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楔子 汾水河边的乱葬岗,两名黑衣骑士翻身下马,他们拔出随身的刀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一具尸体扔进坑里。 两人将埋葬尸体的地方踩平,其中一人解下腰间的酒囊,将里面的酒水洒在脚下的土地上:“王爷的喜酒,喝一杯!” 酒香四溢,是晋康最有名的汾阳春。 洒尽最后一滴酒,那人一挥手,二人翻身上马,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万籁俱寂,忽然,那已经被踏平的地面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脑袋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接着,是肩膀、手臂,她用胳膊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吃力地将双腿从土坑里拔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却只能记起她被放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而在此之前的事,她全都想不起来了。 她检查了身上的伤势,伤得很重,但不足以致命。 她是被活埋的! 她虽然被埋在土里,却还是能听到那人说的话,喜酒,让她喝一杯。 这口吻不似是对敌人,更像是袍泽。 那些人,那些要杀死她的人,全都是她的袍泽。 而他们口中的王爷,就是他们的主人,亦是她的主人。 一阵河风吹过,空气里夹杂着酒香,她深吸一口,是汾阳春! 京城里买不到汾阳春,很多地方都买不到,所以前世她特意来到晋阳,一醉方休。 这里是晋阳,他们口中的王爷无论是谁,都是能在晋阳一手遮天的人物。 放眼望去,前面便是奔腾不息的汾水河,她迅速判断利弊,走陆路是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只能借水远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她转身将那个埋过她的坑重又用土填好,这才纵身一跃,跳进了夜色中的汾水河。 几只在岸边石头上栖息的夜鸟被惊得飞起,拍着翅膀飞进夜色,将这河岸边的秘密一起带走 汾水河静静流淌,一路向西,最后汇入汹涌浑浊的黄河之中。 墨云压顶,狂风骤起,河面上翻起层层水浪,眼看一场大雨便要来临。 “黑妹,快看,那是什么?”白狗指着远处起起伏伏的黑点,大声喊道。 “是漂子,快点把船撑过去,如果是何家小姐,咱们就发了!” 黑妹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活人一千五,死人八百两!这可是他们这一行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了。 人是在汾水河靠近黄河的水域落水的,汾水河没有捞到,那就去黄河上捞,虽然凶险,可若是运气好,哪怕捞上来的是死人,也有八百两啊! 再说,他们做的就是捞尸的营生,有钱当然要赚!可是两天下来,别说活人了,就连一个漂子也没有捞上来,眼看就要下雨了,其他人全都掉转船头往岸上去了,黑妹和白狗原本也要走,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看到了漂子。 船越来越近,这下子看得更清楚了,的确是个漂子。 黑妹紧了紧身上的水靠,纵身跃入惊涛之中,朝着漂子的方向奋力游去。 一个浪头打过来,黑妹便没有了踪影! 白狗急得大喊大叫,正在这时,黑妹露出头来,却是已经抓住了漂子! 白狗大喜过望,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船划了过去,快靠近时,他将绳子朝着黑妹扔了过去,黑妹熟练地用绳子绑住那具漂子,是女的! 忽然,黑妹的手顿了顿,漂子还活着! 如果这位真的是何家千金,那就不是八百两,而是一千五百两! 黑妹哈哈大笑,再一用力,连绳带人一起拽住,飞快地向前游去 第一章 真假千金 黑妹四下看看,趁着何家的那个丫鬟没在,伸出两根手指,朝着床上少女的鼻子拧了上去。 少女吃痛,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正对上的便是一张黑里透红的笑脸,身上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这就是救她的人。 她高估了自己受伤后的体力,也低估了天气变化之后黄河的凶险。 在被救之前,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屡次试图靠岸都被汹涌的河水打回去,如果不是眼前的姑娘,她说不定真的变成了漂子。 少女打个哈欠,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好久没有这样睡过觉了,过去的那些年里,不喝点酒她就难以入眠。 她还想继续睡,可是黑妹不想让她睡了。 “你醒了,哈哈,太好了,是活的,活的!是我救了你,我叫黑妹!是我和白狗一起救了你,哈哈哈!” 活人一千五百两,死人八百两,何家在县城里贴了告示,白纸黑字,可不能不算数。 黑妹笑声爽朗,少女也被感染,扯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正要开口,忽然,一道人影疾风般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黑妹,扑到少女身上号啕大哭:“大小姐,奴婢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眉头微蹙,看清眼前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听这口气像是丫鬟,少女轻声问道:“你确定我是你的大小姐?” 丫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奴婢看过了,您的脚背上有颗红痣,您就是我家大小姐,我是您的丫鬟燕儿啊。” 少女把手从燕儿手里抽出来,她想去看自己的脚,可惜身子一动,便是一阵疼痛传来,她只好作罢。 少女微笑:“好,既然你看过了,那看来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儿的笑意直达眼底:“您不记得了,太好了,不是,奴婢是说那么可怕的事,不记得才好。” 少女轻轻挪动身体,伤口处又是一阵剧痛,河水浑浊,她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伤口十有八九是发炎了,再拖下去,真能要了她的性命。 “我受了伤,请郎中给我治伤,否则我还是要死,你又要再哭一场。” 没等燕儿说话,黑妹便大声喊道:“不能死,一千五百两呢,还没给钱呢!” 郎中就在外面,那是白狗请来的,可是燕儿死活不许郎中给自家小姐看伤:“你们知道我们何家是什么身份吗?官宦之家!我家大小姐是嫡长女,这身份,你们见都没见过,快去,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对了,有医女吗?要请医女,大小姐千金之体,岂能让臭男人看病!” 这小地方,医女是没有的,好在有一位郎中的娘子也懂医术,燕儿连翻几个白眼,终于同意让郎中娘子给自家大小姐看伤。 郎中娘子的目光落在少女的伤口上,迟疑地问道:“姑娘这是剑伤?” 少女声音平静:“不是剑伤,寻常人哪有剑?” 话音刚落,燕儿便说道:“这当然不是剑伤,这是匕首,有贼人上船抢劫,刺了大小姐一刀,大小姐从船上掉进河里了。” 燕儿的声音很大,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到。 郎中娘子没有再问,仔细为少女清洗伤口,又敷了药粉:“我家祖上做过军医,这药粉治疗刀伤最是有效,姑娘安心养伤,我明日再来换药。” 少女谢过,重又躺下闭目养神。 燕儿却不想让她睡觉,不停在她耳边说话:“大小姐,落水前的事,您全都不记得了?” 少女摇头:“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我是谁。” “您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奴婢告诉您,您出身北直隶真定府何家,您的父亲就是何家的大老爷,大老爷是进士出身,做过礼部郎中呢。” 燕儿说得口沫横飞,少女却抓住了重点:“做过?那现在不是礼部郎中了?” 燕儿怔了怔,神情讪讪:“老太爷过世,大老爷回乡丁忧了,如今刚出孝期。” 少女哦了一声:“也就是说,丁忧之后未能官复原职。” 燕儿急了:“才不是呢,大老爷学问极好,又有武安侯这样的亲家,不但能官复原职,还能高升呢。” 少女又轻轻哦了一声:“和武安侯府订亲的人是我吗?” “是啊,就是您啊,要不怎么”后面的话被燕儿硬生生咽了回去,刘妈妈的叮嘱,她差一点就给忘了。 “我既是大小姐,那理应养在深闺,为何会来到此处,又为何会落入河中?”少女不解。 燕儿松了口气,连忙解释,原来这位何大老爷先后娶过两位太太,现在的这位是续弦,大小姐则是何大老爷的原配劳氏所出。 十四年前,身怀六甲的劳氏从京城返回真定,路遇大雪。 在破庙里躲避风雪时,恰好遇到鞑虏奸细要抢夺年仅四岁的武安侯世子陆臻,当时劳氏正和武安侯夫人聊天,陆臻就在她的身边。 奸细抢陆臻的时候,劳氏本能的挡了一下,被奸细一脚踢飞。 虽然有武安侯府的侍卫将奸细当场斩杀,但劳氏在这场意外中受伤,早产生下女儿。 劳氏产后血崩而死,这个女儿被何家如珠似宝养大,万万没想到,前不久武安侯夫人忽然造访,一眼认出此女并非劳氏的骨肉。 原来,武安侯夫人亲自为她接生,并且许下亲事,从此,这个小小女婴便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后来,侯府派来接应的人到了,可是劳氏刚刚生产,无法长途跋涉,武安侯夫人便让人去京城给何大老爷报信,还派了两个人守在破庙之中。 没想到,劳氏没有等到何大老爷赶到便去世了。 据何大老爷回忆,当时破庙之中还有一对在此躲避风雪的夫妻,那位妻子也是受到惊吓后早产,只不过何大老爷当时心系妻子,没有留意,现在想来,定是那对夫妻看到劳氏出身富贵,便起了歹心,趁人不备将两个孩子调换了。 听到这里,少女忍不住问道:“武安侯夫人就是看到那位何小姐脚上没有红痣,才确定她是假的?” 燕儿拼命点头:“是啊是啊,您看您有红痣,所以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大老爷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派了奴婢和刘妈妈过来接您,您落水后刘妈妈便去报信了,奴婢已经让人去送信了,等她回来咱们就动身。” 少女无声笑了,十四年前,何大老爷抱错了女儿,十四年后,何大老爷终于又找回了亲生骨肉,可惜船行河中,又遇到了贼人,万幸何大小姐命不该绝,落水后被人遇起,从此骨肉团圆,良缘再续,何家有了武安侯府这个大靠山,何大老爷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如果我没被救上来,葬身河中,那么这门亲事,说不定就要落到何家其他姑娘头上,也说不定就是那位假的何小姐,毕竟那位也是被精心教养长大的,也是记在前任大太太名下,如果没有我,她也是何家大小姐……我说的对吗?” 燕儿一怔,是这样的吗?她一个小丫鬟岂会知道这些,她全都是按照刘妈妈说的办事。 少女岔开话题,问起一件令她更感兴趣的事:“你说武安侯世子叫陆臻?” 她分明记得,武安侯世子名叫陆忠,这个和她订亲的陆臻是哪来的? “是啊,就是叫陆臻。”燕儿非常肯定,她认识几个字,担心自己忘了,临来时还让刘嬷嬷特意写在纸上。 少女茫然,忽然想到了什么:“现在是哪一年?” “现在是崇安三年啊。”燕儿一点也不吃惊,大小姐什么都不记得了。 “崇安三年?现在的皇帝姓什么,还是周池吗?” 少女脑海里浮现出周池的身影,她回到这里之前,正是周池登基后的第十五年,那时的年号是元庆。 燕儿吓了一跳,慌忙四下看看,确认黑妹和白狗没在门口偷听,这才板起脸来:“大小姐,太祖的名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直呼的,您刚醒过来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不但会被人笑话,更要招来祸事。” 太祖? 少女心中一痛,原来小池子已经成了太祖。 “那现在的皇帝是太祖的什么人?” 见大小姐终于不再直呼太祖的名讳,燕儿松了口气:“当今天子是太祖的孙儿,不过先帝也是太祖的孙儿,太祖驾崩后帝位传给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又传给了高宗皇帝,高宗皇帝驾崩时尚无皇子,帝位便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当今天子。” 少女眯起眼睛:“太祖驾崩距今多少年了?” 燕儿不知道,太祖驾崩时她还没有出生,哪里知道? 不过,她想起一件事:“太皇太后还健在呢,她老人家去年才过了七十大寿。” 见大小姐一脸茫然,燕儿更放心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的事,可这位大小姐显然就是不知道,看来没有说谎,她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皇太后娘家姓闵,不过闵家早就败落了,这两年才渐渐好起来”燕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到少女耳边,“太皇太后被太祖皇帝囚禁了四十多年,圣上登基才放她出来。” 少女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眼睛里甚至还有了一丝兴奋。 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燕儿更加得意:“咱家大太太的表妹,嫁的就是闵家,新过门的晋王妃,就是她家的姑娘,不过” 少女心中一动:“你说晋王妃,晋王封地在哪里?” 燕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晋王的封地,当然是在晋阳城啊,不然还能在哪儿?” 晋王当然是在晋地,而晋阳,是晋地最大的城池,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眼前这位看来是真的全都不记得了。 “你家大太太的表妹家的姑娘,嫁得还怪好的。”少女一脸艳羡,晋王妃啊,能不好吗? 燕儿原本得意的小脸黯淡下去:“可惜晋王妃是个短命的,大婚当日就死了,据说啊,还是被她陪嫁带来的丫鬟杀死的呢,你说说,多倒霉啊。” “啊?”少女大惊小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杀人啊,好可怕,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凶手呢,抓到了吗?” 燕儿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晋王妃是为了保护晋王爷才……晋王爷能不为她报仇?凶手当场就被杀死了!” 少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有茧,拇指、食指和中指上全都有茧,她就是晋王妃身边的丫鬟,这双手,杀过人,或许在此之前,便杀过很多人。 她是晋王的人,可却又是晋王妃身边的丫鬟,她要杀晋王,可晋王妃却为了保护晋王死在她手中,而最后,她又被灭口,所以她真正要杀的人,其实不是晋王,而是晋王妃! 少女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万幸,她的脑袋没被浪头打坏,还是挺聪明的。 燕儿仍在喋喋不休,说晋王妃有多么贞烈多么伟大,可那口气不似是在赞美,而是遗憾。 原本大太太的外甥女能做晋王妃的,现在虽然也是,可毕竟是死了,死了的晋王妃和活着的晋王妃,那能一样吗? 看看那位死去的大太太和现在的大太太就知道了,不一样! 少女看了燕儿一眼:“你家大太太的表妹是姨娘?” 燕儿一怔:“你怎么知道?” 大太太的那位表妹,可不就是闵家的姨娘吗? “你说是她家的姑娘,却没说是她家的女儿。” 燕儿有些没面子,立刻说起现在的闵家多么富贵,除了那位短命的晋王妃,还有哪位姑娘嫁入了高门大户。 燕儿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噪音,少女闭上了眼睛,周池早就死了,而闵氏却还活着,她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庶子,又熬死了孙子,终于重新走到了人前。 第二章 大金镯子 十日之后,刘妈妈便到了。 刘妈妈到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少女的病情,得知外伤都已结痂,接下来只要补气血好生调养便好,刘妈妈便做了决定。 她当天便要护送大小姐动身回真定,武安侯夫人虽然回京城了,可却派了一位心腹嬷嬷留在真定,每隔两日便会打发人到府里询问,那是询问吗?那就是催促,这谁受得住? 刘妈妈对眼前这位大小姐非常满意,虽说长相标致,可是没有见识,又失忆了,燕儿说她不懂礼数,甚至直呼太祖名讳,加之手上有茧子,一看就是个粗生粗养的,和府里那位没法比。 刘妈妈神情倨傲,目下无尘,对燕儿说道:“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动身。” 燕儿高兴地答应着,便去收拾东西,其实她们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位大小姐除了身上那件被黄河水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妈妈上下打量着炕上的少女,眼神凌厉:“大小姐,养大你的人就是草台班子里唱戏的下九流,想来你也是没有学过规矩的,回去的路上,就要把规矩学起来,免得回到府里让人笑话。”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挑,这个出身蛮好的,草台班子里唱戏的,不是正经的戏班子,演一场就换一处地方,说不定连户籍身份都没有,想查也查不到。 再说,这种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姑娘,在世人眼里与花娘一般无二。 她那位没有见过面的继母也真是为她操碎了心,什么都想到,什么都计划好了。 少女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不走,我这副样子,这身衣裳,配不上何家的门庭,我哪里也不去。” 刘妈妈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还想和她讲条件吗? “走不走,那可由不得你。” 燕儿说她当时伤得很重,又在河里泡了许久,差点就死了,现在外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就这副半死不活的身子,还想和她讲条件?不怕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少女又叹了口气:“无妨,等我见到武安侯夫人,就告诉她,继母苛待我,继母派来的妈妈串通贼人刺杀我,还把我推下船,想要害我性命。” 刘妈妈脸色大变:“你敢!” “我是武安侯夫人的准儿媳,你说我敢不敢?”少女重伤未愈,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可却能气死人。 刘妈妈想说,你就不怕我把你扔进河里,就说你淹死了? 可转念一想,还真不行,捞尸人就是人证,当时她被捞起来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你究竟想怎样?”刘妈妈咬牙切齿。 少女的目光落在刘妈妈的衣袖上,刚刚刘妈妈抬手时,她看到了藏在衣袖里的大金镯子,又抬头去看刘妈妈耳垂上的金丁香、头上的银簪子:“我连件首饰都没有。” 刘妈妈气得半死,咬着牙说道:“大太太已经给你准备了,回去就有了。” “我要你的金镯子,否则”少女怯生生,还缩了缩身子,像是怕被刘妈妈打骂一样。 刘妈妈想要撕碎她的脸,可还是忍下来了,当务之急是哄着她回去,至于回去以后嘛,哼哼,大太太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刘妈妈褪下腕上的金镯子,这对金镯子是出来时大太太赏给她的,她信不过两个儿媳,没敢把镯子留在家里,随身戴着,没想到却被人给盯上了。 不要脸,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臭要饭的! 刘妈妈在心里把那少女骂得狗血喷头,可还是脱下手上的镯子放在少女面前:“拿去,拿去!” 这东西且让你先替我保管,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到真定,到时你就是案板上的面团儿,是搓是揉可就由不得你了。 少女拿起金镯子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看在刘妈妈眼里,要多辣眼就有多辣眼。 “现在能走了吗?”刘妈妈想要咬人了。 少女看看自己身上:“还缺三身新衣裳,是里外三新,不是驴粪蛋儿外面光。” 何家大小姐,无论是真是假,总不能穿得像个乞丐。 刘妈妈咬牙,果真是个下贱坯子,连驴粪蛋儿外面光这种话,她也能说得出口,丢人现眼。 “好,我这就让燕儿去买。” 刘妈妈说完,拽着燕儿出去,燕儿给她带信,说是救上来的是个傻子,有这样的傻子吗? “她的脑子真的不好使,是真的,她连现在是哪一年也不知道,还有她那双手,手上有茧子的,一看就是做惯粗活的,您看她要这要那,依我看,她就是小人乍富,没见过世面。” 燕儿真的试探过了,这位大小姐是真的不聪明,而且也是真的没见过世面。 刘妈妈叹了口气,就这样,反正也不是真的让她回去做大小姐,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正在这时,黑妹冷不丁跳了出来:“给钱,一千五百两,你们何家不能说话不算数,快点拿来!” 刘妈妈咬牙切齿,悬赏的时候,当然是赏银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何家千辛万苦找回的姑娘掉进河里淹死了。 谁能想到,还真就找到人了呢,当时为了做给武安侯府看,她还特意在悬赏启事上写了脚上有红痣。 听燕儿说了,这个叫黑妹的野丫头把人救上来就去看脚,看到红痣就大呼小叫,燕儿闻讯赶来时,这位“大小姐”的玉足,已经不知道让多少人看过了。 年龄、性别,连同红痣全都吻合,所以还能怎样,只能咬牙认下了。 “给钱,快给钱!”黑妹大喊大叫,活脱就是个讨债鬼。 刘妈妈差点给气得背过气去,她身上哪来的一千五百两,总共也只有二百两。 “去去去,一边去,这么大嗓门,冲撞了大小姐你担当得起吗?” 黑妹摸摸鼻子:“有啥担当不起的,她的小命都是我救的,给钱,快给钱,一千五百两!” 刘妈妈向西,黑妹也向西,刘妈妈向东,黑妹也向东。 “你这个死丫头跟着我做什么?” “你才是死丫头,你们全家都是死丫头!” 刘妈妈恨不能掐死这个野丫头,可是不敢,能在河里捞尸的,哪有好惹的。 无奈之下,刘妈妈只好许诺回到真定就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黑妹嘿嘿干笑:“你当我是傻子啊。” 刘妈妈不想理了,转身进屋,黑妹立刻跟了进来,刘妈妈怒视,正要开骂,身后传来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你若是不信,就跟着去真定,到了真定就有银子了。” 刘妈妈脸色一白,让个捞尸的跟去真定?大太太还不骂死她啊。 黑妹却咧开嘴笑了:“好啊,我还没有去过真定府呢白狗,叫上黄豆和红豆,咱们要去逛真定府喽!” 第三章 归去来兮 次日,刘妈妈在镖局里雇了两名镖师,又返回来,推搡着少女上了马车。 马车是刘妈妈从真定府带过来的,里里外外都很陈旧,内置的小桌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漆面是什么颜色。 少女坐在马车里,撩起窗帘,好奇地看向窗外。 她听黑妹说过,这里叫岗头村,属于万春县管辖,何家的悬赏启事便是贴在了万春县最热闹的地方,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万春县的百姓便全都知道,真定府何家那个脚上有红痣的大小姐,掉进河里生死未卜了。 少女想到黑妹,便听到了黑妹的喊声:“别走啊,等等我们!” 何家的马车自是不会等的,车把式甩起马鞭,将马车驶向了官道。 燕儿探出头看了看,又把脑袋缩回来:“他们还真的跟着咱们呢,小驴车,赶车的是白狗,他们还带着被褥,还带着锅呢!” 刘妈妈啐了一口:“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少女依然看着车外,她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她去过平阳,去过三次,平阳离这里应该也不太远。 那时还是乱世,诸侯纷争,正是四月天,草长莺飞,她在晋康饮过汾阳春,便动身去了平阳。 到平阳那日,是四月二十八,平阳城里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她是专程来平阳看威风锣鼓的,哪里热闹便往哪里钻。 八岁的周池也在人群里,他东躲西藏好不可怜,他叔父派来杀他的人正在找他。 于是她便多管了一件闲事,带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很好养活,给口饭吃就行,她带着他四处闲逛,高兴了会教他打军体拳,给他讲飞机大炮潜水艇,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 渐渐的她就明白了,她收养这个孩子,真不是做善事,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饭搭子、酒搭子、话搭子。 一个人虽好,可有时也很寂寞。 周池十五岁那年,她觉得周池已经长大了,不如小时候好玩了,于是她便带着他回到位于平阳的周家堡,从叔父手中夺回了父亲留给他的一切,从此,周池成为天下诸侯中最年轻的一位。 第三次则是途经平阳,那时周池已经登基为帝,而她也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周池了,那五年里,她带着她的姐妹们住在青苍山,练练兵,唱唱歌,打打猎,日子惬意。 忽有一日,她收到周池的血书,死对头的余孽联同内奸里应外合,已是皇帝的周池和皇后闵兰被困于行宫之中。 她没有迟疑,带着姐妹们千里奔袭,驰援而来,那一役她杀了很多人,行宫外血流成河。 她踏着一地鲜血将周池和闵兰救了出来。 从那以后,也或许以前便是,闵兰越发惧怕她,于是这女人做了一件蠢事,让弟弟闵青给她下毒,被她发现后,她闯了皇后寝宫,将闵青的人头扔在闵兰面前。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周池将闵兰幽禁时她没有回来;周池封她为秦国夫人时,她没有回来;周池封她为镇国长公主时,她仍然没有回来。 在这里,她只是过客,她坚信自己不知哪一天就会回到来时的地方,狗子都知道在树坑里撒泡尿留记号,她也要。 她又过起了以前的日子,在这个时空中四处游历,在每一个她走过的城池留下属于她的标记。 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直到有一天,她得了一坛二十年的桃花酿,兴致来了躺在竹筏上喝酒,竹筏顺着索陵河飘飘荡荡,她喝多了,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意识到自己要走了,可是醒来时她却没能回到她来时的地方,而是又回到了这里,她被活埋了,变成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小姑娘。 不对,她现在是何家的大小姐。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户籍会被当成流民,何家这身份不高也不低,算不上多好,可却能给她一个身份。 少女笑了,这家还是姓何呢。 她喜欢“何”这个姓,以前她叫何苒,来到这里后,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她叫何惊鸿。 或许是急着回真定,也或许是心疼那对金镯子,总之,刘妈妈心烦意乱,没有如先前说的那样,在路上教她规矩,她也乐得轻松。 五日之后,马车终于进入真定地界,刘妈妈终于有了精神,燕儿也像打了鸡血一样,说何家有多富贵,大老爷的学问有多么好,阎氏的仪态有多么端庄,还有那位假的何小姐何淑媛有多么多么的气质超群,文采出众。 刘妈妈一早就让其中一名镖师先行一步,去何家报信了,因此,当马车在何家门前停下时,便有一个婆子带同五六个丫鬟在门前迎接。 燕儿告诉她,这个婆子姓赵,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少女被簇拥着去了老夫人的春晖堂,大老爷和大太太阎氏、二老爷和二太太林氏全都在这里。 除了何家人以外,还有一个衣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嬷嬷。 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她身上,刘妈妈一一介绍,带着她给众人行礼。 轮到那位嬷嬷时,刘妈妈介绍她是武安侯府的史嬷嬷。 老夫人上下打量她,叹了口气:“这眉眼随了劳氏,长得倒也标致,就是太瘦了一些,听说你受伤了?既然回来了,就要好生调养。” 大太太笑着说道:“这事儿交给儿媳,母亲您就放心。” 老夫人瞟了一旁的大老爷和大太太阎氏一眼,重又看向眼前少女:“可有名字?” 听说是在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如果是那种桃红柳绿的俗艳名字,是一定要改的,否则传出去,被笑话的不是她,而是何家。 “我叫何苒,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的苒。”何苒有副好嗓子,清灵悦耳。 她想,还是叫回何苒,她懒得再取新名字了,比起何惊鸿,何苒的名字更简单,可以少写一个字。 屋里瞬间一静,落针可闻。 还是何大老爷率先打破静寂,声音里带了二分迟疑,三分试探,五分担忧:“你读过书?” “认识几个字,戏班子有教,要背戏文用的,这两句也是戏文里的。” 何苒好心安慰,她只不过顺口扯了两句诗,看把何大老爷给吓的哦。 也是,女孩子一旦多读几本书,就不容易搓扁揉圆了。 何苒的回答让何大老爷松了口气,原来是戏文里的,那就无妨了。 “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这名字也实在不像是戏班子里会取的。 何苒目光哀戚:“把我抱走的人说,在我的襁褓里有一条帕子,上面用血写了一个苒字,所以他们便用苒字做了我的名字。” 屋里再次安静,何苒低眉垂目,都是演戏,再多一条帕子又如何,反正都是做给史嬷嬷看的。 良久,何大老爷用衣袖在眼角轻轻拭了拭,语声悲戚:“那帕子是你生母留下的,可怜她刚刚诞下你便不得不与你生死永隔” 一旁的大太太阎氏狠狠地剜他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老夫人的眉头还是动了动,不悦地说道:“大郎,如今苒苒好不容易回来了,阖家团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你也不要太过伤怀。” “是儿子冲动了。”何大老爷垂首而立,瘦削的身子略显佝偻,如同一只被啄伤脖子的鹭鸶。 老夫人使个眼色,赵妈妈捧上一只锦盒,老夫人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成色普通的翠玉镯子。 何苒瞥了一眼,这镯子怕是还没有那只锦盒贵重。 老夫人笑着说道:“来,把这镯子戴上,让祖母看看好不好看。” 何苒伸出手来,露出手腕上的大金镯子。 “这是”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那大金镯子上,镯子戴在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有些笨拙。 “这是母亲让刘妈妈带给我的,虽然戴着有点大了,可也是长者赐。” 话外音:这镯子太大,我戴着不合适,我也不太喜欢,可却是长者赐,不能辞,我只能将就着收下了。 刘妈妈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不是的,她说谎,这明明是她从我这里抢走的! 刘妈妈嘴唇动了动,一抬头,却见大太太阎氏看向她的眼神,恨不能撕了她,刘妈妈连忙缩缩脖子,退到了一旁。 第四章 脚上红痣 见老夫人给了见面礼,大太太阎氏和二太太林氏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个是簪子,一个是珠花,史嬷嬷也替武安侯夫人送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 看到这对镯子,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史嬷嬷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不但猜到她也会给镯子,还要磨蹭到最后才把见面礼拿出来。 戏班子里长大的丫头,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镯子。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何家人生气的事。 上次武安侯夫人来的时候,差一点就让何淑媛当众脱鞋脱袜子了,虽说后来是由阎氏陪着,让何淑媛在屏风后面脱下鞋袜给武安侯夫人察看,可是这件事让何家很没面子,何淑媛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可是这一次,史嬷嬷却是提都不提让何苒脱鞋验看的事。 为啥不让何苒脱鞋? 为啥要逼着何淑媛脱鞋? 这不是欺负人吗? 何家人全都是这样想的,可却全都忍着没有说。 何家是书香门第,不在这上面争长短。 府里没有单独的院子,何苒被安排到三小姐何淑韵的院子,阎氏含笑,要带何苒过去,何苒却站在那里没动,一脸天真,心无城府:“黑妹的银子还没给呢,他们还在大门口等着。” 这话是对老夫人说的。 “黑妹,什么黑妹?”老夫人不解。 刘妈妈却已变了脸色,正要解释,何苒的声音再次响起:“黑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妈妈在万春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悬赏一千五百两找人,这件事整个万春县都知道。 好多人都去找我,可只有黑妹找到了,她奋不顾身把我从波涛汹涌的黄河里救上来的。 刘妈妈说没带这么多银子,让黑妹来真定府要银子。 黑妹就带上她家里的人和全副家当跟着我们一起来了。” “你说悬赏多少?”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妈妈悬赏了一千五百两。”何苒提高了声音。 老夫人一怔,原来没听错啊,这刘婆子是疯了还是傻了,何家的情况她心里没数吗,谁给她的胆量,让她敢悬赏一千五百两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阎氏了,刘妈妈就是阎氏的心腹。 老夫人生气,何苒却生怕老夫人还不够生气:“那悬赏告示上写了,要找脚上有红痣的真定府何家大小姐,这件事也是整个万春县都知道。 黑妹找到我,发现我脚上有红痣,又让燕儿看过了,这才确定了我的身份。” 何苒说脚上有红痣时,加重了语气,不仅是老夫人,就连二太太林氏和武安侯府的史嬷嬷也是脸色一变。 老夫人声色俱厉,怒视刘妈妈:“你当真是这样做的?” 女子身上的标记,除了家中亲近的女姓长辈,就只能是未来的丈夫才会知晓,刘妈妈却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别人笑话的不只是何苒,而是何家所有的女子,更何况,何家没有出嫁的姑娘,不是只有何苒一人。 刘妈妈不敢去看阎氏,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老夫人消消气,是奴婢该死,奴婢就是见大小姐落水,一时着急,就慌了神,奴婢真没有坏心思啊。”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这个婆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不用问,这是阎氏指使的。 老夫人重又睁开眼睛,对阎氏说道:“这是你的人,你带回去好生管教,我是管不动了。” 阎氏连忙陪笑:“母亲莫要气着身子,为这点事儿不值得。儿媳这就带这个不懂事的奴才回去受罚。” 阎氏狠狠瞪了刘妈妈一眼,正要先行退下,却听到史嬷嬷幽幽叹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唉,若是我家夫人知道恩人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被人如此轻侮,她该有多难过啊,这可是我们没过门的世子夫人啊,谁给她做主啊。” 好,老夫人想把刘妈妈交给阎氏都不行了,她看向何大老爷:“唉,我老了,大郎,这府里的事啊,我是管不了啦!” 何大老爷想要装聋作哑也不行了,他怒声喝道:“来人,叫个人牙子,将这个欺主的恶奴卖掉,卖得越远越好!” 刘妈妈吓得魂不附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她连忙向阎氏投去求救的目光,阎氏也是脸色铁青,刘妈妈知道太多事情,哪能随随便便卖出去。 两个健壮婆子过来拖着刘妈妈往外走,阎氏看向何大老爷,何大老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女人就是心软,区区一个仆妇算的了什么。 至于欠黑妹的一千五百两,虽说万春县的事一时半刻传不到真定府,可何大老爷是有官身的,他可不想落下一个欠债不还的名声,何况那债主还是低三下四的捞尸人。 刘妈妈虽然被卖掉,可她是大房的人,这一千五百两还是要落到大房自己的账上,二老爷和二太太虎视耽耽,一副你们敢说走公账,就和你们拼命的架式,就更不用指望老夫人了,这样一来,何大老爷和阎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不是一百五十两,而是一千五百两啊! 把刘妈妈卖上一百回,也卖不出来一千五百两。 阎氏没有心思去送何苒了,她不但要让人牙子来买刘妈妈,还要再安排人到人牙子那里把刘妈妈买回来。 只是买回来也不能留在府里了,阎氏身边还是少了一个心腹得用的人。 想想就烦。 还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送何苒去了何淑韵的院子。 何淑韵比何苒小三岁,细胳膊细腿,脸蛋却是圆圆的,带着婴儿肥。 待到赵妈妈走了,何淑韵上下打量着何苒,好奇地问道:“听说你是在戏班子里长大的,你会唱戏吗?” “我们那是草台班子,不按规矩来,没那么多讲究,我是刀马旦,不会唱,只会打。” 何淑韵的眼睛亮了:“真的?那你一定会翻跟头,要不你翻个跟头给我看看?” “好啊,咱们打赌,如果我输了,我就连翻十八个跟头,如果你输了,你就” 何淑韵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可不会翻跟头,我也不会唱戏,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总会说话,我问你答就行了,你放心,不该问的我不问。”何苒笑意盈盈。 何淑韵点点头:“好。” 第五章 无耻之徒 打赌的结果当然是何苒赢了,于是何淑韵就按照何苒的提问,把这府里的事讲了一遍。 劳氏去世后不到半年,何大老爷便迎娶了阎氏,理由是要娶阎氏进门照顾那个可怜的女儿。 为此,劳氏的娘家与何家大吵一通后,从此再无往来,连带着外孙女也不闻不问了。 不过,阎氏对这个继女视如己出,用何淑韵的话说,她从小就羡慕大姐姐,和大姐姐相比,她才像后娘的孩子。 阎氏后来又生了两儿一女,长子何书铭和次女何淑婷是龙凤胎,今年也是十一岁,只比何淑韵大了几个月,小儿子何书桥只有六岁。 “因为出了那件事,大伯娘担心大姐姐受不住打击,便让大哥和二姐姐陪着她去了外家,如果她们在府里,这会子肯定过来看你了,大姐姐人很好的。” 何淑韵口中的“那件事”,当然就是何大小姐是假货的事了。 何淑韵一口一个“大姐姐”,却称何苒为“你”,何苒丝毫不在意。 “老夫人也是最疼你大姐姐吗?” 何淑韵嘴角微微下撇:“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谁都不疼,你可别以为只要哄好祖母就能高枕无忧了,那是别人家,不是咱们家,咱们这位祖母,那是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以外,谁也哄不好的。” 刚刚在春晖堂,何苒便已经知道,何家还有一位何三老爷,三房一家子去给岳父祝寿,没在真定,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何苒好奇:“祖母生起气来,你大姐姐也哄不好吗?” “当然哄不好了,别看大姐姐受宠,可也只是在大伯父和大伯母面前,我都说了,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谁都不疼,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何淑韵不耐烦了,不过对上何苒那既清澈又愚蠢的眼神,何淑韵还是决定日行一善。 “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何苒连忙点头:“嗯,我保证不说。” 见她如此上道,何淑韵满意了,她四下看看,屋里只有她和何苒两个人。 何淑韵这才说道:“除了三叔父和二哥哥,祖母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私产,她的嫁妆啊,她的私房银子啊,她屋里的东西啊,只要是她私账上的,谁也别想动,说了你可能不信,过年的时候,我们给她磕头拜年,她连压岁钱都不给的。只要是经她手的银子和东西,那一准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后面这句话是二太太常常用来在背后数落老夫人的,何淑韵听得多了,没留神便说出来了。 好在何苒听惯了粗话,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难怪呢,祖母赏了我这个。” 何苒拿出老夫人赏的镯子,何淑韵一眼就认出了那只锦盒:“这是前年祖母寿辰,我娘送的寿礼,当时还在孝期,没有大办,但是寿礼各个房头全都送了,没错,就是这只盒子,我认识,不过这镯子不是,我娘送的镯子水头很好,花了五十两银子呢,可不是这种便宜货。” 何苒失笑,她就说嘛,这锦盒看上去比镯子值钱多了。 何苒又问起生母劳氏的事,何淑韵一问三不知,她年纪小,她出生的时候,何劳两家已经反目成仇,断了来往。 何淑韵年纪小,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但是何苒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我进城的时候,看到街上好多人,马路也好宽,能并排走四驾马车呢。” 何淑韵心想,燕儿说得没错,这位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真定虽然繁华,可和京城比不了。” “是吗?你去过京城?不过真定府也很繁华,比万春县繁华多了,我听人说,真定府有座状元楼,很大很大,是真的吗?” 何淑韵嗤了一声:“状元楼?那还算大?真定府最大的酒楼是惊鸿楼,京城也有一座惊鸿楼,不过是银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东家,我听表姐说,保定府也有惊鸿楼呢。” 何淑韵说得起劲,一抬眼,见何苒正星星眼地看着她,哇,你懂得可真多! 次日,阎氏便让人来请何苒过去,何苒身上穿的,还是刘妈妈在成衣铺子里给她买的衣裳,浅绿的小袄,翠绿的裙子,同色翠绿的绣鞋,何苒低头看了看,挺像一棵葱的,只有葱叶没有葱白。 阎氏坐在八仙桌前,虽然施了脂粉,可还是盖不住眼下的乌青,再配上眼中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何苒行了礼,乖乖巧巧叫了声“母亲”。 阎氏却没有应,也没有让她坐下,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不是失忆她不知道,但眼前的人肯定不是燕儿口中的傻子。 傻子能三言两语让她在史嬷嬷面前没了面子? 傻子能三言两语就断了她一条臂膀? 没错,刘妈妈就是阎氏的臂膀,虽然被她买下来了,可也只能安置在外面,想要回府那是不可能了。 在府里,阎氏身边少了刘妈妈,她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阎氏现在恨不能撕了眼前这个假货,相比于她的媛儿,眼前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假货。 只是阎氏冷如刀剑的目光,换来的却是何苒的一脸无辜:“我是何苒啊,是您和父亲千辛万苦寻回的女儿,是何家的遗珠,是还没过门的武安侯府世子夫人。” “你你你你也配?”阎氏觉得,眼前的这个假货,是她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何苒觉得她应该表现得更加无耻,才能让阎氏彻底记住她的无耻。 于是她眼冒绿光地看向阎氏头上的金簪:“母亲,您头上的那支簪子,如果戴在我头上,那我就更配了。” “滚!”阎氏怒吼。 于是何苒果断地滚了。 只不过她没有滚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滚去了后门,她对后门的门子说:“母亲让我滚,这个家,我没法待了,我找个地方上吊去。” 然后,她便像泥鳅一样从门子身边钻了出去,等到门子反应过来,这位刚刚出炉的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门子怔了怔,天呐,出大事了,大小姐去上吊,还是他给放出去的! 不对,刚刚大小姐说了,是大太太让她滚,对,大小姐若是真的死了,也是被大太太逼死的,后娘逼死了继女,这是天大的事,赶紧去报告老夫人和二太太! 门子在路上遇到了燕儿,燕儿正在找大小姐,她就上茅厕的功夫,那位就不见了 何苒先去了当铺,把老夫人送她的镯子当了一支,活当二两,死当四两,她选了死当,又和当铺换了一把铜钱, 揣着银子和那把铜钱,她找到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借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四下看了看,几十年了,真定府变化很大,再说,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她也不可能记住每个地方的大街小巷。 她只好叫来一个小孩,给了他两个铜钱,小孩领着她走了两条街,朝着马路对过指了指:“那就是惊鸿楼。” 何苒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楼宇,眼中都是满意。 保养得不错,几十年的老房子了,看上去依然坚固,依然巍峨。 她把那张写了字的纸交给了小孩,又摸出两个铜钱,在手里把玩:“把这张纸交给惊鸿楼的掌柜,这两个铜钱也是你的。” 第六章 寻找祖宗 小孩天天在街上跑,可却从来没有进过惊鸿楼。 惊鸿楼的饭菜最好吃,当然也最贵,他爹说过,等以后有了钱,就带他来惊鸿楼吃饭,要两碗饭,吃一碗倒一碗。 他爹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要说上一遍,因此,在小孩心里,这惊鸿楼就是他爹的梦想,当然,也是他的梦想。 现在终于可以走进梦想了,小孩有些紧张。 他有个毛病,只要一紧张就想去茅厕。 小孩一踏进惊鸿楼,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雕梁画柱,小孩的尿意便涌了上来。 此时不是饭点,伙计们正在打扫,看到进来一个小孩,以为是街上的熊孩子捉迷藏躲进这里来了,一个伙计走过来便往外轰人:“到别处玩去,快走快走!” 好,小孩更紧张了,这一紧张就憋不住了,他把那张纸往伙计手里一塞:“给你们掌柜!” 说到最后的那个“柜”字时,小孩已经跑出去了,不能尿在梦想里! 伙计骂了一声熊孩子,再看看手里的纸,他认识几个字,可是这张纸上的字,他横看竖看却是看不出写得是啥? 这是草书?篆书?还是鬼画符? 还交给掌柜,小屁孩,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会儿正是打扫卫生的时候,伙计顺手一团,朝着不远处的簸箕扔了过去。 可是他的准头不行,纸团没能扔进簸箕,刚好有个人从外面进来,那个纸团好巧不巧正打在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皱眉,伙计一见,吓了一跳:“大掌柜,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大掌柜,不是二掌柜。 平时在铺子里的是二掌柜,大掌柜只是偶尔才过来。 伙计快哭出来了,他真是点背啊,他真不是故意的。 大掌柜不苟言笑,看了伙计一眼,弯腰将那个纸团捡了起来,他又看了伙计一眼,在伙计生不如死的目光里,大掌柜将纸团展开,忽然,他高大的身躯抖了一下,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冲着伙计一声暴喝:“这是哪里来的?” 伙计吓得后退几步,双股颤颤:“小孩,小孩,小孩给的。” “什么小孩?”第二声暴喝。 “外,外面的小孩”伙计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条搁浅的鱼。 他的话音未落,大掌柜已经冲了出去,伙计傻了,这是几个意思? 可是下一刻,大掌柜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拎起小伙计:“走,去把那个小孩找回来!” 可是哪里还有小孩啊,伙计找了一圈儿,只看到墙根处有一泡尿,看那尿的高度,差不多就是那个小孩。 伙计抹着眼泪回去了,他没有找到小孩,只找到了一泡尿。 而此时,二掌柜正在和大掌柜说话:“哥,你没记错,我怎么啥都看不出来?” “没有记错,太姥把酒楼交给我的那天就拿了这个签名给我看,让我把每一个笔画都要记住,我记性好着呢,错不了,这纸上的字和太姥给我看的一模一样,就是多了一行小字,你仔细看,这行小字写的是啥?” 二掌柜凑近了细看,大掌柜不耐烦了:“你拿反了。” 二掌柜连忙把这张纸倒过来,这一次他终于看懂了,那行小字写的是: 崇安三年四月十六真定 “这不就是今天吗?”二掌柜不解。 大掌柜点点头,的确是今天,太姥说过,这纸上是签名,相当于私章,私章可以假冒,这签名却是假不了的,而那排小字,其实就是这签名的有效期和使用的地方,过了今天,或者不是在真定府,这个签名就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每一个签名,只能在一个地方使用一次。 当然,有心之人也能模仿,不过,几十年了,这签名也没有出现过,太姥等了大半辈子 大掌柜忽然又对二掌柜说道:“去找,继续找!” “还找那个小孩?”二掌柜问道。 “当然不是,去找一个老太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大掌柜想打人了,老二越来越笨了! 找老太太的事交给二掌柜,大掌柜则动身去了城外,太姥如今在城外庄子里养老,他要赶紧把这事报告给她老人家。 两个时辰后,大半个真定府的人都知道了,惊鸿楼重金悬赏,寻找他们家的老祖宗! 至于重金是多少,人家没写,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个小数目。 何苒原本还想在街上逛一逛,可是她闻到了酒香,酒虫子立刻被勾了起来,寻着香味找过去,终于在一个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家小酒馆。 何苒大喜,正要进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等,等等!” 何苒回过头去,便看到黑妹和白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看着像你,白狗非说不是,我的眼神好着呢,你看,我没看错,还真的是你!” 何苒一指酒馆:“相约不如偶遇,走,我请你们喝酒。” “好啊,不过喝酒也不能抵账,一千五百两,你家还没给呢。” 黑妹想起何家那位大太太就生气,和她说话就像审犯人,气得她啊,当场就把大太太骂得狗血喷头。 她是痛快了,可是现在后悔了,一千五百两啊,银子还没到手呢。 “喝酒,一醉解千愁。” 黑妹的忧愁就是那一千五百两。 白狗同样有忧愁,他的忧愁就是一千五百两到手后怎么花。 何苒没有忧愁,她只有惋惜,酒一入口,她就惋惜了,这么好的酒,她以前竟然没有喝过。 黑妹尝不出酒的好坏,她的酒量也浅,三杯下肚便开始迷失自我。 她拍着何苒的肩膀:“何何大小姐要不这样,你帮我要账,把那一千一千五百两要到手,咱咱俩平分!” 白狗急了:“不能平分,我也有份。” 黑妹朝他脑袋就是一记:“有我的,就就就有你的,还有黄豆和和和红豆的。” 何苒摇头:“不用我帮你,你自己也能把银子要回来,保管一两也不差。” “怎怎么要?我我骂了骂了一通也没没没给我!”黑妹气闷。 “你要到大门口骂,再叫上十几二十个看热闹的,把你听过的最难听的话全都骂出来,白狗,你会吹唢呐吗?何家人出来赶你们走,你们就冲着他吹唢呐,最好再放上几挂鞭,把左邻右舍全都叫过来。” 这是绝活,必杀技,如果不是多喝了几杯,何苒一般不会告诉别人。 别说,白狗还真会吹唢呐,他们除了捞尸,还做白事。 第七章 打脸之举 小巷里,何苒喝着酒,吹着牛; 小巷外,男男女女盯着每一个走过的老太太,就像是在看一块块金饼子; 而何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过那门子的一番大呼小叫,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那位花了一千五百两才找回来的大小姐,又丢了! 而且这一次,不是被贼人偷去的,而是让大太太阎氏给赶出去的。 去哪儿了? 去死了,上吊! 老夫人一听,气得连骂了三次“丧门星”,也不知道她骂的是大小姐呢,还是大太太。 反正老夫人和大太太的关系一向不好,府里的老人们全都知道,当初何大老爷执意和阎氏提前成亲,劳家的人指着老夫人骂她“治家无方,枉为尊长,上梁不正下梁歪,烂泥地里长不出好秧苗”,自从那时开始,老夫人看大太太便哪哪都不顺眼了。 当然,老夫人看二太太也不顺眼,即使是她最偏心的三房,得宠的也只有三老爷和二少爷,至于三太太,在老夫人眼里,同样是不顺眼。 总之,在儿媳妇这方面,老夫人一碗水端平,平得不能再平。 门子说何苒要去上吊了,在老夫人心里,何苒已经是一个吊死鬼了。 家里出了吊死鬼,万一半夜找错门,找到她老人家屋里,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刻便病倒了。 “侍疾,侍疾,这群不孝子,侍疾!” 何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身为男子,自是不便为母亲侍疾的,于是侍疾的重担便落在了阎氏和林氏头上。 林氏这个气啊,麻烦是阎氏惹出来的,却要拉着她一起侍疾。 何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请大夫抓药,儿子们嘘寒问暖,儿媳和孙女床前侍疾,府里上上下下围着老夫人一个人转,至于那位被赶出家门的大小姐,全都忘了,不忘也得忘,老夫人最重要。 上次老太爷病故,大老爷的官就丢了,如果老夫人再病故,大老爷的官就更没指望了。 所以,老夫人不能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必须的! 直到傍晚时分,史嬷嬷亲自登门,说是武安侯夫人让人从京城给大小姐送来了补身子的药,送东西的人刚到,史嬷嬷便给送过来了。 何大小姐身子亏得厉害,这药早一天用上,大小姐的身子就能早一天好起来。 看着诚意拳拳的笑脸,何家人傻眼了。 史嬷嬷奇怪:“大小姐呢,怎么没见着?” 阎氏声音干涩:“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小姐孝顺,在给祖母侍疾。” 史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小姐病体支离,让她给老夫人侍疾,不怕把病气过给老夫人吗?” 阎氏心中暗骂,何苒那是外伤,哪来的病气? 再说,那卑鄙无耻的做派,像是有病的吗? 她才是要生病的那个,让那个无耻的假货给气病的。 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阎氏还要假惺惺地埋怨:“说得就是呢,这孩子啊,就是太孝顺了,执意要给老夫人侍疾。” 话虽如此,史嬷嬷是以武安侯夫人的名义来送礼的,这不是普通的礼品,而是婆婆给未来儿媳的东西,哪怕是小门小户,也知道要让姑娘出来亲自道谢,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可何苒呢? 阎氏是不信她会去上吊的,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脸皮厚的人会上吊? 可阎氏不信,其他人却是相信的。 继女被后娘逼得上吊的事情,自古就有,话本子里更多。 所以史嬷嬷还没有走出何府,便有那仗义执言的下仆悄悄告诉她了。 史嬷嬷勃然大怒! 何家逼死的只是继女吗? 不,那是武安侯世子夫人! 何家这是在打脸,打武安侯府的脸,打勋贵的脸,打三十万陆家军的脸! 当然,如果再延伸下去,武安侯是太祖皇帝封的,打了武安侯府的脸,也就是打了太祖皇帝的脸,也就是打了整个周氏皇朝的脸。 这番话史嬷嬷没说,但是她让何家上上下下全都看到了她的震惊、悲愤。 她向着京城方向跪倒,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阎氏只好亲自上前,和赵妈妈一起,扶起了马上就要哭晕过去的史嬷嬷。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爱使小性子,嬷嬷放心,我们已经让人去找了。” “人呢,找回来了吗?”史嬷嬷哭着问道。 回来啥啊,根本没去找,一大家子都忙着给老夫人侍疾呢。 “找,这就去找!” 阎氏忙着让人出去找何苒,她只觉心口堵得慌,腋下疼,肩头和后背也跟着酸疼起来。 她是真的要生病了。 菩萨保佑,二更时分,何苒回来了,不是被何家人找回来的,而是被黑妹送回来的。 黑妹大喊:“我又救了你家小姐,加钱!” 何苒星星眼,加钱,平分! 再一转头,星星眼没了,是哀痛莫过于心死,她不看阎氏,却是向史嬷嬷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笑容:“劳您费心了。” 然后,她扔下所有人,哭着跑了,跑回自己屋里,关上门,脱鞋上床,睡觉! 众人望着一阵风跑走的大小姐,只觉空气中都是悲伤。 除了悲伤,好像还有 有人吸吸鼻子,这是酒味,哪来的酒味? 大小姐身上的,不可能,刚刚大小姐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脸色苍白,可不像是喝过酒的,再说,大小姐那么可怜,受了委屈也只会去上吊,怎么可能喝酒呢。 酒味很大,众人终于找到了来源。 黑妹! 黑妹正脸红脖子粗,让阎氏加钱呢。 那模样,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喝高了。 醉鬼被赶出去了,大小姐终于被找回来了,史嬷嬷不哭了,只是用利刃般的目光,一遍遍刮着何家人,当然,主要是阎氏。 阎氏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不行,必须要赶紧把那个假货处理掉,让她死,死得透透的,不行,要先让武安侯夫人厌了那个假货才行,厌了才能死,不厌还真不能死。 武安侯夫人怎么还不来呢? 总该亲眼看一看未来儿媳妇。 第八章 二选其一 其实在何苒回来之后,何大老爷和阎氏,甚至于对这件事持观望态度的二老爷和林氏,全都以为武安侯夫人很快就会再来真定,验明正身。 可是武安侯夫人却没有来,现在还让人专程从京城送东西过来,显然,短期之内是不会来了。 不是很重视吗? 不是十万火急催着何家找女儿吗? 怎么现在人被找回来了,她反倒不急了呢? 阎氏的嘴唇上都起泡了,腋窝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这该不会是耍着咱们玩儿的。” 何大老爷瞪她一眼,当年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几天睡眠不好,阎氏显得很憔悴,蜡黄的皮肤泛着油光,眼下乌青,从鼻冀到嘴角两条深深的纹路,尤其是嘴唇上还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火泡,何大老爷甚至还在她那同样泛着油光的头发上发现了几片头屑! 何大老爷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年轻的时候,他为何会觉得阎氏秀雅温婉,小鸟依人的? 他还特意给她取了字,叫“月华”。 那时他觉得,相比于月光般秀丽的阎氏,劳氏便是庸脂俗粉,哪怕脂粉不施,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俗艳;哪怕刚刚沐浴,何大老爷也觉得她身上有股子榨油坊里的味道。 劳家往前数几代,都是开榨油坊的,劳氏的父亲劳光怀四十岁才考上举人,与二十岁的何大老爷是同科。 因为当时何老太爷也在,他与劳光怀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便给何大老爷和劳氏订下了亲事。 次年春闱,何大老爷和劳光怀双双考中进士,翁婿同科,一时传为佳话。 殿试之后,何大老爷便迎娶了劳氏。 接着,何大老爷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劳光怀则外放做了知县。 何大老爷叹了口气,他和劳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草率,太草率了。 而和阎氏的,也同样草率。 唉,都怪他当年太年轻,涉事不深,又遇人不淑,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举步维艰。 谁能想到,连庶吉士都没考,四十多岁才踏上仕途的劳光怀,竟然机缘巧合,后来居上,仅用了不到十年,便已是扬州知府,正四品。 而他呢,当年礼部有了一个郎中的空缺,可两位侍郎互不相让,都要提拔自己的人,尚书大人左右为难,索性两个的面子都不给,把他提了上去。 可惜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屁股还没有坐热,何老太爷就死了,他只能回真定丁忧。 想到这些,何大老爷再看向阎氏时,眼底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意味。 就在今天,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劳光怀政绩不错,如今任期将满,只要他还不想乞骸骨,十有八九是要进京了。 劳光怀进京,最差也是平级,若是运气好,一个正三品也是可以的。 毕竟,扬州府是上府,同为知府,在上面的人眼里,扬州府的知府就是和其他地方的知府不一样。 唉,若是没有武安侯夫人横插一刀,即使劳光怀还因为当年的事迁怒于他,可看在外孙女的面子上,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好在武安侯府的那门亲事也不错,陆家是开国元勋,地位尊崇,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皇太后,都想拉拢他们,且,勋贵之家多是子孙众多,陆家亦是如此,子孙多,姻亲也多,陆家姻亲里不但有武将,也有文官,甚至还有世家子弟,就连何大老爷以前的上司,有个表妹便是嫁进了陆家。 当然,皇室也是陆家姻亲,陆家尚过公主,如今陆家的二夫人,便是长公主。 何大老爷的心里终于平衡了一些,武安侯府和劳光怀只能选一个,那他选武安侯府。 哪怕那个假货再是不堪,哪怕她再死一次,劳家也不会把淑媛当成亲外孙女,可是武安侯府就不一定了,有那个假货衬托,淑媛又会讨人喜欢,武安侯夫人一定会喜欢她。 所以武安侯夫人快点来,她来了,那个假货就能死了,而且还是因武安侯夫人而死,只有这样,武安侯夫人才能对何家心存愧疚。 因此,何大老爷和阎氏心里挂念着这件事,即使听说惊鸿楼正在寻找老祖宗,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惊鸿楼已经找了两天了。 燕儿干娘的儿子,负责厨房的采买,每天都要出门。 燕儿把从他那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一说,何淑韵问道:“好端端的,惊鸿楼怎么把老祖宗给弄丢了?” “人老了,糊涂了呗,奴婢听人说,有些人老了,就谁都不认识了,还有管闺女叫娘的呢。”燕儿见多识广。 何淑韵还是头回听说,不过,老糊涂这个词她是知道的。 她看向何苒:“你在草台班子里时听说过这种事吗?” 何苒正在神游太虚,惊鸿楼啥时候多了个老祖宗,她怎么不知道? 听到何淑韵问她,何苒点头:“不认识亲闺女的,咱们府里不就有吗?” 谢天谢地,何大老爷只是不认识,没管她叫娘,否则她会心梗,真的! 何草台班子刀马旦冷场大师话题终结者苒,三言两语,扔出一个锤子,迎来了一片寂静,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何苒又出门了,她还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这次的理由—— “我想亲娘了,我要出去哭一哭。” 门子发誓,他是真的拦了,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小姐还是从他身边溜走了。 何苒到了街上,随便找人一问,可了不得,惊鸿楼真的丢了一位老祖宗! 据说,太姥都来了,亲自坐镇,寻找老祖宗。 “太姥?谁的太姥?”有太姥,是不是还有黑山老妖? “太姥就是太姥,我三叔的小舅子的邻居的儿媳妇的亲弟弟,就在惊鸿楼当伙计,他说惊鸿楼上上下下都要叫一声太姥,不过走丢的这位老祖宗,辈份比太姥还要高,一百多岁了,老神仙了。” 何苒懵! 另一位:“什么一百多岁?那位老祖宗快两百岁了,惊鸿楼有钱,把人参当萝卜嚼,我猜啊,这位老祖宗不是丢了,而是成仙飞升了。” 何苒更懵! 第九章 祖宗驾到 没错,何苒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想。 一百多岁?二百多岁?还老祖宗? 她三辈子没成过亲的人,哪来的后人?没后人哪来的老祖宗? 何苒再次来到惊鸿楼门前,这一次,她没有雇小孩,她现在穷得很,能省则省。 还是上次的那个时辰,惊鸿楼里没有客人,但是也没有伙计,安静得好像这里不是酒楼,而是龙潭虎穴。 何苒走进门,忍不住皱皱眉头,这扑面而来的老钱风格,实在和她这一身葱心绿不太搭。 可是很快,何苒便看到“很搭”的了。 绕过屏风,仍然没有看到伙计,但却有人,只见一张大圆桌旁,坐着三个人。 上首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祖母绿的发簪,祖母绿的耳坠子,就连抹额上也镶了一块祖母绿,老太太一袭墨绿绣金色宝相花的缂丝褙子,手边还放着一支拐杖,拐杖被圆桌挡住大半,只露出一截同样镶着祖母绿的杖柄。 老太太下首一边一个坐着两名男子,左侧的是黑大个,浓眉大眼,三十出头的年纪,偏他还穿了一袭黑色团花的袍子,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块焦炭。 右侧则是位白面书生,单眼皮,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配上他清瘦的身材,凭添了几分弱不禁风。 有趣的是,他身上是一袭茶白的袍子,和旁边的黑大个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招魂引魂的黑白双煞。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再次落到祖母绿老太太脸上,赫然发现老太太也在打量她,不仅是老太太,黑白双煞的目光也齐齐落在她身上。 即使脸上遍布皱纹,可老太太的皮肤依然白皙,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何苒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小艾,你是小艾?” 何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她不过就是醉了一场,睡了一觉,她的小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扯着衣裳跑到她面前的小丫头:“姑娘姑娘,我穿绿色真的好看吗?” 她说:“好看好看,冷白皮,绿色最衬你。” 是啊,小池子已经变成太祖了,她的小艾当然也老了 咣当一声,老太太想要站起来,却手忙脚乱碰倒了拐杖,黑大个和白面书生起身搀扶,老太太执拗地甩开他们,步履蹒跚,几乎是扑到了何苒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何苒伸出一只手,盖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你不要跟着我姓何,你姓左,以后你就叫左小艾,因为你是左撇子。” 老太太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娘,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我的好姑娘啊,我就知道您会回来的,您不会不要小艾的,姑娘啊!” 老太太的身子向下坠去,接着,便跪在了地上,双手却死死抱住了何苒的腿,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太姥,您别这样,您看清楚,她才多大啊,她给您当重孙女都行了。” 黑白双煞冲过来,一边一个,想要扶起老太太,可老太太却冲着他们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黑白双煞只好抽回手,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傻呆呆站在那里。 何苒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这一觉睡得,小池子死了,小艾老了。 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左小艾的肩膀,柔声问道:“其他人呢,小葵、阿狸、飘飘、如兰、秀姑” 老太太抬起泪眼,哽咽着说道:“小葵在顺德府、阿狸在洛阳,飘飘原本是在济南府,前年冬天走了,睡着觉就走了,挺好! 如兰去了关外,那个傻丫头,她最怕冷,还坚持要去说要去关外也盖一座惊鸿楼,说不定您去关外了呢,那傻丫头死在关外了,不是冻死的,是剿匪死的,一箭穿心,百年老参也救不活了 秀姑去了南边,刚开始还有信回来,后来就没有音信了,还有纤纤、小小、蜻蜓、白锦、绮琴,总共二百多人,她们全都跟着秀姑走了。 对了,如意是和如兰一起去关外的,她们出关时带走了一百人,如兰死后,如意和其他人就留在了关外,如今,关外的两座惊鸿楼,都是她们盖的,也是她们在管着。 西安和榆林的两座惊鸿楼,连同山西的三座,以前都是小葵在管,十年前交给了她的女儿们,小葵就去了顺德府,和我一样,养老了。 前些年我听人说,湖南一带也有惊鸿楼,不知是不是秀姑的人在管着,唉,您当年在湖南也盖楼了吗?” 何苒叹了口气:“盖了,我离开之前,有一座还没有封顶,另一座刚打地基,我是想等到盖好之后再通知你们派人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一顿酒就把她送到几十年之后了。 一旁的黑白双煞此时终于找回了自我,他们看看何苒,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老太太:“你真的,真的是老祖宗?” 何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祖宗这个称号是谁想出来的? 她明明记得当年,除了小艾她们几个之外,其他人无论老少,都叫她大当家的。 老太太左小艾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还不跪下磕头?” 黑白双煞虽然还是一脸懵,可还是听话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给何苒磕了三个响头。 何苒让他们起来,又顺势拉了左小艾起来,她对左小艾说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下跪。” 左小艾连忙点头:“是我不对,我一时激动就给忘了。” 黑白双煞实在忍不住了,黑大个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借尸还魂?” 何苒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还魂,这副身子虽然重伤,可却不是致命伤,死不了,所以当时肯定不是尸体,严格意义上,也就不能算是借尸还魂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无论是用科学还是玄学,她全都无法解释,所以就不用解释了。 她现在是老祖宗啊! 她摆摆手:“说来话长说了你们也不懂,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听大人的事了。” 第十章 鹦鹉八爷 左小艾可不像黑白双煞,她从看到那个签名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她家姑娘本人。 她家姑娘,那是普通人吗? 不是啊! 没有娘家,没有亲族,独自一人在乱世中行走,对于别人是苦难,而对于她,却是快乐,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的快乐。 姑娘说她是有家的,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她是撞大运来到这里的,所以也只能撞大运才能回去。 过去的那几十年里,左小艾也曾怀疑姑娘是回家去了,可是姑娘不会不告而别,她最后一次见到姑娘时,姑娘说让她看好埋在枣树下的那十坛酒,千万别让哪个酒鬼给偷着喝了,所以左小艾坚信,为了那十坛酒,姑娘也会回来的。 现在姑娘真的回来了,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这有什么关系,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姑娘! 何苒指着黑白双煞:“这两个是你的孙子?你成亲了?” 左小艾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没成亲,这两个是我养大的,一个叫黑土,一个叫白云,小时候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另一个玉雪可爱,可谁知道,养着养着就长残了,姑娘啊,您要是嫌这两个歪瓜裂枣辣眼睛,我让他们把脸蒙起来,免得姑娘您吃不下饭去。” 黑白双煞太姥啊,当面打脸有点疼啊。 何苒:白云?黑土? 当年在苍青山上闲来无事,她拉着她们扮成老头老太演戏玩,老头叫黑土,老太叫白云,没想到小艾给安在两个孙子头上了。 何苒四下看看:“伙计呢?” 黑土连忙表功:“启禀老祖宗,自从那天您千里传书送来了那张签名,咱们这里每天这个时辰就清场,太姥带着我们在此恭候老祖宗再次光临,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何苒想说,还千里传书,我当时就在门外,只是你们自己错过了相认的第一时间。 算了,身为老祖宗,就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姑娘,您现在住在哪里,小艾想好好侍候您。”左小艾可怜巴巴地看着何苒。 何苒于心不忍:“算了,咱俩谁侍候谁还不一定呢,我不用你侍候,你先拿点银子给我,我现在穷得很。” 左小艾立刻冲着白云吼道:“没听到吗?快去拿银子!”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蛮不讲理的左小艾。 何苒没有多拿,只拿了八百两,都是银票。 “姑娘,这么一点够干啥的,别看真定府比不上京城,可有钱也能买到上好的东西。”左小艾心疼极了,看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都不合身。 何苒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便道:“我现在是何家从黄河里捞上来的那个真小姐,不受宠,这衣裳挺适合我。” 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左小艾在庄子里不知道,可是黑白双煞却全都听说了。 啥?他们至尊无上的老祖宗居然是何家的,那何家以后不就抖起来了?他们见到何家人,要不要磕头? 何苒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把他们脸上的诧异和为难全部收入眼底。 “不用给何家面子,该怎样就怎样,我也只是借用他家的身份而已。” 至于怎么借用的,何苒不说,黑白双煞也不敢问,至于太姥姥左小艾,那是更加不会问,没什么可问的,反正就是她家姑娘有本事。 左小艾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何苒说,何苒挥挥手:“下次,我要回去看戏了。” 至于看什么戏,别问,该你们出场时,自会告诉你们。 八百两银子虽然是银票,可也有厚厚一沓,她正要走人,左小艾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黑土就是一拐杖:“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把八爷请出来。” 何苒一怔:“八爷?小八,它还活着?” “活得好着呢,一直跟我住在庄子里,黑土去接我时,我便把它也一起带过来了。”左小艾说道。 八爷没到,话已经先到了:“哪个孙子要见爷,出来,给爷瞅瞅!” 接着,何苒便看到黑土用脑袋顶着一只绿毛鹦鹉从后面走了出来。 “小八?” 何苒失声喊道,这小八,是她从红毛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来没人信,当时她买的只是一颗蛋,找了一只老母鸡,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来了,那年她要南下,小八要跟着,她嫌它话痨,便没有带上它,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了,小八已经是几十岁的老鸟了。 “谁叫爷?出来,咦,八爷好像见过你。” 小八拍拍翅膀,从黑土头上飞到何苒的肩膀上,何苒伸手,摸着它的脑袋顶的毛毛,小八忽然呀的一声:“大当家最亲,大当家最美,大当家我要吃小米!” 白云和黑土全都惊呆了,他们从小就认识这只鸟,几乎是在这只鸟的骂声中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只鸟说出恭维的话。 谁能想到,一只鸟还会拍马屁! 左小艾已经热泪盈眶,她还比不上小八呢,要等姑娘说出当年的事,她才敢认,可小八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八的声音还在继续:“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小鸟像块宝。” 说着,还用脑袋在何苒的脸上蹭了蹭。 何苒笑了,几十年前,她教给小八的话,小八居然还记得。 “老祖宗,您可真厉害,您是不知道,这只鸟平时拽着呢,就连太姥的话也不听。”黑土震惊。 何苒笑了笑:“这种鹦鹉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不过,它们寿命很长,很少能有主人能与它们一起相伴到老。” 可是她能做到,只要不会再次稀里糊涂地穿走了,她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她拍拍小八的脑袋:“走,咱们看热闹去!” 小八立刻兴奋大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八爷走喽,孙子们,记着爷!” 何苒朝它脑袋又拍了一下:“我不让你说话时,你就不许说,多嘴多舌,信不信我烤了你?” “大当家是光,大当家是电,大当家是小八的指路明灯!” 第十一章 唢呐声声 还没走到何家所在的巷子里,何苒便听到了唢呐声。 伴随着哀怨缠绵的唢呐声,是一片叫好,何苒听出来了,这是唢呐名曲《大出殡》! 巷子口早已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何苒着急,想看热闹都看不到热乎的。 小八却已经拍拍翅膀飞了过去:“节哀顺便,白包拿来,节哀顺便,白包拿来。” 和何苒一样,挤不进去的人还有不少,大家纷纷议论:“是何家的老夫人,对了,前几天听说请过大夫。” “倒霉啊,何大老爷刚给老太爷守完孝,这又要继续给老夫人守了。”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死人了,怎么会只有吹琐呐的?纸人纸马也没见送过来啊。” 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要账的要账的,孙子欠了二千两,二千两啊二千两,没天理啦,鸟都看不下去啦!” 众人除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贱,没觉得有什么,当然,如果他们此刻抬起头来,便会看到有只鸟儿正盘桓在他们头上。 众人的注意力都是二千两上,原来是要债的登门了。 何家最近事情有点多,先是闹出真假千金的事,前阵子听说真千金找回来了,没过几天,就被要债的吹着唢呐堵门了。 一曲“大出殡”吹完,换成了“哭七关”,又是一片叫好声。 不论外面的人怎么看,此时的何家却是真的如丧考妣。 何老夫人为了表达她的愤慨,已经晕过去了。 只是这一次,何家人没有像上次那样,又是请大夫又是侍疾。 二太太林氏对着阎氏怒目而视:“大嫂,这本来就是你们长房惹出来的麻烦,你不出去解决,难道还让一家人陪着你们被人看不起吗?” 虽然长幼有别,可是林氏从来就没把阎氏当成长嫂尊敬,孝期里进门,还想让人看得起? 阎氏恼羞成怒,二房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这是看到大老爷至今没有起复,就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了。 想当年,大老爷还没有丁忧时,你们一家子也没少借光。 “二弟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先不说咱们何家还没有分家,即使真的分家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何字,哪个房头的事,都是整个何家。” 阎氏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换来的却是林氏的一声冷笑:“先把欠人家的二千两给了,再说别的,你不给钱,整个何家都跟着你丢人现眼,要不这样,大嫂,你出去,你到大门口,告诉那几个捞尸人,这钱你就是不给了,你就是赖账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大嫂,你到门口这么一说啊,我还真要佩服你了呢。” 阎氏气得要仰倒,她到门口说?她的脸不要了吗? “哪里是二千两,明明是一千五百两。”阎氏咬牙,别说二千两了,就是一千五百两她也不想认。 “怎么不是二千两呢,大嫂你的记性没有那么差,上次你逼着大小姐出去上吊,就是那几个捞尸人把大小姐救回来的,这个事,我们可都记着呢。”林氏狠狠剜了阎氏一眼,一天到晚假正经,当我们全都忘了你是孝期里嫁过来的? 呸,害得我被娘家嫂子追着问,跟着你一起丢人。 发妻死后才半年,就迫不及待迎新妇进门的,整个真定府的读书人里也只有何大老爷这一位,担心影响到他的名声和仕途,何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要帮着他掩饰,什么孩子太小需要娘亲,什么大老爷有官身,总要有人打理后宅,总之,那时林氏也是刚刚嫁进来一年的新媳妇,却要替大伯子解释,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她和阎氏的关系一直不睦。 阎氏原本就被外面的唢呐声吵得心烦意乱,现在又被林氏抢白,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可是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没动。 给钱,那是不会给的。 是二千两银子,不是二千个铜钱,让她为那个假货花钱,除非是她疯了。 忽然,一个尖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给钱,快给钱,人家要去报官了!” “谁在这里添乱?”阎氏大怒。 一个丫鬟把头探到窗外看了看,没有看到人。 可是丫鬟刚把脑袋缩回来,就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欧雷欧雷欧雷,欧雷欧雷欧雷。” 几个意思? 这是在讽刺一直不能官复原职的何大老爷在家里卖红薯吗? 阎氏勃然大怒,这是何家的内宅,能在这里说话的,只能是何家的下人。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规矩的。 阎氏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外面干干净净,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刚刚阎氏和林氏在屋里吵架,有眼色的下人全都远远避开了,谁还敢往门外站,万一被误以为是在偷听怎么办。 阎氏低头,她看到在自己的影子上面,还有一团黑影,这是什么? 阎氏抬起头来,只见一团什么东西从半空坠下,正糊在她的眼睛上,那是鸟屎! 阎氏的喊声震耳欲聋,远比门外的唢呐声还要直击心灵。 原本躲在书房里装死的何大老爷再也忍不住了,事情是阎氏搞出来的,现在阎氏还在这里大呼小叫,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了,当年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何大老爷只好走出书房,正想叫个人过来问问清楚,就听到一个尖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欠钱不还是老赖,孙子,还钱!” 何大老爷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他便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小厮跑过来,何大老爷说道:“看看是谁在这里呱噪。” 小厮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他只好硬着头皮告诉了何大老爷一件很不幸的事:“刚刚门房传进来的消息,那几个捞尸人写了状子,要去真定府告您。” 所谓官官相护,这种要债的状子递到衙门,衙门的确不会升堂,而是先把何大老爷请过去,将状子转给他,顺便再卖个人情。 没错,捞尸人想靠打官司把银子要回来,那不太可能,但是何大老爷的这张老脸也算是丢尽了。 第十二章 夫妻反目 “跟上那几个捞尸人,不要让他们去衙门!” 真若是让他们把状子递上去,何大老爷的这张老脸就别想要了。 这不是其他钱,这是救命钱! 知恩图报,这是市井小民都懂的,更何况这本就是悬赏的花红,用来救命的。 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到京城,这于他,便是道德污点,想要起复就更难了。 何大老爷面沉似水,在心里把阎氏骂得狗血喷头,这妇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年的劳氏虽然庸俗不堪,可也绝不会让这种俗务来打扰他。 白狗还在门口吹唢呐,现在吹的是“哭皇天”,白狗使出浑身解数,不仅吹,还要扭,水里长大的孩子,小腰就没有不灵活的,白狗便是如此,无论他把腰扭成什么样,也不影响他吹唢呐。 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白狗得意忘形,吹得更加欢畅,扭得也更加带劲。 黑妹带着黄豆和红豆,挤出人群,拿着昨天花五十文写的状子,去衙门告状了。 黑妹走得挺慢,何大小姐说了,这就是走个过场,何家人只要不是一家子全都蠢死,是不会让她真的去告状的。 黑妹一边走一边数数,数到一百,身后便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黑,黑姑娘!” 黑妹回头怒视:“你才是黑姑娘,你们全家都是黑姑娘!” 来人心道,不叫你黑姑娘,那叫你啥啊? “什么事?”黑妹叉着腰,凶神恶煞。 来人忙道:“黑黑妹黑妹姑娘,有事好商量,屁大点事,没必要惊动官府。” “屁大点事?二千两呢?屁大点事?你家的屁有二千两?你放个二千两的屁给我看看?” 黑妹气场全开,红豆和黄豆在一旁跟着喊:“放啊,快放啊!” 来人快要哭出来了:“祖宗,姑奶奶,你跟着咱回去行不行,有事咱当面讲,不比去衙门要强吗?” “当面讲?你们家的大太太都把我轰出来了,我还当面讲,讲你爹的脑瓜壳啊!” 黄豆和红豆:“讲你爹的脑瓜壳啊!” 来人抹一把脑门上的汗:“你也说了,那是大太太,可咱们何家当家主事的是大老爷啊,这会儿就是大老爷请你们回去谈的,咱们大老爷那是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一言九鼎,不,是十鼎,十一鼎!” 这时,已经有围观的百姓听到动静,追过来看了,黑妹傲然一笑,冲着四周拱拱手:“本人黑妹,这是我的兄弟黄豆和红豆,何家的何大老爷说要把我们应得的二千两银子还给我们,让我们进府拿钱,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今天就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若是半个时辰后,我们三个没能从何家全须全尾走出来,劳烦各位叔伯大爷,婶子大娘们去衙门里面报个官,就说有三个可怜的少年人,被何家活活杀死了!各位,黑妹、黄豆、红豆先行谢过啦!” 黑妹再次行礼,带着红豆和黄豆,昂首挺胸,向何家走去。 一只绿鸟从头顶飞过,空中飘过八个字:“为富不仁,天理难容!” 围观众人恍然大悟,对啊,何家的行径不就是为富不仁吗,对啊,天理难容! “虽说那几个小孩都是外乡人,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家把人杀了,走,跟着一起去!” 白狗的唢呐还在吹,如泣如诉,黑妹三人虽然进去了,可是何家门前的人却越聚越多,有人愤怒砸门:“怎么没动静,是不是在分尸?” 何大老爷头晕脑胀,派出去的人把外面的情况说完,他也想像老娘那样晕倒,晕倒多好,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他不能晕,他还要挺着,因为这件事和他息息相关。 他只好让人把阎氏找过来:“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没有,我又不管家,我没有银子。”别以为她是长媳就有管家权,老夫人对三个儿媳全都不信任,她自己又不想管,所以三个儿媳每人三个月,这个月轮到二太太林氏了。 “阎氏!”何大老爷怒吼,阎氏手里会没有银子,笑话。 “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就想让我官声受损,仕途无望是不是?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恶毒!”何大老爷咬牙切齿。 阎氏让他气得发抖:“你现在说我恶毒?我给你生了两儿两女,你说我恶毒?” 话音未落,何大老爷便一个箭步冲过来,捂住了阎氏的嘴巴:“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这话你也敢说,这话你也敢说?” 谁这样大胆,敢学他说话? 不对,那前面阎氏说的话,这人是不是也听到了? 阎氏也吓了一跳,窗子是虚掩的,但是窗外不应有人偷听,刚才她进来时,就把人全都屏退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夫妻一个扑向窗子,一个推门冲了出去,没有人,连个人影也没有。 阎氏忽然想起什么:“刚才那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好像就是” 她忘了那话是怎么说的,反正就是咒何大老爷回家卖红薯来着。 何大老爷却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那几个捞尸人必须马上打发掉,拿银子,快拿银子!” 阎氏自是舍不得:“让我给那个假货花钱,我才不!” “什么假货,她现在是咱们何家的大小姐,你再说这些没用的,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何大老爷从没像现在这样厌恶阎氏,这个女人不但自私,而且还愚蠢,当年若不是她任性妄为,今日自己又怎会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何大老爷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阎氏的头发,向后一扯,阎氏啊的一声,身子也向后仰去,何大老爷一把扔开她,阎氏便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何大老爷抄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朝着阎氏身上砸了过去! “给不给钱?”何大老爷又拿起另一只杯子,这次他对准的是阎氏的脸,这张老脸,他看着就反胃,毁了就毁了。 阎氏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何大老爷会这样对待她。 她为了他生儿育女,她为了他忍辱负重,可他却为了那个假货,就动手打她! 第十三章 打落牙齿 “不要!” 阎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脑袋刚刚抬起,便是一阵头晕,她只好重又躺下,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不要,你不要再砸了,我给,我给!” 语气依然狠戾,可却没有了锐气,如同一只垂死的鸡,在做着最后的顽抗。 何大老爷拿着杯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放了下去。 他竟然有些小小的遗憾。 阎氏闭了闭眼睛:“你把拾红叫来,我和她说。” 阎氏心如刀割。 心痛的不仅是凭白失去的二千两银子,还有何大老爷对她的态度。 何大老爷冷冷地看她一眼,便转身出去,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人,何大老爷刚刚推开院门,便看到了亲随长福,以及跟在长福身后的黑妹三人。 “大老爷,这几个捞尸人到了,您看”看到面色铁青的何大老爷,长福更加小心翼翼。 “嗯,带他们去偏厅,叫个丫鬟进去招待,长福,你去把拾红叫过来。” 长福连忙把黑妹三人带去偏厅,让丫鬟送了茶水过去,自己则小跑着去找拾红。 何大老爷吩咐完了,便回书房去了,以他的身份,自是不用亲自去见那几个低三下四的捞尸人的。 黑妹可不敢去喝杯子里的茶,她听人说过,越是大户人家,腌臜事情就越多,什么侄子睡婶婶啦,什么姐夫和小舅子好上了,什么老丈人和女婿才是真爱了,总之,黑妹很担心,这口茶喝下去,她和黄豆红豆,就不知道躺在哪个丫鬟婆子的床上,然后再把他们送进官府。 这时,先前的那个叫长福的随从领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丫鬟的目光在黑妹三人身上扫过,轻蔑地哼了一声,把一只匣子放到桌上,对长福说道:“让他们立字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签上名字按上手印,他们若是连名字都不会写,就画押,免得他们没钱花了,又来咱们这里讨饭。” 黑妹啪的一拍桌子:“你说谁讨饭?” 丫鬟冷哼:“说的就是你们,臭要饭的!” 黑妹:“嘿,我们要是臭要饭的,你就是猪八戒他二姨当丫头时和野猪精生的。” 黄豆红豆:“记不上族谱的猪表妹!” 丫鬟又羞又恼,跺着脚对长福说道:“银子放在这里了,我不管了!” 说完,丫鬟掩着脸跑了。 长福头大如斗,大老爷去读圣贤书了,大太太身子不适,现在拾红也走了,这烂摊子就交到他头上了。 好在拾红虽然嘴欠脸皮子又薄,可是银子一两没少,现银加上银票,连同五个二两重的银锞子,加在一起,二千两,凑够了! 长福正要拿纸笔让他们立字据,黑妹却像变戏法一样,把昨天花十文钱写好的字据拿了出来。 何大小姐说了,何家一定会让他们立字据的,为了避免他们傻乎乎陷入文字官司里,所以何大小姐让他们把状子和字据全都提前准备好。 何大小姐还说了,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瞧瞧,全都让她说对了,回头见到何大小姐,一定要请她喝酒。 没错,黑妹看出来了,何大小姐是个酒鬼。 长福看着那字据,字数不多,但滴水不漏。 一手交字据,一手拿银子,黑妹捧着匣子走在前面,红豆和黄豆一左一右跟随在后,他们神情庄重,步履沉稳,目光坚定而幽远。 此情此景,何苒没能看到,否则,她一定会立定鞠躬,道一声:节哀顺变。 何家大门外,唢呐还在继续,何家的大门终于打开,黑妹三人走了出去。 白狗立刻换了调子,这次吹的是“喜相逢”,他看到黑妹手里捧着的匣子了,哈哈哈,钱匣子! “出来了出来了,全须全尾,没少胳膊没断腿,脑袋也还在,哎哟,万幸啊,这三个孩子真是命大,命大啊!” 黑妹手捧钱匣子弯腰行礼,黄豆红豆也跟着一起行礼:“叔伯大爷,婶子大娘们,今日多亏有你们,我们几个才能讨回自己的血汗钱,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在此谢过了!” 在场众人:是啊,如果不是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盯着,那何家肯定已经把这几个可怜的小孩给吃了,连骨头渣也不吐。 “好孩子,保管好你们的血汗钱,可别再让贼人抢走。” “是啊是啊,还是应该去报官,万一那何家反悔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再让人来抢钱,那可怎么办?” “报官有个屁用,官官相护,何家也是当官的。” 正在这时,天空中飘过几个字:“只要银子丢了,就是何家干的,找何家,找何家!” 众人一起:“这不是废话吗?真定府一向太平,真若是有人抢银子,那肯定和何家有关系。”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跟在后面听动静的长福心里咯登一下,立刻跑回来向何大老爷禀报,何大老爷气得又想打人了,当然,不是打长福,他只想打阎氏,这些烂事,全都是阎氏搞出来的。 “找两个护院,跟在那几个捞尸人身边。” 自从他丁忧回家之后,最憋火的就是这一次了。 给出去一大笔银子,还要派保镖亲自护送,这叫什么事啊! 好在,那唢呐总算是不吹了,围观百姓们恋恋不舍地散开,何家人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老夫人也醒过来了,她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阎氏来给她侍疾。 阎氏咬着牙,忍着疼,给老夫人端水端药,老夫人睡了大半日,这会儿精神十足,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深更半夜才放阎氏回去。 阎氏回到屋里,便栽倒在床上,至于何苒回来之后又出去,然后再回来这件事,没人告诉她,当然,她也没有去问。 何苒是被黑妹请出去喝酒的,何家的护院一来,黑妹便发现了,不过他们几个没费事就从客栈的窗户跳出去了,那两个护院还在楼下守着呢。 他们邀请何苒又去了上次那家小酒馆,小酒馆里一如上次那么冷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看到何苒肩膀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黑妹好奇:“咦,这鸟你买来吃的?” 何苒还没回答,小八立刻骂道:“你个吃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你个头啊!” 第十四章 针尖麦芒 “我的娘啊!” 黑妹吓了一跳,噌的一下窜到桌子上,何苒连忙端起杯中酒,免得被这个二货弄洒了。 小八轻蔑地看了黑妹一眼:“娘你个头啊,爷是男的!” 黑妹、黄豆、红豆、白狗 “我说何大小姐,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妖怪,这年头,鸟都能成精,哎哟,吓死人了!” 何苒哼了一声:“比你们在黄河里捞死人都吓人?” “死人不会说话啊,这鸟会说话。”黑妹见过会说话的八哥,可也就是会说一两句恭喜发财什么的,可这只绿鸟,它不但会说话,还会骂人,你说吓人不吓人,让人骂也就罢了,鸟也骂人,没天理啊! 何苒摸摸小八的脑袋:“它叫小八,是我的鸟。” 小八抖抖毛,脑袋高高扬起:“孙子们,开眼了,没见过八爷这么帅的鸟。” 黑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鸟,也太逗了。 何苒问黑妹:“银子到手,你们准备回去了吗?” 黑妹嘻嘻一笑:“我们四个商量过了,先在真定府玩几天,然后再商量回去的事。” 白狗连忙附和:“是啊是啊,真定府可比万春县大多了,也好玩多了。” 红豆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我听人说,真定府里有戏园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唱戏的,嘿嘿,我长这么大,就看过两次戏。” 何苒懂了,这几个怕是不把银子花光是不准备回去了。 “真定府除了戏园子,还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你们可以好好逛逛,逛够了再回去,如果真定府逛的不过瘾,还能去京城接着逛。” 黑妹几人眼睛放光,去京城?嘿,他们还没想过呢,今天晚上就开始想。 回去的路上,小八的嘴巴就没停过。 找到主人可真好,它又学到很多话。 “我给你生了两儿两女,你说我恶毒?” “这话你也敢说,这话你也敢说?” “放屁放屁,放你爹的脑瓜壳啊!” 那天晚上,何苒睡得很好,从黑妹那里分到了二百五十一两,没错,她多分一两,黑妹他们少分一两,这样大家就都不是二百五了。 何苒睡得好,有人却睡得不好。 阎氏却是睡到半夜就醒了,她被何大老爷打了,又被老夫人蹉磨了大半日,还损失了二千两银子,这让她如何能睡得着? 阎氏越想越觉憋屈,叫来拾红:“明天就让人去把他们兄弟姐妹接回来。” 四个儿女,就是阎氏的底气。 儿女们不在家,这个府里就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拾红犹豫一刻,迟疑问道:“大姑娘也一起回来吗?” 阎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拾红口中的“大姑娘”是谁。 在那个假货进府之前,她的淑媛才是府里的大小姐,可是现在,她的淑媛却只能委屈巴巴地做个大姑娘。 想到这里,阎氏的腋下又疼了,气死她了。 “算了,还是让大少爷和五少爷回来。” 阎氏的娘家没在真定,但也离得不远,早上派人去接,晌午之前人就到了。 同时进门的不仅是大少爷何书铭、五少爷何书桥,还有三房一家人,三老爷三太太,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二少爷何书铨,四小姐何淑惠。 何书铨比何书铭小一岁,今年十岁,何淑惠则比何书桥大了一岁,今年七岁。 三老爷和三太太丁氏,连同四个孙辈一起去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看到了三老爷和何书铨,眼睛里便没有了别人,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让小厨房去给他们做饭:“你也真是的,怎么没让人提前报个信,若是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就让人提前宰头羊了,哎哟,娘知道你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总要给你好好补补。” 这府里都知道,三老爷父子最喜欢吃羊肉了。 老夫人看着何书铨的小脸,心疼极了:“看看,这才几天啊,小脸都瘦了。” 丁氏翻个白眼,听听,这话里话外就是她娘家苛待女婿苛待外孙。 “娘,听说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也不派人给我们送个信啊,早知道大小姐回来,我们一早就回来了,也好沾沾大哥大嫂的喜气儿。” 得知两个儿子回来,正兴冲冲地要进门的阎氏听到了这番话,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狗屁的喜气,她快要给气死了。 老夫人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刚才的热乎劲儿登时就没了。 昨天睡觉做梦都是送葬的唢呐声,害得她在梦里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丁氏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对赵妈妈说道:“怎么不请大小姐过来啊,我这当婶子的,总不能连个见面礼都不送,对了,还有她这几个弟弟妹妹,总要见过长姐。” 何三老爷也笑着附和:“是啊,娘,让人把大侄女叫过来。” 老夫人的嘴角子动了动,叫过来就叫过来,大不了她就当没看见。 “去,叫个人去把那丫头叫过来。” 丫鬟去叫人,在门口看到捂着胸口站在那里的阎氏,叫了一声大太太,这一下,阎氏不想进来,也只能进来了。 “哎哟,大嫂,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老了十岁,都是我这当弟妹的不好,回娘家去也不能帮大嫂分忧,大嫂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可怜见儿的,这皱纹一抓一大把,还有这脸,怎么这么黄,一定是香粉不好,回头我陪大嫂去脂粉铺子里挑盒好的。” 阎氏想要撕烂丁氏的嘴,她有那么老,她的脸有那么黄? “三弟妹气色倒是好,看着胖了一圈,看来娘家的饭,就是比咱们何家的香。” “看大嫂说的,我这人啊,就是心大,谁让我相公孝顺人品好,儿子聪明又听话,女儿乖巧还省心,我这么顺心,能不长胖吗?长胖是福,大嫂你啊,体会不到的。” 阎氏再次气个半死,论斗嘴,她是斗不过丁氏的,好在她的儿女也很争气,只是再争气,也不如丁氏的儿子会讨老夫人喜欢。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让阎氏夜不成眠的假货,趾高气扬地出现了。 何苒给三老爷三太太见了礼,收了见面礼,又受了四个弟弟妹妹的礼,嘴边含笑,举止大方,和刚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丁氏笑着夸奖:“大小姐的仪态可真好,就像是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的一样。” 丁氏心里却道,老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仪态,这倒是和京城里的那些官家小姐差不多了。 阎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这个假货,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第十五章 往事如烟 何苒四下看看,目光在何书铭和何书桥脸上扫了几遍,两人脸上都有阎氏的影子。 两个男孩子都很清秀,而阎氏年轻时也应是那种“清秀佳人”。 何书铭被这位陌生的长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何书桥却也在好奇地打量何苒:“大姐姐好漂亮。” 话音未落,阎氏便大吼一声:“闭嘴!” 屋内所有人,包括老夫人在内,全都被吓了一跳。 众人一起看向阎氏,老夫人不悦:“阎氏,你这是做甚?” 阎氏一脸尴尬,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那个假货太过亲近而已,一时着急,失了分寸。 “儿媳是担心五哥儿童言无忌,冲撞了大小姐。” 老夫人哼了一声,招手叫了何书铨过来,祖孙二人小声说着什么,把屋里其他人排斥在外。 这场见面最终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何苒转个身,便出府了,这一次,门子甚至没敢问她要去哪儿,第一次问了,她说要去上吊;第二次也问了,她说要去哭亲娘,所以这一次门子不问了,他算是看出来了,问了也白问,大小姐该走还是会走,拦是拦不住的。 何苒直奔惊鸿楼,小八不知何时已经飞落在她的肩膀上。 进了惊鸿楼,左小艾正在等着她。 这一次当然不是在大厅,还是黑土和白云也不能随意进出的惊鸿阁。 “姑娘,这两天您过得可好?” 那天何苒急着要去看热闹,左小艾放心不下,一直让人留意何家的动静,万一老祖宗嫌热闹不够看,添上一把火,他们也好过去帮忙。 何苒一笑:“过得还行。” 她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池临终之前,为何没有杀了闵兰?” 听到何苒终于问起周池,左小艾松了口气,姑娘这是不怪太祖了。 “当年,太祖” 何苒扬手打断:“这里没有其他人,就不要太祖太祖的了。” “好,当年周爷算是暴亡,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中风,飘飘去查了医案,出血性的中风。据我们后来查到的消息,那段时间,政事繁多,周爷每日批阅奏折都到深夜,劳心劳力,加之当日曾与太子发生争吵,太子走后,周爷便感不适,内侍去宣太医,可没等太医赶到,周爷便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何苒神情冷肃:“内侍们把他扶起来了?” “是,扶到了榻上,姑娘也知道这病?事后太医说是不能动的。”左小艾叹了口气,当年姑娘还在,周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了呢? 何苒闭了闭眼睛,所谓的出血性中风,在她来时的时空,是叫做脑溢血,原来周池是死于脑溢血。 “没救过来?”何苒的声音越发平静。 “第三天上驾崩的,在那三天里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但是左小艾想起来时,还是心中酸楚。 “太宗就是太子?”何苒问道。 “不是,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周爷是被太子气病的,太子自觉有愧,一直跪在周爷病榻之前,得知周爷咽气之后,太子便趁着去换孝衣,投缳了。”左小艾稀嘘,她见过太子,性情温良,斯斯文文。 何苒冷笑:“一群废物,太宗又是哪个?” “太宗是二皇子,当时也有人提议三皇子,可是拥立二皇子的最多,太子薨逝,二皇子便是最年长的皇子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那自是应该立他的,三皇子封晋王,就藩晋阳,四皇子封桂王,就藩桂林,前太子谥号昭,多年之后,太宗将自己的皇三子过继在昭王名下,承袭了昭王的爵位,赐封青州,先帝登基后,又将昭王改封为齐王。” 左小艾提到了好几个人,何苒只记住了晋王,原来第一代的晋王是当年的三皇子,那么现在的那位晋王,算算年纪,应是周池的孙子了。 “闵兰是怎么出来的?”这是何苒最关心的事。 “太宗有五个皇子,只活下来三个,过继给昭王一个,就还剩下两个。而先帝驾崩时无子,他唯一还在世的弟弟便是当今,当今也只有十二岁,当时朝中很多人提议拥立齐王,齐王虽然过继在昭王名下,可却是太宗血脉,与先帝是亲兄弟,且,他已成年。后来便是咱们这位太皇太后,从深宫之中走到人前,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当今身边,最终便是当今登上大宝,齐王还是齐王。” 左小艾一口气说完,何苒哈哈大笑:“闵兰能够走出来,手里肯定还有一份遗诏,我猜是太宗的遗诏,遗诏的内容便是朕百年之后,若帝位空悬,则由太后闵氏暂代朝政。” 左小艾一怔:“姑娘,您知道?” “哼,我猜的,这是闵兰能做出来的事,她们闵家就是做假字画起家的,弄个遗诏出来又有何难?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太宗和先帝在的时候,她不敢这么搞,否则,她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何苒又骂了一句蠢货,也不知道她骂的是闵兰,还是那几位朝中重臣。 左小艾的心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您是要另立新君吗?” 何苒看她一眼:“你家姑娘有那么闲吗?养大了爷爷,还要管孙子的事?他们周家给了我什么好处,我要这么帮他们?” 说到这里,何苒忽然一拍脑门:“青岩山的地契在哪儿?” 左小艾噗哧笑了:“您的东西,我全都收得妥妥的,您放心,青岩山还是您的,谁也抢不走。” 青岩山是周池御赐给她的,也是她开口要的,周池一直很奇怪,她为何偏偏看上了青岩山,当然,她没有告诉他实话。 不过,现在也不是去青岩山的时候。 “闵兰出来之后,派人找过我吗?”何苒问道。 “找过,还查过惊鸿楼,不过当年您定下的规矩就没有变过,每家惊鸿楼的东家都不一样,做的也是不一样的营生,她派出的人查来查去,也只是名字的巧合而已。” 左小艾很是得意,她家姑娘就是厉害,提前几十年便全都想到了。 “安排一下,我要去趟京城,还有,有个叫劳光怀的四品官儿,近期可能要进京,你让人查查,吏部对他的安排。”何苒拿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 劳光怀,她的“外祖父”。 第十六章 锦衣钟意 “另外,惊鸿楼寻找老祖宗的消息,这会儿早该送到京城了,京城会派人过来,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何苒悠哉悠哉地翘起腿,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 左小艾神情一凝,她想到了什么:“我们给姑娘惹麻烦了?” 何苒拿起帕子,擦掉粘在手指上的花生红衣:“无妨,这个麻烦惹得挺好,该来的终归要来,她那个人没有安全感,在晋王那里吃了一个大亏,硬茬子暂时惹不起,总要给自己找点自信,不确定我早就化成灰了,她怎么确认自己是活到最后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呢,呵呵。” 何苒的话,左小艾只能听懂一半,但是无所谓,姑娘说的永远是对的。 “姑娘,小艾要做什么?”左小艾那双已经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 何苒抿嘴一笑,冲她勾勾手指:“把耳朵伸过来” 片刻之后,何苒起身,掸掸衣裳:“好了,我回去了,把小八给你留下,有事让它通知我。” 她用手指按了按小八的脑袋:“一大把年纪了,给年轻人做好表率,少说脏话。” 小八:“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 何苒哼着歌回到何府,一进二门,便看到了燕儿。 “大小姐,你去了哪里,大太太身子不适,让你过去侍疾。” 何苒点头答应,没回何淑韵的院子,直接去见阎氏。 担心再被老夫人支使,阎氏回来便躺下了,她也不是装的,昨天被何大老爷摔的那一下是真疼。 何苒到的时候,何书铭和何书桥全都不在,阎氏当然舍不得让他们侍疾。 何苒的目光在屋里的丫鬟婆子脸上扫了一圈,说道:“母亲病了,没人给二妹妹报信吗?除了二妹妹以外,大姑娘也是应该知道的,否则传扬出去,外人不会相信是母亲心疼她们侍疾辛苦才没有通知,只会认为二妹妹不孝,而大姑娘呢,别人只会说她狼心狗肺白眼狼,说不定还会说,谁养大的孩子就随了谁。” 阎氏原本病歪歪地靠在大迎枕上,现在气得坐直了身子,用手指着她:“你,你,你” “哈,看来我不但是福星,而且还包治百病,我一来,母亲的腰疼就好了,快,传出去,经过我的悉心照料,母亲已经痊愈了!” 丫鬟婆子大小姐的意思,是说让她们把这事传出去? 阎氏不可置信地瞪着何苒,她发誓,眼前的假货就是她见过的最最无耻的人。 何苒懒得多看她一眼,扭着小腰,迈着妖娆的步子,走了,走了,走了。 两天后,惊鸿楼前客似云来,花团锦簇。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片繁华,不是一匹马,而是很多匹。 一队红衣黑甲的武士由远及近,他们在惊鸿楼前翻身下马,为首之人身姿笔挺,气宇轩昂,他环顾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全部避让!” 只是顷刻之间,刚刚还热闹纷纭的惊鸿楼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一黑一白两名掌柜急匆匆从里面出来,走到为首将官面前:“小人参见大人,大人一路辛苦,里面请!” 大人神情冷峻,嗯了一声,昂首走进了惊鸿楼。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退避,却又舍不得离开,有的躲在树后,有的躲进了旁边的铺子,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注视着这座巍峨的惊鸿楼。 一扇窗子打开,一只绿色的鸟儿飞了出来,它在空中略做停留,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惊鸿楼内的大厅里,没能及时离开的客人全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如同木胎石像一般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人。 真定府外便有锦衣卫的百户所,锦衣卫们也时常会出现在城中,只是今天来的这些锦衣卫,看上去更加威武更加冷酷。 白掌柜满脸堆笑:“大人,楼上有雅间,更清静一些。” “不用,这里就挺好。”为首的大人走到一张桌子前,一撩袍子,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 白云连忙吩咐伙计上茶,大人冷冷说道:“不必麻烦了,本官钟意,就来问你们几句话。” 白云和黑土垂手而立:“钟大人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好!”钟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放在桌子上。 黑土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这不是前几天贴出去的寻人启事吗? 钟意微微一笑:“认出来了?这是你们贴的?” “是,正是小人让人贴出去的。”黑土和白云老实回答。 “听说你们要找的是你们的老祖宗,可有找到?”钟意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位老祖宗是我们兄弟的太姥,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偶尔有些糊涂,那日我们兄弟一个没看到,太姥就自己走了出去,好在当天便寻回来了,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哦,找回来了,人呢,本官可否一见?”钟意说道。 “太姥就在楼内,只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黑土话音未落,就被钟意打断:“本官一向敬老。” “好,大人稍等,小人这便去请太姥过来。”黑土给白云使个眼色,便转身走上了楼梯。 片刻之后,黑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下楼梯,老太太一身富贵,可也就是一个寻常的老太太而已,腰弯了,背也佝偻,步履蹒跚。 钟意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 这位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可看上去比太皇太后还要年轻一些,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太皇太后要找的那个人。 再说,那个人即使还活着,即使老态龙钟,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虽然面前是一位老太太,可是钟意这样盯着看,已经很是失礼,只是没人敢开口斥责,黑土扶着老太太走到钟意面前,老太太看看钟意,又扭头看向黑土:“小二晒得这么黑,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没给他抹香香吗?” 又对钟意说道:“小乖乖,别担心,太姥给你买香香,抹了香香就不黑了。” 钟意怔住。 黑土一脸尴尬:“太姥,这位不是小二,这是京城来的大人。”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自己个的重外孙子我不认的吗?小二啊,好乖乖,咱们不理你哥啊。”老太太伸手就要去拉钟意的手,钟意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黑土忙道歉:“大人莫怪,太姥她老人家” 第十七章 东家姑娘 白云过来扶住老太太:“太姥,我才是小二。” 钟意打量着祖孙三人,眼睛微微眯起,真定府的惊鸿楼也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若说背后没有靠山,打死他也不信。 本朝太祖立朝之后,曾经推行过“红契”,无论地契还是房契,均需在衙门备案,契书上除了卖方买方和中间人之后,还要有房屋地契所有人的姓名。 据说就是那位镇国长公主提议的,然而只实施了一年,便阻力重重,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村里的小地主,对于到衙门里更换契书再备案登记一事非常抵触,又有地方衙门上书说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做这些琐事,不久,红契制度便明存实亡,到了第三年,便彻底取消了。 时至今日,本朝与前朝一样,鱼鳞册上没有所有人的名字,若是把鱼鳞册丢了,被捡到的人运作一番,这处产业说不定就是他的了。 因此,权力通天、消息灵通一如锦衣卫,也并不知道这惊鸿楼的真正东家是何许人也。 他们之所以会关注惊鸿楼,也只是因为那曾石破天惊的“惊鸿”二字。 就连真定当地的父母官,每每要摊派钱粮时,找的也是这惊鸿楼的两位掌柜。 钟意目光深深,而那位有点糊涂的“太姥”终于相信,这位高高在上的锦衣卫大官不是自己的重孙子了。 老太太一点也不遗憾,反而来了精神:“哎哟哟,小伙子长得真俊,多大了,成亲了吗?” 钟意一头黑线,可还是耐着性子摇摇头:“没有。” “怎么不成亲呢?哎哟,你都多大了还不成亲,有钱没钱,先得娶个媳妇,小伙子啊,我和你说啊,这成亲” 黑白两位掌柜尴尬得快要哭出来了,不停地向钟意陪笑作揖,钟意冷哼一声:“老太太,成亲的事放在一边,在真定住得久了,想不想到京城逛逛?” 黑土和白云心中都是一沉,这是要带走太姥吗? 老太太连忙点头:“去京城相亲吗?好,好啊,去相亲,娶媳妇,相亲,娶媳妇!” 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卫快步走了进来,钟意问道:“何事?” “大人,外面来了一人,自称是这惊鸿楼的东家。”来人说道。 大厅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就连钟意也怔了怔:“惊鸿楼的东家?” “是,她说她便是这惊鸿楼的东家。”来人重复。 钟意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祖孙三人,老太太依然沉浸在要去京城给他相亲的喜悦中,而两位掌柜显然松了口气,就像是面对上门刁难的顾客束手无策的伙计,忽然听说掌柜的来了,终于能把这个烂摊子甩出去。 他们是掌柜,和东家之间的关系,其实同掌柜与伙计的关系差不多少。 “请他进来。”钟意淡淡说道。 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这位神秘的东家。 不过,当锦衣卫带着这位东家走进来时,钟意再一次怔住。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是一袭样式简单的绿衣绿裙,第一眼,像是个出门逛街的小家碧玉。 可是第二眼,钟意便看到了一双飞扬入鬓的眉,以及眉下那双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 小姑娘款步走到钟意面前,她先冲那祖孙三人微微颔首,落落大方:“民女何苒乃是这里的东家,听闻来了贵客,便匆匆赶来,让大人久等了。” 惊鸿楼里还有很多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客人,全都集中在大厅的一侧,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何苒身上,就连二楼三楼的客人,也大着胆子从雅间里走出来,趴在栏杆上向大厅里张望。 惊鸿楼开了几十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惊鸿楼的东家。 可这位东家也太出乎意料了,居然是个小姑娘?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 惊鸿楼的大掌柜和二掌柜就在这里,如果是假的,他们会不说? 钟意听到了窃窃低语,他没有斥责,凤眸微微眯起,直视着何苒的眼睛:“你是惊鸿楼的东家?是从长辈手中继承的?” 何苒微微一笑:“惊鸿楼是小女子的养父给小女子的嫁妆。” 钟意看向大掌柜黑土:“惊鸿楼是刚换的东家?为何真定府里无人得知?” 黑土连忙说道:“回禀大人,咱们的老东家将惊鸿楼交于我们兄弟二人之后,便不再过问,直到前不久,新东家拿着契书和印信前来,我们才知道老东家已将惊鸿楼传给了新东家,大人放心,契书和印信我们都已再三核对,确定为真,何姑娘便是我们惊鸿楼的新东家。” 楼上楼下悄悄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前东家也真是心大啊,这么大的一座惊鸿楼就给了一个小姑娘当嫁妆了? 哎哟,这位前东家是哪家的老糊涂,家业不传给男丁,却要给一个女娃? 对了,刚才那位何姑娘说了,这惊鸿楼是养父给她的。 懂了,无儿无女的孤老头,没有亲生骨肉,只能传给养女。 当然,女子除非招赘,否则不能继承家业,这惊鸿楼只能是以嫁妆的方式继承。 可这还是继承啊。 宗族呢,宗族里总有子侄,近亲没有,那也有远亲,只要是同宗同族,甚至是同姓,总会有男丁,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养女继承家业。 关于这座惊鸿楼的传承,老东家同意了,新东家同意,掌柜们认可,可是围观的百姓们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行,我们不答应! 钟意的耳力极好,虽然都是窃窃私语,可他也隐隐听到了一些。 他轻蔑一笑,再次看向何苒:“何姑娘户籍何处,在真定府住在哪里?” 何苒再施一礼:“小女子是真定人氏,家住旺泉胡同,家父名讳上文下青,曾任前礼部郎中一职。” 小姑娘声音清悦,口齿伶俐,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她是何家女,她爹便是那位因为丁忧而赋闲在家的何进士。 第十八章 天降横财 何家最近的新闻比较多,街头巷尾热议最多的有三件事。 一是何家那位德言容工无一不佳的嫡长女居然是个假的; 二是何家好不容易寻回来的那位真千金竟然是在野台班子里长大的; 三是何家欠钱不还,逼得救命恩人在何家门前吹了一天的大出殡,何家老夫人气病了,差点来个真出殡。 何家至今也只出过一个进士,底蕴不深,哪怕是在真定府,也称不上世家,但毕竟是出过京官的人家,一举一动还是会引起注意,尤其还是这种绝对称不上是好事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何苒身上,何家的姑娘啊,何家有几个姑娘来着? 就连钟意也有些诧异:“令尊是何文青何进士?” 何家嫡长女是假货的事,钟意也听说了,倒不是何家入了他的眼,而是武安侯府。 何家的那位嫡长女是与武安侯府订亲的,如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一直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你是何进士失而复得的那位千金?”钟意已经想到这是谁了,是了,刚刚认祖归宗,接手的不仅是何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这座日进斗金的惊鸿楼。 “大人好眼光,小女子何苒便是家父千辛万苦才寻回的亲生骨肉。”何苒特意在亲生骨肉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可是亲生的,真的! 钟意再次听到了倒吸气的声音,这些人都是闲的。 “好,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何大小姐,本官既然到了真定,若是不见见何进士,岂不遗憾?来人,请何进士来惊鸿楼一见。” 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钟意要见何大老爷,众人都觉得很正常,何苒虽是这惊鸿楼的东家,可她一个尚未成亲的小姑娘,算得上哪门子的东家,锦衣卫要见的,也只能是她的父兄。 何大老爷很快便到了,他正在家里与人谈诗论道,忽然有锦衣卫登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何大老爷使出洪荒之力,才让自己能够走着进来,而不是躺着进来。 其实有几次,他因为腿软摔倒过一次,可是带他来的锦衣卫眼神太过凌厉,他爬起来之后顾不上掸土便跟着继续走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让何大老爷险些当众晕倒。 几个意思,这座惊鸿楼的东家是何苒? 锦衣卫的人叫他过来,就是问起这件事? 他怎么知道? 何苒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大人,女儿回来的第一天,您便盛赞,说女儿被养父教养得极好,高雅清贵、气质端方,品德高尚,更胜过家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您亲自养育,也不会比女儿现在更好了。” 何大老爷先前阎氏说此女无耻,他还以为是阎氏的妇人之见,现在看来,何止是无耻,简直是无耻得令人发指!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当着钟意,何大老爷总不能怒斥亲生女儿无耻。 他只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确实如此。” 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何苒圣母心爆棚,要为何大老爷圆一圆,免得让人以为,何大老爷不但对原配发妻薄性寡义,就连养大女儿的大恩人也没有感激之情。 何大老爷必须要特别感激惊鸿楼的老东家才行。 何苒吸吸鼻子,哀伤之情溢于眼底:“得知养父已逝,您悲痛不已,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女儿不孝,原是不想再惹您伤心,养父隐居闭世多年,这惊鸿楼乃养父亲手创建,若非大人提议,女儿绝不会请您来这伤心之地的,还请父亲大人恕女儿不孝。” 何大老爷被她的哀伤所感染,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眼泪没有,眼屎却是有现成的,何大老爷用衣袖拭拭眼角:“你养父乃大德高义之人,可惜为父未能亲自向他道谢,呜乎、哀哉,实乃人生之憾事也。” 楼上楼下的围观百姓全都明白了,什么野台班子里长大,全都是胡说八道。 隐居避世的啊,前朝的文士们最喜在青山绿水之间盖上几间精舍,邀得几位好友,抚琴弄歌,谈古论今,想请他们出仕,必须三顾茅庐方得一见,以此方显清贵。 太祖得天下改朝换代,前朝那些名家大儒不想为新朝效力,便以此效仿,放着原本的名字不用,改成某某居士,某某庐主,或隐居避世,或修仙悟道,总之,这样的人都是厚有家财,衣食无忧的。 所以这位何大小姐的养父,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一位前朝名士,之所以几十年来无人得知惊鸿楼的东家何许人也,是因为人家避世去了,就没在红尘之中。 哎哟,这是哪个缺德的,把个清贵古雅的名士说成是野台班子班主的? 本来就是,盖得起惊鸿楼的,能是野台班子里的班主? 钟意起身告辞,再没有提起带太姥进京的事。 当然,他更没提让何苒进京。 太姥虽然也不会是那一位,可好歹也占了个“老”字。 眼前的这位何大小姐,和那一位却是半点也不搭边。 她这个年纪,给那一位当重孙女都太小。 更何况,她还是何文青的女儿。 何文青虽然没有官职,可他的女儿也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锦衣卫是嫌自己名声太好了,盯着大家闺秀不放吗? 锦衣卫来得快,走得也快,几十人几十骑眨眼之前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黑白两位掌柜冲着楼上楼下的客人拱手作揖:“今日打扰各位雅兴,本店每桌赚送一道美食,还请各位海涵。” 至于新出庐的女东家何大小姐,自是跟在何大老爷身后回家去了。 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何大老爷道贺,道贺什么?当然是天降横财啊! 这是找回一个女儿吗?不,这是找到了一棵摇钱树! 一只鸟儿盘桓在半空,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飞:“不得了啦,出大事了,惊鸿楼竟然是何家的!” “何家发啦,何家发啦!” “有钱的越来越富,没钱的只能吃土,没天理啊,鸟都嫉妒啦!” 一传十,十传百,没等何家父女回到家里,何家已经有下人飞奔进去禀告了。 惊鸿楼,居然是何家的产业! 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阎氏皱起眉头,哪个缺德的,是拿何家找乐吗? 第十九章 戏演全套 很快,阎氏就知道了,这还真不是找乐,惊鸿楼真的是何家的。 当然,严格说来,惊鸿楼其实是何苒的产业,但是在何家人眼里,这就是何家的,关何苒什么事,这是何家的! 他们都是何家人,所以惊鸿楼也是他们的。 就连存在感极低的何淑惠也悄悄问三太太:“娘,以后咱们到惊鸿楼吃饭,可以不用给钱了吗?” 上次表舅姥爷七十大寿,寿宴摆在惊鸿楼,表舅姥爷家的几个儿子摊钱时,还打起来了呢,三太太听说以后,一脸鄙夷:“没钱就不要摆阔,寿宴摆在哪里不行,偏要挑一家最贵的,活该!” 所以在何淑惠的小脑袋里,惊鸿楼就是“贵”的象征。 其实不仅是何淑惠,何家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 所有人不约而同来到老夫人屋里,包括老夫人在内,一起看着门口的方向。 终于有丫鬟跑进来:“大老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天呐,这两人也真能沉得住气,现在才回来啊! 其实何大老爷和何苒是真的没有耽搁,他们离开惊鸿楼便回来了,只是何家人望眼欲穿,才会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大郎,说说,那惊鸿楼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何大老爷坐下,老夫人便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 全家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何大老爷身上,何大老爷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情,这下子又紧张起来。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鱼鳞册在哪里?” 这话是冲着何苒问的,大家这时才想起来,对了,传说中惊鸿楼是何苒的嫁妆。 像是生怕何家人记性不好,何苒不但拿出了鱼鳞册,还乖乖巧巧地说道:“父亲,这就是养父给女儿的嫁妆。” 嫁妆? 给她的? 凭什么? 家里又不是没有男孙,凭什么要把惊鸿楼给她? 再说,即使真的要把惊鸿楼做嫁妆,也不能是她一个人的。 阎氏冲拾红使个眼色,拾红悄悄退了出去,她要去叫大少爷和五少爷,还要让人去把大姑娘和二小姐接回来。 二太太林氏冷哼一声,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三太太丁氏微微一笑,推了一把何书铨:“去陪你祖母坐着去。” 何大老爷接过鱼鳞册,鱼鳞册共有两份,一份地契,一份房契,地址正确,房子的样式也正确,千真万确,就是惊鸿楼。 就连鱼鳞册那已经发黄的纸张,以及那淡淡的霉味,都让何大老爷感到无比的真实。 这座古香古色、美轮美奂的建筑是他的了,是他的了! 别提什么何家,他是何家唯一的进士,唯一有官身的人,更重要的是,长子嫡孙,他们长房全占了,哪怕日后分家,何家的家业他也能分七成,更别说这惊鸿楼原本就是他们长房的,到时他把惊鸿楼单拿出来,不跟着一起分家,二房和三房也说不出什么。 何大老家挺直腰杆,有了这座惊鸿楼,他还担心没钱打点吗?别说是以前的五品郎中,哪怕再进一步,也不是梦想。 他的仕途,他的前程,全都有了!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阎氏尖利的声音:“只有鱼鳞册?惊鸿楼开了五十多年了,赚的钱呢?钱呢?钱都哪里去了?” 何苒似乎是被阎氏吓到了,她怔怔一刻,才小声说道:“以前赚的钱,都是养父的,和我没有关系。” “怎么就和你没关系了?他不是无儿无女只有你一个亲人吗?他都死了,总不能把那些银子全都带进棺材?你说,那些银子去了哪里?” 别人或许会相信,可是阎氏一万个不相信,何苒是什么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这是一个集卑鄙与无耻于一身的假货! 何苒吓得簌簌发抖,她躲到何大老爷身后,口中喃喃:“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养父只给了鱼鳞册和印信,别的都没给啊,我不知道什么银子” 对啊,印信! 他真是高兴糊涂,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漏掉了。 何大老爷再次兴奋起来,他还记得那惊鸿楼的两位掌柜也提到了印信,他们就是凭着鱼鳞册和印信才确定惊鸿楼是何苒的。 不,是何家的!是他的! “印信在哪儿?”何大老爷瞪着何苒。 何苒显然被阎氏吓得不轻,连带着看向何大老爷的眼神也是怯生生的:“养父说了,印信很重要,让我收好了,不能丢了。” “什么印信?能取钱的印信是?拿出来!”阎氏尖叫。 何苒吓得后退几步,撞在刚进门的何书铭身上,何书铭没有站稳,被她撞倒,何苒脚下一软,噗通一下坐在了何书铭身上。 何苒虽然不胖,可冷不丁地坐上去,那份量也不轻,何书铭猝不及防,就被何苒坐在了屁股底下,他又疼又羞,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是何家的嫡长子,从小到大,都以官宦公子的标准要求自己,这一哭,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怎么哭了? 何大老爷恨不能把阎氏一脚踢出去,这个眼皮子浅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恶狠狠地瞪了阎氏一眼,转身去看何苒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父面孔,他居然向何苒伸出手去扶她,这一刻,何苒就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何苒哪敢让他扶啊,她一个小要饭的,能在高门大户的何家有片瓦遮头,她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此时此刻,何苒脑海里浮现出一棵地里黄的小白菜,而她就是那棵可怜的小白菜。 不行,演过了,要收敛! 何苒随时鞭策自己,她避开何大老爷的手,女大需避父。 她站起身来,正想回头看看被自己当成肉垫子的何书铭,却见何大老爷温柔地说道:“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让为父如何放心,那印信呢,来,为父帮你收着,你放心,为父一定替你收得妥妥的,我带你去古玩铺子,买只漂亮的匣子,专门用来放印信,好不好?” 能不好吗?当然好了。 可是何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却说了一句令人大跌眼镜的话:“不去古玩铺子,要去银楼,买金匣子,纯金的!” 她的印信,值钱着呢,一定要用金匣子装着,那方能显出珍贵。 第二十章 全城惊动 金匣子? 何大老爷有点懵,装印信的匣子要用金的? 不过,何大老爷很快便释然了,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她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木头价比黄金,更不知道玉石远比金子更加珍贵。 何苒同情他三秒,一看就是和平年代长大的傻孩子,不知道战乱年间,对于小老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黄金的价值更高了。 价比黄金的木头?劈成木屑以后的木头依然价比黄金? 玉石?砸碎的玉石就是渣渣,熔了的金子还是金子。 晋王都能杀掉闵家女了,离战乱还会远吗?晋康和京城打架,真定府的位置香得很。 这时,阎氏的声音再次响起:“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鬼鬼祟祟的人不是何苒,而是一名小厮,小厮显然是来报信的,可却是一脸为难,不知道该和谁说。 所有人的目光从何苒转向小厮,小厮更慌了,结结巴巴实话实说:“寿材铺的人来了,说说咱家给大小姐大小姐” 听到“寿材铺”三个字,老夫人全身上下就哪里都不好了,那天的唢呐声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虽说她的寿材早就准备出来了,可是上了年纪的人,却还是听不得这个。 “你说什么?”老夫人质问。 小厮吓得头上冒汗,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外面的人都在传,说,说咱们府里迟早要害死大小姐,不知是谁,帮咱们叫了寿材铺的人来,还说大小姐给咱们府里带来这么一笔大财,死了总不能太寒酸,要挑着最贵的寿材装殓” 与此同时,两个小乞丐正在抢枣吃,一只绿色的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孙子们,时辰到了,收钱办事啦!” 一个小乞丐抢先把枣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嚼嚼咽下,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喊:“后娘谋财害命杀继女了,何家要出冤案啦!” 另一个小乞丐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抢老子的枣儿,怎么不噎死你。” 他抓起地上的破碗,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何家要出冤案了,后娘谋财害命啦!” 哼,偏要和你反着来,小样,谁让你抢我的枣儿? 史嬷嬷走出租住的院子,她要去官驿里看看,京城的信怎么还没到。 一名小乞丐从她身边跑过:“何家要出冤案啦!” 史嬷嬷一惊,使个眼色,身边的婢女上前一步,拦住小乞丐:“你说出冤案,何家?” “何家要出冤案了,后娘谋财害命啦!” 小乞丐喊完就跑,他收了十条街的钱,现在才喊了三条街呢,赶时间,忙着呢。 史嬷嬷脸色大变:“快去打听打听,何家出了什么事?” 婢女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就回来了,何家的事,不要太好打听,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谈论何家的事。 “何大小姐并非孤苦无依,她的养父便是惊鸿楼的大东家,惊鸿楼是她的嫁妆!” 史嬷嬷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惊鸿楼?你是说惊鸿楼?怎么可能?” 婢女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史嬷嬷为何会沉不住气,她忙道:“街上的人说京城来的锦衣卫大官亲自问出来的,错不了。” “京城的锦衣卫?”史嬷嬷心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她对婢女说道,“不要等官驿的信了,你现在快马加鞭回京城,把这件事向夫人禀报!” 婢女不放心:“嬷嬷,那何家呢,何大小姐会不会真的出事?” 史嬷嬷微微一笑:“现在没人会比何家更不想让大小姐出事了。” 是的,何家心急如焚,气愤填膺! 何大老爷要去报官,这些人太歹毒了,眼红何家得了一笔大财,竟然造谣何家要为了钱财谋害亲女,歹毒,太歹毒! “去报官,去报官,我何家诗书传家,清白如水,他们不要妄想诋毁!” 何三老爷自告奋勇去了县衙,县衙和府衙同在一城,知县大人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事影响到知府大人的心情。 何家报案,知县立刻去查,却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只说是从街上听来的,而寿材铺的人居然是隔着窗户听到的,街上的人都在说,要不就把整条街,不,是真定府大街小巷的人全都抓来审问? 知县使个眼色,师爷拍拍何三老爷的肩膀:“三老爷回去和大老爷说一声,清者自清,让何大老爷消消气,不用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何大老爷已经消气了,天降横财,肯定会有人嫉妒。 他竟然真的带着何苒,去了真定府最大的银楼,打了一个装印信的金匣子。 何苒只要求真金,花样什么的全都不用,银楼的匠人两个时辰就给打出来了。 何苒很满意,何大老爷也很满意,只是在付银子时,他心疼了。 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金匣子,居然八两八! 一两金,十两银,八两八就是八十八两银子,加上工费总共是一百两! 何苒当着何大老爷的面,将一枚印信装进金匣子。 何大老爷伸出手:“好女儿,这匣子挺重,为父替你收着,免得让小偷惦记上。” 何苒眨眨眼睛:“到了京城再交给父亲,可以吗?” “京城?你要去京城?”何大老爷立刻想到了武安侯府,莫非这丫头真想带上惊鸿楼嫁去武安侯府? 那惊鸿楼就是姓陆,而不是姓何了。 何苒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她不想让何大老爷纠结,连忙说道:“因为京城里还有一座惊鸿楼,也是我的嫁妆” 何大老爷的脑袋嗡嗡作响,没错,他第一次去京城时,便知道京城里也有一座惊鸿楼,但不是酒楼,而是银楼! 当时他还特意问过,据说就是重名而已,根本不是同一个东家。 “你是说京城的惊鸿楼和真定府的是一家?” 何苒点点头:“都是养父的心血,现在都给我了。” 所以她要去京城,把她的惊鸿楼收回来。 何大老爷哈哈大笑,笑完才想起,现在还是在大街上。 “好女儿,这些琐事你就不用管了,为父替你去京城,把惊鸿楼收回来。” “可是京城的惊鸿楼和真定府的不一样,还有一个东家,有两个东家,我只占了一半,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何苒怯生生,她好担心父亲不让她去啊。 何大老爷一怔,京城的惊鸿楼有两个东家? 是啊,肯定是啊,那是京城,能在京城扎根立足几十年,背后的水不要太深。 难怪都说京城和真定府的惊鸿楼不是同一个东家,原来京城的东家还有一个人,那人是谁? 以何大老爷为官多年的经验,不用打听也能想到,那另一个东家,不是勋贵就是高官! 第二十一章 准备进京 “你知道另一位东家是谁吗?”何大老爷满怀希冀看向何苒。 何苒摇摇头:“养父说我小的时候去过京城,还被那位东家抱过的,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何大老爷心中一梗,先不管何苒这番话是真是假,但是她说京城的惊鸿楼是她的,那就不会错。 那可是京城里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冒充惊鸿楼的东家。 “好,为父陪你一起去京城。” 何苒大喜,有父亲陪她一起进京,她就不害怕了。 回到家里,何大老爷说了要去京城的事,何家人再一次震惊。 什么?京城的惊鸿楼也是何苒的嫁妆? 不对不对,这是何家的!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们真当我死了是吗?” 一家人怔了怔,然后齐齐跪下:“母亲(祖母),我们不敢!” “不敢?老太爷是不在了,可我还活着,我只是老了,而不是死了!父母在,不分家,不分家,你们哪来的私产,谁借你们的胆子,现在就给女儿分嫁妆?” 是啊,何家还没有分家,别说是何苒这个当孙女的了,就连何大老爷,也不敢置办私产。 三太太丁氏算是明白了,老太太这是不想让长房独占惊鸿楼啊。 “母亲说得极是,这惊鸿楼虽说是咱们大小姐的嫁妆,可大小姐不是还没有出嫁吗?大小姐一日没有出嫁,这惊鸿楼就是何家的产业,理应交由母亲管着。” 阎氏一听就急了,丁氏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分明是要把长房的东西拨拉到自家房头,臭不要脸! “丁氏,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是长房女儿的嫁妆,和你们三房没有一点关系!” 丁氏笑得深明大义:“大嫂这话说的,倒像是大小姐的嫁妆,要拿去给你们长房的儿女平分似的,好在这里都是自家人,若是有外人在场,呵呵,怕是那寿材铺子的人又要来一回了。” 上一次寿材铺子的人过来,是说何苒要被谋财害命了,所以提前把棺材送过来。 丁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何苒还是要被害死呗,且,就是被他们长房,被她这个继母。 何淑惠一脸懵懂地插嘴:“娘,外面说后娘谋财害命要害死继女,那个继女是谁啊?” 还能是谁,整个何家就只有一位后娘,也只有一位继女。 阎氏青筋暴起,鼻孔张大,她本是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的长相,大鼻孔配在小鼻子上,丁氏很担心下一刻阎氏的鼻子会爆开。 “哎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丫头就是比不上她二哥,她若是能有她二哥一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何淑惠的二哥,当然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何书铨了。 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佯怒道:“你娘说得对,你就是应该和你二哥哥多学学,若是家里的孩子个个都能如铨哥儿这般,这才是咱们何家之福。” 丁氏忙道:“咱们大小姐也是好样的,才貌双全,一颦一笑全都随了老夫人,比起那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也不多让,只是以后啊,还要辛苦老夫人给大小姐做主,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让人给祸害了。” 阎氏气得想打人,可这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不敢。 她只能瞪着丁氏,双眼喷火。 丁氏乐得自在,老夫人眼里只有自己,其次是三老爷,然后是铨哥儿,至于何苒,哪怕她真是一棵摇钱树,老夫人也只管往下摇钱,才不会管那棵树是不是要浇水要施肥。 丁氏这样说,无非就是要在老夫人心里种上一棵刺,阎氏的刺。 那什么惊鸿楼,哪怕落不到三房手里,也不能让长房独占。 来啊,互相伤害啊! “女儿,印信你先自己拿着,那鱼鳞册总能先交给为父了?” 何大老爷的声音如那三月的微风,吹拂着何苒那颗缺少父爱的芳心。 何苒抽抽鼻子,把鱼鳞册郑重交到何大老爷手里。 “父亲,女儿只信任您,女儿知道,无论何时,父亲都会为女儿做主的。” 听听,做主啊! 何大老爷强忍下心中的喜悦,对阎氏说道:“你还在这里做甚,我和苒儿后日便要进京,你去把行装收拾出来,给苒儿多带几件衣裳,京城比真定要冷上一些。” 何苒自从回来以后,就是一身葱心绿,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定府是个村,村里种的都是大葱呢。 老夫人问道:“后日便要进京?这么急的吗?” 虽说真定府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可老夫人这把年纪也还没有去过京城,说真的,听说京城的惊鸿楼也是何苒的,不,何家的,老夫人动心了,那家惊鸿楼是银楼,她总要去挑上几件戴得出去的首饰。 何大老爷叹了口气:“母亲不知,那京城的惊鸿楼还有一位东家,且位高权重,苒儿只是一个小姑娘,儿子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能忍心看着她被人拿捏呢,总要过去看看,找找京城的旧友,托托关系,也免得苒儿让人欺负了,咱们一点法子也没有。” 原来去了京城,还不能直接就到惊鸿楼里挑首饰啊,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东家,那岂不是还要看人脸色,何老夫人顿时没了兴趣,她在真定府,可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行了,那快去准备,穷家富路,到了京城别让人笑话。”老夫人挥挥手,她累了,她要休息了。 阎氏被何大老爷打发出去给何苒置办衣裳首饰,这种事本应何苒一起跟着的,可是何大老爷不放心,阎氏那恶妇,万一当众对何苒谩骂,那岂不就应了外面的传言? 没把两座惊鸿楼抓到手心里,何大老爷可不敢有半分疏忽。 何苒打个哈欠,她也累了,所以她回去睡觉了。 只不过她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就又出门去了。 门子远远的看到何苒,心里便在嘀咕,不知道这一次大小姐有啥借口。 大小姐的借口堂堂正正:“继母出门了,我要去她跟着服侍,晚到一步会被罚跪搓板的。” 门子懂了,大小姐的借口,十句里九句不离继母,总之,她就是一个被后娘迫害的可怜继女。 第二十二章 无凭无据 何苒没去惊鸿楼,惊鸿楼是名楼,而何大小姐现在已经是真定府的名人了,她暂时不想引发新的话题,所以就不去惊鸿楼了。 离惊鸿楼不远,有一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宅子,门槛不高,不是官宅,外墙墙皮脱落,大门也已斑驳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是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假山凉亭小桥流水,一只绿色的鹦鹉正在水边梳理羽毛,看到何苒,鹦鹉欢呼着飞了过来,落在何苒的肩膀上:“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你知道吗?每晚上都在想你,以前是喜欢的多,现在只喜欢你一个,你有毒啊你有毒!” 何苒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小八立刻喊道:“大当家打了鸟,鸟被幸福地打晕了!” 左小艾听到声音迎了出来,笑着说道:“姑娘,别搭理那疯鸟,快点进来。” 小八大吼:“没人嫉妒是庸鸟,八爷又被嫉妒了!” 进了屋,何苒便挑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对左小艾说道:“我后天进京。” 左小艾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特别想看到锦绣的表情。” 何苒也笑了:“我也想看,迫不及待了。” “姑娘,有件事,无凭无据的,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笑够了,左小艾脸上却多了几分难色。 何苒看她一眼:“那些无凭无据的事,若是你不和我说,怕是也就没人会和我说了。” 左小艾心中酸楚,姑娘离开太久了,有些事,如果她不说,就只能等着姑娘自己发现了,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说了,姑娘便会心里有数,早做打算。 “大概是从十年开始,起初是北直隶接连出了三桩案子,都是行刺,全都成功了,却只有第二起的刺客成功突围,其他两起的刺客当场自尽。后来又有几起,最近的一次便是晋王妃之死,晋王妃替晋王挡了一剑,否则,死的便是晋王了。” 何苒心头一动,这就是她这具身子的原主吗? 不,原主不是自尽,而是被活埋了。 “这些刺客都是女子?”何苒问道。 “是,都是年轻女子,没人认尸,更查不到她们的户籍。”左小艾说道。 何苒嗯了一声:“你怀疑这是咱们的人,或者说,是咱们的人调教出来的?你怀疑是锦绣?” “是,我怀疑她,她有这个能力,再说,当年她就是做这个的。” 何苒摇摇头:“当年她也不是杀手,她只做过一次行刺的事,还是我派她去的,不能因为那一次的事,就怀疑到她头上。” 左小艾起身要跪,想到何苒最烦人下跪了,连忙站起身,鞠了一躬:“姑娘,是小艾的错,小艾不该胡乱怀疑自己人。” 何苒笑了笑:“无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你只是把你的想法告诉了我。” 何苒起身:“行了,我知道了,我走以后,何家的人肯定会来闹,让黑土和白云按照计划进行,不用为这些小事劳神。” 晚上何苒回到何府,刚刚坐定,燕儿使引着何淑媛和何淑婷过来了。 这两位是阎氏派人从娘家接回来的,据说一直在等着她,望眼欲穿了。 何苒也想见见她们,尤其是何淑媛。 当何淑媛和何淑婷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何苒笑了,热情地拉住何淑媛的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有一句古话,说是谁养大的孩子就像谁,看看,大姑娘还真有几分父亲的风采呢。” 何淑媛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难怪母亲说这个假货不好对付,看来果然如此。 “大小姐说得对,父亲和母亲将淑媛视如己出,淑媛心中感激得紧。” “父亲母亲把大姑娘含心茹苦养大成人,他们付出的太多了,大姑娘啊,你不小了,可不能学那些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孙,虽说他们二老是你的养父母,可他们养你小,你就要养他们老,大姑娘啊,你既然做了何家女儿,那就要尽孝,你可不能让他们二老寒心啊。” 何苒苦口婆心,圣母光环闪闪发光。 何淑婷诧异地看向身边的何淑媛,这人做过什么,为何何苒会这样说? 何淑韵也好奇地看向何淑媛:“大姐姐,你不想认大伯父大伯娘了吗?你可不能这样啊,他们对你那么好。” 何淑媛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 何苒叹了口气,对何淑婷说道:“二妹妹,你劝劝大姑娘,别让她再钻牛角尖了,做人,还是要想开点,是?” 何淑婷和何淑韵一头,然后晕头转向地陪着何淑媛走出了何苒的屋子。 而何淑媛,从那天开始,直到何苒进京,都没敢出现在何苒面前。 而那边,阎氏正在和何大老爷吵架:“那个假货口口声声说什么养父,她的养父,那不就是媛儿的亲生父亲吗?那惊鸿楼,分明就是媛儿的。” 何大老爷四下看看,又去检查了门窗,这才转过身来,压着声音对阎氏低吼:“这种话你也敢说?是谁让人散播谣言,说她是在草台班子里长大的?又是谁让我说,她是在破庙里被人换走的?全都是你! 现在你又说她的养父是媛儿的亲生父亲,你当别人全都和你一样蠢?她那个养父能和京中权贵一起做生意,能开得起这么大的惊鸿楼,那会是普通人?他有没有亲生骨肉,他的门生故旧会不知道?否则这桩大财会落到区区养女手中?” 是啊,这位养父很可能就是前朝旧臣,这种宁可归隐山林也不想入朝为官的,多半是在文坛中有些名声的,这些人多的是门生故旧,他有没有成亲,有没有纳妾,他的门生和朋友不会不知。 既然已经说是无儿无女了,现在冒出个亲生女儿,那就只能是私生女,奸生子。 而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为了他的身后名声,宁可认个养女,也不会承认他有奸生子的。 何大老爷看向阎氏的目光越发失望,当年他是怎么看上她的? 转眼就到了要进京的日子,一大早,何大老爷便和何苒坐上马车,在一家人殷切的目光中,驶向通往京城的金光大道。 第二十三章 当破不破 晋阳城,王府内。 清晨,花园里的凉亭中,一名男子手里把玩着两枚棋子,对着石桌上的棋盘出神,这盘珍珑棋局已经摆了两日,这两日除了睡觉,他都坐在这里沉思。 布履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布衣青袍的少年走进凉亭,那全神贯注思索棋局的男子,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撷英,这么早就过来,可是有事?” 撷英脸上露出一抹如暖阳般温暖的笑容:“钟意已经离开真定府了。” 他走过去,在男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面前的珍珑,眉头微微动了动,他的目光向上移动,在男子轻垂的睫毛上顿了顿,又顺着男子的目光向下移动,最终落在棋局上。 而那里,便是破局之处! 这珍珑,其实已经破了,只是那人迟迟未动。 “你在犹豫。” 撷英的声音轻如羽毛,似乎眼前的是一片薄如蝉翼的水晶,哪怕是一个震动,也会将这一切打碎。 男子抬起头来,年轻的面庞皎洁润泽,却又带了几分清冷,似是不应出现在晨光之中。 “她在惶恐,杯弓蛇影。” 撷英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更加温暖:“你很了解她。” 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以我的年纪,不可能了解她,但我却知道她的惶恐是什么,只要一日不能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便不得安宁,夜不能寐。” 撷英叹了口气:“明明没有吕后的谋略和胆识,却想做吕后的事,注定她一败再败。” “她自己成不了吕后,便担心别人会成为吕后,这便是她的可笑之处。撷英,她也不想想,那惊鸿楼早在皇祖父在世时便已经存在了,皇祖父会不知道?那人真若是在惊鸿楼里,皇祖父能找不到吗?” 撷英沉默,没有说话。 这世间有些事,明知却不去做,不是因为那事不存在,而是因那做事的人,不想面对,不敢面对,亦或者,是他心中有愧,所以他能做的,便只有将一道道荣誉一个个名头加上去,因为他知道,这些是他给的起,而那人也不会拒绝的。 之所以不拒绝,恐怕不是那人真的想要,而是那人懒得拒绝而已。 而这些,撷英这个外人能懂,而身为孙儿的晋王周熠却不会懂,或者,他不想懂。 就如这珍珑棋局,周熠其实早就知道要如何破解,可他却宁可在这里枯坐,他想破,可却不破,不是他不懂如何破,而是还没到时候,他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让他突围而出的引子。 而此时的真定府,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估摸着这会何大老爷和何苒即使还没到京城,也不会返回了,阎氏从瓷枕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裹了几层的小布包,那小布包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方方正正,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阎氏正要出屋,何淑婷走了进来,手里也捧着一只布包,见阎氏穿着见客的衣裳,何淑婷忙问:“娘,您要出去?” 阎氏的脸沉了下来:“你不陪着你大姐姐,来我这里做什么?” 何淑婷眸光黯了黯,她把布包递到阎氏面前:“娘,这是我给您做的鞋子,您试试合不合脚。” 阎氏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她接过布包,却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放在小几上:“好,等我回来就试试,你大姐姐心情不好,你要多陪陪她,没事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唉,等你大姐姐能出门了,你再陪着她一起出去。” 自从真假千金的事传出来,何淑媛便不想见人了,就连府里的姐妹也不想见到,所以阎氏才让孩子们陪她去外家小住散心。 “是。”何淑婷低眉垂目,额头的刘海遮住了她眼中的泪水。 都是长房的女儿,她还是亲生的,可是母亲眼里,却从来没有她。 虽然是孪生,可大哥书铭是嫡长子,父亲非常重视他,五弟书桥是最小的,母亲也对他多了几分娇宠。 何淑婷知道,男女有别,她比不上兄弟,可是她却想不通,她为什么也比不上大姐姐。 即使大姐姐的身世没有曝光之前,何淑婷便想不明白,她才是母亲亲生的,而大姐姐不过是一个继女而已,可为何母亲看向大姐姐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温柔宠溺,而看向她时,却视若无睹。 不是冰冷,不是嫌弃,而是像在看着空气,就像她不存在。 而她也在母亲心里,也一直都是不存在的。 何淑婷落寞地走出母亲的院子,别人可能不知道,可她却是早就留意了,这院子现在就是母亲一个人的,父亲其实早就不在这里住了,父亲每晚都会住在书房里,而从书房出去,有一条被绿树掩映着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道在何家人看来,只是为了风水而开,从来没有用过的角门。 看着何淑婷走了,阎氏按按胸口,胸口硬梆梆的,她从瓷枕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在那里。 阎氏瞬间感到安心,女人上了年纪,能令她安心的不是男人,只有儿女和金银。 这些事,她年轻时不懂,那时以为只要跟定了这个男人,她便有了一切。 现在想想,呵呵,这男人是真指望不上啊。 所以她要为自己打算。 阎氏没走正门,她带着拾红从后门出府,门子看到她,自是不敢多问,心里却在嘀咕,什么时候开始,他这后门也成了太太小姐们走的了?先是有大小姐,现在大太太也要走后门了? 阎氏一路来到惊鸿楼,看着面前古朴大气,却又繁花似锦的楼宇,阎氏再一次按住胸口,那里硬梆梆的,是她的底气! 看到有衣着华贵的太太走过来,门口的伙计连忙迎过来:“太太,可有订桌?” 阎氏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面前的伙计,拾红喝斥:“没眼色的东西,这位是东家太太,何家的大太太!” 伙计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态度更加卑微:“原来是东家太太来了,您快点里面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第二十四章 银子拿来 白掌柜满脸堆笑,亲自将阎氏迎进惊鸿楼最好最贵的雅间。 伙计上了茶和点心,茶汤淳香,点心精致,雅间里布置得美轮美奂,白掌柜满脸谄媚,阎氏置身其中,忽然涌上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在阎氏从那只小布包里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匣子时,阎氏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白掌柜的目光落在那只金匣子上,脸上的谄媚加深了几分。 “大太太,这是” 阎氏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她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印章。 “白掌柜,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惊鸿楼的印信。” 白掌柜双手接过印章,仔细看过,又珍而重之把印章还给阎氏,他点头如捣蒜:“是,确是。” “印章可是真的?”阎氏呷了口茶,尾指高高翘起,只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枚印章,在白掌柜面前晃了晃。 白掌柜忙道:“回大太太的话,这印章确实是真的。” “那么凭这印章能不能在你们这里取出钱来?”茶好,点心也好,可阎氏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茶,那个假货让她损失了二千两银子,她要把这些银子拿回来。 至于那假货回来后会不会闹起来,管她呢。 反正这惊鸿楼即使不给那假货,也要被老夫人抢过去,既然到不了她手里,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白掌柜怔了怔,连忙说道:“能取是能取,可是需要我们两位掌柜一起在场,方能取出钱来,黑掌柜没在,他请了假,要走一个月呢,所以” 阎氏啪的一拍桌子,主母威仪尽显! “所以你拿不出银子?我看不是你拿不出来,而是你不想,怎么,我这何家大太太的身份,还不配吗?” 白掌柜吓了一跳,他是外聘的掌柜,没有卖身给惊鸿楼,当然,也没有卖身给何家,否则,这个时候,他已经跪下了。 他没有下跪,而是向阎氏抱拳行了一礼:“大太太息怒,咱们这里之所以会有这个规矩,那是因为楼里赚的银子都是锁着的,且,那银箱子有两把锁,我和黑掌柜各持一把钥匙,这也是为了防止我们二人中饱私囊,不仅是咱们这里,这真定府里还有几家也是这样做的。” 这样的事,阎氏倒是也听说过,别说是惊鸿楼了,就是她自己的银箱子,也是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若是黑掌柜一个月不回来,你这惊鸿楼岂不是连采购的银子也没有了?” 阎氏退而求其次,黑掌柜要走一个月,她可等不及,一月后,那个假货就该回来了。 白掌柜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他讷讷说道:“账上有些银子,是用来周转,以备不时之需,可也就只有二千两左右。” 二千两? 阎氏的眼睛亮了,她被那些捞尸人坑走的,不就是二千两吗? “只有二千两?”阎氏沉声问道。 白掌柜忙道:“还要去账房看看,这两日又支出了一些。” “好,你去看看,有多少都给我支出来,我有急用。” 阎氏再次拿起那枚印章:“这是我那女儿,临行前留给我的,也是以备我的不时之需。” “好,好,您请稍等。” 白掌柜一边答应,一边退了去,片刻之后,便和账房一起抬了一口箱子进来。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一片,里面装的不是银票,而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阎氏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些有多少?” 账房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回东家太太,这里是一千八百五十二两,这是账册,还请东家太太核对。” 阎氏有些遗憾,居然连二千两也凑不够。 罢了罢了,一千八百两那就一千八百两,差的那一百多两,就当打发要饭的了。 阎氏可没有心思查账,她把账册随便翻了翻,便道:“账记得不错,以后就照着这样来。” 她站起身来,对拾红说道:“走。” 白掌柜一脸殷勤:“大太太,这些银子给您送回府里吗?” 阎氏正想点头,忽然又觉不妥。 这不是银票,这是一箱银子,就这么抬进府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府里便会传遍了。 想到那位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全都拢到自己怀里的婆婆,还有两个红眼鸡一样的妯娌,阎氏说道:“抬去广升街的阎记笔墨铺。” 广升街的阎记笔墨铺,是阎氏娘家的产业,当年,她便是在这里遇到何大老爷的。 “好哩!” 白掌柜吩咐伙计去送银子,账房却指着账本上的一页,对阎氏说道:“东家太太,劳烦您在这里签个名字,盖个手印。” 阎氏凝眉,看着手里的印章:“这不是有印信吗?为何还要让我签名按手印?” 账房解释:“东家太太,您手里的印信是能取钱的,可是却不能用来入账,入账还是要凭您的签名和您的手印,您是东家太太,咱们东家是您的闺女,这都是一家人,您看” 原本两名伙计已经抬起了箱子,这会儿却又把箱子放下了。 阎氏想破口大骂,可还是忍下来了。 不就是个签名吗?难道那假货还能凭这签名把银子要回来吗? 她敢要,那她就是不孝! 阎氏再不犹豫,提笔在账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按上了手印。 两名伙计抬起箱子,手脚麻利地送去了广升街阎记笔墨铺。 阎氏没有急着回府,她坐在笔墨铺里,把那些银子挨个地看了又看。 而此时,老夫人正被几位老姐妹围着恭维,你一句我一句,把她夸成了有福气的老封君。 自从老太爷去世,何大老爷丁忧,老夫人身边便冷冷清清了,昔日这几个表姐妹堂姐妹,也都以不打扰她清静为由,久不登门了。 今天她们不但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厚礼,如今整个真定府的人,全都知道了,她们何家寻回的那位嫡长女,不但有桩武安侯府的好亲事,而且还嫁妆丰厚,就连真定府的老字号惊鸿楼,竟然也是她们何家的了。 第二十五章 怒火中烧 “大表姐,您那位大孙女呢,快请她出来,给姨姥姥们看看。” 老夫人叹了口气:“巧了,她没在家,一大早就和她父亲去京城了,京城里也有一座惊鸿楼,掌柜们望眼欲穿,等着她去接手呢。”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老夫人微微一笑,和她猜的一样,提起京城的惊鸿楼,这些人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隔了好一会,三表妹才试探地问道:“表姐,你是说京城那家也叫惊鸿楼的银楼,也是你那孙女的?” 老夫人横她一眼,就属这个三表妹最爱显摆了,买个镯子都要显摆,现在知道了,以前只是让着她而已,京城那么大的银楼,她要多少镯子会没有? “不是她的,是我们何家的。”老夫人云淡风轻。 “对对对,是何家的,是何家的。”三表妹讪讪。 老夫人在心中冷笑,四表妹笑着打圆场:“听说宫里的勋贵们,都是惊鸿楼的常客呢。” “都是在京城,也是图个方便。”老夫人不骄不躁。 五表妹忙道:“京城里的银楼多得是,人家为啥都要去惊鸿楼啊,还不是因为惊鸿楼是老字号,童叟无欺,以后咱们到了京城,还要请大表姐和铺子里的掌柜说一声,多多少少给个折扣。” 三表妹一拍大腿:“说京城,那是远了,可是咱们真定府不也有一家惊鸿楼吗?大表姐,不如咱们今天就到惊鸿楼里尝尝味道?” 老夫人心中一动,是啊,惊鸿楼是何家的了,以后她请客岂不是不用自己花钱了。 “好,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过去。” 傍晚时分,正是酒楼里要上客的时候,几驾马车停在惊鸿楼门前,老夫人对赵妈妈说道:“去和楼里的人说一声,把最好的雅间腾出来。” 赵妈妈答应着下了马车,却是一怔,她虽然没在惊鸿楼里吃过饭,可是却也在这个时候从这里路过亲眼看到过惊鸿楼的繁华。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何惊鸿楼前冷冷清清? 仔细一看,赵妈妈吓了一跳,惊鸿楼连门都没开,大门紧闭。 眼前的一幕,赵妈妈看到了,和老夫人一起来的老姐妹们当然也看到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刚换了东家,怎么就关门了呢?” 一听就是三表妹的声音,老夫人气得不成,对赵妈妈说道:“去敲门,让掌柜出来见我!” 该做生意时不做生意,这个掌柜是不想干了吗? 谁给他的胆子? 赵妈妈很快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愁眉苦脸的白掌柜。 “为何不开门迎客?”老夫人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白掌柜快要哭出来了:“东家老夫人,不是咱们不想开门,是是连买菜买肉的银子也拿不出来了,没有新鲜的食材,怎么开门做生意啊,客人点菜,咱们也要能做出来才行啊。” “哎哟哟,这么大的惊鸿楼,竟然连买菜买肉的钱也没有了?天呐,怎么还有这事啊!” 老夫人不用去看,也知道这说风凉话的就是三表妹。 老夫人强压怒火,问道:“银子呢?都去哪里了?你们连周转的银子也没有吗?” 白掌柜抹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子:“不瞒老夫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咱们酒楼的周转银子还有一千八百五十二两,这些银子,别说是买菜买肉了,就是买上两三车的鲍参翅肚也是足够了。” 老夫人点头,她虽然没有开过酒楼,可也知道这么大的酒楼,周转的银子怎么也要有一二千两。 “那银子去哪儿了?全都买了鲍参翅肚了?” 老夫人咽咽口水,摆一桌鲍翅宴也不是不可以。 白掌柜拿出账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指着上面的签名说道:“今天东家太太来过,把账上的银子全都提走了,老夫人您看,这是东家太太的亲笔签字和手印。” 老夫人吃了一惊:“东家太太?哪个东家太太?” 白掌柜错愕:“就是咱们东家何大小姐的母亲啊,老夫人,东家太太支银子,没有知会您吗?” 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偏偏那个可恶的三表妹又开始嘀咕:“哎哟哟,这要是换成我家的儿媳妇,敢从家里账上随便支银子,我就休了她,这是压根没把婆婆放在眼里啊,这种儿媳妇,留着干嘛,等着气死婆婆吗?” 老夫人已经快要给气死了。 “那么多的银子,她全都拿走了?”她还是不死心,一千八百多两啊,放在哪一家,这都不是小数目。 白掌柜一挥手,两名身强体壮的伙计跑了过来。 白掌柜对他们说道:“是你们给东家太太送银子的,你们快点告诉老夫人,那些银子是不是东家太太要的。” 两名伙计忙道:“老夫人,那些银子确实是东家太太要的,我们送过去,东家太太一锭一锭当场验收的,一两不多,一两也不少。” 老夫人听出点明堂,问道:“你们把银子送去了哪里?” 两名伙计异口同声:“送到广升街阎记笔墨铺子了。” 老夫人的身子晃了晃,这个恶妇,这是偷了何家的银子,去贴补自己的娘家啊! “去,去,回府,回府!” 几位表姐妹又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全都听不到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让两个儿子,不,还要带上所有的家丁,去阎记笔墨铺子里,把属于何家的银子夺回来! 同样是傍晚时分,何大老爷和何苒终于到了京城。 望着宽阔的街道,繁华的街市,何大老爷百感交集。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来过京城了? 其实并不久,三个月前他便来过,他去拜会以前的上司,可是却连人影也没有见到,他又到文选司里转了一圈,同样,文选郎也没有见他。 他在文选司门前等了很久,想约上文选郎去酒楼里坐一坐,可是过了饭点,也没见文选郎出来,一问才知,原来每天都有官员来这里寻偶遇,所以文选郎已经养成了不走正门的习惯,这会儿早就到家了。 第二十六章 匣子丢了 父女二人找了客栈住下,何大老爷这才发现,何苒身边竟然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你母亲给你的丫鬟呢?”何大老爷记得,何苒是有丫鬟的,怎么没有跟着一起来? 何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身上穿的是新衣裳,脚上也是一双新鞋,终于不是葱心绿了,现在她从头粉到脚,就像开在田间地头的大蜀葵。 “燕儿偷东西,我不想带上她” “偷东西?府里竟有此等恶奴?她偷了什么?” 何大老爷很气愤,何家诗书传家,就是丫鬟也都是书香里熏过的,偷东西的事,岂是何家的丫鬟能做出来的? “偷了父亲打给女儿的那只金匣子,女儿质问她,她却说没有拿,可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何苒小心翼翼,此时此刻,她就是那个被恶奴欺负的可怜人啊。 何大老爷怔住:“金匣子?你说的是金匣子?那匣子里的东西呢?” 何苒从衣袖里掏出一枚印章:“在这里呢。” 何大老爷松了口气,印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可是那个燕儿想要偷的,真的只是那只金匣子吗? 不是何大老爷想得多,而是他了解阎氏。 燕儿是阎氏的人,她和阎氏才是一条心。 那只金匣子,恐怕就是阎氏让她偷的。 好在印章没有装在金匣子里,否则这趟京城,那就白来了。 何大老爷的目光落在何苒手里提着的鸟笼上面,鸟笼里有只绿色的鹦鹉,正在东张西望。 这只鸟哪来的? 何大老爷记得何苒上车时,没有带着这只鸟啊。 当然,也可能是提前放在车上的,毕竟父女俩没在同一驾马车上。 “这是你养的鸟?”何大老爷随口一问,小姑娘喜欢养这养那,这都是小事,无关大局。 “嗯,是我养的。”何苒拎着鸟笼,跟在何大老爷身后,走进了客栈。 不过,何苒身边没有丫鬟,何大老爷觉得这件事急需解决。 千金小姐出门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丢的是何家的脸。 安顿下来,何大老爷便打发长随出去找人牙子买人,京城里果然繁华,做什么都方便,就连买人,也比真定府要方便得多。 不到半个时辰,长随便领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低眉垂目,看着像是个安份的。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学过规矩吗?”何大老爷问道。 小姑娘忙道:“奴婢叫小红,十四了,王牙婆教过一点规矩。” “嗯,带去让大小姐看看。”何大老爷挥挥手,他最烦这些俗务了。 小姑娘被带到了何苒面前,何苒点点头,示意长随把人留下。 长随走后,何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抬起头来,抿嘴一笑,两颊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太姥说了,大当家最会取名字,还请大当家给奴婢取个好听的名儿。” 一旁的小八连忙抢着说道:“我看你长得有点丑,就叫阿丑啊,阿丑阿丑,你吃屁我喝酒。” 小姑娘急得眼泪快要出来了:“大当家,我不要叫阿丑。” “不叫阿丑,叫小梨,梨涡的梨。”何苒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小梨两个字。 小梨大喜,大当家看到她的小梨涡了,大当家给她取了好听的名字,大当家不讨厌她。 小八继续巴巴:“小梨放在外面冻,那叫冻梨,小梨放在火上烤,那叫烤梨,小梨加上冰糖一起炖,那叫冰糖炖雪梨,小梨小梨,你是要炖还是要烤?” 小梨白它一眼,忍,我忍,太姥说了,这臭鸟,惹不起那就不要惹。 次日,何大老爷亲手写了拜帖,让长随送去了惊鸿楼。 乙丑年进士,真定府何文青携女求见惊鸿楼东家。 半个时辰后,这封拜帖便由惊鸿楼的伙计送到了一位老妇人的手中。 老妇人把手上的拜帖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对站在面前的黑大汉说道:“小土,你不是说大当家要从真定府过来吗?这个何文青又是何许人也?” 黑大汉摸摸脑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就是,老祖宗她老人家变小了,唉,您见了就知道了,这个何文青您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见不见的都行。” 老妇人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又聪明又伶俐,怎么长大以后就变傻了呢,说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真不知道左小艾是怎么教的,把人都给养废了。” 黑大汉这养废了是几个意思? 老妇人再次看向那份拜帖,喃喃自语:“真定府,何文青?这人也姓何?” 她又一次看向黑大汉:“大当家和这个姓何的没关系,他这拜帖上也没有提到大当家啊。” 黑大汉,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这不是写着携女携女了吗?老祖宗就是何文青携的那个女!”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老妇人手中那条不知道用什么木头打制的拐杖便抽在了黑大汉身上。 “我打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的东西!左小艾管不了,我来管!” 老妇人是练家子,别看年纪一大把,打起人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黑大汉被打得上蹿下跳,哭爹喊娘,喊也没用,他自己都不知道亲爹亲娘在哪里。 老妇人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左小艾和她的干孙子的恶作剧。 最近这十来年,左小艾隔三差五就整出点夭蛾子,就是在针对她,前年还往她府里放细作,她写信骂了一顿,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左小艾也写信骂她,说她狗改不了吃屎,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这两年,她们谁也没有搭理谁。 现在倒好,左小艾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打发孙子过来,说是大当家要来京城了,她还真信了,可还没高兴上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黑小子就说什么大当家变小了,这个狗娘养的,居然敢拿大当家开玩笑,可气死她了!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见自家老夫人还在打人,连忙说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这会儿就在外面呢。” 老妇人放下手里的拐杖,没好气地说道:“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她来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判若两人 “夫人说史嬷嬷身边的丫鬟回来了,有件急事,必须要当面向老夫人禀告。” 婆子小心翼翼,她们的老夫人是个火爆脾气,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自是要小心着些。 老夫人冷哼一声:“一天到晚,净是些有的没的,算了,让她进来。”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将门当然要配虎女,可偏偏长子就相中了文官家的女儿,她能如何,只能应下了这门亲事。 报应果然就来了,大儿媳体弱,接连四胎全都没能保住,眼看这爵位以后只能落到二房三房了,儿媳的娘家四处寻医问药,总算是全须全尾地生出了一个孙子。 可惜孙子被大儿媳养得娇弱,四岁时差点被鞑子抢走,从那以后,她便把大儿媳打发到边关陪着儿子,她则把孙儿留在京城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前年大儿媳随着长子回到京城,她把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交给他们,可大儿媳却对孙子诸般挑剔,后来索性还捣鼓出一门亲事来。 气死她了! 这叫什么来着,对,大当家说过,这是蝴蝶效应,这蝴蝶去哪里不好,怎么就偏偏全都飞到她们家来了? 老夫人这样一想,脸上便再无半分暖意。 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礼,老夫人冷哼一声:“什么事啊?” 妇人挤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年了,她在婆婆面前总是会感到紧张。 婆婆当年,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可却还是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母亲,史嬷嬷打发丫鬟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是有件重要的事” 没等她纳入正题,老夫人便冷声打断:“行了,别绕圈子了,有话就直说。”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是这样的,真定府不是也有一家惊鸿楼吗?前儿个锦衣卫镇抚钟意去了真定府,还去了惊鸿楼,见到了惊鸿楼的东家。” 老夫人一怔,刚才那个黑小子没说锦衣卫去过啊,这个混帐玩艺儿! “东家?谁啊,左小艾?”老夫人虽然这样问,可心里却在嘀咕,莫非左小艾没有唬她,大当家真的出现了? “惊鸿楼的东家,是何家的大小姐,就是和咱们阿臻有婚约的那位。”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心虚。 老夫人豁的站起身来:“你是说,你给阿臻订的那个姑娘,就是惊鸿楼的东家?呵呵,这话你也敢说?” 妇人惊惧地后退了一步,婆婆不满意她,当然也不满意她给儿子订下的亲事,因为这件事,婆婆从府里搬出来,住到了惊鸿楼,而夫君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搭理她了。 “母亲,这件事是真的,锦衣卫的钟意确认了,惊鸿楼的两位掌柜也确认了,何家的何大小姐,千真万确就是惊鸿楼的东家。” 老夫人怔了怔,忽然拿起桌上的拜帖:“何文青的女儿?” “对,就是何文青,何大老爷便是叫何文青。”妇人连忙说道。 老夫人连连冷笑:“好,老身倒要看看,是哪个混帐作死作到老身头上了,来人,把老身的大枪抬出来!” 武安侯府老夫人李锦绣,以一柄长枪横扫三军,是护国长公主何惊鸿麾下第一猛将,后由太祖亲自赐婚,嫁于当年的武安侯世子陆忠,她除了是武安侯府老夫人,她还有另一个封号,忠勇夫人! 片刻之后,何大老爷带着何苒终于走进了惊鸿楼最上面的一间雅室。 一进去,何大老爷便感觉到四周的气氛不太对,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夫人。 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这不是武安侯夫人吗?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方又是女眷,他说了几句话便退出去了,由着家中的女眷与武安侯夫人寒暄。 可这一面,对他而言却是印象深刻。 没错,这位就是武安侯夫人。 而坐在最上首的那位老夫人,何大老爷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不怒自威,何况,这位老夫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冒火了。 “你就是何家的大小姐?” 何大老爷怔怔一刻,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在对她说话。 何苒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可有纸笔?” 李锦绣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没用人搀扶便站了起来,径自走到何苒面前:“你说你要什么?” “我要纸笔。”何苒轻声说道。 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啊。 李锦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何苒说道:“你跟我来。” 接着,这一老一小扔下屋里的其他人,走进了旁边另一间屋子。 进了屋,李锦绣便指着案上的文房四宝:“你写。” 墨已研好,纸已铺就,显然,李锦绣早有准备。 何苒一笑,这么多年了,锦绣还是那个粗中有细的锦绣。 她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几笔,接着放下笔,含笑看着面前的老人。 李锦绣上前一步,拿起那张墨渍未干的纸,只看了一眼,她的眼圈儿就红了。 “你,你,你”她瞪着何苒,这个给她当孙媳妇都有点小的姑娘。 何苒轻声笑了:“世人都知你擅使长枪,可我却知道,你的身上永远藏着一柄匕首,一长一短,都是你的兵器,但你玩得最好的,却是短刃,一寸短一寸险,我的马上将军,其实最擅长的,是一刀致命!” 话音刚落,李锦绣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黑土那个王八羔子没有耍她,大当家真的变小了! 何苒伸出脚尖,抵在她的膝盖上:“我最烦跪来跪去的,做人的精气神儿就是这么跪没的。” 李锦绣噗哧笑了,她的大当家,变得只是年龄和样貌,可是那说话的口气,做事的风格,却是一点也没有变。 “大当家,这些年您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我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至于这中间的几十年去了哪里,恐怕只有鬼知道了,我反正是不知道。” 何苒大喇喇地坐下,和刚刚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第二十八章 送盆菊花 李锦绣忽然想起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大儿媳给孙子订下的亲事,我的那个老天爷啊,大儿媳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把大当家抢过来给她当孙媳妇? 想到这里,李锦绣就哪里哪里都不好了。 这样的事,她怎么敢想,怎么敢啊。 就这么一会儿,李锦绣脸上如同四季飘过,何苒轻笑:“我不是何家女,我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份而已。” 李锦绣先是一怔,随即便大喜:“不是最好,那何家可不怎么样,回头我就给阿臻寻一门亲事。” “嗯,该说亲就说亲,那位真正的何大小姐,恐怕还在襁褓里时就被她亲爹掐死了,你那儿媳若是还硬拽着这门亲事不松手,就只能迎娶何家的奸生女了。” 何苒语气淡淡,这件事,她从一开始便猜到了。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也不过是演了一个角色而已。 李锦绣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那何家,也真不是东西!大当家,我想个法子,让您从何家脱离出来,从此和那一家子虎狼没有了关系,您看可好?” 何苒摇摇头:“不用,他们还有用。” 至于何家还有什么用,何苒不说,李锦绣自是也不敢再多问。 “大当家,我听说锦衣卫的钟意去过真定府了,您看这是不是那人的主意?” 何苒笑了笑:“还用问吗?她让晋王打了脸,心中惶恐,便又想起我来了,刚好听说真定府的惊鸿楼满城寻找老祖宗,她便派了锦衣卫过去了。” 听到何苒提起晋王,李锦绣心头一动:“大当家,您知道晋王?您认为晋王为人如何,可担大任?” 何苒看着李锦绣,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我养大了爷爷,还要再接着养他的孙子?” 李锦绣吓了一跳,连忙又要跪下,忽然想起何苒不喜欢让人跪,只好硬着头皮站好:“大当家,是锦绣想岔了。” 何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李锦绣身上:“李锦绣,我问,你只需回答是或者否。” “是。” “你与晋王可有联系?” “是。” “晋王派出的杀手可是你的人?” “否。” “这些年来,你可有训练过杀手?” “是。” “近十年来,北直隶几宗大案的杀手可是你的人?” “否。” “李锦绣,你的杀手是否派去了边关?” “是。” 何苒颔首,换了一个口吻:“好,说说,你和晋王之间的联系。” “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其实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他都会让人从晋阳给我送一盆名菊。” 何苒蹙眉:“就这?你收下了?” 李锦绣不屑地冷哼一声:“自从大当家您说过菊花是啥东西之后,谁送我菊花我就想揍谁!” “哈哈哈哈哈!”何苒纵声大笑,她手下的姑娘,全都被她带歪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掰回来。 “晋王除了给你送菊花,还给别人送过吗?”何苒笑够了又问。 “没有,我查过,要么就是他做得太过谨慎,要么就是确实没有。”李锦绣说道。 “嗯,好,给我安排个住处,我要在京城里多住些日子,还有,联系扬州知府劳光怀,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京了,安排一下,我要见他。” 何苒懒懒地靠在宽大的椅子里,她借用了人家外孙女的身份,总要为那对可怜的母女做些事情。 “对了,快要打起来了,你要早做准备。”何苒提醒。 李锦绣神情一滞,看向西边:“大当家,您是说晋王?” “是啊,就是他,在起兵之前,他总要先搞出点事情来,我猜他要搞的事情,便是龙椅上那位的身世。”何苒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 李锦绣大吃一惊:“大当家,您是说那位的身世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就看有没有人去查,查得够不够深了,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只看有没有人想让那秘密暴露出来。” 李锦绣一脸错愕,莫非她们武安侯府忠心耿耿保着的,并非周池的子孙,而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假货? 何苒挥挥手:“昨天我让小八吵得没有睡好,我在这里小睡一会儿,你让人把小梨和小八带过来,哦,对了,小梨是我的新丫鬟,她这会儿和小八在马车里等着。” 听到丫鬟两个字,李锦绣就脑壳疼,大当家上一个丫鬟是谁来着?当然就是左小艾那个老不死。 敢往她府里放细作,你等着! 何苒闭目假寐,如果晋王够聪明,是一定会在皇帝身世上做文章的。 还是那句话,这世上的确没有永远的秘密,就看有没有人去查去挖了。 若是几十年了,还没有暴露,要么是洛阳铲挖得不够深,要么就是上面的盖子盖得及时,这边挖一点,那边就给盖上了。 何苒笑出声来,周池啊周池,你死就死了,却还要留下一个烂摊子,你是故意的,以为我总有一天会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呵呵! 等在外面的何大老爷终于等到了消息,武安侯夫人告诉他,老夫人非常喜欢何苒,要把她留在身边,至于这惊鸿楼的另一位东家,还用问吗?就是武安侯府老夫人,那位大名鼎鼎的忠勇夫人。 何大老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惊鸿楼的。 惊鸿楼的另一位东家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那么这惊鸿楼,就不再是姓何,而是改姓陆了? 何大老爷回到客栈,留在客栈的长随便告诉他,刚刚武安侯府的人来了,带走了何大小姐的行李。 何大老爷的脑袋晕晕沉沉,他不过是去了一次惊鸿楼,就弄丢了一个女儿? 没错,现在何大老爷心里,何苒已经是他的女儿了,这样的一棵摇钱树,他疯了傻了才不认她做女儿,他又不是阎氏那个蠢货! 罢了,京城的惊鸿楼就让给陆家,好在这对何家有百利而无一弊,再说,真定府的惊鸿楼,鱼鳞册可都还在何家! 第二十九章 大打出手 此时的何家,已经乱作一团。 老夫人回到府里,便叫来了两个儿子,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 老夫人捂着心口,伤心欲绝。 那个恶妇,阎氏,让她在亲戚面前没了脸面! 听说阎氏从惊鸿楼支走了一千八百多两银子,以至于惊鸿楼周转不开关门大吉,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全都惊呆了。 “去阎家要钱,那个恶妇,她把银子全都搬去了娘家!” 老夫人一声令下,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便气势汹汹去了阎记笔墨铺。 惊鸿楼的伙计走后,阎氏又把银子数了一遍,说真的,她虽然能够一下子拿出二千两银子,可那都是银票,这么多白花花的现银,阎氏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银子的成色都很好,阎氏越看越满意,可惜只有一千八百多两,如果能再多一点就好了。 笔墨铺子如今是阎氏的弟弟在管着,阎舅爷偶尔也会住在铺子里,因此,他在铺子里有一间卧房,平时上锁,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出入。 阎氏便把这箱银子藏在卧房的床底下,叮嘱阎舅爷好生看管,明天送到银号换成银票。 看看时辰,阎氏便决定回府了。 她带着拾红刚刚走出笔墨铺子,迎面便撞上了何家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阎氏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看到二老爷和三老爷一起出现,她还是有几分心虚。 “大嫂,咱家丢了银子,咱们是来找银子的。”何三老爷笑嘻嘻,他就是何家公认的笑面虎。 “三弟,你在说什么,要找银子去哪儿都行,你来这里是几个意思?” 话虽如此,若说阎氏不心虚那是假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做事之前,已经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即使在做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然而,现在别人找过来了,却忽然发现,之前的那些理由、那些底气,却通通派不上用场。 何三老爷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家丁说道:“去报官,让县衙的人过来亲眼看看,咱们何家丢的银子藏在哪里!” 家丁转身欲走,阎氏瞪大了眼睛,阎舅爷闻声从里面出来,看到气势汹汹的何家人,阎舅爷立刻急了,大声吼道:“姓何的,你们欺负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把这群王八羔子打出去!” 伙计们拿起扫帚,抄起扁担,向何家人冲来。 何家人也不示弱,扁担扫帚?丢人现眼,何家的家丁可是带着白蜡棍子来的,打! 阎记笔墨铺之所以会开在广升街上,是因为这里有府学,除了府学,还有两家只收蒙童的学堂。 府学的学生里只有一小部分是当地的,更多的则是外县的,府学有专供外地学子住的宿舍,虽说也有食堂,可是学生们更喜欢来外面吃饭,因此,广升街上除了笔墨铺子以外,还有很多小食铺。 县学和州学虽然没在这里,可是年轻人全都喜欢扎堆,因此,有些县学和州学的学生也会大老远来广升街上吃饭,顺便找找老乡和过去的同窗。 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小食铺里全都坐满了学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外面打架了,快出来看啊!” 学生们有的拿着包子,有的甚至端着饭碗跑了出来,食铺的老板们跟在后面,无济于事地喊着:“当心,别把碗打破了!” 于是,当何家的家丁带着县衙的衙役赶过来时,广升街上已经战火纷飞了,何阎两家人打在一起,看热闹的学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打起来了,原因无非就是你的面汤洒在我身上了,我踹了你一脚,你拍了我一脸肉馅沫子。 几个衙役过来拉架,另有两个衙役跑回去要支援,最后的结果,便是真定县衙全体出动,就连正在吃晚饭的知县大人也一起来了,这里有府学,府学不归他管,可是府学外面却全都归他管,若是府学的学生出了事,责任全在他身上。 没办法,谁让真定县衙就在真定府里呢。 更让知县大人恼火的是,这些府学的学生并非全都是平头百姓,里面有几个官宦子弟,他们的祖父、父亲、伯父,甚至有三四品的朝中大员! 京城里又不是无学可上,你们来真定府读得哪门子书? 知县大人先让人把那几个熊孩子找出来,这一找不要紧,居然有一个脑袋开瓢的,还有一个鼻青脸肿,门牙掉了两颗。 知县大人腿都软了,学生们该送医的送医,该送回府学里挨罚的就送回去,至于罪魁祸首的何阎两家,别废话,全都带去衙门! 何大老爷没在真定,并不知道他才离开不到一天,家里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但二老爷和三老爷,就连阎氏也在县衙的大牢里待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二太太才得到消息,跑去找老夫人,结果赵妈妈说老夫人被气着了,一晚上没睡着,天亮才刚睡,二太太不敢打扰,只好叫上三太太,两人一商量,先派了管事去了衙门。 知县大人还在气头上,他刚刚知道,府学的人跑到知府大人那里告了他的黑状,说昨晚的事,全都是因为他管理不力,责任都在他身上,和府学没关系,毕竟这事没有发生在府学里面,至于打架斗殴的学生,那些都是孩子,小孩子懂什么,他们都是被无辜牵连的。 知县大人气得半死,听说何家派人来了,知县大人冷笑,对师爷说道:“他们还敢来?此事就是因他们何家而起,那阎家是何家的姻亲,他们本就是一家人,这样,你去统计一下,看看所有学生的医药费,养伤银子,以及那些店铺的损失总计是多少,全都让何阎两家承担,四个主犯,每人罚银一百两,两家的家丁和伙计都是从犯,从犯每人十两,罚银和赔偿的银子送过来,再提放人的事!” 这还没把知县大人去上面打点的银子算进去呢,真是便宜他们了! 师爷很快统计出了一个数目,医药费和养伤银子,连同店家的赔偿,总计一千八百两。 何阎两家的罚银,总计六百两。 加在一起共计二千四百两! 第三十章 诗画传名 居然二千多两?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商量,还是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只有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只要别让她出银子,爱咋地就咋地。 不过,老夫人可没有忘记正事,正事是什么?当然就是被阎氏偷走的一千八百五十二两白花花的银子! 若是何大老爷和阎氏但凡有一个在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也不会去管这种事,可这两人不在啊。 他们不在,他们家的孩子可还在,不是还有何书铭这个嫡长孙吗? 这个时候,嫡长孙不出来主持大局,难道还要让她们这两个当婶子的出面吗? 何书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婶子催促着去了外家,他到外家是去要银子的。 一是要追讨被阎氏送到阎记笔墨铺的一千八百五十二两,二是这次的赎银和罚银,总计二千四百两,虽然错在阎家,可谁让咱们是亲戚呢,何家吃点亏,两家平摊,每家一千二百两。 也就是说,阎家要给何家三千零五十二两。 给了咱们就还是好亲戚,不给,那就是仇人! 何书铭这番话刚一说出口,还没缓口气,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打他的是他的另一个舅舅,阎氏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被抓进去的是阎三舅,现在打何书铭的是阎二舅。 何书铭挨了打,捂着肿起来的脸回了何家,回来后就躲进房里,他不想见人,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阎家只准备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一百两是阎三舅的赎银,五十两是给五个伙计的赎银,至于其他银子,多一两也没有。 二太太和三太太无奈,想从公中拿银子,可是账房说了,老太太叮嘱了,这银子和公中没有关系,是三个房头自己的事,老太太的银子不会给你们,公中的银子,你们也别想碰。 就这样一耽搁,便又是两天,这两天,对于在大牢里的何家人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家里倒是来给送饭了,可也就是送饭,没有银子,他们还是出不去。 何家虽然最近二十多年才发迹,可是以前也不穷,虽然不是大富之家,可也是乡下有田,城里有铺,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从小没有吃过苦,阎氏也一样,阎家虽然比不上何家,可她自从嫁进何家以后,过得便是官家太太的日子,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只不过两天,阎氏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阎氏不知道的是,现在整个真定府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刚会走的幼童,全都知道了一件事。 惊鸿楼关门了! 为何关门,因为东家何大小姐的后娘,拿走了惊鸿楼的周转银子,致使这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关门停业! 对于真定人而言,惊鸿楼不仅是吃饭的地方,还是童年的记忆,是游子的乡愁,是抬头可见的人间烟火。 而对于读书人而言,惊鸿楼的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他们在这里开过诗会,惊鸿楼里挂过他们的诗篇,他们高中后,更在惊鸿楼里摆过谢师宴,惊鸿楼里有他们的荣光,可现在全都没了,他们的诗篇他们的荣光,都被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给毁了! 他们恨! 于是就在惊鸿楼门外,读书人拿出笔墨纸砚,当场挥毫,作画作诗,画惊鸿楼,写惊鸿楼,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走到场中,拿出一锭金子:“老妪真定左氏,以十两金做彩头,最佳者得!” 话音刚落,又有人走出来:“某行唐张智,步左妪后尘,也出十两金做彩头!” “某获鹿杨杰,出五两金!” “某灵寿焦义,出五两金!” 不到半日,彩头便高达五十两黄金啊,这可不是小数目! 有人自发请来了素以诗画闻名的高翁和杨翁,另有县学和州学的诗长也参与进来,这些彩头重新分配,一等一人,彩头十两,二等四人,彩头各五两,三等五人,彩头各二两,优等十人,彩头各一两。 这不是银子,这是金子! 何况这只是金子的事吗, 这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的事从来就不是能用金银可以衡量的,这是文采,是学识,是声名! 第一天和第二天也只是客居或者真定府本地的读书人参加,可是从第三天开始,周边各县的读书人纷纷到来,还有一些离得远的,还没有收到消息。 就在惊鸿楼关门停业的日子里,惊鸿楼以另一种方式声名远扬。 而何家和阎家的人,还在大牢里。 好在到了第五天,二太太和三太太,终于和阎家达成协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先把人给捞出来,不是心疼这几个人,而是太丢人了,正经人家,谁家的人会在大牢里关着啊,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两家都有要读书科举的男丁和待字闺中的女儿,总要为儿女们着想。 第六天,何阎两家拿着二千四百两银子去了县衙,黑妹和白狗、黄豆和红豆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这几天,可乐死他们了,多亏他们没回去,否则哪有这么多乐子可看的。 黑妹大手一挥,一群小孩跟在何家人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喊:“赎人喽,赎人喽,何家赎人去喽!” 虽说去赎人的只是府里的管事,可管事也是要面子的,他恨不能找块布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丢人啊,太丢人了。 好在他有马车,他钻进马车,可这里是大街,马车也只能慢慢得走,那群小孩,好死不死地就跟在马车旁边,一边走一边喊,街上的人纷纷驻足围观。 哎哟哟,何家去衙门赎人啊,赎谁啊,就是那个去惊鸿楼里抢钱的恶毒后娘,天呐,这种人还好意思出来啊,在大牢里蹲一辈子算了,出来以后,她还要祸害继女,那位何大小姐,可太可怜了。 无论如何,何二老爷、何三老爷,阎氏,连同阎三舅终于被从大牢里放出来。 他们站在衙门外面,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他们在大牢里待了六天,整整六天啊。 管事差点认不出他们了,这三个蓬头垢面、面花饥瘦,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是他们的二老爷、三老爷和大太太? 我的天呐,这还不如说他们是被鬼上身了,还是叫花子鬼。 第三十一章 犯了七出(iampetty万赏加更) 阎氏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从里到外都是臭的,身上有跳蚤,头发里还有虱子,脱下的衣裳抖了抖,居然抖出几颗老鼠屎。 何淑媛和何淑婷过来伺候,可两位千金小姐哪见过这个,一个吓得尖叫,另一个被跳蚤吓得满地乱蹦。 阎氏差点晕过去。 可她还没从浴桶里出来,赵妈妈便来了。 老夫人说了,让她赶紧把那一千八百五十二两银子拿出来,否则就替何大老爷写休书! 老夫人还说了,阎氏犯了七出,放在哪家都是要休的。 阎氏的身子晃了晃,休她?何家居然敢休她? 老太爷生病的时候,她是端过药侍过疾,老太爷过世,她守孝三年,只凭这一点,何家就不能休她! 更何况,她还给何家生下了嫡长孙,她是有儿子的,凭什么休她? 阎氏不想忍了,如果不是老虔婆让老二和老三打上门去,她又怎会被关进大牢,她现在名声没了,全都是这个老虔婆害的。 阎氏的头发还没有全干,披头散发,随便穿了件干净的衣裳,便去找老夫人算帐了! 今天,她要拼了,敢休她,没门! 虽然过了十四年,可是有的事,何家的人忘了,可她还没有忘! 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阎氏居然有脸来和她理论。 老夫人冷着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阎氏:“进了大牢,那就是失贞,你一个失贞的妇人,有什么脸来见我?我要是你,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给儿女们留个脸面。” 阎氏冷笑,指着老夫人吼道:“你们姓何的最好别逼我,你真当你们何家还有脸吗?劳氏是被你骂了才跑去京城,你又写信给大老爷告状,说劳氏对你不敬,劳氏一气之下,身怀六甲离开京城,她是要回来和你当面理论,结果死在路上,你信不信,我往扬州写封信,劳家人若是知道劳氏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独自回真定的,你说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听到阎氏提到劳氏,老夫人拿起一个茶杯朝着阎氏身上砸了过去:“你个贱妇,若不是你勾引大郎,劳氏还是我们何家的媳妇,劳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你们阎家一窝子小偷,连给劳家提鞋都不配!” “呸!现在看到劳家当官了,你才这么说,以前是谁嫌弃劳家开油坊上不得台面的。”阎氏吼道。 “说了又如何,那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你死缠着大郎,无媒苟合,硬逼着大郎娶你,不要脸的东西!” 老夫人早就看阎氏不顺眼了,或者说,自从得知劳氏的父亲飞黄腾达之后,老夫人就后悔了,当年她就不该应允这门亲事。 她的确不喜欢劳氏,劳氏性子烈,脾气大,敢和她这个婆婆甩脸子,所以当她得知劳氏死在半路上时,她一点也没有难过。 只是她也不喜欢阎氏,但是阎氏刚嫁进来时,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伏低做小,所以她也就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可是现在看来,阎氏还比不上劳氏呢,劳氏虽然不好相与,可好在有个能干的亲爹,若是劳氏还活着,大郎早就官复原职了。 说来说去,何家现在走下坡路,大郎不能继续当官,全都是阎氏这个贱人给害的。 现在这个贱人还偷了银子,让那么赚钱的惊鸿楼关门,这个贱人就是该死! “来人,把这个毒妇绑了,再给阎家送信,不把银子送过来,我就把这个毒妇休了,休了!” 京城,何大老爷这几天过得很是滋润,武安侯府虽然没请他过去,可是却给他送来了一桌酒席。 而第二天,便有一个小厮来客栈找他,何大老爷一问才知,这小厮居然是文选郎刘大人身边的长随。 刘大人要见他! 何大老爷大喜过望,他又不傻,上次来的时候,他连刘大人的面都见不到,而这一次,刘大人竟然主动要见他,不是他有面子,而是他因为武安侯府有了面子。 他塞给小厮一个封红,旁敲侧击,小厮也没有瞒他:“上面有人给我家大人打了招呼,我家大人这才知道何大人您进京了,您也真是,好不容易来了京城,也该到吏部去坐坐。” 听听,这语气,全变了。 何大老爷高兴得不成,次日便换上一袭新衣,去了吏部文选司。 可是他去得不巧,刘大人没在,说是有急事,跟着黄尚书出公差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好在何大老爷见到了前日的那个小厮,小厮一脸诧异:“您昨天怎么没来?我家大人就是因为要出京几日,这才急着见您的,这样,您在京城多住几日,我家大人回来后,您再过来。” 何大老爷原本凉了一半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住几日就住几日,他正好可以趁机和以前的上司同僚走动走动,也让他们知道,现在他也是在朝中有靠山的人了。 以前的客栈距离六部有些远,于是何大老爷换了一家,这里不但离六部近,离勋贵扎堆的城东也不远。 何苒斜靠在贵妃榻上,听小梨把刚刚从真定府传来的消息告诉她。 这消息是白云传给黑土,黑土又送过来的。 小八大叫:“有趣有趣,好玩好玩,可惜八爷没在,错过了一个亿!” 何苒的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对小梨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有,李老夫人带话过来,那个叫劳光怀的扬州知府,这会儿已经到京城了,李老夫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他会陪自家夫人到惊鸿楼挑首饰,李老夫人还说,她在惊鸿楼给大当家您收拾出两间屋子,您看您是今天就住过去,还是明天再去?” 何苒摇摇头:“这里住着就挺好,我不搬了,就这里,告诉锦绣,明天我会提前过去,毕竟是长辈,不能让他们等我。” 小梨脆生生地答应着,退出去做安排了。 小八拍拍翅膀,在屋里飞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何苒的肩膀上:“大当家大当家,小八给你唱个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何苒 第三十二章 劳家夫妻 次日,何苒提前一个时辰便来到惊鸿楼,李锦绣也来了,身边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这是她的孙女,陆畅。 陆畅圆圆的脸蛋,珠圆玉润,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招人喜欢。 “这是我家老三的女儿,你看她长得像谁?” 何苒微笑:“随了祖母。” “是,我就说她最随我,这丫头身子骨儿结实,回头让她练趟枪给你看看。” 陆畅好奇地看着何苒,她想叫姐姐,可是看到何苒与祖母之间的相处,倒像是平辈一样,莫非是家里的远房亲戚?她倒是知道,有些亲戚年纪最小,可是辈份却很高。 何苒看看身上,她身无长物,倒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老祖宗的辈份了,见到小辈要给见面礼的,这次没有提前准备,只能下次了。 “我和你祖母是忘年交,你若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就叫我名字,或者何大小姐。” 她其实挺想让陆畅叫她姐姐的,多年轻啊,她也想装嫩,可是李锦绣会尴尬,所以还是叫何大小姐。 “何大小姐,你真好看。”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糯糯。 “你也好看。”何苒笑着回应。 李锦绣瞪了陆畅一眼:“没大没小。” 陆畅缩缩脖子,嘴里小声嘟哝:“就是好看嘛,我没说错啊。” 何苒笑了笑,对李锦绣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他们也该来了,让人去迎一迎。” 李锦绣起身,对陆畅说道:“你去看看。” 又转身对何苒解释:“劳光怀的夫人复姓上官,与阿畅的外祖母是一个村子的,而且还是隔着房头的从姐妹。” 何苒这才知道她带陆畅来的原因。 见陆畅出去,李锦绣才继续说道:“阿畅自幼失恃,她和阿臻一样,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何苒没想到,这个一脸阳光的小姑娘居然也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她被你养得很好。” 这种好是从内到外的,小姑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和自信,这是假装不出来的。 陆畅出去,没过一会儿,便看到一对夫妻一前一后走进了惊鸿楼,陆畅迎过去,冲着二人福了福:“姨姥爷姨姥姥,你们来了,我祖母已经来了,这会儿在里面呢。” 上官夫人眼里都笑意,她拉住陆畅的手:“这是阿畅啊,你认得姨姥姥,可若是在外面,姨姥姥都不敢认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们的阿畅长高了,更漂亮了!” 陆畅也跟着一起笑,可是她却在上官夫人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感,一闪即逝,陆畅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看到和陆畅一起走进来的夫妻,何苒便知道,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到了。 二人给李锦绣见礼,劳光怀目不斜视,上官夫人却是留意到屋中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姑娘,看着比阿畅年长一两岁,莫非这也是武安侯府的孙小姐? 李锦绣和二人聊了几句,话锋一转:“近日,真定府的何文青何大人来了京城,听说劳家和何家是姻亲?” 劳光怀脸上的笑意登时没有了,上官夫人怔怔一刻,紧咬住了嘴唇。 李锦绣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只是看着他们,没有继续再问。 劳光怀声音平静,却能听出那强忍着的冷意:“老夫人不知,小女逝去多年,何文青也已另娶,劳何两家,早已不是姻亲了。” “哦,原来如此”李锦绣点点头,“不是还有一个外孙女吗?虽说外孙女姓何,可她身上也流着劳家的血,那也是劳家的骨肉。” 如果说刚刚劳光怀还能压抑,现在那满腔的愤怒却眼前就要喷薄而出了。 “外孙女?当年小女逝去不到半年,何文青便续弦了,我的两个儿子找去真定,他想另娶,我们管不着,那我们可以把孩子接走,可他们不答应!他们说我们劳家是开油坊的,不配教养他们何家的孩子,我们不配!” 劳光怀说到这里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毕竟,眼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李老夫人。 一旁的上官夫人却已泪盈于睫:“这门亲事从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我们两家没有结亲,小女可能也不会年纪轻轻就” 劳光怀叹了口气,他为官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触及到当年的事,他仍然愤怒。 “我那两个儿子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忍不下这口气,大打出手,把何文青和他二弟都给打了,差一点就闹到衙门,两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不是姻亲,说是仇人也差不多了。” 李锦绣冷哼一声:“做得对,就该打,你们这些读书人,做事就是处处小心,换作是我,如果这是我家的姻亲,我直接就把他家给砸个稀巴烂,再把孩子抢走,不给,就拿刀抵着他脖子,看他给不给。” 劳光怀倒抽一口冷气,是,我也知道这样更有效,可这事您老能光明正大地去做,我们却不能,这天底下,有几个忠勇夫人啊。 这时,银铃般的笑声从角落里传来,何苒走了过来:“老夫人一席话,说得真是痛快淋漓。” 李锦绣老脸一红,这是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想想也是,劳家的舅爷,当时都是白丁,真若是拿刀抵在何文青的胸口上,以那何家人的无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到头来,受苦的是孩子。 可惜那时劳家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个假的。 劳光怀用眼角扫了一眼,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姑娘,便没有再看,上官夫人的目光却落在何苒身上,好一双清澈灵透的眼睛。 何苒走到劳光怀和上官夫人面前,轻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刚刚进京,想来还不知道真定府何家的事,当年你们想要接走的那位外孙女,其实是个假的。” “什么?”劳光怀和上官夫人互看一眼,两人在彼此的脸上全都看到了错愕。 他们没有听错? “何家养了十四年的嫡长女何淑媛的确是何家的骨肉,可她却不是你们的外孙女,至少,在血缘上不是。” 第三十三章 美丽哀愁 上官夫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 劳光怀的大脑转得飞快,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怪何文青会急着娶新妇进门,难怪啊!我曾托人打听过那个孩子的消息,只听说何家的那个续弦将她视如己出,我想既然那孩子过得很好,也就罢了,却没想到,没想到啊!” 上官夫人猛的转过头去,瞪着劳光怀:“你打听过?你不让我去打听,你自己去打听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你没想到什么?你没想到什么?” 劳光怀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夫人解释,他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涌起的泪意。 上官夫人站起身来,走到何苒面前:“你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吗?那个是假的,那真的呢?我的外孙女呢,我的外孙女呢?” 说到最后一句,上官夫人全身颤抖,她已经明白丈夫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如果何家是把假的当成真的养大,那么她的外孙女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有三个儿子,可是却只有一个女儿,她那如珠如宝般养大的女儿,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 上官夫人早就顾不上仪态了,也顾不上这里还有一位地位尊崇的李老夫人,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劳光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无波,他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比自家孙女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子。 “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知晓何家的事?” 何苒轻轻一笑:“我姓何,叫何苒,是何家给武安侯府找回的何大小姐,也是给你们找的亲外孙女。” 这话说得有点绕,就连劳光怀也一时没能想明白,但是上官夫人却听到了“亲外孙女”四个字,她抬起一双泪眼,惊喜地看着何苒:“你是我们的外孙女?” 何苒继续说道:“何文青与阎氏早有私情,令嫒去世之后,何文青从破庙中带回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他说这就是令嫒的亲生骨肉,而那时你们一家远在外地,接到消息时,恐怕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对吗?” 上官夫人痛苦地点头:“是,虽然我们跟着老爷外放了,可是那何文青若是真想通知我们,顶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也能收到消息,可是当我们得知女儿的死讯时,却已经是四个月之后的事了!我当时便病倒了,如此又耽误了几日,她那两个哥哥这才去奔丧,可他们到了真定,看到的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哪里是奔丧,他们何家在办喜事,办喜事啊!” 李锦绣这次不敢再贸然发表意见了,可是却握紧了拳头,老夫人想揍人了! 要不趁着何文青在京城,把他打一顿? 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而这时,何苒已经讲了何家在万春县里张贴告示寻找女儿的事,听说告示上连脚上的红痣也给写出来了,劳光怀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阎氏原本只想让人知道,人找到了,可是落水死了,找也找不到,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捞尸人在黄河里捞起了我,而我的脚上也有一颗红痣,这件事闹得太大,整个万春县全都轰动了,无奈,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认下了我。” 上官夫人一把拉住何苒的手:“你有红痣?你是我家的” 何苒声音柔和:“我不知道,我失忆了。” 李锦绣 大当家又失忆了! 前世,大当家也说自己失忆了,忘记自己出自哪家哪户,只是知道家乡在很远的地方,而她,姓何。 大当家名扬天下之后,有人悄悄调查大当家的身世来历,可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别人怎么说,她们不管,她们何家军的姐妹们,却悄悄流传着一个说法。 大当家不是普通人,她是来凡间历练的仙女,后来大当家失踪了,有人说她死了,可她们却一致认为,大当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来时的地方,不知哪一天,大当家又会回来。 看,现在不就是回来了吗? 她们全都老了,可大当家不会老,她比当年还要年轻。 李锦绣浮想连篇,而此时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已经把当年的事,猜得七七八八。 何苒告诉他们,阎氏另外的三个孩子全都随了阎氏,可是何淑媛的脸上却能看出何大老爷的影子。 上官夫人打量何苒,何苒的脸上没有女儿的影子,但也不像何文青,何苒是他们的外孙女吗?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惊鸿楼,回到官驿,两人的脑袋才彻底清明起来。 “老爷,何苒就是咱们的外孙女?” 劳光怀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另一个猜测,那何文青,敢大张旗鼓找人,显然是有把握找不到的,为何会有把握?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能确定,那孩子在当年就已经死了。 要弄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很容易,用另一个孩子冒充也很容易。 当年,孩子没死透,被人救下的可能也是有的,只是机率很小而已。 所以何文青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彻底撕破脸,断了两家的姻亲,因为他知道,他说出劳家不配给何家养孩子的话之后,劳家是再也不会不顾尊严去接近那个孩子,更不会提出接孩子去劳家的要求了。 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劳家的外孙女,如果被劳家接走,迟早会露馅。 “无论何苒是不是那个孩子,何文青当年却是肯定做下了杀女的恶行,我甚至怀疑,女儿的死” 劳光怀咬牙切齿,上官夫人脸色如冰。 天色已经全黑,京城里的宵禁早就名存实亡,何大老爷从酒局里出来,哼着小曲,一步三摇,长随要扶着他,他把长随甩开,刚刚是和过去的同僚一起饮宴,一顿互吹,他的心情很好。 忽然,何大老爷眼前一黑,他听到长随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身上便挨了重重一下,这只是开始,他被套了麻袋,眼前一片漆黑,棍棒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何大老爷的身上,他的酒劲彻底没了,杀猪般的大喊,可却没有人来救他,四周除了他的惨叫,就只有棍棒打在身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归于平静。 在这个迷人的月夜,已经昏死过去的何大老爷,被扔在胭脂街的后巷里。 绯红的纱窗里,花娘们的莺声燕语,道不尽的是何大老爷美丽的哀愁。 第三十四章 开张大吉 “大当家,黑大哥来了!” 小梨欢快的声音在帐子外面响起,紧跟其后的便是小八的声音:“谁在说话,大胆,赐一丈红!” 何苒起床,洗漱了,还用湿帕子给小八擦了擦毛,小梨把早饭端进来,何苒便让叫了黑土进来。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吗?”何苒笑着问道。 黑土憨憨一笑:“还没用呢,这不,山西那边来信了,太姥让人连夜送到京城,老祖宗,不,大当家,请过目。” 何苒让他坐下一起吃饭,她拿起那封信,撕去火漆,展开信笺看了起来。 山西有三座惊鸿楼,如今都由小葵的三个养女在管着,这封信来自忻州惊鸿楼,写信人是叶萍,小葵的大女儿。 叶萍在信上说,晋王最近分五次,从临阳、也州往盂州和忻州调动卫军,开垦荒地,化兵为农,自给自足。 因为是分五次调兵的,每次数量不多,所以并不明显,但是惊鸿楼搜集到的准确数字,盂州增兵已达三千,而忻州则是四千。 黑土解释:“大当家让留意晋王的动静,太姥便通知了萍姐,这封信是萍姐让人昨天送到真定的,太姥没敢耽误,快马加鞭送来了京城。” 何苒点点头,用火折子把信点燃,看着化为灰烬的信纸,何苒对小梨说道:“去准备笔墨纸砚。” 小梨应声出去,何苒这才埋头吃饭,黑土也拿起一只包子陪着何苒吃了起来。 这处宅子是李锦绣给她准备的,小两进的院子,闹中取静,出门便是一条热闹的街市,各式各样的小铺子小摊子,五花八门,看不尽的人间烟火。 以前何苒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做什么都方便,也不会引人注意。 院子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跟着何苒一起住进来的小梨,还有四名仆妇,何苒看了一眼,便知道她们全都是练家子。 用过早饭,何苒走出屋子,仆妇们正在院中忙碌,有的在浇花,有的在喂鱼,还有的正在打扫院子。 看到何苒,她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纷纷行礼,何苒微笑颔首,走进了书房。 小梨已经准备好了,何苒看了一眼,说道:“纸太少,多拿一些。” 小梨不解,可还是添了一刀纸,何苒莞尔,这也太多了。 不过,无妨。 她润了润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五个字: 重启惊鸿楼 这五个字下面,是她龙飞凤舞的签名。 要写下一张时,何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竟然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家惊鸿楼。 北方的问问黑土便行了,可南方的,别说黑土,就是左小艾和李锦绣也不知道。 算了,先写十张。 “小梨,会写字,照着这个写十张,写完我签名。” 十张纸,装在十只锦囊中,交到黑土手中。 小梨肃声:“大当家有令,速速送出!” 第一个接到锦囊的是李锦绣,看到那熟悉的签名,她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心潮澎湃。 重启惊鸿楼,在她活着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来人,收拾东西,我要回府!” 真定府,左小艾正在惊鸿楼前看那些好看的年轻人写诗斗诗,白云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太姥,大当家有令!” 左小艾从锦囊里拿出那张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斗诗的读书人一起转头看向她,左小艾冲他们挥挥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她凑到白云耳边:“去,把咱们的钉子们全都叫醒,哈哈,趁着还没生锈,全都用起来。” 顺德府,小葵放下手里的猫儿,接过丫鬟递上来的锦囊,她的反应和左小艾完全相反,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丫鬟们吓坏了:“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您就说啊,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姑奶奶们若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闭嘴,以后谁敢叫我老祖宗,我就缝上她的嘴!快去,把四娘和五娘全都叫过来,咱们要开张营业啦!” 保定府也有一座惊鸿楼,小贩老杨今年四十岁了,他从记事起,每天早晨,他跟着他爹挑着担子去送货时,都会从惊鸿楼前经过。 他爹告诉他:“等爹有了钱,就供你去读书,到那时,你就能像这些读书人一样,到惊鸿楼里看书了。” 后来,他爹真的供他去读书了,可他却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认识了几个字,就继承了他爹的担子去做小生意了。 现在,他带着儿子在惊鸿楼前经过时,对儿子说:“你小子争点气,一定要多读几本书,到那时,我就给你买一身茧绸的衣裳,让你来惊鸿楼里看书。” 儿子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从惊鸿楼走出来的读书人,他知道这是读书人来的地方,有很多大官都在这里读过书。 “咦,爹爹,你看,惊鸿楼在放鞭炮!” 老杨看过去,果然,一名身穿茧绸直裰的中年人,正指挥伙计,将一大串长长的鞭炮挂到竹竿上,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怎么就放起鞭炮来了? 可是小孩子最喜欢看放鞭炮的了,更何况还有伙计抬了两大筐铜钱出来,这是要洒喜钱? 老杨还要看着担子,可儿子却已经欢天喜地跑了过去,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红屑与铜钱一起飞扬开来。 “掌柜,是不是在惊鸿楼读过书的人,又有做大官的了?” “掌柜,是不是你们东家有喜事了?” 文质彬彬的掌柜向众人拱拱手:“今天我们惊鸿楼重新开张了!” 重新开张? 惊鸿楼不是天天都在营业吗? 围观百姓不明白,但是有喜钱拿,管他什么时候开张呢,人家想找个由头和四邻联络感情不行吗? 京城的惊鸿楼也在放鞭炮,钟意一袭便装站在围观的百姓中,几名伙计抬着铜钱出来,一把把地洒出去,孩子们欢笑着争抢铜钱,钟意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一名少年身上。 那少年一袭大红箭袖,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鬓边各垂着一条缨络珠子,更衬得容貌昳丽,精致无瑕,他站在上午的阳光中,眉眼含笑,神采飞扬,也如这骄阳般耀眼夺目。 第三十五章 下不去手 眼前的少年,钟意认识,这便是武安侯世子陆臻,李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宝贝疙瘩。 陆臻从大筐里拿起一把铜钱,洒了出去。 其中一枚飞到钟意面前,险险便打到钟意脸上,钟意伸手,抓住那枚铜钱,展眸望去,对上的便是陆臻清冷的眼神。 唇边含笑,可是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冰冷如刀。 钟意一笑,举起手中铜钱:“陆世子,谢了!” 陆臻转身离去,几名随从飞奔着追了上去。 “那个好看的少年是谁?”何苒坐在窗前嗑着瓜子,那两人的眉眼官司她一目了然。 一个是上次在真定府见过的钟意,另一个却不认识。 但,好看啊! “那位就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小梨说道。 太姥挑她来大当家身边服侍,除了看中她聪明伶俐,还有她这认人的本事。 但凡她见过一次的人,下次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更何况,陆世子本就引人注目。 “哈,这就是武安侯世子啊,可惜了!” 何苒遗憾,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可惜是她的晚辈,老祖宗想调戏也下不去手啊。 李锦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竹管,她从竹管里拿出一个纸卷,恭敬地递到何苒面前。 “大当家,这是小葵从顺德府飞鸽传书送来的。” 何苒将那个竹管展开,嘴角勾起:“这是惊鸿楼重启后的第一单生意,锦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纸卷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 延安伯次子百日宴时夭折,现有人欲出售其中隐秘,凭证是绣有延安伯府标志的襁褓绣片一块,底价三千两,叫价八千。 何苒笑道:“重启后的第一单,和延安伯府说一声,给他家打个八折。” 李锦绣嗯了一声:“我让人去安排。” “外头有啥新鲜事?”何苒问道。 “哈,大当家,您猜何大老爷怎么样了?”小梨一脸神秘。 “说说。”何苒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小八面前,小八叼起瓜子,啪的一声,吐出两片瓜子壳,比何苒还要熟练。 “何大老爷被绑票,何家随从报了官,结果,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胭脂街把人找出来了,他鼻青脸肿一身是伤,绑票也要讹钱,那才叫绑票对,他这就不是绑票,分明就是争风吃醋,让他揍了。” 小梨话音刚落,小八立刻接口:“不守夫德,打了白打!” 此时的何大老爷,一身青紫,可却是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口,仵作验伤,这连轻伤都不算,不对,这就不能算是受伤,你这一身青紫,谁知道是不是自己摔的。 何大老爷有冤无处诉,想起了武安侯府,可他是在胭脂街被找到的,他还没有笨到把这事大肆宣扬的地步。 无奈之下,何大老爷只好躺在客栈里养伤,偏偏他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以前来京城时常住的那一处,于是便和阎氏派来送信的人完美错开。 他算算日子,文选郎刘大人也该回京了。 “来人,去文选司看看刘大人回来没有。” 长随无奈,回来又如何,您现在脸肿成了猪头,也不能见人啊。 长随硬着头皮去了文选司,刘大人确实回来了,可是手头公务一大堆,人家说了,只有今天能抽出一点时间来,今天之后,地方上的考评就要送过来了,到时再想约时间,就太难了。 长随回来一说,何大老爷就急了,不行,今天必须去。 可是脸还肿着,尤其是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一线天。 长随让客栈的伙计取来十几个煮鸡蛋,又出银子去买了冰,折腾了两三个时辰,眼睛是消肿了,可是脸上青里透着紫,五彩缤纷,好不热闹。 何大老爷照照镜子,客栈的铜镜有些日子没有磨了,模模糊糊,可仍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色彩。 何大老爷咬咬牙,为了前程,拼了! 长随出去买了一顶女眷常用的帷帽,何大老爷戴上帷帽,白纱拂面,他重又找回了自信。 到了吏部,这一次门子没有拦着,通传之后就让他进去了。 在外面能戴帷帽,进了衙门还戴着帷帽,这就不像话了,来衙门还蒙脸,你是要行刺还是要劫狱? 何大老爷摘下帷帽,看看没有人看过来,他悄悄松了一口气,抬步往文选司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劳大人,您往这边走,阁老正在等着您呢。” 何大老爷脚步一顿,劳大人? 朝中姓劳的可不多,他也只知道一位。 在吏部,能被称为阁老的只有一位,便是内阁阁老吏部尚书温大人。 各地进京的官员,能被温阁老亲自召见的,要么是从三品以上,要么马上就是从三品。 姓劳,又有可能成为从三品的,除了劳光怀,朝中再无第二人。 何大老爷心脏狂跳,真是好巧不巧,竟然在吏部遇到了劳光怀。 何大老爷知道劳光怀任期已满要来京城,可路途遥远,他并不知道劳光怀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城。 现在看来,之前的猜测全都是正确的,劳光怀来了京城,而且还要高升了。 何大老爷忽觉两股战战,身上那些青紫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偏偏有人咦了一声:“这位大人,你是要去文选司吗?那边的台阶坏了,正在修,你从这边走,这边也能过去。” 何大老爷只能转过身来,说话的人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这位可真是勇气可嘉,顶着一张大花脸,也敢来六部衙门串门。 何大老爷看到了一个人。 虽然隔了十几年,可何大老爷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的前任岳父,劳光怀。 劳光怀却似乎没有认出他,也是,他的这张脸,现在就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了。 引路的人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便满脸陪笑,引着劳光怀去见温阁老了。 何大老爷心里瓦凉,这就是人情冷暖啊。 他连文选郎都要千方百计才能见以,可是劳光怀来了,却是吏部的人点头哈腰陪他去见阁老,连侍郎都越过去了。 早知会有今日,当年 第三十六章 所谓贵婿 这一次,何大老爷终于见到了文选郎刘大人,可惜,彼此也只是寒暄几句,何大老爷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诉求,刘大人就被吏部侍郎叫了过去,而且直到下衙的时间,刘大人也没有回来。 何大老爷走出吏部时,忽然感觉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向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顶着一脸青紫,连忙从长随手中接过帷帽戴在头上。 他先去坐上马车,等了一会儿,长随才小跑着追了上来。 何大老爷连忙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长随不敢欺瞒,只好实话实说。 刘大人的确是被吏部侍郎请过去的,原因是劳光怀此番进京,还带来了他的几名班底,这几名班底的品级各不相同,吏部侍郎让刘大人过去,就是在商量这几人如何安排,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把他们安排下来,就要有人挪地方,别说一个下午,明后天也不一定能够安排妥当。 又是劳光怀! 何大老爷只觉脑袋晕晕,难道是今天吃的饭炒的菜,油放多了。 劳光怀,也不过就是一个开油坊的,竟然也能有今天? 何大老爷咬牙切齿,无论怎么看,何家也比劳家清贵。 想到何家,何大老爷便想起了何苒,何苒去了武安侯府,应是还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何大老爷回到客栈,就让长随去武安侯府给何苒报信,父亲受伤,女儿即使不方便近身服侍,侍奉一碗汤药总是应该的。 可何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何苒居然没在武安侯府。 长随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何大老爷,可惜,何大老爷的脸上五彩斑澜,反倒看不出现在的脸色了。 “武安侯府的人说,咱家大小姐被她的外祖母接走了,现在没在侯府住着。” 何大小姐的外家,当然不是在真定府开笔墨铺子的老阎家,而是劳家! 原来劳光怀此次进京,连夫人也一起带过来了,这是有足够把握留在京城,要在京城安家落户了吗? 何大老爷牙酸! 可是他能去武安侯府接人,可却不敢去官驿,更不敢去见劳光怀和他的夫人。 可是何大老爷万万没有想到,武安侯府却来人了。 而且,来的还是武安侯世子,他的未来女婿。 听说武安侯世子来了,何大老爷激动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几日他在京城悄悄打听过,武安侯世子在京城里很有名。 他能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世,更是因为他是个纨绔。 没错,武安侯世子是李老夫人亲自养大的,据说那脾气性子全都随了老夫人,他不像其他纨绔一样不学无术,他跟过五位名师,虽说每一位名师都是含恨离去,可他并没有因此失学,而是一直都在读书,所以在这方面,他至少比其他纨绔多读了几本书,是懂些道理的。 只凭这一点,何大老爷就很满意了。 那些勋贵们,祖上几乎都是大老粗,子孙们也和他们一样,重武轻文,像武安侯世子陆臻这样读书读了十几年的,全京城也拨拉不出几个。 现在听说陆臻到了,何大老爷连忙更衣净面,甚至还在脸上敷了粉,遮去了一些青紫。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可即使是这样,也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比如此处。 陆臻一身大红箭袖,一看就是刚刚遛马回来,他看到何大老爷,蹙眉:“现在又流行男人涂脂抹粉啦?” 身边的小厮连忙说道:“没有啊。” 陆臻:“没有就好,本世子最烦娘娘腔了。” 何大老爷有被刀到,娘娘腔说的是谁?是他吗? “听说何大老爷受伤了,家父让我过来看看,怎么伤的?让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 长随搬来椅子,陆臻四平八稳地坐下。 何大老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本官是被贼人打劫了。” 陆臻摇摇头:“何大老爷,财不外露,你要小心啊。” 何大老爷想说,我也没有露财啊,我好端端在街上走,被人套了麻袋,我能怎么办? 陆臻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何大老爷懂了,今天他让长随去武安侯府报信,显然这件事传到了武安侯面前,两家毕竟是姻亲,所以武安侯便打发世子过来看望他了。 的确是来探病的,陆臻带了药材,只是那药材和他这一身伤全然不搭。 虽然如此,可是陆世子的到来,还是给何大老爷打了鸡血,何大老爷又精神起来了。 而此时,陆臻正在问身边的小厮:“我刚刚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小厮苦着脸:“是,又不是。” 陆臻才不管后面的那半句,有前面那个“是”字就足够了。 只要想到这门亲事,他就不舒服。 他娘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祖母,一早就给他订了亲事,不让祖母操心了。 他娘和祖母吵了一架,然后他娘去了真定府,祖母搬进惊鸿楼,而他,则和几个兄弟一起,出京打猎去了。 他一走就是一个月,昨天刚刚回京,没想到就又被打发来见何大老爷。 陆臻已经决定了,如果他娘还要利用他的亲事来宣示对他的主权,那他就继续出走,去边关找二叔,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没错,他知道他娘是怎么想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陆臻没有回府,他拐进一条街道,他从小在京城长大,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比如这条街,白天冷冷清清,连个人影子却没有,到了晚上,却是卖什么的都有,这里便是京城传说中的鬼市。 此时还是白天,街道上只有他和几名小厮,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忽然,陆臻听到一阵窸窣,这是跑动时,风带起衣裳的声音。 陆臻寻声望去,只见几条矫健的身影,正从一道围墙上飞身跃下。 其中一人显然发现了他们,转身看过来,目光冷冷。 陆臻一眼便认出此人,锦衣卫钟意,昨天刚刚见过他! 陆臻没有继续向前走,他停下脚步,钟意却是没有停留,几个起落,便和他的同伴们一样,消失无踪。 陆臻看看鞋底,没踩狗屎啊,怎么就遇到锦衣卫了呢,晦气! 第三十七章 青衣少年 钟意正在追踪的人,是个青衣少年,这少年从惊鸿楼出来,锦衣卫的人便跟上了他。 可这少年竟然是个熟手,三两下便将跟踪的锦衣卫甩掉。 钟意正在茶楼里的一个角落里喝茶,一名手下进来向他禀告。 原本只是觉得那个少年从后门出来,既不像是惊鸿楼的客人,也不像是伙计,所以锦衣卫才会跟上他。 可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还有两下子,这便引起怀疑了。 钟意听完,眼睛微微眯起,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只见一个青衣少年正从一驾骡车里钻出来。 钟意问道:“是这个人吗?” 手下凑到窗前一看:“是他,就是他!” 钟意二话不说,飞身跃出窗子,立刻惊动了街上的人,一个妇人大声尖叫:“出人命了,跳楼啦!” 青衣少年闻声,掉头就跑,他的脚力极好,跑了半座城,仍不疲累,直到跑进鬼市。 可是钟意却没想到,会在鬼市上遇到陆臻,只是错愕之间,那青衣少年再次脱离他们的视线,消失不见了。 钟意问道:“可有人记住了他的长相?” 几名手下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那少年,是因为这少年斜挎着一只蓝地白花的包袱,一个男人,却挎着花布包袱,本就引人注目。 可若是问起他的长相,却没有一个看清楚的。 钟意发现,自己竟然也没有看清楚这人的长相。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老眼昏花啊。 京城的一个角落里,四个穿着同款青布衣衫,斜挎同款蓝地白花小包袱的少年,不,少女,胜利会师。 “真让大当家说对了,那锦衣卫真的盯上咱们惊鸿楼了。” “姐妹们,我这次表现得不错,大当家能把我留在身边了。” “我也表现不错啊,那几个锦衣卫,最后就是被我甩掉的。” 这四名少女,是李锦绣为何苒准备的。 自从得知小梨是左小艾送过来的之后,李锦绣便不服气了,丫鬟有什么用,真正能够给大当家办事的,还要是侍卫,当年,她就是大当家的侍卫。 所以,她一送便是四个,何苒出了一道题,让她们把监视惊鸿楼的锦衣卫引开。 现在,四个小姑娘全都完成了任务,算是考核能过了。 她们并不知道,她们刚刚把盯梢的锦衣卫引开,何苒便和上官夫人派来的嬷嬷一起走出了惊鸿楼。 何苒上了马车,上官夫人已经在等着了,她紧紧握住何苒的手:“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何苒知道,上官夫人竟是已经查过了,连同她在万春县和真定府的事,全都查了。 “还好,过去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所以便不觉得苦。”何苒轻声说道。 “恶有恶报,何阎两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他们大打出手,下了大狱,从牢里出来之后,又为了银子打起来,何家老夫人替儿子休了阎氏,阎氏岂肯善罢甘休,堵在何家门前,说什么也不肯走。” “外祖母让人抓了她?”何苒问道。 上官夫人一怔,接着便又释然,她伸手想去抚摸何苒的头发,可是手伸到半空却没有落下,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然有一种不敬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且,还是她的孙辈。 上官夫人觉得,一定是自己和外祖女还不熟,彼此生分的原因。 “是,我让人抓了她,她初时不肯说,后来全都招认了!” 上官夫人没有说后来如何,只说阎氏全都招认了。 不用细问,何苒也知道,上官夫人是用了手段,要么是严刑逼供,要么是以阎氏最重要的东西威胁。 跟着夫君在任上十几年,上官夫人是有办法的。 上官夫人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那原本挺直的背脊却忽然佝偻下来,像是忽然老了十岁。 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嘴唇也同样抖个不停。 何苒拿过她的手,用手指按摩她的手心,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夫人终于平静下来。 “孩子,你要记住,今日我们祖孙能够相聚,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你命大,你一定是被好心人救了!你要记住,你一定要记住,那何家,那阎氏,是咱们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要记住!” 眼看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何苒连忙轻声说道:“我记住了,您放心,我记住了。” “阎氏不能确定你娘是不是真的死于血崩,但是她知道,你娘之所以会冒着大雪独自回真定,是因为何文青为了何老夫人和她吵架,说她不孝,还说若不是因为她怀了身孕,一定要让她在婆婆面前下跪认错,你母亲气不过,她要当面和何老夫人对质,于是一时冲动,便独自出京了。 而何文青之所以会和她发生争吵,则是因为何老夫人给他写信抱怨,说她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娶了媳妇,可是儿媳却不在跟着侍候,还说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说你母亲出身太低,没有教养,不配做他们何家的媳妇。” 上官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阎家开了笔墨铺子,何文青是笔墨铺子的常客,与阎氏的父兄全都认识,一来二去,便和阎氏有了首尾。 那时,你母亲还没有嫁过去,所以阎氏便认定,是你母亲防碍了她和何文青,所以她理直气壮! 何文青和你母亲订亲之后,许诺阎氏,等他正式成亲之后,便纳阎氏为贵妾,能上族谱的贵妾。 阎氏虽然不甘,可却忍下来了。 后来,何文青时常向她抱怨,说你母亲种种不好,说劳家如何粗鄙,阎氏的心便又活泛起来,她施展全身解数,让何文青认定她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你母亲和何文青成亲之后,在京城租了房子住下,何文青却悄悄把阎氏也接到了京城,竟然就住在同一条胡同里!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会你母亲识人,她太傻了,她竟然到死也没有发现,附近有一双眼睛正在对她虎视眈眈!” 第三十八章 清风明月(让你想不到万赏加更) 阎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欣喜若狂,何文青也很高兴,他哼着小曲回到自己家,迎面却遇到了郎中,郎中向他道喜,他这才知道,妻子劳氏竟然也有了身孕。 怀孕后的劳氏脾气不稳定,何文青又常常激怒她,二人时常吵闹,又有何老夫人时不时写信过来煽风点火,于是便有了劳氏大腹便便独自出京。 虽然两人是差不多时候诊出有孕的,但是阎氏的孩子比劳氏的略大一些,就在劳氏离京前的两天,阎氏生下了一个女儿。 何文青的心思都在阎氏母女身上,下仆告诉他,劳氏回真定了,他不但没有去追,反而很高兴,那个讨厌的女人总算走了,他可以抽出时间好好照顾月华和他们的爱情结晶了。 后来他接到消息,得知劳氏半路早产,消息送到衙门,当着一群同僚,他不得不请假出京。 后来的事,阎氏不知道了,那时她也是刚刚生下孩子不久,何文青身边的长随何长福忽然回来,要带走她的女儿。 阎氏不明所以,但是何长福带来了何文青的亲笔书信,阎氏只好把刚刚出生几天的女儿交给了何长福。 几天之后,阎氏收到何文青的信,劳氏死了,他们的孩子已经送回何家,有乳娘,还有丫鬟婆子,让她放心,好好坐月子。 不久之后,何文青便回到京城,女儿则留在真定,阎氏已经出了月子,何文青搬了家,与阎氏悄悄过起了日子,几个月后,阎父和阎大舅找上门来,何文青便正式向阎家提亲,回到真定办了婚礼,对外则说是女儿太小,没娘不行,为了孩子,他这才提前续弦。 至于劳氏,何家对外的说法是产后血崩,丫鬟吓坏了,担心被责备,自己跑了,何文青找到时,劳氏奄奄一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便咽气了。 而那个孩子,何文青则亲口向阎氏承认,那孩子又瘦又小,肯定养不活,再说,刚出生就克死亲娘,这个孩子留下也是个丧门星,生就不吉,索性让她跟着亲娘去了,也好让她们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孩子是被何文青“不小心”捂死,扔到了结了冰的河面上,当时还在下雪,那孩子肯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阎氏的孩子比这个孩子早出生几日,其实是有区别的。 可谁会怀疑呢? 何文青亲自抱回来的女儿,亲爹都认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再说,因为劳氏死了,所以这个孩子的洗三、满月、百日全都没有操办,外人也根本看不到这个孩子。 等到劳家两个舅舅赶到真定府时,这件事已经过了半年,何淑媛也已经六个月了,就更加看不出区别了。 因此,当武安侯夫人认定何淑媛是假的时,何大老爷和阎氏是心慌的。 当然,他们可以说孩子被人换了,茫茫人海,找不到亲生骨肉,武安侯府也不会拿他们如何,顶多就是将亲事作废,从此两家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可是何大老爷舍不得,阎氏也舍不得。 这么好的亲家,谁又想放弃呢。 所以他们要去找孩子,可那个孩子早就死了,上哪里去找? 可若是一直都找不到,就要继续找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于是他们索性便不找了,让刘妈妈和燕儿去了黄河边的万春县,一口咬定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小姐,回来的路上遇到贼人,大小姐掉进了黄河。 黄河凶险,人呢,肯定是死了。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大小姐居然被找到了! 阎氏招供时,已经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可她还是咬牙切齿,说找到的是个假货! 真的早就死了,一出生就死了,哪有什么真的。 这个假货只不过恰好脚上有红痣,若是这颗红痣长在何淑媛脚上,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说到这里,上官夫人一把抓住何苒的手:“好孩子,你就是我们劳家的骨血,你是我的外孙女,是不是,是不是?” 何苒点点头,没有说话。 上官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是,我就说是,老天有眼,我的外孙女没有死,她长大了,她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何苒把自己的手从上官夫人手中抽出来,下一刻,她张开手臂,把上官夫人拥进怀中。 上官夫人瑟缩着,浑身颤抖,忽然号啕大哭! 马车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何苒撩开车帘,目光所及之处,劳光怀站在那里。 两名婆子将已经平静下来的上官夫人搀扶进另一驾马车,何苒没有下车,劳光怀走过来,车帘撩起一半,一老一少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 “谢谢。” 声音沧桑,但睿智,却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何苒明白,他知道她不是他们的外孙女,但是为了妻子,他不会说破。 何苒微笑:“应该的。” 她借用了这个身份,那她就应该为他们,为那对已经死去的母女做些事情。 “以后我会留在京城,直到乞骸骨,你若有事,只管找我,我能给她的,同样会给你。” 或许也只有何苒知道,劳光怀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是那个被亲生父亲杀死在漫天冰雪之中的小小婴儿。 何苒弯腰,行礼谢过。 再抬起头来,老人削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 何苒坐回到座位上,对车把式说道:“去老磨坊街。” 老磨坊街就是何苒现在住的地方,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子,何苒吃饱喝足,这才回去。 一进门,小八迎面飞过来:“大当家,你总算回家了,没有你的地方不是家。” 何苒拍拍它的脑袋,任由它站在自己肩膀上,小梨从屋里出来,递上一支竹筒:“大当家,鸽子送来的。” 鸽子不认识这里,京城里鸽子能送到的地方,便是惊鸿楼,显然,这是何苒离开惊鸿楼后再送来的消息。 何苒打开小竹筒,将里面的纸条打开:白林山下一老妪被四名侍卫带走,此刻正在前往晋阳的路上,放或不放? “放。”何苒淡淡说道。 小梨应声而去。 第三十九章 说走就走 清晨,陆臻正在用早膳,陆畅跑了进来:“三哥,今天你去惊鸿楼吗?” 陆臻一怔:“我去惊鸿楼做什么?” 这就是不去了? 陆畅一脸失望,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舀了一碗粥,无滋无味的白粥,再看桌上,只有一碟水煮青菜。 她夹了一口青菜,什么味道也没有。 “三哥,白粥配酱瓜,要不你试试?” “不试,吃什么都一样,反正我也尝不出来。” 陆畅吐吐舌头,她这张嘴啊,是真不会说话。 三哥的味觉 陆臻已经喝完最后一口白粥,站起身来。 陆畅连忙把碗里的粥喝完,对陆臻说道:“三哥,要不你送我去惊鸿楼。” 陆臻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你有什么事?” 陆畅讪讪:“我其实,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何大小姐在不在惊鸿楼。” 陆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转身就走,陆畅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她觉得何大小姐挺好的,她就是不明白,祖母和何大小姐那么合得来,可为何又请媒人给三哥另寻亲事呢? 同样的问题,陆臻其实也觉得奇怪,他没有见过何苒,但是却听母亲说,祖母与何苒一见如故。 显然,祖母喜欢何苒,可也显然,祖母仍然不同意这门亲事。 陆臻也不喜欢这门亲事,倒不是因为何苒,而是不想因为这门亲事夹在祖母与母亲之间,他烦! 他牵马出来,还是去城外遛马。 可是没走多远,他便远远看到了钟意。 钟意没有看到他,但是钟意去的方向,还是惊鸿楼。 这让陆臻非常恼火,这些锦衣卫就是苍蝇,明知道惊鸿楼和武安侯府有关系,却还要紧盯不放。 “走,去惊鸿楼!” 接下来的两天,陆臻都在惊鸿楼门前转悠,看到锦衣卫的人,陆臻便会走过去质问,甚至也质问过钟意。 到了第三天,锦衣卫果然不再明目张胆在惊鸿楼附近打转了,陆臻这才离开。 何苒没有去过惊鸿楼,但是惊鸿楼外发生的事,她全都知道。 盯着惊鸿楼的不是锦衣卫,而是闵兰。 何苒觉得,她有必要让闵兰做点正事了,省得还想从惊鸿楼里找到她。 “小梨,收拾一下,我们出京。” “是!” 小梨转身便去收拾行装,太姥说过,大当家永远是对的,大当家让做的事,只要去做就行了。 小八凑过来:“宝儿,带上你的心肝小鸟?” “好。”何苒拍拍它的脑袋。 小八一下子兴奋起来:“可爱不是罪,逗比让你万岁!嘿嘿嘿,开心到不自觉傻笑!” 此番出京,除了小梨和小八,何苒还带上了四名新来的侍卫。 四个小姑娘,何苒一时也想不出好名字,索性便取名:流霞、金波、壶觞和清酌。 李锦绣初听这四个名字,只觉有一点绕口,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酒鬼才会取的名字。 早晨,城门刚开,何苒一行便出城去了。 六人六马,小八在空中飞,飞累了就找个肩膀停下来,遇到驿站便换马,马停人不停,次日下午,她们便到了忻州。 一群农人正在劳作,周围都是还没有开垦的荒地。 流霞走过去,问道:“老乡,这些地是谁开垦就归谁吗?” 农人抬起头来,看看流霞,又看向路边牵着马的年轻人,见他们年纪不大,却都是读书人的打扮,想来是书院里五谷不分、不事生产的学生。 “怎么可能?这些地全都属于官老爷,官老爷让咱们开荒,开一亩地给二十文钱呢。” 流霞问道:“二十文钱?那也不多啊。” 农人打量他,叹了口气:“小公子不愁吃喝,自是觉得二十文不多,可是对于咱们庄户人家,二十文钱却已经不少了。” 流霞又问:“那这些地属于哪位官老爷?” 农人却是不知,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你去问那边的军爷。” 军爷坐在树下,对着茶壶嘴,正在喝茶。 这边的动静他已经看到了,可他没有在意,和农人一样,也是认为这就是哪个学堂里的学生出来看农桑。 农桑有啥可看的,真是闲的。 没一会儿,六个少年走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向军爷打听种田的事,开了荒还要做什么,是不是马上就能种田了,要种什么呢,种瓜还是种豆,于是六个人为了是种瓜好还是种豆更好争论起来。 军爷大手一挥,六个人去旁边争论,片刻之后回来,其中一个对军爷说道:“我们分不出胜负,军爷不如卖给我们四亩地,我们两亩种瓜,两亩种豆,一较高下。” 军爷烦了:“去去去,这里的地不卖,一亩也不卖!” “为何不卖,哪有不卖的道理,就是城中大户偶尔也会卖地。”一名少年据理力争。 军爷更烦,读书人就是这般令人讨厌:“什么城中大户,这些地全都属于军队,军队懂吗?” 六个少年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还在为种瓜种豆争论,好在他们终于走了,军爷摇摇头,烦死了。 六个少年回到大路上,翻身上马,向着另一处而去。 亲王最多只能拥有三千卫军,晋王的三千卫军全部驻扎在晋阳,忻州有忻州卫,这是朝廷的军队,可晋王却悄悄往忻州增兵四千,而忻州卫对外宣称这四千人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只是为了帮助忻州开垦荒地。 然而,何苒亲眼看了,开荒的都是真正的农人。 这四千人是分几次调拨来的,而这几次带兵过来的却是同一个人——田广。 最后一拨人到达忻州,田广没有马上离开,他还要督促忻州卫指挥使符燕升把这些人化整为零,安插进各个军营。 符燕升待田广为上宾,田广在忻州住得很是惬意。 田广没有住在军营里,他住进了邢家堡。 邢家靠卖豆腐发家致富,子孙争气,先后出过三个进士,五个举人,邢家堡一修再修,如今已经有了规模,田广住在这里,自是比住在军营里更舒服。 今天晚上,邢老太爷请他喝酒,不但有酒,还有美人。 酒是汾阳春,美人则是忻州月明楼的两大头牌,月月和明明。 认识田广的人全都知道,田广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酒,二是美人。 今夜,既有美酒,亦有美人,田广醉了。 第四十章 黑夜少年 邢老太爷也醉了,让人扶了田广去休息,他也睡觉去了。 半个时辰后,邢家堡外面的官道上,一骑疾驰而过 忻州卫的军营里,符燕升打个哈欠,放下手中的军报,时辰不早了,他要去睡了,最后那一千人,还没有全部安排妥当。 他虽是一卫指挥使,可手下的各个军营,也并非全都是他的人,这四千人太打眼了,全部安插下去并非易事。 仆从打来热水,伺候符燕升脱了鞋袜泡脚。 符燕升舒服地闭上眼睛,每晚的泡脚,是他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舒服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嗯。”符燕升随口应道,忽然,他心中一动,这并非仆从的声音,再说,仆从也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符燕升猛的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黑衣,显然是夜行衣,头发高高束起,黑衣墨发,衬得一张脸雪白晶莹。 少年正在翻看桌上的军报,察觉到符燕升的目光,少年放下手中的军报,笑盈盈地看着符燕升:“我让人把田广带走了,听说他是你的客人,所以我特地过来和你说一声。” 符燕升双拳握紧,田广 “你是何人?” 少年微笑:“我是谁不重要,可是符指挥使,前年和去年,你和军部要的那两批盔甲去了何处,你可还记得?” 符燕升的心里硌登一声:“盔甲?当然在库房里。” “库房里的盔甲我看了,都是破烂,你忻州这两年没打仗没剿匪,士兵们就是屯田种地,怎么,你让士兵穿着盔甲去种地去拉犁了?”少年语带嘲讽,顺手把一份符燕升已经签属过的军报揣进怀中。 符燕升的脑袋嗡嗡作响,盔甲,库房?这个人去过库房? 他怎么进去的? “你有何条件?”符燕升沉声说道。 少年一笑:“符将军不愧是经过风浪,见过大场面的,不过,我要的人已经带走了,所以没有条件了,符将军继续泡脚。” 少年起身欲走,符燕升急了,霍的站起身来,光着脚,洗脚盆被他踢开,咣啷一声,水花四溅,守在外面的亲兵却没有闻声进来。 符燕升心里一沉,自己的亲兵也和仆从一样,被这人治住了吗?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符燕升忽觉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是从京城来的?” “是啊。”少年爽快承认。 “把田广留下,其他好说。”符燕升说道。 “哪有那么多好说的事,晚了!” 少年说完,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符燕升急了,顾不上自己还光着脚,抬腿便追,可少年身形飞快,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帐外。 符燕升追出去,果然看到自己的亲兵东倒西歪倒在地上,人影一闪,那少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来人,来人!” 符燕升像疯子一样放声大喊,好在军营里的人并没有全都倒下,很快便跑过来几人:“叫符海过来,快,调集人马,快!” 符海是符燕升的侄子,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片刻之后,符海派出去的斥侯便传来消息,已经发现贼人的下落。 “只有一个人,马背上有个麻袋,可能就是田先生。” “追!” 符海没有犹豫,伯父说了,田广身份重要,绝不能被带去京城。 虽然伯父没有明说,但是符海心里清楚,田广是晋王的人,这次调兵就是田广经手的,真若是被带去了京城,晋王会不会牵连出来,他不知道,但是伯父,肯定是要出事,出大事!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贼人杀了,夺回田广。 “除了田先生,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符海带了五百人,五百人追捕一个,虽然小题大作,但肯定事半功倍。 可惜符海还是轻敌了,他很快便发现,这事情不好办。 因为那个带走田广的家伙,竟然一路往东跑,眼看就要跑出忻州地界了。 过了忻州,那里便不是符燕升的地盘了。 可符海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手中马鞭一扬:“继续追!” 五更天,蒲吾千户营的刘千户抱着小妾睡得正香,外面响起亲兵的声音:“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出事了!” 刘千户被吵醒,小妾害怕地抱住他的胳膊,刘千户摸摸她的脸蛋:“乖,别怕,我出去看看。” 刘千户披上衣裳走出营房:“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千户大人,忻州卫符海带兵进入咱们的地界,刚好和赵总旗的人遇上,双方打起来了,赵总旗的一条胳膊被符海砍下来了!” 刘千户一怔,营房内传来一声惊呼,刘千户这才想起,他的这个小妾正是赵总旗的庶女。 “符燕升你个王八蛋,居然敢派人来我这里捣乱,来人,备马,我倒要看看,符海这个杂种他想做什么?” 虽然这里不是忻州,也不归符燕升管辖,但是刘千户早就听说过符海的大名,符海不但是符燕升的亲侄子,亦是有名的混不吝。 符海其实真不想做什么,他就是想把那个夜入伯父大营的坏蛋宰了,然后再把田广抢回来。 可那个家伙进了蒲吾地盘之后,便像一条泥鳅一样不见了,而他消失的方向,正是蒲吾千户营。 符海急了,这个家伙若是落到刘千户手中,就和放他回到京城没有区别了。 刚好赵总旗接到报告,说有几百骑越过州界往这边来了,赵总旗便过来查看,三言两语,双方便打了起来,赵总旗的胳膊被砍下来,符海也慌了。 他虽然混不吝,可那是在伯父的地盘上,这里却不是。 正在这时,刘千户带着人马进来,远远看到符海,刘千户一扬马鞭:“来人,把罪魁祸首拿下!” 而此时,千户营里,刘千户的小妾还是嘤嘤哭泣,忽然,窗外传来一个尖厉的声音:“不得了,出大事了,敌人打到军营里来了,兄弟们,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小妾吓了一跳,一时竟然忘了哭泣,她推开窗子,只见一只夜鸟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夜色之中,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小妾吓得发抖,果然有敌人打进军营里来了。 千户大人不在,还带走了亲兵,谁来保护她? 此时那个少年,不,何苒,已经带上田广走上了另一条路。 第四十一章 煽风点火(月票满百加更) 千户营里,刘千户带走了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都在睡觉。 忽然,窗外传来尖利的声音:“不得了,出大事了,敌人打到军营里来了,兄弟们,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正在睡觉的士兵从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冲出营房,长官也醒了,闻声出去,却闻到一股子焦味,猛一回头,不好,走水了! 天光大亮,刘千户让人押着五十多名忻州军回来,却见千户营里乱成一团,一问才知,就在他出去之后,千户营的军备库走水,虽然火被救下,可是军备库被烧了一半。 刘千户大怒,不用问,这是符海搞出来的。 调虎离山! 更让他生气的是,符海居然跑了,没有抓住! 刘千户回到自己的营房,小妾哭着扑过来,刘千户厌烦地喝道:“滚一边去!” 他要写信,不,写状子,状告忻州符燕升偷袭蒲吾,伤他总旗,烧他营帐,毁他军备! 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提醒:“大人,属下听说符燕升与晋王交情甚密,您这一状告上去,会不会牵连上晋王啊!” 刘千户正在气头上:“牵连晋王又如何,若真是晋王指使的,那他就是在造反!” 话一出口,刘千户便怔住了。 是啊,符海为何会突然闯进蒲吾,蒲吾虽然不是大地方,可若是晋王真的反了,蒲吾便是护卫京城的第一道门户! 刘千户忽然意识到,他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早膳之前,刘千户已经修书一封,派人送往平山卫,这不是状子,而是密函,六百里加急的紧急密函。 从蒲吾千户营到平山卫没有六百里,这道密函一个时辰后就到了平山卫指挥使汪旭的手中。 汪旭看完,细思之下,惊起一头冷汗,此事太大,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叫来一名亲兵:“你亲自将此信送往京城,交给兵部的范阁老!” 汪旭是武进士出身,如今的兵部堂官范阁老是他当年的座师。 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在当天晚上便送到了京城,次日早朝,忻州卫夜袭蒲吾千户营,烧毁兵备库的公文,便呈到了御前。 年轻的皇帝看向下首的几位阁老,首辅迎上皇帝询问的目光:“陛下,廷议。” 几位阁老留下,其余人等退朝。 没等阁老们走进御书房,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便得到了消息,忻州卫出兵蒲吾! 太皇太后一惊,手中正在把玩的一串小叶紫檀手串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女史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将手串捡起,用帕子仔细擦了,双手捧到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没有去接,叹了口气:“他果然是想反啊!” 大殿内鸦雀无声,她们知道太皇太后口中的这个“他”是哪一位。 晋王! 自从晋王妃薨逝,太皇太后便再也不提晋王二字,每每提起,便以“他”字代替。 “来人,摆驾御书房!” 女史正要出去传令,太皇太后又叫住了她:“算了,还是先宣钟意进宫。” 这个时候,那些阁老们都在御书房里,她若是去了,那些家伙保不准又以“后宫不得参政”来恶心她。 虽然她现在重又回到人前,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成了太皇太后,可是在那些老臣们眼中,她还是那个被太祖皇帝幽禁的闵后! 她不能让那些老东西们抓住把柄。 钟意很快便来了,除了锦衣卫镇抚这个身份,钟意还有另一个身份。 他的曾祖母姓闵,与太皇太后是堂姐妹,而他,论辈份要叫太皇太后一声姨曾祖母。 “你去晋阳,悄悄地去” 太皇太后吩咐完了,钟意这才问道:“那个人” 太皇太后心中一紧,就像是一只忽然被捏住尾巴的猫:“等你从晋阳回来再说。” 钟意没有多言,领命出宫。 唉,太皇太后还是老了,人老了,胆子也会小,否则又怎会忌惮一个失踪几十年的人呢。 就算那人没有死又如何,她比太皇太后还要年长十来岁,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能如何? 威猛如武安侯府的老夫人,现在也只能在儿媳妇面前耍耍威风了。 平山卫的信函进京的第二天,何苒带着她的人她的鸟也回到了京城。 她悠闲地坐在惊鸿楼的三楼,看着窗外,没有了那些烦人的锦衣卫,就连街景也赏心悦目了。 “大当家,钟意出京去了。”小梨迫不及待地把刚刚送来的消息告诉她。 何苒抿嘴一笑:“好啊,皇帝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梨打开第二支竹筒:“阁老们想让晋王和符燕升进京,当面说说清楚,可是太皇太后不让,皇帝没有了主意,现在还在僵持。” 何苒又是一笑:“好啊。” 小梨再打开第三支竹筒:“呀,这是真定送来的消息。” “说了什么?”何苒问道。 “阎氏失踪,阎家说是何家把人给害死了,天天到何家闹事,还告到了衙门。”小梨好奇地说道,她没有见过阎氏,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何苒知道,阎氏是让劳家的人弄走的,只是暂时不知生死。 不过若是她,是不会让阎氏无声无息地死掉的,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就不管了,这是劳家的仇恨,劳家死了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外孙女,他们想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她埋了一个雷,把引线交到劳家手上,若是劳家连这个都做不好,那她也无话可说了。 小梨又从竹筒里拿出另一个纸卷:“这也是太姥送过来的,说的是惊鸿楼的文会。” 何苒来了兴趣:“文会里发现好苗子了?” 这是临来京城之前,她让左小艾特别留意的,惊鸿楼的文会,可不是为了搞臭何家,何家交给劳光怀就行了,她才懒得自己动手。 她现在刚刚回来,以前的姐妹们全都老了,后辈们她也只见过几个,再说,她的姐妹们全都和她一样,打打杀杀,吃喝玩乐,所以总要有几个能用得上的读书人。 所以她要搞一场文会,挑选几个能用的人,最差也要写得一笔好字。 第四十二章 浩浩前尘 “是,有两位年轻的读书人,但并非以诗画取胜,而是一位能言善辩,另一位则会编故事,他听了些何家的传言,便写成了话本子,卖给来观看诗会的百姓其中提到了大当家。” 听小梨说完,何苒来了兴趣:“话本子呢?” 小梨摇头:“飞鸽传书,话本子不好携带。” 何苒说道:“传信真定,这位文会上发现的好苗子,全部登记造册,继续关注,至于信里说的这两人,先留着,改天我去真定时亲自见见他们,对了,让左小艾把话本子送一本过来。” “好!”小梨脆生生答道。 何苒拿起桌上的一把短匕在手里把玩,手腕翻转间,短匕快如闪电。 这是这次去忻州时,何苒才发现的,她的这具身体武功着实不弱,且,这是杀人的武功。 前世,她出身军人家庭,打拳是她的爱好,自由搏击、综合格斗,她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来到这里之后,她学过刀法和箭法,但那是上阵杀敌用的。 然而,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武功路数与她以前会的那些完全不同,就像现在,她能把这柄短匕玩出花样,而在以前,她是无法做到的。 这次去忻州,她杀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符海的手下,还有一个是田广的同伴。 每一次出手,全都是出手如风,一招致命。 她的身体她的手她的腿,都有自己的记忆,遇到危险时,根本不经大脑,便直接出手了。 以前,她也能做到一招致命,但却不会用这样的招式,更不会反应这么迅速。 何苒看着在手上转动的短匕,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是个杀手。 她想起左小艾的猜测,她相信左小艾不会胡乱揣测,定然是在那些杀手的行动细节上发现了惊鸿楼的影子,如果培养这些杀手的人不是李锦绣,那么还会是谁?是远在南方的秀姑吗? 如果这些杀手真的出自惊鸿楼,那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呢,她也是吗?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池子啊,若是你泉下有知,此时会后悔吗? 当时天下诸侯纷争,皇室名存实亡。 周池的父亲周钧便是其中之一。 之后,周钧被自己的亲弟弟周铜害死。周钧膝下三女二男,三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两个儿子却皆年幼,而他的妻子狄氏只会以泪洗面,自怨自艾。 周铜暗杀兄长之后,便又要杀死身为周钧长子的周池,幸好周池机灵,逃出周家堡,被多管闲事的何惊鸿所救。 而周铜先是贿赂族老,得到周氏族中的支持,又正大光明接管了周钧的全部。 而那时的狄氏,则带着小儿子周温,忍气吞声在族中渡日。 十几年后,周池回到周家堡,杀了周铜,救出狄氏和周温,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狄氏的感情非常复杂,儿子有本事,可是却和她非常疏离,十几年的时间,儿子找回来了,可是母子情却淡了。 狄氏更加溺爱小儿子周温。 她处处为周温打算,直到后来,周温与敌军勾结,陷周池于死境,周池九死一生,脱险之后捉拿周温,直到那时才发现,周温违抗军纪,强暴并拘禁了五六个民女,数罪并发,周池下令将周温逐出周氏一族,并在军前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狄氏目睹心爱的小儿子被千刀万剐,她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她便像疯了一样,四处打听那些受害女子的下落,找到之后让大夫挨个查看,当她得知其中一个怀有身孕之后,便将那个女子悄悄关了起来,那女子恨极了周温,不想替仇人生下孩子,数次试图自尽,都没能成功,直到临盆之时,女子趁着稳婆不备,用准备剪脐带的剪刀自戕而死! 狄氏得知女子死了,便让人剖腹取子。 狄氏虽然爱子心切,可也知道,周温名声太差,又已经被逐出周氏,所以她想到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办法。 她让周池将这个孩子记在名下,成为周池的儿子。 想到这里,何苒无奈一笑。 当年她曾劝过周池,将这个孩子远远送走,让狄氏无法找到,从此泯于世间。 周池答应了,可是狄氏竟然服毒自尽,以自己的命交换那个孩子的身份。 狄氏死了,到死也没有成为太后,但是她却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周池的承诺。 在此之前的一次敌袭突围中,丫鬟白芷为了掩护狄氏跳崖自尽,于是那个孩子便被记在白芷名下。 母亲的丫鬟成为儿子的通房,这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周池登基之后,追封白芷为妃,那个孩子便成了他的二皇子。 狄氏死时,身边只有周池一人。 这件事除了她和周池,当时没有第三人知道。 但那时周池已与闵兰成亲,夫妻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所以闵兰很可能也知道。 那么这位当年的二皇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呢,在他决定争夺那张椅子之前,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 周温曾经加害周池,他死在周池之手,彼此已是仇人,可最终,周池千辛万苦打下的天下,却是落在了仇人的儿子手中。 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何苒觉得,多亏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否则她会给气死。 不,如果那时她在,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甚至,周池可能也不会早早就死了。 而闵兰,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老三和老四,他们有没有参与其中? 闵兰没有孩子,周池所有的皇子全都不是闵兰所出,甚至老三和老四 回来这么久了,何苒一直不愿深想,因为每当她想到这些,都会为周池悲伤,除了周池,还有太子周栋,那个她看着出生的孩子。 他们全都死了,在她看不到,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死得举国震动,却又死得糊里糊涂。 何苒看着手里的短匕,匕身雪亮,映出她的眉眼。 短匕是她,而此刻,这柄短匕握在她自己手中。 第四十三章 惊鸿重现 延安伯府最近战火纷飞,一切缘因多年前的一件旧案。 二十年前,延安伯的嫡次子,在百日宴当晚便发起高热,且,来势汹汹,不到半日便断气了。 小孩子夭折很常见,这件事,延安伯府并没有深究。 延安伯只有两位嫡子,一位是世子,还有一位便是这夭折的次子。 前年,延安伯世子坠马而亡,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这世子之位便落到庶子头上。 为此,延安伯夫人郁郁寡欢,一年里至少十个月是在病中。 而就在几天前,延安伯夫人扔出一颗雷,直接把整个延安伯府炸得鸡犬不宁。 她的小儿子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贴身的衣裳被人换了,换成了一件别的孩子穿过的衣裳,而那个孩子是小儿疫症死的。 小公子发烧之后,这件衣裳就被换下来悄悄烧掉了,因此,二十年来无人察觉。 而现在,延安伯夫人不但有物证,而且有人证,害死她儿子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丈夫的一名贵妾,如今在府中与她近乎平起平坐的世子生母柳夫人! 延安伯也很生气,嫡庶有别,若是次子还活着,他是万万不会把爵位传给庶子的。 可是生气归生气,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哪怕找到当年的真凶,次子也不会活过来。 庶子现在是世子了,事情传扬开,不但有损世子的名声,若是被那些御史们知道,一道折子送到御前,先要治他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这刚传了两代的爵位,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就谁也不知道了。 因此,延安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可是延安伯夫人不答应。 她花费重金,买下这个消息,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吗? 不,她要让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全都死,让她们母子连同后代全都死! 延安伯夫人出自将门,她虽然没有武功,可是她有兄弟有侄子。 于是延安伯夫人的几个侄子,带着人冲进伯府,把柳夫人和世子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扔到大理寺门前,把延安伯的老脸,踩在地上磨擦。 延安伯夫人直接从族里过继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记在长子名下,当孙子养着。 延安伯万般不愿,可是御史们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请罪折子,自己治家不严,柳氏残害嫡子,罪该万死,世子来路不正,改立过继来的孩子为世孙,自己百年之后,由世孙继承爵位。 世子的爵位很快便被撸了,从现在开始,延安伯府没有世子,只有世孙。 柳夫人自尽,她们母子的名字被从族谱上划掉,她死后不能葬入祖坟。 延安伯悄悄买了块福地,原想把柳夫人葬在此处,没想到下棺那日,延安伯夫人带着几个侄子杀到,直接把棺材劈了,柳夫人的寿衣也被剥下,赤身露体扔在了乱葬岗。 延安伯在几个内侄劈棺时,就掩着脸走了,只留下那个庶子哭天抢地。 而没过几天,那个庶子便“跌下”山崖死了。 砸了棺木之后,延安伯夫人的一个侄子去五城兵马司领罚,领的是“不小心”弄坏棺木的罪,挨了二十大板,罚银五十两,此案了结。 这件事闹得很大,很多人在感慨的同时,也在悄悄打听,已经尘封二十年的事,延安伯夫人是如何知晓,且人证物证齐全的? 延安伯夫人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便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养孙子,外人想要打听,也见不到她。 正在遗憾时,一个消息悄悄传了出来。 惊鸿楼! 延安伯夫人花费重金,从惊鸿楼买来的消息。 惊鸿楼? 那不是银楼吗? 对了,那还是李老夫人的产业。 定国公府里张灯结彩,今天是孟老太君的九十大寿。 一大群女眷正陪着孟老太君说说笑笑,谁家和谁家联姻了,谁家的儿媳妇生了龙凤胎,哪位大人年老入花丛,一树梨花压海棠。 不知是谁说起了延安伯府的事,又不知是谁提起了惊鸿楼。 孟老太君白发苍苍,她已经九十高龄,是当之无愧的老寿星。 “你们太年轻,也不怪你们不知道,你们可知,当年第一座惊鸿楼开在哪里?” “不是在京城吗?”一个不知道是哪个房头的年轻媳妇问道。 “什么京城啊,太祖来京城时,大半个天下都是他的了,长公主还用得着再开惊鸿楼吗?不懂就别乱说,长公主的事,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能猜到的。” 