我自然……” 晏华予刚想要开口,他就忽的在她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她感觉有些疼,娇呼一声,随即就被他粗鲁炙热的吻堵住了所有的话。 … 五月三十日,顾微澜出城了,连同一起带走的,还有一个她偶然间救下的堂妹。 那日天才刚蒙蒙亮,城门已经开了有一会儿,附近不少忙着进出城的人,他们准备在旁人的护送下偷偷离开。 “四姐……” 几人等在附近的巷子里,身旁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轻轻唤了顾微澜一声。 女孩身躯瘦弱,身上衣服也有些破烂,看着与寻常贫民女子并无不同,唯有一张五官还算白净,露出清秀的面容。此刻她盯着顾微澜,漂亮的眸子显出了几分怯懦的无措,似是对未来前路感到畏惧和茫然。 “余音,不用怕,顾家的仇,我们一定能报的!”她握住了顾余音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想要给她一些鼓励。 “好。”顾余音脸色苍白地应了一声,那一只握住顾微澜的手,指尖冰凉如水。 没多久,接应的马车就过来了。 他们联系了曾经顾微澜父亲的故交宋大人,对方挂念着顾氏的恩情,愿意护送他们出城。如今城内的防守渐渐松懈了下来,他们只要藏在马车里的箱子底下,凭着宋大人的身份,便没人敢搜查。 “余音,快上车。”顾微澜推着顾余音上了车,二人一起藏到了箱子底下,在箱子合上之前,顾微澜最后看了一眼这上京。 这皇城,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等她将五万黑云军掌控在手,她定会亲自洗去自己的耻辱,让晏华予,让整个晏氏皇族为她死去的族人磕头赔罪! 褚云飞不会骗她的,黑云军上辈子是她的,这辈子也一定会是她的! ——晏华予,咱们来日方长。 很快,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守城的士兵一见是朝廷官员的马车,确实也没严查,只简单看了看便要放行,可就在这时,陆归和张竟遥忽然领着一队士兵围了上来。 “拦住那辆马车,给我仔细搜查!”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箱子里的顾微澜一阵紧张,暗暗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忽然,箱子被打开了。 “什么人,出来!”士兵大喝一声,顾微澜冲出箱子,直接就朝对方刺了过去。 那一刻,马车边上扮作随从的几个手下也纷纷拔出藏着的武器,与周围的士兵拼杀在一起,顾微澜趁此机会,驾着马车便要迅速朝城外跑去。 现在要关城门已经是来不及了,张竟遥脚下化作箭步,翻身上马,直接就将顾微澜踹了下去,接着手中勒住缰绳,将马车逼停。 摔在地上的顾微澜刚想要翻身而起,陆归的刀就对准了她。 她神情一僵,脸色惨白如纸。 大量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住,顾微澜被人抓起来,她的堂妹顾余音被带下了马车,对方显得很害怕,一看到顾微澜就跑过去紧张地拉住她,躲在她身后,身子不断颤抖着,面色带着明显的恐慌。 而相比起来,顾微澜就冷静多了,她目光悄悄扫视过周围,寻找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这时,两个士兵上前,准备将顾微澜给绑起来,张竟遥将手中的匕首慢慢挪开了一寸,也就是这时,顾微澜拿出藏起的一包药粉,直接就朝他们撒了过去。 两个士兵被她一脚踢倒,张竟遥迅速捂住口鼻,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余音,走!” 她拉着顾余音就要跑,捡起一把刀刃就砍向了周围的士兵,准备带着她以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可忽然,扑哧一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背后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她转头,就见顾余音颤抖着后退,松开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余音,你,你,为什么……”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来,她身子撑不住,差点栽倒在地,万万没想到,背叛自己的人竟会是自己同族的妹妹。 “为什么……” 第一次杀人的顾余音紧张又害怕,大脑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说到这个问题,一时也忘了如何回答,直到一道声音传来—— “因为,她是本宫派去杀你的。” 这句话让她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立马看向了顾微澜,“对,就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顾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转头,她又看向晏华予,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在她脚边,“长公主,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求求你,放了我和我娘。” 顾微澜用掌心撑着地面,咬着带血的牙,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高贵冷艳的女子。 顾余音卑微地跪在她脚边,不断乞求着。 “本宫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一会儿你就回去,带你母亲离开。” “好,谢谢长公主,谢谢!” 晏华予一句话,便能让她感恩戴德,顾微澜看着,差点砸碎一口血牙。 “顾余音,你是顾家的女儿,可如今,你却对着灭了顾氏一族的仇人卑躬屈膝、感恩戴德,甚至帮着她对顾家人赶尽杀绝,你真是枉为顾家女!” 忽然,顾余音抬起头来,冷着脸看向她,一改之前的怯懦,“顾微澜,你这么说我,你够格吗?你说我不配做顾家女,那顾家覆灭时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甚至不敢主动站出来,承担本该属于你的责任!” “我,我是有苦衷的……”话未说完,顾微澜便感觉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泪水渐渐充盈了眼眶。 “苦衷?什么苦衷?多大的苦衷能让你看着顾家满门覆灭而见死不救?” “口口声声说什么顾家的女儿,现在你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了,可明明,你这个金尊玉贵的四小姐,比我更像顾家的女儿!” 顾余音不管不顾地痛斥着她,“当年就因为我娘是青楼出身,顾家上下谁都看不起我们,我爹被人推着溺死在河中,当年祖父怕这事闹出去对顾家名声不好,便都说他是意外失足的,可曾有谁想过要为他查出真凶吗? “这些年,你们对我和我娘不闻不问,我们过得比丫鬟婆子还不如,现在出事了,又说顾家人要荣辱与共,绝不屈服,你扪心自问,我和我娘何曾享受过顾家的半分荣华富贵? “既然在这顾家,富贵不能同享,受尽恩宠的也是你们,那凭什么这灭族的灾祸我和我娘就要跟你们一起扛?你从来都是自诩公正仁义,那你现在说说,这公平吗?!我现在想办法自救,想要活下来,这难道有错吗?” 杀人者,必先诛心。 一声声质问,让顾微澜说不出一句话,心口像是堵住了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顾余音是顾微澜庶出叔伯生的女儿,她父亲明明为人老实憨厚,可当年却不顾阻拦,非要娶一个青楼女子。那时,云栖玄还未改革,顾家还是老太爷当家做主,而她父亲由于摔断了腿,仕途无望,因此日子并不好过。 顾微澜是被无数人捧在掌心的天之骄女,那时的她,根本轻易看不到其他人的苦难。 可如今,她已经无力去批判对错了。 “长公主,顾氏余孽已经抓到,您看该如何处置?”宋大人的声音将顾微澜的思绪拉回,她目光一转,就看到宋大人正一脸谄媚地看着晏华予。 她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张竟遥,杀了她!” 忽然,晏华予冷声吩咐,朝顾微澜一步步走去,她步履优雅,娉婷袅袅,一双柳眉不知何时蹙起,却又在此时逐渐舒展开,下颚微抬,冷傲地睥睨着顾微澜,“顾四小姐,本宫今日为你设下一场局,赌你必死!” 顾微澜目光缓缓移开,看向了张竟遥。 褚云飞曾告诉过顾微澜前世的不少事,也曾告诉过她,将来有个人会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竭尽全力的保护她,为她出生入死,而那个人,名叫张竟遥,是刺客榜上的顶尖刺客,代号朱山雀。 可如今,张竟遥却跟在晏华予身边,要杀了她。 生死一刻,顾微澜咬着牙,奋力而起,拿起手中的刀,挣扎着要朝晏华予杀过去。 她宁愿死,也绝不会像顾余音一样,跪在仇人脚边卑微苟活。 顾氏一族的仇,她一定要报! 可忽然,张竟遥出现,挡在了晏华予面前,对方一把将她手中的刀挑开,紧接着,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此刻,晏华予依旧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半分,那插了满头华丽珠玉的小脑袋轻轻一歪,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几分乖巧的浅浅笑意在此刻跃上嘴角,挑衅又漠然。 “顾四小姐,我是公主的人,也只能是公主的人。”张竟遥沉着声音说了句。 之前,晏华予让张竟遥去刺杀顾微澜时,褚云飞就曾找过他,他跟他说了前世的事,说了他对顾微澜的感情,说了晏华予是一个怎样的人,并希望他能远离晏华予。 他其实有动摇过,不是因为顾微澜,而是在想,长公主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前世他对顾微澜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长公主要他亲手杀了顾微澜,而为了让她放心,所以他会毫不犹豫。 手中的匕首拔出来,顾微澜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吐着血,但很快,她就停止了挣扎。 落晖去探了一下鼻息,没气了。 晏华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顾微澜身上的伤口,和张竟遥手中带血的匕首,冷冷吩咐了一句,“落晖,补刀,再带回去,派人十二时辰全天盯着,防止诈尸!” 身后的陆归和张竟遥都是一愣,万万没想到长公主她如此谨慎! 纵有一丝生还的路也被全部堵死。 然而,多的话他们来不及问,晏华予很快离开,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临走前,还让人把顾余音也叫上了。 今日这件事就像是一场波澜,不大不小,刚刚掀起,又很快沉寂。绥渊王府内,晏华予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了祁晏休,随后她就沉默了下来,等着他问。 然而,殿内寂静了半晌,男人并没有开口。 她抬眼,朝他看去。 面前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祁晏休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一颗棋子,似在斟酌着如何落下。 “皇叔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对面传来声音,祁晏休抬眸看向她,唇角含了一丝笑意,“长公主这么做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况且,谨慎一些,也出不了什么错。好了,下一步棋该你下。” 晏华予垂眸,就见他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当晚,上京城就下了一场雨,磅礴如注,大的似要将一切罪恶冲刷。 窗外的冷风吹动帷幔,几盏不歇的烛火照出殿内朦胧的光景。晏华予被抱着坐在桌案上,男人的掌心撑住桌面,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随即倾身轻轻吻上她,细长的桃花眸中染上了一丝情欲。 “今晚雨大,公主不回去了?” 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男人愈发成熟的吻技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一边抓着他心口的衣襟,一边伸手环住他,嘴里溢出几道模糊细碎的回答,“那就,不,不回去……” 笑意跃上唇角,眉眼似是欣喜,他将她身子放倒在案上,细致暧昧的吻被逐渐拉长。 窗外雨声淅淋,清脆悦耳,晏华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她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靠在祁晏休怀里看书,没多久就睡着了。 深夜,门口似传来一阵敲门声。落晖站在门外,神色隐隐有些焦急。 祁晏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自己走了出去,待将身后的殿门关上,才又低声问他:“什么事?” 落晖迫不及待地开口:“顾微澜,她的尸体被人盗走了!” 祁晏休神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忽然被打开了,晏华予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出现,她目光一下落到了落晖身上,眼底寒光乍现,“你说什么!” 祁晏休看向她,似是没想到将她吵醒了。 她睡眠向来浅,一点声音都能吵醒, 落晖立马低下头,径直朝她跪了下去,率先请罪,“公主,都是属下的错,是有人用迷药放倒了守卫,趁夜带走了尸体,属下应该早点察觉的,如今已经派了人循着踪迹去追了,只是今夜雨大,可能要花一些时间,但是属下可以肯定,顾微澜她确实已经死了。” 夜里的冷风迎面吹来,让晏华予的大脑愈发清醒。她听后,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挥手让落晖退下,自己又转身走回了殿内。 “长公主这么担心,是真怕她会死而复生吗?” 因为自己重生过,所以她在害怕? 殿门被关上,祁晏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晏华予没有看他,慢慢走到白日里下的一局棋盘前,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局势未定,迟则生变,所以我设下必死之局,赌她会死。而今,局势已定,若她真能死而复生,我也不怪上天予她厚爱。大不了,这命中棋局,我晏华予掀翻重来!” 话落,她忽的抬手,将桌上的棋盘一下掀翻,圆润的棋子一颗颗砸落在地。她冷漠地看着,眼底透出一丝狠厉。 祁晏休站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只觉得眼前的昭和长公主,强得可怕。 (本书完) 作者:长公主的爱停留在嘴上,永远不会恋爱脑,接下来走番外,然后,我把顾微澜叫鸭鸭(因为是水的意思),放一张插图。 第159章 番外10:前世篇1 罪恶是什么? 是与仁善对立的不顾一切。 容帝三年冬,燕国百姓不满昭和长公主摄政已久,祁晏休伙同顾微澜,以“清君侧”之名率领大军杀进京都,反抗的士兵将领近乎被屠戮一空,鲜红的血浸染了半个宫城。 “昭和长公主,真是好久不见,看到我,怎么样,你惊喜吗!”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顾微澜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她身穿戎装,手中举着一柄染血的锋利长剑,直指站在她面前的晏华予。 祁晏休在这时踏入殿来,一眼便瞧见了这副景象。 他一身冰冷的甲胄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脚下越过横倒的一具又一具尸体朝她们走去。 晏华予的目光朝他望过来。她穿着精致艳丽的宫装,额间坠着妖冶的花钿,发上珠钗流苏微动,下颌微抬,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眼神中似带着点无措,看起来分外无辜。 然而,世人皆知,昭和长公主摄政三年来屠杀无数人,她从不无辜。 三年前,昭和长公主暗中联合了卫小将军等人,意在夺权,而在此之前,晏华予其实有去找过祁晏休—— “旁人都说二皇兄是唯一的太子人选,皇叔,你觉得,他会是吗?” 只那一眼,祁晏休就看透了她的野心。 “此乃需陛下定夺,臣不敢妄议。”他将一切思绪收起,维持着他多年表露在外的矜贵与雅正,淡然平静的背后,是不为人窥见的野心。 景明九年冬,陛下一病不起,昭和长公主日日陪伴在陛下身侧,并联合朝中大臣顺势把控了朝堂,后,三皇子和四皇子最先出事。 这两人在晏羲死后,主动向晏承霖投诚,在晏华予看来,都不是她想要扶持的,也绝不会是会乖乖听话的,所以陆归为他们设下了一个完美的谋杀陷阱,让他们死于意外。 景明帝名下只有八个儿子,长子晏羲,次子晏承霖,三子晏允文,四子晏允武,五子晏容与,六子早幺,七子晏逾苏,八子是李昭仪的小儿子。而走到这一步,最后仅在世的也不过三个儿子,偏偏还被晏华予弄死了两个,最后也只剩下了晏承霖。 没人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死于意外,除了她的敌人。 再之后,晏承霖也死了,祁晏休接到消息和神策营的人一起赶过去,只看到那尸体横倒的血泊中,晏华予抱着晏承霖的尸身痛哭,泪水一颗颗砸落,全然看不出是演的悲伤。 她说,是有前朝余孽,设计想要谋杀他们,晏承霖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仅这一句,便轻而易举地粉饰了一切,将所有罪责都推了出去。 但只有祁晏休知道,前朝余孽之所以会出现刺杀,是因为她刻意让人将晏承霖的行踪透漏给了对方。 ——她以身作饵,将晏承霖引出,又借刀杀人,以前朝余孽掩盖自己的一身罪恶。 