年轻媳妇被自己的婆婆瞪了一眼,缩着脖子退到后面。 “老寿星,咱们啥都不懂,您老就快说说呗,这惊鸿楼莫非不是李老夫人第一个开的?” “当然不是了,第一座惊鸿楼开在榆林,那时榆林是西平王的地盘,硬攻不行,只能智取,长公主殿下便在榆林开了一座惊鸿楼,专门用来收集消息,哎呀,不到一年啊,榆林就被打下来了,打得西平王到处跑,被长公主殿下的娘子军追上,锦绣娘子挥起长枪,一枪就把西平王给挑到马下了,那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老了,想不起来了,那时啊,大街小巷都在唱,唱何大当家,唱锦绣娘子。” 孟老太君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看到何大当家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十里长街上,身边是锦绣娘子和如兰娘子,那时她们这些女眷谁不羡慕啊,全都跑到街上去看,看她们威风凛凛,看她们引亢高歌。 一转身这么多年了,何大当家是成仙去了,一定是,锦绣娘子成了李老夫人,而这人世间,到处都有惊鸿楼。 “老寿星,老寿星!”女眷们轻轻呼唤,老年人忽然没有动静了,这可够吓人的。 孟老太君缓缓睁开眼睛:“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这世间啊,处处都有惊鸿楼,可是只会做生意,只会做生意,只会做生意” 有些遗憾,还有些难过。 女眷们悄悄交换目光,哪里只会做生意了,延安伯夫人的消息,不就是从惊鸿楼里买出来的? 对啊,重金买的,所以老寿星没有说错,还是生意。 此时,原本应该在府里教导孙儿的延安伯夫人,正坐在惊鸿楼里,一脸诚意地对面前的小梨说道:“请姑娘代我向大当家道谢,若是没有惊鸿楼没有大当家,我到死都是个糊涂鬼,以后大当家若有用到我延安伯府的地方,只管开口。” 第四十四章 御赐金匾 延安伯夫人只有四十出头,没有领略过当年那位何大当家的风采,她也没有见过现在这位大当家,但是这并不防碍她对大当家的尊敬。 然而,对于太皇太后而言,这是一件令她寝食难安的事。 “哀家就知道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哀家还活着呢,她肯定也还活着。” 其实那人比她年长十几岁,她已经过完七十大寿了,那位如果真的活着,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她虽然贵为太皇太后,可是钟意不在京城,锦衣卫也不是她能随意调动的。 太皇太后想了想,让人叫来了闵玉英。 闵玉英是与太皇太后隔着房头的侄孙女,前几年丈夫死了,去年嫁给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做了续弦。 闵玉英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召见她,她虽然嫁到了京城,可与闵家其他姐妹的亲事相比,丈夫的官职真不够看的。 要知道,闵家除了太皇太后,还有一位已经死了的晋王妃。 闵玉英忐忑不安地进宫,出宫时却是眉开眼笑。 太皇太后要用到她家了! 次日,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亲自带了一队人来到惊鸿楼,有人举报惊鸿楼售卖五石散! 五石散在前朝时盛行一时,太祖登基之后,便在全国禁售五石散,甚至还将几名服用五石散上瘾的所谓名士关于大牢,而售卖五石散的商户不分轻重,一律问斩。 太宗登基后,同样禁售五石散,同样施以重刑,先帝在位时间不长,颁发的政令也不多,对于五石散的管制相对没有之前那么严了,虽然仍然禁售,但是偶有违禁的,顶多就是罚款了事,再不像太祖太宗年间那么严了。 现在廖英杰兴师动众来惊鸿楼查五石散,立刻便引起了轰动。 惊鸿楼是银楼,银楼里卖五石散? 再说,惊鸿楼那不是李老夫人的产业吗? 李老夫人没在惊鸿楼,惊鸿楼里坐镇的是苗大掌柜。 没等廖英杰进去,苗大掌柜便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伙计。 廖英杰一怔,因为他看到这两名伙计抬着一块牌匾,牌匾上面盖了一块红色绒布,看不到写了什么。 但是他刚到,苗大掌柜便抬了牌匾出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不可轻敌。 “苗大掌柜,听说你们惊鸿楼放着好好的银楼不开,居然在私底下售卖五石散坑害百姓,今天咱们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好好查一查,你这里有没有五石散。” 苗大掌柜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咱们京城的惊鸿楼至今已经开了四十八年零五个月又三天,一向奉公守法,不过现在廖大人既然怀疑到咱们头上,那咱们自是要配合,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廖大人按规矩办事。” 廖英杰一怔:“什么规矩?” 苗大掌柜转身走到那块牌匾面前,拜了拜,噗通一声跪倒磕头,接着起来,再拜,再跪,再磕,然后继续。 廖英杰脸色变了,这是在做什么? 苗大掌柜一套程序终于走完,这才用双手揭开了盖在牌匾上的红布。 金底黑字的牌匾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惊鸿楼”! 金匾! 而惊鸿楼的大门上挂着的是黑底金字,去过惊鸿楼的人也没在里面见过这块金匾,为何没有挂出来过?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廖英杰却是已经呆若木鸡。 离得比较近的百姓当中,有识字的,忽然看到了牌匾上的落款,那人大喊一声:“我的老天爷啊!” 旁边的人忙问:“怎么啦?” “太祖,这是太祖御赐金匾,太祖御赐!” 那人说着便跪了下去,旁边的百姓见了,跪下去一大片。 那人能看到落款,廖英杰当然也看到了,难怪苗大掌柜行此大礼,因为这是太祖御赐的金匾,见匾如见太祖,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西城指挥使,就是当今圣上来了,也要下跪。 廖英杰跪下,而跟着他一起来的手下们有几个早在他之前便已经跪下去了。 廖英杰心中后悔,直觉自己像是一个顶雷的,这事不简单。 惊鸿楼藏有太祖御赐金匾,这么多年都没有挂出来,可是他来了,苗大掌柜却像是早就在等着他,他还没有进门,人家就抬了金匾出来了。 这里是京城,惊鸿楼是李老夫人的产业,这金匾肯定不可能造假,李老夫人不敢,武安侯府不敢,放眼朝野上下,就没人敢! 廖英杰是官,且,他还是领了太皇太后的吩咐过来的,自是不能因为一块金匾就给吓走。 他硬着头皮,对着金匾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对苗大掌柜说道:“虽然但本官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便要管理一方事宜,既然有人举报惊鸿楼贩售禁药,本官还是要公事公办。” 苗大掌柜笑得就像无锡的大阿福,人畜无害:“那是自然,廖大人要搜,惊鸿楼自是要配合的,只是这个搜法嘛,咱们大当家说了,那是要公开公正公平的,廖大人、京城的乡亲父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廖英杰脸色铁青,公开公正公平? 可是这三个词无论是分开还是合并在一起,那都是褒义的,围观的百姓无论是识字的还不是识字的,全都大声应和:“对,没错! 廖英杰阴沉的目光从苗大掌柜的胖脸上扫过,落到那金光闪闪的牌匾上。 御赐牌匾在此,他还真不能硬闯,别说是他,就是锦衣卫来了也不行。 他咬咬牙,强压怒火:“苗大掌柜,你倒要说说,怎么个公开公正公平?” 苗大掌柜笑得一团和气,与廖英杰的浑身煞气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要搜,那就不能是您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当然,咱们惊鸿楼的每一处地方,您都能搜,只是必须要三方在场,公开的搜,公正的搜,公平的搜,您是官身,肯定不知道坊间的那些勾当,贼坯子们往人身上塞个写着他名字的空钱袋子,硬说偷了他的钱,让人家把钱还给他,这事可不少,是,父老乡亲们!” 人群里有人大声说道:“这种事多得很,还有往面汤里放苍蝇的,明明是他自己放的,却说人家的面汤不干净,白吃白喝,还要赖钱!” “对对对,还有往酒里放泄药的,说是喝了人家的酒就闹肚子,我呸,也不怕拉死他!” 第四十五章 晋王反了 廖英杰怒火中烧,你们才是贼坯子,你们才碰瓷,你们才是臭不要脸! 可是 怀里那包五石散此时沉甸甸的,像是随时都能掉出来。 苗大掌柜向围观百姓团团行礼:“哪位兄台愿意做个人证?” 话音刚落,便有五六个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来!” 这五六个人,全都是书生打扮,其中一个竟然还穿着国子监的衣裳! 廖英杰知道,今天这一趟不但白跑了,而且打草惊蛇。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包五石散是白带了。 最终,西城兵马司挑了三个人,由廖英杰带队进去搜查,苗大掌柜带着几名伙计,和那自告奋勇的几位热心书生一起监督。 毫无悬念,惊鸿楼里没有找到五石散,廖英杰一个不小心,还打碎了一只前朝官窑的花瓶。 廖英杰想骂娘了,哪个开铺子的会把这么珍贵的花瓶真的用来插了几枝蔫巴巴的花? 说我碰瓷,你们惊鸿楼才是碰瓷。 苗大掌柜笑得恰到好处:“没事没事,这个花瓶是捡漏时买的,才花了五百两,不多,不多!” 不多个屁,五百两还不多? 苗大掌柜将西城兵马司的人送出来,高声对围观的百姓们说道:“西城兵马司办案公平严明,廖大人英明!” 围观百姓们跟着一起喊:“廖大人英明!” 英明的廖大人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时苗大掌柜讨好地说道:“就不用廖大人亲自来还钱了,小的让人去您府上取。” 廖英杰:去你娘的! 何苒听说之后哈哈一笑,这么多年了,闵兰还是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她一样蠢。 想当年,闵兰想杀她,居然让闵青派人潜入每天给她送酒的酒坊,在酒里下毒,想要毒死她,她没死,却毒死了十几个无辜之人。 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查出了背后主使,砍下闵青的脑袋,冲进皇宫,把闵青的脑袋扔在闵兰面前,闵兰却问她:“你不是没死吗,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何苒冷哼一声,对小梨说道:“传信出去,各地的惊鸿楼,有牌匾的都把牌匾挂出来,没有牌匾的,只管说出惊鸿楼的来历,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这天底下的惊鸿楼,都是我的!” 惊鸿楼前发生的事,一个时辰后便传进了宫里,吃惊的不仅是太皇太后,还有皇帝。 皇帝让人去打听,一问才知,惊鸿楼现在的东家名叫何苒,出自真定府何家,可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唯一的传人,忠勇夫人李锦绣已经认可了。 “朕听闻那位何大当家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一个小姑娘?” 大太监元英笑着说道:“老奴也听说了,年纪很小,小时候被何家弄丢了,被人收养,机缘巧合被被镇国长公主殿下看中了,也是她的造化。” “不知镇国长公主如今可还安在。”皇帝说道。 “唉,镇国长公主殿下可比太皇太后还要年长,八九十岁的人了”后面的话元英没有说,可是任谁也能听懂。 皇帝叹息:“也是,如果她老人家还在,也不会将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一个小姑娘了。”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已经在摔第七个杯盏了。 她没有想到,惊鸿楼居然还藏着御赐金匾。 不是说哀家被幽禁后何惊鸿就走了吗?那这金匾是何惊鸿离开之后的事? 周池啊周池,你一直都在等着何惊鸿回来,是不是? 可惜她没有回来,直到你死,她也没有回来! “宣惊鸿楼东家何氏女进宫,哀家要见见她!” 可是传旨的太监还没有走出慈宁宫,一个小黄门便跌跌撞撞跑进来,把传旨太监撞了一个跟头。 “你疯了?”传旨太监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小黄门满头大汗:“出大事出大事了!” 说着,小黄门顾不上还在地上的传旨太监,便冲了进去。 晋王反了! 与此同时,晋王周熠还将一篇檄文发告天下。 在这篇檄文中,晋王明确指出,当今天子并非太宗血脉,而是闵家血脉! 晋王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有人证。 当年万嫔的确生下一位皇子,皇子生下三天后,便要交给乳娘哺育,但万嫔正得宠,她想孩子了,便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那一晚,她甚至把孩子留在了身边,没让乳娘将孩子抱走。 可也就是那一晚,万嫔半夜醒来,却发现她的胳膊压在孩子脸上,那个还没有满月的孩子,被她给捂死了。 万嫔大惊失色,她的心腹嬷嬷给她出了一个主意,未满月的孩子长得全都差不多,抱一个过来就是了,只要买通乳娘,谁又能知道? 皇宫以及皇城中的皇亲国戚勋贵之家,喝的都是城外云泉山的水,每天天刚蒙蒙亮,送水的队伍便进了皇城。 那天早晨,送到万嫔宫里的水桶里,藏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婴儿。 这个婴儿,便是当今天子。 孩子刚死,新的孩子就被送过来了,万嫔再糊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可她还能如何? 在这后宫之中,妃嫔有了皇子便有了依靠,她难道能告诉皇帝,她被人陷害,自己捂死了亲生骨肉吗? 所以她忍下来了,乳娘也不敢声张,她收了万嫔的银子,但这银子太烫手,她知道自己没命去花。 她咬破手指,将这一切写在小皇子的襁褓上面,还写了小皇子的埋尸之地,她将襁褓交给了同乡刘霞。 三天后,乳娘“不慎”落入御花园的湖中淹死了。 刘霞是宫中一位小公主的乳娘,小公主八岁时,刘霞告病出宫,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件襁褓悄悄带出了皇宫。 之后的十余年里,刘霞隐居在白林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前不久,晋王找到了她,也找到了那件襁褓。 万嫔在小皇子五岁时便亡故了,晋王却查到,小皇子出生的时候,闵家也有一个孩子出生,但却在出生当天就夭折了。 晋王还查到,当年万嫔的那位心腹嬷嬷,在宫外有一个侄子,侄子欠下赌债,是一个叫闵常的人替他还的,这个闵常和太皇太后是本家。 第四十六章 讨闵檄文 晋王的讨闵檄文还没有送到御前,何苒便已经知道了。 她让人抄录了一份,文章写得极好,是那种骂人不带脏字,却又痛快淋漓的好。 不知道的人,看到“讨闵檄文”的这个“闵”字,误以为这是太皇太后,可是只要看过全文便会知道,这个“闵”字,其实是当今皇帝。 晋王,做为太祖子孙,他不承认当今是周氏血脉,当今是闵家子,是骗子,是野种! 何苒看了两遍,对小梨说道:“如此爽文,怎能只让晋地的百姓观看呢,这对其他地方的百姓不公平啊,都是我朝子民,怎能厚此薄彼呢,抄录保定惊鸿楼,让他们排版印刷,送往各地,嗯,就卖两文钱一份,唉,我开的惊鸿楼还是太少了,只局限在大的州府,那小县小镇还有村子里也有读书人啊,他们也有了解天下大事的权力啊。” 小梨去忙正事,何苒一边给小八剥瓜子仁,一边想着如何将晋王的讨闵檄文传到各地,越想越是觉得人手不够。 她的姐妹们全都老了,而下一代能用起来的也没有几个。 还是要培养新人,无论什么时候,人才都是富国之本,兴邦大计,都是稀缺资源。 要办学,不仅要从娃娃抓起,更要有一批英姿勃发,激情澎湃的年轻人! 这时,外面传来清酌的声音:“大当家,宫里来人了。” 何苒眉毛一扬,来了,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把已经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小八面前,抖抖身上的衣袍,对清酌说道:“请人在大堂里一坐,我马上就来。” 传旨太监出宫前摔了一跤,现在屁股还疼,他隐隐感觉可能是出了大事,但是没敢停留,紧赶慢赶来到惊鸿楼,好在这位新出炉的何大当家就在楼里。 京城的惊鸿楼是老字号银楼,客人非富则贵,即使看到有宫里的太监来了,客人们也没有离开,由伙计陪着进了楼上雅间,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挑选首饰样子。 这时,何苒姗姗下楼,传旨太监怔了怔,只是听说惊鸿楼的东家是年轻姑娘,可这也太年轻了,还没及笄。 何苒冲着传旨太监诚恳一笑:“公公是来传太皇太后口谕,宣民女进宫?” 传旨太监一怔,没想到这位何大当家竟然已经知道了。 “何氏女跪下接旨——”传旨太监拉长了声音。 何苒跪下,传旨太监继续说道:“传太皇太后口谕,得悉今有何氏女得镇国长公主厚受,接管惊鸿楼,特宣何氏女进宫一见——” 何苒谢过:“民女接旨,请问公公,民女现在就随您进宫吗?” “正是,何姑娘,随咱家走。”传旨太监还挺满意,这位何大当家看着倒像个伶俐的,想来封红不会小。 可是何苒却压根就没有要给他塞红包的意思,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劳烦公公引路,民女随您进宫。” 流霞、金波、壶觞和清酌跃跃欲试,准备跟着一起去,她们是大当家的侍卫,万一大当家被强留在宫里,她们也好把大当家抢出来。 何苒冲她们笑了笑:“小梨手上有不少活,你们去帮她干活,放心,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说得像是上街买个包子一样。 就连传旨太监也有些惊讶,他不是第一次传旨召人进宫了,那些有品级的命妇们,哪个不是或紧张或欢喜,小心翼翼向他打听,唯独这位无诰无品的何大小姐,却像是全没把进宫当成大事一样? 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嗯,一定是的。 何苒跟着传旨太监出了门,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真像她说的那样,去去就回。 原来,她连宫都没能进去,就在宫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小黄门出来,说是太皇太后今日有事,改日再宣她进宫。 所以何苒便又施施然回来了,路上还逛了逛,拎回一坛酒和一兜子下酒小菜。 她就知道,那篇讨闵檄文一出,闵兰还坐得住?还有闲情逸致召她进宫? 此刻,京城里的百姓还不知道晋王起兵的这件事,当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一篇讨闵檄文。 不过,很快他们就能知道了。 何大当家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次日一早,那篇惊才绝艳的讨闵檄文便贴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五更时分,保定府惊鸿楼的掌柜文秋还在睡梦中,窗外响起亲随的声音:“爷,鸽子到了,三只呢,您快出来看看。” 三只鸽子? 这是有大事发生! 文秋披衣下床,片刻之后,他大声吩咐:“来人,快,让马师傅和牛师傅快点过来,现在就排版,其他人呢,去,全都叫进来,别睡了,今天的工钱给三倍,快,快!” 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时,信驿的老崔打着哈欠走出来,冲着来人问道:“阿标,这么早,有啥事?” 阿标对老崔说道:“老崔,听说你家大小子订的那门亲事,女方要五十两的彩礼?” “是啊,你也听说了?愁死我了。” 阿标取下绑在身后的十几只大号竹筒:“这是第一批,今天共有十批,这十批全部送出去,你家大小子就可以娶媳妇了。” 老崔眼睛一亮:“文大掌柜的吩咐?你放心,今天保证一个不留,全都送出去!” 信驿由衙门统一管理,百姓只要给钱都能寄信,只是这信,什么时候送出去,那就没准了,十天半月也有可能。 可今天,老崔像打了鸡血一样,还没到晌午,便派出去十名驿兵。 顺德府,小葵上了年纪,起得很早,在院子里练上一套八段锦,便去用早食,用过早食,听丫鬟们念上几页话本子,她便靠在贵妃榻上睡回笼觉。 可是今天,小葵听了十几页话本子,却还没有睡着,总觉得像是有点什么事等着她去做。 屋门开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洒在院子里,几只猫儿追逐打闹。 这时,一个丫鬟兴冲冲跑了进来:“老太太,这是保定府送来的,您看,上面还写着加急呢,总共十筒。” 小葵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知道为啥睡不着了,果然是有事啊。 片刻之后,小葵把十只大竹筒分发给丫鬟们:“交给外头的孩子们,两文钱一份,对了,我记得咱们也有排版师傅,去找来,这些不够,去买纸买墨,再印上一千张,不,二千张,除了咱们自己用的,再往洛阳送一些,济南府不用送了,文秋肯定送过去了,对了,鸽子,放鸽子!” 丫鬟们笑着答应,飞奔着去干活了。 小葵抿了抿已经花白的鬓角,大当家,您啥时候才能来顺德府看看啊,小葵想你了,很想很想 第四十七章 少年天子 不到十天,晋王的这篇讨闵檄文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官员的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京城,联系座师的,联系同科的,联系同窗联系同乡的,晋王远在晋阳,一年半载打不到自家地头,可是这檄文上说的事却是放在眼前的,那龙椅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太祖血脉? 皇帝既惊又恐,他跑到慈宁宫,把那篇讨闵檄文放到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太皇太后抬起松弛的眼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皇帝,你信吗?” 皇帝怔了怔,他信吗? 他虽是皇子,却自幼失恃,在宫中没有依靠,三皇兄过继,封为齐王之后,父皇膝下就只有太子哥哥和他两位皇子,可父皇心中只有太子哥哥,也就是逢年过节才会见他一面,就连内侍和宫女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动辄呼喝。 在他最苦难的时候,是闵家给他悄悄送来一包银子,他知道那个时候闵家也很艰难,这包银子是闵家好不容易才凑出来,又千辛万苦送进宫的。 他用那些银子换来了那些奴才们的尊重,他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再后来,闵家又送了内侍和宫女进宫,花了银子打通关系,让那些人来到他身边,他在宫里也有了自己的人。 父皇驾崩,太子哥哥继位,可是没过多久,太子哥哥也驾崩了。 大行皇帝没有子嗣,朝中很多人拥立齐王哥哥,也有人提起他,可是更多的人认为齐王承袭的是前太子昭王的香火,比他更能服众,而且齐王哥哥年纪比他大,文韬武略隐隐已有父皇风范,远比平庸的他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他得知这些事后,更加沉默,恨不能把自己藏到龟壳之中。 他比不上三皇兄,以前比不上,现在更加比不上了。 三皇兄成为齐王之后,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王府,有效忠于他的臣民,而自己,除了早已无权无势的闵家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名内侍找到他,告诉他,他的锦绣人生刚刚开始,而现在便是最好的契机。 那日文武百官还在为继承大统的人选争论不休时,从未在朝堂出现的他,忽然走了进来,他搀扶着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则捧着太宗遗诏。 帝位空悬,由太皇太后暂代朝政。 那些大臣们当然不肯相信,可是他们验过,又请了曾经的两位帝师也验过,那份遗诏是真的! 太皇太后主持大行皇帝的丧礼,太皇太后又将齐王打发回封地,无旨不得进京,太皇太后又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龙椅上。 皇帝想到这些,跪倒在地,抱住太皇太后的腿,泪流满面:“皇祖母,一切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不该相信晋王那个乱臣贼子,孙儿更不该怀疑自己的身世,孙儿就是龙子凤孙,是周氏皇族血脉!” 太皇太后微笑,伸出已经苍老的手,轻抚皇帝的发顶:“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起来,用你的天子之威,让那些质疑你的人臣服,将周熠这个逆贼粉身碎骨!” 皇帝走出慈宁宫,他登基之后开过恩科,他召了此次恩科的前三甲进宫,让他们起草一篇告天下书,要比晋王的那一篇更加惊艳,更加诚恳。 可是当这篇告天下书颁发下去时,晋王的那篇讨闵檄文已经街知巷闻,就连刚刚开蒙的小小学童也能念上几句。 胸怀天下,一心仕途的仕子们惊骇文章的内容,本该不信,可是联想到幽禁四十余年的太皇太后重登凤位,这个中蹊跷,却不得不令人生疑。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闵后,以及她背后的闵家,便是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的国贼! 闵后自从走出幽禁之地,便忙着安排闵家与王公贵族联姻,如今很多重要位置皆能看到闵家人的身影。 至今还仅仅三年,皇帝之位尚不稳定,可以后呢,会不会就是排除异己、任用亲信、屠杀宗室、罢黜功勋,致使皇朝江山风雨飘摇?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赞叹这篇文章笔力雄健,行文流畅,乃名垂千古之佳作,借用一位大才之言,“骈四俪六,句式整饬而略显错综,平仄相对而低昂有致,对仗精工而十分自然,用典贴切委婉而不生硬晦涩,词采华艳赡富而能俊逸清新,运笔如神,挥洒自如,有如神工巧铸,鬼斧默运!” 他们一遍遍吟诵,合起手中折扇,指向窗外万里河山,此文作者是谁,冯潭冯撷英! 而普通百姓最感兴趣的则是皇帝的身世,皇帝不是周家的龙种,而是闵家不知哪个姨娘生的庶子,更有可能,连庶子都不是,就是个外室子,私孩子! 恩科状元榜眼探花所写的告天下书,无论内容还是文采,全都无可挑剔,可是颁发到各地之后,却如石子落入大海,无声无息。 下面的人不敢将外面的民情如实告知,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办法非常满意,窃喜片刻,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到了! 蒲吾失守,平山卫告急,请求增援! “陛下,先不要管别的了,马上增兵,阻止晋王的军队才是正事!” 阁老们已经开过小会了,当务之急,就是一个字“打”! 皇帝不想打仗,他有些害怕,他担心一旦打起来,这些臣子们就会让他御驾亲征。 太祖是马上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天下。 太宗亦是马上皇帝,曾经御驾亲征打过南海王的余孽。 先帝同样是马上皇帝,他虽然在位时间不长,但是五大京营是他亲手建立的。 而他,却没有武功,他甚至不敢骑马。 “能不能派使者去晋地谈判?朕不想看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打仗,受苦的是百姓!” 皇帝热泪盈眶,臣子们都很感动,他们的这位少年天子虽然稚弱,但却有一颗仁慈之心。 “圣上仁德,可是晋王大军已经过了太行山,平山卫告急,一旦平山卫守不住,晋军就要打到真定府了,京城的大门就要打开了!” 第四十八章 坐等看戏 “那不如先派使者前往平山卫,令大军驻扎在真定城外,一旦和谈不成,再派大军前去镇压,各位阁老,你们看此计如何?” 几位阁老 皇帝为自己能够想出如此妙计欣喜不已,目光灼灼。 “诸位臣工,你们谁愿前往平山与晋王和谈?” 众臣这纯属受累不讨好的差事! 见无人作答,皇帝的目光落到都察院左都御使方毅身上。 方毅人如其名,方正刚毅,当年就是他第一个提出让齐王继位的,太皇太后拿出太宗遗诏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真伪的,即使后来验过为真,方毅仍然不肯善罢甘休,隔三岔五就要找点事情,讨闵檄文出来之后,上窜下跳闹腾最欢实的几名御史,全都是受他指使。 皇帝看到他就头疼。 “方爱卿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忠心耿耿,朕派你前去和谈,方爱卿可愿前往?” 满朝静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方毅身上。 方毅这是把皇帝得罪狠了。 小皇帝登基后没有找他麻烦,只是时机未到,现在时机来了,皇帝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可是这麻烦找得早了点,皇帝继位仅三年,龙椅还没有坐稳呢。 再说,就是找麻烦,也要分轻重缓急,晋王造反,这是天大的事,皇帝居然借此来为难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没错,方毅在朝中树敌良多,然而,哪怕是他的政敌,也没有质疑过他对周氏王朝的忠心。 方毅嘴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上前一步,向皇帝弯腰行礼:“臣愿往!” 惊鸿楼中,何苒听到皇帝派人前去和谈,又让大军停在真定时,笑呛了一口酒。 和谈什么? 若造反的只是一群土匪,派人和谈可以收编,封王封爵封总兵,那都是他的一场造化。 这值得一谈。 若对方不是造反,而是邻国大军压境,有一方打不过只能谈,送金银送牛羊送公主换来一方的臣服,这也值得一谈。 可这个人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那张龙椅和千里江山,他什么都不缺。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谈的? 晋王要的是让你滚下龙椅,你滚吗? 还是你割州送府让晋王自立称王,与你平起平坐? 再说,皇帝知不知道真定在哪里,平山又在哪里? 知不知道真定与平山相隔只有百余里? 你约了晋王前来和谈,再把重兵驻扎在百余里外,晋王真要派人去和谈了,那就是和你一样大脑发育不全。 何苒坐等看戏,传令左小艾时刻关注前方战局。 惊鸿楼真正的生意便是消息。 消息的来源有两个。 一是有人出卖消息,就如延安伯府的陈年消息,便是来自当年的知情人; 二是惊鸿楼自己的查子。 当年,每一座惊鸿楼都有自己的查子,第一批查子,是天下太平之后退役的斥侯和细作,他(她)不想回乡终老,何惊鸿说:不想退休,那就返聘,我继续聘请你们为我所用。 第一批查子老了死了,他们的子女或者徒弟接班顶替,有人老了伤了退了,又有新人加入进来,一批又一批,哪怕是在停业的几十年里,惊鸿楼在,他们也在。 距离平山卫五十多里的官驿里,喂马的老黄坐在马厩外面,用根草棍剔着牙,今天的饭食有肉,好几块肉。 两名官兵牵着马走过来,年轻的脸上渗出汗珠:“牵两匹马出来,要脚程好的,天黑之前要赶到平山卫。” 老黄扔掉草棍,关心地说道:“平山卫?那里可不太平,你们要小心。” 官兵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这不是要谈判吗,不太平也要去。” “看你们这满头大汗,从京城赶过来的?”老黄挑了两匹健壮的马,将缰绳递到二人手中。 “是啊。”官兵心不在焉。 “你们这活不好干啊,不但辛苦,而且还危险。”老黄关切地说道。 “可不是嘛,别人还能在真定府歇上一晚,咱们却要一路奔波换马不换人,同人不同命,没办法啊。” 官兵牵过老黄给他们准备的马,看了看,问道:“这马都喂过了?” “喂过了,放心。”老黄虽然只是马倌,但他勤勤恳恳,做事从不马虎。 驿兵翻身上马,向着平山卫的方向疾驰而去。 老黄牵着驿兵换下来的马去喂草料,他找了一根小木棍,用火折子熏黑,又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用熏黑的木棍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卷了卷,一只小花狗跑过来,在老黄的裤腿上蹭了蹭,刚刚老黄把碗里的肉分了一半给它。 老黄看看小花狗圆滚滚的肚子,弯腰整理小花狗脖子上的项圈,顺手把那张皱巴巴的纸塞进项圈的夹层,笑着说道:“出去玩,晚上还有肉吃。” 听说还有肉,小花狗撒欢似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儿,便飞也似的跑了。 老黄提起水桶,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开始给马刷洗,他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 一家小饭馆里,一名健壮的妇人拎着泔水桶走出来,几个小乞丐立刻围了过来,妇人看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吃完了记得把桶刷洗干净送回来。” 一只小花狗也跑来凑热闹,妇人拎起它来,在他的胖肚子上拍了拍,又把它扔在地上:“快滚,当心这些小娃子饿急眼了连你都吃!” 小花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在地上打了个滚便跑远了,它可不想被吃掉,它还要找老黄要肉吃。 妇人回到饭馆后面的小院里,一只鸽子蹲在墙头上,妇人把从小花狗项圈里取出的纸条装进竹管,绑在鸽子腿上:“送去给太姥。” 京城里派去和谈的人,今天在真定,明天便到平山卫了。 忻州城里的一座私宅里,冯撷英把信使打发走,拿着那封用明黄色盒子装着书信走进晋王的书房。 “看看,这是那位让人送到忻州大营的,已经验过了,没有毒。”冯撷英把盒子放到晋王面前。 晋王拿出里面的书信,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伪帝要和谈。” 冯撷英一笑:“很有趣。” 晋王合上书信,想了想,说道:“传令符燕升,今晚就发动进攻,本王也想和谈,但想换个地方。” 冯撷英哈哈大笑,出去叫来一名亲信,将令牌交到亲信手中:“主公有令,今晚进攻。” 亲信接过令牌,转身离去,一人一骑出了宅子后门,如同离弦的箭消失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第四十九章 晋王有令 这处宅子是符燕升临时为晋王准备的,他们住进来也只有两日,在住进来之前,晋王身边的侍卫们便已经里里外外检查过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住进来的当天晚上,宅子的一处角落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子从狗洞里钻了出来,他用石头把洞口挡住,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不远处,坐着一个拉胡弦卖唱的瞎子,这个瞎子是最近才来这里的,可是却已经在忻州很多年了,忻州人大多见过他,他总是换地方,没办法,哪里都有欺负瞎子的坏人。 那个从狗洞里钻出来的小个子跑到瞎子面前,凑到瞎子耳边说了什么,瞎子破口大骂:“王八羔子,连瞎子也欺负,生孩子没屁眼啊!” 小个子后退几步,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着瞎子扔过去,正打在瞎子腿上,瞎子一边骂,一边摸索着站起身来,背上胡弦,拿上收钱的破碗,骂骂咧咧地走了。 有人看到叹了口气,连瞎子都要欺负,世风日下啊。 瞎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过一条街道,瞎子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大门打开一道缝,一个妇人探出头来,瞎子那双一直半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 “晋王有令,今夜进攻。” 瞎子话音刚落,那妇人便尖叫着骂道:“死瞎子,乱敲门,滚滚滚!”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瞎子委屈:“欺负瞎子,没安好心!” 妇人快步进了院子,拿出纸笔,快速写了几个字,将一只鸟笼打开,抱出里面的鸽子:“乖孩儿,快把这个送去交给太姥!” 真定府何阎两家的官司终于判下来了,阎氏失踪与何家没有关系,阎氏在惊鸿楼拿钱的时候,她还是何家妇,那时何家还没有休掉她,所以阎氏偷钱的事只能算做家庭内部矛盾,自己消化。 所以何家只能自认倒霉! 何家的两位老爷当然不肯答应,那么赚钱的惊鸿楼也不能一直关着门,惊鸿楼前的文会有多么轰动,何家的脸被打得就有多疼。 就连知府大人也看不过去了,再说,他在京城的姻亲已经送信过来了,惊鸿楼的大当家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的传人,何惊鸿的何,可和真定何家没有半点关系,就连太皇太后也宣了何大当家进宫,且,惊鸿楼有太祖御赐的金匾,真定府离京城那么近,父母官要好自为知。 知府大人在真定已经是第二任了,他收过惊鸿楼的年礼,对惊鸿楼的两位掌柜的印象全都不错,就像这一次,白掌柜又来送礼了,同时还有一泡委屈的眼泪。 知府大人便让人给何家递了话,惊鸿楼必须开业,必须的! 何家还能如何,先凑银子过去,让惊鸿楼周转,然后逼着阎家赔银子。 声势浩大的文会终于结束了,惊鸿楼也重新开业。 白二掌柜热泪盈眶,对参加文会的读书人们谢了又谢,没有他们的声援,惊鸿楼开不了业。 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总算扬眉吐气,惊鸿楼开业,惊鸿楼是何家的。 他们来到惊鸿楼,迎面却是一道金色的匾额。 以前没有,他们发誓,以前真的没有。 可现在不但多了一道金匾,而且这还是太祖御赐的金匾。 白二掌柜满脸堆笑:“咱们大当家过来了,就不劳烦两位何爷再跑前跑后了,两位,请回?” 大当家?谁啊? 何二老爷和何三老爷面面相觑,他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何苒。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闹得家宅不宁的何苒? “我们要见你们大当家,那是我们的亲侄女,当叔叔的要见侄女,有什么不行吗?” 不行,真的,因为此时的何苒就没在惊鸿楼里。 得知晋王今晚发起进攻,何苒觉得,她应该去观战啊! 天下太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打起来,她能不去看看吗? 就在何家两位老爷赖在惊鸿楼不肯离去时,何苒正与方毅面对面坐着。 方毅要在真定府外十里的官驿落脚,明晚前往平山卫。 方毅是文官,又上了年纪,风尘仆仆已有倦意,得知朝廷派去谈判的官员不日便到,刚进真定地界,便已有当地官员的随从候着,他们一路跟到官驿,邀请方毅进城,城中准备了精美的饭菜,精致的住所,方毅贵为二品大员,实在不用住在窄小简陋的官驿里。 方毅拒绝,甚至没让这些人说出来意,便去了官驿里安排的房间,就连晚饭也让送到房间里。 他简单洗了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便看到托腮坐在桌前的黑衣少年。 这少年不是他的随从,也不是官驿里的人。 因为没有哪个随从和驿吏敢大喇喇地坐在他的房间中。 方毅吓了一跳,但他很快便镇静下来:“晋王派你来行刺本官?” “方大人误会晋王了,他怎么会行刺你呢,他会派人把你接去晋阳或者忻州一起谈判啊,哦,对,谈判的地方只会是晋阳,而不会在忻州。” 方毅心中一凛,虽然都是和谈,但是在平山卫和谈与在晋阳和谈,那是完全不同的,一旦他被绑架到了晋阳,他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好和谈的。 “他派来的人就是你?就凭你?一个女子?” 方毅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年是女的,只不过是摘掉钗环洗去脂粉,女扮男装而已。 何苒眉头舒展:“不愧是方大人啊,不但铁血丹心,而且还目光如炬,你比符燕升可厉害多了,他就没有看出我是女子。” 这语气,是在自豪吗? 符燕升? 方毅忽然想到了什么:“符燕升呢,他” “他今晚攻打平山卫,平山卫正在准备迎接你,两方和谈之前,应是最安全的时候,平山卫也想不到晋王不按常理出牌呢,他一边让符燕升攻打平山卫,一边派出骑兵来这里迎接你,方大人,你想去晋阳吗?” 何苒语气愉快,似乎她说得是一件很快乐很有趣的事。 方毅的眼角子抽了抽,他又没疯,不,哪怕他疯了,他也不会想去晋阳! 第五十章 破窗而入 “你是晋王派来的?” 话虽如此,但是方毅的直觉,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少年应该不是晋王的人。 “不是,我是专程来给方大人通风报信的。” 不男不女的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只是那目光却带了几分促狭。 “你究竟是何许人也?”方毅问道。 “我叫何苒。这个时候,符燕升应该已经发动进攻了,晋王派来接您的人,想来也快到了。” 何苒起身走到窗外,推开窗子,此处位于官道之上,前不搭村后不接店,农人舍不得用灯油,此刻放眼望去,除了官驿里的几盏灯,其他地方便是漆黑一片。 何苒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方大人来的时候可曾留意,那里是一大片青纱帐,藏上百八十人,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一片洼地,因为什么也种不活,就连附近的农人也鲜少过去了,所以那里也是很好的藏身地,方大人,你说是吗?” 方毅脸色铁青,这什么青纱帐什么洼地,他全都没有看到,也根本没有留意! 何苒转过身来,冲他笑了笑,她年轻貌美,笑容美丽,可是看在方毅眼中,却是一片肃杀。 看似安全的官驿,其实处处藏着危险,而他,却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你只是来向我报信的吗?”方毅问道。 “莫非方大人会跟着我走?”这个时候,也只有何苒还有心情开玩笑。 “当然不是,本官奉皇命而来,代表的是朝廷,难道为了自身的安危,就要临阵逃脱吗?何姑娘,你小看本官了。”方毅神情严肃,一身正气。 何苒却还在纠正:“请叫我何大当家,或者何大小姐。” 她不喜欢“何姑娘”这个称呼,三辈子都不喜欢。 方毅一怔,何大当家,何大当家 他知道一位何大当家,据说镇国长公主以前就是被称做何大当家。 何苒向着门口走去,方毅连忙叫住她:“何何大当家,你你这就走了?”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晋王派来抓他的人就在外面吗?他都要被抓走了,这位就不管了? 何苒好奇:“你都要慷慨赴死了,我不走还能做什么?” 方毅一梗,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要慷慨赴死了?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即使晋王抓了他,也不会杀他,只会用他来羞辱朝廷。 好,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即使晋王不杀他,他也要自尽。 “趁着晋王的人还没有进来,方大人不如想一想自尽的方式,顺便再做一首像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的诗,如果方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诗文,可以交给我,我会刻版印刷,替方大人传遍天下,说不定还能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何苒语气愉快,方毅却已经坐不住了,他指着何苒,瞪着眼睛,呼呼喘气,胡子被从鼻子里喷出来的热气吹得飘了起来,何苒失笑,原来真的有人能做到吹胡子瞪眼啊。 “你你你,讨闵檄文是不是就是被你四处散播出去的?” 方毅气愤,胡子乱飞,全无章法,何苒看直了眼睛。 方大人据说三天两头在朝上骂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福啊,三天两头就能看到方大人表演胡子舞。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方毅:不对,不对,就是不对,这种丑闻哪能让人知道呢,位居高位的人知道也就行了,现在却连街上的小叫花子都知道了,丢人啊,国耻啊! 方毅指着何苒:“你你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我要走,你叫住我,既然没事,那我走了。”说完,何苒继续走。 “等等!”方毅再次叫住她。 何苒无奈转身:“方大人,还有事吗?我如果再不走,外面的人就等急了。” 方毅一怔,可是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破窗而入! 何苒:窗子是虚掩着的,你们其实轻轻一推就能进来了,何必把好好的窗子踹烂呢。 七八条人影破窗而入,他们确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透过窗子能看到屋里有两个人,原本想等另一个人走了,他们再进来,可是和同伴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那人却还没有走,他们不得已,才破窗而入。 这么大的动静,方毅的亲随和护卫却没有一个闻声过来的。 方毅在心中哀叹,想来那些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说不定这官驿里就有晋王的内应。 好像看出他的疑惑,何苒指指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好心告诉他:“饭菜里有蒙汗药,别人全都用了晚饭,而你因为和我说话,还没来得及吃饭,所以你现在还是清醒的,你要谢谢我啊。” 方毅他怎么觉得这位何大当家有些无耻啊。 进来的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现在不是应该大呼小叫或者束手就擒吗,这两人怎么还聊上了? “方大人,我们奉主公之命,请您往晋阳一叙。”为首的国字脸说道。 果然是去晋阳! 方毅下意识看向何苒,还真让她说对了。 “本官如果不去呢?”方毅昂首挺胸,神情庄严。 “不去?方大人看看这是何物?”国子脸从怀里摸出一只玉扳指,还把刻字的一面冲上,“方大人想来认识?” 方毅的眉头动了动,这只玉扳指,他当然认识,这是小儿子开始学射箭时就戴着的,为此还被他骂过。 小儿子半年前离京游学,至今未归,开始时会有书信寄回来,有一次被他在信中斥责了一顿,从那次之后,小儿子便没有再写信回来,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 “那个孽子在你们手上?”方毅想说,你们杀了他,老夫就当少生一个儿子,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儿子虽然任性,可却是老妻的心头肉。 他叹了口气,莫非自己真的要跟着他们去晋阳了吗? “方大人,其实你还有其他选择的,比如,跟我走?” 耳边传来何苒的声音,不仅是方毅,就连国子脸和他的同伴,也一起向她看过去。 第五十一章 活人盾牌 “你说什么,跟你走?” 国字脸大怒,刚刚他还在考虑,是把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起带走,还是顺手杀了,怎么,这人还想和他们抢人? 何苒点头:“是啊,你们有命来没命走,自顾不暇,方大人当然要跟我走了,方大人,要不你自己选,跟他们,还是跟我?二选一。” 国字脸:还能这样? 方毅一怔:“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带老夫去何处?” 是啊,国字脸是带我去晋阳,那你呢? 何苒一想也是:“我当然是送您与那五万大军团聚啊,有了军队,您还用担心被人绑架吗?至于这只玉扳指的主人,您也不用担心,如果这是您的亲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晋王杀死您的家人,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他是滥杀无辜的恶人吗?他现在要做的是收拢人心,又怎会让自己背负这种名声?” 方毅 国字脸勃然大怒,我以为你是个搭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祸头子。 “兄弟们,先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小子宰了,除了方大人,其他人不用留活口!” 话音刚落,两名黑衣人便朝何苒扑了过来,何苒一笑,原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儿,如同泥鳅一样从两人身边溜走,手上却多了一柄短匕! 两名黑衣人一怔,何苒却已经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可是下一刻,他们却感到颈间一凉,他们下意识地伸手摸去,粘粘乎乎,那是他们的血。 国字脸只觉眼前一花,何苒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当胸便是一脚,国字脸后退几步,何苒一脚踢空,国字脸顺势挥刀砍下,何苒却是迎着刀再次向他攻了过来,大刀眼看就到了何苒面门,何苒身子一矮,竟然毫无形象地从国字脸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国字脸胸前一痛,低头看去,一柄短匕从他胸前划到腋下! 而这时的何苒已经到了方毅身边,她一把拽过方毅,便扑向窗口,另外几名黑衣人挥刀便砍,何苒直接把方毅当成盾牌挡在自己面前! 大刀硬生生收了回来,冯先生千叮万嘱,方毅要活的,而且不能有伤,甚至连头发丝也不能少一根。 就在刚刚,方毅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不是双方争夺的宝贝吗?怎么眨眼之间,就变成盾牌了? 何苒没有给他思考人生的时间,拽上他就走,又有人攻上来,何苒想都没想,又把方毅挡在身前,黑衣人的刀只能在中途改变方向! 此时,何苒已经带着她的盾牌到了窗前,还是要感谢这几个人砸了窗子,让她省了开窗子的力气,直接了当跳了出去。 方毅住在二楼,下面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花园,何苒带着他直接跳到花园里,她刚刚落地,小八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我等得花儿都谢啦!” 何苒没理它,拽着方毅攀上墙头,两条人影出现在墙头上,帮着她把方毅拽上去,然后又一起飞身跃下。 这时,黑衣人也已经追了过来,可是已经看不到何苒和方毅的身影,一只鸟儿从他头顶上空飞过去,啪的一声,在他头上扔下一泡鸟屎。 黑衣人大怒,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掏出烟火,点燃扔上天空,躲在青纱帐里的同伴诧异,这是增援的信号啊,刚刚他们的人不是已经带着方毅走了吗?而且说好的,他们在后面是阻挡追兵的,怎么现在还有人在官驿里,还要增援,这增的哪门子的援? 方毅是文官,虽说年轻时也走南闯北吃过苦,可是像今晚这样的经历,他还是头一回。 现在他被人横着放在马背上,风驰电掣,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头晕目眩,还忍不住想要呕吐。 好像不是一匹马,而是好几匹,不仅是地上跑的,天上还有飞的,因为头顶上时不时会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够够够,够够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速终于慢了下来,马上之人勒住缰绳,下一刻,方毅被人从马上扔了下来。 没错,是扔的,他被扔在地上,然后马蹄声渐渐远去。 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什么人?” 方毅想起何苒说过的话,要送他和五万大军团圆,这是军营,朝廷的军队。 方毅松了口气,索性不起来了,这个什么何大当家,还是太年轻,做事不靠谱啊,虽说不用怜香惜玉,那也应该敬老,他一把年纪了,就这样扔在地上,就不担心他被摔死? 当然不担心了,他都被当成盾牌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卫兵们跑了过来,方毅看向黑沉的夜空,再一次怀疑人生。 顺着官道一直走,有一个叫范庄的村子,村子不大,但却在四里八乡很有名,因为村子里有酒坊,因为酒坊的主人姓范,所以这家的酒,便叫范家老酒。 老范习惯睡觉之前去酒窖看看,今天他从酒窖回来,正准备关门睡觉,却听到外面传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老范皱皱眉头,范庄是小村子,村子里除了他家之外,都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平日里但凡是骑马或者坐车坐轿来村子的,全都是找他家买酒的。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买酒,听说晋王造反了,要打仗就不太平,贼人匪寇全都动起来了,还是要小心,万一是贼人呢。 老范打声呼哨,七八只大狗便全都来到他面前。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买酒的,开门!” 老范没有回应,外面的人沉默一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惊鸿楼,我姓何。” 老范怔了怔,尘封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那时他只有五六岁,祖父有一位客人,偶尔会来家里买酒,隔些日子不来,祖父便会念叨:“大当家是不是不爱喝咱家酒了?” 那位客人每次都是深更半夜才过来,每次都会说:“惊鸿楼,我姓何。” 老范冲着那些大狗挥挥手:“睡你们的觉去。” 他扔下拿在手里的门杠,小跑着过去,打开了院门。 第五十二章 敬你一杯 “你是老范的孙子?”何苒倒了一杯酒,递到老范面前,能酿出如此佳酿的人,值得她敬上一杯。 老范搓着手,眼前的姑娘太年轻了,年轻到他都不好意思与她相对而坐。 可他还是接过了这杯酒,他依稀记得,当年何大当家每次来的时候,也会如这样先敬祖父一杯,祖父临终时说:“我老范这辈子不亏,喝过何大当家亲自倒的酒。” “我,我现在也是老范了”老范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激情,眼前的这位姑娘不知是何大当家的什么人,但无论她是谁,她记得他的祖父,也知道他,说明何大当家没有忘记他们! 他们只是小人物,可何大当家记得他们! 老范一饮而尽,好酒,真是好酒! 何苒也饮下杯中酒:“还是那个老味道,好酒!” 借着酒意,老范大着胆子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何苒一笑:“叫我何大当家,或者何大小姐。” 老范咧开嘴笑了,这位姑娘真的是何大当家的后人啊。 “哎,何大当家!” 老范不知道何大当家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喝多了,被自家酿的酒撂倒了。 朝廷派去谈判的方毅还没到达平山卫,便险些落入晋王之手,方毅九死一生,趁着晋王的手下发生内讧时逃到军中求救,还摔断了尾骨,谈判是谈不成了,不仅如此,方毅幼子方无忧被晋王掳去,生死未卜。 方毅尚未回到京城,方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哭得肝肠寸断。 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方夫人三十多岁才生下方无忧,疼爱之极,方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强忍悲痛,可是起身时却晕死过去,叫了太医,最后被抬回了方家。 这件事迅速传遍京城,都察院的方大人受了重伤,方夫人走着进宫,躺着出来,方小公子被晋王抓走,生死不知。 几乎是眨眼之间,方家成了京城里最倒霉的人家,方大人的功绩被人提起,大家忽然发现,方毅也并不可恶,他虽然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可是他连皇帝也敢指责啊,这哪里是可恶,这分明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孤臣、纯臣,他为民请命,令贪官寝食不安,这是民之父母、国之栋梁。 甚至就连方无忧也变成了长辈眼中的好孩子。 方无忧虽然有些骄纵,可是京中的贵公子,哪个不骄纵?方家的家教很严,方无忧虽是最小的儿子,可却从来没有闯过大祸,比起自己家里的讨债鬼,方无忧不是好孩子,京城里就没有好孩子了。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他派方毅去和谈,竟然惹出这么多的事,更有人说方毅是被人陷害,这不就是在说他吗?是说他堂堂帝王却没有容人之心,故意让方毅去送死。 皇帝气急败坏,他觉得方毅一个文官,竟然能从晋王手中逃脱,这当中肯定有鬼,说不定方毅就是晋王的人。 廷议的时候,他隐晦地说起此事,却赫然发现,几位阁老看向他的目光里,隐隐透着不屑。 登基三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陌生而熟悉,就如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人看他时的样子。 可他现在是皇帝了,这些阁老,为何还会这样看他,他说错了吗? 方毅难道没有问题? 只凭他一个读书人,如何能逃出来? 他还想再说,可是首辅干咳一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他方才说的那些,竟然无人理会。 阁老们在轻视他! 皇帝如遭雷击,晋王的讨闵檄文,这些人还是相信了。 他们相信了,他们看不起他,他们现在没有像晋王那样公开造反,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真正的证据,证明他并非周氏子孙的证据。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他坐立不安,晋王说他有人证有物证,一旦他把那些证据放到人前,这些阁老,这满朝文武,会不会就要联合起来逼他退位了? 不,不行! 他要趁着这些人还不敢公开反对他,他要除掉他们! 皇祖母说过,他是天子,他要用天子之威,令所有人臣服! 次日朝会,皇帝看向首辅:“既然方爱卿重伤,那就由爱卿前去和谈。” 皇帝登基之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第一天,她还没在帘子后面坐稳,就差点被方毅和他手下的御史,连同一众白发苍苍的老臣,喷得无地自容,只能当众表演晕倒,当然,内阁推波助澜,居功甚伟,从那之后,太皇太后便再也没有走上朝堂。 三年以来,皇帝的所有决定,都是由内阁议过之后方才决定的,现在皇帝居然提出让首辅接替方毅去和谈,内阁几位阁老不约而同一起看向皇帝的脑袋。 这么混蛋的提议,一定是故意的,怎么看都像是在打击报复。 如今皇朝生死存亡,不,生死存亡的是皇帝的皇位,而不是皇朝,晋王是姓周的,他继承大统,这个皇朝也还是姓周,说不定这才是正统。 所以已经到了这么危急的关头了,皇帝居然还有闲情逸志打击报复? 没等首辅做出回应,几位阁老纷纷表示,和谈没有必要,当务之急,是打。 首辅大人微微一笑:“只是打还不够,依微臣所见,陛下应学太祖太宗,御驾亲征,天子守国门,陛下,以您的天子之威令晋王臣服,您必令万民敬仰,九夷臣服,青史长存!” 你害了方毅还不够,还想坑我?做梦! 皇帝怔住,御驾亲征?让他御驾亲征? 不,他不去,他没有武功,他害怕骑马,他只有十五岁,他还没有大婚,他的好日子刚刚开始,他还不想去送死! 朝会的内容,何苒回到京城便听说了,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 小池子,看看你留下的烂摊子,传到后世,怕是会以为这是野史。 “锦绣,周栋的女儿们全都如何了?” 周栋,便是周池长子,追封为昭王的那位先太子。 他去世时膝下无子,却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妃所出。 第五十三章 求上门来 “太子妃所出的灵山郡主在昭王薨逝后的次年便病故了,惠山郡主后来嫁到江南,膝下无出,二十多岁就去了,眉山郡主当时还在襁褓中,太宗年间,她下嫁一个新科进士,那位进士长得人模狗样,可却不是好东西,对堂堂郡主非打即骂,眉山郡主胆子很小,挨了打还要为他隐瞒,后来有一次被打断肋骨,她的侍女跑到我府上求救,我这才知道。 我把这件事闹大了,太宗皇帝命二人和离,和离之后,那狗男人被罢了官职,死在了归乡的路上。 可眉山郡主却还是被他毁了,这里不清楚了。” 李锦绣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我甚至怀疑她的脑袋是被那恶人给打的,要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没过几年,她就没了,唉!” 李锦绣一声长叹,何苒的眉头动了动,问道:“以前太子东宫的宫人呢,那些良娣什么的。” “连同太子妃一起,全都去慈恩寺出家了,老死在慈恩寺了。” 李锦绣这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连忙问道;“大当家,您是不是怀疑昭王还有后代?” 何苒笑了笑:“他有没有后代并不重要。” 李锦绣不懂了,她试探地问道:“您不找找昭王的后代,莫非您看好晋王?不对啊,如果您看好晋王,就” 如果何大当家看好晋王,为何还要破坏晋王的好事呢。 何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这时,小梨送来最新战报,晋王大军攻破平山卫,距离真定府仅百里之遥! 宫中,皇帝在看过舆图,知道了平山卫到真定府的距离,以及真定府到京城的距离之后,皇帝彻底傻了。 这么近啊! 打,只能打了,但是御驾亲征是不可能的,还有,京城也很危险,万一真定府守不住,就要打到京城了,他可不想成为亡国之君! 事实上,若是晋王登上大宝,他还真不能算是亡国之君,因为国还是国,周还是周。 那原本只是想要震摄晋王的五万大军,现在真的上了战场,除此以外,已经调回京城的武安侯重新披挂上阵,扛起了守护京城的重任。 京城里风声鹤唳,晋王马上就要打到真定了,过了真定就到了京城。 有些人家已经悄悄送子弟南下,现在看来,南边是最安全的。 惊鸿楼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上官夫人! 何苒没想到,上官夫人还会来找她。 “好孩子,你想不想去扬州,你二舅舅一家就在扬州,若是你想去,我便让人送你过去,你二舅舅家里有一座很美的庄子,你一定会喜欢。” 何苒明白了,上官夫人是在担心她,所以想送她去扬州避过这场战争。 何苒心中感动,活了三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像关心孩子一样关心她。 她握住上官夫人的手,柔声说道:“外祖母,您放心,我在京城很安全。” 上官夫人摇头:“我知道你有惊鸿楼,李老夫人对你也很好,可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现在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是很不安全的。” 何苒再三表示,一旦有事,她会搬去和他们住在一起,上官夫人这才勉强答应,千叮万嘱地离开。 上官夫人前脚刚走,惊鸿楼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何大老爷! 听说何大老爷来了,何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还在京城?”真定何家出了那么多事,他都没有回去? 小梨笑着说道:“他回去过一次,阎家派人守在门外,他一回去,阎家便打上门来,让他交出阎氏,还说阎氏一定是被他给杀了,他不肯让阎家人进门,阎家就把何家的大门给砸烂了,他哪里还敢继续留在真定,连夜就回了京城。” 小梨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您猜,他和谁一起回来的?” “和他的二子二女?”何苒猜道。 “不是不是!”小梨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是带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来的,那女子是他的外室,那个孩子是外室生的。” 何苒惊诧不已,她还真是小看了何大老爷,他居然还养了外室。 不过有一点何苒是知道的,劳光怀想要杀了何大老爷轻而易举,之所以把他留到现在还不让他死,完全是为了她这个外孙女。 无论如何,何大老爷都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若是死了,她这个女儿要为他守孝,她十四岁了,这一守孝就是三年,刚好是大多女子订亲出嫁最重要的三年。 所以何苒猜测,劳光怀估计是想让何大老爷像阎氏那样失踪,不对,是失联,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他就是不和家里联系了。 何苒猜到劳光怀的策略,当然她也不想见何大老爷。 何大老爷没能见到何苒,惊鸿楼的伙计告诉他,他来晚一步,刚刚上官夫人把何苒接走了。 何大老爷脸皮再厚,也不敢去找上官夫人要人。 晋王大军眼看就要打到真定了,何大老爷很着急,但是他却不想回去与家人共患难,他现在也想南下! 因为劳光怀的调动,所以南边有很多官职需要调整,上至四品下至八九品的小官,最近这个月,隔三岔五就有官员拿着调令南下,何大老爷羡慕极了,他也想去南边,这样不但远离战争,还能远离阎家那些混帐。 至于何家那一大家子,何大老爷并不担心。 晋王不是泥腿子出身的土匪,他是龙子凤孙,他不会做出奸杀掳略的事,顶多就是没钱时找大户人家筹集粮饷,何家在真定府的大户人家里排不上号,真要找上门来,拿个千八百两就能保平安。 何大老爷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南下,他来找何苒,是想让何苒在李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可听说了,连太皇太后都召见过何苒了,这个假货,现在认识了不少贵夫人。 可惜,何大老爷还是没能见到何苒,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没想到他刚刚走出惊鸿楼,却听到有人叫他:“这是真定府的何进士?” 第五十四章 诗与远方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文士,白净面皮,气质斯文,身上一袭杭绸直裰,腰间挂了一块成色上佳的玉佩,一看便是出身很好的优质人士。 何大老爷顿生好感:“正是何某,请问先生可是认识在下?” 文士双手抱拳:“果真是何进士啊,在下闵韦达,久仰何进士已久,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幸会幸会!” 随着惊鸿楼何大当家的名号传出来,她出身真定府何家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只不过一起传出的,还有何家真假千金,以及继母强行从惊鸿楼拿钱,致使真定惊鸿楼停业一月有余的丑闻。 没办法啊,读书人之间书信往来,惊鸿文会声势浩大,这场文会的由来早已传到京城,况且,还有以此为蓝本的话本子,据说也已经摆到了京城的大小书铺里。 所以何大老爷现在其实已经是名人了,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就像现在,闵韦达与他主动搭讪,他还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他,毕竟,当年翁婿双进士,让他着实出过一阵风头。 闵韦达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拉着何大老爷的手好一通赞美,从何大老爷的气度到何大老爷的诗文,就连何大老爷至今没能起复,在闵韦达口中也是何大老爷孝感动天,毕竟,若不是为了守孝,他也不会致仕。 不知不觉,二人从惊鸿楼走到百味楼。 到了百味楼,伙计便送上一桌席面,显然是早就备下的。 何大老爷此时才觉诧异:“闵先生,这酒席” 闵韦达叹了口气:“何兄不知,自从小弟拜读了何兄的诗篇,小弟便对何兄钦佩不已,恨不能立刻见到何兄,领略何兄风采,得闻惊鸿楼乃是何兄家产,小弟每日都在这里备下一桌酒席,只盼能够见到何兄,与何兄一同品酒颂诗,说古论今。” 原来如此! 何大老爷心中欢喜,他喜欢写诗,这些年写过不少诗。 闵韦达已经在吟诵何大老爷的诗篇了,一首接一首,闵韦达热泪盈眶:“何兄当与李杜齐名也!” 李杜? 何大老爷挺直背脊,终于有人这样说了吗? 他虽然仕途不顺,但他还有诗与远方。 他的眼圈也红了,虽然闵韦达吟诵的诗文里,有些很陌生,何大老爷自己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自豪,原来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曾经写下过这么多或壮阔或优雅的诗词,他怎能不自豪,怎么不泪流满面。 直到百味楼打烊,醉醺醺的何大老爷才被亲随搀扶着离开,次日醒来,他丝毫不记得自己曾经和闵韦达说过什么,他的记忆里只有诗词,只有他的辉煌。 对了,闵贤弟名叫闵韦达,闵? 姓闵的可不多,何大老爷首先想到的便是宫中的太皇太后,其次想到的便是阎氏的表妹。 阎氏的表妹便是闵家的姨娘,还差一点成了晋王妃的小娘,晋王妃突然薨逝,他和阎氏还遗憾了很久。 待到要出门时,何大老爷忽然发现,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比他那个成色好上许多的玉佩,这枚玉佩有些眼熟,何大老爷仔细一看,想起来了,这是闵贤弟的玉佩啊! 闵贤弟的玉佩为何在他身上,他的玉佩呢? 何大老爷叫来亲随,亲随也不知道,当时他被闵韦达的亲随拉着去楼下用饭了,好酒好菜,他也喝高了。 何大老爷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答案。 定然是昨天他和闵贤弟兴致来了,交换了彼此的玉佩,对,就是这样,他们已经兄弟相称,交换玉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更何况,闵贤弟的玉佩可比他那枚要名贵许多。 何大老爷心中窃喜,他告诉自己,他的窃喜与玉佩的价值无关,而是他交到了一位知音。 昨天没能找到何苒,何大老爷不死心,他不敢去劳府,但是他能去惊鸿楼,何苒是惊鸿楼的东家,她总不能不去惊鸿楼。 何大老爷又来到惊鸿楼,仍然没能见到何苒,他垂头丧气,只能回去。 路过百味楼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闵韦达正从二楼雅间的窗户里探头出来,冲他招手。 何大老爷大喜过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闵韦达还是那么热情,甚至比昨天更热情更亲厚,想想也是,他们已经是能谈诗论道的好兄弟了。 何大老爷问起闵韦达的出身,果然,闵韦达竟然是太皇太后的侄孙! 太皇太后没有亲侄子,她唯一的兄弟闵青传说被一条大蟒蛇咬死了,但是闵家早年也是大户,子孙兴旺,闵韦达的父亲,是太皇太后的从弟。 何大老爷忙道:“这么说来,闵贤弟还是当今的表兄?” 闵韦达连忙摆手:“莫要说,莫要说,岂敢,岂敢啊!” 何大老爷又惊又喜,闵家今非昔比,可不是当年区区阎家就能把女儿抬进去做姨娘的闵家了。 何大老爷想起这两日在惊鸿楼碰的一鼻子灰,忽然扬眉吐气,如今他与闵贤弟已是好友,哪里还用去看那个假货的嘴脸。 又是吟诗作赋的一天,又是何大老爷醉醺醺被扶回客栈的一天。 只不过这一次,一起被扶回去的,还有他的长随,主仆二人俱是醉得人事不知。 可这又如何呢?好酒好宴,好诗好人,还有醉意朦胧时,闵贤弟拍着胸脯向他保证的事,是什么事来着?何大老爷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梦。 何大老爷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来,前方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却已经踏着清晨的露珠送到了京城。 几位阁老刚到宫门前,战报就到了。 官军与晋军的第一仗,惨败,官军后退二十里。 不要小看这区区二十里,晋军已经攻破平山卫,战场距离真定府也不过八十余里,现在又后退了二十里,马上就要退到真定府,再退就要退回京城了。 皇帝六神无主,晋王要打到京城了吗? 他要退位了吗? 不,他十二岁登基,至今也只有三年光阴,这张椅子,他还没有坐够。 第五十五章 一门亲事 此番官军的主帅是忠义侯谢鸿明,这五万大军来自保定卫和昌平卫,这两大卫所都是谢鸿明的子弟兵,在此之前,皇帝对谢鸿明的仰仗,远超从边关回来的武安侯陆屏南。 可是现在,皇帝觉得让谢鸿明挂帅太失策了,无论经验还是战功,武安侯不是比谢鸿明更厉害吗? 都怕那些阁老们,尤其是兵部尚书,若非是他提议让谢鸿明领兵,朕就会派出武安侯,那么现在后退二十里的,就是晋军了。 但是这些想法,对于皇帝而言也只是想法而已。 阁老们以前每每做出决定后,会听他的意见,他同意,他们才去实施。 可是现在,阁老们你一言我一语,一番争论之后,首辅冲他深施一礼:“陛下,请下旨。” 皇帝一怔,下什么旨?你们都没有告诉朕,朕怎么下旨? 太监元英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阁老们说要让冯赞大将军率三万人马增援。” 皇帝问道:“冯赞,那是谁?” 元英叹了口气,小声提醒:“就是前年招安的那位冯老大啊,您还亲自召见过的。” 皇帝想起来了,是那个大土匪。 好,那就他。 皇帝下朝之后,便去了慈宁宫,他每天都会来慈宁宫请安,只是平时很少会抬头去看,全程低头垂目。 今天他一肚子委屈,想和太皇太后说说,他难得的抬起头来,却发现太皇太后似乎更老了。 “皇祖母,那些阁老们全都不把孙儿放在眼里,还有方毅的事,外面很多人都在说孙儿没有容人之量。”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派了冯赞驰援?” “是,就是那个土匪。”皇帝说道,他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知道冯赞,他都差点想不起来。 “什么土匪啊,皇帝莫非忘了,冯赞的夫人是谁?”太皇太后淡淡说道。 皇帝连忙看向元英,元英用口型和他说了一个“闵”字。 皇帝猛的想起来了,他怎么忘了,还是他给赐婚的。 冯赞被招安之后,由他赐婚,将淑贤县主许配于他,当然,这是太皇太后的决定。 淑贤县主姓闵,是太皇太后隔着房头的侄女,县主的封号是赐婚时才封的。 冯赞被招安时三十五岁,这位淑贤县主则是四十五岁,是个寡妇,连孙儿都有了。 之所以会选上淑贤县主,是因为闵家年轻漂亮的姑娘都能嫁到更高的门第,比如那位出嫁就死的晋王妃。 冯赞是土匪出身,太皇太后之所以想要招揽他,是因为他在朝中无人,且,此人仗义,这个时候对他施恩,他一定会涌泉相报。 可是闵家实在是没有合适他的姑娘了,族里挑了半天,就把主意打到了守寡多年的淑贤县主身上,于是便有了这门亲事。 皇帝赐婚时还担心冯赞不愿意,没想到冯赞答应得很痛快。 “他真能为我们所用?”皇帝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皇太后看他一眼:“如果他不是闵家的女婿,皇帝觉得他有资格领兵驰援吗?” 皇帝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和冯赞一样被招安的土匪,大多都在坐冷板凳,可是冯赞却已是手握兵权的一卫长官。 走出慈安宫时,皇帝重又有了信心。 惊鸿楼内,何苒看着小梨交给她的一张纸:“闵韦达的那枚玉佩是太皇太后所赐?呵呵,有意思。” 何苒把那张纸扔到桌上,对小梨说道:“让人去真定府,把何淑媛接到京城,何大老爷的那个亲随酒量很浅,就让他去,何淑媛会相信他的。” 小梨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封书信:“大当家,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封上没有落款。” 何苒接过那封信,没有落款却有火漆,她看了看火漆,眉毛轻扬,居然是晋王府的标记。 何苒撕开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纸。 字写得很好,信纸最下面的落款居然是一个“潭”字。 冯潭冯撷英? 何苒唇边溢出一抹微笑,逐行逐句去看正文。 这是一封感谢信,做为讨闵檄文的原创作者,冯撷英感谢何大当家对那篇文章的喜爱,更加感谢何大当家将那篇文章传遍天下,但是冯撷英觉得何大当家不应该以两文钱一份的价格售卖,在他看来,这样不利于更加广泛的传播,毕竟,两文钱买一张大纸,有很多人还是舍不得的。 信的最后,冯撷英表示想与何大当家有进一步的合作。 何苒把信看了两遍,连连称赞:“冯撷英是大才啊,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感谢信,也让他写出花来了。” 而且,此人除了有文才,也有脑子。 何苒想了想,叫来小梨,给冯撷英写回信。 小梨的字写得不如冯撷英的好,但是一笔一划中规中矩,哪怕刚刚识字的人,也能看得清楚,不像某些书法大家,龙飞凤舞,博物写得像情妇。 何苒让小梨在信里写道,她之所以要给文章定价两文钱,是因为她缺钱,很缺钱,再说,制版印刷和发行,都需要银子,这些是成本,说真的,两文钱连成本都不够,所以这一次是赔钱的,前前后后赔了三千两,这三千两银子的窟窿,还不知何时才能赌上,如果下一次还要赔钱,她是无力去做的,只能望文兴叹了。 所以何大当家希望,撷英先生若想进一步合作,最好不要只是一纸空文。 说白了,给多少钱办多少事。 这封信很快便到了冯撷英手中,他看完信后怔怔一刻,不是,这位何大当家在说什么? 何大当家难道没看出,他那封信是在试探吗? 双方合作之前,相互试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为何她要扯到钱上? 惊鸿楼会缺钱? “撷英,怎么了?”晋王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 冯撷英苦笑一下,把何苒的信递了过去。 晋王接过来看了看,不可置信地看向冯撷英:“她向咱们要银子?” 冯撷英有些无奈:“她还说这次赔了三千两,话里话外,是让咱们先把这三千两赔给她呢。” 晋王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让人给她把银子送过去,就让前几天刚刚投奔过来的那几个小孩去送,叫什么黑妹的。” 此时,京城,何苒刚刚得知了一件大事,何大老爷把她许配出去了,许配给了那个闵韦达,双方的信物都交换了,何大老爷收了闵韦达御赐的玉佩! 闵家派来的人,把一大车的东西送到了惊鸿楼。 人家说了,是打听到武安侯府在给世子相看,这才知道原来陆何两家已经退亲了,这才向何大老爷提亲,何大老爷同意了! 第五十六章 一起进京 何苒的大眼睛眨啊眨,哎哟,这是向她提亲吗? 前世没有,前前世也没有,还挺新鲜,心情怪激动的。 她连忙问小梨:“长福出京了吗?” 长福,就是何大老爷的长随。 小梨笑着说道:“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真定了。” 何大老爷身边有两名长随,一名是长福,还有一名长财,长财是阎氏的人,负责监视何大老爷的一举一动。 事实证明,长财的眼神不太好,否则何大老爷的外室和孩子是哪里来的? 何家和阎家彻底闹掰之后,何大老爷便把长财打发了,因此现在他身边只有长福一个。 何大老爷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没有看到长福,外室吕红儿告诉他,长福来告假,说是真定家里有急事,他必须要回去一趟,还说宁可这份工不做了也要回去。 何大老爷皱眉,长福除了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娘以外,没有亲人了,莫非是他老娘要死了,他才急着回去? 吕红儿早就看长福不顺眼了,长福看不起她,也看不起她的儿子,走了最好,所以早上长福向她告假,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见何大老爷生气了,她立刻柔声劝慰,又哄着何大老爷置办宅子,何大老爷还想南下当官,自是不准备在京城买宅子,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以前他在京城时,宅子也是租来的,京城地,居不易,宅子贵得很。 买宅子不成,吕红儿便退而求其次,住客栈就住客栈,总要有几个服侍的人。 长福不在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她从真定带来的小丫鬟,这也不够用啊。 何大老爷无奈,便让客栈的伙计帮忙去找人牙子,他想起来了,上次也给何苒买过一个丫鬟,长福出门就遇到人牙子,人牙子手里刚好有个合适的丫鬟。 可是这一次,何大老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伙计直到第二天才叫来一个人牙子,那人牙子手里虽然有人,可是何大老爷和吕红儿看上的太贵,便宜的又看不上。 挑挑拣拣,人牙子都要掉头走了,他们这才定下来两个人。 一个小厮,一个丫鬟。 何大老爷看着那个小厮,怎么看都比不上长福。 而此时的长福,连同押送他的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已经回到了真定府。 前一晚,长福下楼到客栈外面买烧饼,晚饭没有吃饱,他想买个烧饼充饥。 没想到买烧饼时还遇到了同乡,同乡很热情,拉着他到附近小摊子上吃宵夜。 反正这会儿何大老爷正和那个狐狸精关着门不知道在干啥,长福闲着也是闲着,吃个宵夜也没啥。 吃宵夜就要喝酒,两杯酒下肚,长福就醉倒了。 醒来一看,可了不得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有血,而在他身边,就有一个死人,那死人胸前一摊血。 长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位同乡带着人出现,喊着要报官 长福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还能如何,只能按照人家说的去做了。 更何况,那位同乡说了,事成之后给他十两银子,让他能够带上老娘回乡下。 长福跟在何大老爷身边好几年了,也没能存下十两银子。 所以他心动了。 现在,长福便回到了何家,他是奉了何大老爷之命来接大姑娘的。 “大老爷在京城给大姑娘寻了一门顶好的亲事,让小的接了大姑娘过去,高门大户都要相看。” 话一出口,林氏和丁氏的眼睛就要冒出火来了。 高门大户? 就凭那个假货? 老夫人问道:“哪个高门,哪个大户?” 长福忙道:“小的不知道那家的爷如今在做什么官,只知道他姓闵,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儿,圣上也要叫他一声表哥呢。” 林氏 丁氏 老夫人喜出望外:“闵家,哎哟,佛祖保佑,咱们老何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可是好亲事,真正的好亲事,比武安侯府的还要好!” 长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来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这四人显然是大老爷在京城里置办的,全都说的一口官话,一点口音都没有,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簪子,都是京城里的款式,整个真定府,没见哪家的丫鬟婆子能这样打扮。 这一看就要花不少钱,可是也有面子啊。 也是,一个女儿嫁进侯府,一个女儿嫁给皇帝的表哥,这能没面子吗? 老夫人越看越满意,连喘气都比平时畅快了。 “大老爷只让你接大姑娘一个人去京城?”老夫人问道。 长福点头:“是啊,闵家催得紧,大老爷让小的接上大姑娘快去快回。”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只接何淑媛一个? 她的好大儿,知不知道晋王就快要打到真定府了? 她坐在后宅里,可也听说了,官兵前个后退了二十里,二十里啊。 离真定越来越近了,万一那晋王进了城烧杀掳掠,她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收拾收拾,老身要一起进京!” 京城多好啊,京城有皇帝,有太皇太后,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前有武安侯府的亲事,现在又有闵家的亲事,有这两门好亲事,何家想不发达都不行,到时候,她既是武安侯府的亲戚,又是闵家的亲戚,老大的官位只会比以前还要高,这样的好日子,却还要把她留在危险重重的真定府,天理难容! 老夫人一定要跟着,林氏也想跟着,都打仗了,真定府这么危险,傻子才想留在这里。 再说,想到长房两个女儿的亲事,林氏就牙酸。 丁氏当然也想跟着,她当然也同样眼热长房的好亲事,可她家的女儿年纪太小,羡慕也没用。但是她想去京城,京城安全啊。 林氏和丁氏一起开口:“娘,我们跟您一起去,您身边总要有人服侍。” 老夫人扔给林氏一个眼刀子:“你和老二哪里也不许去,要在真定守着咱们的家业,我可听人说过,打起仗来拆房子的,拆下的砖瓦拿去垒城墙,谁家没人就先拆谁家,你们都走了,咱家的宅子让人给拆了,那可怎么办?” 老夫人又看向丁氏,她不喜欢丁氏,可她喜欢三老爷和二孙子啊。 对,她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孙子,全都带上。 至于丁氏,那就也跟着,儿子孙子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这把老骨头,总不能再去照顾他们。 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长福傻了,他只是来接何淑媛一人,怎么还要带上老夫人和三房一家子? 第五十七章 凭信是假 长福忙道:“老夫人,大老爷说只接大姑娘一人” 话音未落,老夫人就捂住了心口:“只顾女儿不管老娘,你这个狗奴才,你说我儿不孝啊,你安的什么心?” 三房一家四口八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长福,你安的什么心? 长福求救般看向跟着他来的其中一名丫鬟,好像叫什么流霞的,这真不是我不听话,是老夫人执意要跟着。 流霞冲他点点头,长福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 担心晋王不知什么时候再发起进攻,老夫人催着赵妈妈快点收拾东西,把她的金银细软全都带上,至于那些带不走的,能埋就埋,能藏就藏。 既不能让晋王的士兵搜到,也不能让林氏偷走。 赵妈妈拿出一只匣子:“老夫人,这个也要带上吗?” 匣子里是惊鸿楼的鱼鳞册还有从阎氏那里要回来的印章。 这可不是普通的印章,这是惊鸿楼的凭信。 阎氏就是拿着这枚印章从惊鸿楼要出来的银子。 老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啊,她怎么忘了,这枚印章在她手里呢。 “你带上印章,去惊鸿楼支三千两银子,如果他们拿不出三千两,那就有多少给多少。” 惊鸿楼重新开业了,阎氏能拿银子,她为什么不能? 啥?惊鸿楼周转不开,还会停业? 那关她什么事,那时她已经在京城了,何苒难道还能逼着她这个祖母还钱吗? 说干就干。 老夫人身份高贵,她可不是阎氏那下贱坯子可以相比的。 老夫人当然不会亲自去支钱,她打发赵妈妈去的,上次阎氏要银子,惊鸿楼派了伙计送钱上门,所以这一次,惊鸿楼还会派伙计把银子送过来。 老夫人想到这里,特意叮嘱赵妈妈:“咱们要赶路,带着现银不方便,就不让他们再跑一趟了,全都换成银票,你把银票拿回来就行了。” 赵妈妈走后,老夫人捧着装着鱼鳞册的匣子,喜滋滋等着赵妈妈拿着银票回来。 可是等啊等,等回来的却是两手空空的赵妈妈。 “老夫人,惊鸿楼的掌柜说这印章是假的,还要报官来抓老奴,他说老奴是骗子!” 老夫人怔住:“他说印章是假的?不可能啊,阎氏不是还用这印章取出银子来了吗?” “老奴也是这样说的,可他们说这印章就是假的,就是因为出了阎氏的事,所以惊鸿楼重新启用了新印章,新印章在什么何大当家手里拿着呢,除了那枚新印章,其他印章都是假的。”赵妈妈快要哭出来了,刚才可吓死他了,那些人是真的要去报官,绝对不是吓唬她。 “你没说你是何家的人,这是咱们何家的铺子,我是何家的老夫人,我从自家铺子里还不能拿钱了?”老夫人觉得赵妈妈是老了,越来越没用用了。 赵妈妈委屈啊,这些话她全都说了,可那些人却不听,还把她轰出来了,是拿着大棍子把她打出来的,她屁股上挨了一下子,现在还很疼。 老夫人很生气,事情很严重,她想让三老爷去惊鸿楼要钱,可是赵妈妈告诉她,惊鸿楼的伙计拿棍子打人,还说惊鸿楼有太祖御赐金匾,闹到衙门都不怕。 老夫人吓了一跳,啥御赐金匾啊,以前怎么没听说呢。 不过,用棍子打人,这好像挺吓人,老三不要去了,换老二去,老二皮糙肉厚,打两下也没事,老三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可怎么办? 二老爷听说要让他去挨打,当然不会真的去,真从惊鸿楼里把银子拿出来,那银子也到不了他手里。 无论什么好东西,只要到了老娘手里,那就是老娘的,老娘高兴了会给三弟,会给二侄子,可却不会给他。 二老爷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回来告诉老夫人,惊鸿楼不给钱,他没本事,不如三弟有办法,不如让三弟去。 三老爷当然也不肯去,你推我让,等到兄弟俩一起去的时候,惊鸿楼已经打烊了。 老夫人气得不成,可却没招儿,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她可没有时间多等一天,万一晋王打过来,她就走不成了。 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何家的管事便把租来的马车准备妥当,长福来时只有一驾租来的骡车,回京时却是浩浩荡荡五驾马车,其中三驾马车上都是老夫人的东西。 何家的车队还没到京城,何苒便收到消息了。 这何家总能给她惊喜啊。 原本她只想把何淑媛接到京城,没想到何老夫人连同三房一家子全都来了。 想想何大老爷和他的外室,何苒觉得这日子,又有了奔头。 她连忙让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上官夫人。 外祖母对她好,她有了好玩的事,当然要让外祖母也一起乐呵乐呵。 何大当家的名头越来越大,何苒不想连累劳家,反正朝中很多人都知道劳何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了,那就让关系继续恶化好了。 所以她不让上官夫人再来惊鸿楼,有什么事,她会让人去劳家报信。 何苒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上官夫人的亲笔书信。 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上官夫人给何苒亲手做的两双绣鞋。 上官夫人在信上告诉何苒,何大老爷上窜下跳想要外放南下,劳光怀暗中操作,给他弄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位置,只是这件事还压着,原本这几天便要下发文书了,现在听说何家进京,上官夫人问何苒,是再等等呢,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何苒知道,何大老爷此番南下,是不会顺利上任的,他会在路上遇到意外,从此下落不明。 到时,她这位何家的真千金,会像当初何家寻找她那样,四处寻找何大老爷。 没人见过何家真千金,可是见过何大老爷的却有很多,想要捡上假货那可老不容易了。 何苒给上官夫人回信:等等,再等等。 何大老爷都给她订亲了,那么好的亲事,可不能因为何大老爷南下上任就给耽误了。 第五十八章 阖家团圆(月票200加更) 何苒算着日子,看差不多了,便让人抬了闵家送来的东西送到了何大老爷居住的客栈。 何大老爷这次从真定回来,没有租房子,而是一直住在客栈里。 想来是做好了外放的准备,随时准备动身,连租房也省了。 今天,何大老爷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刚从吏部回来,便看到摆在客栈走廊里的东西。 这些都是闵韦达让人送过来的,客栈屋里摆不开,吕红儿便让他们放在了走廊里。 吕红儿很高兴,她看了,里面有好多绫罗绸缎呢,她已经把最好的一箱搬到屋里来了,至于放在外面的,那是给别人看的。 这可是闵家送来的,闵家啊! “闵贤弟送的东西?为何要送这些?”何大老爷不解。 吕红儿笑着说道:“大爷您就快别贤弟贤弟的了,那是您的贵婿,哪能再兄弟相称呢。” 何大老爷一怔:“贵婿?谁是贵婿?” 吕红儿眨着漂亮的眼睛:“当然是闵老爷啊,您和闵家不是订亲了吗?连文定都换了,以后咱们泷哥儿有这么一位姐夫,就不愁前程啦。” 何大老爷更糊涂了:“订亲,跟谁订亲?我什么时候和他交换了文定?” 吕红儿佯怒:“大爷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逗妾身玩呢,那天不是您说,您和闵老爷交换了玉佩吗?您看,您戴的这枚玉佩不就是闵老爷的吗?” 何大老爷如梦方醒,难怪闵贤弟和自己交换了玉佩,原来是换了文定! 莫非是自己喝多了答应的亲事? 一定是这样。 “他有没有说是和谁订亲?”话虽这样问,可是何大老爷想到的却是何苒。 当初,他是在惊鸿楼外面遇到闵贤弟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咱家大小姐了,大爷您是不知道,现在就连这客栈的掌柜,都来问咱们和惊鸿楼的何大当家是不是本家,谁让咱们都是真定来的呢。” 吕红儿与有荣焉,何苒虽然不是她生的,可以后也是要叫她一声小娘的。 何大老爷的脑袋嗡嗡直响:“可武安侯府” 吕红儿冷哼一声:“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武安侯府可什么表示都没有,您再看看闵老爷,这刚刚换了文定,人家就送来了重礼,人家这是真的把咱们当成亲戚走动的,妾身看呐,那武安侯夫人一定还在记恨您,恨您弄丢了大小姐。” 何大老爷的脑袋已经开始疼了,他还没忘这个何苒是个假的! 虽然,他也在给自己洗脑,就把何苒当成真的,可是在心里,他还记得劳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那是被他亲手捂死的。 原本他只想假装去找一找,就说找回来的路上遇险死了,让武安侯府彻底死心,到时他再让媛儿在武安侯夫人面前好好表现,都是何家的嫡长女,换谁不一样?若是他们嫌弃媛儿,还有婷儿啊,都是他的女儿,没有区别。 可谁知道阎氏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居然还让刘妈妈把脚上有红痣的事也写到了悬赏启示上,写了就写了,谁能想到还真就从黄河里捞上来一个脚上有红痣的姑娘。 他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没想到这个假货居然不是吃闲饭的,不但有惊鸿楼,而且就连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 这些日子,若说他心里不嘀咕那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他也担心那个假货的身份会被识破,好在还有闵贤弟与他谈诗论道,排解烦忧。 可现在,闵贤弟居然要求娶那个假货,前有武安侯府,现在又有闵家,换成以前,他做梦也能笑醒,可现在,他有些怕了。 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闵家,他全都惹不起,万一被他们知道,何苒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假货,根本就不是何家嫡女,那可如何是好? 何大老爷长吁短叹,吕红儿懒得理他,又去挑料子了。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吕红儿让新来的小厮下楼去找伙计订饭菜,小厮刚刚下楼,又小跑着回来。 何家的老夫人,带着三房一家子,连同何淑媛已经到客栈了。 何大老爷吓了一跳,他们怎么忽然来了。 再说,他住在这里的事,也没和真定那边说啊。 且,吕红儿和泷哥儿的事,他也还没有和家里说。 何大老爷焦头烂额,吕红儿虽然甚得他的心意,但出身太差,不配做正妻。 他原本是想外放时带上吕红儿母子,过上几年,以后回到真定,就说这是从外面纳的姨娘,只要把泷哥儿的年龄少说一两岁,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吕红儿曾是外室,日后他娶了续弦,把泷哥儿记在续弦名下,对外还是他的嫡子。 如果来的只有老夫人倒也罢了,亲娘还是会为儿孙着想的。 可是三房一家子也来了,无论三弟还是丁氏,全都不是好相与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泷哥儿是外室子,以后想给泷哥儿上族谱,可就难了。 于是,何大老爷想让吕红儿带着泷哥儿先避一避,哄着她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阎氏刚刚被休,她就进门,老夫人面前不好交待。 还有就是泷哥儿,总要为泷哥儿的前途着想。 外室子能有什么前途,哪怕将来中了进士也要被人诟病。 吕红儿虽然不愿意,可还是同意了。 但,她同意也不行了,晚了! 老夫人已经到了,新来的丫鬟谁也不认识,也不敢拦着,赵妈妈一把推开屋门,好,何大老爷、吕红儿,连同吕红儿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全都在屋里。 吕红儿眼圈儿还是红的,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屋子里一片绫乱,桌子上椅子上,全都是五光十色的衣料。 丁氏的眼睛都看直了,这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这哪里是便不便宜的事,就这料子,她可没在真定府的绸缎庄子里见到过。 对了,走廊里好几个大厢子,刚刚带他们上来的小厮说了,这些都是何家的,是闵老爷送来的。 这屋里的料子,肯定是闵家送的! 第五十九章 热闹喜庆 和丁氏不同,老夫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吕红儿。 哪里来的妖精? 还有妖精身边的孩子? 看那妖精与老大拉拉扯扯的模样,不用问了,这妖精就是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鞋! “大郎,这是哪里来的狐媚子?”老夫人面沉似水。 阎氏才休了不久,老大就搞破鞋,这事传到亲家耳中,好好的亲事说不定就要生出波澜来了。 当年,劳氏刚开半年,老大便把阎氏娶进门来,虽然找了一堆理由,可是直到现在,老夫人的那些表姐妹们每每凑到一起,还是会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成了何家的污点,现在好不容易才把阎氏休掉,以为污点没有了,老大却不汲取教训,又弄来一个狐媚子,这是想尽办法不让她享清福啊! 听到老夫人进门就说她是狐媚子,吕红儿不高兴了。 她可不是阎氏,家里开笔墨铺子,认识几个字,就真当自己是出身清贵的才女了,想当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她吕红儿就是出身低,就是家境差,可她年轻漂亮能生儿子,能让男人在她身上当牛做马,这就是她的本事。 狐媚子?呸! “哎哟哟,贞妇烈女早就殉夫死了,哪有空和我这狐媚子拈酸吃醋啊,老太太,您说是?” 老夫人一怔,这是在说她吗? 她的老伴死了,所以这狐媚子就挖苦她没有去殉夫? 还说她拈酸吃醋?她吃破鞋的醋? 老夫人哪里受过这个委屈,她立刻想要晕倒,刚晃了一下,就意识到不能晕倒,她若是晕倒了,破鞋岂不是要笑开花? 于是老夫人重又站稳,指着吕红儿,对何大老爷说道:“老大,马上把这个狐媚子轰出去,我们何家家风清正,见不得这种妖魔鬼怪!” 要知道这客栈的二楼,住的不是只有何家,还有很多客人。 今天吕红儿让人把那些礼品摆在走廊里,已经引起注意了,当然,更多的是不满。 多碍事啊。 现在何家这一大群人,连主子带奴仆,有男有女一起上了二楼,本就引人注目,赵妈妈扶着老夫人走在前头,何淑媛和何淑惠跟在最后面,前面的人进了屋子,她们还在外面,屋门是敞开的,老夫人和吕红儿的对话,就这样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好家伙,这是要干架啊! 几乎是眨眼之间,门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何淑媛和何淑惠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便有男人不怀好意地往她们身边挤。 两人吓了一跳,何淑惠还小,反应并不强烈,何淑媛却已经十四岁了,她连忙拉着何淑惠往前面挤,可前面已经被看热闹的人挡住了,何淑媛一着急,眼泪便流了下来。 而屋里又传来吕红儿高亢的声音:“陪男人睡觉就是狐媚子,那我可就自叹不如了,我满打满算也就给何家生了这么一个,好在是个带把的,一举得男!” 话外音:我陪男人睡觉就生出一个,那你这老虔婆生了好几个,你就是老狐媚子。 老夫人虽然不是出身高门大户,可也是殷实人家,自幼就以千金小姐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见过像吕红儿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可也没有对骂过,所以老夫人临场发挥很差,全无经验。 丁氏倒是有经验,可她不想多管闲事。 她可不傻,这骚货一看就是大伯子搞的破鞋,大伯子是当官的,现在又有两个嫁入高门的女儿,以后她的儿子女儿,还要仰仗大伯子一家呢,万一这骚货给大伯子吹吹枕头风,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丁氏当起了缩头乌龟,一声不吭。 老夫人骂不过吕红儿,只能冲着何大老爷撒气:“大郎,你不管是,那我这就撞死在你面前!” 说着,身子便往前窜,赵妈妈连忙抱住她,老夫人又做势挣扎了几下,直到何大老爷开口。 何大老爷冲着吕红儿喝道:“闭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出去!” 让她滚出去,却没有让她滚。 吕红儿可没有阎氏的底气,再说,阎氏有底气又如何,还不是被休了? 吕红儿微微一笑,冲着何大老爷福了福:“妾身这就滚出去。” 说着,叫了两个丫鬟:“把这些东西全都收拾了拿出去,给老夫人腾地方。” 两个丫鬟一个是一直跟着吕红儿的,一个是买来就伺候吕红儿的,两人对吕红儿言听计从,至于老夫人和那一家子,那都是谁啊,又没给她们发工钱。 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把布料全都收拾好,抬着往外走。 吕红儿则牵着儿子的手走在后面,从老夫人身边经过时,还不忘甜甜一笑:“老夫人您好好歇着,妾身就不打扰了。” 老夫人气个半死。 丁氏眼睁睁看着吕红儿把那些布料全都拿走,连一块尺头也没有留下。 “这些料子” 吕红儿媚眼如丝:“都是我的东西,就不放在这里添乱了。” 丁氏我忍! 吕红儿从何淑媛面前经过时,停了下来,她上下打量着何淑媛,满脸挑剔。 何淑媛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刚刚屋里发生了什么,她恨不能咬死这个贱货,什么东西,也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吕红儿看够了,哼了一声,便带着两个丫鬟挤出人群,对正在楼下抬头往上看的伙计说道:“小哥儿,给奴家再开一间房,不,两间,奴家东西多,一间放不下。” 声音娇娇柔柔,听得伙计的骨头都酥了。 “娘子稍等,这就给您把屋子收拾出来。” 流霞和壶觞一回来,便把今天在客栈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何苒。 何苒笑到肚子疼,小八嗷嗷直叫:“八爷没去现场,错过一个亿!” 此时天色已晚,何苒对流霞和壶觞说道:“你们先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烤肉吃,让龙井和寿眉也一起来。” 龙井和寿眉便是和流霞她们一起去真定的两个婆子,她们都在何苒这里做事,明面上只是粗使婆子,实则她们和流霞四人一样,都是何苒的侍卫。 第六十章 高歌一曲 她们也是四个人,其实年纪并不老,最大的三十八岁,最小的三十三岁,放在何苒来时的那个时空,她们也还是小姐姐的年纪。 可是在这个十五六岁就成亲的年代,她们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被称做婆子也不奇怪。 因着流霞四人的名字一看就是酒鬼起出来的,所以在给婆子们取名的时候,何苒便想高雅一点,于是她给四人分别取名:龙井、寿眉、祁红和碧螺。 茶,够雅了。 流霞和壶觞前脚出去,小梨后脚就跑了进来。 “大当家,福满来了,他说有四个人要见您,为首的一个叫黑妹,自称是您的老熟人,这次是来给您送银子的,您见不见呢?” 福满是惊鸿楼的伙计,天生一双擅跑的腿,平时来给何苒送信的都是他。 “黑妹?他们来给我送银子?”何苒一时没有想起,她和黑妹之间还有什么金钱纠葛,上次已经分过赃了。 不过,她还是挺喜欢黑妹他们的。 “好,让他们过来,我请他们吃烤肉。” 何苒的小院子距离惊鸿楼不太远,福满脚程又快,没过一会儿,黑妹、白狗、黄豆和红豆便一起来了。 四个人不是空手来的,黑妹见到何苒,便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总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有多担心,生怕我们一个忍不住,就把这里面的银子给花了。” 何苒好奇:“这里面都是银票?给我的?” 黑妹点头:“是啊,我们四个专程给你送过来的,京城可真大啊,明天可要好好逛逛。” 何苒没有客气,接过荷包,倒出里面的银票就数了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三千两。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是谁让你们给我送银子的?”何苒明知故问。 “是冯大哥啊!”黑妹顺便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惊鸿楼不搞文会了,我们没有乐子可看,就回万春县了。 路过忻州时,那些人听说我们是从真定来的,便不许我们通过,我说我们就是晋地人,他们不信,白狗就去买了一坛醋,还没喝呢,冯大哥就来了。 他见我们抱着醋坛子就问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们要回万春,他们不让过,当我们是真定来的奸细,这不,逼得咱们要当场以醋明志了。 冯大哥就笑,可亲切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穷酸气,他问我们去真定干啥了,我们说是去讨债,还顺便看了惊鸿楼的文会。 他问讨什么债,我们当然实话实说,怎么从黄河里捞出你,何家怎么赖账,我们又怎么追到真定讨钱的。 他就问,你们说的何大小姐,是不是惊鸿楼的那位? 你说多巧,冯大哥居然也知道有你这个人,我们一听就乐了,当然是,肯定是,必须是! 冯大哥就说了,现在正在打仗,怕是也没有人会雇我们捞尸了,不如先留在忻州,想当兵就当兵,不想当兵,帮他跑跑腿,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第一件差事,就是让我们来给你送钱,何大小姐,你怎么哪里都能敛钱啊。” 何苒哈哈大笑,把自己的手在黑妹眼前晃了晃:“这是啥?” 黑妹:“爪子?” 何苒:“这是抓钱手,好一双抓钱手,对了,你们的冯大哥派人把你们送到京城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冯大哥派了七八个人护送我们,把我们送到京城才离开。”黑妹大惊小怪。 何苒心道,我敢保证那七八个人现在还在京城, “进城时,你提了我?”何苒笑着问道。 “当然了,城门兵问我们来京城干啥,我说给朋友送银子,城门兵问我这朋友住在哪里姓甚名谁,我说是惊鸿楼的,姓何,城门兵就说是不是何大当家,我说是,他们就放我们进来了。哎呀,没想到你的面子这么大!”黑妹继续大惊小怪。 何苒无语,好,她也没想到她的名头已经这么好使了。 前世的确好使,可这一世,她不就是进了一次宫吗?哦,还没进去,在宫门外面站了站。 小梨进来说道:“大当家,全都准备好了,出来用饭。” 几人走出屋子,院子里已经摆上烤肉的炉子了。 这炉子是李锦绣让人送过来的,以前她们在苍青山上就是用这样的炉子。 何大当家亲自画图,让铁匠做出来的,在此之前,大家烤肉就是架在火上烤。 看到那些用竹签子串起来的食材,黑妹瞪大了眼睛:“呀,还能这样烤?” 小八:“老坦进城,腰系麻绳,吃个烤肉,不知生熟,找不着厕所,旮旯也行。” 黑妹大怒,指着小八,对何苒喊道:“你养的是什么鸟?” 小八:“好鸟好鸟,孙子,没见过爷这么好的鸟?” 黑妹叉腰:“信不信,我把你烤着吃了?” 小八:“万水千山比不上爷的靠山,爷是有靠山的鸟,你敢烤爷,爷看你是找死!” 黑妹气得呼呼喘气,白狗笑得前仰后合,红豆和黄豆差点满地打滚。 好在第一批烤肉已经烤好了,闻到肉香,黑妹决定暂时休战,大快朵颐。 除了肉,还有酒,酒是上次何苒从老范那里带回来的酒,只带了两坛,她一直没舍得喝,今天白得三千两,一高兴,便让小梨拿出来喝了。 喝得爽了,何苒带头唱歌,吼了两嗓子,却没人应声。 她忽然想起,这里不是苍青山,那些跟着她一起唱歌的姐妹们,死的死,老的老,活着的也唱不动了。 只有她还年轻。 何苒的眼睛模糊了,泪流下,她哈哈大笑,那就来一曲穿越女的保留节目。 “来,我教你们唱,让我再活五百年!” 学不会这歌儿,就不配穿越,穿越女都会唱,不过不是唱给自己听,这歌要唱给皇帝听。 何苒当然也会唱,不过,她是唱给自己和姐妹们听的,皇帝?不配! 唱唱,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年华,唱唱,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这一夜,有酒有肉有歌,这一夜,何苒没醉,其他人全都醉了,尤其是黑妹,醉得一塌糊涂却还要喝。 何苒笑道:“妹子,别喝了,你醉了。” 黑妹瞪起一双醉眼:“谁是你妹子,老子是男的” 第六十一章 心肝宝贝 次日,黑妹四人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何苒已经出去了。 祁红拿出一只钱袋,沉甸甸都是碎银子,还有五张十两的银票。 “大当家说了,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四位想去哪玩就去哪玩,银子花完就和我说。” 黑妹发现,何苒身边,无论丫鬟还是婆子,从来不会自称“奴婢”,她们都是自称“我”。 黑妹觉得很有意思,何苒的仆从有意思,惊鸿楼有意思,何大当家更有意思,就连那只绿得发光的鸟,也同样有意思。 黑妹决定了,先不回晋地了,他们要在京城里多玩多看多交朋友。 “这位姐姐,你怎么称呼?” 祁红笑了,十几岁的人叫她姐姐,她都想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年轻了。 “我叫祁红。” 黑妹也笑了:“好名字,咱们一样,都是带颜色的,祁红姐姐,京城里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啊?” 半个时辰后,黑妹四个便到了天桥,祁红姐姐说了,外地人来京城,那一定要来天桥,从天桥出来,再去吃烤鸭,否则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来过京城。 天桥果然热闹,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乐子。 黑妹和白狗、黄豆和红豆,四个人挤着挤着就分开了,黑妹喊了两嗓子,也没有回音,也就懒得找他们了,反正大家都认识何苒家,找不到了就回去呗,大不了明天再去吃烤鸭。 忽然,有人拍了拍黑妹的肩膀,黑妹转过身,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咦,方无忧,你没回家?” 方无忧哼了一声:“回去干嘛,挨骂吗?” 黑妹嘻嘻一笑:“你来得正好,快,告诉我,这天桥什么最好玩。” 客栈里,丁氏也想去逛街。 虽然真定府离京城并不远,可她却也是头一回来京城。 从小到大,总听人说京城这好那好,做梦都想来了,现在来了,不出去逛逛多难受啊。 可是她还真的出不去。 昨天晚上,老夫人问起闵家的亲事,何大老爷如实讲了,老夫人躺在床上立刻就病了,婆婆都病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当然不能出去逛街了。 至于老夫人为何又病了? 当然是因为何大老爷告诉老夫人,闵家看上的是何家的大小姐,何苒。 没错,是何大小姐,不是何大姑娘。 这可怎么整? 何苒已经订亲了,那是武安侯府,据说武安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脾气大得很。 还是何三老爷出了个主意,不如先去探探武安侯府的口风,老夫人来了,做为姻亲,武安侯府总要有所表示。 有表示,证明这门亲事还算数,没表示,那就是凉了。 老夫人抓住三老爷的手:“还要是我的三儿,老大,你的书都白读了,还比不上我的好三儿。” 何大老爷无奈摇头,硬着头皮去给武安侯府写拜帖。 他已经问明白了,是长福去真定接何淑媛,老夫人执意要跟着一起来,至于长福为何要接何淑媛来京城,何大老爷不知道,因为从何家一大家子踏进客栈的那一刻起,长福就不见了,就连跟着他一起去真定的丫鬟婆子,也一起不见了。 何大老爷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可是他没有时间细想,因为老夫人一会儿骂他,一会儿又骂吕红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就又病了,总之,用吕红儿的话说,就是一刻不停在作妖。 何大老爷嘴里斥责吕红儿,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 当然,昨天晚上,何大老爷还是睡在了吕红儿的床上。 何大老爷让新来的小厮把拜帖送到了武安侯府,没想到,小厮前脚回来,武安侯府的一位嬷嬷便带着几样补品过来了。 “真是不巧,今天老夫人去了红螺寺烧香,公主和侯夫人也一起去了,三夫人是双身子的人,不方便见客,便打发老奴过来,给老夫人问安。” 嬷嬷口中的老夫人,当然就是武安侯府的定海神针,忠勇夫人李锦绣。 侯夫人自不用说,便是曾经来过何家的武安侯夫人。 至于公主,乃是陆家的二夫人,李老夫人的二儿媳,锦山公主周丽茹。 她是周氏宗亲,太祖膝下无女,太宗也只有一女,因此,便将几位宗氏女封为公主,下嫁功勋之家。 虽然没有邀请何家人去府里坐客,但是嬷嬷的一番话,给何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嬷嬷走后,何大老爷这才想起正事来。 既然武安侯府还认这门亲事,那闵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大,你是读书读傻了吗?你巴巴的让人把淑媛接过来,不就是要相看吗?” 老夫人越来越看不上大老爷了,真是,除了搞破鞋,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老三的。 何大老爷想说,我没让人去接何淑媛啊,可是哪里轮得到他开口,老夫人已经把所有的事全都安排好了。 “何苒呢,那就还嫁去武安侯府,至于淑媛,那也是咱们何家悉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嫁到闵家也算般配,你不是说要相看吗?就约个时间,把淑媛带过去给闵家人好好看看。” 何大老爷心里不太舒服。 何苒和何淑媛,若问何大老爷心疼谁,毫无疑问,当然是何淑媛。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至于何苒,那不过是个假货。 武安侯世子,那才是年纪相当的良配,而闵韦达,虽然何大老爷觉得他很优秀,可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这个年纪,不可能还没有成亲,十有八九,是续弦。 想到自己十四岁的亲生女儿,要去给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做续弦,何大老爷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闵贤弟,不,闵老爷已是三旬上下,可淑媛尚未及笄,这年龄上也不般配,再说,也有可能是填房。” 话音刚落,老夫人啪的一拍桌子:“填房怎么了?阎氏也是填房,你不是也当心头肉似的宠了那么多年?” 何大老爷现在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就是他和阎氏的这段婚姻。 当年他是猪油蒙心才会在孝期里娶阎氏进门,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和劳家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一步。 劳光怀也还是他的岳父。 可现在,他听到劳光怀的名字就心虚。 第六十二章 大好机会 老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别说废话了,马上送去给闵家相看,你还当她是金枝玉叶啊,不过就是个” 后面的话,老夫人终究是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别当她老眼昏花,阎氏生龙凤胎时,她就已经从稳婆那里知道了,阎氏不是头胎,之前就生过孩子。 想想阎氏对何淑媛的疼爱,老夫人还有啥不清楚的。 就因为她抓到阎氏的这个把柄,这些年,阎氏那么狠辣的人,也被她老人家吃得死死的,十几年下来,阎氏被她搓磨得精气神儿都没了。 所以啊,淑媛有什么可娇贵的,她和吕红儿的外室子半斤八两,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奸生子! 从小到大,老夫人就没给过何淑媛好脸色,但凡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谁会看得上奸生子,除非是脑子进水,自己犯贱。 何大老爷从老夫人屋里出来时,脸色铁青,丁氏见了撇撇嘴,一个奸生子,他还真当成宝贝了。 别以为这件事只有老夫人知道,看到阎氏对待何淑媛的态度,丁氏早就猜出来了。 什么在破庙里被人换走,骗傻子呢,还不就是他们自己换的?把原配的女儿换走,再把奸生子带回家里养着,呵呵。 虽然刚到京城才一天,丁氏已经从客栈伙计那里听说了,何苒现在牛得很,就连太皇太后也召见了她,就连这门亲事,闵家相中的也是何苒,有她何淑媛什么事,把何淑媛接到京城,十有八九就是何苒的意思。 为啥?当然是不想嫁给老头子当填房了。 丁氏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这事她可不能说出来,就连三老爷也不能说。 丁氏眼睛放光,不行,她才不管这家里的烂事呢,她要去抱何苒的大腿。 儿子何书铨有老夫人护着,依着老夫人的性子,百年之后,能带进棺材陪葬的肯定全都带上,带不去的才会留给三老爷和书铨,至于女儿何淑惠,呵呵,那可什么都没有。 丁氏反思过,当初在真定时,她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何苒,对这位大小姐,她这个三婶次次都是笑脸相迎。 那时她是觉得何苒和阎氏这个继母早晚会是死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要拉拢何苒。 真没想到,她瞎猫还撞上了死耗子了。 何苒一大早就来了惊鸿楼,因为黑土来了。 前阵子黑土回了真定,何苒让他回去把手头的事情料理清楚,黑土把能交的全都交给白云,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老祖宗,您是不是有重要任务交给我?”黑土一脸的兴奋,他这次回去,太姥便是这样说的,还说他这样的废物,能让老祖宗看中,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黑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笑出了一嘴大白牙。 他长得黑,所以牙就显得特别白。 何苒不忍直视,如果黑土不是左小艾的孙子,就这长相,和这穿衣风格,何苒还真看不上他。 没办法,何大当家是颜狗,一直都是。 “你去南边,我说的南边不是江南,我让你去找寻秀姑她们的下落。” 何苒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这是她昨晚喝完酒连夜写的:“拿上,这个能够帮到你。” “你从真定带了多少人?”何苒又问。 “十个,太姥说十个正好,这十个都是跟了我七八年的,绝对可靠。”黑土说道。 他甚至还有一张新的路引,别问是怎么搞到的,这年头,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那就不叫事。 “好,你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启程。” 黑土正要出去,何苒又叫住了他:“到了那边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昭王身边服侍过的宫人。” 黑土一怔,昭王身边的人,不是全都送去慈恩寺了吗?哪怕没去的,也不会离开京城,无论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规矩。 老祖宗为何要让他到南边去找人? 不过,太姥说过,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他只管去做就行了。 黑土走后,小梨笑嘻嘻地进来:“刚刚首辅公子来了,他要找一个从宫里放出来的女子,掌柜的接了,让他回去等消息呢,对了,收了一千两的订金。”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把掌柜请过来。” 掌柜很快就来了。 郭首辅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二十八岁,却一直没有成亲。 对于这位郭公子,坊间有很多传闻,传得最多的便是说他好男风,朝堂上,郭首辅不止一次因为这事受到攻击。 然而,郭公子却依然如故,是不是真的好男风无法确定,但他没成亲却是真的。 且,郭家似乎并不着急,也从未传出郭家要给郭公子说亲的事。 也正是因为郭家的这个态度,郭公子好男风的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 何苒听到这里,问道:“宫里这几年放过人?” “是,三年前,先帝大行,宫中放出了不少人,有女官,有内侍,也有宫婢。”掌柜说道。 “郭公子要找的是什么人?”何苒又问。 “是一个名叫沈淡如的女官,她是太宗年间进宫的,三年前出宫,当时二十五岁,与郭公子同龄。” 没等何苒再问,掌柜便继续说道:“宫里放出来的人,有家乡的回家乡,家中没有亲人的便落户京城,宫中女官历来都在官眷中选拔,这位沈女官是扬州人氏,她的父亲生前做过成平知县,可是郭公子让人去扬州和成平全都查过,沈女官没有回去,顺天府也没有给她办理过落户,就连与沈女官同批出宫的宫婢也说在宫门前排队时还见过她,可是出了宫就没有看到她了,还以为她家有人来接已经走了。” 何苒懂了,也就是说这位沈女官从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便失踪了,整整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郭公子寻了三年?”何苒对这位郭公子还挺好奇的。 “是,郭公子刚从江南回来,他回来后便听说了延安伯府的事,于是便找到了咱们。” 掌柜察言观色,这毕竟是和宫里有关的案子。 “大当家,若是这案子太麻烦,我就把订金退回去,您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何苒便笑着说道:“接,当然要接啊,多好的机会啊,这案子要接,必须接,一定接!” 第六十三章 太子遗孤 掌柜没明白何苒口中的“多好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但是大当家让接,那就肯定接啊。 何苒回到老磨坊街,黄豆和红豆已经回来了,却没见黑妹和白狗,一问才知,四个人走散了,各逛各的,钱都在黑妹身上,逛街要花钱,红豆和黄豆没钱,就回来了。 祁红压低声音说道:“他们走散,我看更像是黑妹故意把他们甩开,黑妹和方无忧在一起,他们是在天桥遇到的,不过,我看着不像是偶遇,倒像是方无忧就在那里等着似的。” 何苒皱眉:“方无忧,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就是方大人的幼子,被晋王当人质的那位。”祁红提醒。 何苒想起来了,对啊,就是方毅的儿子,那枚玉扳指的主人。 原来此番跟随黑妹一起进京的这七八人里,还有方无忧啊。 方无忧和晋王的人玩得这么好,方毅知道吗? 何苒来了兴趣,问道:“他们又去了何处?” “他们去看参军戏,看过之后不过瘾,拉着演参军戏的那对父子一起去吃烤鸭,就在天桥附近的大杆子胡同。”祁红说道。 “咦,在胡同里面?那家的烤鸭好吃吗?以前没有听说过。”何苒兴趣更浓了。 “我没去吃过,不过能找到那地方的,都是老京城人,想来是方无忧带他们去的。”祁红猜测。 “去武安侯府,请李老夫人来一趟。”何苒吩咐。 冥冥中自有天意,郭公子所托之事,或许便是契机。 有些事,也该让李锦绣知晓了。 李锦绣很快便到了,她进来时,便已经从掌柜那里得知了郭公子的托付,一边上楼,心里一边嘀咕,见到何苒,她便问道:“大当家,您是觉得那位沈女官的失踪另有蹊跷?” 何苒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已派人南下寻找先太子遗孤。” 李锦绣怔了怔,猛的反应过来:“大当家,晋王所说之事是真的?” 那篇讨闵檄文出来,何大当家只是称赞文章写得好,却从未说过那件事情的真假。 李锦绣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几分。 只是小皇帝也只有十五岁,他出生的时候,大当家已经失踪了,小皇帝的事,大当家也不会知晓,想来也和她一样,半信半疑。 她忍着一直没有问,可是现在,李锦绣便知道,大当家也相信,小皇帝是闵家子了。 “晋王说的事,我不能确定真假,但当今确实不是周池的后人。” 李锦绣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原来小皇帝真是闵家的种。 何苒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不仅他不是,他的兄长,连同他爹全都不是。” 李锦绣:大当家,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何苒问道:“锦绣,你的心脏可还好?” “好,好,我这身板,哪能不好?”李锦绣发现,她说这话时,咋就没有底气呢。 何苒一字一句:“锦绣,你可还记得周温?” “周温?那头死瘟猪?我当然记得,该死的东西,我肋下的那块疤就是拜他所赐!” 李锦绣咬牙切齿,那一次包括大当家和太祖皇帝在内,他们九死一生,全是因为周温,谁能想到,那头瘟猪好的不学,却学他那叔父周铜谋害兄长。 好在他们命不该绝,突围成功,可大家全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大当家那次也受伤了。 “周温有个遗腹子,养在了周池膝下,就是老二。” 何苒语气淡漠,李锦绣噗通一声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大张着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苒便猜到她会是这样的表现,换做是谁,只要想到自家忠心耿耿以命相护的人竟然是仇敌之子,都会这样。 “那先太子之死”李锦绣双唇翕翕,她不敢说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何苒点点头:“他定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太皇太后呢,她是不是也知道?”李锦绣握紧了拳头。 “想来是知道的,那毕竟是她的庶子,以周池的为人,不会瞒着她。” 李锦绣亦有同感,她们知道太祖是什么样的人,明明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一个人,面对至亲骨肉时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既然让闵兰认下这个庶子,就一定会告诉她这个孩子的身世。 李锦绣猛的站起身来:“老娘这就回去,反他娘的,不用晋王打进京城,我这就进宫把那小狼崽子连同老娼妇一起宰了,把龙椅收拾干净,让晋王坐上去!” 李锦绣说走就走,何苒厉声叫住了她:“锦绣,你多大年纪,还这样冲动,凭你一个人,或者带上你的孙子孙女,你侯府的侍卫,就能活着进去再活着出来吗? 你杀了太皇太后和当今,你猜晋王进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会不会拿你祭奠他的祖母和堂弟?” 李锦绣怔怔一刻,垂下头去。 不用猜,肯定会。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杀人的女刺客,她是枪挑西平王立下不世之功的忠勇夫人,她跟着何大当家,识字读书,她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所以哪怕何大当家不在,她也能带领武安侯府屹立朝堂。 李锦绣颓然坐下:“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样被别人抢走,还是以这么卑劣的手段。” 当年先太子昭王死因存疑,但是她懒得去管,都是太祖子孙,谁当皇帝她就保谁。 可是现在 李锦绣朝着自己脸上就是几巴掌,她手劲很大,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登时红肿一片。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当家,您让人去寻找先太子的遗孤,是觉得晋王也配不上那张椅子吗?” 在她看来,晋王虽然不会送礼,可却很能干。 “老三和老四也不是周池亲生的。”何苒慢慢悠悠又甩出一颗雷,炸得李锦绣外焦里嫩,七荤八素。 但是何苒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对李锦绣说道:“现在要做的便是必须要找到先太子遗孤。” 李锦绣反问:“真的有遗孤吗?若是找不到,或者压根没有呢?” 这机率可太小了,太子妃和良媛良娣们全都去了慈恩寺,如果太子还有遗孤,那就只能是被他宠幸过的宫女了,而且还不能是东宫的宫女,因为东宫的宫女想要离京,比登天还难。 何苒微笑:“放心,太子有遗孤,而且是一位看上去还不错的遗孤。” 这件事上,还真要多谢何大老爷和阎氏。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夫子诚不欺我! 话音刚落,小梨便跑了进来:“大当家,出大事了,晋王退兵百里!” 第六十四章 银杏树下 晋王退兵的原因是他受伤了。 晋王在前往平山卫的路上遇袭,刺客四人,两人遁走,另外两人当场自尽。 “刺客蒙面,逃走的两人不知性别,但是自尽的却都是女子!” 小梨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何苒与李锦绣交换了目光,二人全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便是这些年的那几桩案子,都是女刺客,甚至那个假装刺杀晋王实为刺杀晋王妃的原主,也是女刺客。 李锦绣骂道:“左小艾这个王八蛋,这下她该知道了,老娘天大的胆子,没有大当家的命令,也不敢派人行刺晋王!” 就是因为她做过刺客,左小艾便怀疑她是这些女刺客的背后主使,还往武安侯府里放过细作,若不是同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李锦绣早就杀到真定,把左小艾大卸八块了。 何苒问小梨:“这消息哪里来的?” 肯定不是鸽子送来的消息,鸽子的消息,她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只有她犯懒时,才会让小梨读给她听。 “战报啊,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战报的喊着进城的,京城里怕是都知道了。”小梨就是听楼下的客人说的。 李锦绣想到何苒说过的那句“老三和老四也不是周池的骨肉”,偏偏何苒没有再说,只说一半的话,就像是有一万个小爪子在挠痒痒,越挠越痒。 可李锦绣被挠得心塞,现在听到晋王的消息,呵呵冷笑。 何苒对李锦绣说道:“你先不要激动,我且问你,若你领兵,忽然遇袭,你身负重伤,会怎么做?” 李锦绣一怔:“当务之急,当然是先把我受伤的事情压下来,以免动摇军心啊?这是假的?” 何苒扬眉:“是不是假的不知道,反正我不信。” 何苒不信,但皇帝信了。 他大喜过望,真是就连老天爷也在助朕! 所以,朕就是真命天子,是上天的宠儿! “趁此良机派使者前去和谈,众卿看来可好?”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不是趁你病,要你命吗?你是如何想到敌人后退你巴巴地追上去和谈的? 郭首辅上前一步:“陛下,我们前有大军,后有援兵,晋王虽然来势汹汹,可却举步维艰,偏又在此时传出他身负重伤,以臣之愚见,此消息是否真实尚待查证。” 皇帝怔住:“这不是前方传回的消息吗?再说,晋军的确已经退兵了。” 郭首辅继续说道:“前方传回的消息不假,晋军退兵亦不假,但谁又能说,这不会是晋王放出的假消息呢,再说退兵,也有可能只是他的诱敌之策。” 皇帝悻悻回到后宫,小内侍前来通传,太皇太后让他速去慈宁宫。 皇帝只好去了慈宁宫,太皇太后脸色不悦:“你居然信了那乱臣贼子的奸计,你居然还想派人前去和谈?你是越发的蠢了!” 听到那个“蠢”字,皇帝只觉五雷轰顶,之前太皇太后对他的态度是恨铁不成钢,可现在却直接说他蠢。 他是皇帝! 他是天下之主!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他没回寝宫,而是走到了御花园。 小内侍元小冬是大太监元英的干儿子,现在跟着皇帝出出进进。 皇帝看到跟在身后的元小冬,招招手:“你过来。” 元小冬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皇帝面前,皇帝问道:“你会游水吗?” 元小冬陪笑:“奴婢不会。” 皇帝指着前面的金波湖:“跳下去!” 元小冬怔了怔,握了握拳头,深吸口气,快跑几步,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皇帝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挣扎的元小冬,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元英闻讯赶来,只见一群内侍傻呆呆站在湖边,皇帝还在笑,而元小冬眼看着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元英急得直跺脚,冲着内侍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快点救人?” 内侍们看了看还在笑个不停的皇帝,又看看元英,有人去拿竹竿,有人尝试着跳下去,半晌过后,元小冬被救了上来,人已经断气了。 看着还在拍打元小冬尸体的内侍们,皇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眼前这群狗奴才没意思,朝堂上那些随便一个就能当他爷爷的老头子们没有意思,他这个皇帝做得也没有意思。 他说一句,这群老头子有十句在等着他,回到后宫,还有太皇太后的训斥。 他早就亲政了,可是这亲政却如同一个笑话,亲政却不能在朝堂上发号施令,这算哪门子亲政? 他除了能让小内侍跳湖,他还能做什么? 皇帝不许内侍们跟着,他一个人向着皇宫的一处角落走去,这里是他曾经的住所,母妃去世之后,他便独自住在这里。 皇帝敲门,一名老内侍打开院门,看到皇帝,连忙跪趴在地。 皇帝抬腿进来,他已经三年没有来过了,这里比之当初破败了,院子里的花草蔫蔫的,没有了精神。 皇帝走到院子西侧的银杏树下,他蹲下身来,轻声说道:“沈姐姐,对不起” 原来当皇帝这般没有意思,原来当皇帝也不能让他快乐,早知如此,他就不把沈姐姐怀了身孕的事,告诉皇祖母了。 那样沈姐姐就还能像以前那样,和他聊天,给他讲皇宫外面的事。 沈姐姐进宫时只有十五岁,那时母妃早就无宠,身体很差。 沈姐姐的手帕交,是母妃表姐的女儿,因着这层关系,沈姐姐来看过母妃几次。 母妃去世之后,他成了无依无靠的皇子,处境艰难,沈姐姐经常来看望他,还因此斥责过慢怠他的宫人。 沈姐姐说她有个弟弟,和他同龄。 皇兄从染病到去世只有短短十几日,在那之前,皇兄身体康健,精力旺盛。 就在皇兄染病之前,有一次沈姐姐来看他,刚刚说了几句话,沈姐姐就冲出屋子,蹲在这棵银杏树下呕吐,他问沈姐姐是不是病了,沈姐姐脸蛋红红,眼里却有泪:“小殿下,我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太皇太后 皇帝在树下蹲了许久,站起来时,两条腿全都麻了。 老内侍要来搀扶,他拒绝,艰难地走出宫院,这里,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老内侍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摇头,他走到银杏树下,挖开那里的土,挖出一只瓷枕,他晃了晃,瓷枕里传来清脆的碰撞之声,他伸手去掏,掏出一只白玉雕成的小兔子,小兔子上系着络子,那络子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第六十五章 两家相看 三日后,这只小兔子出现在郭公子面前,郭公子脸色大变! “我与淡如幼时曾是邻居,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只玉兔,是我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属兔,与我同龄!” 郭公子把手伸进衣领,拉出一条红色的络子,络子下方坠着的,也是一只兔子。 不同的是一只白玉,一只碧玉。 郭公子泪流满面:“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她是不是死了?” 掌柜送走郭公子,小梨捧着一支竹管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大当家,有鸽子。” 何苒接过竹管,展开里面的纸卷,这份消息来自万春县! 黑妹:孤儿,出现在万春县时大约八九岁,街头乞儿,与白狗、黄豆、红豆一起行乞,十二三岁时,四人在黄河边玩耍时,无意中捞起一具漂子,从苦主家人手中换得第一笔银子,从此便做了捞尸人。 白狗、黄豆和红豆的情况与黑妹大同小异,都是孤儿,不知家乡何处,也不知姓甚名谁。 就连他们四人的户籍,也是因为他们捞尸抢了另一拨人的生意,双方大打出手,一起被抓进衙门,衙门一查,发现这四人居然没有交过赋税,什么人丁税、打捞税、江河税,他们统统没有缴过,这怎么行,必须要缴啊。 他们四人都是黑户,没有户籍,当然不用缴税了。 所以衙门给他们上了户籍,四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光荣的纳税人。 上户籍时,总要有姓氏,总不能黑妹姓黑,白狗姓白,既然他们是万春县的百姓,那就姓万好了。 因此,四人便姓万了,黑妹叫万黑妹,白狗叫万白狗,还有万黄豆,万红豆。 何苒看完,这才知道现在竟然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税项。 她问小梨:“打捞税我明白,可是江河税呢,这又是什么?” 小梨解释:“江是长江,河是黄河,长江和黄河两岸百里内的县镇,皆要征收江河税。” 何苒问道:“为什么要收这种税?” “因为离得近,我也不懂。”小梨也不明白。 何苒蹙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税项?” “那就多了,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还有骡马税、牛税、猪羊税、车船税、屠户有屠户税、匠户有匠户税,这就和打捞税差不多,只有干这一行的才有,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每个地方收的税都不太一样。”小梨掐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说。 何苒的眉头越蹙越紧,小梨一拍脑门:“对了对了,有的地方还收未嫁女税,不过京城没有这个税,寿眉姑姑说,她老家那里就要缴这个。” “什么是未嫁女税?女子不成亲也要缴税?”何苒问道。 “是女子过了十五岁还不成亲,就要每年缴税了,二十岁时还没有成亲翻倍,三十岁不成亲再翻倍。”小梨拍拍心口,说得她自己都害怕了,她明年就十五了。 何苒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当年诸侯割据,每个地方的税赋各有不同,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税赋。 以至于天下一统之后,各地仍然巧立名目,收取钱财。 她曾亲自下令砍了几个地方的知县,也曾说服周池颁下政令,各地均不许私增税项。 后来她四处游历时,也曾留意过各地的税赋,没有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地方税赋,从战乱中走过来的百姓们,生活日渐安稳,百姓们手里有了余粮余钱,便盖房子娶媳妇,添丁进口。 她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也看到了他们对新生活的向往。 那应是皇朝最好的一段日子,黄金般的十年。 天下太平,四海归一,百姓安定,上下齐心。 这时,流霞从外面进来,笑盈盈地对何苒说道:“大当家,何家的那位大姑娘今天去白鹤观相看了,是和闵韦达相看,闵家去的是五房的老夫人和五房的大太太,闵韦达就是闵家五房的。” 何苒一下子来了兴趣,把刚才的悲天悯人刹那间就被八卦之光取代。 晋王真是年度最具影响力风云人物金奖得主,如果能投票,何苒举双手双脚投他。 你看,他只不过受了个不知真假的伤,退了个兵,这退兵的距离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到好处,就像是用尺子精算出来的一样。 可就是这样,京城百姓,不,是上上下下全都松了口气。 相亲的相亲,会友的会友。 “相看上了吗?”何苒问道。 “闵家的老夫人和大太太,全程拉长着脸,看来不太满意,但是何家老夫人和三太太,显然是相中了,何大姑娘一脸娇羞,想来也是满意的。”流霞笑着说道。 何苒摸摸鼻子,何家一厢情愿,这样不行啊,必须要让闵家人知道,何大姑娘比何大小姐更好。 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除非把惊鸿楼送给何淑媛,否则何苒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何大当家当了三辈子单身狗,让她想办法把何淑媛嫁出去,这就是难为她了。 可是没过几天,何苒便收到一个令她惊掉下巴的消息。 闵何两家的亲事,成了! “怎么成的,闵家因何会松口?他们看上何淑媛了?” 流霞去过真定何家,因此,何苒就把何家的事交给了她,流霞尽职尽责,这几日都很少回老磨坊胡同,几乎住在客栈的房梁上,就在忙这事呢。 “就是大前天不是下雨了吗?何大姑娘出门,淋了雨,恰好偶遇闵韦达,她就上了闵家的马车。” 小八:“偶遇偶遇,惊起鸳鸯无数!” 流霞 流霞继续说:“那天的雨不是一直下到半夜吗?何大姑娘就是雨停之后回到客栈的,何大老爷很生气,大发雷霆,要把何大姑娘赶出去,还是外室吕姨娘拦着,何大姑娘才没有流落街头。” 何苒:原来吕姨娘才是红脸大好人。 流霞接着说:“次日,何大老爷请了闵韦达过来,让他给个说法。 闵韦达说他和何大姑娘清清白白,何大老爷又让叫了何大姑娘过来,可是何大姑娘哭得肝肠寸断,何大老爷能不生气吗?差点把闵韦达打了。 第二天,五老夫人身边的一位嬷嬷过来,那位嬷嬷传了五老夫人的意思,要抬何大姑娘进府。” 何苒瞪大了眼睛,抬?这是当姨娘? “你说的成了,就是何淑媛去闵家做妾?” 不应该啊,话本子里都不会这样写,那肯定是假千金抢了真千金的好亲事,风风光光嫁入豪门,真千金默默流泪,握紧拳头,今日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总有一天我要你十倍奉还! 第六十六章 松江同知 流霞摇头:“那位嬷嬷走后,何家就吵起来了,老夫人说以何大姑娘的出身,能去闵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做个姨娘,都是她的造化,她同意这门亲事,但是何大姑娘要以养女的身份嫁过去。 何大老爷不同意,既不同意让何大姑娘去做妾,也不同意把何大姑娘改成养女,于是老夫人就病了。 您想啊,那是在客栈,他们吵架就会被人听到,人人都知道老夫人是被亲儿子气病的,何大老爷急得不成,都给老夫人跪下了。” 何苒遗憾,这么热闹的好戏,可惜她没能亲眼看到。 “何大老爷妥协了?” 想想也是,何大老爷是有官身的,这里是京城,他气病老娘的事,保不准就会传到御史耳中,他一介科举出仕的文官,不孝二字压下来,什么前程,全都泡汤了。 流霞点头:“答应了,何大姑娘却不甘心,一直哭一直哭,不过不是因为要做姨娘,而是她不想以养女身份出嫁,何大老爷烦得很,一甩袖子就出去了,老夫人便让赵妈妈去了闵家,把亲事敲定了下来,” 何苒觉得,老夫人简直是人才啊,如果她去演戏,那一定是影后级别。 她叫来金波,让她去了一趟劳家,告诉上官夫人,那事不用压着了。 次日,何大老爷便从吏部得到了准信,松江府有一个同知的空缺,无论是资历还是品级,何大老爷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既然是之一,那就意味着当然还有其他人选,与他不相上下。 朝廷里别的不多,就是官多! 文选郎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头也不抬:“松江府,去还是不去,尽快给个准信,现任知府这是最后一任了,因此对这个同知的人选要求很高,你懂?” 何大老爷精神一震,他懂,他当然懂! 松江知府,他知道是谁,那位和劳光怀一样,也是一位政绩突出的能吏。 可是人家比劳光怀年轻,今年只有三十五岁,这个年龄,只要不出意外,十年之后入阁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何大老爷似乎已经看到他做为这位能吏的忠实班底,先是接任知府,继而进京,青云直上。 不是何大老爷想得太多,因为最近就有这样的例子。 劳光怀已经定下了户部侍郎一职,仅是苏浙二省,因为他的高升而发生变动的官员就有几十人之多,否则也不会有松江府同知的这个空缺,上一任同知大人据说是要高升去鲁地做知府了。 何大老爷心情澎湃,松江同知这个位子,他坐定了! 何大老爷走出文选司时,精神抖擞,他发现,别人看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善意,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和他打招呼,甚至还有人问起他家女儿的亲事。 “何大人,听说令嫒的亲事订下了?恭喜恭喜!” 何大老爷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松江府的这个空缺,是闵家帮他争取来的? 没错,何大老爷首先想到的是闵家,而不是武安侯府。 不仅是因为武安侯府对何家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有就是武安侯府是武将,松江府的这个空缺,武安侯府倒是也能弄过来,但肯定没有这么容易,但是闵家就不一样了,那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何大老爷没敢停留,步履匆匆走出吏部。 在今天之前,何淑媛和闵韦达的亲事,虽然他为了哄老娘已经口头答应了,可是心里还是不太愿意,可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何淑媛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身份上毕竟比不上其他儿女,甚至比不上何苒那个假货。 哪怕把她记在阎氏名下,阎氏现在是被休之妇,何淑媛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 等他到了松江府,安顿下来之后,便会托人说亲, 江南不比真定府,那是锦绣之地,名门世家众多,如果他能求娶一位世家贵女,再生上两三个嫡子嫡女,那才是他何家的玉树芝兰。 想到这里,何大老爷觉得让何淑媛以养女的身份去闵家做个姨娘,其实还是高攀了,毕竟,今时今日的闵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抬进府的。 更何况,闵韦达出身的这一支,与太皇太后的娘家血缘很近,闵韦达的祖父,与太皇太后是堂姐弟。 回到客栈,便看到何淑媛正在等着自己,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和那一脸的哀戚,何大老爷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怜惜,他冷着脸说道:“我活得好好的,你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这是要咒我,还是要咒你祖母呢?” 何淑媛怔了怔,她万万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变得和祖母一样了,看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嫌弃。 这就是常说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吗? 可那吕红儿算得上哪门子的后娘,不过是个外室,连姨娘都不是! 何大老爷拂袖离去,他要和老夫人商量一下,尽快把何淑媛抬进闵家,要在他上任之前,把亲事办了,到那时,他到松江府的时候,便就多了一重身份,闵家姻亲! 何淑媛哪里知道何大老爷的算盘,她认定是吕红儿从中作梗,挑拨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何淑媛眼中的悲伤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冷意。 贱人,你等着! 何大老爷把三老爷一起叫到老夫人屋里,母子三人关上门开始说悄悄话。 吕红儿想去偷听,可这里是客栈,人多眼杂,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 丁氏也想偷听,可她不着急,三老爷会告诉她的。 何大老爷把要去松江府的事情讲了,老夫人立刻问道:“让老三跟着一起去,你初到异地,身边总要有几个自己的人。” 三老爷都快三十了,还没有一官半职,老夫人当然着急了。 何大老爷倒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话不能说死。 “儿子也有此意,等我先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再让老三带上家眷一起过去,你们不知道,江南的这几个州府,各个世家之间盘根错结,咱们贸然过去,谁也不知道就会碍了哪家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何三老爷也有同感,江南世族,那可不是北直隶这边的小世家可以相比的。 第六十七章 十里长亭 若不是路途遥远,老夫人其实也想跟着一起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真定,她埋了不少东西,再说,真定还有她的铺子呢,万一林氏趁她不在从中做些手脚,那她可就亏大了。 去松江府上任的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何淑媛的亲事,母子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达成共识。 一个养女而已,做妾就做妾。 何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除了她,另外几个可都是正正经经的何家嫡女,就她一个身世见不得光的,还要什么八抬大轿。 再说了,既然是做妾,娘家也就不用操办了,全都省了。 这样也不错,何家现在手头也不宽裕,能省则省。 最重要的是要快! 据文选郎所说,现任松江同知急着去鲁地赴任,就等新同知到了,办完交接,人家就要启程了,已经往吏部写信催促了,急得很。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在何大老爷上路之前,把闵何两家的亲事办妥。 纳妾和娶正妻不一样,没有三媒六聘那些俗礼,就两家谈好价钱,呸,彩礼,然后男方一顶小轿,从后门把新姨娘抬进府里,顶多是在府里摆上几桌喜酒,请关系不错的朋友过来乐呵乐呵,甚至不会请女眷,大户人家,也没有哪家的正室夫人会去喝妾室的喜酒。 至于娘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当没有这回事,既不挂红也贴喜,姑娘抬出家门,就和自家没有关系了。 一家人达成共识,劲往一处使,这办起事来就快了。 没过两日,两家人便谈妥了。 何淑媛虽为贵妾,可闵家也不会大肆操办喜事,这正中何大老爷下怀,他是读书人,他也要脸的,把尚未及笄的女儿送到闵家做妾,他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不办喜事最好,到了江南,人生地不熟,只要把他是闵家姻亲的消息放出去,谁知道两家是何时成亲的,只要知道他的女婿是闵家子便行了。 至于聘礼,闵家的五老夫人说道:“虽说是贵妾,可妾就是妾,老身打听过了,孙郎中家新纳的贵妾,聘礼就是二百两,咱们韦达连官身都没有,还比不上孙郎中呢,那就也给二百两,想来你们家也不会在意钱多钱少,又不是卖女儿,对?” 好,这个时候,你倒是承认闵韦达比不上孙郎中了,那孙郎中是寒门出身,闵家却是后族,这能比吗? 不过,闵家五老夫人已经把话说在那里了,何家如果还要讨价还价,那就是卖女儿了。 何家咬牙答应,二百两就二百两,纳妾就是这样,只有聘礼的数目,却不会要求女方出多少嫁妆,没有嫁妆也行,而娶正妻就不同了,男方出多少聘礼,女方给多少嫁妆,这都要提前谈好,写在纸上的。 就连闵家五老夫人也没有想到,何家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她回到家就让人去打听,这一打听就高兴了,原来何大老爷补了松江同知的缺儿,不日便要赴任,这是要急着在南下之下,和闵家结亲呢。 虽说闵家刚开始想要求娶的不是现在这个何淑媛,不过,谁让闵韦达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惹出这么一朵烂桃花呢,为此,太皇太后还训斥了五老夫人。 现在何大老爷有这样一个好去处,说起来对闵家也是一份助力,毕竟,闵家在南边,尤其是江南,那是连一根手指头也伸不进去。 江南那些名门望族,就没有一个不排外的,现在有了何大老爷这个亲家,毕竟是父母官,当地那些大家族多多少少也要给些脸面,以后的事,说不定就能顺利起来。 五老夫人连忙递了牌子进宫,把这件事如实禀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让人去核实,千真万确,何大老爷去松江任同知的公文已经递到内阁了。 一般这种任命,是一早就内定下来的,现在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能批下来的。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对五老夫人说道:“也算是丢了西瓜,捡了个桃子,再说,只是一个妾而已。” 捡个桃子总比挑个芝麻要强。 至于良辰吉日,有,但要三个月之后了,闵家能等,何大老爷等不了。 索性就挑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日子,闵家一顶小轿,把哭哭涕涕的何淑媛抬进府,何淑媛只带两个自幼服侍她的丫鬟,至于嫁妆,也只有临时在京城置办的五个箱子,就连阎氏从小给她攒的嫁妆也被老夫人私吞了。 何苒看了全场,何淑媛出嫁那日,她还带着小梨去看了热闹,真是纳妾啊,闵家连鞭炮都没放,甚至没有挂红。 何淑媛三朝回门,回的也是客栈,何大老爷喝了闵韦达的便宜女婿茶,便带着吕红儿和泷哥儿,满怀对新生活的向往趟上了南下之路。 十里长亭,何大老爷坐上马车,从车窗里向众人挥手道别时,忽然在送别的人群里看到了何苒。 何苒一袭男装箭袖,头发也束成高高的马尾,脚上穿的是牛皮靴子,就连手里也拿着一条马鞭,哪里还有昔日的影子,何大老爷的第一眼,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何苒像男子一样向他抱拳,并没有说话,看着何大老爷的马车渐行渐远,她翻身上马,向着与何大老爷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另有五骑紧跟其后。 一起来送行的何老夫人诧异的看着何苒离去的身影,悄悄问身边的赵妈妈:“那个人是谁?” 倒是丁氏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大小姐,那是咱们何家的大小姐!啧啧啧,不愧是惊鸿楼的大当家,可真威风啊!” 何老夫人有瞬间的恍惚,这个何苒真的是当初在真定时的那个何苒? 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她怔怔一刻,自言自语:“她真的是我们何家的孙女吗?何家会有这样的孙女吗?” 丁氏听到,翻个白眼:“儿媳听人说了,她是昔年镇国长公主的传人,这惊鸿楼,并非是从她养父手里得来的,这是镇国长公主给她的,全天下的惊鸿楼,都是她的。” 第六十八章 雪梨糖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何大老爷急着去上任,恨不能背上生翼飞到松江府,早上出发时在十里长亭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何大老爷便催促车把式,路上不要停留,晚上到了官驿再歇息。 快到晌午时,泷哥儿饿了,吕红儿拿出带来的点心,京城里刚刚流行起来的酥皮点心。 吕红儿拿起一块掰开一看,竟是枣泥馅的,她皱起眉头,泷哥儿随了她,全都吃不得枣子,吃了就会起红疹子。 这点心是丁氏准备的,人家不知道,倒是也不能责怪。 刚巧,路边有铺子,只卖包子和馒头,做的就是行路人的生意。 吕红儿让停车,打发丫鬟下车买了几个包子,便又继续赶路。 包子是萝卜肉渣馅的,还顶好吃,吕红儿吃了两个,泷哥儿吃了半个,就连何大老爷也吃了三个。 吃了包子,丫鬟也已经在小炭炉上煮好了茶。 清水和茶叶都是从京城带的,何大老爷和吕红儿喝茶,泷哥儿喝的则是用雪梨干和竹蔗干煮的水。 泷哥儿这两日有点咳嗽,在京城也在喝这个,吕红儿心疼儿子,出门前煮了一大壶放在马车里,放在小炭炉上热一热就能喝了。 吃饱喝足,何大老爷便打起了瞌睡,吕红儿也有点困,她看一眼身边的泷哥儿,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吕红儿把薄被盖在泷哥儿身上,也闭上眼睛小睡。 可是刚睡了一会儿,她就被泷哥儿的哭叫声惊醒。 “怎么了?”何大老爷也被吵醒。 泷哥儿小脸苍白,大张着嘴巴:“疼,疼” 口水从泷哥儿嘴里流出来,流个不停,吕红儿用帕子给他擦了又流出来。 “快,去医馆,去医馆啊!”吕红儿大声尖叫。 这里是官道,前不朝村后不着店,就连车把式也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地方。 前面有岔路口,其中一条路上,遥遥能看到似有人家。 何大老爷冲着四名护院吼道:“你们骑马过去看看,请个郎中过来!” 这四名护院,并非是从真定带来的,而是在京城临时找的,说是护院其实就是保镖,千里迢迢,万一路上不太平,总要有人保护。 两名护院去找郎中,另外两名则守在马车前,他们此番南下,总共四驾马车。 何大老爷一家三口坐了一驾,丫鬟和小厮,连同行李占了其他三驾。 等啊等啊,吕红儿只觉渡日如年,泷哥儿还在不停地流着口水,只是呼吸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那两名护院好不容易带了一名郎中过来,郎中看了看,摇摇头:“这是中毒,我手头没有对症的解药,只能用些寻常的解毒祛邪的药,暂时能把小公子体内的毒压一压,再往前一百余里便是原镇了,那里有一家四时堂,里面坐堂的是一位很有名的老大夫,你们去那里看一看,那里的老大夫或许能解。” 听到“中毒”二字,吕红儿的脑袋嗡嗡作响,中毒啊,中毒,是谁要害她的儿子? 郎中的药箱里便有现成的解毒药丸,当即便给泷哥儿用上,一刻钟后,泷哥儿的口水就流得少了,呼吸也比刚才平顺了一些。 吕红儿大喜,忙问:“这是不是转好了?” 郎中摇摇头:“我说了,这不是对症的解药,只能暂时压制一下,让小公子不太痛苦罢了,你们还是快去原镇,小公子这毒拖延不得。” 原镇,并不在他们此行的路上,但是为了泷哥儿,也就顾不得这些了,就连着急赶路的何大老爷,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泷哥儿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从这里到原镇有一百多里,泷哥儿的情况好转,刚刚那一通折腾,泷哥儿也累了,这会儿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吕红儿看着泷哥儿那苍白如纸的小脸,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毒是哪里来的? 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泷哥儿没有吃,她也没吃,倒是何大老爷吃了两块,人现在还好好的。 路上买的包子? 他们全都吃了,何大老爷和她都没事,泷哥儿吃得最少,想来这毒并没在包子里。 不是吃的东西,难道是喝的? 何大老爷和她喝的是茶,他们全都没事,而泷哥儿喝的竹蔗雪梨水,却是从京城带来的。 “是雪梨水,一定是雪梨水!” 她带了一壶雪梨水,泷哥儿只喝了一小碗,还有一半。 吕红儿仔细回想,雪梨水不是她煮的,而是昨天晚上,她让客栈的厨房煮的,还多给了银子,让他们务必赶在早上出门前送过来。 厨房的人和她无怨无仇,为何要害泷哥儿? 对了,她让厨房煮雪梨水时,可没说是给泷哥儿喝的,这两天不止是泷哥儿,她也有点咳嗽,莫非要害的是她,是泷哥儿倒霉,为她挡灾? 吕红儿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对何大老爷说道:“你快给京城写信,让他们去报官,这是残害官眷,要抓人,必须抓!” 何大老爷却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像吕红儿想得这样可怕,也说不定是那大夫诊错了,这不是中毒,就是泷哥儿与某样吃食犯冲,他不是不能吃枣吗?可能除了枣,其他某样东西也不行呢。 好不容易到了原镇,的确有一家四时堂,可那位有名的老大夫今天没有坐堂,他的重孙子办满月酒,老大夫请了一天假。 吕红儿打听了老大夫住在哪里,便找上门去。 何大老爷看一眼沉睡着的泷哥儿,只觉得吕红儿有些小题大作了。 人家办喜事,你却要上门看病,这就是不懂事,一点官家夫人的端庄稳重都没有,如同市井泼妇一般,这辈子也就是个姨娘了。 所以到了松江,他便要马上托人打听合适的世家女子了,总不能把后宅的事交给吕红儿,这行事的作派,还比不上阎氏。 吕红儿万万没有想到,她心急火燎为了儿子登门求医,何大老爷心里想的,却是她这样不够端庄不够稳重,她急着给儿子解毒,儿子的亲爹却是急着要娶新妇。 第六十九章 独自送死 老大夫家里喜气洋洋,小厮过去说明来意,老大夫的儿子客气拒绝,今天老父亲高兴多喝了几杯,就不看诊了,请贵客另寻良医。 小厮回来一说,吕红儿便急了,她冲过去,噗通一声跪在老大夫的儿子面前,趴下就要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我儿子他中了毒,求求你们了,求求了!” 那家的儿子吓了一跳,于心不忍,便请了他们进去,又叫了老父亲过来看诊。 吕红儿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老大夫说道:“这小公子恐怕不是第一次中毒了,这毒在身体里至少也有几天了,前面量少,孩子顶多是稍有不适,有没有说过嗓子痒?” 吕红儿忙道:“有,他咳嗽,我也有点咳嗽,并不厉害,就是偶尔咳两声,所以也没有看大夫。” 老大夫看看何大老爷,又看看吕红儿:“方便的话,让老夫给你二位也看看。” 看诊的结果,吕红儿体内也有毒,但是不多,何大老爷屁事没有。 吕红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连忙问道:“老大夫,这好治吗?” “你的好治,这孩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老大夫叹了口气,造孽啊,给孩子下毒。 老大夫给泷哥儿用了催吐药,可从喝下雪梨水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能吐出来的并不多。 当天晚上,一行人便住在了原镇,老大夫也给吕红儿开了药,可吕红儿顾不上自己,喝完药就陪在泷哥儿身边,舍不得离开。 何大老爷眉头紧皱,来原镇本就绕了远路,现在看这样子,还要在这里耽搁几日。 他对吕红儿说道:“这个老大夫治不好,其他地方的大夫说不定就能治,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一路之上,我就不信没有能治这毒的大夫。” 吕红儿既不是娇生惯养的劳氏,也不是小家碧玉的阎氏,她十几岁就和男人打交道,何大老爷这么一说,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嫌弃她们母子耽误了他的行程,耽误了他去做官! 到了这个时候,吕红儿什么幻想也没有了。 她不幻想母凭子贵做官太太了,她现在只想让她的儿子活着! 她知道儿子体内的毒拖不得了,放着现成的大夫不用,还去找什么名医,名医没找到,儿子的命就没有了。 “要走你走,我们母子留下,我陪着泷哥儿治病,不过,你要给我们留下足够的银子。” 何大老爷一听,便皱起眉头:“我到了任上也要用银子,哪里” 何大老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吕红儿便连连冷笑:“那我就到原镇亭长那里去借,对了,原镇属于哪个县管辖,我就去找县太爷,就说我是松江同知的家眷,看他肯不肯借钱给我?我是没名没分,可泷哥儿却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自己看着办!” 何大老爷怔住,让外室带着私生子去找此地知县借钱? 这里距离京城不过二三百里,能在这里当官的,哪个都是京中有人,不出三日,这件事就会传到京城,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好,我给,可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吕红儿冷笑:“一千两,给我一千两,少一两也不行!” 何大老爷此行,带了二千两,这二千两是长房所有的私房钱了,临走时又收了不少程仪,所以现在手里至少有三千两。 吕红儿一早就知道他带了多少银子,所以人家没多要,只要一千两。 何大老爷把一千两交给吕红儿,次日就带着人走了。 吕红儿和泷哥儿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丫鬟。 吕红儿把银子收好,对病榻上的泷哥儿说道:“儿啊,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娘都要给你治病,银子用完了,娘去卖身,也要给你治病!” 京城,何淑媛也去十里长亭送何大老爷了,她是和闵韦达一起去的。 何大老爷得了一个好差事,她脸上有光,闵家人很满意,所以她不但能去给父亲送行,还能和闵韦达一起去,闵韦达更是送上了丰厚的程仪,给足了面子。 看到吕红儿抱着泷哥儿上车时那得意的笑容,何淑媛忍不住冷笑,贱人,敢吹枕边风,让我顶着养女的身份出嫁,害我抬不起头来,我就等着,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你能倚仗的,不就是那个小崽子吗? 而此时的何淑媛,并不知道,因为她的狠毒,却让吕红儿捡了一条命。 此时的何苒也不知道这些事,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当然也不在劳家的计划里,何大老爷会在路上出事,但不是现在,消息也不会马上传回来,甚至就没有消息。 何大老爷会从此杳无音信,他会变成失踪人口,没有棺木,没有坟茔,没有墓碑,也不会有人为他守孝,当然,更没有后代子孙给他烧纸。 这就是劳光怀能够想到,把对何苒的影响减到最低的办法了。 何苒其实并不在意,她就没有想过要议亲要出嫁,可是上官夫人不是这样想的,她希望能看到外孙女风光出嫁。 何苒已经到了晋地,说起来,她的这具身子虽然是从晋地被找回来的,可她却也只是在车窗里看了看如今的晋地。 她要亲眼看看,晋王管辖的晋地是什么样的,那里的百姓是怎样生活,怎样劳作,那里的读书人是什么样的心态。 此时,晋王大军已经退到了蒲吾,原本驻扎在蒲吾的刘千户阵亡,他的营地里插着两面大族,一面是晋字旗,另一面上则是一个大大的“符”字,这是符燕升的军旗。 符海这几天一到晚上就难受,他想喝酒,可是伯父不让喝,现在是战时,不能喝酒,这是军令。 符海在军营里走了一圈,便走进一座营帐,这是他的营帐。 他从床底下拿出一小坛酒,拔下塞子闻了闻,没办法,现在也只能闻了。 符海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喝,哪怕一小口,他也不敢喝。 符海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气,正准备吸第二口,一名亲兵跑了进来,把符海吓了一跳,水里的酒坛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亲兵呆住了,符海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心疼的是他的救命酒,心惊的则是这怕是要惊动伯父。 “你来做什么?”符海大怒。 “报报告少将军,有有人闯闯关!” 第七十章 周氏坞堡 两军交战,以平山卫为界,前阵子两地百姓和商贾在经过重重盘问之后还能通行,可是从十天之前,关卡便彻底关闭,任何人等都不能通过。 可是今天晚上,有人不仅闯了关卡,还白送了几个二踢脚。 符海还没有来得及走出自己的营帐,便听到砰的一声剧响,符海本能地趴在地上。 火炮! 响声过后,他四下看看,刚刚抬起上半身准备爬起来,便又是一声剧响,这一次,符海吃了个嘴啃泥。 剧烈的响声也同样惊动了正在平山卫督战的冯撷英,他从睡梦中惊醒,披衣下床:“外面出了何事?” 书僮也不知道,出去打听,也只知道刚刚有人闯了关卡,至于这剧响是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 “先生,符大将军已经过去了,您先去歇着,小的留意着,有事再叫您。” 冯撷英眉头微微蹙起,微一迟疑,正准备转身进去,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书僮吓的“妈呀”一声,冯撷英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这一夜,晋军大营里人心惶惶,直到有兵士捡到几个已经烧得只余下一截的炮筒子,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火炮,只是鞭炮! 可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符燕升而言,这哪里是鞭炮,这是耳光,抽到他脸上的耳光! 符燕升派了符海带人追出一百多里,可那闯关的几个人,追着追着,便像是人间蒸发,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 符海气急败坏打道回府,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傻逼傻逼大傻逼!” 符海四下看去,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进黑夜之中,除了他带去的手下,就没有其他人了。 两日后,平阳城。 平阳城并不大,但自前朝开始,平阳城便很有名。 这要缘于平阳城外三十余里有一座周家堡。 前朝仅有一百余年,且最后的四十年诸侯割据,战争不断。 平阳周氏便是天下诸侯中的一支,而前朝的乱世也是在周氏后人周池手中结束的。 昔年周氏一族手足相残,致使年幼的周池流落在外,族老们各有私心,受利益驱使助纣为孽,因此,周池称帝之后,周家堡受他恩荫的,也只有最早跟着他一同打天下的三个房头。 这三房当中,没有一房出自嫡房,其中有一房甚至还是旁支。 周池决定逐鹿天下时,这三房卖了祖业,砸锅卖铁给周池凑军费,又将家中最优秀的子弟供周池驱使。 当年,他们是周家堡的笑柄,也周池那一支一起,被从周氏族谱中划掉。 在这个年代,没有家族的人便如浮萍,贱如草芥。 他们无处安身,只能扶老携幼跟在大军的队伍后面,走过一座座城池,翻过一座座高山,最终,他们走进了京城,封妻荫子,功成名就。 而留在周家堡的那些周氏族人却是另一番境地,他们姓周,可却和京城里的周氏皇亲们没有关系,因为那些人连同皇帝在内,早就被族谱除名了。 他们成为了笑柄,哪怕周池死了,他们也死了,可他们的子孙依然被世人嘲笑。 就连那座巍然挺立三百余年的周家堡,也早已破败不堪。 何苒走进周家堡,前世她来过这里,那时的周家堡占地近二百亩,号称五城三里,内外两道城墙,外城是条石砌基的三合土墙,高六米宽二米,城墙上可过车,可骑马,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有部曲把守。 可如今,经历过战火的高墙破烂不堪,后人无力修补,甚至有人拆了墙砖用来修补自家屋舍,那原本有带刀侍卫把守的堡门现在随便出入,大门尚在,但是大门上的黄铜门,不知被哪个不肖子孙拆走卖钱了。 周家堡里面也已不复以前的端方整齐,甚至还有一些人家把房子租了出去,院门敞开,院子里晒着衣裳晒着菜干,有泥猴似的孩子跑来跑去,妇人张着一双在水里泡得变色的手,在院子里大吼大叫。 何苒走在街道上,不时有人看向她,有个孩子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来游玩的吗?我可以给您做向导吗?” 何苒一怔,游玩? 她问道:“这里有什么可以游玩的?” 小孩眼睛大大,黑白分明,看上去就很机灵:“您还不知道啊,这里是龙腾之地,还有很多名家大儒的真迹,您看到前面那座角楼了吗?诗仙他老人家曾经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还有那座石碑,是书圣真迹,还有那儿,太祖皇帝练过武,您看到那棵老槐树了吗?” 何苒来了兴趣,忙问:“太祖皇帝爬过?” 毕竟是太祖皇帝,哪能爬树呢? 小孩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镇国长公主在那棵老槐树下面梳过头,无论男女,只要在那棵树下梳梳头,秃子也能长出一头秀发来。” 何苒哈哈大笑,她问道:“雇你做向导多少钱?” 小孩大喜:“一个时辰十文钱,不贵,我便宜得很。” “一个时辰十文钱,这是市价吗?你们这里的向导都是这个钱,还有其他向导吗?”何苒又问。 小孩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向导,真的。” 何苒再次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冬瓜,您叫我冬瓜就行。”冬瓜一脸兴奋,十文钱,快要赚到手了。 “冬瓜啊,好名字。”何苒大手一挥,这个向导她雇了。 冬瓜领着她们沿着曾经宽阔平整的街道一边走一边看,街道两边的院落,大多都已租了出去,何苒问道:“他们把自己的家租出去,那他们住到哪里?” “进城了,城里机会多,钱好赚,他们全都搬到城里去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我阿爷那一辈的人了。” 何苒点点头:“你家在哪里?” 冬瓜有点不好意思,往西边指了指:“我家在那边,院子没有这边的好,没有什么可看的。” 何苒想起来了,那里住的都是周家的旁支,当年他们的院落便远不如嫡支的精美。 “那你家有人做饭吗?”何苒又问。 冬瓜眼睛一亮:“客官是要到我家用晌饭吗?我阿姐做的一手好饭食,客官一定会喜欢吃。” “好,那就去尝尝你阿姐的手艺。”何苒心情很好,这里很有意思。 第七十一章 遇到熟人 冬瓜的家,是在一个大杂院里。 看的出来,这里原本是个一进的院子,但是现在盖满了屋子,冬瓜和他姐住了最角落里的两间。 何苒几人走进院子时,立刻引起了注意,看向她们的目光既好奇又羡慕。 一个老人站在自家门前,正在晒被子。 从他身边经过时,冬瓜喊了一声“爷”。 老人没有回答,浑浊的眸子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拍打被子。 冬瓜有些尴尬,对何苒说道:“这是我爷,他耳朵不好使了,可能没有听到。” 一进家门,冬瓜便恢复了精神,大声喊道:“姐,我回来了,今天有客人!” 帘子撩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她十五六岁,个子高挑,皮肤微黑,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如同上好的黑曜石。 何苒看着她,感觉有几分面熟。 冬瓜介绍:“这是我姐,我姐做的吃食可好吃了。” 少女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冬瓜会把客人带到家里来,但也就是一刹那,她看向何苒,笑容明媚大方:“不好意思,我家地方狭窄,贵客莫要嫌弃。” 小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冬瓜,何苒对少女说道:“我们总共六个人,没有忌口,周姑娘看着做就行了。” 少女连忙笑着说道:“贵客误会了,这里虽是周家堡,可我们不姓周,姓唐。” 何苒看了冬瓜一眼,见冬瓜耷拉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来,便微笑颔首:“有劳唐姑娘了。” 唐姑娘笑着说声客气,便出去置办食材去了。 刚刚何苒一路走来,便看到路边就有卖菜卖肉的,俨然是一个菜市场。 唐姑娘走后,冬瓜这才抬起头来,何苒问道:“你们不是姓周的?你不是说这里的周氏族人都是你阿爷那个辈份的?” 冬瓜忙道:“我没有说谎,我阿爷的确是姓周的,姥爷也是阿爷啊。” 何苒想起刚刚那位一脸漠然的老人,说道:“你母亲姓周,你们这是来投靠外家了?” 冬瓜点头,又想起什么,连忙纠正:“也不是投靠了,周家堡谁都能来,他们还担心房子租不出去呢,我们花钱租房,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一个和冬瓜差不多大的孩子推开门,冲着冬瓜说道:“岳哥回来了!” 那个孩子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岳哥是从京城回来的,老厉害了!” “真的?”冬瓜一声欢呼,拔腿就往外跑,一条腿迈出屋子,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他带回来的客人。 他连忙回头,讪讪地说道:“贵客稍等,我们老大回来了,我去看看。” 何苒微笑:“好啊。” 冬瓜嘿嘿一笑,转身便跑了出去。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小梨说道:“他们还挺热闹。” 其实从刚才小梨就觉奇怪,不知道大当家为何要到冬瓜家里来,这小破家连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来的。 外面的欢呼声一拨接着一拨,都是孩子的声音,其间也夹杂着换声期少年的公鸭嗓。 小梨好奇起来:“大当家,要不我出去看看?” “不用,小八在外面呢。”何苒说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小八的声音:“开门开门,八爷驾到,开门开门,八爷驾到!” 小梨连忙把屋门打开,小八飞了进来,在屋里盘旋一圈,最后落到何苒腿上:“老破小一间,比不上八爷的大豪宅。” 小八最近又换了一个新笼子,李锦绣送给它的,老大一个,笼子是开着门的,小八自由进出,正宗的黄花梨,里面还有一面玻璃镜子,小八每次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帅晕。 “熟人熟人,八爷看到熟孙子了。” 流霞四人迅速交换了目光,清酌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我在京城露面不多,我出去看看。” “好。”何苒点点头。 清酌出去,片刻之后回来,冲着何苒摇摇头:“大当家,我没有看到认识的人。” 她又看向小八:“八爷,你真看到熟人了?” 小八大喊:“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何苒想到小八在真定府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情景,对清酌说道:“也可能是易容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比如她现在的这张脸,与前世完全不同,就连左小艾也不认识她了,可是小八却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所以,小八说它看到了熟人,何苒是相信的。 清酌正要说什么,唐姑娘和冬瓜便一起回来了,唐姑娘拎着菜篮,冬瓜手里则拿了一只巴掌大的鸟笼,鸟笼里居然有一只鸟,那鸟一身绿毛,乍看上去就是缩小版的小八。 小八脖子上的毛登时立了起来:“天呐,我看到了什么?” 冬瓜吓了一跳,指着小八:“它,它会说话?” 小八不理他,冲着笼子里的绿鸟吼道:“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为啥要学老子?” 那只鸟一声不吭,小八急了:“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里有人杀死了一只鸟!” 说着,它便朝着冬瓜手里的鸟笼扑了过去,冬瓜吓得连忙把鸟笼藏在背后,小八围着他转圈儿,不依不饶。 何苒出声制止:“过来!” 小八不情不愿地飞过来,落在何苒肩头。 冬瓜松了口气,天呐,会说话的鸟也挺吓人的。 金波上前一步,凑在何苒耳边低声说道:“这种鸟笼里的小鸟,出自天桥的陈阿炳,他做的小鸟惟妙惟肖。” 何苒笑着问道:“冬瓜,这小鸟是你那位老大从京城带来的?” “是啊,岳哥还带了京城的点心呢,岳哥说等到天冷了再去,就能带烤鸭回来了,烤鸭可好吃了。” 趁着唐姑娘做饭的功夫,何苒向冬瓜问起如今周家堡的事,周家堡现在管事的是七老太爷,七老太爷比冬瓜的外公还要高上一辈。 冬瓜没有吹牛,唐姑娘果然做的一手好吃食,她炒了几个菜,又做了刀削面,每人一大碗,配上老陈醋,吃得浑身暖洋洋。 何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从离开京城,这是吃得最舒服的一顿了。 从冬瓜家里出来时,小八拍拍翅膀就飞走了,可是很快又飞了回来:“孙子孙子,老子看到那个孙子了,他想烤八爷,八爷画个圈圈诅咒他!八爷记住他了,孙子!” 八爷小心眼,谁敢得罪八爷,八爷都会记住他! 第七十二章 岳哥姓周 何苒看着气急败坏的小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前不久,小八刚刚和一个人吵过一架。 她对冬瓜说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地方可以住宿?” 冬瓜点头:“有啊,四表婶家里就能住宿,她家屋子收拾得可干净了,我带客官去看看?” “好。”何苒说道。 四表婶是三进的院子,显然曾经是周家堡的大户人家,听说是来住宿的,四表婶眉开眼笑,亲自带着何苒一行过去看屋子。 屋子是好屋子,雕梁画柱,但家什摆设和这屋子有些不般配,一看就是日子拮据,把屋里以前的东西全都变卖了。 何苒四处看了看,点点头,表示满意,四表婶又开始夸奖自家儿媳做饭的手艺,冬瓜垮下脸:“四表婶,这几位贵客晌午是在我家吃的。” 话外音:你别抢我生意。 四表婶神情讪讪,终于打住了话头。 何苒订下三间屋子,让阿梨付了订金,便又让冬瓜带着她们四处转转。 傍晚时分,何苒已经把周家堡逛完了,她也从冬瓜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 比如冬瓜的身世,冬瓜娘去世之后,父亲很快娶了继母,继母带来一儿一女,全都比他们大,总是欺负他们,后来继母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便彻底成了家里多余的人。 父亲对他们不闻不问,任由继母搓磨,后来又想把姐姐唐雨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姐弟俩忍无可忍,和继母打了起来,父亲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出家门。 他们无处可去,便回到周家堡,投奔外家。 外祖父不想收留他们,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去,其他亲戚看不下去,腾了两间屋子给他们,这对姐弟终于有了片瓦遮头,终于在周家堡住了下来。 除了自家的事,何苒还把冬瓜的那位岳哥也打听出来了。 岳哥名叫周沧岳,出自周氏嫡支,他那一房与太祖皇帝周池的血缘极近,周池的父亲是被叔父周铜所害,周池长大之后,杀了周铜,灭了他的子孙,周铜那一支断了,但是周池并不是只有一位叔父。 世家大族妻妾成群,周池有三位嫡叔,五位庶叔,周沧岳的先祖便是周池的另外一位嫡叔。 这位嫡叔名叫周锡,他幼年时爬树摔断一条腿,落下残疾,终生以轮椅代步,因此,他反而被排除在家族争斗之外,成为周氏嫡支中的隐形人。 周池登基之后,不曾给过周氏任何恩泽,周氏族人亦被排除在官场之外,后代子孙即使参加科举,也顶多是个秀才。 别人还能吃老本,变卖祖宗留下的东西过日子,可是当年分家时,周锡能分到的东西屈指可数,后代子孙连能够变卖的东西也没有,可想而知,周锡子孙虽然出自嫡支,可却还不如旁支的日子过得好。 “岳哥可有本事了!”冬瓜眉飞色舞,“岳哥从小就聪明,读书过目不忘,练武更是天生神力,族里人都说,他若是不姓周,那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岳哥六岁那年被拐子拐走了,下落不明了。” 小梨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冬瓜委屈地看向小梨:“姐姐你怎么笑了?” 小梨笑着说道:“六岁就天生神力?这也太夸张了,再说,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还能让拐子给拐走啊?那拐子岂不是更聪明?那还当拐子做什么?” 冬瓜嘟了嘟嘴,脸上的商业微笑也没有了,他挺起小胸脯,奋力维护自己的偶像。 “岳哥就是天生神力,他五岁就能把一个胖子推个跟头,那时大家都知道他力气大,至于他被拐走,那是因为那拐子是他家的租客,是个老太婆,平时便经常帮着他娘带孩子,已经在他家租了好几年的房子,看着岳哥长大的。” 小梨变了脸色:“竟然是被熟人拐走的。” 冬瓜冷哼:“是啊,岳哥一直叫那人刘阿奶的,刘阿奶给岳哥用了药,她平时也经常推着小车到大路边卖东西,那天便把岳哥装在小车里,大摇大摆走出了周家堡,岳哥的娘还以为岳哥出去玩了,等到晚上吃饭也没回来,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后来发现刘阿奶也不见了,这才怀疑到她身上。” 何苒问道:“周沧岳是何时回来的?” 冬瓜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 “岳哥可厉害了,他一路上都被用蒙汗药,睡了又睡,等他彻底醒了,已经在京城了,可岳哥一点也没害怕,他不但逃出来,还想了法子,把刘阿奶给卖了,可惜刘阿奶不值钱,只卖了二两银子,岳哥没有盘缠回不了家乡,于是岳哥便在京城四处做工,终于存够了银子,又过了几年,岳哥终于回来了。” 何苒微笑:“他说他被卖到了京城,后来也是在京城四处做工?” 冬瓜点头:“是啊,岳哥一直都在京城,前阵子又去京城了,这不刚回来吗?京城里人傻钱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等我长大了,也跟着岳哥去京城,赚很多钱。” 冬瓜的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向往,跟着岳哥有饭吃! 何苒心中有些疑惑,那人为何要对族中人强调,自己一直都是在京城呢? 她还记得,那人说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哪里都不认识,让他去天桥,他就去天桥,让他去吃烤鸭,他便去吃烤鸭。 何苒笑了,她差点忘了,那人从京城给小伙伴们带回来的手信,还真是从天桥买来的。 “岳哥的家住在哪里?”何苒问道。 冬瓜有些难过:“岳哥没有家了,我听大胖他哥说,岳哥是家中独子,当年他丢了之后,他爷、他奶和他爹,全都责怪他娘,他娘疯了,天天在街上到处找儿子,后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娘又跑出去找他,一夜未归,给活活冻死了。 他爹娶了后娘,生了新孩子,他爷奶死后,他爹就卖了房子,带着后娘和孩子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岳哥回来时,他家连房子也没有了,岳哥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大胖家里,大胖也姓周,和岳哥是从兄弟。” 第七十三章 原来是他 晚上,回到四表婶家里,冬瓜送来他姐做的饭菜,何苒让他一起吃,冬瓜咽咽口水,笑着摆手:“我吃过了吃过了。” 何苒说道:“饭菜有点多,我们吃不完,明天就坏了,你帮我们吃一些,免得浪费。” 冬瓜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下,和大家一起吃饭。 小梨问道:“你们老大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不在一起聚一聚?” 冬瓜叹息:“十七太爷知道岳哥回来了,很生气,发下话来,让岳哥马上离开,岳哥明天就要走了。” 因为十七太爷生气了,各家便拘着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出门了,所以他们想要给周沧岳接风洗尘也不敢,也就是冬瓜这样没有爹娘长辈管着的孩子还能出来。 “十七太爷是谁?”何苒问道。 “十七太爷是如今周家堡辈分最高的,如果当年没有分宗,他和太祖平辈。”冬瓜说道。 “十七太爷不喜欢周沧岳?不让他回来?为什么?因为他被拐,不是在周家堡长大的,还是因为他娘死了,十七太爷认为这是他给克死的?”何苒又问。 冬瓜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是外姓人,又是个孩子,这些事情,他也只能从其他孩子口中得知。 “我听大胖他哥说过,岳哥第一次回来时,十七太爷晕过去了,病了好几天,可能他认为岳哥克他,所以才不让岳哥回来。”冬瓜猜测。 何苒点点头,又问:“大胖不是姓周的吗?为何和你们住在一起?” 冬瓜忙道:“谁说的,大胖住在那边,就是有二层小楼的那个五进大院子,门口雕着荷花的,他家祖上做过官,是官宅,院子比四表婶家还要大。” 三更时分,周家堡褪去了白天的喧闹,整座坞堡全都进入了梦乡。 这是周家堡迄今仍然保留的,为数不多的规矩了。 三更,除了更夫和巡逻部曲,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当然,现在没有巡逻部曲了,就只有打更人独自在街道上敲着梆子。 一只夜鸟扑腾着翅膀飞过那雕着荷花的门楼,飞上一角飞檐,与此同时,一条黑影如同狸猫一般跃入高高的围墙。 院子里黑漆漆的,何苒找到第四进院子,才看到西厢房里有一点灯光。 何苒走过去,屋内一灯如豆,透过发黄的窗纸,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坐在灯下,似是在写字? 何苒用短匕在窗纸上捅出一个小孔,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屋内那人却还是向这边看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十五六岁,晒得黧黑的脸上,星眉剑目,五官分明,只是微不可闻的声音,便引起了他的戒备,浑身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难怪清酌没有认出来,如果不是心中已有答案,如果不是近距离细看,何苒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名剑藏匣般的少年,与那个嘻嘻哈哈的假小子联系起来。 可事实上,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是黑妹,他也是周沧岳,或者,他还有其他身份。 少年周身凌厉,伸手推开窗户,窗外空空如也。 何苒已经走了,这是她重生以后被打得最惨的一次眼。 眼瞎,眼好疼! 何苒揉揉眼睛,打眼的感觉真的不好。 何大当家的眼神虽说不是百发百中,可是像现在这样,被双倍打眼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男女不分那也罢了,毕竟别人也没有看出来,可是她却真的相信,黑妹就是乞儿出身的捞尸人,这就说不过去了。 毕竟,她还让人去万春县调查过,这都查得啥啊。 不过,这也怪不得去调查的人,毕竟所能查到的,也只有黑妹到达万春县之后的事,至于他是怎么去的,在去万春县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便无从查起了。 如果不是今天洽好全都来了周家堡,何大当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假小子一般的黑妹,居然会是周氏子孙! 一个似乎从小就在隐藏行踪的周氏子孙! 是的,聪明绝顶,又力大无穷的孩子,即使是面对熟人,也是很难将他拐走的,更何况,当时他已经六岁。 所以,他是主动让拐子把自己带出周家堡的,离开周家堡,他便不再是周沧岳,他可以是黑妹,也可以是白妹红妹,他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谁又会想到,身份低下又被世人嫌弃的捞尸人会是周氏子孙呢。 何苒想起来了,为何在看到唐姑娘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因为唐姑娘像黑妹,黑里透红的皮肤,明亮如星子的眼睛,爽朗明媚的笑容,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所以,周沧岳模仿了唐姑娘,所以,她看到的黑妹,就像是粗糙版的唐姑娘,可惜模仿得不太好,可能是受本身性别影响,把明朗娇俏的原型小姑娘,演成了粗枝大叶的假小子。 何苒爬上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小八飞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何苒摸摸它的小脑袋:“谢谢你,小八。” 第一个认出周沧岳的,是小八。 小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请继续爱我,高质量小鸟很稀缺。” 何苒笑了:“好,继续爱你,明天请你吃小米。” “小米加蟹肉,越吃越优秀。” “这里哪来的蟹肉,老陈醋要不要来一壶?” “喝醋使鸟退步,不喝不喝,惊起一盘酥肉!” 次日,十七太爷的府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何苒一袭黑色团花箭袖,头发高高束起,腰间佩剑,短匕在手上转来转去,寒光闪闪,令人胆战心惊。 她翘着二郎腿,脚尖晃来晃去,跟在她身边的五个人,个个带刀,鼻孔朝天,不可一世。 十七太爷一脸厌恶,这是哪里来的二世祖,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令人生厌”四个字。 “听说小公子要买宅子,可是真的?” 现在的周家堡,哪怕辈分高如十七太爷,也是轻易就能见到的。 就像现在,何小公子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和门房说明来意,她要买宅子,大宅子。 “是啊,不然我巴巴地过来做什么,当然是要买宅子了,不是说你这里有宅子要卖吗?” 何苒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短匕,十七太爷则在看着她的手,生怕她一个失手,短匕就会朝着自己飞过来。 第七十四章 五日之期 “你,你想买多大的宅子?” 十七太爷强压怒气,眼睛还不时瞟向何苒手中的短匕。 这真的不是畏惧,他只是不耻这种纨绔行径。 “哦,你这里都有什么样的宅子?” 何苒听冬瓜讲过,早年有不少周氏子孙卖掉祖宅,不辞而别,以致于每年祭祖、开祠堂,都只有几个人,因此,族中早在十年前便规定了,各家想卖宅子,必须知会族里,族里让卖,他们才能卖。 这样一来,卖祖宅的少了,但是族中的矛盾反而更大。 但是无论如何,如今要在周家堡买宅子,必须通过这位辈份最高的十七太爷。 十七太爷与周池平辈,但是年龄却小了周池许多,今年也只有五十出头,干干瘦瘦,山羊胡子,是何大当家不喜欢的长相。 所以何大当家也没给他好脸色,十七太爷反倒被她震摄住了,原本的底气也泄了一半。 “有,有三处,一处三进,一处两进,还有一处是五进院子从中间隔开,卖一半。” 何苒哦了一声:“你这哪里是三处,分明只是两处半啊,那不够,我家里人多。” 十七太爷想骂娘了,就你这副打扮,鬼才相信你买这宅子是真的要搬过来住,周家堡虽然出名,可毕竟没在城里,但凡来这里买宅子的,大多是为了那点龙气。 在这里置办宅子,派几个下仆留在这里看顾,再在宅子里供上祖宗牌位,或许还会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摆摆,让自家能够沾上这里的龙气。 “只有这些,多的没有。”十七太爷有些不耐烦,别看现在的周家堡大不如前,可宅子是真不愁卖,这些年虽然有族中插手,可是每年还是能卖出两三处。 何苒又哦了一声,忽然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十七太爷:“如果把你家宅子买下来呢?” 十七太爷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没等何苒开口,身边的小梨就没好气地说道:“我家主子说了,要把你家的宅子买下来。” 这一次十七太爷听清楚了,他笑,哈哈大笑:“小公子怕是不知道,我周氏世居于此,别说是你要买,就是朝廷来此处征地,我等也不会离开。” 何苒冷笑:“真的不会离开?据我所知,十七太爷自从接掌族中事务之后,可没少中饱私囊,仅是上个月你卖掉的那处宅子,就从中赚了五百两,还有五个月前的那一次” 十七太爷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言,我” “你什么你!”何苒站起身来,上半身前倾,手中短匕啪的一声插入桌中,“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我来收宅子,至于价钱,一进一百两,二进二百两,三进三百两,五进的五百两。” 十七太爷本能拒绝:“这也太便宜了,不行,不” 开玩笑,他家原本有三处宅子,这两年又从别人手里收过来四处,总共七处,整个周家堡,属他的宅子最多,这个价格,他就要亏死了。 “不行是吗?”何苒冲着身后的金池一甩头,“拿出来给他!” 金波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展开一看,里面竟是小孩子用的襁褓,襁褓上一个古雅的修字。 “这”十七太爷汗如雨下,这个修字,是他写了,那妇人照着绣在襁褓上的。 何苒笑容冷酷:“你以族长之尊,强行霸占了侄媳妇,你说这个修小哥是该叫你阿爹,还是该叫你叔公呢?哦,对了,这孩子出生才三个月,他那名义上的亲爹就溺水死了,这也巧了,要不这件事咱们详细查一查?” “你你你”十七太爷全身无力,摇摇欲坠。 何苒冷哼:“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内全都给我滚出去,你这地方,老子看上了!” 何苒说完,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几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昨天夜里,她去看那个周沧岳,流霞几个也没有闲着,冬瓜是个孩子,又是外姓人,他知道的并不多。 周家堡夜里没人把守,随便出入,流霞出去一看,有个乞丐鬼鬼崇崇,白天却没有见过,流霞担心此人会对大当家不利,抓过来一问,原来这人也是周家堡的人,他被族长害死,人侥幸活下来,这是回来报仇的。 何苒原本已经准备次日便要离开了,见到这个人,便改了主意。 在周家堡置办宅子也不错。 这周家堡,可是个好地方。 走出十七太爷的家,何苒对小梨说道:“去把唐雨和冬瓜带上一起走,他们留在这里,活不过明天。” 何苒带着小梨去了平阳城,流霞四人留在周家堡,督促十七太爷腾房子。 唐姑娘和冬瓜稀里糊涂地便被抓上了马背,到了平阳城里,何苒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恐怕要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所以要让你们先在客栈里住上几日,等我们收了宅子,便把你们送回去。” 姐弟俩又惊又惧,不知所措,次日,冬瓜悄悄搭了一驾送菜的骡车,回了周家堡。 他前脚走,何苒后脚就知道了,她没有阻拦。 冬瓜还没进周家堡,便看到了胖哥,胖哥看到他,就把他拖到堡外的小树林里:“你还回来做啥?十七太爷昨晚让人去你家找过你,可凶了,多亏你和你姐都不在。” “我外爷呢,他没管?”冬瓜怔怔问道。 “他管个屁啊,就是他领着十七太爷家里的管事去的,你家锁着门,是你外爷拿斧头劈开的,他还说你和你姐都是讨债鬼。” 胖哥都有点心疼这个小兄弟了,当年他外爷为了银子,把他娘嫁给人当填房,女儿被搓磨死了,两个孩子过不下去回头投奔他,他却理都不理,现在又帮着外人欺负他们,真不是好东西。 冬瓜失魂落魄地回来,接下来的几天,没有离开过客栈。 何苒也没在客栈里,她去了汾州,那里有一座惊鸿楼。 汾州惊鸿楼,如今的主理人,是小葵的三女儿桃姑。 桃姑万万没有想到,大当家竟然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验过大当家亲笔所写的印信,桃姑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说起正事:“大当家,您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刚收到消息,晋王开始募兵了。” 第七十五章 风中酒香 “那几个刺客查到了吗?”何苒问道。 桃姑忙道:“咱们接到大当家的指令便去查了,五寨有一座鹤林观,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大道观。 当地百姓多拜观音,鹤林观没有什么香火,可奇怪的是,那道观却不穷,前阵子还有银子修大殿。 离鹤林观三十多里有个不大的镇子,镇子上有个屠户,据他说,每隔十日,他便会往五寨送一次猪肉,那里有他的一个大客户,每次都在离鹤林观不远的一个林子外交易。 他怀疑,这些猪肉都是鹤林观要的,对了,鹤林观里都是坤道,且通武艺。” 何苒心中微动,那些女刺客,就藏在鹤林观里吗? 这不是普通道观,这是用来培养刺客的地方。 左小艾先是怀疑那些女刺客是李锦绣的人,现在又开始怀疑她们是秀姑的人,可是却从未怀疑过晋王父子。 何苒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对桃姑说道:“盯紧鹤林观,看看还有没有和鹤林观差不多的道观或者寺庙。” “大当家,您怀疑晋王还在其他的道观寺庙里藏了人手?”桃姑问道。 “是,你看他现在已经起兵了,按理说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可是他却仍然没有把那些人暴露出来,说明他对这些人的重视。晋王父子在晋地经营多年,能有一座鹤林观,就会有第二座第三座。” 何苒握紧了拳头,她想知道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 何大当家可不想忽然有一天,一人冲过来,当着万千人,说她杀了自己全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再或者,有人拿着婚书,说她是他家孩子他娘。 何苒只要想一想,就打个寒颤,还好还好,这具身体年龄小,也没有生过孩子的特征,第二种可能可以忽略,但此人是杀手,这是千真万确的。 桃姑得了大当家当面的吩咐,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不已:“是!” 何苒说道:“我来你这里,是要用这里的鸽子送几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黑土的,何苒让黑土开始散播昭王(先太子)有遗孤再世的传言; 第二封信是给寿眉四人的,何苒让她们查一下方毅幼子方无忧在京城的活动; 第三封信是给左小艾的,何苒让她把青苍山的人整合一下,看看有多少能用的。 何苒没有耽搁,信一送出,她便带着小梨告辞离去。 走出惊鸿楼时,看到伙计正在驱赶乞丐,刚刚进城时她就发现了,城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她问道:“这是乞丐还是流民?” 伙计说道:“都是流民,乡下抓壮丁呢,他们就往城里跑,让那些征兵的知道了,非要来城里抓人不可,那可就倒大霉了。” 何苒沉吟一刻,便马不停蹄,往晋阳方向而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逃难的流民,想来是不敢走官道,生怕再被征兵的遇上抓回去。 何苒对小梨说:“咱们也走小路,去村子里看看。” 又走了三四里路,一座小山,那小山不高,但是半山腰上雕刻了一尊佛头,何苒想起来了,这里叫佛头岭,她来过。 她对小梨说道:“这附近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酒坊,他家的酒还不错,走,咱们去买上几坛酒带在路上喝。” 小梨笑道:“大当家能记住的地方肯定有好酒。” 何苒哈哈大笑。 小梨吸吸鼻子:“大当家,这里果然有好酒,您闻闻,连风里都有酒香呢。” 何苒也闻到了,空气里夹杂着淡淡酒香,这里距离那个村子还有一段距离,酒香居然飘得这么远。 越往前走,酒香越浓,这时,前面出现了几个人,一身狼狈,有人身上还挂了彩,正在拼命往前跑。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下马拦住其中一人,小八则拍拍翅膀往这些人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小梨问道:“你们跑什么?” 何苒和小梨俱是男子打扮,那个惊慌失措,也没细看,便当她们也是男子。 “快走,抓壮丁呢,不去就要缴十两银子的军费,乡下人家,哪来的十两啊。” 小梨问道:“你跑了,你家里咋办?” 那人说道:“我家已经没人了,只有我一个了!” 说完便推开小梨飞奔着跑了。 这时,又有人跑了过来,有的还是拖儿带女,小梨又拦住一人问话,小八飞了回来:“杀人啦,杀人啦,吓死鸟啦!” 何苒翻身上马,向村子的方向驰去,空气中的酒香不再醇正,夹杂着血腥之气,令人滞息。 还没到村口,听到身后传后呼救声,何苒回头看过去,见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从一条小路跑了出来,像是母子,远远看到前面有骑马的人,又是寻常人的打扮,他们本能地向这边跑过来:“救命,救命啊!” 何苒凝眉,掉转马头,正要回去救人,就见一支箭比她的马还快,从背后射来,一箭穿心,妇人倒在地上, 两个孩子趴在母亲身上号啕大哭,一骑奔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兵卒,马上之人哈哈大笑:“想跑,也要有命跑才行!把这两个崽子带走!” 兵卒于心不忍,可还是拖起两个孩子往他们逃出来的方向走去。 何苒远远看着这一切,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小梨纵马追了上来,说道:“刚刚问清楚了,这是晋王的摊派,十二岁以上,有男出男,无男出女,如果不出人,那就按一个人头十两罚银,这已经是这个村子今年第三次摊派了,他们村因为有酒坊,原本就有很重的税赋,自从招兵以来,就有很多年轻人逃走了,现在留在村里的,老的老小的小,很多人家不是不想出人,而是已经无人可出,却又拿不出银子,那家开酒坊的东家是族老,他仗着身份站出来为村民据理力争,酒坊被砸了,人也被砍了,咱们闻到的酒香,是因为酒坊被砸了” “他们要女子做什么?也去打仗?”何苒问道。 小梨声音沉沉:“不是打仗,上了年纪的去做杂役,年轻的” 后面的话,小梨没有说下去,何苒却已经明白了。 “走,进村看看!” 话音刚落,何苒已经纵马冲了出去,小梨紧跟其后。 ” 第七十六章 妖言惑众 何苒还记得,因为这个村子所在的位置,即使是在打仗时也避开了战火。又因为村里有酒坊,所以村民们全都沾光得了实惠,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当年战乱年间,也没有受到冲击。 战乱时得以完完整整保存下来的村子,却毁在“和平”年间。 进了村子,眼前的一幕更令何苒愤怒,刚刚杀死妇人的那名骑马的旗官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兵卒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从屋里拖了出来,妇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可还是被硬生生抢了过来。 旗官伸手,士兵将孩子递了过去,妇人不住哀求:“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 旗官高高举起孩子,妇人的眼睛睁得老大,紧紧粘在婴儿身上,襁褓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竟然不哭不闹,旗官哈哈大笑,忽然松手,孩子落了下去! “不!”妇人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惊叫,是她害了孩子,她的公公和丈夫早在前两次抓壮丁时就被带走了,婆婆让她带着孩子回娘家避避,可是孩子尚未满月,她也放心不下婆婆独自一人,便一直拖着没有走。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滞,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忽然,一道绿光朝着那下落的婴孩疾冲而来,托着婴孩一起下落,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却减缓了婴儿下落的速度,几乎眨眼之间,一名士兵被丢了过来,那道绿光倏的闪开,婴儿落在士兵身上! 小小婴儿像是知道自己暂时避开了危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马上旗官吃了一惊,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差点变成鸟饼,吓死爷爷了!” 旗官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坨什么东西从天上落下来,糊在他的右眼上。 小梨飞快地跑过来,从地上抱起还在啼哭的婴儿交给何苒,妇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的孩子还活着! “孩子,我的孩子!” 那位旗官恨恨地用衣袖拭去沾在眼睛上面的鸟屎,想射死那个罪魁祸首,可那只肇事鸟早已不见踪影,目力所及之处,连只麻雀也没有。 旗官骂了一句“该死”,低头去看,地上的兵士挣扎着爬了起来,对面一人,骑在马上,怀里正抱着那个婴儿。 “来人,把这两人拿下!”旗官已经明白了,刚刚定然是这个家伙在捣鬼,那名兵士是被马上这人扔过来的。 小梨嘲讽说道:“怎么,你们王爷刚刚派人给我们大当家送去三千两银子做为答谢,这就不认帐了?” 旗官一怔,随即冷笑:“胡说八道,来人,把他们拿” 嗖的一声,一柄短匕破空而至,插在他的咽喉之上! 旗官身体晃了晃,跌下马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旗官的头颅已经被割下来高高挑在长枪之上,那竿长枪正是这位旗官的兵刃。 他们的头儿被人杀了! 离何苒最近的几名兵士抽刀向她砍来,小梨空手夺白刃,劈手抢过一人手中长矛,挡在何苒身前,眨眼之间,已有两人倒在她的枪下,其中一个军服与其他人不同,想来是个小旗。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狠辣,闻声冲过来的士兵脚上像是生根一样,迟疑着不敢上前。 何苒骑在马上,一手抱着婴儿,一手高举着那名旗官的人头,俯视着这些人,一名旗官下面有五十人,也就是说,来村子里抓壮丁抢人的,也只有五十人而已。 可这区区五十人,却能毁掉一个村子。 不是他们勇猛,只因他们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们当中也有如今日这样被抓来从军的,你们走后,你们的妻子是不是也因拿不出十两银子被抓去做军伎,你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被活活摔死?” 咣当一声,一名士兵手中的长矛落在地上。 “混帐,不要听他妖言惑众,他们只有两个人,冲啊!”一名小旗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原本挑在枪尖上的人头,带着一阵风,朝着他的脑袋飞掷而来,小旗躲闪不及,两个脑袋重重地撞在一起,他惨叫一声,栽落马下,旗官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向周围的士兵,士兵纷纷躲闪,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上人头。 何苒冷声说道:“你们还傻站着做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带上你们的妻儿老小,往山里跑,往不抓壮丁的地方跑,天下这么大,总有你们的偷生之地!” 有人扔下手中长矛,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脱身上的军服,余下三名小旗见状不妙,策马向何苒冲来。 何苒将孩子横放在马背上,挥舞手中长枪应战,长枪一出,何苒便发现,自己出手比前世更加狠辣刁钻,力量也远超前世,只不过几个回合,一名小旗便被她挑到马下,小梨也已经结果了另一名小旗,余下一个掉头就跑。 何苒和小梨挥舞手中长枪扫向攻上来的士兵,噗噗几声,几名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何苒高呼:“你们长官都跑了,你们还来送死!” 是啊,那名小旗已经跑在了出村的路上,有人跟着一起跑,还有的索性扔掉武器,脱了军服跑,是啊,天下这么大,大不了躲进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也比一家子全都死了要好。 转眼之间,刚刚还龇牙咧嘴往前冲的晋军,已经死的死,跑的跑,只留下十几具尸体和零零散散的武器军服。 何苒翻身下马,走到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妇人面前,她把还在啼哭的婴儿递给妇人:“你的孩子是个命大的,他可能是饿了。” 妇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趴在地上给何苒磕头:“恩人,恩人,谢谢恩人!” 几个被用绳子串在一起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们都是十二三岁,被抓了之后还没有带走。 有村民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往这边张望,看到这些孩子,他们发疯般扑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 我要她们 他们都是老人,这些孩子是他们的孙子、重孙子,孙子的父亲叔叔早在前两次便被抓走了,现在那些人连十二三岁的孩子也要抓走。 他们颤抖着双手想要解开孩子身上的绳子,解不开就用牙去咬,绳子解开,抱在一起痛哭之声,就在刚刚,他们以为那就是永诀。 有两个孩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 何苒认出,这是曾经向她求救的那母子三人中的孩子,他们的娘,已经死在那个旗官的箭下。 何苒走过去,两个孩子差不多高矮,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你们是双胞胎?”何苒问道。 其中一个孩子指着另一个说道:“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另一个却说道:“不,我才是哥哥!” 何苒勾了勾嘴角,他们当然知道谁才是哥哥,他们只是想要保护另一个。 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何苒看了看,果然如小梨打听的那样,几乎全都是老弱妇孺。 何苒问道:“里正在吗?” 众人全都低下了头,忽然,那对双胞胎中的弟弟大声说道:“里正是我爷,我爷死了,被那个当官的用长矛刺死了!” 何苒忽然想起小梨打听到的事,她问道:“你家是开酒坊的?” 少年点头:“我家的酒坊已经传了几代现在,传不下去了” 少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一名老者替他说道:“他爷只有他娘一个女儿,留在家里招赘了,他爹早就病故了,前两次来抓人时,他爷全都出了十两银子,这一次,他家原本还是可以用银子的,可他爷帮着我们这些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那个当官的给那当官的还让人砸了酒坊,抄走了家里的银子,这还不算,还要拉他们姐弟一起走!” “姐弟?”何苒下意识地看向刚刚自称哥哥的少年。 那少年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和何苒对视。 何苒在心里吐槽,她这男女不分的毛病是这一世才有的,前两世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妇人的尸体还在那条小路上,老者还不知道,两个孩子的母亲想护着他们从小路逃走,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刚刚问过,这个村子原本有一百多户,六百多人,前两次抓壮丁后有很多人逃走了,如今,村里的青壮几乎已经没有了,能走的都走了,有的是去投奔亲戚,还有的进城去了,毕竟,城里的日子还是好过许多。 如今还留在村子里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七十多人。 何苒对众人说道:“刚刚那些人只是退走一时,过后还会回来,这里不能留了,你们可有地方投奔?” 一名老者叹了口气:“来就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的大儿子死了,两个小儿子都被他们抓走了,我这条老命他们想要就给他们!” 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抱住他的胳膊:“爷,您不能死,您死了,妮子怎么办?”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拽着一个少年走到何苒面前,那少年就是刚刚被救下来的其中一个。 妇人拽着少年一起跪在何苒面前:“恩人,这是我最小的儿子,家里两个大的都被抓走了,今天是您救了他一命,他的命是您的,恩人,求求您带他走,让他给您当个小厮,不要工钱,您只要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着,活着就行,恩人,求求您了!给我家留一条根!” 何苒正想说什么,却又有几个人拉着自家孩子跪了下去,这些孩子居然都是男娃,大的十三四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危难时刻,他们的家人想要为之寻求生路的孩子,都是家中的男丁。 何苒叹了口气,对这些人说道:“我不需要小厮,也不会帮你们保留血脉,你们的孩子自己养,我不要。” 众人一怔,这位恩人高头大马,衣裳也很华丽,又有武功,想来是能护住孩子的,为何会不要? 何苒看着他们的表情很是无语,忽然,她看到人群后面还有十几个女孩子,有的年纪已经大了,十五六岁的样子,有几个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裳明显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其中一个姑娘的衣袖被扯下一截,只能把裸露的胳膊藏在身后遮挡。 何苒见过太多在战乱中凋零的女子,她们也曾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孙女。 她们的最初,就像这些女孩子们一样,羞怯青涩。 何苒指着那些女孩子:“她们订亲了吗?若是有没订亲的,可以跟我走,我是女子!” 众人一怔,刚才只顾着下跪磕头了,竟然没有看出这位恩人是女子,现在仔细一看,好像是有点不男不女 难怪不要男娃了,也是,恩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年轻女子带几个男娃也不像样子啊。 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窃窃私语:“我家女娃倒是没有订亲,可谁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万一是拐子怎么办?” “有这样的拐子吗?她们杀了人,杀的是官兵。” “要我说不如让她们带走,这几次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这种小老百姓,哪里保得住孩子,他二伯娘,你家孙女今天差一点就被抓走了,还有叔公家的女娃,扮成男娃还是被抓了,就连四婶家正在坐月子的儿媳妇,也差点被抓走。” “是啊,真让那些人把娃抓走,男娃上战场,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可女娃那是有去无回,就是回来也毁了,唉。” “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个女娃子,现在这年月,也不指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帮附娘家了,留在家里也是麻烦,真让人坏了身子,全家都要蒙羞。” “可不是嘛,咱们哪里还顾得上她们,有人肯要她们,说不定也是一条活路。” 忽然,有人问道:“恩人,您要女娃,不会卖了她们?” 何苒一指小梨,朗声说道:“放心,我不缺钱,不会卖掉她们,我带她们离开这里,是给她们一条出路,再说她们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我跟你们走,不过,你们要带上我弟。” 第七十八章 姓恩名人 何苒寻声看过去,是那对双胞胎中的姐姐。 何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爷多大年纪了?” 双胞胎互看一眼,不明白恩人为何会问这个。 “还差一个月就是我爷五十大寿了”两人伤心地低下了头。 何苒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酒坊里那个戴着银项圈的胖奶娃:“姨姨,我家酒可好喝啦,你多买点呗” “好,除了你弟以外,其他男娃都不要。” 刚刚想送自家男娃的人家心里酸溜溜,可是想到这对姐弟的祖父是为村里人而死,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何苒看看时辰不早,说道:“大家先把这些尸体找个地方埋了,要快!” 事关生死存亡,谁也不是真糊涂,这些官兵的尸体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招灾。 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拖到地里埋了,乡下地方,可不缺埋尸的地方。 那对龙凤胎母亲的尸体也被找到,还有他们的祖父。 何苒对二人说道:“先把他们葬了,不要立坟头,做个记号,过一阵子你们再回来,给他们重新安葬。” 姐弟二人痛哭出声,可是手上没有停下,在自家酒坊后面挖了两个坑,找了家里的棉被,将祖父和母亲的尸体裹上埋进坑里,又按照何苒说的,把埋尸的地方踩平,上面还放了些碎石瓦块。 二人擦干眼泪,回到何苒面前时,其他乡亲已经把那些官兵的尸体埋起来了,留了几件兵器防身,余下的兵器也埋了起来。 何苒说道:“现在大家赶快离开此处,真的走不了的,就到山里避一避,但是一定要离开,这村子里一个人也不能留。” 有个孩子说道:“我知道有个山洞,就在佛头附近,外面有很多树,我采菌子时无意中发现的。”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家里大人埋怨。 “对,我知道那个山洞,洞口虽小,但是里面很深,能容下很多人。”又有一个孩子说道。 “走,咱们先到山洞里避一避!”有人立刻便要过去。 忽然,一个老太太哭着说道:“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一个老太太,我怕啥啊,你们都走,我留下!” 这里大多都是老人,故土难离,老年人更甚。 当下,便有人跟着一起哭:“我们老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大不了把这条老命交给他们!” 何苒冷声说道:“如果想要留下,那就提前想好,晋军杀回来时,严刑拷打,逼你说出乡亲们去了何处,你说是不说?如果乡亲们的藏身之处被泄露出去,毋庸置疑,一定是你们说的!” 老太太怔了怔,忙道:“都是一个村的,又都沾亲,我怎么会出卖大家呢?” 一个老太太怒道:“狗剩家的,你年轻时嘴上就没有把门的,都不用严刑拷打,看到真刀真枪,你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另一个老爷子也吼道:“二叔公不在了,现在村里就属我的辈分最大,今天凡是不走的,我做主了,全都从族谱里划出去,死了也不许进祖坟!” 先前的老太太吓得一哆嗦,不让进祖坟,那她不就成了孤坟野鬼了? “瞧你们说的,我走不就行了,都是亲戚,干啥这么凶” 跟着她一起说要不走的两个老太太,此时也都耷拉下脑袋,回家去拿藏在墙缝里的碎银子了。 众人四散而去,有的回家收拾了东西,扶老携幼走了,还有的和自家女娃叮嘱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到了外头要听主子的话,赚了钱要记得存起来,不要全都花了之类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刚刚还闹哄哄的打谷场上,就只有何苒主仆,以及被留下的几个孩子。 何苒苦笑,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她姓甚名谁,就好像她姓恩名人,大名恩人一样。 几个女孩子瑟缩着身子挤在一起,何苒数了数,算上那对龙凤胎,总共是七个人。 何苒笑了笑:“你们家里人也真是心大,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哪里人氏,以后想找你们,该到哪里去找。” 女孩子们低下头,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道:“我爹娘才不会找我,他们整天说我是赔钱货。” 何苒笑着摇摇头:“不找就不找,走,跟我走!” 何苒和小梨只有两匹马,即使一匹马上坐两个人,也还有五个要在地上走。 何苒问道:“从这里到县城,除了官道,还有没有其他路?” 龙凤胎异口同声:“有,我家送酒经常走小路,小路上没有收税的,就是要绕远。” 他们家是卖酒,酒在哪里都是重税,晋人喜食陈醋,在晋地,除了酒税,还多加了一个醋税。 酒和醋,除了每年固定的税钱以外,官道上还有专门查酒醋的税卡,来往的行人,每人只能携带一斤酒一斤醋,一旦超出,便要按照超出的数量再缴纳过路税,而且这个过路税不是固定的,每个地方,甚至于每个月都不一样,要看上面是不是又缺钱了。 开酒坊的要往城里送货,除了在路上缴纳过路税,进城时还要在城门口缴纳进城税,因此,这些开酒坊的自是能省则省,进城税省不下来,那就在过路税上想办法,大不了不走官道,自己辛苦一些绕远走小路。 这对姐弟年纪虽小,可已经在帮着家里做事了,那条小事,他们走过无数次。 何苒很高兴,大手一挥:“那就走。” 姐弟俩叹了口气,刚刚他们回家看了,家里送货的骡车也被砸了,骡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果骡车还在就好了,大家还能走得快些。 不过,这些小姑娘自小长在乡下,走惯山路,做惯了农活,走这点路对于她们来说不算什么。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龙凤胎指着前面的一座山说道:“过了那座山就是县城的北城门。” 山不高,大家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山顶都是树木,小梨四下看了看,忽然,她指着远处说道:“看,那边着火了!” 大家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人惊呼:“那是咱们村!” 她们的村子,此时已是一片火海,那曾经的家园,再也回不去了。 第七十九章 佳慧佳敏 快到县城时,她们全都留在城外,何苒只让小梨带着那对姐弟进了县城。 等待的时候,何苒问起这些姑娘的姓名,村里大多都是姓张,五个姑娘里,有四个姓张的,只有一个是外姓,姓黄,那对姐弟也是姓张。 姑娘们的名字也很简单,什么招娣、小花、二妹、春娇、二妮,只有那对姐弟的名字是用了心思的,姐姐叫张佳慧,弟弟叫张佳敏。 慧且敏,只从这两个名字,便能看出家人对他们的期望。 那时谁能想到,他们尚未长大成人,便已经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何苒已经不记得那个胖娃娃的模样,只记得他戴着银项圈,软糯糯地叫她姨姨。 转眼之间,胖娃娃已经埋在他从小便引以为豪的酒坊里。 两个时辰后,小梨和那对姐弟回来,带回一驾骡车,还给每人带了一身衣裳。 所有人全都换了衣裳,少年张佳敏会赶车,女孩子们坐进骡车,车厢狭窄,但她们都不胖,六个人挤一挤也能坐得下。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次收过路银子的税卡,没有酒醋也要收,因为有骡车。 只要是车都要收过路银子,马车二十文,骡车和牛车十五文,驴车十文。 何苒有些好奇,因为她们来的时候是骑马,一路上也没有人找她们要过路银子。 “为何只有坐车才要银子,骑马怎么就不用缴了?” 这种事情,小梨不知道,张佳敏却是知道的。 “因为骑马的人即使不是军队上的,也是有武功的,税卡上的人不敢和他们要银子,担心会挨鞭子。” “有人向他们抽过鞭子?”何苒好奇,帅啊,她喜欢! “有啊,去年时我们那里收过一阵,不论骑马还是坐车都要缴过路银子,听说才不过半日,税卡的人就挨过两次鞭子,后来县太爷就改了章程,把骑马这一项给去掉了。”张佳敏说道。 何苒哈哈大笑:“骑马跑得快,抽完鞭子就跑,他们想追也追不上。” 这一路上,她们过城门而不入,晚上宿在路边的客栈,两天后,她们到达晋阳。 晋地有两家惊鸿楼,平阳城里有一家,晋阳城里也有一家。 据说,冯撷英让黑妹给她送银子之前,还曾去过晋阳城的惊鸿楼。 晋阳的惊鸿楼里也有太祖金匾,冯撷英还对着金匾三跪九叩,要多虔诚就有多虔诚。 进城的时候,小梨拿出路引,路引是桃姑在平阳府给她们办的,别问是怎么办出来的,惊鸿楼的大掌柜,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也就白混了。 城门兵看了路引,指着骡车里的人,问道:“她们的呢?” 何苒淡淡说道:“奴随主,她们都是我的丫鬟。” 城门兵一怔:“你一个人要这么多丫鬟?你睡不是,你用得过来吗?” 何苒的下巴抬得高高的:“小爷就喜欢让一堆丫鬟围着我。” 城门兵放行,没等何苒一行走远,就对同伴说道:“妈的,他也不怕肾虚!” 这句话何苒没有听到,但是小八及时送到:“妈的,也不怕肾虚,妈的,他也不怕肾虚!” 每日一句,小八今天又学会一句话。 何苒无语,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晋阳惊鸿楼的大掌柜是小葵的另一个女儿杏姑。 小葵和左小艾一样,都是一生未嫁,左小艾收养了黑土白云做孙儿,小葵则在善堂里领养了七个女儿,号称七仙女,如今秦晋两地惊鸿楼的掌柜,都是她的女儿。 杏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当家,验过凭信之后,她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我,我从小,从小,从小就想见您现在终于见到了呜呜呜” 何苒失笑,这怎么和小葵一模一样,当年的小葵,动不动就要哭鼻子,高兴时哭,不高兴时也哭,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 那时,大家都说小葵是水做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水做的人,背着受伤的她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何苒一行到达晋阳的第三天,流霞四人也到了。 流霞告诉何苒:“大当家,让您猜对了,十七太爷果然狗急跳墙找人求助,他找的是驻扎在范县的蔡千户,按理说,像这种地方上的驻军头领多是五年一轮换,可是这位蔡千户却已经在范县驻守了十五年,范县距离周家堡一百里,远不如平阳方便,可是十七太爷却舍近求远,看来他与蔡千户的关系挺好的呢。” 何苒笑了笑,她早就猜到十七太爷背后还有靠山,即使不是靠山,也是合作关系。 别问她为什么要逼迫十七太爷把身后之人暴露出来,问就是她好奇,好奇十七太爷为何会如此排挤周沧岳这个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的周氏子孙。 她本就好奇,又遇到那个戴了绿帽子还差点死于非命的男人,她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逼一逼,说不定就暴露出来了呢。 “接着说。”何苒说道。 这几日流霞四个继续租住在四表婶家里,一早就说好,四表婶不包饭食,院里有水井,就连热水也是她们自己打上来自己烧。 可那天四表婶却给她们送来了热水,外加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四人留了心眼,假装喝了四表婶送来的水,用被子堆成人形,四人藏在房梁上,夜里四表婶家里果然进了人,那些人直奔她们住的西厢房,进门之后便去掀被子,四人从梁上跃下,双方打了起来,打斗时,流霞扯下其中一人藏在腰间的牌子,是范县千户营的腰牌。 四人直奔十七太爷的家,十七太爷以为有了蔡千户帮忙便可高枕无忧,因此,今天晚上他特别高兴,流霞和金波闯进去时,十七太爷正抱着一个年轻妇人颠鸾倒凤。 流霞觉得,不能打扰十七太爷的好事,打扰了就不好了,所以不能停,真的不能停。 于是她和金波便将十七太爷和那妇人码在一起打包带走了。 连被子一起,用绳子绑成一个大粽子,堵上嘴巴,放在周氏祠堂的供桌上。 周氏祠堂在周家堡最显眼的位置,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钟楼便响起了敲钟声。 钟楼平时不敲钟,敲钟就是有重要的事。 大钟敲了五下,意味着周家子孙全都去祠堂。 这是有重要的事? 周家堡的周氏子孙,放下手头的事,往祠堂跑去。 而那些住在周家堡的外姓人,因为好奇,也跟过去看热闹。 十七太爷和那妇人便这样华丽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八十章 好大热闹 如果那妇人真是十七太爷的小妾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 她是十七太爷的儿媳妇,亲儿子的媳妇,简称亲儿媳! 说是被人陷害,两人零距离深入接触,都被捆成粽子了,想要距离产生美那也办不到啊。 十七太爷的儿子扑过去,一口咬到他的脖子上。 儿子打爹天打雷劈,儿子咬爹,这好像没啥说法,至少当时没有雷劈下来。 几位族中有身份的长辈,七手八脚,才把父子分开,可是十七太爷的脖子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可事情还没有完,那个已经死了,办完丧事,立了衣冠冢的周秀山回来了,他没死! 他告诉大家,十七太爷与他老婆私通,还生下孩子,他将二人堵在被窝里,十七太爷便让人将他绑上石头扔进河中,幸好被人救起。 好,霸占儿媳,那好歹是自家的事。 可是霸占隔房的侄媳,生下孩子,又残害侄儿,这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了。 这是丑事,十七太爷一来上了年纪,二来辈份又高,一般来说,这种事就是由族中处置,可是这一次,十七太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谁让你给我们下迷药,谁让你还让人半夜去杀我们呢,哼,不整死你,我们就没脸回去见大当家了。 清觞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不远三十里,去县衙里报了官。 没提身份,只说周家堡的周文明和侄媳妇私通,还生了孩子,问了隐瞒奸情,竟然杀了侄儿,现在人已经抓了,请县衙派人过去。 周氏一族虽然一早就把皇室那一支除名了,现在的皇室和他们没啥关系,可周家堡毕竟是太祖皇帝出生的地方,历任知县对周家堡都很关注。 只是十七太爷辈份高,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称呼他的大名了。 因此,知县只是觉得周文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却硬是没往十七太爷身上想。 再说,这个案子多么有趣,知县大人还没有分派呢,衙役们就争先恐后要去抓城人。 知县抚额,其他案子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知县是亲自来的 县丞闲着没事,也跟着来了,这么有趣的事,怎能让知县一个人笑呢? 周氏的长辈们分成两拨,一拨劝十七太爷的儿子,这事不能怪你爹,要怪就怪他没把媳妇管好,一定是他媳妇设下美人计,说不定是下药了,你爹不是那样的人,你可不能做那不孝子。 另一拨去劝周秀山,你觉得你做得就对吗?为何被杀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你一定是做了坏事,所以十七太爷才对你施行家法,他还给你立了衣冠冢,这是他的仁慈,他都没把你做的坏事张扬出来,你却倒打一耙,你还是人吗? 正在这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知县大人来了,县衙来抓扒灰的老畜生了!” 见知县来了,十七太爷的儿子萎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 可是周秀山却来了精神,他跪到知县面前,字字血声声泪,把十七太爷暴行说了一遍。 知县让衙役把周秀山的媳妇和孩子带过来,那媳妇正准备逃走,被衙役抓个正着。 她一来就看到十七太爷和自家儿媳妇捆在一起,没错,这俩还捆着呢。 并非是族里人不想给他们松开,只因围观的太多,而这俩人水深火热,这是解开绳子的事吗?这还要把他们分开,这么多人,怎么分? 因此,秀山媳妇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 她一下子就急了,扑上去,朝着十七太爷和他儿媳又抓又挠:“你说过只和我一个人好的,我连儿子都给你生了,你却还要找别人!” 知县大人觉得这案子都不用再审了,最终十七太爷还是和儿媳妇分开了,是衙役给强行分开的,否则没办法带到县衙啊。 整个周家堡热闹得像过节一样,当然,只限外姓人。 周氏族人个个如丧孝妣,有洞吗?他们想要钻进去。 十七太爷的儿子也跟着去了衙门,周秀山也去了。 下午的时候,两人就回来了。 流霞一看,好嘞,一码归一码,现在该收房子了。 十七太爷的儿子压根不知道父亲要卖宅子的事,但是家中管事是知道的,当时他也在场。 这个管事是十七太爷的心腹,有很多事,当儿子的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的。 那天,人家拿出来的是什么? 是周秀山儿子的襁褓,人家说了,五日之期,让他们把宅子腾出来。 可是十七太爷不但没有腾宅子,反而和蔡千户借了人手,要把这几个人杀了灭口。 结果呢,人没死,倒霉的是十七太爷。 周秀山家的事,摆到明面上了,还惊动了官府。 这件事闹大了,已经不是花点银子就能摆平的了。 再说,看看大少爷的态度,他会为了他爹去衙门打点吗? 让他爹回来干啥?继续睡他老婆吗? 对了,还有大少爷的两个孩子,说真的,可能就连大少奶奶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毕竟,大少奶奶进门没几天,就被十七太爷拖到了床上。 管事觉得这事还是要告诉大少爷。 大少爷怔怔一刻,他忽然觉得,把宅子卖掉也不是一件坏事。 周家堡,他是不想待了,他连一天也不想待了。 他哪里还有脸住在这里啊。 “卖,按他们说的价格,全都卖了!” 大少爷当即就拿了斧子砸了十七太爷屋里的暗格,拿出那些宅子的鱼鳞册,按照之前说的价格,把七处宅子全都卖了。 而他,收拾了家里的金银细软,把家中的奴仆卖的卖放的放,拿上卖宅子的钱,带上老娘和妹妹连夜离开了周家堡。 至于他老婆和那两个父不详的孩子,他全都不要了。 当年何惊鸿离开京城,周池是心中有愧的。 于是只要听说哪里又新开了一座惊鸿楼,他便赐一块金匾送过去,每次赐匾都没有大张旗鼓,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孩子,知道何大当家的脾气,这金匾她想挂就挂,不想挂,那就放到仓库里积灰。 第八十一章 留在身边(月票三百加更) 流霞讲完,何苒还没听够:“没了?” 流霞:“没了。” “周秀山呢?”何苒问道。 “周秀山?十七太爷的案子还没判,他是苦主,暂时应该不会走,不过,他肯定也不能再在周家堡住了。”流霞说道。 “你没问他是被谁救的吗?他是被绑上石头沉到河里的,那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他救上来的。”何苒笑着说道。 流霞一脸莫名,难道周秀山的忽然出现还有内情? 何苒却是想到了一个人,周沧岳! 周沧岳就是黑妹,黑妹的性别是假的,可是水里的功夫却是真的。 周秀山在周家堡外面,刚巧就被她的人撞上,而那一日,周沧岳就在周家堡。 周秀山就是跟着周沧岳一起回来的。 何苒冷哼一声:“这是算准了我会多管闲事啊,好,我还真是挺喜欢管这种闲事的。” “冬瓜姐弟呢,回周家堡了吗?”何苒问道。 “回去了,不过看唐姑娘的意思,他们也不想留在周家堡了。”流霞说道。 何苒点点头,这件事,翻篇了。 她把从佛头岭带出来的七个孩子叫到面前。 “你们可以留在晋阳城里,看到这家惊鸿楼了吗?这里一楼是绸缎庄,二楼是成衣铺,三楼是绣坊,都是适合女孩子工作的地方,你们可以留下先从学徒做起。” 听到她说“学徒”,一个叫小花的女孩子好奇地问道:“学徒是不是不用签死契?” 她有个堂兄在城里当学徒,签的就不是死契。 何苒点头:“对,不是死契,你们学成后要在这里工作五年,五年之后是去是留自己选择。”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是掩不去的兴奋,她们不用卖身,也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我想当学徒,我学过女红。” “我学过绣花,就是绣得不太好” “我会裁衣“ 小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恩人没有骗她们,真的让她们用双手养活自己。 张佳慧和张佳敏却扁着嘴巴看着何苒,姐弟俩虽然只有六七分的相似,可是表情却是一模一样。 何苒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了,身后是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欢呼。 她走上二楼,一转身,张佳慧和张佳敏跟着她,也上了二楼。 何苒在二楼的成衣铺子里转了一圈,又上了三楼的绣坊,再一转身,那对姐弟还在后面跟着她。 还是那个表情,扁着嘴巴,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苒觉得有趣,没理他们,在绣坊里转了一圈儿,还和这里的绣娘们聊了几句。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晋阳惊鸿楼只是绸缎庄,大绸缎庄,一楼是铺子,二楼是库房,三楼则用来办公和议事。 没有成衣铺,也没有绣坊。 一问才知,这些绣娘以前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十五年前,平城衙门剿了一伙土匪,土匪窝里有二十多个年轻姑娘,都是他们抢来的。 这些女子被带到衙门,有两个当场就撞死了,余下的便由衙门联系她们的家人,可最终,却没有一个家人来接她们。 小葵听说之后,让杏姑去打点了平城衙门,接手了这些女子。 晋阳惊鸿楼的绣坊和成衣铺,是因为这些姑娘才开起来的。 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姑娘当中,有的成亲了,还有了孩子,还有的一直未嫁,她们当中有几个早已成了绣坊和成亲铺子里的大师傅,还收了徒弟。 和何苒说话的就是绣坊的大师傅,她告诉何苒,她有两个女徒弟,都是她从善堂里领养的弃婴,现在全都跟在她身边。 她指着两个脸蛋圆圆,一脸娇憨的小女娃:“就是她俩,淘气着呢。” 何苒笑着摸摸两个小女娃的脑袋,看到绣架旁边放着一本千字文,她满意地点点头。 再一回头,张佳慧和张佳敏还在后面跟着她。 何苒叹了口气:“你们有事?” 何大当家终于和他们说话了,姐弟俩松了口气,异口同声:“我们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要跟着您。” “为什么,说出你们的理由。”何苒问道。 “我们读过书。” “我们会算帐。” “我会赶大车。” “我会酿酒。” 何苒一怔,看向张佳慧:“你会酿酒?” 话已经说出来了,收不回去了,张佳慧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就看着祖父和我娘酿酒,也就学会了,不过我只是给他们打下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对了,我弟也是打下手的,他也会一点,还有我们知道家里酿酒的方子,我娘说这方子早晚都要传给我们” 他们觉得,何大当家有惊鸿楼这么大的生意,一定不会抢他们的方子,所以他们就说出来了。 可是,他们是不是眼花了,为啥看到何大当家的眼睛正在冒绿光? “你们有酿酒的方子?”何苒问道。 姐弟俩下意识地点点头。 何苒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好,跟着我!” 何苒告诉自己,她真的不是为了那酿酒的方子才留下他们的,她见过他们的祖父,他们是故人之后啊,她是个厚道人,怎么忍心让故人之后流落在外呢。 所以,这真的和酒没有关系,没有,不能有。 何苒并没有在晋阳城里大摇大摆四处闲逛,她还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万一有人认识她的,万一有人认出她是晋王妃身边那个早就死了的丫鬟呢。 何苒觉得,她还是不要上街了,太危险了。 当天夜里,她便去了晋王府。 据杏姑刚刚收到的消息,晋王受伤之后没有回晋阳,而是在忻州,但是冯撷英前两日忽然回来了,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似是有重要的事。 但是惊鸿楼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至今还没有消息送出来。 何苒对这个冯撷英很感兴趣,能写出那般华美壮阔文章的人,她当然要亲眼见见了,何大当家,一直都是求才若渴啊。 三更时分,晋王府里大多数的院落都已经熄去了灯火,万籁俱寂。 第八十二章 夜探王府 何苒一袭夜行衣,将自己隐藏在黑夜之中。 临来之前,她看过晋王府的地图,没错,杏姑手里有一份晋王府地图,别问这是怎么来的,这对于惊鸿楼大掌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根据地图,何苒没费力气就找到了冯撷英的住处。 杏姑说了,冯撷英长得可俊了,晋王长得也俊,以前还没造反时,他们二人经常骑着白马,并排走在大街上,惹着全晋阳的大姑娘小媳妇心辕意马,争着抢着往他们身上扔荷包扔帕子。 于是,何苒心目中的冯撷英,冰肌玉骨、唇红齿白、面如桃花,身如杨柳。 别问何大当家为何会给冯撷英这样的形象,问就是谁让他整天和晋王同进同出呢,何大当家想多一点怎么了? 可是眼前的冯撷英却和何苒的想像并不一样,甚至还让何大当家有些许的失望。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青年手中执卷,正在灯下读书。 他不是美男子,顶多算是清秀,但是气质温和,安静详和,只是看一眼,便会让人想到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不冷不燥。 他出声:“枚儿,这本书很适合你,拿去读。”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气质,温暖亲切。 枚儿是个十三四岁的书僮,他接过那本书,笑着说道:“印坊里送来的三本新书,您一本也没有留,全都送人了。” 冯撷英微笑:“都是好书,好书才值得送人。” 枚儿笑着点头,捧着书退了出去。 冯撷英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在书案前呆坐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唤了枚儿进来,说道:“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汾州。” 枚儿眉头微蹙:“汾州那些人不会听您的,您还是不要去了,再说,主公也不管” “主公很忙,不可能面面俱到,好了,去收拾。” 冯撷英语气温和,但是却透出一丝无奈。 何苒心中暗忖,汾州?佛头岭就在汾州。 冯撷英去汾州,是因为当地强抢壮丁的事吗? 晋王没在府中,府里便只有老王妃一个主子了。 何苒去了老王妃居住的秀园。 自从老晋王去世之后,老王妃便搬进了秀园,再未出来过。 据说,就连晋王大婚,老王妃也没有走出秀园。 秀园里有佛堂,老王妃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何苒快到秀园时,刚好有一队侍卫巡逻走过,她闪身躲进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后面。 侍卫从大树前面走过,何苒正要从树后走出来时,忽然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这声音竟似是从大树里传出来的。 她把耳朵贴到树干上,这样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惜还是断断续续,但是能够确定,这的确是说话的声音。 地图上并没有标记这棵大树,显然,绘图人并不知道大树里还有秘密。 就是不知道这处机关是怎么造出来的,大树还活着,生机勃勃。 此地不能久留,何苒只能暗暗记下这件事,飞身跃进秀园。 秀园里还有灯光,何苒寻着灯光走过去,那里便是佛堂了。 一个青衣小帽的女尼盘膝坐在蒲团上,拎着佛珠,嘴里默默诵经。 借着微弱的灯光,何苒看清女尼的脸,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而尼帽下面露出的地方秃秃的,这竟然是真的剃度了?而并非只是做尼僧打扮? 佛堂外面,一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女尼靠在墙上正在打瞌睡,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应是老王妃的丫鬟,也跟着主子剃光了头发。 何苒环顾四周,与晋王府其他地方的郁郁葱葱相比,秀园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竟是连一根草也没有。 不应叫秀园,改叫荒园差不多。 秀园里没有侍卫,除了几个已经睡下的仆妇,就没有其他人了,好在那几个仆妇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脑袋上都还有头发。 何苒没在秀园停留太久,便出了晋王府,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她落脚的一处小院子。 次日,晋王府里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原来冯撷英之所以突然回到晋阳,是因为晋王遇刺受伤了。 没错,晋王遇刺了,只是这一次,消息藏得严严实实,惊鸿楼在晋王府里的钉子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 上一次晋王遇袭,闹得沸沸扬扬,晋军还因此后退百里。 而这一次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上一次的遇袭可能是晋王自导自演,而这一次,却是真的。 行刺晋王的人正是他的亲兵! 这名亲兵是汾州人氏,家中兄弟四人,三人当兵,其中两个在攻打平山时战死,而他因为被选上来给晋王做了亲兵,没有上过战场,因而得以幸存。 然而就是在前不久,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家所在的村子被官兵抢了,老母亲被推搡时摔倒再也没有爬起来,十三岁的幼弟和十二岁的小妹被官兵带走,下落不明。 官兵是来他们村子讨要军粮的,据说早在十天前,就已经通知各村里正筹措军粮了,可他们村子太穷了,凑不上摊派的数量,于是便来村里讨要了。 所谓讨要,就是挨家去翻米缸,见什么抢什么,全都充做军粮。 这名亲兵从同乡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便趁着当值的时候,朝着晋王挥出了刀。 那一刀没有砍中晋王的脖子,伤在了肩膀,亲兵当场被侍卫斩杀。 冯撷英调查此事,查到了那名亲兵的同乡,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何苒想起冯撷英与枚儿的对话,问道:“汾州那边与其他地方有何区别?” 杏姑说道:“有区别,汾州卫指挥使蔡杰,是老王妃的亲弟弟,晋王爷的亲娘舅,他还是老晋王一手栽培起来的,整个汾州,连同平阳,都是他的人。” 何苒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叫来流霞,问道:“十七太爷联系的那个帮手,是不是也姓蔡?” 流霞点头:“范县的蔡千户。” 何苒冷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个的全都是这样!” 杏姑暗忖,大当家这是说的晋王,可那个“全都”又是怎么回事,除了晋王,还有谁也是这样的? 第八十三章 丐帮帮主 何苒没在晋阳久留,十日之后,她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晋地之行,何苒收获颇多,甚至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且,去的时候六人一鸟,回来时一鸟八人。 其中小八最是兴奋,它去了新的地方,长了新的见识,又学会了新的话。 “妈的,你也不怕肾虚!” 这句话,它见了十个人,说了八次,第八次时一抬头撞上何苒,小八立刻委屈巴巴地扑过来:“大当家,小八抑郁了!” 李锦绣闻讯带着陆畅一起过来,陆畅一直都想来,可是祖母先是不带她,后来又说大当家没在家,今天总算是带着她一起来了。 小八看到陆畅,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在吃什么药?” 陆畅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何苒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小八扑楞着翅膀从窗户里飞了出去:“要打鸟了,风紧,扯乎!” 陆畅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当家这么厉害,唉,这只鹦鹉真可怜。 李锦绣想让陆畅日后做自己的接班人,之前就向何苒透露过,因此,何苒看向陆畅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 陆畅知道祖母要和大当家谈正事,寒暄几句便出去了。 李锦绣这才说道:“先前沈女官的案子已经查出来了,沈女官怀了先帝的骨血,她是被先帝在御花园的竹林中临幸的,因此宫中并无记录,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要扶持今上登基,自是把先帝临幸过的宫人全部查了一遍,确定无人有怀孕,便全部送去了慈恩寺,其他宫人则放出宫去,沈女官就在出宫的名单上,可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的事,竟然被太皇太后知晓了。” 李锦绣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何苒便想起了在今上旧居里挖出的那只玉兔,心情有些沉重。 “是今上透露出去的?”何苒沉声问道。 李锦绣点点头:“那时沈女官经常去看望今上,就在临出宫的前一天,还去看过他,结合那日今上在树下的表现,他应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何苒问道:“尸体呢?” “就在冷宫后墙下,已经找到了,交给了郭公子。”李锦绣说道。 何苒没问那尸骨是如何送出宫的,惊鸿楼能够找到埋骨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尸骨运出去。 “郭公子已经把沈姑娘的尸骨入殓,护送棺木回祖籍去了。”李锦绣说道。 虽然在得知沈淡如出宫后没有返乡时,何苒便已经猜到这位前任女官凶多吉少,不过现在确定她真的已经死了,何苒心中还是有几分伤感。 “郭首辅,倒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何苒赞了一句。 知道独生子倾心一个宫人是一件事,能够容忍独生子为了一个宫人多年不娶,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郭公子扶灵返乡,十有八九是要按亡妻的名份下葬了,这也不是随便一个家庭一个父亲可以包容的。 “方毅的那个小儿子,叫方无忧的,可回家了?”何苒问道。 方无忧悄悄回到京城,却不回家,反而和黑妹凑在一起,黑妹身份复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方无忧也不会是小纨绔那么简单。 “没回,但是有人看到了他,方大人派人满城搜捕,最后把人堵到了百花楼,没想到方小公子从百花楼的二楼跳下去,跑了。”李锦绣笑着说道。 百花楼,听名字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方毅以方正刚毅着称,现在他的儿子,对了,这个儿子之前还被晋王抓住当做筹码,如今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去了百花楼。 行了,方大人的光辉形象打得稀碎。 何苒准备回老磨坊胡同了,下了楼,却看到陆畅坐在一楼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对过坐着一位锦衣少年,那少年丰神俊朗,何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这少年的侧脸和当年的陆忠有几分相似。 猛的,何苒知道这少年是谁了。 他是陆忠的亲孙子,这能不像吗? 陆臻啊,和自己,不,是和那位真正的何大小姐有婚约的陆臻。 说来也是有趣,何苒来京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陆臻。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陆畅却已经看到了她。 “大当家!” 何苒只能停下脚步,陆畅欢快地跑过来,陆臻跟在她的身后。 “大当家,您要出去啊,您去哪儿,我能陪您一起去吗?” 陆畅星星眼,啊,这是大当家啊大当家,连祖母都要高看一眼的大当家! 何苒微笑:“我回家。” 陆畅想说,你带我一起回家,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厚着脸皮跟着人家回家去,这不就是蹭饭吗,这样好像不太好。 何苒很喜欢陆畅,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在很好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她喜欢看到这样幸福,却又没被养歪的孩子。 她正想说改日约你一起看戏,却听陆臻说道:“大当家,有个叫黑妹的,您是否认识?” 何苒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黑妹? 陆臻也认识黑妹? “是,我认识。”何苒说道。 陆臻说道:“一个月前,有保定府的乞丐来了京城,他们没有进城,是在城外的十里铺聚会,据说是专程前来拜见帮主的,而他们的帮主,是个女孩子,名叫黑妹。” 何苒惊呆了,她这一次是真的惊呆了,比得知黑妹是周氏子孙,还让她吃惊。 “你说黑妹是丐帮帮主?这和我认识的黑妹是同一个人吗?”何苒有些不可置信。 “应该是的,我派去跟踪的人,发现她和她的同伴去了老磨房胡同。” 老磨房胡同,那是何苒在京城的家啊。 没错,一个月前,黑妹就是住在何苒家里,虽然不是天天回来,可那里也确实是他的栖身之所。 “据我所知,黑妹只有十五六岁,她是如何当上丐帮帮主的,这个,你可曾查过?”何苒问道。 “查过,她是前任帮主的养女,前任帮主临终时,把帮主之位传给了她,保定府那边的乞丐,还没有见过她,所以这次是来拜见新帮主的。” 何苒拍拍脑门,义父的戏码,于她是瞎编出来的,可对于黑妹,却是真的。 第八十四章 机智谨慎 所以,上次黑妹来京城,是为了来开丐帮大会,正式接过打狗棒? 何苒脑补出黑妹手拿打狗棒,然后一大群身上挂着八九个口袋的叫花子,朝他身上吐口水的画面。 所以,最早被黑妹利用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晋王和冯撷英? 黑妹不是专程来给自己送那三千两银子的,而是来京城开丐帮大会的,而晋王和冯撷英,还派人一路护送他们进京。 即使那时何苒知道丐帮在开会,她也不会好奇地跑去一探究竟。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只要丐帮不是开会商量铲平惊鸿楼,何大当家才懒得去管他们的事。 “你在丐帮有内应?”何苒看向陆臻。 陆臻有一刹那的紧张,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子,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却更像是一位上司,虽然她的语气很温和。 “没,没有!”陆臻缓了缓,这才继续说道,“那日我去城外遛马,恰遇大雨,便在破庙里过了一夜,后半夜时有一群乞丐也到了破庙,看到破庙里还有其他人,这群乞丐便离开了。我看他们不像是寻常乞丐,便觉有异,派人悄悄跟随,他们换了一处地方过夜,他们虽是一起的,可却分成两派,一派力主新帮主,另一派则因新帮主年幼,又是女子,而有诸多不敬,于是两派人吵了起来。” 后来,陆臻便让人收买了反对那一派中的其中一个人,次日,这些乞丐全都去见过了新帮主,那人向陆臻如实讲了当日之事。 其实之后跟踪黑妹的不仅有陆臻的人,还有反对他的那一派,只是那些人是从保定来的,对于京城并不熟悉,很快就被黑妹甩脱了,但是黑妹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另一伙人也在跟踪他,而且这些人就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比他对这里更加熟悉。 陆臻的人跟踪到老磨房胡同便没有再跟,回来覆命。 这件事,陆臻连祖母都没有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没错,陆臻想要的机会,就是来惊鸿楼见何苒的机会。 可能是不想让何苒尴尬,所以自从何苒回归惊鸿楼之后,李锦绣便不让陆臻过来了,即使他来了,也不让他上楼。 不过,此时此刻,陆臻觉得,其实何大当家一点也不尴尬,尴尬的人是他,只有他。 何苒满意地点点头:“机智、谨慎,很不错。” 说完,她便飘然而去。 这一刻,陆臻似乎看到有一只无形的小手,拍了拍他的头,小朋友,干得不错。 一道绿光从他头顶飞过:“机智、谨慎,很不错!” 陆臻一惊,这个贱兮兮的声音是谁? 陆臻不知道的是,之后,何苒便派出人全城寻找黑妹的下落,可是找了两天,不但没有找到黑妹,也没有看到白狗三人的影子。 他们没有回京城,而是去了其他地方? 不知为何,自从得知黑妹是周氏子孙之后,何苒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好在这时,南下的黑土终于传回了消息。 在昭王有遗孤在世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已经先后有八位昭王遗孤找到了他。 他们当中,有昭王二十岁的儿子,三十岁的孙子,还有一位三十五岁的女婿,甚至还有一个妇人,牵着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说这是昭王的儿子。 黑土在信中写道,他深深的怀疑,这些人压根不知道昭王是谁。 不知昭王是谁,当然就不会知道昭王是与太祖皇帝前后脚去世的,哪里会有二十岁的儿子,三十岁的孙子,而那对七八岁的双胞胎,难道是昭王做鬼以后生的? 黑土在信中还写道,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因为不知昭王之人,却知齐王,一切都被抹杀,就连昭王这个人,也被抹杀掉了。 何苒理解黑土的这种“深深的”悲哀,因为齐王是太宗之子,过继到昭王名下,可却又改为齐王,这其实就是将昭王一脉给掐断了。 何苒给黑土回信,让他继续寻找。 这封信刚刚送出去,何苒便收到黑土的第二封回信,显然,这是和上一封信前后脚送出来的。 黑土告诉何苒,有官府的人盯上他了,他连夜换了一处地方。 不过这也证明,他放出的消息,已经“深深的”引起了轰动。 何苒再次回信:“机智、谨慎,很不错。” 信是由她口述,小梨书写的,她说完之后,小梨说道:“大当家,那天您也是这样称赞武安侯世子的。” 何苒:“是吗?有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晚辈,你不认为,这是对晚辈最好的称赞吗?” 又两日,何苒从惊鸿楼出来,正准备回老磨房胡同,没走多远,忽然一顶官轿拦在她面前。 她看了看那顶轿子,三品以上,会是谁呢? 这时,一个长随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行了礼:“大当家,我家阁老在前面的梅影轩恭候,还请大当家赏光。” 阁老? 当朝首辅郭阁老? 何苒一笑:“好啊。” 梅影轩不是酒楼也非茶肆,而是一家书画铺子,不过,这种铺子一般全都布置得非常雅致,何苒走进去,前前的长随已经在等候了,陪着何苒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室。 雅室内开着窗子,却又点了炭火,一只红泥小炉上,茶壶正泡着热气,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正在烹茶,举手投足有模有样。 不远处的竹席上,放着一张茶桌,两个蒲团,郭首辅一袭道袍,盘膝而坐,他的鬓边染了几颗银星,但双眼明亮,似是能看进人的心底深处。 何苒微微弯腰行礼,郭首辅笑道:“不用行礼了,我这样子起身也不方便,无法回礼,岂不失礼了。” 声音爽朗,令人顿生好感。 他指了指另一只蒲团:“大当家,请坐。” 何苒颔首,坐到蒲团上,小童将烹好的茶分到茶碗中,捧到二人面前。 郭首辅举起手中茶碗:“郭某以茶代酒,谢大当家。” 何苒微笑:“郭首辅客气,生意而已。” 第八十五章 相互试探 一盏茶饮罢,郭首辅说道:“郭某这里还有一桩生意,事关齐王,不知大当家可有兴趣?” 齐王? 老二过继在先太子昭王名下的那个? 但凡是和周老二有关的事,何苒全都觉得扫兴。 “没有,郭首辅换桩生意。”何苒微笑。 郭首辅一怔,没想到何苒竟然连问都不问,直接就给拒了。 沈淡如乃宫中女宫,涉及宫廷,惊鸿楼说接就接了。 而齐王,如今不过就是偏安一隅的藩王,何大当家却拒得干净俐落。 郭首辅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当家很有意思。 “那大当家不如来看看老夫的新作。” 说着,郭首辅指向左面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张雄鸡图。 这幅画,何苒进门时便注意到了,画上没有落款,没想到居然是郭首辅的手笔。 “此画功力深厚,神完气足,气韵生动,雄鸡威武雄壮,昂扬矫健,鸡冠鲜红如朝霞濡染,羽毛蓬松尽显嚣张,喙长如勾霸气泄露,然而此鸡却在啄食地上的小虫,有趣有趣,看来郭首辅对田园生活非常向往啊,果真有名士之风。” 郭首辅脸上一黑,你这是夸我,还是在损我? “大当家果然目光如炬,郭某拙作,让大当家笑话了。” 何苒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此番,于她,于郭首辅,都是试探。 何苒在梅影轩喝了一肚子茶水,别说,郭首辅的画虽一般,但茶却很好。 从梅影轩出来,何苒便感到后面有人,张家姐弟刚来京城,何苒还不想让他们过多露面,在来梅影轩之前,就让小梨带着他们回去了,所以现在看上去,她是孤身一人。 何苒在街上走走逛逛,忽然,一驾马车停在她的面前。 何苒觉得,这五城兵马司也真是尸位素餐,光天化日下,又是轿子又是马车,接二连三堵截弱质少女,没有王法了。 轿帘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何苒笑了,这人宁是何家三太太丁氏! 在丁氏身边的是何淑惠,母女二人生得极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小姐?” “大姐姐!” 何苒冲她们点点头,不用问了,刚刚在后面跟踪自己的就是她们。 丁氏很是热情:“大小姐,这是停车堵了路,你快上车,翠儿,快,扶大小姐上车。” 何苒没有推辞,丫鬟放了脚凳,何苒上了马车。 马车很新,一看就是在京城新近才置办的,看来,何大老爷走后,何家在京城过得很不错。 “大小姐,咱家搬到四季春胡同了,大小姐改天一定要去认认门,都是一家人,同住京城,可不能疏远了。”丁氏笑意盈盈,真诚直达眼底,看的出来,她是真心想和何苒做一家人。 何淑惠也说道:“大姐姐,我去过惊鸿楼,大姐姐没在。” 何苒点点头:“嗯,我前阵子出了趟远门儿。” “这兵荒马乱的,大小姐出门可一定要当心,哪里都不如京城安全。”丁氏说道。 何苒心想,这就是你们留在京城不回真定的原因,别说,还挺聪明的。 马车慢悠悠往前走,走的并不是通往四季春胡同的路,显然,丁氏并没有打算请何苒回家,也就是说,今天她们过来,就只是她们自己的打算,老夫人并不知道。 看到何苒瞟了一眼窗外,丁氏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身体不好,咱们就不打扰她老人家了,刚好我娘家亲戚在京城开了一家小馆子,饭菜还算精致,不如让我和惠惠陪大小姐一起坐坐,尝尝他家的味道?” 何苒松了口气,好在不是请她喝茶,她今天已经不想再喝一口茶了。 丁氏亲戚家的饭馆并不小,只是这会儿没有什么客人,看到丁氏来了,那家的老板娘亲自出来招待,眉眼和丁氏有几分相像,看来还真是她家的亲戚。 丁氏陪着何苒进了二楼的雅间,刚刚坐下,何淑惠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姐姐,您还不知道,大伯父养了外室,还生了一个儿子呢。” 其实何苒早在何家人进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时她还是装得好奇的样子:“啊,外室啊,这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丁氏连忙点头表示认可:“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才说说这事,其实,如果只有外室也就罢了,偏偏又出事了。” 何苒心中一动,何大老爷南下之后的事,她便撒手不管了,她回京城之后,还没有见过劳光怀和上官夫人,难道何大老爷已经死翘翘了? “出事,什么事?”何苒一脸懵懂。 “唉,说起来也是造孽,原本大老爷南下赴任,是带着那外室吕氏和她的儿子泷哥儿一起走的,可是刚刚离京,走了不过几百里,泷哥儿就病倒了,去医馆看过,两三个大夫全都认定,泷哥儿是中毒了。” 丁氏讲了泷哥儿中毒危在旦夕,吕红儿带着泷哥儿留在原镇,何大老爷独自赴任的事。 何苒诧异,何大老爷出京那日,她也出京了,当时还看到了那个孩子,粉白玉琢般的小男孩,比阎氏的两个儿子生得都好,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九死一生。 “现在呢,那孩子可救活了?”何苒问道。 “活了活了,也多亏那吕红儿足够果断,独自留下照看孩子,好在她们遇到了一位名医,前前后后治了十几日,总算是把泷哥儿体内的余毒拔除干净了。” 丁氏虽是隔岸观火,可毕竟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说起这些,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过。 “昨天吕氏带着泷哥儿回到京城了,她们先是到了我们先前住的客栈,因着担心大老爷在路上有信送过来,所以三老爷给那客栈的伙计留了新家的地址,就这么着,吕氏便带着泷哥儿找了过来。 唉,大小姐你猜怎么着,我差点就认不出她们了,吕氏瘦成了一把骨头,比之前老了足有十岁,泷哥儿更是,多好看的孩子啊,现在像个小蔫白菜,病秧秧的,人家大夫说了,泷哥儿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子亏了,以为需要小心翼翼地养着,唉,造孽!” 听到丁氏又说了一次“造孽”,何苒心中一动:“莫非给那孩子下毒的是熟人?” “没错,吕氏也是这样说,她让何家把下毒的人交出来,否则她就去报官!” 第八十六章 下毒之人 何苒明白了,丁氏巴巴的过来找她,要么是何家查不出是谁下毒,要么就是已经知道,可却无能为力,交不出来。 “那三婶觉得,是谁给泷哥儿下毒呢?”何苒单刀直入。 丁氏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何苒会这样直接。 她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苒一看就知道,丁氏知道。 她默不作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别说,这家馆子的口味确实不错,此地可以保留,就是不知道酒水如何。 见何苒只顾吃饭,不再理她,丁氏有些无措,求救般看向女儿何淑惠。 何淑惠:“大姐姐,这个鱼也好吃,您尝尝。” 何苒道谢,尝了一口鱼:“很鲜,不错。” 丁氏偷看何苒,见何苒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便知道,今天如果不说出来,何苒是不会帮她的了。 “是,是这样的,其实大老家启程的前一晚,我看到大姑娘的丫鬟香翠来过客栈。” 何苒继续吃。 丁氏见何苒没有吃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老夫人身边玉桂喜欢香翠的哥哥,所以当时我看到她俩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便也没有多想” 何苒终于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抹嘴,又喝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下毒的人是玉桂,背后主使是何淑媛,她让香翠把毒交给玉桂的,玉桂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喜欢香翠的哥哥,那我问你,何淑媛为何要毒害泷哥儿呢,泷哥儿一个外室子,年纪又小,何大老爷也并不重视,他威胁不到何书铭和何书桥?” 丁氏怔怔一刻,试探地问道:“大小姐为何会说大老爷不重视泷哥儿呢?” 何苒轻笑,指了指自己:“想一想,我是怎么流落在外的?大老爷如果重视泷哥儿,泷哥儿现在还会是外室子吗?” 丁氏脸色大变,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你,你知道?” 何苒嗤笑:“阎氏生龙凤胎时,是不是头胎,稳婆看不出来吗?恐怕大半个真定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何家自己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丁氏知道,她是真的小看了这位何大小姐。 她进门晚,没有赶上阎氏生龙凤胎,她只是好奇阎氏这般刻薄的人,为何会对何淑媛那么好,她有过很多猜测,后来还旁敲侧击问过二太太,呜呜呜,还是二太太点给她的。 可是现在何苒说,大半个真定府都知道,想想也是,稳婆们的嘴巴哪有言的。 所以何苒说何大老爷不重视泷哥儿,想想也是,如果真的重视,他有的是办法,把泷哥儿养在阎氏名下。 再说,如果他重视泷哥儿,也就不会把他们母子扔在半路上,自己独自去上任了。 丁氏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何苒却没有给她留时间。 “还没想到何淑媛为何会害一个两岁孩子吗?” 丁氏下意识地看向何淑惠:“惠惠,淑媛没出嫁时,你和她住在一起,你可知道?” 何淑惠哼了一声:“大姐姐恨死吕姨娘了,大姐姐骂吕姨娘是狐狸精。” 话一出口,何淑惠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改口:“不是大姐姐,是大姑娘。” 今天出门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见到何苒,一定要甜甜地多叫几声“大姐姐”,这位大姐姐不但有钱,而且还有本事,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和这位大姐姐走得近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苒失笑,何淑惠只有六七岁,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难为她了。 丁氏吃了一惊,顾不上何淑惠的称呼了,忙问:“你怎么以前没有告诉我?” 何淑惠:“您不是也说吕姨娘是狐狸精吗?你们说的都一样,我为啥还要告诉您?” 丁氏大窘,连忙向何苒解释:“我只是一时嘴快,我可不会去害一个孩子。” 何苒没理她,继续问何淑惠:“何淑媛为何恨吕红儿?” 何淑惠眨着大眼睛,努力回想:“可能大姐姐,不,大姑娘以为吕姨娘说她坏话” 何淑媛当她是小孩子,对她没有太多提防,偶尔碰出一两句暴露心思的真话,即使被何淑惠听到,何淑媛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苒想起何淑媛以养女身份出嫁的事了,想来这就是让何淑媛恨上吕红儿的原因。 她恨一个人,就是去加害这个人年幼的儿子。 说她狠毒呢,还是说她变态呢。 “香翠来找玉桂,这么重要的事,三婶没有告诉吕红儿?” 丁氏摇摇头:“我不敢,大姑娘虽然只是一个姨娘,可闵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咱们和闵家相比,只是小老百姓,胳膊拗不过大腿。再说,何淑媛虽然是养女了,可她也毕竟是在何家长大的,真若是把这件事闹大了,家里姑娘的名声也就跟着她全都毁了。” 丁氏知道,何苒肯定不在乎在何家的名声,可她在乎啊,她有女儿,她不想女儿被连累。 “你来找我,就是想由我把这件事捅出去?”何苒笑着问道。 她虽然在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丁氏只觉背脊生寒。 以前为何没有看出来呢,大小姐居然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 何苒,我已经很温和了好不好,我现在可没想要吓你。 “大小姐不知,那吕红儿直接砸了老夫人屋里的东西,她可太泼辣了。” “那就把你看到的事情说出来,让吕红儿自己找闵家要人,她是外室,又不是何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大老爷不在,你们不是也没有人想认下她们母子吗?”何苒说道。 丁氏一想也是,老夫人是什么人,丁氏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个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的,再说,老夫人一直都不待见何淑媛。 “那闵家”丁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闵家会休妻,不对,妾室不能叫休,叫啥?”何苒问道。 “叫,叫放妾。”丁氏说道。 “嗯,还是三婶有见识。”何苒笑着又夹了一口菜。 丁氏,我这叫啥有见识啊。 无论如何,丁氏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决定了,这就去找吕红儿。 可是走着走着,丁氏的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大小姐该不会是想要借着她和吕红儿的手,让闵家弃了何淑媛。 一旦何淑媛被闵家轰出来,那可就没有地方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容许何淑媛回娘家,连大门都不会让她进来。 何大小姐,也恨何淑媛,一定是的,换成是谁,连身份都被抢走,谁能不恨? 第八十七章 扔了个雷 何苒扔出一个雷,至于这雷炸成什么样,她就不管了。 不过,消息很快就传到她的耳中,老夫人身边的玉桂一心爱恋香翠的哥哥,为此,她对香翠千依百顺,就连月钱也都被香翠以这样那样的名义“借”走了,她也毫无怨言。 可是她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原来香翠的哥哥已经成亲了,就在不久前成亲的,娶的还是香翠的亲表姐,两家是指腹为婚,这不是突然成亲,人家一早就订亲了。也就是说,无论是香翠还是她哥哥,一直都在欺骗玉桂! 玉桂一怒之下,便把给泷哥儿下毒的事情捅了出来。 无论这是真还是假,对于吕红儿而言,都是证据。 吕红儿立刻便去西城兵马司报了官。 其实这种案子,大多是到京兆府报官的,吕红儿却去了西城兵马司,这只能说她聪明。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廖英杰是闵家女婿! 吕红儿状告的是闵家五房的妾室何氏。 廖英杰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何小妾,与他上次去施威打脸的惊鸿楼何大当家有没有关系,在他看来,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且,闵家当初是被何家赖上了,才不得不抬了何淑媛进门,这对于闵家而言,是家丑,家里没挂红没办喜事,闵玉英是外嫁女,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廖英杰首先想到的就是赶紧把这事通知闵家,这样心思歹毒的姨娘,就是搅家精,现在给娘家兄弟下毒,下次就该给嫡子嫡女下毒了。 事关闵家,廖英杰当然不会升堂,他让吕红儿回去等消息,自己亲自去了闵家,将此事告知了岳父和几个舅子。 何大老爷前途一片大好,闵家其实是舍不得这门姻亲的,可现在被何淑媛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何大老爷的儿子。 虽然只是一个外室子,可何淑媛却只是养女。 虽然闵家是靠着女人发家,如今也是靠着女人维持家族荣光,可闵家当家做主的却是男人。 闵家男人以己度人,外室子,那也是亲生的;而养女,哪怕是上了族谱的养女,也只是养女而已,能和亲生的儿子相比吗? 在闵家男人心目中,外室子的地位远远超过从小养大的养女,所以,他们认为,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这样想。 现在何淑媛给何大老爷的儿子下毒,如果再留着她,与何大老爷的姻亲做不成,反而会成仇。 不到一个时辰,闵家的五老夫人便叫回了在外面的闵韦达:“我就说嘛,这个何氏就不该抬进来,你啊你,管不住自己,现在看看,惹麻烦了。” 闵韦达对何淑媛的新鲜劲还没过,老夫少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自是舍不得。 正想为何淑媛说几句好话,丫鬟从外面进来:“何家三太太来了。” 五老夫人一怔,何家三太太这个时候过来是几个意思? 丁氏一见到五老夫人,眼泪便落了下来,心疼的。 心疼谁?当然是她那个只有两岁的好侄儿,泷哥儿了。 “老夫人是没有看到啊,原本粉雕玉琢般的孩子,现在被那毒折磨得皮包骨头,大夫都说了,孩子太小,这毒虽然给拔出来了,可是伤了根子,以后怕是不好养了,呜呜呜,可怜见儿的,我们老夫人心疼孩子已经病倒了,现在大老爷在任上还不知道多伤心多难过,都说老来子老来子,这泷哥儿就是我家大老爷的老来子啊,心肝宝贝。” 丁氏哭了一通就走了,余韵留给闵家。 闵韦达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五老夫人斜睨着他:“你都听到了?你猜这何三太太为何要走这么一趟?” 闵韦达面沉似水,他与何大老爷的酒没有白喝,他知道何大老爷是个什么货色。 别说这个身世不详的何淑媛了,就是那位坐拥天下惊鸿楼的何大当家,在何大老爷心里,恐怕全都比不上他的外室子。 其实闵韦达还是不够了解何大老爷,何大老爷如果真的那么在乎泷哥儿,也就不会把那对母子扔在半路了。 在何大老爷心中,他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不过,闵韦达知道何大老爷心中泷哥儿比何淑媛重要也就足够了。 闵韦达写了放妾书,当即让人把何淑媛送回何家。 何淑媛万万没有想到,闵韦达居然会休了她。 明明昨天晚上,还在被窝里心肝肉儿的乱叫呢,现在穿上衣裳了,就把她扫地出门了? 而且根本没有给她辩解求情的机会! 何淑媛并不知道,在这件事上,就连闵韦达都不能做主,更不用说她这个小小的姨娘了。 何淑媛出嫁时带了多少东西,回来时就带回多少东西,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可惜,她出嫁时闵家是开了后门把她抬进去的,可是回来时,何家却是大门紧闭,她和香翠敲门敲到精疲力尽,赵妈妈才从里面出来,语气淡淡:“大姑娘本就是养女,何家养了你十四年,如今你出嫁了,就不要再回来了,何家不用大姑娘报答养育之恩,还望大姑娘也不要再缠着何家。” 赵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她的话,就是老夫人的话。 何淑媛怔怔一刻,她这是被何家舍弃了? 赵妈妈进门,还对门子叮嘱:“以后大姑娘再来,都不要开门,否则就扣你月钱!” 何淑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四季春胡同的,香翠说道:“大姑娘,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 “好。”何淑媛紧抿着嘴角,她从闵家出来时,从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一句给娘家弟弟下毒,她知道今日一切是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她给那个贱种下了毒,偏偏那贱种没有死,吕氏那个贱妇居然回来报复她了。 她要等着,等着吕红儿来找她。 可惜何淑媛猜错了,吕红儿还没来找她,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来找她的是一位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嬷嬷的婆子。 “何大姑娘,我家夫人有请。”婆子态度十分恭敬,这让何淑媛心情稍好。 “你家夫人是哪一位?”何淑媛问道。 “上官夫人。”婆子挺挺背脊。 上官夫人来到京城时间不长,加上她又上了年纪,一时还没有融进京中的贵妇圈子,名声不显,何淑媛没有听说过她。 第八十八章 别碰孩子 “那你家老爷是哪一位?”何淑媛问道。 “我家老太爷官拜户部侍郎。”婆子一脸自豪。 何淑媛怔住,她知道这位上官夫人是谁了! 是的,何淑媛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阎氏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不过,何大老爷和劳氏的亲生女儿已经死了的事,却是何苒进府之后,她才从阎氏口中知道的。 阎氏说,何苒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真正的何氏女一出生就死了。 这位上官夫人,就是那个短命鬼的外祖母。 那她知道何苒是假货吗? 何淑媛不傻,她没抱希望,不敢妄想上官夫人会认下她。 那可是户部侍郎啊! 这样的外家,何苒那个假货也配? 何淑媛忽然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上官夫人了。 何苒,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拥有。 可惜,何淑媛万万没有想到,她连上官夫人的面竟是也没有见到。 她跟着婆子刚刚走到车前,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个苍老却又淡漠的声音:“是何家的姑娘吗?进来。” 只听这个声音,何淑媛便似乎看到一个思女成疾的老妇人,这样的人,岂能容忍有人冒充她的外孙女? 何淑媛嘴边溢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婆子放下脚凳,她便上了马车。 可是马车里的妇人,与她想像的上官夫人完全不同,这哪里是什么三品大员的夫人,这分明就是一个仆妇! “你是什么人?”何淑媛问道。 仆妇在何淑媛脸上看到了鄙夷,冷笑道:“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占了我家表小姐的身份那么多年,今天我就替我家老夫人教训你!” 何淑媛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说道:“何苒才是”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先前带着何淑媛过来的婆子已经从后面将她牢牢控制,一团破布塞进何淑媛的嘴巴里,她大睁着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淑媛主打就是一个纤纤弱质,弱不禁风,哪里是这两个粗壮婆子的对手,何况这二人不是普通婆子,她们是武婢,是劳光怀专门为家中女眷配置的。 何淑媛哪里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这一切来得太快,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的脸上重重挨了几记耳光,每一下都打得她脑袋晕晕。 原来巴掌打在脸上是这种感觉,这是何淑媛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她晕死过去。 等她醒来时,便看到四周几双如饥似渴的眼睛,那是一群披头散发脏兮兮的女人。 “细皮嫩肉的,养得真好。” “啧啧,这小腰细的,我恨不得一把掐断了。” 何淑媛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可是她的腿被一个女人用膝盖死死压着,感觉骨头都要断了,钻心的疼,可是她却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 一个女人哈哈大笑:“什么地方?这里是大牢,你和咱们一样,都被关进大牢了!” 大牢? 何淑媛吓得差点再次晕死过去,她被抓进大牢了吗? 吕红儿告自己的案子,不是已经被廖英杰压下来了吗?为何还要把自己抓起来? 对了,她想起来了,是上官夫人,不,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劳家的马车,她们说她鸠占鹊巢,可是何苒不也是吗?她们为何只对自己下手? 砰的一声,何淑媛的身体被一名女犯拽起又扔下,女犯哈哈大笑:“看,我一只手就能把她甩出去。” 另一个说道:“来,我也试试。” 何淑媛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被抓起扔下,再抓起再扔下,一遍一遍,直到她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此时的何淑媛还不知道,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这个牢房里的其他女犯,都有被释放的一天,只有她,永远不会。 一个女子牵着孩子走了进来,她两手空空,不像是来探监的,而且,她并没有靠近,而是离得远远的,隔着栅栏,目光冷冷看着那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 “儿子,看到了吗?那就是害你的人,这就是她的下场。” 何淑媛似乎感觉到什么,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牢房中那唯一一处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 恍惚之间,那里似乎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她想看清那是谁,那两人却已经看不到了。 何苒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小八面前,淡淡说道:“这就是作死,原本,我没想对付她,毕竟,当年她也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可她非要自己作死,偏偏我这人,最看不得祸害小孩子,她活该!” 何苒并不喜欢孩子,她原本是那种出门坐车旁边有小孩子,她就会换座位的人。 可就是因为她受不了有人祸害小孩,才会稀里糊涂收养了周池,以至于后来有人想要巴结她,挑了漂亮可爱的孩子送给她养着,还说要给她养老送终,她差点没给呕死。 “战报战报!晋王发动进攻了!真定告急,真定告急!”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从平山卫送到京城,小八爱看热闹,瓜子都不吃了,拍拍翅膀,从打开的窗子里发出去,到街上看热闹去了。 送战报的举着旗子,快马加鞭,一路跑一路喊,别人顶多跟着跑上一小段路,小八却一直跟去了皇宫。 两个时辰后,小八又从那扇打开的窗子里飞进来,落在何苒的肩膀上。 “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 “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 “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小八一遍遍重复着它刚刚学来的话,何苒问道:“你飞进大殿了?没人拿网子抓你?” 小八:“八爷是道光,绿得你发慌。” 何苒拍拍它的小脑袋:“下次别往大殿里飞,太危险。” 小八扬起头:“妈咪爱我!” 何苒哭笑不得,四下看看,好在没有别人听到。 每天下衙之后,郭首辅总会到梅影轩里坐一坐,品品茶,看看字画,或者闭目养神。 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堂官,梅影轩的掌柜,有眼色地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不再接待客人。 今天廷议时,三人一直都在争论,所以索性约了此处,却仍然是各有道理,户部要给河道上留出银子来,可兵部却恨不能把户部的家底全都掏空。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哀家还没死,你就哭上了?那些老头子只是你的臣,是你的狗,你怕他们,你是废物吗?” 第八十九章 人傻食多 哀家? 普天之下,自称哀家的,唯一人耳! “来人,看看外面是何人?”郭首辅大喝。 他们所处的雅室是在二楼,刚刚那声音十分清晰,不像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侍卫将梅影轩前前后后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虽然或许只是无聊之人的孟浪之语,可是三位大人的心情却全都给败光了。 议什么政,不议了! 战报接二连三传来,谢鸿明与冯赞的大军,在平山卫与符燕升大军会战,首战负,官军后退三十里。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又哭了,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到太皇太后面前哭了,他悄悄抹眼泪,他觉得,他的祖父、父亲、兄长,无论哪一个,都不像他这样命苦。 他们在位时,都是太太平平的,哪怕是鞑剌,在新皇刚登基的那几年也是老老实实。 只有他,龙椅还没有坐热,尚未在朝臣中建立起至尊无上的威望,晋王就造反了。 而且,为何要是晋王啊,晋地距离京城那么近。 是的,如果晋王没有谋反,皇帝甚至不知道晋地在何处。 先帝从会走路,就被当做王朝的继承人来培养,有多位师傅传授他各种知识,太祖还曾经抱着先帝,把舆图上的山川湖海指给他看。 皇帝想到这些,心里便不舒服。 这一切,都是皇兄的,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父皇,父皇也不曾多看他一眼,更何况让人教导他呢。 皇帝越发觉得自己命苦,回到寝宫,他望着窗外树梢发呆。 