兵行险招,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她照顾病榻的皇帝,人们夸她孝顺,她照顾怀孕的陈郁金,人们夸她仁善,直到冬至祈福之日,陈家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站出来揭露一切,人们对她的怀疑逐渐加深。 可却不想,在他们引发兵变要拿下晏华予时,人们忽然发现,本该在宫内的皇帝如今却正在祈福大典上,陈家成了谋逆的贼子。 先帝驾崩,晏华予选定的宗室子上位,自此,整个燕国朝堂,真正的开始变天了。 “陛下如此信任你,命你掌管监察院,可京中发生这么多事,你却是无所作为,简直罔顾陛下信任!” 曾有直言不讳的大臣堵住祁晏休的去路,如此怒骂着,将对晏华予所作所为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认为是他纵容才导致了这一切,表面看似忠心耿耿,实则早已包藏祸心。 于是之后,他主动犯错,将把柄递到了晏华予手中,又自请离京奔赴边关,将自己在那场夺位大戏中摘得干干净净。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始至终,祁晏休都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也许,他是能理解晏华予的,他亲眼见过她的成长,也窥见过她所有的遭遇。 景明二年春,十七岁的他再回上京。 再见她时,也是倒春寒,漫天大雪下,少女仪态得体,乖巧的向他行了个礼,用不大不小的嗓音轻唤了他一声:“皇叔。” 那时她十二岁,早已看不出曾经幼时那小小一团的模样。 他只当她是个孩子,一个被千娇万宠的公主,不出意外,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 可没过几月,懿安皇后逝去,她跪在灵位前哭红了眼,之后,她在这深宫中小心翼翼,挣扎着求生。祁晏休像是见到了曾经失去双亲的自己,一个人被迫长大,面对着不同的人,不知是豺狼还是虎豹。 祁晏休刚回上京,有自己的目的,他根基不稳,无法对她施以援手,更因为她不同于常人的身份,而不会轻易去靠近她。 只是对她,难免多了几分寻常人没有的关注。 之后几年,他看懂了她一次次的挣扎,是皇帝对她的残忍与不公,是不甘命运想要反抗,却不得不低头的隐忍,是明明恨极了皇帝,却还要逼着自己强颜欢笑,与他扮演着父女情深,是力求做到最好,宫墙雪夜里,所有人都在宴会上欢声笑语,她却在那一棵白梅树下偷偷练舞…… 或许,眼前的少女真的会有自己挣脱囚笼的那一天。 祁晏休曾如此想过。 随着她一年又一年的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了。 后来,他总喜欢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看着她跳舞学艺,忙忙碌碌,不忍打扰,更喜欢听她一遍遍,一声声乖巧的叫着他“皇叔”。 但那时候他却经常会忘了,她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女。 喜欢她吗?这个问题,祁晏休从未真正思考过,直到后来,景明帝突然兴起,说想给他赐婚。他沉默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再后来,看着那些精心挑选上来的世家贵女,他竟是觉得她们一个都比不上她。 第159章 番外10:前世篇1 罪恶是什么? 是与仁善对立的不顾一切。 容帝三年冬,燕国百姓不满昭和长公主摄政已久,祁晏休伙同顾微澜,以“清君侧”之名率领大军杀进京都,反抗的士兵将领近乎被屠戮一空,鲜红的血浸染了半个宫城。 “昭和长公主,真是好久不见,看到我,怎么样,你惊喜吗!”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顾微澜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她身穿戎装,手中举着一柄染血的锋利长剑,直指站在她面前的晏华予。 祁晏休在这时踏入殿来,一眼便瞧见了这副景象。 他一身冰冷的甲胄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脚下越过横倒的一具又一具尸体朝她们走去。 晏华予的目光朝他望过来。她穿着精致艳丽的宫装,额间坠着妖冶的花钿,发上珠钗流苏微动,下颌微抬,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眼神中似带着点无措,看起来分外无辜。 然而,世人皆知,昭和长公主摄政三年来屠杀无数人,她从不无辜。 三年前,昭和长公主暗中联合了卫小将军等人,意在夺权,而在此之前,晏华予其实有去找过祁晏休—— “旁人都说二皇兄是唯一的太子人选,皇叔,你觉得,他会是吗?” 只那一眼,祁晏休就看透了她的野心。 “此乃需陛下定夺,臣不敢妄议。”他将一切思绪收起,维持着他多年表露在外的矜贵与雅正,淡然平静的背后,是不为人窥见的野心。 景明九年冬,陛下一病不起,昭和长公主日日陪伴在陛下身侧,并联合朝中大臣顺势把控了朝堂,后,三皇子和四皇子最先出事。 这两人在晏羲死后,主动向晏承霖投诚,在晏华予看来,都不是她想要扶持的,也绝不会是会乖乖听话的,所以陆归为他们设下了一个完美的谋杀陷阱,让他们死于意外。 景明帝名下只有八个儿子,长子晏羲,次子晏承霖,三子晏允文,四子晏允武,五子晏容与,六子早幺,七子晏逾苏,八子是李昭仪的小儿子。而走到这一步,最后仅在世的也不过三个儿子,偏偏还被晏华予弄死了两个,最后也只剩下了晏承霖。 没人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死于意外,除了她的敌人。 再之后,晏承霖也死了,祁晏休接到消息和神策营的人一起赶过去,只看到那尸体横倒的血泊中,晏华予抱着晏承霖的尸身痛哭,泪水一颗颗砸落,全然看不出是演的悲伤。 她说,是有前朝余孽,设计想要谋杀他们,晏承霖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仅这一句,便轻而易举地粉饰了一切,将所有罪责都推了出去。 但只有祁晏休知道,前朝余孽之所以会出现刺杀,是因为她刻意让人将晏承霖的行踪透漏给了对方。 ——她以身作饵,将晏承霖引出,又借刀杀人,以前朝余孽掩盖自己的一身罪恶。 兵行险招,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她照顾病榻的皇帝,人们夸她孝顺,她照顾怀孕的陈郁金,人们夸她仁善,直到冬至祈福之日,陈家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站出来揭露一切,人们对她的怀疑逐渐加深。 可却不想,在他们引发兵变要拿下晏华予时,人们忽然发现,本该在宫内的皇帝如今却正在祈福大典上,陈家成了谋逆的贼子。 先帝驾崩,晏华予选定的宗室子上位,自此,整个燕国朝堂,真正的开始变天了。 “陛下如此信任你,命你掌管监察院,可京中发生这么多事,你却是无所作为,简直罔顾陛下信任!” 曾有直言不讳的大臣堵住祁晏休的去路,如此怒骂着,将对晏华予所作所为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认为是他纵容才导致了这一切,表面看似忠心耿耿,实则早已包藏祸心。 于是之后,他主动犯错,将把柄递到了晏华予手中,又自请离京奔赴边关,将自己在那场夺位大戏中摘得干干净净。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始至终,祁晏休都在背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也许,他是能理解晏华予的,他亲眼见过她的成长,也窥见过她所有的遭遇。 景明二年春,十七岁的他再回上京。 再见她时,也是倒春寒,漫天大雪下,少女仪态得体,乖巧的向他行了个礼,用不大不小的嗓音轻唤了他一声:“皇叔。” 那时她十二岁,早已看不出曾经幼时那小小一团的模样。 他只当她是个孩子,一个被千娇万宠的公主,不出意外,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 可没过几月,懿安皇后逝去,她跪在灵位前哭红了眼,之后,她在这深宫中小心翼翼,挣扎着求生。祁晏休像是见到了曾经失去双亲的自己,一个人被迫长大,面对着不同的人,不知是豺狼还是虎豹。 祁晏休刚回上京,有自己的目的,他根基不稳,无法对她施以援手,更因为她不同于常人的身份,而不会轻易去靠近她。 只是对她,难免多了几分寻常人没有的关注。 之后几年,他看懂了她一次次的挣扎,是皇帝对她的残忍与不公,是不甘命运想要反抗,却不得不低头的隐忍,是明明恨极了皇帝,却还要逼着自己强颜欢笑,与他扮演着父女情深,是力求做到最好,宫墙雪夜里,所有人都在宴会上欢声笑语,她却在那一棵白梅树下偷偷练舞…… 或许,眼前的少女真的会有自己挣脱囚笼的那一天。 祁晏休曾如此想过。 随着她一年又一年的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了。 后来,他总喜欢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看着她跳舞学艺,忙忙碌碌,不忍打扰,更喜欢听她一遍遍,一声声乖巧的叫着他“皇叔”。 但那时候他却经常会忘了,她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女。 喜欢她吗?这个问题,祁晏休从未真正思考过,直到后来,景明帝突然兴起,说想给他赐婚。他沉默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再后来,看着那些精心挑选上来的世家贵女,他竟是觉得她们一个都比不上她。 第160章 番外11:前世篇2 那时的晏华予早已声名在外,她是在春日时以一曲祭祀舞惊艳了诸国使臣的人,是前齐大国师亲自批了命,留了九字箴言,称辅帝命的人,是燕国皇室的掌上明珠,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令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 见过了这般惊艳之人,心生过妄念,纵是祁晏休一时也再看不上其他人了。 而赐婚之事,看似是皇帝的随口之言,实则也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祁晏休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明确自己来到上京的目的,找借口拒绝了皇帝,以自己不想与朝中大臣牵扯过多,只想一心为国,为陛下尽忠为由,让他定心。 那时,他虚岁二十有一。 于是皇帝没再管过他的婚事,只说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姑娘了再成婚也不迟。 喜欢的姑娘吗? 在无数个忙碌的日夜里,祁晏休偶尔会想起晏华予。她属于计划之外,与他所追求的一切权势无关,可自那之后,他对她的关注却好像明显更多了些。 他还是会不自觉的为她驻足,喜欢看她笑颜如花,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时,听她一遍遍,一声声乖乖软软地叫着他“皇叔”。 每每这时,他眉眼笑意便不由得化开,心底泛起了浅浅的满足与愉悦。 恣意明媚的少女,能轻而易举的将人俘获。 渐渐的,祁晏休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尤为不同的,是真真切切实实的喜欢,连身边人都察觉出来了:“我说,你一天到晚盯着长公主看,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祁晏休愣了下,随后就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自己藏在心里的感情,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戳破。 “有这么明显吗?” “你要喜欢自欺欺人,我也可以当你那双眼睛天生含情,看谁都深情。” 祁晏休沉默了,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初不远奔赴千里,从南境七州来到上京是为了什么。 在外人看来,他继承了绥渊王府的忠烈,是一个忠君爱国,不惜大义灭亲的纯臣,而若不是经历了父亲的死,祁晏休或许真会像他父亲教导的那样,手握兵权,镇守一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独自一人撑起整个绥渊王府的日子里,他早已变得不是他了。 他父亲仁孝忠义,却不懂得朝堂算计,死时除了赚得一个“为国捐躯”的美名,什么也没有,而太祖看似与他情深义重,实则,在真正的权力面前,那所谓的兄弟之情,也逐渐变得不堪一击,成了一个对外维持的表象。 从去往南境七州,再到撑起整个绥渊王府,祁晏休经历了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他见惯了母舅一族的冷眼,也看透了尔虞我诈。 没有人会在乎他,上京的那些人们会渐渐地将他遗忘,连同他的父亲一起。 到那时,绥渊王府终会迎来覆灭。 相比将命运交给旁人,祁晏休更宁愿主动一点,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他顶着至亲之人的憎恶,冷漠地将自己的母舅一族送进牢狱,为自己打通了回到上京的路。 “祁晏休,你就是个白眼狼!” “你跟你那个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阴暗的地牢里,男人在指责唾骂,他逆着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眼漠视着一切,在不被理解的世界里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 这燕国的天下江山,本就该有一半是他祁氏一族的,只要燕国还存在一天,绥渊王府就不该被遗忘,亦不该就此没落,所以,他重回上京,立誓要站在权力之巅,权臣也好,摄政王也罢,纵是那皇位,他也敢肖想。 所以后来,他回到上京,以王侯之身入了诏狱,甘愿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并迅速成了皇帝身边最宠信的人。 景明五年时,朝中成立了监察院,皇帝为他力排众议,将监察院交给了他。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脚步,祁晏休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询问的那一日,跟在他身边的东方弘再次喋喋不休,“长公主艳若桃李,国色天姿,你要喜欢她实属正常,只是就她那蛮横脾气,你要真喜欢她,以后可够有你烦的……” “不喜欢,我只当她是侄女罢了。” 他打断他的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自己对晏华予的感情,并从此之后,一次次刻意小心地避着她,不愿再放纵自己的沉沦。 欲望这种东西,一旦放纵,就会放大,今日他身边人能看出来,那么明日便有可能被其他人察觉。 可是他怎么能娶自己的侄女呢? 皇帝不会允许的,上京的各个世家贵女都可以任他挑选,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晏华予。 无法被宣之于众的喜欢,要么及时收住,要么永远藏在心里。 祁晏休收住了,他觉得自己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但后来看到她和谢廷玉走到一起,虽能做到面不改色,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于是在找到机会时,便忍不住去提醒她—— “公主行事还是要注意分寸,陛下绝不允许你堂堂一国长公主,做出任何辱没皇室颜面的事情来。”他声音微冷,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而她也只低着头,小心地应了一声,说“多谢皇叔”,举止间带着对他的疏离。 祁晏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随后又想起晏华予也算是个聪明人,自己肯定会知道注意,他的提醒倒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他沉默着离开,之后再没去管她。 也许,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了,生辰礼过后,她注定会被嫁去别国,他们会隔着千山万水遥遥相望,此生可能再不复相见。 他静静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心底虽有些不舍,却也觉得,这个姑娘还没有重要到,能让自己甘愿为了她放弃所有,从而去对抗一切的地步。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醒,像个局外者,一步步走在夺权的路上,静待着最后的时机。 直到,生辰宴上突生变故,晋王以死自证清白,晏华予从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成了皇帝最不愿提及的耻辱。 第160章 番外11:前世篇2 那时的晏华予早已声名在外,她是在春日时以一曲祭祀舞惊艳了诸国使臣的人,是前齐大国师亲自批了命,留了九字箴言,称辅帝命的人,是燕国皇室的掌上明珠,大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令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及。 见过了这般惊艳之人,心生过妄念,纵是祁晏休一时也再看不上其他人了。 而赐婚之事,看似是皇帝的随口之言,实则也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祁晏休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明确自己来到上京的目的,找借口拒绝了皇帝,以自己不想与朝中大臣牵扯过多,只想一心为国,为陛下尽忠为由,让他定心。 那时,他虚岁二十有一。 于是皇帝没再管过他的婚事,只说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姑娘了再成婚也不迟。 喜欢的姑娘吗? 在无数个忙碌的日夜里,祁晏休偶尔会想起晏华予。她属于计划之外,与他所追求的一切权势无关,可自那之后,他对她的关注却好像明显更多了些。 他还是会不自觉的为她驻足,喜欢看她笑颜如花,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时,听她一遍遍,一声声乖乖软软地叫着他“皇叔”。 每每这时,他眉眼笑意便不由得化开,心底泛起了浅浅的满足与愉悦。 恣意明媚的少女,能轻而易举的将人俘获。 渐渐的,祁晏休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尤为不同的,是真真切切实实的喜欢,连身边人都察觉出来了:“我说,你一天到晚盯着长公主看,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让祁晏休愣了下,随后就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自己藏在心里的感情,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戳破。 “有这么明显吗?” “你要喜欢自欺欺人,我也可以当你那双眼睛天生含情,看谁都深情。” 祁晏休沉默了,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初不远奔赴千里,从南境七州来到上京是为了什么。 在外人看来,他继承了绥渊王府的忠烈,是一个忠君爱国,不惜大义灭亲的纯臣,而若不是经历了父亲的死,祁晏休或许真会像他父亲教导的那样,手握兵权,镇守一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独自一人撑起整个绥渊王府的日子里,他早已变得不是他了。 他父亲仁孝忠义,却不懂得朝堂算计,死时除了赚得一个“为国捐躯”的美名,什么也没有,而太祖看似与他情深义重,实则,在真正的权力面前,那所谓的兄弟之情,也逐渐变得不堪一击,成了一个对外维持的表象。 从去往南境七州,再到撑起整个绥渊王府,祁晏休经历了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他见惯了母舅一族的冷眼,也看透了尔虞我诈。 没有人会在乎他,上京的那些人们会渐渐地将他遗忘,连同他的父亲一起。 到那时,绥渊王府终会迎来覆灭。 相比将命运交给旁人,祁晏休更宁愿主动一点,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他顶着至亲之人的憎恶,冷漠地将自己的母舅一族送进牢狱,为自己打通了回到上京的路。 “祁晏休,你就是个白眼狼!” “你跟你那个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阴暗的地牢里,男人在指责唾骂,他逆着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眼漠视着一切,在不被理解的世界里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 这燕国的天下江山,本就该有一半是他祁氏一族的,只要燕国还存在一天,绥渊王府就不该被遗忘,亦不该就此没落,所以,他重回上京,立誓要站在权力之巅,权臣也好,摄政王也罢,纵是那皇位,他也敢肖想。 所以后来,他回到上京,以王侯之身入了诏狱,甘愿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并迅速成了皇帝身边最宠信的人。 景明五年时,朝中成立了监察院,皇帝为他力排众议,将监察院交给了他。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脚步,祁晏休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询问的那一日,跟在他身边的东方弘再次喋喋不休,“长公主艳若桃李,国色天姿,你要喜欢她实属正常,只是就她那蛮横脾气,你要真喜欢她,以后可够有你烦的……” “不喜欢,我只当她是侄女罢了。” 他打断他的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自己对晏华予的感情,并从此之后,一次次刻意小心地避着她,不愿再放纵自己的沉沦。 欲望这种东西,一旦放纵,就会放大,今日他身边人能看出来,那么明日便有可能被其他人察觉。 可是他怎么能娶自己的侄女呢? 皇帝不会允许的,上京的各个世家贵女都可以任他挑选,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晏华予。 无法被宣之于众的喜欢,要么及时收住,要么永远藏在心里。 祁晏休收住了,他觉得自己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但后来看到她和谢廷玉走到一起,虽能做到面不改色,可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于是在找到机会时,便忍不住去提醒她—— “公主行事还是要注意分寸,陛下绝不允许你堂堂一国长公主,做出任何辱没皇室颜面的事情来。”他声音微冷,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而她也只低着头,小心地应了一声,说“多谢皇叔”,举止间带着对他的疏离。 祁晏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随后又想起晏华予也算是个聪明人,自己肯定会知道注意,他的提醒倒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他沉默着离开,之后再没去管她。 也许,他们的关系仅限于此了,生辰礼过后,她注定会被嫁去别国,他们会隔着千山万水遥遥相望,此生可能再不复相见。 他静静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心底虽有些不舍,却也觉得,这个姑娘还没有重要到,能让自己甘愿为了她放弃所有,从而去对抗一切的地步。 从始至终,他都很清醒,像个局外者,一步步走在夺权的路上,静待着最后的时机。 直到,生辰宴上突生变故,晋王以死自证清白,晏华予从燕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成了皇帝最不愿提及的耻辱。 第161章 番外12:前世篇3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一夕之间跌落神坛。 众人对她避之不及,即将要定下的婚约也在那时宣告作罢。任她在外多么惊才绝艳,也根本没有人愿意娶一个与自己亲哥哥不清不楚的女人回去,那样只会沦为他国的笑柄。 祁晏休望着她悲伤哭泣,其实有些心疼她。他知道她的为人,也明白她做不出这种事。 曾无数次,他尝试过想要安慰她,但她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一个人蜷缩在一起,任由泪水与悲伤一次次将她淹没。而他只能远远看着,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出现,欲要伸出的手也在一遍遍收回,隐没在身侧,无人窥见。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光明正大的保护她,想要不顾所有人的眼光与非议站在她身边,也许安慰不了她,但至少能陪着她。 后来,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初他能早些求娶了她,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虽然皇帝未必会应允,但,以他如今的权势,却并非毫无可能。 怕她会一时想不开,他暗中派人去查清了事情的真相,最后又让人不经意的将结果透露给了韩渊,再由韩渊转告给晏华予。 他想,她要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她需要一个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哪怕这个信念最后会将她葬送。 或许,年少的晏华予曾经有过单纯和憧憬的时候,但她并不愚笨。她自小在皇室深宫中长大,又得云栖玄亲自教导过,算计人心这种事,只要她愿意,再加上有一批得力的手下,那她一定会成长得非常迅速。 在之后的一年多里,祁晏休始终默默关注着她。 他以为她是想要报仇,想要杀了谢廷玉和晏承霖等人,为自己兄长讨一个公道,所以他藏在幕后,时不时地就会帮她一下,而这些事情她无需知道,他也不愿让她知道。 可直到后来谢廷玉死了,晏华予和皇帝的关系缓和起来,他才渐渐感到了不对—— 或许,她想要的并不止这些,她要的还有那个金銮殿上的位置。 “晏、欢、欢……” 他亲口默念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不知从何时起,他原本制定的计划早就因她而一步步偏离,而她也早已踏进了这条夺权之路。 祁晏休独自沉思了良久,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有些人活着没用,那就死了。 他知道晏华予对皇帝的恨,也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她擅用柔情蜜意,却也心狠手辣。既然如此,那就将一切都推到极致,让她报仇,再借着她的手杀了皇帝,到时候…… 到时候该如何?是做得利的渔翁,还是看着她一步步放纵地走下去? 这个问题,祁晏休暂时没有一个答案。 卫小将军领着兵权,曾经晏羲手底下的那伙人也是跟着他的,再加上有神策营指挥使、大理寺少卿等人与之合谋,又有沈丞相和个别云栖玄潜藏旧部的偏帮,暗地里,晏华予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以往,监察院监管朝中上下,堪称皇帝的耳目,可对晏华予,祁晏休却一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于成了她背后的推手。 “皇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少女指尖一寸寸划过他心口,轻轻眨了眨那双精致的丹凤眸,看似天真无邪地问着他。 祁晏休盯着她微微失神,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直到她的声音将他拉回,他低垂着眉眼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不愿看她,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克制住了自己,还沉着声音道:“公主自重,我是你皇叔。这不是身为侄女该问的。” 曾无数次,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晏华予聪慧过人,她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来试探自己,但,祁晏休从来习惯藏身于幕后,亦不愿彻底表明立场,她只要明白,自己于她而言不会是什么威胁就够了。 所以后来,晏华予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她弑父杀兄,扶持新帝,又摄政临朝…… 看着日渐病态的她,祁晏休不知道自己当初做的对不对。 可是想想,从始至终,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他只不过推了她一把,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推得越来越高,也推得越来越远。 容帝在位三年,祁晏休便任由晏华予放纵了三年。 她试图效仿云栖玄推动改革,却引来无数人反对,再加上有顾微澜刻意散播她弑父杀兄,残害忠良的传言,于是在众人一声声的质问与辱骂中,她的心疾貌似更严重了,锋利的瓷片割在手腕上仿佛都感受不到疼…… 之后,她以杀止杀,以乱止乱,屠杀了那些妄图阻挠改革的官员和士族。 她的本意是想效仿云栖玄,给燕国子民们更好的生活,可是有些话传出去,慢慢就变了味,在反对派的破坏和煽动下,昭和长公主恶名昭着,她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 世人不懂,以为生性残忍便是事实的全部真相。 可是,祁晏休曾无数次看到过她的崩溃,一个人偷偷把自己藏起来,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 那时,她刚满二十岁,一个在大多数父母眼中需要被呵护帮扶的年纪。 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他尝试过想要劝劝她,有些事情不必太执着,然而,她却说,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享受过权力的人,不可能轻易放下权力,而屠杀了无数人的人,注定回不了头,她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活下去,也无法有一个人能让她放弃。 这一生她既不清白,也不算无辜。 祁晏休听后沉默良久,终是没有再开口。 容帝二年夏,朝中有官员勾结敌国来犯,卫小将军被迫害至死。 眼看敌国大军即将压境,可朝中却无一人敢站出来,祁晏休主动请缨,接过了晏华予递过来的兵权。 行军在外时,祁晏休也时常会关注上京的动向,听说晏华予已经在和陆归等人查找叛国贼了,而最后也果真查到了一批人,可最后经过他人的几句挑唆,传出去时,又变成她为了巩固权力,随便找了人出来顶罪。 百姓们骂她是祸国的妖女,住着富丽堂皇的金华台,不知如何骄奢淫逸。 “王爷,长公主真是如此吗?”有不明真相的部下问了他一句,祁晏休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 昭和长公主并不无辜,但却也远不到传闻中那般恶。 凭他能安稳的领兵在外,就可见一斑。 后来,祁晏休对上京的关注也少了,他专心领兵,一步步收复了被攻占的城池,等他再收到上京的消息时,宫中的密探说:昭和长公主与朝中好些个年轻臣子暧昧不清,那些人时常出入宫闱,在金华台一待就是许久。 祁晏休气得将手里的信纸抓成了一团。 第161章 番外12:前世篇3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一夕之间跌落神坛。 众人对她避之不及,即将要定下的婚约也在那时宣告作罢。任她在外多么惊才绝艳,也根本没有人愿意娶一个与自己亲哥哥不清不楚的女人回去,那样只会沦为他国的笑柄。 祁晏休望着她悲伤哭泣,其实有些心疼她。他知道她的为人,也明白她做不出这种事。 曾无数次,他尝试过想要安慰她,但她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一个人蜷缩在一起,任由泪水与悲伤一次次将她淹没。而他只能远远看着,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出现,欲要伸出的手也在一遍遍收回,隐没在身侧,无人窥见。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光明正大的保护她,想要不顾所有人的眼光与非议站在她身边,也许安慰不了她,但至少能陪着她。 后来,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初他能早些求娶了她,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虽然皇帝未必会应允,但,以他如今的权势,却并非毫无可能。 怕她会一时想不开,他暗中派人去查清了事情的真相,最后又让人不经意的将结果透露给了韩渊,再由韩渊转告给晏华予。 他想,她要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她需要一个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哪怕这个信念最后会将她葬送。 或许,年少的晏华予曾经有过单纯和憧憬的时候,但她并不愚笨。她自小在皇室深宫中长大,又得云栖玄亲自教导过,算计人心这种事,只要她愿意,再加上有一批得力的手下,那她一定会成长得非常迅速。 在之后的一年多里,祁晏休始终默默关注着她。 他以为她是想要报仇,想要杀了谢廷玉和晏承霖等人,为自己兄长讨一个公道,所以他藏在幕后,时不时地就会帮她一下,而这些事情她无需知道,他也不愿让她知道。 可直到后来谢廷玉死了,晏华予和皇帝的关系缓和起来,他才渐渐感到了不对—— 或许,她想要的并不止这些,她要的还有那个金銮殿上的位置。 “晏、欢、欢……” 他亲口默念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不知从何时起,他原本制定的计划早就因她而一步步偏离,而她也早已踏进了这条夺权之路。 祁晏休独自沉思了良久,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有些人活着没用,那就死了。 他知道晏华予对皇帝的恨,也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她擅用柔情蜜意,却也心狠手辣。既然如此,那就将一切都推到极致,让她报仇,再借着她的手杀了皇帝,到时候…… 到时候该如何?是做得利的渔翁,还是看着她一步步放纵地走下去? 这个问题,祁晏休暂时没有一个答案。 卫小将军领着兵权,曾经晏羲手底下的那伙人也是跟着他的,再加上有神策营指挥使、大理寺少卿等人与之合谋,又有沈丞相和个别云栖玄潜藏旧部的偏帮,暗地里,晏华予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以往,监察院监管朝中上下,堪称皇帝的耳目,可对晏华予,祁晏休却一次次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于成了她背后的推手。 “皇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少女指尖一寸寸划过他心口,轻轻眨了眨那双精致的丹凤眸,看似天真无邪地问着他。 祁晏休盯着她微微失神,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直到她的声音将他拉回,他低垂着眉眼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不愿看她,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克制住了自己,还沉着声音道:“公主自重,我是你皇叔。这不是身为侄女该问的。” 曾无数次,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晏华予聪慧过人,她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来试探自己,但,祁晏休从来习惯藏身于幕后,亦不愿彻底表明立场,她只要明白,自己于她而言不会是什么威胁就够了。 