小内侍江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亮:“陛下,您看,那里有一只绿色的鸟,像是昨天在慈宁宫里的那只。” 皇帝大喜:“快,把它抓来给朕玩。” 小时候,玉山公主生日的时候,父皇赏给她一只鸟,那只鸟非常漂亮,玉山公主很喜欢。 宫里的小公主、宫外的小郡主小世子们,全都效仿玉山公主养鸟,他也想养,他告诉母妃,说他也想养只鸟,母妃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几名小内侍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抓到那只鸟,可是下一刻,那只鸟却从窗户里飞了进去,落在皇帝的书案上。 皇帝大喜过望:“小东西,你是来投奔朕的?” 鸟儿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冲着他微微点头。 “哈哈哈,果然是一只有灵性的鸟。” 一名小内侍凑过来说道:“陛下,这是鹦鹉,鹦鹉会学说话。” 皇帝更是来了兴趣,冲着鸟儿说道:“你说句话,朕重重有赏。” 鹦鹉看着他,嘴巴闭得紧紧的。 小内侍忙道:“兴许是没有人教过他,奴婢教教看。” 他冲着鸟儿说道:“陛下吉祥,陛下吉祥。” 鸟儿努力学习:“陛” “哎哟,它还真会说呢,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快点拿吃的过来,有吃的,就学得快。” 吃了几口进贡的苹果,鸟儿有了进步:“陛陛下!” 鸟儿望着教它说话的小内侍,没吃饱,吃不饱的小鸟学不会说话。 一碟进贡的小米端上来,鸟儿吃了几口,再次进步:“陛下吉吉” 没吃饱,脑子不够用,忘了陛下吉啥了。 何苒围着老磨房胡同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小八,天色已晚,小摊子上挂起了灯笼,何苒在常去的馄饨摊子上坐下,要了碗馄饨,馄饨端上来,她正要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咦,你一个人啊。” 何苒抬头,笑了:“黑妹,你们还在京城啊!” 黑妹身后还跟着白狗和红豆黄豆,四个人大喇喇地何苒身边坐下:“我们去保定府玩了,赶在城门关上之前进城的,看,这是给你带的。” 黑妹将手里拎着的像草鞋似的东西放在长条矮桌上,何苒仔细一看,这可不是草鞋,这是装酱菜的盒子。 “你们专程给我带的咸菜?”何苒问道。 “什么咸菜啊,这是大慈阁的八宝酱菜,老字号,排队才买上的。” 黑妹有点不高兴,多好的礼物啊,何大小姐居然看不上。 何苒笑笑:“这礼物挺好,我喜欢,明天就白粥吃。” 吃完馄饨,黑妹四个也不客气,跟着何苒身后回家,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住宿不用花钱,如果他们脸皮够厚,吃饭也不用花钱,就像这顿馄饨,就是何苒花的钱。 小梨看到何苒身后跟着的那一串,吃了一惊,不是,这几个还好意思过来蹭吃蹭喝? 把黑妹四个安排妥当,小梨悄悄问何苒:“大当家,要不要夜里就把他们绑起来审问?” 何苒摇头:“不用。” 正在这时,一道绿影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是小八。 何苒戳着它的脑门:“你一整天不着家,跑哪儿去了?” 小八:“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 它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人傻食多,嗯,明天它还去。 小梨把小米端上来:“出去疯了一天,饿了?” 小八啄了一口小米,又给吐了出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都是小米,咋就不一样呢。” 小梨瞪它一眼:“把你惯的,爱吃不吃。” 说完,小梨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家里住进四个问题少年,这夜里的护卫可要加强。 何苒则去看刚刚送过来的战报,没错,宫里有战报,她手里也有。 小八还想吹嘘一下今天的经历,见没人理它,有些落寞,飞到檐下唱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 “小八,闭嘴,太晚了,明天再唱!”何苒喝道。 小八缩缩脖子,大当家好凶啊,人家还是个五十岁的宝宝呢。 它踱着小碎步,满院子遛达。 书房内,何苒打开最新的战报,这是刚刚才送到的,恐怕宫里也还没有收到消息。 谢冯大军发动进攻,符海阵亡,符燕升受伤,晋军再次败退。 而在这封战报后面,还有一份,不是战报,却是情报。 蔡杰幼子蔡繁英醉酒纵马,踩死了一名老妇,一个书生恰好路过,打抱不平,被蔡繁英一剑刺死,书生的四名随从中有三个被蔡繁英带的人乱箭射死。 那名书生是榆林卫指挥使武东明的第三子。 武三公子的随从中有一个重伤逃走,拼死将消息送到了榆林卫! 在此之前,晋王与武东明是暗中合作的关系,经此一事,晋王危! 第九十章 苏什么局 蔡杰,汾州卫指挥使,晋王的亲娘舅。 看完这封情报,下一份是杏姑送来的,同样提到了汾州,提到了蔡杰。 冯撷英亲自去了汾州,调查当地强征壮丁之事,蔡杰听闻冯撷英到了,摆了盛大的筵会为冯撷英接风洗尘。 蔡杰送上财帛美人,冯撷英婉拒。 蔡杰邀请冯撷英住到他的府第,冯撷英再次婉拒。 蔡杰只是哈哈一笑,毫不在意。 可就在冯撷英回官驿的路上,一挂点燃的鞭炮忽然扔到他的马车上,驾车的马受到惊吓,一下子便惊了,鞭炮将马车的帘子点燃,马车燃烧起来。 惊马拉着熊熊燃烧的马车在夜晚的大街上狂奔,冯撷英跳车捡回一条性命,可是身上多处骨折,吐血不止,显然是受了内伤。 蔡杰假惺惺送来一支百年老参给冯撷英续命,其实谁都知道,这就是他干的。 何苒将杏姑的来信扔进火盆中,紧抿的嘴角透出一丝冷意。 如果这一次,晋王仍不能大义灭亲,杀了蔡杰,他们父子在晋地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会断送在此。 原本,以晋王的兵力与朝廷抗衡,就是以卵击石,利用晋地的地理优势,用最快速度,抢占京城,这样方能有一半的胜算。 且,晋王能够义无反顾起兵,向京城进发,陕西卫、榆林卫、中原卫,这三卫与他定然早有协议,甚至已经归顺于他,否则从他起兵到现在,为何这三卫未出一兵一卒。 可是现在,蔡杰的儿子杀了榆林卫武东明的儿子,别说是合作了,武东明若是能继续按兵不动,就已经是他温和了。 上一份情报里已经写明,武东明虽有三子,可却只有两个嫡子,一武一文,死去的武三公子就是嫡出,且是最受宠爱的一个。他之所以没有学武,就是因为他自幼娇惯,吃不得练武的苦。 可也看得出来,小皇帝以及现在的朝廷,根本支使不动武东明。 那可是榆林卫,九边重镇! 小皇帝收拢不了这些武将,即使没有晋王,也会有别人造反,这是迟早的事。 而闵兰用来收拢武将的办法,除了联姻还是联姻。 他们闵家靠女子起家,尝到甜头了,先不说小皇帝是不是闵家的种,单就用女人去拉拢重臣这一点,就是蠢得不能再蠢。 堂堂晋王妃,说杀就被杀了,更别说其他闵氏女了。 何苒把另一封来信也扔进火盆里。 次日,小八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何苒正要出门,黑妹跑了过来:“你是去惊鸿楼吗?我能去惊鸿楼见识见识吗?” 何苒微笑:“小姑娘长大了,爱美了,要去买首饰头面了?” 黑妹的嘴角抽了抽,随即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情:“谁想戴那些劳什子的破玩意儿,我就是想看看,这惊鸿楼里面是什么样的。” 何苒上下打量他:“最近又赚钱了?” 黑妹拍拍鼓鼓囊囊的荷包:“赚了一点,不多。” 何苒点点头:“有钱就行,走。” 黑妹捂紧荷包:“你你你,你该不会是盯上我的钱了,我可不借钱,这年头,借出去的钱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不是借钱,是想拉你入股,一起做生意。”何苒笑嘻嘻。 “做生意?什么生意?”黑妹不可置信地看着何苒。 何苒笑得阴风阵阵:“不敢?不敢就算了,你别后悔就好,说不定,你压根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算了算了,当我没说,我去找别人。” “你也要先说说是啥生意,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有话好好说,你慢点,哎,你等等我!” 老磨房胡同离惊鸿楼并不远,没过一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走进了惊鸿楼。 一进门,黑妹便东张西望:“金匾呢?不是说你们惊鸿楼有太祖爷的金匾吗?” 何苒指了指里面:“供在里面了,见到金匾要跪下叩头的,若是挂在外面,客人岂不是要先磕头才能进来?” 黑妹摸着脑袋,傻呵呵地笑了:“还真是这个理儿,金匾是真的金子做的吗?” 何苒:“要不你抠一块下来咬一咬?” 黑妹吐吐舌头:“你想害死我?” 何苒没有理他,径自上楼。 黑妹在一楼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伙计知道他是跟着大当家一起来的,也不管他,随他去了。 黑妹看够了,忽然发现何苒不见了,找了伙计,伙计带他上了楼,见何苒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怔怔出神。 “哎,哎!”黑妹亮起了大嗓门。 何苒转身看到是他,笑着说道:“逛够了?坐下,咱们谈谈生意。” 小梨捧了香茶,黑妹坐到铺着名贵绣花缎垫的红木椅子上,屁股扭来扭去,他吸吸鼻子:“这什么味啊。” 何苒微笑:“二苏旧局。” “什么苏?什么局?”黑妹没听清楚。 “二苏旧局。”何苒重复。 “二什么舅?苏什么局?”黑妹再问。 何苒:“李二舅。” 黑妹总算明白了:“李二舅就李二舅呗,还来个酒局,矫情。” 一回头,见小梨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黑妹不解:“小丫头你瞪着我干啥?” 小梨重重哼了一声,把原本放在长案上的小香炉端得离远了些,这么好的香,这厮不配闻! “说,谈什么生意?”黑妹翘起二郎腿,晃着脚丫子,何苒瞟了一眼他的脚。 “黑妹,你的脚可真大,比我的脚大多了。” 黑妹一怔,切了一声:“你要是像我一样,小时候没有鞋子穿,要么打赤脚,要么就在水里泡着,脚也能长得这么大,我听人说了,你们大家闺秀,还有缠脚的呢,真是吃饱了撑的。” 何苒摇头:“那是以前,现在早就没有缠脚的了。” 这是前世她亲自下令禁止的,那时还在打仗,每到一地,她便勒令给女子放脚,还让营中姐妹挨家查看,若是家中父母依然逼着女儿缠足,便抓去修补城墙,你不是闲吗?那就去干活。 起初是强制,后来百姓们渐渐发现女子不缠足的好处,干净卫生,走路更稳,又接连出了几起缠足女被退亲的事,逼着女儿缠足的人家便越来越少了。 重生归来,很多事情改变了,唯有缠足,据说现在只有个别花楼为了迎合一些客人变态的爱好,还在让花娘缠足,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都是天足,农家女子就更不用说了,缠了小脚哪里还能下田干活,就连何家老夫人那种喜欢装模做样的人,也是一双天足。 第九十一章 谈谈生意 “你要和我谈什么生意,说出来听听。嘿嘿嘿,你该不是要把一半的惊鸿楼让给我?”黑妹终于把他的大脚丫子缩了回去。 “是啊。”何苒笑眯眯。 “你说真的?”黑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何苒:“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妹不淡定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住摇头:“你怎么会舍得,我听人说了,这惊鸿楼还有武安侯府那位老封君的股,她会同意?” 何苒脸上的笑意更浓:“我说的不是京城的惊鸿楼,是别处的,我准备再开一座惊鸿楼,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黑妹怔了怔,的确有很多惊鸿楼,汾州有,晋阳有,保定也有。 “你准备在哪里开?”黑妹问道。 “我还没有想到,你若是与我合作了,你也可以做决定,我们一起商量。”何苒看上去很好说话。 黑妹的眸子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这样的好事,只要你说一声,怕是这惊鸿楼的门都要被挤爆了,你为何会选上我?” “因为我另有目的啊。”何苒慢悠悠地说道。 “有何目的?”黑妹死死盯着何苒的眼睛,少年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已经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因为”何苒顿了顿,忽然身子向前倾,与黑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喜欢!” 说完,何苒就收回了身子,哈哈大笑。 黑妹那张被阳光晒得黑红的脸,此时尴尬得恨不能钻进洞里去,好在他长得黑,看不出来。 他竟然被调戏了! 这一次,他的愤怒没有藏好,被何苒捕捉到了。 何苒心情愉悦,在周家堡时,被这小子摆了一道,这才哪到哪啊。 “小姑娘家家的,害羞了?” 黑妹冷哼一声:“我本来就长得好看,还用你说?” 何苒笑而不语。 黑妹等着,何苒却没再开口,他沉不住气了:“喂,你真的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要和我合作的?就是为了这个?” 何苒歪着脑袋看着他:“不然呢?” 黑妹抓抓脑袋:“这么大的事,不应该这样儿戏?” 何苒指指自己:“我多大?” “你?十四岁啊,寻人启事上写着呢。”黑妹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位据说很了不起的大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女子十五及笄,我十四,尚未及笄,就还是孩子,我现在不儿戏,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再儿戏吗?”何苒振振有辞。 黑妹这是歪理,可是他却又无法反驳。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开惊鸿楼?建一座惊鸿楼要花很多很多银子,我可没有那么多,别说一半了,怕是连零头也没有。”黑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可以借给你,你慢慢还给我就行了。” 何苒笑得云淡风轻,可是看在黑妹眼中,这就是不怀好意。 没错,他现在觉得何大当家像大骗子,还是会割腰子的那种。 “不不不,我不上当!”黑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腰子,太可怕了。 何苒叹了口气:“我看你是可造之才,想要给你机会,让你发光发热,可你既然不领情,唉,我只好去发掘其他人了,这世上,谁会拒绝做更好的自己呢。” 何苒的语气里满满的哀愁与遗憾。 黑妹迟疑了,虽然,他知道何苒一定另有目的,可是那是惊鸿楼啊,惊鸿楼在手,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这一把,要赌吗? 何苒又是一声长叹。 黑妹咬咬牙,骗就骗,看着要割腰子时,他提前跑不就行了?他这么机灵! “好,我答应,我和你合作。”黑妹声如洪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好啊”何苒笑眼弯弯,“地方你来选,选好了就告诉我,我出钱、出人、出力、出关系。” “就这么口头一说,不立契?”黑妹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就这样谈成了? “你要立契?好,那就立契!小梨,去和文叔说一声,让他做一份契书,一式三份。”何苒吩咐。 片刻之后,契书就送了过来,何苒指着契书,对黑妹说道:“这契书把重要的地方都空了出来,我们只要填上就可。” 黑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们惊鸿楼居然有现成的契书,该不会所有的惊鸿楼都是与人合作的,想想也是,还真有可能。 黑妹把契书仔细看了一遍,把该填的地方全都写上,最后郑重写下他的大名:万黑妹。 何苒呵呵一笑,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让小梨取来朱砂,两人盖上手印。 黑妹走出惊鸿楼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真的成为惊鸿楼的合伙人之一?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白狗用手指头戳他一下,黑妹这才缓过神来。 “走,咱们出京。”黑妹快走几步,甚至小跑了起来。 “出京?出京做什么?”白狗不明所以。 “看地方,开惊鸿楼!” 京城的阳光中,少年越跑越快。 “大当家,鸽子到了!”清觞快步进来,手里抱着一只信鸽。 何苒伸手接过从信鸽腿上解下来的竹管,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十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榆林卫五万大军攻打石州,一夜破两县! 何苒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目光锐利,与方才和黑妹说笑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小梨,给黑土写信,加快寻找昭王后人。”何苒吩吩。 “是!” 小梨正要提笔,何苒又道:“等等,让他把所有说自己是昭王后人的,全都送到送到顺德府!” 小梨大喜:“我们要去顺德府了?” 何苒的表情重又缓和下来,小梨虽然是小艾送来的,但她是小葵收养的孤儿,只是她年纪太小了,小葵没认她做干女儿。 “是啊,我们去顺德府,见小见你的何奶奶。” 小葵,跟了何惊鸿姓何。 “嗯!”小梨开心得小辫子都飞了起来。 何苒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就要见到小葵了,还真想她了,这些年小葵收养了很多孩子,全都是女孩子。 第九十二章 小八去向 小葵是弃婴,被邻村的孤老太太捡去,辛辛苦苦养到七岁,虽然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可依然掩盖不住小女娃的漂亮。 她的亲生父母其实一直都知道她被养在邻村,但是却从未来看望过她。 直到有一天,他们来邻村喝喜酒,看到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女娃,别人告诉他们,这就是那个孤老太太捡来的孩子。 她的亲生父母回去商量后,便来找老太太要孩子,哭着喊着,带哄带吓,把小葵要了回去。 小葵回到亲人身边的第三天,便被卖到县城里的一户有钱人家,给那家那个八岁还穿开裆裤的傻儿子做了童养媳。 这就是她被亲生父母认回去的原因。 原本要卖的是家里的另一个女儿,可那家人嫌长得不好,说会影响到下一代,所以当他们看到漂漂亮亮的小葵时,便动了歪心思。 小葵十三岁时,那家人便让傻子和她圆房,傻子不会,公公便代替了儿子。 公公见小葵不哭不闹,以为她认命了,便又一次进了小葵的屋子。 这一次,小葵用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剪掉了公公的作案工具,并且随手扔给了看门的大黑狗。 她逃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听人说有个地方在招募女兵,一个女兵给十两银子,她便跑去应征,她不要钱,她只要一个容身之所。 何惊鸿来征兵处视察,正好听到征兵的人问小葵:“你梳的是妇人髻,你嫁人了?你出来当兵,你婆家同意了吗?我们这里可不招收偷跑出来的啊,对了,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就是本地的。” 小葵吓得脸色发白,起身便往外跑,恰好撞在何惊鸿身上。 何惊鸿了解了她的事情之后,没有把她送到官府,而是把她留在身边,做了侍女,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学习武功。 何苒的思绪飘出很远,是啊,她的小葵,现在也是老太太了,但一定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 何苒离开京城那日,战报再次传来,武东明大军已经全线攻破石州,向晋阳挺进! 何苒叹了口气,四处寻找小八,小八昨天很晚才回来的,那时她已经睡了,只是听寿眉说看到它回来了,给它拿了吃的,它挑三拣四的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寿眉还准备今天向大当家告状呢,没想到天一亮,小八就又走了。 何苒让人把老磨房胡同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小八的影子,她只好对寿眉四人说道:“等它回来,让它乖乖在京城等我,谁让它乱跑,这次就不带它出去玩了。” 寿眉等人笑着答应,小八丢不了,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蹭吃蹭喝了,这几天回来不好好吃饭,挑食得很,可是却一点也没瘦,羽毛更有光泽。 “您就放心,真若是有贩鸟的捉住它,那被卖的八成是那贩鸟的。” 何苒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向着顺德府的方向而去。 何苒并不知道,她前脚离开,后脚陆畅和陆臻便来了惊鸿楼。 可惜何大当家没有在。 不仅不在,而且管事还告诉他们,大当家出京去了。 陆畅遗憾:“哥,你说,如果让祖母帮我在大当家面前美言几句,让我给大当家当个小跟班,你说行不行?” 陆臻看她一眼:“她身边好像有跟班,而且不只一个,我听说她上次回来,带回一对孪生姐弟,还是她的故人之后。” 陆畅嘟起小嘴:“故人之后?那我也算是故人之后,大当家的长辈和祖母八百年前就认识了。” 陆臻声音冷冷:“你确定是八百年前就认识?” 陆畅皱皱鼻子,拉着陆臻的衣袖撒起娇来:“哥,你是大好人,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好想好想好想跟在大少家身边,做个小小小小小的小跟班就行。” 陆臻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好好好,我帮你想,你别急,反正她现在也没在京城,你想当跟班也没有机会。” 话音刚落,陆畅就瞪大了眼睛:“哥,你怎么能称呼大当家叫她呢?你太没礼貌了,让祖母听到一准儿敲你脑袋。” “不叫她,那叫什么?”陆臻心中涌起一股莫明的委屈,他还和她订过亲呢,现在都没人提了,连他娘也不提了,就好像没有这事一样。 “大当家说了,我们可以称呼她,何大当家,也可以称呼她为何大小姐,哥,你是不是觉得大当家是女子,所以你就看不起她?我可告诉你,你若是真有这种想法,我就告诉祖母,让祖母削死你。” 小姑娘气势汹汹,已经忘了刚才还求人家帮她想办法了。 何大当家,那是能被人看不起的吗? 不能,坚决不能。 陆臻瞪她一眼:“我和你说不清楚,我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 陆畅哼了一声:“留下就留下,这里是大当家常来的地方,有她的影子,有她的气息,我在这里待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受到她的熏陶,哼,你等着看,总有一天,我要像祖母当年那样,被所有人尊称陆畅娘子。” 陆臻才不想和小丫头争论不休呢。 祖母被世人尊称为锦绣娘子,那是因为她是跟在何惊鸿身边。 可她可她不是何惊鸿,她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是何苒,何大小姐。 对,既然那个臭丫头不让称呼为“她”,那就叫她何大小姐。 现在所有人都叫她大当家,好像没有称她“何大小姐”了,那他就叫她“何大小姐”,总要和别人不一样才行。 毕竟,和她订过亲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少年想到这里,忽然高兴起来,他策马扬鞭,向城外驰去,长随连忙在后面跟上:“世子,您去哪里?” “出城,遛马去!” 最后一个字传过来时,少年已在一射之外了。 皇帝下了早朝,没去御书房,而是迫不及待回到寝宫。 “陛下,您可回来了,鹦鹉鹦鹉,快说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内侍欢喜地说道。 第九十三章 你跪安吧 鹦鹉一脸懵懂,看看小内侍,又看看皇帝,再看看那比它口袋还要空的小盘子。 皇帝抬腿就给了小内侍一脚:“快去把刚刚进贡的芭蕉拿来!” 芭蕉切成小块,装在玉盘里,鹦鹉闻了闻,咦,这不是香蕉吗?咋叫法还不一样呢? “小乖乖,这是南边进贡来的芭蕉,你肯定没吃过吗?”皇帝笑咪咪地说道。 鹦鹉看他一眼,矜持地啄了一口,小内侍拍手笑道:“吃了吃了!” 然后,主仆二人一起看着它:“说啊,快说啊!” 鹦鹉又吃一口,这才慢吞吞说道:“万万岁!” “陛下,连鹦鹉都向您山呼万岁了呢,万岁万岁万万岁!” 鹦鹉:山呼?那是什么呼? 老磨房胡同里,小八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三更时分,院子上空才响起小八的声音:“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 忽然想起主人不让它在夜里唱歌,小八连忙噤声,小心翼翼地落在窗前。 咦,肿么回事,妈咪没给它留门! 这是嫌弃它回来晚了吗? 小八连忙承认错误:“原谅孩纸,伦家还是个五十岁的小宝宝。” 没人理它。 一定是它承认错误的方式不对,换一种。 “我做错了,但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这一次终于有人理它了。 寿眉闻声走过来:“八爷,你还知道回来啊,大当家出远门了,她临走时说了,这一次不带你了,让你乖乖在家等着她。” 小八害怕了,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主人又不要它了吗? 上一次,主人让它闭嘴,它不肯闭嘴,主人生气了,一个人走了,没有带上它,它等啊等,左小艾都从大姑娘变成老太婆了,主人才回来。 这一次,又要等这么久吗? 小八去看寿眉,寿眉见小八看着她,问道:“八爷,你看我做什么?” 小八:“寿眉都不是大姑娘了,大当家回来时,寿眉就变成老老太婆了,寿眉老,老寿眉,八爷要去找主人!” 寿眉:你才老呢,你比我老多了! 不过,它说什么?要去找主人?那可不行! 狗能闻味,马能识途,它一只鸟,到哪里去找主人啊。 寿眉连忙哄它:“大当家说她过几天就回来,你乖乖的啊,不许乱跑。” “过几天是几天?”小八问道。 “九天,九天。”寿眉胡编,她哪里知道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啊,先稳住这祖宗再说。 “八爷信你一次,八爷要回宫了,你跪安!” 寿眉: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八爷的皇宫,就是它那个比狗笼子还要大的鸟笼,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外加一面西洋来的美人镜。 八爷回到自己的笼子里,照了照镜子,今天比昨天更帅了。 八爷站到架子上,无限感慨:“金窝银窝,全都比不上八爷的鸟窝。” 八爷要养精蓄锐了,明天还要去那个大得没边的院子,那个穿黄袍子的大傻子,还在等着伺候它呢。 何苒压根也没有想到她家小八会去哪里。 京城到顺德府,相隔近千里,次日傍晚时分,一行人便到了城门口。 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何苒没让人给小葵飞鸽传书,此时到达城门口时,便看到城门关一扇开一扇,等着进城的人闹哄哄的,还有哭声,而城门口正有人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 小梨惊讶:“这比京城查得还严。”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京城的城门虽然也会查,但也只查看路引,而这里,却好像是在搜身。 小梨下了马,跑过去,挤进人群里看了看,再回来时一脸的惊异。 “在搜身,只搜女子,无论老少,全都搜,十来岁的小女娃也不放过,男人不搜,挥挥就让他们通过了。” 何苒也有些吃惊,她也见过进城搜身的,但那多半是在抓通缉犯,且一般不会搜女子的身。 “这哭声就是那些被搜身的女子?是女的搜女的?”何苒问道。 小梨点头:“负责搜身的是两名女狱卒,可毕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在身上摸来摸去,所以” 何苒懂了,就是有人觉得这样很难为情,给吓哭了。 这时,流霞也回来了,对何苒说道:“打听到了,他们要抓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据说是个巨盗,有情报说她要来顺德府,所以顺德府从今天早上就在城门口严查。” 何苒来了兴趣:“那为何要搜身?为何还要连老太太也一起搜?” 流霞也不知道,她迟疑道:“可能是怕她带兵刃进城?搜老太太是怕她还有同伙?” 何苒笑了,老太太是同伙?好,想想李锦绣,这把年纪了还能抡起大枪揍人,所以老太太是同伙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她们为了出行方便,全都是做男子打扮,就连路引上写的,也是男的。 其实只要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们其实不太像男的,可城门口乱成一团,有哭的,有骂的,看到有男人要进门,谁还会去看你是男是女,反正路引是男的,这就行了。 几人没费功夫就进了城,这时,天色已经擦黑,她们没去惊鸿楼,而是去了小葵的家。 小梨曾经在那里住过两年,熟悉得很,她做梦都想回来,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走进一条巷子,几个小娃正在巷子口玩耍,看到她们在巷子口下马,便跑过来询问:“你们是来给何奶奶请安的吗?” 离得近了,何苒看仔细了,这几个孩子全都是女娃。 “你们都是何奶奶家里的?”何苒笑着问道。 “是啊,我们都是何奶奶的孙女,你们是谁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问道,声音软糯糯的。 何苒笑道:“去告诉你们何奶奶,她家姑娘来了。” “我知道,你是何大当家!”小女娃大声说道。 何苒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娃挺起小胸脯:“何奶奶说的啊,她家姑娘就是何大当家,何大当家就是她家姑娘!” 第九十四章 昭王后人 何苒心头涌进一股温暖的酸楚,被人记得,有人怀念,这种感觉真好。 孩子们已经飞奔着进去报信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喊:“何大当家来了,何大当家来了!” 还有人喊:“何奶奶,你家姑娘来了!” 何苒莞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何奶奶的女儿呢。 屋内,小葵正靠在摇椅上,听丫鬟读话本子,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传进来,她的眉头一动,坐起身来:“她们在喊啥?” 守在门外的丫鬟跑了进来:“老太太,娃娃们说何大当家来了。” 话音未落,小葵已经冲了出去,这可把丫鬟们吓坏了,我的天呐,老太太这是要吓死人呐。 “鞋,您的鞋,您还没穿鞋呢。” 整条巷子住的只有小葵一家,她把这里的房子都买下来了,谁让她家的孩子多呢。 孩子们长大以后会离开,但是偶尔也会回来,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孩子住进来。 巷子很深,小葵住在最里面的那一户,何苒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一个衣衫不整,连鞋子也没有穿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何苒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她! “小葵,我来看你了。” 一个时辰后,何苒见到了小葵的孩子们。 小葵指着几个丫鬟:“她们都是在这里长大的,我让她们去惊鸿楼做工,她们说什么不肯去,哭着喊着要留下。” 她又指着那一群从两岁到十三岁的孩子:“这一堆,都是我孙女,三十五个呢,那几个大一点的,明年就离开这里去开启她们自己的新生活了,还有三个更小的,还在吃奶,淘着呢,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下,就不抱给你看了。” 何苒看向这些孩子,她们的脸蛋红扑扑的,目光明亮,笑容单纯而灿烂。 何苒由衷说道:“小葵,你把她们照顾得真好。” 小葵哈哈一笑:“哪用我亲自照顾,她们除了有我,还有姨姨姐姐,大家都能照顾她们。” 何苒轻轻拥住小葵的肩膀,她的小葵,从泥泞里爬出来,用自己的方式,救赎了一个又一个像她一样困在泥泞中的孩子,同时,也救赎了自己。 当年那个悲苦爱哭的小葵已经不见了,时光流淌,她不疾不徐把岁月雕琢成她想要的模样。 她从未在血亲身上得到过亲情,但是,她却让无数个孩子有了家,有了生活的勇气,有了长大后独自面对人生的自信和底气。 “大当家,我现在过的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有这么多丫头陪着我,还有猫儿,出去的闺女们隔三差五就会写信回来,和我念叨她们生活中的琐碎,唉,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晚上,小葵拉着何苒的手,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睡:“姑娘,你别嫌我唠叨啊,她们现在都说唠叨,可我就想和你多说几句话,我高兴,我真的高兴啊!” 何苒笑,眼前一片模糊,她抚摸着小葵花白的头发:“我以后有空就来看你,你可要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们还要一起干大事。” “好,姑娘,我还能骑马呢,隔上几年,我就让丫头们陪着我去骑骑马,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何苒在顺德府住了三日,到了第四天,黑土便到了。 黑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四十多人,没错,是四十多人,因为其中有两个人是拖家带口的。 这些人全部都是昭王后人。 何苒让小葵帮忙找了一处离惊鸿楼和小葵家都很远的宅子。 这处宅子的前一任主人很有钱,因此宅子除了大门简陋以外,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丝毫不比官宅逊色。 有钱人自以为很低调了,可还是招来了是非,被人算计了,最后只得悻悻返乡。 这处宅子因为占地大,一直没人接手,反倒让小葵捡了大漏,在价低时买了下来,如今算是惊鸿楼的产业。 何苒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对此处浓浓的老钱风非常满意。 可是当黑土把那四十多人带过来时,还是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并非是院子不够大,而是这四十多人带的东西太多了。 衣裳被褥自不用提,还有锅碗瓢盆。 黑土一脸尴尬,悄悄对何苒说道:“我寻思着,他们八成是准备认亲不成,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 何苒给逗乐了,好,这其实和她想像得也差不多。 一下子这么多人进城,又是在顺德府搜查女贼的关键时刻,即使有路引,这些人依然引人注目。 小梨出去看了看,回来对何苒说道:“有人盯梢,练过的,不是寻常百姓。” 何苒也不在意,先让人到外面,抬回几大蒸笼的馒头,一人两个白面馒头外加一块老咸菜,小葵让人送来一口巨大的锅,据说是每人施粥时用的。 张佳慧和张佳宁年纪小,但却会煮粥,两人煮了一大锅粥,这些人居然自带碗筷,每人一大碗,自己找地方喝粥吃馒头了。 张佳慧和张佳宁眼瞅着一大锅粥转眼就分完了,就连锅底也刮了一遍,两人面面相觑,这些人真的是昭王后人?怎么看着像流民啊。 黑土告诉何苒,这一路上,刚开始他是带着这些人一起吃饭的,可他们当中一大半都不愿意,让他不如把吃饭的钱给他们,他们自己吃,于是他就给了钱,这些人拿了钱却舍不得吃,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看着这些人吃饱喝足,何苒便正襟危坐,让这些人一个个来见她。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老者,何苒看他少说也有六十了,但他却说他只有五十岁。 何苒问他,从何处得知自己乃昭王之后,老者咧开嘴,竟然号啕大哭,小梨喝斥:“那你先哭着,下一个!” 老者立刻止住了哭声,摆着手:“不哭不哭,回头再哭,别叫下一个,我说我说就是了。” 何苒笑看着他,老者说道:“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都叫我小杂种,全都欺负我,因为我没爹,那时我就想,如果我亲爹知道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他老人家该多心疼啊!” 第九十五章 一枚玉佩 “所以,你那时就知道,你是昭王遗孤了?”何苒好奇极了。 老头抹一把眼泪:“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他是太祖皇帝,心疼他的龙子凤孙流落民间,他抱着哭着,还给我吃山珍海味。” 老头说到“山珍海味”时,咽咽口水。 何苒:“来人,这个老骗子污蔑太祖皇帝,冒充皇亲,轰出去!” 流霞过来,拎起老头的衣领,便拖了出去。 老头大喊:“我的被子,我的被子,你们把被子还给我!” 老头被扔到大门口,接着一床臭哄哄的棉被也被扔出来,老头骂骂咧咧地拿起棉被,棉被里掉出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脚,他低头一看,老天爷啊,这是一块银锭子,没有十两也有五两! 第二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昂首挺胸,鼻孔朝天,下巴抬得高高的,见到坐在上首的何苒,青年大怒:“大胆,见到皇孙还不下跪?” 片刻之后,这位也被轰了出去。 何苒只用了不到半日,就把这些全都见完了。 原本的四十多人,只留下一个。 这是一个十岁的男孩,他长得清秀文静,可却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名字,他叫狗儿。 狗儿的娘是个娼户。 做个行当的女人,很难有孕,可狗儿娘却怀了他并且把他生了下来。 狗儿娘之所以会生下他,是想和那男人双宿双飞。 那男人很有钱,春风一度之后便把她包了下来,包了整整三个月,那男人临走之前,狗儿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三个月里,她没有其他男人,所以这个孩子一定是那个男人的。 男人很高兴,说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家终于有后了,他给了鸨子一笔钱,包下狗儿娘三年,他说他族中有事,三年后就回来。 离开之前,趁着他睡觉,狗儿娘偷了他的玉佩,因为男人说过,这玉佩是他家祖传之宝。 狗儿娘寻思,这玉佩对男人很重要,哪怕不是为了她们娘俩,男人也会回来找玉佩的。 因为有了那笔钱,三年之中,老鸨把狗儿娘当成皇后一样伺候,狗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丁,更是喜上眉梢,以为自己母凭子贵,哪怕做不了正妻,做个姨娘也是可以的。 她等啊等,盼啊盼,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男人没有回来。 老鸨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男人还是没回来,老鸨立刻变脸,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收拾收拾接客去。 狗儿刚开始没有名字,因为要等着亲爹取,后来亲爹没回来,他也变成了鸨子口中的狗崽子。 可能是狗崽子不如狗儿顺口,慢慢的,狗儿就成了他的名字。 去年他娘终于熬出头,跟了一个老实人从良了,老实人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他娘倒也有良心,临走时把那枚玉佩交给他,让他把玉佩留好,迟早有一天会被接走当小少爷。 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有七八家娼户,狗儿从记事起就在那里,给客人和姑娘们跑腿,去买瓜子买果脯,他娘走了以后,他没了睡觉的地方,就睡在大街上,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倒是也没有人欺负他。 他等了一年,也没有人来接他去当小少爷,他便琢磨着把这枚玉佩卖掉,说不定还能租间屋子住。 他拿了玉佩去了当铺,朝奉看到玉佩,吓了一跳,不但不肯收,还问他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了实话,朝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翻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悄悄和他说:“这玉佩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有的,这是皇室流出来的东西,让他千万收好了,他娘说的对,说不定哪天他亲爹就回来找他了,哪怕是娼户生的,那也是龙种,皇室不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的。 从那以后,那位朝奉时不时给他送钱送衣裳,还给他租了一间房子,前不久,朝奉告诉他,有人在寻找昭王遗孤,让他拿上这枚玉佩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真是来找他的。 这四十多人里,不是只有狗儿有信物,有几个也有信物,但那些信物,全都无法与这枚玉佩相提并论。 那都是什么呢? 他娘被昭王强了的时候,从昭王衣裳上扯下的一块布。 他奶和昭王睡觉的时候,偷走的昭王裤衩。 狗儿的玉佩一拿出来,何苒的眉头就动了动。 她见过这枚玉佩,这是周池之物! 且是周池登基之后用过的东西,上面有御制的标志,因此当铺的朝奉才不敢收,纵然不知道这是太祖的东西,仅是上面的标志也足以证明玉佩的出处。 何苒虽然大张旗鼓寻找昭王遗孤,可实际上,她是不相信昭王会有遗孤的。 沈女官怀了先帝的孩子,闵兰便将她灭口,一尸两命。 周老二远比闵兰更有心机也更加狠毒,他决不会让昭王的骨血留下来的。 他有多恨昭王呢,就看他把承嗣的小昭王改封齐王就知道了。 把封号都改了,这还算哪门子的承嗣。 连一个封号都不肯给昭王保留的人,他会放过任何一个被昭王宠幸过的女人吗? 放心,不管这些女人有没有身孕,都会被严加看守,让她们一个个死在慈恩寺里。 因此,何苒才笃定昭王没有男丁,直到见到狗儿的这枚玉佩之前,她仍是这样认为。 可是现在有了这枚玉佩,何苒知道,狗儿说不定还真是皇室血脉,但不会是昭王的,很可能是宗室其他人的。 何苒把狗儿叫到面前,打量着他,小孩子相貌俊秀,只是在街市上待得久了,带了几分油滑之气。 “你喜欢狗儿这个名字吗?”何苒问道。 小孩不知道眼前之人为何会问这个,他茫然摇头:“不喜欢。” 何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既然不喜欢,那咱们就改一个,叫什么好呢?” 何苒摸着下巴:“水生木,木生火,你就叫炯,周炯!” 小孩神情迷茫,他不识字,不知道这名字好不好,但总比狗儿要好。 第九十六章 你是周炯 “炯,明也,皦日炯晃于绮疏。好名字,我真是会起名字啊!” 何苒对自己能够起出如此好名而欣喜不已,不管小孩有没有听懂,她是满意了。 何苒站在小孩面前,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养得好,已经能到何苒肩膀了。 可这个小孩却还很矮,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何苒能看到他的发顶,那粘在头发上的白色物体是虱子的虫卵,前世何苒第一次看到时,浑身不适,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觉什么了。 她让小梨带小孩去沐浴更衣,小孩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黑土亲自给他搓澡,中间换了两次水。 搓澡时发现,年仅十岁的孩子,手和脚上都有茧子,手上还有陈年旧疤,那是给客人送热水时烫到的,胳膊上有一道很大的疤,是有一次他偷吃给客人买的糕点,被他娘用烧红的炉钳烫的,从那以后,他现也不敢偷吃了。 何苒叫了修脚师傅过来,把小孩手和脚上的茧子一点点仔细去除,抹上加了动物油脂的香膏,用精细的棉布把手脚包裹起来,一个时辰后拆开,用清手洗后,再抹上另一种香膏。 只是伤疤已久,很难祛除了,不过孩子还小,随着他渐渐长大,伤疤会越来越淡。 何苒担心那种十文钱一瓶的虱子药不安全,请了药铺里坐堂的堂医,开方抓药,给小孩用药汤洗了头发,再用大块棉布把头发包起来,半个时辰再用清水清洗,用细齿梳篦把打结的头发一寸寸梳透,梳掉残留的虫卵。 只是小孩头发枯黄,这是营养不良,需要慢慢调养。 三天后,小孩再次站到何苒面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年纪小没有插簪,用一颗玉扣把头发束起,脸蛋上还有被风吹皴的痕迹,不过可以看出,皮肤的底子很好。 他的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形状,身上的杭绸直裰剪裁合体,腰间垂着一枚玉扣,与束发用的那枚有着相同的花纹。 脚上的鞋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可是识货的会一眼认出,这鞋出自京城广福升,顺德府今年新开的分号,价格昂贵。 沉淀了三天,小孩依然还似在梦中。 “我姓周?”小孩想起来了,他以后叫周炯了。 “是,你叫周炯,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何苒笑咪咪地问道。 周炯心中砰砰直跳,他想起当铺朝奉对他说的话,又有些不敢确定:“我真的是昭王的儿子?” “不,你当然不是!”何苒打开折扇,摇了摇,一脸高深,“你看到被我轰出去的那几个糟老头了吗?昭王之子就应该是那个年纪,不,比他们年轻一些,他们演得太过了。你是昭王的孙儿。” 说着,何苒起身,走到周炯面前,一揖到地:“何苒参见皇孙。” 皇孙? 他是皇孙吗? 周炯怔怔一刻,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问道:“我爹,他真的不介意我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长于花街柳巷,从小便知街里街外是两个世界,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什么人,亦知如他这种出身的人,会被世人耻笑。 何苒心中悲悯,她叹了口气,轻抚着他的头:“从你成为周炯开始,过去的一切于你只是磨练,你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你的母亲已经改嫁,你是太祖血脉,真正的龙子凤孙。” 何苒看向小梨:“将昭王后人已经寻回的消息,传遍天下!” “小梨!”小梨转身出去。 何苒低头,便看到周炯正仰头看着她:“我父亲呢,你是我父亲家里的人吗?” 何苒微笑:“我与你曾祖父有些香火之情,不忍看到他的后人流落风尘,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会抚养你,照顾你,培养你,你可以叫我姑姑,也可以叫我姐姐,叫名字也行。” 周炯悬了三天的心在这一刻落到实处:“姐姐,我喜欢叫你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姐姐。” “小机灵鬼,我会多请几位师傅教导你。”何苒说道。 “是要教我读书吗?”周炯见过学堂里的学生,他们穿着蓝布袍子,背着书箱,斜着眼睛看他。 “不仅是读书,还要教你骑马,射箭,做人。”何苒淡淡说道。 周炯的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下去,除了吃喝不愁,好像也不比以前好上多少。 次日,何苒见到了小葵,小葵悄悄凑到何苒耳边,低声问道:“姑娘,你想扶持这个孩子?” 何苒点头:“宫里的那个就不用说了,周熠优柔寡断倒也罢了,他无视百姓疾苦,只这一点,就不配去坐那张椅子。其他的我懒得亲眼去看了,这些年你应比我清楚。” 小葵叹了口气:“老桂王死于马上风,当时才三十多岁,现在的桂王是他第三子,暗杀了两位兄长袭位的,我收养过一个女孩,其父母家人皆是因此受到连累而死的,现在这位桂王据说残暴成性,外面传他食人肉,不知真假。至于那个承嗣昭王的齐王,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他的口碑都不错。” 何苒知道齐王的口碑很好,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人拥立他继承皇位了。 但他是周老二的儿子,周温的孙子,何苒本能地对他就很厌恶。 “可是那个孩子他还这么小,以后会是什么样呢?还有他的生母,会不会来找他?”小葵有些担忧,她想到了当年的狄夫人。 在儿子年幼之时,狄夫人无法保护他,就连他丢了也不敢去找,只能躲在仇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儿子长大成人回来后,她仗着儿子的势力大肆敛财贴补小儿子养虎为患,甚至还因为儿子手刃杀父仇人,而认为儿子凶残。 那时狄夫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我儿天性纯良,是何惊鸿教坏我儿。 何苒从小葵关切的目光中,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我只想着帮小池子打下天下,我就可以四处逍遥了,所以除了打仗,我对别的全都没有留意。 没留意狄氏嫉妒,周池对我比对她更加亲厚,我也没留意闵兰恨我会抢了她的皇后之位。 哈哈,我把周池当儿子养的,她竟然担心我会去做那劳什子的皇后。 这两个蠢货,一个担心我当太后,另一个担心我当皇后。 闵兰不愧是狄氏给周池选的妻子,婆媳俩一样的蠢。” 第九十七章 不是为他 当年,周铜弑兄夺权,亦要杀死周池,周池逃走。 后来周池崛起之后,曾经有过传言,说狄夫人当年曾经一度委身于周铜,甚至还有人说,周温就是周铜之子。 这个传言不知真假,因为放出这种传言的人,已经被周池杀了。 但是何苒却认为,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为当年狄夫人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幼子周温。 以周铜的行事,他能杀周池,也能杀周温,可周温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被狄夫人养成了纨绔。 不是每一个人能有成为纨绔的资格,有钱,有权,还要有宠爱。 而那时的狄夫人和周温,其身份等同于阶下囚,这样的环境下,只有狄夫人的宠爱,周温是不可能成为二世祖的。 所以这当中还要有周铜的纵容。 当然,也有可能,周铜就是要把周温养废,让那个被自己弑杀的兄长后继无人,可是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一刀杀了岂不更好,周铜要把周池斩草除根,杀了周温为何不行? 这些事情,何苒没有和周池讨论过,因为周池非常抵触,任何一个做儿子的,也不愿意听到自己母亲的不堪。 但是周池还是受到了影响,他和狄夫人的关系并不亲厚。 狄夫人为此很不甘心,她认为她做为周池的母亲,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那些人却将这些尊敬全都给了何惊鸿。 然而,何惊鸿手里有人有权,狄夫人只能抱怨,却不敢与何惊鸿正面对上。 狄夫人虽然心里不平衡,可她毕竟是周池生母,还是有很多人想要通过她来攀附周池。 那是乱世,谁有军队,谁就值得攀附。 狄夫人因此收受了很多钱财,她终于找到了做为周池母亲的快乐,也终于找到了自信。 当时,闵家做为小仕族,想在乱世中寻找靠山,看中了势头正劲而且年轻的周池。 闵家给狄夫人送去金银珠宝,并且承诺把闵家财产的五成,做为闵兰的嫁妆,而这些嫁妆全部交由狄夫人管理。 闵家只是小仕族,在乱世之中根本无法保存财产,这一半的财产即使不让闵兰带去周氏,也会被其他势力抢夺,而给了周氏,则可将余下的一半家财保留下来。 闵家打的一手好算盘,而狄夫人也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她在未与周池商量的情况下,与闵家签下婚书。 后来,狄夫人又以死相逼,周池无奈应允。 闵兰过门后,一直未曾有孕,加之大夫也说闵兰的身体不易有孕,狄夫人开始后悔,便又挑选了另一个小世家的女儿,纳为妾室,送到周池身边,毕竟周池身为周氏新一族的掌权人,膝下无子会被垢病。 昭王便是这名妾室所出,后来这名妾室死于一次敌军的突袭,周池登基之后,追封她为孝敬皇后。 而孝敬皇后之死,也是周温一手造成。 当时孝敬皇后刚刚生下昭王,正在坐月子,周池带兵出征,将她们母子留在大营之中。 那夜,敌军突袭,周温为了保住自己性命,故意将孝敬皇后和昭王的藏身之所暴露出来,敌军果然不再追赶周温,改为捉拿周池的女人和儿子。 周温仓皇逃走,孝敬皇后让身边侍女带着昭王逃走,她用枕头假冒婴儿,将短刀藏在襁褓之中,假装投降,估摸着侍女已经逃离,她用短刀刺伤一名敌将后自戗。 那名侍女后来遇到了闻讯赶来的何惊鸿,襁褓中的昭王方才保住性命。 这也是何苒恨极了太宗和他的子孙的原因。 太宗,周老二,他是周温的儿子。 当年,周温间接害死了孝敬皇后,后来,周温的儿子又害死了昭王。 是的,何苒是不会相信一朝太子会在父亲死后自尽的,这根本就不可能。 可恨周老二,杀了昭王,还要再给他扣上不孝的帽子,让天下人都认为昭王是因为不孝气死父亲,才羞愧自尽的。 周老二死得太早了,不过何苒还是准备,抽空就去把他的皇陵炸了。 何苒的思绪飘去很远,小葵忍不住轻叹:“姑娘,你不怪周爷了吗?” 周爷,便是周池。 何苒笑得淡然,她和周池之间的母子情、姐弟情、战友情,早在后来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消磨殆尽。 所以后来她离开京城,一边游历一边建造惊鸿楼,重活一世,她心疼的也不是周池和他的后人,而是这天下,这个她与周池共同打下来的天下! 她来到这个时空时便是乱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穷苦,甚至易子而食的事也屡见不鲜。 最初十年,她只想着回到她来的地方,她带着周池四处游荡,也是要寻找回去的机会。 只要能回去,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至于周池,能带走就带走,带不走就扔下。 后来周池长大了,她寻思着总要把周池送回去,她也不能养他一辈子。 于是她便带着周池,杀了周铜和他的几名心腹大将,拿回了原本属于周池父亲的一切。 可是这样一来,周池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来打,他只能应战。 那时周池只有十五岁,青涩的少年哭着求她留下来帮帮他,她又心软了一回,也就是这一次,她看到无数百姓被当做人肉盾牌推到最前面,她看到失去父母的幼童被众人分食。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走了,她要留在这个乱世,她要结束这个乱世。 十年之后,她做到了,江山一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至少,在她回到这里之前,她每到一处,都是欣欣向荣的。 那时,没有各种名目的重税,没有随处可见的流民,没有强征壮丁,也没有吃人的王爷。 何苒一字一句,回答小葵:“他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每次都要等铸成大错才知晚矣,到死都是,他死后还要连累子孙,他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再为他做任何事。 我今后所做之事,亦不是为了他。” 小葵似懂非懂,然而这不重要,她只要明白,她家姑娘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就够了。 第九十八章 先生柏彦 何苒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回京城,她叫来周炯:“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别人问起,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说?” 周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甜甜说道:“姐姐。” 何苒点点头:“不错,聪明。” 聪明不聪明倒是还没有看出来,但很会察言观色。 何苒暂时对这个孩子还是满意的。 次日离开顺德府时,城门口还在搜查,这一次,连男人也一起搜了,好在他们一行是出城,不用搜身。 何苒笑道:“要抓的不是女贼吗?怎么连男人也要搜身了?” 小梨说道:“据说那女贼擅长易容,一直没有抓到,担心她易容成女子混进城中了。” 说到这里,小梨忍不住笑了,她们这一群女扮男装的,当时可是大摇大摆进城的。 何苒也觉得好笑,感觉这里的官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次日,他们一行回到了京城,何苒没去惊鸿楼,她带着周炯直接回了老磨房胡同,进了门,又没有看到小八,寿眉无奈:“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它,您要九天回来,我猜它是算是日子呢。” 何苒我合理怀疑,小八在外头还有一个家。 她让寿眉带周炯去客房:“先住客房,过些日子咱们就换个地方住。” 现在她有周炯在手,自是不便住在京城。 这次回京,就是处理一些琐事,顺便带小八一起走。 “黑妹他们呢?有没有回来过?”何苒问道。 “没有,他们四个全都没有回来,对了,陆世子来过,给您送来这个。” 寿眉指了指放在廊下的一盆木槿,此时上面正顶着两朵大红花。 “陆世子?陆臻?”何苒问道。 “是,我正在想,下次见到李老夫人时,要不要和她老人家说一声。”寿眉是真的在这样想,好端端的给年轻女子送花,这肯定是没安好心啊。 何苒打个哈哈:“说不说都行,你看着办。” 对于那两朵大红花,何苒看看就好,没有放在心上。 她回来之前,便给保定惊鸿楼的掌柜文秋写了信,让文秋寻一个教书先生,要可靠的。 她以为要过上几日才能有回信,没想到,她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文秋居然亲自带着教书先生进京了。 文秋带来的这位教书先生,名叫柏彦。 文秋让柏彦先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喝茶,他先进去见过何苒。 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文秋,文秋身上没有生意人的影子,儒雅清俊,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读书人。 之前的几件事上,何苒对文秋非常满意,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问道:“这位柏先生可信吗?” 文秋说道:“可信。” 原来,柏彦并非保定人氏,他是青州人。 柏彦膝下只有一女儿,家境虽不富裕,但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一年前的清明,一家人去郊外扫墓,恰好遇到出外踏青的齐王。 齐王一行马匹众多,百姓纷纷躲避,柏彦九岁的女儿黛黛躲闪不及,摔倒在地,齐王见状,亲自下马,将小小女童抱了起来,并且交还给柏彦夫妻,柏彦夫妻千恩万谢。 齐王平易近人,清贵谦和,说是因为自己才让小姑娘摔倒,理应道歉,他详细询问柏彦家中地址,柏彦起先不想说,可是齐王态度诚恳,他只好如实讲了。 齐王一行离开后,百姓们纷纷称赞齐王贤明,就连柏彦和他的妻子亦是这样认为。 柏彦一家回去之后,过了几日,也没见齐王府来人,便只当是齐王爷随口问问,将此事抛之脑后。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后的清晨,柏彦和妻子醒来后,习惯性地去叫女儿起床,可是屋里没有动静,妻子进屋一看,被子摊在床上,柏黛黛却不知去向,而鞋子却在床边。 这时,柏彦和妻子都感觉头有些疼,甚至闻到他们和女儿的屋里都有残留的香味,他们这时才意识到,有人给他们用了迷香,然后偷走了黛黛。 柏彦报了官,他和妻子四处寻找,可是找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有柏黛黛的下落。 柏彦再去衙门时,得到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话:“回去等消息。” 柏彦夫妻怀疑衙门没有用心去找,无助之时,妻子忽然说道:“要不我们去求求齐王爷,他那么亲民,说不定能帮帮咱们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妻子的这句话,却让柏彦想起来了清明节发生的事。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他开始时不时到齐王府门前转悠,可是很快,他就被齐王府的侍卫发现了,他被驱逐,有一次,还挨了几棍子。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柏彦的妻子于氏去城外求签,请菩萨指点迷津,说不定就能找到女儿了呢。 那天去上香的人很多,回来的时候,有马车不慎踩了路边的庄稼,与农人发生冲突,把路给堵了。 无奈之下,很多人只好绕路。 从这里回城,有两条路,一条就是被堵的这条,还有一条,要经过乱葬岗,因此,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走那条路。 好在今天来上香的人多,也就没有顾忌,大家便结伴去走乱葬岗的那条路。 妇人们说说笑笑,于氏心中牵挂女儿,没有心情与人谈笑,她下意识地看向路边,忽然看到有两个小乞丐正在打闹,其中一个仗着个子高,把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另一个蹦着去抢。 妇人们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走快一些,生怕小乞丐身上的虱子跳到自己身上。 可是于氏去迈不开腿了,她走到小乞丐面前,一把夺过小乞丐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锁。 于氏的身子晃了晃,玉锁的背面刻着一个柏字,而玉锁上的络子,是她亲手打的,她习惯在络子上多打一个结,因此,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条络子是她打的。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抓着小乞丐的肩膀吼道。 小乞丐打着乱葬岗:“在那边,死人身上。” 黛黛的尸体找到了,九岁的小女娃,受尽凌辱而死,尸体是被野狗从坑里拖出来的。 何苒沉声问道:“齐王干的?” 文秋说道:“柏先生的妻子疯了,跳湖而亡,柏先生再去衙门,被轰了出来,他拿着毕生积蓄以及卖掉祖宅的钱,求到了青州惊鸿楼。” 第九十九章 同生共死 青州是齐王的封地,而柏彦的怀疑对象就是齐王。 青州惊鸿楼的掌柜名叫杜谦谦,在柏彦求到惊鸿楼之前,她便听说了柏黛黛的事。 因此,杜谦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柏彦保护起来,她派人把柏彦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保定府。 之所以会送到保定,还不是其他地方,一来是因为杜谦谦与文秋算是同门,杜谦谦的母亲是杜惠,文秋则是杜惠的徒弟;二来,柏彦是读书人,而保定惊鸿楼便是一座读书楼,同时,也是北直隶最大的印坊,柏彦在这里更方便藏身。 几个月前,杜谦谦送来了一封信。 齐王府里经常会采办丫鬟,多是六至十岁的女童好笑的是,齐王在青州就藩多年,他的这一爱好却被捂得死死的。 而近年,齐王的喜好升级,他不满足这些花钱就能买到的孩子,他的手伸向了例如柏黛黛这种娇生惯养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娇娇软软,未经苦难,个个都养得雪团一般,比起那些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更加娇憨,更加可爱。 青州城,甚至整个鲁地,提起齐王,谁不赞一声贤王,哪怕是在京城,齐王的名声亦是所有王爷中最好的。 杜谦谦送来的信非常详细,齐王手下有专门给他做脏事的人,偷走柏黛黛的名叫花五,以前是个臭名昭着的采花贼,是齐王府里的管事徐兴把他从大牢里赎出来的,从此以后,花五便听命于齐王。 柏黛黛年纪幼小,她是被活活凌辱而死。 抛尸的是齐王府太监主管吴德的两个干儿子,这种抛尸的事,都是这两个人去做的,初时他们会深埋,后来死的多了,埋得也多了,做事便开始敷衍,加之又多是幼童,因此他们便随便挖个浅坑把人埋进去了事,也正是因为他们偷懒,柏黛黛的尸体才会被野狗刨出来,而那些没有被发现的尸体,还不知道有多少。 柏彦终于得知了女儿死亡的真相,出乎文秋的意料,他没掉一滴眼泪,他让文秋帮忙,将杜谦谦的这封信,一字不差地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杜谦谦的信,被他扔进火盆烧掉了。 而女儿死亡的真相,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身上,与他同生共死! 柏彦留在了保定府,事实上,他已经回不去青州了。 当初他为了凑钱,把祖宅卖给了一个朋友,朋友并不缺房子住,买下那宅子也只是为了帮他。 这是两人私底下的交易,并没有在衙门备案。 朋友买下宅子之后,便让自家的一个仆人住过去,一是看房子,二来也可以经常打扫。 一天夜里,宅子忽然走水,大火熊熊,虽然左邻右舍全都过来帮忙救火,可那名仆人还是葬身火海。 柏彦知道,那名仆人是替他死的,如果他没有来保定,他早已死在了青州。 青州是他热爱的家乡,那里曾经有他最爱的妻子,最爱的女儿,可现在,他的亲人全都死在了那里,而他回不去了。 前不久,文秋要找一个教书先生,先去京城,之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但却是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 文秋口沫横飞,大讲特讲这份工作的意义,他感慨,他其实也想去,可是他不能去。 别人还在犹豫,毕竟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而柏彦,却举起了:“大掌柜,我愿往。” 文秋一口讲完,室内一片寂静,小梨眼里有泪,怕被大当家看到,只能低着头,假装在看自己的绣鞋。 何苒说道:“让他进来。” 文秋应声,出去请了柏彦进来。 柏彦个子很高,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但就是很瘦,形消骨立,他的气质,如同孤立于寒江之边的灰鹤。 何苒请他坐下,没有问他学问,而是直接问道:“柏先生可知要教的是何人?” 柏彦摇头:“我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为何?”何苒问道。 “只要能跟在何大当家身边做事,于柏某,便是最好的安排。”柏彦说道。 他听文秋说起过无数次何大当家,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对于自己未曾见过的人这般崇拜,因此,柏彦虽然知道何苒年轻,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年轻。 如果文秋早十几年成亲,女儿也有这么大了。 他是怎么对一个能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这般尊敬,这般推崇的? 但是柏彦信任文秋,他更知道,跟在这位年轻的大当家身边,他或许还能有复仇的机会。 对于齐王那样的人物,普通人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话本子看多了的人,才会以为杀死一个王爷轻而易举。 普通人想要靠近齐王府都不行,更别说报仇了。 柏彦更不会贸然去行刺,他什么都没了,他只有一条命,这条命如果也没了,他如何去下面见妻子和女儿? 何苒微笑:“我无官无职,你为何会认为,跟着我就能报仇?” 柏彦说道:“柏某虽然读过一些书,可见过的世面并不多,何大当家是我能见到,也是有机会追随的最有本事的人,或许这天下还有比何大当家更有本事的人,可是柏某无缘遇到,更无缘结识。” 何苒颔首,她对柏彦的这番话很满意。 她不是柏彦最好的选择,但却是柏彦目前唯一的选择。 “好,你留下,小梨,请小公子过来拜见师傅。” 周炯很快就来了,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在顺德府时的那一身,他现在有很多新衣新鞋新的饰物,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名叫春旺的书僮。 春旺十二岁,比周炯年长两岁。 何苒向柏彦介绍了周炯,柏彦考了考周炯,发现他虽然有几分机灵,可却从未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 柏彦问道:“大当家,柏某除了给小公子启蒙之外,还需要教别的吗?” 他能看出,何苒对周炯很是看重,因此才有此一问。 何苒说道:“暂时不用,他只有认了字,才能读书,才能明理,至于其他的,等他明理之后再教。” 柏彦便不再问。 次日择了吉时,周炯拜了孔圣,又向柏彦行了拜师礼,从这一天起,他便跟着柏彦读书。 第一零零章 太监元英 两天之后,小八终于回来了,看到何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有一只小鸭子在排队,想和前边的鸭鸭对齐,可是怎么样也对不齐。它就嘀咕着说:对不齐鸭,对不齐鸭。” 何苒 “你去哪里了?” 小八:“伦家去了等你的地方。” 何苒:“要不今晚吃小鸡炖蘑菇,没有小鸡怎么办,找什么代替呢?” 小八:“窝去了一个大院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苒想起上次小八去了慈宁宫,偷听到闵兰和皇帝说话的事,她心中一动,莫非这些日子小八都是住在皇宫里? 她又想起寿眉说小八越来越挑食,眼前的小八非但没瘦,反而羽毛光亮。 “小笨蛋,这么多天,你只学会万岁万岁万万岁?越来越笨了。”何苒,套路一只鸟,我毫无心理负担。 小八急了,它可是一只聪明的鸟! “陛下吉祥!皇上驾到!万福金安!龙体安康!朕是皇帝!不是野种!” 何苒笑眯了眼睛,她家小八,就是聪明。 “小八真乖,不过小八这几天不要乱跑,咱们要离开京城了,而且,有一阵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我走的那天你恰好又不在,我可不会派人来接你。”何苒威胁。 小八果然害怕了,它用小脑袋蹭着何苒的胳膊:“宝儿,没有你的日子,小鸟度日如年。” “那你乖点,不要乱跑。”何苒告诉它。 小八叫来了李锦绣:“咱们在宫里有十来岁的小内侍吗?” 李锦绣说道:“三年前进新人时,我见有三个小孩还不错,就照顾了他们的家人,只是直到今年,惊鸿楼才重启,因此,这三个孩子都还闲着,连皇帝也没有见过。” 何苒说道:“咱们出银子,给他们在宫中打点,至少要有一个送到皇帝身边,对了,上次我听说大太监元英死了一个干儿子?” 李锦绣笑着说道:“对,我懂了,大当家放心,我好歹也在京城住了几十年,元英那里,能说上话。” 按宫规,每三个月,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可以与家人见面。 宫里人多,并非每个人都有这个殊荣,且,见面时间非常短暂,甚至也只够彼此送点东西,比如,这是给咱爹治病的钱,比如,这是咱娘给你做的鞋子。 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要经过检查的,否则,宫外的东西一律不能进宫。 即使是这么短暂的见面,也需提前三个月申请排队,等到排到自己时,可能已经一两年后,也可能家里已经没有人能来看望自己了。 可这些对于元英这个品级的大太监而言全都不算什么。 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姐姐,姐姐一家去年搬到了通县,元英想见他们,只要和负责宫外采办的太监说一声,到了三个月的那一天,姐姐姐夫外甥们便会过来。 今天便是三月之期,元英并没有通知姐姐一家过来,因此一大早,他就在忙其他的事。 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总管总管,刚刚宫门那边传话过来,您家外甥来了。” 元英心中一沉,外甥怎么忽然来了?莫非姐姐家里出事了? 元英是苦出身,幼年时父亲出河工时活活累死,母亲上山捡菌子被野猪咬死,十二岁的姐姐被他们的亲舅舅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一位五十多岁的行商,十岁的他则被亲叔叔们以同样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专门给宫里采买内侍的牙人。 元英十岁进宫,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他从倒马桶的小内侍,终于熬出了头,上位之后的元英,便让人四处寻找姐姐,得知姐姐后来被那名行商赏给了自己的随从,并且生了一儿一女。 元英便让人将姐姐一家接过来,在通县落户,给他们置办了宅子田地和铺子。 三年前,太皇太后掌管后宫,元英在最关键的时候,押对了宝,站对了队,很多以前比元英权力大的太监却没有他的眼光和运气,所以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放出宫了,而他因为最会办事,被太皇太后派到皇帝身边,他成了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太监之一。 元英的家乡,以及周围的几个县,是本朝采买内侍最多的地方。 很多村子里都有人去做内侍,因此,元英在宫中发迹的事,早就传到家乡,他的外家和本家,想方设法想要巴结他,都被元英打了脸。 他甚至让人给家乡的父母官透过信,他在家乡没有亲戚,更没有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在通州! 因此,还曾有“冒充”元英亲叔叔的贼人被抓进大牢。 元英的这些事,在京中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回到现在,元英快步来到门口,见外甥正拔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看到外甥气色不错,元英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姐姐没出事就好。 “阿路,你怎么来了?你娘还好?”元英问道。 旁边还有旗手卫,元英把外甥拉到一边。 外甥压低声音对元英说道:“舅舅,我娘很好,是小妹有点不好,半个月前,我爹瞒着我娘,悄悄给小妹订了一门亲事,那男的三十多了,是个举人,想娶小妹做填房,我娘很生气,找到那家人说要退亲,那家人非但不答应,还说他家有人在锦衣卫,一旦两家闹起来,不但对小妹名声不好,还会影响到舅舅您。 我娘回来后愁得不成,可就在前天,那家人却主动上门,说那亲事只是醉话,不当真的,还送了厚礼。 我娘好奇,便打听了,那家人最后不得不说,他家早年欠了别人很大的一个人情,现在那人找上门来,让他家还人情,所谓还人情,就是退亲。” “是谁?”元英皱起眉头,他虽然有权,可也只限在宫里,宫外的事,他也要去找别人帮忙,人家顶多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 “是个老头子,姓王,开了一家茶楼,我带了厚礼去见过他了。”外甥说道。 “他有何要求?”此时,元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要的,是他的人情。 “他有个女儿,年少时被人拐走,他苦苦寻找多年,找到时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孩子如今在宫里,王老头想求您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第一零一章 青山依旧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元英问道。 “没有姓,不知父亲是谁,因是冬天生的,小名就叫小冬,今年十二岁。”外甥说道。 “嗯,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最好本分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元英从身上摸出一只封红递给外甥,这是今天一位大人悄悄塞给他的,里面是一张银票。 外甥走后,元英回到乾清宫,皇帝因为不见了鹦鹉正在发脾气,小内侍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元英看了一眼,没有再管,他回到自己屋里,叫了一名干儿子进来:“去查查,有没有一个小冬的崽子,没有姓,十二岁,有的话带过来。” 下午的时候,干儿子便带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见元英。 看到那少年,元英有些惊讶,内侍自幼净身,小内侍大多细瘦苍白,像这个少年这样的,元英进宫二十多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没有姓氏?”元英问道。 “我娘是被卖了好几家,生我的时候死的,最后那家人说我是杂种,不让我跟他家的姓。”小冬没有隐瞒,从小到大,经常有人问他,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现在在哪干活呢?”元英又问。 “给泥瓦师傅当小工。”小冬说道。 宫里的房屋围墙地面也要修缮粉刷,内宫监里也有专门负责泥瓦的部门,小冬便是在那里做事。 元英点点头:“看着有把子力气,这个崽子挺机灵,把他调过来。” 这话是对干儿子说的,干儿子笑着对小冬说道:“你小子有造化,还不快磕头。” 小冬连忙跪下磕头,元英哼了一声,说道:“那就顺便给咱家敬杯茶。” 小冬不明所以,干儿子却是拍着手笑道:“哎哟哟,我就说你小子有造化,快点,给干爹敬茶。” 说着,干儿子把一杯茶递给小冬,小冬一脸懵懂,元英哼了一声:“你小子连姓都没有,那就跟着咱家姓元。” 他前阵子刚损了一个干儿子,现在正好能补上,这个小冬长得壮实,应该不容易让小皇帝给整死。 傍晚之分,元小冬便由元英亲自带去了皇帝面前:“这是奴婢新收的干儿子,叫小冬,是个机灵的,而且他会好些个民间的玩意儿,让他过来,给陛下解解闷儿。” 皇帝已经发了一天脾气了,他的鹦鹉没有飞回来。 不过,元英已经让人出宫采买了,大不了,把整个京城的鹦鹉全都买回来。 “陛下吉祥。” 一个既尖又贱的声音忽然响起,皇帝一怔,接着大喜:“朕的鹦鹉回来了!” 可是他四下看去,却不见鹦鹉,皇帝正在诧异,元小冬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刚刚是奴婢学着陛下的神鸟讲话,奴婢学过一点口技。” 原来刚刚说话的不是鹦鹉,而是人! 皇帝来了兴趣:“口技是什么?就是学鸟说话吗?” 元小冬嘴巴动了动,便有鸟啼传来,这一次虽然不是说话,但却婉转悦耳,惟妙惟肖。 皇帝大喜,忙问:“除了鸟叫,你还会什么?” “奴婢还会学狗学猫,但凡是奴婢听到过的,奴婢都能学来。”元小冬说道。 元英微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可怜的小八,此时还不知道,它在宫里打下的江山,很快就要被很多很多只鹦鹉占领了。 它正飞在何苒身边,边飞边唱:“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渴望有双翅膀,但是却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弄的遍” 周炯坐在马车里,他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春旺,你去过青苍山吗?” 春旺摇摇头:“没有,我家那里没有山,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爬过山呢。” 周炯很喜欢春旺,因为春旺不是何苒指派给他的,而是他自己亲自从人牙子那里挑来的。 他觉得,在这里,只有春旺是和他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是谁也不认识,而且春旺和他一样,也是在花街柳巷出生的,春旺的娘也是花娘,他是被他娘亲手卖掉的,因为他不是女娃,留在花街没有用处,所以五岁时他就被卖了。 虽然春旺已经不太记得花街的事,但是周炯仍然觉得他很亲切,他只有和春旺在一起时,才会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青苍山,周炯不知道那是何处,但是他以前听人说过,山里的日子都很苦。 周炯不明白,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为何要去山里呢。 可他不敢问,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怕大当家,很怕很怕,虽然大当家让他叫她姐姐,可他就是怕她。 周炯从未见过大当家杀人,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大当家一定会杀人,他担心一旦他惹恼了大当家,大当家会杀了他。 可即使害怕,他还是想跟着大当家,因为跟在大当家身边,他有美味的食物、精致的衣饰,还有高床软枕,他是小公子,不是狗崽子。 周炯这样想着,便睡着了,一路上,他吃吃睡睡,也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又一次醒来时,面前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他的马车便停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满山青翠,这里便是青苍山了。 何苒已经翻身下马,她抬起头来,仰望高山,隔了这么多年,改变了很多事,唯有这座山,依然是当年模样。 当年,周池的军队始于他父亲留下的旧部,而她何惊鸿的何家军,却出自青苍山。 刚开始只收女的,被称为娘子军,后来男的女的全都收,就变成了何家军。 天下大定之后,她只带走了女军,以及一小部分愿意跟随她的男兵。 她们是从青苍山里走出来的,后来她们又回到青苍山。 何惊鸿最后一次带她们下山,就是去行宫平乱,救出周池和闵兰。 那是何家军的最后一战,不久之后,因为她杀了闵青,朝中便有了开国皇帝不能受制于女子的论调,那些人希望她能将娘子军也交出来。 甚至有人提出要把这些娘子军许配给军中没有妻子的军汉,他们认为,现在天下太平,这些娘子军没有存在的必要,她们是女子,本就不是真正的军人,而且她们杀过人,亦不如普通女子贤良淑德,甚至很可能不懂如何侍奉翁姑,所以除了嫁给军汉,怕是也无人肯娶。 她记得她看完那些奏章,抬头看着周池,问道:“皇帝亦做如此之想?” 周池微笑,声音温暖,如沐春风:“你留在京城,朕为你建一座精美华丽的府第,对了,朕知道你喜欢造房子,这座府第由你亲自绘制督建,你说好不好?” 她笑了笑,放下奏章,转身离去。 “她们只是我的姐妹,她们一身伤病,请陛下容民女与姐妹们相依为命,四海为家。” “从此世间再无何家军!” 这是何惊鸿与周池之间最后的言语。 情谊绝,惊鸿散,此刻,她是何苒,一个全新的生命。 此刻,青山依旧! 何苒抬起头,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群山高声喊道:“我!何苒!回来啦——” 第一零二章 配不上她 京城,陆臻再次来到惊鸿楼,这一次他没有叫上陆畅。 可是令他失望了。 何大小姐没在惊鸿楼,她甚至没在京城。 难怪他说要来惊鸿楼时,祖母没有阻拦,原来不是祖母心情好,而是他想遇到的那个人没在。 没错,陆臻理直气壮地承认,他来惊鸿楼就是为了何大小姐。 可是她不在。 陆臻索性一屁股坐在惊鸿楼门前的台阶上,他一袭华服,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反正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个“别人”很快就出现了。 陆畅来了。 看到自家哥哥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台阶上,陆畅连忙把脸别到另一边,这个显眼包,她可不认识。 “小畅!” 好,她已经装做不认识了,偏偏显现包主动和她打招呼,还在大庭广众下叫出她的名字。 无数双目光投向陆畅,陆畅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一脸木然地走到陆致面前。 “有事?”陆畅问道。 “她不在,你是不是也知道?”陆臻坐着,陆畅站着,陆畅能清楚看到陆臻的眼睛,没有星辰大海,只有怨气滔天。 “知道!”陆畅生怕陆臻还不够生气,继续说道,“祖母选了我做接班人,这事你知道是?” “嗯。”陆臻没好气地说道。 “我都是祖母的接班人了,惊鸿楼的事,我当然知道,大当家的去向,我也当然知道,当然,你这样的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陆畅忽然发现,她家老哥生起气来居然还挺好看的,那她以后就让他多生气,将好看无限延伸。 陆臻站起身来,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就是心里空落落的,还有点委屈。 他拔腿便走,陆畅还没看够老哥的生气脸呢,追了几步,问道:“你去哪儿?” “我去找祖母!”陆臻一溜烟地跑了。 陆畅朝着陆臻远去的方向做个鬼脸,却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找祖母也没用,你和大当家的亲事泡汤了! 李锦绣早就知道陆臻去惊鸿楼了,所以她哪里都没去,也没有见客,就在房里等着。 她知道,陆臻肯定会来见她。 趁着这个机会,让陆臻死心也好。 陆臻果然来了,因为走得太快,少年脸色发红,额头还有细汗,丫鬟连忙递上帕子,陆臻随便抹了一把,给祖母见过礼,便开门见山:“祖母,何大小姐去了何处?” 李锦绣的手里,正拿着一串小叶紫檀珠子,这串珠子,拿在其他的老封君手中,那是念珠,拿在李锦绣手中,这就是盘手串了。 此刻,李锦绣连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臻扁了扁嘴,怎么办,他更加委屈了,小时候,差点被人绑走杀死,他都没有这么委屈。 “祖母,我,我就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锦绣把手串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这门亲事不合适,作废了。”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们年龄相仿,青梅竹马,又是世交,要多合适就有多合适。” 这番话,陆臻没经大脑便脱口可出,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太正确了。 李锦绣冷哼:“你们青梅竹马?据我所知,你也就是在几个月前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事,怎么就青梅竹马了?” “从小就认识啊,对,就是从小就认识,不信您问我娘。”陆臻索性破罐子破摔。 “孙儿,祖母告诉你,你和大当家既不是年龄相仿,亦非青梅竹马,至于世交,就更加谈不上了,孙儿啊,你能珍惜这门亲事,祖母很高兴,这说明我的孙儿有诚信有担当,且,眼光也好,可是你们真的不合适,是真的不合适。” 有那么一刹那,李锦绣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把何苒便是何惊鸿的事说出来。 但这不是能说出来的,因为孙子肯定不信,而且也只会给大当家徒增麻烦。 这是属于她们这些老家伙的秘密,等到她们这一代人全都死了,这个秘密也就成了永远的秘密,而那时,大当家依然风华正茂。 “可孙儿不明白,我和她哪里不合适了,我觉得很合适。”少年努力争取,这也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争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李锦绣大声说道,“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你,配,不,上,她!” 祖母的豪横自不用讲,整个京城都知道。 可是祖母这样说,陆臻还是感觉很受伤。 “原来孙儿在祖母眼中这么差劲,明明您也曾以孙儿为荣,说孙儿是京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李锦绣:“差不差劲要看参照的,和大当家相比,你就是差劲啊。” 陆臻跑了! 他飞奔着跑了,这一次没有跑进阳光中,还是跑回自己的院子,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三天三夜没有出来。 三天之后,武安侯夫人虽然知道儿子不会饿死,可还是担心儿子,所以她亲自去敲门,也终于敲开了门。 可是,陆臻不在! 小厮说陆臻走了,带着他的马,带着他的长枪,避开武安侯府的侍卫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武安侯夫人瞪大了眼睛:“他去哪里了?” 小厮:“世子说他要去见见世面,等不差劲的时候再回来。” 武安侯夫人怔怔一刻,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这些东西,世子出城遛马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说完,武安侯夫人便转身走了。 两天之后,武安侯世子陆臻遛马时伤到骨头,在城外庄子里养伤的事便传了出来。 能让京城勋贵家的纨绔们消停上一段日子的事,除了受伤就是受罚。 武安侯世子出京的事,就这样被瞒了下来。 李锦绣终是不放心的,悄悄派了一队人去寻找陆臻,如果找到了,他愿意回来那是最好,他如果不想回来,就跟在他身边。 武安侯夫人默默垂泪,李锦绣横她一眼:“现在该说实话了,你和何家,真有那么一门亲事?” “真的,是真的,儿媳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拿阿臻的亲事开玩笑,他是世子。”武安侯夫人吸了吸鼻子。 “那脚上的红痣呢?也是真的?”李锦绣又问。 “是真的,那孩子一出生就有,红得像胭脂一样。”武安侯夫人又道。 这一次轮到李锦绣怔住,她以为是自家儿媳妇作妖,现在看来,竟然不是,这也太巧了。 第一零三章 这一片山 何苒脚上的红痣,李锦绣没有亲眼见过,武安侯夫人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她们并不怀疑。因为当日若是阎氏派去的丫鬟婆子没有当场验过,以阎氏的为人,如果何苒脚上没有红痣,她是万万不会咬牙认下的。 李锦绣心中微动,但随即便释然了。 如今的大当家已经脱离了何家,无论这具身体是谁,全都不重要了。 她是何苒,惊鸿楼何大当家。 “祖母,您说我哥能找到大当家吗?” 陆畅有些担心,可却又有些期待,小姑娘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家的孙辈里面,只有她和陆臻是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他们从小到大,经常听到祖母说起当年的事,他们全都知道何家军,也全都知道青苍山。 李锦绣又开始盘手串了:“大当家比我会带娃。” 话外音:找到就找到呗,当孩子带呗,至于别的想法,李锦绣可不敢有,想想都是罪过。 此时,被陆家祖孙惦记着的何苒,正在青岩山上对酒当歌。 从山下看,很多人会认为最高的那座山才是青岩山,其实不然,周围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看似无主的野山,其实都属于何惊鸿,所以全都是青岩山。 刚开始,这里确实都是野山,住着一伙不成器的土匪,号称八大金刚。 后来何惊鸿来了,找土匪老大拼酒,老大一看,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来找他拼酒,谁不乐啊,这不是送上门的吗? 可是一顿酒下来,老大老二老三全都喝趴下了,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一看不好,这下不拼酒了,拼命! 一出手,都是只会一招半式,五个人加在一起,连半套拳都不会。 没几下就被何惊鸿打得跪在地上磕头认干亲,非要认她当干娘。 何惊鸿嫌他们长得丑,她才不想给丑八怪当干娘。 她在山寨里转了一圈,山寨里连小喽罗都没有,就这八个土匪,也就是欺负欺负附近的山民,在这乱世,狗屁不是。 这群东西喝酒不行,打架不行,祸害女人倒是有一手,山寨里有十几个被他们抢来的大姑娘小媳妇。 何惊鸿把八大金刚绑在树上,让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看着来。 刀给她们,棍子给她们,实在不行,还可以用牙咬用指甲抓。 就这,一群女人哭声震天,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她笨拙地拿起一把刀,把醉得一塌糊涂的土匪老大砍死了。 正在号啕大哭的女人们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哭声停了,又有一个姑娘冲了过来,学着那小姑娘的样子,她也挥起了刀。 两个人刚开始是闭着眼砍,后来睁开眼,最后把刀砍卷了。 两个姑娘像是两头发疯的小兽,杀红了眼睛。 再后来,其他女子全都回家了,只有这两个姑娘留了下来,她们没有家了,她们的家先是毁于战火,后来又被这伙土匪打劫,父母亲人都没了,她们拥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她们一个是左小艾,另一个就是李锦绣。 这两人直到老了还是斗来斗去的怨家,可其实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能相互交付后背的姐妹,或许现在也是。 几天之后,回家的姑娘陆续又回来了,她们好不容易回到家,可是家里却不要她们了。 她们被土匪抓过,她们不干净了,她们的贞节没有了。 数了数,还差了两个,一问才知道,那两个死了,一个自己吊死,另一个被亲爹亲哥亲手沉塘了。 何惊鸿把这些姑娘全都留下来了,她大手一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从此以后,这片山就是她的地盘。 天下大定之后,功臣们纷纷圈地,不过也顶多就是上千亩,或者十个八个上千亩,而她一要就是一大片,用数学换算,至少三百平方公里,不同的是,别人要的是良田,而她要的是野山。 而且因为早年的战争和匪患,三百里内连个村子都没有,百姓们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都死了。 因此,那些功臣们为了谁的地比我好,谁的地比我多吵得不可开交时,何惊鸿圈了这么多地,在朝中硬是连个水花都没有。 她圈了三百里野山的事,除了负责办地契的官员以外,甚至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连那些从早忙到晚给开国元勋们办理各种契书的官员,看到这些野山时,也在心里默默吐槽何惊鸿怕是脑子进水了。 而现在,何苒就坐在她以前曾经坐过的大石头上,看着自己打下的这片大山,那叫一个爽。 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山里有正儿八经的村子了,村子跟了她的姓,姓何。 当年何家军就地解散,大多数男兵分到其他军队里,小部分男兵以及全部女兵都跟着她来了这里,再后来,她在各地兴建惊鸿楼,再后来她下落不明,有人去打理惊鸿楼了,还有的走了,还有的人留在了这里。 有的成亲生子,还有的没有成亲,去山外收养了孩子,他们住在山里,年轻的一代长大了,有人走出去,还有人留在这里,如今已有四世同堂的了。 何家村里有学堂,教孩子们读书,有演武堂,教孩子们练武,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打包送去惊鸿楼,跑腿也行,当伙计也行,跑腿和伙计也干不好,倒夜香总会。 何家村的村长也姓何,她是第二任村长了,上一任村长是她的养母何贤,她是何惊鸿最早从八大金刚手里救出的女子之一,家里不要她了,族谱也没了她的名字,她就跟着何惊鸿姓了何。 老村长十年前去世了,村里人选举,选出了她的养女何小美,名字叫小美,也已四十多岁,有二子二女。 此时,何小美正坐在何苒对面的石头上,向何苒介绍村子里的情况。 “现在村子里总共有八百户,四千二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五十户住在山上,还有三百户在西山,那里二十多年就开出了地,能住人,我娘在世时,曾想把村子分成两个,再选一位村长,可大家不答应,所以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除了西山那边有地,枫树岭那一带也有地,也能住人,如果以后村子里的人住不下,也能住到那边去。 前阵子接到左大姨的信,我就让人去枫树岭建房子了,建了三十多间,顶多再过十天,就能建完了。” 何苒说道:“房子不够,还要再建,不过不用急,你明天把练过武的青壮,不论男女,全都叫到演武场。” 第一零四章 五百兵始 统计上来的数字令何苒惊喜,如今何家村的四千多人当中,练过武功的青壮年,共有八百四十二人。 何苒又从中挑选出十五至三十五岁的五百人,不分男女,每一百人为一旗,分为五旗,每旗任命一名总旗官,五旗人全部迁往枫树岭练兵。 而余下的三百四十二人,也编成三旗,他们负责村子的巡逻和守护。 何苒也去了枫树岭,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当年何家军的十几个老兵,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她)们也是如今村子里还活着的最后的何家军了。 这也是让何苒难过的事,村子里除了自给自足,还有惊鸿楼每年送来的银子,虽然吃穿不愁,可是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还是比不上城里,而老兵们大多都有旧伤。 何苒在去枫树岭之前,给左小艾和小葵全都写了信,让她们寻找愿意来山里的大夫,没有大夫,稳婆或者兽医也行。 村子里原本有两个稳婆,可惜后来的孩子们没人愿意学,老稳婆去世之后,村子里就没有稳婆了。 至于大夫,也有一个,但他是自学的,除了给人看病,也给牲畜治病,不过全都不精。 枫树岭离得并不远,翻过一座山就到了,秋天时这里枫叶如火,美不胜收。 野山没有名字,何苒又是取名废,见这里有枫树,那就叫枫树岭了。 至于西山,因为是在青苍山西边的山,所以就叫西山了。 何苒在枫树岭亲自操练这五百人,小八小时候,也就是它是一只小小鸟的时候,在青苍山住过,但是没来过枫树岭。 它很开心,飞了一圈,也没有飞到头,这里可比它在京城找到的那个大院子还要大。 何苒很忙,这五百人虽然身体素质都不错,也都是从小练武,可却从未进行过正规训练,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练了一个月,何苒从中挑出了几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三男两女,何苒让他们做了旗官,又带了一个月,便放心地让他们各领一旗自己训练了。 她回到村子里,周炯得知她回来了,非常高兴,小跑着过来见她。 何苒问起他的功课,周炯让春旺拿来他写的功课,何苒看了,满意地点点头,诚恳地赞扬了柏彦,认为他教得很好。 回到自己屋里,周炯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他把功课簿子扔在桌上,悻悻说道:“明明是我学得好,姐姐为何给了柏先生那么多的称赞,却只夸了我一句?” 春旺忙道:“尊师重道,柏先生是您的师傅,大当家很尊重他,所以才会多夸了几句。” 周炯还是不太高兴,鞋子也没脱,就躺到了床上。 他不喜欢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就连这床,这桌椅,还不如花街上的精致,连油漆都没有。 吃得也不好,每天都是青菜和粗粮,五天才有一顿白面和精米,十天才有一顿肉食,这还不如他在花街上时吃的好,他有些后悔听那个朝奉的话,来认什么昭王遗孤了。 哪有皇子皇孙住这么破的地方,吃这么差的食物。 周炯并不知道,他的表现何苒全都知道,何苒不说,也不管,她要让周炯自己去适应。 虽然她有惊鸿楼赚钱,村里也能种田采药打猎,可是未来她需要的钱会越来越多,所以能省就要省,现在连她也是五天一顿白面精米,十天一顿肉食,她能接受,从小被当成狗崽子被施舍长大的周炯有何不能接受的? 到了吃饭时间,周炯看着端上来的两菜一汤和一碗糙米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旺欣喜地说道:“小公子,今天有豆腐呢。” 周炯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筷子。 在这里,豆腐都是奢侈品。 村里有一家豆腐坊,但不是每天都做豆腐,豆腐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豆子去换,需要豆腐的人家,要提前两三天去订,凑够数量,豆腐坊才会做,凑不够就不做。 何苒吃完饭,便看到春旺端着没有动过的饭菜走了过来,何苒看了一眼,一口也没吃。 她对小梨说道:“告诉厨房,这些饭菜给小公子留着,晚上还吃这个,他若是还不吃,明天也是,哪怕是馊了,长毛了,也给他端上来,他如果倒了或者埋了,那就铲到碗里,下一顿再给他端上来。” 小梨吐吐舌头,不敢求情。 周炯没有等到这些饭菜馊掉,他就吃了,因为他饿,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都不行,何况是两顿。 没过多久,小葵的干女儿杏姑,从晋地辗转送来了两名医女,医女送来时,何苒又去了枫树岭,等她再回来时,两名医女已经来了半个月了。 听说是医女,何苒很高兴,这年头的医女凤毛鳞角,没想到杏姑居然这么有本事,一找就是两位。 待到她见过这两名医女时,更是吃惊,因为她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位年长一些的,正是当初在万春县给她治伤的那个女大夫! 可是女大夫却没能一眼认出她来。 眼前的大当家一身箭袖,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脂粉不施,雌雄莫辨,英姿飒飒。 而当初她治过的那个小姑娘,刚刚从河里捞上来,身负重伤,苍白如纸。 因此女大夫虽然觉得何苒有些面熟,可却没往那个小姑娘身上想。 何苒却还记得她,因为当时这名女大夫一眼就认出了她身上的剑伤,并且告诉她,自家祖上是军医,最是擅长刀剑外伤。 这名女大夫名叫崔玉贞,她家在万春县有一家医馆,公公和丈夫都是小有名气的大夫。 晋王起兵,需要大批军医,而他家祖上就是军医,因此,她年迈的公公被带到军中,丈夫不放心老父,也跟着一起去了。 符燕升的侄子符海重伤而死,符海没能活下来,符燕升大怒之下,将当时给符海治伤的三名军医全都砍了,其中便有崔玉贞的公公和丈夫。 他们不是战死,不但没有抚恤,而且消息传到万春县,他们家的医馆也被衙门查封了。 非但如此,崔玉贞和小姑王燕华全部被征为洗衣妇,崔玉贞也只来得及把八岁的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便和小姑子王燕华一起被带去了军队。 第一零五章 两位女医(iampetty万赏加更) 崔玉贞和王燕华故意把脸抹黑,染上虱子,把自己弄得要多埋汰就有多埋汰。 一起的洗衣妇里,稍有姿色的都被带去陪将官了,她们这两个邋遢鬼,反倒保全下来。 后来有个同乡找到她们,说现在有个机会,如果她们愿意,有人能出钱把她们从军队里弄出来。 她们问:“让我们做什么?只要不是让我们像她们一样,我们都愿意。” 两人口中的她们,是那些既是洗衣妇,又是军伎的女子。 同乡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咱们万春县的人,谁不知道你们是大夫啊,就是因为你们有本事,所以人家才愿意花钱把你们从这里弄出去。” 两人又惊又喜,原来是要找大夫的吗?她们当然愿意。 就这样,杏姑花了一点银子打点,把她们从军队里弄了出来,没敢停留,连夜便让人把她们送往青苍山。 两人紧张了一路,也不知道要把她们送到什么地方,想像了无数次,可是来到何家村,她们就傻了,这里就是一个村子啊。 村口有棵老槐树和大黄狗,老槐树下有大石头,大石头上坐着一群老头老太,目光如炬,每一个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都要经受他们目光的洗礼。 进了村,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到处疯跑的熊孩子,有追着熊孩子骂街的粗壮妇人,还有抱着书本一脸生不如死的小小学童。 现在,她们又见到了这里的大当家, 崔玉贞和王燕华就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受到了款待,还得到一个单独的小院,以后这里便是她们的家。 她们每人每月有一两银子的俸禄,每人还有一斗精面,三斗糙米和一斗豆子,这些足够她们吃的了。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两人这才感觉到了真实。 “这是什么?”崔玉贞眼尖,一眼就看到被褥上面的布料,都是素色,其中还有一匹麻布。 看到麻布,两人都是一怔,接着便落下泪来。 她们还在孝中,只是却没来得及给亲人戴孝就被抓去了军中。 王燕华呜呜哭了起来,她只有十七岁,原是要今年成亲的,可是未婚夫入伍当兵了,如今生死未卜,而她的父兄都死了。 崔玉贞的心态要比王燕华成熟,她哭了一会儿,便稳定了心神。 “大当家真是细心,她还记得我们要守孝,给我们送来的都是素布和麻布。” 王燕华用力点头:“嫂子,这里也挺好的,我们好好做事,以后有机会,就把小宝接过来。” 崔玉贞想起自己的儿子小宝,心中一阵酸楚,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宝怎么样了。 姑嫂二人并不知道,何苒已经给杏姑写了第二封信,让杏姑想办法,把崔玉贞的儿子也接过来。 和把她们二人从军队里弄出来相比,护送一个八岁的孩子来青苍山就不算什么事了,只是杏姑派去万春县的人,却遇到了困难。 因为小宝不见了! 母亲和姑姑被抓走后,小宝便趁着邻居大婶睡觉的时候,从家里溜走了,他要去把母亲和姑姑救出来。 可惜,这孩子没有找到军队,就被拐子盯上了。 确定他没有大人跟着,拐子把他强行拖上骡车。 杏姑派去的人,找到了邻居大婶,大婶一脸惭愧,她收了崔玉贞给的银子,却没能把小宝照顾好,孩子丢了,她也找过,可是没有找到。 杏姑派去的人把万春县附近的几个县镇全都找遍了,好在惊鸿楼也与黑道的江湖人有些联系,把在这一带活动的拐子全都捆了过来,最终,有个拐子承认,差不多的日期,他在万春县外面的官道上,绑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不听话,凶得很,还咬了他,他一气之下,把小男孩便宜卖给了一个老乞丐。 听说是卖给老乞丐,杏姑派去的人勃然大怒,但凡是老乞丐来买孩子的,都是做采生折割的。 他们找到那个老乞丐,却发现人都死了,尸体都臭了,爬满了蛆虫,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 通过其他乞丐,这才打听到,这老乞丐手下有七八个残疾孩子,前阵子又带回来一个,还没来得及把那孩子弄残,就又来了一伙乞丐,都是丐帮的。 虽然都是乞丐,可也分成有组织和没组织的。 有组织的就是入了丐帮的,这些乞丐被统一管理,讨到的钱要上缴一部分,但是有人欺负他们的时候,也会有同帮的兄弟为他们出头。 至于没组织的,就是这些乞丐这样的,自己干自己的,还有就是老乞丐这种,弄上几个残疾孩子,自己什么都不用干,让这些孩子养活自己。 看到丐帮的人来了,这些乞丐就吓得四散逃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老乞丐已经死了,那些孩子不知所终,想来是被丐帮的人带走了,不过都是残疾孩子,带走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要拖着残疾的身体去行乞,只不过以前讨到的钱是全部交给老乞丐,现在可以自己留一点。 派出去的人无功返,杏姑一听,这哪行啊,大当家接任之后,下过的命令屈指可数,现在把活派到晋阳惊鸿楼了,她却连一个小孩子都找不到,大当家不骂她,干娘也会骂死她。 杏姑索性放下手头的事,离开晋阳,亲自去找孩子。 好在有了丐帮这条线索,那就和丐帮要人。 其实这事不难查,老乞丐手里都是残疾孩子,只有最后弄来的那个是正常的,从日期来看,这个就是他们要找的小宝。 杏姑找到当地的丐帮老大,见她是个女子,那老大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张口便要三千两,你们这么着急,说明那小孩的身份一定很重要,没有三千两,别想让我们把人交出来。 杏姑急了,三千两,惊鸿楼给的起,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用钱的时候,再说,丐帮这就是要讹钱。 别看在何苒眼里,杏姑是个大泪包,造泪机器,可那只是杏姑的一面,小葵有那么多干女儿干孙女,能当上大掌柜的,也不过几人而已,杏姑就是其中之一。 杏姑二话没说,一把剑就抵在了那位老大的脖子上。 “三天之后我再来,到时没有孩子,我就剁了你讨饭的爪子!” 第一零六章 送个人情 转眼三天过去,杏姑再次登门要人。 不要以为丐帮从上到下都是居无室庐,幕天席地,那只是普通乞丐,像这位老大,他的家就很体面。 挺像样的三进宅子,如果出出进进的不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卫生搞得也不太好,乍看上去就和寻常的大户人家没有区别。 上次虽说后来没谈妥,她拔了剑,又放了狠话,可是刚开始,是备了十二色礼,客客气气登门的。 这一次和上次不同,既然撕破了脸,也就不用客气了。 杏姑带了七八个人,提着齐眉棍,气势汹汹。 好勇斗狠谁不会,臭要饭的,也不打听打听,以为老娘好欺负。 到了巷子口,一个小叫花子远远看到他们,掉头就往里面跑,这是去报信了。 杏姑冷笑一声,等着,你敢不给老娘开门,老娘就把你家大门给拆了。 可是杏姑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来及踹门,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丐帮老大满脸堆笑,谦卑、虚假。 “哎哟,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窗前叫呢,原来是姑奶奶来了,快快里面请!” 一口一个姑奶奶,杏姑都在怀疑,是不是干娘她老人家老糊涂了,给自己收了个叫花子当孙子,这孙子明显得不怀好意。 不过,既然来了,龙潭也要闯。 杏姑带着人,大喇喇走了进来,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刚刚坐下,一名妇人便牵着一个小孩走了进来。 “当家的,孩子带来了。” 这妇人就是丐帮老大的老婆,这个孩子却肯定不是他们的儿子。 为啥?因为这小孩和他们长得全都不一样,杏姑立刻想起了她要找的那个孩子。 丐帮老大把从妇人手里接过孩子,牵着孩子的手,走到杏姑面前:“姑奶奶,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要的孩子?” 杏姑没去看孩子,反而看了看丐帮老大,这个人不会是假冒的,否则无法解释这前后两次的变化。 丐帮老大搓着手,一脸尴尬:“姑奶奶,您既然有那么大的靠山,哪用自己亲自过来,您打发人来吩咐一句,小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小杂小少爷给您找出来送上门啊。” 杏姑冷笑:“我可是一早就说了,我是惊鸿楼的人。” 丐帮老大无奈:“您也没说,您认识咱们帮主啊。” 杏姑:我什么时候认识他们帮主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这个孩子是不是她要找的。 好在孩子已经八岁,什么都知道,问他家是哪里的,祖父和父亲的名字,家里几口人,母亲叫什么,姑姑叫什么,就连那位生死未卜的准姑父,小孩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小名叫二狗子。 丐帮老大告诉杏姑,老乞丐死了之后,这小孩就趁乱跑了,这些天在街上混,跟好几拨小叫花子打过架了。 杏姑要给钱,丐帮老大分文不取,拍着胸脯子说,以后姑奶奶有事只管吩咐,他若是收钱就是狗娘养的了。 杏姑稀里糊涂地从老大家里走出来,到了外面,站在太阳底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夜将小宝送出晋地。 崔玉贞见到被送到她面前的小宝,先是惊诧,接着便是抱着小宝痛哭失声,小宝也哭,他以为他这辈子也见不到娘和姑姑了,在出门之前,他以为他能做英雄,出门之后,他才知道,他什么都不是,他连保护自己都不行。 崔玉贞拉着小宝去给何苒磕头,何苒笑着说道:“我和学堂里打过招呼了,小宝随时可以入学。” 杏姑除了让人把小宝送过来,还送来了一封信,在信里,杏姑详细讲了寻找小宝的事,最后告诉何苒,这一次是借了丐帮帮主的势,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在有惊无险。 丐帮帮主? 何苒失笑,那不是黑妹吗? 她让黑妹去找地方,也不知道找到没有。 现在村子里不是只有崔玉贞和王美华两位大夫了,左小艾送来了三位大夫和一名稳婆。 这三位大夫是一家子,姓祁,父亲叔叔和儿子,父亲原是药铺里坐堂的堂医,叔叔和儿子也懂医术,但是还没有当堂医的资格,后来药铺被流民抢了,东家也不敢再开铺子了,索性把药铺关了。 左小艾的腿不好,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一直是用的祁家的方子,现在祁家断了生计,她原本还想帮着他们自己开家医馆的,恰好接到何苒的来信,让她找大夫,这不就是现成的大夫吗? 左小艾和他们一说,祁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反正祁家就只有一家三口三条光棍了,有啥好害怕的,能混口饭吃,还能治病救人,又有惊鸿楼太姥的引荐,那还犹豫啥? 而那名稳婆,就更让何苒意外了。 稳婆属于三姑六婆,虽然哪家生孩子都离不开稳婆,稳婆的收入也不低,可实际上稳婆的社会地位极为低下,就连她们的儿女也让人看不起,且,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这位刘稳婆名叫刘美蓉,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八岁。 她娘家是祖传的稳婆,嫁的也是稳婆的儿子,原本以为这样就是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了,可谁也没想到,她丈夫,这个靠着亲娘当稳婆养活长大,成亲后又靠着妻子当稳婆养家糊口的男人,活了三十年,游手好闲了三十年,就这,他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找了个有钱的寡妇,带着两个儿子,搬去寡妇家里住了。 刘美蓉找到他时,两个儿子竟然帮着父亲,让父亲把亲娘休了,再和后娘成亲。 因为后娘已经答应了,要在他们当中挑出一个,记在前夫名下,这样他们就不是稳婆的孩子,将来可以考秀才,光耀门楣。 因为只能挑一个,所以这两个争着抢着在后娘面前表现,第一步,就从让亲爹休了亲娘开始。 刘美蓉的心死了,对丈夫死心了,对儿子也死心了,左小艾这时让人找到她,她一口答应下来,进山就进山,这辈子她也不想再见到这恶心的父子三人了。 第一零七章 美好如梦 现在村子里有了五名大夫,虽然祁二叔和祁大郎还没有出师,但是治疗一些小病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还是远远不够,何苒征求了崔玉贞和祁父的意见,他们全都表示,可以招徒弟,也可以向村民传授一些基本的医术。 何苒大喜,要知道在古代可没有专门教授医术的学校,医术都是家传的,即使收徒弟,那也是他家的徒弟,不能随便将自家医术传出去。 崔玉贞和祁父能传授给村民一些基本的医术,其格局和见识就已经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 刘美蓉却悄悄找到何苒,她红着脸对何苒说道:“大当家,如果可以,我也想把我会的教给别人,只是我们这一行身份低下” 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媳妇,她哪能让人家跟着自己做卑贱的稳婆呢。 何苒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说道:“训练有素的稳婆可以为产妇提供大部分的基本护理,可以有效降低产妇和新生儿的死亡机率,你们的技术水平和操作能力关系到母婴的安危,母婴的安危直接影响到人丁的增长,无论是种田、做工还是打仗,没有人都是不行的,所以稳婆的工作至关重要,社会上之所以会对稳婆有偏见,是因为有些稳婆为了利益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坏事,但是我相信,大多数的稳婆都是诚诚恳恳的。” 刘美蓉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们家做稳婆已经四代了,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原来她们的工作这么重要,这么有意义。 次日,村子里便贴出了告示,有想学医的,无论男女,都可来报名,何苒让张佳慧和张佳敏负责登记。 当年何惊鸿带领余部驻进青苍山时,便曾经做过严格的要求,无论男女,也无论他们的后代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所有人必须读书,即使不是读书的料,也要能识字,能看懂告示,能算术,能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存了多少钱。 因此,何家村很可能是整个国家文化普及最高的一个村子了。 村里人,包括从外面嫁进来或者入赘来的,全都识字。 五位大夫加一位稳婆,当得知所有报名的人都能认识字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这里可是大山里啊,他们在城里也没见过多少识字的人。 尤其是刘美蓉,她并不识字,她急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不配教别人。 张佳慧听说以后,笑着说道:“刘姐姐,你不识字那就去学啊,明天就和小宝一起去学堂,咱们这里的学堂不收束修的。” 不收束修,是因为教书先生的薪俸以及学堂里的其他费用,都是由村里拨款的。 村里以前并没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就是有几个读书读得好的,大家轮流当先生,后来有人考上了秀才,还有的去了城里,但也有人考上秀才之后又回来,在村里学堂教书。 现在的教书先生就是一位秀才,他姓尹,是老兵尹六斤的养子,已经回村五年了,妻子何爱萍也是村中老兵收养的孤儿,他们有一儿一女,都在学堂里读书。 看到在门口徘徊的刘美蓉,何爱萍便笑着迎了出来:“刘大夫,你快点进来,今天有好几位姐妹过来听课,你们刚好能做伴。” 刘美蓉跟着何爱萍走进教室,见最后一排果然坐了二十上下的年轻妇人,她们都是从外面嫁进村子里的媳妇,在娘家时没有读过书,现在只要有空,便来学堂里听先生讲课,已经认识很多字了。 刘美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时候很羡慕能去学堂里读书的孩子,可也只能羡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坐在学堂里,没有人歧视她,没有人笑话她,就连秀才娘子也尊称她为“刘大夫”。 现在这一切,美好得就像梦一样。 第一批报名学医的有五十多人,大夫们自己不敢作主,向何苒虚心请教,不知要挑选什么样的人。 何苒让他们自己随意,但是她只有一个要求,无论是正式的大夫,还是医工,都要身强体健。 大夫们面试之后,从这五十多人里挑选出二十五人。 而与此同时,每天来演武堂里学武练武的人更多了,那是因为何大当家说了,她需要身强体健的人。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外面的消息并没有间断,即使何苒在枫树岭,也能收到从外面送来的信件。 武东明连破晋地三个州,晋王不得不将大军撤回忻州,让主力军队去应付武东明的强烈攻势。 小皇帝非常高兴,封榆林卫指挥使武东明为榆林侯,可是圣旨还没有送到榆林,武东明就反了! 没错,武东明可能刚开始并没有想要造反,他是因为儿子被蔡杰杀了,他才向晋王报复的,可是打着打着,他打上瘾了,晋王能反,他为何不能反? 这一下,小皇帝慌了,据说小皇帝情绪激动,在早朝上崩溃大哭。 而有人还嫌不够乱,在早朝上提出,请齐王进京辅佐皇帝。 这一下,就连齐王的支持者也不高兴了,你们这是几个意思,这个时候让齐王进京,这不是要把齐王架在火上烤吗? 据说接连几天,早朝比菜市场还要吵闹,闹到后来,竟然动起了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有人要撞柱子,以死明志。 皇帝早就吓傻了,什么话都不敢说。 撞柱子的大臣当然不想真的撞柱子,平时这种事,肯定会有人来阻拦,可今天却没人拦着,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刚好有个人站得离柱子很近,读书人大多眼神不太好,因此他没有看出这人是谁,只是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眼看自己就要撞到柱子上了,临时改变方向,一头撞在那个倒霉蛋身上。 那人被撞倒在地,偏偏他是个火爆脾气,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你还想拉老子当垫背,我看你是要找不自在。 没错,这人是武官! 于是他挥起碗钵大的拳头,把那个要撞柱却没撞的家伙打成了乌眼鸡。 第一零八章 陆臻来了 何苒听说这些事时,她正在喝酒,这酒还是离开京城时带来的,不多了,她要省着喝。 虽然她身边有会酿酒的张家姐弟,可是酿酒需要粮食,何苒舍不得。 现在村子里不缺粮食,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能吃饱穿暖,可是未来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粮食,她要养人,养很多很多的人。 虽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可是未雨绸缪,何苒知道,就看现在外面的乱哄哄,她需要很多粮食的时候也不远了。 除了粮食,还有钱。 何苒叹了口气,对小梨说道:“通知下去,募兵,第一批三千人,每个兵十两银子,男女不限,还有,晋地就不要通知了。” 晋地是被兵祸嚯嚯得最惨的地方。 第一批三千人,看似不多,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经很多了,因为何苒没有能够带兵的将领,这三千人,也要靠着她现在手上的五百人,老带新。 她的将领,全都老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培养新血,能带兵,能打仗,对她绝对忠诚的新生力量。 何苒爱惜的喝完杯中酒,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小八便是这时飞过来的,嘴里喊着:“抓人了抓人了,抓到一个小白脸,还是个认识的小白脸,小白脸,没好心眼。” 何苒蹙眉:“哪个小白脸被抓了?” 小八大喊:“京城的小白脸,京城的小白脸!” 何苒一时没想起来,京城里有哪个小白脸能被小八说成是没有好心眼。 她只记得小八和黑妹吵过架,不过黑妹也不是小白脸啊。 不过,何苒此时在枫树岭,被抓的小白脸在何家村,小八飞得快,送信的可没有它这么快。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何苒终于知道被抓的小白脸是谁了。 陆臻! “咦,陆臻怎么来这里了,是李锦绣派他来的?有事?” 何苒首先想到的便是李锦绣,李锦绣素来看重陆臻和陆畅,尤其陆臻又是世子,如果不是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李锦绣是不会派他过来的。 流霞有些无语:“李老夫人没有事,陆世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现在武安侯府对外宣称他坠马受伤在家中养伤。” 何苒无语,她见过陆臻,黑妹是丐帮帮主的事,还是陆臻查出来的,为此,何苒还很欣赏这个晚辈。 “陆臻看上去不像这么不靠谱啊。”何苒感慨。 流霞笑着说道:“陆世子想要见您。” 何苒点头:“见,当然见,孩子大老远地过来了,我当然要见一见。” 流霞的嘴角抽了抽,孩子?那孩子好像比您的年纪还要大。 次日,何苒便离开枫树岭回村了,其实她现在每次来枫树岭都是今天来明天走,不会像开始时一住便是一个月,她要放手,否则那些旗官们便会束手束脚。 见到陆臻时,何苒吃了一惊。 上次见到陆臻,他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 可是现在,即使已经休息了一个晚上,陆臻脸上还是透着疲惫,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新了,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 这孩子显然是第一次出远门,身边没带随从,他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何苒关心地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没带随从?” 陆臻点头,也不隐瞒:“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担心出城时动静太大,人多了不方便,就没有带上他们。” “你祖母还好?”这才是何苒最关心的事。 “祖母很好。”陆臻有时候甚至怀疑,祖母比他的身体都要好。 何苒放心了,这才问道:“那你这次过来,可是有事?” “有事!”陆臻说道。 “何事?”何苒问道。 “我来加入你们。”陆臻说道。 何苒 “你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吗?” “练兵,青苍山就是屯兵练兵的地方,我从小就是听着青苍山的故事长大的。” 其实陆臻是从小听着何惊鸿的故事长大的,可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他把何惊鸿换成了青苍山。 陆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可能是他觉得祖母对何苒过于尊敬,也或许他是不想承认,何惊鸿是与祖母同时代的人。 “你私自离京,不怕朝廷知道?”何苒问道。 如果陆臻说家里会给他遮掩,那么何苒会立刻把他打晕,然后让人将他送回京城。 好在陆臻没有这样说,他说道:“自从先帝驾崩,朝廷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皇帝亲政却又像是没有亲政,阁老们专权可又像是没有专权,晋王起兵之后,朝堂上便乱作一团,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无权无职的小纨绔,朝堂上有太多比我离京更重要的事,我去了何处,只要我家里的人不承认,他们便不会深究。” 好,还算有点脑子,不是完全的妈宝,不,奶奶宝。 “既然这样,那就说说你能做点什么。”何苒正襟危坐,此时她是何大当家。 陆臻一直坐得笔直,这是从小到大,祖母给他们兄妹养成的习惯。 “我的武功不弱,从小到大便跟随名师学文习武,我还读过很多兵书,曾在军营里历练过一年,如果我父亲没有被皇帝召回京城,今年我已经远赴边关了。” “带过兵吗?”何苒问道。 陆臻脸颊微红:“带过家中的部曲,这算带兵吗?” “算。”何苒说道。 当然要算了,李锦绣摆在明处的部曲就有五百人,这还不算她私下时训练的杀手,如今何苒手下也只有五百人。 “那我带过兵。”陆臻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她可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再问他就要把带兵去打群架的事说出来了。 好在何苒没有继续再问,而是说道:“那你留下来,你学过的兵书还记得吗?记得多少就默写多少,这几天你先默。” 陆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他可以留下来了,难过的是他留下来就要默书。 他是千真万确下了苦功读过兵书的,不敢不学,否则祖母会打断他的腿,可是让他一字不漏的默出来,这难度还真是有点大。 第一零九章 千里击杀 何苒让陆臻去默书,然后她就像所有不负责任的家长一样,把这事抛到脑后,去忙自己的事了。 小八刚来这里时,每天开心得不成,住了一阵子,新鲜劲过了,而且村里的人都知道八爷的地位,所以无论大人小孩,没有一个敢和八爷顶嘴的,小八刚开始还有些飘飘然。 没过几天,就从没人敢和八爷顶嘴,变成了没人敢逗八爷说话了,就连村里的大黄狗见到八爷也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八爷寂寞如雪! 现在陆臻来了,他可不给小八面子,谁还不是爷啊,爷干嘛要让着你? 小八:“小白脸没好心眼!” 陆臻:“你不白,你绿,绿毛乌龟的绿!” 小八:“哼,今天想骂人,但是不骂你。” 陆臻:“唉,好想捉只鸟烤着吃啊!” 于是,小八每天都会来何苒面前给陆臻告黑状:“大当家大当家,可怜的小鸟被小白脸欺负了!” 何苒正在看战报,抓了一把瓜子就把它打发到一边去了。 小八委屈,以前主人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它! 它想吃个瓜子缓解一下心中的悲伤,可是一低头,这瓜子竟然是带壳的! 以前主人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它! 小八飞出去,找到陆臻住的地方,外面有一棵树,它站在树上,看到陆臻从屋里走出来,小八拍着翅膀飞过去,高空抛下一摊屎。 于是又一场人鸟大战开始了。 何苒不知道小八已经闲到找人吵架了,她看完战报又去看杏姑送来的密信,信上,杏姑告诉她,冯撷英奉晋王之命要去和武东明谈判,可是还没有动身,武东明便提出要求,谈判可以,但是要见面礼。 所有人都知道武东明想要的见面礼是什么,就是蔡繁英的人头! 晋王现在被朝廷和武东明两面夹击,非常难受,他想尽快结束这种局面,他舍不得武东明这个盟友。 因此,他向蔡杰提出,要处置蔡杰的幼子蔡繁英。 当初,如果不是蔡繁英当街打死武三公子,武东明不会与晋王反目成仇。 在晋王看来,蔡杰有几个儿子,蔡繁英不过是个庶子,再说蔡杰是他的亲舅舅,蔡杰现在的一切,都是晋王父子给的,现在需要蔡繁英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这有错吗? 可是蔡杰勃然大怒,他指着晋王的鼻子吼道:“你父亲当年不过是一颗废子,如果不是蔡家的支持,凭他一个闲王,能在晋地站稳脚跟吗?他死了,我们蔡家又辅佐你,现在你却要杀了我儿子,你良心何在?” 蔡杰不肯交出蔡繁英,拂袖而去。 何苒看到这里,连连冷笑,冷笑之后又叹气,可惜她现在手里的兵太少了,否则 她眯起了眼睛,不,她还有其他办法。 次日,何苒便离开了青苍山,这一次,她没带小八。 她走的时候,小八正和陆臻吵得不可开交,陆臻好不容易默出的两页纸,被它拉上了屎,于是一人一鸟便打了起来。 何苒一行直奔汾州,到达汾州之后,何苒派了流霞几人在汾州卫附近踩点。 两天之后的夜晚,月黑风高,蔡繁英醉醺醺从一家酒楼里走出来,正要上马,斜次里奔出一骑,朝着他疾冲而来! 这里是汾州,蔡家便是这里的土皇帝,蔡繁英虽是庶子,可他却是蔡杰最宠爱的儿子。 在汾州,蔡杰父子便是这里的一切道德规矩。 行人远远看到蔡繁英的马,都要远远避开,像这种自己上来找死的,蔡繁英没见过,他的随从当然也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也就没有准备! 眼看那一骑已经到了蔡繁英面前,却硬生生掉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随从骂了一句,转身说道:“小公子,您没” 话音未落,随从便发出了一声尖叫,其他随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看到了什么? 蔡繁英还站在那里,只是脑袋没有了,鲜血正从腔子里汩汩冒出,直到随从的那声尖叫划破夜幕,蔡繁英的身子才倒了下去。 蔡繁英死了! 死在蔡家的地盘上,死在一众随从面前。 蔡杰听到噩耗,立刻通知各个关卡堵截,可是那匹马、那个人、连同蔡繁英的人头,全都像清晨的露珠,消失无踪。 蔡杰心疼得晕死两次,蔡繁英是他最爱的儿子,也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他知道谁想要蔡繁英的人头。 无非是两个人。 一个是武东明,另一个是晋王。 但这下手的,肯定不会是武东明的人。 武东明想要杀死蔡繁英,他早就动手了,也不用在造反之后才下手。 而晋王 蔡杰想起那天他与晋王的争执,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看来,晋王比武东明更有可能是杀死蔡繁英的人。 晋王啊,他的好外甥。 晋王竟敢杀死他的儿子,他不会装聋作哑,他也永不原谅! 蔡杰拿起剑,亲手将那日跟在蔡繁英身边的所有随从全部杀死,这些人,全都该死,他们没有保护好他的儿子,所以就去给他儿子陪葬。 至于晋王 蔡杰咬着牙,用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 这时,夫人黄氏端着参汤走了进来,看到地上还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黄氏嘴角浮现出一抹不被察觉的笑容。 是哪个大侠士把那小畜生给宰了,那小畜生该死,早就该死了。 “老爷,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要靠你啊,现在你如日中天,还有人胆大包天来挑衅,万一你为了此事病倒,岂不是就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黄氏的话字字句句说在蔡杰的心坎上,是啊,他还活着,晋王那个王八旦就敢杀他最心爱的儿子,如果他病了,他死了呢?晋王是不是还要把他满门抄斩? “都是莹娘没有用,以前管不住丈夫,现在管不了儿子。”蔡杰恨恨。 莹娘,便是老晋王妃,他的亲妹妹,也是晋王的生母。 黄氏继续安慰:“唉,老爷也不要怪妹妹,妹妹怕是也无能为力,繁英也是她的亲侄子啊。” 繁英,繁英,现在府里人都不敢提起蔡繁英的名字,但是黄氏偏要提,她就要让这个老畜生知道,那个贱婢生的小畜生已经死了,死了! 第一一零章 一颗人头 蔡杰的眼睛微微眯起:“我的儿子死了,莹娘还想吃斋念佛躲清闲?做梦!” 他知道莹娘的秘密,这世上,也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了。 而莹娘的秘密,黄氏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最恨的小畜生死了,她想让老畜生也跟着一起死。 只要这老畜生也死了,蔡氏,就是她儿子的天下了。 她有三个嫡子,可是加在一起,在蔡杰心里的重量也比不上蔡繁英这个庶子。 以前,黄氏只盼着蔡繁英有朝一日把自己作死,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若是连蔡杰也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她好想当寡妇啊! 因此,接下来的几天,黄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蔡杰,他的繁英死了,这个世界有花有草有金子有银子,可就是没有他最爱的儿子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蔡杰你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父亲。 于是在下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蔡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备马,去晋阳!” 黄氏没能让蔡杰气到中风,或者活活气死,却让蔡杰去晋阳找莹娘了。 今天晚上,武东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坐起身来。 自从武三公子死在蔡繁英手上,武夫人便一病不起。 武东明有两名侍妾,以前倒也经常留宿在侍妾屋里,可自从武夫人病倒之后,武东明反而再也没有进过侍妾的院子。 武夫人怪他没给儿子报仇,不许他进自己屋子,因此,这些日子,武东明只要从军营回来,便是住在书房。 武东明枯坐片刻,索性走出书房,夜凉如水,他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感觉到有了倦意,这才回到书房。 一进门,武东明便看到了正在太师椅上睡觉的这个人。 那人仰面朝天,双腿搭在书案上,而就在他的脚边,放着一颗人头! 可想而知,即使是武东明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武将,此时也被吓得险些惊动出声。 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看看书房外面的侍卫,他摇了摇头,这里是他的家,他的书房,而他的侍卫就在门口,可这个人还是进来了,而且还在这里呼呼大睡。 武东明干咳一声,太师椅上的人睁开眼睛,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武东明一眼:“回来了?” 武东明:“这里好像是我的书房。” 那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搭在书案上的双腿收了回来,坐直了身子,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武东明:“你很困?” 那人想说话,可是话还没说便又是一个哈欠,索性指指那颗人头:“看看认识吗?” 武东明心中一沉,他快步上前,却没有伸手去拿那颗人头,他听说书的讲过,有人在人头里藏炸药,手一碰就炸了,粉身碎骨。 见他迟疑,那人说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真有炸药,那我岂不是也要一起炸死?我是来给你送人头,可不是送我的人头。” 武东明被人说破,有些讪讪,可却还是没有用手去碰那颗人头,没有炸药,可是还有毒药啊,万一下毒了怎么办? 不是武东明胆子小,而是这深更半夜,有个人忽然带着人头来找你,你说你能不多想? 那人有些无奈,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狼毫,用狼毫挑起人头上遮在脸上的头发:“来得匆忙,我忘了给他梳梳头,下次。” 还有下次? 武东明嘴角子直抽抽,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人头的脸上时,所有的惊异和错愕全都没有了。 “蔡繁英!” 武东明一声怒吼! 外面的侍卫冲了进来:“主公!” 武东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牢牢粘在那颗人头上。 没错,这就是蔡繁英。 儿子出事之后,他见过蔡繁英的画像。 武东明心潮澎湃,在今夜之前,他已经决定派人去汾州了,可是现在,蔡繁英的人头就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武东明的胸膛起起伏伏,良久,他才冷静下来。 他看向坐在书案前的那个人,那个满脸风尘,头发也不整齐,身材也绝对算不上高大威猛,但是武东明却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武东明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你是谁?”武东明沉声问道。 “他们都叫我何大当家,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何苒声音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慵懒。 武东明心头一动,何大当家? 当年的何惊鸿,据说也被称做何大当家。 武东明的身体瞬间绷紧,但是很快,他便松弛下来。 眼前的人,绝对不会是何惊鸿,何惊鸿如果还活着,早就是白发苍苍一老妪了。 “何大当家?有点意思。” 武东明在何苒对面坐下,他和何苒之间,隔了一张书案,和一颗人头。 “是,我也觉得有点意思。”何苒的脸上有点脏,她笑起来,便显得牙齿特别白。 她这一笑,武东明便确定了,这是一个女子,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 “何大当家与武某有旧?”武东明问道。 “没有。”何苒说道。 “武某有能帮到何大当家的地方?”武东明又问。 他是绝不相信自己的威信已经好到有人奔波千里为他杀死仇人的地步,所以这位何大当家,要么是来报恩的,要么就是有事相求。 何苒微微一笑:“我是来和武大将军谈生意的。” 武东明觉得有些好笑,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想和他谈生意了,之前有晋王,拉他结盟,现在又来了个小姑娘,居然也说要和他谈生意。 “小姑娘,你替我报了杀子之仇,武某非常感激,这样,黄金千两,还请姑娘笑纳。” “黄金千两我要,生意也要谈。”何苒的语气有些执拗,可是这份执拗表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并不让人讨厌。 至少武东明没有讨厌,但他也不想任由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闹。 “谈生意?就凭你?”武东明轻蔑一笑。 “是啊,就凭我。” 何苒的声音让武东明感觉到了幼稚,他更加不想谈下去了,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这颗人头拿给夫人看,是直接给她看呢,还是不让她看,只是告诉她? 武东明想结束这场没有必要的交谈,他冷声说道:“你不配!” 何苒笑着摇摇头,抛出了她的底牌:“我不配,那么昭王遗孤呢,他配吗?” 第一一一章 一笔生意 武东明心中一沉,脸上不动声色:“你再说一遍。” 何苒声音淡淡:“昭王遗孤,他配吗?” 武东明目光沉沉,他虽然偏居一隅,但是关于昭王遗孤的事,他也听说了。 只是他并不相信,他不信昭王的后代还能活到现在。 “呵呵!”武东明冷笑,声音嘲讽,“小姑娘,你是坊间话本看多了,昭王遗孤,你怎么不说太祖投胎转世呢。” 何苒笑容清澈:“太祖转世和昭王遗孤,你信哪个?” 武东明脸上的嘲笑渐渐隐去,太祖传世和昭王遗孤,他信哪个?世人会信哪个? 如果二选一,那么只能是后者。 “你是说,昭王遗孤在你手上?”武东明看向何苒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是啊,他在我手里,前阵子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人,就是他。”何苒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武东明并不觉得有趣,他道:“此话当真?” 何苒指指书案上的人头:“你莫不是以为这颗脑袋是我饭后散步时顺手捡来的。” 可是武东明还是不想相信,昭王遗孤会在眼前的小姑娘手中:“你究竟何人?” “我都说了,我是何大当家。”何苒又打了一个哈欠。 武东明:“你所说的昭王遗孤又是哪一个?” “他叫周炯,今年十岁,对了,他的长相比晋王齐王,以及当今,可更像太祖啊。”何苒说道。 武东明冷笑:“像这样的遗孤,我挥挥手就弄出十个八个。” 何苒巧笑莲兮:“可是找到昭王遗孤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能弄出十个八个,又有什么用呢。” 武东明深吸了口气,没错,他弄出来再多也没有用了,因为昭王遗孤现世的事,早就传遍了,他晚了一步。 “除了昭王,还有桂王,还有先帝,还有” 没等武东明把后面的话说完,何苒便冷冷地打断了他:“可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昭王。” 武东明怔怔一刻,是啊,这些王爷当然无法与昭王相比,昭王直到死的时候,他也是太子。 如果没有他把太祖气死的传言,昭王是能以帝王之礼下葬的,他会以皇帝的身份史书留名,而不是一个区区的昭王。 武东明又想再问一句“你是谁”,可是话未出口,他便想起来了,这个小姑娘已经说过两次了,她是何大当家。 武东明忽然笑了:“何大当家?你想成为何惊鸿?就凭你?” 何苒毫不知耻:“是啊,就凭我。” 武东明觉得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有趣的事,他哈哈大笑:“你可知道当年太祖起兵时,他除了有何惊鸿,还有周氏旧部吗?他有兵,他有周氏,他有他父亲留下的人和钱,周炯,他有什么?” 何苒等他笑完了说完了,这才说道:“周炯有你。” 武东明怔住! 何苒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武东明面前,她一身风尘,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她站在武东明面前,没有半分局促。 “周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家无族,但是他有我,现在他还有你。” 武东明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目不转眼地看着何苒:“你能与何惊鸿相比?” 何苒:“我当然不能与何惊鸿相比了,但是如果加上你呢,再说,周炯身后没有周氏一族,也没有他父亲的旧部,他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你已经反了,不是吗?” 武东明看着她,又一次笑了,他发现,这一夜,他已经笑了很多次。 眼前的小姑娘,的确是个令人愉悦的人啊。 周炯是不是真正的昭王后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就是昭王的后人。 晋王起兵的理由是今上不是周家骨血,而是闵家子。 如果今上真的不是周家骨血的话,那么晋王的确比他更适合那个位子。 可如果这个时候再出来一位昭王子孙呢? 晋王哪里比得上昭王,更何况,昭王身后还有他。 何苒继续:“令尊当年叱咤风云,乃太祖麾下十大猛将之一,他年少成名,二十五岁龙虎大将军,立朝之后,更是将大半个西北托付于他,那时天下之人谁不知武大将威名。 可惜太宗登基之后,你家的兵权便被削了一半,到了如今,也只有这榆林一卫了。 说起来,令尊也是看着昭王长大的” 最后一句话并不夸张,武东明的父亲比昭王年长十几岁,也算是看着昭王长大的,昭王骑马就是他教的,昭王死后,武父还在偷偷哭过好几次。 武东明动容,父亲是他最尊敬的人,如果父亲还在世,他绝对不会造反。 “是晋王和蔡杰逼我!”武东明咬牙切齿。 “你还有昭王。”何苒说道。 武东明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何苒口中的昭王,不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先太子,而是周炯,一个黄口小儿。 武东明牢牢地瞪着何苒:“为何要是我?” “因为你有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因为你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何苒说道。 武东明忽然想哭,自从他起兵之后,不知有多少人骂他,朝中官员骂他,文人书生骂他,就连小老百姓也在骂他。 他们骂他是白眼狼,骂他是乱臣贼子,骂他忘恩负义。 他反了周氏王朝,他们骂他,他打晋王,他们也骂他。 反了周氏,是忘恩负义,打晋王,也是忘恩负义,因为晋王也是姓周的。 就连妻子也对他冷言冷语。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的父亲前半生为周氏流血,后半生为周氏流泪,临死的时候还在因为被夺了兵权而耿耿于怀。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的儿子无缘无故被杀,明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却因为有周氏护着,所以凶手逍遥法外。 他们全都不记得了,他有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而他自己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父亲。 武东明心潮澎湃,但是他很快便平静下来。 “可是你能成为何惊鸿吗?你别忘了,何惊鸿辛苦半生,换来的也不过就是个长公主的身份。” “所以我才要和你做生意啊,我要做你的合伙人,是你,不是周炯。”何苒说道。 武东明勾了勾嘴角:“你比何惊鸿想得透彻。” 第一一二章 一个约定 “你何时把昭王送过来?”武东明问道。 “送?”何苒加重了语气。 “难道不是?”武东明顿了顿,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对了,这是生意,你说,这笔生意要怎样做?” 何苒微笑:“怎么做?当然是一起造反了,我们是合作关系。” “你要和我一起打晋王?”武东明试探地问道。 “这天底下,有心那个位子的又不是只一个晋王,齐王手里也有不少兵马,和晋王不同,他在朝中的拥趸也不少,就凭你现在的实力,即使侥幸灭了晋王,也已是强弩之末,我说的没错。”何苒说道。 武东明没有说话,他很后悔,没有早做准备。 儿子死得突然,他与晋王撕破脸也突然,他造反更突然,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造反,当然也就没有做出充分的准备。 他现在其实也是捉襟见肘。 快天亮时,何苒与武东明达成协议,武东明易帜,拥立昭王,继续攻打晋地西南一线,而晋王的大本营晋阳,则交给了何苒。 “要么取晋王首绩,要么就把他赶出晋阳。”何苒笑着说道。 武东明皱眉,晋王若是丢失了晋阳,这就是像皇帝失了京城一样,那便成了丧家之犬,即使晋地大多数地盘还归他所有。 以武东明的行事风格,他是要把整个晋地全都打下来,将晋王困在晋阳,然后一点点磨的。 可是何苒提议由她去打晋阳,武东明若说不吃惊,那是假的,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不合常理。 晋阳,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不过,他也想就此挫挫何苒的锐气,初生牛犊胆子大,可也是受到打击之后最容易退缩的。 武东明希望这件事之后,能够让何苒让出昭王的所有权。 不过,武东明还是想在正式合作开始之后,亲自拜见昭王。 何苒同意了,双方约定十日之后在平阳周家堡会面。 听到平阳周家堡几个字,武东明的眼角子抽了抽。 平阳现在还是蔡杰的地盘,武东明去平阳也要微服前往,而且也不能带很多人,否则定然会引起注意。 “平阳太危险,换个见面的地方。”武东明说道。 “对于你危险,可是对于昭王和我,也同样危险啊,我们一样,都是身入敌营,总不能昭王一个十岁幼儿能做到的事,武大将军却不敢?” 何苒轻言细语,听得武东明浑身不适,你他娘的就不能在我的地盘里见面?非要去平阳?你就是故意的,怕我抢走昭王,所以才选在蔡杰的地盘,你就算定我不能轻举妄动。 “你能去,本将军亦能。”武东明说道。 “好,那么十日之后,我在周家堡恭候大驾。” 何苒说完便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你的侍卫营不靠谱啊,要不要我给你送几个保镖过来?” “不用。”武东明拒绝。 “一千两黄金,记着一起带上哦。” 何苒哈哈一笑,便走出屋子,纵身一跃,人在墙头上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从始至终,除了书房这里的侍卫之外,整个大将军府就没有其他人发现她。 武东明想让人去跟踪都来不及。 而此时的晋王,也是一夜未眠。 昨天蔡杰来了晋阳,他没来见晋王,而是直接见了老晋王妃。 蔡杰是老晋王妃的亲哥哥,以前他来晋阳,也经常会这样,不和晋王打招呼就去见老晋王妃,晋王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次见面之后,仅过了一个时辰,老晋王妃便投缳了,虽然被救下,人也脱离了危险,但是王府里人仰马翻,晋王焦头烂额。 晋王在老晋王妃的病榻前守了一夜,老晋王妃虽然早就醒过来了,但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流泪。 晋王眼下乌青,走出了老晋王妃的寝殿,他没有用早膳,便对身边的心腹太监说道:“让舅舅来见我。” 蔡杰来了,也不跪,就是站在那里看着晋王冷笑。 他在昨天晚上便知道了老晋王妃自尽的事,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娘,他就知道,他这个好外甥,今天一定会召见他,他就等着,看看好外甥怎么说。 “舅舅,您究竟和母妃说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害自己。” 晋王的声音里透着怒意,老晋王妃寡居,老晋王薨逝时,她没有自尽殉夫,晋王这个儿子造反时,她没有自尽殉国,现在却无缘无故上吊,外人会怎么看,只会说是当儿子的没有侍奉好母亲。 见他上来便质问自己,蔡杰怒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有脸来问我?” 晋王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舅舅,繁英的死,我也很难过,您要节哀,可是” 蔡杰看向晋王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你难过,你难过?” “舅舅,你认为繁英是我派人杀的?”晋王问道。 蔡杰看着他,呵呵冷笑:“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银安殿,你以为你真配坐在这里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 “大哥!” 一个声音打断了蔡杰的话,是老晋王妃。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两个丫鬟急匆匆赶来:“老王妃,您” “滚一边去!我倒要问问我的好大哥,你明知这里的银安殿,你居然还在要这里训斥我儿,你是忘了我儿的身份,还是忘了你的身份?”老晋王妃的声音不高,且很虚弱,但是她看向蔡杰的目光却无比坚毅。 蔡杰冷笑,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小妹也敢训斥他了? “蔡莹娘,你想逼我把那件事说出来,你现在不在乎了,是不是?” 晋王一头雾水,什么事? 老晋王妃的脸色更加苍白:“大哥,我们一母同胞,我自是不能难为你,你既然想说,那就说,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这事没有什么大不了,横恕都有一死,我能死,你也能!” “你敢咒我?”蔡杰大怒,他心里最后一点亲情也荡然无存,“是你让我说的,可不是我自己主动想说的。” 蔡杰的目光转向晋王:“你可知道,你这位贤良淑德的母亲,在嫁进晋王府之后,还不知廉耻与人私奔!” 话音未落,老晋王妃便朝着蔡杰冲了过去,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 第一一三章 一场死局 蔡杰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时活死人一样的老王妃竟然敢拿刀捅他! 他虽然毫无防备,可毕竟是武将,而老王妃只是弱质女流,因此,他并没有把老王妃连同她手里的刀放在眼里。 眼看老王妃扑过来,蔡杰避开,青筋暴起的大手顺势向老王妃手腕劈去。 老王妃常年茹素,骨瘦如柴,蔡杰的手掌只要劈上去,哪怕只用三四分力气,匕首也会脱手。 眼前的一幕来得太过突然,就连晋王也紧张地抓紧太师椅的把手,他虽然没有想到老王妃会和蔡杰拼命,可心里也知道,哪怕老王妃手里有刀,面对武将出身的蔡杰,也是以卵击石。 可是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眼看蔡杰的手掌就要劈在老王妃的手腕上,老王妃的手腕忽然翻转,匕首从她手里弹了出来,直直地刺进了蔡杰的肚子! 蔡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老王妃,直到此时,他仍是不敢相信,他的妹妹会用刀捅他,而且真的捅进去了。 刀还插在蔡杰肚子上,侍卫们冲上来,有人去叫大夫,但更多的人则是将蔡杰护在中间,虎视眈眈瞪着晋王母子。 这一刻,晋王知道,只要蔡杰一声令下,这些侍卫就会冲上来,让他们母子浴血当场。 晋王的侍卫也来了,可是却被蔡杰的人拦在门外。 晋王咬了咬牙,他站起身来,没看老晋王妃,而是向蔡杰走去:“舅舅,你怎样了?” 他的目光从侍卫中间穿过,正对上蔡杰那淬了毒的眼神。 “周熠,你杀我儿,又让这疯妇杀我,你是要逼我反了你吗?” 晋王藏在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太阳穴砰砰直跳,可是下一刻,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舅舅,你这样说,让甥儿无地自容啊!甥儿少小失怙,如果没有舅舅维护,哪有甥儿今日,来人,将老王妃带回秀园,没有本王命令,不得出来!” 晋王一边说,一边跪行着向蔡杰身边靠近,侍卫想要阻拦,被蔡杰伸手制止,他倒要看看,这王八羔子想要怎样。 晋王来到蔡杰身边,抱住蔡杰的腿哀哀哭泣,蔡杰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甥儿,你想不想知道你娘为何要杀我?” 晋王含泪说道:“自从父王薨逝,母亲的精神便不好,甥儿不孝,大婚当日又出了那样的事,让母亲受到了惊吓,她的精神大不如前,总是担心有人害她,即使是在佛堂里也会害怕,她有今日之举,甥儿并不奇怪,还请舅舅莫要责怪母亲,要怪就怪甥儿,没有将母亲照顾好。” 蔡杰忍着疼,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晋王,一言不发。 这时大夫来了,大家这才七手八脚将蔡杰抬到已经准备好的软榻上,大夫取出插在蔡杰身上的匕首,蔡杰紧咬牙关忍着疼,拿起那把匕首细看。 刚才的一切虽然只是瞬息之间,可是凭着蔡杰多年的经验,这不是普通的匕首,以老王妃的力道,普通匕首根本伤不了他。 细看之下,匕首上果然另有机关,不按机关,便是匕首,按下机关,便是飞刀。 当飞刀从手柄弹出的时候,力道是正常的两至三倍。 蔡杰咬牙切齿:“这就是我的好妹妹,好妹妹。” 晋王此时已经没有继续跪在地上了,但仍然陪在蔡杰身边,蔡杰忽然看向他,冷笑道:“她怎会有这种东西?从哪里来的?” 晋王一脸懵懂,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匕首:“甥儿不知” 疼痛袭来,蔡杰终于没有了力气,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晋王。 何苒将密信扔进火盆,看着密信化为灰烬,脑海中闪过那晚她夜入王府时见过的老晋王妃。 她见过的老晋王妃真是老晋王妃吗? 用匕首刺进蔡杰肚子的,也是老晋王妃吗? “大当家,晋阳的鸽子,怎么又来了一只?” 小梨抱着一只鸽子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解下鸽腿上的竹筒,仔细检查了,递到何苒面前。 “晋阳来的上一只鸽子还在那边吃食呢,这就又来一只。” 何苒打开里面的密信,咧开嘴笑了。 蔡杰死了! 没有死在王府,而是死在他在晋阳的别院里。 距离蔡杰受伤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蔡杰是个谨慎的人,他没有留在王府养伤,而是去了他在晋阳的住处。 他在晋阳的宅子,是老晋王送给他的,平时蔡杰来晋阳都是住在那里,那里平时住着的是他的两位姨娘。 他受了伤,虽然要不了性命,可是两位姨娘夜里还是一起陪在他身边。 蔡杰虽然已经脱离危险,却也做不了什么,有美在侧,也只是在照顾他的身体。 后半夜时,蔡杰口渴,赵姨娘用银匙喂他喝了两口水,可是蔡杰却呕吐起来,先是把水吐出来,接着便是吐血。 大夫就守在外面,闻声起来,蔡杰吐血不止,大夫施针也无济于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咽气了。 蔡杰死了,大夫也查不出原因,总不能给他开膛破肚。 一天之后,何苒又收到来自晋阳的第三封信,信上说晋王伤心不已,已经命人将两名姨娘连同大夫全部乱棍打死。 何苒冷哼一声,把信扔进火盆。 何苒不知道那位敢向蔡杰挥刀的老晋王妃是不是真的,但是她能确定,那柄匕首上有毒,而且是一般大夫查不出来的毒,这种毒发作很慢,且要用其他药物诱发。 她见过这种毒,不过也只是见过一次。 而此时,何苒已经在去平阳的路上。 平阳是蔡杰的地盘,此时蔡杰的死讯刚刚送到汾州,黄氏大喜,没想到那个老畜生居然这么没用,被亲妹妹轻轻刺了一刀,竟然死了。 当然,送来的消息上说,蔡杰是忽发恶疾吐血而死,并非死于刀伤。 可是黄氏还是要把死因安在老晋王妃头上,只有这样,蔡杰的那些手下才不敢多问。 第一一四章 故地重游 周炯很紧张,何苒飞鸽传书,让人送他出山,他不知道要把他送去何处。 好在柏先生也一同前往,这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 柏先生是姐姐给他请来的先生,如果姐姐不想养着他了,就不会让柏先生也一起来了。 即便如此,周炯还是很怕,一路上他忐忑不安,春旺一直都在安慰他。 “春旺,我是不是很笨?你不是说小宝已经在读《千字文》了吗?” 崔大夫家的小宝只有八岁,已经在读《千字文》了,可他十岁了,还在学《三字经》。 春旺只好安慰他:“大当家上次考教您的,就是《三字经》,这说明大当家觉得您现在就应该学习《三字经》。” 周炯的心情好了一点,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又问:“春旺,柏先生会不会和姐姐说我很笨?” 柏先生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周炯有些怕他,但若是柏先生和何苒相比,他觉得何苒更可怕一些。 春旺继续安慰他:“柏先生说过有教无类,而且他从未说过您笨,他是您的先生,他都没有这样说过您,又怎会到大当家面前说呢,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周炯觉得也是,可却还是紧张。 就在这种既紧张又忐忑的心情中,周炯见到了何苒。 多日不见,周炯眼里的何苒更威风了。 在他认识姐姐之前,从未想过,女人也能这样威风。 他在花街长大,见多了花娘们的柔情小意,却从见过像姐姐这样的女子。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的阿娘能有姐姐的一半,生父会不会就不会扔下他们不管了?即使生父还是不管他们,可如果阿娘足够厉害,就不会跟着男人走了,却把他一个人扔在花街上,任由他自生自灭。 周炯想着想着,就垂下头去,虽然在山里吃的不好,住的也不好,可还是比他以前的日子要好一些,至少,没有人打他骂他,也没有人叫他狗杂种。 何苒看到小孩眼里闪烁不定的情绪,说道:“柏先生说你现在很用功,是吗?” 周炯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柏先生真是这样说的吗?也不算很用功啦,就是有点用功。” 何苒打量着他,见小孩长高了一点,五官依然精致,跟在柏彦身边,举止多了几分从容。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照着这样长。” 周炯不明白何苒是什么意思,但是他马上开心地点头。 他要让姐姐知道,他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三天后,他们到达平阳。 周家堡里,何苒之前从十七太爷手里弄来的宅子都已经收拾妥当,何苒到了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其中最大的一处,也就是十七太爷原本的家。 何苒让小梨去把冬瓜叫过来,小梨去了,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冬瓜和他的姐姐唐雨已经不在周家堡了。 “流霞姐姐她们走了之后,冬瓜和他姐就回到周家堡了,十七太爷下了大牢,他们外爷和舅舅要打死他们,说是他们勾结外人害了十七太爷,大胖和他哥一人一个抱住他外爷和他舅,大胖家以前是当官的,周氏族里都要给他家面子,冬瓜外爷看在大胖家的面子上,不对冬瓜姐弟喊打喊杀了,但是让他们马上滚出周家堡,还说若是在周家堡再看到他们,就打折他们的腿。” 小梨气得不成,说出来那是亲外公和亲舅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仇人。 “冬瓜和他姐也是硬气,当下便收拾东西走了,这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可我猜大胖一定知道,冬瓜和大胖最要好了。” 何苒点点头:“说起来,他们姐弟也是被咱们连累了,你给杏姑桃姑递个话,让她们和底下人说一声,若是能找到这对姐弟,问问他们的意思,在惊鸿楼做工,或者去青苍山。” “好,我记下了。”小梨说道。 何苒把流霞四人叫了过来,听了冬瓜和唐雨的遭遇,四人气得不成,她们和冬瓜姐弟相处了一阵子,流霞说道:“他们早有预感,唐姑娘和我说过,实在不行就带着冬瓜离开周家堡,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离开,周家堡就赶人了,还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 何苒笑着说道:“哪里的话,周家堡就是好地方啊。”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流霞说道。 何苒:“那是因为以前的周家堡是十七太爷那个老流氓在管,以后就不会了,对了,十七太爷判了吗?” “判了,周秀山告他杀人,人证物证都在,他儿子又不给他花钱打点,十七太爷判的斩刑,秋后处斩,这会儿还在死囚牢里呢。对了,十七太爷判了之后,周家的人把周秀山家给砸了,好在周秀山带着他老娘在外面,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小梨说道。 流霞更生气了:“大当家,你们走的时候别带上我,我晚走两天。” 何苒知道流霞在这里多留两天是怎么回事,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总觉得周秀山的出现并不简单,十有八九是周沧岳的手笔,所以教训周家人的事,还是回头再说。 毕竟,这一次她们来周家堡还有其他的事,且,还带着周炯。 一天之后,武东明终于到了。 和同来的还有长子武骥,父子俩也只带了十名随从,轻装简骑,武东明和武骥居然还戴了人皮面具,这父子二人可能是第一次戴这个,眼神和整张脸的神情极不协调,看上去怪怪的,像是从恐怖片里走出来的人物。 何苒忍笑忍得很难受,直到父子俩进了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何苒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两位一路辛苦了。”何苒笑着寒暄。 武东明四下看了看,他们一到周家堡,便有人上前迎接,现在来的这里不是客栈,看何苒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这个地方倒像是她自己的家。 何苒猜到他在想什么,也没否认:“这是我的宅子,武将军和大公子不用客气,随意就好。” 第一一五章 参见昭王 武东明父子是在来平阳的路上听说蔡杰死讯的。 但是这个消息并非来自探子,而是从百姓口中听说的。 为了某些不可言明的原因,晋王和黄氏在放出蔡杰死讯的同时,却不约而同模糊了他的死因。 因此,大家都知道蔡杰死在了晋阳,且是死在外宅之中,可是却不知道蔡杰为何会死,既然死在外宅里,又是死因不明,那肯定是见不得光的死法了。 武东明听到的,便是蔡杰死于马上风。 武东明要隐藏身份,不能高调地去调查此事,因此,他憋了一肚子疑问,见到何苒时刚想开口询问,又想起何苒是个年轻姑娘,蔡杰是不是死于马上风这事,就说不出口了。 何苒却主动说起此事:“武大将军想来已经知道蔡杰的死讯了。” 武东明问道:“是病故的?” 马上风也是因病而起,可以归到病故里面。 何苒说道:“他在晋王府的银安殿里,被老晋王妃刺了一刀,虽然刺得不轻,但并不致命,他是一天之后吐血而亡,大夫没有查出死因。” 至于蔡杰为何不在汾州,而是大老远跑到晋阳去送死,何苒没说,就当做不知道,有热闹不看非要把自己牵扯进去,那不是傻子吗? 武东明微微眯起眼睛:“中了一刀,还是老晋王妃刺的,他没有生命之忧,可却吐血死了,这事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武东明又想起这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关于马上风的传闻,眉头微蹙:“现在汾州主事的是谁?” “蔡杰的嫡次子蔡繁荣,嫡长子蔡繁茂辅佐。”何苒说道。 武东明哈哈大笑,蔡家妻妾斗法,嫡庶相争,蔡杰的嫡长子被妾室陷害废了双腿,成了废人,而这名妾室就是蔡繁英的生母。 现在蔡繁英死了,蔡杰也死了,最高兴的就是嫡房了。 难怪就连蔡杰的死因传得这么快,按理说,蔡杰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他的死讯可不会这么快就传出来,要等到蔡家内部完成权力交接,四下平稳了,才会放出死讯。 不过现在看来,蔡家的权力交接已经完成了,嫡房是最后的赢家。 何苒继续说道:“武大将军先不要笑得太早,蔡家兄弟这些年被蔡杰和蔡繁英压制得太狠,他们虽然现在上位了,可是根基不牢,羽翼不丰,只要他们不是太笨,也该知道当务之急是要交好晋王,一改蔡英傲慢无礼,他们要抱紧晋王的大腿。” 武东明脸上阴晴不定,若能趁着这个时候打进汾州难度还是有点大。 何苒给他留下充分的时间去考虑,但是现在,她还有正事。 何苒让人把周炯请了出来,看到周炯,武东明眼睛一亮,他见过二十岁的昭王,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昭王的清贵雍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太祖的儿子当中,昭王的容貌生得最好,五官也最像太祖。 他小时候,还曾刻意模仿过昭王的穿着打扮,不仅是他,那时的勋贵子弟都在模仿。 而眼前的周炯,就像是小一号的昭王。 他年纪虽小,可是穿着打扮却和当年的昭王如出一辙,而且同样的清秀,同样的精致。 武东明的目光落在周炯腰间的玉佩上,他幼年时见过一枚差不多的玉佩,那年父亲带他进京,宫宴之上,太祖把他叫到身边,细细问了他的功课,当时他又惊又喜,不敢去看太祖,眼睛便落在太祖腰间的玉佩上。 那枚玉佩和这一枚乍看上去是一样的,只是太祖的玉佩上雕的是龙,而这枚则是麒麟。 麒麟图案的饰物,多是未成年的小皇子们佩戴的。 武东明深吸了口气,他撩袍跪倒:“臣武东明,参见昭王殿下。” 何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从这一刻起,这个小昭王,稳了。 周炯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去看何苒,何苒冲他微微点头,周炯连忙起身,双手将武东明扶起:“孤听姐姐时常说起武大将军,姐姐说武家世代都是忠心耿耿的大英雄,今日武大将军能来见孤,孤欣喜得紧。” 小小孩童,一番言语虽然郑重,但是武东明却听出了小心翼翼,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是啊,讨好,现在这个小孩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武东明又是一礼:“臣武东明,愿追随殿下!” 何苒走过去,站在武东明身侧,亦是一礼:“何苒亦如是!” 周炯的心怦怦直跳,姐姐和这个什么武大将军都要追随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想让他做皇帝吗? 做皇帝啊,谁不想当皇帝呢,周炯只在戏台上看到过皇帝。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春旺拽了拽他的衣袖,周炯这才想起,过来之前柏先生教过他的。 “从此以后,孤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二位了,太祖和皇祖父在天上也可放心了。” 武东明又在周家堡住了一天,这一天里,他几次三番想提出要带走周炯的想法,可是前几次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后来机会终于来了,周炯却已经提前一步离开平阳了。 何苒给出的理由:“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今天周家堡附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为了昭王的安危,我悄悄把人转移了,好在有你我在此,可以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武东明想骂娘了,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怕我把昭王抢走,再把你给踢开,这小女子,太奸诈了。 但是很快,武东明就发现,何苒比他想像得还要奸诈,还要无耻。 因为他刚刚知道,何苒在周家堡竟然有七处宅子! 而他的人也打听出来,这些宅子的原主人是谁,以及那位原主人的风流韵事。 所以何苒是借着这些风流韵事,把原主人送进大牢,然后她低价买下了这些宅子? 无耻,太无耻了! 当他问起何苒时,何苒居然厚颜说道:“武大将军,周家堡有龙气,风水极好,莫非你也想在这里置办一处宅子,这个容易,你和我说啊,我卖你一处,你看如何?” 第一一六章 提点提点 武东明离开周家堡时,还真的从何苒手里买下了一处三进的宅子。 这处宅子,何苒从十七太爷儿子手里买下时是三百两,卖给武东明却是一千三百两。 谁让这里有龙气呢。 谁让武东明在见到昭王时,便打定主意想要这份“从”龙之功了呢。 何苒对武东明的大手笔大加赞赏,褒奖之词不要钱似地说出来,武东明心满意足,把周炯被何苒藏起来的事也给忘了。 走到半路上,他才想起这件事,忽然明白,他这次冒着生命危险来平阳,其实就是给昭王下跪,顺便高价买下一处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去住的宅子。 “何苒,真乃无耻之徒!” 武骥却不认同父亲的话:“儿子倒是觉得这位何大当家是一位奇女子。” 武东明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她哪里是奇女子了,不过就是一些忽悠人的手段。” 武骥微笑:“可是这世间能忽悠父亲的人,又有几个呢?” 武东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如果你把何苒娶进门,你说,她会不会把昭王当嫁妆带进咱们家呢?” 武骥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擦拭袍子:“父亲,你什么都没有说,儿子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武东明 周家堡里,流霞又向何苒提起,她要多留两天的事。 何苒笑着说道:“我既然在周家堡置了产业,就也是周家堡的一员,周氏族里的事我管不了,可是周家堡的事,我却能管一管的。对了,以前十七太爷是族老,那这里应有里正,莫非他还兼着里正?” 流霞点头:“他的确就是里正。” “那现在的里正是谁?他儿子已经搬走了。”何苒问道。 “是,现在的里正是周忠良,他和十七太爷的关系很好,周秀山状告十七太爷杀人夺妻,就是周忠良带人去砸周秀山家的。”流霞说道。 何苒笑了:“这个周忠良人还怪好的,难怪叫忠良,真是十七太爷养的一条忠犬,走,咱们去提点提点他。” 流霞顿时来了精神,还想叫上清觞她们,何苒没让:“不用不用,一点小事,咱们两个人去就行了。” 周忠良家就住在大胖家旁边,大胖家是五进的官宅,周忠良家居然也是官宅,只不过比大胖家的宅子要小一些。 流霞告诉何苒,这宅子是周忠良当了里正之后,用自家的老宅子和别人换的。 被换的那家不是别人,是大胖的亲叔叔。 居住在周家堡的周氏一族虽然不能算做宗室,但是太祖立朝初期,对他们还是很包容的,那时百废待兴,他们能参加科举,也能当官,和普天之下的老百姓一样的待遇,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全凭本事。 因此,那个时候周家也出了人材,比如大胖家这一支,便出了两位进士,一个做到六品,一个做到五品,这里的两处宅子,便是那个时候建进来的。 可惜在那之后,周家便走向了下坡,而这两处宅子,也就成了整个周家堡现存的唯二的两处官宅。 当然,前朝的时候,周家堡有很多官宅,可是改朝换代了,前朝的官宅当然要拆,否则就是违制。 其实这两处宅子的后人没有做官,按理说这样也不行,不过只要家里祖上确实做过官,这种事一般也无人追究。 何苒问道:“大胖叔叔新搬的宅子,比起这个如何?” “肯定是比不上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流霞说道。 何苒明白了,就是仗着自己是里正,硬逼着人家把宅子换给他的。 大胖正从自家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何苒。 “你们是上次到冬瓜家里吃饭的?”大胖问道。 “是啊,冬瓜现在好吗?”何苒笑眯眯地问道。 “肯定很好,他去找岳哥了,跟着岳哥,哪有不好的?”提起岳哥,大胖的小眼睛里满满的崇拜。 “对了,你们的新里正怎么样,我看他和你叔挺好的,连房子都换着住。”何苒说道。 “好个屁!他家那破宅子,还想和我家换呢,拿三进换五进,想得美,别看他是里正,我照样骂他,他可不是好东西,如果没有他,岳哥的娘就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大胖咬牙切齿,看得出来,他是真恨这个周忠良。 “不是,我怎么听说岳哥的娘是发疯跳河的?”何苒好奇。 “哼,那是怕传出去丢脸才这样说的,其实算了,我还有事,我走啦。” 大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看得出来,他后悔自己刚刚的失言了。 何苒没有继续追问,她对流霞说道:“听到了,这就是民意,既然这样,那这位新里正就更要提点提点了,总不能看着他走向深渊。” 听说有人来见他,周忠良摆足了架子,不过,当他看到流霞时怔了怔,认出来了,这就是十七太爷想杀可却没有杀死的人。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甚?”周忠良一脸警惕。 何苒找了一张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对瞪着她的周忠良说道:“你知道十七太爷的宅子归谁了吗?” 十七太爷宅子贱卖的事,周忠良当然也知道。 他上下打量着何苒,不男不女的,不对,管家说什么来着,之前有几个不男不女的人找过十七太爷,后来十七太爷就倒霉了。 不愧是十七太爷曾经的心腹,周忠良立刻就知道何苒是谁了。 “是你害的十七太爷?”周忠良咬牙切齿。 何苒摇摇头:“看你说的,十七太爷那不是自己作死吗?哪有人害他,他是自己害了自己。” “你说什么?分明是你们这些外乡人,为了抢他的宅子,故意陷害他。”周忠良吼道。 “我故意陷害他?他拔不出来也是被我陷害的?”何苒一脸嘲讽。 好,周忠良老脸差点挂不住了,这拔不出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这话是能说的吗? 第一一七章 他不姓周 何苒:“不许别人说,你们却能做是?” 周忠良老脸胀成了猪肝色:“你究竟要干什么?” 何苒站起身,一脚踢飞了一把椅子,周忠良原本坐在太师椅上,被这么一吓,竟然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何苒走到他面前,抬起穿着牛皮靴子的脚,脚在周忠良眼前晃了晃,周忠良吓得半死,别看这脚不大,可若是踢在他的脑袋上,他也会像那把椅子一样飞出去。 何苒没踢他,而是把脚踩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何苒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里正,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不敢不敢。”周忠良有点慌。 “听说你把周秀山的家给砸了?”何苒又问。 周忠良:“没” 何苒:“嗯?” 周忠良:“误会,都是误会。” 何苒微微一笑:“那我把你家砸个稀巴烂,再把你这新宅子一把火点了,也是误会?” 周忠良,这是哪来的煞星啊,他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何苒嘴边含笑,可是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狠意,周忠良吓得打个哆嗦,连忙把眼睛移开,不敢与她对视。 何苒说道:“你去把周秀山的房子翻修一遍,家具摆设一样也不能缺。” “可,可他们一家子走了,没在,那房子修了也白修?”周忠良硬着头皮解释,周秀山的家被他拆得只剩下四面墙了,这要是翻修,要花多少银子啊,他可舍不得。 “嗯?十七太爷扒灰睡儿媳,你维护他,你也扒灰睡儿媳?十七太爷杀人,你维护他,你也杀人?来人,把这个既扒灰又杀人的家伙绑去衙门!” 周忠良吓了一跳,十七太爷有蔡千户这个靠山,他可没有,再说,蔡千户若是真想给十七太爷撑腰,十七太爷会被斩刑? “没有,我没有扒灰,也没有杀人,这些事都是周文明让我干的!” 周文明,就是十七太爷。 何苒心中一动,她想起刚刚大胖和她说的话。 “周文明为何不让周沧岳回周家堡?” 周忠良没想到何苒会问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有仇。” 话一出口,周忠良就后悔了,这话是他能随便说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想收是收不回来了。 周忠良只觉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便看到了一把刀。 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把一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你的脑袋有点多余,割了?” 何苒语气淡淡,听着周忠良背脊一凉,想起十七太爷的惨状,周忠良便知道,这不是吓吓他,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真的敢杀人。 “我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说这是我说的,让十七太爷知道,我就死定了。” “你还怕他?他都要秋后问斩了,你怕他变鬼来找你?”何苒嘲讽。 “可他不是还没死吗?”周忠良快要哭出来了,“周忠诚、周忠义、周忠实,他们都是十七太爷的人,他们我当上里正,他们本来就眼红,如果再让他们知道我背叛了十七太爷,他们肯定饶不了我。” 何苒听着这一长串的名字,忠字辈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根正苗红。 “可你如果不说,不用他们来找你麻烦,我今天就成全了你。” 说着,何苒把手里的短匕向前送了送,锋利的刀锋刺破皮肤,鲜血流了出来。 周忠良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太可怕了,这个煞星说杀人就杀人啊。 “我说,我都说,周沧岳、周沧岳不是老周家的种,他是野种!所以十七太爷才不让他回来。” 何苒顿时来了兴趣,周沧岳他不是周家人啊。 “这是好事啊,详细说说。”何苒收回匕首,却依然是一条腿支在椅子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周忠良。 虽然架在脖子上的刀子没有了,可是周忠良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松懈,反而更加紧张。 这个煞星,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给他来一刀? “周沧岳他爹周鲁出自锡老太爷那一支,是嫡支,真正的嫡支,和太祖皇帝是一个房头的,以前那是周家堡最有钱的人家,锡老太爷虽然是个残废,可其实周家的传家宝却是落在了他手里。 他家把这事藏得很严,可还是让十七太爷知道了,十七太爷想要那件传家宝,就绑了周鲁的老婆言氏。 当时言氏已经怀胎七个月了,搞不好就是一胎两命。 周鲁这一房是一脉单传,十七太爷认定周鲁一定舍不得言氏肚子里的孩子。 可却没想到周鲁却真的狠下心来,宁可不要言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肯交出传家宝。 十七太爷差点把他家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东西,可也不想顺了他的意,硬是没把言氏放回来。 原本言氏是被关在范县,她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看管她的人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言氏竟然逃走了。 可她却没有逃回周家堡,十七太爷让我和周忠诚他们几个一起去找,我们找遍了范县,也没有找到言氏,又听说她没有回到周家堡,想着一个大肚婆还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定是被拐子拐走了。 于是这事便不了了之,我们都以为言氏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我心眼好,还和周鲁说了一声,告诉他,他老婆跟人跑了,以后他儿子生出来就要叫别人爹了。 那小子像个缩头乌龟,我都这样说了,他连个屁也没有放。 十七太爷让我们继续续盯着周鲁,传家宝那是一定要找到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忽然有一天,言氏回来了,还是挺着大肚子,就好像三年前她被我们绑走时一模一样!” 就是何苒,这会儿也吃惊了。 “言氏怀的是个哪吒?” 周忠实想笑,可又不敢笑,嘴角子抽了抽:“我们那会儿也是这样说,可也就说说,哪有这样的事啊,言氏的肚子肯定不是以前那个肚子,这是个新肚子,和野汉子睡出来的新肚子。 周鲁也这样想的,把言氏打得死去活来,可言氏就是一言不发,不过后来周鲁也认命了” 第一一八章 身世之谜 何苒沉声问道:“那个孩子后来生下来了,就是周沧岳?” “是啊,就是他。”周忠良说道。 “那为何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何苒想起无论是之前的冬瓜,还是现在的大胖,全都没有提到过周沧岳不是周家人。 “唉,十七太爷想要传家宝,可又不想被人知道他威逼族人强取豪夺,自是不能承认言氏是被她绑走的,不但不说,而且还替周鲁隐瞒,对外只说言氏是小产后身体不好,为了方便去医馆诊治,住在娘家在城里的亲戚家中,从周家堡到平阳城也只有三十多里,周鲁偶尔去看望妻子住上一晚也是正常,因此后来言氏挺着大肚子回来,虽然相隔三年,可是没人怀疑,还以为言氏的身体已经全好了。” 放在一天前,周忠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把这些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对十七太爷,他是绝对忠心的。 现在他说出来,也是被迫的。 他虽然出卖了十七太爷,可他的心里却还是忠于十七太爷的。 周忠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眼巴巴地看着何苒,祖宗,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何苒:“看你这眼神,像是我在逼迫你,你很难受?” 周忠良连忙摇头:“没,没,大王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 何苒:“那你就说说周沧岳被拐的是,也是十七太爷干的?你也有份?” 周忠良吓了一跳:“这个真不关我的事,是不是十七太爷干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没听他说过,周沧岳刚丢的时候,十七太爷还挺高兴,说那个令周家堡丢人现眼的杂种死了才好。” 何苒冷笑:“十七太爷才是令周家堡丢人现眼的,这么多年,有人比他更丢人更现眼吗?” 这个问题,周忠良可不敢回答。 何苒又问:“言氏是你杀的?” 周忠良忙道:“不是不是,言氏是被周鲁赶出去的,我就是刚好遇见了,她扑过来打我,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再说,我也害怕她疯起来伤到我,所以我当时就走了,第二次听说言氏被冻死了,找到尸体的地方就是我最后见到她的地方,后来周沧岳回来,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事,还来找过我,我就实话实说,那狼崽子还踹了我一脚,我都没有找他麻烦。” 何苒把自己想问的事全都问完了,这才旧事重提:“你把周秀山家的房子修好,下次我来的时候,如果看到你没修或者滥竽充数” 何苒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可以代替的,于是她将周忠良踢翻,拿起匕首朝着周忠良的屁股捅了下去。 周忠良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等到周家人闻声赶来时,何苒和流霞早已不知去向。 周忠良吓得浑身发抖:“快,关上门,把所有的门全都关上,不行,搬家,这里不能住了,明天就搬家!” 这房子风水不好,他若是再在这里住下去,就不是屁股上挨一刀的事了。 走出周忠良家的宅子,流霞问道:“周忠良说言氏不是他杀的,他是不是在说谎?” 何苒摇摇头:“我看着不像,再说,如果言氏真是被他杀的,周沧岳就不会只是踹他一脚了,他还能活到现在?” 流霞认识黑妹,可她不知道黑妹就是周沧岳,何苒也没有解释。 周沧岳的身份,何苒至今也没有搞明白呢,怎么告诉别人? 当天晚上,何苒让小梨给飞鸽传书,这次出来,小梨带了五只鸽子,现在五只鸽子全部放了出去。 一是将武东明拥小昭王为主的消息传出去; 二是寻找周炯生母,那个嫁了老实人从良的女子。 何苒认下周炯之后,黑土便去过周炯出生的地方,也见到了那位见过周炯玉佩的朝奉,以及当年的老鸨,了解了周炯生母和生父的一些情况。 周炯的生母原名二丫,两三岁时就被卖了,辗转卖了几手,二丫这个名字还是人牙子给起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了,她被娼户买下之后改名柳如烟。 周炯的生父名字不详,都叫他金爷,金爷当年大约二十五六岁,英俊潇洒,衣裳穿戴非常华丽,他在街上一出现,就是各家娼户争抢的对象,可金爷却一眼看中了柳如烟。 这便是关于周炯的身世,能查到的所有了。 把这些事情安排完了,何苒便动身离开了周家堡。 小梨问道:“大当家,咱们是回青苍山吗?” 何苒笑着说道:“你不觉得咱们现在的武器装备既短缺又老旧了吗?” 小梨当然知道,现在山里屯的武器也只够四百多人的,有很多人用的都是自制的木棍。 “可咱们从哪里买兵器?这个不好买。” 何苒微笑:“不买,咱们抢。” “抢?从哪里抢?”小梨的眼睛亮了起来,听听就过瘾。 何苒既像是在告诉小梨,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现在汾州当家的是蔡杰的两个儿子,他们被蔡杰压制得久了,现在虽然上位,可却掌握不了下面的人,所以他们当务之急,就是要抱紧晋王这条大腿。 谁让晋王是他们的亲戚,而且晋王还欠了他们一条命呢。 晋王当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两位表兄弟好好相处,再说,蔡杰是怎么死的,他心里有数,他杀了人家的爹,总要对人家做出补偿。” 小梨噗哧笑了:“大当家是要替蔡家兄弟拿走那份补偿。” “是啊,我觉得我也需要补偿,非常需要。” 何苒一语双关,晋王也欠了她一条命,她是重生了,可原主呢,就是死了。 原主是重伤之后被活埋的,晋王的命令! 所以,何大当家替原主从晋王手里讨回一点公道,过份吗? 当然不过份了,这次的东西,何大当家抢得心安理得。 全都让何苒猜对了,五日之后,整整三十辆大车从晋阳运往汾州。 这三十辆车里,有十五车是铠甲和兵器,还有十车是军粮,另有五车是银子,没错,整整五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晋王另派了五百人护送这些东西,其实有没有这五百人都没有关系,因为这里是晋地,从晋阳到汾州,现在晋王所辖,武东明虽然造反了,可是武东明一时半刻还打不到这里来。 可是偏偏就在这绝对安全的地方,却偏偏出事了! 第一一九章 明抢豪夺 负责押运的五百人当然不是晋军的主力,五百人中至少有三百人,是十二三岁或者四十左右的老弱,这些人战斗力低下,加之这里也不是战场,因此,从上到下便放松了警惕。 行军途中,早饭每人两个粗面馍外加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中午不会搭灶烧饭,但是会有一炷香的时间让他们停下来休息喝水,大多数人会从早饭里省下半块馍,这会儿拿出来,就着水把馍吃了。 水是早上从井里打来,装在竹筒做的水壶里随身背着,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水壶,没有水壶的,就四处看看有没有山泉或者水井。 今天运气不错,这里是官道,路边居然有个卖茶水的摊子。 官道上摆摊,运气不好的,一天能被收上几次税,茶水本就是薄利,辛苦卖上一天,也凑不上税钱,因此,他们这一路上,还是第一次看到卖茶水的。 若说当兵与种田相比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像现在这样,种田的买碗茶水要给一文钱,可当兵的却能不花钱。 有热腾腾的茶水,谁还喝水壶里的凉水,因此,无论带水的还是没带水的,全都跑过来要茶水喝。 卖茶水的是个老婆婆,看到一群当兵的如狼似虎地跑过来,吓得抖个不停,连摊子也不要了,颤颤巍巍地跑了。 现成的几大壶茶水喝完,大家又把备用的几桶生水分了,就连老婆婆钱匣子里的五文钱也不知道落进了谁的口袋。 这五文钱,可能就是老婆婆今天的全部收入。 这时,集合的哨声响了,车队重新前行,没有人留意那个吓跑的老太婆去了哪里,当然更不会知道老太婆已经骑马上了小路,到前面等着他们了。 车队又走了约莫二里来路,队伍中有人喊肚子疼,有人没等长官同意便跑出队伍,一边跑一边解裤子,还没有找到草丛遮掩便迫不及待拉了起来,还有人咬着牙忍着,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拉在裤裆里。 如果拉完就没事了也就罢了,偏偏不是,肚子继续疼! 早上的粗面馍拉完了,中午的半块馍也拉完了,没的拉了,可还是疼! 几名旗官也在拉,他们吃得好吃得也多,所以拉得更多更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忽然冲出一队人,有男有女,便全部年轻力壮,他们手拿木棍和长矛,如同第一次下山的猛虎,毫无畏惧,眼中都是兴奋和憧憬。 他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抢! 抢车、抢马、抢武器,这些全都抢完了,那就抢人! 大当家说了,挑着年轻和年纪小的抢,老的不要! 面对眼前的局面,晋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拉肚子,还在疼得哭爹喊娘,即使有不疼不拉的,勉强反抗,可是双拳难逃众手。 听到有人高喊:“缴械投降者不杀!” 拼死抵抗的人如蒙大赦般扔下手里的长矛,按照吩咐抱着脑袋蹲到一旁。 带队的千户勃然大怒,他们中计了,这些阴损小人! 千户没有去喝路边的水,他的亲兵也没有喝,一人纵马朝他冲了过来,那人虽然蒙面,但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手举长枪杀气腾腾。 千户冷笑,他还以为是武东明的军队呢,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伙子暴动的山民,武东明的军队,也曾经是朝廷的正规军,怎么会有女人呢。 是山民那就不用害怕了,千户高声喊道:“一群鼠辈,迎敌!” 话音未落,何苒已经冲到他的面前:“鼠辈说谁呢?” 手中长枪向他刺来,千户面色一寒,挥舞大朴刀迎了上去,也不过几个回合,何苒虚晃一招,千户手里的大朴刀砍空,何苒甜甜一笑,一枪将千户挑于马下。 小梨冲过来,一刀砍下千户脑袋,用千户的大朴刀挑起他自己的脑袋,高声喊道:“千户大人伏诛,尔等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一场混战之后,五百人的军队,带队千户和五名旗官全部被斩杀,士兵们死了四十多人,还有一百多人逃跑,留在原地的有二百余人,这些人不是不想跑,而是他们跑不了,拉肚子拉到腿软,连打都没打,就投降了,不过,人家也没有要他们,只带走了一百余人。 留下的这些人也不准备去向最近的军营求救了,他们押运的三十车东西全部被抢,他们即使回去,也难逃一死,所以还是逃,若是命大,还能和家人团聚。 车队被劫的事,直到五天后,晋王才收到消息。 可那个时候,何苒和她的人,连同他们抢来的东西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有过路的人发现了很多死人,尸体又被路过的流民洗劫了一遍,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扒走了,已经看不出这些是当兵的了,过路人只能报告了衙门,衙门收尸时发现这些尸体有可能是当兵的,便通知了附近的卫所。 与此同时,当地卫所抓到了疑似逃兵的人,审问之下,结合那些尸体,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晋王收到的消息,也只是知道他送给汾州蔡氏的三十车东西,连人带车全都被抢了,至于抢东西的匪人,逃兵说是土匪。 晋王咬牙切齿,他就不信了,晋地境内有什么土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从五百人的军队里抢走这么多的东西。 “武东明!一定是武东明!”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跑了进来:“王爷,武东明军队易帜!” 晋王想到这两天听到的传言,沉声问道:“换成什么旗了?” “昭字旗!”亲兵说道。 晋王深吸了口气,昭字旗,传闻不假,武东明果然投靠了昭王后人。 不对,应该是昭王后人投靠了武东明。 “可有探清小昭王的情况,他现在何处,是在武东明军中还是在榆林?”晋王问道。 “小昭王年仅十岁,咱们的人没有查到他在何处,但是却查到武东明父子曾微服入晋,也是在他从晋地回去之后,才正式易帜的。” 亲兵话音刚落,晋王便将案前的东西全部掸到了地上! 武东明见小昭王,还是他的眼皮底下。 第一二零章 你太矮了 此时的武东明做梦也没想到,晋王把那三十车的东西被抢的锅,扣在了他的头上。 当武东明听说这个消息时,气得也把桌子上的东西拂到地上。 三十车的东西啊,为什么不是他抢的? 晋王以为是武东明抢的,可是武东明却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何苒干的! 难怪早早就把他送走,原来早就知道晋王要往汾州送东西了,那个时候,何苒就在计划着要怎么抢了。 武东明又想起他在周家堡高价买下的那处龙气之宅了,亏了,亏大了。 何苒,吃独食! 武东明想了想,又让人把武骥叫了过来,他上上下下打量武骥,武骥不解,他爹的眼神为何像人贩子? “父亲,您找我,有事?”武骥小心翼翼。 “矮了点”武东明唉气叹气,以前怎么没发现,老大的个头这么矮,“你祖父高大威猛,我也不矮,你的弟弟们也不矮,为何你这么矮?” 其实武骥的个头并不矮,就是中等身材,只是在武家,他确实比父亲和弟弟要矮了一点。 武骥在父亲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嫌弃,不仅是嫌弃,还有怀疑,想到刚刚听到的关于晋王身世的传言,武骥的心沉了下去,莫非父亲怀疑他也不是亲生的? “父亲,您,您不是说我的长相随了您吗?” 武骥想起来了,三兄弟中只有他出生时父亲没在府里,那时父亲在边关和鞑子打仗,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父亲就怀疑他了? “废话,咱家就你长得最英俊,你当然是随了老子!”武东明大声说道。 武骥刚刚一喜,却听武东明继续说道:“可你咋就这么矮呢?” 武骥心都凉了,正要为自己分辩几句,便听到他爹自言自语:“没办法,亲生的,只能凑活养着。” 武骥要给他爹跪了,多谢您的不弃之恩。 “你矮就矮,也不知道捯饬捯饬,你看你那副样子,比你老子我都老,难怪何苒没有看上你!”武东明嘴上没停,继续伤害。 武骥 “父亲,您又想卖我了?” “卖什么卖,你又不值钱,你知道吗?何苒抢了晋王给蔡氏的东西,三十车,整整三十车!” 武东明心都碎了,现在缺钱缺人缺兵器的不是只有何苒,还有他! 他毅然起兵,除了是恨晋王维护蔡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拖欠军饷! 前年的军饷还没给,是他用自己的银子垫的! 武家在西北经营多年,确实豪富,可是养军队是无底洞,垫上一次还行,次次都要垫,再厚的家底也要掏空。 他上了几次折子,都是石沉大海,最后军饷还是他从商贾手里盘剥出来的。 既然都是要让他搞银子养兵,那索性就养自家的,反了。 现在真的反了,他便发现,银子这东西,打仗和不打仗区别太大了。 三十车的东西,换做以前,虽然不少,可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别说是三十车,就是二十车,他也要抢回来。 原来老爹是因为这件事。 武骥感觉自己又一次受到了伤害:“父亲,你该不会真的让我求娶何苒?” 武东明扔给他一个失望的眼神:“你太矮,她看不上。” 如果何苒能成为武家人,小昭王有了,还有一个能坑蒙拐骗外带抢劫的儿媳妇,这世界,多么美好! 此时的何苒已经回到了青苍山。 这一次,有二百人出山,回来时却有三百人。 被挑去“抢劫”的两旗士兵都很兴奋,这是他们的第一战,而且是跟着大当家一起打仗,虽然大当家说这还不算是真正的打仗,可他们还是激动不已。 新招募的一千人也已经进山了,何苒将他们连同那一百多名俘虏一起交给了陆臻。 “我看了你默出的兵书,能记得这么多,说明你是用功学过的,现在把这些人交给你,期待你练出一支精兵。” 虽然抢来了不少武器,可是现在又招募了很多新兵,因此兵器还是不够用,至于铠甲,那就差得更多了。 朝廷对生铁和兵器都有管控,当然,如果何大当家想要购买兵器,也是有门路的,可是那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还是要把晋地先占了,晋地有铁矿,有了铁矿就能打造兵器。 晋地目前发现的铁矿早年都归属朝廷,但是现在,全都是晋王的了。 何苒可不只是想一想,她派出一个十人小组,带队的叫何少林,他是村子里负责出外经商赚钱的人。 何少林从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和叔叔出山,把山里的药材、猎物带到山外,卖出去后,再买来山里没有的书本、笔墨、农具和生活用品。 他们还会贩卖一些商品赚取钱财,补贴村子的日常开销。 虽然惊鸿楼也会给村子送钱送物,但是这些年来,何少林也帮村子赚了不少钱。 现在何少林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可却已经有了十七年的经商经验。 他不但读过书,而且武功也不错,何苒与他做过一次长谈之后,便决定派他出山,在购买武器和铁矿石的同时,也顺便寻找尚未被朝廷或者衙门知道的铁矿。 就在这时,黑土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柳如烟的下落。 当年柳如烟找了一位接盘侠为她赎身,跟着男人从良回乡去了。 可是回到男人的老家之后,柳如烟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这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他给她赎身也不是真的看上她,而是为了给他的两个傻弟弟找媳妇! 男人的爹娘是私奔出来的堂兄妹,他们先后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出生就死了,另外两个是傻子,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在玩自己的屎,玩着玩着就放到嘴里去。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傻子,却是媳妇迷,十四五岁就开始整天吵着要媳妇,甚至跑去钻嫂子的被窝,男人的原配就是这个原因跑回娘家就再也没有回来的。 四个儿子中只有这男人是正常人,他脑子也够聪明,做生意赚了钱,给两个傻弟弟娶了媳妇,可是没多久两个弟媳一个自杀,一个逃跑,后来又买过两个,这两个索性一起上吊了。 至于丫鬟婆子,也不知不声不响死了多少个了,这两个傻子要女人,可是却又把女人往死里折腾。 男人逛窑子时遇到了柳如烟,柳如烟以为自己遇到一个人傻钱多的,死缠烂打让男人给她赎身,男人被她缠得烦了,便有了主意。 柳如烟不年轻,又生过孩子,早已是残花败柳,男人用很便宜的价钱就把柳如烟赎了出来,也不指望让她传宗接代,就让她侍候两个傻子 黑土找到柳如烟时,柳如烟被用铁链子拴着,赤着身子,像牲口一样趴在地上。 第一二一章 信和香肠 黑土按照何苒的吩咐,先是掏了二十两银子,要从那一家手里把人买走,那家的男人满口污言秽语,两个傻子更是扑上来打他。 黑土满脸堆笑,任由他们挖苦谩骂,放下银子,带着柳如烟离开。 当天夜里,那家的院子便走水了,烈火熊熊。 两个傻子见到女人就脱裤子,没少惹麻烦,还害得一家的新媳妇跳了河,这家人的父母因是私奔的,没有亲族,因此早在十年前,就被从原先住的村子里轰了出来,好在后来赚了钱,买下山脚下的一块地盖了新宅子,宅子偏僻,周围没有邻居。 那天夜里,村里人远远看到了熊熊火光,看方向就知道是那家的宅子着火,可却没人去救火,大火烧了一夜,次日里正带了衙门的人过来,只找到几具烧焦的尸体。 黑土没把柳如烟带回青苍山,他找了一个小院子,让柳如烟住在那里,找了郎中给她看伤,柳如烟身上几乎没有好地方了,郎中告诉黑土,若是再不及时就医,这女人活不久了。 黑土告诉郎中,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女人活着。 在郎中的救治下,柳如烟生命无忧,只是身体很弱,要好生养着。 黑土留了两个健壮的婆子侍候她。 从此以后,柳如烟便被养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她好吃好喝,却不给她钱,一文钱也不给她。 黑土回来后,向何苒说起这件事,问道:“大当家,咱们要养那女人一辈子吗?” 何苒笑了笑,没有说话。 黑土走后,何苒叫了周炯过来,问道:“你想不想你的生母?” 周炯白皙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他识了字,读了书,他见识到花街柳巷外面的世界,他终于明白,他的出身有多么高贵,便有多么低贱,他做梦都希望他是在善堂长大,而不是在花街上。 至于他的生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那个女人其实并没有给过他母爱,甚至经常为了客人打骂他,所以那女人离开以后,他除了没有地方住了以外,并不觉得缺少了什么。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何苒的脸,他担心何苒会认为他不孝,柏先生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何苒看着他的发顶,等着他的回答。 周炯缩在袖子里的手上都是汗,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她对我不好,我不想她。” 何苒微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该去上课了,去。” 周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姐姐没有斥责他,也没有说他不孝。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背影,何苒的目光渐渐深邃。 柳如烟是一把剑,留给周炯的剑。 但愿这把剑永远派不上用场。 小八从外面飞了进来:“小白脸不在,生活没有了方向。” 何苒失笑,她知道小八口中的小白脸是谁,陆臻啊。 陆臻被她派去了枫树岭练兵,已经去了一个月,现在该去看看他了。 “走,咱们去看看小白脸。”何苒说道。 小八欢呼一声,抢先飞了出去。 高处不胜寒,八爷现在倒是不冷,可是他很寂寞,就连村口的大黄狗都不和它吵架,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苒没有空着手去,看到有家院子里晒了香肠,她买了几根,在山里,这可是好东西。 陆臻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蓝天发呆,忽然一只绿幽幽的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八爷驾到,有失远迎。” 呸,哪有自己欢迎自己的,也就只有这只不要脸的鸟了。 陆臻挥手,小八没等他的手碰上自己就飞了起来:“大当家来了大当家来了八爷的靠山来了,哼!” 陆臻一怔,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只死鸟抓乱。 陆臻飞奔着跑上山坡,便看到由远及近的两骑身影。 那是何苒和小梨。 “爷没骗你,大当家真的来了。”小八得意洋洋。 陆臻努力按下心中的兴奋,从山坡上跑下来,冲着正在原地休息的士兵们吼道:“列队,继续操练!” 他要让她看看,他不是没用的二世祖,从来不是! 何苒远远下马,抱着手臂看着正在操练的士兵,这些都是新人,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操练得有模有样了。 陆臻的心怦怦直跳,何苒来了,何苒正在看着他。 可是他却不敢回头,他怕又看到何苒那像是看自家孙子一样的目光。 他要向她证明,他不是小孩子,他是男人,他是能上阵杀敌的男子汉! 何苒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过来,陆臻像是刚刚知道她来了一样,满脸意外:“何何大当家,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小八便喊:“他装的他装的。” 陆臻鸟有几种吃法? 何苒忍着笑,对陆臻说道:“操练得不错,他们都有进步。” 陆臻一脸严肃:“不,他们还远远不够,大当家放心,我定会将他们打造成一支最精锐的部队!” 小八:“他” 陆臻抛过去一个哀求的眼神,小八终于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小白脸说谎啊,刚刚他明明在那里躺着偷懒呢。 小八忍着,趁着陆臻又去操练时,小八连忙把看到陆臻偷懒的事告诉了何苒。 八爷和大当家才是一家人。 何苒去营房里看了看,又去了看了士兵们的伙食,陆臻没有给自己开小灶,他除了自己单独睡一间屋子之外,其他方面和这里的士兵全都一样。 同一个大锅煮饭,同一条溪流里洗澡。 何苒又去看了女兵的营房,女兵的待遇比男兵要好一点,而且还有一个洗澡的地方,这是她在枫叶岭时专门僻出来的。 小梨把带来的口粮送到伙夫营,到了开饭的时候,何苒和大家一起排队打饭,然后蹲在山坡上吃饭,吃着饭,她才想起来,她还给陆臻带了东西。 一是信,二是香肠。 信是京城来的,一个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李锦绣的,还有一封是陆畅的。 陆臻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父亲和母亲仍然没有给他只言片语。 第一二二章 一张大饼 “收到家书不开心吗?” 耳畔传来何苒的声音,陆臻不知为何,忽然想倾诉。 “说出来没人相信,我长这么大,他们从未给我写过信。 以前我在京城,他们在边关,每次写信都是写给祖母的,只是偶尔在信里提上一句,让祖母对我严加管教。 现在他们在京城,我来了青苍山,我每隔十天,就会收到京城来的信,信是祖母和陆畅写来的,而他们却从未给我写过支言片语。” 何苒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们是你的父母?” “是。”陆臻像个孩子似的咬着嘴唇,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笑,“他们对我唯一的关心,就是给我订下了一门亲事。” 何苒 她拿出了那几根香肠:“给,青苍山特产,传统工艺,天然材质,祖传配方,手工制作,独特口味” 陆臻的眼睛亮了亮:“你亲手做的?” 何苒:“我亲手买的。” 少年嘴角飞扬:“谢谢。” 何苒也笑了,但是笑容只是一闪而逝:“和你订亲的不是我,她早就死了,被亲生父亲扔在雪地里我只是何家人找来应付你母亲的。” 陆臻眼中的星光黯淡下去,同样的话,祖母已经和他说过了。 说来也怪,当他从母亲口中知道这门亲事时,他是抵触的,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他的母亲,用他的婚姻来和祖母博弈,他气愤,他委屈。 可是后来,祖母告诉他,这门亲事不做数了,就连母亲也认可了,可他却又觉得不甘,也依然委屈。 同样是委屈,可是委屈的原因却不一样。 就是因为这份不甘和委屈,他才从家里跑出来,刚出来时,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后来就来了青苍山,他只是想要当面问问她,他有哪里不好,为什么这门亲事就不做数了? 可是他来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他没问,她却主动说了。 可这说的是啥啊,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陆臻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升起一股雾气,他站起身,抓起那几根香肠:“你是来找我退亲的吗?退亲都没有诚意,才送这么几根香肠,不行,我不答应!” 说完,他拿着那几根香肠跑了,跑了几步,又回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何苒露出一个老祖母的笑容:“好啊。” 陆臻更生气了,何苒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是李锦绣的孙子,却不是她何苒的孙子! 接下来的日子,陆臻发起狠来,每天起早贪黑练兵,何苒让人往枫树岭送了一批肉食,高强度练兵,营养必须跟上。 新的战报传来,武东明又打下了三个县。 不过,武东明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他打出小昭王的旗号之后,有来投靠他的,也有来打他的。 投靠他的是认为小昭王才是正统,求的是个从龙之功; 而来打他的,为的也是小昭王,谁让武东明故弄玄虚,想让人知道小昭王就在他手上呢,这下好了,人家来抢了。 武东明自作自受,可却还要硬撑着,就是不承认小昭王没在他手里。 何苒听说以后哈哈大笑,她该去看看晋王了。 除了晋王,还有冯撷英。 上次冯撷英被蔡杰算计受了重伤,从那以后,她便没有冯撷英的消息了。 何苒到达晋阳之后,先去惊鸿楼,没想到她一踏进惊鸿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黑妹! “咦,我就知道,找到惊鸿楼就找到你了,你上次说的,让我找地方开惊鸿楼的事,还算不算数?” 黑妹一见到她,便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何苒微笑:“算数,当然算数,你找到合适的地方了?” “找到了,我特意来找你的,我先去京城,可是他们说你不在,我又去真定,你也不在,我只好又来了这里,看,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逮到你了!”黑妹得意地说道。 何苒指指惊鸿楼外面:“走,咱们找个馆子,边吃边谈。” “好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过油肉特别地道!”黑妹说道。 “有酒吗?好久没喝晋阳春了,馋了。”何苒笑道。 黑妹带何苒来的是一家很小的馆子,名叫张家老铺,里面只有四张桌子,老板是个一脸憨厚的中年汉子,腿有点瘸,他是老板,也是大厨,同时也是伙计。 黑妹显然和他很熟,进门就叫老张,自己拿了抹布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招呼何苒坐下,一脸谄媚。 何苒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黑妹,微笑着看他表演。 黑妹又指着墙上的菜单,问何苒想吃什么。 何苒故意问他:“咦,黑妹,你居然认字啊,你连菜单都能看懂?” 黑妹 他忙道:“这里以前我来过,老张只会做那么几道菜,我不认字,也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何苒又笑,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说的就是黑妹了。 她又问:“黑妹,你几岁了?” 黑妹不知道何苒为何想起问这个,不加思索便道:“我十六了。” “十六?那应该早就来月事了,你来月事时,还能下河捞尸吗?”何苒一脸好奇。 黑妹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问题? 何苒她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黑妹咬着牙:“怎么不能,来月事又不会要人命,该下河就下河,该捞尸就捞尸。” 何苒满脸都是关心:“这可不行,你虽然长得黑,可你也是姑娘啊,如果现在不爱惜身体,就会落下病根,落下病根搞不好会生不出孩子,黑妹,你不想生孩子吗?” 黑妹运了运气:“我不想生孩子。” 何苒叹了口气,一副你还小你不懂的模样,看得黑妹直咬牙。 “先说说咱们的生意。”黑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何苒忍着笑,问道:“你选的地方在哪里?” 黑妹说道:“豫地南阳府。” 何苒问道:“为何会选在南阳府?” “当然是因为那里有钱啊,你不知道,前前前朝、前前朝、前朝,南阳都是王爷的封地,有好多个王爷都在那里住过,王爷住的地方,能没钱吗?咱们在南阳开惊鸿楼,一定能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黑妹说到最后一句,居然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何苒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画大饼。 第一二三章 不约而至 “好,我同意!” 何苒的回答出乎意料,黑妹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何苒这是答应了? “你真的答应?”黑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溜圆。 何苒夹起一块过油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喝了口酒,这才说道:“是啊,我答应了。” “为什么?”黑妹再问。 “你不是都和我说了嘛,什么有很多王爷全都在那里住过,你也说了,王爷住过的地方,能不好吗?人傻钱多,我现在缺钱,缺得很。”何苒说道。 黑妹的心又提了起来:“你缺钱?那你还有钱给我盖惊鸿楼?” “盖楼是小钱,这钱我还能拿的出来。”何苒又夹了一块过油肉,黑妹说的没错,这家的过油肉就是地道。 “盖楼是小钱,那什么是大钱?”黑妹一头雾水,那可是盖楼啊,惊鸿楼,怎么会是小钱呢。 何苒叹了口气:“你还小,你不懂。” 黑妹 这顿饭,是何苒离开京城后吃得最好也最顺心的了,而黑妹,毫无悬念地醉倒了。 何苒没管他,反正他和这里的老板很熟,当然,她也没有掏银子买单,她把黑妹押在这里自己走了。 开玩笑,她都被他利用过一回了,他请她吃一顿,那不是应该的吗? 老张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很漂亮又很体面的大小姐,竟然把他们帮主抵押饭钱了! 老张以前当过叫花子。 他家几代都是厨子,可是后来他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 他成了叫花子,进了丐帮,后来攒了些钱,开了这家小馆子,表面上他是个小生意人,实际上他还是丐帮的人。 黑妹是被老张的臭脚丫子熏醒的,他缓了好半天,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连忙推醒老张:“何大当家呢?” 老张睡得迷迷糊糊:“早走了。” 待到天亮以后,黑妹得知何苒连饭钱都没给,把他押在这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依稀还记得,何苒让他写什么计划书,计划书? 此时的何苒,正在惊鸿楼里,听杏姑的汇报。 “冯撷英伤得不轻,原本是要回晋王府里养伤的,可是那时晋王也受伤了,冯撷英便去了五台山。” 何苒问道:“五台山?他在寺庙里养伤?查到是哪一处寺庙了吗?” “咱们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杏姑说道。 见何苒像是对这件事很在意,杏姑问道:“大当家,我们是不是以后要多关注冯撷英?” “是啊,我对他很感兴趣,他的文章写得实在是好。”何苒毫不吝啬对冯撷英的赞美,她确实是喜欢冯撷英的文章,所以她才把他的讨闵檄文传遍天下。 杏姑微笑:“以前冯撷英只是在晋阳有名,现在已经名扬天下了。” 何苒也笑:“所以他才要谢我,三千两委实不多。” 五台山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冯撷英住在静华寺。 何苒前世去过五台山,她问道:“静华寺?好像没听说过。” 杏姑说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想来不是大的寺院。” 何苒决定亲自去一趟五台山,到静华寺见见冯撷英。 这样的人材,不抢回去藏起来,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所以,当黑妹又来惊鸿楼找何苒时,又一次扑了空,何苒又不在。 好在这一次,一个小女娃跑过来告诉他,何苒留给他一张字条。 黑妹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让他七日后再来。 黑妹松了口气,正要离开,递给他字条的小女娃大声说道:“呀,原来你认字,你假装不认字,你是个骗子啊!” 黑妹气得要打人,可这里是惊鸿楼,这小女娃是惊鸿楼的,他可不想把到手的银子打没了。 “我就是不认字,只是这字条上的字,我恰好认识而已。” 小女娃用手指头刮着自己的脸蛋:“骗人骗人骗人,你是骗子!” 黑妹瞪她一眼,逃也似的跑了。 次日,何苒到达五台山,正如她猜测的那样,静华寺很小,她打听了很久才找到,静华寺背靠北台,但是地方比较偏僻,如果不是特意去找很难找到。 静华寺是一座华严道场,相比于五台山其他的寺院,这里便显得简陋寒酸了,只有两座大殿,大雄宝殿后面有空地,可是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块砖瓦,想来是没有继续建寺的银子了。 何苒以为要多费些功夫才能见到冯撷英,没想到在她说明来意之后,向她询问的小沙弥便大声喊道:“冯施主,冯施主,有人找你,有人找你!” “来了来了。” 随着这声音,何苒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身穿僧衣脚踏草鞋的人挑着水桶走过来。 水桶晃晃悠悠,他走一路,水桶里的水便洒了一路,当他走到何苒面前时,水桶里只有半桶水了。 “哎呀,冯施主,你看看你,好不容易挑来的水又给洒了。”小沙弥埋怨,他们寺院离水井很远,附近也没有泉眼,要喝水,就要走很远的路。 “无妨,我多打几次。”那人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挡住了眼睛,他把头发拨开,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除了寺里的小沙弥,还有一个这好像是个女子? “冯施主,这位施主是来找你的。”小沙弥指着何苒说道。 “你是冯潭,冯撷英?”何苒问道。 “是啊,就是我。”那人将水桶放下,让小沙弥拿去浇菜。 何苒端详着那张被头发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孔,试图找到冯撷英的影子,她见过冯撷英,是个气质干净,相貌养眼的人。 冯撷英被她看得无奈,只好用手指把粘在脸上的头发全都拨到耳后,露出一张大汗淋漓,但却有几分熟悉的脸。 何苒笑了,抱拳道:“惊鸿楼何苒,不约而至,打扰了。” 冯撷英颔首还礼:“原来是何大当家,久仰久仰。” 何苒忽然觉得,自己空着手有些没有礼貌,看到小沙弥已经把两只空的水桶拿了回来,她从冯撷英手里抢过扁担:“我帮冯先生挑水。” 第一二四章 一颗棋子 何苒原以为打水的地方离得不远,没想到来回有三里多地,冯撷英很不好意思,几次三番想把水桶要过来他挑水,何苒指指两个水桶,冯撷英就更不好意思了,何苒挑得很稳,同样的距离,同样的水桶,却是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我开始挑水时,挑回来以后只余下一桶底的水。”冯撷英说起自己的糗事坦坦荡荡。 何苒笑着说道:“其实咱们差不多,我第一次挑水也是那样,后来才知道原来挑水也有技巧。” “大当家也挑过水?”冯撷英查过何苒,真定何家找回来的遗珠,据说曾得过何惊鸿的看重,因此成为惊鸿楼的继承人。 “是啊,我曾祖父和祖父都喜欢种菜,我每次去看他,都要和他一起在菜地里干活,别说挑水了,我连大粪都挑过。”何苒说道。 冯撷英微笑,她刚出生就被抱错,她说的曾祖父和祖父应是养父母那边的老人,看来最初传说她的养父是一位隐士,还是有些依据的。 冯撷英当然不会想到,何苒口中的人是她前前世的曾祖父和祖父,她的曾祖父是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她离开那年,曾祖父已经一百零五岁高龄,还能站在菜地前把七十岁的祖父骂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何苒在心里默默叹息,她来了这里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回到寺里,她把水交给小沙弥,小沙弥一点面子也不给,对冯撷英说道:“冯施主,您看看这位施主,这才叫挑水,您那是舀水。” 冯撷英哈哈大笑:“我第一次挑水,你说我是在滴水,现在变成舀水了,至少说明我有进步了,对不对?” 小沙弥被他绕迷糊了:“从滴水到舀水,这就是进步了?那这位施主挑水挑得这么好,岂不是就不用进步了?” 何苒笑着说道:“当然也要进步,比如一次挑两桶水,进步成三桶水四桶水。” 小沙弥更迷糊了:“真的可以一次挑那么多水吗?” 看着小沙弥走远,何苒重又打量冯撷英:“冯先生的伤可是已经好了?” 冯撷英点头又摇头:“既好又没好。” 何苒问道:“蔡杰父子已死,冯先生不打算回去吗?” 冯撷英抬起头,看向浩渺天空,若有所思,眼睛缓缓下移,落在何苒脸上:“大当家有所图?” “是。”何苒爽快承认。 “小昭王在大当家手中?”冯撷英又问。 何苒一笑:“书生不出门,却知天下事。” 冯撷英失笑:“大当家这是在调侃冯某吗?” “冯先生不会心理脆弱到连一两句玩笑话也听不得?”何苒反问。 冯撷英一怔,接着便大笑:“原来在大当家看来,冯某住在寺院之中,是心理脆弱而避世?” “不然呢,难道冯先生还是在这里参惮,想要出家为僧?”何苒说话的时候,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冯撷英,似是看到他的心里去。 冯撷英笑容有些苦涩:“冯某,冯某只是不想回去” 何苒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我去过汾州,我在汾州杀过晋军,也亲眼见过晋军强征壮丁,掳掠民女,屠杀百姓,烧毁村庄。我还救了一些村民,带走了几个孩子,可是凭我一人之力,能救的也只是那几十个人而已,那日我站在山坡上,看到远处的火光。 那片火光之中曾经有传承百年的酒坊,有添丁之喜,有新婚燕尔,有儿孙绕膝,有四世同堂,有几代人省吃俭用置办的家业,可也只是一声令下,这一切就被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 那一刻,我也如你一样,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不,不一样!”冯撷英打断了她,“我们不一样,你是旁观者,而我是那一切的参与者,这五年来,我几乎参与了晋地所有的政令,你看到的那一切,我也有份!” 何苒微笑:“蔡杰父子为祸一方残害百姓,是你指使的?晋王用捧杀的方法,纵容蔡氏做大,让他们自取灭亡,也是你教的?” 冯撷英一怔,震惊地看着何苒:“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我虽然不知道晋王和蔡家之间有何恩怨,但是蔡杰父子有今日,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先是喂大蔡氏的胃口,养大他们的野心,让他们臭名昭着,失德于百姓,失助于仕绅,甚至不惜逼冯先生做饵,让蔡家成为众矢之的!”何苒冷声说道。 冯撷英面色苍白,何苒,这个直到今日才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女子,居然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就连他,在最初时也是当局者迷。 何苒继续说道:“晋王第一次受伤是冯先生你的主意,目的是让朝廷轻敌;而他第二次受伤,则是他自己的主意,目的是让冯先生入局!” 晋王第二次受伤,是被一名亲兵行刺,那名亲兵的家人被蔡氏害得家破人亡。 那一次,冯撷英真的入局了,他明知蔡杰不会听劝,可他还是孤身去了汾州。 他刚到汾州的第一晚,就受了重伤,几乎没了性命! 冯撷英在晋地的仕绅及读书人当中声誉极高,他受伤的事,蔡杰并没有刻意隐瞒,相反,他认为能让冯撷英铩羽而归是一件壮举,此事在晋地传得很快,一时之间群情激愤,令蔡杰那本就不好的名声更糟糕了。 何苒继续说道:“晋王虽然胜券在握,可却还是低估了蔡家父子作死的程度,蔡繁英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武三公子,而晋王却在这关键时刻想逼武东明也站在蔡杰的对立面,可他再一次没有控制好火候,用力过猛,直接把武东明逼得造反了。 武东明另起炉灶,晋王失了一条胳膊,而蔡杰也因此彻底成了一颗废棋,所以,他的死期便到了。” 何苒寥寥数语,便道出了晋王的所有算计,在这些算计当中,被他推崇倍至,引为知己的冯撷英也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第一二五章 请你出山 何苒说到这里,便恰到好处地闭嘴了,她四下看了看,见刚刚那个小沙弥端着木盆出来,木盆里面有几件衣裳,显然是要去洗的。 何苒走过去,问道:“小师傅,寺里有几位师傅啊?” “就是师傅和我,我们两个。”小沙弥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 何苒看着有趣,随口问道:“住持师傅的法号方便讲吗?” “方便方便,我师傅法号空了。”小沙弥自豪地说道。 “小师傅的法号呢?”何苒笑着问他。 “我叫白得。”小沙弥挺了挺胸脯。 “白得?”何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法号,有些诧异。 小沙弥连忙向他解释:“师傅是在山门前捡的我,师傅说是佛祖保佑,让他白得了一个徒弟,所以就给我起名白得了。” 小沙弥说起自己的身世,眼里没有悲伤,反而还有几分得意。 看,师傅和我都是大运之人啊,师傅白得了一个徒弟,我白得了一个师傅。 何苒笑了,难怪冯撷英要躲到这里来舔伤口,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择这个。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但是冯撷英还是请何苒用过晚饭才离开,晚上的斋饭是冯撷英和白得一起煮的,青菜豆腐和糙米饭。 白得告诉何苒,青菜是寺里种的,豆腐是常来的居士送的。 何苒发现白得也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白得说道:“师傅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我和冯施主一样,每天吃三顿饭。” 何苒微笑:“你师傅说得很对。” 白得咧开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师傅是得道高僧。” 何苒离开时,往功德箱里放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何苒走出静华寺时已近黄昏,晚霞染红半边天际。 五台山寺院庙堂众多,何苒走出七八里,寻到一处名叫怀寿寺的尼庵,添了香油钱,便在这里住下。 何苒洗了把脸,走出专供女居士留宿的寮房,向一位四旬左右的女尼打听静华寺的事,女尼说道:“施主是要给静华寺捐砖瓦吗?” 何苒想起在静华寺里看到的一片空地和八块砖,点点头:“是啊,今天恰好在那里路过,进去看了看,见寺里像是要建大殿。” 女尼说道:“是啊,静华寺早年被烧毁了,后来空了大师来到五台山,发愿重建静华寺,唉,建寺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出名的寺院,空了大师在此三十余年,才建起两座大殿。” 何苒想起冯撷英和白得,可能是因为他二人的年纪,因此,何苒便自然而然,以为那位空了大师年纪也不大,顶多是位中年人,可是听女尼说空了大师已经在此三十余年,看来已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高僧了。 何苒又问:“当年静华寺因何被烧毁?” 女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念了声佛号,便不再多言。 何苒也没有多问,次日,她步行七八里路,再次来到静华寺,这一次她从一个卖供果的小摊子上买了一篮苹果。 她提着苹果进了静华寺,白得看到她,高兴地打招呼:“施主,您又来了。” 何苒将手里提的篮子递给他:“拿去吃。” 白得开心地接过篮子,却没有吃,而是挑了最大最红的苹果,用衣袖抹得干干净净,供到佛前。 今天冯撷英没去打水,而是跟着空了大师在念经,何苒在寺院里四处走了走,看到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槐,树身有明显的被火烧过的痕迹,可是树冠仍然茂盛。 何苒站在树下,树枝上的小鸟没有飞走,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何苒笑了,她可能有小鸟缘,好在这次出来没有带上小八,否则这会儿一定追着小鸟吵架去了,片刻不能安宁。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何苒转身,便看到了冯撷英,他仍是一袭僧袍,只是脚上的鞋子从草鞋换成了有六个洞的僧履。 何苒双手合什,向他行了一个佛礼,冯撷英同样还了佛礼,何苒看到冯撷英的手上还挽着一串佛珠。 “何大当家又来啦。”过了一夜,冯撷英眼中的落寞已经烟消云散,看来有些事情,他已经放下了。 何苒很替他高兴,笑着说道:“是啊,我又来了,冯先生聪慧绝伦,想来昨天便已知我的来意。” 冯撷英微笑:“我哪里配得上聪慧绝伦四个字。” 明明昨天何苒还在极力让他明白,他不过就是晋王手中的一颗拿来利用的棋子,现在却又巴巴地跑过来,说他聪慧绝伦? 这位何大当家 何苒见他没有开口讲话,嗯,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何苒继续点明自己的来意:“我,何苒,请君出山助我。” 这一次,她改为抱拳,诚意满满。 冯撷英自嘲一笑:“冯潭不配。” 何苒心道,连不配都说出来了,读书人的傲气呢?你这是被打激得自甘堕落了?还说你不是玻璃心?还好古代没有高楼,否则你还不早从十八层楼上跳下去了。 何苒说道:“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家三代从军,她是第四代,她和哥哥也全都立志做一名军人,他们都在为成为军人做准备。 长大以后,哥哥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军人,不仅是军人,还是兵王,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飞而是一次意外。 哥哥的死,令父亲一夜白发,母亲突发重病。 面对自己的父母,姑娘做出一个决定,她不去从军,她要留在父母和家人身边照顾他们,她的祖父和父母全都劝她,他们知道她的心愿,他们也想看到她穿上军装的样子,可她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陪着他们,照顾他们。” 何苒说到这里便停下了,那个姑娘就是她,她的哥哥死于飞机失事,而她也在哥哥去世之后,从军校退学,次年重新参加高考,学了建筑。 “这位姑娘的选择没有错,让父母享受天伦之乐,是正确的。”冯撷英说道。 何苒苦笑:“可惜她在父母身边仅仅三年,第三年的时候,她陪父母去海边渡假,在父母面前溺水,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她让父母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这一次,是在眼皮底下,让他们亲眼看到唯一的女儿溺入水中。” 第一二六章 有点变态 冯撷英静静听完这个故事。 做为古代人,冯撷英的想法与何苒存在冲突。 在他看来,人之行,莫大于孝,这世上,“孝”排在一切行为之上。 陪在父母身边,那是孝,替已故兄长尽孝,那是悌,姑娘去从军,那是忠,如果一个人连对父母之“孝”,对兄长之“悌”都做不到,何谈尽忠。 可是他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何苒便问道:“姑娘去从军,不一定会死,父母虽失一子,但尚有一女,仍有牵挂,虽然女儿或在远方,但于父母却是心灵寄托,有了这份寄托,他们便能继续面对人生。 姑娘是陪着他们去散心的时候丧生的,他们没有亲眼看到儿子的死亡,可却眼睁睁看到活生生的女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丧子是第一次打击,失女是第二次打击,冯先生可否想过,这两次打击对于父母而言,孰轻孰重? 前提,这对父母并非重男轻女之人,相反,因为这个女儿是整个家族唯一的的女孩,从小便如珠如宝。” 冯撷英一时怔住,是啊,如果那个姑娘去从军了,很有可能不会死,即使同样死了,也不是死在父母面前。 死在父母之前,让父母陷入悲苦之中,不能奉父母终老,甚至是没能在死前传宗接代,全都视为不孝。 那这个放弃尽忠,而是留在父母身边尽孝的姑娘,到底是孝还是不孝? 冯撷英再次看向何苒时,他在何苒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蓦的醒悟过来,何苒哪里是在说那个早夭的姑娘,这分明是在说他,说他自以为隐于寺庙便是为天下苍生,可其实,他隐或不隐,黎民百姓都在受苦,重税之苦,劳役之苦,兵患之苦,酷吏之苦! 何苒双手合什:“何苒告辞。” 冯撷英怔立当场,山风拂起他身上的僧袍,也让他的大脑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转身去看,那一袭青衣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前殿拐角,往山门的方向去了。 冯撷英失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还不如一个小女子看得透彻。 可这个小女子,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想做第二个何惊鸿,辅佐幼帝登基吗? 不,周炯与周池不同,周池本就出身名阀望族,何惊鸿养大了他,却也帮他拿回其父留下的旧部,在他杀死叔父周铜的那一刻,他已经是一方诸侯了。 何惊鸿是周池的助力,她助他称霸天下; 而周池,从来就不是何惊鸿的傀儡。 他本就是王,何惊鸿助他称帝! 而周炯,他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小昭王这个身份,也有可能是何苒强按在他头上的。 十有八九,何苒还握住了他的把柄,他出身的把柄。 有朝一日,只要他不受何苒的摆布,那把柄便会从鞘中拔出,化身为剑,将周炯一击致命。 周炯只是何苒手中的傀儡。 他听话,何苒会保他一世荣华,他不听话,便是一剑穿心。 何惊鸿助周池称帝,而何苒顶多只会让周炯成为先帝! 想到这些,冯撷英又迷茫了。 当然,这件事放在武东明头上亦是如此,他也会这样做。 武东明或许现在只是义气之举,但是当他打下大片江山时,他就会想要称帝,总之,他的最终目标,就是做天下之主。 可是何苒呢? 何苒是女子啊,难道她也想称帝,她想坐上那把椅子? 史上有过女帝,可也是从后宫走到前朝,而非靠绝对武力一统天下;史上也有过战功赫赫的女子,但她们最终要么为皇后,要么成为青史留名的名将。 就连何惊鸿,怕是也从未宵想过那个位子。 何苒呢? 她现在已经在利用小昭王拉拢友军,与武东明结盟,那么以后呢,她最终会以联姻的手段组成夫妻档共建霸业,还是成为另一个何惊鸿,再或者,做那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冯撷英忽然来了兴趣,他快步走进禅房,他要把今日之事好好想一想。 何苒像昨天一样,步行走回怀寿寺,此时还是上午,路过一处香火鼎盛的寺院时,她看到有卖饼的,但停下脚步,饼是现烙的,圆圆的一张,何苒忽然想起黑妹给她画的那张大饼,无声的笑了。 距离七日之期还有三日,她一个人上山,下山时能不能多上一人呢? 何苒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古人不是都讲究三请三辞吗?那她就也来个三请,当然,如果三请了,冯撷英还是不肯跟她走,那就一棍子打晕了,装在麻袋里带走。 总之,冯撷英这个人,何大当家看上了,能请就请,请不动就抢。 这样一想,何苒就更有信心了。 素饼烙好,卖饼的老汉帮她刷上一层台蘑酱,何苒给了钱,接过卷好的大饼,咬了一口,真香! 台蘑酱里只有肉,但是却别有风味,很好吃。 她索性又买了两张大饼,用干荷叶裹了拿着带回去。 回到怀寿寺,她正准备回到自己住的居士寮房,却见石阶上坐着两个小女娃,一个六七岁,另一个更小,顶多三四岁。 她们都是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也是破烂不堪,像是走过很多路。 何苒没有看到有大人在旁边,便走了过去。 “你们是跟着家里人来这里上香的?”何苒问道。 大一点的小女娃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年纪小的那个却晃了晃乱蓬蓬的小脑袋:“阿娘不要我们了。” 大一点的小女娃连忙斥责她:“胡说,阿娘没有不要我们。” 小一点的那个扁了扁小嘴,有些委屈:“阿娘就是不要我们了,她把我们给扔了,哇——” 说到最后一句,小女娃终于哭了出来。 何苒慌了,她不会哄小孩,她虽然养大了周池,可周池不爱哭啊。 她忽然想起带回来的两张饼,忙把其中一个塞到小女娃手里,又把另一个递给大一点的那个:“乖,先吃饼,吃完饼有了力气,我带你们到外面哭,那里人少,你们可以往死里哭,哭死为止,我最喜欢看小孩哭了,哭死一个我就吃一个。” 好,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饼,还是被她说的话给吓住了,小女娃不哭了,但谁也没有去吃饼,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看着她。 这位姐姐,有点变态。 第一二七章 明日之约 无论如何,她制止了一场啼哭。 何苒还是挺满意的。 她转身离开,虽然只是几句孩子话,可是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两个孩子是被亲生母亲带到五台山遗弃的。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道场,且山多地广,最多时有三百余处寺院庙宇,出家人行善积德,慈悲为怀,把孩子遗弃于此,不但能活下来,运气好的还能被善心人士领养,即使无人领养,也能留在寺院中长大,就像白得,便是被弃于山门之前。 何苒没有再和两个孩子说话,怀寿寺是尼庵,两个女娃尚幼,在这乱世,栖身寺院之中也不是坏事。 次日,何苒起个大早,便又步行去了静华寺。 这一次,她没有买苹果做礼物,而是在路边采了一大捧野花。 这样应该很有诚意了,至少比刘皇叔有诚意,正史和野史上可都没有提过刘皇叔给诸葛孔明送过鲜花。 野花也是鲜花,只要是还没有蔫巴的花,都是鲜花。 于是何苒便带着一捧带着露水的鲜花来到静华寺。 冯撷英和白得正在大雄宝殿前练五禽戏,背对如来,面对韦陀。 看到何苒,白得开心地跑了过来,他很喜欢这位女施主,女施主第一次来的那日,晚上他在功德箱里发现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五十两呢。 静华寺没有大手笔的香客,功德箱里都是铜钱,连碎银都很少,白得还是第一次见到银票,他拿给冯撷英看过,才知道这也是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 何苒把手里的野花冲着冯撷英晃了晃,然后交给白得,白得如获至宝,连忙捧去给佛祖供上。 冯撷英的目光落在何苒的裙子上裙角被露水打湿,深深浅浅的青,像是画笔精心勾勒出的远山近水。 他双手合什,何苒还礼,四下看看,院墙砖瓦新旧不一,火后残存的断壁残垣用新的青砖修补,五台山多雨多雪,墙上已布满青苔,新与旧便融合在一片苔青之中。 “我夜观天象,明日午后有雨,早晨虽无雨却有露水,容易打滑,所以日上三竿后最适合下山。”何苒说道。 “哦。”冯撷英不置可否。 没有反对意见,这就是赞同她的说法? 何苒脸皮奇厚:“明日日上三竿之时,我来接先生下山,可好?” “好。”冯撷英仍然只说了一个字。 何苒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八颗牙的灿烂笑容:“那明天咱们不见不散?” “好。”还是一个字,但是这一次,何苒在冯撷英脸上也看到了笑容,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何苒没有久留,她在冯撷英逐客之前离开了静华寺。 不过,她没有直接回怀寿寺,而是在附近逛了逛。 这时,天上下起了雨,何苒没有带伞,刚开始是小雨,她并不在意,可是雨越下越大,何苒一抬头,前面便有一座寺院,她连忙小跑着躲进寺院避雨。 进了寺院,她才发现这里原来也是一座尼庵,但是比怀寿寺要小得多,一名小尼看到她,说道:“雨天寒凉,施主请入内喝碗热茶。” 何苒谢过,表示雨停便走,不用麻烦了。 小尼没再多言,向何苒施礼后便去忙自己的了,何苒冲着面前的弥勒佛像拜了拜,往功德箱里放了一把铜钱,感谢借地避雨之德。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哭声是在寺院里面传出来的,哭声不大,练武之人耳力超群方能听到,除了哭声,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似是在劝解。 何苒没有多管闲事,转身看着殿外的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鞋子拖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她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女子正踉踉跄跄地穿过韦陀殿往这边走来。 刚才那名小尼跟在女子后面,嘴里还在说道:“施主,外面下雨呢,您这样出去,会受凉的。” 何苒好奇地打量着走过来的女子,那女子本来如同没头苍蝇似地乱闯,此刻忽然发现前面有人,她的脚步一顿,便对上了何苒探究的目光。 女子呀的一声,连忙低下头去,可只是这一刹那,何苒便已经认出她来。 唐雨! “唐姑娘,怎么是你?” 唐雨是冬瓜的姐姐,做的一手好菜,大胖说他们姐弟去投奔周沧岳了,为何她独自一人在五台山? 唐雨避开何苒的目光,转身便往回走:“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何苒不会认错,她对唐雨印象很深,而且印象很好。 唐雨姐弟是因为和她们过往甚密,才被周家堡逐出来的,何苒上次去周家堡时就想将他们好好安置,只是她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唐雨,等一下,冬瓜呢?你们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或许我能帮到你们。” 何苒脚下不停,跟在唐雨身后大声说道。 唐雨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原本青春洋溢的俏脸,此时面容憔悴,如果不是何苒对她记忆深刻,或许会认不出来。 “你是在我家吃过饭的那位公子?”她试探地问道。 何苒默然,好,原来唐雨刚刚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听到有人叫出她的名字,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姑娘是遇到什么事了,到了要隐姓埋名的地步。 “是啊,就是我,我姓何,我是女子,当时在周家堡是女扮男装。”何苒大方承认。 “你是和那几位是一起的?”唐雨又问。 何苒先是一怔,继而便猜到唐雨口中的“那几位”是谁了,是流霞她们。 “是,她们是我的随从。”何苒说道。 唐雨松了口气,那几位帮周秀山申冤,是大侠,是好人,所以这位何姑娘也是好人。 见唐雨平静下来,何苒看向跟在后面的小尼:“小师傅,可否借一处让我与这位姑娘说说话?” 小尼说道:“好啊,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山雨寒凉,何苒看唐雨衣衫单薄,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走。” 小尼领着她们走进一间寮房,何苒看到土炕上有一床尚未叠起的被子,便知道刚刚唐雨便是在这间屋子里。 第一二八章 一路逃亡 唐雨紧抿着嘴唇,但是那如受惊小鹿一样的眸子还是出卖了她的无助。 何苒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前不久又去过周家堡,十七太爷秋后问斩,周忠良挨了我一刀,已经吓破了胆。” 唐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是强忍着没有流出来:“不是他们,是我外爷和我舅,他们,他们在路上,在路上截下我和我弟” 何苒的心咯噔一下,唐雨口中的外爷和舅,就是她母亲的父亲和弟弟! 她之前就听大胖说过,唐雨和冬瓜之所以在周家堡待不下去了,就是被她外爷和舅舅逼走的。 “你和我详细说说,不要害怕,只管告诉我。”何苒说道。 唐雨姐弟是因为帮她做事,才惹来这无妄之灾的,所以这件事,她管定了! 唐雨用衣袖抹了把夺眶而出的眼泪,胸膛起伏了几下,终于说道:“外爷让我们滚,我和我弟便离开周家堡,我们准备去平阳,岳哥给大胖留过一个地址,让大胖遇到麻烦就去找他的朋友,大胖把地址给了我们,让我们去投奔岳哥。 可是我们还没走到平阳城,就被我外爷和舅舅追上了,他们还带了七八个周家堡的人,我们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捂住嘴巴拖进了骡车,有过路人看到,问是怎么回事,我舅就说是家里的外甥不孝顺亲娘,他这个当舅的要带我们回去认错,呵呵,我娘死了还要被他们利用,他们不是人! 他们没有把我们带回周家堡,而是带去了范县,到了范县,我便没有再看到冬瓜了,他们给我灌药,我不喝,他们就撬开我的嘴巴硬往里面灌” 唐雨说到这里时,浑身发抖,牙齿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何苒想起十七太爷在范县的那个靠山蔡千户,她问道:“他们把你送给了蔡千户?” 唐雨点点头,却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咬着嘴唇,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何苒没有去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唐雨见她没有再问,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发抖,但是声音仍然在打颤:“我遇到好人了,她救了我。” 何苒投给她鼓励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县城里的一处宅子,宅子里住的是那个人的外室,她是个菩萨心肠的姐姐,她是好人! 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 她告诉我,我还干净着,说那人见到我以后很不高兴,说给我用药用多了,我像个死狗一样,他没有兴趣,让姐姐等我醒了以后就关起来,还说关上几天也就听话了,比用药弄成半死不活的更有意思 我求姐姐放我走,她答应了。 她避开丫鬟婆子,带我去了角门,到了角门,她把门杠递给我她说她也是被家里送来的,可她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也没有亲人值得牵挂,她让我去找弟弟,找到了就远远离开,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她让我朝她头上打,说只要别把她打死就行,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安,还说她自己下不了手,我照做了,她倒在地上,我我就跑了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我偷偷爬上一辆去平阳的大车,可是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我给他们磕头,求他们放我走,车把式和押车的把我绑了,卖给了人牙子。” 唐雨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我真没用,是,我真没用!我不能保护弟弟,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我还连累了姐姐!” 何苒轻拍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唐雨摇摇头,她就是没用,如果她足够强大,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人牙子听说我是良家子,担心卖到附近会惹麻烦,便把我转手卖给另一个人牙子,那个人牙子正在帮蔡家采办女子送往晋阳,见我年纪不大,长得也不丑,就把我也编了进去。” 听到这里,何苒问道:“从平阳往晋阳送人?都是你这样的年轻姑娘?” 唐雨点头:“嗯,我听同行的姑娘们说了,我们是蔡氏送给晋王爷的谢礼,总共三十人,这一次我留了心眼,瞎编了一个籍贯,说自己和家里人走散了,只盼着他们不要留意我,我能找机会逃跑。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一路上,我都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后来,我们到了晋阳,王府收了其他的谢礼,却没有收下我们,送我们来的人好说歹说,他们才把我们收下,挨个问话之后,要把我们送去晋阳的军营,刚好有一位将军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看到我们之后,说他们忻州军营里都没有我们这么好的货色,便和晋王爷要了十个人,其中就有我” 说到这里时,唐雨顿了顿,神色里带了几分赧然:“在那些人看来,我们这十个人都是军伎,是可以随意享用的。 我们这十个人当中,除了我以外,其他九人都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我用碎瓷片割伤自己,让鲜血染在裙子上,假装来了月事,我只有这一身衣裳,因此,这一路上,只要我转过身去,所有人便都看到我裙子后面的血渍。” 唐雨的脸红了,这让她枯槁的脸色中多了几分生机,终于有了一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应有的样子。 何苒明白了,不仅是行伍中人,在这个年代,有很多男人都很忌讳这个。 当然,他们忌讳这个不是因为怜惜女子身体不适,而是认为这样不吉,尤其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人,就更是忌讳了,且,有这么多的女子,没有必要去睡一个带着癸水的女子,免得给自己引来血光之灾。 何苒再次看向唐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这个小姑娘,就是用这种方式,战战兢兢来到忻州的。 唐雨继续说道:“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防备我们,可能是认定我们不敢逃跑,吃饭的时候也会叫我们去陪酒,当然,他们不会叫上我,无论是那些人,还是同行的姑娘们,全都嫌我埋汰,睡觉都让我离得远远的,这样反倒让我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第一二九章 如约而至 还没到忻州军营,他们便遇到了一件事。 军营里的人踩踏了庄稼,而且还用鞭子抽死了一位前来理论的老翁,村子里一百多人拿着镰刀锄头,把打死的几名凶手团团围住,堵住了道路。 带队的军官听说这件事,立刻带人上前帮忙,把那些村民打得打,抓得抓,有的村民拼死抵抗,有的村民掉头就跑,唐雨便是趁着这个时候逃走的。 她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她逃走了,她四处躲藏,偶尔听到有人说要去五台山拜神,心中一动,五台山那么大,或者她能到那里暂时躲避几日,避过风头,她再想办法回平阳寻找冬瓜。 她运气很好,有一对老夫妻去五台山还愿,看她孤身一人,便带她一程,老太太看到她衣裳上的血渍,还把自己的一身旧衣送给了她。 两日后,他们到达五台山,唐雨不想连累他们,在山脚下磕了三个响头,便告辞离去。 山上气候变化,接连几天都有阵雨,唐雨身上的伤口在爬山时裂开,又淋了雨,便发起了高烧,昏死过去,是被比丘尼遇到带回寺院。 她烧了两天,今天方才清醒,她担心住在寺中会连累这里的师傅们,便要离开,没想到却遇到了何苒。 何苒听完唐雨的陈述,心中一阵唏嘘,如果不是这个姑娘机智果断,又意志坚定,那她现在会是什么命运,真是想想就会后怕。 何苒对唐雨说道:“我认识你们的岳哥,他现在就在晋阳,若是你相信我,我先带你去找他,如果你不想投靠他,也可以跟我走,你和你弟弟可以留在晋阳做工,也可以去乡下种田,这些我都能办到。至于你弟弟,我会让人去寻找,你们离开周家堡,起因就是帮我做事,所以你们的事,我一定会一管到底。” 唐雨怔怔地看着她:“您,您真的能,能帮我找我弟弟?” “是,我能,而且会尽力去找。”何苒望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坚定。 唐雨忽然起身,跪倒便要磕头。 何苒伸手拉起了她:“先不要急着磕头,等把你弟弟找回来,你们两个一起给我磕头。” “好,好,一定,一定!”唐雨觉得脸上有点凉,她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当天晚上,何苒便带着唐雨一起住以怀寿寺,再去时,又看到那对小姐妹,只是这时她们已经脱下了那身破烂的衣裳,身上是一袭明显是用大人衣裳改小的僧袍。 妹妹小跑着过来,显然已经忘了昨天何苒说要吃小孩的事,她开心地说道:“姐姐,师太让我们住在这里,我和姐姐以后都能吃饱肚肚了。” 何苒摸摸小女娃的头,含笑说道:“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 小女娃咧开小嘴,甜甜地笑了。 待到两个小女娃蹦跳着跑开,唐雨问道:“她们是要出家了吗?” 这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出路。 何苒望着孩子们的背影,说道:“只要没有受戒,都是能还俗的,尤其是这些小姑娘,寺院里的师傅们在让她们受戒之前,都会问她们自己的意思,如果她们不想一辈子青灯古佛,也可以有其他选择。” 唐雨的眼中闪过一丝黯色,这么小就出家的孩子,多半是没有娘家的,虽然她们长大后还有一次选择,可是她们离开这寺院,又能去何处呢,外面的世界群狼环伺,反倒是这寺院里,才是最安全的。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她们当中的小姐姐有六七岁了,顶多再过八年,便要正式受戒,如果那时你有能力了,就来这里,带她们离开。” 唐雨怔了怔,不解地看着何苒。 何苒微笑:“我有一个朋友,她比你还要惨,她很小就被家里人卖了,给人做了童养媳,在那家不但受虐待,还受到了非人的屈辱,她没有你的机智,但是她有一腔孤勇,她从虎狼窝里逃出来,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后来她救助了无数个曾经像她一样的女孩子,她收养了很多孤女,她带着她们走出泥泞,成就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何苒转身进了寮房,撩下帘子时,看到唐雨仍然站在廊下,望着那对小姐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次日日上三午,何苒带着唐雨来到静华寺,冯撷英和白得已经等在山门外面。 冯撷英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一只书箱,白得走到何苒面前,掏出一只小荷包:“这里是一道平安符,是师傅让小僧交给施主的,施主大善,阿弥陀佛。” 何苒双手合什谢过,接过那道平安符,贴身放好:“请小师傅代我谢过不了大师。” 不用问了,定然是她捐了五十两香油钱的事,被这位不了大师知道了。 可惜来了三次,竟然从未见过这位大师,可能这就是佛家说的无缘而去,总之就是没缘分,何苒并不遗憾。 她笑着对冯撷英抱拳行礼,一语双关:“能与冯先生同行,何苒三生荣幸。” 冯撷英微笑还礼:“冯潭只是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请何大当家耽待一二。” 何苒的笑容直达眼底:“一起耽待,一起耽待。” 三人一起下山,小梨和流霞四人一直在山下候着,看到冯撷英,几人上前行礼,待到看到唐雨,都是又惊又喜:“咦,你是唐姑娘?” 其实距离第一次去周家堡,也不过两三个月,可是现在唐雨与几人相见,却恍如隔世。 何苒看看马车外面,已经离开五台山有五六十里,冯撷英现在后悔,也别想回去了。 何苒告诉冯撷英,她在晋阳还有一个约会,她问冯撷英,是一起去晋阳,还是先护送他进山。 冯撷英说道:“先进山。” 何苒心中一动,她好像从始至终也没有和冯撷英提过,要进哪座山吗? 她疑惑地看着冯撷英,冯撷英微笑解释:“青苍山方圆五百里皆为镇国长公主封地,何大当家既拥惊鸿楼,那么青苍山自也尽归何大当家所有。” 何苒竖起大拇指:“厉害。” 第一三零章 好话一筐 所以冯撷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要把他拐进大山深处? 就这样,还是答应跟着她走? 这勇气,这魄力,这视死如归的决心,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于是何苒的赞美便如滔滔江水般汹涌而至,冯撷英自认有些定力,也差一点就被她带进深不见底的大海沟。 原来这位何大当家这么能忽悠人的吗? 何苒看看他的腿,你还没瘸,说明我的功力还不够。 “冯先生,您的长随如今何处,要不要也一起带上?” 根据何苒多年的经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如果又太过轻闲,那么哪怕是内心强大的人,也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也就罢了,可如果身边没有熟悉且信任的人,令他无法倾诉,那么这些胡思乱想积压在心里,便会变质,会恶化,会影响到他的情绪,随之而来的,便是后悔,是逃离。 上次何苒夜探王府时,见过冯撷英身边的书僮,从主仆二人的谈话便可以知道,那是冯撷英信任的人。 可不知为何,冯撷英没有带他来五台山。 而冯撷英的回答,让何苒吃了一惊。 “我身边原是有一个跟了我十几年的长随,可是在汾州时,他去世了,是因我而死,重伤不治。” 冯撷英声音淡淡,何苒之前只是听说汾州一行,冯撷英身受重伤,却忘记了,每一次大人物的重伤或者死亡背后,都会有更多小人物的死亡。 远了就说晋王妃之死,何苒这副身子的原主便是那个不为人知的小人物。 近了比如蔡繁英之死,何苒割了蔡繁英的人头,蔡杰便杀了蔡繁英所的有的侍卫和随从。 冯撷英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马车又走了一日,他们与杏姑派来的二十人汇合,这二十人的小头领名叫何豫,也是何家村的人,他十三岁便来了晋地,十年来他在晋地各处游走,就是晋地活地图,因此才被杏姑派他来护送冯撷英回青苍山。 何苒向何豫了交待几句,便和冯撷英道别,让小梨跟随何豫他们先回去,她则带着流霞四人,以及唐雨去了晋阳。 来到晋阳那日,刚好就是她和黑妹约定的日子。 黑妹一大早就来了惊鸿楼,不过没有进去,惊鸿楼里出出进进的都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从蛮荒里来的野人。 明明他身上穿的也不差啊,小碎花的衣衫呢,多好看! 所以还是坐在惊鸿楼门前的台阶上更适合他。 可是黑妹却忘了,他扮成女人后的气质虽然像是蛮荒来的,可穿着打扮却还是一个姑娘,他大马金刀往台阶上一坐,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像看野人了,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有的姑娘甚至是大着胆子才敢从他身边经过。 何苒远远便看到了他,本来想过去打招呼,想起唐雨还在身边,算了,还是不要让唐雨知道,她们姐弟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眼前那个野丫头了。 流霞过去,让黑妹说了几句话,黑妹大喜,二话没说便去了张家老铺,无论如何,何苒还算够意思,知道张家老铺才是他的主场。 见这尊大神终于走了,何苒这才带着唐雨走进惊鸿楼。 见到杏姑,何苒便让她想办法寻个靠谱的画师过来,没想到杏姑立刻便叫来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名叫何雅珉,今年十七岁。 听到姓何,何苒便知道这要么是何家村的孩子,要么便是小葵收养的孤女。 一问,何雅珉果然是从顺德府来的,她是小葵的干孙女。 杏姑说道:“这孩子从小便有画画的天赋,来我这里后,已经帮我画过几次人像了,不过大多时候,也只能在绣坊里画画花样子,我这小庙委屈她了。” 何苒听出了杏姑的话外音,这是想给何雅珉谋个更好的去处。 “现在咱们正缺少各种人才,让她画张人像给我看看。” 唐雨口述,何雅珉执笔,接连画出了五六张人像,唐雨在当中选出最像冬瓜的一张,激动得拿到何苒面前:“大当家,您看,这就是冬瓜!” 接下来,何雅珉将这张人像临摩多份,杏姑交给下面的人。 不过,何苒还是从杏姑眼中看到了担忧,她拉了杏姑到了隔壁屋子,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杏姑叹了口气:“大当家,这些年我接触过很多拐子,像冬瓜这个年纪,又是男孩子,拐子们很难脱手,加之又是良家子,正常卖出去很容易惹麻烦,这样的情况,多半是卖到矿上做苦力了。” 杏姑说得没错,那些人原本也没想要拐冬瓜,他们要抓的是年轻漂亮的唐雨,冬瓜只是顺带的。 何苒想起冬瓜的小身板,这孩子卖去矿上,怕是熬不了多久就会死。 “让人重点在汾州一带的煤窑里查找。” 刚立朝时,很多矿山都握在世家和大商贾手中,皇朝初立,还要依仗这些世家和大商贾,想要让所有矿山尽归朝廷,那是不可能的,想让矿山国有,只能真金白银去买,可即使去买,在一些地方也发生了冲突,朝中大臣纷纷上书,痛斥朝廷强买矿山,朝廷不得不将除盐铁以外的其他矿山的事搁置下来。 盐和铁依然是由朝廷掌控。 而煤矿以及其他矿,有一些是官矿,但更多的却是私矿。 汾州一带现在共有三座煤矿,都是私矿,其中最大的两座属于蔡氏,小的那个属于晋王。 何苒没有向唐雨隐瞒,把冬瓜有可能在煤窑里的事告诉了她,唐雨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他还那么小”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却没有出声安慰,而是问道:“我要去见你们的岳哥,你一起去吗?” 唐雨摇摇头,她和岳哥并不熟,甚至没有说过话,关于岳哥的事,她更多是听冬瓜说的。 何苒猜到她现在没有心思去见任何人,当然,何苒也能肯定,岳哥也不想以黑妹的形象见周家堡的人,唐雨不去才好。 不过,去见黑妹时,何苒还是带上了一张冬瓜的画像。 第一三一章 黑吃黑吗 “啥?你说这小孩被人绑走了?”黑妹的大嗓门震得何苒的耳朵嗡嗡作响。 “周家堡的十七太爷臭名昭着,就连他的大靠山蔡千户也不管他了,周家堡的那些人担心以后无人撑腰,便商量好了把这小孩的姐姐送给蔡千户,因为他们不姓周,又无依无靠。 他们的亲外爷和亲舅舅先是把他们赶出了周家堡,而他们不知是计,还以为离开周家堡也就没事了,他们原本是想去投奔一个叫什么岳哥的朋友,可是在半路上被他们外爷和舅舅追上,把他们两个抓了。 他们把他姐送去了范县,好在他姐幸运,人也机智勇敢,一路艰辛,但终于逃出生天,可是这个孩子却下落不明。 我想着你常在外面走动,朋友也多,如果闲着没事,就帮忙找找。” 何苒的叙述平平淡淡,似乎没有看到黑妹冷戾的目光。 “他姐现在何处?”黑妹沉声问道,一个没留神,声音粗沉了几分。 何苒看他一眼:“在惊鸿楼,你想见她,或者你缺个和你一起捞尸的姐妹,反正她也没地方去,我把她给你送来?” 黑妹扮女孩子,就是以唐雨为蓝本的,唐雨即使不是他喜欢的人,也是让他看着顺眼的人,何苒还是很愿意成全有情之人的。 没想到黑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多养一个,快算了,我可不养闲人。我说何大当家,你家大业大的,身边多一个端茶倒水的也没关系,对了,这个正在找的小孩,找到以后如果没有别的地方去,我倒是可以收留他,你放心,他若是跟着我,我肯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还是第一次见到女装大佬重男轻女的。 女孩子就是不养闲人,男孩子就是要养得白白胖胖,看你行的。 何苒没有理他,伸出右手:“拿来。” 黑妹不解:“什么?” “计划书啊。”何苒说道。 黑妹抓抓脑袋:“我说给你听,不行吗?” 何苒摇头:“我脑子笨,反应慢,你说我听,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被你钻了空子怎么办?” 黑妹咱俩谁脑子笨,反应慢? 黑妹无奈之极,冲着里面喊道:“老张,把那个油纸包拿过来!” 老张一边答应着,一边拿出一个油纸包,就像是比较讲究的点心铺子里用的那种,就差上面再贴上一张红纸了。 黑妹把油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册子封皮上有明显的几个黑指印。 “我不识字,让一个朋友帮我写的,你拿去看。” 黑妹把册子递给何苒,何苒接过来,翻了翻,好,不仅是封皮上有黑指印,里面也有,而且还有股子油哈喇味儿。 何苒收了册子,站起身来:“我拿回去慢慢看,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找你。” 黑妹看着何苒离去,皱皱眉头,这是他见过的,最容易打交道,同时也是最难打交道的女人!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画像,对老张说道:“把各处的老大全都叫过来,快!” 傍晚时分,杏姑从外面回来,对何苒说道:“怪事,好多叫花子出城。” 何苒呵呵干笑两声,帮主一声令下,叫花子们传令的传令,找人的找人。 何苒拿出黑妹给的那本册子,那股子味道扑面而来,她连忙把册子离远一些,这人是故意的。 整本册子,何苒是一脸嫌弃地看完的,不过,她又继续嫌弃地又看了一遍。 次日,她再次来到张家老铺时,难得看到白狗和红豆黄豆居然也在,何苒还以为这三个回万春了呢,看来黑妹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 她拿出一叠银票:“这是五千两,你拿去盖楼。” 黑妹一怔,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同意了?” 何苒点头。 黑妹继续瞪眼:“你不讨价还价?” 何苒微笑:“我为何要讨价还价?” 黑妹:“可你明明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啊!” 何苒:我的刀呢? 何苒拿出一张纸,找老张要了笔墨,对黑妹说道:“写收据,按手印。” 黑妹一脸懵地写了收据,又在墨汁里蘸了蘸,按了个黑乎乎的指印。 何苒接过来,吹了吹,忽然对黑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祝你早日做强做大,到时我可要去摘果子啊。” 黑妹怔怔,反应过来时何苒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什么意思,摘什么果子?”白狗不解地问道。 黑妹想了想,朝着白狗脑袋就是一记:“你忘了,她是金主,她掏钱给咱们做生意,当然要分红了,她让咱们赚大钱,她好来分红!” 白狗摸着脑袋,分红就分红呗,为啥要说是摘果子呢,听着像是黑吃黑的样子。 此时的何苒,已经在回青苍山的路上了。 至于黑妹和白狗说的话,她没听到,不过,她能想到。 没错,白狗说的对,她就是黑吃黑,等他做大做强,就吃了他,不吐骨头那种。 何苒嘿嘿直笑,旁边的唐雨愕异地看向她,一定是看错了,大当家英明神武,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容。 对,一定是她看错了。 何苒离开时,带上了何雅珉,正如杏姑所说,何雅珉在惊鸿楼里只能画画花样子,但是到了何苒身边,却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几日后,一行人到达青苍山,何豫一行也是刚到,没办法,他们虽然出来得早,但是马车走得慢,反而是和何苒等人是先后脚到的。 听说何苒把冯撷英请过来了,就连在枫树岭练兵的陆臻也想方设法回了村子,他就是想看看,被何苒称赞过的冯撷英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陆臻到的时候,第二批人也到了,同样是一千人。 冯撷英问道:“你在募兵?” 何苒点头:“是。” “募兵很难?”冯撷英又问。 何苒再次点头:“我们的人只能到偏远山区征兵,人力有限,我计划第一批募兵三千,可是也只募到一千人,现在是第二批,也是一千。”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带新兵来的何大力小跑着过来,给何苒和冯撷英都行了礼,然后对何苒说道:“大当家,左姥姥让我转告您,这次募兵的时候,发现齐王也在悄悄募兵,价钱给的不低,和咱们一样,都是十两。” 第一三二章 初次相见 齐王也在募兵! 冯撷英看向何苒,何苒神色如常,正在给小八剥瓜子,她去晋地的这些日子,小八也没在村子里,它居然跑到枫树岭找陆臻吵架去了,以前是不知道陆小白脸在什么地方,上次何苒带它去过一次,小八就知道了,村子里没有好玩的了,小八在何村长家的窗子外面说了一声,便拍拍翅膀飞去了枫树岭。 今天陆臻回来,它也跟着回来了,见到何苒就告状:“小白脸不练兵,总往茅房跑。” 冯撷英看看何苒,又看向正在等着吃瓜子的小八,赞道:“好一只隽逸超群的鹦鹉!” 小八一下子来了精神,它飞到冯撷英的肩膀上:“自我介绍一下:爷尊姓何,大名小八,何大当家的何,小八的小,小八的八,你呢?” 冯撷英忍着笑,一本正经:“幸会幸会,晚生冯潭,字撷英,二马冯,撷英拾萃的撷英。” 小八上下打量冯撷英:“不错不错,四肢健全,五官齐全,能喘气,会说话,这位兄台,大小便正常吗?” 冯撷英:“正算是正常。” 小八:“嗯,是个可造之材,跟着八爷走,八爷带你飞。” 冯撷英:“好,多谢八爷提携。” 小八满意了,飞到何苒身边,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吃着瓜子,时不时把脑袋在何苒手上蹭一蹭,它是一只可爱的乖乖鸟。 冯撷英莞尔,这位大当家,连同这位八爷,都令他耳目一新。 冯撷英在村子里走了走,便察觉到一道不友善的目光正在看着他。 冯撷英转过身来,看到不远处,一位一袭戎装的少年正在看着他。 他仔细回想,确定没有见过这少年,更不曾得罪过他,于是冯撷英便走了过来,他走到少年面前,微笑问道:“在下冯潭,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神色冷傲:“陆臻。” 冯撷英想了想,便知道这少年是谁了,武安侯世子陆臻。 冯撷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何苒出自真定何家,对了,真定何家的何大小姐是有未婚夫的,就是这位武安侯世子。 只是当何苒成为何大当家之后,她和武安侯府的亲事也就没人提起,甚至在短短时间里就被人遗忘了。 毕竟,何大当家与那个小可怜一样的何大小姐,就像是两个人。 就连冯撷英,也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没想到陆臻也在青苍山,这样看来,这门亲事是仍然存在的。 想到这些,冯撷英向陆臻抱拳行礼:“原来是武安侯世子,久仰久仰。” 陆臻声音冰冷:“你既然来了,最好不要有贰心,否则” 陆臻目光沉沉,手指头掰得咔咔直响。 冯撷英微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好!”陆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陆臻威胁冯撷英的事,何苒当天便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陆臻恐吓过冯撷英之后就回了枫树岭,还是何大力自己把那一千新兵送过去的。 何苒无奈地摇摇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齐王募兵的消息再一次传来,何苒都嫉妒了,她募兵要去穷山僻壤,齐王募兵却是正大光明,而且还有鲁地的两大世家在暗地里支持。 齐王的名声一向很好,他是所有王公之中声誉最高的,否则也不会被提名当皇帝了。 何苒想看看齐王除了募兵以外,今天还会不会有更大的动作。 可是她没有等来齐王的动作,却等到了桂王被杀的消息! 现在的桂王周烽是第二代,他的父亲老桂王是周池的皇四子,老桂王三十多岁时死于马上风,周烽暗杀了两位兄长承袭王位。 虽然对外宣称那两位兄长都是病故,但是纸包不住火,太宗知道真相后龙颜大怒。 可是桂王一脉经营多年,就像现在的晋王一样,整个桂地,朝廷都难以掌控。 因此,当年的太宗冷落了周烽几年,在周烽默许朝廷在桂地安插了几位重要官员之后,太宗终于下旨,封周烽为第二代桂王。 虽然下旨了,可却没让周烽进京谢恩,非但如此,就连太宗和先帝大行之时,周烽也没有被召回京,加之桂王的封地距离京城遥远,因此,这些年来,桂王这个名字,很多人都已淡忘了。 何苒得到的情报中,桂王周烽生性残暴,甚至喜食人肉,但是这也只是存在于情报之中,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晋地,何苒全都没有听到有人谈论他。 而现在关于桂王被刺杀的消息,倒是印证了之前的情报。 桂地一个名叫王豪的汉官,联合十一峒苗人发动民乱,初时只有三万余人,可是到达桂林时已有八万人。 在此之前桂王接连两次遇袭,第一次桂王被掩护逃走;第二次死的是桂王的替身。 在苗军到达桂林之前,桂王迎来了他的第三次死劫,这一次,桂王被割去人头。 几日之后,苗军包围桂王府,王豪率领十一位峒主,高举桂王头颅杀入桂王府,桂王的妻妾以及十几个儿女连同桂王府中大小官员全部斩首,桂王府血流成河。 因为桂地偏远,王豪又实行了封锁,因此就连何苒也是在事发二十多日之后才收到消息的。 而京城的小皇帝,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何苒还要晚了几天。 小皇帝吓得面如土色,对于那位远在桂地的堂兄,他虽然从未见过,但是却也耳熟能详。 他听到过关于这位堂兄的传说,据说他最喜吃婴儿的肉,他听说以后,接连几晚都在做同一个噩梦,梦到他躺堂兄的餐桌上。 虽然晋王造反了,可是在小皇帝心目中,造反的晋王远远不如没造反的桂王,桂王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桂王被人杀了,桂王的妻儿也都被杀了。 那些被杀死的人中,甚至就有不满周岁的婴儿。 小皇帝以前也只是在史书上看到过屠杀宗室的事,一般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大多都已亡国,可现在,他这个皇帝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那些反贼就已经大胆到杀光整个王府的宗室了吗? 为何要这样? 为什么杀的不是造反的晋王,而是对他忠心耿耿没有反心的桂王呢? 第一三三章 没人把关 皇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加上那些苗人,现在总共有三伙人在造反,先是晋王,后来是武东明,现在是这些苗人。 这三伙人里,晋王本就是太祖血脉,周氏子孙;武东明打出的是昭王旗号;只有苗人造反没有名目。 这一日,皇帝正在御书房听几位阁老讨论如何派兵剿灭苗乱,久未在人前现身的太皇太后,忽然出现在御书房里。 几位阁老全都怔住,后宫不得参政,太皇太后这是舒服日子过多了,忘记她垂帘听政时受到的冷遇了吗? 郭首辅率先说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朝堂之事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接着,郭首辅指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内侍和女官,斥道:“你们是怎么侍候太皇太后的?” 说完,郭首辅没看太皇太后,而是转身看向已经从书案后面站起来的皇帝:“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处置这些苛待太皇太后的狗奴才。” 内阁之中,有三位都是郭首辅的人,郭首辅话音刚落,这三位阁老一起附和:“臣恳请陛下处置这些苛待太皇太后的奴才。” 另外两位不是郭首辅的人,但眼前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 现在其他人都说了,就他们不说,倒像是他们拥护太皇太后参政一样。 无论这些阁老之间有多少明争暗斗,但是“后宫不能参政”六个字,那是刻入骨子里的。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同一立场。 皇帝登时傻了,阁老们在商议军机大事时,他其实正在打瞌睡,看到太皇太后进来,他这才醒盹儿,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阁老们为何要让他处置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见小皇帝还在怔怔,郭首辅面色沉沉:“陛下,这些狗奴才不让太皇太后在慈宁宫里颐养天年,却要辛苦她老人家来到此处,陛下难道觉得他们做得对吗?” 皇帝猛的一个激灵,顿时清明起来。 是啊,皇祖母为何会来这里? 难道是来给自己撑腰的? 肯定不是! 皇祖母是要参政? 虽然小皇帝讨厌死了这些阁老们,他也希望太皇太后能给他出主意,但必须是在后宫之中,也只能是在后宫! 女人,不能参政。 当年的何惊鸿战功赫赫,都没有参政,其他女人当然更加不能,太皇太后当然也不能。 皇帝正要开口,抬头便对上太皇太后如同淬了毒的眼睛。 “皇帝,你也这样认为吗?”太皇太后厉声问道。 皇帝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时,皇帝耳边传来一个低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陛下,太皇太后姓闵,是闵氏女。” 皇帝知道说话的人是谁,这是他身边的元小冬,也是他现在用着最顺手的人。 元小冬说得没有错,太皇太后姓闵,而晋王谋反,给天下人的理由,便是朕这个皇帝其实也是姓闵的! 一旦朕允许太皇太后留在御书房,这便是告诉这些阁老,朕偏心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闵家! 因为冯撷英的那篇文章,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相信了他的鬼话,认为朕这个皇帝得位不正,更认为朕是闵家子。 想到此处,皇帝的脑袋嗡嗡作响,皇祖母此时过来,怕不是故意给朕找难堪。 皇祖母这样做,和这些阁老们又有何区别? 皇帝心中燃起难以言明的怒火,他避开太皇太后的目光,说道:“来人,把这些欺主的东西全都拖出去打!” “皇帝!”太皇太后大声吼道。 皇帝别过脸去:“来人,送太皇太后回慈宁宫!” 宫里的这番闹剧很快便传到李锦绣耳中,李锦绣微微一笑,把这份从宫里送出来的情报放进竹筒:“这种蠢事也只有闵兰和她养出的蠢孩子才做得出来,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笑,大当家也要一起笑。” 鸽子送出去,李锦绣又想起了陆臻来了,那个倔驴似的孙子,也不知道被大当家掰正了没有,每次回信只有寥寥几句,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李锦绣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老了,老到不知道孙子在想什么。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对大当家还存着心思了? 明明那时他自己也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怎么要好聚好散的时候了,他又执拗起来了呢? 李锦绣想起当年,大当家兵权在握时,有那想要攀附的,千方百计把自家子弟往大当家身边送,大当家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可送过来的美少年里,甚至还有十四五岁的。 大当家一个都没留,全都送到军营里历练了,没过多久,就一个个哭哭啼啼地走了,大当家听说以后,掐着腰哈哈大笑。 李锦绣还记得,当年她要嫁进陆家时,大当家给她备了十里红妆,她更是京城里迄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骑马出嫁的新娘子。 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她问大当家:“您想没想过成亲啊?” 李锦绣记得当时大当家怔了怔,轻声说道:“十四岁时,有男孩子追我,我哥叫他出去打架,那男孩打不过,灰溜溜地跑了,大哥对我说,无论你想嫁什么人,都要先过你哥这一关,打不过没事,但要经得住你哥我的拳头,像这种打不过就跑的,一看就是个软蛋,配不上你可是后来,我哥死了,没人帮我把关了,所以我还是不嫁了,免得一个不小心找个配不上自己的软蛋。” 李锦绣摸了摸自己已经花白的鬓发,她和大当家认识这么多年,也只是那一次,她听大当家提起了自己的亲人,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幼稚的念头,原来大当家不是天上的仙女,她其实也是有父母有兄弟的。 李锦绣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哎哟喂,大当家该不会以为孙子是她这个当祖母的特意送过去的,就像当年那些给大当家送美少年的下作东西一样。 当年大当家把那些美少年扔进军营里操练,现在大当家把她家孙子扔到枫树岭练兵! 李锦绣朝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她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今天才反应过来? 另:为了照顾用“听书”阅读以及在其他正版渠道阅读的小伙伴,在这里把上一章作者后记里的话重复一遍,“周炯正式改名周坚,前面的章节已经全部改了,这是我起名时的疏忽,把重孙辈的名字起成孙子辈的了,大家注意,周炯改名周坚,周炯改名周坚。” 第一三四章 冬瓜下落 青苍山。 何苒收到了李锦绣的飞鸽传书,便让闵兰和小皇帝的骚操作震惊住了。 她其实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冯撷英,讨论一番,但是她忍下来了,她把冯撷英请过来,问他休养得如何了? 青苍山山青水秀,现在正是满山青翠的时候,冯撷英在山上住了十几日,便神清气爽,面色红润。 不过,五台山同样山青水秀满山青翠啊,冯撷英在五台山时就像个邋遢的抠脚大汉,可是来了青苍山以后,便渐渐恢复了以前儒雅清秀的模样。 问题出在哪里? 和山和水和气候没有关系。 何苒觉得,问题出在有人侍候和没人侍候上了。 在五台山时,冯撷英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挑水洗衣,可是到了青苍山,他身边有两个勤快的小厮,冯撷英什么都不用做,只负责读书写字到处遛达。 日子惬意了,美貌就回来了。 何苒摇摇头,冯先生若是一直这样可不行,行军打仗的时候,条件艰苦,不会照顾自己,会吃苦头的。 这方面还是李锦绣比较会教孩子,看看陆臻就知道了,金尊玉贵的小世子,现在也开始成长起来了。 于是何苒给冯撷英找了一位武功师傅,就是在演武堂里教孩子们练武的何是乡。 何是乡武功不错,身体也强壮,但是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所以何苒没把他编入军营,而是让他留在后方教导后辈,培养人才。 冯撷英听说给他找了一位武功师傅,很有兴趣,让两个小厮跟着他一起练,不练不知道,原来这两个小厮虽然年小,可却都有武功,青苍山长大的孩子都是读过书练过武的。 冯撷英跟着何是乡练武,何是乡其他的徒弟大多都是十一二岁,甚至八九岁的小孩子,冯撷英年纪最大,他的心态很好,没过几天,就和这些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 半个月后,何是乡要带领学生们去做野外生存训练,他问冯撷英是否同去,冯撷英大感兴趣,问道:“野外生存训练?你们经常这样吗?” 何是乡憨厚地摇摇头:“其实这才是第三次,还是何大当家回山之后要求的,以前没有的。” 冯撷英为清楚野外生存训练要用的时间,便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次,他没有带小厮,甚至没有准备行李,因为何是乡那里有现成的行李。 冯撷英看到那些行李之后又一次吃惊,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一个叫何琳琳的小女娃自豪地说道:“冯先生以前没有见过,这些都是何师傅根据大当家的要求置办的,只有咱们这里才有。” 这些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包,一个用结实的油布做的双肩背包。 包里有火石、短刀、钩子、绳索、绑带、止血用的药粉、防蛇虫鼠蚁的药包和药粉、能背在身上的竹水壶、一小袋米、一小包盐,一块防雨的油布、一张羊毛织成的毯子。 这些东西看上去很多,可是当冯撷英把这些装好,背起背包时,却发现其实也并不是很重,至少他能背起来。 冯撷英发现,孩子们比他还多带了弓箭,他有些汗颜,他虽然习过射艺,但并不精通,自是也没有随身带弓箭的习惯。 不过,他还是去找了何是乡,何是乡想了想,给了他一把弹弓:“这个用好了也一样。” 何是乡带着他们出了村子,向着大山深处走去,他们要去的,是一座野山。 路上那个叫何琳琳的小姑娘告诉冯撷英,他们上一次做野训时遇到了野猪,大家一起动手,打死了野猪,吃了好几顿呢。 何琳琳说的轻描淡写,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冯撷英问道:“你才多大?不害怕吗?” 何琳琳立刻挺起胸脯:“我才不怕呢,等我长大了,就跟着大当家上战场杀敌人!” 冯撷英笑了,何苒,连同何苒手下的这些人,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有着无穷的生命力。 而此时的何苒,终于收到了冬瓜的消息。 冬瓜果然在矿上,那个矿不是蔡氏的,而是晋王的! 且,并非煤矿,而是铁矿! 晋王派去管理的是一个名叫王金生的太监,王太监以前服侍过老晋王,是晋王父子信任的人,后来他年纪大了,晋王便让他出府,去汾州管理矿山。 铁矿以前都归朝廷统一管理,但是晋地的铁矿,早在十年前,便全都被晋王父子暗箱操控了。 不过真正全部换成自己人,却是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 现在晋地所有的铁矿,全归晋王所有。 晋王派王金生来汾州,一来是管着矿山的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二来也是监视蔡家。 这些年来,王金生没少捞钱,而且他和蔡氏的关系也很微妙。 王金生虽然是个太监,可却有三房妻妾,这三房妻妾都是蔡氏以及依靠蔡氏生存的那些人家送的。 王金生在汾州还有一座五进大宅,大宅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冬瓜是被卖进去的,只有五分银子。 矿山像冬瓜这么大的孩子并不少,汾州一带有专门往铁矿里做生意的人牙子,这些人牙子手里有孩子也有成年男丁,都是拐来或者是以极低的价格收上来的。 何苒收到的消息里,特意提了一个叫刘老猛的人,这个人就是专做这行的人牙子,冬瓜便是通过他被送进铁矿的。 杏姑在信里告诉何苒,他们就是从刘老猛身边的人嘴中得到的确切消息,确认被卖进铁矿里的孩子中,有冬瓜这个人。 但是矿山管理极严,且只要是被送进去的人,就别想活着离开那里,所以现在杏姑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把冬瓜救出来。 杏姑问何苒,是否动用武力。 那是晋王的矿山,又是在蔡家的地盘里,如动用武力硬抢,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何苒想了想,给杏姑回信,让她往矿山里放钉子。 所谓放钉子,就是放细作。 钉子在矿上,既能适当保护冬瓜,也能调查矿山里面的情况。 何大当家想要铁矿,做梦都想。 第一三五章 名如其人 何苒刚把给杏姑的回信送出去,此次招募的第三批人便到了青苍山。 这一批明显比前两批效率高,何苒看了看,发现女兵的数目也比前两批要多了。 她特意问了,原来晋王又加了田赋,没办法,晋王不但要和朝廷打仗,还要和武东明打,除了蔡杰父子,并没能把蔡家的钱袋子拿过来,晋王还是缺钱,很缺! 这次的田赋,对于那些并不富裕的人家雪上加霜。 虽然晋王也在征兵,但是他只征男兵,但是何苒是男女通吃。 对于这个年代的很多人家,女娃子就是赔钱货,辛苦养大,可能还换不来十两银子的彩礼,还不如卖去当兵,管她是死是活,那十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甚至还要耳提面命,当兵有军饷,不许花,要想法子送回家贴补家用,你在军队里有军粮吃,难道忍心让家里的兄弟们饿肚子?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至于要去的是哪支军队,女孩子和男兵一起吃住,会不会有不方便,打仗会不会死,这些都不重要,那些送家里女儿来应征的人家根本不问,他们只在乎那十两银子是不是当面给,甚至还有人问,能不能现在就预支军饷。 听完这些见闻,何苒心里涌起深深的悲哀,前世她征兵时便是如此,隔了几十年,依然没变。 何苒拿起花名册看了看,女孩子们大多都没有像样的名字,什么大花二妹来娣招娣,何苒又拿出前两批的花名册,全都一样,桃花春花这样的名字,已经算是像样的了。 “让尹秀才和何爱萍带几个学生去枫叶岭,给新兵们起名字、写名字。” 他们是战士,是要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人,他们要有属于他们的尊严,她不能让他们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何苒还记得,当她给李大丫改名李锦绣,并且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时,那时的李锦绣还不认字,她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纸跑到外面,高高举起来,看着阳光从纸里透出来,在那三个字上镶上金边。 许多年后,当李锦绣一身超品大妆正襟危坐时,何苒脑海里闪现出来的,依然是那个对着自己的名字傻笑的姑娘。 次日,尹秀才和何爱萍便带着学生到了枫叶岭,陆臻听说他们是专程过来给新兵起名字的,好奇得不成。 特意抬出几张桌子,让他们在训练场外面摆摊,这样一来,士兵们在训练休息的时候,就可以过去找他们起名字了。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把爹娘起的名字改掉。 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乎了陆臻的意料,几个起名摊子居然全都排起了长队,不但要改名,有人甚至连姓也要一起改。 有个第一批招来的女兵,就强烈要求改姓,她没有名字,只有姓,她姓林,征兵的时候必须要写名字,所以她的名字是林女。 林女告诉何爱萍,她还没记事时就被家里卖了,卖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那户人家姓林,她从小什么活都干,还没灶台高就给一大家子煮饭。