所以后来,晏华予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她弑父杀兄,扶持新帝,又摄政临朝…… 看着日渐病态的她,祁晏休不知道自己当初做的对不对。 可是想想,从始至终,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他只不过推了她一把,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推得越来越高,也推得越来越远。 容帝在位三年,祁晏休便任由晏华予放纵了三年。 她试图效仿云栖玄推动改革,却引来无数人反对,再加上有顾微澜刻意散播她弑父杀兄,残害忠良的传言,于是在众人一声声的质问与辱骂中,她的心疾貌似更严重了,锋利的瓷片割在手腕上仿佛都感受不到疼…… 之后,她以杀止杀,以乱止乱,屠杀了那些妄图阻挠改革的官员和士族。 她的本意是想效仿云栖玄,给燕国子民们更好的生活,可是有些话传出去,慢慢就变了味,在反对派的破坏和煽动下,昭和长公主恶名昭着,她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 世人不懂,以为生性残忍便是事实的全部真相。 可是,祁晏休曾无数次看到过她的崩溃,一个人偷偷把自己藏起来,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 那时,她刚满二十岁,一个在大多数父母眼中需要被呵护帮扶的年纪。 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他尝试过想要劝劝她,有些事情不必太执着,然而,她却说,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享受过权力的人,不可能轻易放下权力,而屠杀了无数人的人,注定回不了头,她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活下去,也无法有一个人能让她放弃。 这一生她既不清白,也不算无辜。 祁晏休听后沉默良久,终是没有再开口。 容帝二年夏,朝中有官员勾结敌国来犯,卫小将军被迫害至死。 眼看敌国大军即将压境,可朝中却无一人敢站出来,祁晏休主动请缨,接过了晏华予递过来的兵权。 行军在外时,祁晏休也时常会关注上京的动向,听说晏华予已经在和陆归等人查找叛国贼了,而最后也果真查到了一批人,可最后经过他人的几句挑唆,传出去时,又变成她为了巩固权力,随便找了人出来顶罪。 百姓们骂她是祸国的妖女,住着富丽堂皇的金华台,不知如何骄奢淫逸。 “王爷,长公主真是如此吗?”有不明真相的部下问了他一句,祁晏休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 昭和长公主并不无辜,但却也远不到传闻中那般恶。 凭他能安稳的领兵在外,就可见一斑。 后来,祁晏休对上京的关注也少了,他专心领兵,一步步收复了被攻占的城池,等他再收到上京的消息时,宫中的密探说:昭和长公主与朝中好些个年轻臣子暧昧不清,那些人时常出入宫闱,在金华台一待就是许久。 祁晏休气得将手里的信纸抓成了一团。 第162章 番外13:前世篇4 她这是觉得京中没人能再管着她,便肆无忌惮起来了是吗? 想想这些年,他都克制着不敢碰她,结果她就是这么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的! 一时气性上头,祁晏休都恨不得立刻冲回上京去,然而眼前的形势还是让他稳住了,只能放任她而去。 再之后,敌国大军被击退,祁晏休收到了班师回朝的旨意。 那一日,他抗旨不遵,拒绝回京。 消息传回上京,举朝哗然,众人坐不住了。 祁晏休知道,以晏华予的性子,在收到消息后,指不定就怎么劈头盖脸的骂他了。 而这件事情,他对外一直没有过任何解释,众人都有些猜不透他,直到之后不久,顾微澜主动找上了他。 见到他,顾微澜张口便说:“老绥渊王曾立誓,永远忠于燕国,而今绥渊王不愿班师回朝,难道不是对昭和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吗?” “绥渊王府有匡扶社稷,重振朝纲之责,她犯下如此诸多恶行,不仅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还宠信奸佞,任由小人为非作歹,如此自私自利,早就无药可救了,绥渊王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燕国亡在她手中吗?” 她一字一句都是站在大义之上,想要挑起他和晏华予矛盾的对立。 祁晏休想起晏华予对顾微澜的恨,以及这些年来在顾微澜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有一直潜藏在暗处的薛长宁,于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答应与她结成了同盟。 容帝三年秋末,祁晏休以“清君侧”之名,率军杀回上京,于次月血洗皇城。 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大义”。 “所以,皇叔,连你也觉得我该死。”宫殿内,晏华予双眸平静地望着他,眼底逐渐浸染了一丝哀伤,祁晏休对上她的目光,心底不禁也跟着颤了一颤。 他领兵在外一年又零四个月,再次见她,相比记忆中的她,她好像又瘦了些。 “公主殿下,臣也不想出此下策,可是臣手里,有十万大军啊。”那日,他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看着她面如心死。 十万大军再加上顾微澜的五万黑云军,不仅足够他杀入京都,还够他把控整个朝堂。 至此,他最初的追求与计划,好像都迎来了真正的尽头。 他喜欢晏华予,却也从始至终,都在清醒的看着这一切。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注定了不会长久,而他也不过是在等,等一个正大光明,能从她手中夺权的机会。 其实想想,这不是从他决定借她之手杀死景明帝时,便料想过的一切吗?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还想拉她一把。 在顾微澜想要杀了晏华予报仇时,他当众拦下了她,直接下令将晏华予软禁在了金华台,并派人层层看守着。 最终,这座象征着昭和长公主摄政权势的金华台,成为了他囚禁她的牢笼。 她困兽犹斗,有些发疯,还想要去死。 在那个挣扎的夜里,他冷眼看着她,拿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长公主若死,看守金华台之人都得为长公主殉葬。这百余条人命,长公主不惜,臣也可以不在乎。” 那时,晏华予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无波无澜,透着一抹她望不透的深沉,然而近百人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松,足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了解她的,或许她不在乎所有人,但她一定在乎轻禾,在乎她曾经的部下。 看,人人都说她薄情自私,实则她比谁都更重情义。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分外诡异,那就是容帝失踪了,整个皇宫上下,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连尸体都没有一具。 祁晏休顺势坐镇了朝堂,代为理政,那时,总会有人问他:昭和长公主该如何处置? 刚开始,他只说先将她囚禁,却并未给出明确答复,再之后,朝臣们的折子递了一道又一道,大多都是想要将她处死的。祁晏休看了心烦,在深夜里推了所有政务,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金华台。 他独自一人踏入殿内,却看到她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她在这时醒来,看到他后立马抓住了他,说她想死,要么他放了她,要么他杀了她。 “杀了你,岂不是可惜?” 他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过一眼,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面色一白,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讽刺地低低一笑,冷声道:“陛下为何失踪?究竟是逃于民间,还是身首异处,臣相信长公主应该比臣更清楚。况且,就算与长公主无关,但世人眼中,长公主恶名昭着,那再多一个弑君的罪名也没什么?” “而今,群臣已纷纷谏言,要将长公主斩首示众,一平民怨,二慰先祖,臣代为理政,还在考虑是否应允。” 说着,他一双桃花眸微微眯了眯,眼底染上了不易察觉的哀愁,目光直直看着她,似要将她一切都给看透,“长公主好歹叫过臣一声皇叔,你说,臣该拿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一时之间,舍不得也放不下。 她缩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才抬起一张娇美柔弱的脸,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他,“皇叔,你放了沈矜北和轻禾他们,我可以按照你说的任何方式去死,顾微澜手里的五万黑云军,你不会不想要。” 他心里一沉,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冷冷开口,“沈矜北,有这么重要吗?” “对,如今在这世上,只有他会对我这么好了,他没做错什么,我不想让他因我而枉死。”她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神情中再无半分胆怯。 前几天,沈矜北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宫中,想要带她离开,结果被他给抓住了。 而现在,他却愿意为了求对方安全而去死,她就这么在乎他吗! “好,我答应你。”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他面色隐忍着应下,可忽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目光危险灼灼,“但,我还要你!” 第162章 番外13:前世篇4 她这是觉得京中没人能再管着她,便肆无忌惮起来了是吗? 想想这些年,他都克制着不敢碰她,结果她就是这么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的! 一时气性上头,祁晏休都恨不得立刻冲回上京去,然而眼前的形势还是让他稳住了,只能放任她而去。 再之后,敌国大军被击退,祁晏休收到了班师回朝的旨意。 那一日,他抗旨不遵,拒绝回京。 消息传回上京,举朝哗然,众人坐不住了。 祁晏休知道,以晏华予的性子,在收到消息后,指不定就怎么劈头盖脸的骂他了。 而这件事情,他对外一直没有过任何解释,众人都有些猜不透他,直到之后不久,顾微澜主动找上了他。 见到他,顾微澜张口便说:“老绥渊王曾立誓,永远忠于燕国,而今绥渊王不愿班师回朝,难道不是对昭和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吗?” “绥渊王府有匡扶社稷,重振朝纲之责,她犯下如此诸多恶行,不仅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还宠信奸佞,任由小人为非作歹,如此自私自利,早就无药可救了,绥渊王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燕国亡在她手中吗?” 她一字一句都是站在大义之上,想要挑起他和晏华予矛盾的对立。 祁晏休想起晏华予对顾微澜的恨,以及这些年来在顾微澜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有一直潜藏在暗处的薛长宁,于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答应与她结成了同盟。 容帝三年秋末,祁晏休以“清君侧”之名,率军杀回上京,于次月血洗皇城。 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大义”。 “所以,皇叔,连你也觉得我该死。”宫殿内,晏华予双眸平静地望着他,眼底逐渐浸染了一丝哀伤,祁晏休对上她的目光,心底不禁也跟着颤了一颤。 他领兵在外一年又零四个月,再次见她,相比记忆中的她,她好像又瘦了些。 “公主殿下,臣也不想出此下策,可是臣手里,有十万大军啊。”那日,他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看着她面如心死。 十万大军再加上顾微澜的五万黑云军,不仅足够他杀入京都,还够他把控整个朝堂。 至此,他最初的追求与计划,好像都迎来了真正的尽头。 他喜欢晏华予,却也从始至终,都在清醒的看着这一切。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注定了不会长久,而他也不过是在等,等一个正大光明,能从她手中夺权的机会。 其实想想,这不是从他决定借她之手杀死景明帝时,便料想过的一切吗?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还想拉她一把。 在顾微澜想要杀了晏华予报仇时,他当众拦下了她,直接下令将晏华予软禁在了金华台,并派人层层看守着。 最终,这座象征着昭和长公主摄政权势的金华台,成为了他囚禁她的牢笼。 她困兽犹斗,有些发疯,还想要去死。 在那个挣扎的夜里,他冷眼看着她,拿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长公主若死,看守金华台之人都得为长公主殉葬。这百余条人命,长公主不惜,臣也可以不在乎。” 那时,晏华予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无波无澜,透着一抹她望不透的深沉,然而近百人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松,足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了解她的,或许她不在乎所有人,但她一定在乎轻禾,在乎她曾经的部下。 看,人人都说她薄情自私,实则她比谁都更重情义。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事分外诡异,那就是容帝失踪了,整个皇宫上下,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连尸体都没有一具。 祁晏休顺势坐镇了朝堂,代为理政,那时,总会有人问他:昭和长公主该如何处置? 刚开始,他只说先将她囚禁,却并未给出明确答复,再之后,朝臣们的折子递了一道又一道,大多都是想要将她处死的。祁晏休看了心烦,在深夜里推了所有政务,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金华台。 他独自一人踏入殿内,却看到她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她在这时醒来,看到他后立马抓住了他,说她想死,要么他放了她,要么他杀了她。 “杀了你,岂不是可惜?” 他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过一眼,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面色一白,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讽刺地低低一笑,冷声道:“陛下为何失踪?究竟是逃于民间,还是身首异处,臣相信长公主应该比臣更清楚。况且,就算与长公主无关,但世人眼中,长公主恶名昭着,那再多一个弑君的罪名也没什么?” “而今,群臣已纷纷谏言,要将长公主斩首示众,一平民怨,二慰先祖,臣代为理政,还在考虑是否应允。” 说着,他一双桃花眸微微眯了眯,眼底染上了不易察觉的哀愁,目光直直看着她,似要将她一切都给看透,“长公主好歹叫过臣一声皇叔,你说,臣该拿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一时之间,舍不得也放不下。 她缩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才抬起一张娇美柔弱的脸,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他,“皇叔,你放了沈矜北和轻禾他们,我可以按照你说的任何方式去死,顾微澜手里的五万黑云军,你不会不想要。” 他心里一沉,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冷冷开口,“沈矜北,有这么重要吗?” “对,如今在这世上,只有他会对我这么好了,他没做错什么,我不想让他因我而枉死。”她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神情中再无半分胆怯。 前几天,沈矜北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宫中,想要带她离开,结果被他给抓住了。 而现在,他却愿意为了求对方安全而去死,她就这么在乎他吗! “好,我答应你。”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他面色隐忍着应下,可忽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目光危险灼灼,“但,我还要你!” 第163章 番外14:前世篇5 红色的绸缎衣袖自手腕处滑落,露出女子一截白皙如藕的手臂,几道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着,在烛光下并不明显,只微微有些晃了他的眼。 她跌坐在榻上,仰头看着他,他炽热的眼神撞进她的曈眸里,那一刹那,祁晏休仿佛看到晏华予的眼底写满了错愕。 “昭和长公主不是最擅魅惑人心的手段吗?”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一双狭长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微微眯起,“现在,你大可以在臣身上,试试。” 