去年她男人去城里的铺子里当伙计,被铺子的二掌柜看上,要把闺女嫁给他,前不久男人回家一说,家里就决定把她卖了,刚好听说这次来征兵的连女的都要,还给十两银子,所以就把她送来当兵了。 林女要求改姓,她不知道自己姓啥,她是被卖的,娘家人再也没有管过她,她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但是她也不想跟着那家人姓林,她要姓何。 何爱萍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何天爱三个字,又一个跟着大当家姓何的。 陆臻看着眼睛都直了,不但改名,还要改姓,改姓就改姓,还要跟着何苒姓何? 仔细一留意,改姓的还真不少,而且全都要求改姓何。 这些改姓的人,有像何天爱这样本就不知自己姓什么的,还有的是想借着改姓,与原生家庭彻底割裂,这种情况,几乎都是女兵。 比如何长缨,她不是被家里硬逼着来当兵的,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她十二岁时,为了给哥哥换亲,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瘸子。 瘸子虽然有残疾,但是却不妨碍他把媳妇往死里打。 何长缨嫁过去的第五天,便跑回娘家,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十二岁的小女娃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晕倒在村口,被村里人抬到家里。 他爹和他娘二话不说,亲自把她给瘸子送了回去。 后来她又跑回来了一次,这一次,她被她哥打了一顿,又给送了回去。 现在她十五岁了,长大了,也有了心眼,她听村里人议论,说有军队要女兵,一个女娃能给十两银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又跑了,但是她没有跑回娘家,而是跑到了征兵处,她把给的十两银子揣到自己怀里,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回去了。 陆臻一边看一边听,他忽然想起,祖母说过她的名字便是大当家给起的。 陆臻笑了,原来无论是何苒还是何惊鸿,这两代大当家都喜欢给人改名字啊。 他忽然知道下一次见到何苒时要找什么借口了,他要让何苒也给他起个名字。 更让陆臻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过就是改了名字而已,这些新兵蛋子忽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昂首挺胸斗志昂扬。 看着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士兵们,陆臻有些不解。 何爱萍笑着说道:“大当家说了,名字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最基本的记号,一件写着名字的物件,一块刻着名字的石碑,一段有着某个名字参与的回忆,都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名字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堂堂正正响响亮亮的名字。” 陆臻怔住,原来那个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向何家村的方向,何苒,她在做什么? 何苒正在收拾行装,她要出山,她可没有忘记她和武东明的约定,晋阳是她的,她要把晋阳拿下来。 第一三六章 晋王身世 何苒又去了晋阳,她对那位老晋王妃很有兴趣,其实上次来晋阳时,若不是急着回山安排冯撷英的事,她会多留一天,再去晋王府里看一看。 不过上次离开之前,她便让杏姑收集晋王府的情报了。 晋王府里她的钉子,皇宫里面也有。 因为事先没有接到通知,因此,当杏姑看到何大当家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吃了一惊:“大当家,您来了?” 何苒笑着点点头,问道:“铁矿那边安排好了吗?” 杏姑说道:“暂时只弄进去两个人,我和桃姐姐商量了,都想多放几个进去,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要再等机会。” “嗯,不错,先把这两个人稳住,一定要确保他们与外界的联络途径,无论是冬瓜,还是这两个人,都要保证安全。”何苒说道。 杏姑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丐帮的人也查到了刘老猛,我担心他们会捣乱,所以想问问您。” 何苒想了想,道:“他们帮主也确实想要找到冬瓜,他们不会捣乱,但是却会影响到咱们的行动。这样,你上次见过他们在汾州、平阳一带的老大,还是你去,和他好好谈一谈,就说咱们想要和他们合作,不仅只是为了救人,他若是做不了主,就去请示他们帮主。” 上一次杏姑找小宝时,丐帮的这位老大主动示好,而现在黑妹去了南阳,他这一去至少也要几个月,何苒相信,以黑妹粗中有细的性格,一定会给各地的老大有所安排,他既然要和惊鸿楼合作,这些安排当中,也应该有针对惊鸿楼的。 杏姑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平阳城,再会会那位陈老大。” 何苒问起晋王府的事:“蔡杰死后,可有老晋王妃的消息?” 杏姑说道:“那一次刺伤蔡杰之后,晋王就把老晋王妃软禁在秀园里了,老晋王妃再也没有走出过秀园半步。” 何苒想起她见到过的老晋王妃,说道:“她本来也是在秀园里啊,除了上一次刺杀蔡杰,她怕是也没有走出去过。” 杏姑笑着说道:“这倒也是。” “对了,蔡杰盛怒之下提到的关于老晋王妃与人私奔的事,查得如何了?”何苒又问。 杏姑说道:“老晋王妃蔡莹,在嫁给老晋王之前,有一个小竹马。那小竹马家境也不差,但是和皇子比不了。 当年蔡氏一心想要攀附皇室,便拆散了他们,把蔡莹嫁进了晋王府。 蔡莹嫁进王府之后,初时与老晋王也算恩爱,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蔡莹的一个娘家婶子来府里坐客,说起了那个小竹马。 原来蔡莹出嫁之后,小竹马就看破红尘,居然出家做了道士。 小竹马毕竟已经是个出家人了,出家了还能做什么呢,所以这消息也就不用瞒着蔡莹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天,蔡莹就失踪了。 后来对蔡莹的丫鬟严刑拷打,丫鬟说出真相,蔡莹去找她的小竹马去了。 老晋王四处寻找,没多久就把蔡莹找回来了,至于小竹马如何了,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以后,老晋王对蔡莹就冷淡了,蔡莹其实从那时开始,就被软禁在秀园了。 蔡莹曾经出走的消息,被老晋王捂得严严实实,当时所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老晋王自己的心腹以外,其他人全都被灭口了。 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就传出了蔡莹有孕的消息,这个孩子就是晋王。 老晋王虽然对蔡莹非常冷淡,但是他对晋王很好,晋王刚出生就从蔡莹身边抱走了,他在五岁之前,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外面的人也只是以为蔡莹一心向佛,对儿子冷情冷性,却不知道其实是老晋王不允许她见到自己的儿子。” 何苒听得很认真,她笑着称赞:“杏姑,这么隐密的消息你是从哪里查到的?老晋王不是把知情人全都灭口了吗?” 杏姑说道:“被灭口的人里面,并不包括老晋王自己的心腹,他用着称手的人,自是不能说灭口就灭口的。” 老晋王身边以前有个叫张德的内侍,是自小跟着的,非常亲厚,老晋王去世之后,张德自尽殉主了。 我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张德有没有家人,这一查不要紧,便查到晋阳城里有名的清香茶楼,上一任东家就是张德的姑父。 张德是孤儿,只有姑姑一个亲人,他在老晋王身边得宠之后,便将姑姑一家接到了晋阳,就连清香茶楼,也是他出银子开的。 清香茶楼易主的时间,恰好与老晋王病重的时间重合,也就是说,张德早生死志,看到老晋王快不行了,便让姑姑一家卖掉清香茶楼,离开了晋阳城。 好在这事过去也只有几年,并不难找,原来张德的姑母去了西安,我请了在西安的萍姑妹妹帮忙,把人找到了。 那家人如同惊弓之鸟,稍一吓唬,又许以钱财,他们便说了实话。 张德是知情人,但是他心里清楚,老晋王没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一旦老晋王用不着他了,他还是要死。 因此,老晋王病重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姑父一家,让他们尽快卖掉清香茶楼离开晋地。 那一家人虽然手里宽裕,可是过得并不轻松,这几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晋王派人杀他们灭口。” 何苒叹了口气:“晋王只是受老王妃所累,身世有争议而已,但他应该就是老晋王的亲生骨肉,老晋王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也不会厚待于他,又将王位传给他,老晋王也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杏姑也道:“可是蔡莹的这件往事,却足以令晋王的身世被人垢病。” 何苒觉得老晋王妃蔡莹真是够能坑儿子的,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娘家,而且还给儿子留了这么大的一个雷。 但,正如何苒所说,她毫不怀疑晋王的身世。 晋王和太宗周老二不同,周池活着的时候,从未想过要把皇位留给周老二,而晋王却是从小就被做为小王爷培养的,老晋王对他用了很多心血,若老晋王怀疑他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 第一三七章 再探王府 当天夜里,何苒便第二次来到晋王府。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何苒没有绕路,她直接便去了老王妃居住的秀园。 比起上一次,现在的秀园看上去更加荒芜。 院子里的一角居然堆着垃圾,这好歹也是老王妃居住的地方。 何苒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王妃在小佛堂里念经,可是这一次,秀园里黑乎乎的,就连小佛堂里也没有灯光。 这么早就睡了? 何苒忍着好奇,又去了秀园里的正屋,那里应是老王妃起居的地方。 正房里同样没有灯光,何苒靠近窗户,屏心静气,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何苒在穿越之前受过专业训练,她的耳力极好,古代的窗户密封性并不好,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大多数人在睡觉的时候,呼吸的声音都会比醒着的时候要重一些,按理,以她的耳力,是能够听到一些声音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屋里屋外全都是死一般的静。 对,就是死,这座园子给何苒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何苒转身又去了丫鬟婆子们住的后罩间,上一次来的时候,后罩间里睡着好几个婆子,可是这一次,床上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何苒再一次去了老王妃的屋子,她掏出匕首撬开窗子,直接跳了进去。 床幔低垂,可是床上却没有人。 何苒用手指在桌子上抹了抹,又搓了搓,桌上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 可是秀园外面没有上锁,各间屋子也同样没有上锁,虽然院子一角堆着垃圾,但那也说明,这里有人打扫,至少是有人扫院子,只是扫院子的人偷懒而已。 蔡莹并没在秀园里,可是晋王却要做出她还在这里的假象。 就连惊鸿楼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也不知道。 何苒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秀园无人居住,即使晋王隐瞒了消息,可是时间长了,外面的人不知道,府里的人却还是会发现蛛丝马迹。 钉子不会连这个也没有察觉。 莫非钉子出了问题? 或者另有隐情? 何苒在屋子里四处找了找,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就连蔡莹的妆匣里,也没有几件值钱的头面,何苒都没有顺手牵羊的冲动。 即使知道现在秀园里没有人,可是何苒从秀园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 她四下看去,便看到了那棵大树。 上一次,有一队侍卫从这里经过,她躲到大树后面,意外听到大树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棵大树就在秀园外面,会不会树下有秘道,可以通往秀园? 上一次何苒没有留下仔细察看,这一次她有的是时间。 她在大树上这里拍拍,那里按按,这棵大树一直都在这里,如果机关那么容易被找到,说不定早就被偷懒的内侍和丫鬟们发现了。 所以这个机关所在的位置肯定不容易被发现。 前世,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位擅长奇技淫巧之物的奇人,从那位奇人那里学到了一些技巧,并且在奇人的指导下,在她的每一座惊鸿楼里,全都设置了机关暗道。 所以,她在这方面,也能算是半个行家。 她看到距离大树四五步远的地方有个石灯,只是现在石灯没有点亮,好像上一次来的时候,石灯也是不亮的。 何苒走过去,把手伸进放蜡烛的地方,发现那里居然很深。 整只手进不去,只能伸进两指。 她用手指仔细探索,忽然,手指触到了一个更小的孔,她用一根手指伸进孔内,触碰到一个像是弹簧一样的东西,她按了按,紧接着,耳边便传来沙沙的声音。 她忙向那棵大树看去,只见大树的树干上竟然缓缓打开,那里居然是一扇小门。 此刻的何苒,对古代能工巧匠无比佩服,这机关,比起那位奇人来也不相上下。 该不会就是出自那位的手笔? 何苒没有再想,侧身走进那道小门。 小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没有回头,既然来了,那就说什么也要探一探。 她能发现进来的机关,就也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机关。 小门里面,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空间,大约是树干的一半。 也就是说,这棵大树的树干被掏空了一半,仅靠另一半活着,居然依然枝叶茂盛,生命力不可谓不强大。 树洞里一片漆黑,何苒让自己适应了一会,视觉渐渐恢复,终于看到了一个向下去的台阶。 台阶很陡,两侧有铁链可以扶着,可见,平时在这里走动的人,并非全都如何苒这样是有武功的。 何苒不用扶,快步走下台阶,这道台阶虽然陡峭,可并不太长,当何苒从最后一级台阶上落地之后,眼前便是一条平坦的小路。 她仔细辨别方向,没错,这条小路通向的方向,就是秀园。 这里已经是在秀园下面了。 何苒屏住呼吸继续向前走,她有直觉,这里有人!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在树干里尚能视物,可是到了下面,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说明,这里更黑且景色单一。 因此,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并且用手指在墙壁上一路摸索,两侧的墙壁湿度开始有了变化,何苒记得秀园里有一个不大的小湖,小湖里是死水,因为没有打理,所以有些臭味。 现在,何苒便闻到了那股味道,这条路,是在那片小湖的下面! 又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味道渐渐小了,显然,距离小湖已经远了,这时,何苒又闻到了新的味道。 檀香味! 老晋王妃的小佛堂里便是这个味道。 何苒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她的手指忽然停止了移动,因为她摸到了木头,那是门,这里有一道门。 何苒大喜,她已经在这条地道里待了很久了,并没有感觉呼吸困难,甚至有几处地方,她还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这说明地道有通气孔。 何苒从身上掏出火折子打着,透过微弱的火光,她看到了一间秘室。 第一三八章 我儿子早就死了 门上有锁,何苒把火折子凑近,锁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正中靠下的位置磨得锃亮。 这扇门,这道锁,每天都有人开锁进去,出来时再把锁重新锁上。 何苒从怀里摸出一个像钥匙却又不是钥匙的东西,在锁孔里左右转了几下,啪嗒一声,锁头打开了。 何苒没有迟疑,推门走了进去。 檀香味扑面而来,何苒蹙眉,这味道为何这么浓?难怪在地道里时离得很远便能闻到。 这是烧了多少香才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何苒把火折子抬高一点,屋里没有香案,但是却有一只很大的香炉,香气便是从香炉里飘出来的,而在香炉旁边,直挺挺跪着一个人。 何苒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真人还是假人。 因为这个人太瘦了,跪得也太直了,像是一个雕工不好的木头人。 何苒走近,用火折子从这人头顶照下去,这一次看清楚了,是真人,有皮肤,有五官,还有微微颤动的发丝。 可是这人很瘦,苍白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没有光泽,像是被吸光了血肉的傀儡。 何苒要仔细去看,才能确定这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人身上的女性特征也因为太瘦变得并不明显。 “蔡莹?”何苒轻声问道。 那人无动于衷,双目空洞,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香炉,不像人,反而更像是一尊雕像。 何苒拿着火折子在这间屋子里走了一圈儿,屋里有一只空碗,还有一只恭桶,有床,床上有被子,还有一只炕柜,炕柜里有几件粗布衣裳。 何苒重又走回这人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她有头发,并非是上一次夜探王府时在小佛堂里看到的那位老王妃。 “你才是真正的蔡莹,你一直都被关在地牢里,而在秀园里的那个,只是你的替身。” 何苒说出了她的猜测,她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是老晋王还是晋王。 何苒叹了口气,忽然,她凑到那人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鹤林观!” 那人的身体猛的一颤,脖子艰难而又生硬地转了过来,眸子不再空洞,而是一片幽深。 何苒原本只是试探,而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蔡莹的小竹马出家的道观,就是鹤林观。 而鹤林观,便是疑似晋王父子用来培养杀手的地方。 “你深爱的男人被关在鹤林观,而你则像老鼠一样被关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最可笑的是,以前让你当老鼠的是你的丈夫,而现在让你当老鼠的则是你的儿子。 你知道吗?你哥哥死了,死在你的手里。” 何苒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巴,一双妙目牢牢地看着蔡莹。 “你,你说”可能已经久未说话,蔡莹嗓音沙哑,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你说蔡杰他死了?” “是啊,他是被你杀死的。”何苒说道。 “不,不可能,我没没,我没有。”蔡莹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不是你,你被困在这里,杀死蔡杰的是你的替身,在任何人看来,那个才是真正的你,这些都是你儿子干的,你开心吗?” 说到这里,何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丈夫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蔡莹的表情证实了何苒的猜测,何苒叹了口气:“你丈夫早在几年前便病故了,现在的晋王是你儿子,他没有救你出来,还是借着你的手,杀死了你的哥哥,失去蔡杰的蔡氏,只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 蔡莹木然地望着何苒,忽然,她笑了,无声地笑了。 “死了啊,都死了,好啊,真好,真好啊!” 何苒看着她的眼睛:“你想不想让你儿子放你出去?” 蔡莹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不悦地看着何苒:“什么儿子,我儿子刚出生就死了,是被那个混帐活活摔死的。” 何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 “那个孩子不是你和你丈夫生的,而是你和你那个情人的?” “不,不是!”蔡莹满脸痛苦之色,“他是就藩的皇子,早在京城便已大婚,那时他的正妃和两名侧妃皆是出自看似清贵,实则却不能给他任何助力的官宦之家,他心里自是不甘的,于是到了晋地不久,这三人便先后水土不服而死。” 何苒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亲事,对于与皇位无缘的普通皇子最是合适,然而,这个皇子却是有野心的,他想回京,他也想坐到那张椅子上。 这样的岳家自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那三位王妃只能死。 蔡莹继续说道:“外人只当是蔡家上赶着要把我嫁进王府,实则若是没有他的频频暗示,以蔡家这样的小家族,岂敢宵想做皇子的岳家? 那时,蔡家虽然只有两个六七品的小官,可却有矿,我们有大大小小五座矿山,五座! 他和我父亲前前后后谈了几次,最后才谈妥条件,他上了折子,请求皇帝赐婚。 单论出身,我连以前的侧妃都比不上,但也不失体面,所以皇帝很快便给我们赐了婚,我成为了晋王妃。 我陪嫁了三座矿山,一座铁矿,两座煤矿,全都是大矿,尤其是那座铁矿,那是蔡家拼着性命才保下来的,也送给了他。” 何苒想起了晋王手中的铁矿,除了汾州的那座铁矿以外,其他的都在忻州。 “那座铁矿,就是汾州的那座吗?”何苒问道。 “是,就是那座!那座铁矿本来就是我家的私矿,我陪嫁带到王府后,他写了折子,将这座铁矿献给朝廷以表忠心,后来朝廷派人过来管理,那些人一到晋地就被他收买了,那座铁矿转了两手,便真真正正属于他了。” 何苒点点头,果然是什么老子有什么儿子,老晋王这招借鸡下蛋,值得学习。 冬瓜现在就在这座铁矿里,何大当家表示,这座铁矿,她看上了。 这些往事深深埋藏在蔡莹心中,她从未对人说过,也没有人让她说,听她说。 今天这个误闯进来的人,忽然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第一三九章 永远在一起 “可是即便我陪嫁了三座矿山,可仍然满足不了他的欲望,我不知道他为何需要那么多钱,他想把蔡家所有的矿山全都抢过来。 可他那时刚到晋地不久,根基不稳,他不敢把蔡家得罪狠了,所以他就在我身上下手。 我娘家有个婶子,是个出了名的大漏嘴。 他让人把云哥的消息透露给她,我那婶子便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云哥出家了。 我与云哥青梅竹马,我们门当户对,我们从小便认识,在周橹没有出现之前,我们两家已经在议亲了! 我听到云哥出家的消息,五内俱焚,是我害了云哥,是我!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到五台山上香。 我不疑有他,便跟着他去了。 我从未去过五台山,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从汾州嫁到晋阳。 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不是去往五台山的路,等到我们下了车,我看到了一座道观,我很好奇,还指着道观后面的远山问这就是五台山吗? 他带着我进了道观,那座道观便是鹤林观。 他说旅途劳顿,让我自己在道观里逛一逛,他先去休息了。 我本就心情郁郁,正想一个人走走,加上他说已经让人把道观清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香客,且,这座道观里都是女冠,没有男人,于是我便只带了两个丫鬟,放心地在观中闲逛。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在道观里看到了云哥! 我问云哥为何在此处,云哥说他在离此不远的一座道观里出家,今天是替师父来鹤林观送一部经书。 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们二人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我傻傻地支开丫鬟,与云哥走进一座空着的屋子里单独说话,我劝他不要犯傻,他读了那么多书,可以有远大的前途。 我们正在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惊呼声,我们这时才发现此时的处境非常不妥,于是便要出去,可是屋门不知何时从外面被锁上了。 下一刻,有迷烟从窗子的缝隙里飘进来,我和云哥 等到我们清醒过来时,我们衣衫不整抱在一起,而周橹,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云哥被他带走,而我则被他留在了鹤林观里。 我在鹤林观中住了几个月,这当中有几次我想自尽,都被人拦下,我身边随时都有人盯着,我想死都不能。 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说真的,那个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周橹的还是云哥的。 可是现在,我只希望这孩子是云哥的,他就是云哥的。 我拼命打着自己的肚子,我想把孩子打下来,可是那些人发现之后,就把我绑了起来,她们说,王爷说了,要留下我的肚子。 我想周橹是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否则他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真是好笑啊,直到那个时候,我仍然以为他是一个人,我仍然以人的标准来衡量他。 直到几个月后,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周橹终于来接我,我回到了王府,没过几天,大哥便来看我,他见到我,什么也没说,便是几记耳光。 他骂我不知羞耻,说我与人私奔,说我害了蔡氏。”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周橹告诉蔡家,说我与旧爱私奔不知去向,这几个月来,蔡家四处找我,我的老父亲在周橹面前伏低做小,为了让他消气,我家把最大的一座矿山也给了他。 蔡杰临走的时候,指着我的肚子说:要么你死,要么让你肚子里的这个死。 还用他说吗? 我那时是真想死啊,可我就是死不了,也弄不死肚子里的孩子。 我身边总有四个孔武有力的丫鬟,我以前都不知道,王府里居然有身负武功的丫鬟。 她们不分日夜轮班盯着我,直到我生下了孩子! 我的怀相不好,加上怀孕时身体和心情都不好,因此,生孩子时差一点就一尸两命。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婴儿时,我心里是欣喜的。 我怀孕时有多想把这个孩子打下来,那一刻就有多么舍不得这个孩子。 可是周橹来了,他当着我的面,把孩子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蔡莹说到这里,浑身发抖,没有什么,比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杀死她的孩子更恐怖的惩罚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周橹,我那时昏死过去了,等我醒过来,便到了这里,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太阳了,除了给我送饭的人,我没有见过其他人。” 蔡莹看向何苒:“你说的那个儿子,不是我生的,我的儿子早就死了,他死了,我也死了,早就死了。” 何苒看着她:“这里没有人盯着你了,你却还活着,你的心虽然死了,但你的肉体却千真万确地活着,你是不敢死吗?” 蔡莹失神地望着那个硕大的香炉:“你知道这里为何会有个这么大的香炉吗?” 何苒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沉声问道:“为什么?” 蔡莹指着香炉说道:“因为云哥和我们的孩子都在里面,他们都在里面,我在这里守着他们,我若是也死了,就没有人给他们烧香了。我用我的嫁妆,换来了很多很多檀香,我日日夜夜烧香,等到周橹连香也不肯给我了,我就躺到这个香炉里,那时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在一起了。” 香炉很大,这么大的香炉一般只能在寺院里见到。 而这里,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密室里,却有着这么一个大的香炉。 何苒没有细问云哥和那个小小婴儿是以什么形式存在于香炉中的,多半是骨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的骨灰与香灰混在一起,留在了香炉之中。 何苒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蔡莹说道:“周橹早就死了,现在的晋王是他的儿子周熠,周熠已经造反了,他若胜了,便是真龙天子,他若败了,便是乱臣贼子,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封掉这条暗道,把你和他的身世之谜永远封存。” 蔡莹抬起头,忽然笑了:“没事,那我就留在这里,我喜欢这里,这里有云哥,还有我们的孩子。” 第一四零章 送你一盆洗脚水(月票满百加更) 何苒走出密室,她重新锁上门,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了解过蔡氏的资产,蔡氏富有,现在手里也还有几个矿,但全都是最近几年才发现的小矿。 蔡氏以前的矿山呢,全都被老晋王拿走了。 蔡莹私奔,以及她生下的那个父不详的儿子,便是老晋王压在蔡氏头上的大山。 蔡杰到死都以为,那个骂他杀他的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更以为,现在的晋王是他的外甥。 可实际上,蔡莹生下的孩子不一定是老晋王的骨血,但是现在这个晋王,却一定是老晋王的亲生骨肉! 他要留下蔡莹的肚子,其实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出生。 晋王周熠,是老晋王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那个时候,知道蔡莹与人私奔的人,全都被灭口了,留下的只有蔡家,即使是蔡家,可能也只有蔡莹的父亲和兄长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打死也不会对外人说的。 蔡莹从鹤林观回来时,王府里已经换过一批人了,恐怕就连朝廷派来的长史也换了。 老晋王对外说王妃就住在离王府不远的一处庄子里,现在月份大了便回府里来了。 这样一来,自是不会有人怀疑蔡莹怀的不是他的孩子。 等到孩子出生,他把蔡莹的孩子活活摔死,再把另一个孩子换过来,那个有可能是奸生子的孩子,便成了他的嫡子,他的王位继承人。 难怪晋王在五岁之前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难怪老晋王妃吃斋念佛很少出来见人,因为那个时候,真正的蔡莹已经生活在地下了,秀园里的,是老晋王豢养的杀手,就连晋王五岁时见到的生母,也是那个假货。 小时候他不知道,但是长大以后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因为现在,他还在让人给蔡莹送饭。 老晋王拿走了蔡氏的矿山,也给了蔡氏权势,他利用这些权势,把蔡氏养大养废! 可惜老晋王是个短命的,但他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儿子。 如今的蔡氏,什么都不是了,只是靠着晋王施舍的一群废物。 乘着月色,何苒回到她在晋阳的那处宅子,夜里有些冷,屋子里备了火盆,暖洋洋的。 何苒换下夜行衣,坐在火盆前面,眼前的火盆变成了那只硕大的香炉,她叹了口气,脱鞋上床。 豫地南阳府。 黑妹正在泡脚,白狗从外面跑进来:“开州王征兵了!” 黑妹一怔:“谁?” “开州王啊,开州的那个。”白狗说道。 黑妹没有对何苒吹牛,南阳确实做过多位王爷的封地,本朝却没有。 南阳没有,开州有,开州便是开州郡王的封地。 当年周池离开周家堡时,周氏一族里有两支的人也跟着一起走了,开州郡王周相便是出自这其中的一支。 周相的祖父,是周池的从叔,当年把全部家底全都拿出来,给周池换成了军粮。 开州王的这一支,多年以来一直循规蹈矩,在朝堂中属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因此,黑妹险些都不相信,征兵的人会是开州王。 “他们征兵给钱不?”黑妹问道。 “给个屁啊,不给,和晋王那憋犊子一样,不但不给钱,而且还要倒给他们钱,咱们帮里的王小四,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前两天回去,差一点就被拉了壮丁,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回来。”白狗说道。 黑妹冷哼一声:“抠门,这群孙子,就会对老百姓下手,还是她比较大方,无论男女,一个兵口给十两银子呢。” 白狗拿眼睛斜着他:“她,她是谁啊?” 黑妹没理他,继续洗脚。 白狗低头去看黑妹放在水盆里的脚,嘿嘿笑了:“何大当家知道你的脚丫子有这么大吗?” 黑妹继续不理他,怎么不知道啊,有一次还问过他呢。 “我说老大,何大当家一下子给了你这么多钱,那可是五千两啊,她说给就给了,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你了?”白狗笑嘻嘻地问道。 黑妹拿起旁边的半片葫芦,舀起一瓢洗脚水往白狗身上泼去:“你少胡说,她当老子是个女的。” 白狗一边躲水,一边不知死活地说道:“啥呀,你忘了,那次在京城,她还调戏你呢,捏你的脸,说你长得好看,我听人说啊,像她这样的女人,多半不喜欢男的,只喜欢女的,哎哟,你这是洗脚水,我改了,不说了行了!” 被泼了一身洗脚水的白狗灰溜溜地跑了,黑妹也不想继续泡脚了,水都泼到白狗身上了,他还怎么泡脚啊。 他悻悻地擦去脚上的水,趿上鞋子,正想去把洗脚水倒掉,红豆跑了进来:“老大老大,何大当家喜欢女人是真的吗?难怪她对你那么好,原来是看上你了,若是她知道你是男的不是女的,会不会咔嚓一刀,把你阉了?” 黑妹把盆里最后的那点洗脚水全都泼到了红豆身上。 这些王八旦,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什么呢,何苒那种人,怎么可能喜欢女人,女人又不能给她暖床,更不能给她生孩子。 不过,何苒身边好像的确是女的多,男的少。 黑妹看看身上的碎花布袄子,忽然有点嫌弃自己。 偏偏这时,白狗又又不知死活地跑过来招惹他:“老大,你今年都十五了,过了年就十六了” “打住,我今年就十六了。” 黑妹纠正,他早就过完十五岁生日了,所以现在他是十六,是十六!上次何苒问他多大了,他就是说的十六,何苒才是十五,他必须要比何苒大。 白狗点头:“就当你十六了,大胖他哥十六的时候就长出胡子来了,我瞅着你也快了。” 白狗一边说,还得意的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点粗糙的下巴,顶多再过几天,胡茬子就要出来了,他不是男娃,是男人了。 黑妹一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白狗贼兮兮地说道:“何大当家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还是女的,如果你长出了胡子,变成男的,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你了,你说她会不会把那五千两要回去?” 第一四一章 他真的不是骗子啊 “我可是给她写了计划书的,是计划书!她是看了计划书以后,才把那五千两给我的,和我的脸没有关系!” 提起计划书就生气,对了,还有那张收据。 计划书还能说是别人替他写的,可是收据却是何苒逼着他当面写的。 偏偏当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时只顾着高兴了,等他想起来自己不会写字这件事之后,何苒早就走得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黑妹抱住了脑袋,何苒是把他当成骗子了,故意让他出丑的。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拽住白狗问道:“你说开州王在征兵?” 白狗点头:“是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开州王发了兵役,家里有男丁的,都要出人,没有男丁的要出钱,没钱的就要出粮食。” 这时,红豆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对对,这事我也听说了。” 黑妹朝着红豆的屁股就是一脚:“听说了还不去打听清楚,快去,打听得详详细细,回来告诉我!” 何苒肯定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把这事告诉何苒,何苒对他的印象会好一点,至少也能知道,他现在真的来了豫地,没有卷了五千两跑没影儿。 何苒在晋阳只停留一天,便和杏姑一起去了汾州。 汾州是桃姑的地盘,平阳没有惊鸿楼,但是汾州与平阳相邻,因此,桃姑对平阳也很熟悉。 上次找小宝的事,杏姑与平阳的丐帮老大打过交道,因为这一次汾州铁矿的事,何苒把杏姑和桃姑全都叫上了。 她们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一向默契,听说大当家看上了汾州铁矿,两人磨拳擦掌,自从接管惊鸿楼之后,最有意思的就是现在了。 两人分头行动,杏姑去平阳找那位陈老大,桃姑则陪着何苒去了汾州铁矿。 出了汾州城,走了差不多七八十里,远远的能够看到一片山峦,桃姑说道:“就是那里,那座山叫黑山,自从发现铁矿之后,靠近黑山三里之内便封路了,没有他们的牌子不得入内。里面有矿村,矿奴们全都住在矿村里,每隔七天,会有专门的人往矿村送粮送菜,咱们的人就是混在送粮队伍里进去的。” 何苒点点头,问道:“现在里面的钉子又是怎么安插进去的?” 桃姑说道:“前不久黑山矿区里又死了十几个人,便让刘老猛送一批人进去,还说前几次送的都太弱了,动不动就死,所以这次要身强力壮的后生,咱们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通过刘老猛把钉子安插进去的。” “刘老猛又是怎么回事?”何苒知道刘老猛是专做矿山生意的人牙子,已经从事这一行二十多年了,但是能让这么一个老油条听话,何苒还是很感兴趣的。 桃姑微笑:“这就是咱们杏姑的本事了,刘老猛的老婆以前是拐子婆,可能是缺德事干得太多了,她生了四个儿子,全都是天残地缺,可她脾气大,下手毒,刘老猛畏妻如虎,不敢纳妾,没办法了,就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三岁,长得白白嫩嫩健健康康,刘老猛对这娘俩如珠似宝,杏姑便把那娘俩儿一起绑了,现在刘老猛言听计从。” 何苒点点头,说道:“对那娘俩儿好一点,也怪不容易的。” 桃姑说道:“大当家放心,那娘俩儿现在的吃喝用度比她们跟着刘老猛的时候也不差,那女人还问,是不是咱们东家看上她了,只要东家不嫌弃她带着孩子,她愿意。” 何苒哈哈大笑。 “那现在从里面传递消息,就靠送粮送菜的人?冬瓜怎样了?”何苒又问。 “是,大当家放心,冬瓜那孩子挺机灵,刚进去的时候都要挨打,那是立威,那孩子也只是那次挨了打,之后再没有过,咱们的人还没进去之前,他就跟了一个叫大牛的当小弟,那大牛是矿工里的一霸,冬瓜嘴巴甜,大牛处处护着他。”桃姑说道。 何苒和冬瓜打过交道,冬瓜的确有这个本事,那个孩子嘴巴甜,脑子活,如果不是年纪小,也是一个能干的。 不远处有一棵很高的大树,桃姑把带来的千里眼递给何苒,千里眼是禁品,民间不能售卖,何苒看了看桃姑带来的这只千里眼,见上面有惊鸿二字,心中一动,这竟是当年她让人制造的那一批。 在她穿越之前,千里眼都是从红毛商人手里买来的,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穿越女应做的事,她知道千里眼的原理,又拆了红毛人的千里眼让几位能工巧匠研究,最终做出了本朝自己的千里眼。 第一批三十支,除了送给周池十支以外,余下二十支全部留在何家军中。 何家村里有五支,没想到桃姑这里也有。 何苒拿起千里眼,下了马,几下便爬到树上,透过千里眼在大树最高处向那片矿村眺望 良久,何苒从树上跃下,对桃姑说道:“咱们回去。” 次日,杏姑从平阳回来,兴冲冲地来见何苒:“大当家,您猜怎么着,我和陈老大说了冬瓜的事,陈老大没有细问便一口答应,他说一早便收到他们帮主的口信,冬瓜是帮主的小弟,只要事关冬瓜,丐帮所有弟子都要无条件配合惊鸿楼,陈老大感动得热泪盈眶,直说他们帮主有情有意,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兄弟,就能拉下脸来为人所用。” 何苒之所以让杏姑去见陈老大,就是因为上次小宝的那件事,她想黑妹说不定会有什么吩咐。 虽然她猜到了一些,可却没有想到,黑妹竟然做得这么彻底。 何苒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那天在张家老铺,她就应该掏钱请客,也不用把黑妹押在那里自己走了。 下次,下次那小孩再做了什么让她满意的事,她就出回血,请那小孩和他的小朋友们大吃大喝一顿。 何苒又仔细叮嘱一番,最后又给何家村飞鸽传书,让陆臻选一百人,由何大力领兵,乔装改扮分批到汾州,配合杏姑和桃姑的行动。 第一四二章 何大当家的尴尬时分 何苒把这些事情布置完,便先回了晋阳,她要拿下晋阳城,可不是只探探王府秘辛那么简单。 没想到她刚回到晋阳,便收到了黑妹的来信。 黑妹的信,是由一个小乞丐送到惊鸿楼的,黑妹不知道去哪里找何苒,但是惊鸿楼肯定没有错,尤其还是晋阳惊鸿楼,他最后见到何苒就是在晋阳。 何苒打开信一看,眉头舒展,开州王居然在征兵! 藩王征兵,无非两个原因,要么造反,要么自保。 开州王周相,有没有胆子造反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周氏子孙,就会有人怂恿他造反。 换做是一年之前,这种事不一定会发生,但是随着那篇讨闵檄文传遍天下,但凡是能搭上周氏后人的,都会有这个念头。 小皇帝是不是闵家子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几位王爷相信了。 哪怕他们刚开始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只要想想那个位子,便会认定小皇帝不是周家的龙种。 如今又有了桂王被杀的事,这些藩王更是人人自危,天下要乱了,他们再像以前那样混吃等死,就只能被人灭掉。 可一旦藩王手里有了兵,即使他们不反,在世人眼里,在皇帝眼里,他们也是反了。 所以,有钱的齐王在花银子募兵,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没有多少钱的开州王索性颁了兵役,强制征兵。 何苒不羡慕他们能发兵役,她现在也羡慕不来,她只能花银子募兵。 先前的三千人,花了三万两。 惊鸿楼拿出三万两尚算轻松,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她要想想法子。 何苒睡到半夜便起来了,披衣下床,独自站在院子里。 因此,第二天,何苒就受了风寒,打喷嚏流鼻涕,到了下午,索性发起烧来。 何苒连喝了几大碗温水,蒙头大睡,出了一身汗,到了晚上便退烧了。 她没敢洗澡,忍着一身的汗臭,换了一身破旧衣裳,往驻扎在晋阳城外的军营附近走了一趟。 驻扎在晋阳城外的,是晋王嫡系部队,人数不多,仅有一万人。 晋王走到哪儿,这一万人便跟到哪儿。 何苒没有靠近军营,天黑之后,她在距离军营二三里的地方,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的掌柜见她虽然穿的破旧,但却是骑马来的,便没有多问,却也没有问她有钱没钱,就让伙计把她领去了马棚旁边的大通铺。 何苒看了一眼,见大炕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大汉,显然他们是一起的。 伙计对着几人说道:“几位老哥让一让,来客人了,给腾个能睡人的地方。” 睡在最外面的大汉睁开眼睛看了看,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伙计把拿过来的铺盖卷儿往炕上一放,对何苒说道:“你就睡这,前面能打热水,茅厕在马棚后面,别在屋里尿啊,也别在屋外,就得去茅厕,咱这儿不惯这种毛病,敢乱尿,就把你扔大街上去,到时可别说咱们店大欺客。” 何苒缩着脖子,不住点头:“放心,俺保证不乱尿,就去茅厕里尿去。” 伙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何苒虽然身体结实,可毕竟昨天刚刚病过,又赶了这么多路,身子有点发虚,把铺盖卷展开,脱了鞋子便合衣躺下。 可是她刚刚躺下,睡在她身边的那人便霍的坐了起来:“我说,你有一年没洗过澡了,这味道,熏死人了!” 何苒她猜到自己身上有汗味,可没想到味道这么大。 何大当家怪不好意思的。 “老哥,俺昨天发烧了,焐了一身汗,今天又急着赶路,跑了一身汗,又不敢洗澡,怕又病了,老哥您多担待。” 何苒说着,解下挂在腰上的酒葫芦,讨好地递过去:“好酒,帮工的那家大爷赏给俺的,说是俺这辈子也喝不着的好酒,老哥你尝尝?” 那人看了看她拿着葫芦的爪子,嗯,爪子看着倒是比脸干净,至少指甲缝里没有黑泥。 见他犹豫,何苒小心翼翼拔下葫芦的盖子,顿时,一股酒香从葫芦里飘了出来。 那人吸吸鼻子,睡在他旁边的一名方脸大汉却已经闻出来了:“汾阳春?你小子从哪儿弄的汾阳春?” 何苒陪笑:“是那位大爷赏给俺的,这真是好酒啊,那位大爷也是这么说的。” “拿来,给我尝尝。”方脸大汉伸出手,便要接过何苒手里的葫芦。 睡在何苒身边的那人干咳一声,看了方脸大汉一眼,方脸大汉已经伸出来的手便缩了回去,讪讪地笑笑,重又躺了下来。 那人对何苒说道:“既是好酒,你就自己留着喝。” 这时,另一名脸上有疤的大汉下炕,走到这边,对那人说道:“咱俩换换,我睡这里。” 那人没有说话,起身便和疤脸大汉换了位置,疤脸大汉凑近何苒闻了闻,小声嘟哝:“这不就是一点汗味嘛。” 何苒冲着那人露出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笑容,本来嘛,她也就是出汗比较多,又两三天没洗澡而已,刚才被那人说的,她都以为她是从粪坑里跑出来的了。 不过,这几人有点意思,鼻子灵的那位,应是这几个人里的头了,原本他睡在这个位置,一是因为这里靠墙,二是因为窗户在这边,这里是整个屋子里最通风的地方。 何苒就不信,这些大汉身上比她好闻,就像这个疤脸大汉,何苒鼻子不是特别灵,可是也闻到他的脚臭了。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这里离军营这么近,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呢。 何苒一躺下,便感到体力不支了,没过一会儿,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何苒听着呼噜声,很快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世养成的习惯,何苒睡觉极轻,她立刻便清醒过来,睁开一只眼,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向身边,旁边的被子拉到枕头上,但是何苒知道,那个疤脸大汉已经不在被子里面了。 第一四三章 误打误撞(月票满百加更) 不仅是身边的疤脸大汉,原本躺在大炕上睡觉的七个人全都起来了,他们和疤脸大汉一样,把被子弄得像是有人在蒙头大睡一样,然后全蹑手蹑脚开门走了出去。 其中一个人,甚至还走到何苒脑袋前面看了看,确定何苒睡得很沉,这才放心地走了。 确定所有人全都出去了,何苒这才把眼睛睁开。 她这是误打误撞,吃到大瓜了? 所以她也学着这七个人的样子,把被子弄得像是有人蒙头睡觉一样,也悄悄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秋,夜风习习,何苒打了一个冷颤,好在她身上这件袄子虽然表面破,但却很厚实,否则何苒怀疑自己又要受凉了。 她先是到马棚里看了看,她住下来的时候,跟着伙计把马牵过来,她留意了马棚里马匹的数量,现在一看,马匹的数量没有少,也就是说,那些人是步行出去的。 他们住的大通铺的房间,其实是客栈的后院,没和其他客人住在一起,这里是整个客栈里最便宜的房间,很多人带的小厮下人都不会来这里住。 何苒原本来这里时并没想要住到大通铺,可是她穿的太破,可却又是骑马来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人,说不定是刚抢了马匹的流民,所以人家让她来住大通铺,她也没有反对。 没错,何大当家总是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脾气特别好,特别好说话,怎么看都是个老实人。 她住这里,是因为她是老实人。 而那七个人住在这里,想来是看上这里出入自由,更方便。 马棚后面是茅厕,但是客栈里其他房间都有恭桶,那些客人是不用来这里上茅厕的。 而茅厕后面有一道并不太高的外墙,只要翻过墙头,便到了客栈外面。 从这里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客栈里的人不会发现,值夜的人也不会发现。 所以何苒便追随这七个人的脚步,翻过墙头,到了客栈外面。 墙头外面有几棵有些年头的松树,松针铺了一地,一条小路蜿蜒向头。 何苒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前面是一大片洼地,仔细看,这里是一片已经干涸的河道,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 今晚的月亮很好,她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正穿过河道,向对岸而去。 军营就在对岸。 何苒来了兴趣,这七个人果然是冲着军营来的。 她果然是误打误撞吃到了大瓜。 何苒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几人身后。 如果走官道,从这里到军营有二里多地,可是从河道里穿过去,却没有那么远,而且这里没有农田,也没有人家,到处都是树木和杂草,很容易藏身。 何苒感慨,三人行,必有我师。 白天时她在军营附近转了很久,却也没有发现这条路。 这七个人,之前一定不止一次来这里踩点。 又走了一会儿,何苒便看到了前方的灯光,那是军营里高高悬挂的气死风灯。 而前面的七个人,已经兵分两路,三人往左面走,三个往右面走,余下的那个人则是爬到了一棵大树上。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可是何苒直觉那个人就是鼻子特别灵的那位。 他是今晚行动的总指挥。 何苒觉得,跟着他就行了。 她是来吃瓜的,可不是来冒险的。 今天是这些人的主场,不是她的,她不想喧宾夺主。 于是她也上了一棵树,这里别的不多,就是树多草多。 她这棵树,比那个人的更高,更茂盛,粗壮的树杈,可以半躺着看戏。 何苒在这棵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的那个人。 不过,她看到了什么? 她居然看到那个人正在挥着手扇啊扇! 这个季节没有蚊子,他在扇什么? 难道他离得这么远,还能闻到何大当家身上的汗臭味? 何大当家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但是,何大当家很快就知道是自己小心眼了,人家那位扇的不是她的臭味,而是来自树下的那位。 何苒没有看清楚那位究竟是狐大仙还是黄大仙,只是看到尾巴一闪,那位就消失在草丛中了。 可是树上的那位仁兄,在大仙离开之后,却仍然在扇啊扇。 何苒后悔了,她不会接下来只能看到这位扇扇子。 但是很快,何苒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军营里走水了! 先是东边冒出了火光,接着,西边也烧起来了。 军营里响起了尖利的哨声,何苒虽然没在军营里,但是她所在的这棵树很高,居高临下,她能看到有士兵奔跑着救火,她听到有人在喊:“先去粮草库,粮草库!” 何苒兴奋了,狠人啊,烧粮草库啊,换成是她,她可能会舍不得,毕竟,她现在缺钱缺人缺粮缺兵器。 火势越来越大,何苒脑子里升出一个念头,他们有内应! 因为她能确定,这七个人是空手来的。 他们身上除了暗藏的兵器,顶多是带了火种。 可是这么大的火,若是没有泼油绝对办不到。 他们没有带油,而何苒一路跟过来,也没有看到他们事先在这附近藏了油,所以这些油是藏在军营里面,甚至很可能就是军营里贮备的油。 他们负责点火,内应则负责把这些油偷出来放在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 何苒越发对这七个人的来历感兴趣了。 这场火烧了大半夜,直到天边渐亮,大火才全部熄灭。 何苒不用去看,也能猜到,这么大的火,怕是把军备烧得七七八八了。 去放火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和何苒猜测的一样,去时六个人,回来时是八个人。 树上扇扇子的那位,此时下了树,拍拍几人的肩膀以示鼓励,何苒看得嘴角抽了抽,这位仁兄可真有意思,这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没啥江湖经验的。 这是哪家的孩子跑出来历练了? 那几个却没有见好就收,几个人居然就在那棵大树下面,踮起脚尖看起了热闹。 何苒抢在他们回来之前,先行一步回了客栈,当他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个一身汗臭味的穷鬼,躺在炕上睡得像只死猪。 第一四四章 当狗鼻子遇到臭豆腐 七人重又上炕,睡在何苒身边的依然是那个疤脸大汉,何苒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七人显然是累极了,躺下没一会儿,便鼾声震天了。 晨光透过窗子洒在脸上,何苒坐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蹑手蹑脚下了床,往门口走去时,感觉有人在看着她,她转过身,便看到鼻子很灵的那个家伙正在看着她。 何苒哈着腰,冲着那人讨好地笑:“吵到您了,早上要赶路,您别见怪。” 此刻,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 那人瞪她一眼,便重又闭上了眼睛。 何苒从马棚里牵出自己的马,昨晚住进来时便已经付清了住宿费和马料钱,这会儿和伙计说一声就能走了。 伙计见她空着手,又看了看马背上,确定这个流民似的家伙没把客栈里的铺盖偷走,没好气地问道:“铺盖呢?” “在,在炕上,那几个大爷还在睡觉,我,我怕吵到他们,就,就没敢,没敢,没敢” 伙计烦躁地挥挥手:“行啦行啦,还骑马呢,下次把舌头捋顺了再出来!” 何苒傻呵呵地冲着伙计憨笑,伙计在心里说,掌柜还说这小子的马八成是抢来的,就这蠢样,他还抢马,别人把他抢了还差不多。 不过,就这瘦得小鸡子的样子,抢了也没用,卖到矿上怕是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何苒骑马上了官道,她特意绕开了军营,赶在城门打开时第一拨进了城。 她之所以急着进城,是猜到军营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肯定会四处抓人。 她清清白白倒是不怕,可她不想被搜身啊,她又不是真的蠢汉子,她是个姑娘。 何苒没有猜错,她前脚刚走,军营里的人后脚便进了客栈。 然后那七位身上还带着烟熏味道的家伙,便被包围了。 还有比他们更明显的吗? 那七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场大战之后,这七人逃跑了。 于是当天上午,晋阳城里城外,都在搜捕这七个人。 画像是根据客栈的伙计连同去抓人的兵士的描述画出来的,何苒特意跑到外面去看,除了那个特征明显的疤脸大汉以外,其他六个,不能说不像,只能说完全不像。 其实何苒也不能全部记起那些人的相貌,但是她记住了鼻子很灵的那个家伙。 只是那人的脸显然并不是他本来的相貌,和何苒一样,都是经过再加工的。 不同于人皮面具,只是简单的易容,比如把脸涂黑,眉毛加粗加浓\/ 但是何苒有一种感觉,如果下次再见到那个狗鼻子,她一定能够认出来。 对于这七人的露馅,何苒可一点也不意外。 那家客栈离军营很近,这七个人完事之后哪怕不逃走,洗个澡也行啊,他们却大喇喇地躺回去继续睡觉,不抓他们还能抓谁。 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但是接下来她便知道了这七人的成果,军营里新到的粮食和一批冬天的棉服和棉被,全都被这七个人烧得精光。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高兴,她甚至可以肯定,那个带头就是哪家的二世祖。 不知人间疾苦,只想逞英雄。 军粮没了,难道晋王的嫡系部队就能饿死了? 笑话,他们被烧掉多少,就会从百姓身上盘剥出多少,甚至还会加倍! 而晋王,此时却已经认定了,那七个人是朝廷官兵派来的,十有八九是冯赞的人。 为什么呢? 因为冯赞是招安的土匪,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肯定是他干的。 谢鸿明是开国名将之后,自视颇高,这样的事,他不屑去做。 而武东明现在手头肯定不宽裕,所以他会抢,却不会烧,就像上一次,给蔡氏的那批东西,就全被武东明抢走了。 晋王觉得,他已经把他的对手们分析得很透彻了,却万万没想到,这次跑到他的军营里撒野的,只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熊孩子。 此时那个熊孩子已经换了一副打扮。 他身上一袭宝蓝色直裰,天气已经转凉了,街上的人都已穿上夹棉的衣裳,有那怕冷的,则早早地把大棉袄穿上了,可这人,不但穿得薄,而且手里还拿了一把折扇。 他看着墙上的缉捕公文,一边摇扇子一边摇头:“这画功,真是太差了。” 站在公文旁边的军士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正想开口骂两句,一低头便看到他那拿着扇子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哪怕是不懂行,也能看得出来,这白玉扳指一看就是好东西,值老钱了。 这位,算了,十有八九是个惹不起的神经病。 熊孩子越看公文越生气,他甚至分不出哪一个是他。 一个字,丑! 两个字,太丑! 三个字:非常丑! 无论哪一个是他,他都绝对在这七张画像里面,把他画得这样丑,这是在羞辱他了,他不想忍了! 他伸手便要去撕墙上的公文,忽然,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臭,太臭了! 这气味,差点让他以为梦回京城了。 可这里明明是晋阳啊,为什么还有这个味道? 他猛地转过身去,便看到站在他身后正踮着脚尖看公文的人。 那人手里拎着一个用草绳绑着的坛子,臭味就是从这只坛子里传出来的,那坛子上贴着一张大红纸,上写“真香记”三个大字! 你就说,还有比真香记更不要脸的吗?明明只卖臭豆腐和酱豆腐,却要叫什么真香记? 对了,真香记都开到晋阳来了,没天理啊,现在打仗呢,人不能来,臭豆腐反倒过来了? 晋阳人民不会这么没有品味。 好,他看到了这个没有品味的人了,竟然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很白,眼睛很亮,五官很精致,身上衣裳的料子不算很好,可也不差,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手里却拎着一坛子臭豆腐。 他顾不上骂那些丑陋的画像了,用衣袖掩住鼻子落荒而逃。 何苒看看自己手里的臭豆腐,笑了。 第一四五章 你还有腰子 何苒从小就喜欢吃臭豆腐,不是南方的那种臭豆干,而是北方的这种臭的豆腐乳。 在馒头上抹上臭豆腐,别提多好吃了。 全家只是哥哥和她爱吃这个,就连他们那从战争年代走过来,过惯苦日子的曾祖父和祖父,也对臭豆腐避之不及,母亲更是声称,他们敢买臭豆腐,就到厕所里吃去。 可是自从小时候她跟着哥哥在哥哥同学家吃过一次之后,兄妹两人就爱上了这一口,只要母亲不在家,他们就把珍藏的臭豆腐拿出来吃,父亲不像母亲那么反对,只是要求他们吃完以后记得漱口。 何苒想着往事,拎着她这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臭豆腐,跟在那人身后,她看到那人走进一家客栈,何苒便拐了一个弯,回到她在晋阳的住处。 她差不多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当然,她不认识那人的脸,但是她认识他的玉扳指。 曾经,晋王的人用这枚玉扳指威胁过方毅,而她就在旁边。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方毅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方无忧! 何苒回到住处,流霞四人已经回来了,之前何苒让她们在汾州给桃姑杏姑帮忙,现在她们刚刚来晋阳与她汇合。 “你们谁在京城见过方无忧?”何苒问道。 “我!”金波举手。 “他现在住在福来客栈,他身边有六个随从,你去盯着他,不要让他继续闯祸了。”何苒说道。 金波应声,转身便出去了。 何苒问道:“有没有新的消息?” 流霞说道:“刚刚送到惊鸿楼的消息,晋王后天要去平山卫,可能要有大的进攻,不过现在军营里出了意外,可能会有延误。” 何苒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是要把城外的一万人全都带走吗?” “应该是的,晋王已经蛰伏了三个月,再不打就要到冬天了,冬天打仗更加艰难。” 这三个月,晋王假借受伤,继而除去了蔡杰,也算是安内了,不过,他也因此和冯撷英离了心。 流霞又道:“晋王派人去过五台山,想要接冯先生回来,可是扑了空,晋王为此很是恼火,正在派人四处打听带走冯先生的是什么人。” 何苒心中一动:“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了大师没有说?” 流霞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晋王肯定不知道是您把冯先生带走的,因为他们现在的确在寻找一名女子,但却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谁。” 何苒在五台山时没有刻意隐瞒,因此她就是以女装示人,只是她以为冯撷英会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不了大师。 可现在看来,要么是冯撷英没有说,要么就是不了大师没说实话。 正如何苒猜测得那样,方无忧的行动,除了让他自己过了一把瘾,让晋王抓了一批无辜之人以外,并没有产生更大的影响。 三天之后,晋王率领手下的一万人赶赴平山,在此之前,晋王新征的五万大军已经先行一步,向平山卫而去,与驻守在平山卫的符燕升十万大军汇合。 这样一来,除去晋王自己的这一万人,晋军十五万主力,已全部来到平山。 何苒很激动,打起来了,终于要打起来了。 她特意派了流霞和清酌过去观战。 何苒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李锦绣的,另一封则是写给左小艾的,两封信寄出之后,她想了想,又给黑妹写了一封。 在信上,她感谢黑妹上次提供的情报,语气非常诚恳,她还就陈老大的事,向黑妹表达了真诚的谢意,她又问候了黑妹以及白狗等人,有没有水土不服,可有准备冬衣,并且告诉他们,虽然豫地的冬天不是很冷,可是也要量力而为,冬天开工造房子,进程可能会慢一些,当然,也可以暂时停工,安全过冬才是最重要的。 给黑妹的信,是送到晋阳的丐帮老大那里,再由丐帮老大把信送出去。 黑妹收到何苒的来信时,怔了怔,看着那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个黑手印的信封,他有点不敢打开。 何苒为何会给他写信? 该不会是要摘果子了,可现在楼还没有盖起来呢。 黑妹咽了口唾沫,管他呢,大不了就是冷嘲热讽一顿,何苒不像是会泼妇骂街的。 他看了看开头,便去见信的结尾,好像还挺客气的。 他松了口气,这才屏心静气地逐行看起来,从头看到尾,把信看完,黑妹张着嘴巴,又把信纸翻过来,后面什么都没有,再把信封抖了抖,信封里也没有其他东西。 白狗好奇:“何大当家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骂你了?要杀了你?哎哟,该不会是要把那五千两要回去,咱们都花了不少了,肯定还不回去了!” “啥,让还钱,那我去把刚买的砖退了去!”黄豆从外面进来,只听到白狗后面的话,转身便要出去。 “你给我回来,谁说让咱们还钱了,她不是那种人!”黑妹大吼。 “那她写信干什么?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她那啥,大雁传书,对,就是大雁传书,你看着也不像是能和她大雁传书的。”白狗说道。 黑妹瞪他一眼:“那叫鸿雁传书。” “管他是什么书呢,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和你传书呢。”白狗说道。 黑妹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她专门写信过来,问咱们有没有置办冬衣,还说天气冷了,盖楼可以先停下,安全过冬最重要。” 白狗 黄豆 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她肯定是要算计你。” 黑妹哼了一声:“我一个花子头儿,穷得叮当响,她能算计我什么?” 白狗:“你长得好看啊!” 黑妹:“滚!” 黄豆:“你有腰子啊,我听人讲,腰子泡酒,越喝越有,何大当家是个酒鬼,说不定她最爱喝腰子酒。” 黑妹:这兄弟没法处了。 他站起身:“都给我滚出去!” 等所有人都滚了,黑妹打开自己的包袱,他还真的没有准备冬衣,他们这些人,谁会特意去准备衣裳啊,都是一件衣裳穿得烂到不能再烂了,就再找一件穿。 第一四六章 贼来(月票满百加更) 接下来的几天,何苒带着留下来的壶觞,把晋阳现在的驻军情况筛了一遍。 晋王把这一战看得很重,如今留在晋阳的驻军只有一千五百人。 何大力带的那一百人已经到了汾州,这一百人,再加上桃姑和杏姑手里的五十多人,便是现在何苒能调动的所有人马。 凭着这些人,即使能侥幸拿下晋阳城,也根本守不住,只要晋地其他地方前来支援,还是打不过。 既然拿不下这座城,那就拿钱。 一天之后,何大力带人来到晋阳,杏姑派人与放在晋王府里的钉子取得了联系。 晋王府分成中路、东路和西路。 中路是晋王和王府里的大小官员办公、宴客的地方,银安殿便设在中路,东路是住的是晋王和老晋王妃,晋王没有妻妾,老晋王妃居住的秀园差不多已经是一座荒园了,因此东路反而是三路中最冷清的。 西路住的是王府的侍卫和内侍,丫鬟婆子也住在这里,只不过是单独的院子,和侍卫们离得很远。 晋王府里共有七口水井,东中西三路各有两口,后花园里还有一口。 晋王府里有三个厨房,晋王和老晋王妃用的小厨房设在东路,中路也有一个小厨房,则是给官员们使用的,有时候晋王设宴,也是由中路厨房承办。 至于西路,则是王府里的大厨房,侍卫们和其他下人,都是由西路的大厨房做饭。 大厨房做的饭都是统一的,如果有人想吃小灶,需要自己掏银子。 今天晚上,大厨房做的是包子和小米粥,包子有两种馅,萝卜猪油渣和白菜豆腐馅。 包子都是大包子,有男人拳头那么大,侍卫们每人四个,两荤两素,内侍和丫鬟婆子每人两个,老陈醋每人半碗,小米粥管够,老咸菜每人一块。 晋地原是富庶之地,可这几年晋王为了起兵,把老百姓刮了一层又一层,因此,像这样的饭食,如今在晋地,就连晋阳城里的普通人家也已经吃不上了,更别说乡下种田的百姓了,过年的时候能有一顿白面吃,那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一来,王府里的伙食就显得越发好了,就是乡下的土财主也不敢一天到晚这样吃。 尤其是今天的包子,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全都特别香。 因此,今天大家吃得都很开心,可是刚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有人就捂着肚子往茅厕跑。 这一跑就停不下来了,就连大厨房的大师傅也跑了好几次。 大家只顾着拉肚子,一时忘了找大厨房要说法了。 这肯定是大厨房的问题啊。 王府里虽然有大夫,但那可不是给西路的这些人看病的,西路的人病了,只能忍着,或者从外面买点药吃。 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到哪里买药吃啊,有人提议喝热水,热水能排毒,这虽然不是中毒,可也一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大家忍着腹痛,打了井水烧开了,可是一碗热水喝下去,肚子里翻江蹈海似乎更疼了。 厨房的大师傅第一个发现了问题:“看了,这不是我们大厨房的事,是这井水有问题!” 可是无论是和面,还是洗菜,甚至是煮粥,全都用了井里的水。 侍卫们的反应更大,因为他们吃得多,他们比别人多吃一倍,所以他们跑茅厕的次数也更多。 今天晚上,在西路吃饭的有二百多人,可茅厕却只有四个,根本不够用。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就拉到墙根处了,让人看到,又是一顿骂,被骂的肚子疼,骂人的肚子也疼。 就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大家把晚上吃的喝的全都排放干净了,肚子虽然还疼,可也不像是刚才那么严重了。 只是一个个头晕眼花,哪怕是那些身负武功的侍卫,此时走路也在打晃儿。 正在这时,守在西路大门处的侍卫忽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快来人啊,东侧门有人闯进来了!” 东侧门在东路,那里平时有二十多名侍卫轮班把守,怎么会被人闯进来了呢。 侍卫队长起身想要叫人集合,可是刚站起来,便是眼前一黑,他踉跄一下倒在地上。 副队长见了,把他扶了起来,可是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同样是脚下发虚。 等到侍卫们好不容易来了东路,便发现事情远比他们预料的更加严重。 约莫有上百名蒙面盗匪,正在东路大肆掳掠,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口袋,见什么抢什么,他们闯进晋王的书房,把珍宝阁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袋子里装。 其中一个甚至还在四处敲打寻找机关。 副队长大怒,哪里来的小贼这般胆大,还跑到王爷书房里找机关,这是找死。 副队长挥剑便砍,那人像条泥鳅一样从他的剑下滑走,反手竟然来抢他的剑。 若是平时,副队长岂会让人空手夺剑,可是今天,他根本就没有力气了,手软脚软,肚子还一抽一抽的疼,也不过两三个回合,他的剑便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冲他眨眨眼,这一刻,副队长觉得自己一定是给气疯了,因为他竟然觉得那人的眼睛很好看,像是长在美女的脸上。 这种无耻毛贼,怎么会是美女呢,一定是他拉肚子拉得眼花了。 何苒:招数不怕用得老,就怕用不好。 比如这拉肚子,只要运用得当,那是百用百灵的。 何苒拿起桌上的砚台,一把拍在副队长的头上,副队长头破血流。 “看你长得不丑,放你一条生路。”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受点重伤,晋王饶不了他。 这一刻,副队长觉得这个小贼人品还怪好的。 只不过,他刚刚倒下,小贼就把他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给拿走了。 上一世的机关术没有白学,何苒在晋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处暗格,暗格里有两只匣子,何苒没有打开,直接扔进了大口袋。 接着,一名内侍主管被用刀指着,哭哭啼啼,问他晋王私库的钥匙在哪里,他只是摇头,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一名侍卫从背后冲出,举剑便刺,壶觞抢先一剑,将侍卫贯穿,剑拔出,鲜血喷了那名内侍主管一脸一身。 第一四七章 你是兰若 内侍主管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王王爷王爷的私私库没没有钥匙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何苒走过来,正听到这句话,看一眼血人似的内侍主管,又看了看从他裤管里漏出来的尿,知道这人应是没有说谎。 她走上前去,把手里那把从副侍卫队长手里抢来的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说道:“仔细说说,你家王爷平日里是怎么打开私库的?” 内侍主管摇头:“有有有机关但我不知道是是怎么开的” 他管过一阵王爷的起居,王爷的东西放在哪里,他比王爷自己还清楚,这私库钥匙的事,他还真的曾经留意过,确实没有,他从七岁进库,这些事情见得多了,不用深想也能猜到是有机关。 何苒说道:“走,带我去你们王爷的私库。” 内侍主管两股颤颤,去,这就是出卖王爷,不去,小命不保。 何苒轻声笑了:“你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找个小寺院花点钱,说不定能弄个监寺当当,不比在这里侍候人要强得多。” 寺院,一直都是比较富裕的内侍们最佳养老地。 他们总有一日会出宫出库,那时年纪已经大了,与其收养别人的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还不如捐些银子给寺院,养老自不必说,且,拜的神多,来世也能有庇佑,那不比把银子留给别人的孩子要强得多? 何苒知道内侍主管心里动摇了,便道:“算了,那还是杀了,你知道的事,别人说不定也能知道。” 内侍主管一下子慌了:“我带你们去,但你们要放我离开。” “好。”何苒一言九鼎。 “你们跟我来!” 内侍们身上少了二两肉,那个地方本就不太健康,漏尿那是常有的,今天这么一吓,尿得就更多了,即使是晚上,可是何苒还是能看到这位一步一个脚印,尿脚印。 只是何苒没有想到,她又回到了老地方。 晋王的私库居然是在他的书房里。 何苒看看地上,那位头破血流的副队长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地上只有一滩血。 内侍主管将地上铺的波斯地毯掀起一角,露出下面铺的青石。 这些青石打磨得光泽如玉,隐隐还能看到纹理,内侍主管对何苒说道:“我见过王爷掀起地毯,私库应该就在这里。” 何苒看了看那些青石,她想起教她机关的那位高人。 蔡莹藏身的那处密室设计得就很是精妙,当时她便想到了那位高人,后来回想起来,越发觉得那就是那位的手笔。 如果那里是,那么这处私库呢。 想到这里,何苒的目光便在书房里四处游移,那位高人的风格,她还是比较熟悉的。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只铜鹤上。 珍宝阁上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但这只铜鹤是个例外。 这东西有一人多高,下面还有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铜制底座,这么重的东西,大口袋里面装不下,所以便没有被拿走。 何苒走到铜鹤前面,上下打量,铜鹤的眼睛里居然嵌的是宝石,所以何大当家做了一件很没品的事,她用匕首把两颗宝石给撬出来了,接着她又看到了铜鹤的嘴巴。 伸手抠了抠,鹤嘴居然是活动的,何苒把匕首伸进去,哈,里面竟然还有舌头,那个舌头还是个有弹力的,嗯,她没看错,这就是那位的风格。 于是何苒用匕首按压舌头,只听吱呀呀一阵声响,地上的青石缓缓开启,露出了一道楼梯。 又是楼梯! 下面有灯光,能将楼梯照得清清楚楚。 里面没有人,为什么会有灯光? 何苒二话不说,一脚便将那位内侍主管踹了下去,万一有什么冷箭毒箭的,只管往这位身上招呼。 下面传来滚落楼梯的声音,楼梯不长,内侍主管却也摔得好半天才爬起来,哎哟哎哟叫苦不迭。 壶觞上前一步:“我来!” 说着抢在何苒前面下了石阶,片刻之后,壶觞说道:“没有危险。” 何苒这才快步下去,一下去,何苒便是一怔,只见私库的顶上镶嵌着两颗硕大的明珠,原来从上面看到的不是灯光,而是珠光,这是两颗夜明珠。 何苒见过夜明珠,可是这么大的夜明珠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说了,走的时候抠下来带上。 私库里整整齐齐四十多口大箱子,何苒挥剑劈开其中一口箱子上的锁头,箱子里全部都是珠宝玉器。 其他箱子想来也是如此,何苒觉得,他们来的人还是少了。 “多叫点人过来,能搬多少就搬多少!” 何苒带来了一百人,此时已经将王府所有守门的侍卫和门子换成了自己人,至于那些本就拉得手软脚软的侍卫,杀的杀,绑的绑,内侍同样如此。 现在,何苒让壶觞带领五十人去搬运箱子,她则带人将王府里还活着的丫鬟婆子全部押往秀园。 晋王的杀手可都是女的。 何苒一早就告诫手下,不要低估王府里的丫鬟婆子。 与其让这些丫鬟婆子鬼哭狼嚎,还不如先关到那处暗道里,那里有通风孔,她们死不了。 何苒亲自指挥着把这些人送入地道,眼看只余下最后十几个人了,一名丫鬟忽然发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向着何苒的后心直刺过去。 何苒一直都有防备,后脑勺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身子一偏,丫鬟手中的匕首一下刺空,然而何苒这一侧身用力过猛,遮在脸上的布巾有一边掉了下来,只余另一侧挂在脸上。 她顾不上整理,手中长剑便刺向那名丫鬟,可是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她在丫鬟眼中看到了震惊。 何苒的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她听到丫鬟惊讶地说道:“兰若?” 何苒的心里硌登一声,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她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睁开眼睛便已经被活埋了,对于原主的记忆只有她被横放在马背上策马狂奔。 何苒手中的剑再次刺出,剑尖抵在丫鬟的咽喉上:“你说我是谁?” “兰若,你这个白眼狼,你竟然背叛了王爷,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丫鬟把自己的脖子向剑尖上送去,噗的一声,剑尖刺入咽喉。 第一四八章 钱多了只能埋起来 何苒拔出剑,在丫鬟尸体上蹭了蹭,抹去了沾在上面的鲜血。 她将蒙面的布巾重新戴上,目光冰冷扫向余下的几个丫鬟婆子。 女人们吓得簌簌发抖,何苒厉声问道:“你们可知她会武功?” 几人齐齐摇头,可是何苒却在其中一个婆子眼中捕捉到一抹狠戾,她将剑指向那名婆子:“你呢,可知道?” 婆子缓缓摇头,何苒收了剑,对手下人说道:“带她们进暗道。” 手下答应着,驱赶着这几人往那棵大树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树洞前,何苒忽然说道:“你,等一下。” 这几个不知道是不是在叫自己,虽然恐惧可却不敢不转过身来,只有走在最后的那个婆子,却没有转身。 何苒上前两步,执剑向那婆子疾刺过去,婆子显然早有防备,一把扯过身边的一个丫鬟挡在身前,那一剑正刺在丫鬟的肩膀上,趁着何苒撤剑,婆子扔下丫鬟转身便跑。 “追!不要让她活着跑出去!” 何苒一声令下,一名黑衣少女搭弓射箭,一箭正中那婆子后心。 这把弓箭还是刚刚从侍卫那里抢来的。 婆子倒下,黑衣少女小跑着上前,用大刀在婆子身上砍了几下,确认死了这才回来复命。 何苒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鹰队何江琪!”少女说道。 何苒微笑:“箭法不错。” 少女大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鹰队就是这次由何大力带出来的这一支百人队,他们是在四千人里经过一场场比试,层层选拔出来的,哪一个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 直到四更时分,这些箱子才全部抬出王府,趁着夜色,又被分别转移到几个地方,埋在地下。 何大当家是个讲究人,她将晋王的私库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贴心地把机关归复原位,就连波斯地毯上的血迹也用一把椅子挡住了。 何苒在离开王府之前,还不忘将那处密道的门从外面打开,用石头挡住,这样一来,那些被关在密道里的丫鬟婆子,只要胆子大些的,是能逃出来的,至于她们敢不敢往外跑,那就不关何苒的事了。 门都打开了,你们不跑,那怪得了谁?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何苒带来的这一百人,已经化身为挑着担子赶早市的小贩、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小丫头,坐在路边等活干的力夫,甚至还有因为一个铜板和人讨价还价的道姑。 当天上午,晋阳城便戒严了。 据说有一伙江洋大盗闯进晋王府,将晋王府洗劫一空。 “听说了吗?那些贼人连侍卫们身上的几个铜板也不放过,全都抢走了。” “对了对了,我表姐的大姑子的妯娌的亲大哥是给王府送菜的,听他说了,王府大厨房里的腊肉都被摘走了。” “真的假的,这真的是江洋大盗吗?江洋大盗会连腊肉都抢?” “是是,我也是这么说,依我看啊,这八成是流民,根本就不是江洋大盗。” 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有说江洋大盗不仅偷腊肉,就连挂在绳上的裤子也给顺手牵羊了,还有的说江洋大盗里有女人,那些女人冲进王府厨房里,见什么抢什么,一边抢一边吃,大包子吃了十几个。 何苒听到这些传言,嗤之以鼻,她们谁不知道那晚大厨房里的包子是加了料的,她们疯了傻了才会一顿吃十几个包子。 江洋大盗里有女人的说法,却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因为有婆子说,那个领头的就是女人,且还是以前在王府里的,她没有见过,但是她听到有个丫鬟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可惜当时她太害怕,没有听清楚,但是那个丫鬟临死时说的话,她却听到了,那丫鬟说她背叛了王爷。 晋王没在王府,王府里又没有其他主子,因此,稍微有一点消息便能传出来,不过很快,当另一个更大的消息传出来时,人们便不再关心这些小事了。 晋王府的老王妃被藏在密室里,而且被藏了很多年。 因为那位老王妃从密室里出来时,被阳光刺得双目流泪,眼睛盲了! 大夫医治之后,说要养上些日子才能复明。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炸烈了。 几乎所有的晋阳百姓都知道,老晋王妃吃斋念佛,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见客了。 可是吃斋念佛不出来见客是一回事,被藏在密室里不让见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苒对这个消息能够迅速传开,表示非常满意。 她对杏姑说道:“你那些小孩挺机灵的,这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城,最多到明天,晋王就会知道了,真的很想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现在全城戒严,从晋王府里洗劫的东西运不出去,何苒索性也就不着急了。 这些东西全都埋起来了,她很放心,先埋着。 等她需要用钱时,就一个一个打开,她还挺喜欢这种开宝箱的游戏。 现在她只打开了其中一个,那里面是黄金。 十两一个的金砖,每个上面都有晋王府的标记,一看就是成批打造的,这种需要熔了再用,否则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这里是京城,根本不是问题,京城的惊鸿楼是银楼,让师傅把这些金砖改成金叶子就行了,可这里不是啊,晋阳的惊鸿楼不是银楼。 何苒懒得自己动手,这些带标记的金砖便只能暂时埋在地下了。 何苒猜得没错,晋阳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晋王耳中,可是现在他却无暇分心,因为就在昨天,符燕升十五万大军,向谢冯大军发起了猛攻! 三天后,谢冯大军不敌,晋军攻破真正府! 捷报传到汾州,蔡氏兄弟的脸色却不好看。 晋军得胜的消息既然能传过来,老晋王妃被藏在密道里的事,他们自是早就知晓了。 至于晋王府被江洋大盗洗劫的事,他们却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谁能相信,守卫森严的晋王府会被盗匪洗劫呢。 第一四九章 没钱的左老太(月票满百加更) 真定知府根本没有想到,朝廷的大军不但败了,而且在败走之前没有管他们,直接退到了新乐,把个偌大的真定府城留给了晋王! 真定知府手中只有三百余人,是献城,还是抵抗,他犹豫不定。 如果抵抗,他这区区三百人又如何是晋王十五万大军的对手,那他除了殉职以外,便没有其他退路了。 可如果献城,他的一世英明也就毁了。 知府夫人带着众儿女跪地哀求,他们不想死,如果献城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知府闭了闭眼睛,他的儿子里有两个读书很好,女儿生得漂亮,从小是以高门主母的标准培养的。 他们原本都能有锦绣前程。 “你们换上平民的衣服逃命去,如果能够幸存,就回老家种地去。”知府说道。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最后的决定。 他已决心赴死。 妻子的哭声传来,他没有回头,他怕回头了就会舍不得。 知府走到前衙,一众官员已经等在了那里。 “城将破,晋王亦是太祖子孙,诸位若有降心亦不必为耻,都去。” 知府心里又哪里不知道呢,自从那份讨闵檄文发布天下之后,属下的官员们私底下没少议论,有人甚至认为,与其纠结当今天子是否周氏血脉,还不如直接去投奔晋王。 当今姓周还是姓闵尚不知晓,但是晋王却肯定是龙子凤孙。 就连知府自己,也有这种想法。 但是想法归想法,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却还是不能受降,他是读书人,科举入仕,他有他的气节。 这时,一名少女从后面快步走了进来,少女一袭男装,正是他的女儿崔蕴。 “蕴娘,你怎么还没有走?”知府问道。 “父亲,打开城门,放晋王进城。”崔蕴沉声说道。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你”看着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知府大人痛心疾首。 “父亲,放下您的声名,想想这满城的百姓,您是想看到一个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真定府,还是要让晋王把对您的愤怒发泄到满城百姓身上? 打开城门,迎晋王入城,换一城百姓平安,哪怕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又如何?” 崔蕴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刺在知府心头,他很痛,可却又无力反驳。 “大人,小姐说得对,咱们开城门,迎晋王进城。”几名官员走过来,齐齐劝说。 知府的身子晃了晃,他勉强让自己站稳,看着一众官员,问道:“你们当中,可有愿意率兵与晋王顽抗到底的?” 几十名大大小小的官员,竟无一人应声。 知府的嘴边浮起一抹苦笑,终究是他迂腐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诸位,随本官出城。” “父亲,女儿陪您前往。”崔蕴大声说道。 晋王骑在马上,望着不远处的真定城,攻下真定府,便京城在望了。 城门缓缓打开,一众官员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知府大人,他一身官服,手捧乌纱,脚步有些踉跄,但是每当他要摔倒时,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都会适时的扶住他。 晋王虽然不认识这位知府,但是对他的举动非常理解,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手下要兵没兵,要武器没武器,他除了打开城门,还能如何,难道真要以身殉城吗? 殉城又如何,这城到头来不还是要破吗? 晋王嘴角溢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但是看向从城门里走出来的这群官员时,那抹笑容却迅速变得温暖谦和。 他翻身下马,迎上前去,将要跪倒在地的知府搀扶起来。 “知府大人深明大义,真定百姓必感恩于你!” 晋王并没有留意跟在知府身边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裳,并不起眼,十有八九是个随从。 崔蕴悄悄打量晋王,然后垂下眼眸。 晋王进驻真定府后颁布的第一条军令,便是严禁士兵在城内烧杀掳掠。 晋王不傻,真定府是大城,且,很富庶。 与其放任士兵在城中抢掠,还不如让商贾们主动交出钱粮。 三天后,真定府中十几位数得上的大商贾全都被请到了晋王设在府衙里的临时行署。 这些人都是男子,因此,其中那位老太太便显得最为惹人注目。 那位老太太一袭墨绿色的衣裳,花白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她手里拄着拐杖,旁边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晋王走进来时,首先看到的便是这位老太太。 亲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名老妪便是惊鸿楼的东家左老太太。” 晋王微怔:“惊鸿楼的东家不是一位年轻的何姑娘吗?” 亲随说道:“咱们的人去惊鸿楼时,就是听惊鸿楼的人说的,据说何家想要吞了那位姑娘的产业,把惊鸿楼的钱全都抢走了,为此还闹到了衙门,惊鸿楼关门停业,后来何家大老爷起复去当官,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可是经此一闹,那位何姑娘自知保不住惊鸿楼了,便把这真定惊鸿楼卖给了这位左老太,左老太的孙子就是惊鸿楼的掌柜,说起来,惊鸿楼其实一直都是他家管着的。” 晋王有点印象,好像是听冯撷英说起过惊鸿楼诗会就是缘因惊鸿楼停业引起的。 想到冯撷英,晋王心里涌起一抹愁怨,撷英啊撷英,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本王呢? 晋王摇摇头,脸上重又换上一副温文而雅的笑容,他快步走进大厅,冲着在坐的众商贾笑着说道:“本王琐事缠身,来晚了,让诸位久等,本王已经让人在府中设宴,诸位一定要赏光啊!” 商贾们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在嘀咕,这位王爷说话这么好听,看来今天没有一万两银子是别想走出去了。 晋王的酒,哪有那么容易喝到嘴里的。 最终,有出五万的,有出三万的,也有出一万的。 听着大家报数,左老太哭了,因为她没钱啊,惊鸿楼的钱都让何家拿走了,什么?二千两?得了,何家后来又来拿过钱,把惊鸿楼的钱全都拿光了。 后来何姑娘又把惊鸿楼给卖了,左老太为了买下惊鸿楼,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 所以左老太掏出小手绢,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 “我老婆子没有多少钱了,现在打仗,也没人来惊鸿楼里吃饭了,好在老婆子还有几件首饰,回头让他们送过来,虽然不多,可也是老婆子的一片心意,王爷啊,您可一定要收下啊,您要是不收,老婆子可没脸去见老当家了。” 惊鸿楼的老当家,那是谁? 当然是镇国长公主何惊鸿了。 何惊鸿如果活着,那比这左老太还要老,左老太是要到下边去见何惊鸿。 第一五零章 我哭我有理 左老太越说越伤心,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小手绢哭湿一条,丫鬟连忙再递一条。 左老太可不只是掉掉眼泪那么简单,她一边哭一边数落:“我老婆子的命好苦啊,一把屎一把尿把孙子拉扯大,好不容易能赚钱了,却又把我的棺材本全都花进去了,我的棺材本啊,我可怎么活啊,现在遇到明主,想拿银子出来却又拿不出来啊,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老天爷啊,我没脸活着了” 在场众人 这样的场面,除了金枝玉叶的晋王,在场的人全都见过。 可那都是什么人? 乡下的老太婆,市井里的泼妇。 可这位老太太,怎么看也和这两种人不搭边。 有人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啊,让家里的老太太过来,说不定比这位左老太还能哭,后悔啊,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 若说他们不想支持晋王吗? 也不是。 主要是现在眼瞅着天下就要大乱了,这一拨要钱的是晋王,过几天晋王被人打跑了,真正府易主,他们的家业都在这里,难道还能跟着晋王一起跑吗?万一清算起来,他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了,商人重利,以前知府要银子,他们愿意给,那是真能看到实惠,可是现在晋王要银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至少现在,晋王除了画大饼,什么都给不了他们。 若是能像左老太这样,用千八百就把这事摆平,他们求之不得。 可是晚了,没有准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上万两银子他们给的起,可就怕这只是开头,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没完没了。 商贾们见多了老太婆撒泼,晋王却是头一回见到。 晋王当时就惊呆了,没办法,他从小长大的圈子里可没有这样的。 当左老太哭到晕死后又醒来之后,这场见面会便结束了。 最终,各家把承诺的银子如数送来,左老太则送来了一匣子式样老旧的首饰头面,其中一只玉镯子上还有裂纹。 没想到,晋王看到这些首饰时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动,他让人打听了一下,打听到的结果让他吃了一惊,这位左老太虽说确实是乡下种田女出身,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何惊鸿的丫鬟! 因此,她的孙子才有资格做惊鸿楼的掌柜,上一位东家何大小姐,才会把惊鸿楼卖给她。 何惊鸿虽然早就不在了,可是晋王想要让自己比皇宫里的那位更加正统,就要表现出对何惊鸿更加尊重。 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镇国长公主的风采,但是他听父王说过,何惊鸿对于太祖,是亦母亦姐的存在。 太皇太后之所以被幽禁四十多年,主要原因就是她对何惊鸿不敬。 父王还说过,如果何惊鸿当年还在朝中,那把椅子轮不到老二。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位何大小姐现身的时候,冯撷英想要表示亲近,他同意了。 何惊鸿如果还活着,那可能是个大麻烦,可她怕是连骨头都化成灰了,那么她便是一个传奇,是太祖子孙们视为长辈的人物。 因此,晋王虽然收下了左老太的那一匣首饰,可却亲自去了惊鸿楼,在太祖的御赐金匾前行了大礼。 只是当晋王回到临时行署后,听到晋阳那边传来的详细消息,晋王便将手里的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他第一次听到有江洋大盗进了晋王府的消息时,他其实并没有特别重视。 他虽然把那一万人马全部带到了前线,可是王府里有二三百名侍卫,即使有贼人进入王府,也不会掀起风浪。 那时他忙着发动进攻,消息传来,他听了一耳朵便换个铠甲飞身上马了。 等他大获全胜进入真定府之后,又想起这件事,把人叫来细问,才知道那些江洋大盗根本不是几个人,而是很多人,他们见什么抢什么,还洗劫了他的书房,最重要的是,一群丫鬟婆子在一条密道里发现了老王妃。 晋王的心猛的一沉,父王临终时叮嘱他,要让蔡莹活着,像老鼠一样活着。 因为蔡莹活着,欧阳云才能心甘情愿为他们父子所用。 他答应了,也没有太过在意,晋王府里多养一个人也无所谓,只是后来,蔡杰死了,蔡家人也不会再关注蔡莹了,他便懒得再演戏,索性连秀园里的替身也灭口了。 只是当他快要把蔡莹忘记的时候,蔡莹的秘密竟然暴露出来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此时的晋王,倒是并不担心他的私库。 私库那么隐密,岂能轻易找到。 再说,迄今为止,他收到的所有消息,都没有提及他的私库,只是说抢走了王府里的很多玉器珍玩,甚至连侍卫和内侍们身上的银子也都搜刮一空。 这样的动作,摆明是一群土匪。 再结合之前军营纵火的事,晋王毫不怀疑,这是同一伙人干的。 不过,府里有内奸,这是肯定的。 晋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私库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侍卫和大多数内侍都在西路和中路,因此,何苒在让人动手搬空私库的时候,特意把在东路里的丫鬟婆子全部赶进了那条密道。 而那位指路的内侍主管,早已经趁乱逃跑了。 还留在王府里的人,看到的也只有明面上丢的那些东西,至于晋王的私库,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早已被搬空了。 即使这样,晋王还是很愤怒。 现在正是他在世家和商贾面前刷好感的关键时刻,他决不能背负不孝的骂名。 晋王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冯撷英。 若是冯撷英还在,这件事根本就不用他费神,冯撷英会立刻前往晋阳处理此事,会把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决不会影响到他的声誉。 正在这时,晋王收到战报,远在豫地的开州王起兵了! 没错,开州王周相,也起兵了。 开州王起兵的理由,和晋王是一样的,都是要把闵氏子赶出京城,将龙椅还给真正的周氏子孙! 晋王勃然大怒,他才是太祖的亲孙儿,周相,不过是从侄而已,连堂侄都不是。 周相算什么东西! 第一五一章 骗子袁纲 是的,在晋王看来,开州王周相还比不上武东明,武东明打的是昭王的旗号,昭王是谁?那是先太子! 因此,晋王对同为周氏一脉的开州王也敢起兵造反,感到既鄙视又愤怒。 这种情绪甚至超过了蔡莹被找出来对他的影响。 可是坏消息接踵而来,开州王起兵的事刚刚传来,不过几日,便又传出齐王要进京勤王的消息! 没错,齐王周炽要进京勤王了! 齐王进京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因为晋王攻破了真定府,天子危矣! 齐王虽然过继给昭王了,但他实际上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 当今天子年幼,若非当年齐王过继,先帝驾崩后,便有人提议将帝位传给齐王,当时支持齐王继位的人还不在少数,若非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当今还真坐不上那个位子。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齐王一向低调,中规中矩,和其他几位王爷一样,自从当今继位之后,齐王也从未进过京城。 不过,齐王是诸位王爷当中,名声最好的,甚至超过晋王。 齐王比晋王更得读书人和百姓的爱戴。 且,晋王的财富有一大半来自重税,可齐王不是。 齐王很擅长经商之事,他与多商队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与吝啬且爱敛财的晋王相比,齐王对来经商的商贾们友好且包容,他甚至会减免商贾赋税,来吸引更多的商人前来经商,带动整体的富裕。 齐王还很看重读书人,尊重各大世家,百姓们经常看到,他们爱戴的王爷着粗布长袍,拿着书册登门求教。 除此以外,齐王平易近人,温文而雅,他如同一轮温暖的太阳,照耀着每一个人。 因此,虽然皇帝没有颁下勤王圣旨,可是当齐王宣布要进京勤王时,朝野上下竟然没有人提出反对,当然,除了晋王! 晋王快要给气死了,齐王硬生生把他衬托成了一个反派。 “打,一定要打到京城去,本王倒要看看,周炽如何勤王!” 虽然王府被打劫,虽然忽然冒出来一个老王妃,可是和齐王进京相比,这些全都变得不再重要。 冯撷英不在,因此晋王派了他身边的另一位谋士袁纲回晋阳处理这些事务。 说起这位袁纲,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袁纲还有一个名字,他叫方刚。 而方刚有一位堂弟,便是都察院左督御史方毅。 方刚的父亲和方毅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当年方家的老太君是个偏心到冷酷无情的老太太。 她偏爱方毅,为了方毅,她与全家人为敌,尤其是长子方刚。 方家的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种子,可是方家很穷,只供得起一个儿子读书,于是方老太太便勒令方刚回家种田,供方毅读书。 如果只是不让读书也就罢了,方老太太对方刚非打即骂,动不动就让他饿肚子,省下来的粗粮换而精米白面给方毅吃。 方刚十六岁的时候,方老太太为了三十两银子就把方刚给卖了,逼迫方刚去入赘给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 方刚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后来方毅高中榜眼,方老太太也因是寡母的身份受到太祖的褒奖,方毅历经三代帝王,位居高位,而方刚则四处流浪,他极聪明,自学成材,当过伙计,做过帐房,后来还做了十几年的算命先生,四处坑蒙拐骗。 前几年因为一件小事,袁纲进入了晋王的视线,晋王派人查过他的身世,得知他竟是方毅的兄长,便将他收入府中,只是这件事,晋王没对任何人说起,袁纲自己不说,晋王也不说,甚至就连冯撷英也不知晓。 毕竟,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一代名臣方毅,竟然有一个当算命先生的哥哥呢。 不过,上一次,方家兄弟差一点就见面了,晋王让人去绑架前来和谈的方毅,结果被何苒搅了局。 袁纲虽然跟在晋王身边,也以谋士自居,但在别人眼中,他和冯撷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冯撷英才是真的谋士,而袁纲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袁纲也不在意,哪怕有人当面挖苦他,他也只是哈哈一笑。 现在晋王让他回晋阳处理那些麻烦事,便有人对他说:“袁先生,恭喜啊,王爷总算是想起了你。” 袁纲煞有介事地用手指比划了几下:“掐指一算,你有一劫,可想化解?” 要想化解,那就要给银子,袁纲贱兮兮伸出了他的手。 来人呸了一声,拂袖而去,袁纲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老鼠须,得意洋洋。 袁纲回到晋阳,在王府里四处走了走,看了看,拉过一名侍卫问道:“肚子还疼吗?” 年轻的侍卫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问候他的肚子。 没错,他接连三天都在拉肚子,吃什么拉什么,不吃就拉水,差一点他就活活拉死了。 面对眼前这个讨人嫌的袁大骗子,侍卫把脸别开,没有理他。 袁纲点点头:“看来是好了,唉,王爷心疼你们,再三叮嘱,若是有谁的肚子还没好利索,可以去账上领一百两银子当医药费的,你既然好,那就不用去领银子看病了。” 侍卫:奶奶个腿! 袁纲最后走到了东路,他叫过一名内侍:“救出老王妃的那条密道在何处?” 如今王府里,已经没有人不知道那条密道所在了。 据说那群劫匪走的时候太过大意,竟然没有将密道关闭,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丫鬟悄悄上去,发现密道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于是那丫鬟便叫其他人一起出去,可却没有人敢去,无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出去,又到西路找到还活着的侍卫,将密道一事说了出来。 王府侍卫有的死了,有的受了重伤,还有一些活下来的,并非是那些劫匪手下留情,而是他们自己因为躲起来拉肚子去了而避过一劫。 袁纲越看越是感慨,感慨完了,他走出王府,他要去吃饭。 守门的侍卫问道:“厨房里有开火,袁先生为何不在府里吃?” 袁纲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怕吃完以后,像你们一样拉肚子。” 侍卫想抽死他,这个老骗子! 袁纲摇摇晃晃走出王府,在一个小摊子前坐下:“刀削面,大碗的!等等,我要看着你们煮面,看你们还敢给我偷工减料!” 说着,他真的跑到大锅前监督,压低声音,对正在专心削面的汉子说道:“告诉桃姑,我回来了。” 第一五二章 那个小花篮 惊鸿楼内,桃姑正在向何苒汇报袁纲的事。 “他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那女子是个年轻寡妇,在他被毒蛇咬了快要死了的时候救下他,后来两人便好上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私订终身。 可那时那女子还有婆婆,婆婆不想让那女子改嫁,苦苦哀求,那女子心软,便咬牙和袁纲断了。 那时袁纲还是个算命先生,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自由自在惯了,女子既然不想嫁,他也没有强求,就当这是露水姻缘,便又继续去流浪了。 可是他走后不久,黄河决堤,女子住的那个村子被淹没了。 袁纲听说以后,四处寻找,后来找到了我干娘那里。” 桃姑的干娘就是小葵,那女子在黄河决堤后侥幸活了下来,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只能混迹在流民当中艰难生存。 好不容易苦捱到孩子七个月时,还是出事了。 有一天她落了单,被另一伙流民拦住去路,那些人连大肚婆都不肯放过 小葵那时听说有人吃人的情况,尤其是一些幼儿,因此接连几天,小葵都在流民群中穿梭,没有抓到吃人的,倒是被强塞了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都是女婴,当娘的悄悄求她把孩子带走,丈夫和婆婆已经说要把孩子扔掉了。 小葵便是在那个时候听人说起刚刚看到有个孕妇被几个流民糟蹋了,看着是活不成了。 小葵大吃一惊,立刻让那人带她过去,她找到那女子时,孩子已经露出头来了。 那女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女儿生下来,小葵在她耳边大声保证,一定会替她把女儿养大成人,她这才闭上眼睛,临死时指着自己破烂的衣裳,似是有没有说出的话。 小葵在女子衣裳里,摸出一个缝在衣裳内层的用桃核雕成的小小花篮。 因为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小葵便让那孩子姓了何,后来还把她带到了顺德府。 听到这里,何苒问道:“也就是说,袁纲的女儿在咱们这里,还跟着我姓何了?” 桃姑点头:“是啊,那袁纲虽然行事做派像个骗子,可他是真有些本事的,他一边用六爻推算一边找人打听,竟是找到了我干娘,那时那孩子已经十二岁了。” 何苒来了兴趣,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桃姑笑着说道:“之前她在杏姑那里,上次我见到杏姑,她说那孩子被大当家您给要走了,这事还没告诉袁纲呢。” 何苒心中一动:“是何雅珉?” “对,就是雅珉,她以前叫小花篮,袁纲找到她之后,给她改名叫雅珉,至于姓氏,袁纲没有改,他说这个女儿他没有生过,没有养过,他不配让孩子随他的姓,再说,他也没有姓。”桃姑说道。 何苒问道:“他没有姓?” 桃姑压低声音,把袁纲的身世说了一遍,晋王能够查出来的事,惊鸿楼当然也能查出来。 更何况,方毅是名臣,又是寒门出身,不仅是他出生的村子,四里八乡,方圆百里都以他为荣。 袁纲离乡背井三十年,但是他离家时已经十七岁了,村子里有很多人还记得他。 因此,当惊鸿楼查到他的底细时,袁纲那时已经入了晋王府。 只是他在晋王府并不受重用,一直属于边缘人物,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存在。 何苒颔首:“他是为了报恩?” “那时咱们惊鸿楼还没有重新开张呢,各处也只是埋进了钉子,却没有用过,他那时的想法,就是找个大靠山,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没想到过了几年,还真用上了,晋王府的几个消息都是他送出来的。” 何苒想起方无忧的事,她对桃姑说道:“告诉袁纲,方无忧就在晋阳。” 袁纲不一定会想见这个侄儿,但是方无忧这个时候来了,还是要告诉袁纲。 没过两天,桃姑便收到了袁纲的回复,他问方无忧此番来晋阳,是不是为了齐王而来? 在此之前,何苒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烧军营这件事是方无忧的个人行为。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方无忧也不像是有人在背后指导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齐王指使,那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方无忧回到晋阳后,一直都在何苒的监视下。 虽然缉捕公文上面的画像画得不像,可通缉就是通缉,方无忧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这些日子,他和他的六名手下深居潜出,就连吃饭也是让一个人出去,买回客栈里吃。 方无忧为此非常恼火,他还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可是六名手下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方无忧倒也听劝,虽然脸色不好看,可是一连几天,连客栈的楼梯都没有下去过。 方无忧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可还是被人盯上了,一名手下从外面买饭回来,告诉大家,有人在盯梢。 于是他们决定,明天便换个住处,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盯梢,还是他们杯弓蛇影,总之,这地方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大家商量好天亮就走,可是还没到天亮,他们就出事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七个人分别住了两间屋子,当天晚上,两间屋子里都被人吹进了迷烟。 方无忧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猛的睁开眼睛,眼前并不是他住了几天的客栈房间,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个人,这人身穿黑底团花的箭袖,头发束成马尾,有几分眼熟,可是方无忧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且,仔细一看,这是一个女子啊。 方无忧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穿男人的衣裳,还能穿得这般恣意从容的。 “你是谁?爷是被你给绑架了?爷没钱?你绑了也白绑。” 何苒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无忧,你真当到了晋阳就没有人认识你了?你爹不是方毅吗?那么大的官,你家会没钱?” 方无忧原本是躺着的,听到这番话,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你怎么认出爷的?” 他是易过容的! 第一五三章 方无忧脑袋里的水 何苒冷哼一声:“下次记着把你手上的扳指摘下来。” 方无忧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指,那个扳指,他已经戴了好多年。 何苒忽然问道:“齐王就那么好?值得你忠心耿耿,连你爹的名声也要搭进去?” 方无忧又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道:“齐王本来就好。” 话一出口,方无忧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愤怒地瞪着何苒:“你诓我?” “是啊,不过你爹也觉得齐王很好,不是吗?” 当年,方毅是第一个要拥立齐王继位的,太皇太后拿出那份假的遗诏出来时,也是方毅第一个表示怀疑的,可惜胳膊没能扭过大腿,最终还是当今坐上了龙椅。 方无忧冷声说道:“那是齐王爷推行仁政,以民为本,齐王爷承继大统,乃民心所向。” 何苒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说道:“那我留你一命,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的齐王爷是如何推行仁政,以民为本的。” “你要放了我?”方无忧大喜。 “放个屁!”何苒骂道。 方无忧脸色一白:“你怎么骂人?” “凡是说齐王好的,我全都骂,能认同齐王的,和他都是一丘之貉,全都不是好东西,该骂!”何苒怒道。 “你你你,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齐王爷!”方无忧觉得自己一定是踩到狗屎了,否则为何会遇到这么一个泼妇? 何苒冷笑:“我还就骂了,我告诉你方无忧,齐王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我一定阉了他!” 方无忧一怔,不是,这女人是疯了吗?齐王爷是他见过的品德最高尚的人,这女人为何要这样污辱于他? “你,我,我,我和你拼了!” 方无忧爬起来便挥着拳头朝何苒冲了过来,何苒把踩在脚下的椅子朝他踢了过来,方无忧没有防备,被椅子一撞,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尾巴骨被摔得生疼,好不容易抬起屁股,何苒却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肩胛骨,稍一用力,方无忧便痛得眼泪直流。 他也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哭的,可是他的眼泪不受控制。 何苒忽然诡异地笑了笑,冲着外面喊道:“拿进来!” 方无忧还在纳闷要拿什么进来时,一股令他无法忍受的恶臭便扑鼻而来! 奶奶的,竟然是真香记的臭豆腐! 方无忧想要伸手捂住鼻子,可是肩胛骨被何苒捏着,一边的胳膊抬不起来,他只好用左手,可是刚一抬起,就被何苒挥手打落。 方无忧觉得真香记的臭豆腐比以前更臭了,简直是奇臭无比! “拿开,快拿开,我要被熏死了!” 何苒才不信他会被熏死,不但不拿开,还让人又提了只马桶进来。 这已经不只是臭豆腐的味道了,这是茅厕加臭豆腐的味道。 方无忧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他受不了,他的鼻子比普通人要敏感,同样的味道,别人闻到的是五分臭,可在从他鼻子里闻到的便是十分臭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方无忧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子,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看到方无忧抓狂,何苒的心情好了许多,刚才因为齐王而生出的怒火瞬间平熄了。 “说,你和黑妹是什么关系?”何苒问道。 何苒可没有忘记,当初方无忧是和黑妹一起进京的,黑妹投奔自己之后,还和方无忧悄悄在天桥会面。 当时黑妹和方无忧见面的时候是女装,所以何苒说的是黑妹,而非周沧岳。 “他是我师兄,现在你能把那臭东西拿走了吗?”方无忧嘶吼。 这倒是出乎何苒的意料。 “你知道黑妹是男的啊。” “废话,他当然是男的,否则怎么做我师兄的?”方无忧继续吼。 何苒笑了:“那你说说,黑妹为何会男扮女装?你若是肯说实话,我就把这些拿出去。” 于是,方无忧毫不犹豫地把黑妹给卖了。 方无忧是方毅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他从小一身反骨,三岁就开始离家出走,每一次都能被找回来。 可是七岁那年,他又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很不幸,真的被拐子婆抓走了。 在拐子婆那里,方无忧认识了同样被拐来的周沧岳,只不过,他是真的被拐,周沧岳是自愿被拐。 后来周沧岳带着他,从拐子婆手里逃出来,又一起遇到了他们的师父,当时的丐帮帮主。 只不过老帮主平时穿着打扮像个土财主,也没有把他们带去帮中。 虽然都是徒弟,可是两人的待遇不同。 周沧岳是孤儿,所以被重点培养,而方无忧是官家子弟,没过多久就被送回方家了。 可是他们是师兄弟的事,却是实打实的,但是师父不让他对外说起这件事,因此,师父死后,这件事便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至于周沧岳为何会变成黑妹,方无忧只知道这是师父要求的,黑妹拜师不久就被打扮成女孩子了,至于原因,他是真的不知道,周沧岳这个名字,他都给忘了。 方无忧说道:“我和黑妹是师兄弟的事儿,连我爹都不知道,我可谁都没有讲过。” 何苒:“那是你爹没有拿出臭豆腐。” 方无忧:“我恨你!” 臭豆腐和马桶终于被拿出去了,可是何苒却没有打算放走方无忧,第二天又是故伎重施,除了臭豆腐,还多加了两大桶夜香。 这一次方无忧承认,上次他被晋王抓去,其实是他故意的,他想令满朝文武更加厌恶晋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晋王竟然利用他去威胁方毅了。 何苒无语啊,这个方无忧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看来,他们的师父重点培养周沧岳,并非是因为周沧岳是孤儿,而他是官宦子弟,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那时他师父就看出来了,这位脑子不正常。 所以,师父不许他对外提起拜师的事,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师父不想承认,有一个既蠢又自作聪明的徒弟。 第三天,何苒再次故伎重施,不但有臭豆腐和夜香,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桶醋糟子。 别说方无忧了,何苒自己也差点被送走。 方无忧被熏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一边哭一边承认,他的确是从齐王那里过来的,不过烧军营这件事,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多能干啊,一下子就把晋王的军营给烧起来了。 第一五四章 蔡莹失踪 何苒对方无忧的印象,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熊孩子。 这人其实并不笨,就是缺乏社会的摔打。 既然当爹的自己不管,那就让别人替他管。 何大当家决定日行一善,替方毅管儿子。 这种熊孩子,放在外面太碍事,还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练练。 何苒相信,只要他把那一番齐王仁德的说辞原封不动说一遍,不用别人,就是一介书生的柏彦,就能让他回炉重造。 全城戒严七日,还真抓到一伙无恶不做,奸杀掳掠的家伙,这些人都是流民,在流民里为非作歹觉得不过瘾,便来了晋阳城,下手狠辣,这段时间犯下几件案子。 城门重又打开,何苒便趁着这个功夫,派鹰队去了汾州,至于方无忧和他的六名手下,则是由桃姑的人悄悄送去了青苍山。 有了袁纲的从中周旋,晋王府的事很快便处理妥当。 袁纲派人去汾州,接来了蔡杰遗孀黄氏。 黄氏是蔡莹的嫂子,让她陪着蔡莹住在秀园里,没有比这样更合适的了。 晋王的意思,蔡莹不但要活着,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还活着,所以她会继续活下去。 袁纲统计了此次王府的损失,人员死伤数目,哪些是死了,哪些失踪,分门别类,记录在册。 然后他便前往真定。 当然,这些损失当中并不包含晋王私库,并非袁纲不尽责,而是没有人知道有这个私库的存在。 袁纲到达真正府后,汇报了抓捕贼匪以及对老晋王妃的安置,又将两本册子呈给晋王,晋王略一翻看,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近身侍候他的一名内侍主管竟然是在失踪人员名单之中。 这个人失踪了? 晋王勃然大怒,难怪啊,原本内奸竟然是他! 好在本王没把私库交给他,否则说不定连本王的私库也一起端了。 晋王发了一通火,还不忘对袁纲勉励一番,次日,晋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向退到新乐的冯谢大军发动猛攻。 此刻的晋王并不知道,黄氏刚到晋王府仅三天,蔡莹便失踪了。 黄氏吓出了一头冷汗,这些年蔡莹像个活死人一样,蔡家羽翼渐丰,别说蔡莹了,就连晋王也不放在眼中。 可那是蔡杰在的时候,现在蔡杰不在了,黄氏虽然高兴大权回到她儿子的手中,可是却也知道,如今的蔡家群狼环伺,她还是要依靠晋王。 得知蔡莹竟然一直被囚禁在密室的消息之后,她和儿子们全都吓坏了。 哪有当儿子的这样对待亲娘的。 晋王对蔡莹尚且如此,对蔡家这个外家又能有多少亲情? 因此,当袁纲派人去黄氏时,黄氏毫不犹豫就过来了,她现在只想缓和与晋王的关系,她和她的儿子们,以后还要仰仗这位外甥。 可现在蔡莹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失踪了,黄氏不害怕才怪。 她连忙让带来的人在府里府外秘密寻找。 当天黄氏便收到一个消息,今天出城的人里,有两拨人嫌疑最大。 其中有一队人马出城,说是护送生病的主母去太谷问医。 最近刚刚出过事,现在虽然不戒严了,可是城门官依然谨慎,还真的探头往马车里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 而另一拨人,则是去往离石方向,马车里同样有女眷,可惜女眷戴了帷帽,城门官没有看到。 黄氏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把蔡莹送去了太谷! 瘦得皮包骨头,那不是蔡莹还能是谁? 黄氏这辈子见过的最瘦的人,就是现在的蔡宝了。 黄氏一边让自己的丫鬟假扮成蔡莹闭门不出,一边给汾州送信,让两个儿子立刻派人去太谷寻找。 她想了想,对了,还有一拨往岚县去的,那也不能忽视,谁知道那个戴帷帽的女子是不是蔡莹呢。 于是黄氏又在信上加了岚县,往太谷派人,那就顺路往岚县也派人。 黄氏虽然精明,可也只是后宅女子,这些年的精力几乎都用在对付妾室的庶子上面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岚县在哪里,也不知道太谷和岚县是不会顺路的。 还有一件事,她也不知道,那就是岚县镇与离石县相隔不远,而早在一个月前,离石县城便已经被武东明攻破,现在那里是武东明的地盘。 黄氏的信送到汾州,蔡繁荣和蔡繁茂看到信后大吃一惊。 姑母竟然失踪了,而且还是在母亲眼皮底下失踪的。 兄弟二人虽然好不容易才把家业抢过来,可是他们的根基太弱了,正是要抱紧晋王大腿的时候,本来忽然从密室里找到蔡莹,就已经是件麻烦事了,现在蔡莹又丢了,晋王十有八九会认为这是蔡家在捣鬼。 兄弟二人二话不说,便开始点兵点将。 先要派人前往太谷,无论蔡莹落在何人手中,哪怕拼尽这五百人,也要把蔡莹抢过来。 至于岚县,兄弟二人很是头疼。 岚县与离石离得很近了,如果蔡莹真是往岚县去了,十有八九是被武东明的人带走的。 那他们贸然过去,会不会落入武东明的圈套呢? 可是如果蔡莹真被武东明带走,晋王会不会认为,是蔡家把蔡莹送给武东明的? 正在这时,黄氏的第二封信和第三封信接踵而至,黄氏在信里催促两个儿子赶快派人,她快要急疯了,又担心儿子们舍不得人手,她在信里又说了一番自己这些年来忍辱负重,为他们争得这份家业的艰难。 看完这两封信,兄弟二人决定搏一把。 他们派了五千人马前往岚县,这样一来,有五千兵马,即使遇到武东明的军队,也能抵抗一二。 既然岚县派了五千人,那就也往太谷派三千人马。 还有晋阳,那些贼人为何会选在此时洗劫晋王府?说来说去就是因为晋王把能带走的兵马全都带走了,现在晋王兵力空虚。 那他们就再往晋阳派些兵马,不说别的,护住晋王府总行。 于是蔡氏兄弟在往太谷和岚县派出八千兵马的同时,又往晋阳派了三千人,这三千人的职责便是保护晋王府,保护黄氏。 第一五五章 平地惊雷 蔡家兄弟忙着调兵遣将的时候,何苒却已经派人给武东明送信了。 而就在这时候,何苒收到消息,如兰的外甥江奔带着儿子江涛,率领五千兵马进关,前往青苍山。 当年,何惊鸿有两员大将,便是被世人称为锦绣娘子和如兰娘子的李锦绣和如兰。 何惊鸿失踪之后,如兰与小妹如意前往关外,建起两座惊鸿楼,之后如兰战死,如意带着其他人留在关外。 后来如意在关外招赘,生下了江奔。 如意虽然是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但关外苦寒,加之如意早年受过重伤,前几年,如意出入便只能依靠轮椅。 李锦绣写信给她,只说何苒是何大当家的传人,如今已经接管惊鸿楼和青苍山,如意二话不说,便让儿子江奔率领三千人马前来投奔。 江奔在关外出生长大,十五岁便领兵剿匪,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江涛随他进关,次子江潮留在祖母身边尽孝。 收到这封信后,何苒非常高兴,又为如兰的死而叹息。 五千兵马进关,是一件大事,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进来,尤其是他们还携带武器,所以只能假扮成普通百姓分批进来,至于武器,就更是难上加难。 恐怕直到何苒回到青苍山,这五千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进来。 何苒暂时指望不上,因此,早在袁纲还在晋阳时,何苒便飞鸽传书,让何秀珑率领一千人入晋地支援。 何秀珑是何家村里土生土长的一员女将。 当初何苒从村子里选择了五百青壮,何秀珑蝉连三次大比武第一名,因为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被何苒任命为旗官,后来又提拔为千户,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女千户。 命令传到青苍山,陆臻沉着脸,通知正在西山练兵的何秀珑整装待发。 陆臻的心情很不好,何苒让何秀珑前去驰援,却没有叫他。 明明他比何秀珑更有经验。 就是因为何秀珑是女子,跟在何苒身边更方便吗? 陆臻扯下一把草,用力扔出去。 可惜草太轻了,只能扔到近处。 空中传来一声贱兮兮的笑声,陆臻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小八。 “你怎么又来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小八落在他的肩膀上:“大郎,你该吃药了。” 陆臻:“你才吃药,你全家都吃药。” 话一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居然和小八是一样的。 不对,小八这些话都是和谁学的? 恐怕有一半都是来自何苒。 也就是说,私底下的何苒是这样的? 陆臻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又是兴奋又是落寞。 一定是他在枫树岭待得太久,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小八看着他,像人类一样叹了口气:“大当家再不回来,小也要像你一样了,小八不想当傻子。” 陆臻:“滚!” 小八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拍着翅膀飞走了。 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绿色身影,陆臻嘟哝:“什么人养什么鸟,全都那么无情。” 与此同时,黑妹又在写信,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他不认字这件事了。 他在信里告诉何苒,开州王派了一个叫牙可利的胡人领兵,开州军里有很多胡人,这些胡人混在开州军里有多年,只是以前隐藏得很好,因此外人都不知道。 现在开州王造反了,就不用再隐藏了,还任命了牙可利做大将军。 另外,开州王还把自己的两名姬妾送给了牙可利,牙可利非常好色,特别喜欢汉人美女。 何苒收到黑妹的来信时,何秀珑和她的一千人已经进入晋地,并且到了汾州。 而那时,蔡氏兄弟已经派出一万余人前往太谷、岚县和晋阳。 一天之后,黑山铁矿的矿监王金生派了一个干儿子前来报信,黑山铁矿的矿奴发生暴动,杀死了两名主管,并且打伤打死了三十多名矿兵。 王金生当时刚好也在矿村里,他侥幸逃走,可是受伤了,一只眼睛受了重伤,可能保不住了。 黑山铁矿现在是晋王的产业,但是晋王远在晋阳,平时有点什么事,还是要由蔡氏前去解决。 也就是说,蔡家送给晋王父子的各个矿山,收益全归晋王府,管事的也是晋王府派来的人,可是出了事,去善后的却是蔡家。 听说居然有暴动,蔡繁荣大怒。 他父亲蔡杰在世的时候,那些矿奴全都老老实实,只会当牛做马。 现在蔡杰死了,不但那些商贾们不愿意再给蔡氏送钱,就连这些矿奴们,也敢挑衅蔡氏了。 现在正是蔡家兄弟在晋王面前刷好感的时候,王金生又是晋王信任的人,现在他受伤了,蔡繁荣急得不成,哪怕听到亲爹蔡杰死讯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着急。 黑山的矿奴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三成是老弱,所以蔡繁荣只带了二百人便去了矿村。 黑山周围方圆三里都属矿山范围,设有关卡,没有牌子不得通行。 守关卡的矿兵看到来的是蔡繁荣,激动得热泪盈眶:“蔡大将军总算来了,那些矿奴们像疯了一样,杀了好多人,可吓死我了,万一他们冲出来,那可怎么办啊。” 蔡繁荣皱眉,他知道有一部分矿兵都是从蔡家送过来的,这个废物该不会也是蔡家送来的。 无论是矿山还是矿村,全都不是那些矿奴们能轻而易举跑出来的,否则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出过多少事了。 直到此刻,蔡繁荣也没把那些暴动的矿奴们放在眼里。 他带着二百多人昂首挺胸走进矿区,可是刚走了一里多地,他们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只听一声巨响,尘土夹杂着血肉四处飞溅,蔡繁荣被炸飞出去,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只脚已经没有了。 蔡繁荣又惊又怕,脑袋被炸得嗡嗡作响:“石炸炮,是石炸炮!” 一条身影从他背后出现,手中寒光一闪,蔡繁荣的脑袋便被割了下来。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先是一个人在喊,接着,四面八方都是喊声。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第一五六章 让你受苦了(月票满百加更)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冬瓜而言就像是做梦一样。 刚开始,大牛对他说,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他只管跟在阿金和阿银身边就行了。 大牛是冬瓜刚到这里时认的大哥。 后来阿金和阿银来了,他们对冬瓜非常照顾,他们很有本事,帮着大家躲过几次监工们的毒打,有一次大牛差一点在矿洞里出事,也是阿金和阿银把他救出来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金和阿银就成了他们这些矿奴里的老大。 大家全都听他们的,就连大牛也听他们的。 昨天晚上,王太监没回自己家,住在了矿村里,今天早晨就出事了,以前像狗一样的矿奴们,忽然发起狂来,他们抢过监工手里的皮鞭,一鞭一鞭抽在监工们的身上。 他们甚至杀死了两名主管。 他们拿起可以找到的所有工具与矿兵搏斗,一名矿兵挥刀向冬瓜砍过来,阿金硬生生替他挡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 阿金夺下那名矿兵手里的刀,塞到冬瓜手里,让他拿着防身。 冬瓜是个聪明的孩子,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他感激地问他:“阿金哥,是不是岳哥让你来保护我的?” 阿金笑着说道:“是桃姑派我来的,你是何大当家要找的人。” 冬瓜怔住,何大当家? 矿兵的人数远远多过矿奴的数量,更何况矿奴手里的武器也不行,见寡不敌众,阿金和阿银没有恋战,他们已经在这里有些日子,对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他们带着余下的矿奴躲进矿洞,矿洞里地型复杂且危险,矿兵们不敢贸然进去,正在想法子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 “蔡繁荣已死,蔡氏必亡!” 一名矿兵冲到外面,便看到被高高悬起的人头。 “那是蔡二公子!” 蔡繁荣不止一次来过黑山矿山,这里的人全都认识他。 而且他们也知道,蔡杰死后,蔡繁荣便是蔡氏的话事人。 虽然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蔡繁茂,但蔡繁茂有残疾,不良于行,所以蔡氏只能是蔡繁荣的。 “天呐,蔡二公子死了!” “是啊,他真的死了,那我们怎么办?” “是谁杀了他?” “难道杀死蔡二公子的人,是和这些矿奴一伙的?” 这个认知一旦产生,带给矿兵们的便是深深的恐惧。 他们虽然只是矿兵,可他们也是晋王的人啊,这里是汾州,是蔡氏的地盘,可这些人却在这里杀死了蔡繁荣,那他们呢,他们只是小人物。 “我们投降。” 矿兵们四下看看,只见那颗高悬的人头正在向他们走近,越来越近,他们看清楚了,有很多人,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有男有女,乍看上去像是一群普通百姓,可是仔细一看,他们手里有刀,眼里有杀意,他们会杀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高声说道:“檄械,不杀!” 不知是谁最先将手里的武器扔在地上,接着,便是一阵兵器触地的声音,他们只是当兵的,只要安心做个俘虏便行了。 征兵不易,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不会轻易杀死俘虏,当然,如果俘虏非我族类,那就另说了。 已经有矿兵开始在想,这些不知是不是正规的军队,如果是军队倒也罢了,可千万别是土匪。 何苒指挥手下士兵将这些矿兵先捆了,和蔡繁荣手下的残兵安置在一起,她又让人清扫战场,将藏在矿村里的几个监工找了出来,确定矿村内没有危险了,何苒这才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听到熟悉的哨音,阿金和阿银大喜,对矿奴们说道:“我们的人来了,现在大家全都安全了,跟着我们一起出去。” 众人大喜,一名矿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金哥,你们是什么人啊,会放我们回家去吗?” 阿金骄傲地说道:“我们是苒军,你们想继续挖矿就挖矿,想参军就参军,想回家当然也行。” 那名矿奴还想问,如果他想继续挖矿给不给工钱,他们都是被买进来的,没有工钱,可他觉得,如果能给他工钱,他也可以继续挖矿,他不怕吃苦,就怕没有钱赚。 可是他没有机会问了,因为阿金阿银已经带领他们走出了矿洞。 矿村里有很多很多人,有男还有女,矿奴们非常紧张,他们受尽打骂和奴役,看到有这么多人,他们本能地想要躲起来。 何苒冲着阿金阿银点点头,她不认识他们,但是如果这些矿奴当中,有谁是惊鸿楼的人,那一定是他们。 “我叫何金,他叫何银,我们是奉桃姑的命令来这里的。” 何苒微笑:“我是何苒,欢迎你们归队。” 何金和何银互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激动。 何苒,何大当家! 何大当家竟然亲自来了。 何金把冬瓜叫过来,对何苒道;“这就是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冬瓜:“哎哟喂,你就是瓜爷,好家伙,总算是找到你了!” 瓜爷? 这是什么称呼? 那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抓抓脑袋,咧开大嘴,冲着何苒说道:“我,我是丐帮的,姓陈。” 何苒知道了,这位就是汾州平阳这一带的丐帮老大,人称陈老大。 炸死很多人,又炸伤蔡繁荣的石炸炮就是丐帮的人弄来的,也是他们悄悄杀死关卡的守卫,又将石炸炮埋在蔡繁荣的必行之路。 否则何苒初来乍到,还真搞不到这东西。 先前在关卡上冲着蔡繁荣哭叽叽的那名矿兵,也是丐帮的人。 这时,冬瓜忽然对何苒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来我家吃饭的那位公子。” 何苒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冬瓜扁了扁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我不苦,真的不苦,求求你,去救救我姐姐,好不好?” 何苒微笑:“放心,你姐姐在我们那里,她一切安好。” 第一五七章 坐地分赃 而此时,蔡氏兄弟派往岚县的人马遭遇了伏击! 从他们进入岚县地界开始,便已经落入了圈套。 这些年,朝廷派到晋地的官员全都待不了多久,要么死在任上,要么被灰溜溜赶出晋地,但凡能够留下来的,都是给晋王交过投名状的。 这样一来,蔡杰就不满意了,在他的地盘上,连晋王的人也不能有。 文官如知县知州,武官的百户千户,一卫指挥使,要么是他的人,要么就是被他抓住把柄的人。 知府他无法操控,那就架空,总之,他的地盘里只能是他说了算。 他的地盘,水泼不进,晋王千方百计,也只不过塞过去几个老太监而已。 于是蔡杰连同整个蔡氏,越来越目中无人,好大喜功。 在当地百姓眼里,蔡家军比土匪还要可怕,土匪抢完就跑,蔡家军抢完还要抢。 可想而知,这些年来,蔡杰的军队疏于操练,又没有打过硬仗,今天刚一发现中了埋伏,领兵的将领蔡红章就慌了,当他看到对方打出的旗号是武字旗和昭字旗,蔡红章就知道麻烦了,他遇到武家军了。 更让蔡红章没想到的是,带兵围剿他的,竟然是武东明本人。 武东明在娘胎里就在学兵法了,他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打鞑子,作战经验丰富,不要说是他亲自领兵,就是他手下随便一个部将,也比蔡红章能打。 否则,何苒为何要挑了他做合作伙伴? 整场战役只用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蔡红章以及他的副将全部被斩首,余下的俘虏年纪大的遣返原籍,年轻的打散编入军中。 副将笑着说道:“大将军,这场仗打得可真痛快,不知道大公子那边如何了。” 武东明骂道:“那个榆木疙瘩,别给老子丢脸就行。” 他看了看正在休息的士兵们,大声说道:“今天晚上,全都吃个饱饭,明天一早就把静县打下来。” 而此时的何苒,也已经和武骥的军队汇合。 看到站在面前的武骥,何苒笑着说道:“既然派你来了,那就是说武大将军同意了我的提议。” 武骥点头:“家父的意思,平阳和汾州的铁矿归大当家,煤矿咱们两家平分,至于忻州的铁矿” 没等武骥把话说完,何苒便笑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令尊拿下岚县之后,便要直扑静县了,打下静县,忻州的大门便打开了,看来是要抢在我前面,拿下忻州的铁矿了。” 武骥面上一红,年轻人脸皮薄,不如他爹老皮老脸。 明明是何苒好心通知他们到岚县埋击蔡家军,也是何苒主动提出要把平阳和汾州的矿山分他们一杯羹的,可现在父亲却直接去打忻州了,说起来有点不仗义。 何苒却似全不在意:“无妨,咱们是合作嘛,无论是令尊打下来的,还是我打下来的,那都是在晋王身上割肉,晋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何苒越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武骥便越是不好意思。 于是在三天后,当他的一万大军与何苒的一千人齐心协力,将汾州彻底收入囊中后,他主动提出让何苒的人先进蔡家堡抢东西。 等到何大力和他的人抢了一轮之后,武骥才让人进去一起抢。 蔡家军留在汾州的还有五千余人,一场仗下来活下来一半,这一半人马,何苒说她全都要了,武骥没好意思反对。 打平阳城没费功夫,平阳知府听说来的是昭王军队,主动打开了城门。 平阳城里仅有不到一千驻军,但是平阳府下辖三十五州县,除了其中有几个县早前便已经归武东明所有以外,其他各县均有驻军,比如范县的蔡千户,就是周家堡那些人的靠山。 武骥还想和何苒一起再收复几个县,何苒却大手一挥:“先别急着打仗啊,咱们分矿。” 平阳也有矿,晋王的矿,蔡家的矿,此时不分更待何时。 何苒慨叹,晋地真是个好地方,只要是有矿的地方,何大当家都喜欢。 三天后,何苒和武骥便把该分的全都分了,武骥安排了人手之后便带着他的人马走了,走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生怕何苒问起他是不是要去忻州。 何苒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如果她的武东明,她也会抢在前面打忻州。 是啊,她也想打,可她现在实力还不够,没兵,没武器。 打平阳,顶多是和蔡家的军队碰上,蔡杰死了,蔡繁荣死了,就连残疾的蔡繁茂也被她的一刀砍了,现在的平阳和汾州就是一团散沙,她不怕。 可是忻州就不一样了,那里是晋王的军队,晋王至少留了四成兵力在忻州。 武东明比她皮糙肉厚,这种拔老虎须的事,就交给武东明。 何苒将何秀珑手下的一千人,与在汾州和平阳先后俘虏的四千多人,全部整编,两天后,由何秀珑领兵,展开了对平阳下辖各县的进攻。 现在的天气已经转凉,蔡氏兄弟虽然已经死去多日,但是他们的人头用石灰硝过之后,并没有腐烂,因此,何秀珑攻打这些县城的时候,每每都让人把蔡氏兄弟的脑袋高高挑起。 知县们得知蔡氏兄弟已死,便知大势已去,他们又不傻,难道还能指望晋王来救他们吗? 等到晋王杀回来,他们的尸体早就凉了。 更何况,何秀珑遵照何苒的指示,派人在城门前高声骂阵,只要知县主动献城,进城之后保证不会烧杀抢掠,但如果不献城,等到他们打进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并且,何秀珑还传达了何苒的意思,县城接管之后,原本的知县还可留在此处继续当官。 识时务的人还是很多的,何秀珑的这五千人马,只用了十天,便收复了七个县。 而此时的何大力,已经去征兵了,现在何苒有钱,她打开汾州之后,便让人去晋阳挖箱子去了。 现在她征兵的钱,都是晋王给她的。 用别人的钱干自己的事,那叫一个爽。 第一五八章 她想当皇帝 打下平阳城后,何苒便飞鸽传书,命小梨带人护送冯撷英来平阳。 小梨来枫树岭要人时,陆臻才知道这件事。 那股子委屈的情绪又来了。 何苒调冯撷英过去,却不调他。 不仅是冯撷英,何秀珑早就去了,而且肯定打仗了。 其实陆臻冷静下来,已经想明白何苒为何不让他出去了。 何苒是为了保护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在京城,李锦绣的三个儿子当中,有在朝为官的,还有领兵庶边的。 李锦绣可是跟着她走,可是武安侯府其他人却不一定会同意。 尤其陆家二房还尚了公主。 虽然早就想通了,可陆臻心里还是不好受,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知,就是委委屈屈,很难受。 小八飞了过来,落在他的面前:“小白脸,八爷要飞出大山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陆臻没好气:“要滚快滚!” 小八呀的一声飞了起来,停在半空,冲他喊道:“光棍光棍光棍!” 然后便拍着翅膀飞走了。 小梨要带它一起去找大当家啦,八爷就要母子团圆啦! 陆臻望着小八的身影,决定要给何苒写一封信。 他打了草稿,又把草稿改了几遍,这才交给小梨。 小梨和冯撷英离开青苍山时,又带了一千人,这一次领兵的是韩霆。 和何秀珑一样,韩霆也是何家村土生土长的孩子。 他的祖父祖母都是何家军的人,他是何家军的第三代。 他们离开青苍山时,江奔和江涛以及他们从关外带来的五千人马终于到了! 何苒早有准备,江奔父子到了之后,便去了西山调整状态,何苒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待到冯撷英一行终于到达平阳时,何秀珑已经打下了大半个平阳府,何大力新近征募的五千人也已经到位。 而就在此时,忻州传来消息,武东明受伤,武骥代替父亲带领大军连夜退回离石! 武东明接连打下岚县和静县,斗志昂扬,便去抢晋王在岢县的铁矿了,结果,败了。 何苒立刻写信慰问,还让人送去了一支百年老参。 这支百年老参是从晋王私库里得来的,何苒借花献佛。 武东明收到之后,感慨万千,想到自己瞒着她攻打忻州的事,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那么着急去打忻州,就是冲着忻州的铁矿去的,人家何苒拉他一起打汾州,打平阳,还分给他好几个煤矿,他转头就瞒着何苒去抢忻州铁矿,如果抢到了也就罢,被符燕升留在忻州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武东明躺在病榻之上,把武骥叫到身边:“要不你想想法子,看看怎么才能让何苒嫁给你。” 听到父亲又提起这件事,武骥哭笑不得:“爹,何大当家哪里是我想娶,就能娶到的,您太高估儿子了。别说是娶,就是入赘,她也不一定会要我。” 武东明瞪他一眼,这个儿子他不想要了! 这是嫡长子,不想要也不行。 老父亲只能苦口婆心,卖惨谁不会? “如果这次那把刀再多砍上那么一两寸,爹这条老命就要搭进去了。 想想曾经的蔡氏,蔡杰那么不可一世,可是他死之后,偌大的蔡氏连三个月都没能撑过,就被斩尽杀绝了。” 武骥忙道:“爹,您和蔡杰不一样,我们武氏也不是蔡氏,您不要妄自菲薄。” 武东明摇摇头:“何苒非池中之物,她现在也只是在利用我们,一旦她的翅膀硬了,便会弃我们而去,到那时,便没有人能挡住她了。” 武骥一怔:“爹,您说过的,她只是女子。” 武东明:“她是女子,可你是男人啊,你把她娶了。” 武骥无言以对。 不过,看到何苒送来的那支难得一见的百年老参,武骥也觉得过意不去,回到离石后,他便将在岚县和静县抢的东西分出一半,让人送往平阳。 何苒收到这些东西,便亲自写了一封信,通篇都是对武东明父子的赞美之词,她把信写完,拿给冯撷英看,冯撷英看过之后,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这世上,竟然有人把奉承之词写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果女子也能考科举,何大当家肯定榜上有名。 冯撷英把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何苒郑重点头:“那我们就为了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而努力。” 冯撷英一怔。 当年的何惊鸿,在她大权在握的那些年里,虽然组建了一支女子军队,但是却从未提过让女子参加科举的事情。 何惊鸿没有提议过的事情,何苒却想做。 冯撷英想起了每天被功课搞得焦头烂额的小昭王。 莫非是他想错了? 何苒根本就不想像何惊鸿那样,养大一位皇帝,并且扶持他登上帝位? 难道何苒是想自己当皇帝? 冯撷英连忙让自己不要继续深想下去。 还是想想当年的何惊鸿。 冯撷英查看过很多关于何惊鸿的文献,至少在这些文献之中,未曾记录过何惊鸿提拨女子做文官的事,由此可以推断,女子参加科举的事,也没有过。 女子参加科举,无论是在太祖年间还是现在,都会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何惊鸿或许也曾经想过,但她并没有去挑战道德规矩和世俗眼光。 野史里的何惊鸿性情散漫,嗜酒,但酒品极好,从不撒酒疯,喝多了便对酒当歌,是个极洒脱的女子。 何苒同样喜欢酒,就是不知道她喝多了,酒品如何。 冯撷英发现自己想多了,便将信还给何苒,微笑说道:“写得很精采。” 何苒高兴了,冯撷英这样的大文豪都说她写得精采,那一定是真的精采,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很开心。 她还给陆臻写了一封回信,同样是赞扬,发自内心的赞扬。 陆臻把军队操练得很好,如果是陆臻亲自领兵,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好。 可惜,在武安侯府没有正式倒戈到她这边之前,她不会让陆臻暴露人前。 就连青苍山里,知道陆臻真实身份的也没有几个人。 第一五九章 皇城危矣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传到了平阳。 忠义侯谢鸿明死了。 此番朝廷派出的征讨晋王的军队被称为谢冯大军,冯是冯赞,谢便是忠义侯谢鸿明。 惊鸿楼的探子送来的消息,谢鸿明并非战死,而是被暗杀的。 刺客当场自刎,是两名女子。 何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名女刺客,就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是晋王培养的女杀手。 鹤林观便是晋王父子培养杀手的地方,蔡莹也是在那里出事的,何苒一直觉得,鹤林观里的秘密肯定不只这些。 可惜鹤林观位于忻州的五寨,至少目前,她如果想去,也只能带上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过去。 她现在没有时间,只能等到将来打下忻州之后,再去看看这座早就知道的鹤林观了。 现在谢鸿明一死,官兵军心涣散,就连冯赞也大受打击,指挥失误,晋王乘胜追击,接连打下几个州县,如今已到清苑! 清苑距离京城只有三百余里! 京城告急。 何苒给李锦绣去信,让她时刻关注小皇帝的动向。 此时的皇宫之中,太皇太后和皇帝这对祖孙俩,终于想到一处去了。 他们都想迁都! 自从齐王进京勤王之后,朝堂里便发生了变化。 先是郭首辅在家里从楼梯上摔下来,摔伤了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郭首辅又上了年纪,短时间内都不能进宫了。 郭首辅这一病,其他几位阁老便成了没嘴的葫芦,齐王说什么,他们都只有附和。 至于小皇帝说的迁都,齐王刚开始是不同意的,无奈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轮流哭,甚至还跑到太祖圣像前面哭,齐王终于同意。 其实迁都这件事,自从晋王打下平山卫之后,太皇太后便在考虑了。 她一直不喜欢现在这个京城。 她在这里被幽禁了四十多年,那些年里,她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是她却不想,以现在这种方式,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 可不离开是不行的,晋王不会杀死她,却会像他祖父那样,将她继续幽禁。 她已经老了,她没有下一个四十年。 她不想老死在冰冷的宫殿中。 小皇帝也不喜欢这里,他经常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幼时住过的宫院,他就会想起很多往事,每当那时,他便怀疑自己真的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被闵家换进来的野种。 所以他要换个地方,他还年轻,他要重新开始。 至于迁都的地方,又是一番争论。 太皇太后原本的理想都城是洛阳,可是现在不行了,开州王造反了。 开州距离洛阳虽然近千里,但是旁边蹲着一头狼,她这把老骨头都会吓得散架。 最终,齐王提议迁都金陵,虽然从京城到金陵路途遥远,但是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全都同意了。 如果可以,他们甚至还想迁得更远一些,离这些乱臣贼子越远越好。 可惜他们也不傻,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早日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若是以前,别说是迁都了,就是去行宫避暑,也要准备许久。 可是现在晋王已经打到清苑了,眼看着就要进京,谁还顾得上那些排场。 要走的不是只有皇帝和太皇太后,还有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 迁都一事一经传出,很多百姓也动了要跟着一起逃走的心思,京城里乱做一团,甚至有人开始抢劫商铺。 陆畅走出惊鸿楼,便看到一伙既像流民又像混混的家伙正在附近转悠,时不时向这边瞟一眼。 陆畅冷笑,好大的胆子,连惊鸿楼的主意也敢打。 陆畅冲着身后吼道:“抄家伙!” 只见眨眼之间,十几名手持长枪和大朴刀的丫鬟冲了出来,陆畅高声喝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把惊鸿楼守好了,谁敢打惊鸿楼的主意,只管往要命的地方招呼!” 既然乱了,那陆姑娘当街杀几个人,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刚才还在这里转悠的闲汉们顿时做鸟兽散。 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家银楼,惹不起惊鸿楼,难道还惹不起其他的? 没过多久,陆畅便听说京城里有三家银楼被抢,甚至有家的掌柜还受了重伤。 陆畅和府里说了一声,她索性不回家了,吃住都在惊鸿楼。 而此时的武安侯府中,剑拔弩张。 武安侯陆屏南调回京城后,虽然已经交出边头的兵权,可他手里还有五千卫军,齐王的意思,陆屏南和他这五千卫军要留在京城,一旦晋王打过来,就要靠他们拖延时间,避免晋王追上来。 也就是说,武安侯和他这五千人,是要留下送死的。 以武安侯的性子,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忠君报国,这是他从娘胎里就懂得的。 但是武安侯夫人不答应,如今儿子不知去向,丈夫又要留下送死,她的心都碎了。 妻子的眼泪阻挡不住武安侯,他已经打定主意。 武安侯夫人只好来找婆婆李锦绣,哭得梨花带雨。 李锦绣冷哼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没有想过,你儿子怎么样了?兵荒马乱的,他是不是还活着?” 关于陆臻的去向,在这个府里,只有李锦绣和陆畅知道。 就连身为父母的武安侯夫妇,也只是知道那个犟种儿子离家出走了。 至于二房和三房,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陆臻去城外养伤了, 虽然他们觉得这养伤的时间有点太长了,但是李锦绣不说,他们也就不敢问。 现在李锦绣问了,武安侯夫人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臻儿,臻儿他还好?” “哼,还没死。”李锦绣冷冷地说道。 武安侯夫人被噎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怎会不担心儿子,她是不敢担心,她连问都不敢问,每次刚问一句,就被婆婆噎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臻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不心疼他?可是儿媳知道,他有您照应着,儿媳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心安了,您才是咱们家里的定海神针。” 李锦绣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来人,把二房和三房的人全都叫过来,再去知会公主一声,她若是有空,便过来坐坐。” 李锦绣口中的公主,便是她的二儿媳,锦山公主周丽茹 第一六零章 留在京城 一个时辰之后,除了在边关的陆二、“城外养病”的陆臻以及还在惊鸿楼的陆畅,陆家其余人全都来了,就连锦山公主也从同一条街的公主府过来了。 面对自己的儿孙,李锦绣问道:“你们拖拖拉拉这么半天才过来,是在收拾细软,整理行装,准备追随圣上去金陵了。” 众人正想说是,察觉到老太君话里有话,便没有吭声。 只有年仅七岁的小孙女好奇地问道:“祖母,咱们家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吗?以后还回来吗?” 李锦绣冲她招招手:“薇儿,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小孙女从母亲身边跑过来,依偎在祖母腿上。 李锦绣抚摸着孙女的头发,目光在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以及孙媳妇身上一一扫过,停留在孙媳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孙媳红着脸点点头:“让祖母挂念了,孙媳好多了。” 李锦绣微笑颔首,重又正色说道:“你们不用收拾行装了,倒是可以把金银细软归拢归拢,咱们家不走,就留在京城。” “啊?”说话的是三夫人,她也怀了身孕,预产期在下个月,她是不想走的,可是又担心留下会有危险。 李锦绣的目光在三夫人的肚子上扫过,她看向锦山公主。 “公主是如何安排的?”李锦绣问道。 按理,身为公主,哪怕已经成亲了,无论婆家如何,她也是要跟随皇帝南下的。 可锦山公主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并非是皇帝的女儿,而是宗室女。 她虽然和开州王不是同一个房头的,但是自从开州王起兵之后,在京的所有宗室,都被皇帝和太皇太后嫌弃了。 如果这些宗室们不是主动跟随,皇帝还真不一定会带上他们。 听到婆婆问起她,锦山公主说道:“二将军没在京城,儿媳全听婆母的。” 陆二现在边关呢,恐怕还不知道迁都的事。 李锦绣满意地点点头,她又看向武安侯夫人,这是她最不待见的一个儿媳,可却是嫡长媳。 虽然婆婆还没有正式宣布,可武安侯夫人已经想到了。 她难道在这个时候大闹吗? 把婆婆和丈夫全都留在京城,然后她一个人跟着圣驾南下? 不,她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就这样,大不了就一家子一起死,好在臻儿不在。 想到陆臻,武安侯夫人终于找回了她身为嫡长媳的责任感。 她知道要说什么了:“要不,要不就送孩子们出京” 李锦绣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松了口气,这是准备慷慨赴义了? “放心,孩子们会有安排。” 此话一出,李锦绣感觉到屋里的气流都不一样了,这是全都松了口气? 他们莫非是以为我这老婆子带着一大家子去送死? 这一个个的,都想什么呢。 不过,一大家子,没有持反对意见的,也没有自作聪明跳出来说三道四的,李锦绣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低下头看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孙女:“咱们留在京城,薇儿害不害怕?” 薇儿眨着大眼睛,摇了摇头:“有祖母在,薇儿不怕,娘说祖母是定海神针。” 李锦绣满意地看一眼三夫人,这个儿媳是续弦,虽然年轻,倒是也还算懂事,至少把孩子教得很好。 李锦绣朗声说道:“我们家留在京城,晋王想要进京,就要先过我这一关,我李锦绣的大枪还没有生锈呢!” 李锦绣的这番话,当天便传到了齐王耳中,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一个想传,一个想听,一拍即合,李锦绣便让齐王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 齐王的神情有一刻的怔忡,陆家是开国元勋,忠心耿耿,因此,齐王才会让武安侯留在京城拖延时间,保证皇帝顺利南下。 说白了,就是借此机会,把武安侯从皇帝身边剥离。 武安侯勇猛,可手下也只有区区五千卫军,就连谢冯十万大军也抵挡不住晋王,武安侯的这五千人,就是留下送死的。 如武安侯和忠义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齐王所用的。 既然不能成为助力,那就除掉。 只不过齐王没有想到,武安侯府,连同忠勇夫人李锦绣,竟然如此刚烈,不用逼迫,他们自己就存了要以身殉国的忠义。 齐王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幕僚说道:“孤最敬重这样的人了,可惜孤来京之后,一直未能与武安侯和忠义侯相交,孤终生抱憾矣。” 忠义侯已经死了,武安侯虽然还活着,可也离死不远了,他当然要抱憾终生了。 齐王其实是不想让忠义侯谢鸿明死的,谢鸿明若是还活着,还能抵抗晋王,可惜晋王派了杀手把谢鸿明暗杀了,齐王为此很难过,面对文武百官,他哭得泣不成声。 齐王亲自为谢鸿明写了祭文,并且追封了谢鸿明。 没错,如今的圣旨,其实都是齐王写的,他写完,再让小皇帝盖上玉玺,无论小皇帝愿不愿意,都要按他的要求,把玉玺盖上。 齐王已经准备,到了金陵之后,就给武安侯陆屏南也写一篇祭文,不仅是武安侯,还有忠勇夫人李锦绣。 李锦绣的声名,远远高过她的公爹、丈夫和儿子们。 这样的一位女中豪杰,值得一篇流芳百世的祭文。 武安侯府内,李锦绣正在和儿子陆屏南商量家中子孙的去留。 “你也觉得该把孩子们送走?”李锦绣问道。 武安侯陆屏南所答非所问:“娘,陆臻在何处?” “你觉得他该在何处?”李锦绣反问,目光炯炯,看着眼前已逾中年的儿子。 “他他是不是在青苍山?”陆屏南问道。 “是,他在青苍山,那小子出息了,他在练兵,给大当家练兵,大当家写信夸奖他了。”李锦绣与有荣焉,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孙子,有她的血气。 “大当家何大当家,就是真定何家的那个?” 这件事,陆屏南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这门亲事不算数了,当时妻子很不高兴,他还劝了几句。 他知道母亲和那位何姑娘之间是有秘密的,但是母亲不说,他就是想问,也不能问。 第一六一章 谁敢惹我就挖他祖坟(月票满百加更) 李锦绣忽然觉得老大有点婆妈,都说了是大当家了,你还问是不是那个真定何家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还想拿着婚约要说法吗?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说了是何大当家,那就是何大当家,你儿子现在给何大当家练兵,你侄女在给何大当家看场子,你还有要问的吗?” 陆屏南不敢再问了,老母亲要发飚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娘,您是准备把孩子们送到青苍山吗?现在晋王的军队已经打到清苑了,要把孩子们顺利送到青苍山,怕是不容易。” “那就换个地方,也不用全都送走,就把陆淳、陆谦和薇儿送走,陆淳大一些,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了。” 李锦绣向来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当天晚上,这三个孩子便被悄悄送出了京城。 次日,齐王假惺惺地派人来到公主府和武安侯府,要接锦山公主和她的儿子媳妇一起南下。 李锦绣勃然大怒,这哪里是好心,这是要人质! 让武安侯府送死还不够,还担心他们死得不利索,更担心远在边关的陆二听闻全家死光光的噩耗后会造反,所以要带走陆二的妻子儿女做人质。 李锦绣冷着脸,让人给锦山公主带话:“你自己看着办。” 傍晚时分,一名嬷嬷带着十几个宫女和内侍,来到公主府。 锦山公主一身大妆端坐堂上,那名嬷嬷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锦山公主的儿子和媳妇,她挤出一丝笑容:“殿下,怎么没见几位公子和少奶奶们?” 嬷嬷在来之前就知道了,锦山公主的大儿媳已经有了身孕! 齐王爷可是说了,哪怕其他儿媳不来,也要把这个怀孕的儿媳一起带上。 锦山公主唔了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还要让本宫的儿子媳妇来给你磕头见礼不成?” 那位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老奴冤枉,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啊。” 锦山公主冷哼:“冤枉?本宫可没有冤枉你,你不过是个奴才,竟然就敢如此羞辱本宫,来人,把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轰出去!” 嬷嬷大吃了一惊,不是,她说什么了,怎么就目无尊长了? 她不就是说了一句怎么没见几位公子和少奶奶吗? 直到嬷嬷连同她带来的人,被一群手拿木棍的婆子赶出公主府,这位嬷嬷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根本就没有说错话,这是锦山公主在没事找事,无论今天她说什么,锦山公主都会把她轰出来。 嬷嬷没敢停留,连忙跑回宫去,进了宫,她便去求见齐王,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齐王冷笑,锦山公主不过就是一个没有父母兄弟的宗室女而已,当年太宗想要拉拢陆家,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便从宗室中挑了一个孤女下嫁陆家。 不过,锦山公主虽是孤女,但血统高贵,并非普通宗室,她三岁时便已有县主封号了。 齐王叹了口气,对幕僚说道:“孤常年在封地,从未见过这位锦山公主,以为她是个楚楚可怜的婉约女子,现在看来,是孤低估了她。” 幕僚忙道:“那是王爷大度,锦山公主不过是利用自己是公主的身份,想在王爷面前撒泼而已。” 齐王摇摇头:“你错了,她不用利用公主的身份,就凭她是陆家儿媳,就能在孤面前撒泼。” 幕僚一想也是,现在齐王爷还想让陆家留下送死呢,一旦把陆家惹毛了,不送死了,那就麻烦了? 齐王没有气馁,次日又让人去了武安侯府,还是要接锦山公主的儿子媳妇一起南下。 李锦绣二话不说,拎着大枪便冲了出来,把齐王派来的人赶出了武安侯府。 这还不算,李锦绣手握长枪,站在武安侯府门前,高声喊道:“我们陆家誓与京城百姓共存亡,一家子整整齐齐,死也要死在一起,哪个不要脸的阻止,报上名来,我李锦绣这就去挖他家祖坟!” 挖祖坟? 那谁还敢报上名来啊。 以前就听说武安侯府的李老夫人是个火爆脾气,现在一见,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这是霹雳火! “那可是锦绣娘子啊,北平王知道,那可是连太祖都要头疼的,就是被锦绣娘子一枪挑死的。” 李锦绣的这番话,很快便传到齐王耳中,齐王被恶心得不成,他还不能兴师问罪,否则就是阻止陆家不能死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齐王虽然不相信李锦绣敢去挖皇陵,可是他也不想真的报上名去,他嫌丢人。 君子不与泼妇计较。 而且,齐王也没有时间再和陆家这一家子浑人纠缠下去了,晋王又攻下一城,距离京城更近了。 现在若是再不走,怕是就不能走了。 当然,如果没有皇帝和太皇太后,齐王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但是要带上他们,还有一大群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那可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走人的,赶早不赶晚。 次日,当新的战报传来时,齐王带着皇帝和太皇太后,离开京城,踏上了南下之路。 他们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这些都是在京的大小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而在这些官眷后面,则是跟随他们一起南下的商贾和百姓。 商贾们担心晋王进城后会被盘剥,而百姓则担心被抢掠,因此,他们便拖家带口跟在了圣驾后面。 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也在这些人当中,何大老爷生死未卜,他们却没有回真定,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京城。 京城多好啊,既安全,又繁华,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何大老爷的消息了呢。 何老夫人每天求神拜佛,盼着她的好大儿快点出现,何家的好日子,老三的好前程全都需要他。 听说要迁都,何老夫人立刻决定跟着皇帝一起走,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跟在皇帝后面,那肯定是最安全的,这天底下哪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皇帝身边更安全? 何老夫人认为自己是最有远见也最正确的人。 比如她从真定搬到京城,这个决定就无比正确,真定已经被晋王占了,她现在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所以这一次,她说要跟着皇帝走,何三老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第一六二章 无情无义的老夫人 这大半年来,何老夫人过得并不好。 那个叫吕红儿的外室,为了儿子把何淑媛给告了。 闵家把何淑媛休了,何老夫人自是不会让何淑媛回娘家,好在人人都知道何淑媛只是何家养女。。 何淑媛进大牢,何家和闵家都没受影响,老夫人逢人便说何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不过,这里是京城,何家在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何大老爷不在京城了,就更没人认识何家了。 只是那个吕红儿没有善罢甘休,隔三差五就到家里闹腾,何老夫人最怕麻烦了,没办法,只好给了她一笔银子,吕红儿和她的那个外室子,这才没有继续出现。 何大老爷一直没有到任交接,上一任的官员还急着去新的岗位赴任,于是便上报了吏部,让吏部催促。 吏部派人来到何家,一问才知何大老爷早就动身了,身边有小厮还有护院,那一准儿不会出事,可能是在路上耽误了,等着。 虽然有人怀疑何大老爷出了意外,但是何老夫人不相信。 丁氏提了一嘴要报官,何老夫人便把她骂了一顿,说她盼着何大老爷死,说她坏了心肠。 丁氏索性不管了,爱咋地咋地。 何老夫人既然决定要跟着皇帝一起去金陵,那就去。 一家子收拾东西时,何老夫人想起她埋在真定老宅子里的东西,心疼得直掉眼泪。 现在京城里有很多传言,有说晋王一到真定府,便让人去扒房子,专挑着高门大户的房子拆,因为大户人家盖房用的都是好砖好瓦,这些砖瓦都被晋王拿去加固城墙了。 还有人说,晋王在真定府刮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有个老太太连自己准备的陪葬品都被晋王抢走了,老太太在晋王行署里号啕大哭,就这,晋王都没有心软。 传言传得活灵活现,每个人都像是在现场亲眼见到。 其实晋王确实在真定府刮走了二十多万两银子,也确实有一个姓左的老太太号啕大哭,不过晋王真没有拿走她的陪葬品。 且,晋王也没有去拆高门大户的房子,砖瓦能值多少钱,他从这些人家里直接要上几千几万的银子不香吗? 但是,百姓们会相信晋王没拆房子吗?会相信晋王没有欺负老太太吗? 不,他们不信,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事。 当然,何老夫人也信了。 她无比相信何家老宅已经被拆成一片平地,而她藏在老宅墙壁夹层里的东西,连她埋在地下的东西,十有八九也被拆出来,归了晋王了。 何老夫人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哪个人,她现在最恨的,就是何二老爷和二儿媳林氏! 没错,何老夫人不恨那位她假想的拆房恶魔晋王,而是恨上了留在真定看家的儿子和儿媳。 晋王太可怕了,就连远远地恨着,何老夫人也不敢。 但是何二老爷和林氏却是可以恨可以骂可以诅咒的,若是以后见了面,何老夫人还会打死他们。 没用的废物,连家都看不住,让人拆了房子抢走了她的东西。 这种人,就该死! 何老夫人一边看着丁氏和赵妈妈帮她收拾东西,一边诅咒何二老爷和林氏不得好死。 丁氏越听越是心寒,在真定的,可不是只有二老爷和林氏,还有长房的何书铭何书桥何淑婷,以及二房的何淑韵! 这些可都是老夫人的孙子孙女,尤其是还有何书铭这个嫡长孙。 老夫人从未担心过他们的死活,哪怕她相信晋王在真定府烧杀掳掠拆房子,她也没有想过这些孙子孙女的死活。 丁氏庆幸自己把两个孩子全都带在了身边,她还记得,当时她要带女儿何淑惠进京时,老夫人很不高兴,说只带上书铨就行了,还带淑惠做什么? 丁氏一直都知道老夫人性情凉薄,可也只是以为她的凉薄不过就是偏心,且自家是得益的那一方,丁氏还常常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老夫人的自私,已经到了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地步。 丁氏害怕了,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女儿淑惠。 虽然跟着皇帝是很好的,可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谁能想到何家找回来的真千金竟然有那么厉害的背景,谁能想到以贤良淑德着称的何淑媛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谁又能想到曾经不可一势的阎氏会成下堂妇,谁又能想到何大老爷高高兴兴做官去,却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未来有太多想不到的事情,也有太多风险。 那天晚上,三老爷带着何书铨在老夫人房里,祖孙三人一起畅想到了金陵后的幸福生活,畅想完了,何书铨回到自己屋里,对丁氏说道:“听说路上有很多流民,你把金银细软全都交给我。” 丁氏心中一沉:“是你来保管,还是交给娘一起保管?” 三老爷有点不好意思,讪讪说道:“娘最疼咱们了,现在就咱们一家四口跟着娘一起走,咱们的东西当然是交给娘统一保管了。” 丁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夫人这是心疼留在真定的东西,想要用她的东西来填补? 做梦! 丁氏淡淡说道:“东西都锁进大箱子里了,等明天再说。” 三老爷也知道老母亲是强人所难了,但是老母亲说得对,丁氏终归是外姓人,越是到了这种危难时刻,才越是能够看出来谁亲谁疏。 次日,趁着三老爷出去找马车,丁氏把女儿何淑惠叫了过来,把这几天听到看到的事情全都讲了。 何淑惠脸上一沉:“娘,您说祖母会不会像对待大姑娘那样对我?她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除了哥哥,我们这些孙辈,她可谁都不待见。” 大姑娘,就是何淑媛。 丁氏当然也知道,而且她能肯定,一旦遇到什么事,老夫人最先要舍弃的,就是她和女儿。 “娘,您若是把手里的金银细软全都交给祖母保管,以后咱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何淑惠只要想到以后连一点碎银子都要找老夫人去要时,便觉得生无可恋了。 “可是我若是不把东西拿出来,你爹和你祖母肯定不答应,她不让咱们跟着去金陵,那可怎么办啊?” 这是丁氏最担心的事。 这兵荒马乱的,只凭她们母女是不可能南下的,还没走到金陵,就要落到那些流民和土匪手中。 “娘,我知道一个地方,即使晋王来了,也要给那里几分面子”何淑惠压低声音说道。 第一六三章 她的势,借不起 “你说的是惊”后面的两个字,被丁氏咽了回去。 当初,还是她告诉何淑惠,要想办法亲近大姐姐的。 而何淑惠也还不到八岁。 想到刚才女儿说出的那番话,丁氏越发心疼了,她的女儿本应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的女儿就应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娘也想过,可是你大姐姐现在没在京城啊,娘让人去惊鸿楼打听过,她没回来。” 提起那位大小姐,丁氏的心便怦怦直跳。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她对何苒讲了怀疑何淑媛给泷哥儿下毒的事,也不过两三天,何淑媛就下了大狱,那好不容易才高攀上的闵家,竟然用一纸放妾书就把人给打发了。 何淑媛这辈子是完了,活着还不如死掉。 丁氏自以为对后宅里的那些早已信手拈来,可是何淑媛的这件事,让她终于明白,那些后宅里的阴私,在那位大小姐,不,大当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又是害怕又是高兴。 害怕的是何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高兴的是她从未得罪过这位。 想想阎氏,想想何大老爷,想想何淑媛,想想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何家! 也许这些事不是何大小姐直接去做的,但当中肯定有她的手笔,否则为何这一切都是在她出现之后呢。 丁氏咬了咬牙,她决定试一试。 “可是你哥你祖母和你爹肯定不会让他留下。” 丁氏舍不得儿子。 傍晚时分,何三老爷带着何书铨回来了,父子二人先去了老夫人的房间,老夫人正在抹眼泪,整整一天了,丁氏也没把她的东西送过来。 何三老爷一听就急了,丁氏以前不这样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何三老爷正要冲过去质问,老夫人叫住了他:“你别去,你把她给惯坏了,她眼里哪还有你这个夫君?让铨哥儿去,铨哥儿是她儿子,她也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她的后半辈子,也只能依靠铨哥儿。” 丁氏万万没有想到,过来逼她的人不是老夫人,也不是何三老爷,而是何书铨,她的儿子。 这些年来,仗着何书铨在老夫人面前受宠,她没少在两个嫂子面前得意洋洋。 可是现在,她感觉嘴里很苦,以前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要使性子?祖母才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好东西本就应该放在祖母那里,再说,您的钱不全都是我的吗?祖母最疼我了,难道她还能昧下我的东西吗?” 丁氏的心越来越沉,她挣扎着说道:“可那里面有娘的嫁妆啊!” “娘,说来说去,您就是舍不得您的私房银子呗,您的银子也都是给我存的,放在祖母那里和放在您那里也没有区别,还能让祖母高兴,您何乐而不为呢?” 何书铨有些烦了,女人啊,总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烦死了。 “谁说那都是你的?娘的东西,本来就是要留给你和你妹两个人的。你祖母不会昧下你的东西,那你妹妹的呢,你祖母” 没等丁氏把话说完,何书铨便沉下脸来,生气地说道:“娘,祖母说了,您和我爹的东西全都是我的! 祖母说得对,淑惠就是一个赔钱货,哪怕将来嫁个好人家,也是为了给我增加助力。 她凭什么和我争? 这个家都是我的! 将来她若是听话,肯为我铺路,肯帮扶娘家,我自是不会亏待她。 可您若说您的东西也有她的一份,那是万万不行!祖母也不会答应! 祖母说了,我才是家里的男丁,您以后也只能依靠我,难道您还想让女儿女婿养着你吗? ” 何书铨还说了什么,丁氏已经听不到了。 她的头嗡嗡作响,这是她的儿子,她当成命根子一样的儿子啊。 她的儿子还不到十一岁 十一岁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 还不都是大人给的! 丁氏自认没有偏心,且,因为何书铨常在老夫人身边,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是和女儿更亲近。 所以何书铨肯定不是从她这里学来的,那就只有老夫人。 老夫人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 丁氏用手肘撑着头,一脸疲惫:“那你说,如果我宁死也不把东西交出来,那又怎样?” 何书铨一怔,他没想到他都说了这么多了,娘还是不给把东西拿出来。 祖母说得对,爹把娘给惯坏了。 娘的眼里不但没有爹,也没有他了。 娘是不准备让他给养老了吗? “娘,你不把金银细软交给祖母,祖母一定很生气,你别忘了,大伯母的事。” 何书铨看向丁氏的目光里满是厌烦,他娘太不懂事了,一点都不识大体。 所以他要把大伯母阎氏搬出来,娘一定会害怕的。 阎氏是被祖母代替大伯休掉的,只要是女子,都害怕被婆家休掉。 他还记得,一向凶巴巴的大伯母,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现在他这样说,娘也会害怕,害怕了就会把东西全都交给祖母。 何书铨有些小得意,看,他多聪明。 丁氏忽然笑了,她的好大儿,已经学会恐吓她了。 “好,我累了,等我休息好了,就把东西给你祖母送过去。” 何书铨虽然装得老气横秋,可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丁氏这么一说,他便信了,父亲办不成的事,他给办成了,祖母一定会夸奖他的。 把何书铨打发走了,丁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陈婆子是她的陪嫁婆子,自从老夫人决定南下之后,陈婆子便向她请辞了。 陈婆子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全都在真定,生死未卜。 陈婆子担心这一走,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和他们相见了。 她要留下,等着晋王打进京城,只要她能活下来,那时候说不定就能回真定了。 丁氏叫来陈婆子,对她耳语了一番 当天晚上,陈婆子就病了,丁氏让两个平时和陈婆子关系不错的丫鬟帮忙,把陈婆子抬去了医馆。 府里的人都在说,三太太仁至义尽,陈婆子都是要走的人了,三太太还要送她去医馆看病。 何三老爷听了老夫人的话,要先冷一冷丁氏,她不把东西拿出来,就不进她的房。 何三老爷一夜未见丁氏,次日一早,他又去找马车了,现在南下的人太多了,别说是雇车了,就是想买,都买不到车了。 昨天何三老爷求爷爷告奶奶,才搞到一驾车,可是一大家子,还有那么多东西,一驾马车根本装不下。 所以一大早,何大老爷带着何书铨便出去了。 何老夫人等了一上午,既没见丁氏来给她送东西,也没见丁氏带着何淑惠来给她请安。 这是要造反啊。 何老夫人让赵妈妈去把丁氏叫过来。 没过一会儿,赵妈妈一个人回来了,丁氏和何淑惠全都不在屋里。 何老夫人倒也没有多想,可是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见这娘俩过来,她又让赵妈妈去问,赵妈妈回来时,神色莫明。 “门子说天还没亮,三太太便带着四小姐出门了,说是出去找找熟人,看看能不能和人搭伴一起南下。” 何老夫人一怔,随即便想起来了,她听何三老爷说过,丁氏有个娘家亲戚在京城开了家饭馆子,不过何老夫人不知道那家饭馆子开在哪里,想来丁氏是去那里了,果然啊,无论到什么时候,还是想要拉拔娘家。 何老夫人也没有在意,下午何三老爷听说以后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思都在马车上,今天多花了不少银子,终于又找到两驾骡车。 三驾车,他已经尽力了,再也找不到第四驾了。 可是三驾车怎么够呢。 老夫人,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丫鬟婆子,总不能不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否则路上遇到匪人怎么办?还有那么多的行李,哪怕把这三驾马车全都塞满了,也放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 可是丁氏和何淑惠整整一晚上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老夫人终于确定,这娘俩私奔了! “快去看看,她是不是把东西全都带走了?” 三老爷去看了看,三房的箱子全都好好的,整整八口大箱子,一口都没少。 门子也说,三太太和四小姐是空着手出去的,他又没有年老眼花,他看得清清楚楚,人家娘俩什么都没带,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那丫鬟还是从真定带来的。 若说三太太卷款私奔,没人相信。 可是八口箱子全部打开,里面都是衣裳被子,还有一些衣裳料子和书籍,以及比较值钱的茶具摆设。 丁氏的嫁妆,没有。 丁氏的首饰,没有。 丁氏的私房,没有。 三房的家底,没有。 老夫人吵着去报官,三老爷去了衙门,好,衙门比何家更乱,三老爷问了几个人,硬是不知道要找谁报案。 他只好回来,在路上有好几次差点被人撞倒。 京城乱起来了,今天比昨天还要乱,已经有当街抢东西的了。 何三老爷不敢逗留,慌慌张张跑回家去。 刚到胡同口,便听到一片哭声,原来是住在胡同口第一家的那户人家,大门忘了关,闯进来一伙流民,见什么抢什么,还把去年才进门的新媳妇给摸了,那媳妇哭着要上吊。 何三老爷快要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丁氏,他回到家里,便让人关门闭户,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第二天,便是皇帝南下的日子了,老夫人可不想再等了,只有跟着皇帝一起南下才是最安全的。 至于丁氏和何淑惠,不跟着他们,还能去哪里?怕是还没有走远,就被那些流民们抢了。 何老夫人一边咒骂丁氏和何淑惠被流民先奸后杀,一边上了马车,祖孙三人连同家里的金银细软全都在马车上,丫鬟婆子和小厮则是跟在车后面跑。 何老夫人松了口气,好在丁氏和何淑惠没在,否则这三驾马车怕是坐不下了。 而此时的丁氏和何淑惠,已经坐在惊鸿楼里了。 惊鸿楼早就不营业了,银楼啊,这年头京城里被抢的银楼还少吗?虽然没人敢来惊鸿楼抢劫,可是这生意也没法做了,谁还有心思买首饰呢,倒是私底下黄金兑了不少。 丁氏带着何淑惠求上门来,陆畅二话不说就让她们留下来了。 借着陈婆子生病去医馆带出来的金银细软,也全都到了惊鸿楼。 但是陆畅有要求,她们既然进了惊鸿楼,在陆畅没同意她们出去之前,她们便不能出去,否则就别怪陆姑娘手里的大枪了。 陆畅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也别想着用大当家来压我,我可告诉你们,我在大当家面前比你们有面子!” 丁氏心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才用你们大当家来压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武安侯府的孙小姐吗? 等到陆畅离开,何淑惠拉着丁氏的衣袖,一脸兴奋:“娘,您听到了吗?她说的大当家是我大姐姐,是大姐姐,呀,大姐姐好威风啊!” 何淑惠又想起陆畅手里的大枪,捂着小胸口,眼里直冒星星:“娘,大姐姐是不是也会耍大枪啊,对了,三姐姐说大姐姐能一口气翻十八个跟头,是不是真的?呀,大姐姐好腻害啊!” 丁氏看着小女儿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儿子。 罢了,罢了,就当她只生了一个女儿。 丁氏拉着女儿的手:“咱们若能逃过这一劫,全靠你大姐姐,你可要记着,要时时记着你大姐姐对咱们的好。” 何淑惠点头:“娘,我全都记在心里了。” “你这个傻孩子,只记在心里不行,还要挂在嘴上。 要让这惊鸿楼里的人,还有那位陆姑娘,全都知道咱们记得你大姐姐的好。 还有,刚才陆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能沾你大姐姐的光,住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你可千万别想借着你大姐姐的势,给别人脸色看,你可记住了? 她的势,至少是现在,咱们借不起。”丁氏淳淳叮嘱。 何淑惠虽然伶俐,可毕竟只是个小娃娃,丁氏的话,她似懂非懂,眨着大眼睛看着母亲,好一会儿,她点点头:“女儿记下了,大姐姐的势,咱们借不起,所以咱们要乖乖的。” 第一六四章 世间再无何家军 得知皇帝迁都的消息时,汾州和平阳两地正式易帜。 城门之上,昭和苒两面大旗迎风招展。 何苒正式宣布,自即日起,苒军拥昭王为主。 她的军队,名为苒军。 她答应过周池,世间再无何家军。 何苒并非绝对的一言九鼎,但那是她对周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何苒觉得还是要算数的,所以她重新组建的军队,就叫苒军。 当周坚被秘密送到平阳之后,何苒便在平阳府衙之内接见汾州平阳仕绅。 何苒让人给这些人家送去请帖,并且放出风声,小昭王已到平阳。 之所以要打出小昭王的旗号,是因为何苒担心这些人不肯来见她。 平阳和汾州两地人杰地灵,出过不少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的人物。 因此,这两个地方的名门世家众多,就连周池亦是出自平阳。 这些世家和世家之间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当年周池几乎是从周家堡杀出来的,可想而知,他成了平阳汾州两地世家共同的敌人。 周池第一次大开杀戮便在是这里。 他踏着鲜血走出平阳,走出汾州,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因此,这两地的大小世家,在周池称帝之后,日子也不好过。 但周池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冷落而已,他们的子孙偶有能考中进士的,也止步于五品,得不到重用。 但好在家底还在,底蕴还在,他们的日子比起平民百姓,还是要好上许多的。 后来晋王就藩晋阳,蔡氏崛起,他们便渐渐明白了,相对于晋王和蔡氏,周池对他们简直是太仁慈了。 他们只能闭门谢客,着书立说,有的以隐士自居,有的则在家里架起丹炉,沉迷炼丹,淘空家底。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对外宣称的,是真的因为修仙长生,把家庭都淘空了吗? 何苒是不信的。 所以何苒要把他们全都请过来,她要当面看一看。 在来平阳的路上,柏彦便已经给周坚讲了平阳和汾州出过哪些名人,又有哪些世家存在至今。 这样一来,周坚便又开始紧张了。 他是第二次来平阳了,上次是去周家堡见武东明,这次肯定也是要见人,而且可能就是要见柏先生说的那些名门世家的后代。 他对柏彦说道:“柏先生,我见到他们需要做什么?说什么?” 柏彦说道:“王爷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微笑颔首便好。” 可即使如此,周坚还是紧张,他担心那些人会怀疑他的身份,他担心他们不相信他真的是昭王子孙。 越是快到平阳,周紧便越是紧张。 而当他见到何苒时,这种紧张便达到了极致。 几个月没见,何苒的目光更加锐利,像是能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何苒的这种变化,就连柏彦也感觉出来了。 他知道,这是杀伐之气! 柏彦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何大当家时,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何大当家比他想像中更年轻,她目光清亮,笑容甜美。 那时的何大当家,给柏彦的第一眼,就是一个小姑娘。 可现在的何苒,虽然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可是却没有人能把她当成小姑娘了。 她的神态中多了几分冷冽,仅是举手投足便带出凌厉气势。 面对这样的何苒,不仅周坚会紧张,就是柏彦,也不由自主更加恭敬了几分。 到了接见的正日子,汾州和平阳的世族只来了几个人,那些收到请帖却没有来的,给出的理由不外有三:本人生病、长辈生病他要侍疾、闭关(修仙的炼丹的隐居的都能闭关)。 反倒是有从潞安和沁州闻讯赶来的读书人,让何苒颇为满意。 这些年来,因为平阳世家的原因,整个晋地的读书人想走仕途都很艰难。 即使是晋王,对当地的读书人也是持漠视态度。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机会,有些脑子灵活的读书人便想方设法,抓住这个机会。 何苒并不排斥削尖脑袋向上爬的人,只要不违悖做人的底限,每个人都有积极向上的权利。 所以在这次会面之后,她把那些读书人全都留下来了。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私底下她让杏姑派人去调查这些人的出身和以往的经历。 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来一个。 此人名叫邓芳,是个举人,潞安下属黎城人氏,有一妻一妾和两个嫡子。 问题出在他那个妾身上,这名小妾是在何苒收复平阳之后才收的,据说是朋友送给他的扬州瘦马。 其他读书人都是结伴而来,而黎城则只来了邓芳一人。 前途未卜,因此,这些读书人全都没有带上家眷,邓芳名义上也没带家眷,可是杏姑的人却查出来,邓芳的小妾没在家里,邓芳前脚离开黎城,小妾后脚便也从家里出来,去向不明。 何苒收到密报之后,便让人监视邓芳的行踪。 为了安置这些读书人,何苒特意给他们收拾出一处五进大宅,这宅子原本属于蔡氏,是蔡氏产业中的一处,现在已经空了出来,何苒便让这些读书人住在此处。 没过几天,邓芳便露出了马脚,他每隔一天,便会去城中的一家客栈,每次都会在那里待上半个时辰。 且,邓芳想方设法,想要结识柏彦,为此,他已经花了不少银子用来托关系。 可惜,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青苍山,柏彦也是极特别的存在,除了何苒,还真没有人能想见就能见到他。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笑着说道:“柏先生深居潜出,也应该有正常的社交了。” 于是忽有一天,柏彦在一家古玩铺子里遇上了麻烦事。 他看上了一把前朝名家所制的茶壶,爱不释手,一个不小心,茶壶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柏彦怔住,伙计尖叫起来:“天呐,这样的茶壶当世也只有这一把了!” 柏彦又是尴尬又是心痛,一边道歉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甚至还把从不离身的玉佩也摘了下来。 可这些加起来,也达不到这把茶壶的价值。 因此,不仅是伙计,铺子的掌柜也拉着柏彦不依不饶,大有你不赔钱就送你去见官的架式。 柏彦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在这时,救苦救难的邓举人出现了。 第一六五章 得见昭王 邓芳不但帮柏彦赔了银子,还将那掌柜和伙计指责了一通,替柏彦挽回了面子。 柏彦非常感激,再三表示回去就让人把银子给邓举人送过去,还细心地问了邓芳的住址。 邓芳客气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古玩铺子本就是文人雅士喜欢来的地方,刚才那一幕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纷纷称赞邓芳古道热肠,更有人留意到,邓芳全程没有问那人的姓名和住处,万一那人一走了之,不还钱了可怎么办? 大家一想,这位邓举人果然是一位忠厚端方的君子啊。 谁让柏彦藏得深呢,走出行署,竟然没有人认识他。 邓芳回到住处,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了两个小厮,将邓芳借出去的银子全部奉上,还送上一张请帖。 看到这张请帖,住在宅子里的读书人全都沸腾了,每个人看向邓芳的目光充满羡慕。 因为这张请帖居然出自柏彦柏先生,柏彦说他新得了两件古玩,邀请邓芳一起赏评。 “邓举人,你在古玩铺子里帮助的那位中年文士,竟然是柏彦柏先生?” 住在这里的,都是从潞安和沁州来的读书人,没有背景,没有人脉,邓芳托关系想见柏彦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现在他们只知道,当他们还在这里坐冷板凳的时候,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搭上了小昭王的师傅。 有朝一日,小昭王登上大宝,这位柏彦柏先生便是帝师! 次日,邓芳一身光鲜来到行署,现在的行署,便是府衙,知府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小昭王和何苒,全都住在后衙里。 邓芳来的时候,见到的不仅有柏彦,还有苒军的何大将军。 在此之前,邓芳没有见过何苒。 他们一到平阳,何苒便让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包吃包住,可却从未接见过他们。 当邓芳得知,眼前这位一身戎装的少女,就是杀了蔡氏兄弟的何大将军时,怔了一下,没想到何大将军这般年轻。 不过,何苒也只是打了个照面,便被人叫走了,柏彦则让人取出那两件新得的古玩,请邓芳一起赏析。 这两件古玩,是何苒从蔡氏兄弟的府中抢来的,给冯撷英和柏彦各送了几件,余下的,何大当家全都换成了金银和粮食。 柏彦很不好意思:“彦在平阳没有朋友,昨日偶遇邓先生,邓先生高风亮节,宅心仁厚,有君子之风,彦与先生甚是投缘,便贸然请先生来此,一起赏评这两件藏品,孟浪了。” 邓芳连忙告诉柏彦,他也喜欢古玩字画,能得此机会赏评珍品,实乃三生有幸。 两人一通商业互吹,等到那两件古玩赏评结束,他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他们对时事的见解惊人的巧合,他们都具备高贵的品格,他们相见恨晚。 在邓芳道别的时候,两人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这一次,选在城中的一处画馆,第三次见面之后,柏彦满是歉意地对邓芳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邓君一起谈诗论道,唉。” 邓芳忙问为何。 柏彦说道:“大将军考较了昭王殿下的功课,与彦长谈了一次,大将军觉得彦的授业方式太过死板,殿下不是普通的学童,他是要执掌天下的人,所以彦要深刻反思,。” 邓芳问道:“不知殿下的课业如何?” 柏彦又是一声叹息:“殿下是极聪慧的,就是自幼养在深宅之中,很少见人,所以有些” 柏彦摇摇头,把不通时务四个字咽了回去,给了邓芳一个你懂的表情。 邓芳说道:“下次我们在一起时,柏贤弟不如把殿下也一起请来,殿下尚幼,多见见人也是好的,柏贤弟,你说呢?” 柏彦说道:“大将军怕是不想让彦将殿下带出来。” “原来如此。”邓芳一副说错话的样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两天之后,柏彦又约了邓芳来行署,邓芳欣然前往,这是邓芳第二次来行署了,这一次,他没有见到何苒,却见到了小昭王周坚。 和何苒一样,眼前的小昭王也与邓芳想象得不一样。 他以为小昭王是一个文静的少年,眉宇间透着高贵的疏离。 可眼前的小昭王,眼底眉梢都透着机灵,如果不是柏彦说他就是小昭王,那孩子又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邓芳绝不会把他和小昭王联系起来。 何苒和武东明,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孩子,这孩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龙子凤孙。 邓芳不动声色,有意无意地说起一些比较浅显的学问,小昭王竟然一句也对不上。 就连柏彦也惭愧了,找了个理由让小昭王回去温书了。 邓芳赞叹:“昭王殿下有一颗赤子之心,将来必是一位贤王。” 柏彦更加惭愧了,他是个性情纯良的人,不会说谎,于是他便说道:“殿下极为聪慧,是彦教得不好。” 邓芳在心里冷笑,你当然教得不好,你们随便找来一个孩子,说是什么小昭王,然后你这个当师傅的,也只是随便教他认识几个字而已,难道何苒和武东明还真想让人教出一代君王吗? 可惜啊,武夫就是武夫,连傀儡都不会找,天底下有那么多孩子,他们偏偏找了一个最不像皇孙的人来冒充皇孙。 可笑之极。 只是,邓芳说出的话,却让柏彦觉得,昭王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最有王霸之气的小孩,有这样的殿下,还有柏彦这位师傅,小昭王一定能继承太祖遗风,成为一代明君。 柏彦双眼放光,可他不善言辞,除了说自己惭愧之外,便什么都不会说了。 邓芳和柏彦,一个说要忠心耿耿为昭王效力,另一个则说自己太惭愧太惭愧,两人一说一答,竟是毫不违合。 而此时,“小昭王”没回书房,而是去见了何苒。 “大当家,那个邓芳看我的眼神很是不善,他在打量我,而且,他不信我。” 冬瓜摘下头上的玉冠,接过何苒递给他的苹果咬了一口。 第一六六章 今晚就行动 冬瓜说得没错,邓芳的确怀疑他了。 只是,邓芳怀疑的是他的身世,却不是他被当做小昭王的这件事。 前不久,小昭王接近本地世家,虽然去的人不多,但是也还是有人去了,去的人都见过小昭王。 在今天之前,邓芳找人打听过关于小昭王的事,见过他的人,只说小昭王相貌不错,举手投足都很规矩,时不时看向何苒,或者看向柏彦,能看出来,他对这两人非常重视。 今天见到冬瓜之后,邓芳连连冷笑,他看到的小昭王虽然没有王孙公子应有的清贵气质,但相貌也是不差的,且,也同样举手投足都很规矩,且,也是总去看柏彦的眼神。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昭王遗孤,这就是何苒和武东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种。 可惜,昭王早就死了,这个野种被贴上昭王的标签,从此以后,他就是昭王的后代,是太祖子孙当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一个。 是的,单论身份,有他在,什么晋王齐王开州王,全都不够看的,就连宫里的皇帝也要靠边站,毕竟那位是不是周氏子孙还不确定呢。 邓芳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心中有很多想法,可还是回到那处大家一起居住的宅子里,按部就班地和那些读书人们一起谈论时政,畅想人生。 接连三天,邓芳没有去过那家客栈。 而住在那家客栈里的人,也已经查了出来。 何苒没有假手于其他人,她派流霞去查的。 邓芳每次过去,都是去见一对夫妻。 那对夫妻姓吴,也是黎城人,吴先生是读书人,他不是来投奔小昭王的,用他的话说,是先过来看看,还没有下定决心。 其实有他这种想法的人,现在并不少,他们对昭王和何苒这对组合还持观望态度,现在天下已经乱了,有人想在乱世之中保全求生,还有人却想在乱世中崛起,建功立业。 邓芳和吴先生同是黎城老乡,现在他虽然还没能谋得一官半职,可既然住进了何苒给他安排的房子,那便是在何苒羽翼之下了,吴先生想要了解何苒和昭王的事,找他最是合适。 吴先生的妻子自从住进来之后便没有出过屋子,有什么事,都是她的丫鬟替她去做,就连客栈的伙计,对这位吴太太也没有什么印象。 何苒说到重点:“吴太太的丫鬟,经常出来吗?她都去做什么,见过什么人?” 流霞说道:“吴太太应是擅作女红的,她的丫鬟名叫春红,她平时常去的地方,是王记杂货铺,她常去那里买针线,王记杂货铺距离邓芳所住的那处宅子,只隔了半条街,对了,那处宅子里住的读书人,都是王记杂货铺的常客,邓芳也是。” 何苒点点头:“今天就动手,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他们斗心眼子。” 现在她是一城之主,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试探一次就够了,没有功夫去玩猜猜猜的游戏。 当天晚上,客栈里的一名客人忽然大吵大闹,说他丢了传家宝,小偷肯定还在客栈里,还他的传家宝,并不是很小的东西,而是一本名叫《知乎集》的古籍,这本书是他准备献给昭王的,现在丢了,他要报官! 掌柜急得不成,求他不要报官,传出去还以为他这里闹贼,谁还敢住。 那人便说,不报官也行,那就一间屋一间屋的搜,他这本书是孤本,世上仅有一册,肯定不会冤枉别人。 掌柜没有办法,只好挨个房间说好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毕竟一般人也不会带着书来住客栈,有几位客人主动把自己的行李打开:“看,别说是书了,连个纸片也没有。” 这里能有书的,也只有吴先生和另一位读书人了。 那位读书人同意他们进去,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只书箱,里面倒是有十几本书,但没有《知乎集》。 下面就只余下吴先生了,掌柜、丢书人,连同几位热心客人一起来到吴先生门外,掌柜说明来意,吴先生立刻拒绝,他的理由很简单,屋里有女眷,不方便。 吴先生住的是两间屋子,他和吴太太住里间,外间用来会客,晚上会加张小床,是春红住的。 这会儿小床刚刚铺好,看来里间也已经铺上床了,的确不适合让人进来。 但是丢书人不答应,他大喊大叫:“我知道了,偷书的人就是你,报官,必须报官,一定是你偷走了我的书,那是世上仅此一件的孤本啊,昭王殿下一定会喜欢,我本来是能当官的,现在你把我的官给偷走了,你偷的不是书,而是我的锦绣前程,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我和你拼了!” 那人朝着吴先生一头撞了过来,吴先生万万没想到,这人说着说着会撞头,他全无防备,竟然被这人撞得飞了起来! 掌柜:这是传说中的铁头功吗? 吴先生从门口飞进屋里,而那人也追了进来:“打死你,你偷了我的书,我要打死你,你赔我的书,赔我的官,赔我的封妻荫子,赔我的鸡犬升天!” 吴先生摔在地上,被摔得头晕脑胀,他还没有爬起来,那人便扑上来,骑在他身上,朝着他的脑袋便是一顿乱拳。 掌柜吓得半死,连忙进来劝架,热心住客也跟着一起劝架。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间忽然传来刀剑碰撞之声,吴先生心中一沉,挣扎着想要进去,可是他被几个人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而就在他被那个人骑在身下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冲进屋里。 吴太太和春红和那几人只对了几招,便推开窗子跳了下去。 而窗下,早已严阵以待。 眼看就要吴太太和春红就要束手就擒,吴太太挥刀便向自己的脖子划去,一枚铜钱飞了过来,正打在她的手臂穴道上,吴太太胳膊一麻,手上脱力,短刀落在脚下。 一条黑影飞快地冲过来,一把摘下了她的下巴! 与此同时,春红也被制住,和吴太太一样,她也被摘了下巴! 第一六七章 一窝端 吴先生、吴太太和春红被用牛皮绳捆成粽子,扔在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中。 与此同时,邓芳在住所被俘,他的待遇要好一些,只是被捆住双手,下巴还好好的。 因此,邓芳大声喊冤,喊着喊着,意思就变了:“何苒恶妇,你不得好死!” 不过,他也只是喊了两句,嘴里被塞进一团味道熟悉的东西,那是他的袜子。 到了此时,邓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上当了! 何苒怕是早就盯上他了,他以为他算计了柏彦,可其实他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四个人被彻底控制住之后,流霞在两名女子嘴里发现了可以插拔的木齿,木齿里藏有剧毒。 若是没有及时摘下她们的下巴,这会儿就是两具死尸了。 与何苒猜的一样,吴先生和邓芳嘴里没有木齿。 四人被分别关押,何苒没有立刻审问,也没有去见他们,而是让看管他们的人,给他们断食、断水、断觉! 被派来当看守的,不是原先府衙里的衙役,而是苒军里的人,十几个半大小子和半大姑娘,分成三班,轮流盯着这四个人。 他们的刑具是锥子。 这四个人别说是打瞌睡了,就是眨眨眼睛,大腿内侧便会挨上一锥。 吴先生是第一个大喊着他要招供的。 可惜没人理,继续熬着他。 第二个要撑不住的是邓芳,同样没人理。 而那两个女子,却始终牙关紧咬,一言不发,鲜血顺着她们的裙子淌下来,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洼。 三天之后,邓芳和吴先生都已奄奄一息,何苒这才派人审讯。 她派出的是何江琪和何雅珉。 何江琪是鹰队成员,她也是目前鹰队唯一一个与杀手正面交锋过的,这个姑娘不但冷静而且敏锐,此番她没有跟随何秀珑去大战场,而是一直跟在何苒身边,黑山铁矿、蔡氏坞堡,都有她的身影,且,她的表现可圈可点。 何雅珉是袁纲的女儿,她除了擅长绘画以外,心思也非常细腻,且,记忆力超群,否则当初何苒也不会一眼就看中她,带她回到青苍山。 何江琪和何雅珉,都是何苒重点培养的新生力量。 因此,她把这次审讯交给了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她们做记录的是张佳慧。 小姑娘的字写得又快又好,这段时间,她跟在何苒身边,做的便是文吏的工作。 而对于邓芳等人背后的主子,何苒已经猜出了几分。 她是从那两名女子身上看出来的。 这两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晋王的女杀手,是和原主一样的女杀手。 因此,在知道客栈里住着的是一男两女时,她便特意叮嘱了去执行抓捕任务的流霞和金波,一定要防止那两名女子自尽。 忠义侯谢鸿明勇武过人,最终还是死于两名女刺客之手。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何苒便怀疑,晋王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昭王。 晋王的脑袋现在急着打进京城,脚丫子还要用来踹武东明,他现在无法分身对付远在平阳的小昭王,最好的办法,同时也是他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的办法,就是派遣刺客。 是的,晋王想杀的只有小昭王,并非是何苒。 直到现在,晋王也没把何苒放在眼里,即使何苒已经打出了苒军的旗号,可在晋王看来,小昭王的拥趸之中,值得他去对付的只有武东明。 至于何苒,一个女人,她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就是武东明找来带孩子的。 昭王就是那个孩子。 当然,此时此刻,晋王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掘了他的私库,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私库里已经空空如也。 没办法,袁纲没有告诉他。 何苒早就猜到她还没到让晋王千里投杀器的地步。 前世也是如此,尽管那时她已经名声赫赫,照样有很多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原因只有一个,她是女人。 现在晋王如是,何苒相信,不仅是晋王,齐王和开州王同样如此。 这三位,比较头疼的是武东明,毕竟武家父子两代扎根榆林,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且,武家父子打鞑子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若是晋王能把他打趴下也就罢了,若是打不死他,武东明便会成为这几位王爷的劲敌。 所以何苒现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被追着打的是武东明,被千里行刺的是周坚,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危险全都让这两位替她分担了。 邓芳和吴先生已经被折磨得生无可恋了,好不容易有人要提审他们了,虽然审讯他们的人只是两个小姑娘,可他们也没有力气意外了,问什么说什么,因此,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一份工工整整的审讯笔录送到何苒面前,何苒拿起来看了看,微笑颔首。 她没有猜错,那两名女子是晋王派来的。 其中一个,也就是吴太太,便是邓芳新得的那位曾为扬州瘦马的小妾,当然,扬州瘦马和小妾的身份全是伪装,春红也是杀手,她在黎城时,便是那名小妾的丫鬟。 邓芳和吴先生确实是黎城土生土长的读书人,只是这两人考了几次科举,都没能雀屏中选,年纪渐长,便越发有怀才不遇之感。 且,他们除了怀才不遇,还觉得即使考中进士,也不会受到重用。 不信,请看汾州和平阳的那些世家,这些世家祖上哪个没有出过光照青史的名人,可现在呢,还不是一个个龟缩在家里,别说是考科举了,就是给个官让他们去做,他们也不去。 为什么呢,因为朝廷不仁,所以他们才不想报效朝廷。 邓芳与吴先生是好友,两人每天在一起,谈的便是这些,越谈越觉得这个朝廷太腐朽了,需要有一名明君来整治朝堂,整治天下。 有一次,他们经人引荐去了晋阳,原本是想进入晋王府做幕僚的,可是因为一些意外,没能成功,虽然这件事没成,可两人却有了投靠晋王的心思。 可惜,晋王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晋王对读书人的态度很冷漠,他唯一看得上的读书人只有冯撷英。 第一六八章 那个兰若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晋王府的门槛越是难进,邓芳和吴先生便越是想进,想得抓心挠肝,终于让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先前想要引荐他们去晋王府却没有成功的那位仁兄告诉他们的。 冯撷英在五台山不辞而别,晋王府出事,晋王没有得用的人,竟然派了袁纲去善后。 袁纲何许人也? 没有真材实学、滥竽充数的江湖骗子。 邓芳和吴先生认为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从龙之功就在眼前,他们就要发达了。 他们找到先前的那位引荐人,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那人实在是抹不开面子了,就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同样是晋王府的幕僚,姓郑,在晋王面前虽然比不上冯撷英,但肯定比袁纲要强得多,这人的岳父就是黎城人,当年是岳父供他读书,他对岳父非常尊敬。 刚巧那位岳父遇到一点麻烦事,邓芳和吴先生帮他解决,就这样搭上了郑幕僚。 而这次的事,就是郑幕僚让他们去做的,郑幕僚说了,王爷想看看他们的能力,他们可不能令王爷失望。 而那两名女子,是郑幕僚派来协助他们的,这两名女子很厉害,对他们不假词色,四人当中,吴太太是他们的头儿。 何苒猜得没错,他们此番的任务就是行刺小昭王周坚。 没来平阳之前,邓芳和吴先生都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周坚是个孩子,何苒和她的军队,就是草台班子。 看到这里,何苒笑了,这两个傻缺,郑幕僚看中的就是他们是读书人,且是黎城土生土长,又小有名气,他们的背景禁得起调查。 至于晋王,恐怕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两个人存在。 她拿着这两人的供词去见了冯撷英,问道:“冯先生可认识这位姓郑的幕僚?” 冯撷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郑宣。” 何苒多机灵啊,一看就明白了:“这个郑宣是专门给晋王做脏事的?” “嗯。”冯撷英点点头。 “他的岳家是黎城人,那他呢,哪里人?”何苒问道。 “他是豫地人氏,十二岁时杀了自己的同窗,逃到黎城,改了名字,假称是逃难来的孤儿,救了落水的魏小公子,因此入了魏老爷的眼,不仅供他读书,后来还将女儿嫁给他。 他将后去的事隐藏得很好,后来还进了晋王府。 不过,没过多久,晋王便将他在豫地杀人的事查了出来,他杀的那位同窗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而是当地父母官的老来子。 晋王问他时,他毫不犹豫就承认了,并且愿意把自己的这条命交给晋王。 晋王对郑宣此人的评价便是,是个小人,但也是个狠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好刀。” 何苒感慨:“原来如此啊,我还真想见见这位郑先生呢。” 冯撷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何大当家是有几分变态在身上的。 接着,何苒又做了一件更变态的事。 她让人放出了周坚遇刺身受重伤的消息。 晋王三番两次假装遇袭,她也会啊,只不过人家想要行刺的不是她,她没有机会亲自表演,那就让周坚来。 消息通过郑宣在平阳的探子很快便传到了清苑,晋王也知道了。 据说,当时客栈里有人丢了一本价值不菲的孤本,刺客是被当做小偷抓走的。 因为是小偷,所以并没有重视,在廊下候审的时候,周坚小孩心性,听说抓到女小偷,就好奇地跑到前衙看热闹,小偷看到他,当场挣脱绳索,抢过衙役的佩刀,朝着周坚砍过去。 周坚身边有多名护卫,将周坚救下,刺客被当场斩杀。 晋王眉头动了动:“周坚没死?” 郑宣土头灰脸:“是,没死,但是下一次” 郑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王打断:“还有下一次?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你还想有下一次?人竟然还能被当做小偷抓走,你不是说找了两个黎城的读书人做掩护吗?怎么这个报告中,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有,你找的人可不可靠?” 郑宣其实也在怀疑了,这个报告中,通篇没提邓芳和吴先生。 还有就是,明知小昭王住在府衙里,重重保护下,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偷为何还要送去府衙? 而那两名女刺客,又如何会被当成小偷抓走? 只有一个可能,邓芳和吴先生,其中一个叛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全都叛变,投靠了何苒。 小昭王根本没有受伤,这是假情报! 郑宣能想到的事,晋王当然也想到了。 他自己都假装了好几次被行刺了好,这方面,他是行家。 人家这是将计就计,故意耍他们玩的。 这些年来,郑宣替他办了很多事,包括他大婚当晚的那次行刺,若是没有郑宣的安排,就不会那么顺利。 在闵氏女尚未动身来晋阳之前,郑宣便悄悄将两名女刺客安插到她身边。 闵家没落多年,直到太皇太后重新走到人年,闵家方才重又兴旺起来。 而那位准晋王妃,也只是指婚时才封的县主,在此之前,只是闵家的旁支,家里很穷,陪嫁丫鬟都是临时采办的,郑宣没费力气便将两名年纪较小的女杀手安插进去。 这两名女杀手,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其中有一个叫兰若的,从八九岁时,便借着小孩子的身份在执行任务了,手里都有多条人命,出手狠辣,冷酷无情。 晋王有些惋惜,那个叫兰若的,是那么多杀手中,唯一一个能让他记住名字的。 虽有两名刺客,但却以兰若为主,另一个为附,先动手的是兰若,若她一击不中,才会由另一个接替。 而兰若成功了。 就在他和闵氏女喝交杯酒时,兰若手中的短剑刺向的是他,而他借着与闵氏女手臂相交,让闵氏女为自己挡了一剑。 这便是外面流传的,晋王妃会救晋王香消玉殒。 兰若被护卫当场制住,倒在血泊之中。 做为一位仁慈的王爷,他给兰若留了全尸,让人将她埋到乱葬岗。 第一六九章 何苒连叫花子都要抢 女子天生体弱,一名杀手,哪怕是从小培养,到她能够独立行动的时候,也已经十七八岁,且,常年练武的女子,气质身材都与普通女子略有不同,在执行特殊任务时,往往会有局限。 而兰若就是这当中比较特别的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她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甜美少女,这样的小姑娘,没有人会把她和杀手联系起来。 如果这次行刺小昭王,派出的是兰若,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晋王有些心烦,他想起了何苒,何苒的年纪也不大,据说还招了很多女兵,就连这次领兵攻打平阳各州县的何秀珑,也只有十八九岁。 “你亲自去鹤林观,挑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若是有年纪再小的一点,就更好了。” 郑宣一怔:“年纪太小,身手不行” 他随即使想到了什么,王爷该不会是要往小昭王身边安插人手? 不对,何苒和武东明既然想要控制周坚,就不会把随便什么人放在周坚身边。 难道 “王爷,学生有一计,您看”郑宣压低了声音。 豫地南阳。 有钱好办事,仅用了三个月,惊鸿楼便已经盖起来了。 黑妹一边验收一边得意:“看,我盖的惊鸿楼一点也不比晋阳城里的差。” 白狗:“那是当然,何止是不差啊,简直是一模一样。” 红豆:“不一样不一样,晋阳惊鸿楼这一处的雕花是猴子献桃,咱们这是猴子献苹果。” 黄豆:“还有这里,晋阳的是牡丹花开,咱们这是这是什么花儿,反正不是牡丹,我见过牡丹花,不是这样的,比这个胖多了。” 黑妹把他们三个挨个瞪了一眼:“没文化,什么都不懂,我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问道:“她在哪儿?” “谁啊?”白狗问道。 “她。”黑妹说道。 “哪个她?”白狗又问。 黑妹觉得白狗需要回炉重造了,越来越不善解人意了。 “惊鸿楼的那个,何苒。”黑妹没好气地说道。 “她啊——”白狗拉长了声音,冲着红豆黄豆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红豆:“你都不知道的事,我们怎么知道。” “那就去打听,快去!”黑妹觉得,他都把惊鸿楼盖起来了,怎么也应该让何苒知道。 只要黑妹想知道的,就没有丐帮打听不出来的,更何况,平阳还有个陈老大。 “人家现在可厉害了,苒军,她的军队叫苒军,整个汾州还有平阳,都是她的地盘,陈老大和一众兄弟,现在都在给她办事,她还给了陈老大一批武器,陈老大现在抖起来了,帮中的很多兄弟,现在都想去平阳投奔陈老大。” 白狗越说越来气,这几个月他们在这里辛辛苦苦盖楼,什么都没管,这可好,陈老大眼瞅着就要拉山头另起炉灶了。 红豆:“是啊,陈老大没把你放在眼里。” 黄豆:“何大当家也不讲义气了,居然和你抢人,你可得好好和她谈谈了,这可不行,眼瞅着咱们的兄弟全都不当叫花子,改行去当兵了。” 只要想一想,以后天底下没有叫花子了,黄豆就打个冷颤,太可怕了。 黑妹怔怔一刻,挥挥手:“滚滚滚,全都滚一边去,我要静一静。” 白狗、红豆黄豆圆润地滚了。 黑妹撩起身上的碎花裙子,叉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惊鸿楼的台阶上。 新铺的台阶,又潮又凉。 黑妹忽然就想起何苒曾经问过他,来月事时是不是也下河捞尸。 当时他说当然下河了,这有啥啊。 事后他还特意找了一个大婶问过,这才知道原来女人若是带着月事下河,以后很可能会生不出孩子来。 这事,只要是女人,全都知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是女人。 黑妹一拳砸在台阶上,手好疼! 何苒,那时就在试探他,可惜他当时居然没有察觉。 何苒,这个坏丫头,试探他也就罢了,现在还抢他的人。 抢就抢,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在白狗他们面前多没面子啊。 他黑妹,是小气的人吗? 丐帮别的不多,就是人多,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天下乱了,还愁没人当叫花子吗? 对了,何苒都把主意打到叫花子头上了,她现在很缺人,要不要帮她招点人,让她感激自己? 黑妹啪的又是一拳,好在这次是打在自己腿上,这是一个好主意,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何苒的确在招兵买马,汾州和平阳被蔡氏祸害得不轻,几乎家家都有去当兵的,所以何苒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在这两地征兵。 以前只是口头上说的,现在,她让人在各县各镇贴出告示,汾州和平阳两地,一年内免兵役,有假冒苒军征兵者,一律问斩。 消息传出,百姓们全都不敢相信,自从晋王造反之后,蔡氏仅在半年之内,就已经征兵五次,有人出人,没人给钱,没钱就拉粮食,拿不出粮食的,就抓女人,就连还在坐月子的女人也不放过。 而这次新来的苒军,却说一年内免兵役,不征兵,那是不是要钱啊? 于是他们便对前来张贴告示的军士询问,要交多少钱。 军士耐心地告诉他们,免兵役的意思就是不用交钱,也不用交粮食。 至于一年之后,则按实际情况再定。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道:“如果我们自己想当兵也不行吗?” 军士一怔,寻声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看到有很多人全都看向她,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我听人说,苒军也要女子。” 听到这句话,很多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鄙视,他们都清楚军队里的女子是做什么的,这个女子竟然上赶着想去军营里给军官们当玩物,不要脸啊! 那个女子的脸更红了:“我是说女兵,我听说苒军里有女兵。” 军士笑了:“对,苒军里不但有女兵,还有女将军。” 一名百姓说道:“对对,我听说攻打隔壁县的苒军,就是一位女将军。” 军士对那名女子说道:“你若想当兵,可以去隔壁的洪洞,何秀珑将军就在洪洞。” 女子大喜,她家是开武馆的,她从小练武,这几年年景不好,武馆关门了,嫂子想把她嫁给娘家那个病秧子表弟,因为她体格好,可以照顾那一家子。 她不想嫁,可兄嫂说了,若她不嫁,也别想在家里待下去。 现在好了,她可以去当兵,她要跟着何秀珑将军,征战沙场! 第一七零章 给黑妹的信 十天后,消息传来,皇帝于南迁途中,任命齐王周炽为摄政亲王。 十五天后,易县、涞水、容城三县失手,副帅冯赞将妻子淑贤县主派来监视他的心腹一剑刺死,接着,他率余部六万余人出走,据说走的时候把大周军旗扔进火里烧了。 何苒收到消息,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把一旁正在专心喂鸟的冯撷英吓了一跳。 何苒哈哈大笑:“冯赞这是造反了啊,也就是淑贤县主没在身边,否则这一剑刺向的就是淑贤县主了。” 冯赞原本就是为患一方的大土匪,朝廷将他招安后,恰逢太皇太后正在用闵氏女和朝中权贵联姻,冯赞出身太低,太皇太后本来没把他放在眼中,可是闵家联系的那些人家里,却没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冯赞虽然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招安将军,可他毕竟是武将。 于是太皇太后便把四十五岁高龄,已经抱上孙子的淑贤县主指婚给冯赞。 时年冯赞只有三十五岁。 冯赞也借此机会青云之上,从坐冷板凳到现在的讨晋副元帅。 武东明造反,无论是在拥立小昭王之前还是之后,他打的都是周字旗和武字旗,武东明一直都以大周将领的身份自居。 而冯赞,却是连大周军旗也给烧了,同样是造反,他反得更加彻底。 武东明一直感念太祖对武氏的恩情,而从冯赞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与周氏皇朝之间,没有恩,只有仇。 冯赞是恨死了周氏。 何苒看向舆图,对冯撷英说道:“在先生看来,冯赞会去何处?” 冯撷英说道:“对于冯赞而言,现在是三面楚歌,他唯一能去的就是沧州方向,他现在手里虽然有六万人,可却都是残兵败将,无论是体力还是状态全都不足以与其他势力硬碰,他现在去往沧州,也只是暂时休整。” 何苒也觉得现在能够让冯赞休整军队的地方,只有沧州,他现在也只能往沧州跑了。 “齐鲁一带都是齐王的势力,沧州距离鲁地已经很近了,唉,冯赞的处境也挺危险的。” 冯撷英一怔,这悲天悯人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冯赞有交情。 “大当家想和冯赞合作?”冯撷英问道。 何苒摇摇头:“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打算。冯赞不是武东明。” 冯撷英没有说话,何苒有自知之明,冯赞是一头狼,而她现在还太弱了,如果她像对待武东明那样,也拉冯赞结盟,那就是引狼入室,何苒觉得自己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 交好冯赞,就好比养小鬼,要时刻提防被了反噬。 果然,没过几日,消息传来,冯赞带着他的残兵余勇果然逃到了沧州。 何苒又为冯赞忧心了:“可惜了,沧州没有山,冯赞不能发挥所长,真是遗憾啊。” 冯赞以前是占山为王的大土匪,可沧州却连一座小山也没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苒收到了黑妹的来信,黑妹告诉她,南阳的惊鸿楼已经建好了,比起晋阳惊鸿楼,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就是说,南阳惊鸿楼就是复刻的晋阳惊鸿楼了? 做为一名建筑系的高材生,何苒非常鄙视这种行为。 但凡是她亲自督建的惊鸿楼,每一座全都各不相同,每一座都是她亲自设计的,每一座都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孩子。 忽然有一天,一个不要脸的家伙舔着脸告诉她:嗨,我照着你家孩子的样子也生了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于是几天之后,黑妹便收到了何苒的亲笔书信。 红豆把信送过来之后,便死赖着不肯出去,黑妹四下看了看,见墙角放着一把扫帚,黑妹走过去,拿起那把扫帚,然后抡起扫帚把红豆轰了出去! 碍眼的人滚蛋了,黑妹没有急着拆信,他走到水井边,打上来一桶水,他仔细洗了手,用布巾子擦干手上的水珠,这才回到屋里,刚想撕开上面的火漆,忽然发现这火漆上还有图案,那是一只鸟。 对,就是鸟,看形状是一只鹦鹉。 对啊,就是那只碎嘴又嘴贱的鹦鹉。 黑妹撩起身上的裙子,露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他用匕首小心翼翼拆开信封,这样一来,信封虽然拆烂了,可是上面的火漆却完整地保留下来。 黑妹决定,他要找个本子,把这张有鸟的火漆夹在本子里。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真的和何苒没有关系,他就是一个热爱生活喜欢收藏的人,以后只要有好看的火漆,他全都会像这样收藏起来。 黑妹用匕首拆开信封的时候非常小心,信封里的信笺完好无损。 黑妹把匕首重新绑回到小腿上,掸掸身上的花裙子,搬了张椅子,正襟危坐,没翘二郎腿,也没有晃脚丫子。 他把信笺从破损的信封里取出来,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把信笺展开。 哈,何苒长得不咋样,字却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练过的。 字如其人,何苒的字写得还怪好看的。 黑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可是 何苒好像是在骂他啊! 黑妹把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没错,何苒在骂他! 一定是他看错了,重新看一遍。 黑妹逐字逐行又看一遍,还是在骂他,每一句话都是在骂他,骂得很不文雅。 一定是他把信打开的方式不对,重新看一遍。 黑妹看了第三遍,这是什么人啊,他看了三遍,何苒就骂了他三遍! 黑妹低头去看脚上的绣花鞋,鞋面上绣了一轮大圆月亮,可好看了。 鞋底上虽然沾了很多泥巴,可是却没有踩狗屎。 没踩狗屎啊,那何苒为啥要骂他? 黑妹站起身来,他很生气,任谁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通都会生气。 黑妹走到井边,在井台上蹦来蹦去,从井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 跳了几次之后,黑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何苒为啥要骂他? 他只好又去把那封信看了第四遍,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何苒为啥骂他了,真是小气啊,就是因为他建的惊鸿楼像晋阳的惊鸿楼一样美丽,所以她就写信来骂他? 第一七一章 陈老大 黑妹气得整晚没有睡。 天刚蒙蒙亮,他就把南阳城里的两个老大全都提溜过来。 “传出去,让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兄弟,有多少算多少,全都来南阳!” 两个老大吓了一跳,干啥啊这是,帮主是要发疯呢,还是要造反呢。 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兄弟,那怕不得有几十万人? 南阳城里装得下吗? 不过,帮主自从继位之后,颁下的命令总共也没有几个,既然他老人家说了要让兄弟们都来南阳,那就来,兄弟们天南地北的,等到所有人全都收到消息,恐怕也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了,再从天南地北赶到南阳,那就要明年了,后年也说不准。 何苒很快便收到了一个很特别的消息。 晋阳城的乞丐纷纷出城,是的,几千名叫花子涌出城门,场面壮观,连惊鸿楼都被惊动了。 惊鸿楼的人找到相熟的叫花子打听,这才知道是帮主的命令,让他们到南阳去开丐帮大会。 而且只让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去,像这名叫花子就没有参会资格,他原本还想少说几岁也跟着一起的,可是快到城门时被查出来了,他还是去不成。 何苒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吃惊,连忙让人去找陈老大。 陈老大来了,何苒问起此事:“你没有收到通知去参加丐帮大会吗?” 陈老大:“没有啊,啥时开会,咋没人通知我?” 何苒说道:“你要不让人去打听打听?” 第二天,陈老大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垂头丧气地来见何苒了。 他打听到的消息,让他难过得整晚没睡。 真的要开丐帮大会了,晋阳和忻州的全都接到通知了,没错,忻州防守得那么严都能收到通知,唯独平阳和汾州没有。 帮主不要他们了。 何苒正想安慰他几句,没想到陈老大马上便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大当家,我已经被帮主抛弃了,以后我就只有您了,大当家啊,您千万不要扔下我不管啊,大当家,我老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从此以后,老陈全心全意跟着您,您让老陈吃肉,老陈绝不吃菜,您让老陈喝酒,老陈绝不喝水,大当家啊,老陈对您的忠心,比真金还要真!” 何苒你这内心也太强大了。 陈老大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边哭还一边吸溜鼻涕,小八飞过来,引亢高歌:“男人哭哭哭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痛哭一回” 陈老大:我哭得还够痛吗? 不过,何苒一点也没有客气,陈老大想要跟着她,那就跟呗,她现在正有一件事,要让陈老大去做。 “晋王府里有个叫郑宣的幕僚,他的妻儿不知在何处,但是他的岳父是在黎城,姓魏,是个员外,我很想见见郑宣的妻儿,你想办法找到他们,再把他们接到平阳来。” 论找人,陈老大就没有服过谁,上一次如果没有他和他的兄弟们出力,惊鸿楼也不会那么快就打听到冬瓜的下落。 听说大当家就是让他去找人,陈老大立刻来了精神,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往衣袖上潇洒一抹:“大当家,老陈保证完成任务!” 候在行署外的丐帮兄弟,见陈老大晃着五谷丰登的身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里面走出来,连忙凑上来:“老大,大当家愿意收留咱们吗?” 陈老大嗯了一声:“大当家肯收留的是我,不是你们。” 众兄弟心痛地抱住瘦瘦的自己,他们不但被帮主抛弃,现在又要被老大抛弃了吗? “老大老大,我给你揉肩。” “老大老大,我给你捶腿。” “老大老大,我给你捏脚。” “老大老大,我讨来的饭,给你吃第一口。” “我把肉都给你!” 陈老大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身份,这就是面子,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丐帮里最特别的那一道风景。 何苒算准了上次刺客的事,晋王肯定不会相信,现在晋王正忙着打仗呢,看他用这么短的时间拿下三个大县,就能知道他现在有多忙,根本不想分神给自己这边,但是以晋王那小气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 晋王是个抠门的人,培养一名杀手不但花钱,而且还要花费很多精力,那两名女刺客到了平阳,一事无成,这对于抠门的晋王而言,无疑就是投资打了水漂。 晋王不想分神,并不代表他不想报复。 所以这种烂事脏事,就交给郑宣去做。 何苒不会神机妙算,更不会六爻八卦,她算不出郑宣要做什么,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郑宣的弱点。 像郑宣这种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弱点亮出来的。 何苒不知道他有什么弱点,但是冯撷英有一点印象。 有一次,郑宣很生气,生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他的儿子被其他小孩给打了,打得头破血流。 因为这件事,郑宣杀了那小孩一家子,原本他的妻儿是在晋阳,就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晋王听说以后很是不悦,郑宣便将妻儿送出了晋阳,具体是送到何处,冯撷英就不知道了。 所以,何苒初步认为,郑宣这种狠人,对妻儿,尤其是对他的儿子,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何苒对陈老大很有信心,她现在也没有精力,派出人力去寻找郑宣的妻儿,但是却可以这事交给陈老大。 而陈老大果然没有令何苒失望,十天之后,陈老大便找到了郑宣妻儿的下落。 这是从魏家得到的线索。 虽然郑宣不让妻子与娘家联系,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联系,便越是想联系。 蔡氏灭亡之后,郑宣的妻子担心娘家的亲人,悄悄让人送了一封信回来,她在那封信里,并没有说起自己和孩子身在何处,只是报平安,并且问候了亲人,她让娘家人把回信交给送信的人,那人自会将信送到她手中。 而送信的那个人,被陈老大找到了。 第一七二章 锦衣乍现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何况郑宣的妻儿虽然离开了晋阳,可却还在晋地。 送信人在魏家住过一晚,那一晚见过他的人,除了魏家的主子,还有魏家的下仆。 下仆描述出那人的相貌,以及他的口音,丐帮弟子很快便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是沁州的一名帮闲,沁州的丐帮弟子当中,就有人帮他做过事。 找到了这个人,陈老大没费力气就把郑宣的妻儿带到了平阳。 郑宣收到妻儿失踪的消息时,他还在鹤林观中。 晋王大军距离京城已经不到三百里了,只要晋王进京,肯定是要登基的,那么他们这些跟随晋王一起进京的属下,便是元勋。 可是郑宣没有选择了,暗杀小昭王的任务,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郑宣了解晋王,晋王决不允许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 所以这第二次,郑宣非常慎重,他甚至没有跟在晋王身边,而是来到了鹤林观。 这些年,他为晋王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晋王之所以会信任他,除了他很能干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晋王手里有他的把柄。 他在原籍杀了父母官的儿子。 他是诈死逃走的。 可是郑宣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把柄也已经不足为惧,晋王迟早还会找到他新的死穴。 这就是他的妻儿,严格说来是他的儿子。 他的两个儿子,是他灰暗世界中唯一的亮光,他可以舍弃父母,舍弃妻子,甚至舍弃自己的生命,却不能舍弃他们。 所以他趁着晋王发火的机会,把妻儿送出晋阳城,并且把他们藏了起来。 为此,他甚至还买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孤儿,把他们安置在忻州,给他的妻儿做替身。 可是郑宣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安排全都白费了,那三个替身根本没有用到,他的妻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一窝端了。 郑宣非常愤怒,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晋王。 晋王想要进一步钳制他,所以便派人带走了他的妻儿。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件事于他是大事,于晋王而言却只是一件小事。 晋王现在顾得上这种小事吗? 不是晋王,那还能是谁? 郑宣得罪过很多人,可是最近得罪的,却只有小昭王。 小昭王?当然不会,但是小昭王背后的两个人,武东明和何苒呢? 武东明受了重伤,现在还不能下地,武骥虽然还算争气,可毕竟太年轻了,据说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不是武东明和武骥,那就只能是何苒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苒军的何苒便是惊鸿楼的何大当家,传闻中何惊鸿在这世上唯一的传人。 何苒,那个女子 一股恨意袭上心头。 他提出再要几个人,欧阳云二话不说便拒绝了。 “为什么?几个人而已,你为何不给?”郑宣看向欧阳云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为什么?郑先生在晋王府也有几年了,莫非你不知道,没有王爷的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带走鹤林观中的任何人吗?” 欧阳云声音冷冷,外人只知道鹤林观里都是坤道,却没有人知道,鹤林观的观主是个男人,而他,欧阳云,便是鹤林观的观主。 “那这是什么?”郑宣举起手中的令牌。 “令牌一回只能使用一次,贫道已经给了郑先生两个人了,如果郑先生人手不够,那等下次再拿着王爷的令牌来。”欧阳云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冰冷得像是冬日寒霜。 “你”郑宣想说欧阳云是在针对他,可是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要欧阳云不答应,他连鹤林观的一片落叶也不能带走。 郑宣是个聪明人,同样是见不得光的人,可他郑宣充其量是一条会咬人的狗,而欧阳云却是一头狼,且,就连晋王也不能绝对驱使这头狼。 郑宣甚至怀疑,如果他敢在鹤林观里造次,欧阳云真的会杀掉他。 郑宣只能悻悻而去。 他去了晋阳。 他先去了惊鸿楼,没想到惊鸿楼竟然停业了! 从他来到晋阳那天开始,惊鸿楼便从未停业过。 郑宣让人去打听,一问才知道,惊鸿楼换了东家,原来的东家要用银子,想把惊鸿楼卖掉,惊鸿楼的女掌柜也有些家底,便四处凑了银子把惊鸿楼买了下来。 现在惊鸿楼虽然买下来了,可是女掌柜也因为筹措银子累得病倒了,惊鸿楼因此暂时停业。 郑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次在真定府也是如此,那个哭得像是被人掘了祖坟一样的左老太,也是惊鸿楼的新东家,据说那位还是何惊鸿的丫鬟。 何苒将惊鸿楼全都变卖了,筹措银子用来打仗了吗? 更或者,惊鸿楼还是何苒的,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郑宣冷笑。 他知道,惊鸿楼是何惊鸿创办,每一座惊鸿楼都有太祖的御赐牌匾,无论哪一位王爷打过来,只要他是周氏子孙,就不会把惊鸿楼如何,相反,他们还会善待惊鸿楼,让天下人知道,他们敬重太祖,敬重被太祖视为长姐的何惊鸿。 他们是周氏子孙,可他郑宣不是! 郑宣指挥一群人,大模大样来到惊鸿楼。 当着一群围观百姓的面,砸开了惊鸿楼的大门。 “天呐,出大事了,有人把惊鸿楼给砸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惊鸿楼外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郑宣大手一挥:“给我继续砸!” 他的人冲进惊鸿楼,挥起大棒子便要砸下去。 可是下一刻,大棒子停在了半空,砸不下去了。 郑宣在门外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也跟了进去,他登时怔住了。 只见密密麻麻一排弓箭,正对着他和他的这些人。 只要有一条大棒子砸下去,便会众箭齐发,把他们射成刺猬。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郑宣艰难地说道。 一个一袭青衣的年轻男人从这排弓箭后走了出来,郑宣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刀上。 绣春刀! 这人竟然是锦衣卫! 惊鸿楼里为何会有锦衣卫? 无数个念头在郑宣脑海中闪过,锦衣卫来了晋阳,他们来晋阳做什么? 第一七三章 晋阳易主 “惊鸿楼暂时由本官接管,你有意见?”男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无穷的敌意。 郑宣忽然知道这是谁了。 这是锦衣卫镇抚钟意! 晋王查过钟意,他不但是锦衣卫镇抚,他还是太皇太后的曾堂外孙。 钟意的曾祖母姓闵,是太皇太后的堂姐妹。 钟意算是太皇太后的远亲,这亲戚已经算是很远了,可亲戚毕竟是亲戚,若是没有这层关系,钟意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子。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来晋阳的,又是什么时候和惊鸿楼有关系的? 郑宣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还不快滚?”钟意声音淡淡,却令人背脊生寒。 郑宣恨恨:“打扰了。” 郑宣一挥手,带着他的人鱼贯而出。 他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知晋王,锦衣卫到了晋阳,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都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看到郑宣退走,钟意示意手下也退了出去。 钟意抬头,看向高悬在头顶之上的御赐金匾,眼中冷意褪去,忽然变得温和起来。 郑宣以为他是刚刚来的,可其实他已经在晋阳快一年了。 他第一次见到何苒时,她说她才是真定惊鸿楼的大东家。 而他被太皇太后派到晋阳时,何苒才刚刚接管京城惊鸿楼。 可现在,何苒已经让出了所有的惊鸿楼,现在的何苒,不是何家的何苒,也不是惊鸿楼的何苒,她是苒军的何苒。 更有可能,她会是继何惊鸿之后,另一位青史留名的女将军。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这不是何苒,而是桃姑。 桃姑上前,冲着钟意抱拳行礼:“今日之事,多谢钟大人出手相助。” 钟意苦笑:“桃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桃姑微笑:“怎么会?我根本没有查过。” 是的,桃姑走眼了。 十个月前,惊鸿楼对面的一家铺子换了东家。 原先的东家是个色眯眯的油腻男,他对年轻姑娘没有兴趣,最喜欢桃姑这个年纪的成熟女人,每次看到桃姑都会挤眉弄眼。 有一天,他甚至还对桃姑说了几句荤话。 桃姑不想忍了,就套了他的麻袋,把油腻男打个半死。 油腻男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回来之后就变得疑神疑鬼,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他整天担心再被人揍,后来索性连生意也不敢做了,把铺子也卖了出去。 那位新东家,桃姑也只见过一次,是个眼神清正的年轻男子,长得一般,是那种掉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人的长相,桃姑没兴趣,偶然遇到,也只是点点头。 可是就在昨天,这人忽然来找她,还当着她的面变了脸,变成了一个有几分姿色的男人。 桃姑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她见过这人的画像。 做为惊鸿楼的大掌柜,她藏有很多重要人物的画像,其中便有锦衣卫镇抚钟意。 桃姑有点不好意思,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她都没脸去见大当家了。 虽说钟意是易过容了,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藏了快一年,桃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该退休了。 “钟大人为何要帮我?”桃姑问道。 虽然钟意不出手,桃姑也不怕这些人过来打砸,可是钟意出手了,这就是人情。 这个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钟意笑了笑:“如果我说,我是想和你讨个人情,大掌柜会相信吗?” 桃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我当然知道这是人情了,有啥不信的? “我乃区区小民,钟大人的人情,我怕是还不起。”桃姑说道。 “我想见何大当家,这对于大掌柜而言,并不太难。”钟意说道。 桃姑冷哼,收起脸上的商业假笑,正色道:“要不这样,我再去把刚才那群人叫过来,钟大人别管,看着他们把我这里砸个稀巴烂,如何?” 这是宁可把惊鸿楼砸了,也不想还他这个人情了。 钟意一直都知道何苒是个棘手的人,也知道何苒的手下全都不好相与,可眼前这位,显然是其中最不好相与的一个。 “大掌柜不信钟某?”钟意问道。 “不信。”桃姑斩钉截铁。 “为何?”钟意又问。 “因为你是锦衣卫,因为你是朝廷的人,因为你是闵兰的拐了八个弯的重孙子。” 桃姑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钟意。 现在的晋阳,是晋王的地盘,晋王都造反了,刚才那批人走了,过一会儿就会再回来,活捉钟意,这可是大功一件。 没有钟意,惊鸿楼顶多是被砸上几件东西,回头她还能让那些人加倍还回来。 可是有了钟意,这就要给她惹上大麻烦了。 还想要人情?我呸! 钟意笑着摇摇头,对桃姑说道:“大掌柜不用担心,晋阳城马上就不属于晋王了。” 桃姑一怔,正在这时,一名锦衣卫从外面跑了进来:“大人,肖万路已死,晋军全部投降。” 桃姑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肖万路是谁,那是晋阳总兵! 换句话说,肖万路是给晋王看家的人。 肖万路已经死了,他手下的晋军投降了,这就意味着,刚刚钟意说的那句话,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变成了现实。 钟意接管了晋阳城。 “这是皇帝的命令?”桃姑有些难以相信。 钟意早在十个月前便来到晋阳,那时晋王也刚刚造反不久,皇帝竟然有这样的谋略,从那个时候,便布下了钟意这颗棋子? 这么厉害的皇帝,怎么就成了现在齐王手里的一具傀儡呢? 不对啊,这和她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她知道的皇帝,可没有这个胆识和魄力。 钟意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不是他。” “那是太皇太后?”桃姑忽然很想知道这件事,而且她可以肯定,大当家一定也想知道。 今天晚上,她就送出鸽子,把这件事告诉大当家。 晋阳啊,大当家也想要。 大当家一直都想要。 只是受晋阳所处位置的影响,大当家不可能先把晋阳打下来,她只能把晋阳留到后面,没想到,却让钟意抢了先机。 第一七四章 冯撷英输了 “是,的确是太皇太后派钟某来此的。” 钟意给了桃姑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更详细的事情,钟意便不肯再说了。 桃姑深深地看了钟意一眼,问道:“现在惊鸿楼外面,是不是全都是你的人?” 虽然没有出去,可是桃姑怀疑,惊鸿楼已经被锦衣卫包围了。 “是,大掌柜料事如神。”钟意说道。 桃姑叹了口气:“钟大人的意向,我可以代为转告,但是大当家见不见你,就要看钟大人的运气了。” 钟意微微勾起唇角:“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桃姑没有说话,当着钟意的面,写了一封短信,派人飞鸽传书送出晋阳城。 钟意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就住在了惊鸿楼。 他说惊鸿楼反正也在停业,既然没有客人,那他住在这里也无妨。 桃姑还能说什么,只能对钟意说道:“还请钟大人爱惜一点同,不要弄坏东西。” 钟意露出一个温文而雅的笑容:“大掌柜敬可放心,惊鸿楼内有任何损失,钟某都会十倍赔偿。” 桃姑没好气,指着高高悬挂的御赐金匾:“有的东西,恐怕钟大人是赔不起的。” 钟意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就是一个牌匾而已,他怎么就赔不起了?大不了多写几个。 平阳府,何苒收到了桃姑的飞鸽传书,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钟意? 哦,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锦衣卫镇抚,长得挺好看的一个人。 没错,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何大当家都会有些印象,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个钟意为何要见她? 何苒让人请来了冯撷英,她对冯撷英说起了这件事。 果然,就连冯撷英也是吃了一惊。 飞鸽传书的速度很快,此时,晋阳易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平阳。 “肖万路死了?”冯撷英对肖万路是有所了解的,能让晋王放心把家里大门交给他的人,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对晋王的忠心,都是勿庸质疑的。 “肖万路不亚于符燕升。” 这便是冯撷英对肖万路的评价。 可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只鸽子飞了过来,同样是桃姑的信。 桃姑的第一封信,显然是当着钟意的面写的,只是寥寥数语,而这第二封信,则是桃姑对第一封信的解释。 桃姑在这封信里告诉何苒,钟意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潜入晋阳的,他在惊鸿楼对面的铺子里做了大半年的东家,在此之前,桃姑从未怀疑过他。 桃姑又讲了郑宣带人来砸惊鸿楼的事。 郑宣做的都是脏事,因此,他很少会站到人前,桃姑没有见过他,亦没有他的画像。 因此,当郑宣来的时候,桃姑并不知道这人是谁,还是后来钟意告诉她的。 听说郑宣居然会去砸惊鸿楼,冯撷英说道:“看来他真是急了,若是往常,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何苒笑了:“看来冯先生没错,抓了郑宣的妻儿果然是一件正确的事。” 冯撷英的嘴角抽了抽,我只说过郑宣重视妻儿,可没有让你去抓了他们啊。 何苒才不管郑宣还会如何发疯,反正她抓住了郑宣的软肋,管他怎么疯,逼急了她就把郑宣的妻儿推到前面。 何苒闭上眼睛,冯撷英以为她是困倦了,看到她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这才知道她没有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何苒才重新睁开眼睛,她对冯撷英说道:“咱们打个赌,就赌钟意夺下晋阳用了多少人。” 冯撷英失笑:“为什么要赌啊?” 何苒惊讶:“冯先生难道没有觉得生活很无趣吗?我们要学会无趣的生活中寻找快乐。” 冯撷英:“大当家的快乐就是打赌?” “是啊,如果我赢了,而冯先生输了,那我一定会很快乐。同样,我输了,冯先生赢了,那么冯先生便能体会到我的快乐了。” 冯撷英这都是什么歪理? 不过,他还是同意和何苒打赌了。 何苒认为钟意手下的人,绝不会超过一百人。 冯撷英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他没有这样说,而是说:“不可能,钟意手下能用的,至少也有三千人。” 晋阳易主的消息,终于正式传到了平阳,与之一起传出来的,便是钟意仅用了几十人,便逼迫晋阳守军全部投降。 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暂时还不得而知。 所以这一局,是何苒赢了。 冯撷英只好请何苒喝酒。 次日,桃姑终于收到了何苒的回信,何苒约钟意在平遥见面。 平遥属汾州,拿下蔡氏之后,何苒便派何大力打下了平遥。 听到何苒要在平遥与自己会面,钟意微微一笑:“平遥已经是大当家的地盘了,钟某贸然前往,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桃姑扬起下巴:“怎么?钟大人不敢?” 钟意加深了唇边的笑容:“钟某愿意前往。” 钟意在打下晋阳之后,一直都在惊鸿楼里。 他命令手下,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晋王府。 他没让手下到晋王府里抢东西,却也没让晋王府里的人出来。 如今在晋王府里的,还有老晋王妃蔡莹,以及她的嫂子黄氏。 黄氏万万没有想到,她被请来照顾蔡莹,便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她的两个儿子,在她走后不久就被杀了。 刚刚收到这个消息时,黄氏是可以逃走的,但是她无处可去,汾州和平阳尽归何苒所有,她在晋阳,还能保住性命,一旦她走出晋阳,便是死路一条。 随着晋王连番得胜的消息传进王府,黄氏留在晋阳的决心更加坚定。 蔡莹还在,晋王想当皇帝,就不能传出不孝的骂名。 而她是蔡莹的嫂子,只要她紧紧抱住蔡莹,晋王便会保她性命,以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晋王还在连连得胜,可晋阳城却被别人抢走了。 黄氏知道,那些人想要杀她,根本不用让她走出晋王府。 得知晋王府已经被封,任何人都不能出去时,黄氏吓得号啕大哭。 第一七五章 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郑宣还没有来得及把钟意在晋阳的消息送出京城,肖万路便死了,郑宣抢在封城之前逃出了晋阳。 他一路逃到忻州,这才松了口气,掉转马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两天之后,何苒到达平遥。 她和钟意见面的地方是平遥县衙。 何苒非常好奇,好奇钟意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上午到达平遥的,而钟意则是下午到的。 何苒想象中的钟意,会化妆成农民、小贩、书生,甚至会像武东明父子去平阳那样,化妆成商贾,还戴上了人皮面具。 在今天之前,何苒并不了解钟意,她甚至从来没有仔细调查过钟意。 因为这个人,在她进京后不久便消失了。 因此,当何苒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钟意时,微微有些吃惊。 眼前的钟意,一袭大红色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就差把“锦衣卫”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何苒笑了,这个钟意,有点意思啊。 “这身衣裳很适合钟大人。”何苒从来就是一个不吝夸奖的人。 她也没有无脑恭维,钟意相貌英俊,大红色把他衬托得唇红齿白,神采奕奕。 钟意微笑,说道:“何大当家,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我能顺利继承惊鸿楼,还多亏了钟大人主持公道。”何苒说道。 钟意的嘴边依然挂着笑容,可是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苦涩。 当初,他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到真定调查惊鸿楼,意外地见到了惊鸿楼的新当家,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那不过就是去年的事,可是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何苒捕捉到钟意眼中一闪即逝的异样,她有些疑惑,这个钟意为何有些奇怪? 何苒没有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道:“不知钟大人约人见面,是为何事?” 钟意看着她,目光沉沉。 “钟某想用晋阳城,与何大当家换一个人。” 何苒问道:“钟大人要换何人?” “冯潭,冯撷英。”钟意说道。 何苒笑着摇摇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换。” “在何大当家心中,冯撷英比偌大的晋阳城还要重要?”钟意并不死心,还在试图诱导何苒。 何苒笑着说道:“我想要晋阳城,我可以从你手里夺过来,为什么要用冯先生来换呢?钟大人能用区区几十人打下一座城池,难道我就不能吗?” 钟意说道:“何大当家乃女中豪杰,有胆有谋,自是有这个能力,可是何大当家至今为止,也并没有把晋阳城打下来啊,据钟某所知,当初何大当家与武东明结盟时,便说好了要亲自打下晋阳城的,这么久了,武东明已经打下了一大片江土,可是何大当家却迟迟没对晋阳出手,如今钟某替何大当家把晋阳打下来,并且愿意双手奉上,多多少少也能让何大当家省下一些力气,而钟某也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何大当家何乐而不为呢?” 何苒鼓掌:“以前真不知道,做为锦衣卫镇抚的钟大人,不但武功很好,而且还有一副好口才。” 钟意微笑:“何大当家谬赞。” “不是谬赞,钟大人太谦虚了,我要向钟大人学习,投人所好,可惜啊,钟大人想错了,而且错得太多了。”何苒说道。 “哪里错了?”钟意一怔。 何苒说道:“钟大人,我之所以迟迟没对晋阳出手,那是因为在我看来,晋阳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了,我想要的东西,全都拿到了,晋阳城就摆在那里,我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而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更多的地盘要抢,所以就把晋阳暂时放在一边了。 而钟大人却要用一件在我看来暂时闲置的物品来和我做交换,我当然不会同意了。” 钟意的注意力,都在何苒说的那句“晋阳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了”,以及“我想要的东西,全都拿到了”。 何苒在晋阳拿到了什么,以至于拿到这件东西之后,她都懒得去打晋阳了。 钟意一时半刻想不明白何苒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却明白了一件事。 他做了一件,在何苒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无论是他自以为出奇的打下晋阳城,还是他用晋阳城来向何苒交换冯撷英,在何苒看来,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 钟意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 钟意笑着摇摇头,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钟意少年得志,顺风顺水,绝不允许自己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低头。 而他不是,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钟意就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要做的,也只是想让眼前的女子注意到他。 可惜,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钟某想岔了,不过,晋阳城已经从晋王手里夺过来了,那就不要浪费了,钟某把晋阳送给何大当家了。” 何苒一怔:“你要把晋阳白送给我?你不要冯撷英了?” 钟意点点头:“正是。” 何苒又问:“你不会后悔?” 钟意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不会后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何苒立刻警觉起来,这个钟意是锦衣卫啊,锦衣卫从来就是不好相与的,且,诡计多端。 “什么条件?”何苒问道。 “钟某想与冯撷英一谈。” 此话一出,钟意便在何苒脸上看到了“你骗鬼呢,你肯定存着坏心思”的表情,钟意笑得有些无奈,何苒终归还是露出了一点小姑娘应有的样子。 “钟某与冯先生谈话的时候,何大当家可以派人监视,或者亲自监视。”钟意说道。 何苒:说得好像她这个人很喜欢偷窥别人隐私一样。 不过,她的确很想知道钟意要和冯撷英谈什么。 “万一你们谈崩了呢?”何苒问道。 “那也是钟某与冯先生之间的事,不会影响我对何大当家的承诺,钟某既然愿意将晋阳城拱手相送,便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反悔。” 第一七六章 钟某愿意前往 何苒的嘴角弯了弯,她对晋阳城,并没有她表现的那样可有可无。 那是晋阳啊,晋地最大的城池,晋王的大本营,傻子才会不想要。 而钟意的要求,也只是与冯撷英见上一面。 想想前前世那些花天价与某位老爷子共进午餐的大佬,钟意用一座城池,只为与冯撷英见上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何苒不能替冯撷英做出决定。 于是她对钟意说道:“我不能替冯先生做决定,不如这样,钟大人随我一起去平阳,如果冯先生同意,那你们就在平阳见面,钟大人不用担心人身安全,现在的平阳城有重兵把守,非常安全。” 她以为钟意会犹豫,没想到钟意一口答应:“钟某愿意前往。” 何苒忽然发现,钟意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挺对她的胃口。 此番何苒来平遥,并不只是为了见钟意,她还顺便在平遥最大的酒楼里,宴请了平遥城的商贾。 周池当年得到了商贾们的大力支持,因此,他登基后对商贾非常友好,商贾的地位得到很大的提高。 前朝商贾不能穿绸,不能科举,不能使奴唤婢,而这些在本朝都是没有的,商贾的子弟可以科举,也可以做官。 而自从周老二继位之后,朝廷对于商贾的态度再次发生了变化。 商贾可以捐官。 朝廷明码标价,五品以下的官职,皆可凭借给朝廷捐款获得。 朝廷的口子一开,各地的地方官便发现了生财之道。 朝廷是捐官,而在地方上却是买官。 仅是平遥一地,便有大大小小五十多名官员,何苒在酒楼里宴请的,便是这五十多名官员。 没错,他们都是买来的官,有品级,却没有实职,他们仍然在经商,只是戴上了一个官员的头衔。 何苒看了看宴请的名单,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宴会之上,这些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官位还能不能保住。 买来的官也是官,不能不算数啊。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大,那阵势,像是要把何苒吃掉。 没办法,谁让在他们眼中,何苒就是一个小姑娘呢。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平遥没有经历战火洗礼,何大力的军队刚到平阳城外,平阳知府便打开城门献城了。 因此,平遥城里的这些官员,认为平遥之所以易主,是因为知府是个软脚蟹,没用。 平遥易主都怪知府,而何苒,则是捡漏而已。 他们根本没把何苒连同她的苒军放在眼里。 何苒嘴边含笑,好脾气地听着他们的质问,一言不发。 这些人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很没意思,可又在窃笑,看,她惧怕了,她被我们逼迫得无言以对,我们占了上风! 何苒喝了口茶,和颜悦色地问道:“诸位还有要说的吗?” 其中一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大声说道:“昭王亦是周氏子孙,此刻这里还是大周天下,我们是周氏朝廷的官员,一应俸禄皆要与以前一样。” 何苒吃了一惊:“你们不是虚职吗?虚职还有俸禄?” 那人冷哼一声:“不能有吗?” 何苒诧异:“平遥城是顺利过渡,当然是能不变就不变了,各位既然都是大周的官员,那肯定也要按照大周官员的待遇啊,对了,你们以前都有俸禄吗,我还以为没有呢,既然有,那就说说,你们以前的俸禄都是怎么定的。”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又一起看向说话的那人,有个屁的俸禄啊,晋王不和他们要钱就烧高香了,还给他们俸禄,也就是何苒这个小姑娘才会相信。 众人谁也不说话,谁起头就谁说,于是他们都在等着那人先说。 那人名叫周复,早年靠往安夏国贩卖黄豆起家,后来买了个七品官,但是他和在座的众人一样,都是只有一个虚职而已。 见众人全都看向周复,何苒也看向他,笑着问道:“周大人姓周,和平阳周家堡有关系吗?” 听到何苒提起周家堡,周复一脸傲然:“周某祖籍便是平阳周家堡。” 何苒点点头:“原来还是出自名门啊,那么周大人是哪家做官的,每个月的俸禄又是多少呢?” 周复原本以为,他挑头这么一说,其他人一定会跟着附和,他有钱,还真不在乎那点俸禄,他就是看不起何苒,想要为难一番。 可是他没想到,刚才大家齐心协力把何苒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本就已经占了上风,可现在他一说话,却没有一个附和他的,他像是在唱独角戏。 周复在心里骂娘,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报上一个数目。 何苒看向身边的小梨:“算算,周大人总共领过多少俸禄。” 小梨飞快地算了出来,白银多少,帛多少,米多少,等等等等。 何苒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啊。”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目光灼灼看着周复,就像是在看一堆金子银子。 “周大人为官的时间不长,可是贪墨的银子却不少啊。” 一句“贪墨”,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把所有人砸得七荤八素。 “贪墨?什么贪墨?你胡说什么?”周复大怒,他要钱有钱,要铺子有铺子,他用得着贪墨吗?再说,他只是个虚职而已,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啊。 何苒却不这样认为,她摇摇头:“周大人,你怎么不认帐了呢?你每个月贪墨的数目,还是你亲口报出来的,在座诸位全都听到了。周大人,你既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呢?” 众人吃了一惊,周复恶狠狠瞪着何苒,像是要吃人一样。 “那是本官的俸禄!” 何苒冷笑:“你只有一个头衔而已,哪来的俸禄,这些银子不是贪墨的赃款还是什么?来人,将这个贪墨的赃官拿下!” 何苒刚才还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现在忽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翻脸比翻书还要快,那通身的冷冽之气,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你你你,你敢!” 周复气急败坏,他不怕何苒,他只是觉得没面子,太丢人了,这个死丫头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像个小丑。 第一七七章 养鸟强过养孩子 周复向何苒冲了过去,可是还没有冲到何苒面前,便被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按在了地上。 周复还在叫嚣,何苒使个眼色,流霞顺手摘下周复的下巴,周复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何苒这才看向众人,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甜美笑容,可是这一次,众人看她,再也不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这分明是个女煞星。 女煞星随手一扬,啪的一声,一把短刀插在桌子上。 “本将军最不喜欢的就是浪费,浪费粮食可耻,浪费人材亦可耻,诸位都是我大周官员,那就更不能浪费,明天早晨,诸位全都跟着本将军去平阳,对了,现在财政紧张,各位需要自备米粮,没有俸禄,也不管饭,可你们必须去,因为你们都是朝廷命官。” 四下静寂,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弱弱地问道:“大将军,请问我们到了平阳能做什么?是在衙门里做事吗?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何苒摇头:“衙门里人员充沛,但是其他地方却很缺人,比如军队里就一直缺人,还有很多流民也需要安置,各个村落里也需要有人去安抚,对了,还有矿山,原本在矿山里的那些小吏全都被我杀了,你们去了刚好可以补上。” 众人听得背脊生寒,让他们去军队?去安置流民?去村子?还有,去矿山? 她还说矿山里的小吏都被她给杀了? 他们在平遥好好的,能买得起官的,哪个家里不是一堆生意要打理,他们脑子进水才会去平阳当苦力,对了,还要自备口粮。 只是听听,他们就不想活了。 又有一人大着胆子问道:“下官身体不好,大将军能否网开一面?” 何苒点头:“当然可以。” 众人大喜,重又燃起希望之火:“真的可以吗?” 何苒:“真的。” “下官家有八十老母。” “下官年纪大了。” “下官” 何苒没等他们一个个说出理由,便挥了挥手:“不想去的,每人一万两银子,也可用等价粗粮代替,只要交足了银子或者粗粮,你们就可以留在平遥照顾生意,侍候父母,子孙绕膝,共享天伦。” 见他们瞠目结舌,何苒继续说道:“一万两,只要一万两,一万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真正的价有所值。” 全场静寂。 终于,有人举起手来:“一万两,我出了。” 接着,又有人举手:“我也出。” “我也给!” “我也” 最终,何苒从平遥拿了六十六万两银子,当然,其中有一半是粗粮,现在是战时,粮食会越来越紧张,也会越来越贵,现在多屯些粮食,以后都会用得上。 每人一万两,总共五十六人,共计五十六万两。 而多出的十万两是从周复那里拿到的。 周复是贪官啊,何苒念他是初犯,罚银十万两,以儆效尤,当然,下次如果再犯,那就不是十万两了。 周复虽然有钱,可是十万两真不是小数目,且,别看他乍乍呼呼,可其实他为人非常吝啬,这十万两让他大出血,他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可却气得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他便下令,全家三年不许吃肉不许饮酒,女眷更不能买首饰做新衣裳。 周复家里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何苒耳中,何苒哈哈大笑,十万两啊,挺值的。 平遥的这些事,钟意全程围观,那天他虽然没有在酒楼里,但是这件事不是秘密,何苒更没有刻意隐瞒,相反,她还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呢。 于是,当时酒楼的战况,钟意当天便知道了。 待到他跟随何苒一起前往平阳时,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和米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苒的目的达到了。 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钱,从这些商贾手里要钱。 她不想卖官,也不想让这些花钱买来的官继续发挥作用,所以她便将计就计,用这种方法,从这些人手里弄到了六十多万两银子。 至于那个出头鸟周复,对了,说他是出头鸟是抬举了他,这位就是个傻缺,傻缺到就像是何苒安排的托一样。 事实上,平遥城的那些商贾们,至少有一半人认为周复就是托儿。 那十万两银子是道具,没错,周复是在配合何苒演戏,两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之后的很多年里,周复一家都被平遥商贾孤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因此,他大骂特骂,骂那些人是白眼狼,没良心,空付了他的一片侠骨丹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银子太多,耽误了行程,因此,直到三天之后,何苒一行才到达平阳。 看到何苒带回来这么多银子和粮食,就连冯撷英也看呆了。 “这些,是怎么得来的?”冯撷英很好奇。 何苒得意洋洋,笑容猥琐:“你猜。” 冯撷英不想猜了,他发现他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看到何苒那猥琐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些银子和粮食,肯定是坑蒙拐骗来的。 何苒和他说起了钟意的事,征求他的意见:“当然,冯先生若是不想见他,那我就替你回绝了,反正这里是咱们的主场,他还能硬闯进来和您相看吗?” 冯撷英:她居然用的是相看? 你怎么不说是相亲呢? 见一面换一座城池,冯撷英若是说他不见,他相信,何苒一定会给他下巴豆。 “见,一定见。”冯撷英说道。 何苒的笑容更加灿烂,哎呀,晋阳城到手了。 只是何苒没有想到,这价值连城的会面,竟然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钟意从屋里走出来,便看到正在院子里喂鹦鹉的何苒。 金色的阳光洒在少女的身上,如同镶上一道金边,而她手里的那只鹦鹉 当年,他听到的关于那个人的最后消息,便是她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据说那只鹦鹉是绿色的,非常聪明,会说很多话。 那人还说:以后我就养鸟啦,养鸟可比养孩子好多了。 第一七八章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那个人在看着你。”小八凑到何苒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何苒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钟意。 何苒冲他打招呼:“钟大人,谈完了?” 钟意微笑颔首,信步走了过来。 “谈完了?”何苒问道。 “嗯,谈完了。”钟意的目光,落在何苒的肩膀上,那里落着一只鹦鹉。 “这只鹦鹉很精神。”钟意由衷地说道。 他笑着向小八打招呼:“小家伙,你长得真漂亮。” 小八大惊失色,用翅膀捂住自己的胸脯:“天呐,你连鸟都撩,你不正经!” 钟意 何苒笑着解释:“这是我养的,它叫小八,话有点多。” 钟意显然对小八很感兴趣:“我有一个朋友,她也养了一只鹦鹉。” 小八:“咦,你那个朋友就是你,一般这样说的,其他都是他自己。你也养了鹦鹉吗?男的女的?有八爷一半帅吗?” 钟意 何苒爱怜地摸摸小八的脑袋,说道:“别淘气了,你自己去玩。” 小八飞起来,却没有急着飞走,而是停在半空,上下打量着钟意:“哎呀,八爷越看越觉得你不正经,八爷要在这里看着你。” 钟意 何苒瞪了小八一眼:“冬瓜捉了几只鸟,你快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小朋友,去晚了他就都给烤了。” 小八一听就急了,拍拍翅膀飞走了,边飞边叫:“八爷在此,哪个老六敢烤鸟?” 何苒歉意地冲着钟意笑了笑:“不好意思,自小养的,给惯坏了。” 钟意说道:“我听人说过,有一个人养了很多鹦鹉,有一天,他又新得了一只鹦鹉,这只鹦鹉满口脏话,怎么教育都不行。那人无奈,便将它和家里其他鹦鹉放在一起,想让这些鹦鹉教育它,让它改掉讲脏话的坏毛病。 可是,你猜怎么样了?” 钟意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何苒:“它没被其他鹦鹉教育好,其他鹦鹉却全都被它带得满口脏话了?” 钟意点头,笑着说道:“对,这个人养的所有鹦鹉全都脏话连篇,令他无可奈何。” 何苒有点得意:“小八从来不讲脏话,它性情温柔,彬彬有礼,品学兼优,尊老爱幼,它是一只非常优秀的鹦鹉。” 话音刚落,便看到小八飞了过来,一边飞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冬瓜你个老六,敢在八爷眼皮底下烤麻雀,你丫属黄瓜的欠拍,属陀螺的欠抽,你☆●◎□◆○◎★▲△■” 何苒: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钟意低下头,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的情绪。 何苒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钟大人是准备现在就去晋阳办理交接呢,还是要在平阳城里多住几日?” 钟意问道:“请问何大当家派谁接管晋阳城?” 何苒想了想,晋阳其实是晋地这些城池当中情况最为复杂的。 她道:“我,到时我随钟大人一起去晋阳。” 如今从晋阳到平阳,这一路之上都是她的地盘了。 “好,那钟某便在平阳打扰几日,大当家安排妥当,我便随大当家一起赶赴晋阳。”钟意说道。 何苒微笑:“好啊。” 她给钟意安排了住处,就在距离行署不远的一处宅子里。 这处宅子以前也是蔡氏所有。 钟意此次来平阳,只带了十几个人,宅子并不大,但是这些人也能全部住下。 何苒原本想让钟意住过去的,可是转念一想,又对钟意说道:“不知钟大人可否去过周家堡,周家堡距离平阳城只有三十里,我在周家堡有几处不错的宅子,钟大人如果愿意,也可以住到那里。” 钟意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何苒居然想让他住到周家堡。 “也好,都说周家堡乃风水极佳之地,钟某早就想去看看了。” 何苒哈哈一笑,对还在骂骂咧咧的小八说道:“你去和冬瓜说一声,让他准备一下,今天有客人要去周家堡,请他做导游。” 何苒只顾着和小八说话,并没有看到,当她说出“导游”二字时,钟意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讶异。 当天下午,钟意便和冬瓜一起,前往周家堡了。 何苒派了鹰队的何智胜和何智勇兄弟一起前往。 他们走后,何苒才让人去请冯撷英过来。 她笑看着冯撷英,等他先说。 冯撷英叹了口气,说道:“他向我打听一个人。” “是谁?”何苒问道。 “空了大师。”冯撷英没有隐瞒。 何苒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钟意用一座城池交换的一面之约,就是向冯撷英打听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空了大师。 “你没有告诉他?”何苒又问。 “他只是问我,静华寺当年为何会被烧毁,空了大师这些年过得如何,身体是否康健,仅仅是这些问题,我没有拒绝回答的理由。”冯撷英叹了口气。 何苒更加震惊,钟意想要知道的,居然只是这些吗? “那么静华寺当年为何会被烧毁?”何苒将钟意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冯撷英神情坦荡:“当年静华寺里的一名僧人,在山道上救下了一个妇人,僧人原本想将那妇人送到有比丘尼的寺院,可是离此处最近的怀寿寺也有七八里路,僧人无奈,只好回到寺里,叫来师弟,用木板将那妇人抬到静华寺。 当时的方丈懂些医术,他给妇人开了药方,刚好有一对来上香的居士夫妻在寺中暂住,方丈便请了那位太太帮忙照顾妇人。 十几天后,妇人痊愈,刚好那对夫妻也要告辞,他们便与那名妇人一起结伴下山。 可是几天之后,那对夫妻的家人找到寺里,方丈这才知道,原来那对夫妻一直没有回到家里。 不久之后,有人在五台山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那对夫妻的遗物。” 听到这里,何苒问道:“只有遗物,没有尸体?” 冯撷英点头:“是的,当时没有找到尸体,尸体是多日之后在另一处地方找到的,是被用利器捅死的。 这件事过后,大约七八天,静华寺便走水了,看到火光,附近寺院的僧人前来救火,可是最终无济于事,千年古刹化为灰烬。” 第一七九章 冯撷英的选择 何苒眉头微微蹙起,展开时,清灵灵的眸子看向冯撷英,似是要看进他的心灵深处。 “你就是这样对钟意说的?”何苒问道。 “嗯。”冯撷英说道。 “那么”何苒略一停顿,便继续问道,“那对夫妇的家人可否幸存?” 冯撷英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他缓缓摇头:“他们膝下仅有一子,但儿子体弱,他们之所以会到寺中小住,就是为了给儿子祈福。他们的尸体被找到之后,家中祖母意识到事情严重,派了一对仆妇母子连夜护送孙儿南下,投奔其父的一位故交好友,他们刚走,家中便起火了,祖母与尚未来得及遣散的下仆全部葬身火海。” 何苒看着他,问道:“那对夫妇在寺中小住之时,那位仆妇和她的儿子也在?” 冯撷英艰难地勾了勾唇角:“大当家冰雪聪明,是的,那位仆妇也在,不过当时她是与丈夫一起随侍在那对夫妇身边的,而她的丈夫的尸体后来也被发现了,仆妇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她奉主母提前一天离开了,而她的丈夫则跟随那对夫妇一起离开,也一起遭遇不测。” 何苒点点头:“既然那对夫妇家中没有逃走的家人全部遇难,那静华寺的僧人想来也是无一幸免,唯一的知情人便是那位仆妇了,这件事也是经由那位仆妇说出来的。 所以冯先生,你是那对夫妇的什么人?” 冯撷英苦笑:“钟意既能找到我,这件事也就瞒不下去了,即使今日大当家不问,撷英也会如实相告。” 何苒在内心疯狂吐槽:我就差指着你鼻子问你了,你不承认也不行了,读书人真是矫情。 吐槽归吐槽,何大当家看向冯撷英的目光更加真诚。 对上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冯撷英有些惭愧,何大当家太聪明了,说真的,如果不是何苒已经看出来了,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可何大当家太真诚了,真诚得让他自惭形秽。 对自己如此真诚以待的人,哪怕她有一点野心,那又何妨? 这一刻,冯撷英的内心更加坚定,他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坦承说道:“那对夫妇便是撷英的祖父祖母,世人只道撷英出自江南,却不知撷英乃是晋人。” 何苒伸出右手:“咱们重新认识一下,青苍山何苒。” 见她向自己伸手,冯撷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下一刻,何苒抽回右手,改成双手抱拳。 冯撷英轻松一笑,同样抱拳:“晋人冯潭。” 直到多年之后,冯撷英想起此情此景,忍不住莞尔,没有人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何苒继续问道:“钟意知道你的身份了?” 冯撷英摇头:“应是没有,但他在怀疑空了大师。” 何苒又问:“当年的那个妇人怀了身孕?” 冯撷英没有否认:“是,月份尚浅,但祖母和邢婆婆都是过来人,她们看出来了。” 邢婆婆便是当年的那位仆妇,冯撷英的父亲体弱多病,在他三岁时便病故了,他的母亲那时还很年轻,突逢变故,六神无主,多亏有邢婆婆在身边扶持,冯母才渐渐立起来,为幼小的儿子遮风挡雨,可惜冯撷英十二岁时,冯母撒手人寰,之后数年,照顾冯撷英的还是邢婆婆。 何苒问道:“那妇人怀有身孕的事,你也对钟意讲了?” “是他直接问的,我没有否认,我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冯撷英说道。 何苒笑了笑:“你肯定详细查过这件事,那妇人出现的时间是不是和昭王薨逝的时间吻合?” “是。”冯撷英说道。 “那看来这世上是真的有昭王遗孤的存在啊。”何苒摸了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 “昭王遗孤?不是就在这行署之中吗?这是昭王的孙儿了,也能算是遗孤了。”冯撷英笑着说道。 “当然,他的父亲是昭王遗孤,他这个做孙子的,当然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 至于周坚的亲爹究竟何许人也,管他呢。 在何苒眼中,那就是一个嫖客而已,这种人,不配有姓名。 “那空了大师呢?他是那女子的什么人?” 何苒记得曾听怀寿寺的女尼说过,空了大师是在三十年前,也就是静华寺烧毁十几年后来的,来了就发愿要重建寺院,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出家,又是从哪里来的。 “空了大师曾是一名游侠,无意中救下那女子,他察觉到那女子身份非同小可,原是不想管的,可是见那女子无处可去,便将她送到五台山,以为寺院之中,或可成为那女子的栖身之所,那女子会出现在静华寺附近,是他把那女子送过去的。 原本想送那女子去有女尼的怀寿寺,可女子体弱,走到那里便走不动了,他没有多想,便将女子留下独自走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冯撷英苦笑。 何苒明白了:“所以,空了大师和那女子有感情纠葛,当年的空了大师救下那女子之后,便被那女子缠上了,他发现女子身份有异,不想与之纠缠,便将她送到五台山,那女子肯定不愿意,还想跟着他,所以他在静华寺附近,留下女子自己走了?” 冯撷英一怔:“你为何会这样想?” 天理良心,他责怪过空了大师,后来又原谅了空了大师,可却从未怀疑过空了大师与那女子有感情纠葛,这何苒,为何会想到这上面? 可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可能。 “那女子怀的如果真是昭王骨肉,那她肯定是没有名分的,这样的女子,往往缺乏独立生活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当她遇到仗义助人的游侠,便如菟丝花般缠了上去,可她忘了,那人是个无拘无束爱自由的游侠儿,所以她不但被送到了五台山,还被狠心抛弃。” 何苒幽幽叹了口气:“所以空了大师是来五台山赎罪的?” 冯撷英点头:“是。” 何苒看向周家堡所在的方向,冯撷英住在静华寺的事,她能知道,钟意当然也能知道,偏偏冯撷英的身份举足轻重,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可是这一面,真的价值一座城吗? 何苒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第一八零章 丐帮大本营 何苒之所以会觉得古怪,是因为无论那女子怀的是不是昭王骨肉,到了今时今日,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小昭王周坚已经过了明路,就是再出现几个昭王遗孤,都没有价值了。 任谁都知道,所谓小昭王,不过就是一个牌子,逐鹿天下的一个牌子而已。 只要有人拥立,每一个父亲不详无依无靠的孩子,都有可能是小昭王。 周坚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被何苒选中,做了小昭王。 所以,那个女子的身份是什么,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全都不重要了。 钟意只凭区区几十人,一举拿下偌大的晋阳城,他不但有勇有谋,更是一个狠人。 这样的一个人,会看不透这么简单的事吗? 既然看得透,那又为何会为了这件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那是一座城啊,晋王封地,小都城。 何苒对冯撷英道:“我准备和钟意一起去晋阳,如果交接顺利,我会留在晋阳城,我想请冯先生暂领平阳知府一职,兼管汾州,不知冯先生意下如何?” 冯撷英抱拳行礼:“撷英定不辱使命。” 现在何秀珑的军队还在平阳,何苒又给冯撷英留了五千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不算还在青苍山的军队,仅是汾州和晋阳,她已有十万余人,这当中有一半都是蔡氏和晋王的俘虏,还有一部分是新招来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是从青苍山带出来的。 何苒叹了口气,不比不知道,青苍山带出来的这些人,除了鹰队以外,其他的也都是精兵,而这些精兵,都是陆臻带出来的。 等到武安侯府的危险解除,也该把陆臻放出来了。 此时,正在带兵进行野外训练的陆臻连打几个喷嚏,一旁的江涛打趣道:“是哪个小姑娘在念叨你呢。” 江涛的祖母如意与陆臻的祖母李锦绣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姐妹,他们一个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公子,一个是在关外长大的粗犷汉子,可是却很投机,没过多久就成了好兄弟,这野外训练就是江涛提出来的。 为此,陆臻还跟着演武堂的孩子们进山体验了一把,回来之后,结合江涛在关外的经验,整合出一套适合现有军队的野外训练方法,效果显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涛和陆臻,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可是江涛没想到,他的一句玩笑,却让陆臻脸红了。 江涛看着陆臻,忽然哈哈大笑:“该不会真让我说中了,你小子这是春心萌动了?” 陆臻俊脸更红,朝着江涛就是一拳:“你都没订亲,知道什么是春心萌动?” 江涛抓了抓粘了一头苍耳子的脑袋:“我没订亲,你不也没订亲吗?” 陆臻冷哼一声:“谁说我没订亲我至少是订过亲的。” 江涛瞪大眼睛,顶着那一脑袋苍耳子滚到陆臻身边:“你订过亲?怎么没听你说过,你那媳妇知道你在深山老林里当野猪吗?” 陆臻抓了一把野草塞进他嘴里:“我要是野猪,你就是熊瞎子。” 江涛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草:“我不就是比你长得黑点、糙点,可也不能算是熊瞎子,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熊瞎子吗?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真订过亲?” 陆臻嗯了一声:“退亲了。” 江涛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身来,指着陆臻的鼻子哈哈大笑:“退亲了?看你这个熊样,一定是被人退亲了,哈哈哈,你还不如我呢,我不订亲是因为我眼光高,不像你,被人退亲了,哈哈哈!” 陆臻骑到江涛身上,把江涛揍了一顿。 江涛被打得直叫:“别打了别打了,一会儿让当兵的看到,咱俩的老脸就丢尽了。” 陆臻这才住手,翻身下来,躺在草地上,拽了根青草衔在嘴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退亲是因为两家长辈觉得我们不合适,她还是很欣赏我的,说不定哪天她就后悔了呢。” 