嗓音低沉暧昧,又带着浓浓的蛊惑。 殿内烛火忽明忽灭,女子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将眼底的神情压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心口,看似如蜻蜓点水,实则却如同一柄刀刃,一寸寸地刺入他的心底。 他喉咙滚动,半敛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忽的,她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朝自己往下一拉,扬起白皙的颈项,纤细的手臂勾住他,凑近了他的耳边,“皇叔对自己的侄女说这种话,合适吗?如果你觉得仅凭他们,就能够让我做任何事,那,我们还是一起死,反正活着也不会好过多少。” 她不甘受胁迫,唇角泛起冷冷笑意,眼底似带着一丝嘲讽。 祁晏休的五指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倒在榻上,掌心撑在她身侧,手背青筋暴起,“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嘶吼着质问她,眼底有隐忍的怒火,几根血丝浮现,眼尾都隐隐泛了红。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想起密探传给他的消息,想起她自甘堕落,与陆归、沈矜北等人纠缠不清的传言,他就愈发火大,可偏偏在他面前,她却又变得如此抗拒,甚至可以不顾旁人也宁愿去死! “晏欢,你告诉我,难道,我真的就让你如此厌恶吗?” 满头青丝铺散在脑后,她躺倒在他身下,嫣红的衣衫层层堆开,一双媚眼如丝,看着他的眼底似是有些复杂的疑惑。 平日里那张精致的脸苍白寡淡,依旧是恹恹的,掀不起半分波澜,静静看了他好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乱臣贼子,也在奢望有人喜欢吗?”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一群谋逆之人用以犯上作乱的幌子,他为臣者,却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怒火直冲而上,那一夜,祁晏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控。 绸缎的衣衫贴着她的肌肤,在其之下,是一寸寸的冰肌玉骨,他呼吸微沉,一下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伸手撕碎,轻轻薄薄地落在榻下,凌乱纷飞,似是在昭示着他的荒唐。 而她只紧紧攥住胸前的一片衣襟,没有太过挣扎,似是绝望,又似是认命。 “晏欢欢……” 情到浓时,他低唤的声音也变得温柔缱绻,牙齿轻咬过她的颈项,吻过锁骨,在她身上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痕迹,一寸一寸,都是不为人知的入骨相思。 怪异的生涩让他的动作艰难许多。 她双眸紧闭着,一双柳眉拧起,秀丽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朱唇被紧紧咬住,似在隐忍着痛苦,不愿吭声。 他用掌心轻柔地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上她,与她纠缠在一起,在低吟中浅浅厮磨。 目光不经意瞥见一抹红,他瞳孔微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掌心按住她的后脑,他有些恐慌地抱住她,肌肤相贴时,他心跳如鼓,一时间竟有些愧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切好像都迟了些。 “皇叔……” 忽然,她在耳畔低低唤了他一声,祁晏休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却只听她用那平静又绵软的声音说了一句,“最后一个条件,我要杀了顾微澜。我死,她也得死。” 人人都知道,她恨极了顾微澜,二人分别站在了善与恶的对立,走向不同的极端。 “好。” 在云雨的纠缠中,男人放缓了动作,极致温柔。她一双手臂无力地将他圈住,媚眼如丝,似是看他,但眼里却没有他。 “晏欢,欢欢……” 欲望被贪欢填满,一遍一遍,他叫的都是这个名字,混杂在浅浅破碎的嗓音中,一双沾染了欲念的桃花眸望着她,落入她眼底,似比谁都深情。 祁晏休自认,他从来都是理性且克制的。 哪怕他手上沾满鲜血,哪怕他曾屠杀过无数人,他也习惯了用矜贵高雅的表象去掩藏住自己内心那如火燎原的疯狂。 可直到这一夜,他在她面前彻底卸下伪装,不再掩藏着私欲,将一切都撞得支离破碎。 悦耳的呢喃,弥漫巫山。 殿内的红烛即将燃歇,行至半夜,身侧的人早已累得沉沉睡去,祁晏休餍足地将她拥入怀里,在无人得见的世界里,与她依偎相贴。 这一刻,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离不开她了。 可最后,晏华予究竟是为何而死? 祁晏休记得,第二日醒来后,自己翻脸不认人,拒绝了她,“寻欢作乐之言,岂可当真?长公主而今沦为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她伸手攥住衾被,遮掩住身上的红痕,垂下眸子,嘲讽般的低笑一声,不气也不恼。 再之后,祁晏休对于晏华予,便有了新的处置,他对外宣称,昭和长公主摄政三年来,受小人蛊惑,以至做下诸多错事,而今,暂且幽禁金华台,待寻到陛下再做处置。 这是他为她开脱的说辞,又借着失踪的容帝转移重心,但这样的结果,却显然不会令所有人满意。 “皇叔连处置我都不敢,莫不是,真喜欢上我了?”消息传入金华台内,她晃荡着双脚倚坐在窗台上,手中端着一杯刚煮好的茶,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 “不会?被我说中了?” “皇叔喜欢我,为何不早说呢?你若是早一些开口,说不定,我真的就答应你了。”她抬起一张柔美的脸,冲着他笑,悦耳的嗓音混杂在浅浅细碎的叮铃声中,窗台上挂着的一串金铃在冷风下摇曳作响。 这些时日她静静养着,身边无旁人和烦心事打扰,气色看着似乎都好了不少。 可每次看到她恣意嘲笑自己的模样,他便又有些气恼,于是他冲上前去按住她,堵住了她一张口便想要气死他的嘴。 到最后已是情难自制,抵死缠绵。 “皇叔,若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红罗帐上,她捧着他的脸,含着秋波的眸子深情凝望着他,似是情动,声音中都隐含了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祁晏休瞳孔微缩。 昭和长公主,确实是会勾人的。 没多久,宫内传出了些风言风语,祁晏休虽勒令禁止传扬,但还是传到了一些人的耳中,似乎因此又有人闹了起来,之后一连几天,晏华予都没有见到他。 等他再次踏入金华台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瓶毒药。 而他将毒药递到了她面前,“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她顾氏九族,臣定送去为你殉葬。” 千夜海棠,晟国皇室特有的剧毒,他这话的其中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她将毒药接过,紧紧地握在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他,“皇叔若是做不到……” 做不到,又该如何? “若做不到,便换我来与长公主殉葬。” 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传入耳中,晏华予站在台阶之上,侧目望向他,到最后时,祁晏休还问了她一个问题,“陛下,他在哪里?” 这个困惑了许多人的问题,就连祁晏休也没搞明白。 “你猜。” 晏华予看着他微眯了眯眸子。 祁晏休沉默着,面色冷漠,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踏出了金华台的殿门。 走到这一步,他们之间似也就如此了,仅有过的几次温情也只是情动时的情不自禁,到如今都已不复存在。 第163章 番外14:前世篇5 红色的绸缎衣袖自手腕处滑落,露出女子一截白皙如藕的手臂,几道浅浅的疤痕纵横交错着,在烛光下并不明显,只微微有些晃了他的眼。 她跌坐在榻上,仰头看着他,他炽热的眼神撞进她的曈眸里,那一刹那,祁晏休仿佛看到晏华予的眼底写满了错愕。 “昭和长公主不是最擅魅惑人心的手段吗?”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一双狭长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微微眯起,“现在,你大可以在臣身上,试试。” 嗓音低沉暧昧,又带着浓浓的蛊惑。 殿内烛火忽明忽灭,女子如蝶翼的睫毛轻轻颤动,将眼底的神情压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心口,看似如蜻蜓点水,实则却如同一柄刀刃,一寸寸地刺入他的心底。 他喉咙滚动,半敛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忽的,她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朝自己往下一拉,扬起白皙的颈项,纤细的手臂勾住他,凑近了他的耳边,“皇叔对自己的侄女说这种话,合适吗?如果你觉得仅凭他们,就能够让我做任何事,那,我们还是一起死,反正活着也不会好过多少。” 她不甘受胁迫,唇角泛起冷冷笑意,眼底似带着一丝嘲讽。 祁晏休的五指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倒在榻上,掌心撑在她身侧,手背青筋暴起,“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嘶吼着质问她,眼底有隐忍的怒火,几根血丝浮现,眼尾都隐隐泛了红。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想起密探传给他的消息,想起她自甘堕落,与陆归、沈矜北等人纠缠不清的传言,他就愈发火大,可偏偏在他面前,她却又变得如此抗拒,甚至可以不顾旁人也宁愿去死! “晏欢,你告诉我,难道,我真的就让你如此厌恶吗?” 满头青丝铺散在脑后,她躺倒在他身下,嫣红的衣衫层层堆开,一双媚眼如丝,看着他的眼底似是有些复杂的疑惑。 平日里那张精致的脸苍白寡淡,依旧是恹恹的,掀不起半分波澜,静静看了他好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乱臣贼子,也在奢望有人喜欢吗?”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一群谋逆之人用以犯上作乱的幌子,他为臣者,却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怒火直冲而上,那一夜,祁晏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控。 绸缎的衣衫贴着她的肌肤,在其之下,是一寸寸的冰肌玉骨,他呼吸微沉,一下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伸手撕碎,轻轻薄薄地落在榻下,凌乱纷飞,似是在昭示着他的荒唐。 而她只紧紧攥住胸前的一片衣襟,没有太过挣扎,似是绝望,又似是认命。 “晏欢欢……” 情到浓时,他低唤的声音也变得温柔缱绻,牙齿轻咬过她的颈项,吻过锁骨,在她身上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痕迹,一寸一寸,都是不为人知的入骨相思。 怪异的生涩让他的动作艰难许多。 她双眸紧闭着,一双柳眉拧起,秀丽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朱唇被紧紧咬住,似在隐忍着痛苦,不愿吭声。 他用掌心轻柔地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上她,与她纠缠在一起,在低吟中浅浅厮磨。 目光不经意瞥见一抹红,他瞳孔微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掌心按住她的后脑,他有些恐慌地抱住她,肌肤相贴时,他心跳如鼓,一时间竟有些愧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切好像都迟了些。 “皇叔……” 忽然,她在耳畔低低唤了他一声,祁晏休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却只听她用那平静又绵软的声音说了一句,“最后一个条件,我要杀了顾微澜。我死,她也得死。” 人人都知道,她恨极了顾微澜,二人分别站在了善与恶的对立,走向不同的极端。 “好。” 在云雨的纠缠中,男人放缓了动作,极致温柔。她一双手臂无力地将他圈住,媚眼如丝,似是看他,但眼里却没有他。 “晏欢,欢欢……” 欲望被贪欢填满,一遍一遍,他叫的都是这个名字,混杂在浅浅破碎的嗓音中,一双沾染了欲念的桃花眸望着她,落入她眼底,似比谁都深情。 祁晏休自认,他从来都是理性且克制的。 哪怕他手上沾满鲜血,哪怕他曾屠杀过无数人,他也习惯了用矜贵高雅的表象去掩藏住自己内心那如火燎原的疯狂。 可直到这一夜,他在她面前彻底卸下伪装,不再掩藏着私欲,将一切都撞得支离破碎。 悦耳的呢喃,弥漫巫山。 殿内的红烛即将燃歇,行至半夜,身侧的人早已累得沉沉睡去,祁晏休餍足地将她拥入怀里,在无人得见的世界里,与她依偎相贴。 这一刻,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离不开她了。 可最后,晏华予究竟是为何而死? 祁晏休记得,第二日醒来后,自己翻脸不认人,拒绝了她,“寻欢作乐之言,岂可当真?长公主而今沦为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她伸手攥住衾被,遮掩住身上的红痕,垂下眸子,嘲讽般的低笑一声,不气也不恼。 再之后,祁晏休对于晏华予,便有了新的处置,他对外宣称,昭和长公主摄政三年来,受小人蛊惑,以至做下诸多错事,而今,暂且幽禁金华台,待寻到陛下再做处置。 这是他为她开脱的说辞,又借着失踪的容帝转移重心,但这样的结果,却显然不会令所有人满意。 “皇叔连处置我都不敢,莫不是,真喜欢上我了?”消息传入金华台内,她晃荡着双脚倚坐在窗台上,手中端着一杯刚煮好的茶,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 “不会?被我说中了?” “皇叔喜欢我,为何不早说呢?你若是早一些开口,说不定,我真的就答应你了。”她抬起一张柔美的脸,冲着他笑,悦耳的嗓音混杂在浅浅细碎的叮铃声中,窗台上挂着的一串金铃在冷风下摇曳作响。 这些时日她静静养着,身边无旁人和烦心事打扰,气色看着似乎都好了不少。 可每次看到她恣意嘲笑自己的模样,他便又有些气恼,于是他冲上前去按住她,堵住了她一张口便想要气死他的嘴。 到最后已是情难自制,抵死缠绵。 “皇叔,若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红罗帐上,她捧着他的脸,含着秋波的眸子深情凝望着他,似是情动,声音中都隐含了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祁晏休瞳孔微缩。 昭和长公主,确实是会勾人的。 没多久,宫内传出了些风言风语,祁晏休虽勒令禁止传扬,但还是传到了一些人的耳中,似乎因此又有人闹了起来,之后一连几天,晏华予都没有见到他。 等他再次踏入金华台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瓶毒药。 而他将毒药递到了她面前,“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她顾氏九族,臣定送去为你殉葬。” 千夜海棠,晟国皇室特有的剧毒,他这话的其中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她将毒药接过,紧紧地握在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他,“皇叔若是做不到……” 做不到,又该如何? “若做不到,便换我来与长公主殉葬。” 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传入耳中,晏华予站在台阶之上,侧目望向他,到最后时,祁晏休还问了她一个问题,“陛下,他在哪里?” 这个困惑了许多人的问题,就连祁晏休也没搞明白。 “你猜。” 晏华予看着他微眯了眯眸子。 祁晏休沉默着,面色冷漠,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踏出了金华台的殿门。 走到这一步,他们之间似也就如此了,仅有过的几次温情也只是情动时的情不自禁,到如今都已不复存在。 第164章 番外15:前世篇6 【前世篇:晏华予】 过了秋后,京都便开始冷了。 立冬这日,天空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晏华予将轻禾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大殿之中,烛火葳蕤,烛台上点燃的一根又一根的红烛,将整个金华台照得金碧辉煌。晏华予手拿着一根烛火,站在铜金烛台前,将上面还未亮起的一根根红烛点燃。 “殿下,奴婢来就好。” 轻禾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红烛,可晏华予却是恍若未闻,只问了句,“轻禾,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殿下,快十五年了,奴婢七岁被卖到王府,自小就跟着您。”轻禾答道。 “十三年,倒是也久。你我本是差不多的年纪,一起长大,也称得上姐妹,可这些年,我竟是没给你寻个好人家。”她平静的声线中隐隐透着一丝愧疚,似乎觉得自己耽误了她,也害了她。 轻禾点着红烛的手一顿,抬眸看向站在身旁的公主,欲言又止,“殿下……” “而今,皇叔带兵围住皇城,想放你走,竟是也走不掉了。”话落,姿容昳丽的女人自嘲一笑,一双丹凤眸中倒映着璀璨的华光。 轻禾双唇抿紧,酸涩的感觉在这时涌上心头。 “殿下,你放心,奴婢一定会想办法与韩渊联系上,让他们来救您!” 她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随即转过身,偷偷用衣袖抹了眼泪,不愿让公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其实,不用的。” “我风光时受万人追捧,而今又不知被多少人厌恶唾骂。韩渊他们,你今后若有机会,就告诉他们,要他们好好活着,不必为我报仇,我晏华予赢得起,也输得下……” 一双丹凤眸敛下,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红烛之上,唇角的笑意多了悲凉,“况且生来尊贵之人,又怎会仰仗他人怜悯卑微苟活?我宁愿我就如同这手中的红烛,燃烧绽放在最美最华丽之时,惊鸿满目,念念不忘。” 她回眸望去,半张清丽的容颜顷刻落入轻禾的眼底,微暖的烛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如平添的一抹粉黛。 她笑意扬起,温婉动人。 “轻禾,你若能活命,记得出宫去,去好好看一看这四分天下、锦绣山河。就当,是替我看的。” 红烛一根根被点燃,整座金华台在此时全亮了起来,灼灼烛火将大殿照得宛若白昼。 一座金华台,三千红烛妆。 凤凰被折了双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就是囚禁的牢笼。 轻禾明白了她的话,她双唇抿紧,倔强的不愿让眼泪落下,可就在她跪在地上,郑重地向她磕头时,眼中含着的泪还是控制不住地砸落在了地板上,倒映着殿中的莹莹火光。 她肩膀耸动,轻轻抽泣着,内心感到巨大的无力。 殿门被推开,顾微澜深夜进宫,在到来时便看到了这副景象。不远处的紫金香炉里燃着香,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似是对这铺张奢靡的气氛感到不喜。 晏华予让轻禾退了出去,大殿的门被关上,这座华丽的宫殿愈发显得寂静空旷,终是只剩她二人。 顾微澜进宫,晏华予并没有意外。 在被软禁金华台时,没有人能见到晏华予,再加上祁晏休又一直不处置她,这已经引起顾微澜的不满了,她之前一直想要见晏华予,但都被祁晏休严令禁止,直到这一日,她质问了祁晏休,对方才终于同意了。 她想要亲眼目睹晏华予的狼狈,然而此刻的结果,却好像让她失望了。 “我倒是真没想到,一个阶下囚,还能过得你这般自在。” “你找我,是想和我谈谈吗?” “谈谈?一个祸国妖女,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 “别这么说,你父亲还有你家人,他们的骨灰,你就不想知道在哪儿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顾微澜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怒骂道:“晏华予,你怎么这么恶毒,竟然连骨灰都不放过,是非要他们死都不得安宁吗?先帝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晏华予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转而将一杯倒好的茶水递到了她面前。顾微澜声音停住,面色警惕地看着她,没有接过。 “怎么,不敢?” 她眼中透出讥讽的笑,接着仰头就将茶水喝下,将已经空了的茶杯展示在她眼前,嘲笑般地看着她,“没毒,你怕什么?还是说,你顾微澜只有这一点胆量啊?” 她的眼神刺中了顾微澜,面上闪过了一抹极其的不自在。 随即,晏华予又当着她的面,用同样的杯子倒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喝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冷了下去,微微歪着头,细长锐利的眸子斜睨着她,一副不容抗拒的姿态。 她太清楚如何拿捏她了,顾微澜尽管有些不愿,但还是隐忍着将茶杯接过,犹豫着将茶水饮下。忽的,她察觉到晏华予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笑,她眉头微皱,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面上,“说,我父亲的骨灰在哪儿!” “想知道?那我偷偷告诉你。” 她缓缓倾身凑近她,朱红的唇在她耳边一张一合,诉说着平静又冷漠的事实,“其实,我骗你的,你父亲的骨灰早被我扬了。” 话音落下,极致明艳的笑意在她的唇角绽开,爬上了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张狂。 “晏欢!” 顾微澜眼底怒火猛起,她咬牙,伸手就掐住了晏华予的脖子。 晏华予被逼得不得不往后退而去,后背撞在了殿内的一个架子上,嗑得她有些生疼,最终退无可退。 “你该死!” 有一瞬间,顾微澜想要就这么掐死她。 这个女人,她杀了她的父亲,逼死了她的外祖,害得她颠沛流离,在外吃尽了苦头,还杀了朝中这么多人,她凭什么还可以这样自在的活着。 “呵呵呵……”女人被她按住,嘴里发出低低嘲讽的笑,一脸恣意的癫狂和无畏,“有本事你杀了我呀。只要一日不处置我,我便一日还是长公主,杀了我,你敢吗?你敢带着你全族上下百余人,陪着我一起去死吗?” 她的眼神锋利,好似出鞘的剑刃,能在顷刻间刺进她的心底。 第164章 番外15:前世篇6 【前世篇:晏华予】 过了秋后,京都便开始冷了。 立冬这日,天空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晏华予将轻禾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大殿之中,烛火葳蕤,烛台上点燃的一根又一根的红烛,将整个金华台照得金碧辉煌。晏华予手拿着一根烛火,站在铜金烛台前,将上面还未亮起的一根根红烛点燃。 “殿下,奴婢来就好。” 轻禾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红烛,可晏华予却是恍若未闻,只问了句,“轻禾,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殿下,快十五年了,奴婢七岁被卖到王府,自小就跟着您。”轻禾答道。 “十三年,倒是也久。你我本是差不多的年纪,一起长大,也称得上姐妹,可这些年,我竟是没给你寻个好人家。”她平静的声线中隐隐透着一丝愧疚,似乎觉得自己耽误了她,也害了她。 轻禾点着红烛的手一顿,抬眸看向站在身旁的公主,欲言又止,“殿下……” “而今,皇叔带兵围住皇城,想放你走,竟是也走不掉了。”话落,姿容昳丽的女人自嘲一笑,一双丹凤眸中倒映着璀璨的华光。 轻禾双唇抿紧,酸涩的感觉在这时涌上心头。 “殿下,你放心,奴婢一定会想办法与韩渊联系上,让他们来救您!” 她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随即转过身,偷偷用衣袖抹了眼泪,不愿让公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其实,不用的。” “我风光时受万人追捧,而今又不知被多少人厌恶唾骂。韩渊他们,你今后若有机会,就告诉他们,要他们好好活着,不必为我报仇,我晏华予赢得起,也输得下……” 一双丹凤眸敛下,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红烛之上,唇角的笑意多了悲凉,“况且生来尊贵之人,又怎会仰仗他人怜悯卑微苟活?我宁愿我就如同这手中的红烛,燃烧绽放在最美最华丽之时,惊鸿满目,念念不忘。” 她回眸望去,半张清丽的容颜顷刻落入轻禾的眼底,微暖的烛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如平添的一抹粉黛。 她笑意扬起,温婉动人。 “轻禾,你若能活命,记得出宫去,去好好看一看这四分天下、锦绣山河。就当,是替我看的。” 红烛一根根被点燃,整座金华台在此时全亮了起来,灼灼烛火将大殿照得宛若白昼。 一座金华台,三千红烛妆。 凤凰被折了双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就是囚禁的牢笼。 轻禾明白了她的话,她双唇抿紧,倔强的不愿让眼泪落下,可就在她跪在地上,郑重地向她磕头时,眼中含着的泪还是控制不住地砸落在了地板上,倒映着殿中的莹莹火光。 她肩膀耸动,轻轻抽泣着,内心感到巨大的无力。 殿门被推开,顾微澜深夜进宫,在到来时便看到了这副景象。不远处的紫金香炉里燃着香,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似是对这铺张奢靡的气氛感到不喜。 晏华予让轻禾退了出去,大殿的门被关上,这座华丽的宫殿愈发显得寂静空旷,终是只剩她二人。 顾微澜进宫,晏华予并没有意外。 在被软禁金华台时,没有人能见到晏华予,再加上祁晏休又一直不处置她,这已经引起顾微澜的不满了,她之前一直想要见晏华予,但都被祁晏休严令禁止,直到这一日,她质问了祁晏休,对方才终于同意了。 她想要亲眼目睹晏华予的狼狈,然而此刻的结果,却好像让她失望了。 “我倒是真没想到,一个阶下囚,还能过得你这般自在。” “你找我,是想和我谈谈吗?” “谈谈?一个祸国妖女,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 “别这么说,你父亲还有你家人,他们的骨灰,你就不想知道在哪儿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顾微澜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怒骂道:“晏华予,你怎么这么恶毒,竟然连骨灰都不放过,是非要他们死都不得安宁吗?先帝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晏华予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转而将一杯倒好的茶水递到了她面前。顾微澜声音停住,面色警惕地看着她,没有接过。 “怎么,不敢?” 她眼中透出讥讽的笑,接着仰头就将茶水喝下,将已经空了的茶杯展示在她眼前,嘲笑般地看着她,“没毒,你怕什么?还是说,你顾微澜只有这一点胆量啊?” 她的眼神刺中了顾微澜,面上闪过了一抹极其的不自在。 随即,晏华予又当着她的面,用同样的杯子倒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喝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冷了下去,微微歪着头,细长锐利的眸子斜睨着她,一副不容抗拒的姿态。 她太清楚如何拿捏她了,顾微澜尽管有些不愿,但还是隐忍着将茶杯接过,犹豫着将茶水饮下。忽的,她察觉到晏华予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讥笑,她眉头微皱,将手中的茶杯砸在桌面上,“说,我父亲的骨灰在哪儿!” “想知道?那我偷偷告诉你。” 她缓缓倾身凑近她,朱红的唇在她耳边一张一合,诉说着平静又冷漠的事实,“其实,我骗你的,你父亲的骨灰早被我扬了。” 话音落下,极致明艳的笑意在她的唇角绽开,爬上了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张狂。 “晏欢!” 顾微澜眼底怒火猛起,她咬牙,伸手就掐住了晏华予的脖子。 晏华予被逼得不得不往后退而去,后背撞在了殿内的一个架子上,嗑得她有些生疼,最终退无可退。 “你该死!” 有一瞬间,顾微澜想要就这么掐死她。 这个女人,她杀了她的父亲,逼死了她的外祖,害得她颠沛流离,在外吃尽了苦头,还杀了朝中这么多人,她凭什么还可以这样自在的活着。 “呵呵呵……”女人被她按住,嘴里发出低低嘲讽的笑,一脸恣意的癫狂和无畏,“有本事你杀了我呀。只要一日不处置我,我便一日还是长公主,杀了我,你敢吗?你敢带着你全族上下百余人,陪着我一起去死吗?” 她的眼神锋利,好似出鞘的剑刃,能在顷刻间刺进她的心底。 第165章 番外16:前世篇7(完) 对上她的眼睛,顾微澜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怨恨的双目死死盯着她,“你究竟给绥渊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不是祁晏休,晏华予早就该死了。 “男人嘛,你猜?”她依旧是轻轻笑着,暧昧的眼神流转,风情又妩媚。 “下贱!” 顾微澜低呵一声,将她用力甩开。 晏华予狼狈地摔在地上,柔弱不堪,红色的衣裙在她脚边层层铺开,顾微澜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眉眼间带着轻蔑的鄙夷,“为了活命,自甘下贱,与自己的皇叔不清不楚,你这样的人,怎配为燕国的长公主?!我要是你,早在城破那一日我便拔剑自刎了,也好过这般不知羞耻的活着!” “呵,那你害死了你父亲,你这个孝顺女儿怎么没随他一起去呢?” “住口!你想说什么?你这个毒妇,我父亲明明是被你害死的!”顾微澜克制不住,随意抓起架上的小香炉砸向了晏华予。 “晏华予,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你自己看看,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你,摄政三年来,你的存在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灾祸!” 她厉声地指责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恨意,晏华予低着头,掌心捂在额头上,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滑下。 “从始至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被所有人喜欢的人。你的父亲,你的兄长,甚至是你的弟妹,他们都不喜欢你,这样的结果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爱你,你这一生,活得该有多失败啊! “万人唾骂,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是你罪有应得。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鲜血滑落至手臂,似一条长长狰狞的口子,在细白的肌肤上分外醒目。晏华予沉默地抬起头,顶着额头上的伤冷冷地看向她,那平静淡漠的眼神,让人有一瞬间的不寒而栗。 那时,她其实很想问问顾微澜,问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在与祁晏休这样的人同为阵营? 她是不是又忘了,楚顾两家打开城门,致使大军进城时,屠杀无数人? 她怜悯百姓,为何不怜悯士兵呢? 她晏华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顾微澜就一定见得比她高贵吗? 但她沉默着,并没有开口,一时之间,二人僵持着,殿中似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最后还是顾微澜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你要活着,那你就活着,永远卑贱的活着,让我看看你能有多狼狈!”她神情厌恶地留下了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打开金华台的殿门,踏入了风雪之中。 晏华予爬到梳妆桌前,拿起铜镜看了一眼额头上的伤。 她平日里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这张脸了,如今被砸伤了个口子,大抵是要破相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谁会在意一个死人,一个背负了无数罪孽与恶名的罪人长得好不好看呢? 拿起金杯玉盏,她在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安静地想了很多。挣扎半生,最终换来摄政之位,独揽大权三年,看似成功,实则确实是失败的,顾微澜说得对,这些年她追逐权势,忘了自我,屠杀无数人,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下场,都是她的罪有应得。 她接受,她昭和长公主敢做敢认! 但是,她的命运,绝不甘受任何人摆布威胁,哪怕是死,她也要拉着他们给她陪葬。 立冬之日,雪下得正大,纷纷扬扬,似柳絮纷飞。叮铃铃的响声清脆悦耳,窗上挂着的一串金铃被冷风吹得摇曳晃动,如火如荼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紫金香炉里的香也未曾燃歇…… 她知道,祁晏休此刻一定就等候在宫门殿外,在顾微澜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一切。 而顾微澜,香炉里燃的香,碰到喝下去的茶水,是可以成为剧毒的。 也许,她挺不过这个冬天。 晏华予默默地将杯中酒饮尽,随后平静地躺在了地上,静静等待着时间的到来。殿中的烛火照在她身上,身下如血的红衣铺开,华丽而又诡异的绽放。 … “王爷,长公主,薨殁了……” 金华台外,祁晏休站在台阶之上,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身后那座华丽的宫殿灯火通明,他手中撑着一把遮雪伞,转身抬眸望去。冷风夹杂着霜雪吹在他身上,他莫名的感到了几分寒意,隐隐感到有些恐慌。 但很快,他又稳住了自己,“去,命人捉拿顾微澜。” 祁晏休安排好了一切,今夜,顾微澜注定出不了这宫门,谋害长公主只是一场开端,真正重要的是他搜集的,她与晟国三皇子薛长宁勾结在一起,通敌叛国的证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黑云军本就是燕国皇室的军队,纵使他们会跟随顾微澜,但也前提是,顾微澜是一心为了燕国,且不会背叛燕国。 顾微澜与晟国三皇子走的,毕竟是太亲近了些。 如今,这五万黑云军他要了,而她顾氏九族,如她所愿,一个不留。 这一夜,随着昭和长公主薨殁的消息传出,大量士兵齐齐涌动,青砖雪落,血溅三尺。 然而,等到顾氏九族被尽数逮捕入狱,等到他扶持了新帝稳坐摄政王之位,等到过去了许久许久,祁晏休都没有等到晏华予醒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 “王爷,昭和长公主,真的死了。” 