周围静寂,只有山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陆臻侧头一看,江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这小子睡觉还张着嘴巴,陆臻恨不得现在有只鸟飞过,拉泡屎落在江涛嘴里。 南阳城。 一个胖大婶正在骂街,她快要给气疯了,就是那个住在隔壁的疯丫头,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招惹了叫花子,现在这巷子里外都是叫花子,吓得她的宝贝孙子都不敢出门了。 胖大婶已经骂了半个时辰了,疯丫头的祖宗八辈、生殖器官,全都被她骂遍了。 终于,疯丫头被骂急了,大手一挥,带着那群叫花子走了。 临走时,疯丫头还没忘冲着胖大婶做个鬼脸,那些叫花子有样学样,排着队来给胖大婶做鬼脸,刚开始胖大婶还在骂街,可骂着骂着她就不敢骂了,谁能告诉她,这些叫花子做出的鬼脸为啥这么吓人? 胖大婶接连几晚都在做噩梦。 随着越来越多的兄弟汇聚南阳城,城里是住不下去了,黑妹让白狗在城外找了一处地方。 这处地方原本是个村子,后来有一年发瘟疫,村子里的人全都死了,衙门派人烧了尸体,担心还有瘟疫,又把村子里的房屋也给烧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这里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村。 大白天也没人敢来这里,有那过路的,宁可绕远,也不在这里路过。 别人害怕的地方,叫花子才不怕呢。 人有三把火,叫花子那肯定是有四把啊。 别人是头顶一把火,肩头各两把,叫花子比他们多一把在屁股上,叫花子的屁股,那是挨得住打,坐得住鬼,所以,叫花子与这鬼村,那叫一个绝配。 黑妹一声令下,用了一天时间,鬼村就被收拾出来了,又用了一天,就地取材,搭了些草棚子石屋子,也别管够不够住的,不够就露天一躺,叫花子没那么多的讲究。 黑妹又派了兄弟在南阳各个城门口接应,有兄弟到了,就来这里报道。 黑妹还在村口树了一个牌子,上写“丐帮大本营”五个大字,想到大多数兄弟都不识字,他又在牌子上画了一个破碗外加一根打狗棒。 第一八一章 那一道惊鸿 平阳。 钟意到了周家堡。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不但何苒在周家堡有宅子,就连武东明竟然也有! 且,武东明的宅子,还是从何苒手里买到的。 至于何苒的宅子是哪里来的,做为导游的冬瓜并没有隐瞒,大当家说了,现在这些已经不是秘密了,就像他冬瓜,已经可以昂首挺胸走在周家堡的石板路上了。 冬瓜高兴极了,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他是快乐的,就连大当家给他的这个职务“导游”,也是响当当的。 导游,可比向导更贴切。 这个词一定是大当家发明的,大当家真厉害。 于是当钟意问起那些宅子的来历时,冬瓜没有隐瞒,讲起了十七太爷如何躺在被窝里关进大牢,冬瓜的口才极好,那段往事被他讲得如同身临其境,精彩绝伦。 钟意嘴角微挑,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终于知道何苒手下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小孩子了,因为这个小孩不但机灵,而且嘴巴灵光。 何苒不愧是那人看中的小辈,她也遗传了那人的喜好,喜欢热闹的人,热闹的事,就连养鸟,也要养会说话的。 可惜,何苒来平阳的时间不对,错过了四月二十八。 每年的四月二十八尧王诞,平阳都有威风锣鼓,那时的平阳,人山人海,四里八乡的人都会拖家带口进城,就是为了看威风锣鼓。 何苒也会像她一样,喜欢看这个。 可惜,那一年的威风锣鼓,因为他的出现,那人没能看得尽兴。 后来他说,等他长大以后,一定会陪她回平阳看威风锣鼓,他要让全城的锣鼓只为她一人敲响。 但是他食言了。 那年的四月二十七,他们回到平阳。 那一夜,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第二天,一年一度的尧王寿辰,没有大气磅礴的威风锣鼓,只有血雨腥风。 他们站在周家堡的城楼上,下面是刚刚夺回的一小部分旧部,而在不远处的官道上,正有援兵向这边奔来。 一把刀递到他的面前,那人对他说:“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从此后,你就是王!” 十五岁的少年单薄却不怯弱,他没有接过那把刀,而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离开这里后,你还能助我吗?” 女子没有马上回答,眼中闪过一丝烦躁,看到官道上越来越近的队伍,他们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女子咬咬牙,终于说道:“你真是一个烦人的小孩,好,答应你,但是有言在先,有朝一日,我讨厌你了,我就会离开,你满地打滚,我也不会回头。” 那一刻,少年的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会陪她喝酒唱歌,他一定不会成为令她讨厌的人。 他们率领为数不多的旧部,杀出重围,杀出了周家堡,与另一支旧部汇合,如她所说,他成了王,后来,他成了皇帝。 只是,不知何时,他们渐渐离心,他终于成了那个让她讨厌的人。 她真的走了,毅然决然,如一道惊鸿,惊艳了岁月,惆怅了天涯,芳踪再无觅处,留下的,只有那一座座惊鸿楼。 “钟大人,钟大人?” 耳边响起冬瓜稚嫩却响亮的声音,把钟意从回忆中唤回现实,他笑着摸摸冬瓜的脑袋:“走,带我看看这座坞堡。” 如今的周家堡,比冬瓜离开时更加萧索,有人认出冬瓜,正想过来打招呼,忽然看到跟在冬瓜后面穿着甲衣的兵士,吓得不敢靠近,飞奔着回去报信。 “他们怕你?”钟意笑问。 冬瓜高昂着小脑袋:“他们不是怕我,他们怕的是大当家,对了,钟大人一定不知道大当家是谁,大当家就是大将军。” 钟意莞尔。 冬瓜开始了他的讲解,他指着一道城门,当初太祖就是从那道门走出周家堡的,没走多远,他又指着一棵老槐树:“钟大人,您看到那棵树了吗?” 钟意点点头:“这棵树也有典故?” “当然有啊,镇国长公主您知道,她老人家在这棵树下梳过头发,只要在这棵树下梳头,无论男女,哪怕是秃子,都能长出一头秀发。” 冬瓜一边说,还翘起兰花指,做了个对镜梳妆的动作,惹得钟意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大当家,上次她还在这里看了好久呢。” 冬瓜不服气,是真的,上次大当家真的在这树下看了好一会儿,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当然,做为何大当家的忠实粉丝,冬瓜绝不会把大当家说的话告诉钟意的。 钟意笑了一会儿,也到树下站了站,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冬瓜明白了,这位钟大人也想有一头好头发。 当天,他们住到了何苒名下的一座宅子里,饭菜是让酒楼送过来的,冬瓜很遗憾:“可惜我姐不在,我姐做的一手好饭菜,大当家也夸我姐手艺好呢。” “你姐现在何处?”钟意随口问道。 “我姐?当然是跟着大当家了,唉,我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道下次再有军队过来,我姐会不会跟着一起来,算了,兵荒马乱的,她还是别来了。” 唐雨在青苍山,原本何苒也想把冬瓜送过去,可冬瓜不肯,他是男子汉,当然要跟着大当家做一番事业了。 正说话间,一名士兵进来:“冬瓜,外面有个叫大胖的,说是你朋友。” 冬瓜眼睛亮了,他和钟意说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看到大胖,他兴奋地扑了过去,大胖笑道:“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事,好得很。对了,上次还有人向我打听过你,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冬瓜知道,大胖说的那人,一定就是大当家。 “那是我现在的老大,我跟她混。”冬瓜得意洋洋,头上的呆毛也跟着晃来晃去。 “你没有跟着岳哥?对了,我听人说,你是跟着当兵的一起来的?”大胖问道,他一直以为冬瓜去投奔周沧岳了。 “没有,我老大问我去不去找岳哥,我一想,还是算了,我要跟我姐在一起,我姐都跟着老大了,我当然也要跟着老大,哪能一家人跟两个老大的,对?” 第一八二章 从此改姓何 大胖连连点头:“对,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岳哥那里,你没有知会一声?” “当然知会了,对了,你知道吗?我被我外爷给卖到矿上去了,差点死了,是大当家和岳哥派来的人,一起把我救出来的,还有我姐,也差点被他们给害死,也是大当家给救的。”冬瓜说起那些往事,气得咬牙切齿。 他外家的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已经不在周家堡了。 大胖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冬瓜和他姐都去投奔岳哥了,却不知道,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岳哥的面,而且九死一生,比话本子里还要凶险。 “对了,大胖,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平阳城投奔大当家,我现在认识好多人,何大力将军你知道,那是我叔,还有何秀珑将军,那是我姐,你跟着他们,有人欺负你,只管报我的名。” 冬瓜把小胸脯拍的啪啪响,他现在住在行署里,认识好多人,除了小八,所有人对他都很好。 大胖摇头:“我要去找岳哥了,常来咱们这里的小叫花子说,岳哥正在南阳,好多兄弟都去投奔他了,我和我哥都想去,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到了南阳怎么才能找到岳哥。” 冬瓜忙问:“大胖,你说有好多兄弟都去投奔岳哥了?平阳也有人去吗?” “有啊,我和我哥都想去。”大胖实话实说。 冬瓜一听就急了:“可是大当家也在招兵买马啊,他们都去投奔岳哥,那谁来帮大当家打晋王啊。” 大胖也急了:“冬瓜,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你忘了你说过要跟着岳哥一起做大事赚大钱的吗?” “大胖,你也变了,以前你说过救命之恩要涌泉相报,没有大当家,咱们还要被十七太爷欺负,你二叔的宅子也要不回来,你忘恩负义!”冬瓜叉腰,他好气! 大胖气得喘粗气:“我才没有忘恩负义!” 冬瓜:“你不跟着大当家,你就是忘恩负义!” 两个小兄弟不欢而散,谁也不理谁了。 其实冬瓜真是误会了,平阳丐帮只有零星不听话的跑去南阳了。 不过,当钟意一行离开周家堡时,冬瓜无意间回头,看到不远处,大胖背着小包袱跟在后面。 冬瓜假装没有看到,直到进了平阳城,他们还在后面跟着,冬瓜一下子兴奋起来,大胖还是那个大胖,没有忘恩负义。 他冲着大胖挥手,大胖红着脸走过来,冬瓜问道:“怎么只有你?你哥呢?” “我哥去南阳了,我们兄弟,一个跟着岳哥,一个投奔大当家,免得再让你说忘恩负义。” 大胖瓮声瓮气,这是他和他哥想了一晚上想出来的办法,他们要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容易吗? “你要去当兵?”不知何时,钟意站在了他们身后。 大胖点头:“我要去建功立业。” “你姓周?”钟意问道。 “是,我姓周,我们姓周的当不了官,干啥都受限制,现在有机会,我要去闯出一片天,对了,我准备改姓何了,我听说大当家手下有很多姓何的,我也要姓何。”大胖慷慨激昂。 钟意的嘴角抽了抽:“你想好了,不姓周,改姓何了?” 大胖斩钉截铁:“我在路上就想好了,从此以后,我跟着大当家姓何了。” 他家两个儿子,他哥是长子,要传宗接代,所以就让他哥姓周,他呢,当然要建功立业了,所以,他要姓何,何大当家的何! 大胖说到做到,恰好何大力回到平阳,冬瓜便带着大胖来找何大力走后门,何大力大手一挥,大胖就成了何大力手下的兵。 登记姓名时,大胖写上了自己的新名字,何建功! 钟意回到平阳城,便来见何苒。 钟意这几日在周家堡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何苒已经从何智勇兄弟那里知道了,钟意什么都没做,他到周家堡就是一个纯粹的游客。 这让何苒既满意又诧异。 满意的是钟意没有弄出妖蛾子,诧异的是钟意真的什么都没做。 这也不符合钟意的人设啊。 锦衣卫,无论是前前世的影视里,还是这两辈子的现实,锦衣卫全都不是善类。 总之,无论钟意做什么,何苒都会带上一百个心眼子。 次日,何苒便和钟意一起前往晋阳,何大力带兵随行。 路过文水时,他们遇到了一股残兵,一问才知,原来这是武家军,岚县失守,符燕升派了五万人自忻州南下,驻守岚县的武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武驹是武东明次子,武骥的弟弟。 何苒没犹豫,对钟意说道:“钟大人,我与武氏结盟,武氏有难,我必出手相助,此事与钟大人无关,我现在便派人护送钟大人前往晋阳,等这里事了,我便去晋阳与钟大人汇合,还请钟大人等我几日。” 钟意沉声说道:“何大当家太见外了,若是别的事,钟某或许帮不上忙,但论起打仗,钟某自认还有几分本事。” 何苒没有客气,她对钟意说道:“这一仗敌众我寡,晋军有五万人,而我们只有一万余人,这一役,不一定能胜。” “自古胜负乃兵家常事,大当家不用顾及钟某感受。”钟意坦然。 何苒颔首,转瞬,脸上笑容敛去,大声喝道:“何大力、钟意、韩霆、何小慧,随我议事!” 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初步方案便已议定,钟意带领他手下的十几名锦衣卫先行向岚县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后,大军改道,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当天晚上,晋军的营帐里正在庆祝今天的胜利,他们不但把武家军赶出了岚县,而且还生擒了武驹。 这可不是一般的俘虏,这是武东明的儿子! 武东明有三个儿子,让蔡繁英杀了一个,现在就只余下两个了。 对于武东明而言,损失一个儿子,等于断了他的一条臂膀。 符燕升派来攻打岚县的,是他的小舅子李泽。 李泽在符燕升手下几年了,但一直被符海压着冒不出头来,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符海死了,李泽终于捞到亲自带兵的机会,他运气不错,第一次带兵,就抓到了武驹。 第一八三章 敌袭 “将军,不如把武驹牵过来给您助兴?”副将提议。 李泽正在兴头上,自是不会反对:“去,把武驹带过来。” 他对众人说道:“武东明这老匹夫,竟然给儿子们取名武骥、武驹、武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是马厩呢,活该让他的儿子给爷做骡马。” 众人哈哈大笑,贬低武驹废物,称赞李泽神勇。 这时,武驹被带了上来,十七岁的少年,遍体鳞伤,脖子上系着铁链,他是被牵着进来的。 看到武驹的狼狈,李泽更加兴奋,他站起身来,手举酒杯,走到李泽面前,双腿叉开,大声说道:“小马驹,从爷的跨下钻过去!” 武驹怒目而视,恨恨说道:“李泽匹夫,有种你就杀了小爷,想让小爷受跨下之辱,你不配!” 一口带血的痰啐到李泽脸上,李泽勃然大怒,朝着武驹脸上就是一记耳光:“爷给你脸了?你们姓武的都是贱种,你爹是老贱种,你是小贱种!蔡繁英那个废物,怎么没把你们这三个犊子全都宰了呢,让你爹断子绝孙岂不快哉!” 有人高声附和:“将军,杀了他!” “对,杀了他!” “用他的脑袋祭旗,让武氏知道,在将军面前,他们狗屁不是!” 武驹哈哈大笑:“杀啊,朝着小爷脖子上来一刀,小爷的爹和哥哥会把你们全都碎尸万段!” 他又看向李泽:“我知道你,你不是符燕升的便宜小舅子吗?一个庶子而已,贱种!” 他就是要激怒李泽,他若不死,李泽只会折磨他,甚至用他威胁父亲和大哥,所以他只求速死。 李泽的确是庶子,这也是符燕升一直压着他的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晋军主力都去打京城了,而符海已死,今天来打岚县的,也轮不上他。 庶子,是李泽从小到大,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事。 他果然怒了,手里的酒杯朝着武驹的脸上狠狠砸过去。 众人大喊:“将军,武驹对您不敬,杀了他!” “对,杀了他!” 这一次,李泽不再犹豫,他刷的一声拔出佩刀,正要向李泽砍过去,一人离席冲到面前,拦住了他。 “李将军息怒!此人杀不得!” 那人声音温和,却令李泽无法抗拒。 这人是沈监军,是符燕升派来辅佐他的。 所谓辅佐,其实就是监视。 李泽恶狠狠地瞪着沈监军。 符海带兵,符燕升从来不会派人监视,他给了符海充分的自由和权利。 而他呢,符燕升好不容易让他带兵了,却还要派了个讨人嫌的东西盯着他,就像现在,他想杀个俘虏都要征得沈监军的同意。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监军此时已是万箭穿心。 可是最终,李泽还是将刀收了回去。 他一拂袖子,转身回到座位上,可这满桌的酒菜,却变得索然无味。 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个姓沈的。 沈监军却像是没有看到李泽眼中的歹毒,他心平气和地对李泽解释:“符大将军之所以派您来打岚县,不过就是给武东明一点教训,让他老实一点,不敢轻举妄动而已,武东明爱子心切,他能为了武骏之死反了王爷,若是您杀了武驹,他会不会发疯,可就不好说了。” 武骏,便是被蔡繁英杀死的武三公子。 沈监军说的这些,李泽怎会不明白? 说白了,无论是晋王还是符燕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早日打到京城去,岚县一役,主要目的不是收复失地,而是震慑武东明。 对了,还有何苒。 符燕升根本没把何苒放在眼里,李泽也没有,符燕升说了,李泽打下岚县,就往汾州去,何苒一个女子,不足为惧。 换句话说,李泽和他的五万人,被符燕升扔出来就没打算让他们回去。 符燕升要用这五万人,拖住武东明和何苒,拖得越久越好,等到晋王入主京城,稍作休息,再腾出手来对付那什么小昭王。 可若是李泽现在就把武驹杀了,一定会彻底激怒武东明,若是武东明派了主力过来,李泽这五万人,还真不够看的。 李泽越想越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武驹面前,朝着武驹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武驹任他打骂,咬着牙,眼里都是嘲讽。 李泽打得更起劲了,众人开始起哄:“打,往死里打,给他点厉害看看!” 大帐内闹哄哄的,当有人发现起火时,火苗子已经窜得老高。 “快,走水了,保护将军,快!” 众人簇拥着李泽,向帐外退去,大帐内点着蜡烛,所以即使着火,他们也没有怀疑是有人放火,只是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碰倒了火烛。 李泽退出大帐,边走边骂:“真他娘的,喝酒也喝不痛快,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看老子不” 李泽的声音嘎然而止,一支弩箭刺穿了他的喉咙。 周围闹哄哄的,喧闹声掩盖了弩箭的破空之声,没有人看到这支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 又是几支弩箭射了过来,有人倒下,还有人大喊着向前面跑去,一柄大刀凌空斩下,李泽的脑袋被斩落下来。 沈监军大惊,高声喊道:“有敌袭,敌袭!” 下一刻,李泽的脑袋腾空飞起,一条黑影纵身一跃,那人头接在手中,再几个起落,人头便被挂在了旗竿之上。 十几盏气死风灯,将那颗人头照得清清楚楚。 “快看,那是李将军!” “李将军已死!” “敌袭!” 满身酒气的高副将跃上马背,举起手中大朴刀:“快,随我御敌!” “报告,东边发现敌情。” “报告,南边发现敌情。” “报告,来的是苒军!” 高副将冷笑:“我还以为是武东明呢,不过是苒军而已,何苒一个娘们儿,有啥可怕的,随本将御敌,听说苒军里有好多漂亮的小娘们儿,谁抓住了就归谁!” “御敌,走起!” “冲啊!” 声音寥寥,高副将回头望去,队伍三三两两,还有很多士兵没有集结。 李泽已死,军心还是散了。 第一八四章 我是何苒 沈监军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万万没有想到,苒军会打到岚县来。 苒军主力不是在平阳吗? 汾州也是何苒的地盘,虽说岚县距离汾州不算远,可是汾州平阳二地,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归顺,何苒哪来的精力管岚县的事? 再说,岚县是武东明的地盘,何苒虽然和武东明结盟,可是也不能随意跨界。 莫非是看错了? 沈监军不想与苒军遇上,并非是怕了苒军,而是至今为止,符燕升的军队还从未与苒军打过,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全都对苒军缺乏了解。 他们从未真正研究过苒军的作战水平,他们谈论最多的是苒军里有很多女人,带兵的将军是女的,下面的兵士有男有女,男女同在一支军队里。 冷风一吹,高副将打个寒颤,被酒精冲晕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来的竟然是苒军! 他从没有想过苒军的实力,平时的荤段子却没少说。 “操,不过是一群娘们儿而已,有啥好怕的,兄弟们,给我往前冲!” 高副将话音刚落,便看到一支军队手持火把疾驰而来,眼前一花,无数火把向着他这边扔了过来。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火把亮得人眼花。 待到近前,他们这才看到,那些火把里居然还夹带着羽箭。 前面的士兵毫无防备,纷纷倒下。 高副将暴怒,他终于看清楚了,领兵的将军浓眉大眼,虎虎生威。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借着这一声询问,高副将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骑驰到近前:“苒军何大力!” 人到,刀到,高副将仓惶抵挡,无奈今天酒喝得有点多,脑子虽然清醒了,可是手脚却不听话,还是慢了一拍。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里容得下丝毫怠慢,只是转眼之间,何大力便占了上风,将高副将压得透不过气来,也不过十几个回合,高副将便被斩于马下。 “主将已死,大家冲啊!” 和高副将不同,洪千户今天喝得不多,他不高兴。 打岚县的时候,明明武驹是被他活捉的,可是这功劳却算在了李泽头上,甚至对他只字不提,就好像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在战场上出现过一样。 洪千户憋了一肚子的怨气。 现在李泽死了,洪千户别提多开心了,若问晋军里他最看不上谁,那就非李泽莫属。 以前驻守忻州时,李泽那小子就让他背过黑锅,可李泽皆竟是符大帅的小舅子,他忍了。 这次打岚县,他被编到李泽麾下,他已经很不忿了,功劳还被李泽抢了,他恨不得李泽死。 现在李泽真的死了。 高副将让洪千户随便一起御敌,洪千户看到高副将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就没理他,带着自己的人往南边而去。 李泽已死,谁的功劳就是谁的,他要多砍几颗脑袋给符燕升看看,最好能砍下苒军主将的头颅。 也不知今天来的是谁,若是能有何秀珑或者何大力,他就赚了。 当然,何苒若是也来了,那砍着才叫痛快。 不,别人能砍脑袋,何苒不能。 何苒只能活捉,就像活捉武驹那样,活捉何苒。 他要亲自将何苒献给晋王爷! 当然,洪千户很清醒,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何苒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就连何秀珑和何大力也不会,能来岚县驰援的,不会是什么重要角色。 一支军队斜次里冲了出来,拦住了洪千户的道路。 “是苒军!”身边人大声说道。 洪千户也看清楚了,确实是苒军,旗帜上一个大大的苒字。 军旗之下是一员女将,火把将她的脸映照得明亮艳丽。 年轻,貌美,这是 洪千户脑袋里闪过一个名字,这该不会真的是何苒? 怎么可能呢,何苒虽然只是一介女子,可她毕竟是一军主帅,小昭王就在她手里,她怎会贸然出动,来到岚县这么一个小地方。 “来将何人,报上姓名,本将刀下没有无名之鬼!”洪千户大声喝道。 那女将嫣然一笑:“我叫何小慧,这是我第一次领兵,你是哪个妖魔鬼怪?” 何小慧?无名之辈而已! 洪千户冷笑:“本将乃符大帅麾下洪彬是也!” 何小慧又笑了:“好啊,我记住了,回头大当家问我杀的是谁,我也好把你的名字告诉她。” 洪千户大怒:“臭丫头,休得狂妄,拿命来!” 何小慧笑声未绝,手中大枪已向洪千户刺来。 何小慧今年只有十六岁,但却天生神力,一柄大枪更是使得威风八面,很多人都说,她有当年李锦绣的风采。 何小慧最崇拜的就是李锦绣,她要向锦绣娘子那样,成为大当家的左膀右臂。 “哈哈,老头子,你的力气有点小啊。” “老头子,你是不是肾虚!” “老头子,你怎么了,咦,你别跑啊,打不过就跑,算啥好汉,把你的脑袋留下再跑!” “哇,这个老头子叫啥来着,我给忘了,他长得好丑,脑袋这么丑,大当家会不会嫌弃啊!” 杨营也是一名千户,他跟随符燕升多年,可惜三年前因为一件小事受到重罚,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受到重用,就连攻打京城,符燕升也没有带上他,反而把他编在李泽那个混子手下。 这让杨营很是不忿,他发誓要做出成绩,让符燕升看看。 可是刚才太乱了,他带出来的人并不多,就连他自己的兵马也没有带全。 杨营虽然立功心切,可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取胜并不容易。 他平时身上会带着几个铜钱和一本卦书,就在刚才,他百忙之中还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 他在心里嘀咕,千万不要遇到苒军的主力,最好是小打小闹,否则他这点人,还不够喝一壶的。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杨营今天确实运气不好。 他遇到了何苒。 看到领兵的将官是个女子时,杨营的脑袋便嗡的一声,大凶之兆,真的是大凶啊。 这个女子该不会是何秀珑。 “你,你是何秀珑?”杨营颤声问道。 何苒一怔,她还没打呢,这人怎么就哆嗦上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何秀珑。” 何苒话音刚落,就看到杨营眼中现出喜色,这让何苒有点不忍心:“不好意思,我不是何秀珑,我是何苒。” 第一八五章 遇故人 话音刚落,杨营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了下去。 何苒四下看看,又大着胆子吸吸鼻子,确定没有毒烟什么的,娘类,谁能告诉她,她还没有出手,这人就自己从马上栽下去了,真的不是中毒吗? 这一刻她真的很慌,抱住瘦瘦的自己,扯着脖子大声喊:“众将士,除本将冲啊!” 摔在地上的杨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来不及了,马蹄从他的身上踩过去,当他融入大地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大凶! 直到天光大亮,这场战争终于结束。 以一万余人对抗八万大军,何苒并无胜券。 此战得以险胜,得益于李泽早早就死了。 李泽一死,军心大乱,加之几位主将全都饮酒,指挥出错。 何苒又命令苒军分成几路包抄,让晋军产生敌军兵力强大的错觉,这才占得先机。 从取李泽人头,到几位主将,包括何苒自己全部在短时间内取了敌军将领性命,这几个环节,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何苒没有看到钟意和他的锦衣卫,她对身边的何大力说道:“此役钟意当为首功。” 何大力对身为锦衣卫镇抚的钟意心存芥蒂,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钟意取下李泽首绩,他们后面的仗不会打得这么顺畅。 “末将附议!”何大力说这四个字是发自肺腑的,换做是他,或者换做是在场的,除了大当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定能像钟意这样出色地完成这项任务。 放下钟意的人品不谈,昨夜的这件事,钟意干的绝对漂亮。 放眼望去,尸横遍野,何苒亲自带人寻找武驹。 她没见过武驹,好在还有从岚县逃出去的武家军里,可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看到武驹的身影。 何苒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 岚县本就不是何苒的地盘,她之所以会冒着危险过来,就是为了武驹。 何苒是有功利心的,如果武驹不是武东明的儿子,她绝不会贸然行动。 所以,武驹必须找到,否则这场仗就是白打。 因为即使打下岚县,也是要送还给武东明的,无论武东明好不好意思收下,她都要送。 “继续找!”何苒下令。 正在这时,一名女兵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报告大当家,我们在晋军的营营地里找到了四名书生,他们说是出门游历,被困在此的。” 书生? 哪个脑子进水的书生跑来岚县游历? “把人带过来!” 很快,五个人被带了过来,何苒打量几人,其中四人身上的衣裳虽然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还能勉强看出是书生打扮,另一个则是小厮。 为首之人三十上下,一脸风尘,但还能看出五官清秀,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身上的衣裳虽然又脏又破,可他的神情却是一派坦然。 其他三人年龄较小,十二三到十六七岁之间不等,三人虽然有些紧张,但看上去也还镇定,这让何苒对他们有了几分好感,也想和他们聊几句了。 “姓名。”好感归好感,公事化的询问还是免不了的。 为首那人站出来,向何苒抱拳行礼:“在下郭绍衍,他们三人皆是我的学生,张敬林、许未央和肖玉。” 他又指向小厮:“这是我的家仆郭长福。” 何苒点点头,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郭绍衍看向何苒,目光清正:“请问将军可是惊鸿楼的何大当家?” “嗯,是我。”何苒说道。 郭绍衍郑重一礼,一揖到地,这倒让何苒吃了一惊:“郭先生这是为何?” 郭绍衍说道:“这一礼是绍衍代妻子谢何大当家。” 没等何苒开口询问,郭绍衍又是一礼:“这一礼是绍衍自己谢何大当家。” 何苒脑海中灵光闪现,她想起一件事来。 “请问郭首辅是郭先生何人?” 郭绍衍微笑:“正是家父。” 何苒笑了:“这就对上了。” 当初郭首辅独子请惊鸿楼为其寻找未婚妻沈淡如,沈淡如曾为宫中女官,放出宫后便失踪了。 惊鸿楼接下此案,后来在宫中找到了沈淡如的遗物,又在冷宫的后墙下寻到尸骨。 沈淡如怀上先帝龙种,在先帝死后,被小皇帝告发,后被闵兰灭口,一尸两命。 何苒听到的最后消息,便是郭公子护送沈淡如尸体回乡安葬。 何苒说道:“郭公子不必言谢,当时你已付过报酬了。” 郭绍衍道:“还是要谢的,如果没有惊鸿楼,郭某就是倾家荡产也找不到真相。” 这倒也是,何苒坦然受之。 何苒又问起郭首辅的近况,齐王进京不久,郭首辅就在自己家里摔伤了,当然,何苒是不信的,她一直怀疑这是郭首辅这个老油条的保命之策。 郭绍衍说道:“圣驾南下,家父伤势未愈,原是不想走的,可是皇帝下了圣旨,家父必须同行,当时绍衍还在老家,家父派人送信,让我留在老家哪里都不要去,可是没过多久,开州王就给我下了帖子,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他们三个出来了。 可是刚过顺德,便被一伙流民绑了,我们刚逃出来,又被一伙强人掳去,卖给了人牙子。” 何苒 原来郭公子不是出来游历的,他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的。 像郭绍衍他们这种全男阵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人牙子盯上的,可一旦被盯上,大多就是两个去处。 一是卖给小倌堂子,二是卖去矿上。 这里是晋地,别的不多,就是矿多。 何苒问道:“你们被人牙子卖到忻州了?” 郭公子的脸上有点红,但良好的教养下,他并没有现出窘态。 “是,我们被卖去矿上了,只是矿上的人没有看上我们,原是想把我们杀掉的,后来不知怎的又让一名军士将我们领走,这几天我们都在军队里干活。” 军队里是有民夫的,有的军队会给点钱,有的军队则是直接抓人过来干活。 何苒上下打量郭公子几人:“就你们这身板,这几天没少吃苦头。” 第一八六章 不杀留着过年吗 郭绍衍几人的确没少吃苦,他还好些,他那三个学生连同他的小厮,身上还有被鞭子抽打的痕迹。 何苒问道:“郭公子有何打算?” 郭绍衍摇头,他从小养尊处优,做梦也想不到会遇到这些事,从老家出来之后,不是被绑就是被卖,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好觉。 何苒让人将他们几人带去安顿,先带他们到晋阳,至于以后的事,到了晋阳后再说。 正在这时,有人高喊:“找到了,武二将军找到了!” 何苒寻声看去,只见钟意和他的锦衣卫走了过来,其中一名锦衣卫背了一人,不用问,那人就是武驹。 这次他们去晋阳,随军带了两名军医是崔玉贞和她在青苍山收的一名徒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名叫何迪,是何家村的第三代。 当即,武驹便被抬去给崔玉贞医治,他全身是伤,但好在没有致命伤,当之身体底子好,养上些日子便能恢复。 得知武驹没有生命之忧,何苒放下心来,派人给武骥送信。 他们在岚县休整三日,别说,符燕升还挺偏心李泽这个便宜小舅子的,不但有充足的粮草,就连武器装备也是崭新的。 沈监军被活捉,他是符燕升的亲信之一,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不容易。 何苒没有客气,把沈监军交给了钟意。 论审讯犯人,锦衣卫敢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在何苒准备开拔的前一日,钟意终于从沈监军口中逼问出了口供。 “蔡氏被灭,晋王其实并不着急,他认为即使蔡氏被灭掉了,何大当家你也不会长久,平阳和汾州情况复杂,当地世家豪绅众多,甚至还有一些人养了部曲,他觉得大当家能够灭掉蔡氏,全靠武骥和他的军队,武骥撤离之后,仅大当家一人难以支撑,很快便会被当地的这些世族吃得渣都不剩。” 何苒哈哈大笑:“晋王的脑洞还挺大的。” 钟意深深地看她一眼,脑洞? 同一个词,他曾听到何惊鸿说过。 何惊鸿总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而何苒亦如此。 比如现在的“脑洞”,再比如上次的“导游”。 这些词语,除了何惊鸿和何苒,他再没听其他人说起过。 她们不愧是师徒。 何苒见他停下来不说了,便道:“钟大人继续,我对晋王的这些反应还挺有兴趣的。” 钟意继续说道:“后来,晋王看到大当家非但没有被那些人吃掉,反而还在平遥卷走六十多万两银子和粮食,他大发雷霆。” 何苒表示理解,换位思考,若是有人告诉她,武东明从她刮过一轮的地盘上又卷走六十六万两,她也会生气,而且会气得吃不下饭。 也不是六十六两,而是六十六万两,换做是谁,都会生气。 更何况,晋王还是个抠门又小气的人呢。 看到何苒那越来越兴奋的小眼神,钟意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是哪般? “晋王盛怒之下,下令讨伐。”钟意说道。 何苒忙问:“李泽的这八万人马,不是为武东明而来,而是来打我的,岚县只是顺路?” 钟意点头:“正是。” 何苒连忙摆手:“到此为止,钟大人不要再提了。” 开玩笑呢,她还想利用武驹从武东明那里换好处呢,让武东明知道,武驹之所以被俘,全都是因她而起,那这好处还不得减半啊。 何大当家就是这么无耻。 钟意一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何苒年纪还这么小,应该不会。 钟意又问:“那沈监军呢?” 何苒看向他:“留下他能从晋王或者符燕升那里换来好处吗?” 钟意摇头,虽说沈监军是符燕升的亲信,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性命还真不值什么。 “那就砍了,他能出卖符燕升,日后也能出卖你我,这种人,不杀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啊。”何苒说道。 “好。” 钟意转身出去,片刻之后,便提了沈监军的人头来见何苒。 他不是何苒的人,至少现在,何苒还不相信他。 所以,何苒让他去办的事,去杀的人,他办成之后必须要让何苒亲眼看过。 三天后,何苒一行向晋阳而去,而她在给武骥的信中,也提到了晋阳。 她从平阳离开时带了一万人,来到晋阳时,却已有了五万人。 这五万人中,有四万多人是晋军俘虏。 那场战役,双方皆损失半数之多。 何苒并不知道,岚县之战,被郭绍衍和他的学生写成了文章,之后传遍天下,最后竟然载入史册,成为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 而在这场战役中大放光彩的几位将领,也同样青史留名。 尤其是时年十六岁的何小慧,在后来,她的名气盖过了李锦绣。 当然,此时的何苒并没有想到这一役的重要性。 于是十天之后,武骥派来接武驹的人,便到了晋阳。 而那时,何苒已经和钟意完成了交接。 这一切做完,钟意若是再不告辞那就有些多余了。 可是钟意却迟迟未走,直到武氏派人来接武驹,武驹都走了,可他仍然没有走。 武骥没有亲自过来,武东明伤势尚未痊愈,现在武驹又伤了,武骥根本离不开,他让人给何苒送来三车金银和玉器。 何苒把这些金银玉器全部拿出来,让去换成粗粮和过冬的棉衣。 已是秋天,军队里的棉衣必须要有,上次从平遥卷走的银子,她已经让人置办了棉衣,可是人越来越多,先前置办的那些不够用了。 好在李泽的这八万人,是打着不灭何苒不回头的决心出来的,他们不但粮草充足,就连棉衣棉被也全都带来了,所以何苒在收缴战利品时,这些棉衣棉被也在其中。 待到把这些事情全都办完,何苒忽然想起钟意来了。 她问小梨:“钟意这些天在做什么?” 小梨可不是普通的婢女,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在惊鸿楼,这些天,他都在惊鸿楼。” 第一八七章 骂人上瘾 何苒眨巴了几下眼睛,晋阳很大,她刚刚接手,既要整顿军队,还要与仕绅往来,这些日子她便没有闲下来,几乎忘了钟意这个人。 没想到他居然在惊鸿楼。 见何苒若有所思,小梨大着胆子说道:“大当家,我看这位钟大人像是来投靠您的。” “可他为何要投靠我呢,还有,而且还是以献城这种方式?” 小梨能看出来的事,何苒又岂会看不出? 她只是没有想明白而已。 小梨眼睛一亮,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她不敢说。 何苒却看出来了,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左奶奶和葵阿奶没有教过你吗?” 小梨点头:“左奶奶和葵阿奶说过,不要耍小心思,有什么就说出来,大当家最不喜欢嘴上不说心里较劲的人了。” 所以,她就说了? “大当家,那位钟大人看您的眼神和我们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了,说说。”何苒来了兴趣。 “就是”小梨摸摸后脑勺,“就是,他看您时有些古怪,大当家,他是不是对您有意思啊?” 何苒不愧是她的丫鬟,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是那么清奇。 “没有这么复杂。”何苒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啊,大当家,那位钟大人其实长得不错的,也有本事。”小梨说道。 哎哟,小丫头该不会是觉得钟意还不错。 一定要让小梨养成正确的审美。 何苒拍拍她的脑袋:“可他年纪大啊,他都有二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三十了,男人过了三十就会一年比一年油腻,所以找男人千万不能找比自己大了一大截的,否则不说别的,就是看着也辣眼啊。” 小梨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她是懂了。 大当家不但喜欢长得好看的,而且还喜欢年轻的,要很年轻很年轻的那一款。 次日,何苒就往惊鸿楼下了帖子,请钟意来府衙一见。 何苒把行署设在晋阳府衙,她没有去晋王府,并且下令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老晋王妃的生活,晋王府一切照旧。 就因为这个,晋阳城里的仕绅和读书人对她的好感倍增。 这位何大将军人品不错啊,进城后不但没有烧杀掳掠,甚至还善待晋王府,没有拿走晋王府的一针一线。 就连老百姓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今的晋阳城,依然买卖兴隆,歌舞升平,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百姓们安居乐业。 坊间的这些赞美传到何苒耳中,她差一点就忘了自己为啥没有去搜刮晋王府了。 还用说吗,因为没啥可搜刮的了。 何苒的请帖刚刚送出去,送帖子的人还没有回来,惊鸿楼却来人给她送信了。 这封信是杏姑派人从平阳转送过来的,因为不知道何苒现在住在哪里,便送到惊鸿楼交给了桃姑。 信是黑妹写的。 看到这封信,何苒这才想起,自从上次她写信骂了黑妹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黑妹的信了。 这是开完丐帮大会,终于腾出手来和她对骂了? 想到那被抄袭的惊鸿楼,何苒又想骂人了。 她现在对黑妹分外想念。 想把那小子打得满地找牙。 何苒恶狠狠正要撕开信封,却发现信封上居然用了火漆,火漆居然还是带图案的。 要知道以前黑妹的信上是没有这些的。 她仔细去看火漆上的图案。 一只破碗,一条打狗棒。 原来丐帮也有帮徽啊,还真是头回知道。 何苒觉得怪有趣的,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火漆剪了下来,回头找个本子收纳起来。 黑妹在信里说惊鸿楼的生意很好,不过今年还不能分红,黑妹建议三年之内都不分红,问她行不行? 赚了钱,不分红? 何苒冷哼。 黑妹又说起关于南阳惊鸿楼抄袭晋阳惊鸿楼的事,黑妹喊冤,他告诉何苒,两座惊鸿楼并不是完全一样,还是有区别的。 比如晋阳惊鸿楼的浮雕猴子捧仙桃,南阳惊鸿楼则是猴子捧苹果,且,晋阳惊鸿楼的猴子是两只耳朵,而南阳惊鸿楼则是六耳弥猴。 所以,南阳惊鸿楼没有抄袭,只是致敬。 没错,南阳惊鸿楼是在致敬晋阳惊鸿楼。 且,大家一脉相传,都是惊鸿楼,又都是阳字辈的,就是一家人。 总不能说,亲弟和堂弟长得相像,就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就说堂弟抄袭了亲弟的相貌,那多伤感情,是? 何苒给气乐了。 不分红,还胡搅蛮缠,黑妹不该骂还有谁该骂。 何苒写了整整三页纸,全都是骂黑妹的,她骂黑妹厚颜无耻,信口雌黄。 何苒上大学的时候,在贴以一己之力和一个杠精对骂了五千楼,后来从线上骂到线下,杠精坐飞机来找她单挑,她举着接机的大牌子去迎接,杠精下了飞机,刚好看到女金刚暴揍色狼,色狼被打得鬼哭狼嚎,杠精一眼看到女金刚身边的大牌子,吓得掉头就跑。 何苒事后还奇怪呢,说好了来找她单挑的,怎么没有接到人呢? 再后来,那杠精再也没有出现,何苒还挺遗憾的。 骂人,上瘾。 她写完三页纸,感觉还是意犹未尽,先这样,骂得太多,别人以为她欺负小孩。 不过,何大当家是个好人。 她除了回信,还随信送了一包糖。 所谓骂完给糖,就是这样的。 不过,给黑妹送信成了难题。 因为晋阳城里的乞丐少得可怜,偶尔看到也是老弱病残,哪个都不像是能往南阳跑腿的。 无奈,小梨找到了晋阳的丐帮老大,听说是何大当家要往南阳送信,老大立刻来了精神。 帮主交代过的,哎呀,富贵来得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老大叫来自己的双胞胎儿子,两个儿子今年十四,因为年龄不够,所以没有去南阳参加丐帮大会的资格,出头露脸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偏偏当爹的还不敢偷摸给儿子加一岁,谁让他生下双胞胎时摆过百鸡宴,他儿子的年龄不是秘密。 现在机会来了,他要让儿子亲自跑一趟。 第一八八章 苒字的含义 信送到南阳时,黑妹正翘着二郎腿,看兄弟们挥棍子举石锁。 听说来送信的是王老大的双棒儿,黑妹还挺高兴的,一人赏了一只鸡腿。 他找到太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把信封凑到阳光下高高举起啥也看不到。 随信还有一个油布袋子,缝得结结实实,鼓鼓囊囊,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先看信呢,还是先看这个油布袋子里的东西呢? 小孩子才会选择,长大的标志就是不用选择。 黑妹先打开的是那封信。 和上次一样,他仔仔细细剪下信封上的火漆。 这次的火漆和上一次不一样。 上一次是一只鸟。 这一次则是一个“苒”字。 何苒的苒。 黑妹的嘴巴咧到腮帮子了,这人脸皮可真厚啊,当谁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样,还苒,多印一个“何”字怎么了?女人就是矫情。 黑妹忽然发现信封上多了两个影子,一抬头,见王老大家的两个儿子居然还在。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叫花子,拿着一模一样的大鸡腿,一边啃一边拔着脖子往信上看呢。 “嘿嘿,帮主,苒军的信,这是军事机密,我们哥俩儿在路上一天都不敢耽误。” “知道,这不是赏给你们大鸡腿了嘛,帮主我一天也才一个鸡腿,给你们一给就是两个等等,苒军的信,什么苒军,你们偷看了?”黑妹瞪着眼睛。 小哥俩儿指指被他剪下来的火漆:“我们认识这个苒字,晋阳城里挂着旗呢,这是苒军的苒。” 黑妹看看火漆,又看看那哥俩儿。 原来这火漆上的“苒”字,只是军队的名字,不是那个坏丫头的名字。 虽说,军队的名字也是根据她的名字来的,可是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黑妹挥挥手:“去去去,找个草棚子住下,别在这里碍眼。” 小哥俩啃着大鸡腿去找草棚子了,别看他们穿的像叫花子,可他们的爹是晋阳老大,他们从小没受过苦,露天睡觉还真睡不来。 终于把讨人嫌的轰走了,黑妹开始看信。 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大不了就是挨骂呗。 离得那么远,何苒想打他也打不到,也就只能骂骂他了。 她是金主,他让着她。 黑妹逐字逐行把信看完,何苒果然还是在骂他,而且,何苒可真会骂人啊,骂人不带脏字,而且还能一句不重复地骂了整整三页纸。 他都替何苒心疼纸墨钱了。 不过,何苒骂人骂得可真是清奇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何苒这么会骂人的呢。 黑妹的嘴巴又咧到腮帮子了,他把信重新折好,用剪刀小心翼翼拆开油纸包上的粗线,油纸包打开,里面居然是糖。 黑妹的眼睛瞪大了,何苒竟然给他寄糖了。 芝麻糖和花生糖,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黑妹拈起一块放在嘴里,若是往常,他肯定嘎吱嘎吱嚼着吃了,可今天没有,他含在嘴里,嗯,谁说芝麻糖和花生糖要嚼的,含着才好吃。 他把油布袋子封好,这可是从晋阳送来的糖,说不定是哪家老字号的,很贵的哩,他要省着吃,一天吃一块。 荒村的好处,就是地方够大够荒凉。 一万多人住进来,还很宽敞。 村后还有一大片坟地,都是荒坟,练兵也行,住人也行。 再往西走,是一大片河滩,河水早就干了很多年,河滩的土挺硬的,那地方也能用来练兵。 这个村子可真是太好了,再来个万人也装得下。 丐帮兄弟,可不止万人。 黑妹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等到他悄无声息地带上他的花子军出现在何苒面前,看不把那坏丫头吓一跳。 黑妹越想越开心,向着练兵的地方飞奔而去。 晋阳行署内,何苒见到了钟意。 寒暄之后,何苒问道:“钟大人这是不想去金陵了?” 钟意显然早有准备,他说道:“不去了。” “我记得钟大人与太皇太后是亲戚啊,钟大人年青有为,又有这层关系,必定平步青云,前程远大啊。”何苒问道。 钟意微微一笑:“不瞒大当家,钟某之所以会在晋阳,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行刺晋王的。” 何苒一怔:“闵太皇太后派你来行刺晋王?就是晋王刚谋反那会儿?” 钟意点头:“正是。” “那你为何一直没有动手?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吗?”何苒好奇极了。 据她所知,晋王至少两次假装遇刺,那两次是装的,再加上他大婚当日,自己原身行刺的那一次,就是三次,这三次都是假的。当然,原主那次行刺晋王是假,杀晋王妃是真。 所以说,钟意这个真的行刺的没有动手,晋王给自己安排了三次假的? 可是钟意的回答却令何苒意外。 “我到晋阳之后,买下惊鸿楼对过的铺子,以店铺东家的身份做掩护,伺机而动。 不久,我查到五寨的一个叫鹤林观的地方,并且发现那里其实是晋王培养杀手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已经经营多年。 我先后三次进入鹤林观,并且结识了鹤林观的观主欧阳云。” 何苒一怔,鹤林观她知道,也知道那里是培养杀手的地方,可是欧阳云这个名字,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又有些熟悉。 莫非是原主的记忆? 可是何苒又觉得不是,她接手这具身体的时日已经不短了,却从来也没有记起原主之前的记忆,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 所以她觉得欧阳云熟悉,一定和原主没有关系。 她问道:“你和欧阳云是朋友?” “不是,我为了抓捕他,受了重伤,被关在鹤林观的地牢里,我做了一个梦,或者说那不是梦,因为太清晰了,清晰得像是身临其境。”钟意说道。 何苒的心猛的悬了起来,几个意思? 做梦? “钟大人梦到什么了?能说说吗?”何苒问道。 钟意看着她,目光深深,这让何苒想起小梨说过的话,钟意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儿。 第一八九章 罚款 钟意的语气透着冷意,如断玉碎冰,似乎讲述的是别人的梦境,别人的故事。 “我梦到了何惊鸿。” 钟意在说到“何惊鸿”三个字时加重了语气,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何苒身上,何苒眉头微蹙,混帐,居然还敢梦到她,她活得好好的,这就托梦了? 钟意继续说道:“我梦到一年一度的尧王诞,锣鼓震天,何惊鸿救下年幼的太祖皇帝。” “停!”何苒叫停,问道,“尧王诞,这是平阳,你梦开始的地方,是在平阳?” 钟意不知何苒为何会纠结这个,下意识点头:“是,就是平阳。” 何苒哈的一声:“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知道你有平阳情结,我就请你在平阳多住些日子了,要不这样,明年四月二十八尧王诞,我请钟大人来平阳看威风锣鼓,如何?” 钟意:我在讲我的梦,你这就明年了? 钟意冰块脸:“我的梦,荡气回肠,惊天动地。” 何苒:“梦终归是梦,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我如身在其中。”钟意说道。 何苒:“角色扮演,我七岁前也喜欢。” 钟意:“在梦中,我看到何惊鸿把周铜拎到太祖面前,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太祖挥刀,斩下周铜头颅。” 何苒:“杀得好,这种弑兄睡嫂故意养废侄子的货,一刀宰了都是便宜他。” 钟意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何苒的肩膀:“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何苒:“我说杀得好,这种弑兄睡嫂故意养废侄子的货,一刀宰了都是便宜他。” 钟意手上力量加重,目光凌厉,正要再问,小梨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后心。 “放肆,把你的爪子拿开!”小梨喝道。 钟意的身子猛的一震,他迅速恢复了平静,松开何苒,收回了手。 小梨的刀依然抵在他的背上,钟意呼出一口气,说道:“刚刚钟某想起自家的事了,一时冲动,还请大当家海涵。” 何苒微笑:“海涵就免了,钟大人走的时候,别忘了去把罚款交了。” 钟意一怔:“罚款?” 何苒点头:“念在钟大人是初犯,只罚一千两,给钟大人长长记性。” 钟意冲动是魔鬼,一千两的魔鬼。 “错在钟某,钟某认罚。”钟意肃手而立。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抽回了刀,钟意这才得以退回原本的座位。 何苒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钟意说道:“钟大人的梦,可还继续吗?” 钟意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看着何苒,一字一句地问道:“钟某可否问下,刚刚大当家说的关于周铜的那番话,可有依据?” 这是在问周铜弑杀兄长周钧,霸占狄夫人,将周温养成奸佞的事了。 何苒微笑:“刚刚钟大人不是梦到我师父了吗?这就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师父每天说三遍,说得我耳朵磨出茧子了。对了,我师父就是何惊鸿,钟大人梦到的那位,我师父在梦里没有告诉你吗?哎呀,她怎么这样啊,一碗水端平,不能只让我一个人耳朵长茧。” 钟意的脸色变了又变,四季交替,甚是好看。 “大当家的师父,真的是镇国长公主?”钟意问道。 “咦,你不相信?”何苒诧异。 “当初在真定时,大当家还说惊鸿楼是从义父手中继承来的。”钟意说道。 “哦,那是因为我师父名头太大,我怕说出来,会传到京城去,再说,师父和义父,就差一个字。”何苒信口胡说,张口就来。 她才懒得去管钟意相不相信,反正她自己信了。 钟意又问:“那请问镇国长公主现在何处?” 何苒叹了口气:“那一日在索陵江边,师父她老人家得了一壶上好的桃花酿,她对我说,她该回家去了,索陵江两岸风景如画,师父划着竹筏,喝着小酒,飘飘悠悠,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处。” 何苒说完,四周一片寂静,她扭头去看,不知何时,钟意泪流满面。 一个狠戾如鹰的男人,哭起来很是辣眼。 何苒连忙移开眼睛,花斛里插着几枝木槿,花开似锦,刚好可以洗洗眼睛。 “她终于还是回去了,她一直都想回家,是耽误了她许多年。”钟意声音里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悔意。 何苒冷冷地看着他,大煞风景地说道:“钟大人不必伤心,师父若是知道闵兰的侄孙子为她流泪,她能呕得吃不下饭,毕竟,我师父最看不上的,就是闵兰。” 钟意深吸了口气,对何苒再施一礼:“钟某失态,请大当家恕罪。” “恕罪是恕不了的,念在钟大人初犯,一会儿去把罚款交了。”何苒语重心长,很是和蔼。 “罚款?又是罚款,交多少?”钟意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何这位大当家总能与自己完美岔开,而且还能岔到罚款上去? “钟大人也是无辜,毕竟,出身是无法选的,如果能选,钟大人一定也不想和闵家有关系,对。算了,就罚一千两。”何苒叹息。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钟意怒了,他不过就是掉了几滴眼泪,何苒就要罚他一千两,加上刚刚的一千两,这就二千两没有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薅羊毛? “没关系,钟大人可以不给啊,反正这钱也落不到我的口袋,到头来还是都用在养兵上了。”何苒一副你爱咋地就咋地的表情,让钟意很是心塞。 “无妨,钟某认罚。”钟意说道。 何苒换上一张笑脸:“钟大人深明大义啊,请问钟大人还要继续讲您的那个梦吗?” 钟意摇头,苦笑道:“梦境而已,不必再讲了。” 何苒笑得假惺惺,伸手端起了茶。 这是要送客了? 钟意心有不甘,这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啊。 他硬着头皮说道:“钟某想跟在大当家身边,为大当家效力,不知大当家可愿收下钟某这一介武夫?” 何苒连连点头:“愿意,我当然愿意了,钟大人智勇双全,胆大心细,何苒求之不得。” 何苒没有说谎,她手下正缺一个如钟意这样的狠角色。 第一九零章 煞气重的住凶宅 何苒当即便任命钟意为锦衣卫指挥使,还是锦衣卫,不过升官了,他原本的那些手下还跟着他。 何苒甚至没有问他为何会背叛太皇太后,就连钟意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望着钟意离去的背影,何苒目光冷冷。 钟意的那个梦开始的时间,哪怕早上一天,何苒也不会怀疑。 那一天,何惊鸿出现在周池的生活中。 何惊鸿如何救下周池,周池是什么时候跟着何惊鸿的,除了何惊鸿与周池这两个当事人以外,没有第三人知晓。 周铜派去追杀周池的人,也只是把周池追丢了而已,他们没人看到周池被人救走,而狄夫人对周池并不关心,周池回归之后,狄夫人也只是知道周池没死,被何惊鸿收养,养大成人了。 所以,那是只属于周池和何惊鸿的日子。 就连狄夫人和闵兰,都不知道这个日子。 何惊鸿还在,那么刻意梦到尧王诞那一天的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呼之欲出了。 要么钟意是在骗她,根本没有那个梦,要么,就是小池子那个兔崽子重生了。 重生就重生,她自己能重生,还能不让别人重生啊。 何苒不知道此时的钟意是怀着何种心态。 担心她抢了周氏江山,还是想搭着她这个顺风车,再一次登上皇位? 不管是哪一种,在何苒眼里都是个屁! 就在何惊鸿走出皇宫的那一刻起,她与周池的恩恩怨怨便到此为止了。 这一世,她是何苒。 她答应他,世上再无何家军。 所以她起兵都没用何家军这个名字,而是叫苒军。 她给足了他的面子,还要怎么着? 如果钟意真的是周池,何苒是放心让他去办事的,周池这个人,无论是以前做王,还是后来做皇帝,还是很靠谱的。 这时,去送客的小梨走了进来,笑得眉眼弯弯。 “大当家,钟指挥使已经把那二千两的罚款交上了,他带的银子不够,让人去拿的。我猜他下次再也不敢在大当家面前造次了。” 何苒笑了笑,她现在正有一件事,要让钟意去做。 次日,何苒便给钟意下了命令,事关郑宣。 何苒抓了郑宣的妻儿,但是在此之前,她怀疑郑宣已经有所行动了。 当日在惊鸿楼里,钟意吓退郑宣,之后晋阳城易主,全都戒严,郑宣却如露珠一样,踪迹全无。 很大可能,他已经抢在封城之前逃出晋阳了。 何苒对钟意说道:“早在平阳时,郑宣便派了刺客想行刺昭王,结果全军覆没,我为了自保,派人掳了郑宣的妻儿,所以钟指挥使不用留情,发现郑宣的踪迹,或者查到郑宣做了什么,只管正面迎上,我们手里有人质。” 钟意领命而去。 之前杀李泽不算,现在这个才是何苒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钟意非常重视。 他现在已经搬出惊鸿楼了。 何苒把晋阳城里的一处官宅赏给了他。 那处宅子以前属于符燕升,符燕升的妻子李氏和两名小妾住在这里,而符燕升嫡出的两个儿子早在去年便去了忻州。 得知晋阳失守,李夫人便和两名小妾自尽了。 当时何苒还不知道,派何小慧带人去查抄符燕升的府第,才发现人已经死去几天了,除了几名忠心的下仆守着主母尸身,余下众人早在李夫人自尽之前,便将人遣散了。 宅子很新,可惜死过人,阴气重,何苒觉得,必须要找个煞气重的人住在这里,否则镇不住。 比如钟意,就和这宅子很般配,于是她便把这处宅子赏给了钟意。 钟意带着他从锦衣卫里带来的人住进了这处宅子,以前这宅子里上上下下三百多人,钟意手下的锦衣卫还不到百人,全部住进去也很宽敞。 因此,这里不但是钟意的府第,还是锦衣卫的临时衙门。 何苒又从此次收缴的另外几处宅子里挑了三处分赏下去,一处给了桃姑,一处给了何大力,另一处留给了何秀珑。 余下的,她暂时收着,留着以后再说,毕竟,晋阳也只是暂时的大本营,她还会打下更大更繁华的城池。 这时,平阳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平阳和汾州全线收复,何秀珑居功甚伟。 何苒当即封何秀珑为骁勇大将军,命其暂时留在平阳休整,等候调谴。 现在,何苒在等晋王那边的消息。 晋王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 何苒猜得没错,此时的晋王已经打到了涿州,涿州的守将名叫孟望生,是忠义侯谢鸿明的女婿。 齐王带皇帝南下时,把谢孟两家的家眷全部带上了,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谢鸿明死得突然,来不及安排家中子弟,宫里派人上门,谢夫人想不走也不行了。 孟家的情况差不多,孟望生虽然活着,可他在涿州,他在给皇帝守城门,皇帝不放心他,要带着他的妻儿一起走,他能如何,除非造反,可他又没有那个决心。 孟望生眼睁睁看着谢孟两家南下做了人质,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让孟望生难过的是,京城传来消息,武安侯府居然没有南下,一家老小,除了远在边关的陆老二以外,其他人都在京城。 当然,孟望生还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武安侯世子陆臻,早在一年多以前便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这就是武安侯府的底气,人家把家中最出色的儿子送走了,其他人想造反,想投降,想干什么都不怕了。 孟望生后悔得差点哭出来。 他为啥没把儿子送走? 还有岳父,为啥没把小舅子送出去? 现在好了,他在前线拼命,自家和岳家,全都被齐王一锅端了。 可想而知,孟望生这一仗是拼了命在打。 他不拼命不行,他的一家老小都在人家手心里握着呢。 涿州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涿州的兵马是京城的十倍,加之又有坚固的城墙,晋王大军虽然来势汹汹,可是打了十天,却依然没有攻下城池。 晋王不急,他在城外只管猛攻,而城内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第一九一章 你娘就是我娘 涿州城内,孟望生一脸愁容,粮草已经不够了,为了节省粮食,身为主将的孟望生,每天也只吃一碗粗粮饭。 可是只靠节省是不够的,粮食终归会吃完,他们向百姓征粮,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出来,去征粮的士兵吃了闭门羹,性子急的直接破门而入,有那胆子小的百姓主动拿出粮食,但还有的就抄起家里的菜刀斧头,宁可拼上性命,也不给一粒粮。 事态朝着孟望生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在守城,但城内的百姓并不感念恩情,刚开始的时候,孟望生寒心,可后来他明白了。 百姓们之所以不感恩,是因为他们守城不是为了百姓。 因为这里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护,他们保护的是京城,而不是这满城的百姓。 孟望生登上城楼,城外是晋王的千军万马,城内是死气沉沉的街道。 孟望生心中一片茫然。 正在这时,城楼下传来吵闹声。 他向下看去,吵闹声来自一个满身邋遢的道人,那道人手里拿着一个铁板神算的牌子。 道人抬起头,与正探身向下看的孟望生四目相对。 “孟大将军在作甚?保卫京城吗?哈哈哈,京城在金陵,离这里远着嘞。” 孟望生的心沉了下去,京城在金陵,邋遢道人的话给了他最重的一击。 他的家人也在金陵,他们是人质。 降,家人死。 苦战到底,只要最终是以失败告终,他的家人同样不会善终。 如果他死了呢?齐王和皇帝会不会看在他以身殉城的份上,放过他的家人? 孟望生心中如万马奔腾,自尽,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的手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正在这时城楼下的邋遢道人突然自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孟大将军可认识此物?” 看着那样东西,孟望生恍然一刻,那是儿子的玉笛,他斥责儿子玩物丧志,可还是花费重金,寻到这支前朝名家打字的玉笛送给了儿子。 儿子爱不释手,从此后这只玉笛随身携带,从不离身。 “让他上来。”孟望生说道。 邋遢道人上了城楼,将玉笛双手捧到孟望生面前。 孟望生接过玉笛,没错,这就是自己送给儿子的那一支,上面的字还是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此物为何在你手中?”孟望生问道。 邋遢道人微微一笑:“当然是大公子让送过来的,对了,忠勇夫人让贫道转告孟大将军,孟夫人与两位公子以及一位侄少爷现在顺德府,平安。” 孟望生的身子晃了晃,消息来的太突然了,他竟然有些承受不住。 “侄少爷是……谢家的?” 邋遢道人卖了个关子:“孟大将军心中有数便好。” 孟望生长长的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是忠勇夫人救了他们?” 邋遢道人微微一笑:“孟大将军只要知道,你此时并无后顾之忧,便就足够了。” 孟望生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忠勇夫人有何吩咐?” 忠勇夫人便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李锦绣,孟望生不但知道武安侯奉命守护京城,而且他也知道,武安侯府留在京城,人家早就留了后手。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武安侯府救下他的妻儿,他必须要有所表示。 邋遢道人微笑说道:“武安侯他老人家已经到了……” 孟望生吃了一惊,武安侯到了? 这是来驰援的吗? 可武安侯手里只有区区五千人马,先不说能不能扛得住晋王大军,他把所有人马都带到涿州,那京城怎么办? 邋遢道人压低声音:“部门孟大将军,贫道实乃晋王派来劝降的。” 孟望生立刻警觉起来,这名道人是晋王的人?武安侯府难道已经归顺了晋王吗?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人神情一肃:“你想什么呢?在下袁纲,乃晋王门客,但袁某的恩人和武安侯府的老夫人交情匪浅,袁某此番来劝降,顺便替武安侯府带个口信,都是人情而已。” 孟望生嘴角抽了抽,还有这样的人情? 劝降也能帮人带口信? “武安侯现在白家屯,你镇守涿州肯定知道白家屯在哪儿,接下来就是你们双方的事了,贫道管不了,但看你这城里的情况,怕是拖不了几日了,孟大将军还是给自己找找退路。” 袁纲说完冲孟忘生行了个道礼,转身下了城楼,孟望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瓦舍之中。 这个袁纲是怎么进城的? 莫非城里还有另外一条通向城外的暗道是他不知道的? 孟望生出了一头冷汗。 傍晚时分,孟望生乔装改扮。从已知的一条密道出城,走小路绕过晋军营地,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进军营地上的灯火,长长的叹了口气。 如果他想逃命,此刻便是个好机会,然而他做不到。 孟望生苦笑,自己真是冲动了,只凭儿子的玉笛,怎么就相信了那个袁纲的话,如果这只是一个圈套,如果武安侯没在白家屯呢?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要赌。 一个时辰后,孟望生来到了白家屯。 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孟望生悬了一路的心才放了下来。 武安侯陆屏南真的在这里! “老陆,真的是你?”孟望生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当年他娶到心爱的妻子时,都没有这么激动。 陆屏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我娘硬逼着我来。” 孟望生嘿嘿地笑,小时候他没少到陆家蹭饭吃,这就是蹭饭蹭出来的交情,关键时刻能保命。 “老路你带了多少人来?是不是把京城那五千人全都带过来了?你出来了,京城怎么办?”孟望生问道。 “京城有我娘,别小看我娘,那可是定海神针。另外我不是自己来的,我家老三也来了,他在齐镇。 除此以外,我娘也派了人过来。 老孟,这场仗咱们一起打。” 孟望生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抓住陆屏南的手,激动的说道:“从此以后,你娘就是我娘,我儿子就是你儿子!” 第一九二章 恢复原本的身份 陆屏南嫌弃的甩开了孟望生的爪子。 “你想得美,想给我娘当干儿子的人,从涿州能排到京城,你儿子还是自己留着,想让我帮你养儿子,做梦!” 孟望生嘿嘿直笑:“老陆你说,想让我怎么报答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说一声,敢认怂我就跟你姓。” “行了行了,先顾眼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屏南没好气的扔过去一条帕子,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哭啼啼的真是辣眼。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袁纲走进一家民舍。 看到他进来,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妇人嫌弃的捂住鼻子:“你有多久没洗澡了,离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儿。” 袁纲嬉皮笑脸:“谁让你属狗呢?” 妇人骂了一句,懒得理他。 袁纲伸长脖子往屋里张望,压低声音问道:“那位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一碗鸡蛋羹,里面有两个鸡蛋呢。”妇人说道。 “嗯,能吃就行。”袁纲显然很满意。 他转身又对那妇人说道:“劳烦给我烧点水,我洗洗。” 妇人白他一眼,转身进了灶间,片刻之后便烧了一大锅水。 袁纲道谢,也不避讳,就在灶间里洗起澡来,少不得又被妇人骂了一通。 妇人闪身进了屋子,直到袁纲洗完澡,干干净净走进堂屋,妇人这才出去。 袁纲站在堂屋里,冲着东次间说道:“蔡夫人,袁纲求见。” 屋内传来一个细弱的女声:“进来。” 袁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恭敬的走了进去。 窗前的炕桌前,盘膝坐着一个女子。 她纤细瘦弱,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袁纲行了礼,束手而立。 “是不是要让我派上用场了?”女子说道。 袁纲讪笑:“蔡夫人蕙质兰心,袁某佩服。” 被称为蔡夫人的女子面无表情:“你把我从晋王府里偷出来,好吃好喝,还给我调养身子,养了这么久,总不会是等着过年的时候当猪宰了。” 这女子就是老晋王妃蔡莹。 她一早就被袁纲从王府里偷了出来,如今在晋王府里的那位,只不过是他嫂子黄氏为了掩人耳目用的替身。 其实连替身都算不上,不过就是黄氏身边的丫鬟假扮的。 蔡家已经完了,如果蔡莹也是不见了,黄氏就没有活路了,既然真的找不到,那就先弄个假的。 真正的蔡莹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何苒夏令秘密送到涿州。 涿州是晋王进京的最后一站。 何苒不知道蔡莹这张牌能不能用上,但她准备上了。 “说,你准备让我做什么?”蔡莹淡淡的说道。 她对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依恋。 她的一生都是棋子,不过就是从一个人手里换到另一个人手里而已。 “不用做什么,请蔡夫人恢复本来身份而已。”袁纲说到。 真正的蔡夫人,她是老晋王妃,上了玉牒,有封号,他是太祖皇帝的儿媳,老晋王正妻,现任晋王之母。 袁纲让她恢复本来身份,那就是让她做回到堂堂老晋王妃。 蔡莹眼神空洞:“好,随你们。” 见他一副活死人的样子,袁纲眼珠一转,说道:“晋王大军就在城外,这一城的百姓是生是死,全凭您的一句话。” 听到晋王二字,蔡莹空洞的眼神忽然就有了焦距。 “他会屠城吗?”蔡莹问道。 晋王一路打来从未屠城。 然而蔡莹并不知道。 袁纲面露悲伤之色:“晋王残暴……” “那个孽种!”蔡莹咬牙切齿。 世人都以为晋王生母就是她,可实际上她的生母既不是正妃亦不是侧妃,甚至连王府内正儿八经的侍妾都不是。 老晋王用这个孽种来羞辱她。 可她自己的儿子刚刚出生就被杀死了。 虽然过了二十多年,可这仇恨却已刻在了蔡莹的心上,永不原谅,永不忘记。 看到蔡莹眼中的仇恨,袁纲心满意足的退了出来。 他走回院子里,指着自己的脸对那个妇人说道:“你不是讨厌我吗?抽,往这使劲抽!” 妇人啐他一口,可是下一刻便左右开弓,朝着袁纲的脸上连抽了十几个耳光。 袁纲的脸颊红肿起来。 他走出宅子,又拐了几个弯,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脸上身上重又变得脏兮兮的,捧着被打的红肿的脸,走进巷子深处的一处宅子。 那处宅子里有一条暗道,可以直通城外。 他这副倒霉样子,一看就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屈辱的。 这才是应该让晋王看到的。 果然袁纲回去复命,他去向孟望生劝降,却被孟望生打了,他好可怜。 没有人觉得意外。 晋王身边的人全都知道,袁纲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江湖骗子。 这次他主动请缨,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袁纲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 就连晋王也无奈地说道:“下去休息。” 无论如何,袁纲打探到了涿州城内的现状。 孟望生的军队马上就要断粮了,百姓不配合征粮,不用打梦望生和他的军队,也能自己把自己饿死。 袁纲嬉皮笑脸,走出晋王营帐,逢人便说孟望生,快要饿死了,城中已断粮,百姓群情激愤。 袁纲虽然不靠谱,但他的这番话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的。 毕竟围城已经十天,城内能有多少粮食? 到了晚上,涿州城即将不攻自破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整个晋军。 大家说笑着,议论着,畅想着。 角落里,袁纲像往常一样拉着一个旗官就要给人家算命:“不得了,不得了,眼前就有一劫。” 旗官瞪他一眼:“你又要骗钱?” “什么骗钱?我这是为你好,有劫的是你,又不是我。”袁纲翻着白眼。 “我信你个鬼!”旗官甩开他,大踏步的走了。 袁纲摇摇头:“我说你有劫,你就是有劫,是你舍不得银子破解的,你死了可赖不到我头上。” 他重又坐回到角落里,这一仗打下来,他应该有功劳,不知道能不能把他的功劳加到他家小花篮身上。 听说那位何大当家挺看重他家小花篮的。 第一九三章 城楼上的女子 何苒对何雅珉的确很看重。 这一次她来晋阳,何雅珉也跟着一起来了。 行署里的一些案头工作,何苒便交给了何雅珉和张佳慧。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学习知识增强技能的好时候,多给她们一些实践的机会,她们才能早日成长为可用之材。 不仅如此,何苒还通知了何家村村长何小美、学堂的尹秀才和何爱萍,让他们选派优秀学生送到晋阳。 这些人不会全部留在晋阳,他们会在晋阳短暂实习,然后去往平阳和汾州。 这时,何雅珉走了进来:“大当家,武安侯府陆屏南、陆屏业与晋军交手了。” 何苒问道:“孟望生如何了?” “孟望生拼死护城。”何雅珉说道。 此时的涿州城外,正是一片水深火热。 晋军最擅长的便是雁形阵,可是此刻,两翼分边被陆屏南和陆屏业的军队死死咬住,缠斗了两三个时辰,晋王和符燕升只能咬紧牙关向涿州发动攻击。 可就在这时,城楼之上出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头戴九翟冠,红色大衫,着青色金云纹霞帔,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战场上忽然出现女子,又是在城楼之上,这本就稀奇,更奇的是这女子的穿着打扮。 不知是谁说道:“我的天哪,那头上戴的是凤冠,这该不会是皇后。” 其实不仅是他,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想法。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不可能。 皇帝尚未大婚,太皇太后又太老了,那这位是何许人也。 “不是皇后,这是王妃,这是王妃!” 孟望生松了口气,终于有见过世面的了。 孟望生冲着城门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晋王大军高声喊道:“这位便是先晋王正妻,真真正正的老晋王妃蔡氏!” 话音刚落,孟望生的手下便异口同声,将他的话传得更远。 上千人齐声呐喊,喊声震天。 就连坐在辇车上的晋王也听到了。 离得远,他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但是他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喊声。 “他们说那是谁?”晋王眯起眼睛。 一名亲兵飞奔而去,片刻后便折返回来:“报告王爷,孟望生亲口说出那女子的身份,说她是老晋王妃蔡氏。” 晋王脸色大变,他知道蔡莹被从密室里救出来,现在就在王府后宅。 晋阳城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忽然易主的,当时郑宣就在城中,险些就逃不出来了。 这件事令晋王非常恼火,他很快便查出,杀了晋阳总兵肖万路的,既不是武东明,也不是何苒,而是锦衣卫镇抚钟意! 当时,晋王还以为这是齐王的手笔,毕竟,齐王现在辅佐皇帝,他是名符其实的摄政王。 因此,晋王连忙派出斥侯,结果至少三百里内都没有齐王的兵马。 可是却查到钟意大有要与何苒合作的势头,晋王大怒,这才命令符燕升派人扫荡何苒。 既是扫荡,更是震摄。 何苒一介女子,手里有个小昭王又如何,现在武东明受伤,自顾不暇,帮不了她,何苒即使还有再战之心,也要先龟缩上一阵子,待到晋王打进京城,腾出手来,再把这只小虾米彻底收拾了。 就是前两天,晋王刚刚收到李泽阵亡,八万大军易主,何苒进驻晋阳的消息。 这个消息把他气得整整一夜未睡,当务之急,就是马上把涿州打下来,只要进了京城,他就能缓一缓了,到时让符燕升亲自领兵讨伐何苒。 可是晋王万万没有想到,蔡莹竟会出现在两军阵前。 本应在晋阳的蔡莹,却出现在涿州,如果这里面没有何苒的手笔,晋王是不相信的。 “何苒,无耻小人!”晋王咬牙切齿。 这一刻,晋王的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何苒是在针对他! 是了,以前他为何没有想到呢,何苒就是在针对他。 他是太祖孙儿,何苒就弄出个太孙重孙,而且出身比他还要高上一头。 他和武东明有了嫌隙,何苒立刻便拉拢了武东明,还让武东明认了小昭王为主。 冯撷英为他写了一篇讨闵檄文,何苒便把冯撷英拐走了。 蔡氏虽然是恶狼,可也是他的打手兼钱袋子,何苒就灭了蔡氏,不但抢了蔡氏的地盘,还把他们父子两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蔡氏那里弄来的矿山全部抢走了。 天下人皆知晋阳是他的大本营,可何苒却占了晋阳,这就和端了他的老窝一样屈辱。 是的,虽说晋阳是被钟意抢走的,可钟意前脚抢了晋阳,后脚就把晋阳送给了何苒,因此,晋王坚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何苒,她不过是派钟意去杀了肖万路。 还有就是现在,明明是他和朝廷的战场,何苒也要插一脚,还把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女人送了过来。 这个何苒,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此时,晋王还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代积攒的万贯家财,全都被何苒抢走了,如果他知道,恐怕已经吐血三升了。 晋王实在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何苒。 现在这么多起兵的,无论是因他而造反的武东明,还是后来的开州王以及桂地的王豪,还有刚刚造反的冯赞,甚至齐王,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像何苒这样,处处针对他。 晋王想不通,现在他也没有时间深想了。 “传令下去,老晋王妃如今在王府安享晚年,城楼上的是赝品,乱箭射死!”晋王大吼。 晋王此言一出,原本半信半疑的将士们终于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假的。 符燕升一马当先,拉弓射箭,射向城楼上的女子。 随着他的一箭,无数箭矢向着城楼射去。 一队侍卫手持盾牌,形成一道坚固屏障,护在蔡莹身前,一轮箭雨之后,蔡莹毫发无伤。 蔡莹气得浑身发抖,那个孽种,大逆不道,将她困在地下十几年,现在竟然还要当众杀她。 “周熠,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你是畜生!周熠,你敢弑母却不敢出来见我,你不配为王!” 第一九四章 退兵 蔡莹每骂一句,便会有上千人大声重复着她的话,震得人耳朵嗡嗡。 辇车之中,晋王脸色苍白。 他从小就知道,他并非嫡出。 老晋王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能继承王位,是因为老晋王杀了蔡莹之子,把他记在蔡莹名下。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蔡莹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便是晋王府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城楼上的蔡莹还在痛斥,她已经在讲自己像狗一样被关在地下二十多年,是的,周熠多少岁,蔡莹就被关了多少年。 蔡莹不提她和男人不清不楚的那些往事,却只说老晋王无情无意,杀嫡为外室子让路,虎毒尚不食子,而老晋王却有悖人伦,畜生不如。 原来前些日子盛传的,晋王府地下密室里发现老晋王妃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当时他们便听说了,这传言传到了军营里,他们在私底下议论,后来被上面斥责,勒令若有人敢信谣传谣,全部军法处置,传言这才渐渐没有了。 原来这是真的。 晋军将士们全都惊呆了,就连符燕升也惊讶地一拽缰绳,战马撂着蹶子后退几步。 他们崇拜的、追随的,清贵无俦、谦和如玉、爱民如子的晋王爷,竟然是一个为了上位囚禁嫡母的外室子。 何止是囚禁,就在刚刚,晋王还下令放箭。 当时那么多箭啊,只要有一块盾牌没有挺住,老晋王妃就被当场射杀了。 晋王紧咬着嘴唇,终于他大吼一声:“全都是假的,杀,给我杀!” 又是一轮箭雨,城楼上的士兵倒下一排,但是蔡莹安然无恙。 看着这些为她而死的士兵们,蔡莹热泪盈眶:“周熠,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连你用来射杀我的这些箭,都是用我们蔡氏的钱打造的!你杀了我的兄长,却还嫁祸于我,你不是人!” 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这位老晋王妃的娘家可不简单,那就是曾经不可一势的蔡氏啊。 蔡氏已经完了,当时他们也隐约听说了,说是蔡杰贪得无厌,就连老晋王妃也看不下去了,亲手斩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蔡杰死的时候,蔡莹还在密室里不见天日。 蔡莹咬牙切齿,字字血声声泪。 她恨晋王父子,她也恨把她送进火坑的蔡氏,蔡杰之死,蔡氏灭亡,她毫不伤心,可是这一刻,她却哭了,是的,蔡氏搭上女儿,搭上万贯家财,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千古骂名,得到了满门皆亡。 人人只说蔡氏鱼肉百姓,却无人知道蔡氏是在为晋王敛财。 而当晋王觉得蔡杰不受约束的时候,他就设计杀了蔡杰,改立温顺听话的蔡家兄弟。 而当蔡家兄弟身陷险境时,晋王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他们。 蔡莹想到这些,便又想到了她的孩子,蔡莹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她恨,她恨晋王,她杀不了他,可她却能毁去晋王父子两代经营起来的好名声。 蔡莹越骂越激动,孟望生挑出来给蔡莹传声的那些人,也随着一起激动,他们慷慨激昂,跟着蔡莹痛斥晋王的无德无耻,蔡莹说出的话,也只有距离城门最近的士兵才能听到,然后那些人的声音,却能传遍整支军队。 甚至最后面的将官,还派人到前面去听,再把听到的转述给他。 将官听到了,士兵们当然也听到了。 而此,蔡莹说到了晋阳。 晋阳已归属苒军之有,晋王府没有了,晋王的老巢都没有了。 蔡莹仰天大笑,接着又是大哭:“报应啊,周熠,你们父子的报应到了!你们,你们这些当兵的,你们跟着这种畜生,等着你们的也是报应,总有一天,你们会像我一样,儿子死了,娘家没了,兄长和侄儿全都死了,全都让周熠那个畜生给害死了!” 蔡莹的骂声里掺杂着哭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此时的蔡莹,不像王妃,更像一个不幸的市井妇人。 可越是如此,却越是令人觉得她说的可信。 她那些如同市井妇人的话语,让士兵们似曾相识,她像自己的祖母、自己的娘。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娘也会这样又哭又骂,恨晋王害得她家破人亡。 本来自己就是被强抓来的壮丁,离家的时候,娘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士兵们低下头去,悄悄抹一把眼泪。 这一刻,城楼上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晋王妃,她只是一个丧子的母亲,一个失去娘家的女儿,一个无依无靠,被庶子欺凌的可怜妇人。 符燕升一转头,便看到自己的亲兵竟然也在抹眼泪。 符燕升想要斥责地,却看到更多的人眼中有了悲伤之色。 符燕升心中大震,完了,即使这场仗能够险胜,晋军的军心也动摇了。 动摇的何止是军心,更多的是民心。 人家能把蔡莹大老远地送过来,当然早就准备好了,就看这千人传音的阵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忽然出现的陆氏兄弟,符燕升握紧拳头。 今日城楼上发生的事,很快便会传遍天下。 今日之后,晋王就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即使有朝一日他能登上大宝,也难以让万民归心,不仅是他当皇帝是否得位不正,而是他做王爷就已经得位不正了。 只是转瞬之间,符燕升便已涌起无数的念头。 他策马走向辇车,对车内的人沉声说道:“王爷,退兵。” 只有退兵,才能让蔡莹闭嘴,否则今天的事就完不了。 涿州就在眼前,可是现在,他们却要不战而退! 良久,晋王幽幽地说道:“传令下去,后退五十里。” 今天是晋军攻城的第十一天,城中弹尽粮绝,而晋军却退兵了! 看到退潮般远去的晋军,孟望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晋军竟然真的退了,真的退了! “开城门,追击!” 与此同时,左翼的陆屏南和右翼的陆屏业也高声吼道:“追击!” 第一九五章 小弟跟了 虽然晋军兵力充足,但对方领军的是武安侯陆屏南。 在陆屏南面前,符燕升算什么? 晋军的兵士,甚至很多将官,得知咬住他们不放的是陆屏南,便已经心惊胆颤,更何况,他们刚吃完瓜还没来得及消化。 打仗,最忌军心涣散,而此时的晋军便是如此。 陆屏南镇守边关多年,小皇帝登基之后,太皇太后担心陆家势大,这才将他调回京城,只有身为驸马的陆家老二留在边关。 在大周,武安侯陆屏南与忠义侯谢鸿明齐名,而陆屏南比谢鸿明年轻了足足二十岁。 军心涣散的不仅是将官和士兵,就连符燕升,此时心中也如万马奔腾。 就在今天早上,他刚刚收到从晋阳传来的消息。 他的发妻和两名小妾全部自尽身亡。 何苒接管晋阳之后,晋阳如同铁桶一般,就连符燕升家眷自尽的消息,也是何苒算着日子故意放出来的。 就在今天,晋王发动总攻之前,死讯传到符燕升耳中。 符燕升虽然另有妾室,可那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两个嫡子的生母。 两个儿子号啕大哭,强忍着悲痛上战场,直到此时还是浑浑噩噩。 符燕升的心情亦是不好。 偏偏陆屏南兄弟用的就是个缠字诀,狠狠咬住不松口,晋军已经退兵了,他们仍然不依不饶,不能狠狠咬下几口肉来,他们绝不罢休。 符燕升心烦意乱,指挥时便出了差错,左翼军被陆屏南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与大部队脱离开来。 而孟望生率领涿州军亦是穷追不舍。 所谓穷寇莫追,可晋军不是穷寇,他们要粮有粮要人有人,不追白不追。 晋军已经后退了五十余里,可是三股追兵却没有罢手的打算,符燕升大喝:“放箭!” 平地放箭,伤的也只是最前面的小卒子,一拨箭雨刚停,对方的大砍刀便到了,晋军只能再次后退,这场仗最终以将晋军驱退百里告终,晋军一路散落兵器无数,还有掉队和逃跑后又被抓回来的俘虏,此一役,涿州军大获全胜。 当天晚上,孟望生在涿州城里宴请陆家兄弟,他们全都知道,胜利只是暂时的,今天蔡莹的突然出现,令晋军方寸大乱,可一旦他们休整恢复,便会卷土重来。 孟望生自从得知妻儿无忧,便像是从地府里走了一回,只觉得生生死死的,他都不在乎了。 三杯酒下肚,便对武安侯陆屏南说道:“老陆,你给我交个实底,你们兄弟,不,你家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此时天下已乱,武东明和冯赞都已经自立山头,你们陆家该不会也有这个打算?” 孟望生后悔,后悔岳父谢鸿明活着的时候,他没劝岳父造反。 若是那个时候就造反了,岳父说不定现在还活着。 岳父不死,齐王就不敢把谢孟两家如何,不像现在,若不是有陆屏南这个发小帮忙,他们两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陆屏南没想到,孟望生居然以为他想造反。 看孟望生这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劲头,这老小子八成也有这个打算了。 不过,没有了谢鸿明,孟望生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子。 陆屏南眯起眼睛看着他,忽然说道:“我娘的身份,你应该还记得。” 孟望生一怔,随即便笑着说道:“咱娘的身份,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啊。” 陆屏南瞪他一眼:“是我娘,和你有啥关系?” 孟望生心道,这不是想让你把我当兄弟看待吗? 他们都是在京城长大的勋贵子弟,孟望生的父母死得早,家里又只有他一个男丁,在孟望生没成年之前,孟家的情况很不好。 孟望生整日跟在陆屏南和谢大郎身边当小弟,跟着他们在京城里打架抢地盘,因着这层关系,陆谢两家对孟家多有照拂,孟望生的第一份差事是走的陆家的门路,而他后来则做了谢家的女婿。 孟望生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往事,眼圈儿又红了:“有一年冬天,京城特别冷。 大家出门不是貂裘就是狐裘,可我只有棉斗篷,冻得发抖,是咱娘心疼我,拿了两张皮子给我和我妹每人做了件大毛衣裳。 那时我就想,这要是我亲娘该有多好,从小到大,我不羡慕你们兄弟有钱有权,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有个好娘。 所以,我叫她人家一声娘,有错吗?” 两张皮子而已,陆屏南早就不记得了,但是他相信,这是他娘能做的事。 他拍拍孟望生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知道,我们陆家,那一直都是我娘说了算,哪怕我二弟和二弟媳也是如此。” 陆屏南的二弟媳贵为公主。 孟望生郑重点头:“老陆,大哥,你说,咱娘有啥打算,我孟望生举双手支持。” 他想起如今平平安安住在顺德府的妻儿,觉得哪怕就是用命来换也值得。 陆屏南非常满意,那些年在他家蹭的饭没有白蹭,这老小子有几分义气。 “你听说过苒军吗?”陆屏南说道。 孟望生一怔,苒军,他当然听说过了。 “你是说,何苒?”孟望生问道。 话一出口,孟望生猛的想起一件事来。 相传,那个何苒乃是何惊鸿的传人。 天呐,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啊,他早就应该想到了。 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李锦绣,那不就是何惊鸿麾下第一女将军吗? “何苒真的是镇国长公主的传人?”孟望生问道。 陆屏南郑重点头:“你以为蔡莹为何会出现在涿州,又为何你能那么顺利联系上我们兄弟?” 孟望生问道:“难道不是咱娘的安排?” 陆屏南笑着摇摇头:“我娘有本事,可也没办法把堂堂老晋王妃从王府里偷出来,送进你的涿州城,这一切,都是何大当家的手笔,老孟,咱们哥仨此时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全是托了何大当家的福。” 孟望生万万没有想到,陆家投靠的是苒军,是何苒。 但是现在知道了,便又觉得这才是顺理成章。 他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冲着陆屏南深施一礼:“大哥,小弟全听你的,何苒,不对,是何大当家,小弟跟了!” 第一九六章 杀了何苒 何苒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小八嗑瓜子。 小八喜欢吃瓜子,可是不会嗑,必须有人伺候。 为此,何苒几乎不吃瓜子,因为只要她拿出瓜子,小八就会立刻飞过来,可怜兮兮地等着投喂。 今天这把瓜子,是小八从何小慧那里抢来的,连袋子一起叼么何苒面前,何苒还能如何,自家的崽,只能宠着。 小梨送来涿州的情报,何苒看了看,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而此时的晋王,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虽然只是一个外室子,但他自幼顺风顺水,生平遭遇的最大的污辱便是今天了。 想到蔡莹在城楼上说出的那番话,晋王只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蔡莹明明住在晋王府里,孟望生若是有本事从晋王府里弄出人来,他就不是孟望生了。 还有那突然冒出来的陆屏南和陆屏业,他们的亲娘可是李锦绣! 晋王想拉拢不来的李锦绣! 李锦绣爱花,他便一连数年寻了名贵菊花送到武安侯府,可李锦绣呢,连一句客气话都没给他。 晋王越想越气! 何苒,何苒是何惊鸿传人,李锦绣是何惊鸿一手提拔的,对她有知遇之恩。 而今天的这一切,全都与何苒有关系。 蔡莹是何苒送过来的,陆家兄弟是何苒让李锦绣派来的。 而他晋王,堂堂太祖子孙,今日所受一切耻辱全都是何苒给的!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了。 “把郑宣叫过来。”晋王说道。 郑宣很快就来了,上一次他从晋阳灰溜溜地回来,颜面大失。 就连袁纲那个老骗子,见到他时,也要嘴欠地挖苦几句。 而今天总攻,袁纲躲在营地里睡大觉,而他觉得这一仗晋军定胜,便想着到时在晋王面前恭维几句,说不定能在晋王心里挽回几分好感,可没想到,晋军不但败了,而且还出了蔡莹那件事。 更让郑宣生气的是,他一介书生,大军撤退时,他就成了累赘,不知被谁甩了一鞭子,钻心的疼。 刚刚看到袁纲,那个老骗子喝着小酒吃着肉,那副惬意的样子,看得他想打人。 听说晋王找他,郑宣哪怕耽搁,忍着伤痛小跑着进了晋王的营帐。 晋王背对着他坐着,只看背影,郑宣便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杀气。 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每逢晋王想杀人时都会如此。 “何苒身边,你可安排好了?”晋王声音冰冷,郑宣心底一寒。 他忙道:“学生是在平阳行署里安排的人,可是何苒突然去了晋阳,咱们的人没能跟去,但现在小昭王就在平阳,何苒不在,平阳只有冯撷英,护不住小昭王,可是要动手?” “小昭王?呵呵。”晋王冷笑,“没有了何苒,小昭王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郑宣一凛:“王爷的意思是何苒?” 说到何苒二字时,郑宣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晋王嗯了一声,淡淡说道:“一个女人,凭什么能与男人一争长短,这种不安份的女人,就该早入轮回!” 郑宣垂首而立:“学生领命。” “越快越好,一旦安顿好了,不用请示,马上动手,本王不想再听到何苒这个名字!” 晋王咬牙切齿,今日之前,他小看了这个女人,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子,他是真没放在眼里。 可是从今天开始,何苒,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何苒,还不配与他为敌,这种小角色,杀了便是。 郑宣从王帐里出来时,重又变回那个趾高气扬的郑宣了。 没有了冯撷英,他便是晋王最器重的谋士。 郑宣没有迟疑,连夜便动身了。 此时的郑宣并不知道,钟意正在等着他,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郑宣没想到的是,他千辛万苦埋进平阳行署的钉子,都没有钟意出手,就被冯撷英给拔了。 此事还要从何苒离开平阳那日说起,当时冯撷英与小昭王一起给何苒送行,回到府里,冬瓜便悄悄溜进冯撷英的房间:“冯先生,刚才我看到秀婶和一个男人悄悄见面。” 秀婶是何大力征兵的时候遇到的一位妇人。 当时这妇人抱着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女娃来到征兵处,她想当兵。 秀婶虽然看起来身体不错,可毕竟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军队里哪能带孩子啊。 何大力自是拒绝了,可秀婶跪地不起,号啕大哭,她接连生了五个孩子,全都是女儿,除了最大的那个以外,其他三个都被婆婆扔到后山喂狼了。 她抱着的这个是最小的,也是要喂狼的,她拼命抢过来,带着孩子逃出村子,一路逃到这里。 她们母女已经没有家了,她是逃妻,除了军队也没有人敢收留她们,现在军队不要她,她就没有活路了。 何大力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而军队里除了士兵,还需要杂役,他便让秀婶带着孩子在军队里做了杂役。 秀婶是登记了姓名和籍贯的,不久之后何大力手下的人去了秀婶婆家所在的村子,也听说了这件事,因为婆婆要把小女儿扔到山上喂狼,那家的媳妇抢了孩子逃走了。 手下回来说了这事,大家都觉得秀婶可怜,尤其是她背着女儿干着粗重的活计,也让大家心存怜惜。 何大力回到平阳,来行署时,看到冯撷英的书僮正在洗衣服,那衣服在水里涮了涮就晾起来了,看得何大力直摇头。 后来听说行署里招杂役,何大力便想起了秀婶,就这样,秀婶带着孩子来了行署,她干活勤快,人也伶俐,很快便和行署里的人熟悉起来。 何苒一走,行署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冬瓜也去送何苒了,只是他没能凑到前面,只能先回来了。 还没到行署,他便看到了秀婶,平时秀婶无论做什么,都会背着她的小女儿,可是今天秀婶后背上空空的,神情还有几分警惕。 冬瓜看到秀婶走进一条巷子,他也跟进去,看到秀婶敲响一户院门,大门打开一条缝,秀婶闪身进去,一只手伸出来把门关上,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第一九七章 流言四起 冯撷英从冬瓜口中得知这件事后,立刻派人悄悄去查。 有妇人带女婴逃走的事情是真的,然而那个妇人却并非秀婶。 冯撷英设下计谋诱捕了秀婶和住在城中的两名男子。 秀婶抵死不说,那两名男子在重刑之下全部招供,他们就是郑宣派来接应秀婶的。 这个消息送到晋阳时,何苒已经把钟意派出去了。 而且冯撷英封锁了消息,从抓捕到审讯都是秘密进行,就连给何苒的情报,也是以密信的方式送出的,因此郑宣至今也没有收到消息,否则早就吐血了。 晋王派郑宣密谋暗杀何苒之后,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这些年他派出的杀手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偶尔失手也会前赴后继,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所以现在在晋王看来,何苒已经是个死人了。 晋王命令符燕升原地休整三日,三日之后再次发动猛攻。 为了调动士气,晋王传令,陆屏业和孟望生的人头各值千金,若是能令他们重伤则给五百金,而武安侯陆屏南的人头则价值二千金,哪怕只是令陆屏南轻伤也给五百金。 将士们沸腾起来,可也只是激动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 这三个人是谁?他们的脑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砍下来的? 斥侯将打听到的消息禀告给孟望生,孟望生有些遗憾,都说晋王抠门,看来是真的。 如果多给一些,他说不定会砍自己一刀,让人去换钱。 陆屏南南和陆屏业兄弟同样觉得晋王给少了,他们的脑袋远比这个数目要值钱的多。 晋王太小气了。 晋王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他抠门的名声被坐实了。 而就在晋军休整的第二天夜里,营地出事了。 晋军的粮车被烧,粮车原本是一驾一驾单独的,可当士兵们跑去救火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些粮车竟然被拴在了一起,火蛇从一驾粮车席卷到另一驾,偏偏军队驻扎的地方,距离水源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虽然最后火被扑灭了,可还是有四十多驾凉车被烧毁了,晋军的粮食损失大半! 又是放火,又是把粮车拴起来,如果没有内鬼,那是不可能的事。 晋王勃然大怒,立刻让人去查,可也只查到少了十几名士兵,这些人是放火后畏罪潜逃,还是不想打仗当了逃兵,就查不出来了。 只要打仗,粮草就是重要物资,几乎不会囤积,筹了多少就有多少送往前线,再说就是现在,还有就粮草运送过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晋军人心惶惶,偏偏在这个时候,涿州军发动了进攻。 没有等着晋军再去攻城,他们主动打过来了。 这一仗涿州军小败。 然而没有等到晋军喘息过来,次日涿州军再次发动进攻,这一仗涿州军再次小败。 当天夜里,晋军大营里忽然传出轰隆一声巨响。 有人在晋军大营里埋了火药,炸死了五个人。 虽然只是五个人,可这件事发生在晋军大营里,那五个人不是被刀刺死的,而是被炸死的。 据说是正在巡逻,走着走着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就被炸死了。 是谁胆子这么大,能在大营里埋上火药? 这比横刺里来上一刀,更令人觉得可怕。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符燕升也谋生了退兵的想法。 而符燕升的两个嫡子与母亲的感情极深,他们早在得知母亲死讯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要离开的想法。 现在大营里接连出事,哪怕打仗胜利了,依然愁云惨淡。 他们找到父亲,告诉父亲,他们准备回晋阳为母亲守孝。 符燕升自是不同意,然而儿子们却对他说:“趁着我们现在还活着,您就让我们为母亲守孝,如果我们死了,那就连守孝的人也没有了。” 话外音:若是连我们也死了,你死以后可就没有人守孝了。 若是以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们是万万不敢在父亲面前说的,可是他们现在忽然不再畏惧了。 父亲常年在外,身边一直都有小妾跟随,而母亲留在家里伺候公婆照顾孩子,他们都是跟着母亲长大的,父亲只是在想起他们已经成年之后,让他们来军中效力而已。 母亲操劳半生,如今又为父亲而死。 符燕升看着他们,破天荒的没有责骂他们,只是挥挥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位公子纵马从军营里冲了出去,卫兵见是他们没敢阻拦。 符燕升听说之后派人去追,然而只是射杀了两位公子的随从,却没能将人带回来。 虽然符燕升再三说明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从此之后,晋王与他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 当天晚饭的时候,符大帅的两位公子去投靠苒军的事,便在士兵中悄悄流传开来。 符燕升听说以后,让人调查是谁造谣,可是这怎么能算作造谣呢?毕竟两位符公子冲出大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 符燕升不得不砍了两个人,杀一儆百。 然而流言仍然没有停息,反而越传越邪乎,甚至已经开始在传福夫人并没有死,而是被何苒奉为上宾,与何苒义结金兰,就是何苒现在也要称呼符燕升一声姐夫。 这几天,袁纲如鱼得水,火是他让人放的,孟望生派人送来的火药也是他埋的,如今关于符燕升的传言也是他给传出去的。 次日涿州军再次来袭,这一次晋军败了! 涿州军再次追着晋军跑,晋军退了近百里,士气大挫。 符燕升只好硬着头皮劝说晋王,暂时放弃涿州,转去攻打保定府。 其实他们本应要打保定府的,然而晋王急着进京,只收复保定附近的几个县,便去攻打涿州了。 晋王想要的是京城的皇宫,他想要尽快坐上那把椅子。 现在涿州迟迟打不下来,还不如入驻保定府,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若是以前,符燕升的这个提议,晋王不会反对,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晋王对符燕升已经起了疑心,他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听到那些传言之后又怎会还能以寻常心面对呢? 第一九八章 他也养了一只鸟 现在的符燕升,无论说什么,在晋王看来都是别有所图。 何苒的姐夫啊。 不过最终晋王还是同意攻打保定府。 然而保定府的驻军远超涿州,这一仗晋王打得非常艰难,久攻不下时,晋王又怀疑上符燕升了,他认为符燕升就是有意为之。 而就在此时,晋王收到了郑宣的密信。 何苒与符夫人义结金兰不是真的!因为何苒接手晋阳时,符夫人已经自尽身亡了。 但是符燕升的两个儿子千真万确投靠了苒军。 而且何苒给符夫人风光大葬,并且亲自为符夫人写了悼文,还让小昭王封符夫人为贞烈夫人,修建祠堂,以示纪念。 郑宣随信抄录了何苒为符夫人写的祭文。 晋王看完这篇祭文,连连冷笑。 他让人叫了符燕升过来,将这篇祭文狠狠地扔在符燕升脸上。 “何苒很遗憾啊,遗憾你夫人死的太早,遗憾没能当面叫你一声姐夫!” 符燕升拿起那篇记叙文看了三遍,也没有看到何苒有要叫他姐夫的意思。 这就是晋王自己的猜疑罢了。 脸上被晋王打过的地方,还在隐隐疼痛,可更痛的是心里。 符燕升低着头,在晋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里涌起一片狠意。 晋军的消息传到何苒耳中,何苒很开心。 她传令青苍山,命陆臻和江涛率军出山。 青苍山里,江涛收到军令时并没和陆臻在一起。 陆臻在枫树岭,他在西山。 江涛让何小美派来送信的人先回去,自己拿上那份军令,骑马跑到了枫树岭。 “小陆小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离得老远,江涛便开始大喊大叫。 到了近前陆臻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看他的马背,不屑的说道:“连根腊肠都没带,有你这样串门的吗?” 江涛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把手里的军令高高扬起:“你猜这是啥?” “啥啊?难道还是调令吗?”陆臻已经任命了,他一遍遍的说服自己,无论何苒走到哪里,青苍山都是她的大本营,他就给她看着大本营。 “还真让你小子给猜对了,就是调令!” 江涛兴奋地大喊大叫,他从会走路就跟着爹娘剿匪,他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不让他打仗,他可是太难受了。 “哈哈哈,大当家要是再不让我出山,我就要长毛当猴子了!” 陆臻接过军令,仔细看了看,又看一眼上蹿下跳的江涛,觉得江涛还真像一只猴子,大马猴。 山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是何苒让他出山,想来是家里已经反了。 陆臻心潮澎湃,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江涛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臻这样笑,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你笑啥呢?” 陆臻啪啪啪的拍着他的肩膀:“江大你知道不?我家啥都有。我家有侯爷,有男将军,有女将军,有公主,有驸马,有书生,有千金小姐,就是没有反贼。 哈哈哈,现在我们全家都当了反贼! 痛快!” 江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臻。 他早就听人说了,京城的勋贵子弟都不着调,个个都是纨绔,看到陆臻时,他还以为那些人说错了,可现在看来,一点儿也没错。 哪有说自己一家是反贼的。 至少他就不说,他们家专门剿匪。 在关外可有名了。 陆纨绔反贼臻,趾高气扬,浑身得瑟,他在山里呆得太久了,现在终于轮到他出山了。 江涛这只大马猴说他纸上谈兵,说他没打过硬仗,说他比不上何秀珑这个小丫头,他全都记着呢,等着,他一定要打几场大仗给大马猴看看。 ……也给何苒看看。 他要让何苒知道,他不是小孩子。 他是军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此时的何苒,收到了黑妹的来信,送信的就是王老大的那对双胞胎儿子,两个小兄弟黑了一圈,身上的衣裳更破了,但是看起来很精神。 何苒给他们每人一只大烧鸡,相比黑妹只给鸡腿,两兄弟一致认为,大当家比帮主大方多了。 和苒接过信,先去看上面的火漆。 火漆的花样变了,不是丐帮的帮徽了,现在居然是个“黑”字。 何苒笑了,这是黑妹的黑吗? 她听方无忧说过,黑妹要到十八岁才能改穿男装,她和陈老大王老大全都聊过,听他们的意思,他们似乎都知道黑妹是男子。 想想也是,当初黑妹做帮主的时候,有很多人反对,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小姑娘,后来不反对了,想来就是知道他是男子身份了。 何苒把火漆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忽然发现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居然是一根羽毛,黑色的羽毛。 小八飞了过来,冲着那根羽毛哇哇大叫:“乌鸦乌鸦,该死的臭乌鸦!” 何苒好奇地问它:“这是乌鸦的羽毛?” 小八气愤填膺:“就是乌鸦呀,这个不要脸的,以为拔根毛大当家就能看上你吗? 做梦! 八爷才是大当家最爱的鸟!” 说着还不忘在何苒面前转了一个圈,展示它那绿得发光的羽毛。 何苒拿起那根羽毛在手里把玩,小八更生气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臭乌鸦都来挖八爷墙角!” 何苒抓了一把小米给它,这才堵住了它的嘴。 何苒展开信纸,看起信来,黑妹终于不再解释抄袭的事,这是事实,解释就是掩饰。 黑妹告诉何苒,他找到了一个村子,一个死过很多很多人的村子,方圆五十里都没人敢进那个村,可他进去了,他现在在村子里住着可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胆子大,说明他一身正气! 所以像他这样一身正气的人,是不会做抄袭的事的。 好,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何苒连连冷笑。 黑妹还说,上次她送去的糖全都让兄弟们给抢了,他没有吃到几块,非常可怜。 这是嫌她送的糖太少,想要更多的糖? 也不怕长虫牙。 黑妹还说,他现在也养了一只鸟,这根羽毛就是从鸟身上拔下来的…… 第一九九章 碎花布 黑妹收到何苒回信的时候,他的花子军已经有五万人了。 这些还只是一部分,因为有很多帮中兄弟还在来南阳的路上。 丐帮与其他帮会不同,无论是真穷还是假穷,帮中兄弟都要以叫花子的形象示人。 你见过哪个叫花子或骑高头大马,或坐车坐轿的? 因此,哪怕远隔万里,丐帮的兄弟们也是靠着两条腿走过来的,何况现在又是乱世,这便导致他们到达的时间相差很多。 即便如此,还能在短时间内聚集五万人,可见这天底下的叫花子有多少了。 有些兄弟,甚至是在来南阳的路上才加入丐帮的。 比如乐陵的刘堂主,便在来南阳的路上收了四十七名小弟,全部带了过来。 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们口中,黑妹得知,原来各地造反的,远远不止他知道的那几个。 晋王、武东明、何苒、开州王和王豪。 这五人只是其中声势最大的,还有一些地方豪强也揭竿而起,都想在这乱世分一杯羹。 除了这些打了造反旗号的,还有一些则是为了自保,比如皖地的欧阳世家,早在几个月前开始募兵,如今手下部曲多达上万人,并且加高城墙、修建吊桥,防止外侵。 因此,当这些丐帮兄弟们得知,帮主是让他们组成花子军时,他们一点儿也不意外,就该这样。 天下叫花子拧成一股绳,他们就是这乱世里最惊艳的崽。 王家兄弟把信交给黑妹,又是每人得了一只大鸡腿,他们啃着鸡腿正要走,忽然被横次里冲出来的白狗拦住了。 “你们两个,过来!”白狗说道。 王家兄弟在家里时那绝对是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可是到了这里,他们就是小弟。 两人缩着脖子陪着笑,跟着白狗走到没人的地方:“狗哥,您有何吩咐?” 白狗嗯了一声,问道:“你们在何大当家那里都看到了啥?” 王大棒眨眨眼睛:“看到一只不会嗑瓜子但是会骂人的鹦鹉。” 王二棒也眨眨眼睛:“何大当家可大方了,给我们每人一只大烧鸡。” 白狗一脸嫌弃,他当然知道那只鹦鹉了,他还帮黑妹和那只鹦鹉吵过架。 至于烧鸡,嗯,何大当家是挺大方的,在京城时,包吃包住天天有鸡吃。 “你们这俩货,除了吃就是玩,还看到啥了?”白狗又问。 王大棒眼睛一亮:“看到一个姐姐坐在亭子里绣花,她说是给何大当家绣的。” 王二棒眼睛也一亮:“何大当家身边有好多漂亮姐姐,个个都像咱帮主那么俊。” 王大棒连忙纠正:“可人家比咱们帮主长得白。” 王二棒:“白能当饭吃?” 王大棒:“当然能了,白面馒头你不吃?” 白狗挥挥手:“小孩子家家的,你们懂个屁,一边玩去!” 王家兄弟吵吵闹闹地走了,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们正在争论白面馒头和白米饭哪个更好吃。 白狗直摇头,就知道吃,真没前途。 像他,就不一样了,他想得更加长远。 白狗窜到黑妹面前,便看到黑妹正对着一封信傻笑。 “怎么了?何大当家夸你了?”白狗问道。 黑妹把信仔细折好揣进怀里,何苒没夸他,但是骂他了,何苒特别会骂人,骂了他三封信了,没有一句重样的。 “是啊,夸我把惊鸿楼建得好,经营得好。”黑妹洋洋自得。 白狗煞有介事地四下看了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何大当家身边有好多漂亮小姑娘,全都比你长得白,而且人家还给她绣花呢。” 黑妹不屑:“这算哪门子秘密啊,你没听说吗?苒军招女兵,里面有好多女的,她挑几个放在身边,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她是女的啊,而且她不是一般的女的,她是女将军,女大王,男大王才会在身边放女的,她是女大王,她应该放男的,可她身边也是女的,这说明什么?”白狗很着急,这么明显的问题,就他看出来了。 “说明什么?”黑妹抓抓脑袋。 “这说明何大当家喜欢女子啊,我一早就和你说过的,你不相信。”白狗说道。 黑妹一脸茫然:“女的喜欢女的不是很正常,我经常看到两个女的勾肩搭背地去逛街。” 白狗:“不正常,这一点都不正常,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回事了吗?如果让何大当家知道你不是女的,她就不理你了,说不定还要让你把建造惊鸿楼的银子还回来。” 黑妹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 白狗:“好好好,算我烂好心,反正你多长个心眼,人家那些女人天天围着她转,还给她绣花,你呢,离得那么远,她怕是都忘了你长得什么样了。” 黑妹迷茫了:“那我能怎么办?” 想想也是啊,写封信都是在骂他,他好像是和别人不能比。 “你不是会做衣裳吗?别人给她绣花,你就给她做衣裳,让她穿上你亲手做的衣裳,她看到衣裳,就会想起你了。”白狗出主意。 黑妹眼睛一亮,是啊,在这里待久了,他都忘了自己会做衣裳了。 黑妹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来,把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一起带走,那里面都是糖,何苒给他的。 这些糖,都是他的,别人谁也别想吃。 黑妹进城了,他去了布庄子,可这家布庄子的布都不好看,颜色太单一了,都没有带花的。 小碎花最好看了。 他要买最好看的碎花布,就像他身上这一身一样好看的。 黑妹逛了两条街,走了几家布店,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碎花布。 他抱着一匹碎花布回到村子里,立刻围上来一堆兄弟。 “帮主买布去了。” “帮主要缝新衣裳了吗?” 黑妹大手一挥:“滚滚滚,练兵去,别妨碍老子干正事!” 黑妹先把花布下了一遍水,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光下,等着花布晾干,一只乌鸦飞过来,冲着他“哇”的一声,落在了他的身边。 “鸦鸦,你今天去哪儿了?” 第二零零章 一个孤儿 鸦鸦听不懂,只懂眼前的两脚兽很不懂事,它都来了,还不喂它。 两脚兽继续碎碎念:“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丫头,她写信骂我,还说我肯定不会养鸟,鸦鸦,下次我带你去见她,一定要让她亲眼看看,我把你养得有多好,你看你啊,黑黑胖胖的,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和我一样好看。” 鸦鸦很烦,又冲着黑妹“哇”了一声,见两脚兽还是没有要喂它的意思,便拍拍翅膀,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黑妹看着鸦鸦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叹了口气。 这个鸦鸦听不懂他的话。 不像以前那个鸦鸦 可是这个鸦鸦也很好,它们全都不会问起他从哪里来,也不会问起他姓什么,叫什么。 何苒也是,她也不问。 在何苒和鸦鸦眼中,他就是黑妹,或者是丐帮的黑妹,或者是捞尸人黑妹。 他只是他,他是黑妹啊,一个孤儿。 虽然何苒每次来信都在骂他,可是他很开心,不是所有人都会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写信骂他的。 像他以前,就没有。 他写过信,写信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 除了师父,何苒是唯一一个愿意在他身上花费精力的人。 虽然天气冷了,但是有风,碎花布很快就干了。 黑妹找来剪刀和尺子,可又犯了难,好久没有见到何苒了,他都长高了,何苒也长高了。 不过,女孩子肯定不会像他长得这么快,他去年做的衣裳,今年就不能穿了。 黑妹估摸着何苒的高度,把布料裁好。 碎花小袄,碎花裙子,嗯,好看,何苒一定会喜欢。 黑妹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做好一身衣裳,他又用了三天时间,给何苒回信。 担心漂亮衣裳被王家兄弟的爪子摸脏了,黑妹又特意找来油布,缝了一个油布包,把衣裳和信全都放在油布包里,这样哪怕王家兄弟上完茅厕不洗手,也不用担心弄脏东西了。 打发走了王家兄弟,黑妹便开开心心去看书了。 这本书是一个兄弟家里传下来的,是兵书,这些日子,只要闲下来,黑妹都在看这本书。 何苒收到黑妹来信时,她刚刚派了陆臻和江涛去攻打忻州。 忻州,令武东明父子折翼的地方。 何苒一直没有动手,现在陆臻和江涛来了,便让他们去练练手。 胜利固然好,如果失败,那也不是坏事,可以加强对忻州军的了解,汲取经验。 因此,陆臻和江涛到达晋阳的第三天,便又带着原班人马前往岚县了。 小梨带着王家兄弟进来:“大当家,他们是来送信的。” 小梨笑得眉眼弯弯,王老大家的这对双胞胎可真逗,和两个小棒槌似的。 何苒看到他们递上来的油布包,黑妹还学会打包装了? 小梨显然已经事先验过了,虽然没有打开,但是摸一摸就能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 软软的,应是布制品。 何苒让小梨带两兄弟去吃饭,又一人给了一只大烧鸡外加一包糖,小孩子嘛,全都喜欢吃糖。 果然,两兄弟看到糖,眼睛都亮了,他们在家时也不能随便吃糖,他们的娘不让,他们在家时,也不能一个人吃一整只烧鸡,同样是他们的娘不让。 呜呜呜,大当家真好,大当家您缺儿子吗? 那个油布袋,何苒没有急着打开,她还有很多公事没有处理。 正在这时,张佳慧从外面进来,对何苒禀道:“大当家,老晋王妃到了。” 何苒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请她进来。” 张佳慧出去,很快便陪着蔡莹一起进来。 何苒走过去,向蔡莹施礼:“何苒见过蔡夫人。” 听到何苒没有称呼自己为“王妃”,而是称她为“蔡夫人”,蔡莹紧绷着的神情松驰下来,她向何苒还礼,举止端庄。 何苒端详着她,现在的蔡莹依然很瘦,依然苍白,但是她背脊笔直,眼睛里多了几丝生气,与当初那个被关在密室里形容枯槁的样子,好了许多。 何苒请她坐下,对蔡莹说道:“此番涿州一行,蔡夫人辛苦了。” 蔡莹面无表情:“能够痛斥仇人,就不辛苦。” 何苒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蔡夫人以后有何打算?” 蔡莹抬眼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皮:“我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能有何打算?” 何苒像是没有听出她语中的嘲讽,笑着说道:“现在我手里还有几处空宅子,蔡夫人不如就选一处先住下来,蔡夫人若是不想住在晋阳,那等我打下更多的地方,再送蔡夫人去你想去的地方,蔡夫人看这样如何?” 蔡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位何大当家没有让她住回晋王府,也没有自做聪明送她回蔡家原来的地盘。 要知道,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一处,于她都是梦魇。 蔡莹最后挑了一处一进的小院子住下,她身边的侍从都是何苒送过来的,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对于这些,蔡莹都不在意。 她的生命,早在孩子死去的那一刻,便已终结。 她现在之所以还不死,是因为她想看到晋王身败名裂的死去。 那对父子,全都该死,既然老的已经死了,那她就等着小的死。 她在赌,赌她的命,比晋王长。 把蔡莹安排好,晋阳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银装素裹,一行车队缓慢地走在雪地上,快到城门时,春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又放回车帘,对车中少年说道:“王爷,晋阳城到了。” 周坚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可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又继续背起书来。 这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姐姐一定会考较他的功课,他已经温习了一路,其实这些都是他早就背过的,可他还想背得更流利,他不想让姐姐对他失望。 他已经做了很久的小昭王,他已经习惯小昭王的身份了。 他渐渐明白,他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全都取决于姐姐如何对待他。 第二零一章 送礼 得知昭王到来,晋阳名流仕绅出城相迎。 虽然他们在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昭王不屑一顾,可是面子上却不能表露出来,相反,他们要对昭王加倍恭敬,对昭王的到来加倍惊喜。 昭王并未下车,春旺揭起车帘,昭王面色沉静地冲着众人挥挥手,车帘重又放下,马车缓缓驶进城内,众人连忙跟在后面向城内走去,沿途百姓得知这车里的便是昭王,非常好奇,也纷纷跟在马车后面。 “昭王爷年少老成,落落大方,颇有太祖风范啊。” “是啊,听说昭王长于民间,看来,昭王通身的清贵气派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那还用说,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能是龙子凤孙吗?” 听说小昭王已经进城,何苒便带领众人走出行署,站在大门外迎接。 “王爷,前面就是行署了,门前有很多人,大当家亲自来迎接您了。”春旺说道。 周坚立刻打起精神,放下手中的书本:“吩咐他们,把马车就停在这里。” 春旺不明白为何要把马车停得这么远,但他没有说什么,立刻吩咐停车。 马车停下,放下脚凳,没等春旺伸手搀扶,周坚便自己下了马车。 他的脸上浮现出只属于孩子的纯洁笑容,他飞奔着跑向何苒,没等何苒抱拳行礼,周坚便欣喜地握住何苒的手:“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姐姐,你身体可好?姐姐,我好想你。” 小小少年脸上都是孺慕之情,从城门一路追随而来的人们悄悄议论:“昭王殿下很依赖大当家啊。” “嘘,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你也配称呼她为大当家?” “啊?我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啊。” “你可长点记性,大当家可不是谁都能喊的,只有何秀珑将军何大力将军那样的亲信才可以,咱们还是称呼她为大将军。” “不管怎么说,大将军扶持昭王殿下,昭王殿下有情有义,对大将军尊崇倍至。” 今天是周坚在晋阳的第一次亮相,他清楚地告诉所有人,他与何苒之间并非君臣,而是姐弟,是亲人。 那天晚上,晋阳城有很多人没有睡意。 他们说不清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昭王与何苒亲近,这自是好事,这样何苒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昭王,就像当年的太祖与何惊鸿。 可是昭王在何苒面前,把姿态放得很低,现在他年纪小倒也罢了,可是他终会长大,到了那时,何苒已经习惯了让他伏低做小,面对已经长大成人的他,何苒会如何呢? 这样的例子可太多了,不说远的,就说现在的皇帝,之前一直被太皇太后和权臣压着,现在又被齐王拿捏,这皇帝当得也是憋屈。 皇帝的今日,就是昭王的明日。 有人在默默拭泪,祖宗强大又如何,子孙照样不成器。 当周坚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自己的那一刹那,何苒便猜到了这些人的反应。 周坚是故意这样做的,以往他在何苒面前,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孩子。 何苒勾起嘴角,笑了。 环境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太大了,她记得自己像周坚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假小子一样,不是跑步就是练拳,哪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像往常一样,何苒考较了周坚的功课。 无论是学习,还是在谈吐,周坚都有了很大进步,这离不开柏彦这位良师的教导。 何苒送给周坚一只带机括的小房子,房子前面有一家三口,只要推动那个孩子,房子的二楼窗户会打开,一个小丫鬟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再推动父母中的一人,房子的大门就会打开,露出一只叼着花篮的小狗。 这只机括房子是何苒当日从晋王府里搜来的,当时从晋王府里弄出来的东西太多了,除了私库里的以外,其他大多数东西都被变卖换而了银钱或米粮,余下的一部分放在惊鸿楼的库房里,这只机括房子便是其中之一。 像这样的机括玩具共有十几件,这是其中一件。 虽然房子上没有刻有姓名,可何苒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位机关名家的作品,那位能给晋王府建造机关,晋王府里收藏几件他的作品非常正常。 周坚从小在花街柳巷长大,他没有小伙伴,更没有真正的玩具,后来成了昭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像这样的机括玩具,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他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捧着机括房子回去把玩了。 何苒将柏彦单独留下,问起周坚的日常,柏彦如实告知,并且也告诉何苒,周坚现在很用功,进步也很快。 他初来时几乎不认识字,而现在,他已经能够读一些简单的书了。 尤其是他的字,也有了很大进步,柏彦要求他每天都要写一百个大字,他也照做了。 何苒将从晋王府里搜刮来的一本古籍赠给柏彦,桃姑找行家看过了,这本古籍是孤本,非常珍贵。 果然,柏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何苒也挺高兴的,柏彦是真的喜欢书啊。 像这样的书,惊鸿楼的库房里也还有不少,暂时不卖了,留着送人。 昭王周坚来到晋阳城,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晋阳便成了临时都城。 就在仕绅和百姓们纷纷以为,昭王会在某个黄道吉日入住晋王府,而晋王府也会变为昭王府时,却传出昭王会在行署后衙长住的消息。 晋王府还是晋王府,昭王没有住进去? 为何会这样? 不仅百姓们无法理解,就连周坚自己也觉得奇怪。 姐姐保留晋王府,这是给皇室保留体面吗? 可他也是王啊。 姐姐是不在乎他,或者对他不满意,随时想用其他的王来代替他吗? 其实如果周坚年长几岁,他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可他终归还是一个孩子,而柏彦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教导他。 昭王进驻晋阳的消息,在何苒有意散播下,很快便传到了晋王耳中,十几天后,又传到了金陵。 第二零二章 火烧惊鸿楼 皇帝一行是在两个月前到达金陵的,这一路上的艰辛,对于养尊处优的皇帝而言是以前没有想到的。 他在路上就病倒了,高热不退,也只停留七日,便继续赶路了。 接下来,太皇太后也病了,她上了年纪,和年轻人比不了,这一病便很重。 可齐王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竟然没有停留,让太皇太后带病继续赶路。 太皇太后气恼交加,虽然整个太医院都跟着,可是她的病非但没有医好,反而越发沉重。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太皇太后病体未愈,皇帝却再次病倒,不仅高热,身上还起了疥子,太医诊后说是水土不服引起的。 虽然齐王一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金陵安排,可也不能凭空造出一座皇宫来。 好在还有一座保存完整的前朝旧王府,这里便暂时做了行宫。 这座旧王府占地很大,里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经过翻修以后,原本陈旧的建筑焕然一新,又移植了奇花异卉,齐王很是满意,便安排皇帝和太皇太后住了进去。 可王府就是王府,修得再好,这也是王府,和皇宫无法相比。 因此,皇帝和太皇太后住进来之后,只觉哪哪都逼仄,哪哪都简陋,哪哪都不好。 祖孙二人难得想法一致,他们全都认为,这是齐王在虐待他们,在羞辱他们。 可是又能如何呢? 除了后宫,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发号施令了。 祖孙二人又气又恼,病情又加重了。 皇帝过得不好,跟随他们一起来金陵的官员、世家、商贾和百姓们,就过得更不好了。 原先在金陵有宅子或者有亲戚的,相对要好一些,他们很快便安顿下来,开始走亲访友,连络感情。 可是大多数人,却是两眼一抹黑。 那时他们只是知道跟着皇帝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到了金陵才知道,这里的确安全了,可是他们的生活节奏也乱了。 没有地方住,就只能租房或者买房。 金陵是六朝古都,真正的大城,可也无法一下子满足这么多人的需要。 且,几乎一夜之间,金陵便寸土寸金,房价飞涨。 再说,金陵本就是繁华锦绣之地,这里的房价本就不便宜 原先五百两能买下的小院,现在涨到了一千两,而且当你真的拿着一千两要买房时,却发现根本买不到了,昨天问过价的房子,当天就被别人买走了。 两进三进的宅子,价格更高,若是再带个小花园,有个小亭子,再加座假山,好,至少也要上万两, 普通百姓没有地方住就自己去想办法,可是皇亲国戚以及勋贵们却不会,他们递了牌子,说是来探病,其实是来找皇帝和太皇太后要说法的。 我们跟着你们来的,你们就要对我们负责。 哭声,吵闹声,时不时地从行宫里传出来。 齐王听说以后,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反正那些人不敢来找他闹。 齐王摆明不管了,那些人的胆子就更大了。 这个时候,闵家的人冲在了最前面。 别人还不敢闹得太过分,可闵家不一样,他们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 太皇太后躺在病榻上,耳边传来两个娘家弟媳的哭声,那一刻,太皇太后以为她就要死了。 她只好自掏腰包,这才把两位弟媳打发走了。 她们刚走,昭王进驻晋阳的消息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你说谁?何苒?她姓何?” 在此之前,太皇太后和皇帝的注意力都在晋王身上,他们知道武东明反了,也知道民间弄出来一个小昭王,可是再多的消息,他们就不知道了。 而齐王,也不会和他们谈这些。 现在,在齐王眼里,他们这对祖孙,就是混吃等死的存在。 因此,直到此时,太皇太后才知道,这天下反贼当中,混进了一个姓何的女子。 太皇太后生平最不愿意听到的姓氏,就是这个何字。 “何苒?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啊?”毕竟上了年纪,又病了多日,太皇太后的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这个何苒据说是镇国长公主的传人,以前还是那惊鸿楼的大当家呢,您曾经宣她进宫,不过后来您有事,就没见她。”太监说道。 太皇太后猛的坐直了身子,是那个何苒啊,她竟然造反了? “惊鸿楼?金陵有没有惊鸿楼,去,快去,把惊鸿楼烧了,烧死那个贱人!” 太皇太后用力拍打着床榻,撕心裂肺。 何苒造反了,何苒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懂什么? 是何惊鸿,何惊鸿没有死,她躲在后面指挥着这一切。 不到半个时辰,太皇太后下令烧毁惊鸿楼的消息便传到了齐王耳中。 如今,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小皇帝,他们身边都有齐王的人。 且,这是公开的。 齐王光明正大把人安排过来,这对世间最尊贵的祖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个不字也不敢说。 齐王冷哼:“她要烧惊鸿楼,好啊,那就烧。” 传旨太监捧着懿旨来到惊鸿楼,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惊鸿楼今天必须烧。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谁不知道惊鸿楼里有太祖御赐的牌匾啊,当时刚挂出来时,连金陵的父母官都要三跪九叩地行过大礼。 现在皇帝来了,这才没几天,就要把惊鸿楼烧了。 惊鸿楼的大掌柜没有接旨,而是一挥手,几名壮健后生从里面抬出一道金匾。 有人惊呼:“这是太祖御赐的金匾啊,这是也要一起烧了吗?” 忽然,一名老者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跪在金匾前面捶胸顿足,号啕大哭,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 传旨太监汗如雨下,他认出来了,这位不是别人,以前任礼部尚书高大人,他老人家就是金陵人,早在十年前便乞骸骨回乡养老了。 高大人带头一哭,四周顿时哭声四起,很多穿着直裰的读书人纷纷跪倒,陪着高大人一起哭。 哭什么呢? 哭太祖驾崩得太早了,没把太皇太后一起带走,太皇太后被关了这么多年,刚刚获得自由,就要烧了太祖的御赐牌匾,这让身为太祖子孙的皇帝和齐王如何处之,这让黎民百姓如何处之? 这是什么?这是不忠,是不贞,是不慈。 跟着传旨太监一起来的羽林军们也已头大如斗,但还是硬着头皮驱散百姓,高大人和那些书生们也被驱散了,到一边哭去了。 惊鸿楼的大掌柜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楼中的伙计全部退了出来,只留下太祖金匾还放在那里。 惊鸿楼四周被泼了油,几支火把扔过去,眨眼之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震天的哭声中,在金陵挺立了几十年的惊鸿楼化为灰烬。 第二零三章 蠢了一辈子 号啕大哭的不仅是高老大人和那些读书人,还有普通百姓,他们从记事起,金陵城里便有惊鸿楼。 惊鸿楼是他们的童年、少年、青年,现在他们带着小孙子出来逛街时,会指着那座古朴秀雅的建筑,对小孙子说:那是惊鸿楼,祖父小时候,也跟着祖父的祖父来过这里。 可现在,惊鸿楼没有了,他们不关心什么太祖金匾,他们在意的是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就像他们那已经逝去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惊鸿楼老了,没了,他们也老了,他们也要没了。 同样大哭的不仅是金陵城的原住民,还有一些是跟着皇帝迁都来的。 但凡能长途跋涉从京城来到金陵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他们在京城时,有大宅子大铺子,有锦绣前程,有不错的人际圈子,他们知道在哪个酒楼宴客更有派头,他们也知道哪家的点心最合口味,哪家的大夫医术最好,家里有事要找谁帮忙。 可是到了金陵,他们才感受到什么是人离乡贱。 他们甚至还没有买到合适的宅子,一家人还住在客栈里。 也有一些人是卖了京城的铺子过来的,那时他们以为,天子脚下,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不愁了。 可是现在他们手里有钱,可却买不到铺子,在京城里关系不错的人家,现在都不知道去了何处,他们两眼一抹黑,好不容易看到了惊鸿楼,惊喜地对家人说:“呀,金陵也有惊鸿楼啊,里面的老板说不定是京城人,找他们帮忙,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合适的铺子。” 可还没来得及进去攀关系,惊鸿楼就被烧了。 被烧掉的何止是惊鸿楼,还有他们那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们后悔了,听人讲晋王现在也还没有打进京城,如果他们留在京城,是不是也不会有危险,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安居乐业? 哭声越来越大,哭声里有惊恐,有惋惜,有愤怒,有悲凉,还有无尽的失望。 对生活的失望,对朝廷的失望,对当权者的失望。 齐王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里,透过打开的窗户,远远地看着那熊熊大火,一名亲随低声说道:“听说真定惊鸿楼只是停业一个月,便引来无数学子齐聚,惊动了衙门,后来还以惊鸿楼为题开了诗会。” 齐王冷笑一声:“查到了吗?金陵的惊鸿楼和何苒有没有关系?” 亲随说道:“属下查过,当年何惊鸿失踪之后,她手下的人便分崩离析了,有一部分人南下,接管了南边的惊鸿楼,从此南北惊鸿楼没有往来,何苒接手的是北方惊鸿楼,南边这些和她没有关系。” 齐王点点头,这和他之前打听到的是一样的,何苒的手,伸不过长江。 “何苒只是何苒而已,她不是何惊鸿,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有人就是不明白,惊弓之鸟,不过如此。” 别人可能不知道太祖为何会嫌弃太皇太后闵氏,可齐王却早就查过了。 闵氏愚蠢,竟然派了她的弟弟去杀何惊鸿,何惊鸿连根头发也没少,她的弟弟却被割了脑袋。 就是这件事,令太祖对她那本就不多的夫妻情分也消磨殆尽。 “蠢啊,能蠢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齐王感慨。 次日,成筐的折子经齐王之手送到了小皇帝面前,不过,齐王没有来,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去处理。 看到这么多的折子,小皇帝怔住,自从齐王摄政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折子了。 “小冬,齐王是什么意思?”小皇帝忐忑,求助地看向身边的小太监元小冬。 元小冬是大太监元英的干儿子,也是小皇帝身边的第一大红人。 元小冬擅长口技,他能学各种鸟叫声,小皇帝很喜欢他。 听到皇帝问自己,元小冬笑着说道:“陛下别急,奴婢先看看这些折子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快看,看完告诉朕。”小皇帝焦急,可他却没有勇气去看折子上的内容。 他担心那些人让自己禅位给齐王,是的,他做过几次噩梦,梦里那些大臣们对着齐王山呼万岁。 元小冬已经打开了一份折子:“咦,折子是弹劾,弹劾” 元小冬迟疑着不敢说下去,小皇帝却是心中一喜,元小冬既然说是弹劾,那肯定不是弹劾自己,皇帝只能规劝,哪能弹劾。 “说,朕恕尔无罪。”小皇子挺直背脊,有了底气。 “弹劾的是太皇太后。”元小冬说道。 小皇帝吃了一惊,神情却更加坦然:“呈上来,给朕看看。” 一份折子看完,两份折子看完,整整一筐折子全都看完了,小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所有折子都是在弹劾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对太祖不敬! 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他问元小冬:“他们是让朕劝说皇祖母吗?可是朕的话,皇祖母会听吗?” 元小冬道:“您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儿,太皇太后会理解您的难处。” 小皇帝想想也是,他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别人不知道,皇祖母能不知道吗? 小皇帝鼓足勇气,带着元小冬去见太皇太后。 可是他刚说完来意,太皇太后便勃然大怒:“皇帝,你也认为哀家不敬太祖吗?” 小皇帝嘴唇翕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这些乱臣贼子,借着一件小事大做文章,他们要对付的不是哀家这个老婆子,而是皇帝你啊,哀家这样做是为了谁,也是为了你啊! 那何苒是何惊鸿的徒弟,她是反贼,哀家连处置反贼的权力也没有吗? 皇帝,你长大了,不要再糊涂了,这个世上,谁对你虚情假意,谁是真心对你好,谁在窥伺你的江山,谁在维护你,你心里没有数吗?” 太皇太后指着太监抬进来的折子:“这些不过是废纸而已,拿出去,烧掉!” 小皇帝灰溜溜走出太皇太后的院子,焚烧折子的烟很大,他的喉咙被呛得很难受。 小皇帝躲在一座假山后面,撕心裂肺地干咳起来。 第二零四章 何苒是骗子 皇帝想起临来之前,元小冬对他说的话,是啊,他现在处境艰难,皇祖母为何就不能体谅他,少给他添乱不行吗? “小冬,朕听说何苒身边有个小昭王,他的处境也如朕这般艰难吗?” 元小冬没想到皇帝会忽然问起这个,他忙道:“小昭王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更不能相比。” 皇帝点点头:“也是啊,朕是皇帝,他只是昭王而已。” 他叹了口气:“他的日子应该比朕要舒心,何苒还要倚仗他,一定会待他极好,将他奉若神明,不像朕,明明这是朕的国土,可是朕却像是在寄人篱下。” 徽州城中的一条巷子里,一个少年飞奔着跑进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祖母,祖母!” 正在把石斛兰端出来晒太阳的老妇,闻言停下脚步,皱眉看向跑进来的少年:“你风风火火的,这是做什么?” 少年连忙站住,恭恭敬敬地行礼:“祖母,出大事了!” “何事?”老妇把石斛兰端进屋里,放在窗台上,她也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悠闲地端起茶来,轻抿一口。 少年跟进来,说道:“金陵的惊鸿楼被烧了,全都烧了!” 砰的一声,茶盏落在地上,老妇颤抖着双手,惊愕地问道:“你再说一遍,是哪里烧了?” “是金陵的惊鸿楼,被烧了,是太皇太后下旨烧的。”少年说道。 老妇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她咬牙切齿:“闵兰,这个毒妇!” 少年这才看到老妇的手在抖个不停,少年吓了一跳:“祖母,您先别急,我去叫我娘过来。” 距离这里不远,也有一座惊鸿楼,徽州惊鸿楼。 惊鸿楼的大掌柜,名叫白蝶,这少年便是白蝶的儿子白志远。 白志远一口气跑进惊鸿楼,冲着见到的第一个伙计大声喊道:“我娘呢,快去叫我娘,我祖母病了!” 片刻之后,白蝶便和儿子一起回到了老妇居住的院子里。 老妇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眼中的恨意仍未褪去。 “娘,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何文涛和他手下的人毫发无伤,财物损毁了一些,但是他们把银票和帐本全都带出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白蝶说道。 老妇闭上眼睛,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下:“金陵的惊鸿楼,是大当家亲自设计,亲自督建的,她说她要建一座配得上六朝古都的楼宇,千年之后,也能供后人观赏,载入史册,让学生们都来这里观摩、研究” 说着说着,老妇人号啕大哭。 她对不起大当家,她没有保住惊鸿楼。 “是秀姑没用,秀姑一直都没用。” 忽然,哭声停止,秀姑看向白蝶:“安排几个人,我要让闵兰死!” 白蝶心中一沉,但她没有反对:“好,我这就去安排。” 走到外面,见儿子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看到她出来,冲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娘,我是不是惹祖母生气了?” 白蝶叹了口气:“进去陪你祖母说说话,讲点好玩的趣事,逗她开心。” 养母为人严肃,脾气也有些古怪,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就连她这个院子里,也不让丫鬟服侍,也就是白志远还能陪她说说话了。 白蝶去安排行刺的事,白志远厚着脸皮坐到秀姑对面:“祖母,您可别哭了,哭得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秀姑没有理他,眼中的恨意依然浓烈。 白志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祖母,我听说那个何苒去晋阳了,还有京城的李祖母,她” “什么李祖母,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祖母了,李锦绣就是李锦绣!”秀姑喝道。 “对对对,李锦绣,我听说李锦绣的儿子和孙子全都造反了。”白志远说道。 秀姑一怔:“造反?李锦绣同意他们造反?” 不能啊,李锦绣虽然不是东西,可是论起对朝廷的忠心,她们这些人可是比不上她。 “是啊,全都造反了,陆屏南和陆屏业无旨出京,带兵去打仗了,还有她孙子,武安侯世子陆臻,现在何苒麾下,是小将军了。”白志远双眼冒光,打仗啊,当将军啊,男孩子谁不想啊。 “何苒,你是说,李锦绣的孙子投靠了何苒?”秀姑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就是前阵子我娘和您说的那个何苒,何大当家。” 话一出口,白志远就后悔了。 上一次,他娘在提到何苒时,说了一句“何大当家”,祖母就勃然大怒,从那以后,他们谁也不敢在祖母面前提起这个人了。 白志远不敢去看秀姑的脸色,却听到秀姑说道:“李锦绣同意她的孙子跟随何苒?这不可能!” 李锦绣的孙子陆臻是武安侯世子。 陆臻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武安侯府,陆臻的态度,就是武安侯府的态度,是李锦绣的态度。 “怎么不可能?何苒是惊鸿楼的大当家,李祖母,不对,李锦绣,她对何大当家那么忠心耿耿,现在何苒造反了,她当然会支持了。”白志远说道。 “你胡说什么?那个何苒就是一个骗子!她说她是大当家的传人,她就是了吗?大当家说过,她替别人养过一次孩子了,不会再养第二次,收徒什么的,没有的事。”秀姑说道。 “何大当家不想收徒的事,李锦绣不知道吗?”白志远终于明白祖母为何听到何苒的名字就发火了,原来如此。 “她知道个屁!这是有一次,我们几个陪大当家喝酒,大当家说要玩什么真心话,轮到大当家了,纤纤问大当家收不收徒弟,大当家就说收徒要趁早,然后就说了那番话。 当时在场的有我,有如兰,还有飘飘和纤纤,李锦绣她们全都不在,如兰她们三个都死了,就我还活着,这事就只有我知道。”秀姑说道。 “那您写封信,把这事告诉李锦绣,我让人送去京城,也好让她们知道,那个何苒是骗子,别让她们继续被骗下去。”白志远说道。 第二零五章 街头霸王 “不写,我为啥要给她写信?让她以为我向她服软了吗?” 秀姑忽然拔高声音,把白志远吓了一跳。 “不写,咱不写,那真定府的左奶奶呢?” “左小艾,那个是非精,当年我要带几个人南下,左小艾指着我鼻子骂我,被我揍了一顿,这才老实了,给她写信,我是给她脸了!”秀姑大骂。 白志远 “那您以前的老姐妹,就没一个好人了?好人都死了?” 秀姑一想,可不就是好人都死了吗?如兰死了,飘飘死了,纤纤也死了! 她想到一个人:“还有个小葵,小葵虽然让左小艾给带坏了,但心眼还不错,至少从来没去大当家那里给我打过小报告,不像左小艾,多亏她没嫁出去,否则嫁到谁家都是个搅家精!” 白志远松了口气,连忙陪笑说道:“那您就给小葵祖母写信,我去给您研墨。” 秀姑很快就把信写好了,白志远派人送往顺德府。 他回来想和秀姑说一声,信已经送走了,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撞上秀姑凌厉的眼神:“你又回来做什么,不去给你娘帮忙,十七八岁了,还整天讨人嫌!” 白志远无奈,只好低头耷脑灰溜溜走了。 他听母亲说过,祖母曾经成过亲,只是那男的看到岳家是镇上的独户,没有亲族,便想吃绝户,和自家兄弟一起悄悄害死了祖母的弟弟,又怂恿祖母接管娘家的铺子,祖母查明真相后,偷偷变卖了家中产业,杀了那男人和他兄弟,跋涉千里投奔了何家军。 母亲常说,祖母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说是苦命人。 刚来徽州时,邻居老太太见她孤身一人,便说她命苦,没儿子没有男人,不是命苦是啥? 祖母生气了,把整条巷子都买了下来,从此,这条巷子里几十年来只住了她一个人,再也没有邻居说三道四了。 至于原本的住户为何愿意卖房,白志远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祖母那么厉害,又那么有钱,谁敢不把房子卖给她啊。 路途遥远,金陵惊鸿楼被烧毁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晋阳。 何苒正在试穿黑妹送来的衣裳,碎花小袄和碎花裙子,她换上衣裳从里面走出来,小八看到她便喊:“卖啦卖啦,鸡蛋五毛钱俩!” 何苒笑着问道:“谁啊,一大清早嚷嚷啥啊?” 小八:“鸡蛋五毛钱俩,五毛钱俩。” 何苒:“嘿,还挺新鲜的。” 一人一鸟一唱一答说个不停,小梨进来时吓了一跳:“大当家,您今天要去微服私访?” 何苒一怔,接着笑了:“是啊,去找个篮子,咱们出去走走。” 片刻之后,小梨也换了身花布衣裳,人手一只菜篮子,从行署后门出来,往晋阳城的西南角而去。 西南角,以前是晋阳城里最乱的地方,鱼龙混杂,晋王在的时候如此,现在换成了何苒,她想去看看那里的真实情况。 两人雇了两顶青布小轿,快到西南角时下了轿子,步行过去。 没走多远,便看到前面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 小梨说道:“我过去看看。” 何苒笑着说道:“一起去。” 两人挤进去,却见竟然是两个男子正在殴打一个妇人,那妇人面黄饥瘦,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那两个男子仍不肯罢手,你一拳我一脚,猛往妇人身上招呼,而围观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上去阻止的。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立刻冲了过去:“住手,你们没看到她已经快被打死了吗?不怕打出人命吗?” 中年男子看了小梨一眼,一脸不屑:“我打自己老婆,用得着你管?” “把老婆打死也是要偿命的。”小梨怒道。 “滚!她是我家买来的,打死也是白打!”另一个青年男子吼道。 何苒忍不住走了过来,指着说话的青年男子问道:“你是这女子的什么人?” 中年男子说道:“这是我兄弟,怎么了?关你什么事,死丫头一边去,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何苒冷笑:“看你这点出息,打自己老婆也要找兄弟帮忙,算哪门子男人。” 围观百姓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中年男子大怒,朝着何苒挥拳便打:“哪来的死丫头,不想活了是,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的拳头还没有碰到何苒,就被小梨一把抓住,一拉一拽,那胳膊便脱臼了。 中年男子啊啊大叫,用另一只手去打小梨,又被小梨踹倒在地。 他弟弟一见,也朝小梨扑了过来,同样被摔了一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起自己哥哥,拔腿便跑,还不忘对何苒和小梨说道:“贱货,你们给老子等着!” 见他们跑了,何苒走到那女子身边,试试鼻息,女子还活着,但是气息微弱。 她对四周围观的百姓说道:“请问这附近有医馆吗?”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她连问三遍,不但没人告诉她,这些人反而转身就走。 这时,一个大婶看不下去了,对何苒说道:“你们快点走,刚才那是周大宝和他弟弟周二宝,你们打了他们,这会儿八成是回去喊人去了,这女人见天儿挨打,命硬着呢,死不了。” 何苒皱眉:“见天儿挨打,每次挨打,都是这样一群人看热闹?” 大婶讪讪:“他们每次都把人拽到街上打,想不看也不行,哎哟,时辰不早了,我该去买菜了,你们快点走,别怪我不提醒你们。” 小梨想背上女人去找医馆,何苒检查了女人的伤势,说道:“她身上应是有骨折的地方,不能硬背,要找门板抬过去。” 小梨便跑去找门板,小梨刚走一会儿,那伙人便来了。 跑在前面的就是周二宝,离得老远,他便喊道:“就是那个小娘们儿,哥几个,揍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脸给打坏了,老子还要拿她赚钱呢。” 何苒微微眯起眼睛,这是连打完以后的后路也给她安排上了? 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眯起眼睛看着这群人。 第二零六章 我是何苒 “就是她,还有一个跑哪儿去了,先把这个抓了再说!”周二宝趾高气扬。 “兄弟们,让这小娘们尝尝咱们的手段!” 四个汉子一起向何苒扑了过来,手法下流之极,何苒嘴角微微勾起,目光现出狠意,她身子微闪,避开一人的袭击,伸手一把抓住一只袭向她胸部的爪子,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而她的脚,已经踹向另一人的命根子,下流招数谁不会,姑奶奶保证让你牢记一辈子! 又是一声惨叫,站在一旁的周二宝见状急了,刚一出手就伤了两个,这可不行。 “打死她,别留情,往死里打!” 可是话音刚落,余下两个兄弟也被打倒在地。 何苒嘴角依然挂着那抹笑容,她的脚踩在那四人的身上,又是几声惨叫。 她一步一步走到周二宝面前,周二宝大惊失色,这是女人吗?这是女煞星,女人他打的多了,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女人。 周二宝只觉背脊生寒,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何苒可不是只想吓吓他。 何苒伸手一把揪住周二宝的衣领,朝着他的脖子上便是一记,周二宝软软地倒在地上。 周围不知何时又围满了人,忽然不知是谁喊道:“打死人了,快去报官啊,报官!” 何苒转身看向那个喊着去报官的人:“刚才周家兄弟打人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时你为何没让去报官呢?” 那人见何苒居然还敢质问他,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梗着脖子说道:“你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知道被你打死的是谁吗?那是周二宝,他家可是姓周的,和皇帝家是亲戚。” 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和小昭王也是亲戚,说不定还是小昭王的长辈呢。” 何苒扬起眉毛,好大的来头啊,原来是姓周的。 正在这时,小梨带了两个人抬着门板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问道:“大当家,怎么办?” 何苒说道:“都说了是皇亲国戚,那就是咱们能管的事了,去叫锦衣卫,让钟意来管!” 她虽然给钟意安排了任务,可钟意此时就在晋阳。 小梨挤出人群,以一块碎银子的报酬雇了一名从这里路过的轿夫去锦衣卫报信。 晋阳府的人都知道符燕升的府第在什么地方,而现在的锦衣卫官邸便在此处。 听说是去锦衣卫,轿夫不敢耽搁,更不敢昧下银子,虽然这里是晋阳不是京城,可也听说过锦衣卫的凶名。 小梨挤回人群,和何苒一起把那妇人抬上门板,何苒让她带着妇人去医馆,自己留在这里善后,可是当那两个雇来的人抬着门板往外走的时候,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却不给让路。 小梨吼道:“人命关天,全都让开!” “这是周家的媳妇,你们这些外人凭什么把人带走啊,你们这是犯法的!”一人喊道。 小梨给气乐了,打人不犯法,我们要带人去看伤反倒是犯法了? “全都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梨扬了扬拳头。 那些人方才都见过小梨几下就拽断(其实是脱臼)了周大宝的胳膊,知道她的厉害,虽然嘴里还在喊叫,但腿却不听话地自动让开了。 小梨带着那妇人去了医馆,何苒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着倒在地上的五个人。 这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周三宝带人来了!” 何苒:还有周三宝? 她忍不住问道:“周家总共几个宝?” “七个啊,周家七雄,你没听说过?难怪你敢来西南角闹事呢,连周家七雄都不知道,打死也活该!” 何苒点点头,周家七雄?好,稳定晋阳治安,就从周家七宝开始。 钟意刚进官邸,门子便来禀报,有个轿夫受一个叫小梨的姑娘所托前来报案,事关皇亲国戚,必须要请锦衣卫前去西南角处理。 钟意一怔,小梨? 何苒身边的小梨? 据他所知,小梨与何苒形影不离。 他连屋也没进,便对手下说道:“叫几个兄弟,随本使去西南角。” 手下转身欲走,又被钟意叫住:“点五十人。” 锦衣卫到达西南角时,何苒以一敌十正和一群大汉打在一起。 钟意一眼便看到了何苒,他指着那群人吼道:“全部拿下!” 围观百姓吓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那些正在打架的汉子更是不明所以,直到被锦衣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还在叫嚣:“你们知道老子姓啥吗?老子姓周!” 钟意下马,走到何苒面前:“大当家” 何苒挥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指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七八个人:“这些都没死,一起带到衙门。” 说完,她转身看向那些冲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围观百姓:“周家兄弟是不是皇亲国戚暂且不知,但他们聚众闹事,欺男霸女却是我亲眼所见,有想替他们鸣冤打抱不平的,或者受过他们欺负的,都可以去衙门。” 围观百姓中,一名老者说道:“你带走人家媳妇,这事怎么算?周大宝的媳妇是被男人抬走的,回来也不能要了,你要怎么赔?” 何苒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被人抬走看病,就不能要了?律法里可没有这一条,莫非这是你们自己定的律法?好大的胆子!” 说话的是钟意。 老者正想说,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就被旁边一个年轻人伸手拽了一把,两人一起跪倒,年轻人忙道:“官爷,我祖父老糊涂了,官爷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者还要说什么,年轻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说道:“您疯了吗?那可是锦衣卫。” 何苒深深地看了那对祖孙一眼,环顾众人,说道:“丈夫殴打妻子,或者妻子殴打丈夫都是犯法,可以到衙门报案。” 有人大着胆子说道:“男人打自家婆娘,那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也算犯法了,这是哪门子法啊,谁定的?” 何苒看向说话的那人,一字一字地说道:“是我定的,我是何苒!” 第二零七章 恶贯满盈 话虽如此,可是何苒知道,哪怕律法里有了明文规定,真正要执行起来难度仍然很大。 哪怕是在她曾经的那个年代,家暴依然是严重的社会问题。 而那些被家暴的妻子,即使她们当中有些人报了案,也往往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 即使有了证据,只要没出人命,施暴方受到的惩罚也并不严重,根本无法抵消加注在受害者身上和精神上的伤害。 但是何苒还是希望,她这只小蝴蝶的到来,能够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做出一点改变。 回到行署,她便开始在原有的刑律之上做出修改,接下来的几天,何苒都沉浸在修改律法的工作中。 小梨向她汇报了那件事的后续。 原来那周家七宝原籍周家堡,如果当年周氏没把周池这一支分宗出去,他们还真能勉强算是皇亲国戚。 周家七宝的祖父周武早在五六十年前便来了晋阳,当时手里还有些钱,便买了铺子置了宅子。 周武有三个儿子,在周家堡时就是有名的熊孩子,那时有族里管着,他们不敢造次。 到了晋阳,没有了族里的约束,这三个儿子就成了脱缰野马,周武死后,他们更是无法无天。 这三位便是周家七宝的爹,这周家七宝是堂兄弟。 这周家七宝和他们的爹,这些年来就是西南角的一霸,他们手下还有一群混子,欺男霸女收保护费,以前晋王还在的时候,也有人报过官,可是他们说自己是姓周的,衙门里的人便开始和稀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何苒想起周家堡,周家堡的周家连当官的都没有,这些年过得还不如普通百姓,可是也攀上了范县的千户做靠山,十七太爷做的那些事,随便拎出一件就够他喝一壶的,可也直到把他和儿媳妇绑进祠堂,让亲儿子蒙羞甩手不管了,他才能最终定罪。 可见,虽然周家堡的周氏,早就被隔离在皇室之外,可是在民间,甚至在地方官眼里,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依然享有特权。 这让何苒想起满清时的八旗子弟,哪怕败光家产穷得叮当响,哪怕皇帝压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到了衙门里,他还能趾高气扬颐指气使。 周家七宝逢人便说自己是皇亲国戚,何苒就不信晋王会不知道,晋王不管,或者是不屑去管,可何苒却不想惯着他们。 她对小梨说道:“告诉钟意,周家七宝的事,一定要严查。” 她想了想,又对小梨说道:“把这件事也告诉昭王殿下。” 钟意的反应如何,小梨看不出来,因为这位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可是小昭王的反应,却全都写在脸上。 小昭王一听就急了,这什么姓周的,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那些下三滥,他可不认他们是亲戚! 他还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小梨姑娘,你转告姐姐,一定要严惩这些为祸乡里的恶徒,绝不能手软,哪怕他们出自周氏,也绝不姑息。” 何苒对小昭王的回答比较满意。 至于钟意那边的处理,何苒就不去管了。 何苒只是知道把这种涉及什么皇亲国戚的事交给锦衣卫就对了,却不知道钟意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超出了她的想象。 钟意很生气,竟然倒查了三十年,把周家这些年做的恶事全都查了出来,还找到了大批人证。 周大宝的老婆,并非是买来的,而是强占的。 那女子的丈夫也是西南角的老住户,家里开了一间小铺子,后来娶了媳妇,新媳妇刚过门,就被周大宝给盯上了,他们把男人打得半死,逼着人家用一两银子卖了铺子,原本还想用一两银子把媳妇买过来,可那男人死活不卖,周大宝假装放过他们,却把男人的老娘绑了过来,当着男人的面,便要强了那个可怜的老妇。 当儿子的无奈,只好同意卖掉妻子 这便是周大宝宣称妻子是买来的原因。 那女子和周大宝没有正式成亲,她被带到周家之后,没过多久,周大宝的新鲜劲就过了,那女子就成了周家男人公用的玩物。 这件事整个西南角的人全都知道,那女子几次想跑,都被周家抓回来,每一次都会打得半死。 钟意一查到底,又查出了十几条人命,仅是有人证的,便有十五条之多,周家至少打死过十五个人,更别说那些没有人证物证的了。 几天之后,周家十口,周家七宝连同他们各自的爹,都被判了斩立决。 刑场就设在在西南角街口的一片空地上,钟意亲自监斩。 并且,钟意还让人贴出告示,以后再有周氏族人冒认皇亲,一律杀无赦。 同样的告示,钟意还派了锦衣卫,专门去了平阳,往周家堡也贴了一份,还让周氏的族长和族老们亲自念给族人听。 当听说钟意把告示贴到周家堡时,何苒怔怔一刻。 她都没有想过要把这种告示贴到周家堡,钟意居然想到了? 这个钟意,好像有些古怪啊。 不过,何苒没有去深究钟意的古怪之处,她便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金陵惊鸿楼被烧毁的消息; 还有一封信则是小葵寄来的,小葵在信里告诉她,多年没有联系的秀姑忽然给她写信了,秀姑在信里让她提防何苒,因为何苒是骗子,并且,秀姑还告诉小葵,何惊鸿绝不会收徒,所以何苒是何惊鸿徒弟这件事,就是无稽之谈。 何苒看完这两封信,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信里写得很清楚,金陵惊鸿楼是闵兰下旨烧毁的,烧毁之时惊鸿楼外哭声一片,而闵兰以及小皇帝的口碑,也因为这件事迅速降至谷底。 何苒面沉似水,金陵惊鸿楼是她花费心血亲自设计的,是她最满意的作品。 闵兰那个恶妇,竟然把她的楼给烧了。 可是小葵那封信,却让她哭笑不得。 秀姑,还是那么偏激。 当年,秀姑和李锦绣的关系很差,她调解过两次,后来也就懒得管了。 后来她失踪了,秀姑便南下了,与李锦绣她们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零八章 生命垂危 何苒对秀姑是绝对信任的,但是她也知道,以秀姑的性格,在没有见到她本人之前,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何苒是何惊鸿的徒弟,她不信; 若是告诉她,何苒就是何惊鸿本人,她更不信。 秀姑的问题,还是要等她有时间了,亲自去徽州,和秀姑当面说清楚。 不过,何苒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刚见到左小艾时,左小艾便和她说起过女杀手的事,当时左小艾怀疑那些女杀手是李锦绣的人。 后来,她去京城,亲自问过李锦绣,才知道那些犯过案子的女杀手,和李锦绣没有关系。 李锦绣的确培养了不少人,但是她在京城,又没有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所以那些杀手并没有派上用场。 李锦绣当时便提到了秀姑,她怀疑那些女杀手是秀姑的人。 只是后来,惊鸿楼查到了鹤林观,确定晋王父子利用鹤林观豢养杀手为他们所用,何苒便自动将左小艾说的那些女杀手全部归到晋王手下。 可若是其中有秀姑的人呢? 想到这里,何苒皱起眉头。 金陵惊鸿楼被毁,以秀姑那偏激的性格,以及她年轻时的行事方式,她现在会做的事 杀死闵兰! 从金陵到晋阳两千多里,而从徽州则不到千里,以秀姑雷厉风行的性格,这会儿,她派出的杀手说不定已经进宫了。 秀姑想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何苒不想杀死闵兰,至少,她不想让她的人杀掉闵兰。 如果闵兰就这样死了,那就死得太没有价值了。 何苒还想利用闵兰,给齐王和小皇帝添堵呢,哪能说死就死呢。 闵兰活着,就是小皇帝、齐王、晋王、开州王共同的长辈,这样的重要角色,可不能一下子就死了。 何苒在屋里走了几圈,惊鸿楼在宫中有内应,但是真正受到重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元小冬。 让元小冬阻止这场暗杀? 何苒摇摇头,那还是个半大孩子,他没有这个本事。 算了,她现在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就看闵兰的命够不够硬,够不够长。 何苒猜得没错,秀姑派出去的人已经混进了皇宫。 当然,现在的皇宫并非是真正的皇宫,只是早年的一处王府。 尽管有重兵把守,可是与皇宫是无法相比的。 白蝶派过来的一共六人,两人进宫,另外四人在宫外接应。 进宫的两名杀手都是女子,两人没费太大力气便混了进去。 在此之前,她们已经看过这座行宫的地形图,知道太皇太后居住的地方。 两人在行宫里窝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她们悄悄进了太皇太后的院子。 行刺就是那天晚上。 一柄匕首刺进了闵兰的心口,内侍的尖叫声,让她们没敢久留,快速离去。 若是在深宫之中,太皇太后被刺的消息能够瞒得滴水不漏,可现在不行,王府就那么丁点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整个王府便全都知道了。 有给王府送菜送水的民夫,又把这个消息传遍了金陵城。 太皇太后遇刺,生命垂危! 太皇太后遇刺,已经死透了! 齐王大怒,这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尽管杀的是太皇太后,可齐王还是有些后怕,谁知道下一个暗杀的是不是他? 齐王甚至已经想到这是谁干的了。 还能是谁,晋王呗。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晋王最擅长的,就是暗杀。 忠义侯谢鸿明就是被他派人暗杀的。 有太皇太后在上面压着,世人只会认为晋王不孝,晋王又一向以仁孝来标榜自己,当务之急,就是杀了太皇太后。 齐王把个中因由理顺了,便越发相信,暗杀太皇太后的,就是晋王的人。 但是他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相反,齐王还让人把太皇太后被行刺一事,往报应上面引导。 太皇太后烧了太祖御赐牌匾,这是对太祖的大不敬,天下人全都看不下去了,这才有了这次的行刺。 一时之间,整个金陵城都在谈论报应一事。 齐王对这件事的走向非常满意,过一阵子,他还要重修惊鸿楼,到时就让金陵城的世家和豪商们捐银子。 国库的银子捉襟见肘,刚好也该进帐了。 齐王也不想让闵兰就这样死了。 闵兰贵为太皇太后,她若是死了,便是国丧,总不能当孙子的连给祖母办丧事的银子也要让那些世家和富贾们出。 再说,如今处处是反贼,有银子也要用于招兵买马更新武器,花在治丧上,那就是浪费,是不能原谅的浪费。 为了不浪费银子,闵兰不能死。 待到齐王问过太医院的院正之后,也不由感慨闵兰命大了。 那柄匕首刺在闵兰的心口位置,杀手受过专业训练,手头极准,没有丝毫偏差。 然后,闵兰异于常人,一般人的心脏都是在左侧,而她则是在右侧! 但是她年纪大了,这一刀还是让她差一点就死了。 以她的年纪,即使这次侥幸不死,余生也要缠绵病榻了,再也没有力气下旨放火了。 齐王大喜,他对医正说道:“无论用多少药材,也要让太皇太后活着,活着!” 医正在宫里三十年了,早就修炼得快要成精了。 齐王这样一说,他便明白了。 齐王的意思,只要让太皇太后活着就行,让她吊着一口气不能死。 这对于医正而言,没有难度。 虽然是南迁了,可是宫里的好东西,但凡能装下的,也全都带过来了。 这当中便有无数名贵药材,包括百年、几百年的人参。 小皇帝过来探望过一次,闵兰躺在床上,伸出鸡爪一般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小皇帝的袍袖。 小皇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见那只手上遍布着黑褐色的斑斑点点,既恶心又可怕。 他用力把太皇太后的手掰开,整整衣袍,逃也似的跑了。 从那以后,他每天进来奉药,都是交到内侍手中,他再没靠近闵兰床榻半步。 此时的闵兰,脑子是清醒的,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咒骂皇帝不孝,咒骂齐王不忠。 第二零九章 落网 秀姑得知闵兰竟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她大发雷霆,让白蝶再派凶手,一定要让闵兰死得透透的。 秀姑发起脾气来,那就是山呼海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白蝶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硬是连头都不敢抬。 还是白志远闻讯过来,撒娇打滚卖萌,秀姑这才消气,对白蝶说道:“你马上派人过去,上次的那两个不行,换其他人。” 白蝶给白志远猛使眼色,白志远笑嘻嘻地说道:“祖母,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那闵老太婆如今就是个活死人,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熬日子,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像她这样,一个亲生骨肉都没有的呢,她这会儿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秀姑冷哼一声:“这才是她应该过的日子,早在她派闵青暗杀大当家那次,她就该死了,老天不长眼,让她多活了这许多年。” “就是就是,她现在躺在床上,就是一团烂肉,说不定已经长出蛆虫来了。”白志远说道。 “哼,生蛆流脓这都是她应得的。” 秀姑咬牙切齿,却出不再提起另派杀手的事了,白蝶暗暗松了口气。 依她看,即使不派杀手,闵兰也活不多久了,没必要浪费人力。 不过,只要是秀姑的吩咐,白蝶都会去执行,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闵兰遇刺未死的消息,也传到了何苒耳中。 何苒倒是没有想到,闵兰居然异于常人,心是偏的。 她先前还不想让秀姑派人行刺,不过,秀姑的人误打误撞,这个结果还是不错的。 闵兰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生不如死,而齐王,肯定是不会让她轻易死掉的。 何苒想到这里,心里便舒坦了。 而就在此时,忻州终于传来捷报,陆臻和江涛一举拿下忻州下辖两州五县,正向忻州府进发。 何苒大喜,命人给陆江二人送去一批补给。 而新律法的初稿也已经完成,而冯撷英在平阳也有些日子了,这样的一个人,让他当知府就是大材小用,何苒将原平阳同行方克勤提为知府,命冯撷英择日前往晋阳。 冯撷英到达晋阳那日,何苒亲自迎接,于是整个晋阳城都知道,撷英公子回来了。 冯撷英在晋阳的名声非常好,因此,他的归来,令民众对何苒的好感有所提升。 钟意也得知了这件事,此时,钟意正在距离晋阳城百里的苏家堡。 苏家也是晋阳名门,前朝时出过进士,尚过公主,到了前朝的哀帝年间,苏家得罪了当时的权相,受到排挤,家中有官职的子弟全部被贬回乡种田。 后来战乱,苏氏一族高筑坞堡,晋地因周池的缘故大多数地方都没受战火波及,因此,苏氏得以保存。 到了本朝,苏氏汲取前朝的教训,不让子弟参加科举,即便如此,苏家子弟中还是出了几位大儒和名士。 钟意之所以会来苏家堡,是因为郭公子郭绍衍和他的几名弟子,要去苏家堡拜访人称苏大先生的苏舫。 郭绍衍身份贵重,加之他身上的拐卖属性,因此,何苒不放心他们自己去,让钟意安排锦衣卫把他们送过去。 而钟意则刚刚收到情报,他要去的地方就在苏家堡附近,所以索性亲自把郭绍衍一行送过来了。 出于锦衣卫的本能,钟意在苏家堡逛了一圈,结果便逛出问题来了。 现在的苏家堡,虽然不像周家堡那样城门大开,喜迎天下客,可也不像昔年的城门紧闭。 至少钟意这样的外人可以在堡内闲逛。 钟意便发现,苏家堡里也是有外姓人居住的,一打听,原来这些人都是仰慕苏氏文名前来求学的,他们有的已经正式拜了苏氏的先生为师,还有的入了苏氏族学,更有一些所谓的文人雅士,既没拜师又没入学,他们在此处租房子住,就是为了与仰慕的苏家名氏偶遇的。 而苏氏,显然对这些外姓人来者不拒,苏家子弟虽然不参加科举,可他们需要扬名,而这些人的到来,能令他们的文采声名传扬出去。 钟意收到的情报,便是在苏家堡附近,有人见过一个长相与郑宣有几分相似的人。 而郑宣,也是一位文士。 钟意和他的锦衣卫,此番是微服出来的,毕竟,郭绍衍这样的文士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被锦衣卫护送来的。 所以钟意和他的手下皆着便装。 钟意便让一名手下去打听,询问苏家堡里有没有可以短租的房子。 手下很快便打听到,有一户人家有两间屋子可以借住,当然,不是真的借住,而是要给钱的。 钟意和他的四名手下,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房东大娘特意叮嘱:“有人要问,你们就说是我娘家的亲戚,我家里就我一人,要不也不会有空房子出租,你们都是男子,免得让人说三道四。” 钟意笑着应下,他让属下拿了郑宣的画像,给房东大娘看,房东大娘咦了一声:“这不是三从嫂家的那个娘家侄子吗?没错,就是他。” 想到刚刚房东大娘的叮嘱,钟意问道:“三从嫂也是像你一样的寡居?” 房东大娘一副你够聪明的表情:“你说对了,我家老东西大前年才没的,可三从嫂不一样,她从年轻时就守寡了。” 钟意懂了,房东大娘的娘家亲戚是假的,三从嫂的娘家侄子,当然也是假的。 当年夜里,钟意便到那位三从嫂家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了郑宣。 可惜苏家堡里没有审讯犯人的地方,所以次日一早,钟意只带着一名手下,又带了昏迷不醒的郑宣回到了晋阳府。 得知郑宣落网,何苒很高兴,亲自到锦衣卫看钟意审犯人。 看到突然而至的何苒,钟意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何苒会亲自过来。 但是他没有多问,一桶带着冰渣子的冷水泼下去,郑宣苏醒过来。 他四下看看,又看向屋里的两个人,他便知道,自己是被抓了。 郑宣的眼睛像淬了毒一眼,恶狠狠地瞪向何苒。 第二一零章 确定身份 “你是何苒,就是你抓了我的妻儿?” 郑宣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了何苒的画像,他记住了这张脸。 何苒微笑:“没错,你的妻儿都在我的手上,你想见他们吗?” 郑宣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不想见。” 何苒说道:“好啊,你想见他们,他们便能够存在,你既然不想,那他们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说完,她起身便走出了审讯室。 三日之后,钟意告诉何苒,郑宣招了。 何苒哈哈一笑,笑毕,却看到钟意又用那种很不对劲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你很像你师父。”钟意说道。 何苒不动声色:“你见过我师父?不能啊,你才多大?” 钟意沉吟良久,淡淡说道:“镇国长公主声名赫赫,即使没有见过她,也听过她的故事。” 何苒点点头:“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何事?”钟意问道。 何苒收起脸上的笑容:“我师父不喜欢镇国长公主这个名号,钟指挥使不如就称呼她的名字。” 钟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原来她不喜欢镇国长公主这个封号吗? 她不喜欢。 钟意怔怔一刻,这才说起正事。 “郑宣此番是奉了晋王密令前来杀你,是的,这一次他们要刺杀的对象不是昭王,而是你。” 何苒没有说话,她早就想到了。 晋王那个小心眼,怕是早就想把她碎尸万段了。 钟意继续说道:“他先是去了鹤林观,可是鹤林观却只肯给他两个人,这让郑宣很恼火,最后他费了很大力气,鹤林观才多给了一个人,因此,他来这里时,便已经耽误了时间。” 何苒想起钟意说过,他是在鹤林观做的那个梦,当时她没让钟意继续说下去,现在想想,倒是可以把鹤林观的事也交给钟意。 她原本是想让陆臻去的,因为鹤林观所在的五寨,就在忻州辖下。 可是现在看来,让钟意去办这件事更加合适。 她继续听钟意说下去。 钟意说道:“这三名杀手都是女子,如今已经派来晋阳,苏家堡距晋阳不远也不近,刚好适合他用来遥控。” 钟意说这番话时,并没有看到当他说到“遥控”这个词时,何苒眼中闪过的一抹了然。 遥控,在这时是没有人说的。 但她会说,周池也会说,周池是和她学的。 对于钟意的古怪,以前只是猜测,到了此处,何苒已经可以确定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给你派点活,让你忙起来。 “他派过来的三名杀手现在何处?”何苒问道。 “据郑宣所说,其中一名已经成功混入晋阳行署,且是顶着别人的身份来的,至于顶替的是谁的身份,郑宣并不知道,但要查起来应是不难。而另外两名,没能混进行署,她们现在住在行署附近的一座民宅里,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何苒说道:“那两个人以及郑宣,就交给你了,至于行署内的人,我自己查。” 钟意没有久留,说完正事便告辞了,何苒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池子重生了? 就是不知道钟意是因为一个梦重生的,还是从出生起就是重生,至于那个梦,只是他假借的一个引子而已。 不过,无论他是以何种方式重生而来,何苒都不关心。 对于周池,何苒问心无愧。 她与周池之间的姐弟情、战友情、君臣之情,早在前世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便已经截止了。 周池重生回来,若是还想当皇帝,对不起,他们只能是敌人。 若是周池没有称帝之心,倒是还能让他为己所用。 周池有性格上的缺点,但是他的能力,绝对是无庸置疑的。 在钟意这件事上,何苒想得很开,且,她相信,只要钟意版的周池没有因为重生而失忆的话,就应该知道,何苒无论是何惊鸿的徒弟,还是何惊鸿本人,都不会再辅佐他。 这一世,何苒好不容易在盖楼房之外,又找到了一件让她觉得既有兴趣又有意义的事,她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重生而放弃。 何苒先让小梨和张家慧,把行署里所有女子全都查了一遍,这些人当中上到官吏,下到丫鬟婆子,就连厨房里的帮佣,全都细查,并没有查到可疑之人。 何苒心中一动:“把男人也一起查了。” 结果这一查,便查到七天前,马倌儿老李闪了腰,让他侄子过来替工。 他侄子名叫李三,十四五岁,文文弱弱,是那种一看就很乖的男孩子。 他每天都在马厩里,除了到大厨房打饭,几乎从不出来,行署里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他就连去打饭,也是等到别人都打完了才去,因此,他给大厨房的人留下的印象就是腼腆。 何苒在李三名字上画了一个叉:“就是他,收网。” 这种事,何苒没有派别人去,有流霞她们四个便足够了,顶多再加上小梨。 李三躲在马厩里,想要行刺何苒,最有可能的就是从马匹上下手。 流霞四人到马厩的时候,李三正在喂马,看到忽然而至的四人,李三羞涩地笑了笑,问道:“几位姑娘,你们是要用马吗?” 流霞笑着走近他:“哎哟,几天没来马厩,马厩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好看的小哥啊,老李呢,他去哪儿了?” 这几天何苒没有出门,流霞她们当然也没有出去,也就没有用到马匹,七天来,她们是第一次来马厩。 李三忙道:“伯父闪了腰,回家休养了,我来代几天班,等他的腰好俐索了,就换过来。” 流霞指着其中一匹马说道:“那是我的马,马掌磨得差不多了,你会钉马掌吗,给它换个马掌。” 以前的老李是会钉马掌的。 李三点头:“我会,马厩里也有现成的马蹄铁,现在就换吗?” “换,趁着我们都在。”流霞说道。 李三转身去里间拿马蹄铁,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流霞已经出手。 可惜李三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灵巧地避过了流霞的一击。 第二一一章 童子之身 李三知道,自己暴露了。 该死,这些人是怎么发现的? 她来了几日,至今还没见到何苒,原本还想着今天晚上出去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没到晚上,她就遇到了麻烦。 李三避开流霞一击,手腕一抖,一支袖箭射向流霞的咽喉。 金波早有防备,一剑挥出,打在袖箭上,袖箭噗的一声钉在了马厩的木柱子上。 李三见一招未中,转身便跑,壶觞和清酌阻住了她的去路。 以四对一,李三终是不敌,束手就擒。 流霞四个对付杀手早就有经验了,她们在第一时间摘掉了李三的下巴,又检查了她的牙齿,果然,有一颗牙齿是木头做的,里面藏有剧毒。 而藏身在行署外面的另外两名杀手,几乎是与李三同时被擒。 这三个人,何苒没有交给钟意,她决定亲自审问。 她先审的并不是李三,而是在行署外面抓的二人中的一个。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皮肤微黑,手指粗糙,五官也不精致。 何苒心道,郑宣选人的眼光还不错,眼前的这少女,假扮成粗使丫头,样貌非常符合。 也就是行署里最近不需要添置新人,否则,她比李三更容易混进来。 何苒在看少女,少女也在看着她,而且,她在少女眼中看到了诧异。 何苒想起当日在晋王府时遇到的那名女杀手,便问道:“你应该早就见过我的画像了,现在认出我了?” 郑宣能一眼认出她,这些要来行刺她的杀手,肯定也能。 那名少女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疑问:“你比画像更像。” 何苒猜到少女说的那个“她”是谁了。 “你说的是兰若?” “是,你就是她,否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或者,你们是双胞胎?”少女说道。 “你和兰若很熟悉?”何苒问道。 少女别过脸去,不再开口。 何苒:“兰若的右手上有红痣吗?我有。” 少女猛的又看向何苒:“兰若的红痣在脚上。” 何苒微笑,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了,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兰若。 见何苒冲自己笑,少女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是兰若,你连笑起来都和她一模一样,你根本不是何苒,你是兰若,你假扮了何苒,你在给何苒当替?” 何苒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认为兰若给何苒做了替身。 不过,以兰若的杀手身份,给何苒当替身避开那些刺杀,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鹤林观中的女杀手,应该不只一次给别人做过替身,否则眼前的少女不会立刻便想到这个。 “我不是兰若,但我对你说的这个人很感兴趣,无论是谁,在得知世上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都会感兴趣的,不如,你和我说说这个兰若,她是怎样的人?”何苒语气温和,好像不是在审问犯人,而是在和朋友聊天。 少女有些迷茫,她不知道何苒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良久,她才说道:“兰若是个很厉害的人,她是天才,很小时就能独立完成任务了。” 何苒问道:“兰若有没有家人?” “家人?那是什么东西,我们全都没有。”少女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何苒又问。 少女迟疑一刻,还是说了:“我叫兰草。” “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兰字,你们是一批的?”何苒问道。 兰草咬咬嘴唇,还是点了点头:“我和兰香是一批,梅影不是。” 何苒一想便猜出兰香和梅影分别是谁了。 兰香就是李三,她看起来和兰草的年龄差不多大,而梅影就是和兰草一起的那个,那女子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叫梅影。 梅兰竹菊,梅排在兰前面,梅影的年纪比兰草大一些,显然进门比她们要早。 何苒让金波和清酌把兰草带下去,兰草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她看向何苒:“你真的不是兰若?” 何苒没有回答,挥挥手,让把兰草带了出去。 郑宣和他带来的杀手全部落网,何苒也就不再管这件事了,她叫来钟意,告诉他五寨已经归自己了,现在不必躲躲藏藏,鹤林观的事,就交给钟意了。 何苒想起什么,问道:“鹤林观的观主,是叫欧阳云,据我所知,晋王对这个人既器重又惧怕,除了他手中握有那些杀手之外,钟大人可知还有其他原因吗?” 何苒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她从袁纲那里得到的情报里便有欧阳云此人,袁纲偷听到晋王与郑宣的对话。 晋王这个人,他把黑白分得很清楚。 比如冯撷英,就是白的。 晋王与冯撷英的相处明亮而干净。 而郑宣,就是黑的了,肮脏血腥。 就如鹤林观和欧阳云这两个名字,晋王不会和冯撷英说起,但却是郑宣经常打交道的。 袁纲偷听到欧阳云这个名字,便密报了过来。 恰好,晋王对何苒说起那个梦时,也曾提及欧阳云。 因此,何苒才会有此一问。 钟意看着何苒,久久才说道:“欧阳云与蔡莹青梅竹马。” 何苒一怔,她想起来了,蔡莹口中的云哥! 是了,难怪当她第一次听到欧阳云这个名字时,曾经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当时没有抓住,现在想起来了,是云哥,就是云哥! 蔡莹听自家嫂子说起,云哥在鹤林观出家,这才有了后面她和云哥在鹤林观里中招,做了苟且之事。 蔡莹一直以为云哥死了,可现在云哥不但活着,而且还倍受晋王器重。 所以,云哥真的是蔡莹的情夫吗? 还有,在整件事里,欧阳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真的无辜吗? 看到何苒没有说话,钟意干咳一声:“欧阳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 何苒 “你怎么知道?” 钟意:“欧阳云练的是罡气功,而罡气功非童阳之身不能练,而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仍以罡气护体,说明他至今没有破功。” 何苒:也不知道这罡气功和少林童子功哪个厉害? 还有,四十几岁的处男,那不是童子,那是老光棍。 第二一二章 让钟意去 “好,欧阳云和鹤林观就交给你去查,那些杀手,尽量要活的,如果行动中需要援手,可以向陆臻和江涛借人。” 何苒大手一挥,便把钟意打发了。 钟意走后,何苒想起如今住在晋阳的蔡莹,心中一阵唏嘘。 若是蔡莹知道,这场阴谋比她所知的更加可怕,她会怎么想? 她以为云哥死了,她以为那个孩子是她和云哥的,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骗局。 云哥是晋王的得力干将,而她和云哥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野种,那就是老晋王和她这个老晋王妃所生的真正嫡子。 老晋王利用蔡家,却又看不起蔡家,他甚至不想留下有蔡氏血统的孩子,所以他不惜嫁祸,自己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更不惜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何苒呸了一声,这晋王父子都是一样的,又当又立,不是好东西。 她还是请冯撷英过来。 看多了又脏又臭的东西,急需用清澈的林间清泉洗眼睛。 而何苒已经决定了,晋王身边有个专替他做脏事的郑宣,她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钟意就不错,以后这些又脏又臭的活儿,就交给钟意了。 锦衣卫,做这些挺合适。 而钟意,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那就能者多劳。 冯撷英来了几日,一直在接待那些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这也是何苒交给他的任务。 几天下来,冯撷英从这些读书人当中选出了四个比较满意的。 听说何苒有事找他,冯撷英便将那四人的资料一并带来,请何苒过目。 何苒把这四个人的资料仔细看过,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冯先生安排时间,让他们来见我。” 冯撷英微笑颔首,问道:“大当家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有事。” 何苒将她修改过的新的刑律草案交给冯撷英:“你看看,也可以和我讨论。” 冯撷英打开一看,竟是刑律。 “大当家这是要建立新的刑律吗?”冯撷英问道。 “严格说来,是在原有的刑律基础上做出改革,以求更加完善。”何苒说道。 “好,我现在就看。” 冯撷英看出来了,何苒就是让他在这里看,没有让他拿回去的意思。 何苒没有打扰他,拿起地方上送来的信函看了起来。 书房内一片寂静,今天小八出去玩了,否则绝对不会这样安静。 冯撷英不仅是看,他还又抄录了一份,并在那一份上做上标记,又单独拿出一张纸,针对标记的内容做出分析。 何苒偶尔抬头看一眼,见冯撷英认真专注,把全部身心投入进去,她微笑点头,这才是学霸的打开方式。 那时建筑系里有个学霸,清秀文静,偶尔在图书馆里遇到,他也是像冯撷英这样,一边读书一边做笔记。 书房里的光线渐渐黯淡,小梨进来点上灯,何苒笑着说道:“冯先生,还是明日继续看,这样太费眼睛。” 冯撷英用帕子揉了揉眼睛,缓解疲劳。 何苒心中一动:“冯先生,你跟着我做。” 冯撷英不明所以,却见何苒已经坐好。 “轻闭双眼,身体坐正,双腿自然放松,双手自然搭在腿上,放松肩部,放松面部肌肉。”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第一节:按揉攒竹穴” 冯撷英下意识地跟着何苒一起做,可惜书房内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何苒的手势,好在他研究过穴位,虽然不如医者精准,但也能大概知道方位,所以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能找对穴位,跟着何苒的指令进行按摩。 一套手法做下来,冯撷英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再次睁开眼后,眼部的疲累荡然无存,就连视力似乎也好了一些。 “大当家这套手法,撷英前所未闻,大当家可是从前人的古籍里学来的?” 何苒一笑:“有没有可能,我是从后人那里学生的?” 冯撷英笑着摇摇头:“大当家说笑了。” 何苒没有和他争辩,次日上午,冯撷英又来书房里工作,何苒叫来了同样刚刚回晋阳的何雅珉,当冯撷英又跟着她做这套眼部按摩时,何雅珉仔细看后画了下来。 何苒看过何雅珉的画,不太满意,她觉得画得还不够直观,最后让何雅珉又修改了几次,这才定了终稿。 冯撷英见何苒对此事如重视,问道:“大当家想把这些推广下去?是给各衙门的官员使用吗?” 何苒说道:“官员要用,学堂里的学生也要用,就是那些不读书的普通百姓,也会有眼睛发酸的时候,这些也能用上。” “何大当家是要把套手法推广到民间?的?”冯撷英一怔。 何苒点头:“是啊,这套手法很有效果,又简单易学,可以推广下去。” 冯撷英万万没有想到,何苒竟然毫不迟疑地把这套手法推广到民间,他还以为,何苒会用这个换取钱财。 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这个手法。 这就是武人的家传绝学,读书人手中的孤本,手艺人的不传之秘是一样的。 这些的价值,不仅是在事物的自身,还有钱财。 无论是家传绝学,还是孤本,还是不传之秘,都是可以兑换成钱财的。 以他与何苒的几次相处,何苒搜刮钱财的手段比起晋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看她从平遥带走的那五十多万两银子就知道了。 且,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因此,看到何苒煞费心思地让何雅珉画图,冯撷英便以为何苒是要用这个换取钱财,却万万没想到,人家不要钱,白给。 看出冯撷英在想什么,何苒笑着说道:“你还想要如何,难道还要让那些连纸笔都买不起的穷学生因为这个手法,就要向我付钱吗?” 冯撷英讪讪,起身向何苒深施一礼:“是撷英狭隘了。” 何苒哈哈大笑,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信函,而冯撷英,仍旧认真做笔记。 三天之后,冯撷英终于要和何苒讨论了。 第二一三章 联姻的事不能忘 冯撷英与何苒讨论了整整五日,这五日之中,二人时有争论,有时声音大到让在外面的小梨以为他们下一刻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冯撷英提议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钟意也参与进来。 何苒大手一挥:“他不在,派出去办差了。” 好在五日之后,两人相互说服,何苒让冯撷英拿回去修改,这是第三稿。 又五日,冯撷英拿着新出炉的第三稿来见何苒,二人又是一番争论后,再次完善成为第四稿。 直到次月的初一,刑律暂行版终于正式面世,除在晋阳张贴宣读之外,又下发到各府州县,就连武东明那里也送去了一份。 武东明是武将出身,原本打仗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现在暂时停下来,便发现所治之地问题多多,何苒派人送来新的刑律,他大喜,直接就拿来用了。 他对武骥说道:“这样的女子,能文能武,若是她能咱们武家合二为一,我还愁什么?唉,就连忻州,也让她打下一半了。” 武骥心里不是滋味,忻州令父亲重伤,二弟几乎丧命,可现在,这块难啃的骨头却已经被何苒啃得只余下骨头了。 一旁的武驹插嘴道:“陆臻和江涛都是将才。” 武东明冷哼一声:“这就是何苒的厉害之处,她才起事多久,手下就有这样的人,而我们武家,除了你们兄弟以外,还有谁?” 倒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但是比起陆臻和江涛就差远了。 武东明又想起何苒麾下还有一员女将何秀珑,更觉心塞。 看看,这就是差距,若说陆臻是家学渊源,可何秀珑呢,那是何苒一手培养的女将军。 武东明看着两个儿子,一个虽然沉稳可是太矮了,一个不矮,但飞扬跳跃,难堪大任。 这两个儿子,打包送给何苒,人家可能还嫌费粮食呢。 想和何苒联姻,难办啊。 他忽然又想起了何秀珑,何秀珑还不到二十岁,云英未嫁,如果,他是说如果,这也算是与何苒联姻了。 想想当年的李锦绣,不也是下嫁陆家了吗? 没有李锦绣,那陆家也挺不到今天。 “查查何秀珑现在何处?”武东明问道。 消息很快便送了回来,平阳和汾州全部州县,尽归何苒,何秀珑功不可没,她回到晋阳,何苒带领晋阳百姓出城相迎,并令她的军队在汾阳城外待命。 何秀珑现在晋阳。 武东明一怔,他对武骥说道:“依你看来,何苒为何要把何秀珑调回晋阳?” 武骥想了想:“何大当家该不会是让她去打朔州。” 武东明又看向武驹:“老二,你怎么看?” 武驹此时伤势未愈,武东明没有让他躺在床上养伤,让人在椅子上加了轮子,每当议事时,就把武驹推过来一起参与。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二之所以会在岚县吃那么大的亏,就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有教好,老二有勇无谋又冲动,稍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 所以这段时间,武驹没少被父亲修理。 听到父亲问他,武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陆臻和江涛就在忻州,说不定是何大当家担心他们二人打下忻州后,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军队,都已不足再去攻打朔州,所以便让何秀珑暂留晋阳,随时准备支援他们,然后一起去打朔州。” 武东明嗤之以鼻:“你们能看到的就是鼻子下面这一小块,何苒为了打朔州,就要动用八成的兵力?会这样做的是你们,不是何苒。” 兄弟二人交换了目光,同命相怜,亲兄弟,挨骂的路上一起走。 武骥忙道:“爹,依您所见,何大当家为何会让何秀珑回到晋阳?” “为啥?当然是为了真定府!你们别忘了,真定府是她的家,可现在归谁了?” 何苒出自真定府何家,她与何家的关系如何另当别论,她是何家女,真定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何苒如今声名渐起,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她也要把真定抢过来。 再说,打到真定,那便京城在望了。 别说是何苒,就是武东明自己,也恨不能把真定纳入囊中。 “她想让何秀珑去打真定?”武骥惊讶地问道。 武东明点点头:“正是如此,你瞅着,等到她把粮草准备齐了,何秀珑就要去打平山了,打下平山,真定也就不远了。” 武骥和武驹飞快地交换了目光,兄弟俩齐齐点头。 “父亲,您说的极是,果然是您有经验。” 武东明满意地捋着胡子:“何苒雄心壮志不亚男儿,你们如果争气一点,咱们武家还愁不能发扬光大?” 武骥垂下头去,又来了,接下来就要说到他的身高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苒的确想打平山,打真定,可却不是要让何秀珑去,她看中的人选是陆臻。 陆臻出身武安侯府,从小在京城长大,陆屏南和陆屏业如今还在涿州,让陆臻带兵打平山和真定,远比何秀珑更合适。 何苒在城里最大的酒楼晋阳楼为何秀珑接风洗尘,除了还在晋阳的苒军将领和行署官员,何苒同时还宴请了晋阳各大世家和名流,她也给苏氏送了请帖,原本并没抱希望,没想到苏氏这一代里最有成就的苏大先生和苏二先生也来了,郭绍衍也一起同行。 得知郭绍衍及郭首辅之子,有人便派了小厮出去送信,因此,有几个接到帖子却不打算过来的家主,也匆匆忙忙赶到了晋阳楼。 他们是开席后才来的,因此,张佳敏悄悄记下他们的名字,送到何苒面前。 何苒看到这几个名字,不动声色,心里却给他们记上一笔。 何秀珑与何苒差不多的打扮,都是一身箭袖,头发高高束成马尾。 这两年,何苒的五官渐渐长开,蛾眉入鬓,眼角微挑,鼻梁笔直,眼神明亮,笑的时候有几分娇俏,冷肃时又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气质。 她坐在那里气定神闲,不怒自威,举止潇洒利落,若不看她那张过分年轻过分美丽的容颜,很难能让人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第二一四章 画到书上 另一位是何秀珑,她今年十九岁,长圆脸,大眼睛,英气勃勃,何苒已经是女子中的高个了,何秀珑比她还高,个头甚至比在座的大多数男子还要高出一些。 而小昭王也来了,虽然只是来了一下就走了,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对何苒的尊重,对何秀珑的器重。 此次见面,颠覆了很多人一直以来的想法。 十六岁的摄政大将军,十九岁的骁勇将军,谁能想到呢。 苒军里姓何的太多了,为了区分,他们称呼何苒为何大将军,何惊鸿为骁勇将军,何大力为大力将军。 “说起来,这位何大将军比之当年的镇国长公主还要年轻啊。”有人说道。 “那是当然,镇国长公主辅佐太祖起事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位何大将军却还只是二八年华。”有人附和。 “是啊,何大将军还是镇国长公主的传人呢,当年镇国长公主辅佐了太祖,何大将军辅佐的昭王殿下亦是太祖子孙。”又有人说道。 “算了,镇国长公主不爱名利,她辅佐太祖是真心实意,至于这位何大将军嘛” 众人不敢再说。 何苒表现出来的霸气和野心,已经超过了当年的何惊鸿。 这些议论很快便传到何苒耳中,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与此同时,这些议论也同样传到周坚耳中,周坚吓了一跳,对春旺说道:“那日晋阳楼饮宴,孤是奉姐姐之命去了,孤以为孤做得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也会引起非议,这若是传到姐姐耳中,姐姐会认为这是孤让人说的,那可如何是好?” 春旺说道:“大当家辅佐您,难免会惹来非议,殿下只要理解大当家,对大当家真心以待,大当家是不会因为区区流言而误会殿下的。” 周坚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外面那些人太过可恨,他们以为他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吗? 姐姐是真心辅佐他,还是想要借他之名利用他,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份都是姐姐给的,如果没有姐姐,他可能还在花街上做狗儿。 周坚谨小慎微,接连几天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连行署的后花园都不敢去,生怕遇到何苒。 周坚的这些小心思,何苒早就知道了,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让周坚自己去消化好了。 何苒越是不动声色,周坚便越是慌张,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柏彦,希望柏彦能帮他探探何苒的口风。 最后还是柏彦去见了何苒,何苒把街面上新出的两本何秀珑和何大力的小画书托柏彦带给周坚,周坚见到这两本书,悬了多日的心这才放下。 这种小画书,通俗易懂,无论识字还是不识字的都能看懂。 这是何苒让何雅珉带着几个何家村里会画画的学生一起画的,她准备给她的将军们每人出一册,而且随着打的仗越来越多,这种小画书也会一直出版刻印下去。 先刻印的是何秀珑的潘家口大战,以及何大力的勇闯雀子岭。 这两本书上市的第一天便被抢购一空,没过几天,街头巷尾的小孩子们或用拆烂的旧衣绑在木棍上,或者求了家里的大人用木片削成大刀,模仿何秀珑和何大力,和小伙伴们玩打仗的游戏。 这两本小画书也传到了忻州,江涛看过哇哇大叫,跑到陆臻面前:“你看你看,何大力都被画到书上了,他长得那么丑,为啥不画我,画你也行啊,我们两个哪个都比他好看。” 陆臻接过江涛拿来的书,翻了翻,便眉头蹙起,潘家口大战,他倒是听说过,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从别人的描述中得知,何秀珑的那场仗打得的确漂亮。 算了,他至今还没有一场仗能超过潘家口的。 再说,何秀珑是难得一见的女将军,就像他祖母一样,他不和她争。 陆臻又去翻那本独闯雀子岭。 这一看,他也来气了,雀子岭是啥?土匪窝! 何大力打的仗是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闹,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这个雀子岭了。 “这不是攻城,这是剿匪!”陆臻不屑,他爹说过,他们家的人都是用剿匪来练手的。 江涛同仇敌骇:“是是,老子从会走路就开始剿匪,老子剿过的土匪柳子能从关外排到关内,你是不知道,我们关外的土匪全都是大土匪,个个都是狠角色,比晋地的土匪可要凶悍多了。” 陆臻冷哼一声,把那两本小画书扔到一旁,想了想,又捡起来塞进怀里,他要每天都拿出来看看,总有一天,他要让何苒把他也画到书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何苒麾下最能打的,不是何秀珑,更不是何大力,而是他,陆臻! 陆臻对江涛说道:“听说邹文广后天纳妾,我们后天去给他祝贺,你看如何?” 邹文广,是符燕升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任忻州总兵。 江涛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啊,你不知道邹兴福有多狂,上次打骆县时,他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土鳖,可气死我了,我怎么只砍了他一刀呢,就应该多砍几刀,现在他爹给他娶小娘,我不把他当靶子砍,老子就不姓江!” 邹兴福是邹文广的独子,江涛攻打骆县时与他遇上,邹兴福负伤逃走,可在逃走之前,把江涛气得不轻。 骂完了,江涛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咧开嘴,龇着大白牙问陆臻:“老陆,你说,我要把邹兴福宰了,大当家会不会让人把我画到这书上啊。” 陆臻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出息,杀个邹兴福算什么本事,若是我,就活捉符燕升。” 符燕升,那是晋王手下的兵马大元帅。 别说,江涛的野心还真没有野到符燕升身上。 “好,老陆,我就等你活捉符燕升,对了,大当家让人给你画书的时候,你记得提醒她老人家,还有一个叫江涛的,他既英俊又威武,很适合画到书上。” 陆臻纠正:“她又不老,哪来的老人家。” 第二一五章 让我大姐杀了你 不过,没过多久,世人眼中的小画书便有了正式的名字。 连环画。 为了能让晋王也见识一下什么是连环画,何苒还特意让人把连环画卖去了平山和真定。 没过多久,真定驻军便将连环画做为重要情报,送去了唐县。 晋王如今就在唐县,他至今未能打下保定府,大军暂时退至唐县。 看到这两本连环画,晋王额头青筋直冒,这是什么狗屁东西,苒军成了正义之师,而他和他的晋军成了连环画上的大反派! 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大特写,就是他在听闻潘家口失守时,气得鼻孔喷火。 也不知是哪个画师,把他的鼻子画成了牛魔王,鼻孔大到能并排通过四驾马车! 晋王咬牙切齿,把两本连环画撕得粉碎。 他却不知道,袁纲躲在角落里偷笑,我家小花篮画的,厉害! 平山和真定,也能看到这两本连环画。 连环画通俗易懂,因此,除了书铺以外,杂货铺里也能买到。 小小的一本,可以塞到衣袖里。 为了让连环画普及下去,何苒给出的定价很低,只要两文钱。 因此,小朋友们也可以用零用钱来买连环画。 何府。 二房的何书炜和何书枚也在看连环画,兄弟二人一边看一边学着连环画上的招式比划。 一旁的何书桥羡慕地看着他们。 终于,何书炜和何书枚在屋里比划得不过瘾,两人放下连环画,一个拿着木剑,一个拿木刀,在院子里哼哼哈哈。 见他们去了院子,何书桥连忙拿走一本连环画看了起来。 连环画虽然只卖两文钱一本,可他买不起,他没有钱。 沈大老爷和阎氏全都下落不明,老夫人带着三房去了京城,留下二房守着老宅,却把长房的三个孩子也留在了真定。 晋王占领了真定府,很多人家都把金银细软藏了起来,二太太找到他们,说现在不安全,让他们把长房的东西交给二叔一起保管。 二姐何淑婷不肯交出来,可是大哥何书铭禁不住二叔二婶的苦口婆心,还是把家里的钱,以及母亲留下的首饰全都给了二叔,让二叔妥善保管。 晋王没有如传说中烧杀掳掠,除了一些大商贾以外,大多数人家的钱财全都保住了。 然而当何书铭去找二老爷二太太要东西时,他们却拖着不肯给,后来索性说为了保全何家,那些东西全都送去打点晋王手下了。 他们知道上当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何淑婷悄悄去找过外家,可是却差点被舅舅和舅母给“卖掉”。 他们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妾。 这些年来,阎氏没少贴补娘家,可是现在,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阎大舅和阎舅母忘了阎氏对他们的帮助,也忘了何淑婷尚未及笈。 何淑婷是从外家逃出来的,她无处可去,只能又回了何家。 而这时,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祖母带着三房,跟随皇帝去了金陵! 府里的人都在说老夫人和三房以后都不会回真定了,金陵那么远,怎么可能回来呢? 而大老爷失踪的事,早在之前便传回了真定。 何书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以前家里请了西席,他一直都是跟着西席读书,可是何大老爷失踪的消息传到真定,二老爷和二太太林氏便辞了西席,说是家里困难,请不起西席。 何书炜和何书枚全都去了私塾,何书铭和何书桥也去了,可是第一天,他们就被欺负了。 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被休弃的下堂妇,甚至还有人连阎氏是孝期进门的事也说了出来。 这些事,在阎氏在的时候,大家也只是暗地里说,可是现在阎氏不在了,何大老爷也不在了,这些事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了。 二房的何书炜和何书枚,不但没有维护他们,反而和其他学生一起起哄。 何书桥年纪最小,大哭着跑回家,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上学了。 何书铭也不想去,他嫌丢脸,他甚至不想见人。 何淑婷从舅舅家里跑回来,看到的就是垂头丧气的何书铭,以及正在偷看连环画的何书桥。 正在这时,何书炜跑了过来,一把夺过何书桥手里的连环画:“不要脸的奸生子,谁给你胆子让你偷看我的连环画的,看我不打死你!” 何书炜已经十二岁,八岁的何书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淑婷冲过去阻止,可是已经晚了,何书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记。 “我不是奸生子,呜呜呜,我不是” 何书桥正在换牙,话没说完,便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何书桥还到有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曾经,他是长房最小的儿子,除了何淑媛以外,阎氏最疼的就是他。 他不知道什么是奸生子,但是他知道这是骂人的话,他才不是奸生子。 何淑婷怒视何书炜:“你是谁是奸生子?” “他是,你也是,你们长房全都是奸生子!”何书炜大喊。 大伯娘是坏人,仗着大伯是当官的,总是和娘吵架,还欺负他们,把家里的好处全都抢走了,现在好了,大伯和大伯娘都失踪了,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 何淑婷朝着何书炜就是一巴掌:“你听着,只有何淑媛才是奸生子,我们全都不是,你敢再说我们是奸生子,我就” 何书炜没想到何淑婷敢打他,他抡起木剑就向何淑婷砍了下来,何淑婷侧身躲过,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影子:“你敢欺负我们,我就告诉我大姐,我亲大姐!” 她看到了那本被何书炜夺走扔在一旁的连环画,她虽然没有看过,可是她在街上听人说起过,她知道这画的是什么。 她鼓足勇气:“你还不知道,连环画上的何秀珑就是我大姐的手下!只要我和大姐说一声,大姐就能杀了你,把你扔到山上喂野狼!” “呸!我娘说了,你大姐进了大狱,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何书炜说道。 第二一六章 一路向西 “坐牢的是何淑媛,她是假的,她才不是我大姐,我的亲姐姐是何苒,苒军的何苒!” 当何淑婷喊出“何苒”的名字时,心中的郁结忽然就没有了,她无比畅快! 活了十四年,最畅快就是这一次了。 阎氏明明有两个女儿,可是她眼里却只有何淑媛,她和何书铭是龙凤胎,可是何大老爷却只关注何书铭,因为那是他的长子。 他们没有给过她父母之爱,却在他们双双走后,让她为他们承受了所有的耻辱。 可现在,何淑婷忽然想起来,她其实还有一个姐姐,那才是她的亲姐姐。 何苒啊,尽管沈二老爷和林氏,对外统一口径,说那个何苒和他们何家没有关系,他们何家的大小姐,已经跟着老夫人去了金陵。 就连晋王的人也没有找何家的麻烦。 可是何淑婷知道,此何苒就是彼何苒,苒军的何苒,就是她的姐姐,何家的大小姐! 何书炜像是被何淑婷突然的转变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而闻讯赶来的林氏,却恰好听到了那一声“何苒”。 她吓了一跳,扑过来便试图捂住何淑婷的嘴,何淑婷挣扎,脱离了她的掌控,林氏索性抢过何书炜手中的木剑,朝着何淑婷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八道,我给你吃给你喝,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和你那不要脸的亲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东西,还嫌咱家不够倒霉,你还上赶着把咱家往枪口上送啊,你是想让全家人一起死吗?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何淑婷一边跑一边把何书桥往外面推,可是却让林氏更加生气,手上更加了几分力气,何书桥扑上去想要抢下木剑,被反应过来的何书炜从后面踢了一脚,何书桥趴在了地上。 何淑婷抱起何书桥,没命地跑了出去。 她跑回长房,何书铭还在自怨自艾,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何淑婷和鼻青脸肿的何书桥,他什么也没说,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三小姐何淑韵忽然发现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不翼而飞,她哭着跑来告诉林氏:“娘,我的钱,我的压岁钱和首饰,全都不见了,呜呜呜。” 林氏立刻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何淑婷干的,自家女儿是个没脑子的,又总是和何淑婷一起玩,那放钱的地方,怕是早就让何淑婷发现了。 林氏怒气冲冲杀到长房,却发现何淑婷和何书桥全都不见了。 长房只留下何书铭,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他知道他们走了,他们没有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即使他们问了,他也不会走。 他是何家的长房长孙,何家是他的,这里就是他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哪里都不会去。 而此时,何淑婷和何书桥正躲在一座废弃的石桥下。 “姐,你拿了三姐姐的钱,这是偷。”何书桥可怜巴巴地问道,昨天被打的地方还没有消肿,小脸上青青紫紫,看着让人揪心。 “你忘了吗?咱们的钱,娘的首饰,我的首饰,都被二叔二婶拿走了,他们不是偷,他们是抢,他们拿走的,可比我从何淑韵那里拿来的要多的多。”何淑婷咬牙切齿。 何书桥想想也是,其实他也是似懂非懂,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二叔和二婶为何像对仇人一样对待他们。 “二姐,咱们去找娘,娘一定还活着,要不去找爹,爹也肯定还活着。”何书桥说道。 “不去,他们都死了,他们肯定都死了。”何淑婷斩钉截铁。 “为什么?”何书桥不解,他就不相信爹娘全都死了,死了要吃席,他家可没有吃席,所以他们肯定还活着。 何淑婷没有说话。 她想说他们得罪了何苒,何苒讨厌他们,所以他们肯定会死。 何苒那么厉害,得罪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事,就像何淑媛,谁能想到何淑媛会是那样的下场呢。 何淑媛抢了何苒的人生,所以她才会那么惨。 父亲和母亲也同样做过对不起何苒的事,所以他们一定会死。 至于他们为何没有死讯传回来,想来是因为何苒不想为他们守孝。 所以父母失踪了,他们姐弟三个都不用守孝,何苒当然也不用守孝。 何淑婷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可是她却不想告诉何书桥。 何书桥太小了,他不懂事,他一定会恨何苒。 何淑婷不恨何苒,她也不想让何书桥仇恨何苒,因为那肯定没有好下场。 何苒多厉害啊,虽然她只在何家待了短短几天,可却闹得何家鸡犬不宁,即使她后来离开了真定,还令母亲、大舅、二叔和三叔进了大牢。 何淑婷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就是何苒了。 因此,尽管二叔和二婶死鸭子嘴硬,可是何淑婷坚信,苒军的何苒就是她大姐何苒。 “咱们去找大姐姐,大姐姐一定会保护我们。” 何书桥只见过何苒一面,那时他比现在还要小,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大姐姐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大姐姐也会像二婶那样打我们吗?” 何淑婷摇头:“大姐姐不会打我们的。” “那她会嫌弃我们,骂我们是奸生子吗?”何书桥又问。 虽然不能理解,可他还是记住了奸生子这个词。 这一次,何淑婷没有说话。 她和何书桥,也同样是阎氏的孩子。 虽然阎氏不喜欢她,可她却真的是从阎氏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们给大姐姐磕头,请大姐姐收留我们。” 何书桥想起他们也给二叔二婶磕过头,可是二叔二婶还是拿走了他们的钱,又打骂他们。 “如果磕头也不行呢?”何书桥小声问道。 “大姐姐是大英雄,她不会津津计较的,一定不会,一定!” 何淑婷像是在告诉何书桥,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何苒会接受他们吗? 可是如果不去投奔何苒,他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知道何苒在晋阳,真定离晋阳很远很远,他们一直向西走,总能走到晋阳的。 第二一七章 屠村 连环画在平山和真定流传,当地晋军查抄了一部分,可也只是摆在货架上还没有卖出去的,至于那些已经买走的,就查不到了。 再说,买这个的大多都是小孩子,倒也抓了几个,让家里拿银子去赎人,来的都是老太太,撒泼打滚撞墙走了全套,无奈只能把她们轰走。 如今在真定,人人都知道这一招最管用。 晋王厉害,还不是被左老太哭得无计可施? 再说,晋王再三叮嘱,真定是大城,不能等闲视之。 现在晋王还要继续打仗,还需要钱财,需要钱就要和那些世家、商贾打交道,真要在同一个地方把人得罪狠了,无论是钱还是名声,就全都没了。 最终,连环画的事不了了之,倒是不能再正大光明售卖了,私底下仍然有卖的。 那日,蔡莹在涿州城楼上的一番陈词,早已传遍天下,晋王人在唐县,可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更令他生气的还有忻州的战况,忻州已经丢了一半的地盘。 他是快要打到京城了,可是做为大本营的晋地,却已经没了五成。 武氏父子重伤未愈,这段时间倒也安分,攻打忻州的是苒军,领兵的竟然是武安侯世子陆臻。 晋王如何不气? 他派郑宣行刺何苒,可现在何苒不但活着,还上窜下跳蹦哒得欢。 “给郑宣飞鸽传书,让他加快行动。”晋王面沉似水。 他还不知道郑宣已经被钟意砍了。 是的,钟意在动身前往鹤林观之前,就把郑宣秘密斩了。 郑宣这种人,不能留在世上,哪怕关进大牢,钟意也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劫狱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杀。 此时的钟意已经到了五寨,现在的五寨已经看不到晋军了,但是乡下或者山里,还不知道上面又换人了。 钟意一行都是便装,他们途经一片田地时,发现田地荒芜,杂草丛生。 钟意勒住缰绳,这里的田地至少也有一两年无人耕耘了,放眼望去,一眼望不到头,这些荒芜的土地少说也有百亩之多。 钟意想到这一路过来好像就没有看到人,他便让一名手下去打听,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却没想到那名手下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回来。 “怎么回事?”钟意隐隐已有猜测。 手下眼中闪过一抹悲痛:“屠村,都死了,不仅是这里,山那边也有荒地,属下好不容易才遇到几个人。” 这和钟意猜得差不多,前世也见过这样的情况,只是五寨一带一直都是晋王地盘,直到前不久,才由苒军接管,这屠村是谁干的? “仔细说说。”钟意说道。 手下说道:“邹文广的独子,名叫邹兴福,前年他手下有个小旗与他结仇,趁他喝醉想要杀他,结果没有成功,邹兴福挨了一刀,那名小旗被乱刀砍死,小旗还有几个同村兄弟也在军中,连夜逃走了,邹兴福带兵追到他们老家所在的村子,逼着村民把人交出来,村民们交不出来,邹兴福便下令屠村,全村近千口,一个没留都死了。” 钟意面沉似水:“此事晋王可知晓?” 属下不知。 这里归忻州管辖,两年前,这里的最高长官是符燕升。 邹文广是符燕升的爱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邹兴福又是邹文广的独生子,出了这样的事,邹文广一定会封锁消息,可即使传到符燕升耳中,他不会坐视不管,可也一定没有严惩,否则邹兴福也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村里人的尸首呢?”钟意问道。 “就藏在村后,那里有很多荒坟,不过没有立碑,想来是那几个事后悄悄回来过,给村里人收尸的。”属下说道。 “嗯,继续去查,把那几个人的名字查出来。”钟意吩咐。 属下领命而去,这事不是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毕竟村里人都死了。 不过,锦衣卫最终还是查到了这几人的姓名,后来,这几个人在苒军里被找到,都被钟意调了过来。 当然,这是后话了。 到了五寨,鹤林观就不远了。 钟意不是第一次来鹤林观了,只是前两次这里还是晋军地盘,他是悄悄来的,绕开了晋军的盘查,也就没有看到这些荒地。 钟意先让人在鹤林观附近的村子打听情况,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这里的村民还以为管着他们的是晋王,是晋军。 听说已经换人了,有一个大娘当场就哭了:“这可咋整啊,前不久刚缴了一次粮食,现在换人了,是不是还要继续缴啊,家里没有粮啦,真的没有了!” 钟意问了他们上一次缴粮的时间,正是晋军从五寨撤走的前几天,也就是说,晋军临死还又搜刮了一批粮食。 这次来五寨,钟意原本不想和陆臻联系,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给陆臻通个信,陆臻是勋贵子弟,这些五谷不分的公子哥,难以体会民间疾苦,真有可能再来一次征粮。 现在打仗就是这样,一般出兵之前便会备下粮草,但是时日长了,粮草便不够了,补给不能马上送到的情况下,领兵的军官们都会下令征粮。 何苒三令五申,征粮要给钱,这钱都是现钱,还多是铜钱,打仗怎么可能带着那么多铜钱?即使有钱,也是打了胜仗抢来的,所以这个时候,军官们往往就会打白条先欠着。 这所谓的白条,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一纸空话,没用。 好在钟意知道,前不久,何苒刚给陆臻和江涛送过一次补给,所以现在陆臻的粮草不会差得太多,不过,还是要和他打个招呼。 了解完情况,钟意便去了鹤林观。 他先是有模有样送了拜帖,前两次他都是偷溜进去的,没有送过拜帖,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也就更加正式了。 最近这些日子,欧阳云的状态很不好。 鹤林观与世隔绝,蔡莹的事,欧阳云并不知晓,但是那日郑宣来要人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算计和考量,这让欧阳云很不舒服,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二一八章 当年的青梅与竹马 看到拜帖上面的名字,欧阳云怔了怔,他没想到,钟意竟然还敢来。 上一次钟意来到这里,被他困在地牢里,那钟意也是个人物,竟然能从地牢里逃出去。 欧阳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钟意了,没想到那人竟然还会再来。 欧阳云同意见钟意。 但要求钟意解下兵器,只能一人进观。 钟意没有拒绝,全部照做。 他第三次见到了欧阳云。 与前两次的精神奕奕不同,眼前的欧阳云眉头深锁,眼下乌青,似是已经几天没有休息。 “钟镇抚,怎么又来了?该不会又是来捉拿我的?” 欧阳云语带嘲讽。 钟意:“欧阳大侠,钟某已不是镇抚了,重新介绍一下,在下钟意,现任锦衣卫指挥使。” 说完,钟意不看欧阳云诧异的脸色,便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 欧阳云说道:“皇帝不是迁都了吗?你升官了,却没有随行南下?” 钟意面不改色:“钟某已另投明主,如今在昭如今在何苒何大将军麾下。” 欧阳云大吃一惊,上次钟意来时,还为了朝廷要对付他,这才多久,钟意就改投了小昭王? 不对,钟意说的不是昭王,他说的是何苒。 欧阳云还是从郑宣口中得知,皇帝南迁,晋地又出了一个新的反贼,还是个女贼,名叫何苒。 至于其他的,欧阳云并不知晓。 自从十年前,他去晋王府隔得远远地见过蔡莹一面之后,这十年来,他便再也没有走出过鹤林观,外面发生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心一意为两代晋王培养杀手。 老晋王有恩于他,而现在的晋王,是蔡莹的儿子。 他对不起蔡莹,他把对蔡莹的愧疚,全部转化到晋王身上,呕心沥血,为晋王培养人才。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叛变。”欧阳云不耻。 钟意呵呵干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钟某做不到如欧阳大侠这般,不分是非,不辨善恶。” 欧阳云大怒,用手握住剑柄:“你说什么?” 钟意:“欧阳大侠想来还不知道,蔡氏已灭,老晋王妃蔡莹也被从密室之中解救出来的事。” 欧阳云以为自己听错了:“密室?什么密室?还有蔡氏已灭是什么意思?” 钟意:“就是字画上的意思。老晋王妃蔡莹的孩子被老晋王当场摔死,她也被关进地牢之中近二十年,为了让蔡氏和你相信她还活着,老晋王找了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冒充她的身份,对外宣称她醉心佛法,不理俗事。 这二十年中,蔡氏和蔡莹手中大大小小的矿山,大多归了晋王父子。 而晋王则利用假蔡莹杀死了蔡杰,让蔡氏变成一盘散杀,被灭那不是迟早的事? 直到去年,何大将军才将蔡莹从王府中解救出来。 对了,晋王并非蔡莹的孩子,蔡莹的亲生骨肉刚出生就被摔死了,现在的晋王只是老晋王在外面生的孩子而已。” 欧阳云脸色大变,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钟意,你在胡说八道!” 钟意冷笑:“是不是胡说,你只要走出五寨去打听一下就清楚了,当日蔡莹于涿州城楼上所说的话,早已传遍天下,也就是你在这道观之中坐井观天,不知道而已。” “涿州城楼?她去涿州城楼做甚?”欧阳云问道。 “她恨极了晋王,她要去当场揭穿晋王父子伪善的假面,她要为你和她的孩子报仇。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拿不动刀,挥不动剑,她身体瘦弱不堪,但她还有血性! 她凭着这股血性,正面晋王,哪怕晋王要乱箭射死她,她也没有退却! 欧阳云,蔡莹要为你报仇,你辜负她了。” 欧阳云如遭雷击! 他不知道钟意的这番话是真是假,但他却本能地相信了。 “你说,她要为我报仇?为什么?”欧阳云的语气明显得弱了下来。 钟意:“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在鹤林观中偶遇蔡莹?你们一起中招,衣衫不整地醒来?” 欧阳云脸色赤红,默默点头。 钟意说道:“那次之后,蔡莹便被软禁了,后来她生下一子,老晋王说那是她和你生下的孽种,不但摔死了孩子,还让蔡莹相信你也死了,他把你和孩子的尸体处理后,放进炉中焚烧,而蔡莹就在那个巨大的香炉前跪了二十年,日日夜夜为你们上香祈福。” 欧阳云的身子晃了晃,钢筋铁骨般的身体,此时摇摇欲坠,如同秋风之中艰难屹立的枯木。 “我,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意早就从欧阳云的武功里发现了端倪,但他不动声色,等着欧阳云自己说出真相。 何苒,一定也想知道这些真相。 “那你和她衣衫不整又是怎么回事?” 在不知不觉之中,钟意已经占了上风。 那是欧阳云不想触及的隐私,这么多年,他逼着自己忘记。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段往事并没有因时间而失逝,反而成了禁锢蔡莹的枷锁。 “我与蔡莹青梅竹马,当时两家人也有意撮合我们,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惜后来父亲发现蔡家另有企图,便不再让我和蔡家来往。 不久之后,蔡家攀上了晋王府,蔡莹也做了王妃。 我以为从此以后,不会与蔡莹再有牵扯,不久之后,我便接受家族的安排,来鹤林观出家。” 欧阳云说到此处,钟意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欧阳云是奉家族之命来这里出家的,而并非如蔡莹以为的那样,是因为心爱的姑娘成亲了,新郎不是我才出家。 什么家族会让儿子出家做道士呢? “出家?”钟意问道。 欧阳云解释:“我们家族每一代都会选派一名子弟做道士,但我们这一派是不限制嫁娶的。” 钟意颔首,虽不限制嫁娶,可是欧阳云至今还是童子之身。 欧阳云说道:“那年,我在此处偶遇与老晋王同来的蔡莹,她误以为我出家是因为她,我只好向她解释,可谁知,我们竟然双双晕倒” 第二一九章 守墓人 “正如你所说,醒来之后,我们便已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我初时也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暗暗运气,发现元阳未破,可那时蔡莹已被带走,我知道我们是受了暗算,我竭力向老晋王解释,并告诉他,我练的功法仍在。 老晋王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即使我和蔡莹没有什么,可我们衣衫不整躺在一起却是千真万确的。 我自己无妨,可于蔡莹而言便是失贞。” 钟意点点头:“所以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便死心塌地为晋王父子卖命,且不离开鹤林观半步?” 欧阳云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钟意说道:“所以当年其实是你先疏远蔡莹,原因是令尊发现蔡氏另有图谋,这个图谋最初针对的不是晋王,而是欧阳家族,欧阳家族是有什么,令蔡氏觊觎的吗?” 欧阳云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这是默认了? 钟意:“那你可否告诉我,晋王父子那样残忍地对待蔡莹,替身都有了,连蔡氏都骗过了,可却宁可养着蔡莹,也没有杀她,无论怎么看,晋王父子都不是这般仁兹的人,这个中的原因,你一定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欧阳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当年是我苦苦哀求保住蔡莹性命的,他们留下蔡莹性命,应是为了我,十年前,我去过晋王府,见过蔡莹一面,可惜离得远,我以为那就是蔡莹,现在想来,我看到的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因为你?”钟意可不想给欧阳云留情面,他咄咄逼人,“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训练杀手的教头而已。” 欧阳云一怔,苦苦一笑:“可我还是这一代的守墓人。” 话一出口,欧阳云那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钟意已经怀疑了,凭锦衣卫的手段,查明真相只是早晚的事。 他现在说出来与钟意从别处查来,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今日得知蔡莹的惨状,欧阳云身心俱震,原来他对蔡莹的伤害,并非只是当年在鹤林观中的那一日,那一日只是开始,或者,从他有意疏远蔡莹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说蔡莹这一生的悲剧是晋王父子造成的,那他呢? 他其实才是始作俑者。 最近这段日子,欧阳云的状态全都不好,而今天忽逢剧变,他已经近乎崩溃。 他的异样,钟意已经看出来了,但钟意依然在不动声色地逼他,浅移默化,让欧阳云陷入自责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钟意看着他,目光如刀。 欧阳云全身颤抖:“因为我是守墓人,我让蔡莹活着,他们宁可找个替身冒充蔡莹,也要让真正的蔡莹活着,毕竟,万一哪天我发起疯来,要近距离见到蔡莹呢,哈哈哈,他们有私欲,为了这私欲,他们只能先让蔡莹活着。” 钟意一早便查过欧阳家族,欧阳氏在欧阳云出家之后,发生了很多变故,八年前,欧阳家族分宗,其中一房南下另立门户,余下的便是欧阳云的这一支,他的父亲和叔父已经过世,他是这一支唯一还活着的男丁。 “你说你是十年前见过蔡莹,最近十年,你出去过吗?你家出事了,你知道吗?”钟意问道。 欧阳云诧异地看过来,他的神情出卖了他,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钟意继续刺激他:“八年前,欧阳家族分宗,你堂叔那一支分出去单过,而且南下不知去向了,你叔父,也就是上一位出家的道士,他是分宗那年去世的,接下来便是你的父亲,后来又是你兄长和弟弟,他们都已不在人世,都是暴亡,至于是怎么死的,你不用猜也能知道。 欧阳云,在这世上,你已是孤家寡人。 钟某没有见过,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 欧阳云如坠冰窟,他忽然像发疯了一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钟意不有理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阴云密布。 钟意望着道观一角的飞檐,他查过,鹤林观自前朝便有,但一直都是一座不大的小道观,是由老晋王出资扩建的,而在欧阳云出家之前,这里也只是一座道观而已。 后来,鹤林观成为晋王府的杀手训练营,就是从欧阳云做观主开始的。 老晋王老三啊! 那个儒雅谦逊的老三! 钟意自嘲一笑。 何惊鸿如果知道老三是这样的人,也会嘲笑他。 何止是老三,看看老四和他的儿子都做过什么事,一个死于马上风,另一个竟然喜食人肉。 至于老二,钟意握紧了拳头。 何苒是何惊鸿教出来的,所以何苒对于皇室从无半分尊敬。 “钟指挥使!” 高手果然是高手,不知何时,欧阳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如果此时欧阳云出手,钟意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欧阳云没有出手,钟意转过身来,欧阳云身上的杀气没有了。 欧阳云看着钟意:“你想知道欧阳家族的秘密吗?我告诉你,你知道高武皇帝吗?我们欧阳家的祖先就是他的护卫。” 钟意当然知道高武皇帝。 高武皇帝名叫崔世珍,五百年前,崔世珍与前朝太祖逐鹿天下,前朝太祖惨败,崔世珍登基为帝,史称高武皇帝。 可惜他也只在龙椅上坐了三年,前朝太祖卷土重来,崔世珍一路西逃,据说便是死在晋地。 但是史上对崔世珍之死一直都有争议,有说他被斩成碎块,也有说他假死,甚至还有说他在五台山出家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传说,据说崔世珍逃亡时带走了无数奇珍异宝,他想靠着这些东山再起。 “他没有出家,而是真的死了?鹤林观,就是他的葬身之处?”钟意问道。 欧阳云点点头:“我们欧阳家,每一代都会选一个最优秀的子孙来此处出家,说是出家,实为守墓,这是我们家族的秘密。 因为我和蔡莹的缘故,我们两家常有往来,不知何时,蔡氏发现了端倪,一直旁敲侧击,也正是这个原因,家父才命我疏远蔡莹,远离蔡家。” 第二二零章 你去死吧 钟意问道:“当年老晋王发现了鹤林观的秘密,这才花银子重修此处的?” 欧阳云自嘲一笑:“应该是,只是当年我没有发现,呵呵,钟意,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蠢货,大蠢货!” 钟意微微眯起眼睛:“所以,高武皇帝的财宝也是真的?” 欧阳云摇头,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财宝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钟意一怔:“这不是传说吗?就和高武皇帝在五台山出家一样,都是传说。” 欧阳云再次摇头:“五台山出家的事,确实是传说,但财宝的事,从来就不是。” 钟意眉头微微蹙起,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他想起来了,这确实不是传说,而是他在一道折子里看到的。 上折子的是一名史官,他经过反复研究论断,高武皇帝登基之后便四处搜罗奇珍异宝,仅是有文献记录的便有上百件。 而史书上有过详细记载,前朝太祖打进京城,却没有在皇宫中见到一件宝物,且,国库也空了。 那名史官认定高武皇帝逃亡时搬空了国库,带走了全部奇珍异宝。 对,没错,他就是在折子里看到了,当时他有点兴趣,而老三平素里对史书也有研究,因此,他召见那名史官时,还特意把老三也叫了过来。 那名史官言之凿凿,声称高武皇帝临死之前,肯定没把那些金银和珍宝花费殆尽,所以他建议派人去晋地寻找,一旦找到,就可以充盈国库。 当时,他觉得匪夷所思,再说,晋地那么大,连高武皇帝当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即使真有这些宝物,又到哪里去找。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让那名史官回去后继续研究,最好能够锁定方位。 其实他就是觉得这名史官是闲得淡疼。 可现在看来,前世的他没有当真,但是做为旁听的老三却当真了。 听说老二登基后,让老三和老四去就藩,老三要求去秦地,可老二没答应,让他来了晋地。 现在看来,他并非是真心想去秦地,秦地重要,老二岂会让他过去?也不知老三用了什么法子,最终让老二心甘情愿让他来晋地就藩。 重生一次才知道,一向中规中矩,在兄弟中最不引人注意的老三,竟然心计这么深。 难道他会养出晋王这样的儿子。 钟意:“高武皇帝的墓中机关重重,但是做为守墓人的你,却可以进入,老晋王让你带路,你不肯,他以你和蔡莹之事威胁,你答应永远留在鹤林观,却一直没有同意带路进去,他们看似妥协,但其实一直在等待机会。” 欧阳云垂下头去:“确实如此,我在出家之前,家父便让我在家祖牌位前发下誓言,即使以父母妻儿性命相挟,也绝不会让除我以外的人进入。这是我们欧阳家族的祖训,哪怕现在,欧阳家只有我一人。” 说到这里,欧阳云忽然笑了:“我死了,这些秘密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你愿赴死?”钟意的声音如同断玉碎冰,冷冽彻骨。 “蔡莹无辜,她受我所累,我愿以死赎罪。”欧阳云说道。 钟意看着他:“老晋王迎娶蔡莹,只是为了利用蔡氏,即使没有你,在蔡氏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他仍然会苛待蔡莹,他明知那个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仍然活活摔死,就是因为那孩子体内流着蔡氏的血。” 欧阳云苦苦一笑:“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我,蔡莹即使被他冷落,也不会被关进地牢里,他本不用做得这样绝的。” 这一次,钟意没有继续劝他,而是说出了一句很无情的话。 “既然你想死了,你培养的那些杀手,反正也不会跟着你一起你,你把她们全部交接给我。” 欧阳云惊讶地看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也太下作太无耻了。 这就和“你要死了,你的钱也带不走,拿出来给我花”是一样的。 钟意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说的不对吗?” 欧阳云点头:“你说的对,可是你要她们做什么呢?她们只会忠于晋王。” 钟意说道:“她们如果放到外面,都是危险分子,你亲手培养的弟子,你愿意看着她们四处造孽,残害无辜吗? 你应该听说过何苒何大将军,她是女子,她的苒军里有很多女兵,她麾下的骁勇大将军何秀珑便是女子。你让你的那些弟子跟着她,说不定能有好前程。 至于她们是不是只忠于晋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一个将死之人,不必为这些事情劳心。” 欧阳云心梗,但他死志已明,又没有劝他不用死,所以他铁了心要去死。 “好,我答应你,你跟我来。”欧阳云说道。 欧阳云单独去见那些杀手,钟意没有跟进去,也不知道欧阳云和她们是怎么说的。 他只看结果。 钟意离开鹤林观时,带走了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六名名女子。 这当中年纪最大的三十多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六岁,且,六至十二岁的有七十多人。 欧阳云告诉钟意,这些中,真正算是出师的,只有五十人,余下的都是还没出师,或者是选拨淘汰的,淘汰的人也不会送走,而是仍然留在这里,做不成杀手,但是可以给杀手做掩护和协助。 而那些孩子,则是这两年里送过来的,这里的杀手,都是从这么小开始培养的。 临走的时候,钟意问欧阳云可还有心愿。 欧阳云想了想:“请你把我的事告诉蔡莹,让她知道我一直都活着,我很蠢,不配她的思念。” 钟意颔首:“好,我一定带到。” 然后,他便带着那些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那些女子,全都齐刷刷地跪倒,给欧阳云磕了三个响头。 这些女子没有半分挣扎,一路之上她们沉默不语,显然全都认命了。 她们只是工具,她们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工具。 无论她们跟着哪个主人,她们都是工具。 工具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的。 第二二一章 骂阵 离开五寨之前,钟意让人给陆臻送信,讲了晋军撤离时征粮的事。 陆臻万万没想到,钟意会给他打招呼。 他对钟意没有好感。 在京城时,钟意就对惊鸿楼不怀好意,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跑来投靠何苒。 “哼,当我是傻子吗?晋军卷了粮食才撤走的,这么大的事,他以为我会不知道?还用他来打招呼,显着他了是?” 江涛附和:“就是,就是,我在关外就听人说过,锦衣卫就没有好东西,大当家也真是的,还设啥锦衣卫啊。” 陆臻瞪他一眼:“大当家做得很对,锦衣卫必须要有,就是钟意不是东西。” 江涛忙道:“对对,大当家永远正确,钟意永远混蛋。” 陆臻满意了,就是昨天,他们已经向忻州城发起了一次进攻,虽然没能攻进城去,可也让邹文广气个半死。 邹文广穿着大红喜袍登上城楼督战,现在想到那个场面,江涛还会笑得满地打滚。 “赶在邹文广纳妾摆喜酒的时候攻城,老陆,你可太坏了。” 陆臻冷哼:“是他先不要老脸的,我还没见过纳妾还要穿喜袍的,若是让我祖母知道了,一准儿啐他一脸。” 江涛问道:“你家有妾室姨娘这些吗?” 陆臻:“我家才没有,我家没人有这个胆子,难道你家有?” 江涛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家才没有,我家和你家一样,都是我祖母说了算,我家男人若是敢纳妾,我祖母能把他变成太监。” 陆臻想了想,点点头:“我家也一样,我祖母肯定做得出来。” 既然说到这些,江涛又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但他没说自己,而是关爱兄弟。 “老陆,等咱们打到京城,就能见到你祖母了,你猜你祖母会不会给你说亲,让你相看?” 陆臻:“我没想过,管她呢。” 他没有告诉好兄弟,其实在京城时,祖母便已经准备给他议亲了,也曾安排过相看,不过他没去,最后不了了之。 江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把双手垫在脑后,仰头望天:“苒军里有的是女兵,还有女将,你说,我如果功劳足够大,大当家会不会给我分配个媳妇啊?” 陆臻:“不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现在怎么想娶媳妇了?” 江涛:“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缺什么就想什么,你看老张,见人就晃脚丫子,为啥?还不就是他脚上穿了一双新鞋吗?那鞋是他媳妇做的,他一直带在身上舍不得穿,旧鞋子破得实在不能穿了,这才换上的,结果见人就显摆,有啥可显摆的,你说是。” 陆臻:“是,的确没啥可显摆的。” 江涛又打了一个滚:“会做鞋的女子可太多了,会打仗的可没几个,我一定要娶个会打仗的,我肯定不显摆。” 陆臻一想也是,总不能见人就说,看,那些人都是我媳妇杀的,我媳妇厉害。 打仗很厉害的人,他倒是认识一个。 何苒。 何苒给他送来了很多补给,他打了胜仗,她应该很高兴。 陆臻勾起嘴角,他要让她看看,他真的不是小孩子,他是男子汉,他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调集人马,攻城!” 江涛吓了一跳:“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不是说明天早上攻城吗?” 陆臻看他一眼:“那是我用来迷惑敌人的,我就是计划夜里攻城,杀邹文广一个措手不及。” 江涛怔了怔,冲他竖起大拇指:“如果这场仗打胜了,我在忻州城里最大的酒楼请你喝酒。” “好,记住你说的话,可别说话不算数。”陆臻说道。 “切,你等着!” 江涛一挥鞭子,高声喊道:“集合,集合!” 正如陆臻所说,这一次的攻城让邹文广猝不及防。 邹文广抱着新纳的小妾睡得正香,小妾虽美,可他毕竟有些年纪了,和年轻小伙子不能比,睡前用力过猛,因此,现在睡得就格外沉,以至于亲随在窗外叫了几遍,小妾醒了,他都没醒。 “大人,不好了,苒军发动进攻了!” 邹文广虽然醒了,可是脑袋还迷糊着,直到听到“进攻”二字,他才猛的清醒过来。 “陆臻小儿,扰我清眠,我这就替他父亲教训他!” 上一次进攻,是在他纳妾办喜事的时候,这一次,又挑了深更半夜,这个陆臻,就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今天邹文广换上了铠甲,不像前天那样穿着喜袍就登上城楼了。 “少将军呢?”邹文广问道。 少将军便是他的宝贝儿子邹兴福。 亲随忙道:“少将军还没醒,再说,他身上还有伤。” “狗屁的没醒,是喝多了,有伤他还喝酒,狗日的,老子怎么生了这个一个玩艺儿!” 邹文广已经决定了,等到结果了陆臻小儿,他就和心爱的美妾开始造人大业,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至于邹兴福,实在是太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失望了。 邹文广一会儿骂陆臻,一会儿又骂邹兴福,跑上城楼时,已是气喘吁吁。 城楼下面,一名小将正在骂阵,嘴里荤的素的,没一句好话。 “那是哪个王八羔子?”夜晚看不清楚,只能听出是个年轻的声音。 副将:“是江涛,据说是从关外来的,您听,他一口的关外口音,前天也是他来骂阵的。” 前天苒军都上云梯了,邹文广才从喜宴上赶过来,没有看到骂阵。 “那天他也是这样骂的?也是这么难听?”邹文广问道。 副将心道,那天骂得更难听,把您的祖宗八辈全都骂遍了,而且句句不离生殖器官。 见他没回答,邹文广就默认了,就是这么回事。 何苒那个死女人,故事找了个半生不熟的小崽子来恶心他,好,等着。 “张前,出城,取江涛首绩回来见我!”邹文广下令。 张前是他麾下大将,号称力拔千钧,力大无穷。 “张前领命!” 城门缓缓打开,一骑奔出,手中大刀便向江涛砍来:“江涛小儿,拿命来!” 第二二二章 他还是个孩子 江涛一见,掉转马头,转身就跑,一边跑,嘴里还不干不净继续骂,张前性烈如火,哪里受过这种污辱,当即便向江涛追了过去。 邹文广骂道:“蠢货,谁让你追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兵飞奔着跑上城楼:“大人,不好了,陆臻在东城门,东城门已经守不住了!” 忻州城共有三座城门,现在所在的这处才是主要城门,东城门很小,又因那边道路狭窄难走,早已没人用了,长年累月都是关着的。 自从前天陆臻攻城,邹文广便派人驻守东城门。 邹文广确实没有疏忽,但是东城门兵力不足也是真的,且,今天晚上,攻城的是主城门,骂阵的也是主城门,城中主力全部集中在主城门! “来人” 邹文广的话还没有说完,城内,一名兵士声嘶力竭地冲着城楼上高喊:“东城门,东城门,被攻破了!” 邹文广破口大骂,这是打的狗屁的仗啊,这还没打呢,城就破了。 就在他抱着小妾睡觉的时候,陆臻已经带领一队精兵悄悄来到东城门,东城门内外道路狭窄,连马车都过不去,大批军队也不行,但是只有区区几百人,还是可以的。 这几百人,是陆臻从青苍山带出来的精兵! 当东城门驻军发现他们时,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东城门已破,陆臻进城,而邹文广此时并不知道陆臻带了多少人,也是他精疲力尽,大脑混沌,一时竟连东城门那边的地理情况也给忘了。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对于一名领兵的将军,尤其是在两军阵前,不能有半分闪失。 而陆臻便是抓住了邹文广的这半分闪失,他成功了。 原本还在逃跑的江涛忽然就不跑了,他转过身来,冲着张前咧嘴一笑,手中大朴刀猛的便砍了过来。 张前挥刀去挡,两刀相遇,张前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崽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以力大闻名,而江涛的力气竟然不比他小。 两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江涛的右手忽然在左边小臂处按了一下,没等张前反应过来,一支小箭便朝着他疾射而来。 “你使诈” 小箭正中张前咽喉,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身子一晃,一个倒栽葱掉到马下。 江涛扬起手中大刀,高声喊道:“众将士,攻城!” 这场仗,一直打到天光大亮,江涛在城外发动攻势,陆臻在城内夹击,带着那四百精兵,与城内晋军展开巷战。 清晨,太阳升起,一颗人头挂到了城楼上。 “是总兵大人,总兵大人死了!” 邹文广死了,他没能和小妾实施造人大计,便被陆臻砍下了脑袋。 “兄弟们,找到邹兴福不要杀死,交给我!”江涛大喊。 那天他只砍了邹兴福一刀,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邹兴福那个王八旦竟然还干过屠城的事,所以邹兴福一定不能轻易杀死,他要让邹兴福尝尝什么叫千刀万剐。 邹文广的府第就在城中,发妻只给他生下邹兴福这一根独苗,这些年一直都在求子的路上。 早年有妾室有了身孕,都被邹夫人用这样那样的法子给落胎了。 因此,邹文广年纪一大把,却只有邹兴福这一个儿子。 可是邹兴福不争气,隔三岔五就弄出点事来,以前上面还有符燕升给压着,但符燕升也烦了,让邹文广把儿子管好,否则就别怪他不念这些年的情份。 邹文广向邹夫人言明利害,邹夫人这才同意他再纳一房妾室,如果能生下儿子,就记在自己名下。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呢。 苒军的人找到邹兴福时,邹兴福还在睡觉,鼾声如雷。 邹兴福昨晚喝多了,他身上有伤,军医叮嘱不能饮酒,可他还是把自己喝醉了,为此,邹夫人让人把陪邹兴福喝酒的粉头给打死了。 看到像死狗一样从屋里拖出来的儿子,邹夫人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们放过他!” 江涛呸了一声:“孩子?前年就会屠村的孩子?阎罗王的孩子都没有他狠!” 邹夫人用力摇头:“屠村?什么屠村?” 她想起来了,是有屠村这回事,邹文广还骂她教子无方。 “那是有坏人教他,那时他只有十六岁,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那些人,对,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是他们教他的,他是替别人背锅,你们别怪他,求求你们,放了他,求求你们!” 没人理她,邹夫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晋阳。 何苒收到了来自忻州的八百里加急。 驿兵在晋阳大街上纵马前行,一边走一边喊:“大捷!忻州大捷!邹文广已死,忻州大捷,邹文广已死!” 晋阳人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晋军里的将军的,符燕升就不用说了,邹文广也有很多人知道。 “邹文广,他以前是不是驻守过太谷啊?” “对,就是他,那人可贪了。”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邹文广,原来他去忻州了。” “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何苒把战报看了两遍,哈哈大笑:“好,这场仗打得漂亮!佳慧,告诉雅珉,给陆江二位将军出书。” 张佳慧领命而去,这出书听着简单,其实可一点也不容易,首先要了解当时的战况,这场仗是怎么打的,嗯,小花篮有的忙了。 而钟意却是多日之后才回到晋阳。 在路上时,他便听说了忻州大捷的消息,武安侯府的子孙,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他来见何苒,何苒这才知道鹤林观的事。 “欧阳云把那些杀人全都交给你了,她们人呢?”何苒问道。 “在恒山。”钟意说道。 何苒怔了怔:“恒山?你把她们送去了恒山,为何不带到晋阳?” 钟意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有,你不担心她们当中藏着准备杀你的人吗?” 何苒不喜欢钟意的语气,你说就说,这种训斥晚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第二二三章 好人坏人 不过,何苒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钟意那厮认为自己与何惊鸿是平辈,而她对外则说是何惊鸿的徒弟,在钟意看来可不就是他的晚辈吗? 何苒心梗。 但是她对那些女杀手很有兴趣。 钟意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过些日子再说。 “欧阳云如何了?”何苒问道。 钟意便讲了欧阳云一心求死的事。 何苒来了兴趣:“那他现在死了吗?” 钟意一怔,果然是何惊鸿教出来的,换做其他女子会感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可是何苒关心的只是欧阳云是否还活着。 何苒:不,我关心的是高武皇帝的宝藏。 钟意说道:“我派人监视鹤林观的情况,迄今为止,还没有欧阳云的死讯。” 何苒问道:“几天了?” 钟意知道,何苒问的是从欧阳云萌发死意开始至今几天了。 钟意算了算:“十日。” 何苒喔了一声:“最晚明天,如果还是没有传来他的死讯,你就可以动手了。” “动手?”钟意怔了怔。 “是!”何苒说道,“当日他萌生死意,只是一时冲动,若是过了十天,他仍然还没死,那也就不想死了。” 钟意没有回答,心里却不得不认同何苒的说法。 每一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那天的欧阳云就很脆弱,这也就不难理解,他会一时冲动,有了脆弱的想法。 看得出来何苒对欧阳云此人并无好感。 欧阳云这个人并不聪明,还很执拗,却又有一身本事,如果他是一个独来独往冷漠孤寂的人也就罢了,偏偏不是。 这样的一个人,很容易被人利用,如果不能收在麾下为己所用,那他就是一个祸害。 钟意下意识的看向何苒,颔首:“好。” 次日,仍然没有传来欧阳云自尽的消息,钟意便动身,去了鹤林观。 到了鹤林观才发现,他留下盯梢的两名锦衣卫被关在地牢,给留了一桶水和一筐馒头。 当初钟意也被在地牢里关押过,区别在于没给钟意留水和食物,好在后来钟意自己逃出来了。 而这两名锦衣卫显然没有钟意的本事,并且从给他们留下食物可以看出,欧阳云只是想把他们关起来,并没想让他们死。 这两名锦衣卫所说,欧阳云是在五天前离开的。 鹤林观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原本还有十几个做粗活的坤道,现在都已不知去向。 钟意在鹤林观里搜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想起那筐馒头,馒头吃了一半,还有半筐,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 钟意把馒头拿出来,余下筐底的一层。 他把放在最下面的馒头挨个掰开,果然在其中一个馒头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告诉蔡莹,我替她去讨还公道。 钟意想骂娘了,欧阳云八成是脑子有病。 钟意强忍着才没有一把火把鹤林观烧掉。 欧阳云十有八九是去唐县了。 钟意转身,回到晋阳见何苒,把这件事如实相告。 何苒沉默。 “小梨,你去见蔡莹,把欧阳云的事全都告诉她,她有权知道。” 小梨去见了蔡莹,回来后告诉何苒:“她没有哭,只是在笑,不停的笑。 我告诉她,欧阳云可能去唐县给她报仇了。 蔡莹破口大骂,不是骂晋王,而是骂欧阳云!” 何苒冷笑:“当年蔡莹贵为王妃,却能在鹤林观里与欧阳云独处,虽说这都是老晋王的算计,可若不是欧阳云在遇到蔡莹后没有避嫌,还要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恶心模样,老晋王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得手。 蔡莹现在全都想明白了,她从来没有害过欧阳云,是欧阳云害了她。 欧阳云不是为了蔡莹出家的,而是因为祖训。 欧阳云也没有因为蔡莹而死,蔡莹看到的尸体只是替死鬼,他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些年,欧阳云活得好好的。 这件事上从始至终,被害死的是蔡莹的儿子,被害得生不如死的是蔡莹。 直到现在欧阳云还在抱着深情人设不放手,蔡莹就该骂他。” 小梨深有同感:“男人太坏了!” 何苒拍拍她的肩膀:“也不能这样说,无论男人女人都是有好有坏。 且,人都有两面性,有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人,可是在家里却是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也有人人公认的好人,大公无私,赤胆忠心,可是在妻儿眼里,他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那你说,他们这两种情况下,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小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想到了一个人。 “我爹就是第二种人。认识我爹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好人,村子里谁家有事,我爹肯定出钱又出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生病,只要过来和我爹说一声,哪怕深更半夜,我爹都要帮忙去请大夫,每年春耕秋收,我爹放下自己家的活不干也要去给别人家帮忙。 从我记事起,我家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我娘一个人干,我爹回到家里就像大爷一样,什么都不干,我娘和我们非打即骂。 我娘跟人抱怨,别人都说我娘不懂事,我爹这么好的人,我娘还不知足。 还说打几下又怎么了?他又没打别人,你这当婆娘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不能顺着他吗? 后来我娘上吊死了,村里人都说我娘作妖,把自己作死了,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好好过日子,还要寻死就是活该,可惜了我爹,被我娘害的成了鳏夫。 那年我七岁,我爹给我寻了一门亲事,让我去当童养媳,我哭着不肯去,村里人都说我随了我娘,不懂事,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童养媳又怎么了,早嫁晚嫁还不都是嫁。 他们都说我爹那么好的人,就是命不好,摊上了不省心的婆娘和女儿……” 小梨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没有哭,但是眼圈红了。 何苒知道,小梨是被小葵收养的孩子,长大后又去了左小艾那里。 她没有去当童养媳,她离家出走了,被小葵收养的时候,她说自己是孤儿,几年以后才说自己其实还有个亲爹,不过,大家当时都以为是那种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故事,却没想到小梨的亲爹还是个人见人夸的大好人。 第二二四章 打仗靠抢 今天天气好,小梨把衣服被子全都拿出来晒,想着晚上就可以躺在满是阳光味道的被子里睡觉,何苒的心情也明快起来。 “大当家,这件衣服破了,还要吗?” 小梨拿的是那一身碎花衣裙,黑妹送的,上次在西南角打架,何苒就是穿的这身衣裳,当时没有留意,洗衣服时才发现衣裳上有好几处破了的地方。 何苒拿过来看了看:“虽然破了好几处,但都不是很严重,补一补还能穿的。” 小梨笑着说道:“那我拿到惊鸿楼,让楼里的姐妹们修补,她们的手艺可好了。” “好啊。” 何苒心情很好,她忽然想起,收到衣服这么久了还没有给黑妹回信道谢,担心自己回头一忙又忘了,趁着现在想起来,说写就写。 这一次何苒没有骂他,而是感谢,信的最后顺便问了一句,粮草可够? 虽然黑妹什么都没说,王大棒和王二棒也守口如瓶。 丐帮大会实则是把丐帮青壮全部调到南阳集中训练,这么大的事,哪里瞒得过惊鸿楼的眼线? 于是黑妹接到这封信时,便明白何苒全都知道了。 他也没想瞒着她,也知道瞒不住。 他能不缺粮草吗?他什么都缺! 最缺的就是武器。 苒军的第一批武器怎么来的? 抢的! 还有粮草,何苒最初的粮草也是抢来的,直到她打下平阳和汾州才开始征粮,在那之前她的粮草都是靠抢。 何苒能抢,他当然也能抢! 所以黑妹告诉何苒,他什么都不缺! 他和他的兄弟们天生一双抓钱手,能缺钱吗? 没面子的事他才不会说,难道让何苒笑话他吗? 坚决不行! 五天后,花子军打了第一仗,不是和官军打,也不是和开州王打,而是剿匪。 距离南阳二百多里,有一座白翁山,白翁山上有一伙土匪,已经占据白翁山十几年了,约有五六千人。 这些年来,朝廷共剿匪三次,全都没有成功。 开州王造反后,白翁山附近的官兵一分为二,部分去投了开州王,另一部分跟着他们的头一起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翁山成了三不管地区。 丐帮的兄弟早就打听过,白翁山的土匪富得流油,官兵逃跑以后,当地的富户主动给白翁山的土匪送银子送粮食送美人。 一来是让白翁山土匪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不要来抢他们; 二来流民军来了,白翁山土匪也能对他们保护几分。 所谓流民军,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的,皇帝迁都,让老百姓以为晋王马上就要打过来,烧杀掳掠,抢钱抢粮抢人抢牲口。 皇帝跑了,当官的也跑了,老百姓怎么办?当然跟着一起跑。 可他们没钱,没钱就不能跟着皇帝去金陵,那只能哪里不打仗就往哪里跑。 因此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刚开始是流民之间强者霸凌弱者,后来就是流民合起伙来,抢掠当地百姓。再后来当地乡绅组织民团对抗他们。 打仗打的多了,抢到的武器也越来越多,有人挑头,一呼百应,大大小小的流民军就这样产生了。 黑妹听说,当地乡绅们竟然要花钱,请白翁山土匪帮他们抵御流民军,他把打狗棒拍的咚咚直响:“兄弟们,发财的机会到了!去白翁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以多胜少,什么是仗势欺人!” 他听外面的读书人说了,何苒在岚县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以少胜多就算了,他们丐帮出名的人多,那就以多胜少,然后他也找几个读书人写几篇酸文,把他以多胜少的壮举传遍天下! 白翁山的土匪吓了一跳,这漫山遍野的叫花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捅了叫花子的老窝吗? 他们山上也只有六千人,可来的叫花子至少有六万? 这是天底下的叫花子都跑到白翁山来了吗? 十个打一个,白翁山的土匪毫无招架之力,被打的屁滚尿流,跪地喊娘。 黑妹:“老子是你爹!” 不行,长得太丑,老子这般英俊,哪来的丑逼儿子? 白狗:“这些土匪怎么办?咱们可没钱养着他们,是杀还是放?” 黑妹:“你傻不傻啊?苒军为何现在有这么多人?一多半都是俘虏! 大土匪都砍了,小土匪全部改行当叫花子!” 白翁山的几位当家都被砍了,临死时哭爹喊娘,没有一个喊老子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和戏台上演的一点都不一样,黑妹很失望。 其他土匪眼睁睁看着心目中的英雄好汉死的时候吓尿裤子,既害怕又失望,还有那么一点万念俱灰。 黑妹:“浪子回头金不换,洗心革面在今朝!来,丐帮欢迎你!” 土匪们喜极而泣,不想当叫花子的土匪不是好土匪,他们都是好土匪,他们都要去当叫花子。 新出炉的叫花子们争先恐后告诉帮主,哪里有粮仓,哪里有库房,哪里住着花姑娘。 粮仓找到了,库房找到了,花姑娘也全都送到山下各自回家,可黑妹却觉得白翁山的家底不应该只有这么多。 他在山寨里走来走去,四处转悠,站到白翁山最高的白翁峰上极目远眺,他指着一个小山头,问道:“那一片是坟地吗?” “对,那是几位当家的祖坟!他们几个是亲兄弟和堂兄弟,早些年他们怕被仇家掘了祖坟,就把祖坟迁到山上来了。”一名新叫花子说道。 “这些坟都是后迁过来的……”黑妹眯起眼睛,“白狗红豆黄豆,走,掘坟去!” 掘人祖坟,这可是损阴德的事,就连白狗和黄豆红豆也吓了一跳。 “真要去掘?”白狗抱紧了瘦瘦的自己。 黑妹:“咱们四个捞尸的出身,什么邪乎事没见过?就咱们四个去,不让别人去。” 白狗:“那我去准备准备。” 黄豆:“准备元宝蜡烛。” 红豆:“带上黑驴蹄子。” 黄豆:“还有大公鸡。” 黑妹:“滚滚滚,这坟里面有没有死人还不一定呢,真有死人诈尸,咱们就往山下跑,哪人多往哪跑,我们丐帮一人一棍子,能把那骷髅头打成渣渣。” 第二二五章 黑大当家 看到从坟里挖出来的东西,黑妹越发觉得自己运气好了。 救了何苒,赚了一大笔,荣获黄河年度最赚钱捞尸人前十。 小小年纪坐上帮主,没人服他,他去了趟京城,给丐帮解决了一点麻烦,帮主的位置就坐稳了。 请何苒吃了顿饭,何苒就给钱让他去建惊鸿楼。 组建花子军,打的第一仗就大获全胜,还发了一笔大财。 没错,白峰山那几位当家的祖坟里有棺材,但棺材里面没有死人,全都是金银财宝,棺材下面也不是土,还是金银财宝。 人多眼杂,黑妹只是掘了一处坟,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就把棺材重新盖上,把棺材撬出来,往下面再看一眼,就又把棺材重新放好。 至于余下的那些坟,黑妹怀疑也全都是金银财宝。 他把丐帮的兄弟当兄弟,可是丐帮的兄弟太多了,谁能保证他们也全都把他当兄弟呢?万一里面有一两个害群之马,这些金银珠宝不但能要了他的命,还能毁掉整个丐帮。 三天后的晚上,黑妹带着白狗黄豆红豆掘了一个坟,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带回了南阳。 手里有钱,心就不慌。 可直到这时黑妹才发现,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兵器。 南阳以及南阳周边的地方肯定是买不到了,一个小兄弟过来出主意:“帮主,我知道哪里能买到兵器?” “哪里?”黑妹问道。 “平阳啊!何大当家有铁矿,还有兵器厂,何大当家收铁矿的时候,我还跟着陈老大过去帮忙来着。我可听说陈老大在平阳混的风生水起,您找他买兵器准没错。”小兄弟说道。 黑妹眼睛亮了,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又能给何苒写信了! 黑妹的这封信很快便到了何苒手中,黑妹居然找她买兵器。 她在汾州和平阳各建了一座兵工厂,专门用来打制兵器,目前还只是自用。 不仅是兵器,她手里的铁矿所有产出,也全部自用了。 黑妹想买兵器,何苒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可是想了想,她还是同意了。 她派秀姑负责此事。 黑妹派来接洽的人,就是陈老大,陈老大一直都在平阳,他年纪大了,花子军不要他,所以他只能留在平阳继续做他的花子头。 第一批订单价值一万两银子。 陈老大交到秀姑手中的不仅有银子,还有金子玉石和珠宝首饰,按市价折算,一万两是有的。 秀姑看着这些东西,还觉得奇怪,这年头叫花子要饭还能要来珠宝首饰。 虽说从平阳到南阳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但丐帮人多,路上虽然遇到了流民军,折损了一批兄弟,但首批的盔甲和兵器全部安全抵达。 得知流民军杀了不少自家兄弟,黑妹大怒:“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打流民军了!” 这一批兵器连同在白翁山抢到的兵器,加在一起也只够武装一小部分花子军,大多数花子君还是没有兵器,手里拿的还是木棒镰刀斧头,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杀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带的乡绅便全都知道有一支专打流民军的军队,而且白翁山就是被他们灭的。 乡绅们结伴大着胆子来到鬼村求见黑妹,哭诉族人被流民军骚扰抢掠的惨状。 “黑大当家,我们过得苦啊,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么一点点家业,你禁得住流民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抢掠,他们不但抢东西,还要抢人,佃户的女儿只有十四岁,就被他们抢走了。黑大当家,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黑妹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帮你们,可你们看看这大冷的天,我的兄弟们连见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冻得哆哆嗦嗦怎么打仗? 还有鞋子,你看他们的鞋子,脚趾头都露出来了,脚上都有冻疮了,这样的脚怎么追击流民军? 怎么替你们追回被抢走的东西?” 看看外面乌泱泱的花子军,乡绅们嘴唇动了动,面露难色。 “黑道当家手下人才济济,可就是人太多了,每人做一身新棉衣新鞋子……” 黑妹一脸仁慈:“旧的也行,哪怕破了补一补也能穿,我们是来保护乡民的,不是来享福的。” 乡绅们感动的热泪盈眶,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赞美黑大当家仁义良善。 他们回去后,立刻派人四处搜罗旧棉衣旧鞋子,可也不能真的就让人家全都穿旧的,于是又采办了粗布和棉花,让村子里的女人们,抓紧时间赶制了一批棉衣棉鞋。 这些棉衣送到,黑妹又采办了一批,加上从白翁山和流民军那里抢来的,大多数帮中兄弟都有了棉衣。 “叫花子也有新棉袄穿了,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穿新衣裳!” “我这件虽然不是新的,可也没有补丁,摸着比你那件新的还要厚。” “吃得饱,穿的暖,走,再去干一会儿流民军!” 冬天还没过去,方圆五百里,已经没有流民军了。 过年的时候乡绅们送来了十几口猪,还有一群鸡。 王大棒王二棒刚从晋阳回来,看到那些猪直摇头。 “何大当家那里也有猪,可比这猪肥多了,都是大肥猪。” “小梨姑娘说她们青苍山养的猪都是这么肥,还说这些猪就是平阳城外村子里的百姓,按照青苍山的方子养出来的。” 于是黑妹给何苒写信请教养猪的方法,何苒毫无保留,就把方子告诉了他。 黑妹看到这方子有点懵。 啥?要把公猪给阉了? 猪都当太监了,还能长胖? 他可听说了,皇宫里那些从小进宫的太监都是瘦小枯干发育不良。 不过管他呢。 黑妹把这方子转告给一位乡绅,乡绅也是半信半疑,但他不敢得罪黑妹,向自家小猪动手,第一次不熟练,阉死了两只小猪崽,好在后面成功了,至于能不能长成传说中的大肥猪,那就不知道了。 黑妹和他的花子军,过了一个有肉吃的肥年,他们也终于尝到了打仗的甜头,还没到上元节,那位阉猪的乡绅就带着自己的亲家来了,还带来了几车厚礼。 亲家住在五百里外,现在流民军不敢往这边来,全都跑到他们家那里去了。 第二二六章 一对姐弟 亲家声泪俱下,他们几家凑了三千两银子,请黑大当家派花子军帮他们打跑流民军。 黑妹再问几句,原来这位亲家还没出嫁的小女儿,被流民军糟蹋了,小姑娘含恨自尽了。 “他们以前只敢掳掠平民百姓家的女子,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已经向大户人家的女眷下手了,因为这样可以逼迫我们拿出更多的钱财给他们。” 亲家老泪纵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黑妹磕起头来。 黑妹只觉心里像压了一块重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些畜生,哪怕没有这三千两银子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上元节那日,黑妹点出一万花子军,每人吃了四颗汤圆,便动身去打仗了。 流民军的头目被当众砍了,当地乡绅们又筹了一千两银子作为感谢。 花子军名声大震。 接下来的两个月,周围的城镇,纷纷重金聘请花子军,有的是去打仗,有的是去镇宅。 “帮主,咱们是不是也给军队起个好听的名字啊,你看人家苒军还有晋军,听起来多威风。” 黑妹摸摸他那仍然光秃秃的下巴:“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帮里兄弟纷纷提议,叫什么的都有。 “咱们是在豫地发兵的,就叫中州大军!” “帮主姓黑,咱们就叫黑军!” “胡说,咱们帮主才不是姓黑,户籍上是姓万,那就叫万家军!”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够威风,依我看咱们就叫虎威军!” …… 黑妹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了,于是他写信问何苒,把备选的名字也一并告诉何苒。 何苒收到信的时候,刚刚收到晋王攻入保定府的消息。 何苒立刻派何秀珑大军攻打大同,陆臻和江涛攻打平山。 晋王不是打进保定府了吗? 那就乖乖做那只掰棒子的黑瞎子,一边掰一边掉。 “大当家,大门口来了两个人,说想求见您。”小梨小跑着进来。 “是什么人?”何苒问道。 小梨正要开口,小八便拍着翅膀飞了进来,大声喊道:“熟人熟人。” 何苒问它:“哪个熟人?” 小八:“熟人就是熟人,看着熟,想不起是什么人。” 何苒失笑,原来你也不认识啊,只是看着面熟而已。 小梨忙道:“来的是一对姐弟,那个女孩子自称姓何,她说她是您的妹妹,男孩子是您的弟弟。” 小梨知道何苒与真定何家的关系不怎么样,因此她没让那对姐弟进来,而是先来问过何苒,如果何苒要见,那就让她们进来,如果何苒不见,那就把她们赶走。 何苒一怔,难怪小八说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何家的那些人,小八是在半空中看到的,顶多是见过,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谁。 门口的那对姐弟会是谁呢? 长房和二房都有姐弟,何淑媛已经死在大牢中,何淑韵有父母护着,应该还在真定,那么就只有长房的何淑婷了。 何大老爷和阎氏双双“失踪”,老夫人南下去了金陵,何淑媛也死了,阎氏生的另外三个孩子现在的处境肯定不好。 何淑媛的死讯还是路畅让人送来的,皇帝迁都的消息传来,京兆府衙门就乱成一团,关在大牢里的犯人趁机暴动,试图越狱,衙门里的衙役不够用,请了卫军前来镇压,死了很多犯人,何淑媛就在其中,她比较倒霉,不是死于卫军刀下,而是被其他犯人活活踩死的。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带他们去善堂,让人留意他们在善堂里的表现。” 何苒没有猜错,来人正是何淑婷与何书桥。 他们离开真定后,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伙流民,好在这只是普通流民,不是流民军,即便如此,他们身上的那点钱还是被抢走了。 从真定到晋阳,他们走了整整三个月,一边走一边行乞,好不容易到了晋阳,他们找到行署,报了身份,可是何苒没有见他们。 小梨对何淑婷说道:“两位若是无处安身,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去善堂,善堂很安全,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包吃住,还可以在善堂里读书,十二岁以上身体健康的人,可以在善堂里做事养活自己,善堂里有很多适合女孩子的工作,你应该可以的。” 何淑婷没有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现在没有什么能比一个住着安全的地方更重要的了。 而且弟弟还能继续读书。 见她答应的痛快,小梨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亲自把他们送去了善堂。 晋阳城里现在有三座这样的善堂,专门收留一些,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的老人、女子和孩子。 何书桥不足十二岁,饭堂里包吃包住,还有一位秀才教他们读书认字。 善堂里也会提供一些孩子们力所能及的工作,何书桥看到几个孩子正在剥花生,剥好的花生米会送去酒楼后厨,孩子们能得到几个铜钱的报酬。 何书桥觉得这样的活儿他也能做,他现在知道赚钱很不容易,两文钱可以买到一个包子,刚刚有个孩子告诉他,自己靠着剥花生已经存了十五个铜钱,何书桥羡慕不已,十五个铜钱啊,那是老大一笔钱。 何淑婷也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她有一手好女红,善堂从绣坊里接了很多针线活,分给会女红的女孩子去做,她当场绣了一朵小花,负责这件事的婆子很满意,给了她两块布料,让她去绣帕子。 当何书桥得知姐姐绣一条帕子能得十五个铜板时,羡慕的说不出话来。 他很快就发现善堂里还有抄书的活计,赚的更多,他跑去应征,写了几个字,负责这个的大叔不满意,让他先读书,把字写好了再来应聘这个工作。 何书桥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他发现善堂里也有连环画,而且还有他没看过的。 善堂里的连环画,只要在借书卡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随便看,不要钱,也没有其他孩子和他抢。 除此以外,他们真的可以填饱肚子,虽然吃的都是粗粮,肉要十天吃一次,可比起他们离开真定后的日子要好的太多,他们很满足。 姐弟俩很快便适应了善堂里的生活。 第二二七章 十二君子 何淑婷与何书桥在善堂里的表现,何苒全都知道。 何苒对这对姐弟没有太多印象,他们虽然是何大老爷与阎氏的亲生骨肉,但他们与何淑媛不同,对于劳氏母女,他们没有伤害过她们的生命,没有占据过她们的利益。 在他们来晋阳之前,他们在何苒眼中,只是两个透明人。 在他们来到晋阳之后,他们也只是众多无家可归的少女和孩子中的两个。 何苒不会为难他们,但也不会对他们特别照顾。 倒是小八,特意飞到善堂巡视一圈后,回来告诉何苒,何书桥剥花生手上磨出了血泡。 看到黑妹的来信,何苒还真抽出时间,很认真的帮他给军队取名字。 可惜她自己就是个起名废,自己的军队不是叫何家军,就是叫苒军,所以她觉得黑妹的军队叫虎威军就挺好的。 她这样告诉黑妹,黑妹还真的给军队取名虎威军,可惜这个名字很快便被人忽略了,无论是百姓还是流民军,甚至丐帮自己的兄弟,还是称这支军队为花子军,无奈之下,黑妹只好写了告示贴到县城和周边乡镇。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他的军队叫虎威军!虎威军!虎威军! 谁再说错重打二十大板! 重打之下,虎威军的名字终于被人记住了。 而此时的晋王日子很不好过。 他虽然如愿打进了保定府,但是忻州全线失守。 晋王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活成了何苒希望的模样。 他派去杀何苒的郑宣,也如同大太阳底下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派了心腹悄悄潜入五寨,去鹤林观调人,可派出去的人也是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晋王恨死了何苒,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想要把何苒狠狠捏死捏死,他现在的感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样的感觉令他恐惧而陌生,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迸发出来,他变得喜怒无常,疯狂而暴戾。 打下真定时,他勒令军队不能烧杀掳掠,他对每一个真定人都报以和蔼的微笑,哪怕是左老太那样的老泼妇,他也给予无限的包容。 那时他要树立仁慈君主的形象。 可也仅是短短半年,从真定府到保定府,晋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保定市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抓捕惊鸿楼的所有人。 保定惊鸿楼是书楼,不仅卖书,还能刻书印书,最上面的一层是读书的地方,惊鸿楼会邀请大儒来这里讲学,还会举办辩论会,读书人们在这里念书论理,讨论学问。 五十年来,有很多当世大儒高官权贵都曾来过惊鸿楼。 在长江以北,惊鸿楼是每一个读书人向往的地方。 晋军来惊鸿楼抓人的时候,惊鸿楼已经人去楼空。 有太皇太后闵兰“珠玉”在前,晋王没有下令烧毁惊鸿楼,但心中那口恶气实在咽不下了,他便让人把惊鸿楼里没有带走的东西全都搜罗出来,当然那块御赐牌匾除外。 这当中有一些是书籍,还有一些是历年文人墨客留下的诗稿,晋王命人将这些全部当众焚毁。 晋王觉得没有烧毁惊鸿楼已经给足了天下人的面子,他已经很吃亏了,可他没有想到,即使只是烧了一些书籍和诗稿,还是让那些读书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晋王觉得,这些人被刨了祖坟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可这不是他们的子孙,这是何惊鸿和何苒的东西,何苒是反贼呀! 这些人是在为反贼鸣冤吗? 杀! 杀不了何人,还杀不了几个书呆子吗? 晋军扑上来抓人,有的人跑了,可还有一些头铁的就是不跑,依然跪在那里哭。 晋军总共抓了三十多人,有的人反应过来连连求饶,还有的痛骂何苒,痛骂惊鸿楼,对于这些人,打了几板子也就放了。 然而还有一些,宁死不屈,他们痛斥晋王胡作非为,必将遗臭万年。 晋王勃然大怒,在惊鸿楼前砍了十二个读书人。 这十二人,被世人称作惊鸿十二君子。 何苒在惊鸿楼对面,为他们建造了君子祠,各地读书人纷纷前来拜祭,君子祠香火不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文秋带领惊鸿楼中的人,抢在晋王攻入保定府之前便离开了惊鸿楼。 这些事情何苒早在起事之前,便已经通传各地,不要抱有人在楼在的想法,楼没了可以再建,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文秋早就做好了撤离的准备,最后一批痛斥晋王暴行的传单印刷完毕,文秋就将刻坊里所有的器具全部搬走,或藏或埋,而鸽子则转去了保定府里一处隐秘的所在,惊鸿楼里的人员分散到保定府的各处,等待出城的机会。 晋王在惊鸿门前放火杀人,易容后的文秋就在围观的人群中,当天晚上他便飞鸽传书,将第一手情报送至真定惊鸿楼,真定惊鸿楼换了鸽子,把情报送往晋阳。 两天后,何苒便收到了这份来自敌区的消息。 她叫来何雅珉,让她用最快速度将十二君子的英雄事迹画出来,不知道他们的相貌也没关系,他们是清秀文雅的读书人,同时也是大义凛然的正义之士。 何雅珉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她有一个十人创作小组,按照何苒的要求,这个小组里有画师,有负责故事内容的,还有负责文字创作的,因此何雅珉把十二君子的事迹带回去之后,她的十人小组便忙碌起来。 画师每画一幅,校对完毕之后,制板师立刻接手。 何苒要求的不仅是连环画,还要有演艺故事,因此负责文字创作的组员也一分为二,除了在连环画上加上文字以外,还写了评书,墨迹未干,便已传抄下去,各大茶楼的说书人现在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 不过十天的时间,晋王暴行和十二君子的事迹便已传遍了整个晋地,就连大同的大街小巷,也有很多人在悄悄议论。 “简直是太惨了,那些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晋王连他们都要杀啊!” 第二二八章 请她喝酒 平山卫。 驻守平山的是徐嵘。 徐嵘的父亲徐进礼与符燕升是同期的武进士。 符燕升受老晋王器重,三十几岁便升任一卫长官,但徐进礼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三十三岁就战死沙场,符燕升听说后,便把孤儿寡母接到晋阳,徐进礼的两个儿子也进了军营。 两兄弟知恩图报,非常努力,敢打敢拼,积累了不少军功,可惜在攻打涿州时,哥哥徐峥被斩断一条手臂,现在还在唐县养伤,未来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弟弟徐嵘领了总兵一职,镇守平山。 有一件事,晋王不知道,就连符燕升也不知道。 那就是两位符公子此时正在平山。 他们二人早在攻打涿州时便结伴出走,符燕升心中难过,可面对晋王质疑的目光,还是说出了“断亲”二字。 两位符公子当时已经离开了军营,可父亲说的话,还是传到了他们耳中。 他们以前只是怪父亲冷落母亲,现在则怪父亲的绝情。 他们想回晋阳为母亲守孝,可如今局势紧张,、 他们身份特殊,先不说何苒会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就是这晋阳城,也不是他们想回就能回去的。 恰好徐嵘领了平山总兵一职,符氏兄弟便跟随徐嵘来了平山。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就连徐嵘身边的人也不知晓。 到达平山之后,符家兄弟便租了一处僻静的民宅闭门不出,长随偶尔会出门采办米面蔬,既然不能回晋阳,那就在此处为母亲守孝。 此刻,得知陆臻和江涛的军队已经快到平山了,徐嵘心中一阵唏嘘。 何苒有探子,晋军自是也有探子,这是杜绝不了的。 再说,何秀珑回晋阳时,何苒不但出城迎接,还盛宴款待晋阳名流为何秀珑造势,这本就是何苒想要让天下人知晓的。 因此,和所有人一样,晋王、符燕升,以及徐嵘本人,在晋军攻入保定府后,全都猜到何苒下一步的目标也是京城,当然,这是以前的京城。 而何苒派去打京城的,一定会是何秀珑。 徐嵘研究过何秀珑这员女将,昔年何家军的后代,何苒既是何惊鸿传人,那么何秀珑便是她的嫡系。 何苒起兵之后,在陆臻和江涛没有出现之前,几乎所有的战役里,都有何秀珑的影子。 也就是说,何秀珑是何苒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 所以,无论怎么看,何秀珑也是攻打京城的第一人选。 直到听到何秀珑去打大同,而陆臻和江涛的军队转道来打平山时,徐嵘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说陆臻和江涛在忻州的那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可这两人的资历太浅,顶多算是运气比较好,据说邹文广当时刚刚纳妾,美人在怀,心思根本没用在打仗上,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不过,这也不是徐嵘能够改变的,更何况,在徐嵘看来,来的是陆臻和江涛,总要比让何秀珑过来要好一些。 然而,徐嵘的想法很美好,而现实很残酷。 交上手,他便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陆臻和江涛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们能杀了邹文广这个老油条,绝对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这一仗打得徐嵘痛苦万分,虽然小胜,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郁闷。 他能看得出来,陆臻和江涛只是在试探,二人只用五分力,而他已用到九分。 徐嵘受符燕升之恩,早就存了以命相报的念头,可现在他却不放心符家兄弟。 他在平山,便能护得符家兄弟平安,可若他死了呢? 如果陆臻他们打不进来倒也罢了,一旦平山卫失守,苒军进城挨家挨户征粮或者搜查晋军残兵,符家兄弟就要暴露了。 虽然符燕升说了要断亲,可在世人眼中,他们还是符燕升之子。 徐嵘想来想去,叫来自己的亲随徐胜。 徐胜是徐家的家生子,若说徐嵘最信任谁,那非徐胜莫属。 “徐胜,你买两个孩子,最好是两个女孩或者一男一女,年龄要小,最好不要超过五岁,要不太记事的那种” 此时的陆臻和江涛,正在看连环画。 这是晋阳刚派人给他们送来的,几百本连环画,这是给军队里的士兵们传看的,看完还可以送给当地的百姓。 陆臻和江涛当然要先看。 因为前阵子在换防,所以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连环画了。 这次的连环画总共有三个版本,除了“忠肝义胆十二君子”,还有“白马银枪战忻州”、“北地雄鹰”。 三本书看完,陆臻和江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咧开嘴,嘿嘿傻笑。 白马银枪就是陆臻,至于北地雄鹰当然就是江涛了,他是从关外来的。 “咱们俩也被画到书上了?”江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虽然他也做过这样的梦,可是那也只是梦而已。 “嗯,就是咱们俩。”陆臻说道。 江涛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这些书,还给下面发下去吗?” 陆臻不解:“为啥不发?” 江涛摸摸脑袋:“怪不好意思的。” 陆臻伸手去捏江涛的脸:“让我看看,这是不是人皮面具,你是不是被换了。” 江涛一边躲闪一边说:“不是不是,你看看这书上把我画的,也太俊了,万一那般小子一个不小心弄丢了,让外头的大姑娘小媳妇捡去了,全都追着要嫁给我,那可咋整?” 陆臻:“你要点脸!” 江涛嘿嘿直笑,拿起连环画来,爱不释手:“这个画师可真不错,等我回到晋阳,一定请他喝酒。” 陆臻指指他手里的连环画:“书后面有画师的名字。” 江涛连忙翻到最后,果然写了画师的名字,只是他只顾着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没有注意而已。 “何雅珉?这名字挺好听,对了,姓何的?何家村的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对了,这名字是个女的?” 陆臻:“你在青苍山时,要么在枫树岭,要么就在深山老林,何家村的人,你有认识的人吗?” 江涛:“谁说的,我认识何村长!” 陆臻翻翻眼皮,懒得理他。 江涛放下手里的连环画:“就这么决定了,等我回到晋阳,一定请这个何何雅珉喝酒,管他是男是女,把我画得这么好看,那就是我兄弟,亲兄弟!” 第二二九章 少年热血 事实证明,这些连环画分发到军营里,士兵们都很爱惜,连环画没有弄丢,也没有被大姑娘小媳妇捡去,而江涛更没有被爱慕者追得满街跑。 然而,作用却是巨大的。 这类的连环画,大家以前也曾经看到过,顶多就是有人说:何秀珑啊,我们村的二狗子的大舅子就在她的军队里。 可是这次的连环画不一样,连环画上的人物不是传说中的人物,而是他们的主将。 “快看,城门前的这个人是我,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胡说,我分明是我,打忻州时我是第一批,这个一定是我!” “才不是,明明是我,我虽然不是第一批,可邹文怀的人头是我们这一批给挂上去的!” 而当时攻城时没能抢到前面去的将士们则暗暗咬牙,下一次,他们一定要多砍几颗脑袋,杀出一条血路,冲到最前面,陆大将军和江大将军再上连环画时,就能把他们一起带上了。 若是一个不小心战死杀场,大当家说不定还能单独给他们出一本连环画,就像那十二君子一样,就是十二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可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大当家对他们的敬重。 每个人都会死,有人重如泰山,有人轻如鸿毛,像十二君子那般的,就是重如泰山了。 将士们憋着一股劲,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冲上前线,建功立业。 军队里的这种气氛,陆臻和江涛也感觉到了。 他们二人,从未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帅,他们还年轻,军营里的很多人都比他们年纪大,当初在枫树岭,以及去野外训练时,他们和大家一样,在草丛里打滚,在山洞里过夜,他们了解手下的兵,也懂得如何调动他们的气焰。 此时,只需一曲战鼓,便能气焰嚣嚣。 江涛说他要亲自擂鼓,他打的一手好战鼓。 腊月初一,宜攻。 江涛一身盔甲,挥动鼓锤,擂动战鼓,一鼓响,众鼓和,鼓声动天,振彻山巅,擂响胸中万丈豪情。 太行巍巍,寒风猎猎,风卷战旗,赤胆雄心,如箭在弦! 陆臻手捧酒碗,一碗敬天,一碗敬地。 他捧起第三碗酒,大声说道:“众将士,此太行山处,最适建功立业,儿郎们,喝完这杯酒,我们勇往直前,此一去,浩荡千里,声震天下,扬我苒军威名!” “扬威!扬威!” 喊声、战鼓声,漫山遍野,响彻群山。 江涛将手中鼓捶递给一旁的鼓手,他接过大朴刀,纵身上马,高声喊道:“冲啊!” 战鼓依然如惊涛咆哮,千军万马似猛虎下山,鼓声喧喧在天地间澎湃,少年英雄谱热血传奇! “总兵,苒军进攻了!” 徐嵘闻言,快步登上城楼,他接过千里眼,极目远眺,只见烟尘滚滚,苒军如山呼海啸一般飞驰而来。 徐嵘眉头深锁,骂道:“这群小狼崽子!” 虽然千里眼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但是徐嵘却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这是一群虎狼之师,且,他们还那么年轻,每个人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是小狼崽子又是什么。 狼崽子再小,也敢和黑熊豹子拼命,而他徐嵘,却已经没有了熊心豹胆。 上一役,陆臻和江涛打得轻轻松松,而他虽然小胜,却已经动了全力。 而现在,那两个小孩子显然是来找他拼命的,而他呢? 徐嵘咬牙:“迎敌!” 这一仗,他不是为晋王而战,而是为了符燕升。 他们兄弟受符家恩情,符燕升现在处境艰难,正是他们报恩的时候。 哥哥废了,但还有他。 徐嵘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他放心不下的只有还在城中守孝的符家兄弟。 但愿徐胜能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徐嵘接过大枪,高声说道:“本将亲自御敌!” 一个时辰后,徐嵘便遇到了此生最后一个对手。 陆臻! 这是徐嵘第一次见到陆臻,亦是最后一次。 陆臻比他想像得还要年轻,还要俊秀。 徐嵘笑了,唇红齿白的陆臻更适合混迹于京城的锦绣丛中眠花宿柳,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 但是徐嵘知道,陆臻绝不是绣花枕头,否则,邹文怀的脑袋是怎么挂到城楼上的? 徐嵘不敢轻敌,可是当他的大枪与陆臻的银枪对上之后,他知道他还是轻敌了。 陆臻的枪法和力量,比他强了一大截! 陆臻是李锦绣的孙子,他不仅继承了李锦绣的枪法,也继承了李锦绣横扫天下的勇猛! 徐嵘被挑下马的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死在这杆枪下,不亏!” 晋军兵败,主将徐嵘战死。 陆臻登上平山城楼,下面是成千上万的苒军,陆臻振臂高呼:“儿郎们,我们胜利了!” “胜利!胜利!胜利!” 呐喊声地动山摇! 城内的一户僻静的民宅里,一条身影踉跄着推门而入。 “徐二哥怎么样了?”院子里的人问道。 他们虽然没有出去,可也听到了城门前的喊声,胜利,他们喊的是胜利。 他们自从与父亲反目独自出走开始,便已不再关心谁胜谁败,就像现在,他们关心的,只有徐嵘的生死。 徐胜满脸是泪,就在受命来到此处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会有今日。 “二将军去世了!” 符家兄弟失声痛哭,徐胜担心哭声会传出去,连忙拽了他们进屋。 “二将军知道这城是守不住的,他早存死意,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两位公子,接下来你们要听小人的。” 符家兄弟抽噎着擦干眼睛,目光齐齐望向角落里的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苒军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样,挨家挨户搜查漏网之鱼,他们在平山城里只修整了三日。 第一日,掩埋死亡的将士,其中也包括晋军和他们的主将徐嵘。 陆臻下令,给徐嵘厚葬。 棺材是从城中寿材铺里买的最贵的棺木,墓碑则是连夜刻的。 陆臻说道:“每一个忠勇无畏,血战到底的将士都应受到尊敬,徐嵘值得!” 陆臻的这番话传遍大街小巷,徐胜回到家里,捂着嘴默默哭泣。 能获得对手的赞美和敬重,这是二将军最好的死后哀荣。 徐嵘的死讯亦传到了保定,晋王勃然大怒,一连砸了几个杯子。 “徐嵘这个废物!徐家一家子都是废物,都是!” 符燕升脸色大变! 徐嵘的父亲徐进礼 第二三零章 晋王的疯狂 徐嵘的死讯亦传到了保定,晋王勃然大怒,一连砸了几个杯子。 “徐嵘这个废物!徐家一家子都是废物,都是!” 符燕升脸色大变! 徐嵘的父亲徐进礼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终年只有三十三岁; 徐嵘的大哥徐峥在涿州役时断了手臂,终年残疾; 而徐嵘亦死于阵前,就连对手也赞他忠勇无畏! 徐家三杰,当得上忠烈满门这四个字! 可是他们在晋王眼中,却成了废物,一家子废物! 徐家如此,那符家呢,又算什么? 是了,他的妻子自尽,那是份内之事,是妻子应该做的。 他的儿子为妻子守孝,这就是不应该做的了,是儿子们不懂事,是他们不忠。 而他呢,打了几个败仗,在晋王眼中,想来与和徐家一样,是废物了。 符燕升忽然心灰意冷,他没有说话,在晋王斥责的目光中默默离去。 那一夜,符燕升辗转反侧,亲随悄悄进来,对他低语:“王爷没睡,让人送来了两个姑娘” 符燕升眼神更加冰冷。 晋王好洁,他要的姑娘,绝不会是青楼楚馆里的,他只要良家子,最好还是读过书、精通琴棋书画的。 在真定府时,仕绅们送来美女,晋王一并婉拒。 那时的晋王还要维持谦谦君子的形象,就连从仕绅手里敛财都是温和谦卑的。 那时的晋王踌躇满志,胜利在望,那时的他已经在尝试做一个仁义君主了。 而现在的晋王,却已经变了。 他命人在保定府大肆敛财,不给钱就抄家。 有个钱家,出过三位进士,十几个举人,钱家现任家主就是一位致仕的翰林。 晋王张口就要三万两银子,钱家婉拒。 在所有人看来,这其实就是讨价还价,钱家不会真的一毛不拔,三万两太多,一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 可是晋王却连讨价还价的机会也没给,直接派人抄家,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冲进钱府,摔摔打打,四处翻找,就连女子的闺阁也不放过。 那钱家都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钱翰林出来理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台阶上,一命呜呼。 钱家两个尚未出阁的女子,不但被冲撞,还被人看到了脸。 带队去抄家的见抄到的财物远远不值三万两,便提出要把那两个钱小姐一并带上抵债,钱家的公子们上前阻拦,被打得皮开肉绽,两个钱小姐见状,双双撞了柱子,香消玉殒。 而接连的失败,让他已经懒得再去维护良好的君子形象,他气急败坏,满腔的愤慨需要渲泻。 因此,每当晋王暴怒之后,便会让人送女子过来,送过来的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而这些送女子来的人家,多半是存着想要借此攀龙附凤的心思的,然而,他们多半要失望了。 据符燕升所知,晋王对女子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发泄而已,发泄之后便弃如蔽履,懒得再多看一眼。 封妃什么的,真的是想多了。 这些女子,几乎都是在第二天便被送回家去,若是晋王心情好,会赏点银子或者一两件物事,若是心情不好,连这一点点赏赐也没有。 如果说刚开始时还有人想要家凭女贵,接连几次之后,便没有哪家心甘情愿把精心培养的女儿送过来了。 既然没人送,那就只能硬抢了。 于是负责采办女子的人,一旦有了目标,便提前准备。 比如抓到那家的把柄,在比如让赌坊出手拉了那家的父兄入局,令其欠下高额债务,越是书香门第的男丁越是容易入局,他们心思单纯,不知人间险恶,更不知人家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姐妹。 到了晋王又要女子的时候,赌坊的人便会登门逼债,而那些人家最好面子,能用女儿救儿子,他们不会拒绝。 就像今天送来的这两个便是如此,她们都是家中庶女,听说可用她们抵债,嫡母毫不犹豫就把她们推了出来。 符燕升想到这些事,长长地叹了口气。 次日,两顶小轿抬出临时的王府,她们被送回到自己家里。 可能昨天晋王的火气太大,而她们又哭得太惨,所以晋王不但没能消气,反而越发愤怒。 她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当然,也是没有赏赐的。 轿子停在家门口,可却大门紧闭。 两人敲门,直到有邻居闻声出来看的时候,大门才从里面打开,也只有一道缝。 老家丁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姑娘,老爷说你们令家门蒙羞,昨晚就已经让人给族里送信,把你们从族谱上除名了,两位姑娘,还是快些离去,否则” 后面的话,老家丁不忍再说,可是两位姑娘已经明白了。 这道门,要么不进,要么就是死。 两人在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中走出巷子,她们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们。 做为庶女,她们一向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做个透明人,可是当家里出事的时候,她们这两个透明人还是被推了出来。 而现在,她们没用了,她们成了令家门蒙羞的罪人。 “姐姐,我不想活了。”妹妹抽噎。 “嗯,可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死。”姐姐柔声说道。 “好,可我们去哪里死呢,这城里到处都是人。” 街上的人似乎都在看她们,窃窃私语。 她们不敢抬头,只能低头走路,身上的疼痛传来,明明是平坦的道路,可是她们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荆棘上。 做为庶女,她们几乎没有社交,更没有出门的机会,这偌大的保定府,是她们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可她们却两眼一抹黑,哪里都不认识。 “姐姐,那边有个井台,咱们去投井。” 姐姐望过去,见井台边有人在打水,她摇摇头:“咱们投了井,以后谁还敢来这井里打水啊,你看这条街只有这一口井,大家做饭洗衣都靠它呢。” 妹妹想了想,说道:“咱们去石门寺,石门寺后面有片林子,咱们在林子里上吊,顶多就是被寺里的师太们看到,师太们心善,会给咱们超渡的。” 姐姐点头:“好,我们去石门寺。” 除了家以外,石门寺是她们姐妹唯一熟悉的地方,每年观音诞,嫡母都会带领全家女眷去石门寺。 第二三一章 石门寺开 石门寺是整个保定府唯一一座位于城内的寺院。 今天不是初一,也非十五,山门只开了两道侧门。 姐妹俩还没有走上石阶,便看到一面硕大的牌子,上写“铁板神算”四个大字。 两人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若是往常,她们肯定会确认一下再上去,可是今天她们死意已绝,反而没了太多顾忌,两人迎着那面牌子走上石阶,这才看到,那铁板神算牌子后面有个人,那人邋里邋遢,一袭脏兮兮的道袍,油哒哒的头发用桃树枝挽成道髻,乱蓬蓬,鸟儿没在上面筑窝可能是因为油多太滑站不稳。 这副打扮,再加上那面大牌子,这人的身份显然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正和一名师太说着什么,师太还年轻,喜怒都在脸上,眼神里都是嫌弃,一副想让那人快些离开的样子,可算命先生偏就不走,嘻皮笑脸,甚至用手死命地抠着门框,随时都要撒泼打滚。 年轻师太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正在无奈间,一眼看到了这姐妹二人。 看到两人鼻青脸肿,年轻师太忙道:“两位施主,可是遇到难事了?” 姐妹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俩是来你们这里上吊的。 都是涉事未深的小姑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眼中的为难和尴尬。 那算命先生啧啧两声,对年轻师太说道:“她们这一脸的伤,一看就是受伤了,你还问个啥?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去问问在你们这里借住的居士里,有没有懂些医术的女居士,若是有,就带她们过去,虽说是居士,可毕竟也是俗家的身份,俗家对俗家,总比你们这些出家人要方便一些。” 年轻师太快要烦死这个算命先生了,怎么看都像是个老骗子。 不过,这老骗子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两位小姑娘一脸的伤,说不定遇到了难以启齿的事,她们都是从小就出家的,有些事情其实不太懂,正如这老骗子说的,俗家对俗家,反而比出家人要方便。 “那倒是巧,我们这里住了一位杜居士,她懂医术,贫尼前几日有些不适,用了杜居士给的方子,缓解了许多。” 听到年轻师太说起杜居士,算命先生眼里闪过一道光彩,可惜年轻师太并没有留意。 姐妹俩一脸茫然,她们是来上吊的,怎么就变成看病了? “贫道观两位姑娘面相,都是有福运之人,年少时坎坷,兄弟六亲不得力,自立家计出外方好,有贵人相助。” 姐妹俩俱是一怔,她们确实是兄弟六亲不得力,但她们还有福运,还有贵人相助? 妹妹忍不住想要再多问几句,可那算命先生却冲她们摆摆手:“去去,跨过这道坎,你们的福运在后头。” 年轻师太直蹙眉,这老骗子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摆摊算卦。 她连忙对姐妹俩说道:“两位施主,请随贫尼进去。” 姐妹俩有些无措,看看师太,又去看那算命先生,却见算命先生已经重又拿起那面铁板神算的大牌子,摇摇晃晃走下石阶。 年轻师太又在催促,姐妹俩只好跟着她进到寺里。 很快,她们便见到了那太懂医术的杜居士。 杜居士已经有些年纪,但依然面容姣好,笑起来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纹路,却显得越发慈祥。 她拉过姐姐的手腕,姐姐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去,可是没有拉动,这位杜居士看着柔弱,力气却很大。 杜居士诊了脉,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姐姐羞得满脸通红,头垂得低低的,眼泪滴滴哒哒落到鞋面上。 杜居士也给妹妹诊了脉,妹妹忍不住抽噎起来。 杜居士拍拍她们的手,柔声说道:“无妨无妨,我给你们先开副方子,你们先把药喝了,调养两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闻言,姐妹俩忙道:“我们不用吃药,您别浪费药了,我们不值得。” 杜居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因为我和你们有过相同的经历,只是那时我只有八岁。” 姐妹俩惊讶地望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保养得宜,一脸福相的太太,竟然也曾有过和她们一样的经历,且,那时只有八岁,八岁啊! “怎么可能?您,您不像” 杜居士再次拉过她们的手,说道:“我爹去得早,我娘带着我改嫁,八岁那年,我娘亲手把我送给了她改嫁那家的小叔子,只是为了分家时多得两间屋子我流了很多血,他们以为我死了,用草席裹了,把我扔到乱葬岗。 也是我命大,冷风一吹,我醒过来了,自己爬到了路边,于是我遇到了大当家,大当家救了我,她把我带进了惊鸿楼,让楼里的嬷嬷照顾我,我在惊鸿楼长大,后来还接管了惊鸿楼。” 听到“惊鸿楼”三个字,姐妹俩一下子从故事回到了现实。 虽然她们鲜少出门,可也知道惊鸿楼,因为家里的兄弟们时常显摆他们在惊鸿楼里遇到了某位名士,某位大儒。 同样,她们也听说了惊鸿楼被烧毁的消息。 “您是”她们下意识地看向杜居士。 杜居士微笑:“我叫杜惠,以前是惊鸿楼的大掌柜,不过我已经退休了,现在的大掌柜是我的徒弟文秋。” 姐妹俩没听说过杜惠,亦没有听说过文秋,但是她们知道惊鸿楼。 所以这位杜居士不是骗子,更没有为了安慰她们胡编故事,是啊,那么难堪的往事,谁会硬安到自己身上呢。 妹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杜奶奶,我和姐姐也能活下来吗?能吗?” 她只有十三岁,姐姐也只有十五岁,她们的生命刚刚开始,如果可以,她们谁也不想死。 “好孩子,这才哪到哪啊,等到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经历得多了,回头再看,这也不过就是扬帆千里经过的一个小险滩而已,或许受了伤,吃过苦,但能有几人是真的一帆风顺呢,大多数的人,就如你们,就如我,都是从跌跌撞撞,到越走越稳,只是有的人挺不住早早退场,而有的人却乘风破浪,一路坚持走到了终点。” 寮房里有些清冷,但是杜惠的声音,却如严寒中的一股暖流,潺潺而出,滋润进姐妹俩的心田。 第二三二章 晴空暖阳 杜惠,是何惊鸿在路边捡到的孩子。 那时保定惊鸿楼已经建好,何惊鸿动身前往顺德府,路过一处乱葬岗,在路边捡到了杜惠。 杜惠不姓杜,她不肯再用回本来姓氏,她身上有伤,何惊鸿不便带着她,便将她送到保定府的惊鸿楼,交给杜云娘照顾。 杜云娘原是何家军的军医,稳婆出身,后来年纪大了,何惊鸿便让她来了保定的惊鸿楼,她是保定惊鸿楼第一代大掌柜。 杜惠的杜,便是杜云娘的杜。 杜惠由杜云娘抚养长大,她的医术也是和杜云娘学的,十年后杜云娘去世,十八岁的杜惠接管了惊鸿楼。 那时何惊鸿早已芳踪杳然。 八岁之后,杜惠再也没有见过何惊鸿,她也没有去过青苍山,但她一直把自己视为何家军的后人,她为惊鸿楼培养了两位大掌柜。 一个是徒弟文秋,另一个则是她的养女杜谦谦。 杜谦谦是青州惊鸿楼大掌柜,柏彦便是被杜谦谦保护并且送到保定来的。 这些年,杜惠是保定和青州两边住,晋王烧毁惊鸿楼,她恰好就在保定,她在保定有自己的宅子,老街坊们大多都知道她是惊鸿楼的老掌柜,文秋担心晋王会查到她的住处,便将她送到了石门寺。 石门寺的住持师太是杜惠多年的好友。 因为杜惠住在这里,石门寺也因此成为苒军的临时连络处。 但是如那年轻师太肯定是不知道的,袁纲来了,想要进来,也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 说来也巧,这对姐妹选择自尽的地方正是石门寺,且,她们还在山门外遇到了前来联络的袁纲。 袁纲就住在临时王府里,昨天晚上,这对姐妹被带进府时,他看到了。 因此,虽然姐妹俩被打得鼻青脸肿,可袁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多说了几句话,便将姐妹俩引到了杜惠面前。 杜惠通医,姐妹俩这副样子,她还有何不明白的? 姐妹俩暂时便留在了杜惠身边,她们已被家族抛弃,是无父无母无亲族之人,杜惠收她们为徒,她们跟着杜惠学习医术,同时也学习杜惠的生活态度。 杜惠给她们重新起了名字,她们想跟着杜惠姓杜,杜惠笑着说道:“不用了,姓杜的有你们大师姐谦谦就够了,你们还是姓何。” 杜惠与姐妹俩相处久了,也在为她们的前途着想。 那位新的大当家虽然不在乎这些,可是如果让她们姓何,在大当家看来,势必会亲厚一些。 看看袁纲就知道了,那老骗子可聪明着呢,他的女儿也是姓何的,据说很得大当家器重,她画的连环画传遍天下,袁纲每次见到她,都要显摆一番。 因此,杜惠给这两个徒弟分别取名何晴空、何暖阳。 冬雪融,乌云开,明日有晴空,有暖阳,希望在人间。 此时的晋王并不知道,那两个很不会讨他欢心的丫头已经改姓何了,他还在生气,且,更加生气。 因为他看到了来自晋阳的连环画。 上次他看到连环画时就大发雷霆,因为在连环画里,他是作为反派人物出现的,长了一个硕大的鼻子,鼻孔大得像水牛。 而这一次,他接连看了三本连环画,前两本里的反派是只会抱着小妾睡觉的邹文广,而第三本里的反派却是他,而且,这一次,他的戏份远比当水牛时更多了。 因为这一本画的是十二君子,十二君子伟大英俊如天神降临人间,而他 六个字便可概括 猥琐!极度猥琐! 他就不信,以何苒现在的能力,会没有他的画像? 即使真的没有,那么晋阳城里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只要随便拦下一个晋阳人问一句,晋王长得什么样,十个人里有九个会说,英俊,极度英俊,还有一个会说,晋王啊,那就是误入凡间的仙人啊啊啊啊! 所以,何苒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人丑化他。 晋王翻到最后,看到了画师的名字。 何雅珉! 也是姓何的,据说苒军里有很多姓何的,何秀珑、何大力,现在又有一个何雅珉。 看名字,像是女子。 晋王对长史说道:“给本王记下这个名字,他日,本王要将她送进军营做营伎,让千人践踏。” 袁纲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这番话。 他的太阳穴连跳了几下,咬咬牙,堆上一脸的谄笑:“王爷,贫道上街,端了两个私卖连环画的小摊子,收缴七十六本连环画,王爷您看这些连环画该如何处置?” 晋王听到“连环画”三个字便火冒三丈,他大声喝道:“这点事也要来问本王?烧,全都烧掉,以后只要看到连环画就烧掉,烧掉!” 袁纲应声,默默退出。 这些连环画,烧是不会烧的,这可是他家小花篮画的,七十六本,够他装逼七十六回的。 袁纲找了几本废书烧掉,反正一堆纸灰,神仙来了也辨认不出烧的是什么。 而那七十六本连环画,全都被他送到了文秋那里珍藏起来了。 另一边,陆臻和江涛只在平山城休整三日,第一日安葬阵亡将士,以及徐嵘棺木,第二日安顿受伤官兵,轻伤的继续行军,重伤的留在平山继续医治。 虽然何苒从回到青苍山便开始培养军医,但是军医仍然紧俏,因此,军队每到一处,便会征用当地的大夫和稳婆,然而这些人并不是完全可靠的,为此,何苒也很伤脑筋,至少在两三年里,这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陆臻也征用了平山的大夫,可惜大夫的数量有限,就连医馆里还没出徒的伙计也一起征用,可还是有很多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因此,休整的第二天,陆臻和江涛亲自来了伤兵营,他们从小练武,别的不会,包扎伤口还是会一些的。 这一天便在忙忙碌碌中渡过。 第三天,他们派人在城中买粮食。 说是买,那就是真金白银花钱买粮。 其实现在的粮食还够,可接下来他们还要去打真定,万一到时粮食用完了,晋阳的补给又没能及时送到,这么多人就要饿肚子了。 所以还是提前备些粮食以免不时之需。 第二三三章 不速之客 买粮这种事,陆臻原本准备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可是刚把人派出去,江涛就连连摇头:“老陆,这样不行啊!” “哪里不行?”陆臻不解。 江涛:“老陆,你在京城长大锦衣玉食,不知道民间疾苦,所以你不懂的。” 若是以前,江涛这样说,陆臻无法反驳,论起江湖经验,他的确不能和剿匪长大的江涛相比,可现在不一样了,几场大仗打下来,陆臻腰板挺直了,谁再说他是娇生惯养的小世子,他就咬谁! 看到陆臻握紧的拳头,江涛连忙改口:“老陆,有话好好说,你有劲也别往我身上使,我这娇弱不能自理的身子骨,可禁不住你折腾。” 陆臻:我更想揍你了! 抢在陆臻的拳头捶下来之前,江涛忙道:“我的意思是说,像这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到的米铺和其他店铺,交给下面人去就行了,而那些偏僻的,犄角旮旯的地方,就要咱们亲自过去了。” 陆臻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来:“为什么?” 江涛嘻嘻一笑:“这就是我的经验了,这平山城已经易过一次主了,到了咱们这里是第二次,当地人有经验了,真正有钱的人家早就躲起来了,出城是出不去的,既然不能出城,那就躲起来,有钱人全都不止一两处宅子,找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住着,好东西也全都悄悄搬过去,至于原先的大宅子,早就空了,顶多留一两个老家丁看大门,哪怕真有兵痞闯进去,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陆臻眼睛一亮,奇怪的知道又增加了。 “咱们不是兵痞,她大当家三令五申,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真需有需要打白条的情况,日后也是要连本带息一起归还,否则军法处置。”陆臻说道。 江涛:“我也没说去抢东西啊,我是说,让下面人该买粮还是去买粮,咱们两个,去那些偏僻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几家有钱的善长仁翁,捐钱捐粮呢,我可听说了,咱们大当家往平遥停留了两日,就带走了六十多万两银子呢,这样的好事,说不定咱们也能遇上。” 陆臻一想也是,何苒在平遥一地,就收到六十六万两的捐赠,那么平山呢? 虽然这里不如平遥有钱,但也有一个平字,六十六万两没有,六万六也行啊,当然,六千六他也不会拒绝,六百六也不是不可以。 说走就走,陆臻和江涛分头行动,每人揣上十几本连环画,既然是去“募捐”,总不能空着手去。 可惜,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陆臻接连拜访了几户人家,确实有来避难的大户人家,可是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瘟神,听说要买粮,连忙抬出几十斤粮食,还都是精米白面,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最后还是陆臻说想换成粗粮,这些人的神经才缓和下来,银子是不肯收的,陆臻只好留下几本连环画。 走了几户人家,总共收了二百多斤粗粮,其中有两户是捐的,其他的是买的。 走进一条胡同,胡同里冷冷清清,前面几户人家都是铁将军把门,显然都是空宅。 倒是最里面的一户人家没有上锁,院子里还有孩童说笑的声音。 亲兵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下人打扮的汉子,两髻已经斑白。 看到来的是当兵的,汉子怔了怔,连忙陪笑:“军爷,请问有何吩咐?”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闻声跑了过来:“胜伯,有客人来了吗?” 胜伯忙道:“没你们的事,你们快进屋。” 陆臻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打量这位胜伯。 胜伯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年纪应该不是很大,顶多四十上下,且,他背脊笔直,身姿矫健,要么当过兵,要么也是练过武的。 而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显然只是一个下人。 并非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能有这样的下人。 陆臻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孩子身上,都是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男孩的脸蛋红扑扑的,但是皮肤皴了,手上还有冻疮,不像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孩子。 但那个小女娃,却与这个男孩完全不同。 白白嫩嫩,娇滴滴的,耳朵上虽然没有戴耳坠,但是已经穿了耳洞,两只小手胖胖的,有几个可爱的小涡涡。 且,两个孩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不像有血缘关系的。 当然,只凭相貌判断是不是亲人并不准确,但是这两个孩子的形象气质也相差太多了。 陆臻心中存疑,但对胜伯说道:“本将乃苒军大将军陆臻,还请通传贵府主人一声,陆某可否进府讨碗茶喝?” 这就是想要进去坐坐的意思了。 若是平时,任何人家都可以拒绝。 但是现在,整个平山城里没有一户人家敢将陆臻拒之门外。 胜伯心中一沉,脸上笑容未变,说声贵客稍等,便匆匆进去,接着便又匆匆出来,敞开大门,恭请陆臻进府。 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掉光叶子的石榴树,影壁后面还有一口硕大的金鱼缸,只是此时冬季,鱼缸里结了冰,没有鱼。 陆臻吸吸鼻子,他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道。 两名男子从堂屋里迎了出来,双手抱拳,向陆臻行礼。 “草民张明(草民张光),见过陆将军,不知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恕罪。” 陆臻打量二人,见两人都很年轻,应该全都没有超过二十岁,相貌周正,和胜伯一样,身上都有军人的气质。 陆臻颔首,信步走进堂屋。 他环顾四周,见屋内陈设简单,可也就是有些太过简单了,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大多都会在堂屋的墙上挂几幅不论真假的字画,而这张家,却是四壁空空,什么也没有。 再看堂屋正中的长几上,还有遗留的香灰,这里之前摆放的应是牌位,只是在他进来之前才移去别处。 张家兄弟请陆臻上坐,自己则在下首坐了,寒暄几句,胜伯捧来香茶,陆臻的目光落到从门帘缝隙里伸进来的小胖手上,这是那个小女娃的手,小丫头在外面呢。 第二三四章 抓了再说 陆臻问道:“那两个孩子是二位的” 张明忙道:“那是我们的弟弟和妹妹,年幼顽皮,不懂礼数,将军莫要见怪。” 陆臻哦了一声,问道:“令尊和令堂没在府上?” 张明叹了口气:“家父早在两年前便南下经商,后来打起来了,家父便没能回来,至今音信杳然,家母也过世了,照顾弟妹的责任就落在我们兄弟身上。” 陆臻颔首:“原来如此,长兄如父,两位张公子辛苦。” 张明忙道:“都是自家手足,不辛苦不辛苦。” 陆臻站起身来,重又四下看看,笑着说道:“本将从这里经过,看到这条巷子里只有贵府一户人家,一时好奇,这才进来看看,多有打扰,还望两位张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张家兄弟连忙说道。 陆臻看向两侧的次间,次间的门上全都挂着卍字不断纹的帘子,那个被搬走的牌位,就在这其中一间屋子里。 听张家兄弟的叙述,那牌位想来应是他们母亲的。 陆臻从未听说过,因为来了客人,就要把家中供奉的牌位拿开的,况且,那还是母亲的牌位。 可现在张家兄弟却把牌位拿走,甚至有可能还是藏起来了,这就说明,那牌位上写的名字,一定是不能让人,至少是不能让他陆臻看到的。 陆臻告辞,走出了张家,在院子里时,他又一次看向那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当中,至少有一个并非张家的孩子,甚至于这两个都不是,更甚至,张家兄弟也不姓张! 张明,张光,这两个名字太随意了,真要去查,平山城里恐怕要有大几十个张明张光。 陆臻没有久留,回到军营里,便让人去查这户姓张的。 要查这个并不难,这张家兄弟气度不俗,家里又有胜伯那样身负武功的下人,这样的人家,肯定是有些底蕴的。 这在平山城里应不难查到。 县衙里有关于这两个兄弟的登记,只是他们竟然是最近才在平山落籍的。 陆臻微微眯起眼睛,张家兄弟住得偏僻,如果不是今天江涛提议,他是不会去那里的,更不会发现这户人家的奇怪之处。 如果他没去,江涛也没去,先不说那里现在没有邻居,即使以后有了邻居,在邻居看来,那也只是一户普通的人家,两个十几岁的哥哥带着四五岁的弟弟妹妹,兄妹四人相依为命。 因为战乱,这样的人家不计其数,谁又会去怀疑他们呢。 如果只是张家兄弟加一个会武功的胜伯,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如他们这样,还有一对小弟弟小妹妹的,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了。 “来人,盯着那户姓张的。”陆臻说道。 江涛从外面回来,他和陆臻一样,也只带回几百斤粗粮,至于捐钱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陆臻和他讲了张家兄妹的事,江涛的眉头蹙成“川”字:“监视个屁啊,你当你是锦衣卫啊,先抓人,把人抓来审一审,什么都清楚了,咱们是当兵的,哪有那么多的顾忌,你今天已经打草惊蛇,等他们跑了,你想抓也抓不到了!” 陆臻一怔:“你在关外的时候,都是这样干的?怀疑有奸细,不管是不是,全都抓起来?” “嗯那,不抓还等着他们跑了再抓吗?”江涛说道。 陆臻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可江涛已经大呼小叫安排人手去抓人了。 陆臻嘴里嘟哝:“这样不合规矩。” 可是人已经派出去了,算了,先抓人,江涛说得对,万一那些人跑了呢。 事实上,徐胜已经安排符家兄弟逃走了。 平山城如同铁板一块,想要出城是出不去的,但狡兔三窟,徐胜提前便在城中安排了另一处地方。 江涛派去的人到了之后,家里只有徐胜一人。 徐胜被带回军营,无论怎么审,他还是那一番话,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仆,老爷在南边回不来,太太去世了,至于少爷小姐们去了何处,听说是去访友了,他一个家仆,当然不能过问,因此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家访友。 江涛甚至给徐胜上了刑,可徐胜说来说去,还是这套话。 若是钟意在此,肯定不会这样审,无奈,江涛和陆臻哪个都不是刑狱高手。 次日,便是他们攻入平山城的第四天,大军要拔营,攻打真定。 可是那兄妹四人,尤其是那对兄弟还在城中,陆臻和江涛全都不放心,他们去打仗了,可是城中还有伤兵,还有满城百姓,若那对兄弟都是细作,谁知道他们会搞出些什么。 但是陆臻和江涛全都没有时间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陆臻想了想,还是决定连夜搜捕。 他可不想像晋王那样,打了前面丢了后面,活脱一个狗熊掰棒子。 当兵的搜捕,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多,而平山城本就不大,不到两个时辰,整个平山城就被翻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陆臻把人给搜出来了。 张家兄弟连同两个孩子全都押进军营。 陆臻故意让他们和胜伯见了一面,看到他们,胜伯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只是张家兄弟和胜伯一样,车辘轱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点新意。 而那两个小娃娃,更是一问三不知,问多了就哭。 陆臻没有时间和他们耗下去:“全都绑了,押到大牢里,等本将军打完仗了有时间慢慢审。” 无论如何,这些危险分子都被收监了,安全隐患暂时解决。 次日,大军开拔,向真定府而去。 何苒在得知平山大捷之后,便收到了陆臻的作战计划,陆臻要乘胜追击,趁着士气高涨,攻打真定。 何苒没有意见,继续筹备军资。 而此时的黑妹,也在筹备军资。 这段时间,他带领虎威军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收编了几股流民军,如今的虎威军,已有十万余人。 人多了是好事,可是军资的缺口也越来越大了,只靠这周围的大户人家供养已经无法满足需要了。 十万人啊,不是一万人,更不是一千人。 黑妹仰头望天,可别说你不是一直管着丐帮那么多人,你有的是经验的话了。 这不一样。 丐帮人多,可也不用他这个当帮主的解决吃饭问题啊。 丐帮的兄弟会自己讨饭讨钱,不但不用帮主掏钱,他们还能给帮主送孝敬。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总不能让堂堂虎威军放下刀枪,重新拿起打狗棒和破碗,上街去讨饭。 第二三五章 去咬开州王 黑妹想到了何苒,他已经找何苒买过三批兵器了,他之所以现在这么穷,就是因为他的钱大多花在兵器上了。 没办法,何苒收的俘虏都是晋军,自带兵器,他收的俘虏除了白翁山的土匪以外,其他都是流民军。 他穷,流民军比他还要穷。 你见过把石头绑在木棍上打仗的吗? 流民军里常见! 他给何苒写信,说了这件事,何苒却说什么,人类最初的武器就是这样的,这已经很先进了,猴子就不会,所以猴子再聪明也不能变成人。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黑妹便给何苒写信,谁说猴子不能变人的,孙大圣就能变成人,七十二变,想变啥就变啥。 何苒回信,说和他说不清楚,鸡同鸭讲。 可把他笑死了,何苒急了连自己都骂。 不过,他还挺喜欢和何苒写信的,他总能从何苒的信中受到启发。 比如上次,他在信里哭穷,还说再也没能遇到像白翁山那么富的土匪。 何苒回信,说她最近也挺缺钱的,这年头,像晋王那么有钱的土豪并不多。 黑妹拿着何苒的回信看了三遍。 何苒为啥能有武器卖给他? 因为何苒有自己的兵工场! 何苒为何会有兵工场? 因为何苒有铁矿! 何苒的铁矿从何而来? 是何苒从晋王手里抢来的! 晋王是被何苒盯上了,追着打,追着抢。 黑妹无从下口。 可是他也可以找个王爷咬啊。 晋王这么肥的不好找,瘦一点的也行,蚊子再小,那也是肉! 眼前不就有个造反的王爷吗? 黑妹想到了开州王! 他把手里的打狗棒在空中挽了一个花,就是你了,开州王周相! 早在武东明造反之后,开州王就反了,说起来他比何苒还要早上几个月。 虽然都是王,可若论,开州王比起晋王差了十万八千里。 晋王父子两代,在晋地苦心经营,在武东明和何苒没有造反之前,晋地就是晋王的。 可开州王却不同,开州王虽然在豫地,可开州王的势力,也就是附近的两三个州,十几个县,和晋王不能比。 他起兵以后,对上的是朝廷的官兵,那时朝廷把主要兵力全都用来对付晋王了,开州王趁机打了几场胜仗,抢了几块地盘。 后来全线失守,皇帝迁都,又有何苒和武东明追着晋王打,冯赞带兵逃走之后,朝廷索性不管了,让武安侯和手下不多的兵力去抵御晋王,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兵力不用再驰援京城,这个时候,开州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朝廷军打不过晋军,但是却也不把开州军放在眼里,开州王抢到的那几块地盘,重又回到朝廷手中。 开州王原本就是想要稳中求胜,接连打了几场败仗后,他便蛰伏起来,自从入冬以后,开州王便没有再动弹。 黑妹既然想从开州王身上啃下几口肥肉,那就从现在开始,便做起了准备。 丐帮来投军的,都是十五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年纪小的和年纪大的,都还继续干着老本行,每个地方也仍然有老大。 开州的丐帮老大姓吉,有个很吉利的名字,就叫吉大利。 外人只以为叫花子全都穷得叮当响,这一听就是外行了。 叫花子也分三六九等,丐帮更是等级分明,像王老大陈老大那种身份的,哪个不是大房大屋喝酒吃肉? 吉大利亦是如此,吉大利仅小妾就有五个。 女人多了,孩子也多。 吉大利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婿在虎威军里,而且还都是小头目。 当然,这事也只有帮中兄弟知道,吉大利连亲戚都没说。 留在身边的还有三个儿子,都是年纪小的,两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 三个儿子三个娘。 收到帮主的口信,吉大利立刻行动起来。 虽然手下还有不少兄弟,可老的老小的小,吉大利担心他们误事,所以重要的事情,还是要交给自家儿子去办。 一来是想把差事办得更好;二来也是想给儿子们机会,让儿子们在帮主面前挂个号。 现在的帮主可不只是帮主了,还是虎威军的大当家。 吉大利心里有个隐秘的梦想。 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当然,吉家就算了,可万一帮主做了皇帝呢? 那几个在军中的儿子,现在就已经当官了,到时肯定也都能弄个官当当。 家里这三个小的,若是现在就被帮主看上,以后的前程那还用说吗? 他可听人说了,晋阳王老大家的那对双棒儿,虽然年纪小,可已经在给帮主办事了。 这样一想,吉大利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儿子们往前推了。 等到儿子们全都当了官,那他就是老太爷了,每天吃吃鸡喝喝酒,美滋滋。 吉大利说干就干,他手脚麻利地把三个儿子全都送了出去,一个送去了军营,一个进了王府,另一个则去了世子府。 开州王是郡王,所以他的王府里没有太监,否则,吉大利的儿子想混进去当小厮还真不容易,保不准还要挨一刀。 年纪小的孩子就有这样的优势,不容易引起注意,只要买通了府里的采办,混进去当个小厮不是难事。 且,别看吉大利不缺钱,可他从不忘本,每个儿子全都当过叫花子。 而且,比起读书,儿子们显然更喜欢当叫花子。 打也不行,就是不想读书,就是要去当叫花子。 吉大利也挺无奈的。 但是小叫花子们都很机灵,没有生活压力的小叫花子更机灵。 无论军营还是王府世子府,都是一个小社会,都会有人拉帮结派。 这三个孩子很快便适应了环境,如鱼得水,不但给自己找到了靠山,还把上上下下的关系,处得别提多好了。 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州王的军营、他的王府、他儿子的府第,全都漏了,而且,越漏越多。 黑妹看着吉大利让人送来的消息,高兴地晃着脚丫子。 先过年,过完年就去咬开州王。 过了年他就十七了,十七岁的男子汉,该长胡子了。 黑妹摸着自己的下巴,还很光滑。 第二三六章 敬你们 上一个春节,何苒是在青苍山里过的。 那时还在募兵,她穷得很,明明身边有张佳慧张佳敏这两个会酿酒的,她也舍不得用粮食酿酒,一坛酒喝了整个正月。 今年的春节,她虽然仍不富裕,但比起在青苍山时,还是改善了许多。 至少,她有酒。 还是晋阳春。 年夜饭,何苒没有陪着周坚一起吃,而是让冯撷英和柏彦坐陪,与周坚一起过年。 对此,周坚虽然表现得很遗憾,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看到何苒都会紧张,而且并没有因为与何苒的熟络而有所减少,反而,越是熟悉何苒,便越是紧张。 何苒仍然会不定期地检查他的功课,为此,他每天都会很用功地练字,完成柏先生布置的作业。 虽然何苒没有陪他一起吃年夜饭,但何苒还是抽空来见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大红包,里面是压岁钱。 周坚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可惜,也只有何苒能给他压岁钱,别人都不能。 春旺收到了很多红包,虽然红包里的钱不多,虽然他知道大家给春旺压岁钱,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是看到那些红包,周坚仍然很羡慕。 他是昭王,他是君,别人都是臣,因此,别人不能给他压岁钱。 而何苒是不同的,何苒不但能给他压岁钱,还能摸他的头,甚至还能训斥他,虽然何苒从来没有真的训斥过他, 何苒去了军营,现在何大力的军队还驻扎在晋阳城外 何苒没有空手来,她带来了六头猪六头羊和一些豆腐。 军营里把所有的大锅全都支了起来,宰杀好的猪和羊分割出来,肉和骨头全都切成小块,连同白菜、芋头、豆腐一起放在大锅里煮。 片刻之后,整个军营里都弥漫着肉香和菜香。 何苒很喜欢吃晋地的豆腐,晋地的豆腐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何苒还带来了酒,每个士兵都能分到一小杯。 听说大当家来了,士兵们都很兴奋。 何苒时常会来看士兵们演练,因此,驻扎在城外的士兵们,都是见过何苒的。 可当他们得知,何大当家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一起守岁,他们仍然很开心,恨不能立刻给家里写信,告诉家里人,他们在和大当家一起过年,足够吹上好几年的。 饭菜煮好,士兵们每人都得到一碗肉菜和一杯酒,他们一起看向站在最高处的女子。 寒冷的冬夜,何大当家和他们一样,手里端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和他们一样的饭菜。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何苒望着他们,这是她的苒军,跟着她浴血奋战的苒军。 何苒没有高谈阔论,也没有说些士兵们听不懂的话。 何苒目光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子,她端起那杯酒:“今年辛苦大家了!” 平平淡淡,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可这是从何苒口中说出来的,听在将士们耳中,却是极不普通的。 有人大声喊道:“不辛苦,我们不辛苦!” “大当家辛苦,我们跟着大当家打仗,再辛苦也高兴!” 何苒举起手中的酒:“这一年,我们打了很多仗,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些胜利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你们是英勇无畏的苒军。 这第一杯酒,我,何苒,敬所有阵亡将士!” 何大力以及站在前排的将官大声吼道:“敬阵亡将士!” 夜风将他们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有的士兵已经红了眼眶。 阵亡的将士里,有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同乡,甚至有他们的亲人。 他们死了,但他们没有被忘记,大当家还记得他们,大当家在给他们敬酒。 高台之上,何苒端起第二杯酒:“这第二杯,敬你们,你们披荆斩棘,奋战沙场,流血流汗,毫不畏惧,你们都是英雄!”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小声重复着何苒的话:“大当家说了,我是英雄,这是大当家说的,是大当家说的!” 人群中,一个女兵大声喊道:“大当家,这一杯,我们敬您!” 苒军来她们老家募兵时,她奶正准备用二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屠夫。 那屠夫先后死了三个婆娘,据说都是被他打死的。 他们那里十两银子就能娶个媳妇,她奶开价二十两,这是她的买命钱。 有了这二十两,她被屠夫打死,娘家也不会过问。 她跑了。 她听说苒军要女兵,她便跑去投军。 她哥追过来,要带她回去,看到军队就不敢了,灰溜溜地走了。 她活了十六岁,最扬眉吐气就是那一天了。 如果没有大当家,也就没有会招收女兵的苒军,那她即使从家里逃出来,也没有容身之处,还是会被她哥抓回去,用那卖命的二十两银子,给她哥娶媳妇。 而现在,她已经是一名小旗了,以后她还会立更多的功劳,她会站得更高更稳,她再也不怕家里人卖掉她,也再也不怕会被屠夫打死,她顶天立地,她要跟着大当家,走向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多谢大当家,大当家,这一杯,我们敬您!” 一人带头,无数人响应。 “我们敬您!” “我们敬您!” 火光在无数双充满希望的眼睛里闪动,他们有男有女,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他们都是苒军,年轻的、阳光的、生机勃勃的苒军。 何苒双手举杯,高声说道:“何苒与诸位共饮!” 吃过年夜饭,大家围着火堆,说说笑笑,有人唱起了山歌,无论会不会唱,大家都跟着一起唱,小八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兴奋得不成。 这时,一骑飞奔而至,欢声笑语全部没有了,大家全都看向那纵马而来的人。 这是信兵! 小梨飞快地跑过,接过信兵送来的战报,又飞奔着送到何苒手中。 何苒打开装着战报的竹筒,借着火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她哈哈一笑,大声说道:“真定大捷!” 小八眼睛一亮,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不停地喊着“真定大捷,真定大捷!” 营地里先是静了一下,接着便欢声雷动,喊声震天。 “真定大捷!” “真定大捷!” 第二三七章 他是何家姑爷 真定大捷! 陆臻和江涛是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攻下真定府的。 大年三十的早上,有胆子大的百姓悄悄打开门向外张望。 街道上干干净净,没有想象中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多的是和他们一样试探着出来的百姓。 昨天晚上,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刀剑撞击声,那一声声的惨叫,那一阵阵的欢呼,似乎还在耳边,却又犹如梦中。 “昨天真的打仗了?” “打了,开始时听到动静,后来我们一家进了地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莫非是听错了?” “快看,换旗了!”有人惊呼。 大大齐齐看向城门的方向,虽然离得远,但是却依然能够看到那两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苒,那是苒字,还有一面是昭字,这是苒军军旗和昭王旗!” 此时的陆臻和江涛正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陆臻是被这鼾声吵醒的,他踹了踹一旁的江涛,江涛霍的一下坐起身来,随手抽出垫在枕下的佩剑。 陆臻叹了口气:“没事,我就是让你小点声,你的呼噜太响了,我被吵醒了。” 江涛骂了声娘,把佩剑重又放回枕下:“还不是你,非要连夜清理街道,这打街比打仗还累,我累了,你少管,管天管地还管人打呼噜” 江涛嘟哝着,很快便没有了动静,陆臻松了口气,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呼噜声重又响起,地动山摇。 陆臻揉揉眼睛,索性起身。 这里就是真定府,他还是第一次来。 洗漱完毕,陆臻便走出屋子,副将和两名亲兵上前,说道:“将军,真定府一众官员都在外面候着。” 陆臻蹙眉:“告诉他们,本将已经上书大当家,大当家不日便会派来前来交接政务,在此之前,他们各回各家,等候安排,再告诉他们,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有潜逃者,家中余者一律斩杀,有自尽者,按潜逃处置。” 副将出去,如实转告,众官员悬起的心在空中晃荡几下,悬得更空了。 他们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府衙,知府则无处可去,他就住在府衙里,现在陆臻没让他们一家搬出去,他们就哪里也不敢去。 这些官员当中,不乏提前就将家中嫡子嫡孙送出城的,现在听说潜逃者家中一律斩杀,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有一位大人还没走出府衙,便一头栽倒在地,口歪眼斜。 余者回到府里亦是惶惶不可终日,死是不敢死的,除非全家上下一起死,否则死了一个,还是要按潜逃者处理,全家死光光。 “武将执政,便是如此,唉,只望那位大当家能看在乡梓父老的情面上,对我等网开一面。” 是啊,那位何大当家,就是真定人啊。 真定何家! 陆臻并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禁止这些官员之间的往来会晤。 因此,他对官员们说的那番话,很快便传了出去。 而陆臻与江涛的出身来历,亦成为大家私底下议论的话题。 “陆大将出身武安侯府,你们可还记得,当年何家闹出的那场真假千金的闹剧?那位何家千金与之订亲的,便是武安侯府的世子。” 在座众人全都记得,当年何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而何家忽然知道自己有了武安侯府这门姻亲,更是小人得志,恨不能让全真定的人都知道,话说何家真假千金一事,也是因为这门亲事才暴露出来的。 “何大当家便是昔年的何家真千金,那她与这位陆大将,岂不就是未婚夫妻?” “按理说就是这样的,可不知为何,自苒军起事之后,此事却未曾听人提起过啊。” “不提是不提,可何大当家对这位陆大将却是提携有加,在此之前,你苒军之中,你们听说最多的是哪位将军?” “这还用问,当然是那位女将军何秀珑了,连我家小孙孙都知道她。” “是啊,据说当时何秀珑就在晋阳,可何大当家还是派了陆大将攻打真定,你们说,这是为何?” “当然是让他建功立业!” “无论如何,这位陆大将,都是何家姑爷。” 于是,当三日之后,冯撷英率领自己的班底来到真定府,陆臻陪同他们接见城中官员时,这些人看向陆臻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陆臻察觉了,冯撷英也察觉了,据他所知,自从打进真定府后,陆臻除了维稳之外,并没有与这些官员们正面接触过啊。 这段时间,冯撷英除了修订律法之外,做的最多的便是各地政务的交接与协调。 就如真定,他会对原有的官员进行考评和观察,能用的会留下,不能用的该治罪的治罪,该罢免的罢免,该降职留用的,那就降职留用。 他也有了自己的班底,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他们年轻有活力,擅于学习,身体好,能熬夜。 这当中甚至还有两名真定人,他们便是当年惊鸿楼文会中拔得头筹的,何苒让左小艾一直留意他们,并给予资助,冯撷英要组建班底,何苒便把他们推荐过来。 冯撷英和他的班子一到,便忙碌起来,真定是大城,人多,世家多,与朝廷的关联更多。 冯撷英既然来了,陆臻和江涛便不用再为这些事情操心,他们要做的,就是休整,待到士兵们休整好了,粮草准备充足了,他们便要拔营,继续攻打下一个城池。 因此,最近两天,陆臻和江涛过得很惬意。 他们甚至还会换上便装,到街上闲逛。 今天是初五,各个店铺开业的日子。 两人走在街上,看到已经有店铺打开了大门,但是仍然有铺子店门紧闭,这是不打算开张了, 江涛眉头一扬,问道:“我咋看这真定府不太热闹呢?” 陆臻指指前面:“到惊鸿楼看看。” 江涛眼睛一亮:“是啊,惊鸿楼,你咋不早点说,真定惊鸿楼是左奶奶管着,你说,咱们现在才去给她磕头,她会不会挑理?” 陆臻没理他,左奶奶十有八九没在城内,现在城门关着,左奶奶八成进不来。 第二三八章 她和我祖母平辈论交 陆臻猜得没错,左小艾平时住在城外的庄子里,而真定城,刚进腊月便城门紧闭,无论城内还是城外的人,全都不能出入。 后来,陆臻攻进城里,为了防止有人出逃,城门仍然关着。 因此,左小艾虽然已经知道真定府易帜,可她也不能进城。 她也不急,这会城里乱糟糟的,她还不想去呢。 陆臻和江涛走进惊鸿楼,迎接他们的便是白云白掌柜。 左小艾没在,黑土也没在。 寒暄几句,两人没有留下吃饭,便从惊鸿楼出来,想要在街上继续逛逛。 没想到刚刚走出惊鸿楼,横次里便闪出一个人来。 “请问这位可是武安侯府的陆世子?” 陆臻一怔,自从他离开京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初听到这个称呼,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向来人,见这人一身绫罗,白白胖胖,泛着肥润的光彩。 陆臻搜索记忆,确定没见过此人:“正是陆某。” 白胖子大喜过望,一副看到亲人的样子。 “侄婿,叔父总算见到你了!” 陆臻 江涛:好像有瓜,期待! “你认错人了!”陆臻语气冷冷。 白胖子满脸堆笑:“没认错没认错,侄婿只是没有见过我而已。我姓何,家中行二,何苒是我侄女,亲侄女。” 陆臻 江涛 来人正是何二老爷,自从陆臻打进真定府,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认亲了。 可陆臻自从进了城便在府衙里不出来,那些有官职的排着队想要见他,他一个都没见,更别说何二老爷这种无官无品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人在府衙外等着,府衙外面等着的人也不是只有何家的,还有很多,卫兵们见怪不怪,已经懒得驱赶了。 等了几日,好不容易看到陆臻和江涛出来,又不敢确定身份,趁着两人去了惊鸿楼,手下的人只好去向何二老爷汇报。 何二老爷赶到,看到两人从惊鸿楼里出来,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踢石子,何二老爷立刻否定了他的身份,这么跳脱肯定不会是侯府世子,于是他便挑了另一个没踢石子的上前认亲了。 何二老爷以为,他说出这层关系,陆臻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可他并不知道,何苒与何家的那些过往,陆臻可能比何二老爷还要清楚。 陆臻面沉似水,目不斜视从何二老爷身边走过,一言不发。 何二老爷一怔,还想纠缠,被江涛拦住,低声喝道:“出门带上眼睛,别没事就乱认亲戚,这年头,脑袋还能长在脖子可不容易,你可别不知足。” 何二老爷吓得后退几步,看着陆臻的背影,脚像生了根,却是一步也不敢追了。 被何二老爷这一闹,陆臻没了逛街的兴趣,他步履匆匆回到府衙,江涛追上他,跟着他一起进屋。 把门关上,江涛四下看了看,见窗户留了一条缝,他忙把窗户关严。 “老陆,你上次说的那个和你订亲又退亲的姑娘,是大当家?” 陆臻踢了靴子,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嘴角紧抿,仍是一言不发。 江涛才不管他是否承认,自顾自地说道:“你俩是谁提出的退亲?肯定不是你,那是大当家提出来的?” 陆臻仍然不说话。 江涛:“大当家看不上你?” 陆臻无语。 江涛:“嫌你丑?你也不算丑。” 陆臻:算你没瞎。 江涛:“既然不是嫌你丑,那就是嫌你武功太差了,我可听说了,大当家厉害着呢,一步杀十人的那种厉害,你太弱,所以大当家看不上你?你是怎么混的,让大当家连成长的机会都不给你,武功差,可以练啊。 也是,大当家可不是不明理的人,她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那一准儿不是这个原因。” 陆臻:你替我操碎了心,我可谢谢你。 江涛:“大当家是嫌你笨,也不是,你也不是太笨,虽然都是二世祖,你可比方无忧那个二傻子聪明多了。” 方无忧就在青苍山,陆臻和江涛都和方无忧打过交道。 陆臻瞪着江涛:“你少拿我和他比。” 江涛嘻嘻一笑,坐到陆臻身边:“老陆,你终于肯开口了,说说呗,你和大当家是怎么回事?” 陆臻冷哼一声:“亲事是我娘和她娘给订下的,可我祖母和她是平辈论交,所以这亲事也就不作数了,你懂?” 江涛瞪大了眼睛,一掌拍在陆臻肩头:“老陆,可怜的娃儿,你上辈子做了啥缺德事,这辈子这么倒霉啊!” 订个亲,给自己找了个祖母辈的。 江涛夸张地拍拍胸口:“我奶也和大当家平辈论交,若是我姨奶还活着,八成也是。好在这事儿没落到我身上,胡三太奶保佑,胡三太奶保佑!” 陆臻蹙眉:“谁是胡三太奶?” 江涛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胡三太奶是我家供奉的保家仙,对了,我劝你有时间还是去趟五台山,到梵仙寺给胡三太奶磕几个头,胡三太奶会保佑你的。” 陆臻嘴角直抽,骂了声“神棍”,倒头便睡。 遇到何二老爷,陆臻只是觉得很烦,而何二老爷却是心惊肉跳。 他步履匆匆回到府里,林氏看他一眼,语带嘲讽:“见到咱家姑爷了吗?” 何二老爷嘘了一声,关上门,这才说道:“那陆世子根本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可能就是江大将,还对我出言恐吓,唉,这事,不好办啊。” 林氏撇嘴:“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老太太和阎氏去惊鸿楼要钱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拦着点,若不是有些烂事,咱们家的大小姐,也不至于就和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何二老爷怒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作甚?再说,阎氏已经不是何家的人了。” 林氏冷哼一声:“你该不会到了现在还不知道,当年那些事,连同何家的今时今日,都是咱们这位大小姐的手笔。” 何二老爷一怔:“你说什么?” 林氏嘲讽:“咱们这位大小姐是什么人?那可是苒军的大当家,一呼百应的人物! 这样的人,能让阎氏轻而易举拿走惊鸿楼的印信? 能心甘情愿把惊鸿楼的鱼鳞册交给老夫人保管?” 第二三九章 他连侄女的名字也不敢提 何二老爷怔怔一刻,瞪着林氏:“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都是何” 何二老爷下意识地四下看看,现在府里已经没有几个下人了,加上门房和灶间,也只留下八个人,此时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林氏冷眼看着他,在心里冷笑,这就是何家的男人,平时装的人五人六,遇到事情的时候,要么做缩头乌龟,要么就是甩手掌柜。 听听,他这个当叔父的,现在连亲侄女的名字都不敢提了。 虽然屋里没有其他人,可何二老爷还是压低了声音:“真的都是她搞出来的?” 林氏冷笑一声:“人家不要就是留给你们一份假印信,你们这一大家子,就斗得你死我活了。” 何二老爷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话一出口,他便想起,何家的那些倒霉事,还真的是从阎氏拿了印信去惊鸿楼取钱开始的。 “可是”何二老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死心地辩解,“可是阎氏千真万确从惊鸿楼里拿到银子了啊。” 林氏翻个白眼:“那是人家看准了你们眼皮子浅,一千八百两银子就把何阎两家搅得天翻地覆,蹲大牢的,可不是人家惊鸿楼的人。” 听到“蹲大牢”三个字,何二老爷便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了,那种被虱子喜欢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在大牢里住了六天,整整六天啊。 林氏说得没错,何家的灾难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因为那一千八百两,何阎两家大打出手,误伤了很多学生,何家兄弟连同阎家姐弟全都坐了大牢。 后来缴了二千多两银子,他们才被放出来。 之后,阎氏便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再接着,便是老夫人带着老三一家,连同何淑媛进京谋富贵。 何大老爷和阎氏一样生死未卜,如同太阳下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何淑媛则因为谋害那个外室子进了大牢,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还有老夫人和三老爷,自从跟着皇帝迁都南下,便没有了音讯。 林氏瞟了何二老爷一眼,见他目光呆滞,大冷的天,脑门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林氏冷哼一声,这个蠢货,还想巴结何苒?也不照照镜子。 她现在就盼着何苒已经忘了他们,忘了何家,这个蠢货却还上赶着往人家面前凑,猪都比他聪明。 何二老爷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啪的一拍大腿:“完了,完了!” 林氏没好气:“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何二老爷霍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林氏的肩膀,他用了很大力气,林氏肩膀一阵疼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你疯了,这么大的力气!” 这一巴掌像是打飞了何二老爷最后的精气神儿,他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若是让她知道二丫头和老五的事,她会不会报复咱们?” 没等林氏回答,何二老爷忽然伸手指向林氏,眼睛像要喷出火来:“都怪你,你若是对那两个孩子好一点,他们也就不会跑,都怪你!” 何二老爷口中的二丫头和老五,便是何淑婷和何书桥。 那阵子家里乱糟糟的,直到何淑韵发现自己的银子首饰全都不见了,他们这才知道何淑婷和何书桥离开了。 见何二老爷把责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林氏嘲讽:“是你天天抱怨何苒连累何家,担心晋王会把你抓进大牢,没错,二丫头提起何苒时,我打了她,可你呢,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你说长房的三个孩子留在府里都是祸害,早晚会连累你,你让我找个人牙子,把他们远远卖掉,呵呵,你胆子可真大,敢把何苒的弟弟妹妹打包卖掉,呵呵呵!” 何二老爷吓了一跳,扑上去想要捂住林氏的嘴巴。 那时真定是晋王的地盘,他担心何苒连累何家有错吗? 虽说何苒和何家没有往来,可无论如何,长房的那三个孩子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他担心被牵连,想把那三个卖掉,有错吗? 林氏在他的手上狠狠地抓了一把,何二老爷吃痛,把手缩了回来。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也没有真的把他们卖掉,何书铭不还好好的吗?”何二老爷说道。 林氏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不好卖,好卖的那两个已经跑了。” 何书铭已经大了,又是一副大家公子的作派,一看就是良家子,哪个人牙子也不愿意买这样的。 相反,何淑婷和何书桥就不同了,一个是小姑娘,另一个还是孩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黄花闺女和几岁大的小男娃全都不愁卖。 何二老爷被林氏说出真相,有些心虚:“行了行了,以后这事万万不可再提,就当没有发生过,对了,书铭那里,你对他好一点,给他屋里添个炭盆。” 真定的冬天虽然比不上关外,但也非常寒冷。 如今的何家不比从前,方方面面都要节省。 可再是节省,何淑韵和两个弟弟屋里的炭火也没有断过。 但是何书铭都不一样了。 这个冬天,他都住在没有炭火的屋子里,手脚全都生了冻疮。 看到送进来的炭盆,何书铭没有说话,依然望着窗外发呆。 来送炭盆的是林氏身边的丫鬟,丫鬟把炭盆放下,一起送来的还有一袋炭。 丫鬟忍不住说道:“这是二太太让送过来的,这可是上好的银霜炭,二太太自己都舍不得用。” 何书铭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为什么?” 丫鬟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为什么啊,二老爷和二太太心疼侄子呗。” 丫鬟说完便匆匆走了,像是生怕何书铭继续问下去。 何书铭却已经懒得寻找答案了,他们对自己好也罢,不好也罢,全都无所谓了,他的人生已经毁了,再也不会好转。 府衙里,一名亲兵匆匆来见江涛:“何家留在真定府的只有二房了,对了,还有长房的大少爷! 原本长房还有两个孩子的,后来那两个跑了,还是偷了家里的银子跑的,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第二四零章 蜜月期延长 江涛思忖,在街上遇到何二老爷的事,要不要报告大当家呢? 他问陆臻,陆臻摇头:“这种小事就不要说了。” 江涛:“你是不好意思。也是,那何二老爷可是来找你认亲的。这事你不用管,我来报告大当家,大当家说不定还会可怜你。” 陆臻不解:“可怜我什么?” 江涛:“可怜你被人骚扰啊!” 陆臻:“不许说,这事不要告诉大当家!” 江涛:“兄弟,我是在帮你!” 陆臻:“不用!” 这么尴尬的事,怎么能让何苒知道呢? 陆臻生怕江涛瞒着他偷偷给何苒写信,接下来的几天,江涛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 江涛确实没有给何苒写信,因此,何家的这些事,何苒并不知道。 她现在很忙,初十那日,武骥来了晋阳。 他是代表父亲来和何苒商谈的。 看到眼前井井有条的街市,安居乐业的百姓,武骥百感交集。 他还记得,他们父子第一次与何苒商谈是在平阳的周家堡。 那时的何苒身边只带了几个丫鬟。 当然,那时她手下有人,可顶多也只有几百人而已,和武氏根本无法相比。 武骥还记得,何苒说她要去打晋阳,说真的,他们父子并没把何苒的话当真。 何苒虽然是惊鸿楼的大当家,可那能有什么用? 顶多就是有点钱,有点情报而已。 可打仗是无底洞,哪怕惊鸿楼有钱,可用在打仗上,也只是杯水车薪。 因此,当时的何苒,在他们看来,一无所有,穷得只有一个周坚。 一无所有的何苒,用蔡老三的人头敲开武氏大门,又用周坚入股,与武氏结盟,一起灭了蔡氏! 武骥自嘲一笑,如果说打蔡氏的时候,一切还在掌握之中,那么灭了蔡氏之后发生的事,便脱离了掌控。 他们父子连遭打击,连失数县,而何苒却是高歌猛进,不但打下了晋阳,她还打下忻州,现在就把真定纳入囊中。 如果不是何苒还念着昔日的香火之情,这整个晋地,怕是已经没有武氏的落脚之处了。 武东明便是在得知何苒拿下真定之后,才决定让武骥前来晋阳的。 武骥向何苒转述的父亲的想法,新的一年,武氏仍然希望能与苒军合作,但是武氏的重心会放在西北。 何苒没有异议,西北素来是军事重地,是硬骨头中的硬骨头。 何苒并不畏惧,但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充足的精力和兵力去打西北,还不如把西北交给武氏。 这块难啃的骨头,就让武氏去啃,能啃多少是多少。 至于武东明担心的事,何苒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武东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何苒打得开心了,连他一起打! 武东明心知肚明,武氏与何苒,能够为了共同利益和平共处的时间不会很长,最终的结果,要么是一家臣服于另一家,要么就是一家灭了另一家。 若是还有第三种结果,那便是自家儿子出息了,把何苒娶进门。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家儿子嫁过去。 所以武东明现在能做的,就是将两者之间的蜜月期尽可能延长,延长到不能再延长的时候。 而武氏,就要在这为数不多的蜜月期里成长壮大。 武骥带来了武氏的诚意——两座矿山。 这两座矿山,还是当初从蔡氏手里抢过来,何苒分给武氏的。 虽说是从蔡氏手里抢的,但拥有人却是晋王。 这两座矿都在汾州,而汾州是何苒的地盘,因此,当初武骥虽然拿到了这两座矿,却是鞭长莫及。 在武东明看来,还不如送给何苒,换个人情。 何苒欣然收下这份厚礼,矿嘛,有多少也不嫌多。 何苒给的回礼是一箱古玩字画,一箱玉器和琉璃。 这两箱东西,还是她从晋王的私库里抢来的。 长安城里多的是名门世家,武东明想要在西北站稳脚跟,这些东西正好用上。 武骥很高兴,当然,何苒如果没有回礼,他会更高兴。 武骥没有急着离开,他提出想在晋阳城里逛一逛。 其实榆林以前比晋阳还要繁华,可是武氏起兵之后,榆林城里的情况便远远比不上晋阳了。 来榆林做生意的商贾越来越少,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也同样越来越少,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正在转让的铺子。 但是晋阳却不同,这里比起晋王在的时候,似乎更加繁荣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晋阳治安非常好,据说是因为何苒公布了新的律法,砍了很多欺条霸市,鱼肉乡民的恶霸,震摄了整个晋阳城。 武骥就是想在晋阳城里多走走多看看,他也想把榆林治理得像晋阳这样。 何苒没有时间,便让小梨陪同,给武骥做向导。 总不能让武骥在城里随心所欲乱逛。 武骥走在街上,看到几个衣着陈旧但却很干净的孩子,他对小梨说道:“我在晋阳好像没有看到流民啊。” 自从皇帝迁都,各地便全都出现了流民,甚至还有流民军,就连榆林这样的边陲,街上的流民也是随处可见。 但是晋阳却没有,按理说,晋阳这样的大城,不可能没有流民啊。 武骥向小梨提出疑问,小梨笑着说道:“流民一到晋阳,便被分类管理了。有手艺的去做工匠,没手艺的那就去做力气活,加固城墙或者挖壕沟。 孩子和老人则可以一直住在善堂里,包吃包住,小孩子还能读书 当然,善堂里是不养闲人的,小孩子一旦超过十二岁,就要做工自己养活自己了。 大当家为此建了好几家善堂呢。” 武骥来了兴趣,提议想去善堂看一看, 只是去善堂而已,并非机密地方,小梨没有反对,带着武骥去了一家善堂。 之所以会去这家善堂,是因为小梨和这里的管事很熟悉。 因为何淑婷和何书桥的事,小梨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到了善堂,武骥便听到了哴哴的读书声,他还看到很多十几岁的少女正在扎堆做针线,大家说说笑笑,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容。 第二四一章 武骥的偶遇 “她们做工的钱,要交给善堂吗?”武骥好奇地问道。 小梨解释:“十二岁以后,她们若是还想住在善堂里,每月要向善堂交纳二十文钱的住宿费,善堂里有食堂,食堂里的饭菜明码标价,她们可以选择在食堂里吃,也可以去外面吃,在食堂吃饭,是要花钱买的。除了吃住以外,她们在善堂里就不用再交其他钱了。” 武骥又问:“那这些工作,也是善堂里帮她们找到的吗?” “是啊,像现在她们正在绣的帕子,就是荷花婶子从绣坊里联系来的,其实平阳惊鸿楼也有很多绣活,可惜离得远,一来一去不方便,但是平阳惊鸿楼里若是有空缺了,她们会优先录用,前阵子刚刚挑走了三个手巧的小姑娘。” 小梨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小,少女们全都看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大声说道:“小梨姐姐,你看看我现在绣的牡丹,是不是有进步了?” 小梨走过去,接过她正在绣的帕子,绣的正是蝶穿牡丹,小梨点点头:“的确有进步。” 小姑娘笑着说道:“下次袁大姨再来挑人,我一定争取。” 袁大姨就是平阳惊鸿楼的,上次来挑人,当场考试,考的就是绣牡丹,那时她只会绣些简单的小花小草,从来没有绣过牡丹,所以没好意思参加考试,只敢在一旁看着。 那三位被挑走的姐姐,全都是绣得最好的。 前几天,她们写信回来,说已经通过惊鸿楼的考级试,现在已经是三级绣花工,每个月有一两五钱银子的薪水,若是当月绣活接得多,还有奖金,据说这都是大当家亲自定下的。 看到三位姐姐的来信,善堂里的姑娘们羡慕极了,这阵子大家都在暗中努力。 武骥也忍不住看向姑娘们手里的帕子,若是以前,看到年轻姑娘,武骥是要避嫌的。 可是自从他带兵与苒军一起打过仗,再面对苒军这边的姑娘时,他便轻松了许多。 苒军的女子,明朗大方,若是用对待寻常女子的方式与她们相处,反而是小看了她们。 就像这善堂里的姑娘们,看到他不躲不避,该干啥就干啥,没有半分忸怩。 武骥的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回到榆林后,他也要说服父亲开办几家这样的善堂,女孩子可以做工学手艺,男孩子可以从军。 当然,他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像苒军那样招收女兵,男兵女兵一视同仁,甚至于培养出一位像何秀珑那样的女将军,这些就不用去想了。 父亲是不会同意招收女兵的,而他,也不想这样做。 女人的归宿还是相夫教子,就像当年的李锦绣。 若李锦绣是男子,以她的从龙之功,封国公也不为过,可最终封爵的也还是她的公公,她的夫君,她的儿子,而她也只是封了忠勇夫人而已。 何惊鸿更是如此,她的功劳能封王了,可也不过就是封了个镇国长公主,“镇国”二字虽然重如泰山,可再重也只是公主而已。 武骥从这些少女想到了李锦绣,从李锦绣想到了何惊鸿,又从何惊鸿想到了何苒。 何苒走的是何惊鸿的老路。 不同之处在于,周池比周坚更有能力,也比周坚更有势力,而周坚是真的一无所有。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何苒难道还能做皇帝吗? 当然不能。 但她可以成为摄政长公主,让周坚做一辈子的傀儡。 小梨还在和少女们聊天,品评她们各自的绣工。 善堂里没有秘密,因此,小梨并没有留意武骥。 而武骥的若有所思,却落在了何淑婷眼中。 何淑婷也在这些少女当中,上次平阳惊鸿楼来挑绣绣工时,她也没有参加考试。 并非是她不会绣牡丹,而是何书桥一脸惊慌地拉着她的衣袖。 如果她去了平阳,就只能把何书桥留在晋阳了。 何书桥很害怕,他已经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哥哥,他不想连姐姐也失去。 因此,何淑婷只能眼睁睁看着绣工不如自己的姑娘开开心心地去了平阳,开启新的人生,而她却还要留在善堂里。 其它姑娘都在和小梨询问到惊鸿楼做工的事,只有她没问,她显得格格不入。 她悄悄看向沉默不语的武骥。 这人仪表堂堂,衣着不俗,尤其是眉宇间有一种久居高位的自信。 他是小梨陪着来的,小梨是什么身份,善堂里无人不知,能让小梨陪同一起过来,这人的身份定然不凡。 这是大姐姐的贵客。 以大姐姐今时今日的地位,能被她视为贵客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 武骥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神太久,这样显然是不礼貌的,他连忙用目光去寻找小梨,却意外地撞上少女如同受惊小鹿般逃避的眼神。 武骥忍不住看向那少女,少女却低下头去,他看到的只有少女乌黑的刘海和白皙纤细的手指。 少女正在绣的,也是一朵牡丹。 武骥轻轻牵起嘴角,小姑娘是害羞了。 他虽然欣赏何苒和她麾下那些大方爽朗的女子,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他还是更喜欢害羞的少女。 直到听到小梨叫他,武骥才把目光从那少女身上移开,跟着小梨去善堂的其他地方参观。 回到行署后,小梨把今日行程向何苒如实相告,最后,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今天二姑娘也在,武大公子好像对二姑娘很感兴趣,看了好一会儿。” 何苒来了兴趣:“他们说话了?” 小梨摇头:“没有。” 何苒笑了:“厉害啊,连话都没说,就盯着人家看?” 小梨抿嘴偷笑:“武大公子是武将,武将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何苒这才想起,她有好久没有过问何淑婷和何书桥的事了。 “他们两人在善堂里还乖吗?” 小梨说道:“挺乖的,五少爷对二姑娘很依赖,我看二姑娘就是因为五少爷,上次才没有参加惊鸿楼考试的。 对了,我观察过,善堂里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想来他们并没有对别人说起。” 最后这两句话,何苒很满意。 她点点头:“如此最好。” 第二四二章 少年的梦 豫地。 开州王周相终于遭受到他起兵之后最沉重的打击。 这次打击不是来自朝廷军,亦不是来自被开州王视如洪水猛兽的晋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把开州军打得落花流水的是一群叫花子。 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刃,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甚至还有穿女人花棉袄的。 可就是这群家伙,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就是这群叫花子,偷袭了驻扎在城外的开州军。 敌人来得太快又太多,开州军猝不及防,最终惨败收场。 余下的开州军仓惶退进开州城,城门紧闭。 叫花子们倒是也没有追进来,可是令开州王无法忍受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家伙见什么抢什么,就连死人身上的衣裳也不放过。 次日,叫花子们退走,开州军出城查看,却见原先的营帐、没来得及带走的车马粮草全都不见了。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一地赤条条的尸体! 叫花子掩埋了同伴的尸体,留下没埋的,都是开州军。 且,这些开州军一丝不挂,身上的衣裳都被扒走了。 就连里衣也没有留下来! 衣裳尚且如此,就更别说死人用过的兵器了,肯定全都没了。 连用来搭营帐的油布都被卷走了。 事后,开州王才知道,原来这是虎威军,也真的是一群叫花子组成的军队。 开州王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败给这群叫花子,还不如让晋王打一顿。 不过,北边传来的消息,晋王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只是败给了叫花子而已,可晋王却被一个女人追着打,还被抢了不少地盘。 开州王觉得,输给叫花子远比输给一个女人要强得多,至少还有点面子。 尽管这一仗输了,可开州王并没把这狗屁的虎威军放在眼里。 乌合之众! 岂能与他的开州军相提并论,不过只是一场偶然的胜利而已。 可是开州王误会了! 黑妹显然对他另眼相看,没等开州王从来自叫花子的污辱中走出来,黑妹便发起了第二场进攻。 如果说上一场是明打明攻,那么这第二场就是暗箱操作又化零为整了。 开州府和其他府城一样,都在不知不觉中涌入很多流民,且,越安置越多。 流民多了,城内治安便不太好,打架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还发生了几起绑架的案子。 于是开州王便下令,每隔十日便清理一批流民。 一部分流民都被清理去了村子里,在那里落户就能向开州王缴纳赋税了。 而另一部分流民则充盈了军队,尤其是上次与虎威军一战死伤了不少人,急需征兵。 开州城是不拒绝流民的,尤其不拒绝身强力壮的青年流民。 最近几日,开州城里又来了很多流民,开州王的长子,世子周灯下令,再等三日便清理流民。 这一次清理,军队里又能补充一批新血了。 可是三日之期未到,周灯的世子府便被这群新来的流民攻破了! 这些流民攻进世子府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抢东西! 见什么抢什么,就连丫鬟头上的银簪子也没放过。 待到朝援的军队赶到时,这些流民早就跑了,只留下一地狼籍,以及周灯的一根手指。 没错,世子周灯被绑走了,还不是全须全尾绑走的,人家给留了一根手指头。 开州王有六个儿子,可却只有周灯一个嫡子。 这些年里,他耗费心血培养周灯,周灯也没有令他失望,周灯文武双全,即使是在一众皇子皇孙当中也是最亮眼的。 若不是拥有周灯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开州王也就不会起兵造反了。 可现在周灯被绑走了,开州王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另外几个儿子,都是一副兔死狐悲的作派,那硬挤出来的眼泪,看得开州王直咬牙。 “父王,大兄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父王,您的身体最重要,您还有我们呢。” 开州王挥挥手,对身边的亲信说道:“有没有收到勒索的信件?” 亲信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开州王闭了闭眼睛,对亲信说道:“去,贴告示,就说本王愿以一千金换回世子。” 一千金,就是一万两银子了。 另外几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疯狂交换小眼神。 他们之间也有磨擦也有矛盾,但是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周灯。 面对周灯,他们就是战友,就是好兄弟。 于是开州王的告示,刚刚贴出去,就被人撕走了。 卫兵跟着撕告示的人一路追过去,却连周灯的影子都没有。 这就是来捣乱的! 开州王勃然大怒,又让人往城外贴告示。 可是告示贴出去,就像一颗小石子落进了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听到。 开州王咬咬牙,让人加了砝码。 二千金! 还是没有动静! 别说真的周灯,就连假的也没有。 早春二月,便在开州王的不断加码和不断思念中渡过。 青春的少年,也在早春二月里迎来了他成长中的第一次尴尬。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外面,院子外面有人站岗,站岗的人手里拿着他从未见过的武器。 他看到一对兄妹走进那个大院子,哥哥十来岁,英俊壮实,妹妹只有四五岁,粉雕玉琢。 他看着他们在这大院子里出出进进,看着他们渐渐长大,看到哥哥穿上军装,看到妹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后来,哥哥不见了,进进出出的只有已经长大的妹妹。 妹妹的短头发变成了披肩长发,她手里抱着书本,身后还背着画板。 小女娃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姑娘。 姑娘转过身来,美丽的面庞似曾相识。 姑娘向他伸出手,去捏他的脸。 那手很白很小,柔若无骨,捏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黑妹从梦中惊醒,心怦怦直跳,一种不好的感觉从身下传来。 天还未亮,他避开所有人,鬼鬼祟祟跑到河边,在早春二月依然冰冷的河水里清洗自己的衣裳。 第二四三章 小叫花子 何苒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住过十八年的军区大院。 她还看到了哥哥 对了,还有一个小孩,她想不起那小孩是谁,但却又觉得那是认识的。 何苒从梦中醒来,坐起身来,推开窗子,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泻了一地。 其实哥哥去世之后,他们家便从军区大院里搬了出来。 对于他们一家,那里是曾经的幸福时光,也是全家人的伤心地。 只有她,偶尔还会回去,走一走,看一看。 和大院里的爷爷奶奶说说话,看看他们种的花种的菜。 每次走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会给她摘了亲手种的黄瓜番茄让她带回学校吃,她也会帮他们把纸箱皮和饮料瓶拿去给收废品的老大爷。 这些爷爷奶奶都是军队上退下来的,他们不缺钱,然而他们还是习惯把家里的废品积攒起来,攒多了就拿到大院外面卖给那个收废品的老大爷。 以前何家住在这里时也是如此,后来何家搬走了,何苒偶尔回来,便会主动帮着大院里的爷爷奶奶去卖废品。 何苒拍拍脑门,她想起梦中的小孩是谁了! 那是收废品老大爷的孙子! 军区大院是不让外面的人随便进去的,收废品的更不行,大院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各家各户的废品处理。 何苒小的时候,军区大院附近常有一个拾荒老汉,拾荒老汉身边总跟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和她差不多大,脸上和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大院里有很多孩子,小孩子也是拉帮结派的,何苒年纪虽然小,却是其中一派的老大。 有一次,她带着手下小伙伴在大院里“巡逻”,意外地看到另一派的几个臭小子正把一个小男孩按在地上,逼着小男孩学狗叫。 何苒哪里能忍,小手一挥,带着“手下”扑过去,把那几个臭小子打得哇哇大哭,把那个小男孩解救出来。 “他是小叫花子!”一个孩子说道。 小叫花子,便是大院里的孩子对那小男孩的称呼,他就是跟在拾荒老汉身边的孩子。 何苒更不能忍了,她是女侠啊,女侠是要劫富济贫的。 于是她把那几个欺负人的臭小子按在地上,掏空他们的口袋,把他们身上的零花钱和糖全都抢走,凶神恶煞地对他们说:“谁敢回家告诉大人,我就让我哥揍谁!” 她哥是大院里最能打的。 她把抢来的钱和糖全都给了小叫花子,顺便还在小叫花子的脸上捏了一把:“小子,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来告诉我,苒姐照着你!” 那年她是六岁还是七岁来着,何苒不记得了。 后来她听祖父说起,才知道小叫花子不是拾荒老汉的亲孙子,而是他捡的。 再后来她听说小叫花子的亲生父母把他接回去了,为了感谢拾荒老汉,他们给了一笔钱,可老汉没要钱,只要了一辆三轮车,从那以后,拾荒老汉便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 何苒上小学时的一篇作文,写的就是这位拾荒老汉的好人好事。 那篇作文被学校推荐参加比赛,她得了奖,她再次成了大院里的风云人物,手下的小弟更多了。 苒姐不但能打架,苒姐学习还好啊。 现在的苒姐已经是小学生了,她学会了四个字“以德服人”。 喝水不忘挖井人,苒姐是因为写了那位拾荒老汉才获奖的,因此,苒姐在大院里发起了向拾荒老汉,不,收废品老汉捐赠废品的活动。 此时的苒姐已经不是其中一派的老大了,她是大院里的孩子王,一呼百应。 大院里的孩子纷纷响应,就连大人们也知道了,他们没有反对,而是帮忙把废品整理出来,让孩子们给老汉送过去。 说是捐赠,但是每次老汉都给钱。 大家也从刚开始的一时兴起,到后来的形成习惯,这个习惯在军区大院里延续了很多年,直到何苒出意外来到这里之前。 至于那个孩子,何苒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叫花子,别看苒姐救过他,可苒姐也叫他小叫花子。 自从那孩子被亲生父母找回去之后,何苒便没有见过他。 至于他有没有回去看望过老汉,何苒就不知道了,她也没有关注过这种事。 她要上学,要进行各种体能训练,要画画,要打架,要喝酒,要旅游,后来在哥哥去世之后,她陪着父母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再后来,她变成了何惊鸿 而那个小叫花子,只是她小时候遇到的一个人,连小伙伴都不算。 如果不是这个梦,何苒早就不记得这个小孩了。 何苒又拍拍脑袋,真是奇怪,怎么会梦到这个小孩? 她重又躺下,天还没亮,可以再睡个回笼觉。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 耳边响起小八尖锐嘹亮的歌声,何苒从床上爬起来同,一边揉眼睛,一边含糊不清地唱:“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 小八:“一拉线儿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上天了!” 一曲唱完,何苒彻底醒盹了。 小梨端着热水走进来,笑着说道:“大当家,有鸽子飞回来了。” 鸽子飞回来,这就是意味着某座惊鸿楼有消息传来。 何苒匆匆洗漱完毕,一边吃早餐,一边拿起从竹筒里取出来的密信。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咽下嘴里的大饼,对小梨说道:“冯赞动了!” 当初忠义侯谢鸿明被晋王派去的刺客暗杀,朝廷军惨败,冯赞带着残兵余勇逃走,临走时烧了军旗,这一年来一直蛰伏在沧州。 何苒说道:“看来他现在已经有实力出山一搏了。” 她对小梨说道:“请聂先生和何大力前来议事。” 聂先生名叫聂忱,他是郭公子郭绍衍的师兄,亦是郭绍衍向何苒引荐的。 郭绍衍才华横溢,虽出身官宦之家,却对政务没有兴趣,但是他向何苒推荐了聂忱。 在此之前,聂忱是郭首辅的幕僚。 第二四四章 聂忱聂怜 郭首辅受伤未愈,便被齐王带去了金陵。 但是郭首辅早有准备,不但提前就让郭绍衍返乡,而且在到了金陵之后,便因病致仕了。 郭首辅致仕之后,闭门谢客,齐王还曾亲自登门探望,当时正值七月,郭首辅养病的屋内臭气熏天,这是屎尿和皮肉腐烂的味道。 齐王坐都没坐便被熏出来了。 从此之后,齐王便撤去了对郭首辅的监视。 何苒听到这件事之后,还曾为郭首辅担忧,但当她得知齐王不再监视之后,她便全都明白了。 换作她是郭首辅,她也会这样做。 郭首辅只有郭绍衍这一个儿子,郭绍衍没在金陵,郭首辅无牵无挂,只要齐王和皇帝不再重视他,他便能安安稳稳渡过余生。 而郭首辅身边的几个幕僚,早在南下之前便已经不知去向。 其中便有聂忱。 郭绍衍向何苒推荐聂忱,何苒特意派了何江琪带领鹰队二十人,南下萧山,费尽周折,将聂忱连同他的母亲和妹妹一起接到晋阳。 聂忱与郭绍衍不仅出自同一师门,两人还是好朋友。 他们之所以成为好友,有一半的原因是他们同命相怜。 郭绍衍有个一别经年的沈淡如,聂忱则有一个劳燕分飞的表妹。 聂忱出自萧山聂氏,聂氏为前朝名幕,祖上曾入相府为幕。 本朝初立,聂氏小心谨慎,将子弟们留在家中,直到太祖驾崩,才逐渐让子弟们出山为幕,但也多是在州县这种地方衙门。 在萧山,聂家也只能算是小康之家,与姨母家是门当户对。 然而姨父一心想让女儿嫁入高门大户,而非嫁给一个小小的师爷。 少年聂忱拼命读书,想要考取功名,他想做官,只有做官,才能让姨父同意这门亲事。 然而他考功名的速度太慢,慢到跟不上表妹出嫁的脚步。 他十八岁,以案首的身份考中秀才,那年表妹十六岁,风风光光嫁入了城里的大户人家。 聂忱被县学推荐去京城的青风书院读书,在那里他认识了郭绍衍。 原本,聂忱只是情伤,在他认识郭绍衍这个同命相怜的人之后,索性连科举的念头也没有了。 但是他和郭绍衍是不同的。 郭绍衍治愈自己的方法是游山玩水,对酒当歌。 而聂忱,则离开青风书院,回到了萧山,跟在家中长辈身边,从学习如何做一个幕僚开始,到跟着长辈四处游历,与各地官员打交道,他学了整整十年。 十年后,他写信给郭绍衍,郭绍衍将他引荐给父亲。 郭首辅身边有十几个幕僚,当时聂忱只是其中之一。 但是聂忱只用了一年时间,便让郭首辅对他另眼相看,可见他的能力。 然而聂忱并没有成亲。 郭首辅南下之前,让聂忱等人先回原籍,这也是对他们的保护。 聂忱回到萧山,却得知妹婿意外落水而亡。 原本,妹婿死了也就死了,可聂忱万万没想到,妹婿一家将他的死扣在了妹妹头上。 妹婿姓高。 聂忱的妹妹名叫聂怜,嫁入高家数年,生了三个儿子,夫妻谈不上有多恩爱,可也相敬如宾。 聂怜有个陪嫁丫鬟,名叫青菊。 青菊嫁的是高家的管事,因此,青菊出嫁后仍然留在聂怜身边做了管事娘子。 聂怜对青菊非常信任,甚至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妹。 然而就是这个亲如姐妹的青菊,不但和高妹婿搞到了一起,而且还生了孩子,青菊有一儿一女都是高妹婿的。 高家的长辈全都知道青菊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为了遮丑,他们提拔了青菊的丈夫,还把青菊的两个孩子接进府里,和聂怜的儿女一起读书。 一个偶然的机会,聂怜知道了这件事,她很愤怒,便和高妹婿吵了一架。 高妹婿从家里出来,便去花船上喝酒,高妹婿酒醉后出来小解,一头栽进河里。 虽然当时就被发现了,可由于是深夜,费了很大劲才把人救上来,可是已经断气了。 高家认为,若是聂怜没与高妹婿吵架,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因此,他们把高妹婿的死全都算在了聂怜头上,先是逼着聂怜把青菊生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后来又软硬兼施逼聂怜殉节。 聂家也知道这件事,可族中的老祖宗并没有觉得这事有何不妥。 他们认为,聂怜虽为出嫁女,但若她做了节妇,同样也是为聂家争光。 聂怜的父亲已逝,哥哥聂忱又不在身边,家中只有一个在族里没有话语权的寡母。 摆在聂怜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聂忱回到家,便看到了以泪洗面的母亲,他这才知道妹妹出了事。 他赶到高家时,聂怜已经绝食五天。 高家已经备下棺木,就连请表节妇的文章都已经写好了,一大家子都在等着聂怜咽气。 聂怜的三个儿子,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十二岁,他们和高家其他人一起,都在等着聂怜殉节。 聂忱大怒,当着高家公婆的面,将三个外甥打得死去活来。 舅打外甥,只要没打死,上了公堂都没事。 聂忱不但打外甥,还一纸状子将三个外甥全都告到了衙门,告他们不孝,逼死亲娘。 高家这次是真的急了,舅舅告外甥,一告一个准儿,更何况,这个舅舅还是郭首辅身边的人,虽然现在郭首辅致仕了,可当地父母官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聂忱用三个外甥的名声前程,要挟高家。 最终,高家同意聂怜大归,聂怜与高家义绝,高家除了退还嫁妆,还赔给聂怜三千两银子。 做为交换条件,聂忱撤回了状子。 何苒是在见到聂忱和他的母亲、妹妹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此时,聂怜已经改名聂莲了。 而聂忱对何苒说了一番话。 “聂某之所以来晋阳,除了因为郭师弟对您的推崇,令聂某有了追随之心,还有的则是聂某的私心。 家妹虽然大归,但她留在萧山,留在族中,仍然要遭受诸多非议,但聂某想给她换个环境,让她重新开始。” 第二四五章 待价而沽 聂忱和何大力一到,何苒便和他们讲了冯赞之事,何大力磨拳擦掌:“大当家,派我去,从阳泉攻入顺德府,再从顺德府取道沧州,取冯赞首绩!” 何苒把何秀珑、陆臻、江涛全都派出去了,何大力却一直在晋阳,这一留就是一个冬天,他闲得难受,还没出正月就开始练兵了。 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打仗的机会,何大力抓紧时间为自己争取。 何苒看向聂忱:“聂先生的意思呢?” 聂忱却问道:“大当家可了解冯赞此人?” 何苒微笑:“略知一二,可也只是冯赞与淑贤县主的那些私事。” 何苒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何大力一眼。 何大力虽未插嘴,可是脸上的鄙夷已经暴露了他对冯赞的看法。 何大力的看法,也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何苒说道:“我们可以用相反的角度重新评价冯赞的这点私事。” 聂忱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何苒说道:“闵兰指婚,要将淑贤县主下嫁冯赞,冯赞若是不允,会是如何?” 何苒的这番话似是对两个人说的,但是她的眼睛却看向何大力。 何大力没有犹豫,立刻说道:“还能如何,就是坐冷板凳呗。” 何苒又看向聂忱,聂忱虽然有些诧异何苒会这般丝滑地说出太皇太后的闰名,但他面上正常,不动声色地也改了称呼。 聂忱说道:“如果闵兰没有指婚,冯赞顶多就和其他招安将领一样去坐冷板凳,不受重视。 可是闵兰指婚了,冯赞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那情况便全都变了。 其他招安将领只是不受重视,而冯赞却是蔑视皇恩! 当年还没有晋王起兵,亦没有齐王摄政,皇帝初登基,无论是皇帝,还是闵兰,亦或者是新帝的班底,都是正在立威之时。” 说到此处,聂忱话锋一转,也看向何大力:“大力将军,换位思考,若是此时此刻,大当家为聂某保媒,聂某不从,大力将军会做何想?” 何大力不假思索:“大当家给你保媒,你凭什么不答应,你当自己是谁,给脸不要” 眼看那句“给脸不要脸”就要脱口而出,何大力猛然意识到不妥,完了,他上当了! 聂忱但笑不语,何苒忍俊不止,何大力摸摸自己的脑袋:“聂先生,你就拿我这大老粗找乐。” 聂忱说道:“大力将军年轻有为,和你相比,冯赞才是大老粗。” 聂忱把话说到了这里,何大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想了想,哼了一声:“不就是成亲吗?闵兰指婚,那什么县主没意见,娶进门供起来,反正也不用冯赞来养,冯赞常年在外领兵,眼不见心不烦。” 也就是转念之间,何大力就理解冯赞了。 唉,也不知道冯赞之前有没有亲生儿女,若是有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有 何大力一拍大腿:“那闵兰这是要让冯赞断子绝孙啊,坏,太坏了!” 何苒问道:“聂先生,你以前就在京城,可知冯赞有无儿女?” 聂忱摇头:“冯赞有五六个儿子,但都是义子,他没有亲生骨肉。” 何苒好奇:“冯赞被招安时已经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成亲,也没纳妾?” 聂忱说道:“冯赞少年时一贫如洗,也是因为太穷了,无钱抵劳役,他的父亲累得吐血而亡,他的哥哥为了缴税,上山打猎,死于野兽之口。 后来冯赞去官府召去通河道,一去三个月,他把幼妹托付给亲戚照顾,待他回来后才知道,亲戚把他的幼妹给卖了。 冯赞一怒之下杀了亲戚,带着十几个一起通河道认识的兄弟上山当了土匪。 冯赞此人,年少时是无钱娶妻。 青年时当了土匪,有今天无明日,也就没有心思娶妻了。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当官了,以后可以安定下来娶妻生子了,却又被迫迎娶县主,那位县主比他年长十岁,当时已经四十有五,已是做祖母的人了。” 何大力叹息,农村老光棍好歹还能做做娶妻生子的美梦,这个冯赞,连梦都没得做了。 好惨! 所以娶妻要趁早! 何大力算算自己的年龄,二十五了,必须抓紧了。 什么先立业再成家,幼稚! 从这一刻起,何大力思想转变了。 何苒继续问道:“聂先生,依你之见,冯赞此人的军事能力如何?” 因为有晋王隔在中间,苒军一直没有与谢冯大军交过手,再加上有朝廷在拖后腿,因此,无论谢鸿明还是冯赞,何苒全都没能看到他们真正的实力。 聂忱正色:“当年,冯赞与白翁山的土匪不同,白翁山地处偏僻,一直以来也只是当地衙门前去剿匪,可当年朝廷却是多次派重兵围剿冯赞而不得,这才招安,就连招安的条件,也谈了多次。 仅是这些,就可见朝廷与冯赞对战中的艰难。” 是的,如果不费力气就能剿灭的土匪,也就用不着利用功名利禄来招安了。 不过,令何苒没有想到的是,聂忱居然还关注了白翁山。 何苒索性问了出来:“聂先生听说过白翁山?” “虎威军扬名之战便是在白翁山。说起来,我也是在来晋阳的路上听说的,虎威军,虎狼之师。”聂忱说道。 何大力又在磨拳擦掌了,对,还有虎威军,大当家快下令,冯赞和虎威军,打哪个都行! 何大力的心思一分为二,一半打仗,一半成亲。 聂忱察言观色,却已经在洞悉何苒心思的边缘上游走了。 “大当家,可是想招安冯赞?” 何大力闻言一怔,啥,招安冯赞? 何苒笑了笑:“聂先生不觉得冯赞正在待价而沽吗?” 聂忱颔首:“大当家慧眼。” 何大力没有插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真是走眼了,冯赞竟然是出来卖的,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想卖个好价钱。 关于冯赞是否真的待价而沽,何大力毫不怀疑。 大当家说他待价而沽,那他就是待价而沽! 不容反驳! 第二四六章 韭菜炒河虾 何苒微笑颔首,看向聂忱的目光,就像狐狸正在观赏一只肥美而文静的鸡。 “可是要派谁前去招安呢?聂先生可有合适人选?” 聂忱双手抱拳:“大当家,聂忱愿往。” 何苒双眼放光:“聂先生大义!” 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何苒派了何江琪带人护送,就和当初把聂忱从萧山请过来一样,还是那拨人。 聂忱走后,何苒派了张佳慧和小梨一起,登门看望聂母和聂莲。 聂家的宅子是何苒送的,三进的宅子,之前属于晋王,是晋王在晋阳的多处房产之一。 张佳慧和小梨带去了何苒的问候,还带了礼品。 何苒的礼品很接地气,是一篓河虾和一捆韭菜。 河虾是今早新捕的鲜虾,韭菜则是行署里的丫鬟们在花盆里种出来的。 聂母看到这些东西,心里忽然就平静下来了,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在这异地他乡,她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 若送她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她反而更加惶惶,不知你有何图谋,更不知自己和家人要做什么,才能对不起这份厚礼。 然而何苒送来只是最寻常的河虾和韭菜,平常普通却又亲切,就像是邻里之间的礼尚往来。 今天你给我家送了一篮自家种的菜,明天我给你家几个自己腌的咸鸭蛋。 何苒送来的是河虾和韭菜,你能怀疑她有何图谋吗? 此时此刻,聂母看到这些礼物,心里想的只有韭菜炒河虾。 张佳慧和小梨临走的时候,对聂莲说道:“聂二娘子,大当家说了,若是你在家里待得烦了,可以四处走走,也可以找份工作。” 聂莲一怔:“工作?那是什么?” 小梨笑着说道:“就是找点事情来做,比如像佳慧和我,我们都有工作,还有绣坊里的绣工,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这也是工作。” 聂莲明白了,可又糊涂了:“可这些,我全都做不来啊。” 小梨忙道:“不急的,聂二娘子先将养身体,也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若是有一天,聂二娘子想出去工作了,就来找我,或者找佳慧。” 张佳慧和小梨走后,聂母便去了厨房,今天她要亲自下厨,做个韭菜炒河虾。 聂莲回到屋里,在炕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她也去了厨房,用牙签给稍大一点的河虾挑虾线, 聂母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心里暗暗叹息。 曾几何时,她的女儿也和今天来的那两个姑娘一样,健康鲜活,开朗大方。 这也不过十几年,她那个漂亮得如同朝花一般的女儿,就变成了现在枯槁憔悴的样子。 想到女儿受的苦,聂母便恨不能把那个死鬼女婿鞭尸。 刚刚小梨说的话,聂母也听到了。 如他们聂家这样的人家,原本女眷是不会出去抛头露面的。 可是想到刚刚见到的两个姑娘,聂母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们母女之所以跟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到晋阳,不就是想要换个环境,让女儿重新生活吗? 可若是让女儿关在屋里,深陷苦楚不能自拔,那和留在萧山有何区别? 千难万险一路奔波的意义何在? 如果让女儿出去找点事情做,让她认识新的朋友,忙碌起来,对她而言,是不是会好一些? 想到张佳慧和小梨脸上那自信的笑容,聂母下定决心。 她的女儿也该是这样,她的女儿就应是这样! “莲娘,你还记得你季从叔?” 聂莲不知母亲为何会提起季从叔,她茫然点头:“记得。” “你季从叔文不成武不就,说话还结巴,别说做幕僚了,他连上街买东西都说不清楚。”聂母说道。 聂莲失笑,说道:“可季从叔不是一直都在衙门里做事吗?” 聂母见说到点子上了,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他写得一笔好字!他的字,在咱们聂家都是数得上的,他那差事,就是靠着这笔字才谋来的。” 见聂莲似是有了兴趣,聂母继续说道:“莲娘,你也写得一手好字啊,你父亲在世时,就总说你的字写得比你大兄要好,你大兄自己也承认,你还记得吗?” 聂莲脸上一红,眼里似是有了光:“那是大兄谦虚。” 聂母说道:“他谦不谦虚先不提,你的字写得好却是千真万确的。 莲娘,不如你也学你季从叔,到衙门里谋个差事,你看刚刚来的两个姑娘,她们都是在衙门里做事的。 要不,你也去试试?” 聂莲连忙摇头:“我怎么行?再说,我也有好多年没有练字了,早就生疏了。”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这些年,她都在操持家务,操持不完的家务,哪有时间和心思练字。 “你只是缺少练习,又不是不会写,你从现在就开始练,练到满意的时候,就去找那两位姑娘帮忙找个差事,不对,工作,那叫工作。”聂母说道。 聂莲怔怔,工作这事,她都不敢去想,但是练字 她喜欢写字,那是她少女时的爱好,不仅是打发时间,而是真的喜欢。 那晚,母女俩吃了韭菜炒河虾,聂母走到聂忱的书房,把聂忱没有带走的笔墨纸砚,毫不留情地搬到聂莲的房间。 “大兄回来会生气的。”聂莲小声说道。 聂母又难过了,女儿以前哪里会这般小心翼翼?这都是在婆家被磨蹉出来的。 “你忘了小时候跑到你大兄书房里捣乱的事了?他得了一刀澄心纸,结果被你抢走用了,气得他直跺脚,可却舍不得骂你一句。” 聂母一边唠叨,一边亲手为女儿研墨,看到女儿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时,聂母笑了,笑出了眼泪。 “写得好,写得真好!” 写字的时候,要挺直背脊。聂莲还是怯懦的,但是她的背脊渐渐挺了起来,越来越直。 她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有疼爱她支持她的亲人。 她什么都不会,可她还会写字。 在这个年代,她会写字,就已经强过大多数人了,更何况,她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第二四七章 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 何苒也在吃韭菜炒河虾。 前天何少林来了晋阳,同来的有刘美蓉和她新带出来的十几个学生,还这十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刘美蓉是稳婆出身,来到青苍山后跟着崔玉贞学了医术,大病不行,但是处理外伤和一般的小病却也足够用了。 何苒便让她在青苍山负责培训,这次让她带着学生一起过来,也是因为几路军队里全都缺少大夫。 除了他们,同来的还有唐雨。 而冬瓜刚出正月便来了晋阳。 今天的河虾是冬瓜抓的,菜是唐雨炒的。 这些日子,唐雨一直都在青苍山,她帮着村长何小美处理琐事,还在学堂里念书识字,闲暇时还去演武堂学习武功,她还参加过野外训练。 当冬瓜听到野外训练这四个字时,眼睛都直了。 天呐,他听冯先生说过野外训练,真没想到,他姐也去参加了。 太厉害了! 早知这样,他也去青苍山啊! 其实当时何苒问过他,要不要去青苍山,冬瓜觉得还是跟着大当家有意思,所以就没去。 现在他后悔了! 冬瓜的小心思,何苒不知道,她问唐雨:“你有何打算?” 唐雨的眸子又黑又亮,真诚直达眼底。 “大当家,我会骑马,也学了武功,也跟着刘大夫学过医术,您派我去前线,我能行!” 何苒点点头:“你准备一下,七日后跟着何豫去送军粮!” 唐雨抱拳:“属下领命!” 这批军粮是给何秀珑的,冬瓜听说姐姐领了差事,还是去前线,他羡慕得不成,也想跟着一起去,唐雨拒绝:“大当家如果想让你去,就会让我带着你,既然大当家没提,那就是不想让你去,你乖乖留在晋阳,等我回来!” 冬瓜发现,他姐从青苍山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更干脆更爽利,也更厉害了。 “姐,我知道何豫,大当家说他是活地图,整个晋地,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你跟着他出去,肯定不会迷路。” 七日后,唐雨跟随何豫,连同刘美蓉带来的十几个人一起离开了晋阳城。 何苒让刘美蓉留下负责招聘。 刘美蓉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招聘,但是何苒解释了,她也就明白了。 就是招人呗。 这一次,冬瓜终于为自己谋了个差事。 何苒让他跟随刘美蓉一起,去乡下招聘,招聘医工,懂医术的优先录用,不懂的也没事,但需要刘美蓉从中挑选,男女都行。 这日,钟意来见何苒,他有几天没露面了。 “有事吗?” 何苒从不和钟意寒暄,每次都是开门见山。 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不舒服,可是钟意不会,他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的。 “我去了平山,在平山大牢里发现了三个人。”钟意说道。 “谁?”何苒问道,难怪这几天没有看到钟意,原来他去平山了。 “是符燕升的两个儿子和仆从。”钟意说道。 何苒来了兴趣:“符燕升的儿子?他们为何会在平山,又是在大牢里?” 早在三四个月前,何苒便收到了袁纲送出的消息,因为符夫人之死,符燕升父子有了矛盾,两位符公子出走,不知去向,也是因为这件事,令晋王对符燕升有了看法。 钟意说道:“我查过,他们三人是被陆将军发现并且捉拿的,但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商人之子,当时陆将军急着拔营,没有时间继续审问,便将他们关在大牢之中。” 何苒点点头,问道:“你见过他们?” 钟意说道:“我没见过,但是有人见过,我找到了一名曾经在符家做过事的仆从。” 钟意现在的府邸,就是以前的符府。 符夫人自尽而亡,死在府中,这宅子变成了凶宅,何苒觉得,凶宅配锦衣卫,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所以就给了钟意。 有一天,钟意发现有人悄悄在宅子外面烧纸祭拜,把人抓了一问,原来那是一对夫妻,他们都是符府的下人,受过符夫人的恩惠, 何苒问道:“符夫人对他们有恩,他们也是感恩之人,你就不怕他们胡乱指认?” 钟意:“符夫人已死,可他们还活着,死人的恩情和活人的性命,哪个更重要,他们心里清楚。” 何苒在心里冷笑,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把人性看得透透的。 何苒一语双关:“你是听说陆臻抓到三个不明身份的人,又因为徐嵘与符家的关系,所以你便去了平山?” 钟意知道何苒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一口承认:“是,我在平山有眼线。”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是锦衣卫,职责所在。” 何苒颔首,换了话题:“符家兄弟人在何处?” “在我的府邸,我想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合适。”钟意说道。 这是当然,那里就是符家兄弟曾经的家,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 何苒说道:“安抚一下他们的情绪,过几日,我要见他们。” “好。” 钟意说完便告辞,毫不拖泥带水。 等到钟意走了,小梨才说道:“大当家,今天钟大人没有再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您。” 何苒笑了,对小梨说道:“最近豫地有消息送来吗?” “那倒是没有,王大棒和王二棒有阵子没来了。”小梨说道。 何苒知道她误会了,豫地又不是只有黑妹。 “洛阳和开封也没有消息?”何苒问道。 小梨恍然大悟,原来大当家是问惊鸿楼的消息啊。 她正要说也没有,流霞抱了一只鸽子进来:“大当家,有鸽子到了!” 各地惊鸿楼的消息,普通事务,一般是通过信驿送达,惊鸿楼与各地信驿关系都不错。 而若是动用鸽子的,就一定是重要消息。 小梨接过鸽子,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管,看了一眼上面的封泥:“大当家您是神嘴,这是开封送来的。” 小梨将竹管仔细检查后交给何苒,何苒取出里面的密信,一看之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黑妹在开州玩大了,居然绑走了开州王的世子周灯! 第二四八章 周灯的裤子 而此时,开州王的日子越发煎熬。 世子周灯已经被掳走二十天了,第二十天,开州王收到了周灯的亵裤和亲笔书信。 书信也就罢了,当看到亵裤时,开州王整个人都不好了。 虎威军的人是疯子! 周灯的信却是另一种疯。 他在信里描述了现在的生活,他住得很好,吃得也好,每晚还有七八个暖床的,幸福美好得如同神仙一样。 可就是这样美好的生活,却让开州王浑身发抖。 别的不说,每晚七八个暖床的是怎么回事? 虎威军是啥? 花子军,一群叫花子! 难道那花子军的黑老大会好心地挑选七八个美人给周灯暖床吗? 做梦! 和周灯一起睡的,是七八个叫花子,还是身强力壮的那种。 世子妃闻讯赶来,拿起那条亵裤,这一看可不得了,世子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开州王正烦着,没好气地说道:“哭什么哭?还有没有规矩礼数了?” 世子妃梨花带雨,指着亵裤上的一处:“这,这里破了一个洞” 亵裤送来,开州王看都没看,知道是亵裤就已经够让他生气的了,还看什么? 所以哪里有破洞,开州王当然也不知道。 他示意身边的亲信去看看。 亲信走到世子妃面前,世子妃连忙指给他看。 这一看之下,亲信张开的嘴巴便合不上了。 周灯的亵裤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有几处还绣了花,针脚细密,做工考究。 可就是做工这么好的裤子,却破了一个儿臂粗细的洞,这洞的位置非常巧妙,恰是菊花盛开之处。 而那洞的旁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见亲信呆怔怔站在那里,开州王这才觉得不对劲,亲自走过去,拿过那条亵裤 开州王的身子晃了晃,丫鬟把他扶住,才没有倒下。 “吾儿危矣!” 开州王连夜加价,悬赏告示飚到一万金! 黑妹送去亵裤后便耐心等待,好在开州王没有令他失望,黑妹没有白等,他等到了价值一万金的好消息。 一万两金子,十万两银子! 清晨,装着一万两黄金的车队走出开州府,走了不到一百里,便杀出一伙叫花子,把车队抢了。 押送黄金的人第三天晚上才回来复命,之所以拖到这么晚,是因为那些叫花子不仅抢走金子,还把运送金子的马车连同他们的坐骑和武器全都抢了。 对了,还有衣裳! 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他们穿着单薄的里衣步行八九十里,又累又饿,他们带去的干粮和身上的钱,也都被抢了,他们是饿着肚子走回来的! 开州王的身子又晃了晃,丫鬟们已经有了经验,连忙扶住他。 开州王有气无力地问道:“世子呢?你们可有见到世子?” 回来的人摇头:“属下没有看到世子,叫花子太多了,成千上万,我们啥都没看到,连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都不知道。” 开州王气得要吐血了,这什么虎威军,你们要脸吗? 黑妹连打几个喷嚏,有人在骂他? 一定是开州王! 黑妹觉得他还是很要脸的,所以在验过那些黄金之后,他就把周灯放回去了。 周灯被装在麻袋里,扔在了城门口。 城门官把他从麻袋里放出来时,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眼前的人,油光水滑,皮肤很好。 为啥看得这么清楚呢? 是因为这人光溜溜赤条条,身无寸缕! 周灯是裹在麻袋里送回世子府的。 周灯回来了,除了少了一截手指以外,也算是全须全尾。 周灯抹着眼泪:“那什么黑大当家,真真是不要脸,一个姑娘家,竟然指挥手下扒我的衣裳,还说我的衣裳都是好料子,拿到当铺里能当不少钱。” 世子妃忙问:“你那处的伤好了吗?” 周灯举着自己的手:“好了又如何,少的这一截也长不出来了。” 世子妃的眼睛在周灯的中段打量来打量去:“妾身不是说的这里,是那里” 周灯:“哪里?” 世子妃:“就是那里” 当周灯终于知道世子妃的那里是哪里的时候,他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周灯:“我没有!” 世子妃:“放心,目前知道这事的不会超过十人。” 周灯:“我真的没有!” 世子妃:“没事没事,反正你也不会怀孕。” 周灯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确实没有超过十个人,可是没过几天,这个数字便成倍增长了。 周灯的几个庶弟在王府里都有眼线,关于那条亵裤的事,他们很快便知道了。 于是没过多久,开州城里便流传起世子和十几个叫花子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开州王勃然大怒,命人详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几名庶子头上。 开州王把庶子们叫过来一顿臭骂,罚了他们的零用钱,并让他们给周灯道歉。 周灯假意原谅了他们,背地里却派人杀了其中闹腾最欢的那个。 谁都知道那名庶子是死在周灯之手,开州王当然也知道。 他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可是事情已经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 周灯杀心已起,又借故砍了另一名庶弟的胳膊,而另外几名庶弟为了自保,也纷纷调集人手,准备与周灯死战到底。 一时之间,开州城内风声鹤唳。 前面就说过,吉大利的几个儿子分别混进了开州王府、世子府和卫军营。 开州王的几个儿子内斗的事,黑妹全都知道了。 黑妹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次世子府抢得过瘾,这次咱们来票大的,去抢王府!” “好,好!”喊声震天! 这一日,风和日丽。 几位公子的反击开始了。 二公子约周灯出城练兵。 周灯把二公子派人送来的帖子撕得粉碎,狗屁练兵,这是想单挑! 若是不去,那就是怕他! 小娘生的,本世子会怕你? 再说,老二手里才有多少人,顶多一千! 既然他上赶着要送死,那就满足他。 周灯骂骂咧咧,点了五千人马,出城打架!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一刀宰了老二! 第二四九章 有素质的虎威军 周灯前脚带人出城,五公子和六公子后脚便包围了世子府。 待到开州王收到消息时,周灯和二公子已经在城外打得你死我活,而五公子和六公子更是趁机闯进了世子府。 上次世子府被虎威军扫荡得片甲不留,除了搬不走的以外,但凡能背得动的,全都被抢走了。 可是开州王偏心周灯,虎威军抢走多少,开州王又给补上了,而且只多不少! 只是这一条,就已经够让几位公子想把周灯大卸八块了。 周灯有啥本事,不就是投胎到正妃肚子里了吗? 因此,五公子和六公子毫不留情。 虎威军是抢,可他们是砸! 他们带去的人,每人手里一根大棒子,见什么砸什么! 古玩玉器?砸! 家具摆设?砸! 字画古籍?撕! 绫罗绸缎?撕! 砸着不费劲,但是撕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带的好头,撕着太费力,还不如烧! 说烧就烧! 先是把一堆字画搬到园子里烧了,后来嫌麻烦,就在屋里烧。 烧的不仅是东西,还有两位公子的嫉妒,手下兵士的仇富! 字画在燃烧,绫罗绸缎在燃烧,众人的激情也在燃烧! 不知是谁哪了一句:“不好,着火了!” 本来就在烧东西,当然着火了。 可是当众人反应过来,此着火非彼着火时,火舌火速蔓延。 五公子和六公子已经烧红了眼睛,看到疯狂席卷的火舌,他们心中感到无比畅快。 这些年来,那些不被重视的日子,他们过够了,被周灯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日子,他们也过够了。 砸都砸了,烧都烧了,那就索性烧得更大更痛快! “烧,全都烧了!” 火焰熊熊,吞噬了世子府的女人和孩子们的一声声惨叫。 开州王刚刚派人去城外拉架,便得知了世子府走水的消息。 更令他气愤的是,在此之前老五和老六闯进了世子府,这场大火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先救火,快去!” 如果只是一座府第,烧了也就烧了,可是世子府里还有他的孙儿,以及世子妃和几位侧妃。 可不要小看这些女人,她们哪个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开州王起兵,这些姻亲们出钱出力,全都是开州王的助力。 开州王若是成就大事,周灯就是太子,或者就是未来的皇帝。 姻亲们给力,开州王当然也不能辜负他们,至少是现在,他还离不开这些姻亲的鼎力相助。 若是他们的女儿死了,或者他们女儿生的孩子死了,这份助力就要大打折扣,甚至于从此反目成仇。 开州王不敢耽搁,亲自带人到世子府救火。 整个开州城乱成一团,有跑去帮忙救火的,也有关门闭户躲进家里生怕卷入麻烦的。 因此,当那些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的虎威军从四面八方聚拢到王府门前时,王府的守兵还以为这些是来救火的民众:“去世子府,不是这儿,快去世子府!” 开州王做梦也想不到,虎威军会趁着这个时候发动攻击,而且没有前戏,直入主题! 可是开州王知道也晚了,此时的开州大军都在城外,而城内的驻军一大半被周灯和几位公子带走了,还有一部分被开州王派出去拉架,余下的全去救火了。 偌大的开州王府,只有几百卫兵守护。 这几百人,和蜂拥而来的虎威军相比,就像是掉进蚁穴里的几颗米粒,瞬间便被蚕食得一干二净。 和那几位公子的人相比,虎威军是一支有素质的军队。 他们不砸只抢,而且只抢能吃或者能迅速变现的。 黑妹说了,金丝楠木值钱?值钱!咱们抢了能马上换钱吗?肯定不能,识货又有钱且还舍得花钱的大凯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因此,虎威军目标明确,他们只抢拿出去就能当钱花的东西! 每人一只大口袋,装满就走,真若是装不满了,那就装米装面装鸡鸭! 虎威军分工明确,绝对没有几个人抢一件东西的事,这样既浪费时间又不利团结,黑妹早就说过,这样的都是蠢货,蠢货不配留在虎威军! 王府里的人只觉得轰的一声,一群人闯进来,再轰的一声,一群人闯出去,然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消失不见了。 所谓的消失不见,其实就是分散离开,化整为零了,虎威军全都是叫花子出身,钻胡同走巷子,这些都是叫花子的强项。 待到开州王气喘吁吁回到王府,虎威军早已不知去向。 王府里一片狼藉,就和当日抢世子府一样,但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就连不值钱的米面粮油,也都被扫荡走了。 开州王的太阳穴噗噗直跳,他小跑着跑进书房后面的一座假山,这里有密室,他的密室! 好在密室还好好的,开州王松了口气。 他从假山里走出来,看到不远处蹲着一个小厮,开州王问道:“你在这里做甚?”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一股臭味,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坨臭味来源。 开州王大怒,正要下令把这个小厮乱棍打死,可还没等他开口,小厮提上裤子就跑,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开州王对跟在身边的亲信说道:“去查查这是哪个,太没规矩了!” 一是小厮随地大小便太可恨,二来也是因为他从假山里出来被这个小厮看到了。 亲信连忙去找这个小厮,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把那个小厮找出来。 此时的小厮,已经脱去了王府小厮的装束,摇身一变,变成了街上的小叫花子。 他爹叫吉大利,他叫吉小柱,是吉大利的儿子。 吉小柱蹦蹦跳跳跑到黑妹面前:“帮主帮主,我发现开州王藏宝贝的地方了!” 开州王焦头烂额,他派到城外拉架的人,虽然成功制止了两方交战,可是三方全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周灯和二公子全都受伤了,而且还都伤得不轻。 五公子和六公子纵火打砸,这会儿被开州王关进大牢。 世子府被烧了一半,据不完全统计,已经确认死亡的就有五人,其中便有一名正在坐月子的侧妃和她的儿子。 也就是说,这场火烧死了开州王的一名孙子! 周灯本就受了重伤,得知自己最宠爱的女人,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全都死了,气得晕死过去。 第二五零章 悲催的人生 开州王也想昏死过去,他的命好苦啊,为何这些事情全都落到他的头上? 世子府的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了,可是断壁残垣也不能住人了。 因此,受伤的周灯,以及世子府里受到惊吓的女人和孩子们,此时全都住进了王府。 刚刚被洗劫过的王府更加混乱了。 到处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不但世子府的女人在哭,王府的女人也在哭。 王妃和侧妃,连同那些没有名份的姨娘们,她们的私房钱和首饰都被抢走了,她们能不哭吗? 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哭声,开州王如同置身地狱。 他若是死了,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为他哭泣。 想到这里,开州王也想哭了。 好在他的密室还在,他的家底还在! 开州王摇摇头,他累了,还是先睡觉。 入夜,哭声还在继续,为了躲避女人们的嚎哭和抱怨,开州王连寝园都没回,索性住进了书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开州王莅临现场亲自指挥救火,夜里做梦,也仍然是在救火。 迷迷糊糊中开州王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他没有睁开眼睛,做梦,这是做梦,他真是可怜啊,白天在救火,晚上睡觉做梦还在救火。 开州王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他毕竟上了年纪,累了一天,心神俱疲,这一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 醒来后,他便被闻到了一股糊味,一定是心理作用,昨天闻的糊味太多了,现在闻什么都是糊的。 “王爷,昨晚府里走水了” 亲信哭丧着脸,一副死了整本族谱的样子。 “你说什么?府里也走水了?”开州王吃了一惊。 亲信沉痛点头:“是走水了,好在救火及时,只烧了一间屋子。” 开州王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救火”“走水”这些字眼。 一场走水,让他损失了一个孙子。 他叹了口气:“好在只烧了一间屋子,烧了就烧了,找到走水的原因了吗?” 他这样说,心里却在怀疑,该不会是那几个不孝子干的? 是了,周灯是长兄,长兄为父,那群不孝子连周灯的宅子都敢烧,连周灯的儿子都敢烧死,谁能说他们就不敢烧死他这个老父亲呢? 可是亲信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说道:“虽然只烧了一间屋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开州王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假山里的东西” 亲信的话还没有说完,开州王就窜了出去,动作之快,丝毫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 假山的密室被打开了,用的是最野蛮的方式——斧劈! 什么机关啊,在野蛮人面前全都没用。 开州王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斧子,八成是开山斧! 密室的入口被劈得惨不忍睹,而里面更是惨不忍睹。 那些存放黄金和宝物的箱子,全都被用斧子劈开,里面的东西被抢劫一空。 开州王不敢置信地看着满室狼籍,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揪住亲信的衣领:“他们来了多少人?王府里的人都是死了吗?这么多人搬东西,你们会不知道?” 这么多的东西,如果只是区区几个或者十几二十个人,是绝对搬不走的。 亲信急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法子,咱们的人去救火,全都晕倒了,后来,没去救火的人,闻到烟味也晕了,等我们醒过来,这里已经被搬空了!” 事实正像亲信说得这样,那所谓的走水,不过是让迷烟迅速散发出去。 黑妹是亲自来的,他带了二百人,若是往常,这二百人想要混进王府是很有难度的。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的王府满目疮痍,加上又来了很多世子府的人,这些人里有主子也有下人,王府里更是乱七八糟。 巡逻的人也是心不在焉,白天在王府负责守卫的也是他们。 白天王府被抢,他们都有责任,现在还没有处罚,不是王爷大度,而是王爷太忙,还没来得及处置他们。 会不会杀了他们,或者让他们去服苦役? 他们凄凄惶惶,都在想着该怎么办,是现在逃走,还是明天逃走。 不知是谁先哭的,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哭了起来,他们太难了,他们真的太难了! 内心强大如黑姨,踏进王府后也有一种进了地府的感觉。 到处都是哭声! 因此,黑妹的二百人,便在哭声中悄悄进了王府。 迷烟点起,哭声终于渐渐消失了。 黑妹大手一挥,还是白天的战术,每人一只大口袋,只管往口袋里装,密室里就没有不值钱的东西,黑妹识货,那些装金子的大箱子也都是好东西,可是带不走,那就不带了。 若是何苒在这里,一定会告诉黑妹,开州王的私库和晋王的相比,那可差得太多了。 没矿的和有矿的,那是真的不能比。 不过,对于黑妹这样的穷人而言,开州王简直太富了,富得流油了! 大家恨自己平时练功不够,只能扛起百八十斤,要是能扛个二三百斤快步如飞就好了。 好在来的人够多,时间也充足,一百人搬东西,另一百人做掩护,抢在天亮之前,黑妹带着他的人,和他们抢来的东西离开了王府,消失在黑夜之中。 开州王虽然不知道细节,可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定是那群叫花子,趁着王府混乱时放火,迷晕了王府里的人,又抢了他的家底。 “有没有派人搜捕?” 开玩笑,开州城又不是筛子,昨天因为两个儿子出城打架,城门口才松懈下来,让那些叫花子混进来的,可是晚上却是关了城门的,而且因为白天的事,昨晚还加强了警戒,那些叫花子带了那么多东西,想要出城就是做梦! 亲信苦着脸:“上午便已经派出人去全城搜捕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开州王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悲催的人生! 此刻的黑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家米铺里,出城?他好不容易抢了这么多钱,为啥要急着出城啊,当然要买买买了! 第二五一章 春天来了 开州城的城门关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前十五天倒还平静,可是从第十六天开始,城中百姓就开始聚众闹事了。 闹事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买不到米了! 城中的大小米铺全部宣告没有米面! 当然,精米和白面是有的,没货的是粗粮和糙米。 这对于吃得起精米白面的人家没有影响,可是这样的人家只是少数。 对于开州城中的大多数人家,粗粮和糙米才是他们的主要粮食。 现在粗粮和糙米买不到了,让他们吃什么? 米铺又不肯把精米白面当成粗粮来卖。 听到这个消息时,开州王首先想到的就是虎威军。 这么多家米铺同时没有货,如果没有虎威军从中捣乱,开州王的岁数就白活了。 他让人到各家米铺询问,可是米铺矢口否认把粮食卖给了军队。 “没,就是粮食卖完了,新的粮食又运不进来,我们才会没货的。” “什么军队啊,没有军队和我们买粮。” “我们的粮食都是几斤几斤卖出去的,最多的也只买二三十斤而已,哪有军队是这样买粮食的。” “的确是有那么几天,铺子里的生意特别好,来买粮食的人都排起队来了,可这不是很正常吗?” 一番调查下来,开州王算是明白了。 虎威军的确没有大批购入军粮,他们是分批来买的,甚至于连“批”都算不上,那些叫花子们,一个人一个人地轮流去买粮,每人买一二十斤,一千人就是一万斤,三千人就是三万斤! 想到用来买粮食的钱,全都是从他的王府里抢出去的,开州王就气得发抖。 他就不信,这么多人,这么多粮食,会在城里凭空消失。 可是这么多天,城中的搜捕从未停止,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直到开州王收到消息,虎威军正在二百里外与流民军打仗,他这才下令开启城门。 开州王想不明白,城门明明关上,那么多的叫花子是如何出城的。 且,叫花子们还带了很多东西。 说起这个,开州王更是气愤。 他还在找人家,可人家早就到了二百里外了。 开州王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黑妹正在打仗,只是一伙二千多人的流民军,没费力气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老大砍了,还没逃走的全部收编。 红豆兴冲冲跑过来:“开州城打开城门了!” 黑妹眨眨眼睛,开州王也真是小气,为了抓他,城门关了整整一个月,好在他早有准备。 吉大利是地头蛇,早在十年前就在城中找到了一条出城的地道,之后又在这条原有的地道上继续拓展,到了现在,已经是一条很成熟的地道了。 黑妹得了金子,又打了胜仗,心情好得飞起。 可是还有一件事,让他既高兴又忧虑。 虎威军的人数又增加了,现在已经有二十万了! 春天了,万物复苏,又有很多丐帮兄弟从四面八方而来。 当时他号令丐帮青壮汇聚南阳,可是丐帮的人太多,也太分散了。 他一声令下,短期内也只能传到千里之内,而千里之外,甚至几千里外的丐帮兄弟,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因此,有些地方的丐帮直到去年才收到消息,急急忙忙派人过来,到了豫地,便已经是现在了。 人多了,兵力更加强大,要花的钱也就更多了。 黑妹唉声叹气,开州王贡献的军费也是有限的,总会花完。 花完以后怎么办? 也不能只对着一只羊薅毛。 开州王已经让他薅秃了,要养上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薅。 万一等不到开州王长出新羊毛,他这边就缺钱了,那可怎么办? 黑妹很想请教何苒,她是怎么做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黑妹也挺想问问何苒的,可又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是惊鸿楼。 黑妹发现,并不是建好惊鸿楼就能赚钱的,比如南阳的惊鸿楼,已经开业一年了,可还在赔钱,丝毫没有要赚钱的样子。 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啊,他见过的惊鸿楼,就没有一座是不赚钱的。 可为何他开的惊鸿楼就只能赔钱呢? 白狗提醒:“你别忘了,惊鸿楼还做着其他生意。” 别人或许不知道惊鸿楼还做着什么其他生意,可是身为丐帮帮主的黑妹却是知道的。 惊鸿楼,还不如叫消息楼,江湖上最大的消息贩子,就是惊鸿楼。 白狗说道:“要不咱们也卖消息,我听说消息可值钱了,青州来的小四,他说他们那里有家酒楼的老板娘,花了三千两从惊鸿楼买消息呢。” 黑妹忙问:“三千两?买的什么消息?” “老板娘的丈夫是赘婿,那老小子瞒着老婆,养了外室。可那外室藏得隐秘,老板娘怀疑那老小子有了二心,可却没有证据,就花钱找了惊鸿楼。”白狗说道。 黑妹的嘴角抽了抽:“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惊鸿楼也会接?” “怎么不接,当然接了,三千两啊,谁会和钱过不去?”白狗说道。 黑妹:“那后来呢,惊鸿楼有没有找到那个外室?” 白狗:“当然找到了!你猜怎么着,好在这事交给了惊鸿楼,否则那老板娘怕是几年之后都查不到。” 黑妹见白狗想卖关子,踹了他一脚:“快说,是怎么找到的?” 白狗哈哈大笑:“那老小子也够不要脸的,他担心露馅,让那外室带着孩子嫁给了自己那个有残疾的亲大哥,做了他的嫂子。 外人都以为大哥有残疾,娶不到黄花闺女,只好娶了个寡妇。 他们成亲时,老板娘还出了银子,偶尔见到那外室,还要叫一声大嫂呢。” 黑妹听得瞠目结舌:“不要脸啊,这也太不要脸了!天呐,我的耳朵脏了,我要洗耳朵了。” 转念一想,又道:“这么不要脸的事,惊鸿楼也能查出来,也够不要脸的。不过,三千两银子,还是很值的。” 白狗问道:“你该不会也想赚这种钱?” 黑妹皱眉:“咱们有这样的能人吗?” 白狗:“能人是有,可也只能赚这种小钱,如果是别的事,恐怕就不行了,那惊鸿楼经营了几十年,这些年里,足够他们往那些高门大户里放上几批眼线了。” 第二五二章 梦境 黑妹亦有同感。 与开州王打的这几次交道,哪一次都不是硬碰硬,看似潦草,可是每一次都是精心准备的。 所以他给吉大利和他的几个儿子记了头功。 由此可见,消息的重要性。 何苒有那么多的惊鸿楼,一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好羡慕! 黑妹带着这份羡慕给何苒写了信。 何苒收到这封信时,还有些诧异。 黑妹不是应该正和开州王对决吗?为何还有时间写信? 待到何苒把信看完,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黑妹并没有准备和开州王死磕到底,他只想抢东西,并没想抢地盘。 也就是说,当何苒听说黑妹去找开州王麻烦时,她以为黑妹是想取而代之,就像她抢了晋王私库同样的道理。 可事实上,黑妹在抢了开州王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带着他的二十万虎威军去打只有两三千人的流民军了。 这是什么? 这是资源浪费! 不过,何苒也从黑妹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茫然。 黑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于是何苒在给黑妹的回信里,便问他为何不追着开州王直到咬死为止。 黑妹收到何苒的回信,怔怔一刻。 他为何会组建军队? 是因为何苒。 他知道何苒花了大价钱去募兵,所以他就想组建一支军队,然后吓何苒一跳。 丐帮有的是人,黑妹觉得组建军队很容易,可是后来,人越来越多,要花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的军队里的并非普通士兵,他们都是丐帮的兄弟。 兄弟们为了他连叫花子都不做了,他当然要养着他们。 因此,这才有了白翁山之战。 白翁山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棉衣,打仗; 为了粮食,打仗; 为了武器,打仗; 为了银子,打仗! 大小战役一场场打下来,便到了现在。 当黑妹从开州王这里抢到了财物,能让虎威军舒舒服服过上一阵子之后,黑妹就把目标对准了那些四处找事的流民军。 因为流民军为患乡里,而虎威军是受过当地乡绅供养的。 黑妹使劲拍拍自己的脑袋,他打的这些仗,其实都是为了生存。 这和何苒是不同的。 何苒一直都在抢地盘,她追着晋王打,除了抢走晋王的钱和矿,更多的则是抢了晋王辛苦打下的地盘。 所以,这就是何苒和自己的不同。 可若是继续打,把开州王打得落花流水,把开州王的地盘全都抢过来呢? 倒也不是不行,可是抢过来之后呢? 他对白狗说道:“如果我们把开州王的地盘全都抢过来,那该怎么样?” 白狗的眼睛亮了:“能怎么样,你就自立为王啊,他叫开州王,你就叫虎威王,多威风!” 黑妹又问:“称王之后呢?是不是还要继续打下去?” 这话就问得白痴了,白狗白他一眼:“你不继续打,就只能让别人打,你看开州王,他刚停下来没多久,咱们就把他打了。” 黑妹忽然就没有兴趣了:“打着打着,我岂不是就要和她遇上了。” 白狗怔了怔,他知道黑妹口中的她是谁,何苒啊! “照着这样发展,你和她肯定要在战场上遇到的。你抢下的地盘越来越多,别人迟早会来打你,何苒也会,她那么厉害。” 说到这里,白狗眼睛一亮:“只有一个办法。” 黑妹没精打采:“什么办法?” 白狗打量他,又摇摇头:“现在勉强还行,以后怕是不行,露馅以后,何苒会杀人的。” 白狗一撅屁股,黑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这个臭小子,是说他快要做不成女人了。 黑妹抄起打狗棒,追着白狗打,直到把白狗追得跳进河里。 黑妹转身跑上山坡。 春天的山坡上绿草茵茵,黑妹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拽了一根青草衔在嘴里。 天空蓝得透明,黑妹的心也渐渐通透起来。 天下这么大,总会有遇不到何苒的战场。 黑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和何苒变成敌人,更不想和她在战场上相遇。 他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里那个仙女一般的小女娃。 这些日子,他没有再梦到过那个小女娃,但是他却时常想起那个梦。 他看着她从小女娃变成少女,那张在梦中似曾相识的脸,他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是何苒! 虽然他不知道那梦中的场景是什么地方,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渴望。 他渴望看到那个小女娃,可却又怕她看到自己。 因为当那小女娃转过身来时,他却想要躲起来。 黑妹明白,那是自惭形秽!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不堪,虽然黑妹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有何不堪。 躺在阳光下,黑妹闭上了眼睛,他想继续做那个梦,他想知道在那梦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或许是扑面而来的青草气息令人安心,也或许是春日的暖阳太过舒适,黑妹在梦中又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门口有拿着奇怪武器的卫兵,院子外面还有一条宽敞的马路,马路上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车子穿梭不停。 他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望着院子门口出出进进的车和人,他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拽住了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原来你躲到这里了,果然是叫花子养大的,不知好歹!走,跟我走!” 女人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黑妹看到了自己的手腕,很瘦,细细的,这是孩子的手腕,而且是个很瘦弱的孩子。 他用力挣扎,可是他挣不开,那女人拽着他来到一辆车前,对,那是车,就和马路上那些奇怪的车子一样的车。 一个男人坐在车里,看到他们来了,什么都没说,目光冷冷。 女人把他塞进车里,对男人说道:“我找了一条街,才找到他,这就是个小白眼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男人淡淡说道:“生什么气,又不用你照顾他,回头找个学校让他去寄宿,你眼不见心不烦,就当没他这个人就行了。” 第二五三章 我把你当兄弟 梦中的黑妹不明白这对男女为何这样讨厌自己。 他们来认亲的时候,明明说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知道他身上的胎记,知道他被捡到时的襁褓颜色,知道他出生的日期,甚至还有医院里的出生证明。 他们对收养他的爷爷说,他们家曾经被人陷害,平反昭雪之后,陷害他们的人受到了惩罚。 但那些人不知悔改,出狱之后便偷走了尚未满月的他,他们找了很久,以为他已经死了,后来听说拾荒爷爷收养弃婴的事,这才找了过来。 他不想跟着他们走,他不想离开养育他的爷爷,在他看来,爷爷才是他的亲人。 那对父母抱着他号啕大哭,还给爷爷下跪,感谢爷爷救了他们的心肝宝贝,求爷爷把孩子还给他们。 于是爷爷便劝他回到父母身边去,爷爷说:“好孩子,你跟着他们回去,爷爷没本事,没办法给你上户口,也没办法让你去学校读书,你回到家里,就能读书了,你不是一直羡慕那些能去读书的小朋友吗?” 他想去读书,他知道大院里的孩子都在同一所小学里读书,苒姐也会去那里读,他想和大院里的孩子们一样,跟着苒姐一起去读书。 他点点头,对那对父母说道:“好,我和你们走。” 那对父母拿出很多钱想要报答爷爷,爷爷没有要,可他们一定要报答,爷爷还是不肯收下这些钱。 他想起爷爷平时说过的话,大声说道:“你们给爷爷买一辆三轮车,爷爷想要三轮车。” 那些废品太沉了,每次都要他在后面扶着,爷爷才能把那些捆好的废品扛到肩膀上,去废品收购站的路很长很长,爷爷要在路上歇上几次才能扛过去。 他给爷爷擦汗时,爷爷就会笑着对他说:“没事没事,等爷爷存够了钱,买辆三轮车,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后来他们终于存够买三轮车的钱了,可他却生病了,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天院,花去了爷爷大半的积蓄,爷爷又买不起三轮车了。 那对父母出去,很快又回来,他们带回一辆崭新的三轮车,他们对爷爷千恩万谢,可他却在他们眼里看到了鄙视。 他忽然后悔了,他不想和他们走,他想留在爷爷身边。 可是他们还是带他走了,他甚至都没能见到苒姐。 有一次,他混在一群孩子当中,偷偷溜进大院里捡饮料瓶,卫兵叔叔没有发现他,可是那些孩子却拦着他不让他走,还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 苒姐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般救了他,苒姐还捏了他的脸。 他是苒姐罩着的人,他是苒姐的小弟。 从那以后,他经常会躲在那棵大树后面偷看苒姐,苒姐经常和她的哥哥一起在大院里出出进进,孩子们看到他们都很恭敬,苒姐好像特别喜欢一个小女娃,每次看到那个小女娃,苒姐都会摸她的脑袋拽她的小辫子。 梦中的黑妹也想让苒姐摸他的脑袋,拽他的好,他没有小辫子。 梦中所在的城市很大很大,梦中的黑妹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跟着那对父母来到城市的另一处地方,但是却没有回家,他们把他安置在一处房子里,让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照顾他。 几天后,那对父母过来接他,他们带他去了一座大楼里,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问道:“这就是秦紫君的孩子?” 那位父亲一脸不悦:“他是我和秦紫君的孩子。”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嘲弄,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可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男人拿出几份文件,让父亲签署,其中还有两份需要让他按手印的,他不识字,不知道文件上写的是什么,但是隐隐的,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把他卖掉了。 一定是! 黑妹猛的睁开眼睛,他仍然躺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早春的阳光微凉却舒适。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在梦里他又回到那个奇怪的地方,见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上次的梦里他看到了何苒,而这次的梦里,他有个苒姐,他是苒姐的小弟,就是不知道苒姐是不是还记得他这个只敢躲在树后偷看的小弟。 黑妹忽然有些落寞,他想起了梦中的爷爷,他的心里很难过很难过,梦中与爷爷的分离就像亲身经历。 感觉脸上有什么在滑落,黑妹摸了一把,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他竟然哭了? 在梦里哭了? 黑妹忽然很想把这个梦告诉别人,这时,白狗跑了过来:“快去吃鸡,红豆烤的鸡。” 义父最会烤鸡,他在鸡身上糊上一层泥,这样烤出来的鸡又香又嫩。 黑妹知道怎么烤,他把这个法子教给了很多人,可只有红豆烤出来的最好吃。 若是往常,黑妹一定跳起来跑过去了,可是今天他坐在那里没有动。 待到白狗跑过来,黑妹说道:“白狗,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白狗:“我也做梦了,我梦到吃鸡,看,今天就有鸡吃了。” 黑妹:“不是,我是说我真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白狗:“我可求求你了,你别做梦了,上次咱们在黄河里捞上来一具泡胀的尸体,你连着几晚都梦到把那具尸体剔了蒸包子吃,每天早上吃早饭时,你都要说一遍。” 黑妹:“这次不一样。” 白狗:“我叫你祖宗还不行吗?我还要留着胃口吃鸡,求求你,还是说点别的。” 黑妹: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祖宗,算了,随你。 红豆烤的鸡还是那么鲜嫩可口,可是黑妹吃得心不在焉。 一只鸡腿啃完,黑妹抹抹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话音未落,吃完的和没吃完的全都跑了。 黑妹:我只是想和你们探讨一下梦境而已。 好在他还能写信。 会写字可真好。 黑妹又想起梦里的自己,在梦里,他还是一个不识字的小孩子,只能按照大人的要求,在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文件上按上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指印。 第二五四章 向金大侠致敬 晋阳。 王大棒和王二棒又来了。 行署的人已经认识他们了,这两个小叫花子特别有意思。 他们都不用多说话,就被带到了小梨面前。 小梨笑眯眯,带着他们去见了何大当家。 他们当然又是来送信的,何苒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已经从晋阳到豫地走了一个来回?” 这也太快了,这样的神行太保,要不要忽悠到苒军来啊。 王家兄弟嘻嘻一笑:“回禀大当家,咱们兄弟现在只负责晋阳了,我们只需把信送到城外二百里,自会有人接了信送到下一站,然后再一站一站传递下去,比我们自己送信要快上几倍的时间,比信驿更安全。” 何苒懂了,丐帮这是建立了自己的驿路。 厉害了,黑妹! 就是不知道这驿路建了几条线。 这一点上不服不行,丐帮就是人多,而且还都是当地的地头蛇。 信送到,王家兄弟跟着小梨去饭堂吃饭,何苒像每次一样,小心翼翼翦下信封上的火漆,这次的火漆又是新的,上面的图案居然是开州二字。 其实在何惊鸿之前,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即使使用封腊,也是没有图案的,就是把熔化的蜡油滴在上面,形成小小的一滩。 对于学过画画的何惊鸿而言,简直是不能忍受。 于是她制做了自己专用的火漆章,后来周池效仿,再后来手下的将领们也纷纷效仿,待到何苒重生归来,信驿里随处可见盖有不同图案火漆章的信件。 只是这东西不易保存,也没人收藏,何苒之所以会剪下来,就是觉得黑妹的火漆图案很有趣。 她把火漆剪下来,这才拿出里面的信。 黑妹在信里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被自己的父母给卖了,还逼着他在很多文书上按下手印,可惜他不识字,不知道那些文书上面写的是什么。 字里行间充斥着黑妹的苦恼,是的,黑妹只写了这些,他没写其他的,当然也没有提到他是苒姐的小弟。 太没面子了,黑妹不想说。 黑妹还说了又有很多丐帮兄弟来投靠,其中有很多人穿得非常光鲜,看上去都不像是丐帮的。 何苒怔了怔,丐帮的人自己都看不出自己人? 她把那对双胞胎叫了进来,问道:“你们的爹在丐帮里地位很高?” 王大棒和王二棒一挺胸脯,那是当然,他们的爹可是晋阳的老大,地位当然高了。 何苒又问:“那你们爹是几袋长老?” 王大棒和王二棒齐齐摇头,表示听不懂。 何苒问道:“丐帮长老的地位,不是以几袋来区分的?” 王大棒和王二棒继续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何苒想起曾经见过的陈老大,当时没有留意,现在仔细回想,陈老大身上有补丁,可是却好像真的没有挂口袋。 原来那什么八袋九袋的丐帮长老,全都是小说里的,现实中没有啊。 何苒在给黑妹的回信里,先是劝他想开一些,梦只是梦,他虽然在梦里不识字,可是现在是识字的,他还会写信呢。 何苒又给黑妹出了一个主意,可以把帮中兄弟划分等级,从一袋到九袋,除了帮主以外,其他人都要以此区分。 当然,丐帮现在不只是帮会,还有军队了,进了军队的帮众,就不用再挂口袋了。 写到此处,何苒朝着虚空抱抱拳:“不好意思啊金大侠,向您老人家致敬!” 另外,何苒还向黑妹抛出了橄榄枝,她能和武东明结盟,当然也能和黑妹结盟。 何苒派了聂忱去游说 冯赞现在的情况和黑妹差不多,有自己的兵马,打下了几个县,平时打打流民军。 不同的是,冯赞现有的兵力,连黑妹的零头都不够。 而何苒对于冯赞和黑妹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她派聂忱去游说冯赞归顺,可是对于黑妹,何苒却是提出了结盟。 并非是在何苒心中,冯赞不如黑妹。 相反,论起作战经验,黑妹与冯赞相比,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冯赞却是沙场老将。 之所以一个是招安,一个是合作,区别还是在于,何苒没有把握能够收服黑妹手下的那二十万人马。 哪怕是二十万官兵,或者二十万晋军,何苒收了也就是收了。 但是虎威军不同,他们不是普通士兵,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丐帮的帮众! 他们来打仗,只是为了一个人,那就是黑妹。 他们只听黑妹的,也只会听黑妹的。 因此,对于虎威军,何苒只有羡慕,却不会觊觎。 现在的虎威军,远比苒军更加牢不可破。 所以,何苒向黑妹提出的是结盟。 谁都知道,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盟约,但是在短期之内还是有效的。 就比如武东明,在何苒还是幼苗时期,武东明没有扼死她。 而现在何苒在晋地的势力远远超过武东明,何苒也没有把武东明如何,只是让他一路向西打过去。 这就是结盟的好处。 而黑妹亦是如此。 如果说花子军是乌合之众,那么到了如今,若还有人把拥有二十万大军的虎威军当成乌合之众,那这人一定离死不远了。 就连何苒,也对虎威军有了忌惮之心。 一旦虎威军掉转枪口打过来,何苒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精力去对付他们。 何苒可不想像晋王那样,在前面和朝廷军浴血奋战,同时又被苒军抄了后路。 何苒自己是这样干的,所以她一直在提防别人会学她。 而虎威军现在是最有可能这样做的。 因为闲啊,他们胸无大志,二十万的军队就是打打几千人的流民军,然后就是抢大户。 黑妹现在闲得,都开始做梦了。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作妖,军队也是。 万一哪天黑妹一拍脑门,或者被某个人说服,带着军队来打她,那不就麻烦了? 所以何苒决定要给黑妹找点事做。 一切先从结盟开始。 何苒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她希望能与黑妹面谈,共商结盟大计。 这封信经过丐帮自己的驿路,很快便到了黑妹手中。 黑妹把信看了好几遍,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 失望的是何苒显然对他的梦并不重视,但是令他欣喜的却是,何苒要和他见面! 第二五五章 陆臻受伤 几天之后,何苒便收到了黑妹的回信。 看到这封信,何苒忍不住赞了一声,虎威军的驿路太迅速太便利了。 在信里,对于何苒提出的见面提议,黑妹表示同意,并且见面的地方和日期由何苒决定。 自从来到晋阳,何苒便没有离开过,说真的,她也想出去走走了。 见面的日期和地方很快便确定下来,这并非私人会面,而是苒军与虎威军的合作开端。 何苒选了一座名叫会兰的小镇,做为见面的地方,而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 这封信刚刚送出去,真定便传来消息,陆臻受伤! 飞鸽传书,江涛委托真定惊鸿楼火速送达。 看到这个,何苒便猜到了几分,江涛是怀疑身边有细作,因此才会委托惊鸿楼送信。 而这件事也的确有蹊跷。 真定府下辖五州二十七县,加上真定县本身,所辖州县高达三十三个,是当之无愧的京师第一府。 因此,陆臻和江涛在攻入真定府之后,稍做休整,便继续攻打所辖各州县。 各州县的守兵并不多,晋王一心要攻入京城,住进那曾经的皇宫,所以他在打下真定之后,并没有在下辖的州县留下重兵,主要兵力只集中在真定府和平山。 而平山之前便已经打下来了,因此,在收复其他州县时,陆臻和江涛没费力气便接连收复了十几个州县。 可是在攻打冀州时,却出了事。 冀州下辖几个县,加在一起也只有不到一万兵力,因此,陆臻和江涛兵分两路,分头行事。 陆臻出事的地方属于枣强县地界,大军到达时已经入夜,便就地休息。 此时已是春日,夜里虽有微寒,但是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无论将军还是士兵,全都是席地而眠。 陆臻同样如此,他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将斗篷铺在身下合衣而睡。 可是睡到半夜,不知从哪里爬过来一条蛇,一口咬在陆臻腿上! 陆臻惊醒,拔刀将蛇斩杀,可是很快又有蛇向这边爬来,亲兵们挥刀砍杀,杀了二十多条蛇,但也有三名亲兵被蛇咬伤。 且,这些蛇都是毒蛇。 陆臻当时便昏死过去,当时情况危急万分。 随军有医工,虽然北方的医工不擅长治疗蛇毒,但是陆臻带的军队,从部将到士兵,连同医工,都是跟随他和江涛进行过野外训练的。 被蛇咬伤后如何急救,他们全都学过。 且,军中的几名医工都是何家村土生土长的,他们从小便生活在青苍山里,青苍山里也有毒蛇出没,他们这次出门,身上也带了治疗蛇毒的药品。 陆臻和三名受伤的亲兵全都得到了有效医治,但是这些毒蛇出现得太过奇怪,副将不敢自作主张,连夜派人向百里之外的江涛求援。 之后,江涛亲自前来查看,医工们悄悄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江涛。 他们怀疑有人使用了引蛇药,那些蛇是被引诱来的。 江涛同样有所怀疑,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何苒。 何苒看完密信,眉头微微蹙起。 她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小梨用最快速度送出去。 次日,江涛便收到了这封信,他看完便把信拿给陆臻,说道:“看到了,大当家也怀疑了。” 陆臻仰面朝天,看着房梁:“这样很没面子。” 江涛:“你的小命差点没了,还要面子干嘛?” 陆臻叹了口气:“行,顶多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回来。” 没错,何苒让陆臻回晋阳养伤,对外则说陆臻病情加重,要回晋阳休养。 陆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对江涛说道:“她把我调回去,该不会要让别人来接替我?” 江涛同情地看着他:“你可能猜对了。” 事实证明,陆臻真的猜对了,他们很快便收到了一份正式的公函。 何苒派钟意暂领大将军一职前来真定! 陆臻的眉头锁成川字:“为何会是钟意,不应该是何大力吗?” 可是这不是他能改变的,公函一到,陆臻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真定。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有说陆臻快要不行了,真定的大夫医治不了,只能回晋阳治疗。 还有的则说陆臻堂堂大将军,却稀里糊涂受了重伤,何大当家对他非常不满,这才把他调回去,另派其他人过来。 甚至还有人说,陆臻有反心,何大当家这是开始收拾他了。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而且越说越离谱。 惊鸿楼大掌柜黑土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陆臻出城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一驾马车,两名医工,四名亲兵。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给一名战功累累的大将军的配置。 那些传言可能真有几分真实。 钟意是在陆臻离开后的第三天到达真定的,一脸倨傲,目中无人。 此时真定府的人并不知道,“陆臻”一行在离开真定府二百余里的地方便遭到了袭击,刺客二十余人,亲兵和医工见势不好,四散逃跑,只留下一驾马车,为首的刺客掀开车帘,却见车厢里坐着的,是个用木头雕成的偶人! “娘的,上当了!” 晋阳城里,何苒见到了真正的陆臻。 陆臻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毕竟是受过伤的,脸色苍白。 何苒把“他”在半路上遇袭的事情告诉了他,陆臻咬牙:“这群孙子真是冲着我来的。” 何苒微笑:“你的身份特殊啊。” 此时此刻,武安侯兄弟还在抵抗晋王。 皇帝南下时,带走了大多数的军队,留给武安侯陆屏南的只有区区五千人,当初在涿州,陆家兄弟用来抵抗晋王的,有自己的私兵,还有想方设法调来的军队,若非他们自身够强,根本无法抵挡晋王的强大兵力。 现在晋王的后路已经被抄了,他只能向前冲,可是有陆家兄弟在,他想攻入旧京并非易事,否则也就不会还在保定了。 所以,他想让陆臻死。 一旦陆臻死了,陆家兄弟定会方寸大乱! 第二五六章 真是大姑娘了 “你为何要让钟意去真定?他能领兵?”陆臻问道。 他在京城时就知道钟意,他对钟意没有好印象。 何苒微笑:“他不但能领兵,他还能查案。” 陆臻是不相信钟意能领兵的,钟意以往的经历,根本就和军队没有任何关系。 可这话是从何苒口中说出来的,陆臻忽然就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他受伤了,大夫说他要好好休养。 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何苒觉得有趣。 在战场上历练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我给你留了一处宅子,原本想让你住过去的,现在看来,你还是留在行署里养伤。”何苒说道。 陆臻的委屈忽然就没有了,他都能住在行署里养伤了,他还委屈什么? 何苒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在平山抓了三个人,还记得吗?” 陆臻当然记得,当时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审问。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还在平山的大牢里?”陆臻问道。 “他们现在晋阳,就住在钟意的府邸,陆大将,你立了大功!”何苒笑着说道。 陆臻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何苒的意思:“那对兄弟是何人?” “他们是符燕升的儿子,那名仆从是符燕升的亲信徐胜!”何苒说道。 陆臻的眼睛攸的亮了起来:“原来是符燕升的儿子,难怪呢。” 他看向何苒:“你想用他们来要挟符燕升?” 他忽然又想到了钟意:“这三个人是钟意审出来的?” 何苒点点头:“钟意查到符家兄弟去平山投奔徐嵘,便怀疑在徐嵘死后,他们仍然留在平山,于是便去查了,最后查到了大牢里,这才找到他们。” 陆臻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于锦衣卫的行事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 他冷哼一声:“鬼鬼祟祟。”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钟意的确有两把刷子。 陆臻便暂时在行署里住了下来,何苒很忙,她要去会兰和谈,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管他。 陆臻现在的情况,也不方便露面,哪里都不能去,顶多就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晒太阳。 不过三天,陆臻便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牢。 好在小八很快便发现了他。 “咦,老熟人啊!” 这阵子小八到处玩,有几天没在行署里巡视了,否则也不会直到今天才看到陆臻。 “你这臭鸟,我还以为你被人烤着吃了呢。”陆臻说道。 小八落在他的头顶上:“嘴这么臭,你小时候被猪亲过。” 陆臻:“我上过战场了,杀过很多人,你最好别惹我,我生起气来连鸟都杀。” 小八尖叫着飞了起来,然后一滩鸟屎稳稳地落到陆臻头顶:“你可以说我坏,但我不是你的菜,八爷告辞,一别两宽!”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小八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绿色的小点儿,陆臻气得想骂娘,若不是头顶上还有鸟屎,他一定追出去,把这只贱鸟大卸八块! 忽然又想到当初一人一鸟在青苍山大战三百回合的那些日子,陆臻无限感慨。 他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什么人养什么鸟,何苒其实可能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陆臻实在想象不出,嘴欠又爱抬杠的何苒会是什么样的? 几天之后,何苒便收到钟意的密信,那伙在半路上堵劫陆臻的刺客已经找到了,但是只抓到两个活口。 只是让钟意与何苒全都没想到的是,这些刺客居然不是晋王的人,而是从鲁地来的,他们是齐王派来的! 齐王虽然人在金陵,但是他的势力所在,还是鲁地! 何苒冷笑,如果没有陆家兄弟的阻拦,晋王早就打进京城,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挥军南下了。 可身为摄政王的齐王,却在此时想要断了陆家血脉,这不是蠢,而是坏! 陆臻是苒军的人,是她何苒的手下,而此时她刚换下陆臻,若是此时陆臻死在来晋阳的路上,谣言肯定随之而来,矛头就会指向她! 好一手离间计。 何苒给钟意写信,对钟意说道:“我怀疑半路行刺陆臻的,和放蛇要杀死陆臻的,并非同一伙人,他们应是分别效忠于两个主子。” 这封信送出去,何苒也到了要动身的时候。 所有的事全都安顿好了,何苒轻车简行,只带了小梨和流霞四人,以及二十名乔装改扮的亲随便悄悄离开了晋阳。 离开之前,何苒见了周坚,她对周坚说的是去周边巡视。 当初与武东明结盟和谈时,何苒带上了周坚。 这一次与黑妹结盟,何苒觉得不必带上周坚了。 武东明对周氏皇朝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根深蒂固,是刻在骨子里的,可是黑妹没有,虽然他名义上是姓周的,可是何苒能够感觉出来,黑妹对周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否则也就不会利用人牙子离开周家堡了。 所以,这个时候,搬出周坚来,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事实也是如此,当何苒一行来到会兰见到黑妹时,黑妹特意往她身后看了看。 何苒问道:“你看什么?” 黑妹:“我看看你是不是把小昭王牵过来了。” 听听,牵过来?这是把小昭王当成狗了吗? 何苒上下打量黑妹,眼前的黑妹还是不白,但是已经没有那么黑了,只是一般的黑,而且黑妹长高了。 现在的黑妹,已经比何苒高了。 上次见到他时,两人还是差不多高呢。 只是他还穿着女子的衣裳,只是头上梳的不是双丫髻了,而是像何苒一样的高马尾。 看到何苒打量他,黑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何苒该不会看出他不是女子了,否则为何眼睛里带了一丝揶揄? 黑妹想起了那个梦,还有梦里的苒姐。 黑妹干咳一声,讪讪问道:“你看我干啥?我脸上有花吗?” 何苒点头:“是啊,女大十八变,黑妹长大了,越长越好看了。” 黑妹 何苒又道:“对了,你今年几岁了?” 黑妹:“十七了。” 何苒:“呀,真是大姑娘了!” 第二五七章 永不为敌 何苒:“咦,你的衣领怎么这么高?都蹭到下巴了。” 黑妹:“时兴豫地时兴。” 何苒:“上次你送我的衣裳可不是这样啊,好啊,黑妹,你故意送给我不时兴的衣裳,当我是老奶奶吗?” 黑妹:“当时还没有时兴起来,这是最近才时兴的。” 黑妹汗如雨下,何苒心情舒畅。 小样,想当女孩子,也要先把你脖子上多出的那块骨头嘎下去。 下马威很稳,首次会晤,黑妹败下阵来。 会兰虽然只是小镇,但是风景秀丽,气候宜人。 双方会面的地方,选在会兰镇的白马客栈。 地方是何苒选的,冲着白马客栈四个字。 黑妹早一日到达,白马客栈里里外外全都换成了他的人,就连掌柜也拿着银子回家去了。 何苒到了之后,小梨便悄悄告诉何苒:“大当家,这些伙计全都不像是真的。” 何苒点点头,黑妹有长进了。 晚上,双方共进晚餐,就是吃饭,啥也没谈。 何苒回房休息,外面便响起金波的声音:“大当家,黑大帮主请您到楼下一坐。” 此时,白马客栈里除了他们两拨人以外,没有其他客人。 何苒下楼,黑妹已经坐在楼下大厅里的一张桌子前,身上穿的,还是一件领子高到下巴的衣裳,显然,他是不准备暴露性别了。 何苒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上翘的嘴角扯回来。 何苒见黑妹面前摆着花生米、毛豆、咸豆干和炸小鱼,笑着说道:“有菜,哪能没有酒?伙计,来两坛烧刀子!” 酒送上来,何苒让伙计把酒碗拿走,她拍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将其中一坛放到黑妹面前,自己则拿了另一坛。 “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来,先碰一个。” 两个酒坛子碰到一起,何苒喝了一口,咂咂嘴:“这酒还可以。” 黑妹尝不出酒的好坏,在他看来,所有的酒都是一个味道,当然,黄酒除外。 何苒对黑妹说道:“我知道你酒量不行,我多喝,你随意。” 黑妹:“谁说我酒量不行的,你小看我了。” 何苒不和他争辩,几口酒下肚,黑妹的话就多了起来,一脸兴奋地说起从开州王手里抢钱的乐事。 当他说起开州王看到周灯的亵裤,误以为他们对周灯做过什么时,何苒忍不住哈哈大笑。 何苒说道:“不用你去打,开州王的几个儿子也是死的死,废的废,我若是你,就趁着开州王情绪低落的时候,把他打出开州,最好再要了他的狗命!” 黑妹已经有了醉意,他摇摇头:“你不懂,我若是把开州王搞死了,别人就要来搞我了。” 何苒不解:“搞就搞呗,谁来搞你,你就搞回去!” 黑妹:“那如果是你来搞我呢?” 何苒她忽然感觉“搞”字用在这里,好像不太正经。 何苒好奇:“你该不会是怕我?” 不用何苒劝,黑妹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我会怕你?我才不怕!” 何苒心里算是有数了,黑妹是不想和她成为敌人。 好小子,还算有良心,没有浪费当初给他的五千两银子。 要知道那个时候,何苒自己手头也很紧,可即便如此,她给黑妹银子时可没有心疼。 她大声说道:“你们帮主喝醉了,扶他回去休息!” 黄豆和红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过来,想要扶起黑妹。 黑妹却一把拍开他们的手,对何苒说道:“谁说我醉了,我没醉!这么好的酒,我还没喝完呢!” 他努力睁开一双醉眼看着何苒,忽然说道:“不是要和谈吗?那咱们谈。” 何苒给逗乐了,对他说道:“你没喝醉,是我喝醉了,所以我们明天再谈。” 黑妹心满意足,他就知道他没有喝醉,醉的是何苒,他开开心心被黄豆红豆扶着去睡觉了。 次日,和谈正式开始。 何苒再次提起豫地,她问黑妹:“你真不打算追打开州王?” 黑妹一夜好眠,加上年轻,脸上丝毫没有酒醉过后的疲态,一双眼睛亮晶晶,神采奕奕。 “何大当家,我们丐帮和你们苒军不同。苒军多在北方,而我们丐帮却是遍布大江南北。” 何苒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你想南下?” 黑妹点点头:“是,我想南下。”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和流霞将带来的舆图挂在墙上,没等何苒开口,黑妹便走到舆图前,他指着南阳的位置说道:“在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让一部分兄弟过河回南阳了。” 何苒明白了,看来黑妹在来会兰之前,便已经有了决定。 那么,黑妹放弃豫地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别人对付他,或者说是不想让她对付? 既然如此,他们双方结不结盟并不重要。 毕竟,至少两年之内,她是打不过长江的。 黑妹似乎看出何苒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眸子熠熠生辉:“我不想和你为敌,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何苒看着他,黑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何苒说道。 黑妹的笑容直达眼底:“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欺负我!” 何苒: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怎么就变成欺负了? “你相信我?”何苒问道。 她与武东明结盟,武东明是不信她的,否则前阵子也就不会派武骐来晋阳了。 可是她却从黑妹眼里看到了信任。 黑妹用力点头:“我信你。” 何苒想问为什么,黑妹却已经抢先开口:“我们永远不做彼此的敌人,好不好?” 何苒一怔,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与黑妹不同,她已三世为人,看尽世间善恶美丑。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会变的,沧海能变桑田,人同样也会变。 越是活得时间够久,越是知道这世上人心才是最善变的。 黑妹的请求,让她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黑妹还是太年轻了。 “你能做到吗?”何苒问道。 黑妹看着何苒,目光逐渐坚定:“我能做到,何苒,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即使有朝一日,你不把我当做朋友了,但也不要把我当成敌人,好不好?” 第二五八章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何苒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和谈刚刚开始,便已经是结尾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黑妹说道:“好,我答应你,但愿我们都能做到。” 黑妹伸出手,何苒没有迟疑,两只手掌在空中碰触,啪的一声,随即又分开。 这可能是史上最快速的一场结盟了。 苒军与虎威军在会兰镇结盟,次日,黑妹率人离开会兰镇,与此同时,还在豫北扫荡流民军的虎威军纷纷渡河,南下返回南阳。 临行之前,黑妹对何苒说道:“以后你还会给我写信的,哪怕我到了南边,你也会写信,是?” 何苒笑着点头:“写啊。” 黑妹松了口气,他可真担心南下之后收不到何苒的来信。 “那我就走了。”黑妹说道。 何苒又笑了,冲他挥挥手。 黑妹翻身上马,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何苒的声音:“黑妹,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这一别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见面了。” 黑妹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在那梦中的情景,那日他在大树后面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苒姐从大院里出来。 梦中的他,是不是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苒姐? 他掉转马头,他要告诉何苒,他其实不是女的,他是男的,男子汉! 可是当他走到何苒面前,却看到何苒眼中戏谑的眼神,他忽然反应过来,他性别的秘密,何苒她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黑妹问道。 何苒忍着笑:“我知道什么?” 黑妹:“你怎么知道的?” 何苒只好实话实说:“在京城时你喝醉,自己说的。” 黑妹:原来她那么早就知道了! 想到何苒还曾经问过他的月事,还有这次说他的衣领太高,黑妹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何苒分明是故意的! “你这个骗子!” 黑妹忿忿,马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飞驰而去! 风中传来何苒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越来越远,终于呼啸而过的风声。 黑妹放慢了速度,又后悔起来,他跑什么啊,他还没有告诉何苒,他为什么要扮成女人呢。 算了,这么尴尬的事,还是写信告诉她。 黑妹一行走后,何苒没在会兰镇停留,也回了晋阳。 刚到晋阳,何苒便收了钟意送来的消息。 陆臻身边的细作找到了! 令何苒震惊的是,那人竟是陆臻身边的一名副将,甚至那天陆臻受伤之后,还是这名副将亲自去邻县给江涛报信的。 且,这人姓何,是何家军的第三代,他的祖父祖母和父母都已去世,他十岁时就成了孤儿,在何家村吃百家饭长大。 何苒把陆臻叫了过来,说了这件事。 陆臻不可置信,对何苒说道:“这是钟意查出来的?他是不是查错了?” 陆臻对钟意没有好感,当然也不信任。 当他得知钟意查出的细作是这名副将时,本能地认为钟意想要借机陷害他的人。 “他是我带出来的,也是我一手提拔的,他是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成亲,连孩子都没有,若说别人想要对付我还有可能,可是他为什么?我了解他,也信任他!” 何苒猜到他会这样想,她对陆臻说道:“你说你了解他,你只是知道他没有成亲,那你知道他有女人吗?” 陆臻一怔:“他有女人?也是何家村的?或者是军队里的女兵?” 陆臻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何苒摇头:“非也,这个女人是平山时遇到的,后来女人来了真定。” “不可能!”陆臻绝对不相信,“我们在平山只逗留了三日,而那三日从上到下都很忙,他怎么可能认识女子?” 何苒看着他:“那么忙的情况下,你还能发现符家兄弟的异常,而他想要遇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子,又有何不可?” 陆臻忽然想起,当时他让手下的人去向铺子和住户购买米粮,对,当时也派了这名副将出去。 见他沉吟不语,何苒继续说道:“他就是那个时候,在一户人家里与那名女子遇到的。 当时他去那户人家时,正好遇到一名无赖在女子家中纠缠,女子向他求助,他将无赖赶走,救下了那名女子,两人发生了一些事,从此确定了关系。真定城早在你们攻打之前便已经城门紧闭,可那女子却能抢在你们打下真定之前进城,她是如何进城的,想来并不难猜。” 陆臻面沉似水,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显然那人是刻意隐瞒了。 那人不会是独自去那户人家的,身边还会有至少两个亲兵,所以那两名亲兵也在帮他隐瞒。 且,那个时候,就连左小艾也不能进城,而那女子却能抢在大军到达真定之前进城,这女子的能量可想而知。 “那女子是谁的人?”陆臻问道。 “她是晋王派来监视徐嵘的,可是徐嵘死了,阴差阳错,那名副将成了她的网中之物。”何苒说道。 “他,在军中还有帮手?”陆臻问道。 “有。”何苒说道。 陆臻垂头丧气走出了何苒的书房,他甚至没有问何苒,他何时可以返回军中。 现在细作已经查出来了,他也不必隐瞒行踪了。 且,他的伤已经好了,随时都能回去。 若是往常,陆臻一定会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向何苒提出回真定的请求。 可是今天,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何苒没有叫住他,更没有劝他。 想当初陆臻刚到青苍山时,倔得就像一头高傲的驴。 她把他扔到枫树岭磨性子,后来又让他跟着江涛一起去做野外训练,直到何秀珑何大力立下军功,才让陆臻去领兵。 而陆臻也没有让她失望,浮躁的少年日渐沉稳,隐隐已有大将之风。 可他还是太顺了。 从他走出青苍山便是一路奏凯,他没有败绩,高歌猛进。 因此,这次的一点打击,就让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何苒叹了口气,少年,你还有的磨,这才哪到哪啊,差得远呢。 何苒对小梨说道:“派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不要让他发现。” 陆臻没带亲随,独自一个人走出了行署。 在晋阳住了多日,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出去。 第二五九章 活的陆臻 陆臻独自走在晋阳街头,像是踩在虚空里,没着没落。 他的心情也是如此,空空落落的,就像是一个离家许久的人,想回去时,却发现家里已经空了。 陆臻便是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那名副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青苍山时,他甚至觉得那名副将的能力强过何大力。 也不是说他看不上何大力,否则他也不会把何大力的名字报到何苒面前了。 而何苒却在他推荐的几个人当中,挑选出了何秀珑和何大力。 现在看来,何苒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看出那人不堪大用了。 是的,不堪大用的人,多半自制力薄弱。 那人也不是从开始就是坏的,他是败在自己的自制力上,他没有管住自己,最终,只能受人驱使。 那人是何家村出身,所以他背叛的不仅是陆臻,还有他的祖辈,他的父母,还有何苒。 陆臻停下脚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善堂。 在行署里的时候,他听人说起过,何苒来晋阳之后兴办了几家善堂。 此处这家善堂距离行署不是太远,想来就是其中一家善堂。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 以前在京城时,祖母每年都会往善堂里捐钱捐物,后来他才知道,祖母捐赠的那些东西,有一半是惊鸿楼捐的,余下一半才是武安侯府的。 即使是在何惊鸿消失的那几十年里,惊鸿楼依然在救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妇人和孩子。 想到何惊鸿,陆臻便想到了何苒,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他甩了甩头,大步走进善堂。 一个半大孩子正和一群孩子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那半大孩子大声说道:“陆大将军!” 正在打瞌睡的老仆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来:“请问您是” 没等陆臻开口,刚刚那个半大孩子便笑着说道:“这位是陆大将军,就是白马银枪战忻州的陆大将军!” 老仆面露崇敬之色:“原来是陆大将军,里面请,小四,快去请管事!” 话音未落,便有孩子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白马银枪来了,陆大将军来了!是活的,活的!” 陆臻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忙说道:“我在这里路过,进来看看,不必惊动管事了。” 他转身看向那个认出他的半大孩子:“你认识我?” 那孩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叫冬瓜,就住在行署里,我在行署里见过您。” 这时,管事闻讯迎了过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臻,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陆臻的敬重。 “陆大将军,您过来怎么不让人提前说一声呢,快点里面请。” 陆臻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临时起意进来看看,也没有准备,哪有空着手来善堂的道理。 先前跑进去的孩子,早已经把陆臻来善堂的消息喊得人人皆知。 陆臻走进去,便看到一双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 就连教书的夫子也停下课来,让孩子们出来见见心目中的大英雄。 “白马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您的银枪呢?” “您踢邹文广的那一脚是骑在马上踢的吗?” 孩子们围着陆臻,七嘴八舌,像一只只等着投喂的小麻雀。 陆臻脚下的虚空感忽然没有了,这一刻,他无比踏实。 他挨个回答孩子们的问题,没有因为这些问题幼稚可笑而不耐烦,他甚至还当众表演了几个连环画里的招数,孩子们兴奋鼓掌,大声叫好。 何书桥仰起小脸:“陆大将军,你真的打下真定府了吗?” 陆臻微笑:“是的,打下了。” 何书桥与有荣焉:“呀,我就是真定人啊,真定可难打了,你好厉害啊!” 陆臻被他夸张的语气愉悦到了,问道:“你是真定人?” 何书桥点头:“是啊,我是真定人,我们真定的缸炉烧饼可好吃了,大将军你吃了吗?还有马家卤鸡,大将军你一定要去尝一尝。” 说到这里,何书桥咽了咽口水,其实这两样东西,他也有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过了。 “好,等我回去,一定去尝一尝。”陆臻笑着说道。 何书桥还要说什么,另一个孩子挤到他的前面,对陆臻说道:“陆大将军,我老家是忻州的” 很快,又有孩子加入进来,何书桥被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不过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的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了! “二姐姐,我和陆大将军说话了!”何书桥一眼就看到了何淑婷。 男孩子们全都挤到陆臻面前,女孩子们不好意思,远远站着,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何书桥跑到何淑婷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二姐姐,陆大将军可好啦,他一点都不凶,他还冲我笑了呢。” 所有的连环画里,何书桥最喜欢看的就是《白马银枪战忻州》,他看过好多遍了,都能背下来了。 何淑婷刚要开口,便听到旁边两个女孩子正在说道:“你看到了吗?陆大将军长得可真好看。” “是啊是啊,陆大将军比连环画上好看十倍。” “就是,就是,陆大将军一点也不像打仗的人。” 过年的时候,何大力来过善堂,姑娘们全都见过,嗯,又黑又壮还有点凶。 那时姑娘们私下里议论,是不是打仗的人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看到了陆臻,她们可以大声说:不是,真的不是! 一个姑娘拍拍何淑婷的胳膊:“小婷,你看到陆大将军了吗?” 何淑婷点点头,她看到了,陆臻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 她早就知道陆臻了,那时他还不是陆大将军,而是武安侯世子。 何淑婷永远忘不了,当年武安侯夫人登门时的情景。 她记得她那位一向目下无尘的父亲在屋里走来走去,既兴奋又紧张。 那是高不可攀的武安侯府,而那位武安侯世子就是陆臻,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君! 只是她从没想过,陆臻不但家世好,长得竟然也这样好。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大姐姐。 第二六零章 军队里也需要心理医生 “陆大将军成亲了吗?”一个姑娘小声问道。 “没有,肯定没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陆大将军啊?”另一个姑娘说道。 “去问冬瓜,冬瓜肯定知道。”先前的姑娘提议。 冬瓜经常来善堂,和这里的人都很熟,他又是住在行署里的,和那些大官们全都认识,所以问冬瓜,肯定没错。 还真有孩子把冬瓜拽了过来。 “冬瓜兄弟,你知道陆大将军成亲了吗?”姑娘们问道。 冬瓜摇头:“没有,陆大将军和江大将军都没成亲呢。” 这也不是秘密,苒军里就是光棍最多,男光棍,女光棍,就连他冬瓜也是个小光棍。 “看,我就说陆大将军肯定没成亲。”小姑娘得意地说道。 “那他订亲了吗?”又有一个姑娘问道。 冬瓜再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谁也不会把自己订没订亲挂在嘴上。” 姑娘们有些失望,冬瓜都住在行署里了,居然不知道陆大将军有没有订过亲,如果换作是她们,一定把陆大将军祖宗十八代全都打听清楚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淑婷忽然问道:“大当家呢,大当家订亲了吗?” 姑娘们全都吓了一跳,看看何淑婷,又去看冬瓜。 冬瓜也是一怔,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大当家那样的人,谁能配得上? 一个姑娘小声说道:“小婷,你快别问了,那可是大当家。” 何淑婷红了脸,忙道:“我就是一时嘴快,以后不问了。” 她又一脸歉意地对冬瓜说道:“冬瓜兄弟,你千万别告诉大当家啊。” 冬瓜嘻嘻一笑:“没事,大当家可好了,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放心,我也不会说出去。” 那日,陆臻直到下午才离开善堂回到行署,他忽然觉得,这是他来晋阳之后,过得最充实的一天。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便翻找自己的行李,忽然想到什么,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去把小梨姑娘请过来。” 亲兵刚要出去请人,陆臻想到什么,忙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小梨是何苒身边的人,就像左小艾一样的地位,那左小艾,可是自家祖母也没有办法的人。 所以,陆臻决定还是亲自去。 陆臻到的时候,小梨正坐在茶房里烹茶。 “咦,陆将军,有事?”小梨问道。 陆臻有点不好意思:“小梨姑娘,我的俸禄,好像从来没有支取过。” 这些在外面带兵打仗的将军,只要粮草充足,能发出军饷就行了,他们自己的吃喝花用几乎不用自己掏钱。 不抢老百姓,但是战利品总有,打下忻州时,他们抄了邹文广的家,这都是战利品,何苒从不会限制将军们将这些战利品据为己有。 当时,陆臻挑了几箱名贵稀奇的物件,让人送到晋阳,余下的,他和江涛分了,手下的将领也全都分到一些,还给士兵们加了两顿肉。 因此,陆臻自己不缺钱,他甚至没有领过俸禄。 小梨:“是吗?也是啊,陆将军的家人都不在晋阳,没有人替您领俸禄。” 陆臻:“那你知道怎么领吗?要找谁去领?” 真的,他不知道,他也不太好意思去打听。 小梨笑道:“没事,我带您去。” 一个时辰后,陆臻终于领到了他的俸禄,不过他没有一次性领走,因为除了银子以外,还有禄米和布匹。 且,因为他一直都没有领过,所以攒了很多。 次日,陆臻雇了马车,将那些禄米和布匹全都送到了善堂。 管事带着孩子们出来迎接,陆臻又一次收获到真诚的笑容。 到了吃饭时间,管事请他留下来一起吃饭,昨天也留过,只是当时陆臻是空手来的,没好意思留下用饭。 今天就不同了,他送来了很多米和很多布,留下吃顿饭也还是可以的。 善堂里吃饭的桌椅很少,大多数人都是打了饭,找个地方蹲着吃饭,陆臻也想这样,可是他刚刚走出饭堂,便有两个孩子跑过来,要把自己的鸡蛋送给他吃。 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每天有一个鸡蛋。 陆臻连忙推辞,他怎么能吃这些孩子们的鸡蛋呢。 这时,又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她十四五岁,脸蛋红扑扑的。 她跑到陆臻面前,把一双鞋子塞到他的臂弯里:“谢谢你打死了邹兴福,这双鞋你一定要收下!” 小姑娘说完便跑,陆臻想要拒绝都不行。 冬瓜端着碗过来,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对陆臻说道:“那是阿珊,她家被邹兴福害得家破人亡。” 陆臻一怔:“她是忻州人?” 昨天他便发现了,善堂里有不少忻州人,都是从忻州逃难过来的。 前些年邹氏父子在忻州鱼肉百姓,甚至屠村,以至于很多百姓逃离故土,流离失所。 冬瓜说道:“是啊,阿珊是忻州人,当年邹兴福强抢民女,逼死了她的堂姐,她爹和大伯想去告状,被邹兴福的手下活活打死,阿珊跟着舅舅一家逃出忻州的。” 陆臻心中被塞得满满的,这是他在忻州时没有感受到的。 陆臻并没有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这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直到太阳落山,陆臻才回到行署。 这两天陆臻的行踪,何苒全都知道,她知道那件事让陆臻有了心结。 征战沙场的将领,最忌的便是心中郁结。 谁知道他一个想不开,那枪对准的会是谁啊。 何苒觉得,军队里其实也需要心理医生,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她能做到的,就是让陆臻放开心胸,尽可能地给他一个自由的空间。 “听冬瓜讲,陆将军在善堂里很受欢迎。”小梨说道。 何苒:“他上过连环画,善堂里大部分都是孩子,他肯定受欢迎。” 小梨笑着说道;“不仅是孩子们喜欢他,姑娘们也喜欢,好多姑娘打听他有没有订亲呢。” 何苒:“是吗?没看出来,陆大公子还挺有女人缘,回头告诉李锦绣,她肯定也没有想到。” 第二六一章 纷纷而至 接下来的几天,陆臻每天都去善堂。 消息传出去,来善堂的人便多了起来,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与闺蜜结伴而来的,也有当娘的领着闺女一起来的。 何苒听说之后付之一笑,反正这些人是不会空手来的,为了能给陆大将军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还会互相攀比。 你家捐了十担粮食,我家就捐二十担。 何苒觉得也不用催着陆臻回真定,反正那边还有江涛,再说,钟意也在,就让陆臻在晋阳再当几天吉祥物。 而此时,豫地的消息陆续传来,虎威军的主力已经全部进入楚地,只余下一小部分还在豫地。 何苒想了想,吩咐下去,趁着虎威军还没有全部撤离,将二十车盔甲和武器送了过去。 对于虎威军的二十万大军来说,这二十车东西只是杯水车薪,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何苒设身处地,如果有人送给她,她一定很高兴,黑妹差不多也会这样。 果然,黑妹收到消息时还在路上,当下便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而此时的晋王,却是笑不出来了。 他埋在真定的钉子被拔了! 这钉子原是给徐嵘的,可徐嵘死得太快,阴差阳错,钉子就给到了陆臻。 虽然没要了陆臻的性命,可对于晋王而言,这已经是最近两年里最让他高兴的事了。 没错,最近这两年里,晋王事事不顺,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高兴的。 就连打进保定府,他都高兴不起来。 因此,陆臻受伤九死一生的消息传到保定时,晋王开心极了,他甚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且,何苒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还让这份开心延续了相对长的时间。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钉子被连根拔起,陆臻的死讯也没有传回来。 晋阳城里的消息也终于到了,陆臻活蹦乱跳,根本就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 晋王大发雷霆,刚好,符燕升再与陆屏南的对屹中再次失利,晋王气上加气,对于负伤回到保定府的符燕升没有半分好脸色。 符燕升心情郁郁,他没有在临时王府久留,而是回到城外的大营里。 他躺在榻上,忽然听到身下有细微的响声,像是纸张磨擦的声音。 他坐起身来,掀开榻上铺着的单子,赫然看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面只有五个字“符将军亲启”。 帐内只有他一个人,符燕升屏住呼吸,打开信封,从里抽出信笺。 只是第一眼,他便怔住,全身的血液如同凝固。 这字迹,是他长子的! 他连忙去看下面的落款,两个名字,两种字迹,但与他而言全都无比熟悉。 他的两个儿子,终于有了消息! 他们在晋阳,他们就住在符家原先的宅子里。 那宅子早就给了钟意,但是何苒还是让他们住在那里为亡母守孝。 为此,他们很感激,也让父亲不要牵挂。 他们告诉符燕升:“何大当家是一位非常守信的人,她虽是女子,但却巾帼不让须眉,有着不凡的胆识和魄力,更重要的,她有一颗包容的心。” 符燕升无法确定,这番话是否出自儿子们的本心,但是有一点他却能够肯定,那就是他的儿子成了人质,他们在何苒手中! 且,这个军营也有何苒的人,那人能够出入他的寝帐,把这封信放在他的床榻之上! 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何苒的人随时能够进来取他首级? 他是武将,却并非武林高手,前有谢鸿明这个例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最终就是死在杀手剑下。 符燕升下意识四下看去,忽觉背脊生寒,如芒在背。 何苒的剑,就悬在他的头上,随时都会刺向他。 那剑重若千钧,因为那剑上缀着的,是他儿子的性命! 袁纲哼着小曲儿招摇而去,深藏功与名。 袁纲最近没有住在临时王府里,他虽然是个人人皆知的废材,但却写得一笔好字,因此,晋王派他来军营里给士兵们写家书。 之所以要写家书,是因为晋王受到了连环画的启发。 何苒搞出的连环画,影响力太大了,就连晋军里也有人在私底下传看,主要是连环画这东西,无论识字不识字,全都能看。 晋王知道,这是能够笼络军心的,可他现在没有心情搞这个,再说,他也不想让人认为他拾人牙慧。 于是,袁纲便提出了写家书,至于这家书能不能送到亲人手中,那谁知道呢。 晋军大多都是晋地人,现在的晋地,已经是何苒的天下了。 如果他们的信送不到晋地,也怪不到晋王头上,要怪就怪何苒。 袁纲难得能提出有用的点子,因此,他这点子自是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其他幕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晋王索性大手一挥,把这件事交给了袁纲。 于是袁纲便每天都在军营里,给士兵们写家书。 写信写得他手酸,被其他幕僚知道了,又是一番嘲笑。 袁纲也后悔了,早知道写信的活会落到他头上,他才不会提出这个馊主意呢。 袁纲越是抱怨,其他人便越是觉得好笑,就连晋王也抽了抽嘴角,说道:“那就让他继续写,省得天天吃白食。” 那么多的士兵,袁纲的手写废了,家书也写不完。 袁纲表面上叫苦连天,私底下却是如鱼得水。 几大军营,他都是最特别的存在,想去哪就去哪,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 他上面是晋王,他是奉命前来的。 谁敢管他? 谁敢拦着他不让他和士兵们说话? 因此,这阵子从保定府送出的情报特别多,且,这些情报五花八门。 于是,何苒便知道哪位将军在保定府置了外宅,哪位将军任人唯亲,提拔了亲戚,惹了众怒。 何苒觉得,袁纲是个人材,一点也不比他弟弟方毅逊色。 她忽然想起了方无忧,那个鼻子特别灵的二哈。 青苍山的消息很快便送了过来,方无忧被何是乡练得快成傻子了,目光呆滞,两眼发直。 何苒:何是乡不是演武堂的吗?怎么方无忧的反应,倒像是进了网瘾学校的可怜中学生? 何苒通知何小美,下次青苍山再派人过来时,把方无忧也一起带过来。 第二六二章 羞辱 善堂。 何淑婷心中酸楚。 她喜欢陆臻,不,是这里的姑娘全都喜欢陆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自从陆臻来过善堂,她每天早晨都会仔细洗脸梳头,还用辛苦赚的银子买了胭脂,不仅是她,其他姑娘也是,大家心照不宣,却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 可是除了阿珊以外,没有人敢凑到陆臻面前说话。 阿珊是不同的,陆臻杀了她家的仇人,是她的大恩人。 可是她们没有阿珊那样的血海深仇,所以大家也只是远远看着。 后来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来了,她们胆子很大,会单独跑到陆臻面前,说自己给善堂里捐了多少东西,而陆臻会礼貌地道谢,她们便把早就准备的礼物往陆臻手里塞,而陆臻每次都会迅速避开。 就在今天,又有一位千金小姐表白失败了,她把手里那个用金丝银线绣的荷包狠狠扔在地上,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了何淑婷。 可能是何淑婷娟秀的相貌,以及眼中隐隐的嘲讽刺激到了她,她勃然大怒,指着何淑婷的鼻子骂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受人施舍的叫花子而已!你敢笑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以前是推官,现在也还是推官,是给何大当家做事的,你也配嘲笑我?” 何淑婷咬着牙,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善堂里超过十二岁的孩子,全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善堂提供的是比外面便宜的住处和饭食,他们是给善堂交钱的,所以何淑婷从未觉得自己是叫花子。 可是她受不了的是那女子最后的两句话。 那女子的爹不过就是给何苒做事的而已,她就敢宵想陆臻! 这一晚,何淑婷没有睡好。 她的身份,不知比那女子强了几倍。 明明,她是何苒的妹妹啊。 次日,陆臻又来了,趁着陆臻从茅厕出来,周围没有其他人时,她冲了出来,她走到陆臻面前,大胆地说道:“我叫何淑婷,出自真定府何家,我”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陆臻看向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 “你既是何家人,就更应自重!” 陆臻用最快的反应,把何淑婷没有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说完,就快速离开,走得那样快,就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封信刚刚送出去,陆臻便来见何苒了。 他要回真定。 何苒有些好奇,陆臻的吉祥物当得好好的,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怎么说走就要走了? 陆臻嘴唇翕翕,好半天才说道:“就是想回去了,我是军人,终是要回到军队里的。” 何苒还想再问,却发现陆臻的脸竟然红了。 她点点头:“好啊,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陆臻出去,何苒便叫来小梨:“去善堂里查查,是不是有人向陆臻提亲,或者有哪个姑娘向他表白了。” 陆臻这副样子,分明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着急要跑路啊! 小梨很快便带回了何苒想要的消息,可惜这消息里涉及到的人物比较多。 至少有五个姑娘拦住陆臻表白过,至少有三个媒婆要给陆臻牵红线! 好在那五个姑娘,以及三个媒婆的情况也查了出来。 何苒吃了一惊,这五个姑娘里,居然有何淑婷! 再看看时间,何淑婷是最后一个,也就是说,陆臻没把前面几个放在眼里,他还照常去善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何淑婷一出,陆臻就给吓跑了! 如果何淑婷只是表白,想来陆臻不会如此狼狈,何淑婷很可能是说出了真实身份。 而陆臻毕竟是曾与何家订过亲的。 何苒苦笑,看把人家孩子吓得啊,这叫什么事,和姐姐退亲,妹妹接上?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李锦绣八成会把陆臻的腿给打断了。 难怪陆臻急着跑,是非之地,换成何苒也会跑。 何苒面沉似水,她对小梨说道:“继续盯着何淑婷,她如果乖乖的也就罢了,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抬出她和我的关系,就把她送回真定。” 再一日,陆臻便离开了晋阳,往真定去了。 小梨也派人继续监视,好在传回的消息还不错,善堂里没有人知道何淑婷姐弟与何苒的关系,何淑婷也没有再对别人说起。 只是这姑娘的情绪明显有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埋头干活,而是总会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倒是何书桥,自从见过陆臻之后,便对从军有了兴趣,他还向冬瓜打听哪里能够学武功。 何苒想了想,对小梨说道:“让冬瓜带他去蔡师傅那里,他若是能吃苦,就留下,不能吃苦,就再回善堂。” 蔡师傅原是西安惊鸿楼的,后来上了年纪,何苒便让他来晋阳,一边养老,一边兼职给军队里做教习。 这些年天下不太平,很多人家想让家中子孙练武自保,因此,蔡师傅便顺手收了几个小孩子,跟着他学习武功。 冬瓜是以个人名义,带何书桥去见蔡师傅的。 第一天,何书桥跟着过去开了眼界,回来后便对何淑婷说道:“二姐姐,我想跟着蔡师傅学武功,冬瓜哥哥说了,可以给蔡师傅干活抵束修。” 何淑婷心里涌起一股辛酸,她拉过何书桥的手,见弟弟那原本白嫩的小手上已经有了茧子。 这是每天剥花生磨出来的。 “为什么要学武功,读书不好吗?”何淑婷问道。 何书桥摇头:“等我学了武功,就能像陆大将军那样上阵杀敌了。” “上阵杀敌有什么好,那么危险。”何淑婷说道。 何书桥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要杀很多很多敌人,这样就能帮到大姐姐了。” 何淑婷心头猛的一颤:“你都没有和大姐姐说过话,你就想要帮她了?” 何书桥郑重点头:“不仅是我,小义哥和大壮哥,还有小花妹妹,我们都是这样想的,我们都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去从军,就可以给大姐姐做事了。” 何淑婷心中更加酸楚,她不想再问下去了。 而那日何淑婷被一名大家闺秀羞辱的事,小梨也查到了,她告诉了何苒。 何苒皱眉:“这是哪家的丫头?” 第二六三章 王推官的飞来横祸 至于那天的闺秀是哪一位,小梨已经提前查出来了。 “她是王推官家的大姑娘,名叫王宝存。”小梨说道。 何苒知道王推官是谁。 王推官以前便是晋阳府的推官,也是何苒第一个决定留用的官员。 何苒看过王推官主审的几件案子的卷宗,公正严明,条理清楚,律法运用灵活精准。 因此,何苒在制定新律时,便启用了王推官,让他给冯撷英做了助理。 可以说,新律从制定到如今的暂行,王推官起到了重要作用。 何苒点点头,对小梨说道:“把这件事让王推官知道。” 小梨做这种事驾轻就熟。 小葵收养了很多小姑娘,但是能被挑选送到何苒身边的,也只有她一个。 当天,王推官便听说了这件事。 他是从长随口中得知的,长随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先不说被王大姑娘骂的人是谁,仅是她在善堂里口出恶言,这已经是错得离谱。 别看王推官还是推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个位子还没有坐稳。 他小心翼翼,生怕行将踏错,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女儿却如此不知轻重。 当天晚上,王推官便让妻子把女儿身边的丫鬟叫过来盘问,这一问不得了,原来事情竟是因为女儿向陆臻送定情信物而起。 王推官惊得衣衫浸湿。 陆臻是什么人? 那是曾与何大当家订过亲的人! 是的,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但是想要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发光发热的王推官,岂有不知? 再说,当年何家与武安侯府的亲事并非秘密,何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这件事,到了如今反倒无人提起,王推官也怀疑此事真假,或许只是何大当家在特殊时期行的特殊手段。 但无论如何,即使没有这桩亲事,武安侯府陆家的地位,也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推官可以宵想的。 次日城门一开,王推官便让儿子将哭哭啼啼的王大姑娘送去了远在平阳的外家。 这一走,王大姑娘想回晋阳也就难了。 如果不是女儿捅的篓子太大,天下未定,王推官是不会放心让女儿离开家的,可是没办法,谁让她不知轻重呢。 送走了王大姑娘,王推官便去向何苒请罪,教女无方也是罪过。 何苒爱才,王推官是个人材,她想重用,但也不会放任。 既然王推官主动来请罪,何苒便对他安抚一番,不咸不淡的,让王推官心里更慌,回去后便叫来帐房,三日后将一半家财尽数捐上。 何苒把他叫过去,问起最近的两件案子,王推官对答如流,何苒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从屋里出来,王推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个位子,终于稳了。 此时的何淑婷,并不知道因为那天的事,王大姑娘已经被送去了平阳,王家也损失了一半家财。 这种事不会外传,更不会传到何淑婷耳中。 她的心情依然郁郁,不过几日,人竟瘦了一圈儿。 何书桥还是小孩心性,并没有留意到姐姐瘦了,他每天都会跟着蔡师傅练武,一去就是半日,余下的半天还要回善堂跟着夫子读书,晚上做完功课,他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剥花生。 大壮给姐姐买了一支银簪子,大壮姐姐戴上银簪子四处显摆,何书桥看到二姐姐眼里的羡慕。 从那时起,何书桥也便想用自己赚的钱,也给二姐姐买一支银簪子,比大壮姐姐那支更漂亮的银簪子。 这是他的秘密,等他存够了钱,就去买一支最漂亮的银簪子,给二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 因此,何书桥比以前更勤快了,他每天都要剥上一篮子花生。 姐弟俩不在一起住,但是以前吃过晚饭,何书桥都会去找何淑婷,他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现在,何书桥忙着剥花生,加之他白天练武,晚上比以前睡得要早,因此,除了每天吃早饭时和何淑婷打个招呼以外,他便不再去找二姐姐了。 看在何淑婷眼中,心里更加难过。 她知道何书桥的理想,何书桥要练武,要去上阵杀敌,为大姐姐效力。 所以现在,相依为命的弟弟,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姐,却没有她了。 何书桥是这样,陆臻也是这样,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他们都是这样。 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住在善堂里的卑微女子,而何苒,却光芒万丈,受万民敬仰。 何淑婷心里酸溜溜的,从小到大,她都是生活在何淑媛的阴影下,就连亲生母亲,眼里也只有何淑媛。 那时她想不明白,明明她才是亲生的,可是母亲为何最疼的却是何淑媛。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何淑媛也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可她也更不明白了,同样是亲生骨肉,为何她只能给何淑媛做陪衬。 到了现在,何淑媛死了,她也千辛万苦逃离了那个冰冷的家。 昔日那个小可怜一样的大姐姐,如今高高在上,而自己却连与之相认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是千金小姐口中的叫花子。 何淑婷心情沉闷,竟然病倒了。 她烧得晕晕沉沉时,感觉到有人在给她诊脉,还有人在给她喂药,她放下心来,安静睡去。 次日,她睁开眼睛,耳畔传来何书桥兴奋的声音:“二姐姐,你病好了!” 她问道:“你守了我一夜?” 何书桥摇头:“不是不是,守着你的是大姐姐派来的女医,她说你退烧了,没有大碍了,便让我在这里守着,她先回去了,对了,她还叮嘱,让你醒来再喝一次药。” 何淑婷怔住:“是是她派来的女医?不是你出去请的?” 何书桥激动不已:“女医是小梨姑娘带着来的,肯定是大姐姐派来的啊,对了,小梨姑娘还带来了一只鸡,还有五斤白面,是给你补身子的。” 何淑婷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对何书桥说道:“是吗?真好,我们有鸡汤面吃了。” 何书桥使劲咽咽口水:“那是给二姐姐吃的,我没有生病,不用吃鸡汤面。” 第二六四章 出征,建功立业 何苒是在次日才知道何淑婷已经病愈的,她太忙了,知道何淑婷已经没有大碍便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何苒正在准备粮草,既然黑妹退出了豫地,那么,开州王就交给她。 自从进了晋阳,何苒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筹备粮草、招募新兵,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好在有晋王的私库打底,又有上次在平遥卷走的六十多万两银子,加之还有大大小小几个矿,何苒虽然仍然捉襟见肘,但总算也能保证何秀珑和陆臻的补给,稍带着还把打开州的粮草和银子也备出来了。 这一次,何苒准备亲自领兵。 陆臻到达真定的第二天,钟意便被何苒召回晋阳,而冯撷英也顺利完成真定府的政务交接,几位新知县走马上任,冯撷英带着他的班底也随着钟意一起回到晋阳。 他们回来之后,何苒让他们随时留意符燕升的动向,她给符燕升送去了一颗雷,就看这颗雷会选在什么时候爆炸了。 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何苒见了周坚。 得知她要离开晋阳,周坚非常不舍。 “姐姐,让别人去不行吗?军中有很多将军,不用姐姐亲自去啊。” 何苒微笑:“有些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你且安心,我会尽快回来。” 周坚双目含泪,像个即将被遗弃的孩子一样。 何苒私下里见过柏彦,叮嘱了几句。 两日后,何苒任主帅,命何大力为先锋官,率领十万大军向豫地进发。 得知何大当家又要出征了,晋阳城中的百姓自发地到城门口送别。 周坚一袭亲王礼服,亲手将捧上出征酒。 何苒接过酒,祭了天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抽出佩剑高高兴起:“众将士,随本帅出征,建功立业!” “出征,建功立业!” 喊声如雷,威震四方。 城门外的百姓们也跟着一起喊:“大当家,保重啊,大当家,早日凯旋!” 何淑婷和何书桥也在人群之中,何书桥激动地挥舞拳头,总有一日,他也要站在出征的队伍里,他要跟着大姐姐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他也要被画在连环画上。 何淑婷的目光却一直都在何苒身上。 自从来到晋阳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何苒。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就是何苒,何淑婷肯定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上一次见到何苒还是在真定,那日,何苒跟着何大老爷一起进京,她小心翼翼,一脸紧张。 那便是何苒留给何淑婷最后的印象。 虽然后来她知道何苒的小心和紧张全都是装出来的,她也知道只是留下了一枚假印信,就把何家天翻地覆。 她知道何苒是个厉害之极的人,是她惹不起的人。 可是直到今天,何淑婷再次看到何苒,她才知道,当年自己的父亲和生母有多么蠢,蠢到以为何苒是他们可以拿捏的。 眼前的何苒一身戎装,身穿铠甲,头戴银盔,英姿飒爽,威风赫赫。 何淑婷见过武骥,也见过陆臻,在此之前,她觉得他们贵气逼人,已经很威风了,可是见到何苒,何淑婷忽然就知道什么是气势了。 何苒不如他们威武,可是气势上却比他们更加强大。 何淑婷看着何苒纵马驰骋,带着她的苒军奔向前方,烟尘滚滚,气焰嚣嚣。 何淑婷正想带着何书桥回去,一抬头,却看到了小昭王周坚。 周坚脸上还挂着泪珠,可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却掩都掩不住,何淑婷在周坚眼中看到了笑意。 周坚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还做不到完全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还是被何淑婷看出了端倪。 何淑婷心中一凛,昭王在心里是害怕何苒的,否则何苒出征,他为何会是这副表情? 何苒是效忠于他的,出去打仗也是为他打的,他不是应该心存感激吗? 可若何苒不是为了他,那又能为谁? 何苒没有成亲,没有孩子,与何家也差不多是断亲了,她打下的江山,不给昭王,还能给谁呢? 当年的何惊鸿也是为了太祖皇帝而战的。 何淑婷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 或许其他人也和她一样,全都想错了。 因为何苒是何惊鸿的传人,所以大家便以为她会与何惊鸿一样。 何惊鸿辅佐的是周氏太祖,何苒肯定也会继承何惊鸿的遗志,去辅佐周氏子孙。 昭王周坚就是周氏子孙,还是何苒千辛万苦才找到的。 何淑婷为自己的发现而震惊不已,何苒如果不是真心想要辅佐昭王,而她又不想把辛苦打下的江山送给未来的夫君,那她现在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难道,难道她想自己当皇帝? 何淑婷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没有喊出声来。 何苒想当皇帝? 女皇帝吗? 史上有过女帝,但那位在成为女帝之前,先是皇后,后是太后,她是废了儿子的帝位自己称帝的。 那情况与何苒是不同的,何苒她是想做像太祖一样的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江山。 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聪明还愚笨。 何淑婷想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要自己当皇帝呢? 何苒的想法和做法,何淑婷无法理解,但是从这一天开始,何淑婷变得更加沉默了。 而何书桥却恰恰相反,他练武更加努力,就连蔡师傅也忍不住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偶尔还会做了荤菜给他开小灶补身体。 冬瓜听说之后,隔三差五便会给蔡师傅送鱼送肉送鸡蛋,这是小梨临走时叮嘱过的,大当家留了银子,给那对姐弟以备不时之需。 冬瓜不知道那对姐弟与大当家是什么关系,他也没有问,不该问的就不去问,冬瓜还想跟着大当家长长久久。 几日之后,苒军进入豫地境内,何大力笑着说道:“虎威军虽然撤走了,可是余威尚在,这一路上,咱们一股流民军也没有遇到。” 何苒问道:“所有的虎威军全部撤走了吗?” 上次她给黑妹送礼物的时候,还有一部分虎威军留在豫地。 第二六五章 地道战 “是,全部撤走了。”何大力肯定地说道。 何苒在心里默默重复:全部撤走了啊,真的全部撤走了。 何苒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历过。 是什么时候经历的呢? 何苒想不起来了,就像是有什么人,忽然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田里中吹过的一阵风,倏的来了,又倏的走了。 豫地百姓的日子显然远不及晋地,至少是比不上现在的晋阳及晋阳周边地区。 苒军所过之处,很多地方十室九空。 在一座村子里,流霞找到一名老妇打听情况。 “大娘,您家只有您一个人吗?其他人呢?您的邻居也不在吗?” 老妇人警惕地打量流霞,流霞没穿军装,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年轻姑娘。 老妇人稍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啊,你快点跑,苒军就要打过来了。” 流霞忙问:“苒军来了为何要跑啊,您家里的人全都跑了吗?” “是啊!”老妇人说道,“我腿脚不方便,跑不动了,不想拖累儿女,就一个人留下来了,苒军来了,我也不怕,他们总不能把我也抢走,我一个老太婆,没什么怕的。” 老妇人再次打量流霞,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刚才只看到是个年轻姑娘,现在看仔细了,这姑娘可得不错。 “哎呀,姑娘啊,你长得好看,就更要跑了,我可听说,那苒军的什么大当家,见到姑娘就要抓走,还专抓长得漂亮的姑娘。”老妇人好心提醒。 流霞:“村子里逃走的那些人家,都是家里有姑娘的?” 老妇人:“有姑娘的人家要逃走,有儿子的当然也要逃走,那大当家不但抓女的,也抓男的!” 流霞忙问:“您是听谁说的?” 老妇人:“这事大家全都知道啊,唉,虎威军走了,苒军来了,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流霞问道:“虎威军也不好吗?” 老妇人:“好个头啊,虎威军偷鸡啊,都是属黄鼠狼的,我家养的几只鸡,都让虎威军给偷走喽!虎威军的什么帮主,就是大号的偷鸡贼!” 反正虎威军已经滚蛋了,老妇人不怕了,想说啥就说啥! 流霞回来向何苒汇报,唉,把老妇人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想不笑场也挺难的。 何苒听着听着就笑了,她抢男人抢女人也就罢了,黑妹这个没出息的,怎么还成了大号偷鸡贼? 下次写信,一定要嘲笑他一番。 何苒对何大力说道:“传令下去,今天就宿在此处。” 刚刚来的路上,何苒已经看到了,这附近的庄稼长势都还不错,说明村民们虽然逃走,但是并没有逃得太远,显然是舍不得已经种下的庄稼。 何苒对流霞说道:“走,咱们到那位老婆婆家里去看看。” 别看老妇人的老寒腿走不了远路,可是军队进村她却是知道的,流霞来的时候,老妇人家的大门还是敞开的,这会儿再来,却已大门紧闭。 流霞敲门敲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打开一条门缝,看到是流霞,老妇人这才打开大门:“你这姑娘,怎么还不走啊?”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流霞身边的何苒和小梨。 流霞是普通女子打扮,何苒和小梨却是一身戎装,老妇人一眼便看到了她们身上的佩剑。 她脸色大变,想要关门大门却关不上了,流霞一只脚踏进来,笑着说道:“大娘,您别害怕,我们想在您这里借灶间用一用,给钱的。” 老妇人怔了怔:“你们要借灶间?” 小梨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粮袋:“大娘,我们带了粮食,就想借您的柴火灶煮碗米粥。” 说着,小梨递过一串铜钱,老妇人又是一怔,伸手要接,又想到什么,把手缩回来藏到身后。 “不要钱,你们进来。”老妇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小梨的佩剑上,脸上都是惧意。 三人道谢,跟着老妇人进屋,小八落在屋檐上,东张西望。 农家院子一目了然,墙角是柴禾垛,旁边放着几件农具,家里虽然只有老妇一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看到灶间,小梨便走了过去,老妇人连忙叫住她:“姑娘,那个灶间好久不用了,脏着哩,你来这边煮饭。” 老妇人指着另一间更小的屋子,那里也有一个灶,灶台上放着一只粗瓷大碗,旁边还有水缸。 三人走进小灶间,何苒看了看水缸,满满一缸水。 刚刚过来时她便留意了,村子里只有一口井,就在村子正中,从这里走过去不算远,但是对于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而言,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苒想起在五台山时,看到冯撷英挑水的情景。 这老妇人挑水,恐怕也比冯撷英强不了多少。 何苒走出灶间,见老妇人站在院子里,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何苒笑着对老妇人说道:“您老高寿了?” 老妇人:“不瘦,不瘦。” 何苒:“您多大岁数了?” 老妇人:“老了,五十。” 即使何苒已经习惯这个四十岁便已经子孙满堂的年代,可还是没有想到,这个满脸沟壑的老人其实并不老。 只能说生活不易。 何苒又问:“您家几个儿女啊?” 老妇人:“八个,一个儿子七个女儿。” 何苒:“哎哟,您家日子过得不错,八个孩子呢。” 老妇人:“这八个命大,死了好几个,就他们活下来了。” 何苒忙问:“您家儿女全都成亲了吗?” 老妇人:“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呢,闺女” 她只顾回答何苒的问题,并没有看到流霞悄悄走进了那间已经闲置不用的灶间,很快,流霞便又走了出来,走到何苒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灶间大锅下面是地道。” 何苒想起在现代时看过的一部电影,没想到在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村子里居然也有灶台挖地道的事。 苒军进入豫地,也不过就是这十几天的事,这地道显然不是为了防她,看来以前就有,而这村子里的青壮,很可能就藏在地道里。 第二六六章 此处有疑 何苒又和老妇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老妇人渐渐松驰下来,何苒也知道了这村子的一些情况。 村子名叫卫村,村子里没有外姓,全都是姓卫的。 前朝村子里出过一位进士,因此,四里八乡都把这里叫做进士村。 不过,前朝末年的时候,那位进士公的后人得罪了朝廷里的什么人,满门抄斩,所幸,因此,现在这个村子虽然还被称做进士村,可是已经没有了进士的后人,村子里这些姓卫的,与进士家都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了。 何苒想起了一个人,前世,她认识一位机关大师,还跟着这位大师学过一阵子,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也有师徒之谊。 这位大师,名叫魏玄机。 魏玄机是个道士,被她救了一命,在青苍山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带兵下山去行宫营救周池,回来之后,魏玄机便不知去向,她四处游历,也没有听到魏玄机的音讯,反倒是几十年后,却在晋王府里看到了魏大师的手笔。 魏玄机身份成谜,而且,魏和卫,也有些巧合。 当然,如果没有那灶台下面的地道,何苒也不会想到魏玄机。 小梨煮好粥,何苒向老妇人道谢,三人便端着粥离开了。 她们走后,老妇人拍拍心口,走进她们煮过粥的小灶间,却见灶台上放了一串铜钱,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个。 次日,苒军继续赶路,何苒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卫村,对金波说道:“你留下,看看他们要保护的是什么人。” 是的,何苒深深怀疑,这些村民躲进地道里,不仅是为了躲避她这个抓男又抓女的大当家,而且他们还有要保护的人。 而此时,另一个被保护的人却在唉声叹气。 聂忱奉命前往沧州招安冯赞,可冯赞行踪不定,聂忱接连扑了几次空,人没见到,自己反而病倒了。 负责保护聂忱的是何江琪和鹰队的二十人,当初将聂忱的家人从昆山接到晋阳的也是他们。 聂忱一病便是十几天,好不容易好得差不多了,却得知冯赞在河间府受了重伤,命在旦夕。 聂忱叹气:“唉,这是大当家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如果冯赞有何不测,我也没脸回晋阳了。” 何江琪在他心上再扎一刀:“不是我说,聂先生,回去之后你还是到五台山拜拜,你这运气差得也没谁了。” 聂忱也有同感,他也确实够倒霉的。 “好,回去以后我就去五台山。” 何江琪:“您带戏班子去,五台山的龙五爷最爱看戏了,您请他看戏,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让您心想事成了。” 聂忱: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他拿小本本记了下来。 他把小本本揣进怀里,对何江琪说道:“走,咱们去河间府。对了,几日能到?” 何江琪说道:“如果不带上您,就我们这些人,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带上您嘛,两天或者三天。” 聂忱又一次被伤到,他咬咬牙:“你们就当没有带着我,咱们半日就到,好不好?” 何江琪:“万一到了河间府,冯赞没死,您先办席了,那可咋整?” 聂忱:我竟无言以对! 最终,他们一行还是当天到了河间府,不过不是两三个时辰,而是用了半日。 就这,聂忱还是头晕脑胀,从马上下来便大吐特吐,站立不稳,脚上打颤。 何江琪没眼看了,这次回到晋阳,她就去和大当家说,哪怕让她到战场上当个马前卒,她也不想再给聂先生当保镖了。 “聂先生,要不咱们先去医馆里看看?您这样子,看着像是又要病倒了。” 聂忱摇头:“去见冯赞,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可谁知冯赞并没在府城,他的军队驻扎在距离府城二百多里的一处地方,这里出了一伙土匪,据说是从保定府逃过来的官兵,武器精良,还有马匹,冯赞盯上他们,就是为了抢兵器和铠甲。 也不能说冯赞轻敌,这伙官兵的确是冯赞单干之后遇到的最强对手,他们手里竟然还有石炸炮。 五六颗石炸炮,冯赞手下死了不少人,冯赞自己被炸得飞了出去,所幸胳膊腿儿都还在,但是当时撞在大石头上,断了几根肋骨,除此以外,都是皮外伤。 聂忱一行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了冯赞驻扎的地方。 守营士兵远远看到一行人策马而来,便搭弓上箭,随时准备射击。 聂忱被横放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他强撑着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两方交战不斩来使!” 何江琪连忙侧过脸去,丢人啊,太丢人了! 白帕子带来的福利便是聂忱被带了进去,何江琪等人被拦在外面,守营士兵继续搭弓上箭,箭尖指着她们。 何江琪只好对聂忱说道:“聂先生,自求多福,龙五爷会保佑你的。” 聂忱被带到了冯赞面前,冯赞直挺挺躺在门板上,脸上身上用布带子包扎着,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个人。 “大将军,这人说他是何苒的使者!” 聂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没有站稳,跌倒在冯赞面前。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冲着聂忱深深一礼:“在下聂忱,奉何大当家之命,前来寻访冯将军。” 冯赞虽然伤得不轻,但脑子却还清明,只是一说话身上就疼,所以他现在能不讲话就不讲话。 可是看到聂忱,他却忍不住想要奚落几句了。 这人,是何苒派来的使者? 衣衫不整,鞋子只有一只,头发蓬乱,像是顶着一个鸟窝,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偏偏眼袋是乌青的,嘴上还有一二三个大火泡。 “何苒的眼光着实是差啊!”冯赞说道。 聂忱知道自己此时肯定形象堪忧,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像个行李一样被放在马上,飞奔着这么远的路,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再说,这冯赞还不如他呢。 他好歹一看就是活着的人类,冯赞的形象,若是七月半出来,那一准就是夜行大军中的一员。 第二六七章 好想被何苒收买 何苒猜得没错,冯赞的确是在待价而沽。 他把有资格“买”下他的人全都掂量过了。 这当中,最有可能来买他的,便是何苒。 齐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代表的是小皇帝,冯赞既然反了朝廷,那就不会再吃回头草; 而晋王让冯撷英离心,暗杀谢鸿明,后来又传出密室拘禁嫡母,杀害蔡杰的丑闻,吃相太难看,冯赞担心自己若是跟了晋王,不知哪天便会死得不明不白; 至于开州王,冯赞原是看好的,可是最近听说开州王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冯赞不屑,这还没当皇帝呢,就开始窝里斗,气数长不了。 而武东明,冯赞压根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武东明和他一样,都是周氏臣子,被逼无奈才起兵的。 他与武东明,可以结盟,却不会投靠。 至于刚刚冒出来的虎威军,冯赞是真没有放在眼里,一群叫花子而已。 最终,冯赞的目光落在了何苒身上。 冯赞没有因为何苒是女子而轻视,他自己就是借着女子上位的,他没有资格看不起女子。 尤其是何苒这样的女子。 前有何惊鸿,后有何苒,到了今时今日,谁还敢说看不起她们? 因此,冯赞一直在等,等何苒派人招安。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何苒的人终于来了,可却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来的。 冯赞心情郁闷,索性什么都不说。 反正他受伤了,大夫也说他现在不适合开口说话,毕竟是断了几根肋骨的人。 冯赞不理不睬,聂忱毫不在意,但是冯赞却没有让人把他轰走,而是将他留在了军营里。 何江琪等啊等,最终等到的就是让他们滚开。 何江琪问道:“聂先生呢?” 来人说道:“聂先生是我们将军的客人,你们敬可放心。” 何江琪当然不放心,可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带着人离开军营,在离此三里的地方找到一处民宅,借住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何江琪每天都派人去军营附近转悠,没有见到聂忱,可也没见到他的尸体。 而聂忱在住下的当天就后悔了。 冯赞用来招待他这位贵客的,是两个掺了麦麸的窝窝头。 聂忱出身殷实之家,后来虽然颠沛流离,可也没有吃过苦,到晋阳之后,何苒又是送宅子又是送粮食,他的吃用比起小昭王也不差。 他这辈子受过的苦,也就是从沧州到河间这一路的颠簸了。 他就着热水,好不容易才把窝窝头咽进肚里,只吃了一个,另一个说什么也吃不进去了。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还是这样,聂忱吃完窝窝头,便又去见冯赞,亲卫没有阻拦,他顺利见到了冯赞。 一名亲卫正在给冯赞喂饭,聂忱闻到了鸡蛋羹的香味。 聂忱咽咽口水,对冯赞说道:“你吃的是病号饭?” 冯赞身子不能动,只能斜着眼睛看过来,没好气地说道:“听说聂先生嗓子细,咽不下粗粮,让你留在这里,难为你了。” 聂忱摇头:“聂某军命在身,何谈难为?” 冯赞冷笑,吃了一大口鸡蛋羹。 心里却在盘算,要怎么才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不行,聂忱这老小子一定会趁机压价,还是先晾着他,让他多吃几天窝窝头,等他受不住的时候,看他还怎么压价。 聂忱也不着急,之后的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他便来见冯赞,而且还是拿着窝窝头过来。 冯赞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来本将帐中吃饭?” 聂忱:“我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也就不觉得窝窝头难以下咽了。冯将军,聂某现在每顿饭都能吃掉两个窝窝头了。” 冯赞:“你一向如此厚颜无耻?” 聂忱摇头:“非也,聂某只是性情直爽而已。” 冯赞恶狠狠斜了他一眼,好你个性情直爽! 直到冯赞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聂忱依然如故,不但没有因为生活艰苦而受不住,反而过得怡然自得。 他闲来无事就到处和人拉家常侃大山,他见多识广,言之有物,又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冯赞的手下都很喜欢他。 冯赞躺在病榻上,就听到好几个手下明里暗里表示了对苒军的向往。 而这几个手下,全都是当年跟着他一起当土匪,又一起被朝廷召安的,是彼此能交付后背的人。 马广对他说道:“老大,要不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去晋阳,那位女当家听上去人还不错,挺讲义气的,我可听说了,过年的时候,她到军营里和士兵们一起守岁呢。” 冯赞冷哼:“过年的时候,我没和你们一起守岁吗?” 马广挠挠头:“这不一样,咱们是兄弟,在一起过年很正常,再说,咱们不在一起,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可人家那位女当家不一样,她身边可不缺一起过年的人,可还是到军营里,与士兵们一起守岁,那意义就不同了。” 冯赞:“收买人心而已。” 马广:“我还挺想被人收买的,可问题是没人买啊。” 听到自家兄弟这样说,冯赞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当年,他带着兄弟们接受招安,原想从此后带着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娶老婆,可没想到,朝廷把他们当猴耍,他们被招安了,就坐上了冷板凳,不仅勋贵子弟不把他们当人,就连那些真刀真枪拼军功的将官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那些人看来,他们还是土匪,脑门上贴着匪字,到死都是土匪。 后来他一咬牙,娶了那位淑贤县主,这才有了领兵的机会,可他也成了京城中的笑柄,就连自己的兄弟们也跟着一起受辱。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收买,就是招安;第二次被人收买,就是娶县主。 这两次与其说是被收买,还不如说是他上赶着的。 也难怪马广会这样想。 “你就不怕咱们跟了何苒,也会像当年被招安那样?何苒手下的那些大将,有一大半都是跟着她姓何的,这些都是她的嫡系,就连那不姓何的陆臻和江涛,也是何家军的后人,若论亲厚,咱们拿什么和这些人相比?” 第二六八章 条件 马广继续挠头:“要不咱们也跟着何苒改姓何? 反正我是孤儿,我也不知道自己姓啥,我是被义父在马厩外面捡来的,所以就姓马了。 其实何广这个名字,也挺适合我的。” 冯赞:今天不想看到你! 转眼又过了几天,冯赞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断了的肋骨还没有完全长好,他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但至少不用再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一样了。 冯赞没有让人去请聂忱,反正到了吃饭的时间,聂忱也会来。 果然,吃饭的时间一到,聂忱便拿着他的两个窝窝头来了,一进来就像狗一样吸溜鼻子,可是没有闻到鸡蛋羹的香味,却看到了冯赞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窝窝头。 聂忱叹息:“冯将军真是简朴啊。” 冯赞在心里骂娘,简朴个屁,老子分明是没钱了,这些日子吃的鸡蛋,都是好不容易淘换来的。 聂忱笑眯眯:“聂某给冯将军找了一条生财之道,冯将军可愿听聂某详说?” 冯赞心道,什么生财之道,不就是想让老子投奔何苒吗? 他压着性子,冷冷地说道:“你想说就想,少卖关子。” 聂忱一笑:“冯将军,聂某在沧州时听说,盐山有一伙流民,抢了当地很多大户,那些大户凑了银子想要招募乡勇,可是你也知道,这乡勇也不是说能组建就能组建,说不定还没等把人组起来,那些流民就又回来了。” 冯赞的眉头拧成川字:“你让我们去打流民军?盐山那地方哪来的流民,分明就是地方上的青壮拉帮结伙抢劫大户,这种事,不是该由当地衙门自己管吗?我若过去,连那些贼人都看不到,就要先和当地的驻军打起来,赚什么钱,哪有钱赚?” 聂忱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着急:“非也非也,当地已经没有驻军了,只有衙门里的衙役而已,连一百人都不到的县衙,冯将军会怕吗? 只要冯将军与当地的大户联合起来,保住他们的家贯家财,他们定然会支持冯将军。” 冯赞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什么:“这和那些叫花子的虎威军有啥区别?” 聂忱继续说道:“区别就在于,虎威军是单打独斗,而冯将军不是。” 冯赞忍着肋骨的隐隐作痛,扭过半边身子瞪着聂忱:“什么意思?” 聂忱微笑:“何大当家会做冯将军的坚强后盾。” 冯赞心中一凛,这连招安都不是了,何苒是想扶植他? 何苒不怕他羽翼渐丰后会自立为王?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冯赞才问道:“冯某与何大当家素不相识,何大当家信得过冯某?” 聂忱说道:“大当家从未见过冯将军,也未与冯将军交过手,因此,大当家觉得,无论大当家之于冯将军,或者冯将军之于大当家,都需要一段磨合期。” 冯赞一怔:“磨,磨合期?” 这是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就是相互了解,相互适应的过程。 聂忱继续说道:“对,磨合期,大当家的意思,招安不招安的,这本就是双向选择,冯将军不妨先试试,若是试过之后,冯将军还是想自立山头,敬可效仿武氏和虎威军,与大当家结盟,这个冯将军就不用聂某细说了。” 冯赞心中激荡,居然还能这样? 他只要不去晋地,一旦想要自立山头了,还真的就是来去自如,何苒想打他,也是鞭长莫及。 至于结盟,冯赞并不赞成,这样的乱世,不能做宾主,那就早晚都是仇人,结不结盟,都是虚的,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 不过,虎威军竟然与何苒结盟了,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虎威军虽是叫花子组团,可是人多势众,并非等闲之辈,没想到居然也和何苒结盟了。 冯赞略一思忖,便问道:“何大当家想要盐山?” 聂忱摇头:“何大当家想要河间府的二州十六县。” 冯赞咬咬牙:“那冯某” 没等冯赞把话说完,聂忱便伸手入怀,掏出一只羊皮做的袋子。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冯赞面前:“冯将军,这是何大当家亲笔书信,请冯将军亲启。” 冯赞的嘴角抽了抽,原来这老小子还带来了何苒的亲笔书信。 身上揣着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你还能忍到现在才拿出来? 冯赞接过书信,打开细看。 何苒的字迹铁划银钩,力透纸背,冯赞读书不多,但也知字如其人,能写出这样一笔字的女子,可见其心志坚韧。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任命书。 何苒命冯赞暂领河间总兵,暂代河间知府,任期半年。 冯赞的嘴角再次抽搐,半年?这就是聂忱说的磨合期? 不仅是磨合期,亦是何苒给他的期限。 半年内,他要打下河间府的二州十六县! 打下之后,若是磨合得好,这暂代,就变成实职。 冯赞把信纸折好重又装进信封,他看向聂忱,目光炯炯:“你也看到了,我手里的人天天啃窝头。” 聂忱:“冯将军易帜之后,大当军即刻便会派人送粮草和军饷过来。” 冯赞咽咽唾沫,军饷啊,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给下面的人发过军饷了。 他们快要连窝窝头也吃不上了。 虽然打了几场硬仗,可是那些人比他还穷,顶多是抢了点粮食,还都是军粮。 “我们的铠甲全都破旧了。”冯赞说道。 聂忱:“我们在晋地有铁矿,有自己的兵工场,铠甲和兵器都会尽快送到。” 冯赞想了想,继续提条件:“还有医工和药品,军队里急需医工。” 他受伤时请的是县里的大夫,说什么都不肯来,是他们把人硬抓过来的,第二次再去抓人,却发现全家都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聂忱:“好的,我会写信告诉大当家,请大当家派医工前来。” 聂忱继续:“不知冯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冯赞张张嘴,他忽然不知道还能再提什么条件了。 第二六九章 不会说话就别说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很快,冯赞的肋骨还没有全部长好,何苒的第一批军粮便已经送到了。 与军粮一起送来的,还有三万两银子。 这三万两,刚刚够冯赞给士兵发军饷的。 但是对于连窝窝头都要掺麦麸的冯赞而言,已经算是及时雨了。 押送军粮的是何少林,他还带来了两名医工和一批药材 何少林笑着对冯赞说道:“咱们大当家没在晋阳,但她临走时留下话了,咱们都是按照大当家的吩咐办事,冯总兵不要着急,后续的军粮和银子都会陆续送来。” 冯赞见何少林一袭便装,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军人,且还有几分市侩之气,又想起刚刚马广说的,说是卸车时另有十几车货物不是给他们的,上面盖着油布,不知是什么。 冯赞心中狐疑,便问道:“不知何兄弟在军中任何职务?” 何少林嘻嘻一笑:“回冯总兵的话,小子无官无职,也没在军中,小子就是走南闯北做个小贩。” 冯赞懂了,原来这还真是个生意人,没想到何苒还有自己的商队。 “大当家派何兄弟来河间府,顺道做生意?”冯赞问道。 何少林大方承认:“是啊,带了点货物,同行的都是晋地的商贾,初来乍到,还请冯总兵行个方便。” 冯赞懂了,这还真是何苒派来的商队,只是没有想到,何苒的手伸得这么快,他这个总兵还没有履职呢,何苒就把生意做过来了。 这还是何苒没在晋阳的情况下。 等等,何苒没在晋阳,那么这些都是何苒临走之前就安排好的,何苒是算准了自己会答应? 冯赞有一种被拿捏到的酸爽。 可是转过身去,看到兄弟们的笑脸,他又觉得被拿捏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天底下那么多人,何苒却独独拿捏他,所以何苒还是看重他的,他是人才啊人才。 马广跑过来,一脸兴奋:“老大,我刚刚听那些晋人说了,后续还有铠甲,都是崭新的铠甲!” 杨武也跟着过来:“老大老大,这次你卖身卖得真值,换回了这么多东西!” 冯赞: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聂忱没有急着回去,他要暂时留在这里。 冯赞是一员猛将,可是打仗不能只靠勇猛,聂忱闲来无事,就和冯赞聊天。 刚开始,冯赞嫌聂忱话多屁稠,他是看在何苒的面子上才应酬这家伙的。 可是聊着聊着,冯赞便发现和聂忱聊天有点意思。 他拍拍脑门,他怎么忘了,聂忱曾是郭首辅的门客,后来又给何苒做幕僚。 他伤到的是身体,又不是脑子,差一点就错过了一个大宝贝。 十天之后,新的铠甲和武器分发到将士手中,次日,冯赞便按照聂忱定下的计策,全面接管了河间府城,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河间府周边的三个县。 以前他也打下过几个县,但也只是抢了点东西,并没有接管。 但现在不同,他不但是河间总兵,还是河间知府,新近打下的三个县,全部重新任命了知县。 他原本还想任命自己手下的兄弟做知县,但是聂忱说服了他。 他的兄弟们全都是大老粗,战场上是一把好手,可是让他们做文官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却是不够资格的。 三位新知县陆续上任,他们当中有一名是以前的县丞,还有一名是府衙里的一名经历,另有一位是聂忱临时招考选拔出来的。 除此以外,聂忱还将苒军的政策贯彻下去,冯赞的军队打下县城之后,只是控制住县衙里的大小官员和衙役,对城中百姓不抢不夺不放火。 三座县城俱是如此,刚开始百姓们还吓得簌簌发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躲了三四天,没有人在砸门搜察,他们才大着胆子走出家门,却发现街上居然有铺子打开门做生意了,而小贩们也纷纷出摊,更有晋地来的商贩,带了货物在城中叫卖。 等到冯赞攻打第四个县时,当地知县率领衙门众人打开城门,迎接军队进城。 聂忱便提醒冯赞,要对这名知县大加赞赏,他能逃跑,可却没逃,还冒着降臣的罪名开城投降,让城中百姓免受战火之扰,同时也说明,冯赞的开明大度已经传到了这里。 冯赞果然对这位知县另眼相看,一番详谈之后,让这位知县继续留任,而这个县也顺利发渡,双方皆是没有损伤一兵一卒。 直到这时,冯赞才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这四个县的知县,表面看是他任命的,可实际上,他全都是听从聂忱的引导。 冯赞骂道:“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我还在这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眼光呢,狗屁的眼光!” 打到第五个县时,冯赞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他对聂忱说道:“这种婆婆妈妈的小事就不要再问我了,我只管打仗,我也只会打仗!” 众人:原来当知县是婆婆妈妈的小事啊。 豫地,何苒收到了聂忱寄来的信。 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完这封信,哈哈大笑,冯赞可并非只会打仗的武夫,他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懂得变通,心眼多得很呐。 就在两天前,苒军与开州军第一次交锋。 何苒以为,她亲自领兵,开州王即使不派世子周灯出战,也会派一位手下得力的大将来和她打,比如大将军武成前。 可是何苒万万没有想到,她在两军阵前,竟然看到了开州王! 何苒没有见过开州王,但那位一身贵气,头上还戴着王爷才能戴的冠帽,不是开州王还能是谁? 何苒顿时神清气爽,开州王很重视她啊,居然亲自上场了。 当然,事后她才知道,就在前一晚,开州王的几个儿子又内讧了,周灯受伤,另有一个儿子被废,大将军武成前前去劝架,却飞来横祸中了一箭。 那一箭是周灯的一名手下射的,那名手下已经被乱刀砍死。 这些日子以来,开州王被虎威军折腾得不轻,头发都白了一半,好不容易虎威军撤走了,几个儿子却闹得不死不休,平时内斗时个个都是智勇双全,可现在何苒来了,他们却没有一个能上阵迎敌的。 自己不行也就罢了,还要伤了开州第一大将武成前。 第二七零章 开州王的私生子 开州王气得咬牙切齿,可是怎么办,那些都是他的儿子,他亲生的! 何苒听说开州王的这些烦心事后,也挺可怜他的。 于是何大当家给了开州王用力一击。 这一战,苒军大胜,开州军惨败。 开州王鸣金收兵,退回城中。 他回到王府,看着在王府里养伤的周灯,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是个废物。 他知道周灯娇纵,知道他好大喜功,但那时,他家大业大,诸事顺遂,在开州王看来,周灯还年轻,只是需要磨练而已。 可现在开州王事事不顺,王府被抢了,家底被掏空,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他今天还打败了,败给一个女子。 因此,开州王再看周灯,就哪里都不顺眼了。 周灯受伤,身边有七八个漂亮丫鬟伺候,躺在病榻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美人。 若是以前,开州王觉得这样很正常,他是王,儿子是王世子,有几个美人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现在,开州王却恨不能把周灯揍上一通,这个孽子,火烧眉毛了,他还不知收敛! 其实一直以来,开州王心里都如明镜似的,他知道儿子们内斗的症结在哪里,全都在周灯身上。 周灯一边享受着做为世子的红利,一边又对弟弟们反复压榨,之前这些弟弟们不敢反抗,后来周灯被虎威军抓走,威风尽失,这些弟弟们也终于等到了机会,奋起反击。 其实周灯对兄弟们做过的那些事,开州王一直知道,但是他没管。 他只有周灯一个嫡子,周灯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的一切,都将由周灯继承。 他不插手,也是在给周灯立威。 可是现在,开州王后悔了,他想管,却已经管不了。 他有心无力。 开州王颓然倒下! 次日,何大力继续骂阵,可是开州城城门紧闭,开州军没有出来应战。 第三天,何苒又派何大力去骂阵,开州军仍然没有应战。 第四天,第五天,苒军在开州城外连骂五日,也没把开州军骂出来。 “大当家,咱们不行就硬攻。”何大力是骂阵的好手,可也骂得烦了,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这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太难受了。 何苒也有此意,可她却一直没有下令硬攻。 她是心有忌惮。 开州王这么多天都不出来应战,恐怕是憋了大招,若是能混进城中查看就好了。 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到了第六天时,一个小叫花子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 “我叫吉小敏,我爹叫吉大利,是这城里的丐帮老大。” 吉小敏得意洋洋,说话的时候五官全都飞了起来。 何苒来了兴趣:“你是怎么从城里出来的?” 吉小敏一扬脑袋:“有暗道啊,我从暗道里出来的,我爹说了,帮主有令,若是何大当家打过来,就让我们家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前几天城里查得严,我们没敢上街,今天不查了,我就出来了。” 何苒大喜,没想到黑妹人都走了,还能给她帮忙。 她忙让小梨拿了肉干给吉小敏吃,吉小敏吃着肉干,对何苒说道:“开州王病倒了,风疾,嘴巴歪了,说话流口水。” 吉小敏一边说着,还做了一个口歪眼斜的表情。 何苒皱眉:“那天打仗时他还好好的。” 吉小敏说道:“就是打仗回来病倒的。” 何苒点点头,问道:“那现在管事的是谁?周灯吗?” 吉小敏摇头:“不是周灯,周灯受伤了,现在管事的是周老七。” 何苒一怔:“开州王只有六个儿子,哪来的老七?” 吉小敏更得意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开州王的确有六个儿子,这六个是上了皇室的那什么牒的,就是上了族谱的,这个老七是他和长史的老婆生的。” 何苒开州王会玩啊! “周老七一直都在王府吗?以前怎么没有听人说过?”何苒问道。 吉小敏呸了一声:“那位绿帽长史全家都住在王府里,住了好多年,周老七从小就养在王府,只是那时没人知道他是开州王的种。 前阵子开州王的儿子们内讧,也不知怎么的,就把周老七的身世给查出来了。 对了,别看我叫他周老七,其实他的年龄和周灯差不多大,因为他是被发现的第七个儿子,所以我才叫他周老七,其实他叫孙文炽。” 何苒懂了。 她问道:“那现在开州城里主事的就是这个孙文炽?开州王其他的儿子们呢?” 吉小敏哼了一声,说道:“原本就死了两个了,还残了一个,前几天和周灯打架,又废了一个,加上受伤的周灯,开州王的六个有名份的儿子,现在全须全尾的只有周炉一个了。 开州王病倒之后,孙文炽便趁机将周灯和周炉关押起来,他那绿帽养父本就是王府的长史,因此孙文炽没费力气就掌了王府大权。 我爹说了,孙文炽怕是在娘胎里就在盘算着如何抢夺家产了,他早就拉拢人手了,好多地方都有他的人。 我爹还说,武成前中箭,虽然那射箭的人是周灯手下,可这事肯定也和孙文炽脱不了关系,他就是那戏台上的大白脸,大奸臣。” 何苒面沉似水:“孙文炽能掌兵权?” 吉小敏摇头:“他原是掌不了兵权的,可现在开州王和周灯都在他手里,令符肯定也在,反正现在开州军里有一半人听他的,还有一半人虽然看到了令符,可却硬撑着不听从他的调谴。 前两天街上可乱了,孙文炽的人四处抓人,说是抓苒军奸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抓周灯和几位公子的党羽。 这两天该抓的都抓了,今天才消停下来,我爹才放我出门,来给大当家打个招呼。” 何苒笑着问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派几个人跟你从秘道进城,到城里看看。” 吉小敏的差使办完,听说要带人进城,他说道:“你们最好是选几个会说本地话的人,现在街上虽然较前两日消停了,可因为孙文炽抓人打的是抓苒军奸细的旗号,所以现在城中对外地口音的人非常警惕,你们要时刻小心。” 第二七一章 八爷遇到了大美人 “要找本地口音的?”何苒蹙眉,这还真是难住她了。 所谓十里不同俗,苒军当中即使有豫地人,也不一定就是开州口音。 吉小敏见何苒面露难色,更加得意。 还是他们虎威军最厉害,当初决定进城的时候,帮主随便问了问,就有一大堆会豫地话和开州话的。 何苒:丐帮本就来自五湖四海,这方面苒军真的比不了。 最终,何苒还是决定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跟随吉小敏进城的有十人,用了一个时辰恶补开州话,无论如何,总算是学了几句,必要时也能充充门面。 这十人前脚走,小八后脚便飞进城里,这几天它几乎每天都会进城逛逛,可也只是在街上逛。 今天吉小敏说话的时候,小八全程旁听,它决定去找吉小敏说的绿帽长史。 绿帽长史是绿的,八爷也是绿的,大家都是绿的,当然要多走动,勤问候了。 进了城,小八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绿帽长史住在哪里? 对了,好像是什么王府。 小八飞来飞去,看到一位穿着绿色衣裳的大婶,小八惊为天人,这大婶的衣裳,和它一个颜色。 天下第三美! 第一美是大当家,第二美是八爷,第三美就是这位大婶的袍子! 这几天街上不太平,老百姓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儿媳妇急需下奶,大婶只好硬着头皮出门来买老母鸡。 “大美人,大美人,天下第三美,美死个人儿了!” 大婶吓了一跳,四下看看,十丈以内没有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说的就是你,你是大美人!” 声音有点贱,但穿透力极强,直达大婶的少女心。 这一次,大婶终于听出来了,这声音来自头顶上方。 神仙?妖怪? 大婶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鸟,没等大婶反应过来,那只鸟便开口说话了:“大美人,王府怎么走?” 哎哟,大美人说的还真是她啊! 这只鸟的眼光还怪好的。 “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再往东拐,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王府了,门槛最高有飞檐的就是了。” “谢谢大美人,谢谢大美人!” 大婶伸手撩了撩并不存在的刘海儿,扭起美人腰,迈走美人步,今天她要买一只最美的老母鸡给儿媳妇下奶。 小八一路往前飞,终于,它看到了开州城里最高的门槛,这里就是王府了。 王府门前三步一岗,站着很多拿着刀的士兵,小八天天在军营里,对眼前的情景很熟悉。 它拍拍翅膀,越过王府高高的墙头,飞进了王府里。 进了王府,小八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那是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它给自己找的另一个家。 只是那个家,比这座王府更大也更豪华。 八爷的鸟生很漫长,八爷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那个家了。 那个家里的大傻子,虽然有点蠢,但是对八爷还是很孝顺的。 望着下面的王府,小八决定仔细看看,说不定这里也能有个大傻子呢。 小八在王府上空飞了两圈,大傻子没有找到,却发现了很多爱哭鬼。 一个院子里,关了很多爱哭鬼,她们哭啊哭,哭得八爷想打嗝。 小八被她们哭得烦了,便落到窗前,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八闻过这个味道,这是茅厕的味道! 咦,可这里看着不像是茅厕啊。 再说,茅厕里也有爱哭鬼吗? 小八在窗纸上狠狠一啄,啄出一个小洞。 小八看进去,见屋里躺着一个白胖子,白胖子身边围坐着四五个爱哭鬼,她们都在哭,是谁哭得最惨有奖吗? 再看那个白胖子,呀呀呀,这是八爷见过的最恶心的胖子。 那胖子的嘴巴是歪的,流着口水,口水顺着脖子流进衣裳里。 “绿帽长史在哪里?”小八大声问道。 屋里的几个爱哭鬼忽然不哭了,齐齐看向窗户。 没错,这声音是从窗户外面传进来的。 窗户上有个小孔! 一名侍妾大着胆子凑到那个小孔前向外张望,没有人,连人影都没有。 “绿帽长史在哪里?”小八再问。 侍妾吓了一跳,继续向外面,可还是没有看到人。 几个侍妾全都看向躺在床上的开州王:“王爷,是不是有人来救咱们了?” 自从开州王病倒,孙文炽便将他们父子,连同各自的爱妾一起关在这个院子里。 总共只有两间屋子,父子各占一间。 门窗全都在外面锁死了,每天早上会有人从外面打开窗子,把饭食送进来。 只送吃的,夜香却是不收的。 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两个病人,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这味道可想而知,难怪小八以为这里是茅厕。 两间屋子都不大,外面的说话声,不但开州王这屋里听到了,就连周灯也听到了。 开州王是中风,说话受到了影响,可周灯却是外伤,他的脑袋和嘴巴都很灵光。 周灯大声说道:“他是不是在问绿帽长史?” 开州王的侍妾们听得最清楚,连忙说道:“是,是问绿帽长史在哪里。” 周灯哈哈大笑:“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谁会叫孙王八绿帽长史。” 孙王八,当然就是孙文炽的养父,开州王府的长史。 长史是朝廷命官,是有任期的,可这位长史却已经连任了二十多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要替开州王养儿子。 也是因着这个关系,这些年来开州王豢养私兵,置办武器,才能瞒得严严实实,开州王能够起兵谋反,这位孙长史功不可没。 一直以来,开州王也将孙长史视为心腹。 只是开州王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戴了二十多年绿帽的走狗,一旦咬起人来,竟是这么狠,这么彻底。 周灯心情大好,他被关在这里,迟早一死,他原本已经丧失信心了,没想到竟然等到了一线生机。 他对父亲的侍妾们说道:“告诉他,孙王八这会儿肯定在宝福殿,还有孙文炽那孙子,一准儿也在那里,他们父子,做梦也想坐到宝福殿里发号施令!” 第二七二章 苒军何苒 开州王只是郡王,宝福殿这种地方,按制是不能建的。 但是开州王不但将郡王府扩建得比亲王府还要大,而且还在五年前,在府中兴建了宝福殿。 仅仅只是扩建王府和兴建宝福殿两件事,就能定开州王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了。 可这事却瞒得死死的,京城里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当然,这虽然有朝廷的疏忽,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多谢孙长史的瞒报。 因此,周灯可以肯定,这几天,那对假父子一定坐在宝福殿里洋洋自得。 恐怕还在嘲笑自己和父王的愚蠢。 周灯恨得咬牙切齿。 他再次大声说道:“回去告诉岳父,孙王八和他的王八儿子,一定吃住都在宝福殿。 宝福殿里屏风后面那堵墙里面有间密室,别人不知道,孙王八肯定知道,宝福殿是他全程监工的。 若是大殿里找不到人,那肯定就是藏在密室里。 刺客杀手尽管派过去,本世子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侍妾连接将周灯的话重复一遍,透过那个小孔告诉外面的人。 外面的声音没有了,那人应是已经走了。 侍妾说道:“也不知道那人藏身在何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闻言,周灯哈哈大笑,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裂嘴。 来无影去无踪,这就是刺客,是岳父派来刺杀孙王八和他的王八儿子的。 从这一刻起,周灯重又有了希望,就像是久旱的老树,一泡狗尿淋下去,焕发出勃勃生机,树根处一株狗尿苔破土而出,向阴而生! 周灯说的那些话,小八没有全部听懂,也没有全部记住。 但它牢牢记住了“宝福殿”“屏风”和“密室”。 小八从院子里飞出来时,看到院子外面站了好多人,全都穿着铠甲拿着刀,好凶啊! 小八要去找绿帽长史,可它不想向这些人打听,这些人看着就像是能打鸟的。 小八在王府里又飞了一圈,看到四个丫鬟手捧托盘向一座大房子走去,小八大声问道:“你们是去宝福殿吗?” 其中一个丫鬟随口说道:“是啊。” 她们脚步不停,没有东张西望,更没有抬头去看八爷的俊颜。 不过小八不在意,她们去宝福殿,八爷也要去宝福殿。 和刚刚那处小院子不同,宝福殿里的窗户都是打开的。 窗户上糊了烟云纱,小八找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窗子,用嘴把烟云纱啄开一个大口子,小八深吸口气,钻了进去。 宝福殿里有好多人,可惜没有一个戴绿帽子的。 八爷在宝福殿里飞了一圈儿,听到有人说:“咦,怎么有鸟飞进来,快,轰出去,别让它在这里拉屎!” 八爷翻个白眼,你当你这里是啥好地方,连绿帽子都没有,求着八爷拉屎,八爷都不拉。 小八飞出宝福殿,飞出王府,飞出开州城,最后落在何苒的肩膀上。 “大当家,你想小八了吗?” 何苒:“你又去哪里浪了?” 小八愤慨:“骗子,都是骗子,没有绿帽子,一个都没有!” 何苒想起吉小敏说的那番话,当时小八好像也在。 “你去开州城找绿帽长史了?” “茅厕里的爱哭鬼都是坏东西,连鸟都骗,坏东西!”小八忿忿。 何苒问道:“那爱哭鬼把你骗去了哪里?” 小八更生气了:“爱哭鬼骗八爷去宝福殿,宝福殿里没有绿帽子!” 开州王违制的事,何苒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 当然,这些都是在开州王起兵之后才传出来的。 开州王在王府里建了一座宝福殿,小八显然是听那什么爱哭鬼说完之后,便去宝福殿里找绿帽长史。 小八虽然聪明,可也只是一只鸟。 它以为绿帽长史就是戴着绿色帽子的人,它没有看到绿帽子,便以为自己上当受骗了。 可那爱哭鬼是什么人? 为何会把这事告诉小八? 若是别人可能不会把一只鸟的话放在心上,可何苒不会。 她太了解小八了。 小八不但好奇心强,而且还会装神弄鬼。 “爱哭鬼还和你说过什么?” 何苒开始嗑瓜子。 小八爱吃瓜子,可却不会嗑瓜子,八爷的嘴巴是说话用的,不是嗑瓜子用的。 可是何苒太忙,平时也没有多少时间给小八嗑瓜子。 “银安殿、屏风、密室!” “别人不知道,孙王八肯定知道,宝福殿是他全程监工的!” “若是大殿里找不到人,那肯定就是藏在密室里。” “刺客杀手尽管派过去,本世子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八爷超常发挥,记住了很多话。 何苒亲了亲它:“小八真聪明!” 小八把脑袋在何苒脸上蹭了蹭:“小八要吃瓜子,越吃越聪明。” 何苒心甘情愿地嗑了一大把瓜子,把嗑好的瓜子给了小八,便对小梨说道:“他们也快回来了,派人去接应。” 何苒口中的“他们”,便是跟着吉小敏进城的十个人。 傍晚时分,这十个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开州城里的情报。 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在叫花子们的带领和掩护下,把城里的各个重要地方的情况全都摸了一遍。 夜幕降临,何苒换上夜行衣,带上同样夜行打扮的二十人悄悄进入丐帮留下的暗道中。 暗道的出口在一户民宅之中,这座宅子早年便被吉大利买了下来。 但平时吉大利不在这里住,今天街上消停一点了,吉大利便搬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正要睡觉,忽然听到脚下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敲门,当然,是暗道的门。 吉大利心中一动,莫非是苒军的人? 今天吉小敏回来,也没说苒军今晚就进城啊,他还准备明天再让吉小敏去问问呢。 吉大利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出口的石板上,敲击声再次响起。 吉大利抽出一把刀,悄悄把石板挪开一条缝,他问道:“下面是哪位朋友?” “苒军何苒。” 声音平平淡淡,可吉大利却一哆嗦,差点把刀扔了。 “你说你是谁?”吉大利又问。 “我是何苒。” 第二七三章 出了这个门,我就是皇帝 吉大利吓了一跳,下面叫门的,真的是苒军的何大当家? 吉小敏虽然调皮,但还靠谱,不会把这暗道的入口泄露给苒军之外的人。 这样一想,吉大利松了口气,连忙用手指头梳了梳鸡窝似的头发,又把身上的衣裳穿好,把刀放回去,这才打开了暗道上面的石板。 这来的可是苒军的何大当家啊,就今晚的经历,足够吉大利吹一辈子。 何苒带领众人走出暗道,她向吉大利微笑颔首:“你是吉老大,辛苦了。” 吉大利嘿嘿傻笑:“不辛苦,真不辛苦。” 他早就听说了,平阳的陈老大早就抱上了何大当家的金大腿,如今混得风生水起,丐帮各地的老大,数他最拽。 吉大利下定决心,陈老大能抱大腿,他也能,过了今晚,他与何大当家,那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就这,陈老大比得上? “大当家有何吩咐?”吉大利毕恭毕敬。 “去王府,可否带路?”何苒温声说道。 “能,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避开巡城马。”吉大利说道。 “好啊,你带路。”何苒说道。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吉大利带的这条路,不但方便快捷,而且除了他们,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何苒说道:“当初你们帮主是如何进府的,你照葫芦画瓢,也把我们带进去。” 吉大利轻车熟路,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二十多人便全部进了王府。 此时已经入夜,王府里却只有中路掌灯,东路和西路一片漆黑。 何苒一看就明白了,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是舍不得灯油,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危险就藏在黑暗之中。 看来那个孙文炽和他的绿帽养父,全都是极谨慎之人。 十有八九,他们还真的藏在宝福的密室之中。 何苒一声令下,二十人便如泥鳅一样,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宝福殿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躲在暗处,何苒听到亲兵们在对口令。 没想到孙文炽还挺警觉,居然设置了口令。 何苒看了一眼被重重守护的宝福殿,义无反顾地离去。 她要去找开州王和周灯。 小八一把瓜子听完,脑袋灵光了,又想起一件事。 小八说茅厕,说那些爱哭鬼都是在茅厕里哭,还说茅厕里有个特别脏的白胖子。 何苒微微眯起眼睛,今晚的目标,就是寻找小八口中的茅厕。 “大当家,找到了。”流霞悄无声息地回到何苒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何苒不动声色,跟着流霞往东路的后院走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看位置,以及院墙的破旧程度,这里曾经是堆入杂物的地方。 何苒纵身攀上墙头,再跳进院子。 一进院子,她便闻到一股尿骚和屎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是的,这里便是小八口中的茅厕。 夜里的院子,加了守卫,可是太臭了,守卫全都坐在门口。 何苒带着流霞,避开守卫,悄悄来到一面窗户前。 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传出哭声,安静,太安静了。 流霞低声说道:“我进去看看。” 何苒摇摇头:“不用了,里面有人,我们闯进去。” 白天“神秘人”的到来,让周灯重拾信心。 光天化日,杀手是不会动手的,但是晚上就不一定了。 周灯不敢睡,他知道今晚定会有一场杀戮。 要么是岳父派来的杀手被乱箭射死,要么就是孙文炽父子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周灯热血沸腾。 若是往常,周灯早就睡了,可今天晚上,他没有丝毫睡意,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周灯让侍妾们把开州王搬到自己床上,他捂着鼻子躺在开州王睡过的床上。 不过短短几天,开州王已经生了褥疮。 侍妾们千娇百媚,可却不会照顾病人,再说,这里的条件也不允许,侍妾们自己也已经几天没有洗漱了,更何况是躺在床上的病人呢。 开州王睡过的床上,不但有屎尿的味道,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虽说这两间屋子里的味道全都不好闻,可刚刚躺到床上,周灯还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周灯活到二十多岁,所有的忍耐力加在一起,全都用在此时此刻了。 黑暗中,周灯睁大双眼,一瞬不瞬瞪着窗户上的小孔。 这个小孔,孙文炽派来的护卫们居然没有发现。 也是,这里太臭了,如果不是送饭,那些护卫们根本不会靠近。 双眼凝视一处太久,眼睛成了斗鸡眼,可是周灯顾不上这些了,他在等,等着外面传来喊杀声,等着孙王八父子的死讯传来,等着岳父的人前来救他。 父王已经废了,只要从这里出去,他便是新的开州王! 不,什么开州王,他要登基,他要做皇帝! 齐王不辞辛苦,陪着小皇帝南下,不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吗? 还有晋王,哪怕晋地被何苒抄了也在所不惜,拼命也要打进京城,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到京城的皇宫里登基吗? 小皇帝十有八九是闵氏子,他能当皇帝,同为周氏子孙,晋王和齐王也能当皇帝,他周灯为何不能? 想到此处,周灯豪情万丈,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子,这道破旧的墙壁,这扇有个孔的窗子,已经无法阻拦他那颗想当皇帝的心了。 只要挺过今日,他周灯,就是王,开州的王,豫地的王,天下的王。 不,他是皇帝! 忽然,周灯看到了一点银光,黑暗中,那点银光异常明亮,银光从窗户的那个小孔中透进来,接着,小孔越来越大,眨眼之间,便从一个小孔变成了一个能钻进人来的大洞! 一个人从那个洞里钻了进来。 黑衣蒙面,身形矫捷,如同一只灵猫,在暗夜中来往自如。 周灯激动不已,若是孙王八的人,会正大光明开锁走进来,而不会像这样破窗而入。 所以这是岳父派来的人,是来救他的。 “孙王八和他儿子死了吗?” 这才是周灯最关心的,必须要先杀了那对狗父子,否则即使他走出这个院子,也无法掌控全局。 第二七四章 手起刀落 话音刚落,周灯只觉颈间一凉,接着,他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颈间喷礴而出,他想伸手去摸,可是他的手抬不起来了,那柄剑,瞬间将他的头从颈间分开,纳入腰间的革囊之中。 何苒听小八说过爱哭鬼,她敢闯进来,便预料到了接踵而来的鬼哭狼嚎。 可是当她割下周灯的脑袋之后,却没有听到哭声。 屋内虽然没有点灯,但这些人在黑暗中待久了,即使看不清来人相貌,但也能看到手起剑落。 她们看到了,但她们不敢出声,她们恨不能把自己变成透明的。 曾经,她们是寄生在周灯身上的菟丝花,没有周灯,她们就活不下去。 可现在眼睁睁看到周灯死了,她们却不想死了。 她们虽然被囚禁在此,可她们不想死,她们年轻貌美,说不定孙文炽会看上她们,把她们带离此处,让她们过回从前的生活。 她们或者藏在被子里,或者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何苒的目光从女人们身上扫过去,最后看向另一张床上。 她走过去,便看到那张床上躺着的人,那人也没睡,此时正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这是开州王。 开州王身边的女子吓着簌簌发抖,从床上滚下去,滚到床下。 何苒没有理会她们,她上前一步,离开州王更近一些。 她凑到开州王面前,低声说道:“四月初一,于开州城内取周相首绩者,苒军何苒是也!” 他是王,何苒给了他一个王爷应有的尊敬,让他知道,他的忌日,也让他知道,杀他的人是谁。 手起刀落,流霞上前将开州王的人头收入革囊。 二人迅速退出,直到两人跃出窗子,院子里的守卫才听到动静。 “有人逃走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何苒和流霞纵身攀上墙头,离开了这座院子。 “周灯逃走了,快追,周登逃走了!” 何苒觉得好笑,这些人看到她们破窗而出,便以为是里面的人逃走了。 开州王瘫在床上,所以在他们看来,还能逃跑的,就只有周灯了。 这些人还真是高估了周灯,周灯伤得不轻,走路都要侍妾们搀扶,别说破窗了,他连上下床都费劲,哪有本事逃跑啊。 接应的人奔了过来,将何苒和流霞与追兵隔开。 “大当家,快走,我们掩护!” 何苒冲他们点点头,带着流霞率先冲出了王府。 天刚蒙蒙亮,众人陆陆续续从暗道里出来,最后两个出来的人,肩上各背着一具同伴的尸体。 何苒走过去,亲手合上他们的眼睛,她记得他们,他们都是跟着她最早从青苍山走出来的何家军后代。 天光大亮,何大力又在城门口骂阵,和前几天不同,今天何大力身后,是两个高高的竹竿,竹竿上各挂着一颗人头。 何大力高声喊道:“开州军听着,开州王和王世子已经死了,现在指挥你们的是孙文炽,他姓孙,他是长史之力,并非周氏子孙,和开州王没有一点关系。 姓孙的父子一个王八,一个龟孙,你们个个都是中原好男儿,让你们给他们卖命,他们配? 是不是他们还说开州王没死,周灯没死,都还活得好好的?还说这人头是假的? 我呸!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竹竿上的,是不是开州王周相,是不是世子周灯? 兄弟们,别听那王八龟孙胡说八道了,想开城门的只管开,想参加苒军的,我们欢迎,苒军进城不会伤及百姓,还会优待俘虏。 你们还想继续吃军饷的,那就留在军队里,咱们苒军里也有不少兄弟,以前是晋军和朝廷军,现在都和咱们一样,大家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帐篷里睡觉,都是好兄弟。 若是你们惦记家中妻儿,不想从军了,放下武器,你就是老百姓,想回家就回家,咱们绝不拦着。” 何大力粗声大气,一口的大白话,偶尔还会夹上几句粗话,可是在士兵们听来,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整个上午,何大力都在喊,喊着口干舌燥,就喝上一壶水,然后继续喊。 吉小敏又从暗道里跑了出来:“大当家,城里打起来了!” 何苒微笑,递给他一只鸭梨,吉小敏咬了一口,甜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用衣袖擦了擦。 “武成前的部下得知开州王父子死了,就去给武成前报信了,武成前虽然受伤,可没有伤到脑子,他一听就急了,让他儿子领兵出城,把开州王父子的人头抢过来。 可这一调兵才发现,他竟然调不动了,他受伤也不过几天,孙文炽就夺了他的军权。 武成前虽然调不动开州军,可他自己手下还有亲兵,再说,他领兵多年,他虽然现在无权调兵,可是那些将领和士兵们却还是他的人。 武成前的儿子到军队里一说,军队里就闹开了,士兵们这才知道,他们爱戴的武大帅竟然被夺了兵权。” 何苒哈哈大笑;“武成前兵变了?” 吉小敏点头如捣蒜:“对,这叫兵变,我还想说造反呢,这是兵变。我出来的时候,武成前的儿子已经带人包围了王府,叫喊着让孙文炽和他爹出来,还说孙文炽假冒皇室子弟,其实他就是孙长史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周氏子孙。 不过,那孙文炽和他爹硬撑着没有出来,这会儿武成前的儿子八成已经带兵冲进去了。” 何苒对小梨说道:“告诉何大力,武成前父子若是投诚,我必委以重任! 另外,周相父子,也当厚葬!” 不说别的,就冲着武成前躺在病榻上还要来抢夺开州王父子的脑袋,何苒也敬他是个英雄。 何大力骂阵已经有经验了,何苒的命令一下,何大力立刻就换了口气,也不骂娘了,也不讲粗话了,口口声声都是对武成前父子的敬重,并且许偌,会给予开州王和周灯以厚葬。 何大力苦口婆心又念叨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紧闭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第二七五章 进城 走出来的是一抬肩舆,肩舆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跟在肩舆旁边的是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 青年身穿铠甲,头盔却捧在手中。 加上两名抬着肩舆的壮汉,一行只有四人。 吉小敏眼睛一亮:“那是武成前和他儿子武云峰!” 何苒目光炯炯,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肩舆在距离何大力三丈之外停了下来,武云峰搀扶着父亲走下肩舆。 父子二人躬身行礼:“末将武成前携子出城,恳请何大将军归还吾王与世子头颅,末将父子及开州军众将士愿打开城门,恭迎何大将军进城。” 何苒策马走过去,她端坐马上,居高临下:“武成前,我是何苒,开州王及世子虽然被孙文炽拘禁生不如死,但他们皆是死于何某刀下,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武成前抬起头来,看着缓缓走来的人。 残阳如血,她从金戈铁马中走来,一袭戎装,雌雄莫变的相貌,俊朗中透着明媚,那逼人的气势,让人忽略了她的性别她的年龄,此刻,她与她身后的千军万马融为一体,如山之恒,如日之升。 武成前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何苒。 此时此刻,传说与现实终于呼应起来,武成前终于明白,武东明为何会退去陕西。 他与武东明同姓,虽不同宗,但也曾把酒言欢。 当他得知武东明退出晋地时,武成前不解,虽然何苒势头正劲,但武东明也不应退得这般干脆,以武氏之力,总能与何苒一较高低。 但现在真真正正见到了何苒,武成前忽然就理解武东明了。 在决定投降之前,武成前是不相信开州王是死在何苒手中的。 虽然苒军将开州王父子的头颅高高挂起,可包括武成前在内的所有开州王旧部,依然固执地认为,是孙文炽父子害死了开州王和周灯,而苒军则是就势取走了他们的头颅。 毕竟,开州王父子是死在孙文炽眼皮底下的,当时那座王府,就连他们这些旧部也进不去,更别说苒军了。 可现在,何苒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承认是她杀的开州王和周灯,她承认得坦然,却也令所有人胆寒。 武成前苦笑,他怎么忘了? 当年武东明死了一个儿子,明知凶手是谁却无可奈何。 是何苒将那凶手的人头送到武东明面前,从此二人结盟。 也就是刹间之间,武成前的斗志没有了。 即使他没有受伤,即使那天出城迎战的不是开州王,而是他,他也会败给何苒。 在何苒面前,他也好,武东明也好,甚至于开州王,皆是这徐徐落下的夕阳。 而何苒与她的苒军,是冉冉升起的朝阳,新鲜而又热烈。 武成前艰难地跪了下去:“某王与世子虽亡于大将军之手,然罪魁祸首乃是孙文炽父子,如今孙氏党羽已全部落网,唯孙文炽与其父下落不明。 武某愿卸甲归田,只求老妻独子全家安稳,望大将军恩准。” 何苒微笑:“准。” 武成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希望何苒言出必行,留下他们一家性命。 次日清震,城门再次打开,城门上的开州旗徐徐落下,开州军将士纷纷放下手中武器,垂首而立。 何苒催马上前,小梨高举苒军大旗,火红的旗帜迎风招展。 “众将士,随我进城!” 四月初三,朝霞满天,开州城城门大开,苒军进城,没有欢呼,也没有哀号,只有整齐有致的马蹄声。 大军行至开州王府,何苒对何大力说:“宝福殿内有一座屏风,密室就在屏风后面,找不到就砸墙。” 闻言,一同前来的武成前父子瞠目结舌,尤其是武云峰,昨天他进过王府,也进过宝福殿,宝福殿里的确有一座巨大的屏风,至于屏风后面有没有密室,他就不知道了。 可这些,城外的何苒如何得知? 错愕之后,武云峰苦笑。 是了,何苒能在王府中割下开州王父子的脑袋来去自如,知道孙文炽父子的藏身之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何苒:你确实高估我了,这事还要靠小八。 小八深藏功与名,高傲冷艳俯视着两脚的人类,拍着翅膀飞走了。 半个时辰后,孙文炽父子被带到了何苒面前。 何大力骂道:“这俩货还真藏在密室里,那密室里都是这几日他们从王府里搜罗来的金银珠宝,他们或许还想一直藏在那里,等到咱们走了再溜出来想办法逃走。” 何苒:“王府里还能凑够一屋子金银珠宝?” 何大力:大当家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何苒:黑妹不行啊,抄家都没抄干净,还给开州王留下这么多。 孙文炽父子被带了过来,孙文炽高声喊道:“大胆,吾乃周氏皇族,尔等休得无礼!” 何苒冷蔑一笑:“周氏皇族的脑袋挂在了旗竿上,怎么,你羡慕,也想挂上去?” 孙文炽脸色大变,强撑起来的信心顿时土崩瓦解,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完了,他忍辱负重隐忍二十多年,现在全都完了。 何苒冷冷地看他一眼,对武成前说道:“孙家父子有辱皇族,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挟迫主公,欺尊罔上,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本将将他们父子交给武将军处置。” 武成前以及开州军,对开州王忠心耿耿,现在开州王死了,他们也献城了,可是心中的怨恨也需要有地方发泄。 如果不让他们发泄出来,说不定就要憋出事来。 把孙文炽父子交给他们,他们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 武成前再次谢过,何苒又将开州王父子的头颅归还。 虽然没有皇室葬礼应有的排场和仪制,但是何苒给了开州王皇室应有的尊重,给予厚葬。 武成前在开州王父子的灵位下,用孙文炽和孙长史血祭。 虽然没有千刀万剐,可也差不多了,孙文炽父子死得极惨。 正如何苒所说,这就是发泄,孙文炽父子就是被发泄的对象。 何苒没有食言,容许武成前一家三口连同几名亲随返回故乡,并且准许他们带走全部家财。 开州军中除了一部分老迈伤残,余下的军队全部打散,分到军中各部。 这么多人,何苒是不会放任他们离开的,否则这便是一股危险且庞大的力量。 第二七六章 决裂 总体来说,相对晋王,开州王势力薄弱。 开州王父子的死讯传出,便已军心大乱。 何苒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荡清了开州王的势力,她又乘胜出击,继续收复豫地城池。 也要感谢黑妹,他在豫地的时候,打了不少仗,把各地的流民军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经鲜少能看到流民军了,因此,何苒只需收拢各地的开州军便可,不用再分心去对付流民军,一路打过来,要多顺畅就有多顺畅。 在此期间,陆臻与江涛又接连打下几个州县,而就在这个时候,何苒终于收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符燕升反了! 符燕升与晋王之间早就有了隔阂,自从两位符公子离开之后,晋王对符燕升便没有了信任。 只是他现在手下最好用的还是符燕升,因此,两人表面上还要维持着看似良好的宾主关系。 事情的导火索是一个姑娘。 这姑娘名叫崔霜,她和何晴空姐妹一样,都是家里被逼无奈,送过来给晋王做礼物的庶女。 崔霜性情刚烈,她被家族抛弃的时候,便已存死志。 因此,她悄悄在身上藏了一把刀。 晋王只要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因此,手下的人对这些送来的女子不敢造次,剥光验身那样的龌龊事是没有的,这也给了崔霜把刀藏在身上的机会。 晋王困在保定府已有几个月,他想进京,可是却迟迟未能如愿,从起兵到现在,死伤无数,如今无论是晋王,还是整个晋军,都已经精疲力尽。 以前的晋王手头宽裕,手里有矿,又有晋地各大商贾的支持。 可是到了现在,除了大同一带个别地区以外,其余地方已经尽归何苒所有。 能给晋王生财的矿山也早已经易主。 就连晋王自己藏于私库中的家底,也运不出来了(当然,这些早就归了何苒,只是晋王自己不知道而已。) 而晋王离开晋地之后,才渐渐发现,晋地的商贾是真的有钱啊,他在晋地随便开开口,就是几十万两银子,可是来到保定以后,刚开始还能要个十几二十万,这两个月,却连几万两都要不来了。 晋王后悔了,他后悔对晋地的疏忽,让何苒钻了空子,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回不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晋王的心情持续郁闷,那天多喝了几杯,下面的人把崔霜送过来。 晋王醉眼迷离,看着面前容貌姣好,举止大方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 他要的女人,只能是大家闺秀。 崔霜不卑不亢:“我是崔氏七娘。” “崔氏?那个吝啬的崔氏?”晋王想起来了,崔氏家主为了一万两银子就哭哭啼啼,堂堂男子,居然像女人一样哭天抹泪。 看来这是舍不得银子,就把女儿送过来了。 晋王轻蔑一笑,对崔霜说道:“把衣裳脱了,自己爬过来。” 听到晋王这样说,丫鬟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晋王和崔霜。 如这样的事,无论是丫鬟还是侍卫,全都见怪不怪了。 晋王之所以喜欢大家闺秀,就是喜欢看这些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在他面前比娼伎更下贱。 侍卫们看到丫鬟们出来,便压低声音和她们打情骂俏。 屋里传出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的笑声,可这又如何呢,于他们而言,这才是最正常的。 直到,他们听到了男人的惨叫! 崔霜把刀刺进了晋王的肚子。 