不,她怎么会死呢,这不可能,他明明…… 明明没想过要杀了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她一把,想要让她更好的活着。 “公主之前本身就已经中了毒,命不久矣,您给的千夜海棠毒性虽小,但二者混合,也足以致命。” 所以,是他害死了她吗? 恍然间,祁晏休想起了之前纠缠时,晏华予曾说过的一句话: “皇叔,我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扑倒在他身上,朝着他笑,神情隐隐有些悲凉,看着很是不正经,似是借用外界的话来嘲笑自己,却不知,那是她最认真的时候。 (前世篇·完) 第165章 番外16:前世篇7(完) 对上她的眼睛,顾微澜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怨恨的双目死死盯着她,“你究竟给绥渊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不是祁晏休,晏华予早就该死了。 “男人嘛,你猜?”她依旧是轻轻笑着,暧昧的眼神流转,风情又妩媚。 “下贱!” 顾微澜低呵一声,将她用力甩开。 晏华予狼狈地摔在地上,柔弱不堪,红色的衣裙在她脚边层层铺开,顾微澜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眉眼间带着轻蔑的鄙夷,“为了活命,自甘下贱,与自己的皇叔不清不楚,你这样的人,怎配为燕国的长公主?!我要是你,早在城破那一日我便拔剑自刎了,也好过这般不知羞耻的活着!” “呵,那你害死了你父亲,你这个孝顺女儿怎么没随他一起去呢?” “住口!你想说什么?你这个毒妇,我父亲明明是被你害死的!”顾微澜克制不住,随意抓起架上的小香炉砸向了晏华予。 “晏华予,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你自己看看,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你,摄政三年来,你的存在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灾祸!” 她厉声地指责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恨意,晏华予低着头,掌心捂在额头上,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滑下。 “从始至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被所有人喜欢的人。你的父亲,你的兄长,甚至是你的弟妹,他们都不喜欢你,这样的结果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爱你,你这一生,活得该有多失败啊! “万人唾骂,众叛亲离、不得好死,是你罪有应得。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报应!” 鲜血滑落至手臂,似一条长长狰狞的口子,在细白的肌肤上分外醒目。晏华予沉默地抬起头,顶着额头上的伤冷冷地看向她,那平静淡漠的眼神,让人有一瞬间的不寒而栗。 那时,她其实很想问问顾微澜,问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在与祁晏休这样的人同为阵营? 她是不是又忘了,楚顾两家打开城门,致使大军进城时,屠杀无数人? 她怜悯百姓,为何不怜悯士兵呢? 她晏华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顾微澜就一定见得比她高贵吗? 但她沉默着,并没有开口,一时之间,二人僵持着,殿中似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最后还是顾微澜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你要活着,那你就活着,永远卑贱的活着,让我看看你能有多狼狈!”她神情厌恶地留下了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打开金华台的殿门,踏入了风雪之中。 晏华予爬到梳妆桌前,拿起铜镜看了一眼额头上的伤。 她平日里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这张脸了,如今被砸伤了个口子,大抵是要破相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谁会在意一个死人,一个背负了无数罪孽与恶名的罪人长得好不好看呢? 拿起金杯玉盏,她在殿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安静地想了很多。挣扎半生,最终换来摄政之位,独揽大权三年,看似成功,实则确实是失败的,顾微澜说得对,这些年她追逐权势,忘了自我,屠杀无数人,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下场,都是她的罪有应得。 她接受,她昭和长公主敢做敢认! 但是,她的命运,绝不甘受任何人摆布威胁,哪怕是死,她也要拉着他们给她陪葬。 立冬之日,雪下得正大,纷纷扬扬,似柳絮纷飞。叮铃铃的响声清脆悦耳,窗上挂着的一串金铃被冷风吹得摇曳晃动,如火如荼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紫金香炉里的香也未曾燃歇…… 她知道,祁晏休此刻一定就等候在宫门殿外,在顾微澜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一切。 而顾微澜,香炉里燃的香,碰到喝下去的茶水,是可以成为剧毒的。 也许,她挺不过这个冬天。 晏华予默默地将杯中酒饮尽,随后平静地躺在了地上,静静等待着时间的到来。殿中的烛火照在她身上,身下如血的红衣铺开,华丽而又诡异的绽放。 … “王爷,长公主,薨殁了……” 金华台外,祁晏休站在台阶之上,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身后那座华丽的宫殿灯火通明,他手中撑着一把遮雪伞,转身抬眸望去。冷风夹杂着霜雪吹在他身上,他莫名的感到了几分寒意,隐隐感到有些恐慌。 但很快,他又稳住了自己,“去,命人捉拿顾微澜。” 祁晏休安排好了一切,今夜,顾微澜注定出不了这宫门,谋害长公主只是一场开端,真正重要的是他搜集的,她与晟国三皇子薛长宁勾结在一起,通敌叛国的证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黑云军本就是燕国皇室的军队,纵使他们会跟随顾微澜,但也前提是,顾微澜是一心为了燕国,且不会背叛燕国。 顾微澜与晟国三皇子走的,毕竟是太亲近了些。 如今,这五万黑云军他要了,而她顾氏九族,如她所愿,一个不留。 这一夜,随着昭和长公主薨殁的消息传出,大量士兵齐齐涌动,青砖雪落,血溅三尺。 然而,等到顾氏九族被尽数逮捕入狱,等到他扶持了新帝稳坐摄政王之位,等到过去了许久许久,祁晏休都没有等到晏华予醒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 “王爷,昭和长公主,真的死了。” 不,她怎么会死呢,这不可能,他明明…… 明明没想过要杀了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她一把,想要让她更好的活着。 “公主之前本身就已经中了毒,命不久矣,您给的千夜海棠毒性虽小,但二者混合,也足以致命。” 所以,是他害死了她吗? 恍然间,祁晏休想起了之前纠缠时,晏华予曾说过的一句话: “皇叔,我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扑倒在他身上,朝着他笑,神情隐隐有些悲凉,看着很是不正经,似是借用外界的话来嘲笑自己,却不知,那是她最认真的时候。 (前世篇·完) 第166章 番外17:今生篇1 【番外:今生篇】 祁晏休做了一个梦。 宫殿内,红烛摇曳,层层帷帐之后,是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女子俯下身,满头青丝垂下,将身下的男人按在了红罗帐上,轻柔的指腹从男人的下颌喉结划过,一寸寸抚过他的胸膛,“以我一命,换你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她一双细长的眸子媚眼如丝,眼尾泛着惑人的娇媚,嗓音低沉蛊惑,忽的唇角一扬,嘲讽似的低笑一声。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以她一命,换他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皇叔,若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女子的眸子满含深情,那一刻,惊恐的情绪瞬间在心底蔓延开,男人粗砺的掌心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晏欢!” 下一刻,祁晏休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心底的情绪久久未能散去。 景明六年,祁晏休二十一岁。 那年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与一个女子翻云覆雨、纠缠不清,两人之间似有说不尽的爱恨情仇。 “听说你又梦魇了?” 冬日的雪簌簌而落,祁晏休披着斗篷,独站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庭院中的雪,东方朔走过来,直接凑到了他跟前,“这次叫的还是长公主的闺名。” 他眉眼一挑,眼底满是戏谑。 祁晏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巴掌把他扇到了一边,转身离开。 东方朔捂着受伤的脸,不放弃地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一个梦而已,都是假的,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若真喜欢,不妨大胆一点,说不定陛下就同意了呢?反正你和长公主又不是真的血亲。” 能同意吗? 想想这些年景明帝对晏华予的栽培,祁晏休便知道不可能。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公主,皇帝必会很乐意用她来拉拢当朝权贵,但从皇帝让她名扬四海诸国,让人刻意宣扬她的才名起,宣扬她是辅帝命之人时,就注定了她不仅仅是用来拉拢当朝权贵的。 … 梦境的内容,祁晏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开始,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是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只觉得实在荒唐,虽有些厌恶自己,却也没太当回事,直到梦境一次次出现,他逐渐察觉出不对。 那不像是梦,更像是他一次次的亲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真实。 在梦里,他亲眼目睹了晏华予的死亡,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明灯三千,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鲜红的衣裳一层层铺开,妖艳极了。 他爱她,却又亲手杀了她。 以她一命,换他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这是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吗?祁晏休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一点,随后又想到,他若真那么喜欢她,那又怎么会杀了她呢?难道真是为了权势吗? 这个问题,在破碎不连贯的梦境里,祁晏休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直到几个月后,他带着诏狱在追捕犯罪逃匿的官员时,碰到了一个人,那人名叫纪元洪,为了活命,他声称自己能预知未来,求祁晏休放过他,还说自己可以为他所用,帮助他夺得想要的一切。 预知未来吗? 祁晏休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纪元洪又说了两件未来不久会发生的事,到最后都一一对上了。 看来,确实所言非虚。 换作旁人,遇到这种能人,早就将他当宝一般给捧着供着了,可祁晏休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你说你能知晓未来,能助我夺得一切,可你效忠的上个主子,你却连他是死是活都猜不到,再者,若你真能预知一切,他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手握预知能力,只要不是一个傻子,就算是犯了死罪,也可以借此逆风翻盘。 “所以,你在说谎。” 地牢里,他条理清晰地质问着他,对上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纪元洪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看穿,但他还是咬牙坚持,随后又找了借口为自己开脱辩驳,然而每一次辩驳的理由,却似乎都有些站不住脚。 祁晏休让楚玄给他上了刑,在诏狱多年,楚玄很清楚,怎么上刑最痛苦,却又不会致死。 最终,在一遍遍痛苦地哀嚎后,纪元洪招架不住,松了口。 他说自己其实是重生而来,是从未来回到了现在,他知晓他们每个人的未来,包括整个燕国皇朝的命运。 这个回答,让他和楚玄都愣了下。 “整个燕国的命运?” 纪元洪迟疑了一下,继而点头,“对,整个燕国。” 祁晏休警觉了起来,他挥挥手,让楚玄守在外面,整个刑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他让纪元洪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于是,他说了昭和长公主的生辰之宴,说了四国来使,以及晋王的死,一直到最后昭和长公主摄政皇朝,他领兵在外,抗旨不遵,拒绝回京,又同顾微澜率军杀入京都…… “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是谋逆作乱的贼子?”忽然,祁晏休插了一句嘴。 “不,王爷您那是清君侧,是为了匡扶社稷朝纲,是为了整个燕国,怎会是谋逆呢?”纪元洪慌忙解释着。祁晏休冷笑一声,却是不答。 理性而言,一个臣子仗着手握兵权,抗旨不遵,后又挥师杀入京都,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所谓的清君侧、匡扶社稷朝纲,不过是夺权者的一个借口。 “昭和长公主最后怎样了?” 问出这句话时,祁晏休又想起了那个梦,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疑惑,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却听对方说:“陛下不知所踪,昭和长公主被囚于金华台,后死于一杯毒酒。” 死于一杯毒酒嘛…… 祁晏休敛下眸子,沉默半晌。 景明六年冬,天大雪,祁晏休再次见到了晏华予。 宫城庭院中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晏华予在陪着晏逾苏玩闹,十六岁的少女,笑颜如花。 他撑着伞自远处走过,目光瞥见她时,心底泛起涟漪,复杂的情绪在这时涌上来,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一杯毒酒…… “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 那杯酒,是他亲手递过去的。 第166章 番外17:今生篇1 【番外:今生篇】 祁晏休做了一个梦。 宫殿内,红烛摇曳,层层帷帐之后,是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女子俯下身,满头青丝垂下,将身下的男人按在了红罗帐上,轻柔的指腹从男人的下颌喉结划过,一寸寸抚过他的胸膛,“以我一命,换你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她一双细长的眸子媚眼如丝,眼尾泛着惑人的娇媚,嗓音低沉蛊惑,忽的唇角一扬,嘲讽似的低笑一声。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以她一命,换他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皇叔,若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女子的眸子满含深情,那一刻,惊恐的情绪瞬间在心底蔓延开,男人粗砺的掌心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晏欢!” 下一刻,祁晏休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心底的情绪久久未能散去。 景明六年,祁晏休二十一岁。 那年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与一个女子翻云覆雨、纠缠不清,两人之间似有说不尽的爱恨情仇。 “听说你又梦魇了?” 冬日的雪簌簌而落,祁晏休披着斗篷,独站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庭院中的雪,东方朔走过来,直接凑到了他跟前,“这次叫的还是长公主的闺名。” 他眉眼一挑,眼底满是戏谑。 祁晏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巴掌把他扇到了一边,转身离开。 东方朔捂着受伤的脸,不放弃地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一个梦而已,都是假的,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若真喜欢,不妨大胆一点,说不定陛下就同意了呢?反正你和长公主又不是真的血亲。” 能同意吗? 想想这些年景明帝对晏华予的栽培,祁晏休便知道不可能。 