这是她第一次拿刀,她没有经验且又慌乱,这一刀也只刺入寸许,不足以要了晋王性命,却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晋王勃然大怒,命人把崔霜凌迟处死,并且连夜抄了崔家。 崔家一众男子跪地求饶,舍掉在保定府的身家,这才保住了性命。 晋王消了气,重又想起那个胆敢行刺的崔霜,他问崔霜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才知道,崔霜不但没死,而且当天就失踪了。 晋王大怒,一查之下,这竟然是符燕升下令做的。 晋王背脊生寒,这已经不是崔霜区区贱命的事了,这是符燕升对他的不敬! 晋王不动声色,当晚便将几名心腹齐聚在临时王府,又在王府中布下天罗地网,接着,他便让人去通知符燕升,速来王府紧急议事。 晋王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临时王府就是符燕升的葬身之地。 可是晋王万万没想到,符燕升没有上当。 他没来! 且,符燕升连夜出城,调动了城外的军队。 符燕升调动的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忻州军,这支军队跟着他从忻州来到这里,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到了如今也只余五万多人。 当然,他能调动的军队不仅这么多,但这五万人却是能至死追随的。 那一夜,忻州军与晋军在城外交战,最终,符燕升带着他们一路北逃,晋军紧追不舍,中途遇到陆屏业的军队,晋军不敢恋战,打道回府。 而符燕升军队则一路北上。 何苒收到消息时,拿起舆图看了看,嘴边浮起笑容。 从已知的符燕升逃亡的路线可以看出,他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蔚州。 而蔚州现属大同府,何秀珑大军就在大同一带活动。 何秀珑的行踪,符燕升即使所知不详,可也知道大致的地方。 符燕升就是冲着何秀珑去的! 何苒立刻命人飞鸽传书,她告诉何秀珑:能收则收,不能收就狠狠地打。 不过,何苒对符燕升是有信心的。 毕竟,符燕升的两个儿子,全都在晋阳。 虽说符燕升迟早会反,可是听到符燕升与晋王反目成仇的消息,何苒还是很高兴的。 这当中,也有她的功劳。 何苒不知道的是,被符燕升下令放走的崔霜,如今在陆屏业的军队里。 崔霜与何晴空姐妹不同,她被放走时是带罪之身。 袁纲想出手,可又不想给杜惠惹麻烦,一旦被晋王发现端倪,连累的便是从惊鸿楼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众人。 因此,符燕升前脚放了崔霜,袁纲后脚就把崔霜安排到军队里做了洗衣妇。 晋王盛怒之下,压根没有想到崔霜还在军营里。 第二七七章 穷途末路 崔霜做了几天洗衣妇,她故意把自己整得邋邋遢遢。 年轻貌美的洗衣妇常常会被挑去给低级军官暖床,可崔霜这种看上去就很脏的,就无人问津了。 那晚符燕升出走,晋王派兵追击。 一个小兵忽然找到崔霜,交给她一身军服,让她混进追兵里跟着一起走。 崔霜一头雾水,可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因为是紧急行动,没有挨个对人头,呼啦啦的就去追符燕升了。 崔霜被那名小兵带着混在士兵中间,黑灯瞎火,也不怕被人看出是生面孔。 就这样一路飞奔,终于撵上了符燕升的队伍,两军交战时,崔霜和那名小兵便伺机逃走,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走,陆屏业的军队就到了。 两拨人变成了三拨人,小兵二话不说,就带着崔霜往陆屏业的军队里跑。 崔霜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军服都不一样呢,人家不把他俩一枪扎死? 不管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嘶杀声中,崔霜听到小兵和陆家军的一名将官说什么大当家,然后她就被人像拎小鸡一个拎到了马背上。 后来符燕升的军队又跑了,晋军退走,而崔霜就稀里糊涂被带进了陆家军。 她在陆家军里被照顾得很好,她被安排和医工们住在一起。 她想向那名小兵道谢,可是却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如果说当年冯撷英的离去,是卸掉了晋王的一条臂膀,那么现在,符燕升的出走,就是把晋王的另一条臂膀也卸掉了。 何苒摇摇头,晋王无情又自大,他走到今日是他应得的。 想当年,闵兰指婚,将闵氏女指给他为妃。 晋王若是不想要这门亲事,总是有办法的,毕竟他不在京城,闵兰虽然走出了冷宫,可是根基不稳,像晋王这样要钱有钱要兵有兵的藩王,他不答应这门亲事,闵兰除了忌恨,还能为了这点事就削藩吗? 闵兰想这样做,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可是晋王却乖乖地答应了。 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是他想稳住闵兰,为日后起兵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准备。 直到这时,晋王的作法也无可指摘。 可他不该在新婚之夜杀死新王妃。 皇室里永远不缺貌合神离的夫妻,他是亲王,正妃侧妃侍妾一大堆,那么大的晋王府,他随便找个院子就是那女子的一生一世。 虽说活得孤清,可只要把心放宽,也能躺平过一生,哪怕真的过不下去,也还有庵堂做退路。 可晋王却杀了她,连一点活路也没有给她,之后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他想反抗闵兰,他想向皇帝宣战,可那时的他羽翼未丰,出师无名,因此他不敢。 所以他就变着花样,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一个无辜的女人。 他用这种龌龊的小动作,间接告诉闵兰,他不喜欢她的安排。 但凡是上位者,哪个不是踩着一地鲜血走过来的? 何惊鸿是,何苒也是。 可何苒看不起晋王,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晋王在处理自己亲事时做的这件事。 何苒看着墙上的舆图,声音冰冷:“晋王多大了?” 小梨说道:“二十五岁。” 何苒问道:“他可有儿女?” 晋王府里并没有晋王的子嗣,但外面有没有,就不知道了,毕竟,现在的晋王就是老晋王在外面生的孩子。 这是家风,会遗传的。 小梨摇头,这事她是真不知道。 何苒笑了笑:“能活到二十五岁,对他足够了。” 小梨眼睛亮了,大当家这是准备对晋王发动总攻了。 何苒对小梨说道:“传令下去,三日后开封洛阳!” 开封总兵孟寿林,是周灯妻子的亲叔叔,当年开州王为了拉拢孟寿林,为周灯迎娶了孟寿林的亲侄女。 开州王起兵之后,孟寿林率先易帜。 开州王和周灯的死讯传出之后,孟寿林便调集人手,准备与何苒死磕到底。 就在几天前,何大力带兵端了孟家堡,孟家堡的当家人就是孟寿林的亲大哥,同时也是周灯的岳父。 孟家堡里有上千部曲,也就是当时孙文炽拘禁开州王父子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否则周灯还真能等到岳父派人救他。 可惜,何苒早了他们一步收到消息,周灯死在何苒手中。 孟家堡被一锅端了,下一步就是孟寿林了。 孟寿林作战经验丰富,是块硬骨头。 何苒用了十天时间,终于打下了开封府。 八月初,洛阳收复,九月末,何苒与何大力兵分两路,向保定府进发,与陆臻江涛,陆屏南兄弟,形成三面夹击。 自从符燕升出走之后,晋军便人心惶惶。 虽然符燕升带走的只是自己的嫡系,可他是大元帅,积威深厚,他就这样走了,即使是以前和他有积怨的将领,也会杯弓蛇影。 晋王连符燕升都容不下,更何况他们呢。 上行下效,当官的看不到希望了,渐渐松懈下来,小兵们当然也是如此。 就在晋王不知不觉之中,晋军的士气没了。 晋王向高门大户敛财,手下的将领们也有样学样,除了向那些开店的小商贾要钱,还会想方设法贪墨军饷。 而士兵们断了军饷,就偷偷摸摸跑出去抢掠百姓。 晋王只觉得银子用的越来越多,而那些高门大户和商贾们能拿出来的却越来越少。 晋王早就想换地方了,可是前面打不下来,后面又被堵了退路,他只能待在保定府。 得知苒军三面夹击攻打保定府,晋王收到消息后,乔装改扮,连夜出城。 可他没有想到,走出三十余里,便遇到了一支军队。 何苒一早就收到了袁纲送出的消息,晋王有两名替身。 所以她便能肯定,晋王穷途末路时,会金蝉脱壳,把替身留在保定府。 所以她一早便哼着小曲等在这里,毕竟,三面夹击了,晋王能走的,也就只有这条路了。 何苒等了一晚上,直到后半夜,才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第二七八章 兰若是何苒 这是何苒与晋王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何苒忘了一件事。 无数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何苒看到了晋王。 明明还是一个二十五岁,风华正茂的青年,可眼前的晋王却眼窝深陷,目光空洞,一副被酒色淘空了的样子。 何苒还记得曾听冯撷英说过,晋王勤奋好学,温文而雅,清秀俊美如青山之竹。 何苒莞尔,可惜没有手机,否则她一定来个现场直播,让冯撷英看看,他记忆里的青竹少年,如今已经变成枯竹竿了,只能绑扫帚用了。 不过,何苒没有放过晋王眼中的惊诧之色。 “兰若,怎么是你?” 何苒怔了怔,但很快便想起来了,她真是忙糊涂了,居然忘了,她这张脸,是晋王见过的。 不过,何苒倒是没有想到,晋王居然还记得兰若这个名字。 鹤林观里那么多杀手,能让晋王记住名字的,应该也没有几个。 “你居然还活着?你是投靠苒军了吗?你这个叛徒!不要忘了你是被谁养大的,你不过是个弃婴而已,若是没有晋王府,你早就死了!” 晋王咬牙切齿,他以为兰若早就死了,没想到竟然投靠了苒军。 和冯撷英一样,全都是狼心狗肺。 兰若是,冯撷英也是,若不是他,冯撷英不过就是个落拓书生而已。 还有符燕升,也弃他而去了,全都是叛徒,全都该死! 何苒看着他,嘴角微挑,带出一抹笑容:“周熠,认识一下,我叫何苒,人可何,苒军的苒。” 晋王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不可置信。 “你是何苒?怎么可能,你明明是” 后面的话,晋王说不出来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比兰若投靠了苒军更可怕的事。 那就是,兰若就是何苒,何苒就是兰若! 他知道何苒的来历,何惊鸿的徒弟,真定何家的女儿,不过,晋王不相信,他以己度人,何苒和真定何家没有关系,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出身而已。 不过,晋王确实看得很准,何苒去何家,还真就是为了给自己弄个身份。 只是晋王万万没有想到,何苒居然是兰若。 若是他知道有朝一日,兰若会变成何苒,他一定会亲手把兰若挫骨扬灰,而不是派人把她扔到乱葬岗活埋。 活埋的变数太大了。 可惜晋王直到现在才知道。 何苒眼中的笑意更浓,她猜到晋王在想什么了,人之将死,往往会想到点子上。 可是晚了啊,全都晚了。 何苒双眸微眯,她对晋王说道:“蔡莹在晋阳过得很好,她会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晋王的脸色又变了,他讨厌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出身。 他只是一个下贱女子所生的外室子。 何苒继续说道:“你藏在王府书房地下的私库,早在两年前就被我搬走了,那么多的箱子,我的人搬了整整一夜。” 晋王怔住。 如果说他在离开保定时,心里的底气是什么,那就是他的私库了。 那个私库,一般人发现不了,不对,不是一般人也发现不了,他对此非常有信心。 可是当何苒用轻柔的语调告诉他,他的私库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何苒搬空的时候,晋王崩溃了。 何苒,以一己之力,让晋王变色!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其实晋王心里比谁都清楚,何苒都能把私库的位置说出来了,那私库肯定已经被搬空了啊。 既然找到具体位置了,即使打不开机关,也能用炸石炮炸开啊。 为了银子,有啥不能啊。 何苒觉得,这还不够。 她对晋王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养在鹤林观的那些女杀手,也全都被我接管了。 感谢你们父子两代人多年的经营,让我现在人财两得。 你放心,你让欧阳云培养的人,我会用起来。 你们父子存下的金银财宝,我用得差不多了,当然,全都用来打你了。 好在你送给我的那些矿山还挺赚钱的。 不过,矿山赚的钱,看来是用不到你身上了,因为我不想让你活到二十六岁。” 晋王的身子晃了晃,从马上摔了下来。 其实何苒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晋王,可晋王已经被气得晕死过去了,何苒只能把那件事咽回肚子里。 再说,这里人多眼杂,那事好像也不方便当众说出来。 开州王死在何苒刀下,但何苒给了他死后哀荣,让他以王爷的身份下葬,墓碑上刻上了他的封号。 当然,何苒觉得,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估计会招来无数盗墓者的一日游。 不过,开州王的那些旧部却很在乎这个,他们为此对何苒感激涕零。 也正是因为有了开州王的事,所以何苒不准备把这种荣光延安续到晋王身上。 晋王,他不配! 何苒沉声说道:“钟指挥使何在?” 钟意催马上前,他是被何苒飞鸽传书从晋阳叫过来的。 在此之前,钟意并不知道何苒让他过来做什么。 可是看到晋王,他就明白了。 何苒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更不想让人说她残害王室,所以就把晋王交给他了。 何苒似笑非笑看着钟意:“把周熠交给你,你看着处置,对了,本将军认为周熠此人的所作所为,令王室蒙羞,太祖皇帝若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不肖子孙,怕是会气得诈尸。” 钟意催马往旁边站了站,背光,看不到他脸上的四季变化。 即使何苒不说,他也不想让周熠以周氏子孙的身份下葬。 不仅是没有王位封号,而是连周姓也要去掉。 钟意当然不会知道,就在刚刚,若不是晋王忽然晕倒,何苒还会把另一件事也说出来。 他的亲生骨肉,从始至终也只有太子周栋一人而已。 何苒想要告诉晋王的就是这件事,晋王最自豪的就是他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若是让他知道,他爹根本就不是周池亲生儿子的事,他会不会呕死啊。 何苒看着神色阴沉的钟意,轻轻扬了扬眉毛。 算了,就给他留点面子,这件事,暂时烂在心底。 第二七九章 他恨 一道白色烟火划开夜幕,何大力纵声大笑,扬起手中大刀,刀锋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大当家得手了,众将士,随本将攻城!” 与此同时,陆臻和江涛也看到了这道烟火,他们并不知道这道烟火背后发生的事,但是知道这道烟火代表的意义。 发动总攻! 陆臻和江涛不知道的事,陆屏南和陆屏业就更不知道了,但是当他们看到这道烟火后,也同时发动了进攻。 这场仗,一直打到了次日上午。 艳阳高照,保定府东西南北四道城门,晋王军旗全部被摘下来扔进火中。 随着苒军大旗徐徐升起,何苒催马进城。 保定府,晋王住了整整一年的地方,如今终于换了主人。 自这一战开始,武安侯府陆家正式易帜,从今以后,陆家便是苒军的一份子。 消息传到金陵,病榻上的闵兰咬牙切齿,口齿不清地说道:“哀家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为什么不杀了李锦绣,为什么不杀?”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懂,可你做过什么? 你既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你在京城里为何不杀了李锦绣?你的心思全都用在让闵家女儿出去联姻上了,除了联姻,你还会什么?” 刺向闵兰的那一刀虽然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可她上了年纪,受伤后没过几天,她就中风了,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病榻。 而皇帝的处境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京城时,皇帝虽然身世有疑,但每天都能上朝,也能与大臣们议事,哪怕是阁老们商议后决定了的事,最终一锤定音的也还是他,当然,大多时候他都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那时的皇帝在朝堂上是有话语权的,虽然不多,但有就是有。 可是到了金陵,尤其是在太皇太后下令烧毁惊鸿楼引起众怒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有资格上朝了。 他的供应照旧,每顿饭还是那么多道菜,和在京城时的区别在于鹿肉换成了羊肉,鱼翅变成了粉丝。 可是他不能上朝,也不能与大臣们议事了。 现在的皇宫是王府改建的,他和太皇太后,现在就住在王府后花园的一座二层小楼上。 太皇太后住一楼,他住二楼。 王府后花园,就是这对祖孙唯一的活动场所。 现在他们的世界,就只有这座后花园了。 皇帝认为,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一手造成的。 因为她的愚蠢,自己才会被连累。 别说是大臣了,皇帝现在想要见到齐王都很难。 不过,每每有大事发生,齐王会派人通知他们。 比如开州王父子薨逝,比如晋王被俘,武安侯府易帜。 而与这些事情一起传进后花园的,还有何苒这个名字。 每当听到这个名字,闵兰都会气得发抖。 她就说,这个何苒不是好东西! 何惊鸿养大的孩子,肯定与何惊鸿一样,都是祸头子,早晚会出事。 看看,让她说中了。 皇帝冷哼:“朕记得何苒还没有起兵之前是住在京城,皇祖母好像还召见过她,既然皇祖母早有预见,那时为何没有赐死她呢,一个小小的民女,皇祖母杀她就像捻死一只蚊子。” 太皇太后心梗! 是啊,她的确召见过何苒,可是当时有事,何苒来了她也没见。 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次之后,她便把何苒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为何会忽视掉何苒呢? 因为何苒一无所有,身后是一无是处的何家,据说何苒连何惊鸿传给她的惊鸿楼也保不住,临来京城时把惊鸿楼交给何家管理。 对,就是这些原因,让她忽视了何苒。 甚至,那时她还怀疑,何苒和何惊鸿根本没有关系,再加上何家真假千金的事,于是她便认为这个何苒其实就是李锦绣搞出来的,用来稳定惊鸿楼。 谁让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就是李锦绣的大儿媳给爆出来的呢。 所以太皇太后才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李锦绣的骗局。 这么多年惊鸿楼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李锦绣想让惊鸿楼归陆家所有,却又不能服众,于是她便搞出来一个何苒,给何苒安上何惊鸿传人的名头,其实就是一个傀儡。 对了,何苒还与陆家有婚约,这就更坐实了她是傀儡的事实了。 直到皇帝迁都,太皇太后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随着何苒起兵而被推倒了。 何苒起兵了,拥立昭王,这一切与当年的何惊鸿何其相似,太皇太后终于后悔了。 就像现在,她恨得捶胸顿足,可是有什么用呢,她的愤怒,也只有皇帝能够看到。 可皇帝也不想看了,他对太皇太后早就没有了尊敬。 他恨这个老太婆! 没有这个老太婆,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齐王不会视他如眼中钉,何苒也不会与他为敌,元小冬全都告诉他了,何苒非常仁慈,而且很疼爱昭王。 那个昭王只不过就是何苒从民间寻来的孩子而已,是不是真正的昭王血脉都不一定,甚至有可能压根就不是皇室子孙。 而他呢,他出生在皇宫里,他的生母是正儿八经的嫔妃,不像昭王,何苒从不曾提起昭王生母,也就是说,那个昭王,十有八九就是从某个下贱女子的肚子里出来的。 和他,不能比! 如果没有太皇太后,他就不会被架上皇位,晋王造谣也造不到他头上,自是不会有那什么讨闵檄文。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血统,他就是周氏子孙,是上过玉牒的皇子。 他的祖父、父亲和哥哥都是皇帝,他富贵天成,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血脉。 有他存在,何苒就不会再去民间寻找那什么昭王。 有他存在,陆家不会造反,危急关头,满朝文武会拥立他。 何苒,也会拥立他。 他既然没做皇帝,那时的他,早就封王了。 何苒拥立的不再是昭王,而是他。 当年的何惊鸿为了太祖平定四海,而何苒也会把她打下来的江山全都交给他。 多么美好,这本应是他的人生,可是全都被太皇太后这个老太婆打破了! 他恨! 第二八零章 真不是强行降智 皇帝愤怒地踢翻了闵兰床头的小几,药汤洒了一地。 闵兰吓了一跳:“哀家的药,哀家的药!” 她要吃药,她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她不喜欢金陵,她要回京,那里才是京城。 闵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住。 她的手在空中挥舞,枯瘦如鸡爪。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满脸嫌弃:“你喝多少药也没有用,你以为这药能治病吗?做梦!” 齐王怎么可能给她治病,只要让她不死,就没有人会说齐王不忠不孝。 皇帝越发觉得闵兰愚蠢,他都能看出来的事,闵兰却还看不透。 皇帝快步走了出去,这屋子,弥漫着难闻的老人味,令他作呕。 站在阳光下,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就说嘛,只要不对着那个老太婆,他就身心舒适。 元小冬走过来,柔声说道:“陛下辛苦了。” 皇帝忽然悲从心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辛苦。 他真的很辛苦,真的。 “小冬,还是你理解朕,朕真是太苦了。”皇帝垂泪。 元小冬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怜惜:“陛下还是个孩子啊,本不该受这么多苦的,奴婢听说嘉南王爷昨天去夫子庙看杂耍,洒了几大筐铜钱,百姓们都夸他仁慈。 唉,陛下和嘉南王爷同岁。 陛下本也应该过着这种快身的日子。” 嘉南王是齐王的儿子,只比皇帝大两个月,他们算是堂兄弟。 皇帝更难过了。 来了金陵这么久,他从未去过夫子庙。 不,除了这座后花园,他哪里也没有去过。 他不知道金陵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他全都不知道。 他和嘉南王一样,也还是个孩子。 去夫子庙看杂耍,到处洒铜钱的人应该是他。 如果他只是一个小王爷,他也能过着这样快乐的日子。 可惜他不是。 都怪那个老太婆,为什么要逼着他当皇帝。 他想当皇帝,可他不想做这样的皇帝。 皇帝忽然想起,从他做皇帝开始,他就不快乐了,是的,一直都是,不仅是到了金陵,以前在京城也是这样。 都是老太婆害的他。 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人生,都被那个老太婆给毁了。 可那老太婆凭什么还活着,虽然活得猪狗不如,可她那么大岁数了,即使没有病的时候,也就只是在御花园里走一走。 但是他还年轻,他凭什么要陪着老太婆在这后花园里等死? 皇帝抬起头看着元小冬,他的眼里有星星在闪烁。 “小冬,朕想从这里出去。” 元小冬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咱们进屋去。” 这里是后花园,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自己住的二楼,皇帝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偷听。 他再也掩饰不住兴奋,对元小冬说道:“小冬,朕想离开这里,朕不想在这里等死。” 他心里清楚,一旦时机成熟,齐王就会让他死,继而继承皇位,登上大宝。 父皇和皇兄都是十五岁大婚,而他早就过了大婚的年龄,元小冬和他说过,有大臣提议要立皇后,齐王没有答应,说什么国库空虚,财政紧张,现在不宜立后。 胡说八道,全都是借口! 齐王就是不想让他有后代,一旦他有了后代,齐王想要继承皇位,就要多一个麻烦了。 “小冬,朕如果留在这里,齐王会杀了朕,一定会杀了朕,朕想离开,你说,朕该去何处?” 元小冬脑子转得飞快,他还是不够了解皇帝,他居然小看了皇帝的愚蠢。 你想去拯救世界? 这是乱世! 在乱世,不想当皇帝的将军就不是好将军。 同理,不想当傀儡的皇帝就不是好皇帝。 元小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除了混吃等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小皇帝能做的事。 “陛下,离开皇宫,您有何打算?”元小冬试探地问道。 嗯,不能给别人出主意的时候,就让那个人自己想。 别说,皇帝还真的想好了。 “小冬,你说,朕去投奔何苒怎么样?” 元小冬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这位想什么呢? “陛下,您要去投奔何苒,为什么?” 皇帝激动地捧着自己的心口,眼中含泪:“何苒是何惊鸿的传人,这世上,只有她最忠诚皇室,你看她千辛万苦找到昭王,可见她对皇室的忠诚。” 元小冬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何大当家对皇室忠不忠诚,和你有关系吗? 按照晋王所说,你压根就不是皇室中人啊。 可是元小冬看向皇帝的时候,眼中都是仰慕。 啊,伟大的君主,你是多么的高瞻远瞩,英明伟岸! 迎上元小冬崇敬的目光,皇帝找回了久违的自信。 这个世上,终是有人懂他,理解他,忠诚他。 “朕的血统远远强过那个什么昭王,朕是真真正正的皇子,玉牒上有朕的名字,而昭王,他什么都不是。 何苒要辅佐的是真正的太祖子孙,真正的皇族。 昭王,他不配! 而朕,才是何苒的命定之人!” 元小冬:人和人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就像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位的想法。 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认为他才是何大当家的命定之人的? 可是皇帝已经展开了思路,他想得更多,更远。 “小冬,你说,朕迎娶何苒如何?朕立她为后,怎么样?” 元小冬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帝:“何苒的年纪与朕相仿,且,朕听说她长得不错,朕不嫌弃她出身民间,也不嫌弃她与军汉为伍,朕立她为后,赐她荣光,她一定会感激啼零,为朕肝脑涂地的?” 皇帝的目光热切而愚蠢,他急需倾听者的认同。 而此时此刻,只有元小冬一个倾听者。 元小冬:真的不是强行降智,世上真有这么自信的人。 元小冬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陛下圣明!” 皇帝松了口气:“小冬,朕就知道朕的想法是正确的。” 元小冬用力点头:“陛下睿智!” 皇帝兴奋地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小冬,你快想办法,咱们离开这里,北上去投奔何苒!” 第二八一章 联络 元小冬自从到了金陵,就和外面断了联系。 一来金陵的惊鸿楼已经烧了,惊鸿楼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二来金陵惊鸿楼以及江南的几座惊鸿楼,不听何苒指挥。 三来这次迁都,并非是宫中所有人全都南下,至少有一半人还留在京城,以前李锦绣埋在宫里的钉子,大多上了年纪。 齐王多疑,但凡年龄大的,此番南下全都没有带上,这里面就包括元小冬的干爹,大太监元英。 齐王是这样想的,年龄大的,都已在宫中多年,关系盘根错结,有很多是闵兰的人,还有很多是宗室和勋贵们的眼线,因此,齐王把他们全都留在了京城。 这次跟着一起迁都的宫女和内侍,平均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 李锦绣的那些钉子,没有一个跟着南下的,全部留在宫里。 只有元小冬,进宫的时日最短,也就只有他跟着皇帝一起来了。 得知自己埋在宫里的钉子都被留下来了,李锦绣立刻便派人混在南下的百姓当中,也一起来了金陵。 可惜的是,这些人虽然到了金陵,却没能混进临时皇宫。 齐王非常谨慎,临时皇宫里用的人,一半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另一半则是齐王府里的人,全都是他用惯了,绝对可靠的人。 而元小冬到了金陵之后,就和皇帝一起住进了后花园,他虽然活泼热情讨人喜欢,可他皇帝近身太监的身份,把他牢牢地圈了起来。 他想出宫,或者与宫外联系,全都不行。 即便如此,元小冬还是凭借他的社牛体质交到了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名叫曾福,青州人,是齐王府的旧人。 他八岁净身进府,今年也才十四岁。 元小冬以前在宫里有个干爹元英,曾福则有个表舅。 他的表舅就是负责采买的主管太监汤公公。 曾福和汤公公只是远房亲戚,若是在外面,两家人可能一两年也不会走动,但是到了王府,他们就是亲人。 从王府到现在的临时皇宫,汤公公都把曾福带在身边。 采买是肥差,对于汤公公这样的老油条而言就意味着多捞油水。 可对于曾福这样的小内侍,这差事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经常出去玩。 也不知道元小冬是怎么搭上了曾福,总之,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内侍成了朋友。 但是元小冬能让曾福做的,也只有把从外面听到的消息讲给他听,暂时,元小冬还不敢让曾福帮他联系李锦绣派来的人。 一是信不过,二是曾福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很容易露出马脚。 现在,元小冬从皇帝那里接到了任务,他要协助并且陪伴皇帝一起逃离金陵。 风险这么高的事,元小冬必须要和宫外取得联系。 元小冬相信,李锦绣派来的人,一定就在临时皇宫附近。 临时皇宫前身是王府,可想而知,王府四周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因此,这附近没有平民百姓的住宅,但却有铺子。 曾福说过,这附近原本有两家杂货铺,都是开了很多年那种,可是皇帝住过来之后,这两家杂货铺就被勒令停业了。 杂货铺做的就是附近那些大户人家的生意,生意很好,否则也不会一开就是二三十年。 元小冬想了想,他找到曾福,对曾福说道:“这里的杂货铺全都关门了,附近的街坊家里的油盐酱醋临时没有了,要到哪里买啊?” 曾福当然不知道,但是他记住了这件事。 那天他从外面回来,特意绕了点路,到那两家杂货铺所在的地方看了看。 铺子上了锁,铺子侧面贴了一张红纸,可是已经被撕去了一半。 若只有一家铺子这样也就罢了,两家铺子都有贴过红纸的印迹。 若是别人,肯定不会在意。 可曾福不想回宫啊,他巴不得天天都在外面。 刚好有个婆子从这里路过,这婆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婆子,曾福拦住婆子,问道:“婶子,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油盐酱醋的吗?” 管事婆子上下一打量,就猜到曾福的身份了。 皇宫里的小太监,不知为啥会在外面。 莫非是宫里做饭临时没酱油了? 金陵多世家,世家清高,偏偏如今的皇室太过不堪,一个身世不明的小皇帝,一个被先帝关押四十多年的太皇太后,而且到了金陵之后,这两位不会做人,烧了至少三代金陵人的梦中情楼惊鸿楼。 当然,皇帝和太皇太后的风评变差,也是齐王的有意为之。 这两位越是不堪,齐王的威望便会越高。 如今的金陵,别说是素来讲究底蕴风骨的世家,就是普通百姓,也对如今的皇室没有好感。 因此,看到一个小太监,这婆子根本没有惊讶,她没好气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干嘛?连最后的饭碗也要给人家砸了吗?人家在这里开了多少年的铺子了,你们来了就不让人家开了,有没有问过,人家有没有钱过日子,家里还有没有余粮啊。” 曾福虽然贪玩,可他跟在汤公公身边久了,一听就知道那两家一定换了地方继续开铺子了,而且就在这附近,还是做的邻里生意。 那被撕掉的红纸,八成就是指引方向用的。 曾福嘿嘿一笑,转身跑了。 婆子狐疑地看向他的背影,加快脚步,不行,她要告诉那两家,这几天当心一点,别让宫里的人找上门来。 看到婆子走了,曾福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学精了,从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口中套出了那两家铺子的地址。 果然还在开铺子,只是没有挂牌子。 达官显贵的宅子后面,大多还会有条后巷,后巷里住的都是府里那些拖家带口的下人。 这两家铺子,租用的就是这后巷里的房子。 两家铺子没在一起,离得还挺远,分别租了两处这样的房子。 曾福打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得意,感觉自己都能到衙门里当官了,这是天生会探案啊。 他得意洋洋把这件事与好朋友元小冬分享,却没有留意到元小冬眼中的光芒。 第二八二章 布老鼠 元小冬能够利用的人,只有曾福。 可是在不断的接触中,元小冬和曾福也成了真正的朋友。 一个午后,趁着皇帝午睡,元小冬悄悄和曾福见面,两个少年坐在后花园里的两株大芭蕉后面,硕大的叶子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小福子,你有理想吗?或者,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曾福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以后就想像我表舅那样,做个大主管,想吃啥就吃啥,想去哪就去哪。” “你不想回家吗?”元小冬问道。 曾福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我娘死了,我爹娶了后娘,后娘看我不顺眼,就趁我爹不在家,把我给卖啦。 你说她多缺德,把我卖给谁不好,偏偏要把我卖给小刀刘。 不过你别替我难过,我运气好,进府就遇到了我表舅,我表舅出府教训了我爹,逼着我爹休了后娘。 我爹哭着给我表舅磕头,哈哈,可笑死我了,那个破家,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去了。” 元小冬拍拍他的肩膀:“对,不回去。” “小冬,你以后想干嘛,你这样问,你该不会还想回家,咱们这样的人,十个里面有八个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你还真想回家?”曾福问道。 元小冬摇摇头:“我没有家,我娘做姑娘的时候被人拐了,卖了好几家,后来生下了我,他们说我是杂种,在遇到干爹之前,我只有名,没有姓,当然也就没有家了。” 曾福悲从心来,元小冬比他还要惨。 “小冬,表舅说皇上撑不了多久,这皇位迟早都是齐王爷的,你有啥打算,你若是想换个地方,我让表舅想想法子,把你换出来,否则你留在皇上身边没有好下场的。” 元小冬抬头看天:“我想回北方,我干爹还在京城,我还想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曾福叹了口气:“其实我表舅也想回去。” “为啥?你表舅可是齐王爷身边的老人儿,以后齐王爷做了皇帝,你表舅一准儿能封个大总管。”元小冬说道。 曾福无奈:“就是因为我表舅是齐王爷身边的老人儿,才不想留在这里的。 从齐王爷就藩,我表舅就在府里了,齐王府有多少年,我表舅就待了多少年,不瞒你说,有些事情,我表舅怕是比王妃娘娘更清楚。 你说,若是王爷登基了,我表舅这样的人,还能活吗?” 元小冬瞪大了眼睛:“小福子,你懂得可真多,看你整天嘻嘻哈哈,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 曾福讪讪:“这不是我想的啦,这都是表舅说的,你知道的,我表舅连个干儿子都没有,他身边的亲人只有我一个。 自打来了金陵,私底下表舅总是长吁短叹,对了,表舅说了,哪怕他出事,也不能把我拉进来,他还想把我送走呢。 其实我不想走,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去哪里呢,除了皇宫就是王府了,我想像表舅那样做个大主管,唉,我也挺矛盾的。” 他从净身开始,就在王府里,跟在表舅身边,表舅为他遮风挡雨,他没像其他小内侍一样受委屈,他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他不想离开表舅,他也不知道离开这里,他还能做什么。 两个少年长吁短叹,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的笑容。 “小福子,我干爹不是被留在京城了吗? 我临来这里的时候,干爹说会想办法让人和我联系,这几天我思前想后,我觉得我干爹派来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你说,会不会就在那杂货铺里?毕竟,这附近除了那两家杂货铺,就都是达官显贵了,我听说达官显贵家里的下人都是家生子,他们肯定不会是我干爹派来的人。” 曾福说道:“这个不难,我去探探,小冬,这事交给我,明天我就去。” 元小冬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他把帕子交给曾福:“你把帕子交给他们,就说要和他们换东西,如果是,他们会收了帕子,再给你点东西,如果不是,他们肯定不会收下这块帕子的。” “这么好玩?”曾福来了兴趣。 元小冬的这块帕子,也不知道用了几年了,旧得都磨出毛边了。 谁会用东西来换这条旧帕子啊。 次日,曾福去了第一家杂货铺,他刚刚掏出那块旧帕子,就被轰了出来。 本来看他是太监就很不顺眼了,他还要用旧帕子换东西,这不是找打吗? 也就是看在他是宫里出来的份上,人家不想惹麻烦,否则说不定真要挨打了。 曾福又去了第二家铺子,老板不在,看铺子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像是在这里帮佣的。 曾福拿出帕子,妇人看了他一眼,便当着他的面,把那块帕子叠成了一只小老鼠,妇人把小老鼠交给他:“拿去玩。” 曾福忙问:“嫂子怎么称呼?” 妇人说道:“我叫荷花,你叫我荷花嫂子就行了。” 曾福手里拿着那只用帕子叠的小老鼠进宫,门口的羽林军像往常一样在他身上摸了摸,却没人去看他手里拿着的小老鼠。 曾福把小老鼠交给元小冬,元小冬差点哭出来。 这么久了,他终于和家里人联系上了。 这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老鼠,就是接头暗号啊! 真的,想出这个暗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谁会想到他们的暗号是这个呢。 荷花嫂子,荷花,何花,何!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元小冬抹了把眼泪。 从那以后,曾福时常会去那家铺子,每一次,他都会把一块旧帕子交给何花,走的时候,再拿走何花叠的小老鼠,只是和第一次不一样,每一次他交给何花的帕子,和叠成小老鼠的不是同一条。 曾福猜测,小老鼠里一定藏着元小冬干爹给他的信。 曾福还挺羡慕的,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收到过信呢。 那天回到住处,表舅凭退了身边侍候的小内侍,关上门窗,压低声音对曾福说道:“晋王和开州王全都完了,我看咱们王爷八成是想提前登基。” 曾福想起表舅对他说过的话,心中一沉:“舅,那咱们怎么办?” 表舅叹了口气:“我知道王爷太多秘密了,那些秘密全都见不得人,王爷要登基,不会留活口,孩子,你是表舅唯一的亲人了,表舅已经找好了路子,送你去大经寺出家。” 第二八三章 计划逃离 大经寺在顺德府。 皇帝迁都之后,齐王便下令严防死守,江南的商人想去北方做生意,只能偷渡。 汤公公,也就是曾福的表舅,他负责宫中采买。 京城有专做宫中供给的皇商,到了金陵之后,皇商都是重新找的,汤公公也因此与几位大商贾有了往来。 其中有一位丝绸商人,早年一直做的就是南货北贩的生意,现在表面上是停了一半的生意,可实际上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这位商贾一直来往于南北两地,早前给大经寺捐了一大笔银子,是大经寺的大香客。 汤公公给外甥曾福,安排的栖身之处就是大经寺。 他还准备了一笔银子,让曾福到了大经寺后,就把银子捐给寺里。 有了这笔银子,曾福在大经寺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看到曾福脸上的不情愿,汤公公语重心长:“好孩子,你先在大经寺住下,这种大寺院都不会马上就给弟子受诫,你先剃度,过个一两年,若是我没事,便去接你,你到时蓄发便是。 若是我不在了,你就留在大经寺,正式受诫。 大经寺是名刹大寺,你在那里,虽然青灯古佛,可却能平安终老。” 曾福知道表舅已经心存死志了,表舅说过,齐王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表舅虽然没有经手,但却是知情人。 若是齐王不当皇帝倒也罢了,一旦他决定登基,就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 齐王会在登基之前,把过去的那些不堪全部抹去。 曾福心中悲苦,抱住表舅,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他没有亲娘,有亲爹可也像没有一样,在他心里,他只有表舅这一个亲人。 曾福自幼在王府长大,现在又进了宫,他懂得轻重,也知道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 这就是命。 汤公公对他说道:“接下来,我会给你多安排差使,让别人习惯你一连出去几日,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习惯。 胡老板说了,下月初有船过江,你准备着。” 曾福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表舅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生病不害怕不露馅。 曾福想起了元小冬,他唯一的朋友。 “表舅,我能带一个朋友一起走吗?” 汤公公一怔:“什么朋友?” 曾福:“元小冬,我和您说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汤公公叹了口气,他知道元小冬,那孩子的处境还不如他们呢。 “他怎么能走?他的命是和皇上的命连在一起的。” 汤公公继续叹息,若是以前,元小冬这样的身份,那就是达官显贵们上赶着巴结,可是现在,谁还敢靠近他,也就是自家这个傻外甥会和他结交。 外甥虽然机灵,可是太傻太单纯,必须要送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汤公公也知道,曾福只有元小冬这一个朋友。 他摇摇头:“不行,带上他风险太大了。” 曾福拉着他的衣袖:“小冬想回京城,他干爹还在京城,他想给干爹养老送终。” 说到这里,曾福又哭了。 他也想给表舅养老送终。 在来金陵之前,他以为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表舅对他好,他也想好好孝敬表舅。 可是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看他又哭了,汤公公便猜到外甥在想什么了。 “你这个痴儿,你到了大经寺,就替表舅多拜拜菩萨,说不定菩萨看你这么孝顺,就会保佑表舅平安渡过这一劫呢,到那时,咱们爷俩儿还能重聚,我还等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曾福破涕为笑,又想起了好朋友元小冬:“那小冬怎么办?” 汤公公想到那个和自己外甥差不多大的孩子,忍不下心再说出拒绝的话了。 “算了,明天我去问问胡老板,若是他说能多带一个人,那就带上,若是他说不行,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曾福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菩萨保佑,让胡老板同意。 次日,汤公公去见了胡老板。 他和胡老板见面的地方在金陵城最大的茶楼里。 汤公公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他来这里是不用花钱的,商贾们上赶着给他付帐。 看到汤公公来了,掌柜亲自出来接待,满脸堆笑。 “汤爷,您来了,快里面请。” 汤公公问道:“胡老板来了吗?” “来了来了,您跟我来。” 掌柜亲自带路,显然是胡老板提前就交待好的。 汤公公默默叹息,这位胡老板无利不起早,为了让他把曾福带走,汤公公可是给了胡老板不少好处,现在要多带一个人,胡老板肯定又会提出新的条件,但愿那条件不要太过苛刻。 果然和汤公公猜得差不多,胡老板果然又提出了条件。 并且,他告诉汤公公,只要是半大孩子或者小孩子,多几个也无妨,让他们穿上船工的衣裳,哪怕被查,也不会被当成细作或者钦犯,顶多就是带去做上一阵子苦力,毕竟年纪小嘛,谁家会让这种毛孩子当奸细的。 胡老板的话,让汤公公燃起了新的希望。 对外甥的担心也少了一些。 真被抓住,顶多就是去做一阵子的苦力,不会砍头,也不会挨打,熬过这些,就能重获自由。 只是这银票要藏好,千万不能被搜走。 胡老板提出了新的条件,汤公公松了口气,好在这条件是在他的能力之内,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动动嘴,事情也就办成了。 从茶楼里出来,汤公公一身轻松。 回到临时皇宫,汤公公便把喜讯告诉了曾福,并且叮嘱他,一定要让元小冬管住嘴,那孩子也是个话多的,若是把这事说出去了,别说元小冬走不了,他们爷俩儿也要倒霉。 趁着皇帝午睡,两个小兄弟又在老地方见面了。 得知他们可以一起离开金陵,元小冬高兴极了。 “你真的去当和尚吗?”元小冬问道。 曾福当然不想当和尚,可他是阉人,不当太监也只能当和尚了。 “小冬,也不知道顺德府离京城远不远,等你回到京城,有机会路过顺德府,一定要到大经寺去看我。” 第二八四章 惊鸿楼的嫡系 元小冬点头:“你放心,到时我给你带酱肘子,多带几个,你藏起来偷偷吃。” 与此同时,胡老板回到他在金陵的住处。 他是余杭人,家眷都在余杭,他在金陵有商号,平时都是住在金陵。 他悠闲地坐在窗前品茗,仆从进来,递上一张拜帖。 胡老板漫不经心地接过拜帖,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拜帖上只有一个手写的白字。 “人呢?快快请进来!” “等等,我亲自去迎接!” 少顷,胡老板陪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进了屋,胡老板才问道:“白姐,你啥时来的?” 被称做白姐的女子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了:“今天你见了宫里的人?” 胡老板忙道:“见过见过,白姐真是神通广大,连这都知道。” 白姐语气淡淡:“老胡,你现在做了皇商,身份高了,翅膀也硬了。” 胡老板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白姐,您快别这样说,我老胡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没有惊鸿楼,没有白姐,我老胡早就家破人亡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看到他的反应,白姐颇为满意:“行了,我们惊鸿楼的人,最烦跪来跪去的了,你起来。” 胡老板连忙起身,重新坐到椅子上,却也只坐了半个屁股。 白姐问道:“说,你在替谁办事?” 胡老板的太阳穴砰砰直跳,这祖宗太厉害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 “不瞒白姐,找我的人是从北边来的,我欠了他们的人情,不敢不还。” “哦,北边来的?”白姐若有所思,问道,“你欠了他们什么人情?” 胡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三个月前,我贩了几船丝绸渡江,为了不引人注意,这些船都是打散了的,没想到过江之后,有两条船被扣下了。 我那时才知道,我打点好的老关系调走了,没办法,我便想拿银子去打点,可偏偏遇上的是愣头青,不但不收银子,还把我抓进了大牢,非说我是江匪,也不看看,我哪里像江匪了。 我在大牢里认识了一位大哥,他听了我的遭遇,便说他有办法帮我摆平。 两天后,这位大哥就从牢里出去了,又过了两天,我就被放出去了,而且,那两条船连带着船上的货,一样不少,全部归还。” 白姐微微眯起眼睛:“这就是你欠的人情?” 胡老板点点头:“不仅如此,那位大哥还许诺,以后我的船只管停到这个码头,肯定不会再出事。” 白姐来了兴趣,问道:“你说的那位大哥姓甚名谁,他来了金陵?” 胡老板说道:“这位大哥的姓氏挺怪,他姓黑,名土。唉,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姓黑的,百家姓里都没有。 他没来金陵,但是来人带来了他的信物,那信物还是我送给黑大哥的,是块玉佩,当时黑大哥帮了我,我要给银子,人家不要,我就送了一枚羊脂玉的玉佩,他收下了,还说以后若是有人拿了这枚玉佩来见我,就像见到他一样。” 白姐微笑:“他派来的人让你做什么事?” 胡老板有些迟疑,他咬咬牙,站起身,对白姐深深一礼:“白姐,老胡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咱们江湖儿女,凭的就是一个信字,老胡答应了不会向外人吐露,便不会说的,哪怕是白姐,老胡也不能说。” 白姐没有生气,反而有几分满意:“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他们是让你带人渡江。” 胡老板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白姐看他一眼,老油条,此时不说话,便是默认。 白姐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让你带的人,是宫里的。” 胡老板继续沉默。 白姐说道:“刚巧,宫里有人来找你,也是让你带人,你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了。” 胡老板:沉默就是我的回答。 白姐说得没错,三天前,汤公公来找他,想让他捎带外甥一起过江,并且送外甥到顺德府的大经寺。 他正和宫里做生意,于是他提出了两个条件,汤公公一口应下,他便也答应了汤公公的请求。 当天晚上,黑土大哥派来的人便找到了他,拿出那枚玉佩,见玉佩如见黑土。 来人告诉他,如果汤公公再来找他,提出想要多带一两个人的要求,让他一并答应下来。 他原本还在嘀咕,如果汤公公不来找他,那他要不要主动去找汤公公呢。 因此,这两天他每天都去那座茶楼,希望能够与汤公公偶遇。 没想到汤公公居然主动找他,并且主动提出要多带一个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前脚见过汤公公,白姐后脚就找上门来了。 惊鸿楼就是惊鸿楼,神通广大啊。 白姐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对胡老板说道:“我想见见黑土派来的人,你来安排。” 胡老板一怔,哎哟喂,他如果安排两人见面,算不算泄密啊,黑土不会因此为难他,他还要渡江做生意呢。 胡老板一脸难色,白姐冷声说道:“你不用为难,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想见他们的,所以你安排一场偶遇,我要和他们偶遇。” 胡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奶奶啊,您是闲得没事了,大老远从徽州跑到金陵寻偶遇的? 这位白姐,便是徽州惊鸿楼的大掌柜白蝶。 她娘便是秀姑。 太皇太后闵兰之所以会缠绵病榻,还要拜秀姑所赐。 半个月前,白蝶收到消息,左小艾的人到了金陵。 白蝶没敢把这事告诉秀姑,其实她一直都怀疑金陵有李锦绣的人,可是她没有证据,也只是怀疑而已。 如今又听说左小艾的人也来了,她这才决定亲自到金陵会一会。 为什么能确定这次来的是左小艾的人呢? 是因为两年前,左小艾的干孙子黑土曾经南下寻找昭王血脉。 而这次来金陵的人,其中一个,就是那次黑土带的其中一名手下。 别看金陵惊鸿楼已经烧了,可是惊鸿楼的人一直都在金陵,他们当中有人认出了那个人,便把消息送去了徽州。 左小艾,真定府,如果说惊鸿楼里也有嫡系,那么真定府的惊鸿楼肯定就是嫡系! 何苒,派人来了! 第二八五章 见面 胡老板头大如斗,让白姐和黑土派来的人偶遇,听着容易,操作起来难度很大。 次日,胡老板按照之前的约定,七拐八弯,走进一家小饭馆。 这家饭馆很小,做的就是周围街坊的生意。 饭馆里只有四张桌子,胡老板在其中一张桌子旁坐下,老板娘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问道:“还是老几样?” 胡老板笑着点头,问道:“阿金呢?” 老板娘说道:“阿金在后头呢,让他给你上菜。” 胡老板不再多言,片刻之后,阿金端着菜走了过来,他拉了张凳子,在胡老板对面坐下,说道:“办成了?” 胡老板说道:“成了成了,那位汤公公真的来找我,让我帮他多带一个人,我也按照上次你说的那样,暗示了汤公公,告诉他,只要是这种半大孩子,多上一两个也无妨。” 阿金说道:“做得不错,多谢您啦。” 胡老板忙道:“你太客气了,这只是小事一桩,哪里比得上黑哥对我的帮助。” 胡老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黑土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如果没有黑土出手相助,他怕是现在还在大牢里,更别说这北上的生意了,早就断了。 可胡老板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四下看看,对阿金说道:“我有个朋友,这个朋友是我全家的恩人,我内人是徽州人,早年我们全家去徽州探亲的时候,被亲戚陷害,差一点就要家破人亡,多亏这个朋友出手相救,我们一家子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阿金微微眯起眼睛,这位胡老板还是第一次说起自己家里的事,不一般,有情况。 果然,胡老板继续说道:“昨天,这位朋友到了金陵,对我现在做的生意,就是南货北卖的生意很有兴趣,也知道这生意凶险,我就多说了几句,说起了黑哥,这位朋友便有了想法,也想结交黑哥,听说黑哥不在金陵,还挺遗憾的。” 胡老板想来想去,白蝶说的偶遇,他怎么想都不放心。 所以他决定半真半假,探探阿金的口风。 没想到阿金竟然一口应下:“我可以代替黑哥见见你这位朋友,不过这里不行。” 胡老板大喜过望,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次日,胡老板在会仙楼组了一个饭局,请了白蝶和阿金。 到了约好的时候,白蝶到了,却没有见到阿金。 白蝶蹙眉:“你约的这人有没有准啊,该不会放鸽子?” 胡老板心里也打起了鼓,这两边都对他有恩,而且,他也全都惹不起。 正在这时,伙计进来上茶,胡老板心不在焉,对伙计说道:“把茶壶放下就出去,我们自己来,不用你服侍。” 伙计把茶壶放下,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站在桌子旁边。 胡老板正想开口,白蝶却抢先说道:“你是从真定来的?” 胡老板一怔,看了看白蝶,又看向那名伙计,一看之下,他又怔住了。 这位伙计,似曾相识,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伙计没有理会他的诧异,而是笑嘻嘻地回应白蝶:“好眼光,我就是真定来的。” 白蝶沉声问道:“贵姓?怎么称呼?” 伙计一笑:“免贵姓何,您叫我阿金就行了。” 胡老板大吃一惊,难怪他觉得这伙计有些眼熟,现在仔细看来,不就是像阿金吗? 可也只是有点像而已,如果不是他亲口承认,胡老板是不敢认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可是阿金怎么是从真定府来的? 胡老板的疑问只属于他自己,他也不敢开口去问。 白蝶显然对阿金的回答有些惊异,她反问道:“你姓何?是何家村的?” 阿金却没有回答,还是笑嘻嘻地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白蝶没有隐瞒:“姓白,白蝶。” 阿金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多了几分郑重。 他看向胡老板,胡老板忙道:“没错,这位便是白姐。” 阿金不信眼前的女人,但他相信胡老板。 胡老板的万贯家财,他只要稍微动动手脚,胡老板的万贯家财就能泡到长江里。 阿金郑重行礼:“原来是白姑姑,小子没有见识,白姑姑莫要见怪。” 胡老板的嘴角抽了抽,白姑姑,这个阿金嘴巴也太甜了。 白蝶却显然很满意,问道:“你知道我?” 阿金说道:“徽州惊鸿楼的白蝶姑姑,小子虽然没有见过,可却久闻大名,这次出来时,太姥叮嘱过,若是遇到白姑姑或者白姑姑的手下,一定讲礼数,规规矩矩。” “太姥?左小左大姨?” 秀姑总是直呼其名,白蝶也习惯了,差一点就冲口而出了。 阿金点头:“南下之前,太姥把我叫过去,再三叮嘱。” 白蝶松了口气,问道:“你见过何大当家吗?” 阿金的眼睛登时亮了:“见过,不过也只见过一次。” 他见到何大当家时,还没有苒军呢,那时何大当家还在挑选小昭王。 阿金眼中的光芒吸引了白蝶,这样的光芒,她在母亲眼中见过,那是母亲说起另一位何大当家的时候。 白蝶顿了顿,又道:“你这次南下,何大当家可知晓?” 阿金摇头:“小子不知道何大当家是否知晓,小子出来的时候,何大当家还在豫地。” 白蝶有些失望,这个阿金虽然是左小艾的人,可是却对何苒并不了解,顶多就是见过一面,听过一些传说而已。 白蝶很想知道,真正的何苒是什么样的。 秀姑总说何苒是个骗子,白蝶初时也是这样认为,可是随着何苒做下的那些事传扬开来,白蝶就越发觉得,秀姑说的或许是错的。 可她不敢提出自己的质疑,秀姑的脾气是什么样的,白蝶比谁都清楚。 因此,白蝶才会来金陵,她想见到何苒的人,也想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何苒的影子。 可惜,她还是失望了,阿金虽然姓何,可也只是一个小人物,甚至连苒军都不是。 阿金就和她的那些手下一样,只是惊鸿楼里跑腿办事的。 第二八六章 朕忍了 可是就在白蝶决定离开的时候,阿金却笑嘻嘻地对她说了一句话:“白姑姑,太姥说过一句话,不知您想不想听听?” 白蝶一怔,沉声问道:“什么话?” 阿金抿抿嘴,笑着说道:“太姥说,分久必合。” 白蝶又是一怔,随即便冷冷说道:“还有一句话,合久必分。” 阿金摇头:“有大当家在,那就分不了。” 白蝶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此时的元小冬,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决定要离开这里之后,皇帝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各种奇葩的想法一个接一个。 皇帝能够倾诉的对象,只有元小冬。 可想而知,这几天里,皇帝不分昼夜,随时都会向元小冬说起他的伟大梦想。 有一次,元小冬已经睡着了,皇帝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元小冬在龙床下面打地铺,他睡得极轻,皇帝醒了,他也醒了。 就听到皇帝悠悠说道:“小冬啊,若是立何苒为后,朕是不是就不能再选四妃了? 何苒会善妒的?” 元小冬揉了揉他那受虐的耳朵,耐着性子对皇帝说道:“您是一国之主,皇后也要听您的。” 皇帝恍然大悟,放下心来,重又睡去。 元小冬却睡不着了。 不过,当他把找到路子出走的消息告诉皇帝之后,皇帝忽然又打起了退堂鼓。 “小冬,齐王会不会发现?若是他追上朕,一定会杀掉朕,那该如何是好?” 元小冬只好再次安慰:“您易容,到时您一言不发,奴婢和他们说话,有事全都算到奴婢身上,奴婢一条烂命,死了也就死了。” 皇帝放下心来,拍拍元小冬的肩膀:“小冬,你会口技,到时你换个声音说话,他们认不出你的,若你为朕而死,朕一定会追封你的。” 元小冬:我可谢谢你啦。 皇帝忽然发现,自己从未追封过任何人,他觉得还是要未雨绸缪,竟然替元小冬想了好几个封号,全部留着追封用。 不过,在元小冬的提醒下,皇帝还是开始准备出走要带的东西。 他挑来挑去,居然没有什么想要留下的,居然连恭桶都要带上,原因是没有恭桶,他如何如厕? 元小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皇帝没有钱,他本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做皇帝之后,先是让闵兰压着,后来又让阁老们压着,现在又让齐王压着,没有实权,也就没有钱,啥都没有。 最终,皇帝带在身上的,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件金玉把件。 到了约定的日子,元小冬给皇帝换上小内侍的衣裳,两人悄悄来到约定的地方。 这时,一名生面孔的内侍走过来,冲着他们大声吼道:“快去干活,别想偷懒,说的就是你俩,干啥呢,快去,那边那么多活呢!” 两人被这名内侍驱使着去了西角门,那里停着两驾拉货用的马车,显然,这是外面送货的到了。 这次送的都是水果,装在柳条大筐里,皇帝很生气,平时宫里采办水果,一次性要这么多吗? 可是给他送过来的,却只有不多的几个而已。 齐王,连水果都舍不得给他吃。 皇帝被元小冬拽着一起帮忙搬水果,然后,他就稀里糊涂地又被元小冬拽着藏进了其中的一个大筐里。 大筐被从上面盖住,然后装上马车,水果卸完了,马车上的都是空筐。 有羽林军上前翻看了其中的几个筐,见都是空的,便挥挥手放行了。 这里只是临时皇宫,原本也只是王府而已,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宫,若是还在京城,仅是各种盘查就有几道,想要偷偷出宫,哪有这么容易。 其中一驾马车,到了大马路上,就和其他马车分开,然后绕到了一处民宅里。 接着,元小冬和皇帝被从马车上搬下来,两人从大筐里面钻出来,便看到了曾福。 曾福和元小冬不同,他经常领了差事出宫,他可以正大光明出宫,而且,汤公公已经准备了一具尸体,换上小内侍的服侍,到时往乱葬岗一扔,宫里真要查,也会以为曾福出来办差时遇到了杀人掠财的贼人。 曾福一大早就来了这里,一直在等着元小冬从宫里出来。 可是他没想到,元小冬居然不是一个人。 曾福吃了一惊,他指着皇帝问道:“你是谁?哪个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元小冬这才想起,曾福从未见过皇帝。 以前在京城的皇宫里,见过皇帝的内侍宫女加起来也只有三成。 而皇帝一到金陵就被丢进了后花园,像曾福这种跑外的小内侍,根本就没有见到皇帝的机会,更别说是被软禁的皇帝了。 皇帝刚要开口说自己是朕,元小冬连忙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元小冬对曾福说道:“他叫小寿子,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和我一样,都是离死不远了,我看他可怜,就把他一起带上了。” 曾福说道:“可我舅没有提前和人说啊,现在多了一个人,万一人家不同意可咋整?” 这会儿汤公公正在宫里,给他打掩护呢。 正在这时,阿金和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这两人,元小冬全都不认识。 但是看到那个女子,曾福就乐了,甜甜地叫了一声“荷花嫂子”。 原来这就是何花。 元小冬强忍心中的激动,看着曾福和荷花打招呼,又问荷花为何也在这里,听说她也要跟着一起北上,曾福就又和阿金说了一堆好话,最后阿金勉为其难同意多带一个人。 皇帝看着这些人,有些后悔了。 这些人一点也不尊重他,甚至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元小冬说他叫小寿子,这些人竟然相信了。 难道朕看起来像太监吗? 元小冬悄悄对他说道:“您千万不要开口,若是让他们知道您的身份,咱们就不能走了,齐王也会追过来的,奴婢死了也就死了,可您呢,您可怎么办?” 皇帝一想也是,万一让齐王抓到他,他就不能见到何苒了。 见不到何苒,就不能封何苒为后,何苒也就不会心甘情愿把打下来的江山双手奉上。 所以,为了这大好河山,朕忍了。 第二八七章 北上 曾福原本还有些忐忑,元小冬来了,曾福就踏实了,嘴巴叭叭的,就没有停下来。 曾福对小寿子很有兴趣,不过,他还有点吃味。 原本他不是元小冬唯一的朋友啊,元小冬还有个小寿子,以前都没有告诉他呢。 阿金拿出衣裳让他们换上,元小冬和曾福二话不说就换起了衣裳,都是粗布短打,而且半新不旧,一看就是别人穿过的。 皇帝看着拿在手里的衣裳,说什么都不想穿。 这种衣裳,配给他穿吗? 看他迟迟没换衣裳,曾福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笑着说道:“没事,咱们仨都一样,都是少块肉的,谁也别说谁,别啥不好意思的。” 皇帝怔了怔,啥少块肉啊? 猛的,他反应过来,脸皮子胀得通红,正要出口反驳,元小冬再一次捂住了他的嘴,不过这一次,不是用手捂的,而是用帕子,他还要腾出手来给这位爷换衣裳呢。 元小冬手脚麻利地扒下他身上的衣裳,又手脚麻利地帮他把这身衣裳换上。 皇帝委屈极了,元小冬把帕子从他嘴里拿出来时,皇帝别过脸去。 这一刻,他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出了宫,没人认识他了,他也不能再摆皇帝的架子了。 见他们已经换好衣裳,阿金便让他们三人上了一驾马车,马车没有棚子,装了几个大箱子,他们三人就挤在箱子中间的空隙里。 箱子上面有很多灰尘,空隙狭小,坐着不舒服,皇帝又想说什么,不过这一次,他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说。 马车一路向城门走去,有那么一刻,皇帝忽然有些后悔了。 难道就这样毫无尊严和一堆货物一起离开吗? 他不想。 看到有一队巡城士兵从身边走过,皇帝希望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然后把马车拦下。 那名带队的长官也真的看到他了,目光从他脸上滑过,无动于衷。 皇帝错愕,这名长官没有看出他龙气加身,与众不同吗? 马车穿过繁华闹市,很快便来到城门口。 守城门的旗手卫走过来,命令阿金打开箱子查看,箱子都被打开,旗手卫挨个仔细看过,确定都是寻常货物,便挥挥手放行了。 皇帝再次震惊,他这么大一个皇帝就坐在马车上,可是那些人只查看货物,却连个正眼也没给他。 为什么? 朕难道不引人注目吗? 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想到,脱下龙袍的他,其实和元小冬、曾福没有区别,在旗手卫看来,他们三个都是押送货物的小伙计。 马车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处码头,皇帝悄悄问元小冬:“金陵也有码头,为何要来这里?” 元小冬觉得,如果他不跟着,皇帝可能还没出金陵,就让拐子拐走了。 现在的金陵也是皇城了,你见过在皇城走私的吗? 元小冬只好耐心解释:“金陵码头查得太严,咱们坐的船很容易就被查出来了。” 皇帝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曾福瞪着眼睛,见元小冬不和小寿子说话了,曾福连忙凑到元小冬耳边:“小冬,这个小寿子是个傻子,他怎么啥都不懂,啥都要问啊?” 元小冬默然,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总之,就是挺无解的,也挺迷的。 阿金带着他们,很快便上了一座船,那些货物也被搬到船上。 荷花走过来,把一包东西放到元小冬手里,在他耳边温声说道:“好孩子,一路顺风,见到大当家时,替我向大当家问好。” 没等元小冬说话,荷花便笑着走开了。 她还要回金陵,她和阿金不一样,她要留在金陵,直到苒军的大旗插到金陵城楼上的那一天。 见荷花走了,曾福终于问出了他忍了一路的问题:“小冬,荷花嫂子怎么也来了?” 曾福认识荷花,他替元小冬给荷花带过帕子和小老鼠。 可是荷花不应该认识阿金,更不应该会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看这样子,荷花倒像是专程来送他们的。 元小冬眨眨眼睛:“你猜呢?” 曾福怔了怔,忽然明白了:“阿金是你干爹派来的人?我的天,难怪我表舅说你干爹厉害了,果然啊,不愧是当大总管的,手眼通天啊!” 元小冬的干爹元英是宫里能排在前两位的大太监。 元小冬没想到曾福的脑补能力还挺强的,算了,你高兴就好。 阿金带着他们上了大船,皇帝南下的时候坐过船,大船布置豪华,船舱里都是按照他在宫里的样子布置的,摆设用具也是他用惯的,他不晕船,因此,没有感觉有任何不适。 可是这条船却完全不同,船舱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皇帝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总之,非常让人恶心。 他原本不晕船,可是船舱里的味道太难闻了,加之船上的饭菜也非常难吃,这一路上,他不停呕吐,吐到只能吐黄水了,他还在吐。 皇帝生不如死,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下船就要驾崩了。 因此,当他们一行下船的时候,皇帝已经吐得脸色苍白,走路打飘了。 他问元小冬:“我们这是到哪儿?” 元小冬神情有些恍惚,皇帝又问了一遍,他才缓过神来,笑容却仍然有些飘忽:“江北,我们到江北了。” 他回来了,他还以为再也不能回来。 皇帝松了口气,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见到何苒?” 元小冬觉得,皇帝的智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虽然不多,但有就是有。 至少他没有以为他勾勾手指就见到何大当家。 元小冬说道:“我也不知道,别急,看看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一行人重又上了马车,皇帝终于感觉舒服一点了,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吃过东西,现在饥肠辘辘。 阿金从小摊子上买来几个玉米饼子,又每人给了一个茶叶买,一块老咸菜。 皇帝虽然有些嫌弃,可还是狼吞虎咽地全都吃完了。 吃完饭,他们再次坐上马车,皇帝太累了,虽然还是靠在货箱上,可他几乎是一靠上去就睡着了。 第二八八章 来京城了 比起当年迁都南下,这一次的行程可谓迅速,当元小冬告诉他,已经到达顺德府时,皇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快就到顺德了? 曾福也要和元小冬告别了,他难舍难分,对元小冬说道:“小冬,下次再见面,我就是和尚了,你不要不认识我了?” 在金陵时,虽然早就知道要来大经寺当和尚,可曾福并没有实质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也就是在大经寺躲上些日子,等到表舅这边安稳了,他就能回金陵了。 可是一路北上,看着这和金陵完全不同的城镇乡村,看着那些随处可见的流民以及逃兵,曾福第一次感觉到,他再也回不去金陵,也再也见不到表舅了。 表舅会死。 齐王真的会杀了表舅,所以表舅才把他送去大经寺,他到大经寺不是暂住,而是安度余生。 曾福哭了,他拉着元小冬的手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呜呜呜,小冬,你让我好好哭一场,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放声大哭过,一次都没有。 我以前以为自己运气很好,总能绝处逢生,可现在我才知道,我以前运气好是因为我有表舅,可我表舅要死了,我再也没有表舅了。 呜呜呜,我要当和尚了,我要在寺庙里过一辈子了,小冬,你别忘了我,表舅要死了,你要是也忘了我,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我了,你要记得啊,我叫曾福,我叫曾福!” 皇帝吃得很不爽,哪怕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哪个宫人会在他面前这样哭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皇帝声音冷冷:“不过是个表舅,你哭得这么惨做什么?” 曾福大怒:“你懂个屁!他只是我表舅吗?他是老子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亲人!” 皇帝吓了一跳,这一路上,曾福都是笑嘻嘻的,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见皇帝不说话了,曾福又哭上了。 这时,阿金走了过来,对曾福说道:“若是你不想当和尚,也可以和小冬一起。” 元小冬眼睛一亮,问道:“可以吗?” 他的行程是由上面决定的,所以他不敢提出任何要求,但是阿金这样说了,元小冬便燃起了希望。 阿金抓抓脑袋:“有点麻烦,到了地方,他可能要先关上几天,确认他没有问题,才会再做安排。” 阿金的话,元小冬听懂了,可是曾福不懂。 “小冬,你干爹是要先把我关起来吗?为什么?是担心我是齐王爷派来的细作吗?没关系,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没事的。” 直到现在,曾福还是以为元小冬的目的地,是京城的皇宫。 那是皇宫啊,肯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关几天审问,也是正常的。 元小冬问道:“你真的想跟我走,不在大经寺做和尚吗?你决定了?” 曾福坚定点头:“我决定了,我不想一个人去那里,那里我又谁都不认识,想哭都找不到人哭。” 元小冬说道:“好,你以后别后悔就行。” 曾福说道:“我不后悔。” 元小冬又怕曾福会多想,便对他说:“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有事,我就是担心以后会吃苦,你会受不住。” 他是要跟着大当家的,元小冬还想去从军呢,如果他把曾福拐去从军了,那肯定要吃苦的。 “放心,我才不怕吃苦呢,小冬,你去哪我去哪,就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曾福说道。 “什么要求?”元小冬问道。 “能不能和你干爹说说,他若是在金陵有眼线,就是像荷花嫂子那样的,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我表舅的事啊。” 如果表舅被杀了,他还想知道表舅被埋在哪里了,如果表舅逃走,他也想知道表舅去了何处。 元小冬正在迟疑,阿金拍了拍曾福的肩膀:“行,我答应了。” 把元小冬一行送到京城,阿金还要回金陵,以后,金陵会是大当家重点关注的地方。 像他这样的人,还会有其他人陆陆续续派到金陵。 曾福哪里知道这些,见阿金答应了,他便高兴起来,明明脸上还有泪水,可是笑容却如阳光般灿烂。 皇帝冷眼看着他们,他们的悲喜与他并不相通。 既然曾福不用去大经寺了,他们便没在顺德府停留,三天后,他们便到了京城。 城门外,看到阔别已久的京城,皇帝百感交集,他问元小冬:“何苒是不是也在京城?” 元小冬摇摇头,这个他是真不知道。 阿金也不知道,他南下的时候,大当家还在豫地呢。 他们进了城,三个人仍然是坐在一堆货箱中间。 皇帝挺直背脊,把脖子抬得高高的,京城会有人认识他。 可是皇帝再次失望,即使有人看过来,目光也没有在他脸上停留,那些人甚至对那些货箱更感兴趣。 已经有人和车把式搭讪:“这是哪里来的货啊,看你们风尘仆仆,该不会是从江南来的?” 车把式笑盈盈:“是啊,我们是从江南来的。” 那人又问:“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是丝绸吗?” 阿金接过话头:“是丝绸。” 那人眼睛亮了:“你们的丝绸是拿来卖的吗?在哪里卖?” 阿金笑着说道:“陆家的绸缎庄,过两天就能买到了。” 那人大喜:“好,我过两天就去。” 见那人走了,曾福好奇:“他们知道咱们是从金陵来的,不会去报官吗?” 在金陵,若是让人知道有从北边过来的人和货,那一准儿是要报官的。 阿金哈哈大笑:“不会,因为这些丝绸是要在陆家绸缎庄里售卖的,陆家啊。” 曾福从小长在青州,对京城的事全然不知,但是皇帝却已经明白了。 “这个陆家是武安侯府?这些丝绸要送到陆家的绸缎庄里?” 话一出口,皇帝就怔住了,他忽然瞪着阿金:“为什么要把这些货送到武安侯府,武安侯府已经反了,你,你是什么人?” 阿金:这人有病? 你都跟我来京城了,你这才想起问我是什么人? 第二八九章 守皇陵 阿金以为皇帝早就猜到了,之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因为他胆怯了。 问题不在阿金身上,谁能想到皇帝的思维如此滞后呢。 此时的皇帝,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挣扎着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冲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大声说道:“来人,护驾,朕乃当今天子。” 接着,他又指着阿金:“此人是反贼,反贼!” 有行人好奇地看过来,然后便叹了口气:“又疯了一个。” 曾福张大了嘴巴,他看看皇帝,又看看元小冬:“小冬,你知道小寿子有疯病吗?你是不是以前也不知道?” 元小冬毕竟侍候皇帝一场,他起身把皇帝按回到箱子上,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想见到何苒了吗?” 只一句话,皇帝的气焰就没有了。 他怎么糊涂了? 他还要立何苒为后呢,他与何苒是一家人,陆家已经投靠何苒,相当于也是他的人,当然也就不是反贼了。 皇帝迅速说服了自己,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本来想要围观的百姓顿觉无趣,这小疯子不行啊,一定是疯得还不到火候,没意思。 阿金同情地看向元小冬,难怪老夫人说大当家对元小冬很看重,让他们确保元小冬的安全。 这在皇帝身边当卧底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行的。 可惜,皇帝还是没能见到何苒,他甚至没有见到李锦绣。 何苒把他交给了钟意。 没错,但凡是和皇室有关的人,只要活着的,何苒全都交给钟意处置。 开州王非杀不可,否则也会交给钟意。 至于钟意如何处置,他想说就说,他不想说,何苒也不会过问。 不过,钟意还是会主动告知何苒的。 比如晋王。 那日在保定城外,何苒把晋王交给钟意。 晋王得知此人便是钟意,便端起了架子,痛斥钟意是三姓家奴,借着闵家的势,端着周氏的碗,却又投靠了何苒。 钟意面色阴沉,对晋王说道:“你也配提周氏?你算什么东西?” 可惜皇室玉牒远在金陵,否则钟意一定会把晋王的名字从玉牒上划去。 正常人都会认为,昭王是周氏子孙,何苒既然拥立昭王,那么必会善待皇室,比如她给了开州王宗室之尊。 因此,虽然成王败寇,但是何苒也会留下晋王的性命。 可钟意不是正常人啊。 何苒把晋王交给他的时候,便已经定了晋王的生死。 何苒早就看出来了,重生成钟意的小池子,性情与以前大为不同,可能是受钟意这个原身的影响,现在的钟意,其实是钟意与周池的共体。 他比前世的周池更加阴戾和残酷。 不过,每一个皇朝都需要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用多,一个就够了。 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统治者手里的一把好刀。 当然,如果用不好,就会反噬。 钟意将晋王带回晋阳,很快便传出晋王重回晋王府的消息。 晋王回到晋王府,虽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去了,但一切供给照旧,关上门,他还是王。 世人慨叹,何苒果然有何惊鸿的遗风,厚待宗室,哪怕是曾与之为敌的晋王。 而实际上晋王的确回到了晋王府,然而他已经又聋又哑又瞎,被关在铁笼子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晋王居然硬挺了三年,当世上全都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死了。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世人早就不再关注他,他的死讯,如同落进大海中的小小石子,没有激起水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晋王还在晋王府的铁笼子里,而钟意已经来到了京城,他又接手了皇帝。 在此之前,钟意已经找到了闵家的知情者,而晋王当年找到的人证也确实是真的。 皇帝的确是闵家子。 那名嫔妃生产时,她的孩子被溺死,换成了闵家子。 那名嫔妃活着的时候应是已经察觉了,可她又能如何,她要靠着孩子才能在宫中立足,那时的她已经失宠,没有了孩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她只能保持沉默,最终年纪轻轻就去了。 皇帝,不,闵熳,他被钟意直呼其名。 他怔住,闵熳是谁?他的名字叫周熳。 但是当钟意告诉他,他并非周氏子孙时,闵熳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认识钟意,以前的锦衣卫镇抚,迁都的时候,钟意被太皇太后派去晋地执行任务了,没有跟随他们南下,后来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 万万没有想到,再次见面时,钟意还是锦衣卫,只是他已经是何苒的人了。 “何苒呢,朕要见何苒,朕要见何苒!” 钟意冷冷一笑:“你虽然蠢,但好在还不是太坏,我不杀你,你好好活着。” 闵熳被送去看守皇陵,守的当然不是太祖周池的皇陵,而是太宗的,也就是何苒口中的周老二。 既然闵熳想给周老二当儿子,他就去给他守皇陵,敬孝心。 钟意把闵熳送到皇陵之后,才把他的决定告诉何苒。 这是何苒给予他的权利。 何苒微微一笑,想了想,对钟意说话:“我若是把闵熳并非皇室子孙的消息召告天下,你不会有意见?” 这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看钟意的作法,显然不想将此事公开。 可是何苒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周氏皇朝血统混淆,根子不在闵兰,而在周池和狄夫人这对母子身上。 所以,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为何不召告天下,警世后人呢? 钟意的脸色果然又阴沉了几分,他不知道何苒为何会用这种语气来征求他的意见? 莫非何苒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不可能,何苒怎会想到? 钟意立刻否定了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却正对上何苒狡诘中带着嘲讽的目光。 何苒的目光似乎看到了他的心里。 他想起了何惊鸿。 前世,何惊鸿看向他的最后一眼,与何苒的这道目光何其相似。 他忽然有些心虚。 他咬着牙,强挤出一句话:“大当家自己决定便好。” 第二九零章 闵难 何苒一直没有进京,此时,她在真定,昭王周坚也在真定。 真定离京城并不远,但是何苒暂时不会进京。 她发布诏书,痛斥闵氏残害皇子,混淆皇室血脉,扶植闵氏子登基,太皇太后闵兰,实乃窃国大盗。 这份诏书并非何苒亲自写的,而是冯撷英的文笔。 可想而知,这份诏书一经传出,便引起了巨大轰动。 经由阿金和荷花的操作,这份诏书一夜之间便贴遍金陵大街小巷。 而此时,齐王命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少年刚刚送到金陵。 皇帝丢了。 齐王当然不会告诉群臣,说他们的帝王失踪了。 没人相信。 满朝文武不会相信,天下百姓亦不会相信。 皇帝若是死了,那肯定是被齐王杀了。 可齐王若是说皇帝丢了,那就是齐王不仅杀了皇帝,而且还让皇帝死无全尸。 齐王自是不会这样做,更何况,他一向名声极好,他不想成为晋王那样的乱臣贼子,他要那个位子,但要堂堂正正坐上去。 若是让皇帝禅位,后世一定会说皇帝受他逼迫,不得不把皇位让给他。 那样一来,和晋王又有何区别?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帝死后把帝位传给他,是的,皇帝无子,而他是皇帝唯一还活着的兄弟。 可是皇帝还年轻,并不是想让他死,他就能死的,必须要死得毫无争议。 因此,齐王才会暂时留着皇帝。 可没想到,皇帝居然丢了。 齐王只好将此事压下,然后秘密派人寻找与皇帝面貌相似之人。 齐王忍不住暗暗自责,他早该给皇帝寻找替身的,据说晋王有好几个替身,他为何就忘记给皇帝找个替身呢。 皇帝丢了,齐王没有派人寻找,而是派人寻找皇帝替身。 世界之大,无奇不用,还真就找到一个与皇帝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 可惜这少年送到金陵时,皇帝的身世已经传遍天下。 同时传出的,还有皇帝已到京城,得知自己并非周氏子孙之后,他羞愧交加,自请去给太宗皇帝守陵。 何苒虽然对闵家残害皇子一事非常愤慨,但念在闵熳一片孝心,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如今的闵熳,已经不是皇帝,而是一名洗心革面的光荣守墓人。 齐王差点被活活气死,他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何苒,将了他一军。 这招釜底抽薪好狠! 文武百官齐聚临时王府,他们让齐王给出交待。 而齐王虽然声誉日隆,但却还无法完全掌控朝堂。 几十年的基业,岂是他说颠覆就能颠覆的? 没见,何苒还要把昭王顶在头上才能逐鹿天下吗? 没见,晋王开州王宁死也要打出皇室大族吗? 没见,那什么王豪,什么虎威军,都被当作流寇吗? 他们与何苒与晋王开州王之间,差的就是头顶上少了一个皇室。 齐王生平第一次尝到焦头烂额的滋味,但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他痛斥闵氏一族的恶行,并将闵熳失踪的原因归咎到太皇太后闵兰身上。 闵兰担心闵熳身世暴露,将闵熳悄悄送出皇宫,但闵熳却落入何苒之手,自请去守了皇陵。 闵兰罪大恶极。 但是没人能废掉她的后位,除非太祖复生。 而齐王更不能杀她,她是祖母,齐王是孙子,当孙子的哪能下令杀祖母呢? 齐王光风霁月,不能背负不孝的骂名。 于是已经缠绵病榻的闵兰,再一次被幽禁。 她虽然在后花园的小楼上,已经形同幽禁了,但这一次,是齐王下令正式幽禁。 这是她漫长人生中的第二次幽禁。 只是这一次,她的待遇远不如当年。 就连平时侍候她的几名嬷嬷和宫女也被撤下,只有一个凶狠的粗壮婆子负责她的日常起居。 她本就是一个患了风疾的七十多岁老妇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 世人都以为过不了三个月就能听到她薨逝的消息,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闵兰凭借她那顽强的生命力,直到三年之后,她仍然活着。 而闵氏一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此番迁都,闵氏一族但凡沾亲带故的,全都一起南下了。 闵氏是谋大逆,乃十恶不赦之罪。 闵氏满门抄斩,十岁以上男丁以及有诰封的女眷全部问斩,无诰封女眷以及十岁以下男丁送入官衙或官宦之家为奴,永不脱籍。 而那些与闵家联姻的人家,虽然没有被诛连,可以后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于是那些当初被赐婚,封了县主县君风光大嫁的闵氏女,纷纷被夫家休弃,一时之间,金陵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些事,而那些被休弃的闵氏女又都是有封号的,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金陵的一座大宅子里被隔出来的小院中,何书铨步履匆匆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他便将身后的大门从里面插上,跌跌撞撞跑进屋里。 “爹,祖母,不好了,我看到大姐夫了!” 离开京城还不到两年,此时的何老夫人已是满头白发,在金陵的日子并不好过,南北生活差异,吃喝都不习惯,更让老夫人无法忍受的是,日子越来越拮据! 与何老夫人恰恰相反,何三老爷倒是看上去没有多少变化。 看到惊魂未定的何书铨,老夫人忙问:“你说你看到谁了?” “是大姐夫,闵家的那个!”何书铨说道。 虽然何苒才是他的大姐姐,可是他早习惯了,他口中的大姐夫,就是何淑媛的丈夫闵韦达。 今天,何书铨出去,恰好遇到砍头的,而砍头选在闹市,他被人群推着去看了砍头,而这一次被砍的有十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闵韦达。 老夫人脸上的肉不住抽搐,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何书铨说道:“什么大姐夫啊,他和咱家早就没有关系了。” 何淑媛只是闵韦达的妾,而且在她入狱之前,闵家就已经给了放妾书。 想当年,这是老夫人眼中的耻辱。 可现在,老夫人都想谢谢闵家,多亏那封放弃书,闵家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就说过,那闵家不是好人,你们看看,全都让我说对了。” 第二九一章 苒姐就是苒姐 何三老爷哈哈大笑:“娘,当初你可是把那闵家捧上天,对了,你不是还遗憾那个假货没有做成正妻吗?这好话全都让你一个人给说了,好在她只是个妾,又让人家赶出家门,否则,你可就成了闵家正儿八经的亲戚了。” 老夫人脸色沉了沉,自从来了金陵,老三对她的敬重就越来越少了。 “行了行了,我乏了,你们全都出去。” 何三老爷却纹丝不动,嘻皮笑脸的样子像个泼皮:“娘,皇帝都去守皇陵了,这天儿,要变了。唉,早知如此,咱们还不如留在真定呢,我可听说了,那何” 眼看“何苒”两个字就要冲口而出,老夫人连忙喝斥:“闭嘴!老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何三老爷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他看着老夫人,眼睛像是淬了毒,老夫人忍不住打个激灵,老三这是想要杀了她? “你还出去?”老夫人说道。 何三老爷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谁啊,我姓何!”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死死瞪着老夫人:“难怪都说好妻旺三代,相反,娶个坏的也要损三代,咱家就是,好端端一个大小姐,被扔在外面,好端端一个第一家,就这么没了。” 老夫人的面皮抽了抽,她梗着脖子,怒声说道:“什么第一家,你在胡说什么?” 何三老爷一脸嘲讽:“何苒保的是昭王啊,我可听说,何苒比昭王大不了几岁,昭王登基做了皇帝,何苒就是皇后啊,这可不是闵氏那样的皇后,这是手握兵权的皇后! 昭王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他无父无母,连外家都没有。 他能靠谁? 他只能靠何苒! 何苒是谁? 何苒是咱们何家的大小姐! 何家不是当朝第一家,谁是? 惊鸿楼是何家的,苒军是何家的! 你没听说吗? 武安侯府投靠了何苒,那李锦绣,以前就是何惊鸿的手下,现在见到何苒,也要伏低做小! 想当年,那闵家那么厉害,可也厉害不到李锦绣头上。 可是何苒能啊,她能啊! 这一切,本该都是何家的,是何家的! 我是何苒的亲叔叔!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被你毁了! 你让何苒把惊鸿楼的鱼鳞册交给你,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拿着鱼鳞册又如何,阎氏还拿了印信了呢? 惊鸿楼就是你的吗? 你动得了惊鸿楼吗? 你动得了何苒吗?” 何三老爷的每一句话,如同一道道利刃,刺得老夫人体无完肤。 这样的话,每隔几天,何三老爷都会说一遍。 他看向老夫人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凉薄。 老夫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当初,是你们夫妻硬要跟我一起去京城的,我可没有硬逼着你去。” 何三老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当年为何要去京城来着,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却知道,自从到了京城,他们何家就一天比一天倒霉,倒霉透顶! 老夫人却想起了丁氏,那个贱妇,竟然带着女儿卷了钱财逃跑了! “还有那个丁氏,有朝一日,她若是找上门来,你不能原谅她,不让她以死谢罪,更不许她进咱家祖坟。” 何三老爷鄙夷地看她一眼,丁氏?若不是老太太让丁氏把私房全都交出来,丁氏会走吗? 他现在家没了,妻子没了,女儿没了,什么都没有。 人离乡贱! 何三老爷早就后悔了,可他从未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他把所有的怨恨,全都给了老夫人。 而老夫人,当然也后悔了,可她不会承认,她也在抱怨,抱怨所有人,抱怨大老爷死在外面,抱怨阎氏克家,抱怨何淑媛是丧门星,抱怨二儿子一家窝囊,抱怨出走的丁氏,抱怨没本事的老三。 有时,她也抱怨何苒。 如果还在真定,何苒没有装成小可怜,而是告诉他们,她就是何大当家,她能带着苒军逐鹿天下,将来她能当皇后,能权横朝野。 如果是这样,那何家肯定会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大老爷不会外放生死未卜,何家不会散,他们也不会离乡背井来到金陵。 老夫人和三老爷,每天都在相互指责相互抱怨。 何书铨没人管教,也没人照顾,他从偶尔逃学,到索性不去上学,老夫人和三老爷全都不知道,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何书铨已经跟了老大四处去收保护费了。 “知道何苒吗?那是我姐!” 何书铨的话引来混混们的一阵哄笑,老大朝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你怎么不说惊鸿楼是你家开的?” 何书铨点头:“就是我家开的。” 于是他的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大家都说,这是个傻子。 而此时的黑妹,也看到了那份诏书。 他也在笑,笑得前仰后合。 何苒把皇帝送去守皇陵了? 所以说啊,专业的事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做。 比如这守皇陵的工作,就应该交给皇室中人。 不过,这皇帝不是姓周,而是姓闵的,顶多能算做后戚,与皇室还差了一大截子。 何苒让他去守皇陵,这是在抬举他啊。 这时,白狗带着医工进来:“傻笑啥啊,你该换药了。” 前几天,在襄阳城的战斗中,黑妹受伤了。 伤有几处,最严重的是大腿上中的一箭,偏偏这几天阴雨连绵,伤口化脓了,他发起高烧,昨天大夫把伤口上的烂肉都割了,今天他终于退烧了。 黑妹一眼便看到白狗手里的信:“是不是我的信?” 白狗却没把信递给他:“先换药,换完药再看。” 黑妹嘻嘻一笑,听话地掀起被子,让医工给他换药。 他看向窗外:“这个月不是下雨就是阴天,啥时才能看到大晴天啊。” 白狗哼了一声:“豫地天气好,是你主动让出来的,这地方是你选的,自己选的路,下着雨也要走下去。” 黑妹勾起嘴角,又笑了。 他让出了豫地,何苒就把豫地尽数打了下来。 所以他一点也不遗憾,换成是他,他可能还在豫地打流民军呢,看看何苒,已经在豫地插满了苒军大旗。 苒姐就是苒姐,一直都比他厉害。 第二九二章 天下权势榜 黑妹带领虎威军,一路打到襄阳,这驻守襄阳的总兵名叫戚炎,是个狠人,襄阳城被他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久攻不下,伤亡惨重,黑妹自己也受了伤。 黑妹有时候也挺佩服这些朝中大将的,明明朝廷已经成了那个鸟样,他们却还赤胆忠心,也不管现在还有没有皇帝,就是拼了性命在守城。 尤其是这个戚炎。 黑妹和他打出了感情,他现在不想让戚炎死。 他听说何苒收了冯赞,他也想学何苒收了戚炎。 黑妹悄悄派人潜入襄阳城,试图策反,可却差一点被戚炎砍了脑袋。 黑妹也挺无奈的,看看,这就是他和苒姐的差距。 何苒可收了不少人。 就连这次给她写诏书的冯撷英,也是何苒从晋王手中忽悠过来的。 那冯撷英,在文士中声名极高,据说,因为冯撷英在何苒手下,有很多青年才俊冲着他的名字跑去投奔何苒,何苒也因此招到了很多俊才。 对了,还有一个叫聂忱的,据说世代都是做师爷的,这个聂忱以前是郭首辅的幕僚。 冯赞就是被他招安的。 看,冯撷英,聂忱,全都是人才,苒姐想要忽悠谁,只管放他们过去。 不像他,想要戚炎,却连一个能劝降的都没有。 丐帮的兄弟,识字的都不多。 他黑妹,就是丐帮里最有学问的。 一通胡思乱想,医工终于给他换完药了,黑妹立刻迫不及待地冲白狗伸出手:“信呢,快点拿来!” 整个丐帮都是黑妹的兄弟,可他却只有一个朋友,当然,他也只有一位笔友。 那就是何苒。 接过信,黑妹便发现火漆上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图案。 是一座楼,惊鸿楼,真定惊鸿楼! 黑妹去过真定,见过真定的惊鸿楼。 每个地方的惊鸿楼全都不一样。 黑妹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想法,他就怔住了。 是啊,每个地方的惊鸿楼全都不一样,他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呢。 难怪何苒会那么生气,骂了他整整三页纸。 就是因为他复刻了晋阳惊鸿楼,所以何苒才会那么生气。 可是这人骂都骂了,怎么就没告诉他,她不喜欢重样的惊鸿楼呢。 有这样骂人的吗? 骂了半天,他都不明白为啥挨骂。 黑妹小心翼翼剪下火漆,夹在那个已经有些破烂的簿子里。 簿子被他随身带着,已经很旧了,也很脏,上面有他的汗,也有他的血。 他取出信笺,外面阴天,屋里已经点了灯,条件已经很好了,以前他们刚开始打仗时,为了节省灯油,晚上都不点灯的。 黑妹凑到灯下,专心致志看起信来。 白狗想问他晚上是喝粥还是吃粉,想了想,算了,还是不打扰他看信了。 这人,都受伤了,就让他高兴高兴。 黑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何苒的来信了。 何苒的情况,他都是从丐帮兄弟那里听到的。 毕竟,何苒现在已经是名人了,想要打听何苒的消息并不难,当然,这些消息有真有假,需要仔细分辨。 不过,有一件事,让黑妹耿耿于怀。 那就是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书生,做了一个天下权势榜。 权势榜第一空缺。 谁让皇帝去守皇陵了呢,现在没有皇帝,其实有皇帝也不一定能排到第一。 权势榜第二是齐王。 皇帝没了,齐王现在是摄政王,他排第二很正常。 而位于权势榜第三的,就是何苒。 第四到第十,有当今首辅柳山河,有手握兵权的朝中大将萧谨,有武东明,有那个一直躲在何苒背后的昭王,还有武安侯府陆家,还有蜀王周检,甚至还有在桂地的王豪。 黑妹榜上无名! 为此,黑妹气得不成。 为啥王豪都能上榜,他和他的虎威军却不能?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这个破榜单是读书人搞出来的,读书人看不起乞丐,认为虎威军是花子军,难登大雅之堂,不配登榜。 黑妹现在憋着一口气,他要打下襄阳。 襄阳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他要在襄阳所有的城门上全都插上虎威军的大旗,他要让那些书生们看看,他这没上榜的,也能站在襄阳的城楼上。 他急着要打下襄阳,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打不下来,现在又受伤了,短期内是不能再发动攻城了。 而何苒在信上,也提到了这个榜单。 何苒让黑妹不要在意,她知道定下这个榜单的是谁,黑妹猜得没错,还真就是一群书生。 那些书生一直都在北方,而黑妹无论是在豫地还是在两湖,说起来都在南边,那些书生不了解这边的战况,所以他们不知道。 黑妹的嘴巴咧到了腮帮子,看看,他就说嘛,就是那些书生们没有见识,权势榜上怎会没有他呢,对,那些人眼瞎,没看到而已。 黑妹那颗受伤的心灵瞬间就被治愈了。 他不急,他要趁着养伤这段日子,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 他知道,何苒灭了晋王,决不只是坊间流传的那样,只是打,一味的打,硬碰硬。 何苒一定在暗中有了巧计,只是这些外人不知道而已。 他要向何苒学习。 黑妹在信里向何苒虚心请教,又担心写在信里不安全,忽然眼睛一亮,他向何苒讨要连环画。 两湖也有连环画,可是要等上好久才能看到新的,而且也都是偷偷摸摸售卖,常见的也都是最早的几本。 黑妹看过那些连环画,不懂行的只是看个热闹,可是懂行的,却能从连环画上复盘整场战役,黑妹就是这种懂行的人。 他每看一本连环画,都会叫上几个兄弟一起复盘、讨论。 苒军最近打了很多仗,肯定又新出了新的连环画,所以黑妹想要全套连环画,这就是他的课本。 他没有告诉何苒他受伤的事,相反,他说他一切顺利,他也很喜欢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什么都好。 这里的人喜欢吃米粉,他让白狗买了干米粉,连同这封信一起送走。 这也是令何苒羡慕的,虎威军有自己的信路,这封信和米粉,在十天之后便安全送到了何苒手中。 第二九三章 原来是老乡 收到黑妹送来的信和米粉,何苒很高兴。 黑妹在信里说想看连环画,何苒欣然同意。 这个要求好啊,说明这孩子有前途。 何苒让何雅珉整理出一整套连环画,说是一整套,其实就是迄今为止出版过的所有品种,每种一百册,交给来送信的王大棒和王二棒。 这两个棒棒是专门给何苒送信的,何苒在晋阳,他们就送到晋阳,何苒在真定,他们就送到真定。 不久之后,这些连环画便送到了黑妹手中。 看到这么多连环画,黑妹立刻兴奋起来。 他的伤还没好,但是可以下地了,只是想要上战场,暂时还是不行。 因此,这些日子,虎威军没有什么事。 黑妹对白狗说道:“把这些小人书分下去,不是让他们看看就行了,还要讨论,看看小人书里是怎么打仗的。” 白狗一怔:“啥小人书?” 他想到什么,指着连环画说道:“这叫连环画,不叫小人书。” 黑妹:“没见过世面,小人书就是连环画,连环画就是小人书。” 话一出口,黑妹自己也有些迷乎,他怎么知道连环画还叫小人书的,也不怪白狗会奇怪,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人说过这叫小人书。 看到白狗出去,黑妹抓抓头发,莫非是那个梦? 可是梦里好像也没有小人。 黑妹后来又做过那个奇怪的梦,只是梦里没有苒姐,都是他自己的。 在梦里,他被那对父母硬逼着签了很多文件,后来他便被送去了寄宿学校。 每个周末,会有人开车到学校接他,他叫那人刘叔,刘叔会带他回家,其实那不是他的家,因为那对父母并不在家里,家里只有刘婶,刘叔和刘婶是夫妻。 平时,周末和放假的时候,刘叔负责开车接他回家,再开车送他去学校。 刘婶则负责照顾他。 不过,一个星期,刘婶也只照顾他两天,其他时候,他都在学校。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放了寒假,他不能去学校了。 刘叔刘婶不许他走出院子,他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电视,从早看到晚,刘叔刘婶不会像其他同学的家长那样限制他,只要他不出去,别说看电视了,他钻进电视里也没人管。 当然,他也没有调皮到钻进电视机里。 他很沉默,木木的,无论是在老师眼里,还是在刘叔刘婶眼里,他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黑妹想到这里,恍然大悟,他就说,他在梦里没有见过小人书,但是他一定是在电视上看到过。 是的,黑妹现在知道什么是电视,他深深怀疑,苒姐也知道。 因此,他在写信答谢何苒送他的连环画时,便顺便提到,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天天看电视,很多节目他其实都不喜欢,可他还是要把电视机打开,因为里面的人在说话,这样他就不孤单了。 果然,何苒收到这封信时怔住了。 电视? 电视机? 黑妹一个字都没有写错,他写的的确是电视。 何苒怔怔发呆,黑妹和她是老乡? 前世,她当何惊鸿的时候,每到一处,都会打听奇闻异事,就是想要寻找老乡。 那时她一直都想回去,可是凭她一己之力是回不去的,所以她想联合老乡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找机会。 可是直到她躺在竹筏上重生变成何苒,她也没有找到一个同乡。 现在她不找了,也断了回去的心思,毕竟这么多年了,曾祖父、祖父和她的父母应该都已经不在了,她回去也是孑然一身,还不如留在这异世。 这里有她的朋友,她的姐妹,她的小八,她的惊鸿楼,她的苒军。 可就在她要做个彻彻底底的古代人时,却意外得知,她有个朋友,很可能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何苒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提笔给黑妹回信。 她问黑妹,他在梦里看的电视都有些什么内容,最喜欢的是什么。 当然,做为天下权势榜的榜三大姐,她没有忘记对没上榜的小弟给予鼓励和战术指导,并且,何苒问他需不需要人手。 黑妹收到信后,马上给何苒回信。 他需要人,他需要读书人,当然,他需要的读书人不能太迂腐,如果何苒那里有,能不能借给他,他会给俸禄的。 对于他最喜欢的电视,黑妹喜欢的可太多了,比如八百里外一枪命中,飞檐走壁手撕鬼子,包子炸弹,xx藏雷。 黑妹想了想,把最后一个藏雷的去掉,前面几个都写上了。 可想而知,何苒看到这封信后,整个人都凌乱了。 没错,这人真的是老乡,虽然这喜好有点奇葩,可他千真万确是老乡,否则,正常人编不出这些名词。 可惜,老乡离得太远,即使可以写信,但是写信容易,送信的成本太高了,何苒挺遗憾的,以前在真定在晋阳时,应该和黑妹多聊聊的。 几天之后,何苒派来的人便到了襄阳。 黑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他刚刚又发动了一次攻势,仍然以失败告终。 得知何苒派来的人已经到了,黑妹脸上的阴翳一扫而光,兴奋地跑进大营。 何苒派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五人小组。 其实现在何苒治下男女同工同酬,就连冯撷英的班底里也有两名女子,但是何苒考虑到虎威军中都是男子,如果派女子过来,各方面都不方便,且又是初来乍到,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日后的“工作”,所以她派来的都是男子。 为首的名叫张世功,他是当初真定惊鸿楼文会时,被左小艾盯上的苗子。 他有秀才的功名,可惜在晋王起兵之后,朝廷就把科举给停了,张世功正在迷茫的时候,左小艾找到他,并且将他引荐给了何苒。 何苒见过张世功之后,觉得不错,就让他跟在冯撷英身边。 那时冯撷英还没有组建班底,他身边有不少人,都是何苒给安排过去的,张世功便是其中之一。 这两年,何苒每打下一个地方,冯撷英都会带着他的班底过去,协助何秀珑、陆臻这些武将,稳定当地局势。 张世功就暂领过半年的知县,直到新知县上任,他才离开。 第二九四章 我们是虎威军 张世功小组里的其他成员中,还有两个师从聂忱,冯赞归顺之后,他们跟着聂忱辗转河间各地,积攒了不少经验,这一次何苒派他们过来,也是想让他们得到更好的历练。 另外两个则是何家村的孩子,他们是这一代何家村里最会读书的,前不久冯撷英在晋阳主持官员考,他们二人都是考过了的。 所以何苒给了他们这个宝贵的机会。 所谓官员考,是何苒效仿现代公务员考试进行的,但凡考过了官员考,就能到各地衙门任职,当然,都是从最底层做起。 何苒把这五人送过来,连同他们五人的履历也一并交给了黑妹。 黑妹看得目瞪口呆。 啥官员考,他怎么不知道? 不对,好像知道一点,但当时他以为就是科举考试,不过,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是这个考下来,就可以去衙门报到了。 在何苒同意借人给他用的时候,黑妹还以为来的就是普通的读书人。 他能想到的,也就是给他派个能说会道的读书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万万没想到,何苒派来的人,竟然有冯撷英的助手,有聂忱的徒弟,还有何家村的人。 黑妹感动得都要哭了。 苒姐就是苒姐,对他太好了。 得知虎威军驻扎在襄阳城外已有三个月,久攻不下,且,黑妹派去劝降的人还险些被砍头,张世功立刻召集其他四人开会商议,几天之后,他们拿出一套方案,送到黑妹面前。 黑妹看到放在面前的几张纸,有些错愕。 不是打仗吗? 怎么还要写出来? 可是当他拿起这几张纸细看的时候,却是越看越心惊,心惊到让他想哭。 原来他以前打的那些仗,全都错了。 当然,也不是说他打仗打错了,而是他打得太笨了。 打仗不是硬碰硬,而是要讲究策略的。 他看过兵书,他也懂得策略,可是那些策略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在他的脑子里,真打起来时,往往顾头不顾尾。 可是张世功他们交给他的这几张纸上,却是把所有的因素全都考虑到了。 甚至,张世功他们还调查了戚炎的祖宗八代,他们甚至查到戚炎的生母早逝,他与父亲和后娘并不亲近,他最尊敬的,其实是他的乳娘。 他身边的副将李平,就是他的乳兄。 黑妹怔住,李平是戚炎乳兄的事,他是知道的。 可他并没有往深处去想,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有乳娘,他安排一个乳兄在自己身边,这都是很常见的事。 可是张世功他们,却已经查出李平的家眷在什么地方,而他的母亲还健在。 黑妹刚想说,连老太太都要算计,这也太不道德了。 可是他很快就闭上了嘴巴,因为这只是其中一个方案而已,如果另一个方案凑效,乳娘这条线可以暂时不动。 黑妹一条条地看下去,张世功几人根据现有的情报,分析出敌方守护最薄弱的地方,而那个地方,黑妹之前从未留意。 这几张纸,黑妹看了大半夜,后半夜他辗转反侧,快天亮时索性坐起身来,先是派人快马加鞭去往李平老家,又通知当地的丐帮兄弟,瞒天过海,把李平的家眷绑了!交给去接应的人。 然后又派出一支军队去骂阵,连骂三天,对方一放箭,他们就离开,等到对方不放箭了,他们就继续骂。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带回了李平的家眷。 李平的家眷当中,果然有李平的老娘,戚炎的那位乳娘。 黑妹把张世功五人叫过来,就那几张纸上的方案进行讨论,讨论之后,大家一起更改了其中两处。 十天之后,黑妹终于发动总攻,这一次,他完全是按照他们一起商议后的最终方案进行。 这场仗,打了一天一夜,当第一抹晨曦照进襄阳城时,黑妹下令,将虎威军的大旗插在襄阳城东西南北四座城楼之上。 戚炎和李平受伤被俘。 戚炎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他只求一死。 黑妹笑了笑,饿了戚炎两天。 都是外伤,他派医工给戚炎疗伤,但只治伤,却不给饭吃。 若是没有受伤,饿两天也无妨,可是现在戚炎有伤,还没到两天,他便头晕眼花,意志力低下了。 迷迷糊糊当中,戚炎看到了自己的乳娘。 那一刻,他以为这是幻觉。 人在虚弱的时候,是会产生幻觉的。 往往也会梦到自己最在意,或者对自己最好的人。 戚炎便是这样,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他看到了乳娘,他想起在乳娘身边的时光,那是他童年时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戚炎哭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堂堂大将军,此时偎依在乳娘的臂弯中,哭得像个孩子。 戚炎哭着哭着就昏死过去。 次日,戚炎醒来,发现有人在给他喂粥,他喝了一口,这粥就像小时候乳娘煮的一样好吃。 给他喂粥的只是一名小兵,他喝完粥,有了力气,便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死。 这时,他再一次看到了乳娘,这一次,他没有昏迷,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乳娘真的来了,给他端来他小时候爱吃的炖鸡蛋。 黑妹什么都没做,他在襄阳城里四处闲逛,他只需要管束军中兄弟,让他们进城后不要抢东西欺负百姓,其他事情,全都交给张世功他们,黑妹还从军中挑选了二十个人,给张世功几人打下手。 只用了三天,襄阳城的百姓便从惊恐中平静下来,他们走上街头,好奇地打量这些刚刚进城的军队,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拦住一个当兵的,问道:“你们真是花子军?你以前也是叫花子?” 身边的人吓得想要捂住他的嘴,可那个被问到的士兵却没有生气,笑嘻嘻地说道:“我们以前都是丐帮的,就是你们说的叫花子,我也是,可现在我们是虎威军,你们要记住啊,虎威军,老虎的虎,威风的威,厉害,记住啊,不要再忘了。” 第二九五章 天下出了个周沧岳 虎威军攻下襄阳城的消息迅速传遍天下。 正如黑妹所说的那样,襄阳城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虎威军之前打过那么多胜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战的轰动。 虎威军一战成名! 与此一起传出的,还有周沧岳这个名字! 周沧岳是谁? 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 虎威军大元帅! 没错,周沧岳封自己为大元帅,他觉得这三个字足够威风。 当周沧岳这个名字传遍大江南北时,有些人不屑一顾,也有些人议论纷纷。 “不是说虎威军的花子头是女的吗?周沧岳这个名字怎么看也像是男的?” “据可靠消息,周沧岳之前确实是女的,顶漂亮的一个大姑娘,喜欢穿花裙子,战场上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打下襄阳城,他一夜之间就变成男的了,顶英俊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有些粗鲁。” 很快,这个消息的传播速度便超过了襄阳城的易主,周沧岳一夜变性,迅速传得人人皆知,就连不关心时局的老太太也凑在一起说闲话。 “听说了吗?十七八的大姑娘也能变身。” “真的假的,是不是有灵丹妙药。” “有有有,我打听到了,听说是那位变身的姑娘爱吃鸡。每天吃一只鸡,吃着吃着就变成男的了。” “哎哟,一天一只鸡,啥家庭啊,谁能吃得起?” “你吃不起,活该你家闺女变不成儿子,有的是那吃得起的人家,你舍不得鸡,就只能看着别人家的闺女变成儿子,儿子再生孙子,传宗接代,子孙满堂。” “他三姑,给你家招娣来娣盼娣望娣换娣也杀鸡吃,一下子你就有五个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了。” 现在天下不太平,可是买鸡的却比过年时还要多,一时之下,鸡贩子们到乡下收鸡的价格都涨上去了。 冯撷英要去唐县,何苒给他践行,厨房里的人拿着菜单一大早便去采办菜肉,回来后向小梨抱怨,他们没有买到鸡,所以菜单上的那道鸡只能换掉了。 小梨一问才知道,不仅是府衙的厨房买不到鸡,就连送到惊鸿楼的鸡,也比往常少了三成。 待到小梨打听到原因,只能哭笑不得地告诉何苒。 别说,何苒之前还真的不知道。 她这阵很忙,天气一天天冷了,她要为过冬做准备。 而且,何苒已经准备进京了。 里里外外都是事,坊间的传闻她全都没有留意。 “周沧岳?他不叫黑妹了?” 何苒心里清楚,随着周沧岳的出现,黑妹便成了历史。 别说,何苒还挺怀念那个穿着碎花裙子,踩着一双大号绣花鞋,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不,伪姑娘。 “放出话去,就说周沧岳本就是男子,因为八字的原因才扮成姑娘的,让百姓们不要听信传言,无论吃多少鸡,也不可能女变男。 还有” 何苒想说男女平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这个时候,即使她提出男女平等也是一句空话。 真正的男女平等,不是出现某位女将军女皇帝就能改变的,这需要潜移默化,一点点改变观念。 不过,襄阳一战,周沧岳的确一战成名了。 最明显的是他终于登上了天下权势榜。 第十名,把蜀王周检挤了出去。 不过,这也要怪蜀王不争气。 这一代的蜀王,他和开州王周相一样,父辈都是当年跟着周池一起走出周家堡的周氏族人。 因为周池,他们被周氏除名,也因为周池,他们成为王公贵族。 不过,第一代蜀王曾经救过先太子周栋,因此,立朝之后,开州王只封了郡王,而蜀王则是亲王。 蜀王富足,蜀王父子两代在这里休养生息,岁月静好。 晋王反了,开州王反了,齐王进京勤王,桂王死了,民间又冒出来一个小昭王,这些消息传到蜀地,蜀王无动于衷。 他已经七十开外,年纪大了,早就有心无力,造反什么的,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 他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当皇帝。 他告诫子孙,不要胡思乱想,就安安稳稳在蜀地享福。 他的子孙加起来有五六十人,人多了,就不好管了。 有人有了其他心思,于是很快,子孙中便分成了三派。 一派听他的话,循规蹈矩。 一派要趁机拉拢一位乱世枭雄,并且要让这位枭雄的军队成为蜀地的屏障和刀。 一派则要效仿晋王和开州王,起兵谋反。 那两位王爷全都败了,那是他们没有本事,换成我们,一定比他们强上百倍千倍。 三种不同的声音,原本安静的蜀王府每天吵吵嚷嚷,三派的子孙们全都希望能够得到蜀王的支持。 蜀王当然是支持保守派,他不想打仗,也不想被打,所以他选择躺平,管外面谁打谁,他就在蜀地苟着,蜀地易守难攻,等到那些人打到蜀地的时候,他也已经寿终正寝了。 至于儿孙们以后的事,他老人家是管不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是儿孙们很快便洞悉了蜀王的心思,这个老东西太自私了,他根本没为子孙着想啊。 这想好了,三派子孙各自行动。 有人开始征募军队,有人盘剥百姓,有人结交商贾,还有人暗中与桂地的王豪交往。 原本蜀王能够上榜,不是因为他能打仗,而是因为他坐拥天府之国的蜀地,他的地盘他的富足,都能让他榜上有名。 可现在蜀地乱了,他的子孙们各自为政,不但圈地划了地盘,暗中向王豪借兵,借王豪的军队打压自己的老父亲和其他兄弟。 这样一来,原本在蜀地一人独大的蜀王,就成了被儿孙们蚕食得只余下一个空壳的可怜老人。 而周沧岳,却如旭日东升,锋芒毕露,他的声名,他的军队,已经远远超过了很多人,也超过了行将就木的蜀王。 但是随着冬天的到来,天下权势榜再一次重新排名。 齐王终于在群臣第三次请求下,“勉为其难”“同意”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天下权势榜,齐王高居榜一。 第二九六章 榜单新力量 随着齐王成为榜一大哥,何苒也跟着上升一位,成为榜二大姐。 而首辅柳山河,并没有因为新帝登基而受到影响,稳居第三。 黑妹也从第十变成第八,排在他后面的不是蜀王,也不是蜀王的子孙,而是另外两个新人。 其中一人名叫侬六娘,是个女子,亦是王豪的结发妻子。 王豪本是桂地的一名汉官,世人只知他带人冲入王府,杀了桂王,起兵造反,却并不知道,桂王其实是死在韦六娘刀下。 王豪虽是汉人,侬六娘却是峒人头领之女,武艺高强。 王豪能够成功起事,势力迅速扩张,侬六娘和她的父兄功不可没。 可是王豪起事之后,深深知道,要成大事,就要得到汉人的认可。 他与何苒等人不同,何苒头顶上有个昭王,出师有名,而他却是杀了桂王造反的,所以世人说起他来,便是逆贼二字。‘ 因此,王豪急于得到汉人的认可和支持。 王豪不但自立为“汉王”,还在站稳脚跟之后,便迎娶了汉人总兵张万星之女为平妻,侬六娘与张氏女并称东西二后。 初时,王豪告诉侬六娘,这都是权宜之计,并且告诉她,汉人最在乎的是结发妻子,而她就是他的结发妻子,哪怕将来他做了皇帝,她也是他的正宫皇后。 侬六娘从小在山林中长大,性格单纯,王豪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还说服自己的父兄,让他们无条件支持王豪。 不久之后,侬六娘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与王豪成亲六年,却一直没有身孕,现在怀孕了,侬六娘非常高兴。 可是怀孕两个月时,侬六娘却小产了。 她以为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却让她查到,她之所以小产,是王豪授意给她问诊的大夫做的,安胎药其实是滑胎药。 侬六娘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不能怀孕,也是王豪在她的膳食当中做了手脚。 王豪不想让她生孩子,王豪以她为耻,他不想让自己的后代有峒人血统。 至此,侬六娘与王豪决裂。 峒族女子敢爱敢恨,爱得热烈,恨得也热烈。 侬六娘要杀王豪,王豪躲起来,侬六娘就杀了王豪的老娘和弟弟,并且将他们的尸身当街示众,就这,王豪都没敢出来。 接着,侬六娘揭竿而起,王豪能造反,她也能。 现在侬六娘已经抢走王豪一半地盘,并且游说了多位峒主与她合作,声名赫赫,已经有好事之人,将她与何苒相提并论。 因此,最新的天下权势榜,王豪第七,周沧岳第八,侬六娘第九。 而随着蜀王的下榜,排在第十的是何苒麾下第一女将军何秀珑。 符燕升一路北逃,与何秀珑大军相遇,符家军惨败。 这场仗,是符燕升投给何苒的拜帖。 此战之后,残留的符家军打散,编入何秀珑和陆臻的军队,符燕升向何苒提出,他想回晋阳为亡妻守孝,与儿子们团聚。 何苒准了,并且让他和儿子们一起住到钟意府上。 钟意的府第,就是以前的符宅,同时也是锦衣卫办公的地方。 何苒和钟意商量过,钟意和锦衣卫迟早要进京,到时就把那处宅子还给符燕升。 符燕升自己也没有想到,这辈子他还能活着回家,并且还能和儿子们安度余生,只是为了这个结局,他们一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得知符燕升回到晋阳,有些人便蠢蠢欲动,这世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落井下石的人。 好在符宅现在还是钟意的地盘,那些上门来找麻烦的,都被锦衣卫关进大牢,担惊受怕吃了十几天窝窝头才被放出来,出来时虽然没死,也给吓得不成。 对此,符燕升又羞又愧,没想到,终有一日,他要仗着何苒的势才能苟活。 曾经,他意气风发,得知何苒这个人的时候,他和晋王哈哈大笑,不过一个小小女子,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可是现在,晋王生死未卜,而他则在何苒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父亲,听说戚炎降了周沧岳,儿子记得您和戚炎是认识的。” 何止认识,符燕升和戚炎还有过命的交情。 有一年,他们在京城遇上,那时符燕升多喝了几杯,看到几个勋贵子弟太过嚣张,就出手教训了,几天之后,符燕升便被人算计了,关键时刻,是戚炎为他做证,符燕升这才有惊无险渡过一劫。 他比戚炎年长十几岁,是两代人,可却一直兄弟相称,是忘年交。 后来晋王起兵,二人各为其主,为了不给对方惹麻烦,便不约而同断了书信往来。 听到儿子的话,符燕升怔怔一刻。 襄阳城破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他还悄悄为戚炎落泪。 以戚炎的性格,肯定只求一死,戚炎,死定了。 可是却没想到,戚炎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投了周沧岳。 那一夜,符燕升辗转反侧,次日,他对两个儿子说道:“等到孝期满了,你们也去参加官员考,聂忱的妹妹都能考上,你们也一定可以。” 聂忱的妹妹聂莲先是在行署衙门里做笔吏,官员考的时候,她在母亲和哥哥的鼓励下也参加了,她顺利考上,并且通过了六个月的试用期,现任平定同知,从六品。 符燕升提到聂怜,两位符公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欣喜。 父亲不反对他们入仕。 要知道,现在他们要入的不是朝廷的仕,而是何苒的。 父亲真的同意吗? 两个儿子的神情,全都落入符燕升眼中,他叹了口气。 儿子们比他更早回到晋阳,也更早接触到何苒和何苒的政权,或许他们比自己,看到更多,也更想融入进去。 孝期还未满,但是从这一天开始,两位符公子比以前读书更加刻苦,他们不便出门,便硬着头皮请钟意手下的锦衣卫来聊天,借着这些锦衣卫之口了解时局,了解现在的政策。 他们的举动,钟意第二天就发现了,他飞鸽传书密报给正在真定的何苒。 第二九七章 拒见 何苒对此没有意见。 前世的一位伟人说过,所谓政治,就是把拥护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 现在这个时期,无论是军事,还是民生和经济,各方面都很薄弱,正是上下同心、齐心偕力做大做强的时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把各多的人拉到她的队伍里,建立包括更多势力更多人口组成的统一战线,争取更大的胜利。 刚好聂忱从河间回来,何苒便和他商议进京之事,聂忱心情激动,终于要进京了,想当年郭首辅将遣散幕僚,离京之时,大家相对无言,泪沾衣襟。 如今,包括他,昔年郭府幕僚共有四人在苒军效力,大家各有各的忙碌,虽然难得见一面,但相互之间偶有书信往来,知道彼此忙碌但快乐。 那日,何苒留聂忱一起用饭,冯赞用半年时间完成了何苒布置的任务,河间府顺利完成过渡,何苒让冯赞坐稳了总兵的位子,免了他的代理知府,却又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 冯赞本就对处理政务没有多少兴趣,他的文化水平有限,做不来文官的事,就喜欢带兵打仗。 何苒就让他带兵打仗。 而这一切,聂忱功不可没。 聂忱从行署出来,心情愉悦,他回到住处,给聂莲写信,商议接母亲去京城的事。 聂忱之前的大半年都在河间,因此,聂莲去平定上任时,把聂母也带到了任上。 现在何苒要进京了,以后聂忱也会常驻京城,他便想把聂母接过去奉养。 他刚刚铺开信纸,小二跑了进来:“先生,何公子求见。” 小二捧上拜帖。 何苒在真定三个月,她包下一座客栈,给来往真定的官员暂住。 聂忱此时就是住在客栈里,客栈里里外外都已换成了惊鸿楼的人。 听说来人姓何,聂忱想的是惊鸿楼,惊鸿楼和苒军一样,都有很多姓何的,如果是苒军中人,小二不会叫他何公子,所以很可能是惊鸿楼的人。 聂忱打开拜帖,看到上面的名字。 何书铭。 他问小二:“这位何公子是惊鸿楼的?” 小二十三四岁便在真定惊鸿楼当差了,对真定府的事了如指掌。 “这位何公子出自真定何家,是长房长子。” 聂忱眉头微动,真定何家? “何大当家的本家兄弟?” 小二点头:“他是继室所出,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和一个同胞弟弟,不过,这位何公子在其母被休之后,在何家的日子很不好过,这事也不是秘密,真定人全都知道,如今真定何家掌家的是二房的二老爷和二太太。” 聂忱问道:“大当家与何家关系如何?” 小二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把当初何家真假千的事情讲了一遍,并且补充说道:“真定府里有个传言,虽是传言,但小的觉得也挺真的,就是说那位何家的假千金,其实就是何大老爷与继室所出,根本不是抱错的,就是何大老爷有意为之,用奸生女李代桃僵,遗弃嫡女。” 聂忱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何家还能活到现在,全靠八字硬了。 “你说何家现在是二房当家,其他房头呢,还有何大老爷,他没在真定?” 聂忱自从投到何苒麾下,便被外放了,更何况,除了真定人以外,也没人谈论何苒与何家的这些往事。 随着何苒的势力越来越大,世人对她的来历,只有一个。 她是何惊鸿的传人。 因此,就连聂忱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当年的这些事。 说起这些,小二来了精神:“要不怎么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呢。 那个阎氏拿着惊鸿楼的印信来取钱,致使惊鸿楼关门大吉,您听说过惊鸿诗画会,就是因为这事引发的。 就是因为出了这事,那阎氏下了大狱,何家趁机休了她,阎家也不要她,阎氏就消失了,估计是自己没脸见人,跳了浮坨河死了呢。 那位何大老爷孝期后起复,那时朝廷还没有迁都,何大老爷南下做官,可却迟迟没到任地,这一去便杳无音讯,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死了。 还有那何家的老夫人,原本在真定过得好好的,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带着三房一家子也去了京城,再后来听说去了金陵。 原本长房的三个孩子也在,后来听说那长房的二姑娘和小少爷离家出走了,这位何书铭何公子则一直跟着二房的人住在老宅里。” 聂忱有些好奇,他昨天才到真定,这位何公子怎么今天就来见他? “其他官员住在这里时,何家人来过吗?” 小二摇头:“那肯定没有。” “那为何我刚来,就有何家人找上门来?”聂忱不解。 小二忍笑:“这家客栈里来往的官员虽然多,但也不是谁都能在大当家面前说上话,再说了,冯先生他们都是住在行署里的,就您住在这里。” 聂忱一想也是,他这不是刚来吗?而且也不准备在真定久留,自是住在这里比较方便,没想到,何家人的消息还挺灵通,这就找过来了。 以聂忱的聪明,不用细想也知道何苒对何家是什么态度。 就他想的那样,何家还能活到现在,且还住在真定府的人,八字肯定都不错。 像那生死不知的何大老爷和阎氏,肯定就是八字不好的。 没错,他们出事是八字不好,和大当家没有关系。 既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若是聂忱还让何书铭进来,那他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还想一直被何苒重用下去呢。 “回了,就说我不见外客。”聂忱说道。 小二冷着脸,把聂忱的话复述一遍。 何书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离去。 三个月前,何苒来到真定,当时声势浩大,陆臻和江涛,以及真定各衙门的大小官员全部出城迎接,真定治下各州县的也派人专程过来,就是为了能在何苒面前露个脸。 真定万人空巷,百姓涌上街头,都是为了瞻仰这位大当家的巾帼英姿。 第二九八章 明天会更好 何书铭也在人群之中。 不仅是他,何二老爷也去了。 他们看到那个被众星捧月般的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戎装,光芒万丈。 他们和那些百姓们一起,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那女子笑意盈盈,冲着百姓们挥手示意。 她的笑容至今留在何书铭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这三个月,何家人在等,等着何苒想起他们,他们幻想过无数种与何苒见面的场景,既害怕又期待。 同时,何家也来了很多客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无非就是过来探听虚实,看看何大当家对何家是什么态度。 然而,什么都没有。 何苒像是早已忘记了他们,没有叫他们去续旧,也没有惩治他们,就像是他们不存在一样。 他们也想过求见何苒,可想来想去,却还是不敢。 他们听到过很多关于何苒的传说。 何苒杀人如麻,何苒冷酷无情,再加上何大老爷的失踪,这一切都令何家人望而却步。 何苒就在行署里,她偶尔也会出来走走,街头巷尾流传着她的传说,有很多人守在行署外面,拿着状纸,拿着自己写的文章,拿着美酒,甚至还有带着自己种的菜和花。 何家人也曾经混在这些人中,可也只是看看而已,他们不敢上前。 直到昨天,何二老爷终于打听到消息,聂忱来了真定。 相对于冯撷英,聂忱的名气小了很多,也不知道何二老爷从哪里探听到的,这位不出名的聂忱聂先生很受何苒的重视。 何二老爷让何书铭过来,他是真定何家,也何苒血缘最近的人。 何书铭其实不想来,可是何二老爷看向他的眼神,让他不敢拒绝。 他虽是何家的长房长孙,可那是从前,现在他在何家没有地位,就连下仆都对他吆五喝六。 他以为何苒来了真定,他在府里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毕竟他是何苒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可是事实证明,他的处境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以前更差,他看到更多的是冷嘲热讽。 他是何苒的弟弟又如何,何苒连正眼都不给他。 所以当何二老爷那能吃人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妥协了。 他来求见聂忱,这位何苒面前的新贵。 他已经想好如何博得聂忱的同情,让聂忱为自己在何苒面前美言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聂忱竟然没有见他,连一面的机会也不给他。 他准备的那些足以打动人的语言,全都白废。 何书铭在客栈前徘徊许久,直到一队士兵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对他盘查,他这才悻悻而去。 何书铭回到府上,毫无疑问,受到了何二老爷的冷眼。 这个侄子,一点用处也没有。 何二老爷叹了口气,如果当年劳氏没死,何苒没丢,阎氏没有进门,现在的何家肯定已经富贵盈门,客似云来了。 可现在,却成了真定府的笑话。 都怪长房! 长房死的死,跑的跑,就余下何书铭了,这个没用的东西,他怎么不去死? 如果长房的人全都死绝了,何苒对何家的怨恨是不是就能消了? 何二老爷唉声叹气,二太太冷眼旁观。 “你想什么美事呢?你想那么多,为何就没想过,何苒其实和何家没关系吗? 我后来问过燕儿那丫头,她们压根就没去过什么大小姐,不过就是贴个寻人启事,想让武安侯府知道,自家姑娘找回来了,可惜落水死了而已。 这个何苒,就是被捞尸人误打误撞捞上来的,长房没办法,只能认下她。 你也不想想,你们何家能生出那样的女儿? 别说生了,何苒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们何家不也留不住吗?” 二太太的这番话,何二老爷又岂会没有想到,可他不愿相信! 何苒就是何家的,只能是何家的,否则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人脚上都有红痣,这也太巧了。 二太太横他一眼,叫不醒装睡的人,那就不叫了。 他想自取其辱,那就由他去。 只要别把何苒惹怒了,让何家生不如死就行了。 是的,何苒声望越高,何家就越是不会有危险。 可是何苒不会把何家灭门,却能让何家活着还不如死了。 何书铭求见聂忱的事,何苒当天晚上便知道了。 她觉得,她就是对何家太宽容了,让他们太闲了。 她对小梨说道:“告诉何家,他们可以参加明年的官员考,男女皆可,但是优待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他们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小梨没有亲自去何家,她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是让冬瓜去的。 冬瓜转达了何苒的意思,何家众人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何苒终于派人来了,难过的是何苒明说了,不会给何家人优待。 消息很快传到族中,自从何大老爷失踪,就再也没有登过门的族老们,一起来了何府。 “那位真的派人来了?” “有没有给你们信物啊?” “你们有没有转告那位,咱们族中开了祠堂,将她的名字记住了族谱,以后她能和男丁一样,受后世香火?” 何氏族中开祠堂的事,何二老爷也听说了。 这事发生在何苒进城之后,据说何家族中当时还有争议,不过最终,还是少数服从多数。 这件事,何苒早就听说了。 她怔了怔,自言自语:“就是把我的名字写上族谱吗?我还以为何家的族谱从我开始呢。” 不过,从这一天开始,何家上上下下像是打了鸡血,读书人重新开始温书,就连不是读书人的,也拿起了书本。 他们想,何苒虽然说了不会优待,但谁知道呢,何苒说不定就优待了呢。 他们全都听说了,有人甚至不用原本的姓氏,跟着何苒改姓何,他们可是与何苒同根同族的,本来就姓何,那些假何姓的能受到重用,他们这些真何姓为何不行。 也就是他们何家不屑习武罢了,否则就没有何秀珑什么事了。 何家人都在发愤图强,只有何书铭除外。 他心里有个预感,何苒会用何家人,但不包括他。 第二九九章 周影 这日,左小艾来见何苒,带来一只大食盒,里面是惊鸿楼的几个拿手菜,还有一坛酒。 酒一入口,何苒便眯起了眼睛,这酒她喝过。 那次也是在真定府,她寻着酒香走到巷子深处,身后有人大声叫她,她回头,便看到了黑妹和白狗。 这就是那天喝到的酒。 酒还是那个酒,黑妹却已经变成了周沧岳。 何苒问道:“惊鸿楼进了新酒?” 左小艾微笑:“喝出来了?怎么样,这酒还可以?” 何苒笑着说道:“岂是可以,这酒相当不错,看你这语气,酿酒的莫非是熟人?” 左小艾:“您是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周影?” 何苒想了想,不太确定:“是周池的那个庶妹吗?” 左小艾:“就是她!她后来改了名字,连姓都改了,周影这个名字,也有几十年没人提起了。” 周影是周池同父异母的庶妹,她是遗腹女,据说生母是狄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她是在周池被何惊鸿带走之后才出生的,直到周池重回周家堡,杀了周铜之后,才从一位族亲口中得知有这个妹妹的存在。 周影出生后生母便死了,据说是难产,就连那位族亲也不记得这个女人的样貌。 周池回到周家堡时,周影已经丢了,丢的时候只有四岁,狄夫人一口咬定,周影是被家里的婆子给偷走的。 狄夫人说自己处境尴尬,支使不动下仆,总之就是周影丢了就丢了,没有找过。 后来周池起兵,如日中天,他放出消息,要寻找妹妹周影。 自称自己就是周影,或者丈夫说妻子是周影的,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人。 而其中有一个女子,是最像的一个周影。 因为周池寻找周影时,并没有详细说过周影的年龄,因此,那些找上门的周影,大多都是一眼假。 而这个周影是其中年龄最符合的。 她甚至能说出,自己是四岁时离开家的,她的手上有齿状疤痕,她说是被狗咬的,那只狗是哥哥的。 而周温确实养过一只很大的狗,不过这只狗是不是咬过周影,就无从得知了,毕竟周影只是一个庶女,而周温却是狄夫人的心肝宝贝。 因此,这个周影被送到狄夫人面前,狄夫人请了几位见过周影的宗亲女眷一起辨认,最终,这几个人连同狄夫人在内,一起确定此女并非真正的周影。 狄夫人大怒,命人将此女乱棍打死。 此事惊动了何惊鸿,她派左小艾救下了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 狄夫人为此很生气,可她不敢与何惊鸿硬怼,只能四处诉苦,说何惊鸿对她不敬。 何惊鸿不想插手周池家事,就把这个女子交给了周池。 在周池细问之下,女子说出了更多的事。 她对四岁前只是零星的记忆,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影姐儿,被哥哥的狗咬过,也记得母亲总是打骂她,她很怕这个人。 而她真正记事时,已经被卖进花楼当小丫鬟了。 她八岁时,有个客人看上她在琴艺上的天赋,要把她买走,鸨母没有答应,事后她听到鸨母对自家男人说:“这个丫头可不能随便卖出去,谁知道哪天周家堡的人就会找过来呢,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最保险。” 她一直都在花楼里,从小丫鬟变成了清倌人,她弹得一手好琴,有了点小名气。 直到偶尔听到客人们说起周池寻找妹妹的事,她才大着胆子找过来。 她之所以会冒险认亲,是因为那时她十五岁了,鸨母把她的名字挂到了花牌上,她马上就不是清倌了,她的第一次,价高者得。 这女子的话涉及太多,也有很多疑点。 根据她所说,她显然是被周家堡的人卖去花楼的,这样一来,就和狄夫人的说法有了差异,这当中有人说谎,要么是这个女子,要么就是狄夫人。 周影只是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女,如周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庶女其实并不排斥,既不会争家产,也不会抢嫡女风头,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联姻,当然,庶女也可以当做礼物送给位高者,或者做为奖励令下属死心塌地。 所以,无论怎么看,狄夫人也没有必要对付一个年仅四岁没有生母的小小庶女。 而无论这个女子是否真正的周影,她以前在花楼的经历,以及她的那番话,都意味着她不能留在周池身边。 她若留下,迟早还是一死。 何惊鸿能救她一次,却不能救她一辈子。 她在花楼里长大,性格成熟,她知道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所以她主动向周池提出,不认祖归宗,不恢复身份。 周池要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又派了十名护卫,在一个清晨,将她送走了。 何惊鸿也只是知道那女子走了,至于她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之后,周池再未提起寻找周影之事。 直到狄夫人离世,周池登基为帝,这个女子连同真正的周影,全都没有出现。 而何苒,也只是见过她一面,年代久远,早已忘了她的相貌,也只是还依稀记得这个名字而已。 何苒想起往事,意味深长地看着左小艾,问道:“你说的是当年那个女子?怎么找到她的?” 难怪今天又是菜又是酒的,这个左小艾,原来是有事啊。 左小艾讪讪:“前阵子有家小酒馆转让,白云把酒馆里的大酒缸都给收了,你也知道,这种陈年的大酒缸都是好东西。 他收回来的,除了酒缸,还有几坛酒。 我尝了尝,觉得这酒不错,一问才知道这家小酒馆已经开了快二十年了,在真定府还有点名气,只是我这老婆子平时不去那些地方,不知道罢了。” 何苒看看左小艾身上成套的祖母绿,嗯,你这副样子也的确不适合去这种小酒馆,别把人家给吓着。 左小艾继续:“我呀,就是一下子来了兴趣,听说那家小酒馆还没有全部转出去,就想着去看看。” 何苒:“你是想把人家的酿酒方子买过来。” 左小艾笑得像朵大菊花:“大当家就是大当家,我一说您就知道我要干啥?我可不就是想去买方子啊。” 第三零零章 交给钟意 当年左小艾是何惊鸿的贴身丫鬟,就和现在的小梨是一样,跟在何惊鸿身边,形影不离。 左小艾见过当年的那个女子,并且记忆深刻。 因为左小艾是个老太太,一看就是贼有钱贼有钱的那种,所以酒馆里的伙计听说她要买方子,便请了东家出来。 这位东家也是一位老太太,左小艾立刻满腔热情地套近乎(其实就是想忽悠人家把方子便宜卖给她,当然,不要钱最好),聊着聊着,左小艾就看到老太太手背上的疤痕了,也是这位老太太保养得当,手上的皮肤依然白皙,那齿状的疤痕依然可以看出来。 左小艾的记性很好,看到这疤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周影,然后再看这位老太太,便觉越看越像。 何苒问道:“她把酒方子卖给你了?” 左小艾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何苒又问:“酒馆也被你接手了?” 左小艾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当家,是的,我把那家小酒馆买下来了,连同方子,以及酒馆里还没卖出去的酒一并全都收了。” 何苒问道:“那位老太太呢,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别说你没去查。” 左小艾笑道:“我能不去查吗?当天就让白云去查了,去了好几个地方呢。 她现在叫岳影,二十年前从万春县迁到真定,有个女儿名叫岳小萍,她是女户,这些年一直都是,对了,她们到真定的第二年,女儿就嫁人了,据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是远嫁。 她虽然开酒馆,但却很少抛头露面,铺子里雇了掌柜,平时都是掌柜打理生意,她只管酿酒,我之前买的那些大缸,以前就埋在酒馆后面的小院里,那就在那里酿酒,基本上不出门。 现在也是因为酒馆要卖了,掌柜的已经走了,她只能亲自出来谈生意。” 听到万春县三个字,何苒眯起眼睛,她对左小艾说道:“我被从黄河里救起来,就是在万春县。” 这件事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却不多,何家有人知道,惊鸿楼的人反而不知道。 大家只知道何苒是被从黄河里救上来的,至于是黄河的哪一段,就没人知道了。 何苒自己不说,别人哪敢打听啊,万一让大当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因此,就连左小艾也是刚刚才知道。 她吃了一惊:“万春县?这么巧?” 何苒点点头:“那两位女大夫,崔玉贞和王美华都是万春人,当时我被从黄河里捞起来,就是请崔玉贞给我看的伤。” 左小艾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不行,这事也太巧了,我得去查查。” 她说完就走,何苒连忙叫住她:“岳影现在何处?” 听听,只改了姓,却没改名字,这人也是执着。 左小艾说道:“她说想回万春养老,还说之前一直在打仗,她想走却走不了,现在从真定到万春一路顺畅,她这才下决心要回去。 我既然认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周影,自是不能就让她这样走了,我故意给她提了附边条件,让她帮我再酿五十坛酒,我另外给钱,她现在还在那个小院里酿酒呢,这酒酿成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一时半刻她走不了。” 何苒点点头,对左小艾说道:“多派些人手,确保她的安全,但是不要打草惊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别看左小艾上了年纪,可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何苒相信,不用回惊鸿楼,左小艾就能把这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送走左小艾,何苒看着手里的酒,若有所思。‘ 万春县,她是被黑妹从黄河里捞起来的。 当年她派人去万春县调查过黑妹,黑妹的户籍就在万春县,他叫万黑妹。 他们四个以前都是黑户,后来因为和另一拨捞尸人打架惊动县衙,被县衙强制落户,办理了户籍。 他们四个全都姓万,这个万字就是万春县的万。 那时何苒只知道他叫万黑妹。 而周沧岳这个名字,还是她到周家堡之后,从冬瓜口中得知的。 周沧岳名字里有个岳字,而那个周影,现在就是叫岳影。 何苒不知道这两个岳字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是她没有忘记,她在那家小酒馆外面遇到黑妹,当时黑妹说是远远看到她,这才跑过来和她打招呼的。 可如果黑妹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家小酒馆呢。 不是黑妹看到她才跑过来,而是黑妹去小酒馆时遇到了她。 何苒想起周沧岳那神秘的身世,恐怕除了周沧岳那位死去的生母,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爹是谁了。 何苒思忖片刻,无论这个周影是真是假,也无论她和周沧岳是什么关系,这件事都要在进京之间理清。 何苒想了想,还是让人叫来了钟意。 钟意是昨天晚上才从京城回来的。 快要进京了,锦衣卫提前去了京城,已经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了,排查皇宫,排查各个府第,各个衙门留在京城的人家,排查各个街道和巷子,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要进行仔细排查。 就连京城百姓的户籍,也在重新确认当中。 他们要为何苒和小昭王的进京,扫平一切暗藏的风险。 钟意进来时,便看到何苒坐在桌前,桌上有菜有酒。 钟意一怔,问道:“下官到外面候着,大当家先用膳。” 何苒对小梨说道:“给钟使官有一副碗筷。” 钟意没有推辞,在何苒的下首坐了。 何苒让小梨给他斟酒,钟意心中微动,自饮一口:“好酒。” 何苒微笑:“此酒出自一位名叫岳影的老妪之手,这位岳影,自称万春人氏,女户,居于真定城二十年,开了一家小酒馆,如今这家酒馆已被惊鸿楼买下,一个月后,岳影会离开真定。” 钟意眉头轻蹙,何苒为何会忽然提起一个老太太? 他沉声问道:“这个岳影,还有什么身份?” 何苒深呼一口气:“昔年太祖寻妹,自称其妹者众多,岳影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被太祖召见之人。” 第三零一章 令太祖蒙羞了吗? 钟意 何苒直面钟意,看着钟意的眼中波澜变幻,忽然想笑。 她在看钟意,钟意也在看她,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同样没有逃过钟意的眼睛。 何苒在嘲笑他? 不,何苒嘲笑的不是他,而是周池! 好,这一下钟意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何苒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没见过周池,亦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峥嵘岁月。 她由那人养大,她对周池的喜恶嘲讽也全部来自那人。 钟意的心里似是被人塞进无数只蒺藜,堵心又扎心。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何苒提醒:“钟使官?” 钟意面无表情:“嗯。” 何苒:“钟使官好好查查,周影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 钟意:“不是巧合?” 何苒:“酒馆要卖掉,可先卖的却是酿酒用的地缸,而这些地缸又恰好被惊鸿楼买去,而当左小艾找过去时,便见到了岳影。 岳影在真定住了二十年,二十年都没让惊鸿楼发现她的踪迹,却偏偏到了现在,她一头撞进惊鸿楼,而且直接见到的就是左小艾。 哪怕那天去的是黑土或者白云,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一个巧合是巧合,一堆巧合凑到一起,钟使官,你认为这还是巧合吗?” 钟意又嗯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辞。 何苒目送他离去,也端起了酒杯。 钟意走出行署,没有骑马,独自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侍从牵了马远远跟在后面。 钟意想起很多事,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女子。 在那之前,周池没有见过周影,但当周池见到那个女子时,却有个直觉,那就是周影。 狄夫人和另外几分本家女眷,众口铄金,一致说那女子不是周影,说她是个骗子。 但是周池却从那女子的脸上,看到了小姑姑的影子。 小姑姑是父亲的胞妹,没成亲就去世了。 小姑姑虽然只活了十几年,但身为长嫂的狄夫人和那些周氏女眷们肯定见过她,也记得她的相貌,周池能看出那女子肖似小姑姑,狄夫人她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侄女肖姑的事,历来就有。 这个女子也是当时众多“周影”中唯一一个长相酷似周家人的。 然而所有人都说她不是周影,包括周池自己。 钟意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处小酒馆所在的巷子口。 他自嘲的笑了。 忽然想起何苒眼中的嘲讽。 没想到那人竟然把这件事也告诉了何苒,在她们师徒眼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祖皇帝不过就是一个连亲妹妹也不敢相认的龌龊人渣。 所以,那人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对他失望了吗? 月光如水,冷清的巷子口,钟意缓缓蹲下身去。 没有人知道,那位伟大的太祖皇帝,在那个义师义姐的女子离开之后,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她和他的恩断义绝,是很多很多事,积少成多,闵兰的事是雪上加霜,最终在何家军的存留上终于爆发,她彻底解散了何家军。 她说从此世间再无何家军。 她再没回头,走得毫无留恋。 泪水滴在靴子上,又从靴子滚落在青石板上,微不可见的水光转瞬消失。 钟意似乎看到小小的周池在烈日下练拳,汗水洒在青石板上,阳光、汗水,小孩子的笑脸、少女的眼睛都是那么耀眼。 少女说那叫军体拳,她说她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了,她说她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打遍大院无敌手了。 她说:“小池子,你在练武上没有天赋,根骨也一般,算了,练着玩,就当强身健体了。” 钟意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那人不知道,小池子之所以会努力练武,只是因为小池子想要保护她。 钟意苦笑,还好那人不知道,否则会更嘲笑他。 因为小池子终其一生也没有保护过她,一次都没有。 钟意站起身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孤独。 钟意伸手挥了挥,一名锦衣卫从暗处出来,跑到他的面前。 “派人将这里围起来。”钟意说道。 次日,何苒便听说钟意把人抓了。 左小艾又来了,这一次是空着手来的,一进门就被小八无情地鄙夷了。 “让八爷瞅瞅,这是哪家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了?” 左小艾白它一眼:“没错,还真是穷亲戚,穷到要抓鸟下锅了。” 小八惊呼:“惨无人道,卑鄙无耻!” 隔得老远,何苒就听到小八那夸张的叫声,待到左小艾进来,何苒问道:“收到消息了?” 左小艾一脸郑重:“哪有惊鸿楼收不到的消息啊,我就是奇怪,干嘛要让钟意参合进来,那个钟意,一张死人脸,就像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不管那人是不是她,这么多年了,也怪不容易的,那钟意,唉,我可听说,狠着呢。” 显然,左小艾担心钟意一顿酷刑,岳影这个老太太承受不住。 何苒微笑:“钟意有分寸。” 在这方面,何苒对钟意还是有信心的。 而钟意也确实没有令何苒失望,他并没有给岳影上刑。 钟意让人将岳影带去了锦衣卫在真定的临时衙门。 他没有审问,只是让人搬来了一张琴。 “弹一曲,你曾经说过,你在琴艺上很有天赋。” 岳影惊愕地看向他,良久,才抬起手,手弹碰触在琴弦上,发出咚的一声。 岳影苦笑:“我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摸过琴了,生疏了,大人勿怪。” 琴声从她指下缓缓流出,钟意闭上眼睛,岳影没有说谎,的确生疏了,但却并非不会,她学过琴,亦曾用心练过。 一曲弹罢,一室静寂。 许久,岳影说道:“五十多年前,我见过惊鸿楼的那位太姥,那时她还是小艾姑娘。 我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羡慕。 我和她同龄,当年都是十五岁。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是她请来了何大当家,救下我一条贱命。 我感激她,更羡慕她。 我羡慕她有人护着,羡慕她身世简单,羡慕她可以把喜怒哀身全都表达出来。 其实我在那一刻,就已经死心了。 那个地方那个身份全都不属于我,即使我被认下,我也不能活成小艾姑娘那样,我在花楼里的那些经历,会一直跟随我,如同一座大山,最终把我活活压死。” 钟意看向他,目光如箭。 “所以你选择要钱?” 岳影笑了:“我是选择换钱,用周影这个身份换钱。” 钟意:“你知道你会成功?” 岳影:“是,我知道,事实上我也成功了,太祖同意了,而且出手大方,那些钱,足够我用一辈子了。” 又是一阵沉默,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钟意把手伸出去,才发现雨里还夹着雪粒。 “听说你要回万春县?为何不等到明年开春再去?” 岳影微笑:“我快要死了,我想在临死前去看看我惦记的人。” “是谁?”钟意问道。 岳影的眼中浮起一片水光:“我的女儿。” 钟意已经查过,岳影的女儿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远嫁,邻居问起时,她曾说是嫁去了万春县,还说是从小订下的亲事。 这倒也能说得通。 从真定到万春,是在三个月前才畅通无阻的,在此之前,路上有多个关卡,普通百姓没有通行证不能越界,这种通行证由军队发放,当地衙门都无权下发。 连年战乱,百姓们小心翼翼,因此,虽然早在三个月前,何苒便已下令,多个地方取消通行证,恢复畅行,但是百姓们却也只到前不久才开始尝试去外地走亲戚做生意。 因此,岳影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 钟意颔首:“从真定到万春,路途遥远,我派人送你。” 岳影起身,冲钟意郑重一礼:“民妇谢过大人。” 钟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冷声问道:“你丈夫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你们怎么认识的?” 岳影微怔,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说道:“我没有丈夫,我也从未成亲。” “那你的女儿”钟意已经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养女,另一种 他不想深想,可是岳影却已经自己说出来了。 “我被人凌辱,凌辱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太祖派来护送我保护我的侍卫。 钟大人知道我的往事,难道就不好奇那些侍卫后来去了何处吗?” 钟意确实没有想过那些侍卫,在他看来,那些侍卫对周池忠心耿耿,他们会按照周池的吩咐,一直跟在周影身边,保护她,一直到死。 岳影哈哈大笑,状若疯狂:“我用周影这个身份,换了很多钱,那些钱足够我用一辈子了,可惜,人心难测,也不过三年,那十名侍卫就只余下五人! 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 他们欺负了我,抢走了我的钱,把我卖去了矿上,我做了矿奴,女奴! 大人,您知道矿上的女奴是做什么的吗? 您想到了是? 哈哈哈,我就是,我就是! 我在矿上苦挨了整整两年,我怀了孕! 矿上有个小头目,他能当小头目全都是靠着他的岳父和舅兄,而他的妻子不孕,他很想有个儿子,但碍于岳父和舅兄,他不敢。 于是我就骗他,说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哈哈哈,我不但坏,而且还贱!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不知道! 可他信了,他真的信了。 他悄悄把我送出了矿山。 我靠着他给我的十两银子,一路跋涉,快到万春时,被一个乞丐救了。 他不嫌弃我,给我安排了住处,后来我生下了女儿,他要饭养活我们娘俩儿。” 钟意如坠冰窟! 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他怔怔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岳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名乞丐” 岳影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怎么?担心我嫁给乞丐,令太祖死后蒙羞?放心,我想嫁,可人家没有娶我,我为了感激他,想给他生个孩子,他都没有答应。 他是大善人,是我们母女的恩人,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钟意被说得脸上一热,他真的不是这样想的,但周池可能会 “那后来呢?”钟意沉声问道。 岳影抹去眼角的泪珠:“女儿周岁,他就走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每年他都会让人给我送二十两银子,后来我做绣活能养活女儿了,便不肯再要他的银子,他这才没有再送。” 钟意问道:“那你为何会来真定?还有你女儿的亲事又是怎么回事?” 岳影叹了口气:“全都怪我。那些年我不敢抛头露面,甚至不敢出门,我怕被那些混蛋认出来,把我抓回去,所以我平时哪里也不去。 我请邻居嫂子帮忙买菜,每次多给她一点钱,所以生活上并没有感到不便。 有家绣庄离我家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女儿六岁时,就会帮我把绣活送到绣庄里,再把工钱拿回来。 我想靠着做绣活赚的钱,给女儿存了一笔嫁妆,我盼着有朝一日,能看着女儿出嫁,不用像我一样苟且偷生。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女儿八岁那年,她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找遍万春县,也找不到她,我报了官,衙门让我回家等消息,可是我等了七天,七天啊,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无奈之下,我托人给那位善人送信,求他帮忙找找我的女儿。 可是这一找就是十年,忽然有一天,善人派人来寻我,说是我女儿被找到了。 但是我们不能留在晋地,万春县也不能待了。 我没有多想,只要能找到女儿,去哪里都行。 善人让我将我送到真定,我是在半路上被带到一个破庙里见到女儿的,女儿长大了,可是她挺着大肚子,八个月的大肚子。 女儿在破庙里生下一个女孩,不足月,黑黑瘦瘦。 我问她这些年的事,她告诉我,她被人拐走后先是卖给一户人家冲喜当童养媳,可后来那家的儿子还是死了,十五岁时,那户人家惹上官司,急需银子打点,就把她以养女的身份嫁了出去,换了一笔彩礼。” 第三零二章 那是周家 可惜,女儿所嫁非人,家族争产,族中的长辈竟然伙同外人绑架了身怀六甲的侄媳,而女婿却舍命不舍财,当然,他舍弃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而是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那位大善人找到女儿的下落,可惜晚了一步,女儿当时已经被绑走了。 好在那位大善人的人面够广,不但找到了女儿的藏身之地,还人不知鬼不觉把人救了出来。 那位族中长辈和他背后的靠山势力很大,女儿肯定不能在那里待了,大善人这才将岳影母女送到真定。 钟意听到这里,心里涌起很多疑惑,尤其是岳影口中的大善人。 这人能够查到岳影女儿的下落,还能把人救出来,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可是钟意知道,岳影肯定不会说出那位大善人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其他人,钟意可以严刑拷打,他有无数种刑训逼供的法子。 可是对岳影,他有愧,他无法让自己把那些法子用在岳影身上。 “你的外孙女呢,为何没听邻居提起?” 当年岳影母女来真定后便办理了户籍,只办了母女二人的户籍,却没有那个刚刚出生的外孙女。 岳影惨然一笑:“死了,未足月的孩子,勉强撑了三天,第四天上还是咽气了。” 岳影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我那个傻闺女,竟然吓得想要藏起来,她说她没保住孩子,丈夫会打死她,可想而知,哪怕她没被绑架,在那家也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一家子,就不是好人,从根子就烂了,早就烂了!” 钟意心中一动,他原本只以为岳影的亲家只是小门小户,可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那家人姓什么?也是晋地的吗?”钟意问道。 岳影看着钟意,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 “我没必要告诉你,你只要知道那家人猪狗不如,不配为人就行了,呵呵,不过也差不多了,那家人坏事做得太多,哪怕是分了宗,也都难逃断子绝孙的厄运。” 钟意心中疑惑,但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女儿后来嫁去了万春县?” 现在钟意知道了,岳影对外人说的那自幼订下的亲事都是瞎编的,她的女儿从小就被拐卖,后来虽然明媒正娶出嫁,可也是被买家变相卖出去的。 哪来的从小订下的亲事? 岳影苦笑:“我那女儿小时候聪明伶俐,可后来被拐卖时应是伤到了脑子,或者是被那买家囚禁太久,她” 岳影指指脑袋,声音苦涩:“她这里不灵光,不是傻,就是就是 到了真定以后,刚开始那几天她还正常,只是木木的不说话,后来竟然想要回去找她男人,她说她不回家,男人会打死她,所以她要回去。 我把她绑起来,把她关在屋里,不许她出门。 我们来到真定时,大善人让人给我带来一张酒方子,让我们母女以后就靠这张酒方子谋生。 因此,我安顿好后,就开始尝试酿酒,虽然手里有方子,可酿酒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学着酿酒,就这样过了一年,酒馆也终于开起来了。 那时没雇掌柜,我不但酿酒还在管铺子,人忙起来,就忽视了女儿。 而她看上去也好了,不提回去找她男人了,我也渐渐放下心来。 是我疏忽了她。 那天我又忙到天黑才从酒坊里出来,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她留下一张纸条,说她回家去了,让我不要找她。” 岳影说到这里,从衣领里拿出一只挂在脖子上的小香囊。 她小心翼翼从香囊里拿出一张发黄的字条,钟意伸出手,岳影并没有抵触,而是把字条递给他。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 岳影的笑容有些飘忽:“她的字还和小时候一样,她被拐走那天,我还在教她认字。” 钟意把字条还给岳影,她重又将之放回香囊,贴身收藏。 钟意忽然不敢面对眼前的女子,他沉声问道:“后来你没有找过她?” 岳影哽咽:“我怎能不找呢?我找过,我甚至去了那个狼窝,可她没有回去! 我不该离开的,我确定她真的没有回去,我就走了,又去其他地方找她。 我找了一年,最后只好回到真定! 可是谁能想到啊,就在我回到真定一年之后,她竟然又回到那个狼窝,还生了一个孩子! 可惜这些是我在多年之后才知道的,而那个时候,我那个傻闺女已经死了,死了!” 钟意怔住,他还以为岳影的女儿只是又一次丢了,却没想到她竟然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钟意问道。 岳影凄声说道:“她的孩子被拐子拐走了,她出去找孩子,被活活冻死。” 钟意叹了口气:“那你还回万春县?” 之前,岳影说她的女儿在那里。 岳影笑容温柔:“她葬在万春,我要去找她,等我死了,就陪在她身边。” 钟意没有再说话,转身出去。 次日,钟意请了崔玉贞过来,给岳影诊脉。 崔玉贞诊完脉,开了方子,待到崔玉贞从屋里出来,钟意问道:“她的身体如何?” 崔玉贞摇摇头:“油尽灯枯,顶多还有半年光景。” 钟意谢过,送走崔玉侦,钟意便去见何苒,他没有隐瞒,将岳影这些年的经历合盘托出。 这事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住何苒,现在对何苒说了,何苒还能善待岳影,让她走得从容。 可是钟意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何苒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不知为何,钟意竟然从何苒的眼睛进而看到了八卦之火! 怎么回事? 认识何苒这么久,钟意还是第一次在何苒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 何苒的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兴奋:“岳影说那一家子时,就是她女儿的夫家,岳影没骂他们?” 钟意一怔,实话实说:“骂了。” “怎么骂的?”何苒的眼睛在冒光。 钟意的喉头动了动,可还是把当时岳影的话如实复述了。 没想到何苒似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她真的骂那一家子猪狗不如,从根子上就烂了,还骂那家人断子绝孙?” 钟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何苒看着钟意,目光灼灼:“我可能知道岳影说的那家人是谁,我甚至可能还知道,岳影的外孙是谁。” 钟意一头雾水。 “下官愚钝,还请大当家赐教。” 何苒觉得,有些事一定要说出来,私底下的嘲笑不叫嘲笑,当面嘲笑才是真正的嘲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岳影的女儿嫁的那一家子人渣姓周,就是和太祖皇帝一百年前是一家的那个周。” 同姓之人一般会说五百年是一家,而太祖皇帝的那个周氏,却是一百年前是一家,因为至今为止,分宗也只有六七十年,一百年还多说了。 钟意 是周家,这就是你把岳影那些骂人的话让我复述一遍的原因吗? 何苒眼睁睁看着钟意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又一点点眯起来,小眼聚光,要杀人。 “钟使官,难道你不认为岳影说得很对吗?周氏,差不多已经断子绝孙了。” 钟意声音冰冷:“大当家不要忘记还有昭王。” 何苒颔首:“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钟使官很看重昭王。” 钟意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什么时候看重他了?我连他爹是谁都不知道! 钟意做了个深呼吸,平缓心情。 “大当家还说你知道岳影的外孙是谁?他是谁?” 何苒:“周沧岳啊!天下权势榜位列第八,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还在上升期,太祖泉下有知,一定会遗憾自己没有认下周影这个妹妹,否则现在周沧岳也是他的孙子了,可惜啊可惜,不知道周沧岳肯不肯认他这位舅外公呢。” 钟意:!!! “大当家为何会笃定岳影所说的就是周氏?又为何能笃定周沧岳就是岳影的外孙?据我所知,当年的那个孩子被人拐走了。” 何苒:“因为我恰好知道周沧岳的身世啊,他出自周氏嫡支,周锡那一支,他的生母曾被周氏族老绑架,而他幼年时被人拐走,他生母疯了,出去找他时活活冻死。” 钟意如遭雷击。 身为锦衣卫,他当然知道周沧岳是谁,他也知道周沧岳之前男扮女装,他更知道周沧岳除了是虎威军大元帅,他还是丐帮帮主。 据说上一任丐帮帮主是他的养父。 而岳影口中的大恩人,最初出现时也是一名乞丐。 之前钟意还奇怪那位大恩人是谁,现在看来,这人即使不是丐帮的那位老帮主,也是丐帮里的重要人物。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行署的,他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他早该想到的,能让岳影那样谩骂诅咒的家族,除了周氏,还能是谁? 而何苒已经准备好了钟意来向她告假,然后亲自护送岳影去万春,毕竟,无论钟意是重生,还是另有奇遇,也无论他与周池是否完全契合,他拥有周池的记忆却都是事实。 所以于情于理,钟意都应亲自护送岳影,这是他欠岳影的,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虽然现在正是锦衣卫最忙的时候,可何苒还是叫来流霞,她让流霞四人带上她的手谕,随时准备进京协助锦衣卫。 钟意终于来见何苒了,可是出乎何苒的意料,钟意不是来向她告假,而是向她辞行。 钟意说京城里还有很多事,他要回京了。 何苒问道:“岳影呢?” 钟意:“大当家敬可放心,下官已经安排妥当,不日便会派人护送她去万春,并且会留人在万春照顾她,为她操办后事。” 何苒 算了,她只能说周池也挺会挑人的,这个钟意本就是个狠戾凉薄的人,他和周池,什么壶配什么盖,般配极了,这辈子一定要锁死了。 打死走了钟意,何苒想到了自己。 她重生在兰若身上,兰若的性情是不是和她也很像呢。 当初左小艾为了绊住岳影,和她订了一批酒,现在岳影等不到酒酿好就要走了,她去了惊鸿楼,向左小艾道歉。 左小艾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可也清楚,岳影是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了,这也是大当家同意了的。 左小艾准备了一车东西,说什么也要让岳影收下,岳影推辞,左小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些不仅是我送的,还有大当家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岳影一怔:“大当家?” 左小艾点点头:“对,大当家说你酿的酒很好,是真正的好酒,当年她喝过一次,一直记到现在。” 岳影怔怔一刻,忽然笑了,心中的那些纠结,在这一刻,忽然就放下了。 这人世,她来过,经历过,她记得别人,别人也记住了她,记住了她的酒。 这就足够了。 岳影是在三天后的清晨离开真定的,钟意这一次派去护送岳影的人,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他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和惊鸿楼借的人,全都是女子。 听说钟意居然从惊鸿楼借人,何苒又是一番吐槽。 上次他派去保护周影的人全都是他信任的人,结果事实证明那是一群畜生。 所以这次他派出的是女人,他手下没有女的,就向惊鸿楼借。 这真是个人才! 何苒觉得,这辈子如果不让钟意鞠躬尽瘁,累死在任上,钟意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因此,从这之后,何苒便把很多难啃的骨头全都丢给钟意,钟意虽然没有带兵打仗,但他一直都在四处奔波,风里来雨里去。 论尽职尽责,钟意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论名声之差,钟意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岳影走后,何苒在给周沧岳的信中提起了当年的那家小酒馆,她告诉周沧岳,小酒馆已经易主,如今归了惊鸿楼,下次他来真定,何苒请他喝酒。 几日之后,这封信送到周沧岳面前,周沧岳想起了那家小酒馆。 他对白狗说道:“你还记得真定的那家小酒馆,就是我义父朋友开的那家,现在卖了,让惊鸿楼买下来了。” 白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还说你义父临终时说过,让你去真定时,一定替他到那家小酒馆里看看他的老朋友。” 此时,岳影已经到了万春县,她坐在女儿墓前,一边烧纸一边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来陪你了,几年前,我见过那个孩子,他长得很好,恩人把他教导得很好,对了,他现在有出息了,做了大元帅” 第三零三章 你们都来了 其实对于何苒,周影和周沧岳这对祖孙身上还有很多疑点,不过,她不关心! 钟意会主动去查的,轮不到何苒费脑筋。 何大当家的宗旨:但凡是和周氏有关的事,好事另说,坏事肯定要交给钟意。 此时的钟意已经回到京城,他还不知道何苒是这样想的,他一到京城便忙碌起来。 虽然钟意没有告假,可何苒还是派了流霞四人来了京城,协助锦衣卫行动。 一行人忙得人仰马翻,而何苒和昭王,终于在腊月初六那日进京了! 左小艾死乞白咧地也要跟着她一起进京,让何苒没想到的是,已在顺德府悠然养老的小葵,收到消息后,也赶在何苒进京之前来了京城。 不过,小葵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住了一夜。 同样赶在腊月初六之前赶到京城的还有杜惠,晋王惨败之后,保定惊鸿楼便在原地重建了,这阵天冷暂时停工,预计明年春天便能完工。 听说何大当家会在腊月初六进京,杜惠便让文秋送她过来,同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徒弟何晴空和何暖阳。 小葵一样,杜惠师徒也没有进城。 城外三里,有个村子,名叫三里庄。 杜惠师徒来三里庄投宿时,恰好遇到了小葵。 “葵姨,您也来了!”杜惠大喜,连忙上前行礼。 小葵性情温和,对后辈最有耐心,在何家军一众火爆娘子当中,小葵是有人缘的。 前几年杜惠去顺德给她请拜年时,小葵还硬塞给杜惠一个装着压岁钱的大红包,把年近半百的杜惠弄得哭笑不得。 可今天好脾气的小葵却顾不上和杜惠寒暄:“乖,你上一边玩去,别添乱。” 两个十来岁的小徒弟低头偷笑,杜惠无奈摇头。 就见小葵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户人家的墙头外面,活像个出来踩点的老小偷。 杜惠不解,看到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猫着腰,从那户人家的墙根溜向后面,不用问了,这是和小葵一伙的。 杜惠不敢多问,连忙带着两个徒弟躲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这时,文秋快步过来,刚想告诉师父已经找到借宿的人家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杜惠示意不要说话。 于是师徒四人屏住呼吸,一脸莫名地看着小葵和她的人在那户人家外面,一副准备溜门撬锁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就见先前的一个小姑娘回来,凑在小葵耳边说了什么,小葵转身,冲着杜惠师徒藏身的地方招招手,杜惠连忙带着三个徒弟走过去。 到了近前,小葵对文秋说道:“秋哥儿来得正好,你在外头把风,我带你师父进去。” 没等文秋反应过来,小葵已经拉上杜惠攀上了那户人家的墙头,看着这两个加在一起一百多岁的人眨眼间便跳进人家的院子,文秋带着两个师妹在风中凌乱。 此时的文秋还不知道,小葵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故人。 可是彼此已经几十年没有见面了,小葵不敢确定。 三里庄因为距离京城很近,所以村民们都还兼做着客栈的生意,家家户户都有房子对外短租,此时院子里住着的,除了主人还有多位房客,因此,小葵让丫鬟进去确定了那人住的房间,便带着杜惠翻墙进去找人。 你问小葵为何不走正门? 当然是担心那人不会出来,只能翻墙头,杀个措手不及。 就连被强抓壮丁的杜惠都是一脸问号,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葵姨一大把年纪了,身手竟然还这么好。 两人从墙头上跳下来时,被一个小孩子看到,小孩子惊得张大嘴巴,不明白这两位奶奶为何会从天而降。 一个丫鬟闪身出来,朝着一间屋子指了指,小葵拉着杜惠走过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内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什么事?” 小葵在杜惠耳边低声说道:“就说是送热水的。” 杜惠:“麻烦开下门,我来给您送热水。” “不需要。” 声音依然冰冷,不过这一次,小葵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那个人。 她压低声音对杜惠说道:“你把门踹开,我负责赔钱。” 杜惠无语,您老怎么自己不踹? 杜惠虽然不是练武的料,可也是下过苦功练过的,否则也不能年逾半百还能爬墙头,可是让她踹门却还是有点勉强。 果然,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杜惠连踹三脚,这乡下的普通木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杜惠大窘,小葵也蒙了,好歹也是做过惊鸿楼大掌柜的人,连个木门都踹不破? 杜惠鼓足勇气正准备再踹第四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黑衣白发的老太太出现在她们面前。 “丢人现眼的,你是谁教出来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没用!” 杜惠不知道是谁哭还是谁笑,她的确挺没用的,不过这年纪轻轻是怎么回事,她五十了! 小葵用胳膊肘碰碰她:“人家问你是谁教出来的,你快说。” 杜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家母是医者,不擅武功,晚辈的武功学得很杂,也没有具体的师父,就是胡乱学的,让您见笑了。” 那位显然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你娘是大夫?杜芸娘的女儿?” 杜惠忙道:“正是。” 那位点点头,冷声说道:“会医术?” 杜惠:“略懂皮毛。” 那位便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小葵:“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小葵笑了,眼里却溢满泪水:“秀姑,咱们几十年没见面了,我能不老吗?” 秀姑瞪她一眼,满脸嫌弃:“不许哭,说几句话你就哭,一大把年纪了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看你就烦!” 杜惠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个凶巴巴的老太太就是传说中的秀姑? 杜惠没见过秀姑,但是当年秀姑出走是一件大事,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是从义母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小葵用衣袖抹去眼泪,笑着说道:“秀姑啊,我年纪大了,你让我进屋坐会儿行吗?” 秀姑骂道:“年纪大了还跳墙头?我说得没错,你就是让左小艾那个搅屎棍子给带坏了。” 秀姑转身进屋,小葵连忙拽上杜惠跟了进去。 村子里的客房陈设简单,一张土炕,两把椅子。 秀姑自顾自在炕上坐了,小葵拉着杜惠在椅子上坐下。 见秀姑沉着脸,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小葵只能笑咪咪地问她:“秀姑啊,早知你来,我就在顺德府等着你了,咱们姐俩儿一起来,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秀姑:“我不需要有人做伴。” 小葵:“那是,秀姑是女中豪杰,五湖四海任你独行。” 秀姑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 杜惠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说道:“秀姨,您若是有气就朝我来,葵姨上了年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秀姑冷冷地怼了回去:“一个晚辈,你算什么东西?” 杜惠脸色微沉,小葵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杜惠是谁? 保定惊鸿楼上一任的大掌柜,现任大掌柜的师父。 别看她武功平平,可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再说,眼前的人是秀姑! 杜惠不是杜芸娘,她不认识秀姑,和秀姑也没有袍泽情谊。 在她看来,无论初衷是什么,秀姑分裂惊鸿楼,就是她的不对。 杜惠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喝道:“你做过大掌柜,我也做过大掌柜,再说,无论何家军还是苒军,全都没有论资排辈的说法。 想给人当长辈,回家对着你的徒子徒孙们说去,在我这里,行不通!” 秀姑呵呵冷笑:“什么苒军,我不承认!” 她转向小葵:“我还好心好意提醒你,那个何苒是骗子,你还是不听是不是?” 小葵叹了口气:“秀姑,我给你写过几次信,看来我都是白说了?” 秀姑冷哼,小葵给她的信,除了第一封被她看过之后撕得粉碎,后来的信她看都没看就扔进火盆了。 “小葵,你是把大当家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大当家说过,她不会再替别人养孩子! 大当家一言九鼎,她说过不养就不会养。 那个何苒自称是大当家的传人,她配吗?” 杜惠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支银针,秀姑话音刚落,杜惠手里的银针便已经射了出去! 小葵来不及阻止,只能摇头,惊鸿楼的女人啊! 杜惠武功不行,便另辟蹊径,她的这手银针,针无虚发。 可惜秀姑离得远,根本不知道,所以也没有防备,等她反应过来时,三枚银针分刺她身上三处穴道,她不能动,亦不能言。 秀姑大怒,可是没用,只能愤怒地瞪着杜惠。 这个臭丫头是杜芸娘养出来的? 她对杜芸娘的印象还不坏,没想到杜芸娘却养出来这么个坏东西。 秀姑不知道,除了李锦绣以外,没人敢和她硬碰硬,而杜芸娘那更是有多远就躲多远,除非秀姑受伤,否则两人没有交集。 秀姑脾气虽差,性情也古怪,但她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手下也有一批死心塌地的姐妹,否则当年她也就不能带走一批人了。 见秀姑被治住,小葵一脸猫哭耗子:“秀姑啊,不疼,杜惠这孩子下手很准,你放心,顶多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就自解了,不会留后遗症的。” 秀姑怒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的小葵已经被万箭穿心。 小葵对杜惠说道:“咱们要马上把她转移,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一会儿她的人回来,咱们就麻烦了。” 秀姑 文秋等在外面,见小葵和杜惠从墙头上跳下来,她们身后,一个丫鬟背着一个人也跟着跳下墙头。 文秋连忙迎上去,正想帮忙,小葵说道:“你别碰她,小心她能动以后阉了你。” 文秋 为了避免秀姑的手下把整个村子扰得不得安宁,小葵让一个丫鬟留在这里,她和杜惠带着秀姑去了之前租下的农户。 晚上,丫鬟回来禀告:“老太太,来人听说秀奶奶和您在一起,一句也没有多问,好像很放心。” 小葵笑得合不拢嘴,对杜惠说道:“我说对了,就她最倔,别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杜惠对秀姑没有好感,什么倔啊,这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次日天刚亮,小葵就派人去了城门前,巳初,来人回来禀报:“大当家的车马距京城十里。” 小葵大喜,对杜惠说道:“惠儿,快,安排一下,带上你秀奶奶,咱们去接大当家。” 秀姑更生气了,这些可恶的东西,还不给她解开穴道,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还怎么冲到何苒面前,指着何苒的鼻子破口大骂? 钟意率领锦衣卫,连同先前已经到京城的官员,以及朝廷留在各个衙门的官员,已经早早地候在城门外面。 有人期待,有人欢喜,也有人面如土色,寒冬腊月,他却不时用帕子拭去额头的冷汗。 昭王进京。 这是一个能够载入史册的日子。 此时城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锦衣卫正在维持秩序,小葵的丫鬟们一边开道往前挤,一边大声喊:“我家老太太来了,借光借光!” 小葵倚老卖老:“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你们挤,你们把我挤坏了,我就上你家养老去。”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到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被抬着的老太太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最前面。 巳末,昭王一行终于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面大旗,一面昭字旗,一面苒字旗,二旗并列,不分先后。 这时,小葵看到了何苒,她兴奋地对秀姑说道:“快看,那位就是大当家,年轻的大当家。” 秀姑顺着小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怔了怔,那个女子的相貌明明和大当家长得一点都不像,可不知为何,这一刹那,她却在那女子身上看到了大当家的影子。 秀姑唾弃自己,她一定是被小葵洗脑了。 大当家独一无二! 从她们面前经过时,何苒看向她们,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停留,最后落在秀姑身上。 她忽然勒住缰绳,队伍本来就走得很慢,现在整个队伍全都停了下来。 何苒翻身下马,走到她们三人面前。 秀姑正想表示自己的鄙夷,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你们都来了,真好。” 第三零四章 相聚 只是普通不过的几个字,秀姑却如遭雷击! 这神情,这语气,像极了大当家! 莫非何苒不是骗子,她真是何大当家的传人? 可现在还没到十二个时辰,杜惠那个死丫头又不肯给她解穴,秀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瞪着何苒,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何苒微笑,对小葵说道:“等我忙完这阵子咱们再聚。” 小葵眉开眼笑:“好嘞。” 何苒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行。 小葵目送何苒离去,秀姑更生气了,她的脖子不能动。 正在这时,天上飞来一只鸟,稳稳地落在小葵肩膀上,一双鸟眼瞪着秀姑:“秀儿,是你吗?你咋老成这样了?” 秀姑脸色大变,小八? 小八还活着呢? 小葵从荷包里摸出几颗瓜子仁,小八吃完,在小葵脸上蹭了蹭:“大美葵,你是最美的葵,花儿多美你多美。” 秀姑:确定了,这就是小八,除了小八,天底下再没有这么贱的鸟了。 小葵和秀姑全都不像左小艾那样,恨不能把“老娘有钱”四个字焊在身上,无时无刻老钱风,她们出门赶路,全都没有穿金戴银,打眼看去,就是普通人家的小老太太。 因此,何苒下马和老太太们说话的事,迅速传遍京城。 本来,京城民众对于即将到来的何大当家有很多猜测,更多的则是畏惧。 为什么不畏惧昭王呢? 问这话的人一看就是小看了京城百姓。 他们在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府里府外的事,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亲眼听过,像昭王这种无亲无故、年纪又小的孩子,能不能活到登基还是未知。 再说,登基了又如何? 上一位皇帝还在守皇陵呢。 所以,相对昭王,民众们真正忌惮的是何苒。 这个时代的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可是在绝对权力面前,他们也只能把这种心理藏起来,即使在心里骂,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 对这一点,何苒还是何惊鸿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 因此,什么亲民啊,什么贤德啊,这些男人们用来换取民心的招数,何苒当然也会,但这一切都要在雷霆武力之后! 何苒就是这样做的。 这也是她在真定住了三个月,迟迟不进京的原因。 武安侯早就易帜,京城不用打,她只管接收便行。 所有人都以为,何苒灭了晋王之后,就会马上进京,可何苒却没有。 但是这三个月来,她也没有闲着,她让锦衣卫在京城排查,清洗,让陆臻的十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十里,武安侯的军队则日日在京城各条街道上巡逻,朝廷迁都后留守在各衙门的官员,更是天天开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开会学习,何大当家说了,明年开春有官员考,这些官员都要参加,考过了留任,没考过的下岗。 可想而知,何苒还没进京,京城里却已经紧张起来了。 那些没有见过何苒的人,已经把她想象成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了。 以后要在这女魔头眼皮底下讨生活,赶紧抱抱可怜的自己。 就连何苒也没有想到,她遇到故人下马说了两句话,多小的事,却已经被迅速放大了。 “听说了吗?有个瘸腿老太太刚好在路边,何大当家担心她被马踩到,从她身边经过时,特意下马了。” 秀姑:你才瘸腿,你全家都是瘸腿! “我表哥的大舅子的邻居家的女婿亲眼看到的,何大当家不但下马,还亲切地拉着一个老太太的手,问她能不能吃饱肚子。” 小葵:我不敢吃饱,怕长胖,胖了就不能跳墙头了。 皇帝迁都时,并没有将宫里的人全部带走。 留在宫内的,除了一些太监和宫女以外,还有宫里的妃嫔。 上一位小皇帝没有大婚,宫里的这些妃嫔都是前两位皇帝的女人。 何苒让钟意提前统计了,这些妃嫔总共有三十五人,都是没有子女的,年纪最大的五十多岁,年纪最小的二十二岁。 如果没有变故,她们这一生都要留在皇宫之中。 何苒原本想让钟意找个名目把她们送回娘家,可转念一想,不说这些女子的娘家是不是已经南下了,就是还在这边,也不一定会愿意接收她们。 她们被送进宫时,是能为家族谋得利益的希望,可若是被送出宫了,她们就是家族的耻辱。 当然,也会有那疼女儿的人家,愿意把她们接回来。 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家又能有多少呢。 能进宫做嫔妃的,哪个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们的家里不是只有父母兄弟,她们背后还有整个家族。 何苒甚至怀疑,她们被送回家族,等待她们的就是三尺白绫。 当然,她们也有活下来的可能,毕竟还有寺庙庵堂或者道观,青灯古佛便已是幸运。 因此,何苒只是下令,让钟意在宫里划出几个院子,让这些女子集中居住,并且派人看管,一个也不能死。 此时,这三十五个女子还住在宫中。 当天,何苒带着昭王踏入皇宫,她让昭王住在祥麟宫,这也是曾经的太子东宫,是先太子昭王住过的地方。 何苒自己没打算住在宫内,她在老磨房胡同里的那处宅子,她喜欢得很。 她刚把昭王打发走,元小冬就陪着干爹元英来见她了。 元小冬回京之后,和曾福暂时留在宫里,等候安排。 何苒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元英,但以前就听说过元英的一些事,这人有软肋,软肋就是他的姐姐。 他非常在乎姐姐和姐姐家的几个孩子。 何苒一早就有了决定,现在见到元英本人,便确定了下来。 次日,元英便去了玉麟宫,在昭王身边做了玉麟宫的总管太监。 何苒对元小冬说道:“金陵的事,你做的很好。” 元小冬激动得小脸通红,他不但见到了大当家,还受到了大当家的称赞,这辈子,值了! 何苒让人把曾福找来,曾福听说大当家要见他,急急忙忙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早知道大当家要见他,他就提前洗个澡再抹点香香了。 何苒看着面前的两名小内侍,两人虽然都有几分圆滑,但是目光清正纯良。 “元小冬,此番你居功甚伟,想要什么奖励?” 能把一国之君从金陵拐到京城,元小冬此举说能戴入史册也并不夸张。 元小冬忙道:“小子什么奖励都不要,小子只想上战场,冲锋陷阵,为大当家效力。” 曾福: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这个哥们儿这么会说话。 何苒微笑:“我先给你记上一功,你留在我身边,至于上战场,以后有的是机会。” 元小冬大喜过望,天呐,能留在大当家身边的,这天底下能有几人? 曾福一听有点急,他可没有立功,再说,他还是自己跟过来的。 自家兄弟一飞冲天,以后就是大当家身边的人了,自己呢? 曾福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元小冬已经说了:“大当家,您能不能把小福子也留下啊,他比我机灵,也比我会办事,我可以为他做担保。” 元小冬和曾福都不知道,自从他们回到京城,就一直在考核之中了,盯着他们的人不只一个,元小冬是惊鸿楼的细作,可曾福不是,他是此次行动中的一个意外。 这两个少年虽然机灵,可毕竟年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密报到何苒面前。 曾福能见到何苒,也是因为他的考核通过了。 不过,何苒是这样说的:“曾福,既然小冬愿意为你担保,那你就留下,以后好好看,不要给小冬丢脸。” 曾福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和元小冬一起磕头谢恩,欢欢喜喜出去了。 几天之后,何苒便赏给元小冬一处两进的院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何苒没有住在皇宫里,所以元小冬和曾福不当值时,就能回家住。 两个少年高兴坏了,他们都一样,都是从小就没有家的人,这处不大的院子,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直到三天后,何苒才让人到惊鸿楼,请了小葵、秀姑和杜惠过府一聚。 十二个时辰一到,秀姑的穴道自解,她就想来见何苒了。 可是李锦绣出现了,这个死对头,派了几个人守在惊鸿楼外面,她自己和小葵,杜惠一起在惊鸿楼里打麻将,三缺一,问秀姑打不打,秀姑冷哼,她当然要打了,这麻将可是大当家教她们的。 于是四个人打麻将打了整整三天,结果就是秀姑更生气了,因为除了第一天她糊了几把以外,接下来的两天,她输得一塌糊涂,不但把带的银子全都输进去了,还写了欠条! 她连回徽州的盘缠都没了! 秀姑怀疑她们三个出老千,这三天吵了无数架,甚至还动了刀子。 何苒派人把她们请到老磨房胡同时,看到趾高气扬的左小艾,想动刀子的就不仅秀姑了,还有李锦绣。 李锦绣:“左小艾,你这个混帐,你还敢来京城?” 秀姑:“左小艾,你这个搅屎棍子,我想揍你很久了。” 李锦绣:“秀姑,你敢动左小艾一下试试,除了我,谁敢揍她?” 小葵劝了这个又去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何苒听到外面的声音,她推开窗子,看着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心中一阵酸楚,当年她们也是这样又打又好,那时还有如兰、还有飘飘她们都死了。 除了因为伤病不良于行在关外养老的如意,她的那些姐妹,就只留下眼前这几个了。 何苒冲着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杜惠招招手,示意她进屋。 杜惠并不知道何苒就是何惊鸿,但她在得知李锦绣已经认何苒为主之后,便立刻接受了。 何惊鸿是她的恩人,何苒是何惊鸿的传人,就是她的小恩人,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在杜惠看来,秀姑就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何苒打量杜惠,百感交集,前世她只见过杜惠一次,那日她路过乱葬岗,在路边遇到一个挣扎着从乱葬岗爬过来的小女孩,她急着赶路,就把这个小女孩交给了杜芸娘救治。 没想到再次见到杜惠时,杜惠已经年逾半百了。 “听说你新收了两个小徒弟,把她们叫进来。” 果然,那几个人吵着吵着,发现杜惠被大当家叫进去了,马上不吵了,也跟着过来了,只是她们不敢进屋,在门外候着,见小梨从里面出来,左小艾连忙问道:“大当家没生气?” 小梨忍着笑,却故意不说何苒有没有生气:“大当家要见杜姑姑新收的徒弟,你们也进去。” 几人鱼贯而入,何苒微笑看着她们:“自己坐。” 几人全都坐下,只有秀姑依然挺立如松。 “你和大当家是什么关系?”她突兀地问道。 屋内一片寂静,何苒看着秀姑,忽然指指旁边的次间说道:“你跟我进来。” 秀姑不明所以,跟着何苒进屋。 片刻之后,两人又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小葵偷眼去看,见秀姑眼睛红红,看向何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崇敬。 小葵放下心来,她就说嘛,只要亲眼见到大当家,秀姑就会明白了。 不过,秀姑是接受何苒了,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毛病却没改。 “大当家,您给我一支军队,我这就打到金陵去,把闵兰那个贱人给宰了,她敢烧惊鸿楼,我就把她烧了!” 何苒微笑,看向其他几人。 左小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李锦绣和秀姑的两个眼刀子。 “闵兰要是听到你的这番话,一准爬起来给你磕三个响头,你就是她的大恩人啊,她现在生不如死,你弄死她,就是让她解脱了,秀姑,你和闵兰是金兰姐妹,处处为她着想。” 秀姑气得想打人。 搅屎棍就是搅屎棍。 小葵连忙打圆场:“秀姑,咱们老了,这打仗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对了,你不是有个外孙子吗?那孩子怎么样,能独挡一面了吗?” 第三零五章 嫔妃们的选择 小葵说的是白志远。 秀姑的眼中有了一丝暖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差吗?” 左小艾撇嘴:“你说吹。” 秀姑怒视:“至少长得比你家那两个好看!” 左小艾:我回去就把白云和黑土掐死! 何苒看着她们斗嘴,嘴边一直挂着微笑,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姐妹们不会老,不会死,那该多好。 那一日,大家喝着酒,吵着架,不知是谁先唱起歌来,接着大家一起唱,闹到深夜。 次日,左小艾回了真定,小葵回了顺德府,杜惠也回了保定,何苒拉着秀姑的手:“要不你就留下。” 秀姑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要南下,而南边还是新帝的天下。 秀姑望着何苒,眼中隐有不舍,她清楚自己的年龄,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当家。 年轻的大当家啊,真好啊。 那日何苒带她进了内室,何苒一语便说出她身上的几处伤疤,其中有两处伤疤的位置就连女儿白蝶都不知道,但大当家不但知道,而且记得,因为这是她们一起战斗留下的印记。 那一刻,秀姑信了,眼前这个和她外孙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就是她们的大当家。 难怪小葵说,只要她见到大当家也就明白了。 所有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放在大当家身上都会理所当然。 她们的大当家,本就不是普通人,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她本就是一个奇迹。 “大当家,我要回去,杜惠要回保定重建惊鸿楼,我也要在金陵重新建起惊鸿楼,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大当家,您放心,为了惊鸿楼,我也要活着。” 何苒伸出拳头,朝着她的肩膀上轻轻擂了一拳,宛若当年。 送走秀姑,何苒在李锦绣的陪同下进了后宫,她没有先去看望昭王,而是让人把那些宫妃带了过来。 嫔妃们战战兢兢,这三个月来,她们日日夜夜都处在恐惧之中,却又被人紧紧盯着,想死都不能。 她们无数次后悔,先帝驾崩时,她们为什么没有死? 如果那时死了,还能成就贞烈之名。 可是现在,她们想死却已经晚了。 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何大当家,会如何对待她们。 传说中的何苒青面獠牙,丑如无盐,丑陋又凶狠的女子,肯定嫁不出去,嫁不出去的女子全都性情古怪。 又丑又古怪的何苒,看到她们的美貌,会不会嫉妒?用比对待别人凶残百倍的手段对付她们? 何苒:我有那么闲吗? 嫔妃们被带到何苒面前,低垂着头,恨不能把头扎进地下,藏起她们的美貌。 何苒像是没有察觉她们的异样,声音淡淡:“昭王没钱,我的钱还要用在打仗上,我们可以继续养着你们,但也只限于温饱,就是昭王,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肉,你们的待遇肯定不能超过他。” 终于有人抬起头来,就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看到高高在上的何苒,她怔了怔,原来这就是何大当家啊,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威风。 “我们还能继续住在皇宫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何苒点点头:“当然可以啊,皇宫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你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老嫔妃松了口气,她年纪大了,又没有得力的娘家,若是何苒不让她们住在宫里,她就无处可去了。 又有一名嫔妃大着胆子问道:“能不能寻家道观或者寺庙” 何苒说道:“你有私房银子吗?若是有那就可以,毕竟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都不会让人长期白住的。” 那名嫔妃说道:“以前宫里也有去修行的,都是宫里出钱” 何苒:“你也说以前是宫里出钱,可你也应该知道,宫里的钱都被闵兰和闵熳带去金陵了,现在的皇宫,除了搬不走的家俱以外,还有什么?” 那名嫔妃心虚地缩起身子,不敢再看何苒。 何苒说道:“你们当中有想去寺庙道观修行的,只要你们自己有银子,且银子足够多,只要报备一下,随时都可以把你们送过去。” 本朝没有皇家寺庙,宫妃们想要出家或者去带发修行,就只能和寻常百姓一样,去普通寺院。 如果她们只是贫苦无依的孤儿寡母,寺院道观或许会收留,但她们不同,但凡大户人家的女眷要出家的,先要捐一大笔银子,有些地方,甚至每年都要捐。 果然,何苒这样一说,便再没有嫔妃提出想去寺院的话了。 至今还留在宫里的嫔妃,位份最高的是嫔位,其他的都是嫔位以下的低价妃嫔,她们没有子嗣,在宫中地位不高。 她们手里有私房,也舍不得全部捐出去,手里有钱,总比没钱要好些。 又有人小声问道:“你说的温饱,真的就只是填饱肚子吗?” 何苒看向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秀发如云,容貌姣好,目光清澈而愚蠢。 何苒说道:“对,只是填饱肚子,而且我能向你们许诺的,也只有这些,你们想要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全都无法满足。” 一名同样二十多岁的嫔妃开口问道:“那我们能不能做些针线,让人拿到宫外去卖?” 说话的嫔妃面红耳赤,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何苒微笑:“当然可以!你们当中有想做工赚钱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吗?有的话可以和元小冬说,他和曾福会帮你们联系外面的铺子,当然,会替你们保密,那些铺子不会知道你们的身份。” “啊?这也太丢脸了。”一名嫔妃说道。 话音刚落,她便被抢白了:“咱们都被扔在京城了,哪里还有脸?” 一片静寂,是啊,太皇太后和上一位皇帝迁都时,带走了那么多人,带走了那么多东西,可却把她们留在了京城。 美其名曰是让她们留守,实则就是抛弃。 她们是被皇室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就在她们被留下的那一刻,她们就没有脸了。 三天后,曾福就从一家绣坊里接了一批绣活,是在帕子上绣各种花卉。 初时只有三名嫔妃领了绣活,后来又有其他嫔妃参与进来,这批帕子绣完,绣坊觉得她们的手艺还不错,就开始把枕头帐子这类的绣活分给她们。 不久,曾福又从书铺里接了抄书的工作、从印坊里接了话本子插画的工作、成衣铺子里的棉衣棉靴。 一时之间,这些以前无所事事,伤秋悲风的嫔妃们全都忙了起来,她们住的院子,已经许久没有传出哭声了。 何苒对此非常满意,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忙起来,就能少了很多事。 转眼便是春节了,这也是何苒进京的第一个春节。 出了正月,第二次官员考便开始了。 和第一次官员考相比,这一次更加完善,分为笔试和面试,笔试三轮,面试两轮。 上一次参加官员考的以晋地学子居多,而现在随着道路的畅通,来参加官员考的学子是上次的五倍,除了晋地的以外,还有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以及豫地的学子,甚至还有十几个从鲁地来的。 钟意来见何苒:“真定何家有十二人报名,其中便有何书铭。” 何苒微笑:“这是好事啊。” 钟意又道:“周沧岳派了两个人过来。” 何苒一怔,随即问道:“他派的是什么人?丐帮的?” “其中一个是丐帮一位堂主的儿子,读过几年私塾,还有一个是襄阳人,在襄阳有些才名。”钟意说道。 何苒笑着颔首:“周沧岳进步了,可喜可贺。” 官员考由冯撷英任主考官,另有多名考官,最后两轮面试,何苒全都亲自到场。 与此同时,何苒派冯赞大军攻打济南府的武定州,鲁地之战接开序幕。 官员考耗时两个月,选拔出预备官员八十二名,这八十二人在京城培训一个月后,便全部派出,有的留在京城的衙门里实习,还有的则派到了地方,他们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第一轮实习,这次实习期满后便会轮岗到其他衙门,再三个月后,根据各人的实习考评再做安排。 其实如果不是现在急需用人,何苒还想把实习期拉得更长,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也只能这样了。 五月,冯赞大军开始攻打青州府。 青州下辖三州十六县,齐王在青州经营多年,兵力强悍,冯赞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攻下了两个县。 现在的冯赞已经不是躺在河间的一片沙石滩上啃窝窝头的那个冯赞了,他坐拥十万大军,是何苒器重的大将军。 这也是冯赞有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日子。 以前当土匪时人人喊打,招安之后又被众人唾弃,与晋王交战时又被朝廷扯后腿,无论胜败都被埋怨,一气之下出走沧州,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带着手下的兵士一起饿肚子。 而现在,粮草充足,军饷也能正常发放,何苒还给他们派来了医工,更令冯赞和他手下兄弟满意的是,现在没有人当他们是土匪,也没有人看不起他们。 过年的时候,冯赞来了京城,与武安侯父子、何秀珑、何大力等人把酒言欢。 他在河间的两场大战,都被画到了连环画上,冯赞以前在京城时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而这次他再来京城,却意外地在茶楼里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和何秀珑等人一样,都成了百姓们口中的大英雄,甚至就连小孩子也知道他使的是什么兵器,骑的是什么马。 那一刻,冯赞的眼圈红了。 因此,冯赞雄心勃勃,他已经打下了济南府,现在终于轮到青州府了。 而在宫里,有一个人也想去青州府。 那便是柏彦。 青州是柏彦的家乡,他的女儿被齐王凌辱而死,他的妻女全都葬在青州。 他一介书生,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您派我去冯大将军麾下,我不会打仗,但是做些打杂的小事总还可以的。” 何苒说道:“你不用去打杂,我给你十名实习官员,你带他们去军中,自己找事情做。” 柏彦大喜,三天之后,他便向周坚告辞,带人前往青州。 见柏彦走了,周坚心中忐忑,除了身边的小厮,柏彦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他来见何苒:“姐姐,柏先生以后还会回来教我吗?” 何苒说道:“当然会了,待到青州打下来,柏先生就会回来继续教导你。” 周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其实想问何苒,他什么时候登基。 但是他没敢问。 其实不仅是周坚,京城里有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昭王已经进京,而且现在就住在皇宫里。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昭王进京之后就会登基,虽然现在金陵还有一个朝廷,也还有一位皇帝,但昭王也是太祖子孙,他登基同样在情理之中。 再说,一朝二帝隔江而治的情况,史上也是有过的。 好在当年迁都的时候,京城里大多数的官宦和世家全都跟着走了,这些人家即使还有人留在京城,要么是不受重视的晚辈,要么就是早已分出去的庶房,宗室更是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否则早有人上折子让昭王登基了。 不过,这些人虽然走了,但是读书人却还是不少。 就拿这次的官员考为例,两轮面试,在针对时政的论述时,都有人提出要让昭王早日登基,只有昭王登基,才能安定民心。 当然,不仅是登基,还要让昭王在登基之后便大婚,并且早立太子,一旦有了太子,皇权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又有人以高宗为例,高宗若是早立太子,也就不会有闵熳那个伪帝什么事了,而祸国殃民的太皇太后也不会结束幽禁,更不会有后来的晋王造反,天下大乱。 就差当众说出,天下大乱是因为没有高宗没生儿子,如果高宗有儿子,也就没有昭王和何苒什么事了。 官员考的时候,持这种论调的人并不少,他们珍惜这个能在何苒面前直抒胸臆的机会,因此,还有人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捶胸顿足。 第三零六章 他被舅舅卖了 何苒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于是她把这件事摆到周坚面前。 柏彦离京,何苒给周坚请了新的老师。 和让周坚大婚一样,柏彦这位老师也同样倍受争议。 当然,对柏彦的争议没有体现在面试的时候,但却逃不过锦衣卫的耳朵。 这些参加官员考的读书人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们便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团体和小团体。 比如“真定同乡会”、“平阳诗友会”,这些就是大团体。 还有一个四五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他们或者是同乡,或者是同窗,也或者是为了节省房租临时凑到一起的搭子。 可无论大团体还是小团体,都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琴棋诗画,聊风花雪月,聊时政,聊来聊去,就聊到柏彦身上。 柏彦是青州人,此时的青州还是新帝的地盘,来参加官员考的没有青州学子,而柏彦也不是冯撷英,没有名闻天下的名气。 历来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文人相轻,一向如此。 因此,柏彦的学问和德行配为天子师吗? 不配,肯定不配! 何大当家虽然英明神威,可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又是武将。 所以何大当家错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他们这些读书人中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把柏彦比起尘埃。 他们甚至认为,当务之急,何大当家要做的不是攻城掠地,也不是稳定民心,而是要给昭王重新选一位帝师! 为了谁才是昭王帝师的人选,学子们争论不休,甚至还有团体为此决裂。 钟意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何苒时,何苒只说了两个字:“闲的!” 这些人就不能闲着。 除了给选出来的八十二人安排了繁重的培训课程以及忙码的实习,那些落选的学子,何苒也没有放弃。 这些人太闲了,会闲出事来。 就在这些落选的人或买醉或装疯卖傻,哭诉自己的真才实学无人赏识的时候,迎头便是一道公文,两个月后举行二考,官员考的落榜学子可报名参考。 和官员考不同,此次的二考分了多个科目,水利、稼穑、医药、营造、算术、刑律、天文历法等等,所列科目之外的,统称余科,报名的考生在报名时注明就可以了,比如经商。 公文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据说,有站在公文前面大哭的,说他满腹经纶,却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也有不少人前来报名,比如有一对林姓兄弟,他们在笔试的第二轮就被刷下去了,原本已经准备回豫地老家了,二考的公文贴出来,他们便立刻去报名。 其他考生一问才知,原来他们家世代务农,父亲考上秀才以后还坚持务农,并且还写了一本农耕的书,他们兄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精通稼穑之事。 还有一个考生询问没有参加过官员考的人能不能报名,听说也可以报名,他立刻托人给家里带信,原来这个考生家里有个沉迷算学的叔叔。 更让那些自视颇高的书生气愤的是,有很多出身商户的考生全都跑去报名了,他们会经商,会计账。 何苒初时还担心没有人报名,毕竟很多科目在那些清雅的读书人看来难登大雅之堂,可没想到,告示贴出去的当天,就有上百人报名。 一时之间,满城书生都在谈论二考的事,倒是没有人再为了给昭王换师傅而伤神了。 二考的报名还在进行,虽然有很多人都去报名了,但是在这些已经报名的人当中,真正有一技之长的只是少数,甚至还不到三成。 何书铭便是其中之一。 这次的官员考,很多人见到了何苒,然而却并不包括何书铭。 他折在了笔试的第三轮,这一轮上被刷下来很多人。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第三轮起用的是北直隶乡试的考卷。 这乡试的考卷已经出好了,可惜晋王造反,乡试取消,冯撷英听说以后,便让人把考卷找出来,修改一下,便用在了三轮笔试上。 可想而知,能挺过第三轮的考生,至少也是举人的水平。 举人是容易考的吗? 何书铭连童生都不是,他能挺过第二轮已经是万幸,第三轮时看到试卷,他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这一次何氏族中来了十二人,有几个在自知无望便羞愧地离开京城了,但是何书铭和另外几人没有走,幸运的是,这一次官员考,何家有一个子弟被选中,现在已经去国子监上课了,课程结束之后便会派去衙门实习。 这名子弟名叫何宗群,出自何家旁支,此番进京,族中原本没想带上他,是他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的,却没想到,唯一中选的竟然是他。 带着他们一起来的何家族叔万分感慨,人还没有回去,却已经写信通知族中,让族中对何宗群家里多多照顾。 何书铭不用想也能猜到,从今以后,真定何家会集全族之力支持何宗群,就像当家扶植何大老爷一样。 何书铭从外面回来,到了客栈,没有看到其他何氏子弟,一问才知他们都去了族叔屋里,何书铭连忙过去,这才知道是何宗群回来了。 这些天何宗群吃住都在国子监,还是第一次回来。 他是来向大家告辞的,他在国子监的课程已经结束,考评优等,已经接到通知,要去南阳实习了。 何家子弟们都很艳羡,言语中满是恭维,就连总是板着脸的族叔也忍不住夸奖了几句,并且说道:“南阳不错,据说南阳还有一座惊鸿楼,可见大当家还是照顾何家的。” 又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惊鸿楼,但凡有惊鸿楼的地方,都是被何大当家特别眷顾的。 八十二名预备官员,又有多少能派到有惊鸿楼的地方呢。 只是这么一想,何族叔便身心舒畅。 何宗群微笑称是,心里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族叔的话当真,以前不知道,现在他一只脚迈进官场,如果不能做到心中有数,那就等着被虐。 何宗群此番过来,一是辞行,二来也是提醒大家,大当家对二考非常重视,去国子监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提到过二考,大当家说了,现在百废待兴,不仅需要学腹五车的读书人,还需要各个方面的人才,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得到重用。 何宗群极擅言辞,他的一番话,让何氏子弟斗志昂扬,有没报名的,也准备明天就去报名。 至于特长,胡诌一个,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在这些何氏子弟当中,何书铭就像一个透明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过,何族叔却是知道的。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所谓把一把好牌都给打烂了,说的就是何书铭他们家了。 何书铭独自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夜幕降临,他还在街上。 他不想回客栈,他知道这些何家子弟都在用看累赘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生怕何苒会因为他的家人而迁怒于整个何氏一族。 前面忽然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何书铭的去路。 何书铭一怔,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 “你,你要做什么?”何书铭大着胆子问道。 那人声音冰冷:“何少爷,来京城也不和咱们说一声,跟我走。” 何书铭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可是一转身便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背后,不知何时也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下一刻,何书铭瘦弱的身躯已经被架了起来,他被两人像抓小鸡一起塞进一驾马车,马车通体漆黑,马匹也是黑色的,转瞬之间便没入黑夜之中。 次日中午,何书铭鼻青脸肿回到客栈,大家也只是看他一眼,便各忙各的,没有人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他为何受伤。 何书铭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他是见过那两名大汉的,他们是大舅的债主。 阎大舅在妹妹嫁进何家的那十几年里,顺风顺水,可是就在阎氏出事之后,阎大舅便一路背字,诸事不顺,先是在生意上栽了大跟头,阎家那开了多年的笔墨铺子也贱卖了,再后来阎大舅又沾上赌瘾,债台高筑。 阎大舅曾经带着这两名大汉去找过何书铭,何书铭只好把佩戴多年的一枚玉佩给他拿去抵债。 后来这两名大汉又找过他,阎大舅没钱,便让债主来找自己的外甥。 何书铭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来京城了,这些人竟然还能找到他。 那两名大汉告诉他,阎大舅带着一家人跑了,不知去向,他们找不到阎大舅,听说何书铭来京城考试,便找了过来。 他们之所以会一直找何书铭,是因为阎大舅告诉他们,何书铭是长房长孙,何老夫人离开真定的时候,把家里的房契地契全都交给了他。 何家人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何老夫人宁可把这些全都带进棺材里,也不会交给何书铭。 可外人不会这样想,危难之急,祖母把家产留给长孙,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何书铭据理力争,但是没用,那两人带他去一处地方,他到了才知道,原来那竟是一处小倌堂子。 那两人手里有一份阎大舅亲手签下的卖身契,他的好舅舅把他给卖了! 这年头,良家子弟不能买卖,但若是被亲人卖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像何书铭这样的读书人,即使告到衙门,这份卖身契作废,他的名声也完了,更何况还是把他卖到小倌堂子呢。 何书铭好话说尽,终于谈妥。 那两人告诉他,让他三日内回到真定,把那些东西全都交出来,这份卖身契就还给他。 否则,就会把他被卖到小倌堂子的事传出去,反正现在读书人扎堆都在京城,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自称读书人。 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这会儿,那两人还在客栈外面守着呢。 何书铭知道,京城是不能留了,二考什么的,他是没办法参加了,他现在必须要跟着那两人回真定,可是回去又如何呢?他到哪里去找地契房契?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路上逃走,至于逃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这一刻,他想到了何苒。 昨晚,他搬出了何苒,他说他是何苒的亲弟弟,可是那两个家伙哈哈大笑。 他们是真定人,真定谁不知道何苒和何家的关系? 何苒若是把何家当成亲人,何家早就发达了,哪里还用得着巴巴地上京赶考? 何书铭握紧了拳头,不是都说何苒心胸宽广,哪怕是晋王和开州王也是宽容对待吗? 都是胡说八道。 何苒心胸狭隘,不过是一点小事,她就对何家斤斤计较。 作为何大老爷和阎氏的亲生骨肉,当年的那些事,即使他刚开始时不知道,后来也慢慢明白了。 她被遗弃又如何?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果她一直留在何家,她能被何惊鸿收养,继承惊鸿楼,成为苒军的何大当家吗?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何大老爷的遗弃之恩。 可她却把何家当成仇人,不管不顾,全不念半分骨肉之情。 何苒:我如果把你们当成仇人,你猜你现在还能活着吗? 何书铭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何淑婷和何书桥。 这两个家伙,早早地就扔下他这个大哥自己走了,如果他们还在,舅舅也不会把着他一个人吸血了。 至少,何淑婷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何家人又不管他们,舅舅给何淑婷说门亲事,也能换不少彩礼。 何书铭越想越委屈,可是时间不等人,那两个债主还在外面。 他不敢让他们多等,他担心这两个家伙会找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他的卖身契。 他丢不起这个脸。 何书铭的行李不多,他很快便收拾妥当,和族叔说有事要回真定一趟,过几日再回来。 族叔本来也没看好他,他既然想回去,那就回。 何书铭提着行李走出客栈,那两人见到他,便一前一后押着他上了那驾黑色的马车。 何书铭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他知道,这一去,他便和仕途无缘了。 第三零七章 一梦多年 何书铭十几年的运气全都用在逃跑上了。 可能是前一晚他表现得太过懦弱,因此,这两名大汉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如何书铭这样没有父母兄弟和亲族倚仗的少年,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肉,任意宰割。 况且,除此以外,这何书铭还是本朝独一份的倒霉,他往谁的肚子里投胎不行啊,偏要投胎到阎氏肚子里。 被老阎家连累,还要被何大当家嫌弃。 何家的那些事,整个真定府谁不知道? 何大当家在没有成为何大当家之前,差一点就被何家欺负死了。 何家没被满门抄斩,只能说是何大当家心善。 现在真定府的百姓私底下谁不说何大当家心胸宽广,换成别人,即使不动何家人,也要把阎氏生的孩子大卸八块。 可想而知,现在的何书铭在这两名大汉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弱鸡。 他们根本没把何书铭放在眼里。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眼里的小弱鸡竟然逃跑了。 趁着在路边小饭馆里打尖的功夫,何书铭爬上了一驾拉货的大车,车把式和押车的是两个马大哈,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一边赶车一边唱山歌。 “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哎哟哎哎哟哎哎哎咳哟” 两人唱着歌,心里那个美,以前从京城往晋地,没有十几个人一起就不敢行路,否则遇到土匪人货两空,提心吊胆,哪敢唱歌啊,谁知道会把哪路妖魔鬼怪引过来。 现在好了,这一路上的大小土匪都被何大当家打跑了,跑不了的也都给招安了,他们只管赶路,别自己掉进沟里就行了,至于别的,不用管。 说不管就不管,白天他们唱歌赶路,晚上他们唱歌睡觉,压根就不知道货物里面藏了一个人。 何书铭晚上出来,也不敢去客栈里买吃的,就靠着他离开京城里贴身藏着的几张干饼子度日,快天亮时再钻进货物里。 有一天下大雨,押车的去盖油布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何书铭。 少年清秀白净,瘦得皮包骨头,没办法,干饼子吃完了。 何书铭苦苦哀求,两人心善,没有把他赶走,而且还拿了干粮给他。 车把式和押车的都是平阳人,这批货是送往晋阳的,到了晋阳,把空车上装上新货,他们再回平阳。 到了晋阳城外,何书铭向他们告辞,揣着两人给他的一袋子干粮和二两银子,走进了晋阳城。 何书铭离开京城的消息,何苒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可是她也只是知道何书铭回了真定,并不知道其他的事。 很快,二考便开始了,官员考落榜的考生们打起精神,再次步入考场。 他们没有想到,这二考比官员考还要复杂。 同样是笔试和面试,可面试的时候就不是只用嘴说了,还要动手。 报考医科的要辨别药材,还要给病人诊脉。 报考稼穑的更是被带到了田间地头。 令何苒惊喜的是,官员考录取的八十二人里只有一名女子,而在二考中被录取的却有五名女子。 这五名女子中,只有一个是官员考落榜的,余下四人都是专门赶来京城报考的。 这五人当中,其中有两名女医,两名武功了得,一名则有十年的经商经验。 何苒亲自召见她们五人,问起她们为何会来参加考试,五人都是满腹苦水。 那两名女医是亲姐妹,家里世代行医,可是到了她们父亲那一代,男丁只有她们父亲有资格坐堂行医,而到了她们这一代,七八个兄弟姐妹当中,只有她们二人能开方子。 可她们是女子,不能坐堂,族里就想出一个馊主意,让她们的兄弟在前面坐堂,她们在帘子后面协助。 没两天就被患者撞破,被人耻笑也就罢了,长辈却还怪到她们头上。 刚好有熟人从京城带信过来,说是有二考能考医科,族里便让男丁来京城碰运气,她们两个包袱款款也悄悄来了京城。 当然,二考的时候,她们还是被那几个兄弟发现了,当众斥责,不过,打脸来得也快,每次医科录用十二人,她们姐妹便在其中,而那几个兄弟都没考上。 说来好笑,那几个兄弟还动过顶替她们名额的念头,可她们的名字写在大红榜上,一看就是女子,罗三娘和罗四娘,想顶替也不行。 那两位擅长武功的,一个叫许香草,一个叫廖莹莹,她们的情况和罗家姐妹恰恰相反,都是自小在家里和兄弟们一起学武的,现在有了机会,她们跟着兄弟们一起来了京城,本来只是想见见世面,增加阅历,没想到竟然全都考上了。 仅是许家和廖家,就考上了九人。 而另一位有经商经验的,和她们的情况全都不同,她是硬生生被家里逼得无路可走,才来参加官员考的。 她叫孟青,豫地人,家中豪富。 孟青有两个弟弟,父亲去世时,两个弟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弟弟,无法继承家业,十五岁的孟青自己作主退了亲事,从此后抛头露面,用柔弱的肩膀挑起重任,不但没有令父亲留下的产业被族人吞食,还将产业扩大了整整两倍。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给两个弟弟先后娶了媳妇,新妇进门,亲生母亲让她把大权交给弟弟们,她交了。 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不但把她培养起来的人才全都辞退,还逼着她出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填房。 孟青一怒之下便从家里出来,她虽然经商,但也饱读诗书,得知官员考男女不限,她便来了京城。 官员考没有考上,二考时再次报名,第一批录取的十人当中,就有她的名字,她排名第四。 何苒对这两轮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六人非常满意,官员考时录取的那名女子名叫姚琳琅,不但文采斐然,而且熟读律法,何苒准备等她实习期满就调到自己身边,她现在急需一个这样的人才。 官员考和二考,全都借鉴科举,不但各地衙门张贴榜单,而且凡考中者,都会当地衙门向各自家中送喜报。 姚家世代书香,姚琳琅只有一个残疾的哥哥,无法科举,族亲欺她家人丁单薄,诸般为难,甚至插手姚琳琅的亲事,想用她去联姻,为叔伯家的堂兄弟们铺路。 姚琳琅一气之下以女子之身参加官员考,一举得中。 而此次官员考,当地来的二十名考生中,只有姚琳琅一枝独秀。 官府将大红喜报送到姚家,她那残疾的兄长热泪盈眶,族人们也换了脸色,又纷纷游说兄长,让姚琳琅招婿,免得便宜外人。 兄长特意写信,让姚琳琅知道族人的嘴脸,让她不要被家事所累。 孟家更有意思,在孟青离家出走之后,孟老娘逢人便说孟青不孝,说她不念亲情云云。 在得知孟青二考第四时,孟母和两个弟弟吓了一跳,找人打听才知道,孟青擅长经商,又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入仕,再加上何大当家重用女子,所以孟青有很大可能会进户部。 孟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后就是孟大人了。 孟老娘又惊又喜,带上两个儿子便来了京城。 孟青都当官了,当然要提携两个弟弟了。 可惜,他们来晚了,孟青已经去大同实习了。 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孟青是自请去大同的,原本她是能留在京城六部衙门里实习的,可她不用猜也能想到,孟家肯定会来京城找她,她现在还只是个实习生,没有精力应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找不到。 果然,孟老娘和两个弟弟打听了一圈,也只是知道孟青去晋地实习了,晋地那么大,你们想找就去找,没等你们找到,孟青又换地方了。 这两位大考,何苒特别过问的,只有周沧岳派来的两个人。 襄阳才子白之羽,官员考名列第一。 另一个丐帮子弟郭青山,官员考第八十一名。 官员考总共录取八十二人,郭青山虽是吊车尾,但也是考上了。 消息传过来时,周沧岳刚刚打下荆门。 虽然只考上两个,可他也只送过去两个人啊。 百分百的升学率,其中还有一个是状元郎。 周沧岳哈哈大笑,让人买来二十头猪,每个将士都能分到一碗肉汤。 在那个梦里,他中考考得很差,差一点就没有高中上了。 他的分数让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上那所被称为监狱预备役的中学。 那对父母无奈,只好花了大价钱把他送去一所全封闭的学校。 他到了那里才知道,那所学校不但动不动就让学生饿肚子,而且还会体罚,不是字面上的体罚,而是往死里打,打到认错为止。 不仅如此,那些男教官还会把女生带去小黑屋,凡是进过小黑屋的女生,个个都是表情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瘦弱的小孩了,他十六岁,血气方刚,一身反骨。 于是在一个晚上,他看到又有一个女生被教官带进小黑屋,他悄悄从窗户里跳进去,把那个趴在女生身上的畜生打了一顿,废了他的三条腿。 他又在学校里放了一把火,趁乱逃了出去。 他没有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而是去找爷爷,爷爷老了。 不上学的他,成了众人嘴里的街溜子。 他到处打架,收保护费,替人看场子,但是每个周末,他都会像小时候那样,躲在军区大院对过的那棵大树后面。 苒姐已经搬家了,但是每个周末都会回来。 苒姐不再是那个上窜下跳的小女孩,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她背着画板,戴着校徽,神采飞扬。 可是不久他便知道,苒姐的那个很厉害的哥哥已经不在了,苒姐的父母一病不起,苒姐也放弃了考军校。 有一次,他看到苒姐眼睛红红地从大院里走出来。 苒姐是想起哥哥了。 难怪她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因为这里有哥哥的身影,他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个大院里渡过的。 那一刻,他很想冲过去,让苒姐想哭就放声大哭,不要忍着了。 可是他不敢,他不配。 再后来,他知道了他离开那所学校之后的事。 他的那对所谓的父母赔了一大笔钱,学校没有报警,而那对父母也来找过爷爷,他担心爷爷不会说谎会露馅,所以他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给爷爷送钱送药。 可是一年后,那对父母还是找到了他。 而他直接用刀抵在那位父亲的胸前,逼着他说出了实话。 而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管他,却还要把他找回去。 这位父亲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母亲却不是。 他的父母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分手了,母亲独自在一个黑诊所里生下他,黑诊所见生下的是男孩,又见母亲孤身一人,就起了坏心思,用死婴替换了他。 母亲以为他生下就死了,悲伤过度,就此一病不起,虽然被娘家找回去,可也只撑了一年,便去世了。 而他在生下当天就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买走。 可这对夫妇忽然抱着一个孩子回去的事,被邻居发现了,邻居报警,这对夫妇都是公职人员,丈夫正值事业上升期,他们担心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很害怕,竟然连夜把他扔了。 他很幸运,被爷爷捡到,辛苦养大。 他的外祖父很有钱,只有一子一女,不幸的是儿子死于一场事故,而唯一的女儿也病故了。 而那个黑诊所也终于因为多次贩卖婴儿东窗事发,根据他们的交代,外祖父这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可惜那时外祖父也已油烬灯枯,他留下遗嘱,把所有遗产全部留给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唯一继承人。 此时生父早已另娶,知道这件事后便四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他。 而他被带回去后签的那些文件,是指定他们为签护人以及各种财产的文件。 他们之所以现在还要找他,是因为外祖父还有一份遗产,需要他在十八岁以后方能继承,如果那时他不在了,这份遗产就捐助给公益事业了。 第三零八章 卖宅子 周沧岳想来想去,还是把梦里的事删删减减告诉了何苒。 “他们想要养成废人,后来见我叛逆,又想要借助禽兽学校把我教育成听话的傻子,等到我年满十八岁,再让我这个傻子继承遗产,然后他们便从我的监护人变成我的遗产继承人。” 周沧岳越写越气,可惜他当时太生气,一下子就醒了,没能在梦里手刃那对畜生。 唉,还有更可惜的事,他不知道苒姐不考军校了,有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 苒姐学画,她会做个画家。 何苒好像也会画画 梦里的他没有好好读书,不知道美术生除了当画家,也可报考其他专业。 周沧岳很想告诉何苒,他的梦里有个苒姐,和她很像很像,而且也会画画。 可是他不敢,梦里的他也挺不要脸的,苒姐对他那么好,他却躲在角落里偷窥。 因此,何苒收到的信里,足足五页纸,都是周沧岳对那对夫妇的指责。 何苒看完这封信,默默吐槽,周沧岳的两辈子合并在一起,妥妥就是“亲爹继母谋财害命养废我,多年后,我带着军队踏平他们的坟头”。 也不知道这一世的周沧岳亲爹是什么人。 第一次,何苒不知如何回信。 但是她心里明白,周沧岳只是想要倾诉,倾诉对象最好是离得远,很难见面的那种。 就像在现代时那些喜欢把自己的秘密发到网上的人一样。 何苒给周沧岳的回信里,和他谈了对于白之羽的安排。 白之羽是状元,何苒爱才,想让他留在京城,但是白之羽是周沧岳送过来的人,万一周沧岳舍不得,想让白之羽回襄阳呢。 没想到周沧岳很大方,何苒都给他派来一个小组了,即使他舍不得白之羽,他也不好意思提啊。 转眼便进入盛夏,冯赞军队攻破青州城,柏彦也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清晨,柏彦骑马出城,来到妻女坟前,坟前长满荆条,连墓碑都没有。 当年担心妻女的坟被毁,他没敢立碑。 柏彦坐在她们的坟前,直到过了晌午才默默离开。 青州城破,可是齐王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还做了皇帝。 冯赞知道柏彦是青州人,也知道柏彦是昭王的师傅,但是直到他来到青州,才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柏彦家破人亡,全是因为齐王的迫害。 冯赞大吃一惊,接着便破口大骂。 “奶奶的,老子之前还真把齐王当人物了,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子当日就应该去京城宰了他!” 冯赞对亲信说道:“哪个龟孙把这事透露出来的,把人找出来,给老子抽他,以后谁再敢提这件事,就往死里抽!” 那人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肯定没安好心。 很快,那个透露消息的人就被找出来了,此人是个秀才,居然还曾受过柏彦的资助,柏家出事时,他吓得躲起来,绝口不提自己认识柏彦。 现在柏彦回来,在青州城里的读书人中引起轰动。 那些人没有想到,柏彦不但没有死,而且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昭王的老师。 昭王已经进京了,一朝为帝,柏彦便是帝师。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于是关于柏彦女儿被人凌辱而死的消息便从这些读书人当中传了出来,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受过柏彦资助的秀才。 冯赞查明那人身份之后,让人当众抽了他三十鞭子,抽得那人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冯赞声音冰冷:“若不是老子现在挂了苒军的旗子,可就不只是这三十鞭子了,依老子以前的性子,先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忘恩负义的小人,呸!别看老子是大老粗,老子看不起你!” 围观百姓纷纷咒骂那名秀才无耻,可冯赞的凶名却也传了出来。 因此,冯赞虽然凶,但是治军严格,苒军进城之后没有烧杀抢掠,甚至还派人捉拿趁乱为非作歹的贼人,青州城的百姓们对苒军的印象还算不错。 柏彦得知此事之后,什么也没说,带领此次来的其他官员,很快便接管了当地衙门,让冯赞没有后顾之忧,专心致志去收复青州其他属地。 京城,何苒终于见到了劳光怀和上官夫人。 齐王迁都时,劳光怀一家随驾南下,还没到金陵,劳光怀便称病,并在顺德府停留半月,直到皇室在金陵安顿下来,他们夫妻才到,到了之后继续称病。 劳光怀年纪大了,一路颠簸,病倒也很正常。 不久,劳光怀便递了辞呈,请求乞骸骨。 他调回京城,还没坐稳位子便迁都,到了金陵又一直称病,因此,齐王对他没有印象,而其他人则巴不得让他腾出位子,于是劳光怀顺利归隐,带着妻子去扬州与儿子们团聚。 何苒声势渐大,劳光怀知道齐王迟早会想起他来,他和儿子们商议之后,悄悄变卖了家产,离开了扬州。 他们前脚刚走,齐王派去的人便到了,可是人去楼空,劳家已经不知去向。 何花和阿金南下之后便暗中打听消息,终于在半年前,与劳三舅取得了联系。 何苒派了何江琪和鹰队的人南下,历时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将劳家人接到了京城。 何苒看到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又苍老了几分,她对这两位老人非常敬重,他们恨不得把何大老爷和阎氏千刀万剐,当众受辱,可是为了不让她着想,还是强压怒火,只是让两人失踪,何大老爷甚至还是带着好名声和官职“失踪”的,将来何家人给他立衣冠墓,他的品级和官职还会刻在墓碑上。 而劳氏夫妇之所以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何苒。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何苒会起兵造反,他们只是单纯的希望何苒能够像其他姑娘那样开开心心地出嫁,不会因为那两个贱人而受到影响,不用为他们守孝,也不用因为他们耽误亲事。 每当想到这些,何苒便会对他们心存感激。 他们是这世上,怜惜原身,对原身最好的人。 也许,兰若真的是他们的外孙女。 就是因为这份怜惜,何苒便要护住劳家。 此次接到京城的,除了劳氏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以及儿媳孙辈,还有劳光怀的弟弟一家。 劳光怀在京城的宅子并没有变卖,现在两大家子全都住在那里。 何苒得知以后,给劳家又送了一处宅子。 京城和晋地不同,在晋地时,何苒手里有不少宅子,都是从晋王和蔡氏手里抢过来的。 京城的空宅子虽多,她却不能随便取用,因为那些宅子的主人,现在都在金陵。 不过,何大当家可没有替人看宅子的义务。 乱世之中,最值钱的不是宅子,而是黄金。 因此,何大当家在进京伊始,便将宗室手里的一批宅子全部充公,有的留下分赏给有功之臣,有的则交给聂忱暂管的户部变卖换钱。 何苒变卖宗室房产田产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金陵,宗室们破口大骂,可除了骂何苒无耻,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苒就差笑着对他们说:有本事你们来找我啊! 他们当然不敢去打何苒,所以也只能在自己家里跺脚骂街。 若是别人问起这事时,他们还要咬着牙说:“不就是几处房产吗,若是你们不说我都忘了,就当送给那个姓何的恶婆娘了。” 因为何苒变卖宗室房产的事,何苒的名字前面被冠上了“无耻”二字。 无耻的何苒。 何苒听说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这就无耻了吗? 她觉得她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无耻。 于是,何苒又让聂忱整理出一批宅子,这批宅子属于柳家。 柳家家主柳山河,便是深受齐王器重的首辅,天下权势榜上紧随何苒之后,排在榜三的那位。 何苒将柳家在京城和青州的宅屋店铺共计五十九处,田地除祭田之外的三千六百亩,全部充公! 何苒担心消息传播得不够快,特意飞鸽传书,命令阿金和何花务必把消息传到南下的柳家人耳中。 果然,消息一经传出,柳家人便坐不住了。 虽然,他们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想过这一去,这些家业很可能就要付之东流了,可是心里却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他们还能回去呢。 再说,南下的那么多,难道还能把这些人的家产全都抢走吗? 抢不完的,总有漏网之鱼。 当他们得知何苒把宗室的房产田地全部充公之后,他们还在私底下嘲笑那些宗室的死要面子。 可现在轮到他们了,尽管他们也想过这些家业会保不住,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们坐不住了。 他们拖家带口,跑到首辅府,对着柳山河的老娘和夫人一顿输出。 “那个什么何苒,她知道我们是谁啊,她抢也抢不到我们头上,可谁让我们倒霉呢,族里出了一位首辅,沾光的事一件也没有,倒是把家业全都丢了。” “是啊,这日子可怎么过,没法活了,我们一家老小,连锅都掀不开了。” “你家是首辅之家,是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荣华富贵,可也不能让全族的人为你们背锅,那何苒恨的明明是你们家!” 柳老夫人气得不成,你们那些家业,即使何苒不抢,你们也保不住,现在倒好,全都算到我家头上了,这谁能忍? 柳老夫人这辈子就没有受过委屈,更何况现在儿子还做了首辅,就连皇后娘娘见到她,也要笑着叫一声老夫人。 再说了,这群穷亲戚,若是没有我们家,你们怕是连金陵都来不了,早就让何苒抓去当炮灰,你们有啥委屈的。 柳老夫人火力全开,毫不留情地把这些亲戚赶了出去。 可这也只是第一拨,除了祭田以外,所有的家业全都变卖了,这涉及到的可不只是几家几户。 柳家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一天之间,柳家来了七拨亲戚。 柳老夫人厉害,可是柳家的亲戚里有比她更厉害的。 柳家战力榜排名,柳老夫人连前十都进不去。 柳老夫人被气病了,柳夫人也给气得不成,因为她刚刚收到的消息,何苒神通广大,竟然把她娘家的产业也给一起变卖了! 无耻,太无耻了。 果然,第二天,柳夫人的老娘带着弟媳就找上门来,一改往常的知性雍容,指着柳夫人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一问才知,原来是娘家的亲戚已经去家里闹过了。 柳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娘打发走,转身便去找柳山河。 何苒恨的是柳家,凭什么要搭上她的娘家? 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对娘家人? 这个年代,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娘家了,哪怕嫁得再好,也没有底气。 柳夫人越想越难过,她冲进书房,吓得柳山河连忙推开怀里的美妾。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和狐媚子打情骂俏? 柳夫人扑上去,便把柳山河抓了个满脸花。 柳山河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一向温柔大方的夫人发起疯来就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泼妇! 从这天开始,夫妻关系降到冰点。 柳山河得知岳家受他所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岳家因为他得到的那些好处,远远超过今日的损失。 而柳氏族中的那些亲戚亦是如此,若是没有他,柳氏也只是一个三流的小世家,而现在柳家子弟仅在朝中为官的就有十几人,更别说这万贯家财了。 何苒抢走的,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小部分,他们就像是被割了肉一样,全都赖到了他的头上。 他扶植族人,到头来是养了一群狼。 岳家的那些人,同样是狼。 新帝得知柳家的家产被何苒变卖,便让人将两车赏赐送到柳府,柳家的族人这才如梦方醒,他们是魔怔了吗? 柳山河受皇帝器重,权倾朝野,有这么一条金大腿,他们有的是机会搂钱,何必心疼被何苒抢走的这些,这些原本也拿不回来了。 于是柳山河便又看到了另一番嘴脸,前日还对他怒目而视的亲戚们,现在又像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摇尾乞怜。 至于岳家,柳山河已经不打算给他们脸了。 柳家的这些事,何苒也听说了,消息不是阿金送过来的,而是秀姑传过来的。 秀姑没回徽州,她现在住在金陵。 何苒才懒得去管柳家的纷争,她现在卖宅子卖上瘾了,没办法,谁让她缺钱呢。 第三零九章 何苒,糊涂 昭王进京前,钟意便把宅子还给了符燕升,他不缺宅子,在京城,何苒把开州王留在京城的郡王府一分为三,分别赏给了他和冯赞,以及何秀珑。 说起这座郡王府,钟意就想生闷气。 周池的脑袋里进了多少水,开州王已经去就藩了,他却还在京城给他们赐了偌大一座郡王府。 那座郡王府空置多年,陆屏业派手下进去收宅子时,居然找到三具尸骨,年代久远,早已化成白骨,也不知道死的是什么人。 总之,“凶宅”配“凶人”,无论是钟意,还是何秀珑和冯赞,不论男女,全部都是凶名在外。 这宅子,给他们住最合适。 而此时,晋阳城里的符宅,就只有符燕升一个主子。 两位符公子在官员考中脱颖而出,一时传为佳话,这消息甚至还传到了金陵。 符燕升被降后非但没死,何苒还返还了符家大宅,并且他的两个儿子还能做官。 羡煞一众南下官员。 此时正是金陵的梅雨季节,他们一大家子挤在狭小的宅子里,周围邻居都是市井小民,更让他们难受的是,虽然南下几年了,可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天气和风俗。 墙上潮得渗出水来,被子都是湿的,官服洗了几天都不干,身上起了一片片的疹子。 女眷们抹着眼泪,怀念京城的深宅大院,雕梁画柱,老太君长嘘短叹,早知道回不去了,出京时就该把藏在院子花墙下面的宝贝一并带上。 还有她的寿材板子,这会儿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老不死。 年轻公子们烦燥地把书本扔到一旁,自从晋王起兵,朝廷便再也没有开过科举,哪怕他们是官宦子弟,不是正规的科举入仕,即使找了门路在衙门里谋个差事,那前程也是一眼望到头,没有进士出身,还谈什么仕途。 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凭他们的才学和见识,那什么官员考,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符燕升,那可算是何苒的死敌了,他的儿子居然通过官员考,他们这些文官之家的子弟,从未与何苒正面为敌,他们想要借官员考出仕,不是比符家兄弟更容易。 越想越气,越想越悔。 科举入仕的官宦之家如此,不走科举的勋贵们此时也在后悔。 他们的后悔来自武安侯府陆家,来自孟望生,来自符燕升,甚至还来自那个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冯赞! 他们家中的子弟不用科举,可他们需要皇帝的恩宠啊。 立朝五十多年,当年那些开国元勋的后代,除了少数手握兵权的以外,其他人家,全都是靠着皇帝的恩宠和祖荫度日。 太祖在世时自不用说,他们个个腰板挺得笔直。 太宗在位时,多多少少也还给他们这些人家面子,他们也还能维持以往的体面。 高宗在位时间短,没有什么政绩,可却也一碗水端平,从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各选了一名女儿纳入后宫。 闵熳就不用提了,那时朝堂乱成一团,勋贵们也没少趁乱给自己搂好处。 而当今的新帝,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 是啊,新帝既不用像太祖太宗那样念着他们先帝的功勋,更不是年少青涩的高宗和闵熳。 当今城府极深,他们这些胸无点墨的粗人,在当今面前走不到两圈。 早知如此,当年武东明和冯赞造反的时候,他们插上一脚,或者想方设法和武安侯府搞好关系,就像孟望生,以前靠他岳父谢鸿明,谢鸿明死了,他靠着武安侯府同样风生水起,听说孟望生的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习武,现在陆臻麾下,一个学文,跟在冯撷英身边,只要昭王不倒,孟家两个儿子的前程就是一片光明。 再看看自家儿孙,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上街打架还被地头蛇收拾了,现在索性连街都不敢上了,就在家里开赌局养粉头。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 这些人如何,符燕升不知道。 此时,他赤着上身,在园子里练枪。 天气炎热,挥汗如雨,一把大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仆从把用井水汲过的西瓜摆在树下,一套枪法练完,符燕升按过仆从捧上的帕子擦汗。 仆从赞道:“家主的枪使得真好。” 符燕升眼中闪过一抹自豪,他的枪法,哈哈,那可是连李锦绣都称赞过的。 想到李锦绣,符燕升叹了口气。 只要李锦绣的子孙们不拦着,只要李锦绣高兴,她说不定还能扛着大枪上阵,战场不行,演习总行。 而他比李锦绣年轻三十岁,却只能在自家花园里练给仆从看。 “家主,两位公子来信了。”一名仆从飞奔着跑了过来,捧上两封信。 符燕升大喜,接过信来。 两封信分别来自两个儿子,儿子们在信里告诉他,他们已经离京去地方衙门实习了,兄弟俩一个在河间府,一个则去了济南府。 济南府刚刚打下不久,百废待兴。 符燕升为两个儿子高兴,他虽然只能躲在家里舞大枪,可他的两个儿子却是文武双全,而且已经踏上仕途。 正在这时,又有一名仆从进来禀告:“主公,冯先生来访。” 符燕升一怔:“冯先生?冯潭?” “对,正是撷英先生。” 符燕升大喜过望,冯撷英竟然来了晋阳。 他与冯撷英是旧识,二人一文一武,并称为晋王的左膀右臂。 不过,自从冯撷英与晋王反目,去了武台山,符燕升便再也没有见过冯撷英了。 一别经年,没想到此生还能在晋阳见面。 冯撷英是来晋阳公干,特来看望符燕升的。 两人多年没见,相见甚欢。 冯撷英从京城带来一坛酒:“这是大当家手下一个叫张佳敏的少年自己酿的,那少年也是晋地人,家中的酒坊传了上百年,可惜前几年家破人亡,好在他们姐弟运气好,被大当家救下。 大当家觉得这酒不错,让我给你带上一坛,你尝尝。” 符燕升尝了一口:“的确是好酒。” 冯撷英摇摇头:“张佳敏说,少了家乡的山泉水,终归是差了一些。” 符燕升失神一刻:“那些年晋地百姓过得很苦。” 冯撷英说道:“不仅是苦,还有绝望。” 符燕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冯撷英看着他,说道:“我要去平阳和汾州,你若是没事,也跟我一起去看看。 你又不是不良于行的小脚妇人,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 符燕升:“冯潭,你粗俗了。” 冯撷英:“是吗?我觉得这样很好。” 次日,符燕升便跟着冯撷英一起离开晋阳。 冯撷英是来巡视的,身边带了二十多个实习生,有男有女,这让符燕升大为震惊。 “小冯,我刚刚听说,那两个女子竟然是出自二考武科?” 冯撷英知道符燕升说的是谁,许香草和廖莹莹。 “怎么,没见过武科出仕的女子?这下长见识了。” 符燕升叹了口气:“这世道真的变了。” 冯撷英笑道:“你没有遇到过何秀珑吗?天,你居然没被何秀珑打过,难怪你会如此感慨。” 符燕升:你是故意的,谁不知道我是被何秀珑收降的? 他想为自己辩解,冯撷英却已哈哈大笑,策马扬鞭,跑到他的前面。 望着马背上那道矫健的身影,符燕升更加感慨。 变的不仅是这世道,还有冯撷英。 在此之前,他可从未见过冯撷英骑马,冯撷英出行都是马车。 可现在,冯撷英不但会骑马,而且马术精湛,冯撷英跟了何苒,居然还学会了骑马。 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 冯撷英如此,他的儿子们如此,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也如此? 符燕升忽然就对未来有了向往,这份向往不是寄托于儿子的来信,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这个崭新的政权,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灵去感知。 与此同时,晋阳城中,何书铭看到了何书桥。 比起在真定府时,何书桥不但长高了,而且像变了一个人。 他穿着粗布裋褐,背着一柄木刀,一边走路一边和小伙伴说笑打闹,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整个人也像是会发光一样,焕发出勃勃生机。 何书铭听到有个孩子问道:“何书桥,你这个何,是大当家的何?” 何书铭心中一凛,莫非何苒认下了何书桥? 他心中升起浓浓的妒意。 他们都是阎氏生的,为什么何书桥能在晋阳过得这么好,而他却要东躲西藏? 只能何书桥笑着承认:“是啊,你不是也姓何吗?” 先前的孩子得意洋洋:“我原本叫陈大壮,当时登记姓名的时候,我给自己个儿改成何大壮了,是不是比陈大壮要威风多了?” 何书桥点头:“对,威风多了。” 又有一个孩子满脸羡慕:“何大壮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像是大力将军的兄弟。” 孩子口中的大力将军就是何大力。 何大力,何大壮,听上去还真像是兄弟。 叫何大壮的孩子更得意了,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另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原来你们姓何都是后改的啊,你们为啥不早说,我也要改,呜呜呜,我吃亏了,我也要改!” 其他孩子很认真地劝他:“师父认识衙门里的人,你去求求师父,让他老人家找衙门的人帮忙,把你的姓给改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从何书铭藏身的大树前走过,并没有看到呆若木鸡的何书铭。 何书铭惊呆了。 他先前的确听说苒军里有很多姓何的,这些人都是昔年何家军的后代,比如何秀珑和何大力,所以他没有在意。 直到今天,何书铭才知道,原来那些姓何的人,并不全是何家军的后人,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像刚刚这个何大壮一样。 何苒的影响力,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那些人为了抱何苒的金大腿,竟然抛弃了原本的姓氏,连祖宗都不认了。 何书铭的心里空落落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在真定时还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来了晋阳,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了。 晋阳百姓提到何苒时,眼睛都亮了,何苒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两个妇人从何书铭身边走过,一个对另一个说道:“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回晋阳啊,我还想等到天热的时候,要让大当家尝尝我亲手做的凉粉,现在天都这么热了,大当家还没回来呢。要知道,我娘家可是大同府的。” 另一个:“可不是嘛,那京城的凉粉可没有咱们晋地的好吃,尤其是你们大同府的,那可是真好吃。” 两个妇人渐渐走远,何书铭站在那里,怔怔发呆。 许久,他才缓过神来,这才想起,他忘了问何书桥住在哪里了。 他身上的银子不多,住客栈太费钱了。 真没想到,何书桥竟然会在晋阳。 当初,何书桥是跟着何淑婷一起逃走的,那是不是何淑婷也在晋阳? 在此之前,何书铭还以为他们要么早就死在战乱之中,要么就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一个少女,一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如何生存? 看刚刚何书桥的样子,显然过得很安定。 他们是怎么在晋阳住下来的? 是何苒,一定是何苒! 何苒之前就在晋阳。 何淑婷和何书桥一定投奔了何苒,还何苒收留了他们。 想到这里,何书铭差点被嫉妒冲晕。 凭什么? 他们三人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何苒如果要恨,就要三个人一起恨。 凭什么只是区别对待他一个人? 何书桥还是个孩子,那是不是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他就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他才是长子,明明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何苒是瞎了吗? 他才是何家的长房长孙,他才是何苒最出色的兄弟。 何苒是女子啊,哪怕她大权在握,也是要倚仗兄弟的。 历史上那些大权在握的女子,她们的兄弟都是位于高位。 而何苒,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够辅助她的兄弟。 何淑婷只是女子,忽略不计。 何书桥,太小了。 而他,才是最合适的人。 何苒却没有提携他,连官员试都没有让他通过。 何苒,糊涂啊! 第三一零章 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次日,何书铭又来到这里,虽然没有看到何书桥从这里经过,但是他打听到一个消息。 这附近住着一位从军队里退下来的武功师傅,那几个孩子都是在这里学武的。 一位好心的大婶告诉他:“小伙子,你也想学武?那你得托熟人引荐才行,那位师傅不对外收徒。” 不对外收徒? 要人引荐? 何书铭心里更酸了。 何书桥要什么没什么,谁会给他引荐? 还不是托了何苒的关系? 这一刻,何书铭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 他必须找到何书桥! 知道了那位武功师傅的住处,何书铭找过去,刚好遇到孩子们下学,这一次,他叫住了何书桥。 “大哥?”何书桥惊喜。 何书铭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住在哪里?” “善堂,我和二姐姐都在善堂。”何书桥说道。 何书铭皱起眉头,怒道:“你说谎!” 何书桥不明所以:“大哥你什么意思,我没有说谎啊。” 何书铭冷笑:“我打听过了,这位武功师傅不是普通人,他为何会教你?” 何书桥:“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住在善堂里啊。” 他们这几个小徒弟,全都是善堂里的。 可何书铭是不相信的,他冷声问道:“何淑婷呢,她在做什么?” 何书桥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还是实话实说:“二姐姐平时就是做做针线。” “带我去见她!”何书铭语气严厉。 何书桥蹙眉,他在大哥的眼中看到了嫌弃。 自从来到晋阳,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用这种语气命令他了。 “你找二姐姐做什么?” 何书桥年纪虽小,但是当初离开真定时他已经八岁了,父母失踪后发生的那些事,他全都记得。 他没有忘记,即使父母失踪,但是他们长房也是有钱有东西的。 是大哥何书铭,亲手把那些东西全都交给了二叔二婶,二姐姐不肯给,大哥强行拔下二姐姐头上的簪子。 他也还记得,他和二姐姐被二婶打得遍体鳞伤跑回长房时,大哥用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他们,也只看了一眼而已。 他不喜欢大哥。 何书铭显然没有想到,何书桥居然敢反问他。 他是家中长子,在家里没出事之前,他在弟弟妹妹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 “让你带我去见她,少废话!” 何书桥摇摇头:“你不说出理由,我不会带你去的。” 何书铭虽然愤怒,但也有些诧异,以前的何书桥可从不敢和他这样说话。 他强压下怒火,耐着性子说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三个最亲近,现在我来了晋阳,关心一下你们不是很正常吗?” 何书桥后退两步:“大哥,你都没有问过,二姐姐和我过得好不好,大哥,你真的关心我们吗?大哥,二姐姐和我走后,你找过我们吗?” 他想起一件事来,当初他们在何家的日子太过艰难,二姐姐跑到阎家求助,可是阎大舅和阎舅母却要把只有十四岁的二姐姐卖给一个老头子,二姐姐逃回何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大哥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读他的书。 二姐姐被卖掉,大哥不关心;自己和二姐姐被打得鼻青脸肿,大哥同样不关心,现在却忽然关心起他们来了,真有意思。 何书铭怔了怔,怒意再也压抑不住:“何书桥,你敢这样和我讲话?” 何书桥再次后退:“我不敢,所以你也别来找我们。” 说完,他转身就跑,何书铭反应过来时,何书桥已经闪进一条巷子,等到何书铭追上去,巷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何书铭气喘吁吁,他用手扶着墙喘着粗气,何书桥,这个白眼狼,你最好别让我找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何淑婷,何书桥变成这样,一定是何淑婷教的。 一定是那次阎家要用何淑婷换彩礼,何淑婷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替她出头,他没管,何淑婷就记恨上他了。 何淑婷不是已经逃回何家了吗? 阎大舅也没有追到何家抓她? 她还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如果那次她没有逃跑,而是答应了那门亲事,阎大舅可能已经还上欠债,债主不会追到京城,他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样来到晋阳。 何淑婷是最没有资格记恨他的人。 何书桥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善堂,他找到何淑婷,把遇到何书铭的事告诉了她。 “二姐姐,大哥要找你,你这几天不要出去,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何淑婷怜惜地擦去何书桥脸上的汗珠,声音平静:“从离开真定那天开始,咱们就没有大哥了。” 何书桥郑重点头:“嗯,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需要大哥。” “小桥,我们一起做功课。”一个孩子冲他喊道。 “好啊。” 何书桥蹦蹦跳跳地去找小伙伴了。 看着何书桥的背影,何淑婷若有所思。 何书桥太容易满足了,也只有他才会以为现在这样就挺好了。 哪里好了? 住在善堂里,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只比乞丐好那么一点点。 何苒去了京城,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们却还要在这里一天天熬着。 何淑婷想起了陆臻,那个闪亮如星子的少年,是那般耀眼,也是那般遥不可及。 何淑婷苦笑,那样的少年,她连肖想都不配。 她低下头,继续做针线,针线永远也做不完,她也不想做完,若是哪天没有针线可做,她就没有钱赚了。 至于何书铭,但愿他永远也找不到这里,这辈子,他们和他,形成陌路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何书铭说的关心他们,呵呵,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那天见过何书桥之后,何书铭便打听到这座善堂了。 这是晋阳最出名的一家善堂,就连陆臻也来过这里,晋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他只用了一个糖人,就从一个孩子口中打听到何书桥和他的姐姐,的确住在这家善堂。 何书铭打听到一个媒婆的住址,他找了过去。 王媒婆在这一行里名声并不好,早年还因为她和人牙子合作,被衙门罚过银子。 这几年她表面上老实了许多,可实际上她是学精了,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全都转到了私底下。 何书铭找到王媒婆。他说他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变卖家产换了盘缠去京城参加官员考,却不幸落榜。 他带着妹妹来晋阳投亲,可亲戚没有收留他们。 他不想拖累自己的妹妹,所以想给妹妹寻门亲事。 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让妹妹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用跟着他吃苦受累。 他都是为了妹妹好。 王媒婆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狗屁的为了妹妹好,还不说是你在晋阳城里混不下去了,想用妹妹换笔银子吗? 她懂,她全都懂!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这种事她也经手多了。 王媒婆问道:“你妹子多大,长相如何?是雏吗?” 何书铭刚想说肯定是雏,话到嘴边又改了,一别经年,谁知道何淑婷还是不是雏?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遥远,她一个少女,又带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十有八九就是用身子换的盘缠! 何书铭忙道:“我与妹妹是龙凤胎,我们有六七分的相似,我妹妹是出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王媒婆多看了他几眼,虽然瘦了点,穷酸了点,可五官还是不错的,真若是龙凤胎,那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王媒婆哼了一声,对何书铭说道:“如果你妹妹相貌真的好,我手头倒是有一桩好亲事,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何书铭忙道:“你说说看。” 王媒婆说道:“就是柳西街的苟大户他家的那个儿子,唉,那可是千顷地里的一棵苗,苟大户就只有那一个儿子,从小身体不好,因此耽搁了亲事,苟大户托我寻个出身清白长相漂亮的姑娘。” 何书铭心道,原来是个病秧子。 这不是比阎大舅给找的那个老头子强得多吗? “聘礼呢?苟家肯出多少?”何书铭急不可耐地问道,他缺银子,太缺了。 王媒婆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表情,笑了笑,伸出三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头:“这个数。” 何书铭大喜:“三千两?” 王媒婆呸了一声:“你想屁吃呢?你当你妹子是天仙吗?三百两!” 何书铭大失所望,只有三百两? 何淑婷也太不值钱了。 他听阎大舅说过,当初他们给何淑婷找的那个老头子,应允的聘礼还有二千两呢。 怎么现在,就只有三百两了? 其实何书铭不知道的是,苟大户给出的银子是五百两,王媒婆从中抽了二百两。 见何书铭嫌少,王媒婆说道:“你也不看看你们现在的处境,就你这样的,难道还想让妹子去当官夫人吗? 如今可不比前些年,你这样的破落户,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不容易。 你可能还不知道,以前的孙家小姐,那可是官家小姐,还不是嫁了个小门小户,聘礼才给了五十两。 也就是苟公子身体不好,否则这桩好亲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你若是嫌这门亲事不好,我这里还有一个,可就比不上苟家了,那个是填房,上面有四儿两女,进门就能当祖母,聘礼是二百两。 不比不知道,还是苟家的这个最合适。 对了,这亲事可不是咱们说说就行了的,你还要把你妹子带来,给苟大户过目,人家相中了才行,相不中连这三百两也没有。” 何书铭脑子转得飞快,三百两,也够他花用一阵子了,他可以用这笔钱换一身行头,去那些文会诗会上一显身手,结交新的朋友,再让这些新朋友把他引荐给晋阳城里的新贵们。 反正这里是晋阳,这里有很多姓何的人。 看到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出自真定何家,顶多会以为他和那个何大壮一样,是因为何苒才改姓何的。 何书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凭他的才学,他的谈吐,他的相貌,他不但可以成为晋地名门望族府里的清客幕僚,借助他们的资源继续读书,即使不再参加科举,也能在读书人中扬名。 王媒婆是谁啊,她吃的盐比何书铭吃的米还要多。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穷酸,怕是连卖妹子的钱怎么花都想好了。 如果何书铭是本地人,王媒婆绝对不敢向他提起苟家的亲事。 苟大户是常年找儿媳的。 说是儿媳,其实就是给苟大户自己找女人。 他那儿子瘫在床上,根本不能传宗接代。 王媒婆又怂恿了几句,何书铭便答应,尽快把何淑婷带过来给苟家相看。 何淑婷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何书铭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淑婷差一点就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她记忆中的何书铭清秀如修竹,而眼前的何书铭一脸胡茬,邋遢颓废,更可怕的是他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郁之气,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何书铭也在打量何淑婷,这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眼前的何淑婷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之色,她比何淑媛可漂亮多了,难怪尚未及笄,阎大舅就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就凭这张脸,何淑婷就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二妹妹,你不想看到我吗?” 他的声音让何淑婷打个寒颤,书桥说得没错,何书铭真的变了,而且变得很可怕。 “大哥,你现在住在哪里?”何淑婷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我没地方住,所以就来找你们了。” 何书铭四下看了看,满脸不屑:“何苒就让你们住在这里?她根本没把你们当人,你们可真贱!” 这里是善堂,何书铭的声音并不小,当“何苒”二字出口时,便有人向这边看过来。 何淑婷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说道:“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第三一一章 长兄为父 何书铭正中下怀,他还担心何淑婷不肯和他出去。 “稍等,我把针线拿进去。” 何淑婷动作很快,她把没做完的针线笸箩放进屋里便快步出来。 何书铭并没有看到,何淑婷在把针线笸箩放回去时,悄悄把剪刀藏进怀里。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善堂,担心何书铭又会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何淑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摊。 “咱们到那里坐坐。” 摆摊的是个聋哑老汉,大碗凉茶一文钱一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喝茶给钱,全程无交流。 这会儿摊子上没有其他人,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何书铭一脸嫌弃:“这地方看着就脏,我们现在虽然落魄了,可也不能失了体面。” 何淑婷:“要不咱们去晋风轩,听说晋阳的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我早就想去见识了,大哥你请我。” 何书铭额角现出青筋,环境太能改变人了,现在的何淑婷从骨子里透着市井小民的伧俗,也就只能配得上那什么苟大户家的病秧子了。 读书人,她不配。 至此,何书铭心里再无半点愧疚。 “世道艰难,就不要浪费钱了,我现在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里,他家虽然居于市井,但院子布置得也算优雅,离这里不远,咱们那里坐坐,我也想知道你们这两年的经历。” 何淑婷的心沉了下去。 藏在怀里的剪刀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还是不去了,我还有针线没有做完,赶着往绣坊里交活呢。” “何淑婷,你连半分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我看你是跟着何苒学坏了,你”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书婷连忙说道:“好,我跟你去。” 何书铭在心中冷笑,他早就看出来了,何淑婷很怕他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 毕竟,在这晋阳城里,哪怕是三岁稚儿,也知道何苒是谁。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果然奏效。 他假装生气:“怎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说话你不听,你只认何” 何淑婷小声哀求:“大哥,我和你去还不行,求求你,快别说了。” 何书铭得意洋洋,死丫头,比猪还笨,这种蠢货竟然与自己是同胎孪生,看来,这蠢货一辈子的好运气全都用在投胎上了。 可惜,没用。 何书铭带何淑婷去的地方是王媒婆的家,王媒婆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把何淑婷带过去,苟大户就会亲自过来验货。 巷子口有一棵大树,几个孩子正在树荫里玩耍,看到一男一女要进巷子,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把目光落到何淑婷脸上,呀,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起他娘和王媒婆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他娘和王媒婆是死仇! 他姥姥就是被王媒婆忽悠,把如花似玉的小姨嫁给了一个赌鬼的,小姨生的小表妹还没满月,就让那个死赌鬼给卖了。 他娘和王媒婆家的锅都给砸了。 他娘说了,王媒婆不干好事。 真当他在巷子口就是在玩吗? 不,他就是王媒婆的克星! 小孩大声问道:“你们是来找王媒婆的,咦,这位大哥,你也是托了王媒婆,想把这位姐姐卖个好价钱的?” 何淑婷脸色大变:“什么王媒婆?” 小孩:“卖漂亮姐姐的王媒婆啊,晋阳城里谁不知道,她还蹲过大牢呢。” 何淑婷扭头瞪着何书铭:“你要带我见媒婆?”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四岁那年,阎大舅和阎舅母嘴里说着让她在外家多住几天,可却带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媒婆,她们上下打量她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何淑婷打个激灵,看向何书铭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何书铭大声喝斥那个孩子:“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他转身又对何淑婷说道:“你没脑子吗?我是你嫡亲的兄长,我怎么会”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淑婷拔腿就跑。 她要回善堂,善堂是何苒开的,只要回到善堂就安全了。 何书铭勃然大怒! 上一次何书桥也是这样从他面前逃走的,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现在又是何淑婷。 若是在真定,借他们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无论是何书桥还是何淑婷,全都跟着何苒学坏了。 不认家族,不敬兄长,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何书桥有武功也就罢了,可是他绝不能让何淑婷在自己面前逃走。 再说,他已经和王媒婆说好了,他不能失信。 何书铭没有停留,拔腿就追。 何淑婷早已不是当年的何家二小姐了,她带着年幼的弟弟,靠着两条腿,从真定一路走到晋阳,遇到流民就跑,看到土匪也跑,无论跑得快不快,仅是这份耐力就不是弱不禁风的何书铭能比的。 何淑婷跑出老远,回头一看,何书铭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见她回头,何书铭破口大骂:“贱人,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吗?长兄为父,你只要没有出嫁,就要任我摆布!” 何书铭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跑啊,你跑啊,我和善堂里的人说,说我是你亲大哥,你看他们还会不会护着你!” 是啊,何淑婷和何书桥都是住在善堂里,而他是他们的兄长。 凭着这个身份,他就能光明正大把他们从善堂里带走。 何书铭忽然就不想追了,当然,他也跑不动了。 何淑婷心里咯登一下,是啊,何书铭说得对,他不但能把她从善堂里带走,还能把她嫁给傻子瘸子老头子! 藏在怀里的剪刀越来越重,何淑婷的心也越来越重。 何书铭必须死,否则死的就是她。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何淑婷一步一步走向何书铭,眼中的坚定一寸寸瓦解,最终被怯懦代替。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何淑婷,何书铭挑起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知道怕了吗? 你不是想跑吗? 你能跑到哪里? 无论你怎么跑,你都是何家的女儿,而我是你的长兄! “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卖了我,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婉转哀怨,如同飘荡的柳絮,吹一口气就能让她支离破碎。 何书铭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被人低三下四苦苦哀求的滋味了,这种感觉真好,让他又回到当年那些美好的时光。 那时他是何家大少爷,是父亲的骄傲,是全家全族的希望。 只要卖掉何淑婷,他就能用这些钱为自己打点铺路,他一定能得到赏识,他也一定能为自己搏一个大好前程。 可是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便看到了一把剪刀,而剪刀是握在何淑婷手里! “你” 何淑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剪刀拔出,再刺!再拔出,重又刺下! 不只是胸膛,还有脖子、手臂、肩膀,没有章法,胡乱、愤怒! 何书铭抬起手,想要阻止,可也只是徒劳,当何淑婷手中的剪刀再一次拔出来时,何书铭扑倒在地上。 何淑婷后退几步,扔下剪刀,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可也不是荒郊野外,何淑婷在决定杀死何书铭的那一刻,便已经留意到四周的动静。 有人,但是离得远,不过很快便会被人发现。 她还没有跑远,身后便传来尖叫声,何淑婷没有停留,她闪身进了一处巷子,她来过这里,穿过这里,便是绣坊的后巷。 她平时做的绣活,有些是平阳惊鸿楼的,也有一些就是这家绣坊的。 天气炎热,巷子里没有人,何淑婷飞快地跑进绣坊的后巷,那里停着一驾宽大的马车。 两个仆从背对着巷子口,正在低声说笑,何淑婷猫下腰,躲在马车与墙头之间的空隙里。 这时,有人从绣坊的后门里出来,对那两名仆从说道:“两位,天气热,进来喝碗绿豆汤,在井水里汲了两个时辰,透心凉。” 两名仆从笑着谢过,转身对车把式说道:“老哥儿,你等着,我们给你端一碗出来。” 车马式:“好啊,你们快去,记得给我端一碗啊。” 何淑婷心中一动,这些人不是晋地口音。 两名仆从进了绣坊,车把式也坐不住了,走到后门口,拔着脖子往里面看,自言自语:“这两个家伙动作也太慢了,啥时给我把绿豆汤送出来啊。”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拉车的马正在烦躁地跺着蹄子。 车把式骂道:“行了,你老实点!” 马:有人上车了,你个大傻子! 待到两名仆从和车把式全都喝完绿豆汤,里面又出来一个人,让他们把马车赶到正门。 马车徐徐前行,最后停在绣坊正门。 武骥从绣坊里走出来,绣坊的伙计拎着两大包东西跟在后面,仆从见了连忙接过来,武骥说道:“把这些放上车,咱们先出城。” 仆从问道:“咱们今天就走吗?” 武骥点头:“今天就走。” 他是奉父亲之命,到京城给昭王和何苒送礼的,没有名目,就是礼尚往来,让世人知道,他们两家是盟友,关系好得很。 路过晋阳时,武骥想起上次他从晋阳带回去的绣品,母亲很喜欢。 他还记得那家绣坊的地址,于是他便进城来这里,给母亲选了礼物。 晋阳不是小地方,而他来晋阳并没有向何苒提前报备,此地不能久留,免得落人话柄。 武骥先上了马车,正要让仆从把东西递上来,便感觉到马车里有人。 他是练武之人,听觉灵敏,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虽然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 而且,与此同时,他还存到了血腥味。 他不动声色,接过仆送递上来的东西,随手放在一边。 他之所以坐马车进城,就是不想被巡城的兵士认出来,现在同样如此,他不想在城里闹出动静,他转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扯过藏在几个包袱堆里的人。 那几个包袱,是他和随从们的行李,他们是骑马来的,这驾马车就是用来放礼品和行李。 礼品已经送给昭王和何苒了,现在车厢里堆放的都是行李,以及何苒给的回礼,武骥也只能挤在这些东西中间坐着,而何淑婷同样如此。 只是武骥万万没想到,被他从一堆包袱里拽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姑娘。 下一刻,他看到了姑娘前襟上的血。 很多血! 何淑婷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她认出了武骥。 这个人来过善堂,是小梨陪着一起来的,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后来何书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武骥公子来过善堂。 当时她不知道谁是武骥,还是何书桥告诉她,武骥是武东明的儿子,曾经与大当家并肩作战,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何书桥知道很多武将,甚至连哪个地盘是谁打下来的也知道,他每天和小伙伴们谈论的就是这些。 何淑婷深吸了口气,咬咬嘴唇,让自己的嘴唇有了点血色,但她还是低着头,武骥看到的便是少女乌黑的发顶和白皙的耳朵。 武骥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眼前的少女,难道他曾经见过? 少女声音哀婉:“武大公子,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我害怕。” 武骥铁钳般的大手按在少女单薄瘦削的肩膀上,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捏碎。 “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是何居心?”武骥沉声说道。 外面的随从听到动静,问道:“大公子,可有事?” 武骥看一眼被他制住的少女,淡淡说道:“没事。” 何淑婷一喜,心中燃起希望。 “武大公子,我在善堂见过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大英雄,求求你,别让我出去,有人抓我,要把我卖掉” 说到后面,何淑婷已经泣不成声。 武骥放开她,把手收了回来。 肩膀上没有了钳制,何淑婷紧崩的精神也松弛下来。 武骥可怜她了。 “谁要抓你?对了,你说你在善堂里见过我?” “是我大哥,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我逃跑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武骥问道:“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能确定眼前的少女没有受伤,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第三一二章 踏上不归路 何淑婷深吸口气,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人。 武东明的儿子,而且还是嫡长子。 略一思忖,何淑婷决定实话实说。 “这是大哥的血,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掉,我逃走,他紧追不放,他说父母不在了,他是兄长,长兄为父,他能决定我的亲事,这辈子,无论我逃到哪里,全都逃不出他的手心,我我” 何淑婷鼓足勇气,努力不让自己低下头去,她大着胆子迎上武骥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我用剪刀扎了他我我不想受他摆布,我想活下去,像人一样活着” 短短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少女娇弱单薄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柳叶簌簌发抖,终于,她昏死过去。 武骥望着倒在一堆包袱里的少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出了城,他们找到存放马匹的车店,这里除了有寄存的马匹,还有武骥带来的五十亲卫。 武骥下了马车,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榆林方向而去。 何淑婷不是装晕,她是真的晕了过去,太紧张了,不过刚刚出城,她便醒了,但是直到感觉到武骥下车,她才敢睁开眼睛。 她以为武骥会把她赶下车去,没想到直到马车再次向前行驶,也没有人理她。 一路颠簸,何淑婷睡着了,她太累了,身心俱疲。 路上停下打尖时,马车停下,何淑婷再次醒来。 她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车帘从外面撩开一个角,递进来两个包子和一个装水的葫芦。 何淑婷连忙接了,没等她道谢,那只手便收了回去。 夜幕降临,武骥一行在官驿投宿,何淑婷正要下车,那道车帘再一次掀开,这次递进来的是一身衣裳。 何淑婷终于换下了那身染血的衣裳,她从马车里出来时,看到马车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武骥。 何淑婷连忙走过去,曲膝行礼:“民女多谢武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女一拜。” 说着,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武骥语气淡淡:“这里离晋阳城已经很远了,你可以走了。” 这处官驿就在官道上,前面便有一个十字路口,从这里可以去往四面八方。 何淑婷忽然意识到,她回不去了。 就在她藏身到这驾马车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或者,更早,早到她跟着何书铭走出善堂的时候。 她回不去了。 书桥、善堂、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清贫却又平静的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就在今天早晨,可却隔了一辈子。 她回不去了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漫漫,险象环生,可那时她还有何书桥,尽管何书桥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们相依为命,相互依靠,他们有共同的希望,共同的未来,他们一起向着未来前进,所以,那个时候,她反而并不像现在这样害怕。 