若她只是一个普通公主,皇帝必会很乐意用她来拉拢当朝权贵,但从皇帝让她名扬四海诸国,让人刻意宣扬她的才名起,宣扬她是辅帝命之人时,就注定了她不仅仅是用来拉拢当朝权贵的。 … 梦境的内容,祁晏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开始,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是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只觉得实在荒唐,虽有些厌恶自己,却也没太当回事,直到梦境一次次出现,他逐渐察觉出不对。 那不像是梦,更像是他一次次的亲历,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真实。 在梦里,他亲眼目睹了晏华予的死亡,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明灯三千,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鲜红的衣裳一层层铺开,妖艳极了。 他爱她,却又亲手杀了她。 以她一命,换他手握权势、得天下信服。 这是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吗?祁晏休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一点,随后又想到,他若真那么喜欢她,那又怎么会杀了她呢?难道真是为了权势吗? 这个问题,在破碎不连贯的梦境里,祁晏休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直到几个月后,他带着诏狱在追捕犯罪逃匿的官员时,碰到了一个人,那人名叫纪元洪,为了活命,他声称自己能预知未来,求祁晏休放过他,还说自己可以为他所用,帮助他夺得想要的一切。 预知未来吗? 祁晏休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纪元洪又说了两件未来不久会发生的事,到最后都一一对上了。 看来,确实所言非虚。 换作旁人,遇到这种能人,早就将他当宝一般给捧着供着了,可祁晏休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你说你能知晓未来,能助我夺得一切,可你效忠的上个主子,你却连他是死是活都猜不到,再者,若你真能预知一切,他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手握预知能力,只要不是一个傻子,就算是犯了死罪,也可以借此逆风翻盘。 “所以,你在说谎。” 地牢里,他条理清晰地质问着他,对上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纪元洪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看穿,但他还是咬牙坚持,随后又找了借口为自己开脱辩驳,然而每一次辩驳的理由,却似乎都有些站不住脚。 祁晏休让楚玄给他上了刑,在诏狱多年,楚玄很清楚,怎么上刑最痛苦,却又不会致死。 最终,在一遍遍痛苦地哀嚎后,纪元洪招架不住,松了口。 他说自己其实是重生而来,是从未来回到了现在,他知晓他们每个人的未来,包括整个燕国皇朝的命运。 这个回答,让他和楚玄都愣了下。 “整个燕国的命运?” 纪元洪迟疑了一下,继而点头,“对,整个燕国。” 祁晏休警觉了起来,他挥挥手,让楚玄守在外面,整个刑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他让纪元洪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于是,他说了昭和长公主的生辰之宴,说了四国来使,以及晋王的死,一直到最后昭和长公主摄政皇朝,他领兵在外,抗旨不遵,拒绝回京,又同顾微澜率军杀入京都…… “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是谋逆作乱的贼子?”忽然,祁晏休插了一句嘴。 “不,王爷您那是清君侧,是为了匡扶社稷朝纲,是为了整个燕国,怎会是谋逆呢?”纪元洪慌忙解释着。祁晏休冷笑一声,却是不答。 理性而言,一个臣子仗着手握兵权,抗旨不遵,后又挥师杀入京都,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所谓的清君侧、匡扶社稷朝纲,不过是夺权者的一个借口。 “昭和长公主最后怎样了?” 问出这句话时,祁晏休又想起了那个梦,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疑惑,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却听对方说:“陛下不知所踪,昭和长公主被囚于金华台,后死于一杯毒酒。” 死于一杯毒酒嘛…… 祁晏休敛下眸子,沉默半晌。 景明六年冬,天大雪,祁晏休再次见到了晏华予。 宫城庭院中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晏华予在陪着晏逾苏玩闹,十六岁的少女,笑颜如花。 他撑着伞自远处走过,目光瞥见她时,心底泛起涟漪,复杂的情绪在这时涌上来,他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一杯毒酒…… “此乃千夜海棠。长公主殿下,这五万黑云精锐,臣要了……” 那杯酒,是他亲手递过去的。 第167章 番外18:今生篇2 之后的事,纪元洪其实知之甚少。前世的他并没有机会完全参与到那场夺位中,他只是刚好混进宫成了一个侍卫,有幸亲眼目睹了掌权者们的争夺,所以才知道了那一切。 再后来他应该是受伤死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景明六年。 “那你是怎么死的?” 绥渊王府里,几人围坐在一条长廊下。 楚玄手拿起温好的炉子,在煎雪煮茶。祁晏休坐在一旁,一边研究着面前的棋局,一边与纪元洪攀谈着。 问出这句话时,他低着眉,神情始终淡淡的,像是一个寻常的倾听者,在听着旁人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却又还算有趣的故事。 “小人只是一个侍卫,在新帝登基后,宫中有刺客欲行刺王爷您,小人随着一同赶过去,在混乱中不幸受了伤,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纪元洪低着头,默默开口。 “刺客是谁?”祁晏休忽然问道。 纪元洪张了张嘴,却犹豫住了,但下一瞬,在祁晏休抬头看向他时,他又回答,“应该是晟国三皇子派来的人。” “为什么是晟国三皇子?” 纪元洪:“因为燕国刚经历一场内乱,新帝幼年继位,朝政不稳,而王爷您把控了所有朝政大权,或许他们是想通过杀了您好趁机挑起燕国内乱,再坐收渔翁之利。” “那晟国三皇子为何会出现在燕国?” 纪元洪:“晟国皇室有立储之争,晟帝下了密令,诸位皇子谁能夺得皇位,全看自己的本事,故而他潜伏在燕国多年,企图利用顾家四小姐与长公主的恩怨,颠覆燕国朝政。” “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听你的讲述,他当时应该做了很多为祸燕国的事?” 纪元洪目光看向远处,思绪似乎也跟着飘回了前世,思索着喃喃道:“一个很聪明的人,文武双全,又足智多谋,好像总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困境给化解掉,几乎不做没把握的事,每次都习惯藏身于幕后,让人轻易抓不到把柄……” “是吗?那你觉得他派人进宫行刺,能有多大的把握?”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纪元洪顿时身子一僵,脸色刷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那一切不过都只是小人的推测,也许是另有其人也说不定,他们一直潜藏在宫内暗处,早就等着伺机下手了。”他连忙解释,一边说着,还一边偷偷观察了下祁晏休的神情,好似生怕说错了什么。 好在,祁晏休脸上神色未变,几乎看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再继续质问他。 “王爷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他小心翼翼道。 “再与我讲讲长公主。” 祁晏休语气随意般地开口,落在纪元洪眼底,让他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开始讲述了起来。 “人人都说,昭和长公主娇纵蛮横,她现如今如此,在未来几年,更是过分,杀了自己的父兄还不够,又屠杀了朝中不少反对她的士族官员,连当时的陛下都不过是她架空的傀儡,惹得天怒人怨……” “所以朝中官员是因为她摄政,架空陛下才反对她的吗?”祁晏休忽然又一问。 纪元洪愣了愣,答道:“这不过是其中一点,最关键的是,昭和长公主屠杀士族,陷害忠良,还对无辜百姓痛下杀手,为人独断专横,听不进任何人的进言,暴虐又凶残……” 似是与晏华予有什么深仇大怨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祁晏休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棋局上,然而心思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飘远了。 他想起那个年少明媚的少女,怎么也无法将她同纪元洪口中那个手段残忍的昭和长公主联系到一起。 或许,她们不该是一个人。 “此人你觉得如何,话可信吗?” 在纪元洪离开后,东方朔走过来,问了他一句。祁晏休思考了一下,很是认真地答道:“真假掺半,不可尽信。” “嗯?怎么看出来的?” “你问问阿玄。”祁晏休手中捻着一枚棋子,看向楚玄。 楚玄手上倒茶的动作没停,淡淡地抬了抬眉眼:“一个侍卫,他知道的太多了。” 东方朔一愣,也明白了什么,随即又反驳:“那也许是他在长公主或陛下身边当值,听到的多呢?” “有这种可能,但这样的他,根本活不到新帝初立时。” “所以……” “他不是侍卫。” 纪元洪自认为重生者,未来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在一遍遍看似随意的闲聊追问中,他话里的漏洞根本藏不住。 “他不是侍卫,那会是谁?” 楚玄敛下眸子,思索着没有开口。 祁晏休手中摩挲着棋子,回想了下梦境的内容,隐约间想起顾微澜与晟国三皇子勾结在一起,被论以叛国罪,虽然画面破碎不连贯,但他还是以此推断出了些什么,“或许,他是顾微澜那边的。” … 腊月年夜,宫里有一场晚宴,各皇亲国戚及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在岁末向陛下拜年庆贺。 祁晏休留心了下晏华予,却没见到她。他忙着与其他大臣敬酒,推杯换盏间,人都略有几分醉态,恍惚间,一抹红忽的撞进他眼底。 暗香浮动,红影绰绰,他抬眸一瞥,却顿觉勾魂夺魄。 少女红纱广袖,在满室灯火下流光溢彩,腰间珠玉璎珞摇动生辉,俏丽的脸上娇媚动人,玉臂纤纤,手拿一柄描金绘山水的红底油纸伞,在几个舞伎的衬托下,那骄傲又张扬的舞姿在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 年夜宴,昭和长公主献《庆安舞》一曲,惊艳众人。 恍惚间,祁晏休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看到了晏华予被囚金华台时的一曲独舞,也是这般,红衣翩翩,让人望过去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他站在金华台外,驻足良久,到最后看着她倒在地上,莫名的让人心碎。 晚宴结束时,祁晏休被醉酒的皇帝拉着去说了会话,等他准备出宫时,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他刚出宫门,等在不远处的侍卫便立马迎上来,告诉他:昭和长公主遇刺了。 第167章 番外18:今生篇2 之后的事,纪元洪其实知之甚少。前世的他并没有机会完全参与到那场夺位中,他只是刚好混进宫成了一个侍卫,有幸亲眼目睹了掌权者们的争夺,所以才知道了那一切。 再后来他应该是受伤死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景明六年。 “那你是怎么死的?” 绥渊王府里,几人围坐在一条长廊下。 楚玄手拿起温好的炉子,在煎雪煮茶。祁晏休坐在一旁,一边研究着面前的棋局,一边与纪元洪攀谈着。 问出这句话时,他低着眉,神情始终淡淡的,像是一个寻常的倾听者,在听着旁人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却又还算有趣的故事。 “小人只是一个侍卫,在新帝登基后,宫中有刺客欲行刺王爷您,小人随着一同赶过去,在混乱中不幸受了伤,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纪元洪低着头,默默开口。 “刺客是谁?”祁晏休忽然问道。 纪元洪张了张嘴,却犹豫住了,但下一瞬,在祁晏休抬头看向他时,他又回答,“应该是晟国三皇子派来的人。” “为什么是晟国三皇子?” 纪元洪:“因为燕国刚经历一场内乱,新帝幼年继位,朝政不稳,而王爷您把控了所有朝政大权,或许他们是想通过杀了您好趁机挑起燕国内乱,再坐收渔翁之利。” “那晟国三皇子为何会出现在燕国?” 纪元洪:“晟国皇室有立储之争,晟帝下了密令,诸位皇子谁能夺得皇位,全看自己的本事,故而他潜伏在燕国多年,企图利用顾家四小姐与长公主的恩怨,颠覆燕国朝政。” “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听你的讲述,他当时应该做了很多为祸燕国的事?” 纪元洪目光看向远处,思绪似乎也跟着飘回了前世,思索着喃喃道:“一个很聪明的人,文武双全,又足智多谋,好像总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困境给化解掉,几乎不做没把握的事,每次都习惯藏身于幕后,让人轻易抓不到把柄……” “是吗?那你觉得他派人进宫行刺,能有多大的把握?”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纪元洪顿时身子一僵,脸色刷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那一切不过都只是小人的推测,也许是另有其人也说不定,他们一直潜藏在宫内暗处,早就等着伺机下手了。”他连忙解释,一边说着,还一边偷偷观察了下祁晏休的神情,好似生怕说错了什么。 好在,祁晏休脸上神色未变,几乎看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再继续质问他。 “王爷还有其他什么要问的吗?”他小心翼翼道。 “再与我讲讲长公主。” 祁晏休语气随意般地开口,落在纪元洪眼底,让他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开始讲述了起来。 “人人都说,昭和长公主娇纵蛮横,她现如今如此,在未来几年,更是过分,杀了自己的父兄还不够,又屠杀了朝中不少反对她的士族官员,连当时的陛下都不过是她架空的傀儡,惹得天怒人怨……” “所以朝中官员是因为她摄政,架空陛下才反对她的吗?”祁晏休忽然又一问。 纪元洪愣了愣,答道:“这不过是其中一点,最关键的是,昭和长公主屠杀士族,陷害忠良,还对无辜百姓痛下杀手,为人独断专横,听不进任何人的进言,暴虐又凶残……” 似是与晏华予有什么深仇大怨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祁晏休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棋局上,然而心思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飘远了。 他想起那个年少明媚的少女,怎么也无法将她同纪元洪口中那个手段残忍的昭和长公主联系到一起。 或许,她们不该是一个人。 “此人你觉得如何,话可信吗?” 在纪元洪离开后,东方朔走过来,问了他一句。祁晏休思考了一下,很是认真地答道:“真假掺半,不可尽信。” “嗯?怎么看出来的?” “你问问阿玄。”祁晏休手中捻着一枚棋子,看向楚玄。 楚玄手上倒茶的动作没停,淡淡地抬了抬眉眼:“一个侍卫,他知道的太多了。” 东方朔一愣,也明白了什么,随即又反驳:“那也许是他在长公主或陛下身边当值,听到的多呢?” “有这种可能,但这样的他,根本活不到新帝初立时。” “所以……” “他不是侍卫。” 纪元洪自认为重生者,未来之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在一遍遍看似随意的闲聊追问中,他话里的漏洞根本藏不住。 “他不是侍卫,那会是谁?” 楚玄敛下眸子,思索着没有开口。 祁晏休手中摩挲着棋子,回想了下梦境的内容,隐约间想起顾微澜与晟国三皇子勾结在一起,被论以叛国罪,虽然画面破碎不连贯,但他还是以此推断出了些什么,“或许,他是顾微澜那边的。” … 腊月年夜,宫里有一场晚宴,各皇亲国戚及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在岁末向陛下拜年庆贺。 祁晏休留心了下晏华予,却没见到她。他忙着与其他大臣敬酒,推杯换盏间,人都略有几分醉态,恍惚间,一抹红忽的撞进他眼底。 暗香浮动,红影绰绰,他抬眸一瞥,却顿觉勾魂夺魄。 少女红纱广袖,在满室灯火下流光溢彩,腰间珠玉璎珞摇动生辉,俏丽的脸上娇媚动人,玉臂纤纤,手拿一柄描金绘山水的红底油纸伞,在几个舞伎的衬托下,那骄傲又张扬的舞姿在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 年夜宴,昭和长公主献《庆安舞》一曲,惊艳众人。 恍惚间,祁晏休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看到了晏华予被囚金华台时的一曲独舞,也是这般,红衣翩翩,让人望过去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他站在金华台外,驻足良久,到最后看着她倒在地上,莫名的让人心碎。 晚宴结束时,祁晏休被醉酒的皇帝拉着去说了会话,等他准备出宫时,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他刚出宫门,等在不远处的侍卫便立马迎上来,告诉他:昭和长公主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