现在的她,是真的怕了,比她用剪刀刺进何书铭胸膛时还要害怕。 “您能不能顺路再搭我一程?” 何淑婷面红耳赤,她是什么,她只是一个杀人凶手,武骥把她带出城,已经仁至义尽,她有什么资格再提要求? 武骥一怔,他显然没想到何淑婷会这样说。 “你想去哪里?”武骥问道。 何淑婷深吸口气,咬咬牙,大着胆子说道:“您能把我带到您的领地吗?您放心,到了地方我不会赖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我只是不想留在晋地,我担心大哥还会找过来,上次舅舅要卖掉我,我跑出来了,可大哥还是找到我了,现在又我真的害怕!” 武骥眉头微蹙:“你大哥没死?” 何淑婷摇头,泪如雨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敢看,我那是在路边,大哥会被人救起的,他不会死,我不想杀他,我真的不想,我罪该万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武骥没有妹妹,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出入军营,长大后真正接触,来往最多的女子就是何苒。 他和很多人一样,但凡是见过何苒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就不会再用衡量女子的标准来看待何苒。 如果不是何苒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甚至想和何苒称兄道弟。 何苒谈笑间杀人于千里之外,可眼前的少女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如菟丝花般无所依托。 算了,既然管了闲事,那就再多管一点。 “好,到了榆林你自行离去。” 何淑婷大喜过望,连忙谢过:“小女子这一路上绝不会打扰公子,请公子放心。” 这是在告诉他,她只是搭车,没有非份之想。 武骥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官驿。 何淑婷又回到马车上,马车里装着东西,夜里有随从值夜看管,她睡在车上也很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何淑婷都在马车里,到了吃饭的时候,会有人隔着车帘递些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晚上到了官驿,她才会出来找地方小解,然后又匆匆回到车上。 就这样,武骥一行终于回到了榆林,刚一进城,何淑婷便下了车,她给武骥磕了几个头,便快步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武骥回到府里,和父亲说了此次进京见到何苒和昭王的经过,以及在京城的所见所闻,父子俩谈了许久,又分析了最近的政局,武骥这才有空去见母亲。 自从幼子大仇得报,武夫人的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武骥把他从京城和晋阳买的礼物放到武夫人面前,武夫人夸奖了几句,忽然问道:“在城门口对你磕头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武骥一怔,果然,他娘的身体好了,精神头也回来了。 也不过两个时辰,城门口的事便已经知道了。 他说道:“哦,那是路上救下的一个女子,她父母已逝,兄长要把她卖掉,她从家里跑出来,我就顺手救了,把她带到了榆林。” 武夫人不悦:“这种事你就不该管。” 武骥见母亲不高兴了,连忙陪笑:“当时您不是没在吗?也没人给我出主意,我脑子一热,就出手管了,再说,那女子也没有缠上我,人家就是给我磕了几个头而已,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再见面了,您就放心。” 武夫人冷哼一声,长子从小就在军营里,不知内宅里的这些事。 “娘是担心有人居心不良,想要趁机接近你,你爹一心想与何大当家联姻,娘也想过了,即使咱们娶不到何大当家,你的亲事也不能草率,娘定要给你找个真心对你好,又能有利于武氏的女子。” 听到母亲又提起与何苒联姻的事,武骥哭笑不得,他对何苒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他有自知之明,除非他杀了新帝,用新帝的人头做聘礼,否则,这亲事,没得谈。 难度太高了。 他若是真有那本事,杀了新帝他让他爹当皇帝不好吗? 至于母亲说的与其他家族联姻的事,他懒得去想。 身为武氏宗子,他从十二岁就知道,他的亲事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武氏,以及武家军。 武骥又和母亲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自从父亲起兵之后,武骥便很少会留在榆林,尤其是武东明受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武骥代替他行使兵权,能留在榆林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次他回来,也只计划在榆林住三天,三天之后,他便又要走了。 武骥并不知道,他的解释并没有令武夫人释怀。 武夫人生了三个儿子,现在只余下两个了,她对两个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她不相信儿子救下那个姑娘是偶然,她怀疑那姑娘是故意接近自家儿子的。 武夫人暗中让人跟在武骥身边,只要那姑娘出现,绝不给她接近武骥的机会。 可是直到三天后,武骥离开榆林,那个姑娘也没有出现。 武夫人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武骥离开榆林了,肯定是那个姑娘不知道,以为武骥还要在榆林住些日子,所以还没有出手。 接下来的一个月,那个姑娘仍然没有出现,而武夫人派出去寻找的人,也没有找到那姑娘的踪迹。 榆林很大,人口众多,而那姑娘,说实话,除了武骥,没人知道她的相貌,那天在城门口,看到那姑娘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有画像都不一定能找到,更何况连画像也没有呢。 时间一久,武夫人渐渐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京城,何苒收到了桃姑送来的密信。 何书铭死了! 根据现场路人的口供,杀死何书铭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杀人凶器是一把剪刀。 那个姑娘是何淑婷。 证据就是同一天,何淑婷与何书铭一起离开善堂,再也没有回去。 桃姑已经将此事压了下去,此案由惊鸿楼接手,全面封锁了消息。 根据惊鸿楼的调查,何书铭很可能是想把何淑婷卖掉,何淑婷对他早有防备(否则也不会随身带着剪刀),两人争吵的时候,何淑婷杀了他。 桃姑已经派人暗中寻找了,可是没有找到何淑婷的下落。 何苒没想到何书铭竟然去了晋阳,而且还死在何淑婷手上。 何苒给桃姑回信,让她派人看顾何书桥,至于何书铭和何淑婷的事,不用隐瞒,告诉他便是。 何苒听小梨说过,何书桥品行端正,是一个健康向上的孩子。 何苒让桃姑对何书桥的看顾,只是远远的。 何书桥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在善堂里跟着先生读书,每隔一天去武功师父那里学武,做完功课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给自己赚钱买笔墨纸张。 那天,善堂里的管事找到他,和他讲了大哥和二姐的事,他哭了。 他恼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出去,如果他没出去,决不会让二姐跟着大哥走,大哥没有机会卖掉二姐,二姐也就不会杀他了。 他明明知道大哥没安好心,可他却还是没有护住二姐。 他读过书,他知道哪怕是大哥罪有应得,二姐杀了他,还是有罪的。 所以他希望二姐跑得越远越好,高婶子屋里供着菩萨,何书桥趁着去帮高婶子收拾屋子的机会,跪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二姐姐平平安安。 从这一天开始,何书桥练武更加努力了,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练拳,晚上睡觉前也要再练半个时辰。 他想快快长大,他要上阵杀敌,他要立功,他要把功劳全都攒下来,等他的功劳攒得足够多了,他就去求大姐姐,用他的功劳给二姐姐抵罪。 那样二姐姐就不是逃犯了,她就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了。 他愿意当一辈子小兵,换二姐姐的余生安宁。 夏去秋来,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何苒换了一袭轻便的衣衫,只带了小梨走上街头。 和其他地方不同,京城并没有经历战火洗礼,但是由于迁都的影响,在何苒进京之前,京城在迁都前后人口数量相差了足足一倍之多。 也就是说,有至少一半人离开了京城,有的是跟着圣驾南下了,还有的则是离开京城去投靠亲友了。 偌大的京城,有一半的店铺大门紧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经过大半年的整顿,又有两次官员考,京城终于重新繁华热闹起来,现在登记在册的人数,比起何苒刚进京时增加了两成。 这两成人口,有一部分是出去暂避风头现在又回来的京城百姓,还有一部分则是商人,他们重又看到了京城的商机,不但把生意做到了京城,还在京城置业落户。 政务繁忙,何苒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来逛街了。 刚好有一家新铺子开张,鞭炮震天,满地红屑,铺子里的人抬着笸箩出来洒铜钱,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小梨高兴地说道:“又有新铺子开张了,真好啊!” 何苒笑着说道:“走,咱们过去看看,也沾沾喜气。”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斜次里冲了出来,后面有人高声叫道:“小偷,拦住她!” 第三一三章 侬六娘求助 小梨眼明手快,一把揪住那人的后心衣裳,那人竟是毫无反抗能力,被小梨制住挣脱不得。 这时,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何苒一看,来人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黑黑壮壮。 看到那人已经被制住,二人道谢:“这人偷了我们的钱,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小梨没有松开那人,而是看向何苒。 何苒听出这两人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带着浓重的口音,靠近一点,她看到那男人双耳的耳垂上都有耳洞。 汉人男子中当然也有戴耳环的,但少之又少。 再看被小梨制住的那人,蓬头垢面,看不出男女。 两人道谢之后,却没见小梨把人松开,二人对视一眼,女子笑着走到小梨面前:“姑娘把这人交给我,她偷了我的钱。” 小梨正要开口,何苒说道:“既然是小偷,那还是送到衙门,你们二位是苦主,也跟着一起去。” 两人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指指点点,听到何苒说要把人送到衙门,便有人跟着说道:“是啊,抓到小偷当然要送到衙门。” 还有人说道:“对对对,既然是小偷,一定偷过很多人了,一定要送衙门。” 甚至还有热心百姓拿来了绳子。 小梨也不客气,接过绳子便将那人五花大绑,那人全程没有反抗。 那对男女此时脸色越发阴沉,男人怒道:“去什么衙门,此人是我家的逃奴,我要把她带回去审问!” 周围一片哗然,刚刚还说是小偷,现在又变成家奴了,这怕是有猫腻。 何苒轻笑:“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让你们把人带走了。” 两人大怒,伸手就要抢人,何苒阻拦,那两人便挥拳向何苒打来,小梨一看,就要过来帮忙,何苒眼角瞥见,喝道:“看住那个人!” 小梨一惊,眼睛一扫,果然看到有两个人正向她靠近。 小梨将那人拽到身边,怒视来人:“怎么,你们想抢人?” 两人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抽出短刀疾刺过来,小梨刷的一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朝着那人砍了下去。 谁也没想到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身上竟然藏着兵器,围观百姓惊慌后退,有人已经跑去报官。 这里与西城兵马司离得不远,那人跑过去时,西城兵马司的人正要出来巡街,听说有人当街打架,而且还动了兵器,西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怠慢,飞奔着跑了过来。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何振,原是鹰队成员,执行任务时断了一条臂膀,虽然他改练了左手剑法,但鹰队主要是执行特殊任务,这对于断了一条手臂的何振而言还是有难度的,因此,何苒便把西城治安交给了他。 何振每天处理的就是一些琐碎小事,他闲得难受,好不容易听说有人打架动了兵器,何振就像打了鸡血。 可是待到何振带人赶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四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趴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是出人命了? 何振大吼:“皇城里也敢伤人性命,我看你们是活腻嘿嘿,大大大” 他看到了谁? 大当家! 我的天呐,他就知道大当家没有忘记他,看看,京城五城,大当家就挑着他管辖的西城来打架,这叫什么?这是重视! 他何振虽然残了,可是没废,他还是大当家器重的人! 何苒没让他继续“大”下去,指指地上的四人:“这四人身份可疑,全部绑了带回去。” “得令!”何振大手一挥,几名手下过来,将那四个被打到重伤的家伙像拖死狗一样带走了。 何苒点点头,小梨提起那个被她绑起来的人跟在后面,也一起去了西城兵马司。 围观百姓看着何苒和小梨的背影议论纷纷。 “那两个姑娘好厉害啊,两个打四个,毫发未伤,还没有吃亏。” “你们没见兵马司的人对为首的姑娘恭恭敬敬吗?我猜那姑娘一定大有来头。” “苒军的,苒军里有很多女将军,个个都是武功超群。” “胡说,女将军们全都忙得很,谁会没事来逛街?” 此时,没事来逛街的何苒正坐在西城兵马司里。 以前能进五城兵马司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出自武将之家。 迁都的时候,五城兵马司总共只留下十个人,这十个人里,真正能打的,一个都没有。 而如今五城兵马司里除了二考武科的实习生以外,全部都是苒军中人。 军队里出来的人,都有着强大的执行力。 何苒把京城治安交给他们,非常放心。 她坐在一旁喝茶,把审问的事交给了何振。 刚刚在外面何振没有细看,现在回到西城兵马司,何振把这四个人看了又看,他走到何苒面前,低声说道:“大当家,属下怀疑他们是苗人或者峒人。” 这时,小梨也走了过来,对何苒说道:“大当家,那个小偷是女子,她有内伤,她说要见您。” 何苒凝眉:“要见我?刚刚不是见了?” 小梨说道:“她说的是要见何大当家。” 何苒懂了,那人要见的是何大当家,而不是救下她的人。 何苒对何振说道:“这四个人交给你,你先审着。” 她跟着小梨去了关押那名女子的地方,女子乱蓬蓬的头发已被梳了起来,洗去污秽,露出一张五官俊秀的脸。 何苒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我是何苒,你要见我?” 女子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她认识这人,就是刚刚打架的那个。 “你们是不是一起骗我?” 何苒微笑,问道:“你是从桂地来的?” 女子惊愕:“你看出来了?” 她是在峒溪长大的汉人,外貌看上去与其他地方的汉人没有区别,没想到却还是被看了出来。 何苒颔首:“这里是西城兵马司,而我,就是你要找的何大当家,何苒。” 女子原是不信的,她以为的何苒高高在上,至少不会在大街上就能遇到。 可是不知为何,听到眼前的人这样说,她又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这人,打架很厉害,这些当官的好像很尊敬她,可能真的是何苒。 “你真是何大当家?” 何苒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她只好说道:“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小梨,咱们走。” 小梨答应着,便跟着何苒往外走,女子一看就急了:“别走,我信!” 何苒笑着摇摇头,重又走到她面前,说道:“你是侬六娘的人?” 女子咦了一声:“你知道?” 何苒见她这么单纯,有些无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有伤,此时是在强撑,她缓了缓,这才说道:“我叫木玲,是六娘子的侍女。 王豪恶贼收买了二首领和三首领,他们把六娘子骗到白鹊洞囚禁起来,让和六娘子长得相像的侬丹翠冒充六娘子,对外宣称六娘子病重。” 何苒微头微蹙,问道:“你说的二首领和三首领都是侬六娘的兄弟?” 说实话,何苒对于峒人的事情所知甚少,她知道的也只是侬六娘原是汉王王豪之妻,夫妻反目后侬六娘在父兄的支持下揭竿而起,她的父亲是首领,而她有十个兄弟。 木玲点头:“对,六娘子的十个兄弟各为首领,每人各管一峒,二首领和三首领原本就与王豪私交甚笃,后来六娘子与王豪反目,二首领和三首领也是支持六娘子的,可是万万没想到,还不到一年,他们又和王豪勾结起来了。” 何苒问道:“六娘子派你来京城找我?求助?” 木玲说道:“对,六娘子说普天之下,只有何大当家能帮她。” 何苒 “她为何不让你向峒主和其他八位首领求救?”何苒问道。 木玲眼中满是悲愤:“峒主去世了” 木玲虽然是汉人,但毕竟是在峒溪长大的,汉话讲得不好,何苒费了好大劲,才把事情搞清楚。 原来,真正支持侬六娘起兵的是她的父亲老峒主,老峒主一呼百应,十个儿子哪怕有其他心思,也不敢不从。 侬六娘起兵之后,迅速夺下王豪一半地盘,十个兄弟功不可没。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侬六娘的父亲,峒主去世了,且死因存疑,侬六娘怀疑是六首领和八首领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她没有证据,因此,当二首领和三首领约她到白鹊洞时,她没有怀疑,因为他们要商议的就是如何讨伐六首领和八首领,为峒主报仇。 因为是秘密见面,避开六首领和八首领的耳目,侬六娘只带了四个人前往白鹊洞,木玲当时没有跟去。 可是到了白鹊洞,侬六娘就被制住了,之后便被关在那里。 而与此同时,侬六娘的继母覃阿彩带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来到军营,覃阿彩的父亲也是一地首领,侬六娘起兵,覃家也一同响应,现在侬六娘的军营里,就有很多覃峒的峒民,甚至侬六娘的副将也是出自覃峒。 依靠这些覃家人,以及峒主妻子的身份,覃阿彩母女很快便控制了局势,并且对外宣称侬六娘病重,不见外人,由覃阿彩的亲儿子九首领代替侬六娘管理军队。 而实际上,躺在病榻上冒充侬六娘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侬丹翠。 侬六娘的十个兄弟,分别有四个不同的母亲。 其中老六、老八和老九都是覃阿彩生的,而侬六娘之前怀疑害死父亲的便是老六和老八。 而老大和老二、老三是亲兄弟,关系很好,这次的事,老大虽然没有出面,但侬六娘可以肯定,他也参与了。 老四虽然与侬六娘是一母同胞,最是亲厚,但他在与王豪交战时受了重伤,断了一腿,成了残废。 老五和老七、老十是一个娘生的,但是他们的生母做了对不起老峒主的事,令老峒主蒙羞,因此,连带着他们三人也受到了冷落,虽然他们也是一峒首领,但实力远远比不上其他兄弟。 现在峒主死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至于峒主之位给谁也没有说法,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谁掌控了军队,谁就是新的峒主。 覃阿彩母子掌控军队之后,便将侬六娘的亲信全部拿下,死的死,关的关,木玲只是一个侍女,反而趁机逃了出来。 侬六娘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她很快便意识到外面一定是出了大事,她买通看守,与木玲见面。 她从木玲嘴里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深知现在这种情况,她已经没有可信之人,于是她便让木玲向汉人求助,她想到的便是何苒。 至于为何向何苒求助,原因说来简单,就是因为何苒与她同为女子。 侬六娘能位列天下权势榜,这当中有父兄的功劳,但是更多的还是来自她自己。 现在她的势力壮大了,地盘也扩展了,兄弟们便来摘果实了。 谁能掌控军队,谁就能令其他各峒臣服,成为新的峒主。 而这个人可以是十兄弟中的任意一个,却不会是她。 听完木玲的叙述,何苒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她问道:“抓都抓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六娘子的性命?” 木玲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因为王豪不敢让六娘子死啊,六娘子若是死了,他也要死。” 何苒先是一怔,随即想起了一件事,她问道:“蛊?” 木玲没有否认:“六娘子在发现王豪并非良人之后,就在王豪身上下了蛊,王豪可不敢让六娘子死,他还想让六娘子给他解蛊呢。 这蛊是六娘子的阿娘留给她的,除了六娘子,天下无人能解得此蛊。” 何苒瞠目,她听说过蛊虫,可一直以为传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竟然还真有此事。 既然老二和老三是与王豪勾结,那么只要侬六娘一日不给王豪解蛊,她就能多活一日。 至于刑罚什么的,会有,但不会要命,否则一个不小心把侬六娘弄死了,王豪也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此时,木玲才终于掏出一块牌子,那牌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磨得锃亮,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何大当家,这是六娘子给您的信物,她命婢子务必将此物交到您的手中。” 第三一四章 出手 这一路上,木玲并不顺利,二首领派人追杀围堵,木玲是汉人,她先是女扮男装跟在商队当中,后来又扮过乞丐、苦力,一路辗转来到京城。 据木玲所说,二首领派出的不是只有那四个,她在保定府时被围堵过一次,那次有十多个人。 被抓捕的四人拒不交待,何振用了些手段,终于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巴。 与木玲说得差不多,他们一行有三十人,路过宜昌时被虎威军当成流寇,死伤大半,现在还有十四人。 快到京城时,他们商议之后,不敢贸然进京,由他们四人先进城看看情况,余下十人暂住在城外的三里庄。 这十人的身份已经上升为细作了,何苒把这事交给了钟意。 当天晚上,那十人便被锦衣卫一锅端了。 这些人的口供与木玲说的情况差不多,侬老大、侬老二和侬老三确实已与王豪合作,出面的是侬老二和侬老三,可侬老大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王豪不但买通了这两个前舅兄,他还允诺封侬翠丹为王后,与陈王后平起平坐。 为此,覃阿彩母子与侬老大三兄弟明争暗斗,表面上是覃阿彩母子掌控了军队,可实际上侬老大三兄弟因为握着侬六娘,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何苒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由失笑。 侬六娘是王豪的原配,王豪利用侬家势力起兵,站稳脚跟后为了得到汉人的认同,娶了陈王后。 表面上二后平起平坐,实际上王豪却不让侬六娘生下孩子,他不想有峒人血统的后代。 侬六娘识破他的居心后与之反目,揭竿而起,在老峒王的支持下抢了王豪一半的地盘。 可现在侬家的人却为了一个王后之位,不惜害死老峒王,禁锢侬六娘,兄弟反目,骨肉相残。 何苒很想管这件闲事,也很想趟这潭浑水。 她甚至想亲自去。 可是离得太远了,周沧岳去还差不多,但是一来侬六娘不一定想和周沧岳合作,二来周沧岳自顾不暇。 何苒想来想去,目光落在了钟意身上。 她想起了钟意从鹤林观接手的那些女杀手。 那些女杀手还在恒山。 何苒叫来钟意,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便说了峒溪的事。 钟意看着她,问道:“你能让峒人听命于你?” 何苒看着他,忽然说道:“前朝有个人名叫姜远方,他有一半峒人血统,他本是一方巨贾,当地豪绅,但却被汉人鄙视,当地汉官更是合起伙来算计他的家财。 姜远方的两儿一女全都为此死于非命,那些汉官更是给姜远方扣上通匪的罪名,将他关进大牢。 姜远方买通看守,从大牢里逃出来。 他深知自己处境危险,乱世之中,他的家财,他的血统,都会为他招来灭顶之灾,他要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何苒说到这里,目光炯炯看向钟意。 遥远的记忆被开启,钟意想起了这个人。 那时周池周池就在襄阳。 姜远方来投奔周池,并且承诺,他能说服峒王归顺朝廷,但是事成之后,周池要封他做一地宣抚使。 而周池没有答应! 何惊鸿后来听说以后曾经问过他,周池是这样说的。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他甚至差点杀了姜远方。 之后,姜远方逃出襄阳城,他投靠了宝象王,并且说服了当时势力最大的三位峒主归顺宝象王,宝象王封他为大将军。 姜远方为了感谢宝象王的知遇之恩,终其一生守护着那一方土地,当时姜远方所辖之地,就是现在王豪和侬六娘加在一起的地盘。 直到周池登基,也没有把那块地盘收入囊中,也就是说,西南之地一直都是宝象王的。 周池曾派使团与宝象王和谈,宝象王派出和谈的人就是姜远方。 结果就是和谈失败。 宝象王盘据西南多年,与朝廷军大小战役不下百次。 直到宝象王死了,姜远方也死了,宝象王的子孙们发生内斗,周池才趁机出兵。 可惜周池到死也没有收复这块土地,这场仗打了五六年,还是在太宗手上结束的。 虽然把宝象王的子孙们赶跑了,可是多年战乱,民不聊生,朝廷军队虽然往西南各地派送了官员,但这些官员处境艰难,苗人、峒人以及其他蛮族冲突不断,后来桂王就藩,这种局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朝廷多次武力镇压,但是作用不大。 直到晋王起兵,天下乱世已现,王豪便联合峒人势力,一举起兵,渐渐形成现在的局面。 何苒之所以会提起这段往事,是因为她知道,周池后来肯定是悔不当初。 果然,何苒看到钟意那张万年寒冰脸,肉眼可见地变色了。 “你想让我去?”钟意问道。 何苒微笑:“是让你去带队,当地情况复杂,非你不可。” 钟意冷声说道:“你不怕我成为第二个宝象王?” 何苒反问:“你会吗?” 钟意没有说话。 不是会不会的事,是他做不到。 宝象王本身就是蛮人,当地人信奉神明,宝象王是最大部落首领,同时也是被大祭司承认的唯一的王,当地人认为宝象是神明在尘世的化身。 周池以一国之力,到死都没能打败宝象王,钟意何德何能,能成为第二个宝象王? 就是何苒也自认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那些女杀手现在如何了?”何苒问道。 钟意声音淡淡:“能用了。” 何苒说道:“挑选几个人。” 几天后,由钟意带队,何江琪为副队长的队伍组建完毕。 这个队伍总共三十人,有锦衣卫、有鹰队成员,也有恒山的女杀手。 何苒叫来木玲,对她说道:“这些人借给你,带上他们,解救侬六娘,助她夺回军权。” 木玲没想到何苒只给了她三十人,她虽然有些失望,但想起侬六娘曾不止一次表示对何苒的钦佩,她想,这虽然只有三十人,可说不定这三十人都很厉害呢。 她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更没有其他人肯帮忙了。 木玲怀着忐忑的心情,与这支援助小队一起踏上归乡之路。 路途漫漫,但她心怀希望。 送走木玲,何苒去了劳家,拜见劳光怀夫妇。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回到京城之后,何苒时常让人给他们送东西,但是她太忙了,除了他们刚回来时的那次见面,何苒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她对这对夫妇非常敬重,他们是真心把她当做外孙女看待的。 劳光怀和上官夫人没想到何苒会亲自过来,两人又惊又喜,尤其是上官夫人,拉着何苒的手舍不得松开。 “这果脯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多装一些,你带在身上,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吃。” 劳光怀忙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哪能随身带零嘴啊,你真是糊涂了。” 上官夫人讪讪:“那就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吃。” 何苒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来自亲人的温情了,她拿起一片果脯放在嘴里,开心地说道:“这果脯真好吃,外祖母,您给我多装一些,我平时想买都买不到这么好吃的果脯。” 上官夫人大喜,兴高采烈地准备果脯去了。 劳光怀这时才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何苒笑着说道:“外祖父可愿出山?” 劳光怀一怔,苦笑道:“我早就乞骸骨了,再说,你让我出山,就不怕被世人垢病?” 何苒摇头:“举贤不避亲,再说,外祖父本就是众所周知的能吏,您有计相之才。外祖父,您就当帮我。” 劳光怀怔了怔:“你让我去户部?” 何苒叹了口气:“外祖父,您是最合适的人,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我现在太缺钱了。” 劳光怀思忖片刻,缓缓点头:“好。” 何苒没想到劳光怀答应得这么痛快,她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全都用不上了。 她留在劳府用膳,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堆零嘴儿。 官员考之后,她便在文贤殿的偏殿里办公,但从不在那里过夜,哪怕忙到深夜,她也会回到老磨房胡同的家。 今天算是最近回家最早的一次了。 刚进家门,小八便飞了过来,大声喊道:“有客人有客人。” 能被小八当成客人的,可没有几个。 八爷眼光高着呢。 清酌迎了出来,对何苒说道:“是畅姑娘来了。” 清酌口中的畅姑娘,就是陆畅,陆臻的堂妹,现任京城惊鸿楼大掌柜。 陆畅俏生生地站在何苒面前,何苒笑着说道:“两三个月没见,你好像又长高了。” 陆畅惊喜:“真的吗?我自己都没觉出来。” 何苒问道:“你吃饭了吗?” 陆畅点点头:“金嫂子煮面给我吃了。” 金嫂子就是这里的厨娘。 两人走进屋里,何苒问道:“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陆畅说道:“惊鸿楼接到一单生意,我是来请示大当家的。” 何苒知道陆畅口中的“生意”,肯定不是银楼里的生意。 而是惊鸿楼真正的生意。 “说说看。”何苒说道。 陆畅:“来人是从金陵来的,他是原工部侍郎董大人的家仆,他请惊鸿楼寻找董大人的孙女董近真。” 陆畅口中的这位董大人,是在闵熳登基之后致仕的,董大人致仕之后便回了江南老家,从此便杳无音讯。 不过,据何苒听到的消息,董大人之所以会早早致仕,是因为有人参了他,说他结交匪寇,为此,锦衣卫还查过他,虽然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但是董大人为此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后来就致仕了。 何苒说道:“董家早在晋王起兵之前就已经去了江南,那个董近真又是怎么回事?” 陆畅说道:“据那位家仆所说,董大人返乡之后便闭门谢客,但是他毕竟曾经身居高位,他不想见人,却有很多人上赶着与他结交,那些人打听到董近真还未订亲,先是上门提亲,被拒之后,又想方设法接近董近真。 董夫人逢初一十五便会带着家中女眷去寺里上香,有人便在寺里与董近真寻偶遇,令董近真名声受损。 董近真心情郁闷,董夫人心疼孙女,便将她送到顺德府的外祖家中小住散心。 董近真的外祖家姓齐,齐老太爷是一位老翰林,齐家也是书香门第。 可是只过了半年,董大人便收到齐家送来的急信,董近真被土匪掳走了。 当时齐家说董近真是出门上香的路上被匪人劫走的,可是董大人派来的人找到了董近真的丫鬟,知道实情并非如此,董近真很可能是被齐家的表姐妹陷害了。 可是齐家不承认,董家报官了,两家从此反目成仇,可最后就连官府也没有查到董近真的下落。 董家一直都在寻找董近真,可是没过多久,朝廷迁都南下,董家才不得不停止寻找。 现在董家之所以秘密派人北上,是因为他们收到消息,有人说在迁都的那年,在京城见过一个酷似董近真的女子。 因此,董家才派了那名忠仆北上,只是他们两眼一抹黑,便求到了惊鸿楼。” 何苒暗暗吃惊,没想到竟然接到了董大人的单子。 这位董大人,虽是文官,却并非靠科举入仕,他家祖上,俗称手艺人,一家子都是能工巧匠。 董大人科举落第,却被太宗看中,让他负责修建宫中藏书楼。 太宗虽然人品堪忧,但是却爱书如命,董大人修建的藏书楼令太宗非常满意,董大人也因此进入工部,后来更是平步青云,累官至侍郎。 陆畅问道:“大当家,这单生意咱们接是不接?” 毕竟,那位董大人如今是在江南,大家彼此是对立的关系。 何苒问道:“开价多少?” 陆畅:“还没有谈到价钱,您同意接单了,我再报价。” 何苒笑着说道:“你现在才是大掌柜,这事你能作主。” 陆畅试探问道:“那就是能接?” “当然能接了,赚钱的事,不接就可惜了,不过这单子难度不小,你可以抬高价钱。”何苒说道。 陆畅高高兴兴地走了,次日何苒便从流霞口中得知,陆畅开价三万两,董家答应了,并且付了五千两的订金! 第三一五章 找到 次日有喜讯传来,冯撷英回京了。 冯撷英这次出去巡视,历时三个多月,他带去的二十多名实习生,随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八人,另外十二人暂时留在地方衙门了。 让何苒欣喜的是,冯撷英带来了符燕升的一封书信。 符燕升在信中表示,他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他用了整整三页纸,表达了他想为昭王效力的愿望。 何苒看完信,看向冯撷英:“符大将想要为国效力,是你的功劳?” 冯撷英微笑:“大当家想来在心里已经对符燕升有了安排。” 何苒没有否认,从她同意钟意将两位符公子留在晋阳开始,她便有了把符燕升收在麾下的想法。 符燕升,帅才也。 “我想派他前往大同,任大同总兵。” 符燕升的任命三天后便送到了晋阳,符燕升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大同总兵时,百感交集。 当初,他与晋王反目后,带着人马北上,他去的地方就是大同。 那时他其实已有投奔何苒的心思了,毕竟两个儿子都在何苒手上。 可他并非无名小卒,他拉不下脸来主动投诚,于是他便奔赴大同。 那时他想的是,若是何苒想致他于死地,那他就带着手下将士从大同出关,前往黑松山。 在黑松山安定下来,就去打鞑子,打土匪,以后再想办法把两个儿子救出来。 可是后来的发展,让他没有机会出关去黑松山。 何苒虽派了何秀珑围堵他,可却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不想死,更不想让手下的将士们送死,于是在败给何秀珑之后,他果断决定投降。 在世人看来,大同是符燕升颜面尽失的地方。 可是在符燕升心中,大同是他的再生之地。 他和他手下那些跟着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就是在大同迎来了新的转折。 符燕升曾经贵为一军统帅,区区一个总兵的官职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是此时此刻,符燕升却对这个位置满意极了。 大同是军事重镇,何苒把大同交给他,不仅是对他的器重,更是为他正名。 他符燕升虽然是降将,可却依然顶天立地,他不是废人,他是能够镇守国门的良将。 再说,他的两个儿子前途一片光明。 几天后,何苒在京城见到了符燕升,令符燕升没有想到的是,在城门外迎接他的居然是他的四名老部下。 他们在归降之后就被编进了何秀珑的军队,前几天忽然接到调令,让他们前往大同,他们先是吃惊,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新任大同总兵竟然符燕升,他们欣喜若狂。 符燕升看到他们也是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何苒会把这几个人派过来。 “大将军,我们终于能继续追随您了。” 符燕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先去拜见了何苒,何苒勉励他几句,便让他去向昭王谢恩。 符燕升却没能见到昭王,因为昭王正在上课,派了春旺出来,符燕升冲着昭王所在的方向磕了头,便离开了。 临出宫的时候,符燕升看向文贤殿的方向,目光复杂。 等到他下次进京的时候,怕是就不用再来向昭王磕头了。 三天后,符燕升带领旧部一千余人动身前往大同,当初他从晋军里带走的当然远不止这些人,但是如今何苒能把这一千人交还给他,符燕升已经很知足了。 老磨房胡同里,陆畅来见何苒了。 “大当家,我们查到董近真的下落了。” 何苒来了兴趣,示意陆畅细说。 根据惊鸿楼查到的消息,京城的如意居,在两年前接待过一位长相酷似董近真的女客。 如意居不是客栈,也不是茶楼酒楼,而是一家机巧馆。 这里卖的都是机巧之物,价格昂贵,平素里没有什么客人,属于那种卖一单吃一年的铺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对于来过他们铺子,而且又在铺子里花过大价钱的客人记忆犹新。 更何况,客人还是一位年轻姑娘。 两年前,这位姑娘在如意居里,花一千两银子,买了四只带机括的匣子。 掌柜和伙计仔细辨认过董家提供的画像,确认董近真就是那个姑娘。 闻言,何苒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匣子,四只就要一千两?” 陆畅说道:“掌柜说那匣子是他们老板娘的父亲亲手所制,当世再找不到相似的了。” 何苒心中一动,问道:“说说这家如意居。” 陆畅笑笑,道:“如意居至少开了十几年了,从我记事时就有,小时候,我爹花了二十两从如意居然了一只带机刮的小鸡,那小鸡只有小孩拳头大小,祖母见了,把我爹骂了一顿,说他是败家子。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人敢去如意居买东西,会被祖母骂的。 如意居的老板姓单,名叫单一凡,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是迁都的时候死的,如意居也因此没有南下,一直留在了京城。 老板娘姓卫,都叫她卫大娘,她是豫地人,来京城十几年了,单一凡死后,如意居就是她在管着。” 听到卫这个姓,何苒猛的想起在豫地时去过的那个村子。 卫村。 古代地道战,锅灶下面都有地道。 她当时听到卫村的历史时,便想起前世时认识的那位机关大师魏玄机。 当时她怀疑魏玄机和卫村有些关系,临走时派金波盯梢,后来金波果然看到村里多了很多青壮,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一夜之间恢复了繁荣景象。 而那些青壮就像是从天而降,忽然出现。 因此,何苒确定了当时的猜测,村子里的人没有离开,他们还藏在村子里,就像她在现代看过的那部电影一样,卫村的地道四通八达,看到有危险,村里人便会进入地道藏匿起来。 那个村子的人,全都姓卫。 卫村还叫进士村,因为早年出过进士,只不过后来那位进士被满门抄斩了。 现在卫村的人,与那位进士只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何苒对陆畅说道:“继续说。” 陆畅接着说道:“如意居的掌柜和伙计还记得那四只匣子太重了,董近真拿不了,让他们送到京城枣花胡同的一处宅子里。 是如意居的两名伙计把这四只匣子送过去的,铺子里有一本册子,上面还记载着那处宅子的地址。 我们的人去了那处宅子,却发现那宅子外面上了大锁,我们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这宅子的原主人迁都时就南下了,宅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我们给邻居看了董近真的画像,几个邻居都说从未见过此人。 我们翻墙进去检查过,宅子里乱七八糟,确实不像最近有人住过的样子。 于是我们又去问了如意居的伙计,他们确定是送到这里的,当时没敲门,门就被董近真打开了,他们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了。” 何苒问道:“那处宅子的原主人是谁?” 陆畅:“原主人是钦天监的林监副。” 何苒略一思忖,对陆畅说道:“这案子查到这里就卡住了?” 陆畅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她接管惊鸿楼,还没有做出成绩呢,现在这单生意,还是大当家亲自同意了的,可她刚刚开始查,就查不动了,她是太笨了。 何苒看到小姑娘脸上的红霞,忍不住笑了:“走,咱们去那处宅子里看看。” 陆畅一惊,指指外面:“现在去吗?天都黑了。” 何苒:“天黑才好,白天我们也不方便去查啊。” 陆畅一头雾水,小梨却已经麻利地取来两身夜行衣,何苒让陆畅一起换上,片刻之后,两人带上小梨便出了老磨房胡同。 枣花胡同得名于胡同口的几株枣树,那位林监副的家位于胡同最里面。 四下看看没有人,何苒三人便翻墙跳了进去。 正如陆畅所说,宅子里非常杂乱,可以想象这家人离开时的匆忙慌乱。 各屋的锁头都被砸了,就扔在地上。 何苒问道:“你们砸的?” 陆畅:“不是,京城里像这样的空宅子,大多都被小偷光顾过,这处宅子想来也没有例外。” 何苒点点头,查看了几间屋子。 从这几间屋子里出来,她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了灶间。 进了灶间她就怔住了,灶台上空空如也,锅没了。 小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知道大当家来看什么,大当家一定是想起在卫村时看到的灶台地道,可惜这家连灶台上的大铁锅也没有了,显然是被偷走了。 贼不走空,实在没有可偷的了,就顺手牵羊把锅偷走了。 小梨打着火折子,就着这点亮光,何苒又查看了几处地方,好在宅子不大,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处地道的入口。 那入口设计得非常巧妙,何苒能够找到,还要归功于她从魏玄机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 何苒看着那个入口,对陆畅说道:“查查这个林监副,就查他和董家有没有关系。” 至于这个入口,何苒也交给了陆畅。 次日,惊鸿楼便悄悄派人从那个入口进去,原本何苒以为,林监副家的这条暗道顶多就是通到宅子外面的某个隐秘之处,方便有危险时能让林家人从家里逃出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条秘道竟然蜿蜒长达五里,出口居然是在皇宫里的藏书楼! 别说是惊鸿楼的人了,就是何苒听到这个消息,也被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从六品的钦天监小官的家里,竟然藏了一条通往皇宫的秘道呢。 能从皇宫里神不知鬼不觉修建一条通往宫外的秘道,这简直是惊雷之举! 何苒立刻想到了董大人。 那位早早就致仕的董大人,就是因为修建藏书楼而平步青云的。 看来,就在当年修建藏书楼的时候,董大人便悄悄修了这条秘道。 那座宅子,名义上是林监副的,其实就是董家的产业。 董近真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她来京城后曾经在这里居住。 可如果董近真没有住在枣树胡同呢,毕竟这里这么乱。 何苒想到了皇宫,她叫了元英过来,给他看了董近真的画像。 何苒留意着元英的表情,她看到当元英看到董近真画像时,眉头微动,但是很快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何苒微笑:“这人在宫里,你见过她?” 元英连忙跪下,说道:“不瞒大当家,这画像上的女子与宫里一名粗使宫女有几分相像。” 若是以前,元英根本不会留意一名粗使宫女的长相,以他的身份,那些粗使宫女可能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何苒进京后,让元英把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全部重新登记了一遍,元英想给何苒和昭王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接连几天,把留在宫里的这些人全都叫到面前训话,担心他们不识实务,元英又挨个耳提面命。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这名粗使宫女的。 “她叫春艳儿,老奴见她有几分姿色,举止也中规中矩,当时心里还寻思着,这样的模样,怎么当时就分去扫院子了呢。” 何苒问道:“以前你可见过春艳儿?” 元英有些不好意思:“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老奴也不记得了。对了,以前管着他们的是刘公公,刘公公去金陵了。” 迁都的时候,宫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带不走的,要么是不值钱的,要么是搬不动的。 人也如此。 就像那些正在宫里做女红赚脂粉钱的嫔妃们,便是被遗弃的。 而留在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也同样如此。 这些人原本就不受重视,认识并且熟悉他们的人全都走了,像春艳儿这样的人,只是一个负责打扫的粗使宫女,管她的刘公公走了,也就再没有人留意她了。 既然在宫里,就不怕她会逃走。 春艳儿很快就被带了过来,何苒一看,这姑娘果然和画像上的董近真有五六分相似,她让小梨带她去洗脸,洗脸之后,五六分变成了八九分。 这就是董近真。 看到那张画像,董近真苦笑,直挺挺跪了下去。 第三一六章 董近真 在这件事情上,若说最吃惊的是谁,那一定非陆畅莫属。 陆畅虽然早就被李锦绣指定为接班人,但是她正式接手惊鸿楼也不过几个月,这是她经手的最大的一单生意。 谁能想到,生意竟然做进了皇宫,如果何苒没有在枣花胡同的宅子里发现暗道,陆畅做梦也想不到,董近真竟然一直都在皇宫里扫落叶。 何苒声音淡淡:“有那条暗道,你在宫里可谓出入自如,为何还要在宫里受苦,林家的宅子收拾收拾住着要比宫里舒服。” 别看是皇宫,可是粗使宫女们住的地方等同于大户人家粗使丫鬟的住处,说不定还比不上。 林家的宅子虽然又脏又乱,但独门独院,整理一下也是一处不错的宅子。 董近真苦笑,那条暗道还是被发现了。 “于民女而言,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地方比皇宫更安全。” 何苒:“你家里一直在找你。” 董近真低下头去,忽然,她俯身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一片红肿。 “大当家,民女民女不想见董家的人,民女只求一死。” 何苒:“想死?你罪不致死,我若是杀了你,还要担上滥杀的骂名。” 董近真:“民女不敢,大当家把民女关起来,民女愿把牢底坐穿。” 何苒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何苒:“说说,你为何要跑到京城,因为齐家的表姐妹陷害你?还是你将计就计?” 董近真被何苒一语道破,俏脸微微变色。 她在宫中多时,虽然少言寡语,努力让自己远离众人视线,但还是时常听到内侍宫女们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大当家。 她知道这位大当家做过很多惊世之举,她以女子之身统令千军万马,俘晋王,灭开州王,把朝廷军打得七零八落。 她还听说大当家麾下有很多女兵,她还任用了很多女官,那些女子当中大多都是没娘家的,她们在大当家的羽翼下活得多姿多彩。 董近真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董家精通奇巧之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天赋异禀之人。 民女的祖父名叫董其英,与董若英是孪生兄弟。 他们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祖父惊才绝艳,就是那一代天赋异禀之人,他不但精通奇淫巧物,而于造园土木以其奇门遁甲上有所造诣。 而身为孪生兄弟的董若英却于这方面毫无建树。 当年祖父来京城参加会试,巧遇了微服私访的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赏识祖父的才能,力排众议,命祖父建造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连同那条暗道都是祖父的手笔,但这是奉了太宗皇帝的口谕,太宗皇帝命祖父在宫中修建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枣花胡同的那处宅子,既不是林家的,也不是董家的,而是属于太宗皇帝。” 何苒听到此处,微账蹙眉,前工部侍郎董大人,名叫董其英。 按照董近真所说,藏书楼的真正建造者,就是董其英啊。 果然,董近真继续说道:“祖父入仕之后,董若英前来投奔,祖父很高兴地将他留在府上,可是此人狼心狗肺,他竟然杀了祖父,冒名顶替,代替我祖父的身份!” 何苒一怔:“你是说后来的那位董其英董大人,实为董若英?” 董近真点点头:“是的,他就是董若英! 祖父的身份被替换之后,祖母便发现了,当时她怀着身孕,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只能委曲求全。 可是董若英那个畜生却给她下了落胎药,祖母无奈之下只能逃走,董若英对外宣称她小产而死,以丫鬟的尸体代替祖母,他们在京城没有其他亲戚,待到祖母娘家知晓此事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祖母生下家父后,将他抚养长大,后来娶妻生下了民女。 民女四岁那年,祖母已经去世,董若英派来的人却忽然出现,他以全村人的性命威胁,我们一家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那一路上,我们一家被当成犯人对待,到了京城便被关进地牢。 没过多久,家父便被他们折磨至死,家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在自尽之前告诉我,让民女假装受到惊吓失忆。 那时民女虽然年纪幼小,却听懂了家母的话,于是民女便如家母叮嘱的那样,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真的晕死过去。 因为悲伤过度,加上害怕,民女大病一场。 病好之后,民女便假装什么都不记得,那时民女只有四岁,董若英没有起疑,将民女养在身边,对外宣称,民女是他在老家的庶子所出。” 何苒问道:“在你四岁之前,你们一定住在卫村?就是那座进士村?” 董近真脸色大变:“您您如何得知?” 何苒不答反问:“董若英的人能找到远在豫地的卫村,卫村和董家有什么关系吗?” 董近真万万没想到,何大当家竟然连卫村都知道。 她只好说道:“前朝卫家有位卫进士,卫进士被满门抄斩,但实际上,卫家提前收到消息,悄悄送走了一对兄弟,哥哥三岁,弟弟尚在襁褓之中。 这当中的弟弟便是民女的曾祖父。 所以董家本姓卫。 而另一位曾祖乃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祖母得知董若英的奸计之后,按理是要请族中长辈作主的,可是董家族中没有长辈,于是祖母便逃到卫村,寻求同宗护佑。 董若英也曾派人去过卫村,但卫村机关重重,他没有找到祖母的踪影,便以为祖母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也让我们一家过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 何苒已经猜到董近真口中另一位曾祖是谁了。 魏玄机! 何苒问道:“董若英为何没在进京的路上杀死你们?他有所求?是什么?” 董近真心中一片冰凉,难怪是能做大当家的人啊,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她在人家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把心里的秘密全都暴露出来。 见董近真低头不语,何苒微笑:“董若英学艺不精,天赋的原因占五成,另外五成,想来也是因为董家的传承没有传到他身上。 董家,不,应该说是卫家,是不是只传嫡长? 卫家逃出来的一对兄弟,继承衣钵的是哥哥,而弟弟,也就是你的曾祖,他只是略通皮毛。 但是,继承衣钵的哥哥却没有子嗣,他便把这身本事全都传给了弟弟的长子,也就是董其英。 而身为次子的董若英也和他的父亲一样,于机括营造一行虽懂,却不精,那些家传绝学,他全都没有学过。” 董近真含泪点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大当家连另一位曾祖没有子嗣的事也知道。 何苒:那是因为我认识魏玄机啊,魏玄机他出家当了道士,还是全真! 一个全真道士,没有孩子那不是很正常吗? 事实便如何苒猜测的一样,董家,或者是卫进士那一脉,对于营造和机括之术,卫家子弟虽然都懂一些,但却接触不到精萃,卫家绝学每一代只传嫡长。 而卫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偏偏也只有嫡长才能打开。 魏玄机打开了,董其英也打开了,而董若英却用了几十年也打不开。 董若英之所以会把董近真的父亲带到京城,而不是在路上就把他杀死,也是为了让他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开传承。 何苒微笑:“你父亲没有打开?” 董近真点头:“没有。” 是真的打不开,还是父亲故意不打开,就只有死去的父亲自己知晓了。 何苒问道:“你呢,能不能打开?” 董近真不语。 何苒轻笑:“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他却打不开卫家的传承,想来他也让自己的儿孙们全都试过了,没有一个人能打开传承的。 但是他独独漏下了你,因为你是女子,而卫家的传承从来也没有给过女子,哪怕是嫡长女,也没有试一试的资格。 然而不知为何,那传承却丢失了,而那时董若英与流匪勾结的消息被人发现,闹到了朝上,董若英焦头烂额,偏偏此时传承又丢了,他作贼心虚,怀疑有人在搞他,他担心冒充身份的事被查出来,便趁机致仕了。 也只有回到老家,远离众人视线,他才能有时间有寻找丢失的传承。 他在路上滞留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病,而是他在找东西。 而你,却恰恰知道那东西去了何处,也可能这当中也有你的功劳,那东西便放在如意居,就在你花一千两从如意居买走的四个匣子当中。 如意居对外是单家的产业,而实际上,以前那位单老板只是卫家的赘婿,真正当家作主的是卫氏。 你随董家人南下去了金陵,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董家把你送到齐家。 此时在董家看来,你除了联姻没有其他作用了。 而你在齐家,借着表姐妹们对你的算计,你将计就计脱离齐家,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是藏书阁和林家宅子里的秘密,他并不知道。 你到了京城,便趁着宫中混乱的时候从暗道进宫,代替了春艳儿的身份,李代桃僵。” 何苒看着董近真,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春艳儿去了何处?” 董近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她怔了怔,慌忙重又跪好:“春艳儿走了,民女给了她一笔银子,她拿着银子回了青县老家。” 何苒再问:“董家的传承,你学会了?” 董近真咬咬牙,点了点头:“民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 何苒:“好,很好。” 陆畅恍然大悟:“难怪董家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原来他们要找的不是董小姐,而是董家的传承!” 是啊,董近真的这些心思,何苒能够猜到,董若英即使当时没有猜到,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想到了。 加之后来又有人在京城见过董近真,董若英也就全都明白了,知道这些年来,他让董近真给耍了。 那些传承还在长房,哪怕他杀了董其英,顶替了董其英的身份,属于长房的传承,他也拿不到。 陆畅不开心了,这是她当大掌柜会经手的第一笔大生意。 可现在董近真虽然找到了,可是大当家显然对董近真有了爱才之心。 这笔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何苒看出小姑娘的心思,笑着说道:“他们找的是董近真,董近真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她想不想回到董家是她的事,惊鸿楼找到董近真,却是千真万确。” 陆畅眼睛亮了,是啊,她怎么这么笨? 江湖经验不足啊! 次日,惊鸿楼通知董家的那位仆从,董近真找到了。 仆从到了惊鸿楼,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失踪几年的董近真。 陆畅指着董近真,对那名仆从说道:“这是不是你们家小姐?” 仆从又惊又喜,刚叫了一声“小姐”,董近真便淡淡说道:“董喜,我离开的那家你儿子刚刚成亲,现在有孙子了?” 董喜忙道:“有了,是孙女。” 这位就是董近真啊,他儿子成亲,董近真还给了五两银子的喜钱。 陆畅说道:“验明正身了?” 董喜:“没错,这位就是我家小姐。” 陆畅一挥手,两名帐房便走了进来。 董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找到了,该拿钱了。 这里是惊鸿楼,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赖帐。 两名帐房拿出之前立下的文书,董喜在上面签字画押,证实惊鸿楼已经完成托付。 其中一份文书由他带回,他拿出随身带的银票,刚要递过去,手又缩了回来,他看向董近真:“小姐,您的行李没有随身带着?” 董近真冷笑,狗屁的行李,你是在问传承在哪里。 董近真:“我的行李?放在一个可靠的地方了,你放心,丢不了。” 董喜还想说什么,可是眼睛一扫,便看到惊鸿楼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连忙把手里那厚厚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两名帐房把银票仔细验过,对陆畅说道:“大掌柜,银契两清了。” 陆畅大手一挥:“送客!” 董近真一言不发,率先向外走去,董喜连忙跟上。 出了惊鸿楼,董近真便上了一驾早已停在那里的马车,董喜一怔,追了上去,董近真撩开车帘,对董喜说道:“我不让你为难,你把这封信交给董若英,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 董喜刚刚接过信,马车便疾驰而去,他追了几步,可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好在还有这封信,有这封信在,老太爷就不会怀疑他。 第三一七章 何家的干女儿 一个月后,董近真进了工部营缮清吏司,任员外郎。 自从何苒进京之后,她麾下的女性官员,一直都很引人注目。 何秀珑就不必说了,就连远在晋地的聂莲都引来很多议论,甚至有在官员考中落榜的读书人专程从京城跑到平定,要与聂莲斗诗斗文一较高下。 当然,他们到了平定之后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连日大雨,令很多年久失修的房屋发生倒塌,身为平定同知的聂莲奋斗在抢险第一线,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而进京后的两次官员考,也只增加了五位女官,而这五位女官至今也还只是实习生,全都没有正式任命。 也就是说,董近真是何苒进京之后正式任命的第一位女官,而且入职便是从六品! 有人只从董近真的姓氏便猜出她出自前工部侍郎董其英家里,甚至有女眷还记得,董家好像是有一个孙女,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虽然一江之隔,然而总有一些消息是能传到金陵去的。 董喜刚刚回到金陵,董近真出仕的消息便传进了董若英耳中。 他勃然大怒。 因为他仕致的原因并不光彩,加之董家子孙里没有一个读书种子,所以至今为止,他那四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当中,竟然没有一个做官的。 他急着要找回传承,就是希望能够找到打开传承的办法,只要他的子孙学会了家传绝学,就能像当年的董其英一样,哪怕科举不第也能入朝为官。 可现在,他苦求而不得的事,却被董近真那个小贱人轻而易举得到了。 这口气,他如何能忍? 到了今时今日,董若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小看了董近真那个死丫头! 董若英确定董近真在董家的时候,从未学过机巧营造之术。 董若英虽然自己学艺不精,但对于子孙们,他也做到了倾囊相授。 但是女子除外。 并非只是针对董近真。 而是无论是他的女儿还是孙女,全部没有学习这些的资格。 董近真在董家的时候,根本就对这些一窍不通。 何苒是什么人? 董若英没有领较过也听说过。 据说官员考的状元还在实习呢,更何况董近真连官员考都没有参加过。 所以董近真一定是真真正正入了何苒的眼,何苒看到了她的才能。 能进工部,还是在缮营司,这还用猜吗? 董近真打开了原属于董家子孙们的传承,她不但打开了,她还学会了! 现在的董近真,就和她的祖父董其英一样,令当权者看到了他(她)的惊世之才! 想到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被董近真给学会了,董若英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凭什么?那些明明全都属于他,属于他的子孙们。 董其英死了,董其英的儿子也死了,明明长房已经没有男丁了,可是这传承却还是被长房抢走了。 那四个装着传承的匣子,他守了几十年,也研究了几十年。 他用铁锤砸过,用斧头砍过,如果不是担心里面的东西被毁掉,他连黑火药也会用上。 可是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孤女,不但把他耍得团团转,还带着那些传承,到了何苒面前。 早知如此,当年他就该斩草除根的。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董若英气得一病不起。 董若英能听到的消息,新帝当然也听到了。 不过,董若英是听儿孙们回来时说的,而新帝却是在奏折上看到的。 早已致仕的董若英被昔日的政敌给参了。 这次已经不是勾结土匪了,而是勾结何苒。 符燕升的儿子还要参加官员考才能出仕,而董若英的孙女却能直接当官,且,起、点还不低。 何苒对董若英多么重视,才会如此器重他的孙女啊。 董若英,这妥妥就是隐藏在朝廷官员里的一个奸细啊。 就连当年董若英致仕之后,便南下返乡的事,也变成了他这个奸细要长久隐藏的证据。 致仕官员并不少,可是朝廷没致仕官员必须返乡的硬性规定,也有很多致仕的官员,到死也没有回到故乡。 董若英为何会回来? 难道他能掐会算,算准了皇帝要迁都? 他又不是活神仙,当然算不出来。 但如果董若英是何苒的奸细,那么这些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董若英在朝为官三十多年,哪能没有政敌呢?现在一人上折子,其他们也跟着一起上,躺在家里的董若英还不知道,他已经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等到董若英知道这些事时,一切全都来不及了。 锦衣卫抄了董家,董若英一家老小全部被关进了诏狱。 董若英进了诏狱后又惊又怕,他虽然不是奸细,但他藏着秘密,作贼心虚。 如果他弑兄杀侄,又冒名顶替的事被查出来,哪怕他死了,也要背负一身骂名。 他苦苦经营几十年的好名声,就全都完了。 还有他的子孙们,岂能不受牵连? 他们想要入朝为官,更是难如登天。 董若英本就病着,锦衣卫又对他施以重刑,董若英刚刚享受了一种刑具,便一命呜呼了。 董若英死后,新帝原是想把董家子孙充军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下了狠心,董若英的四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全部处以斩刑。 比起死去的男丁们,董家女眷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十岁以下的女眷全部做了官伎,三十岁以上的则赏给官宦人家为奴。 远在京城的董近真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笑了笑,便和几个同僚因为要不要在原有的设计上增加轮子争吵起来。 正如董若英猜测的那样,董近真确实入了何苒的眼,何苒也确实看中了她的才华。 两个月后,好消息传来,鲁地全境易帜,鲁地每一座城池,苒国大旗迎风飘扬。 而与此同时,远在陕地的武骥,却再一次见到了何淑婷。 武骥是在西京总兵何志的府上,见到何淑婷的。 何志是真的姓何,与何苒没有关系,他是武东明以前的副将,武东明起兵之后,便派何志做了西京总兵,统领五万大军。 何志除了是武东明的副将,而且两家人还有另一层关系。 武夫人怀孕九个月时,靼子犯境,武东明受了重伤,几乎丧命。 消息传来,武夫人着急摔了一跤便早产了,没有稳婆,是何志的夫人替武夫人接生,武骥就是何夫人接生的。 武夫人受惊过度,武骥出生后没有奶,何夫人的儿子当时四个月,何夫人还有奶水,因为当时是在军营里,直到三个月后才找到合适的乳娘,在此之前,武骥一直都是吃的何夫人的奶水。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武骥对何夫人非常敬重。 何夫人五十大寿,武骥不但送了重礼,还亲自前往。 只是武骥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何府见到了何夫人不久之前刚刚认下的干女儿,而这个干女儿,竟然是何淑婷。 武骥吃了一惊,但是当着其他宾客,他没有询问。 从何家出来后,武骥便派人去查这件事。 这一查才知道,原来何夫人不久之前回过榆林。 何夫人虽然随夫来了西京,但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何浩是在冒川任职,前不久,何浩的妻子生下一对双胞胎,何夫人大喜,亲自去了冒川看望孙子。 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雨,何夫人的马车陷进泥里,虽然最后推出来了,可是何夫人也淋了雨,偏偏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一座破庙,可是何夫人和她的两个丫鬟却全都发起了高烧。 何夫人一行三十多人,可除了这两个丫鬟以外,其他人都是男子。 两个丫鬟的症状比何夫人还要严重,烧得迷迷糊糊,根本没办法照顾何夫人。 而破庙里避雨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就是何淑婷。 何淑婷主动过来帮忙,整整一夜,她都在照顾那一主二仆,天亮后随从请了大夫过来,开了方子抓了药,也是何淑婷给她们喂药的。 何夫人退烧后,得知何淑婷也是要去西京,便让她与自己同行。 回到西京之后,何夫人便说服丈夫,认了何淑婷做义女。 武骥吃了一惊,只是因为何淑婷照顾过何夫人,何夫人就收她做了干女儿? 而且何志居然也同意了? 要知道现在的西北,其实就是武氏的天下。 若不是担心得罪何苒,武东明想称王也不是不行。 而何志是武东明的心腹,武东明如此,何志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何志夫妇都是心思缜密之人,何淑婷接近示好,哪怕是要报恩,给银子不行吗? 或者给何淑婷说一门好亲事,再给一副丰厚的嫁妆。 何必要认做干女儿?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如果真要认干女儿,也要认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 武骥想不通,但是心里却暗暗为何淑婷高兴。 这个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有了何志夫妻这个靠山,何淑婷不但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而且以后也能以何家女儿的身份风光大嫁。 武骥从小长在军营里,家里也没有姐妹,他接触过的年轻女子,除了何苒,就只有何淑婷了。 想起何淑婷那双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清亮眸子,武骥心里涌起一股清甜。 何志夫妻只有四个儿子,何夫人一直都想有个女儿,现在有了何淑婷这个义女,想来舍不得让她早早嫁了,总会在身边多留一两年。 而他也经常来西京,那是不是就能经常见到那个可爱的姑娘了呢? 武骥忽然有了期待。 可惜何夫人的寿辰已经过了,下一次他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再去何府呢? 身份有别,他虽然与何家夫妇亲厚,可也不能经常到何家去啊。 那天夜里,武骥失眠了。 失眠的武骥并不知道,就在何淑婷跟随何夫人来西京的路上,她向何夫人坦承了自己的身世。 她出自真定何家嫡房,她的父亲名叫何文青,而她同父异母的长姐,就是何苒! 当然,她也没有隐瞒杀死何书铭的事。 因为真假千金的事,何苒与何家并不亲厚,加之何大老爷又失踪了,何苒离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但是当她和弟弟前来投靠时,何苒还是收留了他们,而且对他们非常照顾。 可惜就在何苒进京之后,哥哥何书铭却找到了晋阳,并且把她骗出来想要卖掉她。 在争执的时候,她错手杀死了何书铭。 为了不给亲爱的长姐惹来非议,她隐姓埋名逃到这里。 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何淑婷哭着对何夫人说:“夫人,求求您,您收下我,让我给您做个丫鬟,我不要月钱,每天只吃一碗饭,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收留我。” 何夫人脸色大变,眼前的好心姑娘,竟然是何苒的亲妹妹! 对于何淑婷的这番话,何夫人没有全信,可也没有不信。 她回到西京,便让丈夫派人去打听情况。 何志有个亲信就是真定人,那名亲信当天便给真定的亲戚写信,不久便收到回信。 何苒有两个弟弟,分别是何书铭和何书桥,而她的妹妹就是叫何淑婷。 这三个人全都不在真定,不知去向。 何志又托了在晋阳的朋友帮忙去查,查到了何淑婷说的武功师傅,那位武功师傅身份特殊,他是苒军中人,他从不对外收徒,他收的几个徒弟全都和苒军有关系,而当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徒弟,名字就叫何书桥。 何书桥有个姐姐名叫何淑婷,前不久失踪了。 因为何苒的缘故,很多人跟着她姓何,反而没有人怀疑过何书桥姐弟的身份,都以为他们也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有个好前程而改的姓氏。 这一切全都能对得上,而何淑婷的言谈举止全都能证明,她是做过大家闺秀的,这是装不出来的。 而她对真定何家的事,也是说得一点不差。 至此,何志夫妇便不再怀疑。 夫妻二人商量之后,决定认何淑婷为干女儿。 武东明与何苒结盟,以后的走势如何,现在还未可知。 但是把何淑婷放在身边,绝对是正确的。 若是武东明与何苒一直交好下去,那么他们收留了何淑婷,这便是向何苒示好。 而若是武东明与何苒反目成仇,何淑婷在他们手上,同样不是一件坏事。 人还是那个人,就看要怎么用了。 第三一八章 周沧岳的烦恼 何志夫妻把何淑婷收为义女的真正原因,武骥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何淑婷与何苒的关系。 在武骥眼中,何淑婷纯真而坚强,是一个值得人爱护的好姑娘。 做为武东明的嫡长子,武骥很忙,他虽然经常来西京,但每次也只是短暂逗留,可这一次,武骥却在西京住了半个月,直到武东明来信质问,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决定动身。 既然要走了,那么去何府向何夫人辞行也是应该的。 武骥带着礼物去了何府,他在何府用了晚膳,可惜却没有见到何淑婷。 武骥是带着遗憾离开何府的,何志把他送到大门口,返回后宅,正想去书房,却被何夫人叫住。 “你来看看,这是大公子送来的礼物。” 武骥带来的礼物整整齐齐放在那里,摆满整张八仙桌。 何志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补品、衣料,这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日常走动时最常见的礼品。 “怎么了?”何志不解地看向自己的老妻。 何夫人指指那些衣料:“你不觉得大公子这次送的衣料太过鲜亮了吗?” 何志看了看,桃粉、杏黄、果绿,好像是有点鲜亮了,自家夫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不穿这种颜色了。 “这是给淑婷的?”家里能穿上这些衣料的,就只有他刚刚认下不久的干女儿了。 何志猛然醒悟,难怪今天看武骥怎么看都不对劲,像是魂不守舍一样。 夫妻二人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武骥心悦何淑婷! “你说大公子知不知道淑婷的身份?”何志问道。 何夫人缓缓摇头:“如果淑婷没有说谎,那么大公子应是不知道的,淑婷说只告诉了我们。” 何志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我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主公?” 何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行,我不同意,何淑婷在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底牌,若是主公知道她的身份,你以为她还能留在西京吗?” 何志一怔,他知道武东明的脾气,现在何苒势大,武东明势小,武东明恨不能把心剖了给何苒看,让何苒知道他没有二心。 若是知道何淑婷在这里,武东明肯定会把何淑婷送去京城,进一步换取何苒的信任。 “可是大公子”何志不敢想,若是武骥上门提亲怎么办。 几十年的夫妻,何志嘴唇一动,何夫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提亲就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主公和夫人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又有何不可? 主公自从上次重伤之后,已经有两年没有离开榆林了,现在外面的事,都靠大公子。 二公子虽然勇猛,可毕竟太年轻了。 依我看,不出两年,主公就会把军权交给大公子。 你想过没有,若是他日大公子称王,淑婷就是王妃。 咱们的儿子们就是国舅,你还用担心他们的前程吗?” 何志讷讷,好一会儿才说道:“可何苒,她会怎么想?” 何夫人冷笑:“何苒怎么想,我是不知道。 不过,何苒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介女子。 她手中的权力,迟早还是要交出去。 交给谁? 还不是她的夫君,她的兄弟? 夫君也就不提了,可是她的兄弟却只有一个。 你也让人查过,何苒对她那个兄弟可是很不错的,之所以没把兄弟接到京城,就是想暗中培养,不信你等着看,一旦她那个兄弟长到十六七岁,何苒定会对他委以重任。 昭王已经住进了皇宫,我听说朝野之中都有人呼吁让昭王登基。 何苒想拖,可又能拖多久,这是迟早的事。 一旦昭王登基了,何苒就会比现在更加倚仗她自己的人。 以前武氏与她只是合作关系,可若是淑婷做了王妃,那么武氏就成了她要稳固势力的强大助力。 你说,她能不交好,能不拉拢? 一个是亲弟弟,另一个是亲姐夫,这天底下,还有谁比他们更亲厚?” 见何志的眼睛越瞪越大,何夫人有些得意:“女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无论地位有多高,都不能没有娘家。 何苒和真定何家已经生分了,她现在都没有提携真定何家子弟,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她以后能依靠的娘家人,除了她的亲弟弟,就只有何淑婷的夫家了。” 关于何苒此人,何志也和武东明谈论过,他们一致认为,即使有朝一日昭王登基了,也不会有实权,权力还是会在何苒手中,昭王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名而已。 何苒不会像何惊鸿那样把权力全部交给皇帝,更不会远走天涯。 在此之前,何志一直认为,何苒会把皇帝放在宫里当摆设,再给自己封个摄政王。 再或者,何苒比昭王也大不了几岁,她可以嫁给昭王,一旦生下儿子,昭王也就可以让位了,幼帝登基,何苒继续掌权。 当然,第二种情况也是大家最想看到的。 皇位还是属于周氏,一个摄政的皇太后,远比一个女摄政王更能让人接受。 何志从没想过,何苒会把大权交出去。 交给娘家人? 何志诧异地看着何夫人:“你怎么会这样想?何苒还不到二十岁,她又不是不能生,她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儿子不行吗?为何要交给娘家人?” 其实何志觉得,何苒很可能连儿子都不会交权,除非她老了,干不动了,否则这权力都会被她抓在自己手里。 所以何志觉得何夫人的想法就是胡说八道。 何夫人冷哼一声:“女人的事,你们男人不懂!” 何志忽然想起这些年来何夫人对娘家的贴补,他心里有点堵:“你不能以后宅里的那一套去衡量何苒,何苒可不是你们这种普通女子。” 何志想去书房,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对何夫人说道:“你看住淑婷,不要让她和大公子接触。” 他的确想要利用何淑婷,可是他却不想让何淑婷嫁给武骥。 世上没有长永的友谊,有的只有利益。 一旦何苒与武东明之间没有了共同利益,那么迟早会反目。 他们两人的反目,就是不死不休。 他认何淑婷做干女儿,防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若是武东明胜了,那何家就是武氏最信任的家臣。 可若是何苒胜了,那么他们手里还有何淑婷。 何苒看在何淑婷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何家斩尽杀绝。 而何家要付出的,也不过就是多养何淑婷几年,何家又不是养不起。 可是何志没想到,武骥会看上何淑婷,他更没想到,何夫人会有那么多的想法。 何志心里闷闷的,次日听闻武骥已经离开了西京,他这才松了口气。 说不定武骥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就淡了呢。 只是令何志烦燥的是,从这一天开始,何夫人便整天给他吹枕边风,可能说得多了,何志竟然也觉得何夫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了。 此时的何苒并不知道这些事,她正在给周沧岳回信。 周沧岳在信里告诉她,他刚刚打下一座县城,也不算是打下来的,虎威军还没开打,城门就打开了,出来的不是知县和县丞,而是几个衙役。 一问才知,知县和县丞早在几天前就拖家带口逃走了,就连县城里的大户也都跑了。 这些人逃跑的时候都在晚上,悄悄进行,城中百姓不知道,也不知道虎威军就要打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也早就跑了。 周沧岳告诉何苒,他受到了伤害! 他明明没有烧杀掳掠,可为什么那些人提到他们还是谈虎色变呢? 周沧岳的这封信,让何苒想起她曾经听到的一件事。 一个老太太告诉她,虎威军路过她们村子,把她们村子里的鸡全都给偷走了。 何苒给周沧岳回信:“你下令不能烧杀掳掠,但是执行得如何呢?虎威军那么多人,你能保证每个人都在严格遵守纪律吗? 肯定有人违反,违反的人你严惩了吗? 你队伍里的人,有因为违反军纪被砍头的吗? 砍了几个? 有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吗? 有几个? 被你砍头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是丐帮的吗? 别说丐帮兄弟一个犯错的都没有,我不信!” 周沧岳收到信后,看着满纸的大白话,尤其是最后那三个字“我不信”。 谁说他没有因为违反军纪砍过脑袋,他当然砍过,而且砍得不止一个,是很多。 周沧岳摸摸脑袋,何苒说得没错,那些因为违反军纪而被他砍头的,没有一个是丐帮的。 虎威军虽然以丐帮兄弟为主,可是仗打得多了,每场仗都会有俘虏,这年前各地都在打仗,当兵的都明白,当俘虏其实就是换个军队继续打仗。 否则苒军也好,虎威军也罢,为何越打人越多?还不都是这样来的。 被他砍头的,没有一个是丐帮的,都是这种俘虏兵。 何苒说她不信丐帮兄弟里没有违反军纪的。 周沧岳想了想,就是没有。 他把白狗、红豆和黄豆全都叫过来。 “咱们帮里的兄弟,有没有违反军纪的,我是说对老百姓烧杀抢掠的那种,有没有?你们说实话。”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白狗说道:“有是有,不过都按照帮里的规矩处罚了,比如王大毛,上次就是韩老大亲自处罚的,废了他一只手。” 周沧岳皱眉:“王大毛是哪个?韩老大为什么要处罚他?他犯了什么事?” 白狗说道:“王大毛是韩老大的手下,上次在兴隆镇时,他豁豁了一个姑娘,韩老大知道以后,就按照帮规处罚了王大毛,把他的右手给废了。” 周沧岳:“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白狗:“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这是韩老大香堂里的事,也只有他们自己的人知道,要不是那天我看到王大毛少了一只手,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周沧岳又看向红豆和黄豆:“你们呢,像王大毛这样的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从小一起长大,红豆和黄豆看出周沧岳在强压怒气了,两人不敢隐瞒,把他们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和王大毛的事情大同小异,都是犯了帮规,被自己老大处置的。 都是丢脸的事,各位老大处置完毕,自是不好意思往外说,一般都是过了些日子,这事翻篇了,才会传出来。 这些被帮里惩罚的,都是犯事比较大的,比如王大毛,豁豁了人家黄花大姑娘,还有跑到富户家里抢东西,把人家老娘推倒摔死的等等。 周沧岳越听越气,偏偏这些也不过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毕竟,各位老大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真正能传到白狗他们耳朵里的,都是闹得比较大,想瞒也瞒不住的那些。 至于偷东西抢东西的,这些都是小事,甚至没到用帮规惩罚的地步。 周沧岳气得一夜未睡,次日,他便命人把王大毛,还有那个摔死人家老娘的家伙提了过来。 这两个废了一只手,不能打仗了,可还在丐帮。 以前他们只是丐帮里的小弟,可是从战场上镀金以后,他们就不是小弟了。 对于因伤退伍的兄弟,周沧岳一直是本着哪里退下来就在哪里安置的原则。 丐帮四海为家,这些兄弟大多已经没有自己的家了,他们从军队里退下来,就由当地的丐帮分堂接收,重新干起老本行。 不过,他们虽然残了,但是没人敢欺负他们,他们在帮里的地位还会因此而提高,很多伤残的兄弟回到丐帮就做上了小头目,底下一群小乞丐。 让周沧岳生气的是,王大毛和摔死人家老娘的那个家伙,重回丐帮以后,居然也享受伤兵的待遇。 白狗亲自带人,到兴隆镇找王大毛时,差一点就不能把人带走了。 王大毛手下二十多个小弟,叫嚣着他们是虎威军,谁敢带走王大毛,就让虎威军来抄家。 白狗 白狗好不容易才把王大毛带回来,一进门就骂娘,他告诉周沧岳:“你猜怎么的,就那个被他豁豁的姑娘,已经投河死了! 那小子还跑到那姑娘家里大闹一通,让人家赔他一只手,他还要人家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他,那姑娘连夜跑了,现在也没回来。” 第三一九章 请你喝酒 摔死人家老娘的那个,名叫陶达,他被就近安置的地方,同样也是他犯案的地方。 那家苦主举家逃走。 人走了,房子还在,陶达索性搬进去,强占了人家的房子。 红豆和黄豆就是在这处房子里找到他的。 王大毛和陶达全都被带了回来,周沧岳当着几万将士的面,重新颁布军令。 军令一早就有,是他从苒军那里一字不差硬搬过来的。 然而,有是一回事,实施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日起,凡虎威军将士,必须遵守此军令!” “即日起,丐帮帮众,凡入伍者必须遵守此军令,各堂主有视军令如无物者,有瞒报者,均按军法处置!” “王大毛、陶达二人违反军令,残害欺凌百姓,按军令当斩,头颅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陈光,许四建监管不严,造成大错,各处四十军棍,罚一年俸禄。” 王大毛和陶达在被押解回来的路上还和白狗他们称兄道弟,不是打两下让帮主消消气就翻篇了吗? “帮主,你不能杀我们啊,我们从你还是个小不点时就跟着你了,帮主,帮主!” “帮主,饶我一次,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陈光和许四建同样脸色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帮主不但要砍了王大毛和陶达,而且还要连他们一起罚。 两人想求情,但是刚一抬头,便对上周沧岳冷如寒潭的眸子,二人全都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眼神,他们从未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后悔。 是的,他们后悔了。 他们跟着帮主一路走来,从花子军到虎威军,从豫地到两湖,他们怎么忘了,现在台上那位不是黑妹了,他是周沧岳。 他也不只是叫花子头,他是坐拥千军万马的虎威军大元帅! 二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是他们糊涂了。 二人二话不说,扒了衣裳,咬着牙受了四十军棍。 王大毛和陶达已经被绑上高台,两人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知道求饶没用了,只能咬着牙高声喊道:“老子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兄弟们,等着我!” 周沧岳:“到了下面别说自己是虎威军,也别说自己是丐帮的,这里没有你们的兄弟,虎威军和丐帮没有你们这样的畜生。” 王大毛和陶达一怔,忽然明白这是把他们开除出丐帮了,两人忽然就安静了。 虎头刀闪过,两颗人头落地。 正如周沧岳说的那样,王大毛和陶达的人头被送往他们各自犯事的城镇,高高悬挂在城门上,并且将对二人重惩的告示贴遍虎威军所过之处。 而这两人的身体,则在军营里挂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那两具没有头颅的驱体就那样挂在那里,令人望而生畏。 周沧岳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何苒。 苒姐会笑话他,一定会。 周沧岳写完信,却又不想寄出去了。 他把信折好,揣在怀里,仰面朝天躺到床上。 其实他躺的也不是床,就是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门板,被褥一放,就变成床了。 这已经是很好了,行军打仗,即使有门板,也要先给伤员用,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席地而睡。 最舒服还是在襄阳的时候,住的是官宅,有大床,还有舒服的被褥。 周沧岳翻了个身,摸了摸放在胸前的信,何苒行军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对了,还有青苍山,何苒的老巢在青苍山,何苒在青苍山的时候住在哪里,山洞里吗? 周沧岳有点羡慕他那个师兄方无忧了。 方无忧被何苒抓到青苍山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方无忧住在青苍山,那就相当于住到苒姐家里了。 这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还能住到苒姐家里。 天呐,在梦里他都不敢想。 周沧岳起身,找出那个随身带的小本本,在上面写下:见到方无忧揍他一顿。 要记上,免得回头把这事给忘了。 对了,何苒新近提拔了一个会盖房子的女官,这事都传到他耳朵里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那女官不就是会盖房子吗?竟然能不通过官员考,就被何苒委以重任。 别人想不通的事,周沧岳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何苒自己就喜欢盖房子,所以她也喜欢会盖房子的人。 这有啥奇怪的?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周沧岳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见到苒姐。 苒姐考上大学了,她和几个同学跑到酒里庆祝,她的同学有男有女,他们说说笑笑,喝了很多酒。 他也坐在酒里,远远地看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下,苒姐像是在发光,他很想走过去敬她一杯,恭喜她考上大学,可是他站起来,又坐下了。 身旁的兄弟看出他的局促,笑着打趣:“怎么,看上那妞了?想去就去嘛,就是喝一杯,又不是让人家做你的女朋友,有啥不敢的。”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走过去,因为这件事,他被兄弟们嘲笑了很久。 周沧岳猛的睁开眼睛,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苒姐上大学了,那他呢? 上次他梦到用刀抵在那个无良生父胸口,逼那畜生说出了他的身世。 可是后来呢? 他有没有杀了那对夫妻? 还有外祖父留下的遗产呢? 他和苒姐差不多的年纪,苒姐上大学了,那他也年满十八岁了,外祖父的遗产,他可以继承了。 那他继承了吗? 还有他身边的朋友们,好像都是在道上混的啊。 上一个梦里,他已经做了小混混,身边的朋友都是和他一样的混混。 可是他们这种小混混,和梦里的那些兄弟不一样。 梦里的那些兄弟虽然也是在道上混的,但是明显不是小混混。 比他们的老大还要老大。 周沧岳索性不睡了,又给何苒重新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除了讲了他处置王大毛和陶达的事,还讲了他刚刚做过的这个梦。 当然,他没好意思说他在梦里见到苒姐了,他说的是他好像交了很多道上的朋友,那些朋友不是普通的混混,他也说不清他们的身份。 写完最后一笔,周沧岳吹干墨渍,他的心情忽然又美好起来了。 他重申了军纪,他打下了很多城池,他不用睡在冰冷的地上,可以睡门板了,他还有一个可以诉说心事,可以帮他想办法出主意的好朋友! 是的,何苒就是他的朋友。 他有很多好兄弟,但是好朋友却只有一个,就是何苒。 周沧岳的嘴角翘了起来。 在梦里,他想请苒姐喝一杯都不敢,可是在梦外,他和何苒喝过几次酒了。 有何苒请他的,也有他请何苒的。 在真定的那个小酒馆里是第一次,在京城老磨房胡同是第二次,在晋阳老张的铺子里是第三次,还有他们在小镇上结盟,那是第四次。 梦里没有达成的愿望,梦外却千真万确实现了。 幸福啊,太幸福了! 趁着还没封火漆,周沧岳又把信笺从信封里取出来,可惜,每张纸都写得满满当当,他只好在信纸的背面写上一行字:回头请你喝酒! 次日天刚亮,周沧岳就出了军营,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叫五岭的县城。 五岭县有一家开了百余年的老酒坊,酒的名字叫“五岭春”。 周沧岳不知道这酒好不好,说实话,他觉得这种烧酒都是一个味,他还是更喜欢在梦里喝的啤酒。 老酒保刚刚起床,院门就被敲响了。 “这么早,谁啊?” “买酒的!” 老酒保一边开门一边嘟哝:“这是哪来的酒蒙子,一睁眼就要喝酒,不是酒蒙子是啥?” 老酒保打开门,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少年人额头都是汗,眼里却闪着光。 “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多日之后,一坛五岭春摆在何苒面前,何苒笑了,周沧岳给她送酒了。 和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何苒放下手里的公文,看起信来。 全都让她说中了,这个大傻叉,底下的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扰民了,这是造孽! 当年周温是被周池凌迟的,千刀万剐。 周沧岳只是把那两人砍头,处罚算是轻的了。 不过,何苒本人是不赞成如凌迟这种酷刑的。 她不赞成,但并没有在刑律中取缔。 重刑的作用,不仅是惩处,同样也是震摄。 何苒继续看信,周沧岳又说起了他的梦。 这次的梦和他的身世没有关系,但周沧岳说起了他的朋友。 道上的朋友。 不是普通的小混混。 黑社会? 何苒想起她看过的那些电影了。 周沧岳这孩子,两辈子都是身世成谜,而且两辈子的经历全都差不多。 丐帮也是混江湖的。 就是不知道,前世的他后来有没有从军。 何苒忽然很想知道后续,周沧岳什么时候再做梦啊。 这封信是二十天前写的,也就是说,路上用了最少二十天。 周沧岳越走越远了,下一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 何苒笑着摇摇头,正想把信纸折起来,却在信纸背面发现了几个字。 请她喝酒? 她看向摆在案头的那坛酒,又笑了。 周沧岳说他现在有门板睡了,还说在襄阳时住的最好。 何苒心头一动,她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床,行军床。 这种床其实很简单,要做出来并不难。 她有铁器坊,床架可以用铁,也可以用竹子或者木头,床体用加厚的布料就可以,床可以折叠,行军时便于携带。 何苒画了图,让小梨送到工部,交给董近真。 两天后,一张竹子做的行军床就送到何苒面前。 何苒把床支好,上去躺了躺,不错,挺舒服的。 她和工部订了三十张这样的行军床。 丐帮的人来取回信时,何苒把其中一张床交给他们。 把信送到京城,用了二十天,从京城把信送出去,却花了二十五天。 虎威军又打下了两座城,离京城更加远了。 京城有信到了,而且还送了东西。 闻言,白狗、黄豆和红豆全都跑过来看。 “是不是好吃的?” “是京城的点心吗?” “肯定是宫里的点心,我还没吃过宫里的点心呢。” “点心有什么好吃的,京城的烤鸭最好吃。” “不会是烤鸭了,京城离得那么远,烤鸭送过来就已经臭了,我猜一定是点心。” “点心也行,我喜欢吃枣泥馅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跑进周沧岳的营帐里,一进去,便看到周沧岳正从一个大布袋子里往外拿东西。 “这是什么?” 眼前是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竹子做的框框,还有布。 周沧岳看了看,眼睛亮了起来。 “行军床,这是行军床!” 苒姐对他可真好,有好东西都要想着他,千里迢迢给他送过来。 “这是床?你说这是床?”白狗不解。 周沧岳把床展开,床是折叠的,没有展开之前像个框架,展开之后就变成了一张床。 床不大,只能睡下一个人。 白狗用手按了按,很稳。 “让我躺下试试,看看会不会压塌。” 白狗撅着屁股就要往床上坐,要先坐下,再躺下。 他的屁股还没有挨到床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脚。 白狗被踹得踉跄几步,趴到红豆身上,红豆被他撞得后退,摔在黄豆身上,三个人像叠罗汉一样倒在地上。 周沧岳:“这是送给我的,谁也别碰!” 担心那仨货爬起来还会和他抢床,周沧岳连忙躺到床上。 他长高了,也壮实了,行军床被他压得咯吱直响。 好像不能翻身,那就不翻身了。 仰睡也挺好的。 梦里他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说了,仰睡可以延缓衰老。 以后他天天在这张床上仰睡,那就能永褒青春了。 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后年十六。 不行,再这样,他就回到娘胎里了。 白狗、红豆和黄豆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白狗揉着屁股,正想问周沧岳为啥要踹他,却看到周沧岳正仰面朝天躺在那张小床上,咧着嘴傻笑。 笑得像个一百二十斤的小傻子。 白狗连忙转身捂住红豆和黄豆的眼睛。 这种傻笑,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红豆和黄豆也不行。 维护周大元帅沧帮主岳的光辉形象,白狗有责。 第三二零章 救人进行时 同样的行军床,何秀珑、陆臻、江涛、何大力全都收到了,就连还在鲁地的冯赞以及大同的符燕升也收到了。 大家都很高兴,这东西轻便易携带,躺在上面可比睡在石头上舒服多了。 当然,乐成小傻子的只有周沧岳一个。 只有远在桂地的钟意高兴不起来。 他们赶来时,侬氏内部又发生了新的情况,侬六娘也已经被转移了地方。 他们用了几天的时间,终于把眼前的情况搞清楚。 侬老大兄弟与覃阿彩母子的合作提前中止。 王豪在侬老大三兄弟和覃阿彩母子中间做出选择,他选择了侬老大兄弟,覃阿彩母子被踢出局。 侬老大三兄弟不肯罢休,放出人证,证明老峒主死在覃阿彩母子手中。 军队里的覃姓族人企图发动军变,但被王豪镇压。 王豪不但控制了军队里的覃家人,还将覃氏峒主的三个儿子抓在手中。 覃氏和侬氏不同,侬老峒主有十个儿子七个女儿,可覃氏峒主虽然有七个儿子,但是成年的只有三个,其他四个最大的六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对于要靠武力生存的部族而言,王豪把那三个儿子抓走,等同于捅了覃峒的天。 覃阿彩虽然贵为峒主之女,可是她没有侬六娘的好运气,没有遇到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覃阿彩在娘家时不受重视,否则也不会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侬老峒主。 现在三个弟弟被抓,覃阿彩有自知之明,不敢去见父亲,担心父亲把怒火发泄到她身上。 可是儿子和女儿却不肯善罢甘休,逼着她去向覃峒求助。 覃阿彩虽然精明狠戾,可是在儿女们面前却硬不起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覃峒。 可是迎接她的却是覃老峒主的一记耳光。 覃老峒主已经决定与王豪合作。 为了表达对王豪的诚意,覃老峒主把覃阿彩和她的儿女五花大绑送往侬峒。 “是老夫教女不严,让她铸成大错! 老夫已经拷问过了,就是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了侬老峒主! 可怜我那侬阿哥,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葬送在这几个畜生手里。 按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这畜生出嫁那天开始,她就不再是我覃家人! 军队里的覃氏族人,都是冲着我那侬阿哥的面子才来帮助的,和这几个畜生没有关系。 大王,请你相信,我那三个儿子对于侬阿哥之死毫不知情,得知侬阿哥去世,他们哭得不能自已。 我们覃峒的好男儿,是不会与这些畜生同流合污的!” 覃老峒主说到激动之处,泪如雨下。 就连王豪都忍不住佩服,这些蛮人奸滑无耻起来,连他都自愧不如。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覃阿彩和她的儿女以为老峒主报仇的名头,被当众斩首,侬氏和覃氏还是好兄弟,两家与王豪结盟,共谋大业。 既然覃氏为表忠心杀死了覃阿彩母子,侬老大兄弟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把原本关在山洞里的侬六娘交给了王豪! 对外则说侬六娘下落不明,而侬六娘之所以会出事,当然是算在了已经死去的覃阿彩母子头上了。 谁让侬翠丹假扮过侬六娘呢,在军中将士看来,就是侬六娘就是在被覃阿彩照顾的那段时间失踪的,覃阿彩母子连老峒主都敢杀,当然也敢杀死侬六娘。 现在军队已由侬老大三兄弟接管,大家都认为,只有侬老大三兄弟才能为死去的侬老峒主伸张正义,也只有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寻找侬六娘。 锦衣卫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钟意,木玲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 “钟大人,六娘子一定被王豪藏在王府里,您借我几个人,我要带着他们去把六娘子救出来。” 钟意看她一眼,这个婢女虽然不太聪明,但却绝对忠心。 这次的任务,何苒不让他们暴露身份,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一是把侬六娘救出来,二是协助侬六娘夺回军权。 在来的路上,钟意便已经从木玲口中得知,侬六娘有五个姐姐,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两个。 侬二姐嫁的是黄峒的一个峒民,两人是唱山歌时看对眼的,真心相爱,侬二姐现在过的就是普通民妇的生活,男耕女织。 侬四姐嫁的是自己的表哥,同样是两情相悦的亲事,可是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全都夭折了,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却是个痴儿,七岁了还只会叫阿娘,别的都不会说。 丈夫和婆婆对此很不满意,在一次争吵之后,侬四姐带着女儿离开了家,丈夫一家住在山下,她和女儿住在山上,靠打猎为生,只有赶墟时才会下山。 得知女儿在婆家的遭遇,侬老峒主很生气,派了儿子们过去,要把侬四姐母女接回侬峒,可侬四姐没答应,至今已经两年了,侬四娘和女儿依然住在山上。 侬六娘的另外三个姐姐都已亡故,两个是没出嫁就病故了,还有一个死于难产。 也就是说,侬六娘的姐姐们以及她们的夫家,全都帮不上忙,不连累她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难怪侬六娘要让木玲去向何苒求助,侬六娘看似娘家的亲人族人众多,可是父亲死后,她就没有娘家了。 自家兄弟如何就不说了,就连那些看着她长大的族人们,也只能袖手旁观。 是选择她那些强大的兄弟们,还是选择她,答案当然是前者。 钟意问木玲:“你在王豪的王府里住过几年,能把府里的布局画出来吗?” 木玲点头,峒女精通刺绣,木玲虽是汉人,但从小长在峒溪,她从记事起就跟着峒女们学习刺绣。 和汉人刺绣不同,峒女刺绣不用描花样子,她们想绣什么就直接绣出来。 钟意递给木玲一支笔,以为木玲很快就能把汉王府的地图画出来,可是等了很久,木玲还在画,钟意忍不住走过来,这一看就怔住了。 木玲用她那生涩的笔法,画出了汉王府的亭台楼阁。 钟意我真的只是想要一张用文字和线条组成的地图。 王豪的汉王府,前身是桂王府,不是王豪自己建的,而是两代桂王精心打造的,一座真正的王府。 这张王府地图,木玲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画完,这还是因为她没有学过画画。 钟意深深怀疑,如果木玲学过画画,这张图估计能画上三天三夜。 木玲用她那稚如孩童的笔法,把每座建筑有几层楼,有几处飞檐,每个院子有几间房屋,住的是什么人,全都画了出来。 钟意没有去过桂王府,但是只看这张图,他就恨不得把老桂王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这是亲王府吗? 好在桂王仅两代,如果再来一代,这八成就能扩建成皇宫! 不过,现在桂王府外面挂的牌匾就已经不是王府了,而是王宫! 王豪自称汉王,他这个王可不是亲王,而是大王! 钟意心中怒意滔天,但是脸上却平静无波,他问木玲:“以你看来,王豪会把侬六娘藏在哪里?” 这个问题,刚刚木玲在画图时就已经在思考了。 她指着图上的一处建筑说道:“这里,这下面有地牢!” 木玲告诉钟意:“当年王豪和六娘子夺下桂王府后,并没有直接住进去。 王豪说王府里肯定有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他说汉人的有钱人都会这样做,如果直接住进去,他担心会有危险。 当时桂王死了,但是桂王最宠爱的儿子还活着。 王豪严刑拷打,桂王的儿子告诉王豪,他只知道地牢入口,桂王喜食人肉,地牢里长年养着童男童女供他宰杀。” 说到这里,木玲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她的目光从地图上缓缓上移,正对上钟意那双像是要杀人的眼睛。 木玲吓了一跳,这个汉人大官好吓人啊。 钟意冷声说道:“你们在地牢里找到童男童女了?那些孩子是怎么处置的?” 木玲连忙把目光移开,吓死她了,可不能再和这个大官对眼睛了。 “是,里面有十几个小孩,全都是汉人,他们有的是被拐的,有的是被家里人给卖的,总之,我们给他们找不到家,于是六娘子就把他们送去了汉人的寺庙,那里的大和尚心里很善良。” 钟意的神色稍缓,说道:“王豪只打开了这一处地牢,其他密道全都没有发现吗?” 木玲:“当时是这样的,后来就不知道了,王豪背叛了六娘子,即使后来他发现了其他地方,也不会告诉六娘子的。 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会把六娘子关在那处地牢里,因为他最初想要迎娶张王后时,六娘子很生气,把他关在了那处地牢里。 后来他苦苦哀求,哄骗了六娘子把他从地牢里放出去,还同意他娶张王后进门。 王豪狼心狗肺,又小肚鸡肠,他一心想要报复六娘子,六娘子在地牢里关过他,他也会把六娘子关在那里。” 钟意颔首,不愧是跟在侬六娘身边多年的人,了解侬六娘,同时也了解王豪。 不过,钟意没有轻举妄动,他又用了三天时间,派人乔装改扮在王府附近打探消息,得知张王后身边的张嬷嬷有个儿子,这儿子染上赌瘾,欠了很多钱,让张嬷嬷很是烦恼。 钟意闻言冷冷一笑,这就好办了。 又两日,张嬷嬷带了两个姑娘进府,说这是她娘家的侄女,想在府里当丫鬟。 张王后正被王豪的几个新宠搞得焦头烂额,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张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这两个丫鬟又是张嬷嬷的侄女,肯定是信得过的。 张王后立刻便答应,让这两个姑娘留在王府里。 次日夜里,汉王府忽然走水,烧的还是张王后的寝宫! 张王后相貌平平,王豪娶她只是为了获得汉人的支持。 王豪与侬六娘反目之后,就接二连三抬进来几个汉人美女,然而这些女子美则美矣,出身却都不高。 张王后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但张家却是桂地的名门望族。 因此,至少是现在,张王后还不能有任何闪失。 张王后寝宫走水,王豪扔下怀里的美人,亲自率人前去救火。 因为侬六娘,他已经名声受损了,那些汉人的世家大族和商贾,对他的支持大打折扣,否则他也不会反过来去拉拢侬家兄弟。 如果张王后再死得不明不白,那些汉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周沧岳的虎威军现在与他相隔也只有千余里了,那些大商贾一旦跑去投靠周沧岳,那就真的是火上浇油了。 王豪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张王后不要被烧死,也不要受伤。 他在火场外面,泪流满面,嘴里不断呼唤着张王后的闺名,这一刻,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真的是伉俪情深。 可实际上,最近半年,王豪在张王后寝宫里留宿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完。 好在有惊无险,起火的是寝宫里的其他房间,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张王后睡觉的屋子,她就被救出来了。 只是张王后不知是不是被浓烟熏得,还是受惊过度,一直昏迷不醒。 张嬷嬷守在张王后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听说张王后没有死,只是昏迷,王豪松了口气,他原本想安慰几句就走的,可是见张嬷嬷哭得像是死了亲娘一样,他又觉得若是这样走了不太好,张王后身边的人都是从张家带来的,万一被这些人传出去,那些汉人怕是又要对他说三道四了。 手里的权势越大,王豪就越是想在汉人当中树立品德高尚的好人形象。 至于那些蛮人,王豪打从心里看不起,利用而已。 因此,王豪没有离开,张王后昏迷了大半夜,王豪就陪了大半夜。 天亮了,张王后终于醒来,王豪又演了一出夫妻恩爱的大戏,这才走出张王后暂时住的院子。 他刚刚出来,就见一名心腹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大王,出事了!” 地牢外面的看守全都死了,侬六娘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每天夜里,侍卫队都会在地牢附近巡逻,可是昨天夜里因为走水,巡逻的侍卫队被调去救火,待到从火场出来,天也快亮了,到了换班的时候。 而那时,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第三二一章 顶天立地的活着 王豪乍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手下人搞错了。 侬六娘被他关在地牢里,那是地牢! 如果不是桂王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捱不住酷刑,他做梦也想不到逍遥楼的下面会有一座地牢。 逍遥楼,故名思义,就是桂王寻欢作乐的地方。 一楼正中是戏台,四面各有一根精雕细刻的空芯柱子。 伶人在台上唱戏,曲声传进那四根柱子,再从那四根柱子里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二楼是宽敞的大厅,地面用玉石铺成,玉石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美女们赤脚踩在上面,雪白的玉足与晶莹的玉石交相呼映,佳人如玉,翩翩起舞,只看一眼,便已经醉了。 三楼正中铺了几张珍贵的白虎皮,桂王让女人们赤身躺在上面,据说桂王喜欢吃着刚烹出来的人肉,欣赏一室春光。 王豪刚刚得志,在外不敢猖狂,可如今这里是他的王宫,这是他的逍遥楼,所以王豪在搬进来不久,就学着桂王的样子,在逍遥楼里自在逍遥了一番。 可是他还没有逍遥一半,侬六娘就提着刀冲了进来。 初时他以为侬六娘是嫌他玩物丧志,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向张家提亲的事,被侬六娘知晓了。 他向侬六娘解释,可是侬六娘根本不听,二话不说就把他关进了地牢。 那是他的耻辱! 迎娶侬六娘是他的第一耻,被侬六娘关进地牢就是他的第二耻。 侬六娘加注在他身上的耻辱不止于此,侬六娘杀了他的亲娘和弟弟! 为了一雪前耻,他等了很久,他也付出了太多代价,他险些身败名裂,可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把侬六娘关进了那座地牢之中。 他不让她死,他要慢慢折磨她,他要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人呢,人去了哪里? 他还没有玩够呢,侬六娘,那个贱人,她在哪里? 听说前面出了事,张王后挣扎着起身,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让张嬷嬷搀扶着她过来。 她没有大碍,就是中了迷药而已,当然,她不知道那是迷药,除了张嬷嬷和那两个丫鬟以外,所有人,包括大夫都以为她是闻了浓烟又受到惊吓所致。 现在她醒过来了,脚下还是有点虚,但是她迫不及待,她想亲眼看一看。 那日,王豪破天荒地来了她的院子,他满身酒气,熏得她想吐。 王豪一把抱住她,她正挣扎时,王豪像发疯一样地对她喊道:“你也看不起老子,是不是?上一个看不起老子的,已经被老子关进地牢了,你是不是想要学她?” 她吓了一跳,虽不恩爱,可毕竟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她知道王豪口中的那个看不起他的人是谁。 是侬六娘! 她刚刚嫁给王豪时,王豪为了抬举她,经常在她这里留宿。 那时侬六娘也在,她们二人并称二后。 夜里,她时常被王豪的梦话吵醒,王豪在梦里一遍遍诅咒侬六娘,他对侬六娘又恨又怕。 张王后也是从王豪的梦话里得知,王豪一直在给侬六娘下药,他不让侬六娘有孕,他不想要一个有峒人血统的孩子。 可是他也只敢下药而已,他不敢和侬六娘硬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侬六娘离开王府。 侬六娘,多么厉害的女子啊,竟然被王豪关进了地牢。 现在张王后得知侬六娘逃走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侬六娘如何逃走的,而是她想看看此时此刻王豪是如何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 哈哈,多么可笑,想想就开心。 张王后走到逍遥楼门外,侍卫们不敢阻拦,但是张王后也没有走进去。 她隔着一道门,便能听到里面砰砰啪啪的声音,那个男人在发火,在砸东西? 有趣。 这里的摆设,所有的一切,都是桂王留下的,花的不是王豪的钱,所以砸了摔了也不心疼。 张王后知道这男人有多么孤寒吝啬。 出身低微,家境贫寒,集全村之力考上了进士,却被派到蛮夷之地做官,不但被上官压制,还被峒人轻视,微蒲的俸禄还不够他养家糊口。 那时的王豪,连给张氏贵女提鞋都不配。 也就是侬六娘,天真单纯,长在山水之间的峒女,对汉人充满好奇,据说王豪是用几块画了山水人物的鹅卵石,轻而易举便掳获了峒女的芳心。 侬六娘带着丰厚的嫁妆,以峒主之女的身份,嫁给了王豪这个汉人小官。 桂王重赋,做为小官的王豪因为完不成赋税的指标被上官责罚,侬六娘心疼他,一怒之下,先是杀了王豪的上官,又带人冲进桂王府,杀了桂王,把这座王府送给王豪。 从此后,在这桂地,你就是最大的王,没人敢欺负你。 张王后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侬六娘,还是在笑她自己。 里面的打砸声还在继续,王豪像疯子一样,瞪着一双红得要滴血的眼睛,把那美轮美奂的戏台砸得稀巴烂。 “侬六娘,你有本事就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我定当把你碎尸万段!” 王豪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里面传来,张王后笑容更加恣意。 张嬷嬷有些害怕,她还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张王后。 “王后,我们回去,让大王看到不好。” 张王后看了张嬷嬷一眼,眼中有深意,张嬷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昨晚的事,王后知道了? 下一刻,张王后的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回去,没意思,都没意思,还不如晕倒有意思呢。” 张嬷嬷端给她的那碗燕窝,她只尝了一口就觉出不对了,可她还是喝了,她知道张嬷嬷不敢杀了她,顶多就是利用她行个方便而已,至于原因,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张嬷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啊。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行的这个方便,竟然是给了侬六娘。 这样也好,谁让她抢了侬六娘的丈夫呢。 可那也不是她想抢的啊,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她也是直到洞房花烛,才知道王豪长得什么样子。 张王后苦笑,拍拍张嬷嬷的胳膊:“嬷嬷,咱们去小佛堂,求菩萨保佑” 后面的话,张王后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要求菩萨保佑什么。 保佑把她送进火坑的家人吗? 还是保佑逍遥楼里那个似人非人的畜生? 再或者保佑她自己? 算了,她没有侬六娘的迫力,她走不出这座天杀的王宫,菩萨保佑不了她。 她还是求菩萨保佑侬六娘,保佑侬六娘顺风顺水,再也不要落到王豪手中。 这是她欠侬六娘的。 城中一座精致的宅子里,侬六娘缓缓睁开眼睛。 她环顾四周,名贵典雅的摆设,柔软精美的床榻,香炉里轻烟袅袅,淡淡清香若有若无。 “六娘子,您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侬六娘微笑,她等这个声音已经等了很久了。 “木玲,你回来了。” 木玲泪流满面:“六娘子,我到了京城,我见到了何大当家,何大当家派人来帮你啦。” 侬六娘点点头:“我知道,我见到了那枚牌子。” 昨天夜里,那个闯进地牢里的姑娘,把一枚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到了牌子,没有惊呼出声,任由那位姑娘把她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口袋。 只是她太虚弱了,还是不争气地晕死过去了。 “可奴婢还是来晚了,您受了好多苦。” 木玲亲手给侬六娘换下衣裳,衣裳染了血,粘在伤口上已经干涸,要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六娘子身上有很多伤口,腋下、乳上、私处、脚心,大大小小,是用小刀割的,很疼,疼得死去活来,但却死不了。 “王豪那个畜生,他不是人!”木玲大哭。 侬六娘伸手轻抚木玲的头发:“傻丫头,我不是已经被救出来了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的六娘子,死不了!” 这时,门帘轻挑,走进一个女子。 侬六娘认识她,昨晚从地牢里把她救出来的,就是这个姑娘。 “我叫何江琪,隶属于苒军鹰队。 钟指挥使不便见你,让我向六娘子问候。” 侬六娘懂。 汉人的规矩就是多,这是男女有别。 她支撑着坐起身来,向何江琪抱拳行礼:“峒家侬六娘,谢何大当家,谢钟指挥使,谢江琪姑娘,谢所有兄弟姐妹!” 何江琪说道:“你还是躺着,快点把伤养好,早日夺回军权,我们也好回京交差。” 虽然是冷冰冰的几句话,但是听在侬六娘耳中却是无比的温暖。 他们不仅是把她救出来,还要助她夺回军权。 侬六娘深吸口气:“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侬六娘又是一条好汉!” 峒女可柔情似水,峒女也可坚如磐石。 三天之后,侬六娘果然站了起来,她也第一次见到了钟意。 “原来是锦衣卫,我听说过锦衣卫,没想到何大当家派了锦衣卫来助我!” 侬六娘的声音里透着兴奋,钟意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兴奋的。 连峒溪也知道锦衣卫了吗? “说,你有什么计划?”钟意直奔主题。 侬六娘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黝暗如冷夜。 “把你的人借给我用,我要为阿爸报仇,为我自己报仇,还有我那些亲卫们,她们不能白白死掉。” 说完,她抬眼看向钟意:“等你回到京城,替我转告何大当家,此番之后,我,侬峒六娘,这条命给她!” 钟意的目光如同利刃,但侬六娘毫不避让的迎了上去,钟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大当家不要你的命,她要你活着,顶天立地的活着!” 侬六娘怔了怔,接着大笑:“说的好,顶天立地!” 被称为第三峒的金石峒,是侬老三的地盘,侬老峒主把十峒分别交给十个儿子,每人各管一峒。 如今覃阿彩的儿子女儿全都死了,分给他们的三峒都被侬老大收了回来,顺便把侬老四的那一峒也给抢过来了,侬老四虽然已经是个废人了,可谁让他和侬六娘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呢,活该。 侬老大对于两个亲弟弟还是很慷慨的,他把抢过来的四峒平分给两个弟弟。 因此,这几天侬老三都在那两个新峒,没办法,忽然换了首领,那两处的峒民也是要安抚的。 因为这件事,侬老三已经多日没有去过军队了。 原本今天想去军营的,可是家里来人告诉他,有几个峒民闹事,而且就在他的大本营金石峒。 侬老三只好掉转方向回到金石峒,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来报信的说是有几个峒民,可是等他回到金石峒才知道,根本不是几个,而是几十个。 看到为首的峒民,侬老三一怔,这人是他妻子的表弟啊! “阿树,你闹什么?” 阿树瞪着他:“闹什么?青石峒的人都去军队里当官了,为啥我们金石峒还要种田打猎?你身为首领却不管我们,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阿树口中的青石峒是侬老大的地盘,侬老大就是青石峒的大首领。 侬老三又是一怔,大哥让青石峒的人到军队里当官了? 他怎么不知道? 也是,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去过军营了。 没办法,这些日子他太忙了。 大哥把从老四他们手里抢来的四峒全都给了二哥和他,大哥一个也没要。 忽然,侬老三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大哥可不是大公无私的人,大哥怎么舍得一峒也不留,全都分给他们呢。 大哥该不会是想用这四峒来牵扯他和二哥的精力,不让他们插手军队里的事。 这怎么可以? 侬六娘就是他和二哥给骗过来的,大哥没出一点力! 阿树和那些峒民吵吵嚷嚷,可他们说的什么,侬老三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不行,他要去找大哥问个清楚,现在就去军营。 天色已晚,金石峒距离军营有四十多里,可侬老三心里像是着了火,一刻也不想停留,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见到大哥。 今天阴天,无月无星,马蹄声声,在山林间回荡。 侬老三和两名随从骑马,余下的十几名随从则奔跑跟随,侬老三急着要见到侬老大,不多时就把那些步行的随从扔在了后面,他身边只有那两名亲随。 第三二二章 一日杀三人 耳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侬老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脸廓,是乱撞的夜鸟。 侬老三想伸手把夜鸟挥开,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那东西就滑到了他的脖子上,猛的收紧,侬老三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巴张开,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接着,他的身体离开马背,下一刻,他便失去了知觉。 侬老三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疼痛来自四肢百骸,他不能动,但是却能开口说话了。 他大声呼救,明明知道他是着了道被人制住了,可是他还是希望能有人来救他。 有开门的声音传来,真的有人来了。 门打开,一个女子持灯站在他的面前。 看到灯光中的人,侬老三吓得魂不附体。 侬六娘! 怎么会是侬六娘? 侬六娘被救走的事他并不知道,这些天他都在那两个新峒,今天刚回到金石峒,屁股还没坐热就出来了,然后就被抓到了这里。 “你,你,你要做什么?” 侬老三顾不上深想侬六娘为何会在这里,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侬六娘会杀了他! 侬六娘是被他和二哥骗出来的,侬六娘现在恨死他了。 疼痛再次袭来,侬老三此刻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自己身为为什么会这么疼了。 “百虫蛊?你给我下了百虫蛊?” 侬六娘微笑:“是啊,阿花婆婆的百虫蛊,感觉不错,小时候,你打伤了阿花婆婆养的狗,是我给那只狗治伤的,阿花婆婆对我说,什么时候我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去找她。 昨天我去找了阿花婆婆,我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哥哥们帮着外人欺负我,还杀了阿爸,阿花婆婆就把她养的蛊送给了我。 三哥,我没想杀你,就是用你来试蛊,你的身体看着不错,用来做母蛊很合适。” 侬老三抖出筛糠。 侬六娘不是巫,也不会养蛊,但是她会用啊! 早知如此,他就该提前杀了那个老太婆! 可惜,在他们眼里,阿花婆婆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孤老婆子,一个人住在山上,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老太婆会养蛊。 “是大哥,是大哥逼我这样做的,还有老二,利用阿爸的死把你骗出来,都是老二的主意,他们两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可是阿爸护着你,他们没有办法。 现在阿爸死了,他们就逼着我一起对付你。 阿妹,你还记得吗? 那时覃阿彩刚嫁过来时总是找你麻烦,阿哥帮你捉弄过她,你记得吗?” 侬六娘微笑:“你是帮我捉弄过覃阿彩,不过,事情被覃阿彩发现后,你像现在一样,哭着说是被我逼的。” 侬老三怔了怔,是吗?他已经不记得了。 侬六娘说道:“三哥,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不杀你。” 侬老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你要说话算数,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走得远远的,不在你的地盘里出现。不过,你要把百虫蛊给我解了。” 侬六娘看着他,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事成之后,给你解蛊,再放你离开。” 侬老三不知道的事,侬老二却已经知道了。 侬六娘跑了! 王豪这个废物,怎么没有杀了她? 不过,身为峒人,侬老二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王豪之所以不杀侬六娘,也不许他们把侬六娘杀死,不是还有夫妻情分,而是他不敢。 侬六娘应该给王豪下蛊了,而且母蛊就在侬六娘身上,所以王豪只敢折磨侬六娘,却不敢杀了她。 自从听到侬六娘逃跑的消息,侬老二就坐立不安。 一大早他就来了军营,这是目前为止,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一名峒兵跑了进来:“二首领,三首领让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这是一个箭头。 侬老二一眼认出,这是侬六娘专用的箭! “来的人呢,快点带进来!”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侬老二认识他,这是侬老三的一名亲信的儿子,名叫阿山。 “你家三首领呢?这箭头从哪里来的?” 阿山神情紧张,脸色微微发白。 侬老二的心悬了起来,这少年这么紧张,正说明老三一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昨天夜里,有人把这个箭头放在了三首领的床头。 天刚亮,三首领就去了大岩岭,原本是我阿爸要来给您送信的,三首领说小人地位低,不引人注意,就让小人来了。” 阿山话音刚落,侬老二就破口大骂:“侬老三这个混帐,他就是害怕,也要来军营啊,去什么大岩岭?” 骂着骂着,侬老二一怔,老三又不傻,他难道不知道此时此刻军营里最安全吗? 他知道侬老三要做什么了! 这个混帐! 大岩岭是他们的外家,他们的几个舅舅全都住在大岩岭。 侬六娘找上门,侬老三不敢在自己家里住了,就跑到了舅舅家。 他们兄弟敢和侬六娘做动,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这几个舅舅。 大岩岭不属于任何一峒,不受任何峒主管辖,他们的几个舅舅早在二十年前就占据了大岩岭,做了土霸王。 原本,三兄弟以为他们起事,舅舅们一定会大力支持。 可是没想到,他们抢走军权的消息传到大岩岭,舅舅们竟然跑过来把他们骂了一通,还说要断亲。 为此,侬老大和侬老二商量之后,决定若是舅舅们老实窝在大岩岭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敢挑唆其他峒民反抗,那就和王豪说一声,让王豪出兵剿了大岩岭。 他们是亲外甥,当然不能自己动手,就让王豪去。 当然,这件事他们没有告诉侬老三。 三兄弟中,侬老三和舅舅们的关系最亲近,他们担心侬老三会去告密,所以就没有告诉他。 现在侬老三躲到大岩岭,却不来军队,这可不行。 万一把侬六娘引到了大岩岭,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毕竟,几个舅舅的心是向着侬六娘的。 现在掌控了军队,他们对舅舅们手下的人马自是看不上了,但侬六娘现在一无所有,万一让她说服了舅舅们,把人借给她,后果可想而知。 侬老二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大岩岭,侬老三又蠢又倔,除了他和大哥,谁也说不动他。 大哥太忙,那就他去。 侬老二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大岩岭之行是有去无回。 还没到大岩岭,他和他带去的人,便掉进了陷井。 侥幸没掉下去,也被冲出来的人制住。 接着,侬老二就看到了侬六娘。 这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侬六娘冷笑:“兄弟当中,你是最喜欢自作聪明的,一丁点事,你就能想出前因后果,所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自己跑来送死。” 侬老二瞪着侬六娘:“你要杀我?” 侬六娘莞尔一笑,手中长剑稳稳地刺入了侬老二的胸膛。 剑拔出,血花飞溅。 第一个。 侬老二去大岩岭的消息,直到下午的时候,才传到侬老大耳中。 他皱皱眉,老三是个蠢的,老二就不应该管他。 侬六娘去大岩岭就去,舅舅们即使愿意把兵马借给她用,可那又如何,难道还能和他们抗衡吗? 正在这时,侬老三失魂落魄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侬老大认识,那是侬老三新收的小妾,名叫龙兰妹。 老三这小子,躲到大岩岭还不忘带上新收的小妾,真没出息。 和龙兰妹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子是个生面孔,但是侬老大没有在意,要么是龙兰妹的婢女,要么就是老三新找的相好。 “你不是在大岩岭吗?怎么回来了,老二呢?”侬老大一边说,一边看向门外,没有看到侬老二。 “大哥,不好了!二哥出事了!” 侬老三一个踉跄,扑到侬老大面前,抱住侬老大的腿,大哭起来。 侬老大一凛:“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一把刀便刺进了他的胸膛。 侬老大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拿刀的那个人。 是那个面生的女子! “你,你” 他想挣扎,可是双腿被侬老三紧紧抱住,他挣脱不开。 女子的眼角动了动,手腕一拧,刀尖从侬老大后背透出,侬六大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女子冷笑一声,将刀从侬老大身体里拔了出来,没等侬老大的尸体倒下去,那把刀便快如闪电地在侬老大脖子上划了下去。 下一刻,侬老大的人头已经拿在她手里了。 侬老三还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侬老大的双腿,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龙兰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还能勉强站住。 那女子,也就是何江琪,她朝着侬老三身上踹了一脚:“侬六娘说了,只要侬老大一死,你就自由了。” 说完,何江琪纵身一跃,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屋子里除了侬老三和龙兰妹,还有侬老大的两名随从,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两人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三首领杀了大首领! 虽然动手的是那个女子,可那女子是三首领带来的,且,三首领现在还抱着大首领的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女子也不能杀死大首领。 两人争相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了,三首领杀人了!” 侬老三也从巨大的恐惧中反应过来,不行,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要回去找侬六娘,他身上的百虫蛊还没有解开呢。 他站起身向外跑去,龙兰妹见了,连忙跟上。 三首领说了,只要跟他来演出戏,回去以后就学汉人休妻,让她当大老婆。 她还要当首领夫人呢。 “三首领,等等我,等等!” 侬老三跑得太快,龙兰妹跑出去时已经看不到侬老三的身影了,她拼命向前跑,当她终于看到侬老三时,侬老三已经被一群兵士围了起来。 “是他,是他杀了大首领,我亲眼看到了!”一名随从指控。 侬老三慌了,侬六娘不是说有人来接应他们吗? 人呢? 接应的人没有出现,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子也不见了! 侬老三终于明白了,他被侬六娘给坑了! 侬六娘从始至终也没想放他一条生路。 从一开始,侬六娘就没想让他活着。 “不是我,是侬”无数把刀一块砍过来,侬老三倒在血泊之中 这些人并不是军队里原本的军士,他们是侬老大从青石峒带来的人,他们都是侬老大的死士。 侬老三被乱刀砍死,随后赶到的龙兰妹也没有逃过一劫,跟着侬老三去下面做夫妻了。 这些人杀红了眼睛,大首领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找二首领,或者,找汉王!” 二首领侬老二当然已经找不到了,这些人直奔汉王宫。 侬六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队人马奔驰而过,她声音冰冷:“第二个,第三个。” 她把何江琪刚刚送回来的人头扔给木玲:“拿去喂狗!” 钟意看一眼身边的女子,果然,女人狠起来,那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何惊鸿如此,何苒如此,眼前这个侬六娘亦是如此。 “王豪呢?什么时候让他死?”钟意问道。 侬六娘语气淡淡:“现在还不行,但终有一日,我要让他死。” 钟意眉头轻蹙,他要收回刚才对这女子的评价,这女子,终究还是不够狠。 她能在一天之中毫不犹豫地杀死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却对那个背叛她的丈夫心慈手软。 换成何惊鸿和何苒,早就把那男人大卸八块了。 钟意摇摇头,没有说话。 侬六娘感觉到什么,她像是猜到钟意在想什么。 “我给他下了蛊,他死,我也会死。” 钟意一怔,死水寒潭一般的眸子里终于荡起一抹微澜:“那怎么办?” 以前他只听说过蛊术,却没有亲眼见到过。 “那你岂不是要和王豪同生共死?” 侬六娘冷哼一声:“阿花婆婆会帮我的。” 给王豪下的蛊,是侬六娘生母留给她的,当年她气昏了头,才用自己做了母蛊。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也多亏了母蛊在她身上,王豪才不敢杀她,她才能等到何大当家派人来救她。 她问过阿花婆婆,阿花婆婆能给她解蛊,但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现在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解蛊,她要先把她的军队夺回来。 王豪,你就先活着,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二三章 中秋 去向王豪求救的人马还没有走到汉王宫便遭遇到伏击,月光下,为首的人认出了伏击他们的是什么人。 “你是大岩岭” 话没说完,一柄剑便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大首领那几个舅舅的手下。 战争短暂而血腥,片刻之后,地上便躺满尸体。 十几名锦衣卫连同大岩岭的人联手进行了这场杀戮。 侬老大三兄弟到死都没有想到,舅舅们不但与他们割裂,还全都倒向了侬六娘。 这场杀戮,就是大岩岭交给侬六娘的投名状。 军营里,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惨叫声此声彼伏,兵士们被临时集合的号角声惊醒,当他们拿着武器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正在不断加高的尸山。 有人还在往尸山上扔着尸体。 尸山旁边是数十个熊熊燃烧的火把,火把围绕着一个人。 有人认出来了,大声喊道:“六娘子,那是六娘子!” “六娘子,你的病好了?” “萨玛保佑,六娘子回来了!” 在此之前,覃阿彩让女儿侬翠丹冒充过侬六娘,担心露馅,对外宣称侬六娘生病,虽然后来覃阿彩母子杀死老峒主的事情暴露,但是侬老大他们心里有鬼,仍然咬定侬六娘是病了。 侬六娘的亲信们有的死了,有的则被调去了驻守偏远的地方,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将官,要么是侬老大的人,要么就是刚刚从低阶军官提拔上来的,他们对侬六娘并不熟悉。 但是,这支军队从开始就是侬六娘组建的,他们对侬六娘心存崇敬。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侬六娘站在面前,兵士们沸腾了! “六娘子,六娘子!” 侬六娘挥手,高声说道:“兄弟们,我没有生病,我是被侬老大他们用奸计陷害失去了自由,他们和覃阿彩母子一样,都是我们峒人的败类,他们和王豪勾结,害死了我的阿爸,又要害死我,他们是峒溪的罪人!” 峒兵们恍然大悟,难怪六娘子忽然病倒,难怪六娘子“病倒”之后,军队里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人! 这些兵士从入伍的第一天,就是跟着侬六娘打王豪,在与王豪的战争中,他们失去了亲爱的同袍,失去了自己的兄弟,王豪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现在,侬老大他们却与王豪勾结,这已经不是与侬六娘一人为敌,而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 他们已经看清楚了,那些尸山上的尸体,就是侬老大带过来的人。 “罪人,萨玛会惩罚他们的!” “杀了他们!” 群情愤慨,火光中的女子气势滔天。 隐在暗处的钟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次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次日,钟意一行便向侬六娘告辞,侬六娘叫来木玲,她对钟意说:“让木玲跟你们一起进京,替我向何大当家致谢。” 钟意眉头微动,没有再问什么。 从桂地到京城,普通人来去也要半年的时间,可是钟意一行仅用了三个月。 正是中秋,宫中设宴,何苒请了冯撷英、聂忱、劳光怀以及李锦绣和陆屏南母子一起进宫,与昭王一起饮酒赏月。 酒宴进行到一半,元小冬悄悄进来,在何苒耳边低语几句,何苒哦了一声,神情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宴席结束,众人告辞,何苒便也出宫回家去了。 周坚望着重又恢复寂静的宫殿,对春旺说道:“你猜姐姐急着回去,是要见什么人?” 春旺一怔:“大当家有人要见吗?小的看大当家饮了很多酒,回到家一准儿就要睡了。” 周坚勾了勾唇角:“元小冬进来过,姐姐的样子很高兴。” 春旺没敢接话,他知道元小冬来过,但是他没有留意到大当家的表情。 大当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是这一次,却被昭王看出来了。 也许元小冬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大当家难掩欢喜。 周坚叹了口气:“今天钟意没有来。” 春旺又是一怔,钟意没来?对,是没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昭王这么关心钟意了? 春旺还记得,昭王对钟意是有几分畏惧的。 以前每次见到钟意,昭王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不过,钟意的确挺吓人的,没有人不怕钟意。 周坚似是在对春旺说,也似是在自言自语:“钟意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有三个月了。” 老磨房胡同里,消失三个月的钟意出现了。 他向何苒汇报了桂地的情况,又告诉何苒,木玲也来了,是来替侬六娘向何苒致谢的。 何苒兴奋:“好啊,请她进来。” 木玲走进来时,手里捧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匣子,钟意的目光落在那只匣子上,原来侬六娘还让木玲带来了礼物。 木玲学着汉人的样子,向何苒行了大礼,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她虽是汉人,可她自幼长在峒溪,并没有正式学过汉人的礼仪,这一套动作虽然生涩,但却读意满满,没等小梨铺上垫子,她就磕头了,抬起头来时,脑门上一片红肿。 小梨连忙出去,让厨房去煮消肿用的鸡蛋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木玲磕完头,却看向坐在一旁的钟意。 “钟大人,您可以出去吗?六娘子让我带给大当家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 钟意声音冰冷:“本官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保护大当家之责。” 木玲:“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官儿都有什么责任,我只知道这是六娘子的吩咐。” 钟意当然不肯出去,木玲虽是汉人,可也和峒人差不多,别看何苒有恩于他们,可峒人终归还是峒人。 非我族类,不得不防。 木玲还要说什么,何苒笑了笑,对钟意说道:“今晚月色甚好,小冬,陪钟指挥使去赏月,小梨,安排宵夜,我要和钟指挥使多喝几杯。” 钟意无奈,看了木玲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钟意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赏过月了。 前世,自从何惊鸿离开之后,无论是中秋上元还是除夕,宫里再也没有论过宫宴,而他也再也没有欣赏过月色。 他还记得何惊鸿很喜欢过节,除了众所周知的这些,她还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节日。 那是他遇到何惊鸿的第二年的夏天,一大早,何惊鸿就告诉他,说跑来了一只猫,还详细描述了那只猫的美貌。 他开心极了,跑到放猫的地方去看猫,结果根本没有猫,里面有一只大老鼠! 他最怕老鼠了,吓得大哭起来。 结果就是何惊鸿告诉他,那天是什么愚人节。 可他不依,他一直哭,没办法,何惊鸿只好带着他到处找猫,找到一户有猫的人家,给了那家人十文钱,让那只猫陪他玩了一下午。 钟意勾起唇角,他还记得那只猫的模样,那是一只特别漂亮的三花猫。 他喜欢猫,他知道何惊鸿也喜欢,可他们四处流浪,何惊鸿说猫跟着他们会受苦,所以他们不能养猫。 那时他有一个心愿,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盖一个大房子,养两只猫,一只是姐姐的,一只是他的。 可是后来他长大了,却忘记了很多事,也忘记了小时候的心愿。 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接着,他便听到一个贱贱的声音:“好久没见你,你哪里浪去了?” 钟意皱眉:“从我头上下来。” 小八果然离开了他的头顶,落到栏杆上,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不屑地打量他:“看把你能的,我脾气好是装的,我暴躁起来不要你的命。” 钟意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小八” “叫八不叫爷,太监没有爹!” 钟意它只是一只鸟。 “八爷,你喜欢猫吗?” 小八啊的一声尖叫,飞起老高,冲着钟意大叫:“来人呀,这里有个傻叉!” 何苒一出来,便听到了小八的喊声,她笑着摇摇头,走到钟意身边,说道:“不好意思,小八扰到你了。” 钟意忙道:“无妨,一只鸟而已。” 小八:“刀不锋利马太瘦,我还不想和你斗。” 这时,寿眉等人已经在院子里摆上了宵夜,何苒请钟意落座,木玲则被流霞几个拉去小聚了。 何苒笑着对钟意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初到桂地,有没有水土不服?” 钟意摇头:“我还好,但是有几个兄弟起了疹子。” 何苒问道:“那边有瘴气,应该提前找人给你们制些去瘴的药丸带上的,是我疏忽了。” 钟意忙道:“这不是大当家的疏忽,是我低估了那边的情况,再说,咱们这边带去的药丸,到了那边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好在这次去的锦衣卫和鹰队的人,个个身强体壮,虽然有些水土不服,可也没有大碍。” 何苒又详细问了那边的情况,刚刚钟意只是粗粗讲了一些,现在便把自己所看所听的东西全都讲给何苒知道。 得知侬六娘身上的母蛊可以解除,何苒松了口气。 能解就好,她还担心要把王豪养到寿终正寝呢。 这时,钟意说道:“周沧岳的势头很猛,依我看,即使咱们没有救出侬六娘,王豪也长久不了,不出两年,周沧岳就会打到桂地。” 何苒眸光闪闪:“哦?他现在这么厉害了?” 钟意点点头:“回来的路上,我派人去打听了虎威军的情况,他们不但在和朝廷军对抗,同时也在剿匪。 那边和北方不同,那边的土匪以蛮人居多,打起仗来,不但有竹枪长矛,还会用毒,周沧岳手下有个将军中了贼匪的毒,折了一千多人。” 何苒蹙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周沧岳没有和她说过。 细细想来,周沧岳的信里除了偶尔倒倒苦水以外,其他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呢,这支土匪还没有被剿灭?”何苒问道。 钟意摇摇头:“不是,那支土匪已经剿了,周沧岳亲自带人剿灭的。匪人在对战的时候用了毒,周沧岳虽然早有准备,但那下毒的手法太过刁钻,他还是招了道,虽然及时请来了苗家的巫医给他诊治,可是他还是昏迷了整整七天。” 何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钟意说道:“就是不久之前,这是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的,不过周沧岳已经伤愈了。” 晚上,送走钟意,何苒连夜给周沧岳写了一封信,原想给他送些药物的,可是转念一想,周沧岳是中毒,她手上也没有日常用来解毒的常备药。 想到这里,何苒便想起侬六娘让木玲给她送来的那件礼物。 那是蛊。 木玲告诉她,这只蛊名唤金归,不是龟,而是归,归来的归。 因为这蛊不是用一次就死,而是可以反复用,只要养得好,这只蛊虫可以一直活着。 至于能活多久,木玲就不知道了,她说她听侬六娘说过,阿花婆婆有一只蛊,是阿花婆婆从还是小姑娘时就养着的,现在还活着。 金归蛊以虫子为食,不过它不挑,只要是虫子就行。 金归蛊见血便入,只有对方死了,它才能出来。 平时喂养时一定要注意,如果手上有伤口万万不行。 侬六娘之所以会选择把金归蛊送给何苒,就是因为金归蛊操作起来非常简单,没有母蛊,且危急时刻是可以拿出来救命的。 何苒活了三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蛊虫,她好奇极了。 次日,何苒去太医院,选了几味补气补血的药丸,和那封信一起交给曾福。 曾福出城找到丐帮的信使,让信使把信和药丸一起送走。 一个多月后,周沧岳收到了何苒的信,何苒在信里问起他中毒的事,周沧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太可怕了,苒姐远在京城,连他中毒的事都知道了? 堂堂虎威军大元帅中毒,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再说,当时他正在整束军纪,下面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其中也有人在搞小动作,因此,他中毒这件事被隐瞒了起来。 当时情况很危险,白狗等人对外只说他受伤,而且是皮外伤,还让红豆冒充他坐在军帐里。 第三二四章 捉虫 张世功的五人小组还在虎威军。 周沧岳觉得,一定是他们告诉何苒的。 “好啊,这是暗中向苒军通风报信啊。” 转念一想,周沧岳又高兴起来。 苒姐关心我啊! 苒姐不但写信慰问,还送来了这么多药。 这些不是药材,而是已经制好的药丸。 不用按方煎药,拿起药丸直接就能吃了。 每个药匣子里都附着一张字条,详细写了这药的用途和用量。 这些字条虽然不是苒姐亲笔写的,但也一定是苒姐吩咐下去让人写的。 苒姐对他太好了。 周沧岳晃着脚,美得想要吐泡泡。 这时,白狗一脸贱笑跑了进来:“吴知县又给你送女儿来了,人已经到了。” 周沧岳皱眉:“不是说了我不要,把人退回去了吗?” 白狗:“这次送来的不是上次的那个,比上次的更漂亮,而且一送就是三个让你挑,要是全都喜欢,那就都留下。” 周沧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儿?” 白狗:“啊,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周沧岳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狗屁的迫不及待,我问你人在哪儿?” “就,就在前面的花厅里。”白狗摸着自己那可怜的脑袋。 “怎么把他们带到花厅里了?”周沧岳不高兴。 “不用带啊,人家原本就住在这里,这地方,他们比咱们还熟呢。” 这里是县衙,他们住进来之后,吴知县一家就搬了出去,吴知县还在考查期,考查期通过就继续做他的知县,若是不能通过,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这也是效仿的何苒,苒军每打下一座城池,便是这样操作的。 那位吴知县,嫡女庶女干女儿,加起来有好几个,前几天送来一个,说要给周沧岳当丫鬟,周沧岳没收,今天索性送来三个。 周沧岳声音压得更低:“张世功他们几个呢?” 白狗:“就张世功在衙门里,其他几个全都到街上安抚百姓去了。” 白狗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一记:“还不快把那三个妖精轰出去,快,快去!” 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靠在桌边放着的打狗棒。 前阵子中毒,刚能下地时接连几天走路打晃,周大元帅不忘初心,这打狗棒就成了拐杖。 “拿上这个,把人赶出去,快!” 白狗怔了怔,娇滴滴的小姑娘,用打狗棒往外赶,万一不小心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可是白狗来不及再问,就被周沧岳推了出去。 张世功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白狗和几个当兵的,每人手里一根打狗棒,正把几个人往外赶。 其中三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嘤嘤哭泣,别提多可怜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世功拉着过来看热闹的黄豆说道。 黄豆:“给大元帅送来的,大元帅看不上,这不正往外赶嘛。” “看不上?”张世功问道。 黄豆:“是啊,你看这三个,下巴尖得能戳死人,腰细得能勒死人,大元帅当然看不上了,张先生你还不知道,咱们大元帅就喜欢虎背熊腰,一拳打死一头熊的。” 张世功的嘴巴越张越大,这位大元帅,有性格! 京城,何苒在研究那只金归蛊,她用小镊子夹起一条虫子,送到金归蛊面前,金归蛊一动不动。 是不是这种虫子不合口味? 虫子是让冬瓜捉来的,冬瓜还以为是拿来喂小八的,捉的都是又肥又大的,一条虫子足有金归蛊三倍那么大,也难怪金归蛊不肯吃。 何苒又换了一条小一点的,可金归蛊显然还是没有食欲。 木玲还说金归蛊好养活,可这摆明很挑食啊。 可惜木玲已经离开京城返回桂地了,想问问她也不行了。 何苒索性把几条虫子全都放进匣子里,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她不惯着。 这时,小梨在外面叫她,何苒把匣子收好,便出去了。 又有一堆公事在等着她。 何苒暂时把金归蛊抛到脑后了。 晚上,她回到老磨房胡同,小八便和她告状,状告冬瓜,因为小八又看到冬瓜捉麻雀了。 八爷不能忍。 听到冬瓜的名字,何苒这才想起那只金归蛊。 那么小的金归蛊,可别让那些大虫子给吃了,那不就白费了侬六娘的一番心意了。 何苒小跑着跑进书房,打开那只匣子,看到金归蛊和那些虫子全都好好的,何苒松了口气。 这个挑食的小家伙,果然连一条虫子也没吃不对! 她用镊子碰了碰其中一条虫子,很轻很薄,稍一用力,虫子的外壳便破了。 她把那些虫子挨个检查,全都一样。 这些虫子都已经是空壳了,里面的肉和内脏全都被掏空了。 何苒惊讶地看着那只金归蛊,小小的一只,竟然把这些虫子全都吃了。 次日,何苒把一条小蛇放进去,晚上回来,匣子里只有蛇皮。 换了一个大箱子,何苒又把一条大蛇放进去,眨眼的功夫,金归蛊就被大蛇用芯子卷进腹中,何苒吓了一跳,金归蛊,就这么被吃掉了? 可是下一刻,那条大蛇便痛苦地翻滚起来,何苒连忙跳到三丈以外,还能听到蛇尾拍打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大蛇终于没有动静了,何苒走近一看,只见原本平滑的蛇身上起了一个小包,那小包四处游移。 何苒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小包,那小包和金归蛊差不多大小,想来里面就是金归蛊。 何苒松了口气,金归蛊还活着。 这是何苒三辈子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蛊虫的威力,虽然这只是体现在蛇身上,就已经足够震憾了,试想如果这不是蛇,而是人呢。 何苒想用竹棍把大蛇挑起来,可刚触到蛇身,蛇身便又动了,原来这蛇还没有死。 何苒嘴角抽了抽,她能猜到这条蛇现在有多么痛苦了。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金归蛊才吃饱喝足,餍足地从大蛇身体里爬了出来。 金归蛊吃了整整五天,才把那条大蛇吃干抹净。 何苒觉得以后还是喂虫子,捉虫子的工作交给冬瓜。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京城里的虫子不容易捉了,元小冬在宫里待过,他就御花园里肯定有虫子。 冬瓜虽然还没有成年,可也不便进宫,何苒就让元小冬趁着给干爹元英请安的时候顺便捉点虫子。 现在元小冬不在宫里当差,虽然同在京城,可也不能经常到元英身边服侍,因此,今天他起个大早,特意买了几样干爹喜欢的吃食。 元英看到元小冬很高兴,他那么多干儿子干孙子,真没想到,最孝顺的居然是最后认的这个。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听说元小冬要找虫子给大当家喂鸟,元英叫来一名内侍,说道:“你带他去湖边桥那边,那里有虫子,前天老胡还找灭虫子的药呢,多亏没找到,否则就没了。” 所谓湖边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座桥没在湖上,而是在湖边,原本是一个很独特的景致,但是迁都之后,御花园里欠缺打理,那座湖边桥也因年久失修断了几根木头,看上去一片萧瑟,平时也没人往那里去。 老胡原本是负责清理湖面脏污的老内侍,迁都之后,宫里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余下的妃嫔们也没有心思去湖上泛舟,老胡很闲。 那时宫里坐吃山空,元英没办法,就在御花园里僻出一块地方种菜,多多少少也能省下买菜的钱。 老胡就是负责种菜的几名内侍之一,湖边桥周围现在都是菜地。 何苒进京后,元英对何苒说了,他们在宫里种菜,何苒还夸奖了几句,从那以后,种菜的事就算是过了明路,菜地又扩了几块,就连昭王吃的菜,也是宫里自己种出来的。 元小冬跟着那名内侍来到湖边桥,便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内侍正撅着屁股在捉虫子。 “那就是老胡,你在宫里时可能没见过他,他以前是管湖面的。”带路的内侍介绍。 元小冬虽然在宫里待过,可他是闵熳身边的人,像老胡这种做粗活的内侍,他是不认识的。 元小冬和老胡打个招呼,便弯下腰,帮老胡捉虫。 没过一会儿,一老一少就混熟了。 老胡对元小冬说道:“以前宫里的这些崽子,就属你的命最好了。以前服侍皇上,现在服侍大当家,你说,还有谁比你命好?” 元小冬连忙纠正:“不是皇上,那是闵熳,您老要改口了。” 在金陵的新帝一早就颁下诏书,代表祖宗废了闵熳的帝位。 那是闵家子,不是周家的,不配当皇帝。 因此,世人称呼闵熳都是直呼其名,没人再用皇帝或者先帝来称呼他。 老胡叹了口气:“是啊,要改口,都要改口,等到宫里这位登基以后,就要再改口。” 元小冬笑着岔开话题,说起了这些菜。 老胡说道:“其实这虫子捉不捉的都一样,天冷了,这是最后一茬菜了。” 元小冬就夸老胡把菜种得好,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胡忽然四下看了看,见那个带路的内侍早就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菜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胡压低声音:“你老家有啥好去处?” 元小冬一怔,绷紧身体:“老家有座惊鸿楼,四方亲友共相聚。” 老胡苦笑一声:“难怪你小子这么好命,原来是自己人。” 当年,元小冬进宫时有三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李锦绣对他们说,宫里有自己人,有难时会有人照应他们。 元小冬进宫后一直顺风顺水,后来又去了金陵,也就没有见到过惊鸿楼放进来的钉子。 老胡头发都花白了,在宫里已经很多年了。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元小冬问道。 老胡有些得意,冲着元小冬伸出四根手指:“四十二年零十个月又八天。” 元小冬问道:“我之前也进过宫,您为何没来和我相认?” 老胡翻翻眼皮:“相认个屁,你当走亲戚呢。小子,我可告诉你,别看你现在跟着大当家,不当钉子了,可也要记着,哪怕你知道谁是钉子,也不能说出去,有时候,你多一句嘴,就能废掉人家多年的心血。” 元小冬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当年李锦绣从一堆孤儿里挑出他们三人,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惊鸿楼的人。 “那您今天找我是有事?”元小冬问道。 老胡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个月,昭王和冯才人在御花园里遇到过三次,其中有两次,昭王都是一个人,春旺没有跟在他身边。 这事不寻常,你务必要告诉大当家。” 元小冬不知道谁是冯才人,但是昭王没有大婚,在宫里能够称做冯才人的,应该就是那两院子先帝嫔妃中的一个。 元小冬拿着一罐子虫子,高高兴兴地离开御花园,去向元英告辞。 他走出御花园时,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昭王和春旺。 昭王一身淡青色的锦袍,手里拿了一柄折扇,天凉了,折扇就是做样子用的。 何苒带元小冬进过宫,昭王记得他。 看着元小冬的背影,昭王对春旺说道:“你去问问,他怎么进宫来了。” 春旺很快就打听回来了,笑着对昭王说道:“王爷,您还记得大当家养的那只鹦鹉,元小冬是来给鹦鹉捉虫的。” 昭王眉头微动:“进宫捉虫子?真的吗?” 春旺笑道:“是真的,小的问过了,菜地里有虫子,刚好元小冬要捉虫喂鹦鹉,元大总管就让人带他去捉虫了,听说捉了一大罐子呢。” 昭王点点头,打开折扇摇了几下,对春旺说道:“走,去看看那几盆菊花开了没有。” 春旺心下一沉,不就是捉虫子吗?难道王爷不相信? 他跟在昭王身边几年了,自从学会拿扇子以后,每当昭王说谎或者想要掩饰心中想法时,就会摇几下扇子。 这几年来,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昭王的心思越发多了,也越来越难猜测了。 找个机会,要给大当家递个话了。 若是柏先生还在就好了。 第三二五章 送礼 元小冬从宫里回来,没回自己住处,先到老磨房胡同交差。 除了那一罐虫子,还有就是老胡带给他的消息。 何苒让小梨把厨房新做的点心给他带回去吃,看着元小冬欢欢喜喜的走了,何苒心情也很好。 宫里自力更生,蔬菜免被虫咬,金归蛊吃饱肚子,都是好事。 还有沉寂多年的人,没忘初心。 三天后,昭王写了一篇文章,让春旺送来给她过目。 昭王一直都在认真练字,当年他刚被找回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他已经能写一笔漂亮的字了。 何苒认真看了昭王写的文章,文章和他的字一样,都很精致。 遣词造句极其华美,引章据典,却难掩幼稚苍白。 何苒知道,昭王能让春旺把这篇文章送过来,这一定是他自认写得很好的。 何苒微笑,对春旺说道:“昭王进步了,小梨,把我新得的那方澄泥砚拿来,送给昭王。” 昭王收到春旺带回的澄泥砚很高兴,他虽然尚未登基,但亦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给他留下印象,他经常会收到礼物,其中也有名贵的砚台,可是那些砚台和其他礼物一样,都被他束之高阁了。 他用的还是当年在晋阳时,何苒送给他的那一方。 在来京城的路上,那方砚台磕掉一个角,已经残损,但他仍然在用。 昭王开心地说道:“姐姐猜到我的砚台旧了,所以就送给我一方新的,我一定要用这方砚台写更好的字,更好的文章,写给姐姐看,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春旺笑着附和:“是啊,大当家称赞王爷的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有了这方砚台,王爷一定能写出更好的字,更好的文章。” “春旺,我也送给姐姐一件礼物,好不好?”昭王说道。 春旺:“好啊,王爷可有选好礼物?” 昭王想了想,从他收到的礼物中挑选了一盒线香。 “这香一定很名贵,天底下也只有姐姐才配得上名贵的香料。” 春旺把那匣线香送到老磨房胡同,何苒不在,小八接待了他。 晚上,何苒回来便看到了春旺送来的线香。 小八忙对何苒说:“说谎就会扇扇子,一天扇了好几回。大当家,小八就不说谎。” 何苒摸摸它头顶的呆毛:“对,小八最乖了。” 小八立刻兴奋起来,拍着翅膀飞了出去,飞到后院,看到冬瓜正在啃鸡腿,小八大喊:“抓坏人啊,冬瓜要杀我,抓坏人啊,冬瓜要杀我!” 然后飞到前院,找到何苒,便是一通输出。 小八最乖,小八不说谎,如果小八说谎了,那一定是冬瓜的错。 几天后,昭王又让春旺来给何苒送东西,这次送来的是太医院新制的丸药,最适合女子服用。 从这一次开始,每隔几天,昭王就会让春旺来老磨房胡同送东西。 有时是一刀纸,有时是宫里新制的点心,有时是几朵刚采的花,有时是他新写的一首诗。 总之,若是接连几日春旺没来送东西,就连门子都会担忧,是不是昭王生病了,是不是春旺小哥受伤了。 日子如流水般度过,转眼便到了冯赞凯旋归京的大喜日子。 冯赞上一次进京,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他只是一名刚刚召安的土匪,虽然打了胜仗,可是在众人心中,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泥腿子。 他和他的兄弟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骑着瘦马,走过京城的街道。 百姓们指指点点,官员们鄙夷不屑,内侍们说话时拉长尾音,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们,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沾上脏东西一样。 他走上金銮殿,金銮殿那么大,皇帝坐得那么高,晋见的路那么长。 他跪下的时候,甚至听到有人在偷笑。 那一刻,他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那些人不但轻视他,也同样轻视皇帝。 就像他每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一样,他忽然有了信心。 于是当皇帝提出让郡主下嫁于他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位郡主的年纪能当他的母亲,那位郡主已经做了祖母。 但是他至今也没有后悔,那位郡主,那场居高临下的婚姻,是他当时能够抓住的唯一稻草。 他成了京城的笑柄,哪怕后来他领了兵权,率领大军去讨伐晋王,他仍然是笑柄。 此时此刻,冯赞伫立在京城城外,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而在他面前的,是无数出城迎接的官员和百姓。 京城几大酒楼的东家亲自前来,捧上他们最好的美酒。 冯赞哈哈大笑,接过美酒一饮而尽。 有书生高声念诵《冯大将军赋》,那是京城学子们为他书写的诗篇。 人群里有孩童大声说道:“我知道他,他就是连环画上的冯大将军!” 冯赞眼底涌起一片温热,他已经是冯大将军了,不再是那个被人耻笑的土匪了。 队伍里传来低泣声,不用去看,冯赞也知道这是当年跟着他一起被召安的将士。 时隔多年,他们终于可以昂首挺胸走进京城了。 “众将士,随本将军进城,叩见大当家!” 随着冯赞的归来,预示着新帝大本宫的彻底瓦解。 齐王经营多年的鲁地,如今已经插满苒军大旗。 当年新帝进京勤王,只带了兵马,并没有带走家眷。 后来迁都,新帝的家眷才离开青州,那时虽然带走了很多珍宝,但却不是全部。 那个时候,齐王府的人以为到了金陵之后,他们还能派人回来搬东西。 就连新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全都没有想到,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冯赞不是空手进京的,他带回了十车金银珠宝,这些都是从鲁地缴获的,大多来自齐王府。 金陵有苒军的探子,京城当然也会有来自金陵的探子。 冯赞带着满载金银珠宝的大车回到京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金陵,传到了新帝的后宫之中。 皇后和几位从齐王府出来的妃嫔们都很痛心,那些都是她们的东西啊。 她们向新帝哭诉:“当年走得匆忙,我连自己的嫁妆都没有带上,现在全都便宜了何苒和冯赞那个土匪。” 新帝心情烦燥,这些女人太不懂事了,什么时候了,还计较那点东西? 女人们和他的想法不一样。 她们来到金陵,以为进了皇宫就能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她们虽然贵为皇后贵为嫔妃,可却没能进宫。 金陵的皇宫至今也没有开始兴建,她们仍然住在老王府改建的临时皇宫里。 现在的皇宫还不如齐王府的一半大,但是住的人却比齐王府多了几倍。 她们的院子狭小局促,她们没有像样的地方接待那些夫人们。 以前在齐王府时,她们会去踏青,会去铺子里闲逛,会开花会茶会,宴请夫人贵女。 那些夫人们会对她们的衣裳首饰艳羡不已,她们收获了无数惊叹。 可现在这一切全都没有了。 新帝主张勤俭,晋王和开州王虽然都不在了,可是还有何苒这样的巨匪,还有层出不穷的周沧岳王豪。 有人在朝上提议修建皇宫,立刻便引来无数痛斥,国库空虚,军费不足,一国之君岂能在这个时候大兴土木? 新帝带头节约开支,用过晚膳,后宫之中不能再有灯火,皇后和嫔妃们不缝新衣,她们戴的首饰还是当年从青州带来的。 女人们越想越觉得委屈,后宫之中哭声一片。 新帝厌恶地拂袖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寝殿,片刻之后,一名内侍背着一只口袋走了进去。 口袋不大,放到地上时,里面也只是小小一团。 不久之后,寝殿里响起稚嫩的哭声,接着,是惨叫。 两个时辰后,那名内侍背着那只口袋走出寝殿,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内侍没有在意,寝殿之外没有灯火,内侍和那只口袋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条黑影从冬青树后闪了出来,他趴在地上闻了闻。 是鲜血的味道。 金陵城里有一条临水的街道,灰瓦白墙,依水而建。 这里有一家开了多年的小食铺,东家以前是一对老夫妻,老夫妻干不动了,就把铺子交给了儿子和儿媳,虽然换了人,但是口味没有变,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老食客。 可今天,老食客们却白跑一趟,小食铺没有开门。 “哎呀,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东家生病了?” “不会,东家那么年轻,怎么会生病呢?” 隔壁酒坊的伙计悄悄告诉食客们:“这家的东家没有生病,是他家的女儿出事了。” “是那对姐妹花吗?多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出事的?”食客们问道。 “丢了,出门买白糖糕,就没有回来,你们回去,没有找到女儿,他们是没有心思开铺子的。” 食客们议论纷纷,有说哪条巷子里也丢了一个小女娃,有说亲戚的亲戚的女儿也是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很快,人们的议论从丢孩子变成了金陵城来了一伙拍花党,这些拍花党都是胆大包天的恶徒,有孩子的人家一定要把孩子看管好,不要让他们自己出门玩。 何花坐在铺子里和几位大婶聊闲天,聊的就是丢孩子的事。 “听说了吗?这丢的都是小女娃,七八岁的小女娃,哎哟哟,造孽啊,依我看啊,十有八九是给卖到花船上去了。” “那肯定不是咱们金陵的花船,金陵的花船还是讲规矩的,不会收这种良家子的。” “不是金陵的?那岂不更可怕,我听说那些蛮人会有小孩的手脚泡药酒。” “还有内脏,蛮人会吃小孩内脏的。” 何花偶尔插一句:“真的吗?” 或者“天呐,还有这事?” 再或者:“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一批大婶走了,又来一批,讲的都是一样的事。 现在金陵城里最大的新闻,不是苒军打到哪里,也不是花子军会不会打过来,而是丢孩子。 毕竟,很多人家都有孩子,这世上,疼爱孩子的父母永远多过不疼孩子的。 于是很快便传来更令人难过的消息,那家丢了一对双胞胎的小食铺夫妻俩,妻子疯了,衣着单薄跑到街上,逢人便问可有看到她的女儿。 何花叹息:“真的吗?”“天呐,还有这事?”“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送走一批大婶,何花正想喝杯茶平复一下心情,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老妇人,瘦瘦的,直直的,像一棵老树。 “知道是谁偷的孩子吗?”老妇人冷冷地问道。 何花一怔,连忙堆起一脸的笑:“秀婆婆,您来啦,口渴了,我给您倒茶。” “少废话,我问你是谁偷的孩子。”秀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何花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起的,现在外头越传越凶,前两天还只是丢小女孩,今天就连大姑娘也一起丢了,就是不知道这些事,哪件真哪件假。” 何花不归秀姑管,但是她知道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老太太,她可惹不起。 “不知真假?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胡扯,还不去查?你若是不去,我可就派人去了。”秀姑厉声说道。 何花吓了一跳,李奶奶说了,可不能让这位老太太自作主张,要知道这位可是说到做到的,谁知道她一个不高兴,下一刻就去割谁的脑袋,灭谁家的门呢。 “您老帮我看会店,我呀,这就出去查。” 何花假笑如蜜。 秀姑翻翻眼皮,没好气地说道:“少废话,还不快滚。” 说完,秀姑便在柜台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腰背挺得笔直,现在又不像老树了,怎么看都像一把剑,出鞘的剑。 何花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出了铺子,她先去了一家当铺,和当铺的伙计聊了几句,又去了一家茶馆,喝了一碗茶,便又去了米行,问了问米价便去买菜,和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吵了几句,连菜也没买,便气哼哼的走了。 这次她去的是花楼,从后门进去,又从后门出来。 第三二六章 金陵城里的风和雨 从花楼出来,何花就蔫了。 大家和她一样,都是一头雾水,两眼一抹黑。 只还差最后一条线了,若是那条线也是一无所获,那她今天就不回去了,她宁可露宿街头,也不想回去面对秀姑。 同为何家军出身,老太太和老太太也是不一样的。 这位秀姑,就是其中最不一样的那位。 何花八面玲珑,可现在也是束手无策。 金陵城有一棵千年古槐,如金陵这样的古都,名胜古迹甚多,比这棵槐树更老的也有,但有灵性的却只有这一棵。 据说冲着这棵古槐许愿特别灵。 因此,一年四季,古槐的树枝上挂满许愿的香囊和布条。 此时,何花就站在这棵古槐下面,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红着脸儿,把手里的香囊高高抛起,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那香囊接连抛了两次,都没能挂到树枝上。 小姑娘眼圈儿红了,许愿香囊挂不到树上,不管是不是凶兆,全都是不好的。 她和邻家哥哥的缘份,难道就要断了吗? “小姑娘,我帮你。”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小姑娘转过身来,便看到了何花。 “嫂子,您能挂上去吗?” 这位嫂子身材纤细,力气应该不会很大。 何花笑:“你信我啊,我真的能。” 小姑娘把香囊递给她,满眼期盼。 何花围着古树转了一圈儿,指着一条树枝:“就挂到那里,那是吉位。” 小姑娘一怔,树上也有吉位? 是不是自己没有找到吉位,所以才挂不上去? 下一刻,何花已经跳了起来,她的手臂高高扬起,香囊向上抛起。 小姑娘有些失望,这位嫂子和自己跳得差不多高,想来也是挂不上去的。 她垂下头,眼泪夺眶而出。 “啊,挂上了!” 欢呼声就在耳边,小姑娘下意识抬起头来,她一眼就认出那只高高挂在树枝上的,正是她亲手绣的香囊。 “嫂子,谢谢你!” 小姑娘抹了把眼泪,向何花道谢,欢天喜地回家去了,她要让邻家哥哥去请媒人来家里提亲,她许了愿,爹娘一定会答应的。 何花目送小姑娘离去,她轻按衣袖,那里也有一只香囊。 她不但把小姑娘的香囊挂到枝头,还顺手取下了另一只香囊。 小姑娘认识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何花当然也认识属于他们的香囊。 何花心里沉沉的,有香囊,就证明有情报,从宫里传出的情报,会是什么? 肯定不会是丢孩子这样的事。 何花不敢在外面打开香囊,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自家铺子。 铺子的大门敞开着,平素里门里门外坐满来聊天的婶子大娘。 金陵城里的很多情报,都是从这些婶子大娘口中得来的。 可今天,铺子门前冷冷清清,连一只麻雀都没有。 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冷风隔得好远吹过来,还是让人打个寒颤。 何花叹了口气,这位老祖宗若是多来几次,这家铺子也就开到头了。 何花连忙堆起一脸假笑,走进铺子。 “查到了吗?”秀姑问道。 何花背脊生寒,强作欢笑:“哎哟,我这一身的汗臭味,熏到您老了,您稍等,我进去换件衣裳。” 秀姑冷哼一声,这就是李锦绣带出来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废物。 何花快步进了后堂,顺手关上门,又把屋里各处检查一遍,确定没有藏人,这才从衣袖里拿出那只香囊。 普普通通的香囊,只有他们这些铺子才能一眼认出它的与众不同。 何花从香囊里取出一张纸,纸上是奇怪的字符。 何花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那本书是前两年坊间流传的话本,名叫“花烛怨”,书已破旧,可见已经翻看过无数遍。 何花根据纸上的字符,在书上逐页查找。 她从香炉里倒出一把香灰,一边在书上查找,一边把查找到的字用手指写在香灰上。 香灰上的字越来越多,何花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很快,平铺的香灰上出现了两句话,何花把这两句话仔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译错。 她伸手,把香灰拂开,香灰上的字消失无踪,何花的眼中却已染上了血色。 新帝! 竟然是新帝! 难怪抓不到,难怪衙门里连查都不查。 外面响起敲门声,秀姑不耐烦地喊道:“你在做什么,换件衣服要这么久?” 何花把纸条扔进香炉,那本书又被她随手放到一旁,她扭着腰,风摆杨柳地走到门边,心里却在盘算,要不要实话实说。 若是说了,依着这位的火爆脾气,怕是今天就要去闯宫了。 可若是不说,谁知道她会不会派人搅出一城风雨。 敲门声还在继续,何花咬咬牙,打开了门。 门外,是秀姑愤怒的脸:“你在屋里做什么?” 何花嘘了一声,说道:“老祖宗,您轻点声,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秀姑冷哼:“什么事?” “老祖宗,大当家为啥要让我在这里开铺子啊?”何花小心翼翼地问道。 秀姑瞪她一眼:“死丫头,你是想告诉我,你这铺子意义重大,不能打草惊蛇,坏了大当家的布局,是不是?” 何花嘿嘿干笑:“老祖宗,您英明。” “说,那件丢孩子的事,是不是牵扯出什么大人物?”秀姑问道。 何花点点头。 秀姑:“我就知道,看那些龟孙子查都不查,我就知道这事不简单,说,是哪个畜生,我去宰了他!” 来了来了,她带着她那把执拗的刀走来了。 “老祖宗,我求求您了,这事太大了,要马上报告大当家,大当家说杀,那咱们就去杀,我和您一样,从来金陵那天开始,就已经舍了性命,杀人不怕,赴死也不怕,但是要听大当家的。”何花说道。 秀姑目光深深:“那现在要做什么?” 何花松了口气:“老祖宗,您手里的人手多,您帮帮那些有女孩子的人家。” 秀姑别过脸去,隔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情报送出去!” 何花连忙点头,转身出去。 秀姑的拳头攥起,松开,再攥起,再松开,接连三次,终于压下想要杀人的冲动。 一家私塾里,黄秀才合上书本,外面响起秀才娘子说话的声音,黄秀才微笑,对学生们说道:“下课,回家吃饭,下午的课不要迟到。” 学生们恭敬行礼,规规矩矩走出课室,又向站在外面的秀才娘子行礼问候,这才陆续走出私塾。 秀才娘子把买来的菜拿到厨房:“阿囡,阿囡!” 她连叫几声,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便对黄秀才说道:“阿囡去哪儿了?” 黄秀才摇头,他在上课,怎么知道女儿去哪了。 “可能出去和小伙伴玩了。” 女儿还不到七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可妻子总把女儿拘起来做针线,黄秀才看着心疼。 秀才娘子脸色一变:“谁让她出去的,街上好多丢孩子的,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秀才娘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黄秀才摇摇头,丢孩子的事年年都有,可那都是些傻孩子,他家阿囡聪明伶俐,哪个拐子能拐走她啊,妻子真是的,总是杯弓蛇影。 “你不煮饭了?”黄秀才问道。 “不煮了,你饿着!”秀才娘子大吼。 巷子里安安静静,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秀才娘子一家家询问,把所有有小孩子的人家全都问遍了,没有,他们没有看到阿囡! 秀才娘子跑出巷子,大声呼喊女儿的名字,见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娃?” “谁看到小女娃了,这么高,眼睛大大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学生们回家吃了午饭,又回来上课,却发现私塾的门敞开着,黄秀才和秀才娘子全都不在。 不怕小偷来偷东西吗? 黄秀才来到官府,他要报案,他的女儿不见了! “丢孩子的?哎呀,报案也是白报,丢孩子的多了,衙门里也忙不过来啊,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拜拜菩萨,菩萨显示,你家孩子就回来了。” 衙门的人三言两语就把黄秀才打发出来,接了案子,却没说什么时候去找,反而让他去求菩萨。 黄秀才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他要回家,阿囡一定回家了。 对,她就是贪玩跑远了,担心被阿娘责骂不敢回家,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她的肚子也该饿了,肚子饿,当然要回家,阿囡那么挑食,只爱吃家里的饭。 黄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大门敞开,他的学生等在那里,没有阿囡,妻子也没有回来。 黄秀才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秀才娘子发疯一样在街上找人,一边走一边大喊女儿的名字,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一人身上,见自己撞的是个老太太,秀才娘子连忙道歉。 老太太声音冰冷:“丢孩子了?男孩女孩?” 秀才娘子忙道:“是女儿,是我的阿囡,她才七岁,她有这么高,眼睛很大,嘴巴很小,您老看到了吗?” 老太太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丢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丢的,都怪我,我不该出去买菜的,更不该把她留在家里,她爹要教书,哪有时间管她啊,都怪我。”秀才娘子泪如雨下。 老太太忽然大声说道:“都听到了吗?去给她找孩子,快去!” 秀才娘子吓了一跳,老太太是对谁说话? 可是下一刻,秀才娘子就看到四周有很多人在奔跑,他们要去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秀姑来到一条巷子外面,说起来,这条巷子离何花的铺子非常近,当然,离临时皇宫也很近。 秀姑冷笑,难怪何花那个臭丫头那么紧张,原来这个涉案的畜生竟然是宫里的。 在此之前,秀姑只猜到那一定是个大人物,却并不知道那是谁。 如果丢孩子的事只是街头巷尾的事情,那她就让何花说出来了。 可何花一回来就躲进屋里,再搬出一通大道理,秀姑便懂了。 这已经不是街上的事,而是情报,这是要送到京城的情报。 何花那个臭丫头是小看她也,她只是老了,而不是傻了。 她是何家军,她是做过惊鸿楼大掌柜的。 她的手下若是打听不该知道的情报,那是要掉脑袋的。 “老祖宗,那人就是进了这巷子最里面的那一家。” 秀姑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宫里的那个畜生对外一副谦谦君子的虚伪模样,当然不会堂而皇之把这些小女孩放进宫里养起来随时取用。 而这巷子里的这户人家,就给用来存放这些孩子的地方。 这里距离临时皇宫很近,只要宫里有需要,随时可以送进去。 小孩子嘛,把口袋里一装,或者装进箱子里,只要守门的不查,就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送进去。 “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这周围的住户打听清楚。” 金陵的惊鸿楼已经烧了,但是惊鸿楼的人还在,惊鸿楼的精神还在,有没有那用砖瓦木石堆积起来的惊鸿楼又有什么关系? 秀姑神态倨傲,她要让大当家知道,虽然她秀姑出走多年,但惊鸿楼在她手里没有废,她手下有钉子,有杀手,这金陵城,是她的地盘! 半个时辰后,秀姑已经掌握了这条巷子里各家各户的情况。 这巷子里有十户人家,竟然只有一家人! 没错,这十户人家的宅子全都被这一家人租用了,已经租了半年! 房子租了半年,可直到最近这两个月,金陵城才频繁传出丢孩子的事。 那之前的四个月呢,那些畜生是不是没在金陵偷孩子,而是在外地?或者是人牙子手里买孩子? 毕竟,金陵是现在的都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而现在之所以把手伸进金陵城,很可能是因为周沧岳的虎威军越来越近了,因此,朝廷的关卡越来越严。 并非所有关卡都能像进宫那样提前打好招呼,所以现在从外面采买孩子的成本和难度全都增加了,那些负责采办的人为了省事,索性在金陵城里动手了。 秀姑冷笑,既然宫里那位暂时杀不了,那就把他的狗爪子割下来。 第三二七章 暗夜 白天朝堂上有人提出挥师北上,夺回帝都,一呼百应,十几个年轻官员出列,慷慨陈辞。 当然,这只是短暂的。 年轻官员们的豪情热血很快便被兜头泼下的冷水浇灭,也有不服气的,咬牙瞪牙跃跃欲试,却被自己的上司或者师长怒目制止。 新帝在心中冷笑,难道他不想渡江吗? 他当然想。 自从晋王战败的消息传到金陵,新帝便想挥戈北上了。 从始至终,他最怵的只有晋王。 晋王的财富,晋王的军备,都令他望尘莫及。 就连最终晋王的失败,新帝也把原因归咎到符燕升和冯撷英身上。 在新帝看来,晋王错在误信了符冯二人,是这两个人的倒戈导致了晋王的失败。 而何苒,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女而已,新帝不惧。 但是渡江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新帝不是今日朝上的这些愣头青,他清楚知道目前的处境。 现在的敌人不是只有何苒,还有近在咫尺的周沧岳,以及那个与蛮夷为伍的王豪。 他可不想像晋王那样,把全部兵力都用在对抗朝廷上了,他在前面打仗,后面却被何苒抄了老家。 新帝可以肯定,一旦他决定去打何苒,朝廷军前脚渡江,周沧岳的虎威军后脚便会攻打江南。 到那时,朝廷就是腹背受敌。 可现在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何苒占了江北大片土地,武东明盘踞西北,周沧岳占了两湖,王豪在桂地。 下朝之后,新帝的心情依然沉重,他从堆积如山的奏折里拿出一本,翻开一看,是要钱的。 新帝不悦,把这本奏折扔到一旁,再拿一本,还是要钱。 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怎么搞的,这些不是应该送到户部吗?” 太监连忙陪笑:“是奴婢疏忽,奴婢这就送去户部。” 嘴上这么说,太监心里却很清楚,这些折子已经是阁老们筛选后呈上来的,不是户部尚书没有看到,而是他没办法,只能送到御前,让皇帝想办法。 新帝岂会不明白。 他恨恨地站起身,对另一名太监说道:“走,到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只有以前齐王府花园的一半大小,虽然在这寒秋之中依然花团锦簇,但看在新帝眼中,却是满目俗艳。 花,还是含苞待放时最能引人遐思。 “吴三呢,朕有两三天没有看到他了。” 新帝声音淡淡,笑容款款,优雅恬淡如同书房案头青花瓷盆里的那株白菊。 远处假山凉亭里的乔美人看着痴了。 她已经进宫半年了,可是至今也只能远远地看着,新帝从未翻过她的牌子。 不仅是她,她们一起进宫的十几个人全都如此。 宫里人都说是因为新帝忙于朝政,不想耽于美色,偶尔去皇后娘娘和贵妃、淑妃她们的住处,也只是坐坐而已,都不曾留下过夜。 要知道,那几位可是在潜邸时就侍候在新帝身边的。 因此,宫里人都知道新帝念旧情,虽然有了年轻的美人,可还是不忘旧人,是真正的君子。 乔美人叹了口气,都说新帝是君子,可她不想啊,她想得到新帝的宠爱,她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想从此君王不早朝。 乔美人看着远处的新帝,恨不能把眼睛粘在上面。 她的父亲有十几个妾室,二十多个女儿,她们从小就被记在正室名下,名义上都是嫡女。 从小到大,她们不但学习琴棋书画,也学习侍候男人,她虽是处子之身,可却身怀绝技,她知道如何取悦男人。 只要一次,她就能让新帝离不开她,只要一次! 可是整整半年了,她连一次的机会也没有。 她也曾想过寻求偶遇,她没有亲自尝试,而是怂恿了刘美人,刘美人真的去了,新帝只是温文一笑,就让刘美人去了皇后身边。 不过几日,就传出刘美人染病而亡的消息。 乔美人暗自庆幸,好在那天撞进皇帝怀中的不是她,否则她就和刘美人一样,全都死于非命了。 想到这些,乔美人依依不舍收回视线,她还是再等等,如果皇帝还是不近女色,她就再想其他法子。 她知道有一种香,闻了就会动情 可惜新帝身边如同铁板一块,乔美人费了不少功夫,才买通了一个叫阿宝的小内侍。 阿宝只有十二岁,他虽然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夏公公的干儿子,但他年纪太小,暂时还到不了皇帝面前,只能做点杂事。 但有这么一个人总比没有要好,这个小小的阿宝,就是乔美人现在能够抓住的一根稻草。 说曹操,曹操到。 乔美人正想走下假山,却看到阿宝正向这边走来。 乔美人使个眼色,丫鬟青杏便快步下山,躲在一块太湖石后面,轻声喊道:“阿宝,阿宝。” 阿宝听到有人叫他,抬头去看,便看到太湖石后面露出的一张脸。 “青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阿宝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青杏关心地说道:“天冷了,你穿得这么单薄,是不是棉衣不够穿?” 新帝提倡节俭,宫里的娘娘们都不缝新衣了,内侍宫女们当然也要如此。 别人还能穿前两年的旧棉衣,但是像阿宝这样的小内侍却不行,他们还在长个子,旧衣已经穿不下了。 阿宝心中一暖,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火力壮,不怕冷,棉衣裳这会儿还用不上。” 他有棉衣,干爹掏钱给十几个干儿子做了新棉衣,用的是半旧的面子,里面却是新棉花,看上去像是旧的,不会引人注意。 青杏笑着说道:“你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 阿宝不疑有他,随口说道:“干爹让我出宫办事。” 青杏看看天色:“这么晚了还出宫?等你回来,怕是宫门都要关上了。” 阿宝:“没事,来得及,能赶上。” 他已经替干爹去过几次了,每次都能赶在关上宫门之前回来,再说,今天比往常都要早,时间充裕到他还能和青杏说说话。 “是去买东西?夏公公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青杏问道。 以前宫里有个叫曾福的小内侍,每天都能出宫采买,那时据说宫里的娘娘们全都托他帮忙买东西,曾福身上经常带着很多银子,结果被贼人盯上了,曾福被人谋财害命,过了十几天,尸体才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就连他的表舅汤公公也只能靠着身上的衣裳认出他来。 汤公公一病不起,后来自请出宫,现在住在城外的一处寺院里。 汤公公是跟着新帝从青州过来的,宫里私底下都说,如果汤公公没有自请出宫,现在新帝身边的红人,也就轮不到夏公公了。 但是自从小内侍曾福死了之后,宫里就再也不让太监们独自出去了。 青杏并不知道阿宝以前出去过,她只是听阿宝说要出去,觉得奇怪,这才有此一问。 阿宝忙道:“不是买东西,我就是去对面的那条巷子,离得不远,我去去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青杏目送阿宝离去,重又回到凉亭里,压低声音,把刚刚阿宝说的话告诉了乔美人。 乔美人目光盈盈,她知道对面的巷子,说是对面,其实并不真是面对面那么近,中间也有一段距离,但是比起金陵城里其他地方,这里算是距离临时皇宫最近的地方了。 阿宝去那里做什么? 而且还是去去就回? 已经是傍晚时分,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回到自己的宫院,乔美人拿出一只玉石雕成的小牛,对青杏说道:“再见到阿宝,把这个给他,他是属牛的,顺便从他嘴里套套话,他去那条巷子里做什么。” 阿宝就像他说的那样,去去就回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也只是知道那里住着一个叫吴三的人。 每次他去敲门,都会有一个老太婆来开门,他对老太婆说,有事找吴三。 只这五个字,说完就走。 今天同样如此,阿宝说完那五个字,就走出巷子。 不知为何,他感觉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阿宝没有在意,蹦蹦跳跳地回宫去了。 阿宝是赶在晚膳之前回来的,他不用当值,手里没活就能去吃饭,因此,他吃饭的时候,他的干爹夏公公还饿着肚子服侍在新帝身边。 用完晚膳,天色便暗了下来。 吴三坐在院子里,他还在等,等到天色全黑了,他便要出门去了。 屋里传出小女娃的哭声,吴三烦了,冲着屋里喊道:“阿娘,你怎么搞的,怎么让她哭了,哭肿了眼睛怎么办?” 上次就有一个,眼睛又红又肿,让那位很不满意。 那位喜欢清清亮亮不染尘埃的眸子。 屋里很快便传出老太婆的训斥声:“不许哭,再哭就掐死你,连你爹娘一起掐死。” 哭声渐渐消失,吴三松了口气,对冲屋里喊道:“阿娘,别忘了给她点上眼药水。” 这眼药水可是个好东西,夏公公赏的,太医院里配出来的,眼睛里滴上几滴,就能水灵灵的。 小女娃,当然是越水灵越招人喜欢。 天色终于全黑下来,吴三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转身进屋,片刻之后,他背着一只口袋从屋里走出来。 老太婆追出来,在口袋上拍了一巴掌,又用竹签子扎了两下,恶狠狠地说道:“在路上不许哭,听到没有!” 吴三不悦:“阿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用竹签子扎她,那位心细得很,小孩子皮肤嫩,一眼就能看到。” 老太婆忙把竹签子藏到身后,她是扎习惯了,忘了眼前这个马上就要送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扎都扎了。”老太婆有点慌。 吴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怎么办?只能换一个了,我和你说,这几天不许再扎她们,万一到时候没有养好,咱们这差使也就没了。” 老太婆又是后悔又是害怕,这差事可不能丢。 她们母子是做拐子的,因为采生折割被判了秋后问斩,在死牢里被人花钱赎出来,先是在偏远的小地方转悠,挑一些长得漂亮的小丫头送到金陵,这生意刚开始还行,可是后来越来越难做,有两次,他们路上遇到土匪,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小丫头却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两次,被关卡盘查时,认定他们是拍花党,他们在大牢里关了整整一个月,带着的孩子当然也没了。 接二连三出事,恩主决定让他们在金陵长住。 前几个月,他们每个月弄两三个孩子,大多时候是在金陵周围的村子里,很多人家对女儿根本不重视,丢了就丢了,也不会报官。 可是上面那位不喜欢,说这些丫头粗手粗脚,一股子土腥气。 恩主也不高兴,觉得他们偷懒。 上面那位喜欢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小女娃,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孩子,骨子里都透着娇气。 乡下哪有这样的? 他们去了苏杭,苏杭女子个个水葱似的,小女娃也是玉雪可爱。 当时正是盛夏,从苏杭回来的路上,两个小女娃中暑,后来开始拉肚子,到了金陵瘦了一圈儿,皮包骨头,别说是上面那位了,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拿不出手。 没办法,他们只好在金陵动手,这两个月总共弄了十个,送进去六个,那位总体还算满意,出手大方,他们母子总算尝到了甜头。 老太婆现在都不敢想,如果没了这份差事,没有了头顶的恩主,他们母子恐怕还没走出金陵城,就又被送回死牢,上次是秋后问斩,这次怕是就要斩立决了。 老太婆进屋,挨个查看,最后只好拎了那个今天才被带回来的小女娃出来,对吴三说道:“就她,就只有这个今天没扎过。” 吴三很生气,自己这个老娘,整天就会添乱。 “快点给她洗洗,要快,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忘了把她弄醒。” 小女娃是今天才被带回来的,用了迷药,这会儿还睡着。 老太婆心虚,唯唯诺诺,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小女娃洗干净,弄得香喷喷,又用蘸了冷水的布巾子敷在小女娃额头,小女娃醒过来,张嘴要哭,老太婆把布巾子塞到她嘴里,喝斥道:“乖乖听话,不许哭,你乖乖的就送你回家去。” 吴三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好了好了,该走了。” 第三二八章 小玩意 母子俩急急忙忙把小女娃装进口袋,老太婆又拿出一条长布巾搭在吴三脖子上。 吴三不耐烦:“又不是夏天,带这个做甚?” 老太婆:“如果流血,就用这个塞上,别像上次那样,血流得到处都是,你不知道,总有野狗在巷子里转悠,还不是闻到血腥气了。” 吴三一想也是,上次那条口袋都让血给浸透了,难保会有多管闲事的,跟着血迹找到这里。 吴三背着口袋走出家门,整条巷子都被租下来了,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虽然今天出来得有点晚,但是吴三心情不错,今天弄回来的这个小丫头长得不错,阿娘给小丫头洗澡时看了,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就连蚊子咬过留下的印记都没有,一看都是娇生惯养的,那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 想想马上到手的银子,坏心情也变成好心情了。 看看天色,吴三索性跑了起来,好货是好货,可是时间也真的有点晚了。 吴三跑得快,他从记事起就跟着爹娘做生意,既能给爹娘打掩护,也能帮着爹娘去骗同龄小孩或者爱心泛滥的年轻女子。 做这行除了要嘴甜,还是跑得快。 他爹就是因为跑得不够快,失手后被人当街活活打死。 从那以后,他就苦练脚程,上次失手被抓,也是因为被老娘拖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官府绝对抓不到他。 虽然背着一个孩子,可是吴三的速度丝毫没被影响,他跑得飞快,眨眼间便跑到了巷子口。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在脖子上,他没有在意,脚下的步伐更没有停顿,直到一团温热自脖腔中喷出,吴三也不知道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一条特制的丝线横切进吴三的咽喉,吴三死了。 五条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一人从吴三背上取下那只口袋,两人迅速收起丝线,两人熟练地将喷洒在青石板路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送走儿子,老太婆回到屋里,把余下的三个女孩重又检查了一遍,去灶间盛了一碗白粥,把小女娃们嘴里的破布拿出来,挨个给她们喂粥,一边喂一边骂:“你们就是小姐的身子女昌女支的命,你给我把嘴张开,还当你是千金小姐呢?怎么,还想绝食吗?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就算是死了,也得给我去配阴婚,说不定嫁个老头子!” “我妹妹是不是被你们配阴婚了?”一个小女娃忽然问道。 老太婆看了一眼,这就是今天原本要送走的那个,最可恶就是这个小蹄子了,让自己被儿子怪罪。 “是啊,我把她卖给一家傻子,那傻子的娘不知多开心呢,啧啧,你们姐妹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得老老实实让人” 老太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女娃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坏蛋,你们都是坏蛋,我变成鬼也要杀了你们!” 阿婆最爱讲鬼故事了,阿婆讲的鬼故事里都是好鬼,一点都不吓人,她和妹妹都爱听。 她以为妹妹变成鬼,就能回来找这些坏人报仇,可是这个老太婆却把妹妹卖去配了阴婚,那妹妹还能回来吗? 那天妹妹回来,流了很多血,后来血终于止住了,可是妹妹却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老太婆说妹妹死了,吴三要把隔壁院子把妹妹埋了,老太婆却说那太浪费了,然后她就拉着吴三出去说话,第二天,吴三就把妹妹的尸体带走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坏人竟然把妹妹的尸体去配了阴婚。 她叫蓝蓝,她虽然只有七岁,可她知道什么是阴婚,阴婚就是给死人当媳妇。 在铺子里吃饭的客人,有一次就说起阴婚,她和妹妹在旁边全都听到了。 妹妹知道会被嫁给死人,一定很害怕。 她不想活了,她想现在就死,死了立刻就变鬼,她要杀了这个老太婆,杀了老太婆的儿子,还有那个害死妹妹的大坏蛋! 蓝蓝用力挣扎,可她的四肢都被捆着,她动弹不得,她只能大喊大叫:“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是坏人,你掐死我,掐死我!” 老太婆大怒,好在这巷子里只有他们一家,否则让邻居听到这还得了? 老太婆拿起那根尖利的竹签子便朝蓝蓝身上扎去:“小浪蹄子,你想死,做梦,你就算死,也要像你妹子那样被男人玩死!”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女子尖利的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老太婆一怔,拿着竹签子的手停在半空,走水?声音这么近,巷子里连邻居都没有,谁在喊? 老太婆顾不上眼前不听话的蓝蓝,她走到窗前,侧耳去听,忽然,一根比她的竹签子更长更尖更锋利的长刺,穿透窗纸刺了进来,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耳朵! 老太婆发出一声尖叫,那根长刺猛的一挑,老太婆的叫声嘎然而止,下一刻,长刺抽了出来,老太婆的眼珠突起,身子直直的倒了下来。 三个小女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得忘记哭喊,她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窗户被用力推开,两条矫健的身影跳进屋里,黑衣蒙面,一人一个,将两个女娃抱起,其中一人腾出一条手臂,正要去抱蓝蓝时,小女娃忽然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来人说道:“是,我们来救你们,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带你们回家。” 两人带着这幸存的三个小女娃迅速离开了屋子,守在外面的人见他们出来,便将吴三的尸体抬进屋里,母子俩并排躺在一起。 已经被抱着走出院子的蓝蓝,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 嘴唇被她咬破,流出血来,疼痛袭来,她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老祖宗,里面还有三个,都救出来了。” 话音刚落,蓝蓝便落进一个冰冷但却有力的怀抱,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脸。 蓝蓝想起了她的阿婆。 “阿婆” 秀姑看一眼怀里的小人儿,嗯了一声,声音冰冷:“别说话。” 秀姑和另外两人一起,抱着三个孩子向前走去。 走出巷子的那一刻,蓝蓝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光。 原来真的走水了啊。 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了她们的冤屈,不但派了神仙来解救她们,还降下天火,烧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要是妹妹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阿婆,我知道,你是神仙。” 她的阿婆说过的,这世上不但有鬼,还有神仙,抱着自己的阿婆,就是神仙,救苦救难的神仙。 新帝批阅了几本奏折,心里越发烦燥。 他看一眼的滴漏,喝了口茶,站起身来。 这个时辰,小玩意应该送过来了。 新帝嘴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做皇帝真是辛苦啊,内忧外患,日理万机,如果不是因为老祖宗留下的江山无人守护,朕也不会临危受命坐上这张龙椅。 唉,太辛苦了。 好在还有夏子这个老奴懂得体谅朕,时不时送个小玩意给朕解解闷。 只是这座临时的皇宫太过狭小,多出几个人,就能引人注意,夏子给朕搜罗的那些小玩意也只能暂时养在宫外。 看到皇帝起身,内侍忙问:“陛下可是要歇息?” 新帝来回踱了几步,舒展因为久坐还僵硬的身体。 “告诉老夏,可以送进来了。” 新送来的小玩意,怕是已经等急了。 新帝走以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暖榻,新帝已有大半年没有宠幸过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后宫佳丽。 新帝勤政,平日里他便是宿在此处。 夏公公快步进来,隔着屏风说道:“圣上,吴三还没把人送过来,老奴想派人出去看看,您看” 已经入夜,哪怕是夏公公这样的大红人,也不能随意派人出宫。 新帝眉头微蹙,不悦道:“江湖中人不可靠,给点颜色就敢开染房,吴三该换了。” 夏公公忙道:“是,是,老奴尽快把他换掉。” 原本只有一点点期待,现在得知人还没有送到,新帝的心里便如同被人抓痒痒一样难受,恨不能立刻就把那软嫩香甜的小玩意拿在手里狠狠把玩。 夏公公缩着肩膀退了出去,心里把吴三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一遍。 哪怕皇帝不说,他也准备换掉吴三了。 这个下贱东西,前几日新得了一对双胞胎,据说长得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坯子。 夏公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新帝,新帝大喜,急着让把人送过来。 可是吴三却只送来了一个,让新帝很是不爽,偏那小玩意又不禁玩,走的时候鲜血淋漓,好不扫兴。 原本想养上几天,再让吴三把两个一起送来,也让皇帝欢喜欢喜,可吴三却说那天的那个回去就死了。 这件事夏公公没敢告诉皇帝,多晦气啊,肯定不能让皇帝知道。 为此,夏公公把吴三臭骂了一通,吴三指天发誓,以后这种情况再也不会有了。 这也不过两三天,吴三就又不知好歹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把人送过来。 哼,这是忘了当初在死囚牢里的凄惨了。 给他活路不知珍惜,那就别活了。 夏公公眼中涌起杀意,他知道吴三手里还有几个孩子,就在今晚,把吴三和他老娘处理掉,那几个孩子还可以顶上一阵子,他还有时间重新找人,这次一定要找个比吴三更好用的。 夏公公叫来他的另外两个干儿子阿义和阿忠 阿义和阿忠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是内侍里为数不多有武功的。 比起还在打杂跑腿的阿宝,阿义和阿忠才是夏公公的得力干将。 两人得了吩咐,便拿了牌子出宫,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阿宝。 “义哥忠哥,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 阿宝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两块肉干递给他们。 刚才,阿宝被青杏叫出去了,这些肉干就是乔美人让青杏带给他吃的。 除了肉干,乔美人还让青杏带给他一只小玉牛,他年纪还小,也没有固定的差使,因此,他虽然是夏公公的干儿子,又在皇帝寝宫里当差,可是除了乔美人,没人巴结他,在那些娘娘们眼里,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孩子。 阿义和阿忠有差使在身,不过阿宝是他们的小阿弟,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两人接过肉干,随口说道:“干爹给的差事,出宫一趟。” 阿宝忙问:“啥差事啊,还要晚上出去?” 阿义和阿忠觉得阿宝今天的话有点多,不过小孩子嘛,偶尔话多一点也很正常。 就是这个小家伙有点烦。 阿忠冲着阿宝做了个凶狠的表情,用手在阿宝的小脖子上划了一下:“哥哥们出去杀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阿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去不去,我才不去!” 然后他掉头就跑,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阿忠怪笑,阿义瞪他一眼:“你和他说这个干啥?万一那小子嘴上没把门的呢,快走,先去办差,别让干爹等急了。” 两人不再理会跑掉的阿宝,快步向宫门走去。 阿宝一口气跑回皇帝的寝宫,宫院里还没有关门,阿宝进了门房,却见干爹居然没在皇帝身边,而是坐在门房里。 “干爹,您怎么在这儿?” 夏公公嗯了一声,看到他嘴角沾着的肉渣,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在宫里等着差谴,又跑去哪里玩了?” 阿宝把一包肉干全都捧到干爹面前:“这是乔美人让人拿给儿子吃的,干爹,她一定是想让儿子把这个给您送过来。” 夏公公心里有事,可还是被逗乐了,他把肉干扔回阿宝怀里:“你以为你干爹我像你一样嘴馋啊,留着自己吃。” 也就是这种小孩子才会这样想,他堂堂太监大总管,岂是一包肉干就能打发的? 阿宝不敢去偷懒,一边吃肉干,一边坐在门房里陪干爹。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夏公公眉头紧锁,对阿宝说道:“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跑这么快,是想扰到陛下吗?” 阿宝连忙起身,正要出去,却见帘子从外面挑走,阿忠冲了进来。 “干爹,不好了,吴三家里走水了!” 第三二九章 永远在一起 阿义和阿忠刚刚出宫,就看到了对面的火光。 临时皇宫前身是前朝的旧王府,虽然里面的建筑保存完好,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旧王府到了如今也只是一座空院子而已。 在这里成为临时皇宫之前,周围已经全都是民居了,新帝勤政爱民,自是不能驱赶百姓,因此现在就成了皇宫与民宅一路相隔的景象。 而吴三母子居住的巷子,便是这一大片民宅当中,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阿义和阿忠不但能够看到熊熊火光,甚至还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可他们还心存侥幸,火光的方向还有其他巷子,万一是自己看差了,被烧的不是吴三所在的那条巷子呢? 两人凑过去细看,这一看,心就沉了下去,走水的就是吴三母子居住的那条巷子,甚至就是巷子最里面的那个实际需要子,也就是吴三母子的家。 这条巷子只住了吴三一家,因此,没有邻居互助救火,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巷子也隔着一条路,今晚没有风,火势再大也烧不到其他巷子。 所谓隔岸观火,现在就是隔路观火,阿义和阿忠过去时,看到有人站在墙头房顶上看热闹。 却没有一个救火的。 阿义和阿忠一个去通知此处的里正来救火,一个则回宫报信。 夏公公听说吴三家里竟然走水了,怔怔一刻,忽然想到什么,骂道:“是吴三,一定是他想借火遁走!” 吴三母子原本就是死刑犯,夏公公虽然用他们,却从未信任过他们。 在夏公公眼里,他们就是臭虫,是垃圾。 最近的差事,吴三觉得办得不错,可对于夏公公来说却完全相反。 否则新帝说要换人,夏公公也不会今天晚上派人去做掉吴三母子了。 夏公公要杀吴三,吴三并不知道,可是此时此刻,夏公公却认为吴三早有防备,借着这场大火死遁了。 快天亮时,大火终于扑灭,夏公公不方便亲自过去,阿义和阿忠一直在火场盯着,他们同时也和看热闹的百姓打听了,确定没有人从火场里逃出来。 最后看着找到的两具焦尸,阿义和阿忠不放心,捂着鼻子跑进被烧焦的断壁残垣仔细查找,最终确定,再无其他尸体。 府衙的仵作来了,验尸后除了能够确定这两具尸体不是小孩以外,竟然连男女都无法辨别。 阿义和阿忠亲眼看了那两具尸体,真的是烧成焦炭了,就是亲娘老子来了也认不出来。 夏公公更生气了,最后一次见到吴三时,吴三说家里还有三个女娃,而就在昨天,金陵城里又丢了一个小女娃,也就是说,吴三手里有四个女娃娃。 而这四个女娃娃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夏公公可以肯定,从火场里找到的两具男女都看不出来的尸体,绝对不是吴三和他老娘。 这就是吴三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两个倒霉蛋。 吴三母子这种凶徒,早已满手鲜血,多杀两个人对于他们只是信手拈来。 至于那四个女娃娃,一定是被吴三母子带走了。 他们是拐子,有的是销赃的渠道。 不过,夏公公可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吴三。 对面的巷子走水,宫里很多人都看到了,新帝当然也听说了。 新帝多疑,夏公公怀疑的事,新帝当然也不会相信。 只是吴三的身份太过隐密,自是不能大张旗鼓搜捕。 只好让锦衣卫暗查,好在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严密是以前齐王府的人。 新帝还是齐王时,严密便是他的侍卫队长。 新帝的那点爱好,外面的人不知道,严密却是再清楚不过。 柏彦在青州待不下去,也有严密的功劳。 这次听说要暗中搜捕的吴三是个拐子,严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再想到那场大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场火肯定是皇帝派人放的,目的是杀人灭口,可惜那个叫吴三的拐子机灵,不但没被烧死,反而逃走了。 懂,他懂。 有的事可以交给锦衣卫,有的事却不能。 比如那四个小女娃。 虽然不知道那四个小女娃是谁家的孩子,可是夏公公想查,还是很快查了出来。 他派出的人找到那四户人家时,那四家人还在找孩子,不仅是他们,其他丢孩子的人家也在找。 吴三在金陵拐走的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和那些不在乎女儿死活的人家不一样。 看到这些人家不像是装的,夏公公便不再理会他们。 但是,在吴三母子没有被找到之前,这件事就不能算是尘埃落定。 新帝原本是想换个人给他搜罗小玩意,而现在看来,这换人的事,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吴三母子不死,新帝就不会放心。 而此时那四个小女娃就在金陵城里的一处宅子里。 以前金陵有惊鸿楼,秀姑每个月都会过来看看,这处宅子就是秀姑的落脚之处。 仅仅一天,严密和他的锦衣卫正在暗中搜捕吴三母子的消息就被送到了秀姑面前。 秀姑怔了怔,这是怎么回事? 是吴三母子的尸体没被发现? 不,一定是皇帝不相信那尸体就是吴三母子。 秀姑给气乐了。 当她得知狗皇帝的人居然还去过那些丢孩子的人家查看,秀姑更生气了。 她来到一间屋子,屋里熏了香,桌上摆着糖果点心,榻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可是那四个小女娃却相互依偎着缩在一角,那些糖果点心,那些玩具,她们碰都不碰。 秀姑看着她们,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还想送这些孩子回家的,现在看来,至少是现在,是不能送她们回去了。 否则等待她们的不仅是杀人之祸,而是灭门! “去,把何花找过来。” 何花很快就来了,老祖宗召唤,她可不敢怠慢。 当天晚上,那四户人家全都收到了女儿还活着的消息。 开小食铺的那一家,他家丢的是双胞胎女儿,别人家里丢一个,他家却是一丢就是两个。 妻子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没人看着就会跑到街上,看到小女娃便一把抱住。 这家小食铺算是金陵城里的老字号了,每天都有食客过来打听,叹一声世事无常。 今天快到晌午时,小食铺依然大门紧闭。 有几个不死心的食客,还是会每天过来看看。 大家凑到一起,唉声叹气。 “该不会以后也不开门了,我最爱吃他家的面了,那浇头,是一绝。” “我爱吃他家的鸭血粉丝汤,那鸭血入口即化。” 正在这时,小食铺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东家走了出来。 东家还年轻,几年前才从父亲手里接下这间铺子,他做的一手好饭食,有几样吃食的口味,甚至比他父亲做得还要好。 “东家,这是要开门营业了吗?”食客们面露期待。 东家苦笑:“女儿出事,内子一病不起,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照顾,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几个意思? 东家要请客? 可这番话却为何又透着凄凉? “东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食客问道。 东家抹一把眼泪:“今日之后,我便要带着内子去镇江了,内子的娘家在镇江,带她回到自幼成长的地方,见到娘家的亲人,或许病情会好转呢,她还那么年轻。” 食客们全都明白了,原来是要回老家啊。 有人劝道:“东家,你和娘子都还年轻,等你娘子的病好了,你们还会有孩子的。” “是啊是啊,孩子还能生的,不要太伤心。” “镇江离金陵很近,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东家哭得不能自已,昨夜那女子过来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活下来一个。 这些日子,他四处寻找女儿,女儿没有找到,却引来了很多骗子。 他也为此被人骗了不少钱。 但是这女子说的话,他是相信的。 因为这女子告诉他,她是惊鸿楼的人,他的大女儿蓝蓝,就在惊鸿楼。 东家是金陵人,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去过惊鸿楼,他也经常在惊鸿楼前走过。 可是金陵的惊鸿楼已经烧毁了。 那女子说的时候,他本该不相信的。 可他还是信了,哪怕金陵城已经没有惊鸿楼了。 东家哭了一场,把他最拿手的饭食做出来,看着食客们吃完,他站在门口,向这些照顾他家生意几十年的老食客们一一道别。 大家都在劝,都在安慰,可也知道所有的劝慰都是苍白的。 人家的女儿丢了,妻子疯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怎么劝?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东家关了店门,在门口贴上“东主有事,返乡歇业。” 次日,有人看到那家百年老号的东家搀扶着他那已经疯了的妻子,坐上了去往镇江的渡船。 没有人知道,他们也只是在船上坐了一个时辰,便下船,改坐马车,马车的终点是徽州。 夫妻俩下了马车,妻子的嘴里唱着两个女儿最爱唱的童谣,东家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柔声哄她,而是怔怔看着面前的建筑。 惊鸿楼! 原来徽州真的有惊鸿楼啊,那个女子没有骗他,让他来徽州,徽州真的有惊鸿楼。 惊鸿楼前停着两驾马车,而在此时,又有一驾马车驶了过来,和他们一样,车里走下来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看到他们,书生打扮的丈夫诧异地问道:“请问兄台,可是在临水街开了一家食铺?” 东家点头:“兄台来我家铺子里吃过饭?” 没等书生丈夫回答,他家娘子已经抢先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家丢了女儿是不是?我家阿囡也丢了!” 看到与自己相同遭遇的人,两家人全都松了口气,越发肯定,那女子没有骗他们,他们的女儿就在这里。 他们冲进惊鸿楼,却发现,已有两家人先他们一步来了。 那两家人,一个三代同堂,一个四代同堂。 现在也和他们一样,背景离乡来了徽州。 他们面面相觑,又是惊疑又是欢喜。 这时,秀姑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小女娃。 “阿囡!” “蓝蓝!” “小云!” “冰儿!” 四个孩子,终于在这异地他乡见到了她们的家人。 至于金陵的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即使是在徽州,这四个家庭也不能像在金陵那样正大光明地生活,好在还有惊鸿楼。 秀姑交待下去,白蝶很快便给这四家人办了新的户籍,并且安排了住处。 一个小院里,秀才娘子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怎么亲都亲不够。 他们夫妻已经从阿囡口中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了,阿囡是被一个老太婆拐走,醒来时就装在一个大口袋里,后来就被救了。 阿囡是其中最幸运的孩子,她是被拐当天就被救出来的,而且大半时间都是昏迷的,同时她也是四个孩子里恢复最快的一个。 秀才读书多,懂得也多。 虽然只从阿囡口中知道一些片断,他也推断出,拐走女儿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否则惊鸿楼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来徽州。 看到丈夫眉宇间有忧色,秀才娘子问道:“你是在心疼咱家的私塾吗?” 毕竟有些名气了,而且临走时,还给学生们退了束修,丈夫读了那么书,好不容易考上秀才。 秀才公笑了笑,伸出双臂,把妻子和女儿揽进怀中。 “咱们还有积蓄啊,以后我不教学生了,就在家里教女儿,把女儿教成大才女,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女子也能科举,也能做官了。” 是啊,这惊鸿楼就是那位大当家的,那位大当家提拔了很多女官呢。 秀才娘子也笑了:“我可以去接点绣活回家来做,也能贴补家用。” 隔壁的另一个院子里,蓝蓝趴在阿娘膝上,任凭阿娘把她的头发散开再束起,束起再散开。 “青青不爱束头发,那就不束,不束。” “蓝蓝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嗯,真好看。” 东家走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抹了把眼泪。 往后余生,妻子可能都会是这种状态了,她分不清哪个是蓝蓝,哪个是青青,不过,这样也好,在妻子心中,她的两个女儿都在,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第三三零章 伤筋动骨 何花送出的情报终于送达京城。 何苒看到情报的内容,眼睛眯起。 何苒是知道新帝那个邪恶爱好的,元小冬和曾福进京之后,何苒还曾详细询问,确定新帝迁都之后一直谨慎行事,没有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不有再做,并不代表他自此收手。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已经登基为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何苒给他的时间是五年。 新帝能在那张椅子上坐五年,不说放眼天下,只是在他那个小朝廷里,算是坐稳了。 一旦安稳下来,就会产生各种欲望。 女人喜欢花花草草衣裳首饰,男人 只是这一次,何苒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新帝。 这还远远不到五年,他便在内忧万患百忙之中重拾旧好了。 何苒可以派人将新帝的恶行昭告天下,但却掀不起风浪,撼不动他的根基,至于朝臣之间的窃窃私语,街头巷尾的小声议论,不到三天,便会鸦雀无声。 而那些丢过女孩的人家,却会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秀姑救下的是四个孩子,四个家庭,可是在此之前的那些呢? 那些女孩子被蹂躏之后,即使当时未死,给新帝办事的那些人也不会留下她们的性命。 而一旦这些罪恶被揭露,那些人为了掩盖罪行,首先想到的就是让这些女孩子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谁说有人丢了孩子? 在哪儿? 四更时分,何苒便醒了,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冷风扑面而来,京城的冬天已经迫不及待地来临了。 何苒望向暗夜中的天空,寒夜无星,只有一弯浅淡的残月。 何苒伫立窗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钱! 是的,她现在缺钱,很缺,有了钱,她就能养更多的军队,打造更精良的武器,有了钱,她就能挥师渡江,直取金陵! 次日一早,何苒没去文贤殿,而是直接去了户部。 劳光怀听说她来了,迎了出去,还没走到门口,何苒便信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油纸包:“外公,胡记的门钉肉饼,我记得您爱吃这口儿。” 劳光怀心中一暖,当年他还在京城时,有一次长随从外面买了门钉肉饼,回来告诉他,说是排队时看到了何大小姐,长随请安,何大小姐赏了一个封红。 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何苒竟然还记得他的喜好。 “好,好,我刚好早饭没有吃饱。” 何苒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和劳光怀的关系,就在劳光怀空降户部之后,户部里的人就已经知道劳光怀是谁了。 好家伙,何大当家的外祖父啊,也是迄今为止,何大当家任用的唯一一位亲属。 且,此人还是她的长辈。 不过,劳光怀之前的履历整齐漂亮,扬州知府,礼部侍郎,即使没有他与何苒的那层关系,只凭他的履历,也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只是,劳光怀主持户部之后,何苒对他也从未特殊对待,劳光怀勤勤恳恳,因此,时间一长,户部的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劳光怀除了是户部堂官,他还是何大当家的外祖父。 直到此刻,听到祖孙二人的对答,大家才猛然记起,怎么忘了啊,这位劳大人有一位了不起的外孙女。 有人已经在心里默默自省,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失礼于人。 而更多的人的心却悬了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当家一大早就过来,户部摊上大事了。 事实亦是如此,待到何苒离开,劳光怀看着桌上没有吃完的门钉肉饼,笑着摇摇头。 这是他吃过的最贵的门钉肉饼了。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都要筹钱,何苒的仗打得越多,这用钱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两天之后,劳光怀从何苒这里拿到一纸公文,凭这份公文,户部派人前往各地,调查南下官员的财产。 其实这几年来,无论是何苒,还是各位将军,以及锦衣卫,都已经收缴了不少南下官员的私产,但是他们收缴的都是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但凡做过官的人都知道,这些摆在明处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比如某位高官开了一家酒楼,可酒楼的东家既不是官员本人,也并非他的妻子儿女,而是他的奴仆。 几乎每位高官家里,都会有几位这种蓄有厚产的奴仆。 他们握有奴仆的卖身契,无论放在奴仆名下多少资产,也不用担心背叛。 还有一些入股的生意,那就更难查了。 户部现在去查的,就是这种最简单的,把资产放在奴仆或者亲戚名下的产业。 这是一个大功程,但是成效却很显着。 仅是第一个月,户部就查出五十六处这样的私产,这当中有豪宅,有店铺、甚至还有青楼楚馆和赌坊。 上一次,冯赞查抄了柳山河五十九处私产,而这一次,劳光怀把目光落在新帝身边的二号人物,成顺伯钱若林身上。 钱若林和柳山河不同,柳山河是新帝在青州时的旧部,因此,柳家的资产主要集中在青州和济南府。 而钱家虽然只是伯府,但却出过一位皇后,当然,是追封的皇后。 她就是新帝生母,当年的钱淑妃。 钱若林是新帝的亲舅舅,钱家除了成顺伯以外,还有一个承恩侯的爵位,目前给了钱若林的弟弟钱若望。 当年在京城,成顺伯府的子弟行事非常低调,又因为齐王幼年时就被过继的原因,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先帝,都对成顺伯府非常照顾。 钱若林和钱若望兄弟一个在光禄寺,一个在工部,看似普通,可实际上,他们在暗地里没少搂银子。 齐王远在青州,钱家兄弟便是齐王的抓钱手。 齐王在鲁地之外的产业,都是由钱家兄弟置办打理的。 何苒进京之后,也只是收缴了成顺伯府在京城的三处宅子以及八百亩祭田。 三处宅子全都赏出去了,那八百亩祭田还放在户部,不到最后,这些祭田是不会变卖的。 这一次,劳光怀查到的五十六处产业里,有三十五处属于钱家,而这三十五处里面,有多少是新帝的,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一个月的成果,何苒大喜,当即使密令远在金陵的钉子们,将这个大好消息放出去。 不过,钱家兄弟已经先一步知道这个消息了。 虽然一江之隔,可是留在江北的那些产业,一直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在处理产业,但是兵荒马乱,想要处理产业并不容易,即使有人要买,价钱也是一压再压。 最近这一两年,北边渐渐太平,这些产业的价格也渐渐恢复了,但是他们却不敢大批卖出了。 太危险,很容易就被盯上,万一被人知道这些产业属于钱家,甚至属于新帝,那么也就血本无归了。 因此,这一两年来,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变卖少量的产业和东西,但对于钱家和新帝的庞大家产来说,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柳家五十九处产业被查抄的消息传到金陵之后,钱家兄弟便恍恍不安,担心哪天会被何苒盯上,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当然,他们还要拜皇帝外甥所赐,若不是皇帝外甥胡作非为,何苒也不会急着筹钱,劳光怀也就不会查到他们头上。 钱家留在北边的产业当然不是只有这三十五处,可即便如此,也让他们心疼不已。 更何况,这当中最大的几处,其实是新帝的! 这些年来,钱家兄弟亲眼看着外甥从青州走进京城,又从京城来到金陵,从亲王变成摄政王,又从摄政王变成皇帝。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舅甥变成了君臣。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他们已经感觉到,外甥与他们越来越疏离了。 两人先是瞒下了这个消息,可是他们忘了,消息的来源不是只有一个,他们能知道,皇帝当然也能知道。 新帝勃然大怒。 皇帝的怒火没有发在何苒身上(一是远,二是不敢)。 倒霉的钱氏兄弟承担了所有。 亲爱的外甥把杯子砸在了舅舅们的脚上,他们不敢躲避,任凭滚烫的茶水渗进靴子里。 “你们给朕说实话,还有多少产业留在了江北?” 钱氏兄弟明白,新帝问的不是钱家的产业,而是交给钱家用来赚钱的那些产业。 钱若林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六十五家铺子,以及咱们的人自己经营的五家酒楼,三家青楼,六家米铺,六家当铺,四家赌坊,以及成远商号。” 钱若望小声补充:“邯郸和乐亭还有三座矿。” 新帝只觉脑袋嗡嗡,竟然还有这么多! “朕不是让你们处置了吗?为何还有这么多?” 当年迁都的时候,新帝就让钱家把能处置的全都处置了,换成金子运到金陵,可是一晃几年,竟然还有这么多。 钱氏兄弟的脑袋都要扎到地里了,难道他们不想处置吗? 十亩地一两银子的价格,你一定没有听说过? 没错,这些年兵荒马乱,良田能够一两银子买十亩,那些铺子也是腰斩后再腰斩的价格。 怎么舍得卖啊! 新帝鄙夷地俯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怜自己当年只是一个藩王,别说在京城附近置办产业了,就是在济南府,也不敢大张旗鼓。 那些年他能用的只有成顺伯府这个外家。 钱家的确给他做了很多事,也替他赚了很多钱,让他能够招兵买马,结交朝中重臣。 可是他也给了钱家甜头啊,钱家用他的产业赚到的钱,一半给了他,另一半便是进了钱家的腰包。 他心知肚明,但是睁只眼闭只眼,水清无鱼,不让钱家尝到甜头,怎么可能死心塌地给自己赚钱。 可是现在,这两个却眼睁睁地要把他的产业全都败光了! 新帝怎能忍? 当天晚上,两位钱老爷便留在了王府。 钱家人没见到他们回去,便打发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他们被皇帝留下来了。 钱家人没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看,外甥虽然贵为天子,可对两个舅舅还是一如既往。 钱家就是皇帝最亲厚的人。 可是次日一早,两位钱老爷面如死灰地走出临时皇宫时,有人从他们身上闻到了难闻的尿骚味。 这两位,尿裤子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两位钱老爷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 失魂落魄? 惊魂未定? 生不如死? 这两位钱老爷的遭遇,何苒很快便知道了。 何苒呵呵直笑,看来这次是伤到新帝的筋骨了。 可这还远远不够啊,本大当家还没有凑够打你的银子呢。 “小冬,去趟户部,转告劳大人,让他继续查,咬着钱家一直查下去!” 半个月后,户部筹到了第一笔银子,整整二十万两。 何苒很高兴,从鹰队调了十个人,跟在劳光怀身边,又点了十个人,派到了劳府。 这二十人有男有女,跟在劳光怀身边的都是男子,派去劳府的则是女子居多。 劳光怀回到家里,便看到妻子身边来了生面孔,英姿飒爽,一看便非寻常女子。 劳光怀对上官夫人笑着打趣:“咱们这也算是享到儿孙福了。” 上官夫人也笑:“我一个老太婆了,难道还担心有人暗杀不成,那孩子就是操不完的心。” 劳光怀摇头:“夫人,你不能这样想,那孩子重视咱们这两把老骨头,为了那孩子,咱们也不能出事,可不能大意啊。” 上官夫人平日里从不过问政事,此时一怔,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你干了什么事?” 劳光怀苦笑:“夫人放心,我得罪的人在江的那边。” 上官夫人顿时明白了,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南下的小朝廷啊,那就没事了,离得那么远,那些人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可是事实证明,上官夫人想得太简单了。 几天之后,劳家的长房长孙劳奉云在从书院回来的路上被人掳走。 劳光怀有二子一女,女儿已逝,两个儿子虽然是兄长,但是成亲较晚,劳奉云作为表哥也只比何苒年长两岁。 第三三一章 蛊毒 劳奉云被掳的消息传到何苒耳中,何苒便派出了钟意。 锦衣卫封锁了京城的几座城门,并且在全城展开搜捕。 不到一个时辰,便发现了线索。 劳奉云尚未成亲,每隔三四天会回家一次,也只是给长辈请安,平时都是住在书院里。 他今天之所以会回家,是因为有个同窗的父亲受了重伤,同窗家境贫寒,上学用的银钱都是抄书和在书院里打零工赚来的,现在父亲受伤,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劳奉云平日里便对这位同窗多有照顾,现在得知了这件事,他马上和书院告假,准备回家拿银子借给这位同窗。 钟意立刻让人把那位同窗叫来询问。 钟意是快要成精的人了,仅仅一个照面,他便发现这位同窗有问题,眼神躲闪,双手紧抓衣角,这不仅是紧张,还是心虚。 钟意从这书生身上查起,家境贫寒是真,父亲受伤是真,有人许给他家一大笔银子更是真。 只要他能让劳奉云走出书院,这笔银子就是他的。 钟意冷笑:“据本官所知,劳大公子平日里对你非常照顾,就连你那抄书的差事,都是劳大公子给你找的,就连这一次,劳大公子得知你家里出事,也要借钱给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书生挺起他那瘦弱的胸脯,想要挽救早已没有的尊严。 “那不是施恩,那是施舍!是对我的蔑视!我恨他!” 他恨啊,他最恨的就是劳奉云,嘴里说把他当成兄弟,却只给他找了个抄书的差事,他和劳奉云提过想到衙门做书吏,劳奉云却说没有门路,可笑,劳奉云的祖父可是户部尚书,安排一个小小的书吏,那还不容易吗? 所以当那人提出让他把劳奉云骗出来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闹得那么大,还出动了锦衣卫,而且不到一个时辰,锦衣卫就抓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请假回家躲起来呢。 钟意用刀尖托起书生的下巴,书生全身绷紧,眼里的愤恨被恐惧驱散。 “你你要杀我?我我可是有功名的” 钟意:“你现在知道怕了?你知道你害的是什么人吗?” 书生瞪大双眼:“我我当然知道劳劳奉云的祖父进进士出身,本是朝中三品大员,可可可却奴颜媚骨,投靠了一个女人,不忠不义丢丢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说完这番话,书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不畏酷吏,慷慨激昂。 钟意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小人,现在看来,你还是一个蠢人。” 说完,钟意便把刀抽了回来,大步离去。 两名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书生拖了起来,书生怔怔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冷哼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的书都白读了,长了一肚子坏水却不长脑子,你知道被你害的那个人,他妹子是谁吗?” “是谁?”书生不解。 锦衣卫低声说了四个字。 书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劳奉云为何从未说过?书院里也没人说起? 他更恨了。 何苒任人唯亲,劳家仗势欺人,锦衣卫官官相护,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却只能抄书度日。 他做的是对的,他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读书人,他何错之有? 何苒派了何雅珉和她那一组人过去帮忙,不到半日,根据那书生的描述画出的肖像便贴到了京城十几处鱼龙混杂的地方。 次日天刚蒙蒙亮,锦衣卫包围了一处民宅,在里面找到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年轻人,可惜这个人并不是劳奉云。 据他交代,他是孤身来京城做生意的外地人,前天晚上应酬回客栈的路上被人装了麻袋。 带队的不是钟意,而是新近提拔上来的镇抚何明月。 何明月出自何家村,并且是鹰队成员,这次去桂地的小分队里就有她。 前不久,何明月调入锦衣卫,担任镇抚,也是锦衣卫第一位女镇抚。 此时,何明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便知道这是用来扰乱视线的。 敌人太狡猾,好在他们早有准备,兵分几路。 何明月冷笑一声,对身边一名属下说道:“传出去,就说劳大公子找到了!” 此番锦衣卫的行动声势浩大,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出事的是哪个大人物,很快便有消息,说是这位便是户部尚书劳大人的孙儿。 大多数的百姓也只知道连环画上的那些大将军,而文官当中,出名的只有冯撷英。 因此,普通百姓不知道谁是劳大人,更不知道这位劳大人除了是大官以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但是有个大官家的孙子被人掳走的消息,还是传遍了京城。 清晨,城门口围满想要进城和出城的车马和挑担的百姓,城门紧闭,大家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那个大官家的公子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何还不开城门?” 闻言,众人都很吃惊:“找到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啊,早晨我往这边来的时候,看到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原来是去救人的。” “太好了,那位公子找到了,咱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京城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就是就是,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开城门。” “别急啊,城门官可能还没有得到通知。” 众人正说话间,就听前面的人欢呼:“开城门了,开城门了!” 有守城兵走过来,高声呼喝:“排队,全都排队,说你呢,回去排队!” 很快,城门内外便排好了四支队伍,城门兵像往常一样,对进城的仔细查看,但是对出城的只是挥挥手便放行了。 忽然,一驾出城的骡车被拦了下来,只是眨眼之间,骡车便被团团围起,排在骡车后面的一驾马车吓了一跳,车把式揉揉眼睛,没有看错,这些围住骡车的人身上戴的不是普通的刀。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他认识那刀,那是专属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何苒接到消息时,劳奉云已经被解救出来,但他已是奄奄一息,大夫们束手无策。 何苒赶到劳府,看到病榻上的劳奉云。 她见过劳奉云两次,这是第三次,她记忆中的劳奉云笑容温暖,阳光开朗,可眼前的劳奉云却形容枯槁,油烬灯枯。 何苒问道:“查出原因了吗?” 来给劳奉云看病的是一位七十开外的老者,姓江,是前太医院院正。 太医院与后宫牵连甚多,闵兰重掌凤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医院大换血,江医正以及他的子侄和徒弟,共计八人离开太医院,不敢留在京城,远去豫地开了一家小医馆。 何苒四处寻找军医,在豫地时有人推荐了这家江氏医馆,豫地的战役,江家出力不小,直到现在,还有五名江氏军医在军中效力,江老爷子和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女,如今都在太医院。 江老爷子面沉如水,对何苒说道:“大当家,病人没有外伤,可却脉博杂乱,昏迷不醒,仅看症状像是中毒,但是老夫怀疑,他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蛊毒。” 何苒眉头微动,蛊毒?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钟意:“贼人审出来了吗?” 钟意摇头:“把舌头咬断了。” 何苒质疑地看了钟意一眼,似乎在说,你就是这个水平? 钟意无力解释,他也挺无语的,抓到人的时候,就给那人摘了下巴,可是审讯时,那人不住点头,显然是要开口招供了,于是就把那个的下巴给合上了,结果那人只缓了一下,就毅然决然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人没死,但却不能说话了。 在此之前,何苒认定这是新帝或者钱氏兄弟的手笔,可是蛊毒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王豪和侬六娘会做的事吗? 何苒对江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对蛊毒可有了解?” 江老爷子叹道:“老夫年轻时见过一个中了蛊毒的病患,可也只是那一次,那名病患没有支撑多久便去世了,后来老夫也只是听人讲过了,就连医书上也未见记载。” 江老爷子就差直接告诉何苒,劳公子的毒,他解不了。 何苒问道:“那他现在用的方子” 江老爷说道:“那是江家祖传的解毒方,可对于这种蛊毒,却也只能起到暂时抑制的作用,蛊毒发作起来非常快,只靠这方子是压不住的。” 何苒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守在门外的劳家人。 上官夫人由两个儿媳搀扶着,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何苒心中愧疚,劳家的这场飞来横祸是因她而起。 而这一刻,她却无法做出保证,劳奉云生死一线,她拿什么来保证? 何苒走到上官夫人面前,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她。 比起当年初相见时,上官夫人更加苍老,也更加瘦小。 两世穿越,第一份亲情,就是这位老人给予的。 “外祖母,等着我” 上官夫人点点头:“好,我们等着你。” 何苒郑重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出劳家,冷风吹起她的发丝,这一刻,何苒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回到老磨房胡同,还没进门,便见元小冬抱着一只大罐子走过来。 何苒指着那只大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元小冬说道:“这是地龙,城东有个花匠,养了不少地龙,我去他那里买了一罐子,够用些日子了。” 地龙就是蚯蚓,何苒只知道钓鱼佬会用这个做鱼食,却不知道花匠养地龙做什么,不过她无暇去想,此时,她想到的是那只金归蛊。 天冷了,就连宫里也捉不到虫子了,元小冬买这些地龙,就是用来饲养那只金归蛊的。 京城不是云桂,就连那位行医几十年的江老太医,也只见过一例病患,而对于其他人而言,蛊毒只是一个传说,甚至大多数人连这个传说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何苒手中便有一只蛊。 可惜,她除了知道金归蛊很能吃以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侬六娘把这只蛊送给她,可侬六娘可能自己也没有用过,只是知道这只蛊关键时刻能用来救命。 何苒也知道金归蛊能救命,可怎么救? 她得到金归蛊也有些日子,几乎就是当宠物在养。 爬虫,小宠。 何苒快步进屋,拿出那只金归蛊。 既然是当宠物养着的,金归蛊的居住环境也得到了改善,不再是那只匣子,而换成了一只大箱子。 这只大箱子出自董近真之手,做工精良,分为卧室和餐厅,金归蛊在这里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何苒呆呆地看着金归蛊,木玲说危急时刻,金归蛊可以拿来救命。 在此之前,何苒的理解就是遇到强敌,自己打不过的时候,就把金归蛊放出来,让金归蛊把敌人咬死,不就是救命了吗? 可是现在,何苒忽然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所谓的救命,会不会不是用来对敌,而是解毒? 木玲还说,金归蛊见血便入,在身体上割开一个小口,有血流出来,金归蛊便能钻进去,直到那人死了才会钻出来。 可其实无论是侬六娘还是木玲,她们全都没有使用过金归蛊,金归蛊是阿花婆婆养的,木玲告诉她的这番话,是侬六娘告诉木玲的,而侬六娘则是从阿花婆婆口中知晓的。 人传人,话传话,会不会当中有人理解错了,所以传过来的话也是错的? 何苒对元小冬说道:“去买一头活猪,一百多斤的。” 一百多斤的猪,和人的体重差不多。 元小冬吃了一惊,大当家很节省的,自己都是几天才吃一次肉,一下子买一整头猪,这是准备提前过年了吗? 猪很快便买了回来,何苒把江老爷子请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钟意。 江老爷子精通医术,而且他见过中蛊毒的病患。 而钟意两世全都去过桂地,对于蛊毒,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一些,与何苒身边其他人相比,在这方面多了一些见识。 第三三二章 惊喜 很快,江老爷子和钟意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件事。 喜事是那传说中的神秘蛊虫,何大当家就有一只。 坏事是何大当家不知道怎么用,更不知道能不能用。 可是他们也不懂啊。 两人看着那只小的像是一根手指就能摁死的虫子,不可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杀器? 元小冬曾福和冬瓜,三个人抬着一头猪走了进来。 何苒指着那头猪说道:“这头猪和劳大公子差不多的重量。” 钟意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身为医者的江老爷子却已经明白了。 “大当家是要把这只蛊在猪身上试一试?” 何苒点头,她对江老爷子说道:“我不懂医术,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具体要怎么做,还要请老爷子来定夺。” 何苒把自己对金归蛊的了解如实告诉了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摸着胡子想了想,对何苒说道:“劳烦大当家找两个人,一个是擅长使毒和解毒的行家,一个是外科圣手,对了,外科圣手我知道一位,就是以前太医院的老姚,他有风湿,医者不自医,腿脚不方便,现在丰台养老呢,大当家派人去请,他应该能来,至于使毒的行家,就要请大当家再去打听了。” 何苒没有多问,立刻让曾福去丰台接人。 这时,钟意说道:“使毒的行家,我知道一人,和那人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后人。” 何苒看他一眼,都说到后人了,那么这位行家,十有八九是钟意在前世认识的人。 不过,那应是在何惊鸿离开之后的事了。 钟意马上派人去找。 劳奉云命悬一线,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与此同时,锦衣卫还在暗中搜捕,这件事绝不会是只有一两个人就能办成的,当中至少还有一个用蛊的人。 外科圣手姚老是第一个到的,难为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得知病人情况危急,姚老强烈要求与曾福共骑一骑来到京城。 钟意说的那个人,就在清苑,不过那人已经作古,现在的传人是他的孙子,名叫展无隅,是个俊秀如青竹的翩翩美少年,何大当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鲜肉居然会是毒大佬呢。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展无隅研究过蛊术,他的一位曾叔祖母便是苗女。 然而这门亲事并不被展氏族人接受,更被展氏一族视为耻辱。 那位曾叔祖母的子孙也被勒令不能研习蛊术。 但是这位曾叔祖母在晚年的时候,展无隅常到她院子里去,曾叔祖母与自己的儿孙并不亲厚,反而更喜欢这个隔房的小曾孙,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便给展无隅说起自己在苗寨时的往事,其中便有蛊术,这位曾叔祖母便是出自苗巫之家。 曾叔祖母嫁进展家后憋屈了一辈子,现在终于熬成了族中辈份最高的人,当年那些压制她的老家伙全都死了,她的老伴也死了,展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她了。 但是曾叔祖母没有违悖她当年立下的誓言,终生不用蛊术,也不让展氏子孙学习苗巫之术。 她不用,不教,可不代表她不讲。 于是在她最后的那三年里,她向展无隅讲了很多很多,至于展无隅能不能自学成才,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展无隅想要自学成才,难度很大,毕竟这里不是苗寨,就连养蛊用的毒虫子都找不齐。 再说,那时的展无隅只有八九岁,字都没有学全,他虽然聪明,但也只能用脑子尽量记下来。 因此,展无隅对于蛊术所知甚多。 但是没有实践,他甚至没有见过蛊,也没有见过除曾叔祖母之外的苗人。 可是这已经令所有人惊喜了。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一点忙也帮不上了,她只能看着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江老爷子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您看能否请劳老大人过来一叙啊。” 何苒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要征求病患家属的意见了。 在现代时,医院在给患者做手术之前,也是要让家属签字的。 关乎生死,何苒不会越俎代庖,她立刻派人请来了劳光怀。 试验是当着劳光怀进行的。 展无隅接连在那头猪的身上下了毒,据展无隅所说,这是最接近蛊毒的一种毒(药),为了能达到蛊毒的效果,展无隅调整了用量。 他按照何苒所说,割破猪皮,一股带着难味气味的鲜血喷礴而出。 展无隅从身上拿出一双特制的手套,把金归蛊小心翼翼地放到伤口上,金眼蛊遇血便入,刚开始还能看到猪皮下面隐隐可见的小小隆起,可是很快便看不到了。 这和平时金归蛊吞噬那些体积庞大的食物不一样。 大家屏住呼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头中毒了的猪依然活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展无隅忽然惊呼:“看,它出来了!” 金归蛊当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它出现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小小隆起重又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之中。 展无隅把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打开,鲜血再次流出,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血腥气。 那只小小的金归蛊从伤口中缓缓钻出来,却不急着离去,像是意犹未尽。 展无隅把它拿起来,重又放回它的宠物箱。 刚刚进去,金归蛊便爬到它那只用沉木做成的“大床”上不动了。 何苒:“这是累坏了?” 展无隅让元小冬去找一只活鸡过来,厨房里刚好有两只活鸡,展无隅把那头猪的血,给两只鸡灌进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两只鸡,半个时辰后,两只鸡依然活蹦乱跳,叫声洪亮。 纵是劳光怀已经百炼成“精”,此刻也难掩内心的激动。 “展公子,这是不是就能证明,此蛊能够解毒,我那孙儿是否有救了?” 外科圣手姚老从始至终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就连猪身上的那一刀,也是展无隅割的,但是姚老没有半分不悦,相反,他很兴奋,他老人家因为腿脚不便,已经好几年没有出门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就碰上这么大一件新鲜事。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用虫子治病的奇景。 姚老摸着胡子,神情愉悦,他比人家祖父还要急切:“小展,给劳公子解毒的时候,让我来割第一刀,行不行?” 总要回去和孙子们显摆啊,这出来一趟啥也没干,功劳都是别人的,让他怎么吹牛? 江老太医和他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一听他这么说,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江老太医默默翻个白眼,这个老姚快要在家里憋出毛病来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他对展无隅说道:“小展,别听他的,你就说现在能不能在劳公子身上一试。” 众人期待地看着展无隅,展无隅讪讪:“晚辈,晚辈也不知道。” 劳奉云中的是蛊毒,而这头猪身上的毒虽然与蛊毒接近,但终归不是。 展无隅歉然地对劳光怀说道:“劳大人,晚辈只是纸上谈兵,不对,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不瞒您说,这还是晚辈第一次见到蛊虫,晚辈” 劳光怀懂了,也就是说,现在只能证明金归蛊可以解毒,但是并不代表也能解蛊毒。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孙儿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劳光怀默默叹息,真是难为人家孩子了。 他咬咬牙,对展无隅说道:“不试怎么知道,那就在奉云身上试试。” 劳光怀叹了口气:“成也,命也,不成,亦是命也。” 江老太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了这只小小的金归蛊,他们再无他法。 金归蛊的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金归蛊终于睡醒,从床上缓缓爬下来,爬到餐厅,却没有看到食物,它四下寻找,显然是又饿了。 众人无不惊诧金归蛊的食量,何苒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胃口,她都快要养不起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姚老割刀了,江老太医没好气地说道:“你还行不行,你的手可别发抖。” 姚老瞪他一眼:“我的手稳着呢,你若是不信,我就在你身上割几刀试试?” 江老太医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劳奉云的鲜血带着一股腥臭之气,比起那头猪的血更加难闻。 但是金归蛊却明显更加兴奋,刚刚把它放到伤口上,它便钻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远比那头猪更加漫长,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金归蛊才从劳奉云的身体里钻出来。 劳奉云的面色苍白如纸,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众人的心不约而同沉了下去。 江老太医把参片放进劳奉云口中,开始给他诊脉。 良久,江老太医收起迎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脉象趋渐平稳,先前的解毒方再用一次,然后就回家养着,我再给他开个调养的方子。” 众人 劳光怀问道:“江大夫,老夫的孙儿,他体内的蛊毒可是解了?” 江老太医点点头:“解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何苒鼓掌,其他人怔了怔,钟意已经跟着鼓起掌来,三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起拍起了巴掌,何大当家这个庆祝的法子还挺与众不同的。 劳奉云的性命终于保住了,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劳光怀再不嫌何苒给他派的护卫太多了,二十个,不够! 钟意说道:“保护劳大人一家的事,就交给锦衣卫。大当家放心,锦衣卫鞠躬尽瘁,定要保劳府上下平安。” 此间事了,姚老便想回去,江老太医冷笑:“看完热闹就想走,你想得美!” 姚老:“京城什么都贵,我一个穷老头子,连客栈都住不起,我不回家,难道住到你家啊。” 江老太医才不信他会穷得连客栈都住不起,这个臭老头,就是想要赖上他。 “行,那就住我家去,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我还养得起。” 江老太医打定了主意,姚老儿既然进京了,那就别想轻轻松松就回去。 这老头子虽然喜欢混吃混喝,但是真本事也是有的。 太医院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夫,都被闵后和闵熳带到金陵了,现在不仅是军中,就是太医院也急需大夫。 何苒知道江老太医打得什么主意,她乐见其成。 好大夫,永远都不嫌多。 江老太医拿下了姚老,又换个一副可蔼可亲的面孔,对展无隅说道:“展公子,你不如来我们太医院,你这一身的本事,留在民间太屈才了。” 展无隅恭身施礼:“不敢瞒老爷子,晚辈祖上有子孙不入官场的遗训,晚辈不敢有违祖训,还请老爷子见谅。” 江老太医有些无奈,历来这些用毒的,大多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自由自在,不想当官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些可惜了。 同样觉得可惜的还有何苒,送走展无隅,何苒问钟意:“展家是什么来头?” 钟意说道:“展家虽然不耻与苗女结亲,但是他们的先祖本就是长于云桂之地,是不是汉人无从可考,但是之后的展家人,都以汉人自居。 展家擅毒,救过前朝的太祖皇帝,展家人也因此入朝为官,展家还有女子入了前朝的后宫。 后来皇室争储,展家也卷了进来,最终族中成年男子全都判了斩刑,展氏全族只留下女子和十岁以下的幼儿。 之后的展家一直都很低调,到了本朝,有一次,展无隅的祖父无端卷入一个案子,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家人。 他们是四十多年前迁到清苑的,以种植药材为生,当地人只当展家就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却是无人知道他们家的本事。” 何苒算了算,展家迁到清苑是在何惊鸿出走之后的事,当时展祖父卷进一个案子,展家人擅毒,卷进案子很正常,想来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上达天听,周池便知道了展家的存在。 清苑离京城并不远,展家能够在清苑休养生息,与世无争,想来这是周池的安排。 钟意重生之后,一直都知道展家人住在哪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惊动他们。 第三三二章 惊喜 很快,江老爷子和钟意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件事。 喜事是那传说中的神秘蛊虫,何大当家就有一只。 坏事是何大当家不知道怎么用,更不知道能不能用。 可是他们也不懂啊。 两人看着那只小的像是一根手指就能摁死的虫子,不可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杀器? 元小冬曾福和冬瓜,三个人抬着一头猪走了进来。 何苒指着那头猪说道:“这头猪和劳大公子差不多的重量。” 钟意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身为医者的江老爷子却已经明白了。 “大当家是要把这只蛊在猪身上试一试?” 何苒点头,她对江老爷子说道:“我不懂医术,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具体要怎么做,还要请老爷子来定夺。” 何苒把自己对金归蛊的了解如实告诉了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摸着胡子想了想,对何苒说道:“劳烦大当家找两个人,一个是擅长使毒和解毒的行家,一个是外科圣手,对了,外科圣手我知道一位,就是以前太医院的老姚,他有风湿,医者不自医,腿脚不方便,现在丰台养老呢,大当家派人去请,他应该能来,至于使毒的行家,就要请大当家再去打听了。” 何苒没有多问,立刻让曾福去丰台接人。 这时,钟意说道:“使毒的行家,我知道一人,和那人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就是不知他有没有后人。” 何苒看他一眼,都说到后人了,那么这位行家,十有八九是钟意在前世认识的人。 不过,那应是在何惊鸿离开之后的事了。 钟意马上派人去找。 劳奉云命悬一线,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与此同时,锦衣卫还在暗中搜捕,这件事绝不会是只有一两个人就能办成的,当中至少还有一个用蛊的人。 外科圣手姚老是第一个到的,难为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得知病人情况危急,姚老强烈要求与曾福共骑一骑来到京城。 钟意说的那个人,就在清苑,不过那人已经作古,现在的传人是他的孙子,名叫展无隅,是个俊秀如青竹的翩翩美少年,何大当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鲜肉居然会是毒大佬呢。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展无隅研究过蛊术,他的一位曾叔祖母便是苗女。 然而这门亲事并不被展氏族人接受,更被展氏一族视为耻辱。 那位曾叔祖母的子孙也被勒令不能研习蛊术。 但是这位曾叔祖母在晚年的时候,展无隅常到她院子里去,曾叔祖母与自己的儿孙并不亲厚,反而更喜欢这个隔房的小曾孙,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便给展无隅说起自己在苗寨时的往事,其中便有蛊术,这位曾叔祖母便是出自苗巫之家。 曾叔祖母嫁进展家后憋屈了一辈子,现在终于熬成了族中辈份最高的人,当年那些压制她的老家伙全都死了,她的老伴也死了,展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她了。 但是曾叔祖母没有违悖她当年立下的誓言,终生不用蛊术,也不让展氏子孙学习苗巫之术。 她不用,不教,可不代表她不讲。 于是在她最后的那三年里,她向展无隅讲了很多很多,至于展无隅能不能自学成才,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展无隅想要自学成才,难度很大,毕竟这里不是苗寨,就连养蛊用的毒虫子都找不齐。 再说,那时的展无隅只有八九岁,字都没有学全,他虽然聪明,但也只能用脑子尽量记下来。 因此,展无隅对于蛊术所知甚多。 但是没有实践,他甚至没有见过蛊,也没有见过除曾叔祖母之外的苗人。 可是这已经令所有人惊喜了。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一点忙也帮不上了,她只能看着他们凑在一起商量,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江老爷子对何苒说道:“大当家,您看能否请劳老大人过来一叙啊。” 何苒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要征求病患家属的意见了。 在现代时,医院在给患者做手术之前,也是要让家属签字的。 关乎生死,何苒不会越俎代庖,她立刻派人请来了劳光怀。 试验是当着劳光怀进行的。 展无隅接连在那头猪的身上下了毒,据展无隅所说,这是最接近蛊毒的一种毒(药),为了能达到蛊毒的效果,展无隅调整了用量。 他按照何苒所说,割破猪皮,一股带着难味气味的鲜血喷礴而出。 展无隅从身上拿出一双特制的手套,把金归蛊小心翼翼地放到伤口上,金眼蛊遇血便入,刚开始还能看到猪皮下面隐隐可见的小小隆起,可是很快便看不到了。 这和平时金归蛊吞噬那些体积庞大的食物不一样。 大家屏住呼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头中毒了的猪依然活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展无隅忽然惊呼:“看,它出来了!” 金归蛊当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它出现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小小隆起重又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之中。 展无隅把已经凝固的伤口重新打开,鲜血再次流出,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血腥气。 那只小小的金归蛊从伤口中缓缓钻出来,却不急着离去,像是意犹未尽。 展无隅把它拿起来,重又放回它的宠物箱。 刚刚进去,金归蛊便爬到它那只用沉木做成的“大床”上不动了。 何苒:“这是累坏了?” 展无隅让元小冬去找一只活鸡过来,厨房里刚好有两只活鸡,展无隅把那头猪的血,给两只鸡灌进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两只鸡,半个时辰后,两只鸡依然活蹦乱跳,叫声洪亮。 纵是劳光怀已经百炼成“精”,此刻也难掩内心的激动。 “展公子,这是不是就能证明,此蛊能够解毒,我那孙儿是否有救了?” 外科圣手姚老从始至终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就连猪身上的那一刀,也是展无隅割的,但是姚老没有半分不悦,相反,他很兴奋,他老人家因为腿脚不便,已经好几年没有出门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就碰上这么大一件新鲜事。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用虫子治病的奇景。 姚老摸着胡子,神情愉悦,他比人家祖父还要急切:“小展,给劳公子解毒的时候,让我来割第一刀,行不行?” 总要回去和孙子们显摆啊,这出来一趟啥也没干,功劳都是别人的,让他怎么吹牛? 江老太医和他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一听他这么说,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江老太医默默翻个白眼,这个老姚快要在家里憋出毛病来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他对展无隅说道:“小展,别听他的,你就说现在能不能在劳公子身上一试。” 众人期待地看着展无隅,展无隅讪讪:“晚辈,晚辈也不知道。” 劳奉云中的是蛊毒,而这头猪身上的毒虽然与蛊毒接近,但终归不是。 展无隅歉然地对劳光怀说道:“劳大人,晚辈只是纸上谈兵,不对,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不瞒您说,这还是晚辈第一次见到蛊虫,晚辈” 劳光怀懂了,也就是说,现在只能证明金归蛊可以解毒,但是并不代表也能解蛊毒。 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孙儿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劳光怀默默叹息,真是难为人家孩子了。 他咬咬牙,对展无隅说道:“不试怎么知道,那就在奉云身上试试。” 劳光怀叹了口气:“成也,命也,不成,亦是命也。” 江老太医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了这只小小的金归蛊,他们再无他法。 金归蛊的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金归蛊终于睡醒,从床上缓缓爬下来,爬到餐厅,却没有看到食物,它四下寻找,显然是又饿了。 众人无不惊诧金归蛊的食量,何苒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胃口,她都快要养不起了。 这一次,终于轮到姚老割刀了,江老太医没好气地说道:“你还行不行,你的手可别发抖。” 姚老瞪他一眼:“我的手稳着呢,你若是不信,我就在你身上割几刀试试?” 江老太医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劳奉云的鲜血带着一股腥臭之气,比起那头猪的血更加难闻。 但是金归蛊却明显更加兴奋,刚刚把它放到伤口上,它便钻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远比那头猪更加漫长,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金归蛊才从劳奉云的身体里钻出来。 劳奉云的面色苍白如纸,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众人的心不约而同沉了下去。 江老太医把参片放进劳奉云口中,开始给他诊脉。 良久,江老太医收起迎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脉象趋渐平稳,先前的解毒方再用一次,然后就回家养着,我再给他开个调养的方子。” 众人 劳光怀问道:“江大夫,老夫的孙儿,他体内的蛊毒可是解了?” 江老太医点点头:“解了。”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何苒鼓掌,其他人怔了怔,钟意已经跟着鼓起掌来,三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起拍起了巴掌,何大当家这个庆祝的法子还挺与众不同的。 劳奉云的性命终于保住了,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劳光怀再不嫌何苒给他派的护卫太多了,二十个,不够! 钟意说道:“保护劳大人一家的事,就交给锦衣卫。大当家放心,锦衣卫鞠躬尽瘁,定要保劳府上下平安。” 此间事了,姚老便想回去,江老太医冷笑:“看完热闹就想走,你想得美!” 姚老:“京城什么都贵,我一个穷老头子,连客栈都住不起,我不回家,难道住到你家啊。” 江老太医才不信他会穷得连客栈都住不起,这个臭老头,就是想要赖上他。 “行,那就住我家去,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我还养得起。” 江老太医打定了主意,姚老儿既然进京了,那就别想轻轻松松就回去。 这老头子虽然喜欢混吃混喝,但是真本事也是有的。 太医院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夫,都被闵后和闵熳带到金陵了,现在不仅是军中,就是太医院也急需大夫。 何苒知道江老太医打得什么主意,她乐见其成。 好大夫,永远都不嫌多。 江老太医拿下了姚老,又换个一副可蔼可亲的面孔,对展无隅说道:“展公子,你不如来我们太医院,你这一身的本事,留在民间太屈才了。” 展无隅恭身施礼:“不敢瞒老爷子,晚辈祖上有子孙不入官场的遗训,晚辈不敢有违祖训,还请老爷子见谅。” 江老太医有些无奈,历来这些用毒的,大多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自由自在,不想当官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些可惜了。 同样觉得可惜的还有何苒,送走展无隅,何苒问钟意:“展家是什么来头?” 钟意说道:“展家虽然不耻与苗女结亲,但是他们的先祖本就是长于云桂之地,是不是汉人无从可考,但是之后的展家人,都以汉人自居。 展家擅毒,救过前朝的太祖皇帝,展家人也因此入朝为官,展家还有女子入了前朝的后宫。 后来皇室争储,展家也卷了进来,最终族中成年男子全都判了斩刑,展氏全族只留下女子和十岁以下的幼儿。 之后的展家一直都很低调,到了本朝,有一次,展无隅的祖父无端卷入一个案子,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家人。 他们是四十多年前迁到清苑的,以种植药材为生,当地人只当展家就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却是无人知道他们家的本事。” 何苒算了算,展家迁到清苑是在何惊鸿出走之后的事,当时展祖父卷进一个案子,展家人擅毒,卷进案子很正常,想来这个案子当时闹得很大,上达天听,周池便知道了展家的存在。 清苑离京城并不远,展家能够在清苑休养生息,与世无争,想来这是周池的安排。 钟意重生之后,一直都知道展家人住在哪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惊动他们。 第三三三章 生意 就在钟意观看金归蛊解毒的时候,锦衣卫将劳奉云的一名小厮抓捕归案。 早在劳家开油坊的时候,这名小厮的祖父就已经在劳家做事了。 劳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跟随劳家人从扬州到京城,又从京城到金陵,再到扬州,后来经历重重艰险来到京城。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把劳奉云给出卖了。 那名书生做局欺骗,让劳奉云提前离开书院,而这名小厮则提议劳奉云放弃大路,改走那条既偏僻又不太好走的近路。 小厮有喜欢的姑娘,姑娘的哥哥以亲事要挟,于是他出卖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公子。 锦衣卫找到姑娘家时,看到的就是大门紧闭,满院尸体,一家大小七口,死了六口,现在天冷,人死了两三天也没有传出臭味。 那姑娘的哥哥是个赌徒,他得了一笔银子,便去了赌坊,把这笔银子全都输光还倒欠了银子,加上他以前欠的,已经足够断掉一只手的了,他不敢露面,便躲在相好家里。 也多亏他藏得够隐密,一家子都被灭口,只有他逃过一劫。 他那个相好上街买瓜子,看到街上贴了这人的画像,担心惹上麻烦,主动跑去报官,锦衣卫上门抓人的时候,那家伙还在蒙头大睡。 锦衣卫根据这家伙提供的线索,突然包围了一个大杂院,将躲在这里的两个人抓捕归案。 这一次,钟意改变了策略,他没有直接审问,而是带着这两个人去了劳府。 劳奉云在清毒的当天晚上便苏醒过来,身体里的蛊毒虽解,但是经此一事,他也要调养上一阵子。 那两人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但却绝对是活着,而且清醒着的劳奉云。 劳奉云拥着被子坐在炕上,捧着药碗正在喝药,满脸病容,但却是活生生的,脸上没有血泡。 这两个人如遭雷击,回去后便招认了。 他们连同送劳奉云出京的两个人,总共四人,都是钱家派来的。 何苒原本以为他们当中有一个是蛊术高手,却没想到这四人只是钱家豢养的,专门用来做脏事的。 钱家有大批家产留在北边,因此,当年南迁的时候便留下了一批人手照看这边的产业,这四人便在其中,像他们这种有武功的原有五人,兵荒马乱,一人下落不明,现在就只有他们四个了。 前不久,钱家派人给他们送来一瓶药,让他们吓吓劳家人。 不是让劳家人立刻就死,而是用极度可怕的方式慢慢死去。 据说,人在中毒后期,身上会隆起无数血泡,血泡撑破,脓水混着血水喷涌而出,腥臭难闻,令人作呕。 这情景,只要想想就很可怕。 很多时候,看着挚爱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比让人死更加恐怖。 更何况,那个中毒的人还是劳家的长房长孙,劳光怀疼爱的孙子。 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他们掳走劳奉云一是为了下毒,二是为了制造紧张气氛。气氛达到,哪怕锦衣卫没在城门口拦下那驾骡车,他们也会在出城之后,找个茶摊或者大车店,将劳奉云扔出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劳奉云回到劳家,让劳光怀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以这世上最可怕最恶心的方式毒发身亡。 当然,如果何苒也能亲眼看到,那就更加完美了。 大杂院里的这两个人,是留下观望的。 “我们不怕被你们抓住,我们随时准备赴死,可是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钱家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钱家还有很多产业,我们知道那些产业的下落。” “钱家替新帝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事情我们都有参与。” “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只求饶我们不死,我们保证马上回金陵,决不在京城多留一日。” 他们是孤儿,但是都已成亲,有了妻儿,妻儿都在钱家做事,钱家放心让他们留在北边,就是因为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他们只想去金陵,哪怕救不出妻儿,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钟意请示了何苒,何苒下令,封锁劳奉云已经解毒的消息! 于是展无隅刚刚到家,就又被锦衣卫请回了京城。 钱家留在北边的人,在得知那四个人全部落网之后,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紧密关注劳家的情况。 劳家已经请过几批大夫了,就在今天,又来了一位清清秀秀的年轻公子。 且,这位公子还是由锦衣卫送来的。 这些人“买通”劳家的下人,终于打听到这位公子的身份。 竟然是一位解毒高手。 同时,他们也从劳家下人口中得知,劳大公子长了满身的大血泡,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消息很快送到了金陵,钱家兄弟欣喜若狂,他们倒要看看,劳光怀还敢不敢斩尽杀绝。 何苒觉得自己挺好心的,她日行一善,就让钱家兄弟连同新帝高兴高兴。 劳光怀没回户部衙门,他也没在劳府,他住进了老磨房胡同。 那里本就是何苒的住处,平日里也常有公文往来,有时何苒就在这里办公,官员们偶尔也来这里见她。 因此,劳光怀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钱家的人连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劳光怀就在府里陪着宝贝孙子。 保定府,最繁华的定秀大街上,来了一驾半旧的马车。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胖子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舆图,他指着舆图对身边的几个随从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东面那四个,西边的八家,对过的这个和这个,那三个也是,把他们的人全都叫过来,就说新东家到了!” 这个胖子就是晋地人称万里金的万大财主,这一次,何苒派人把他从晋地请过来,万大财主凄凄惶惶,生怕何大当家让他捐出半副身家。 为啥是半副呢,那是因为钱还要生钱,有他万里金,半副能变成整副,然后何大当家再拿走半副,半副再变整副,再再拿走半副,周而复始,只要他活着,何大当家就能取用不尽 万大财主已经窥破了游戏的本质。 只是万大财主没想到,这一次,何苒没有伸手要钱,而是要和他做生意。 且,令万大财主更没想到的是,何大当家的生意居然还挺公道,没有狮子大开口,甚至还有点价美物廉。 比如这保定府定秀大街上的二十五家铺子,价格就不贵,这可是保定府啊,紧邻京城的保定府,这个价格,简直是捡漏。 万大财主有眼光,有本钱,所以当年他在晋王、何苒和武东明之中,果断选择了何苒。 虽然砸进去不少钱,可是选择晋王或者武东明难道就不用砸钱了吗? 说不定会更多! 商贾纵有万贯家财,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万大财主无数次庆幸自己跟的是何苒,他的财产还是他的,偶尔何苒还能让他捡捡漏。 这一次,万大财主就捡了一个大漏,他不但在保定府买了铺子,还在京城、开封和顺德府全都置了产业,当然,这些产业在此之前全都属于钱家。 万大财主大手一挥,三十万两银子不日便运到京城。 定秀街上的这些铺子里的掌柜还不明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胖子要干啥。 随从搬来一只箱子,万大财主从箱子里拿出一大摞鱼鳞册,操着一口山西话,对这些人说道:“知道不,你们换东家了,这些铺子从此以后都姓万了!” 与此同时,洛阳府成远商号内,几个中年人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众晋地人。 他们都是灰扑扑的打扮,朴素得像是刚进城的农民,可他们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神俱震。 “从今天开始,成远商号旗下的商队、车马船只、商铺,以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由我们四家接手了。” 成远商号,何苒开价七十万两,最终由四名晋商共同出资买了下来。 在此之前,这四位晋商便听说过成远商号的大名,商号能做得这么大,肯定是有官员相护,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成远商号真正东家竟然是以前的齐王,现在的新帝。 当然要买,哪怕凑钱也要买下来。 京城,劳光怀终于走出了老磨房胡同,一百万两银子,终于在今天全部送到京城。 而与此同时,成远商号以及那些商铺易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金陵,毕竟,这一次劳光怀没有大张旗鼓地查抄,而是直接卖了,就连鱼鳞册都是新办的,至于原本的鱼鳞册,当然作废了!完全当作无主财产处置的。 商号和铺子里的掌柜们,暂时都被软禁起来交接帐目,而底下的那些小头目和伙计,只知道上面派人来查帐了,至于哪个上面派来的人,他们全都不知道。 钱家留在京城的人,还在劳家外面打转,对已经发生的这些事,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钱家兄弟收到的消息,就是劳奉云生不如死,劳光怀已经多日没去衙门了,户部其他人簌簌发抖,查抄南下官员产业这件事便搁置下来了。 钱若林冷笑:“劳光怀是能吏不假,可他老了,大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还想和咱们斗?” 钱若望也跟着附和:“是啊,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外孙女,哪个轻哪个重,他难道心里会没数吗? 怕是早就不想管了,只是不好驳了何苒的面子,咱们也算是帮他了,哈哈哈!” 是啊,他们可不就是帮了劳光怀一个大忙吗? 这下子劳光怀不用左右为难,也不用向何苒交代了。 孙子都废了,劳光怀一大把年纪,恐怕现在的情况也比孙子好不到哪里去。 何苒即使还不死心,有了劳光怀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一查到底了。 顶多就是不痛不痒弄几个小喽罗,让何苒小小的欢喜一下,时间长了,这事也就是雷声大雨声小,然后就不了了之。 钱家兄弟混迹官场多年,深谙为官之道。 但是他们没想到,危险正向他们靠近。 那两个杀手不但被何苒放走了,还被锦衣卫安全护送过江,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陵。 二人到了金陵便悄悄打听消息,确定钱家歌舞升生,钱家兄弟的心情肯定不错。 如果他们知道任务失败,还听什么歌,看什么舞? 两人计划,趁着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他们悄悄带着妻儿逃出金陵。 他们的家,就在钱府的后街上,这里住的都是钱家的奴仆。 他们一直都在北边,但是能猜到,他们的妻儿,一定也住在这里。 妻子在府里当差,儿女年纪还小,不能进府,妻子去上工的时候,想来把他们托付给了邻居的嫂子大娘。 以前还在京城时,妻子就是这样做的。 他们决定先带走孩子,然后等到妻子下工的时候,再把妻子直接带走。 他们没敢亲自过去,花银子雇了一个人,假装家里的亲戚过去看看孩子。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人回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根本没有住在这里,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二人不信,冒着风险亲自去了,这一次,他们找的是在巷子里玩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儿女差不多大,小孩子之间一定认识。 可是和那人说的一样,孩子们纷纷摇头,然后便一轰而散。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其中一个孩子又跑了回来,怯生生叫住他们:“水娃子死了,我娘不让我说。” 这个孩子的娘,和他们其中一个的妻子同在纫织房做事。 在得到一包松子糖后,孩子告诉他们,他家住在水娃子家的隔壁,三个月前的晚上,水娃子和娘被管事叫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那房子也给了别人住,那家人也是在府里当差的,他们住进来,还把水娃子和他娘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 孩子娘在家里说,水娃子和他娘一定死了,否则不会连贴身的衣裳都不带走。 两名杀手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杀意。 第三三三章 生意 就在钟意观看金归蛊解毒的时候,锦衣卫将劳奉云的一名小厮抓捕归案。 早在劳家开油坊的时候,这名小厮的祖父就已经在劳家做事了。 劳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跟随劳家人从扬州到京城,又从京城到金陵,再到扬州,后来经历重重艰险来到京城。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把劳奉云给出卖了。 那名书生做局欺骗,让劳奉云提前离开书院,而这名小厮则提议劳奉云放弃大路,改走那条既偏僻又不太好走的近路。 小厮有喜欢的姑娘,姑娘的哥哥以亲事要挟,于是他出卖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公子。 锦衣卫找到姑娘家时,看到的就是大门紧闭,满院尸体,一家大小七口,死了六口,现在天冷,人死了两三天也没有传出臭味。 那姑娘的哥哥是个赌徒,他得了一笔银子,便去了赌坊,把这笔银子全都输光还倒欠了银子,加上他以前欠的,已经足够断掉一只手的了,他不敢露面,便躲在相好家里。 也多亏他藏得够隐密,一家子都被灭口,只有他逃过一劫。 他那个相好上街买瓜子,看到街上贴了这人的画像,担心惹上麻烦,主动跑去报官,锦衣卫上门抓人的时候,那家伙还在蒙头大睡。 锦衣卫根据这家伙提供的线索,突然包围了一个大杂院,将躲在这里的两个人抓捕归案。 这一次,钟意改变了策略,他没有直接审问,而是带着这两个人去了劳府。 劳奉云在清毒的当天晚上便苏醒过来,身体里的蛊毒虽解,但是经此一事,他也要调养上一阵子。 那两人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但却绝对是活着,而且清醒着的劳奉云。 劳奉云拥着被子坐在炕上,捧着药碗正在喝药,满脸病容,但却是活生生的,脸上没有血泡。 这两个人如遭雷击,回去后便招认了。 他们连同送劳奉云出京的两个人,总共四人,都是钱家派来的。 何苒原本以为他们当中有一个是蛊术高手,却没想到这四人只是钱家豢养的,专门用来做脏事的。 钱家有大批家产留在北边,因此,当年南迁的时候便留下了一批人手照看这边的产业,这四人便在其中,像他们这种有武功的原有五人,兵荒马乱,一人下落不明,现在就只有他们四个了。 前不久,钱家派人给他们送来一瓶药,让他们吓吓劳家人。 不是让劳家人立刻就死,而是用极度可怕的方式慢慢死去。 据说,人在中毒后期,身上会隆起无数血泡,血泡撑破,脓水混着血水喷涌而出,腥臭难闻,令人作呕。 这情景,只要想想就很可怕。 很多时候,看着挚爱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比让人死更加恐怖。 更何况,那个中毒的人还是劳家的长房长孙,劳光怀疼爱的孙子。 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他们掳走劳奉云一是为了下毒,二是为了制造紧张气氛。气氛达到,哪怕锦衣卫没在城门口拦下那驾骡车,他们也会在出城之后,找个茶摊或者大车店,将劳奉云扔出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劳奉云回到劳家,让劳光怀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以这世上最可怕最恶心的方式毒发身亡。 当然,如果何苒也能亲眼看到,那就更加完美了。 大杂院里的这两个人,是留下观望的。 “我们不怕被你们抓住,我们随时准备赴死,可是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钱家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钱家还有很多产业,我们知道那些产业的下落。” “钱家替新帝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事情我们都有参与。” “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只求饶我们不死,我们保证马上回金陵,决不在京城多留一日。” 他们是孤儿,但是都已成亲,有了妻儿,妻儿都在钱家做事,钱家放心让他们留在北边,就是因为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他们只想去金陵,哪怕救不出妻儿,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钟意请示了何苒,何苒下令,封锁劳奉云已经解毒的消息! 于是展无隅刚刚到家,就又被锦衣卫请回了京城。 钱家留在北边的人,在得知那四个人全部落网之后,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紧密关注劳家的情况。 劳家已经请过几批大夫了,就在今天,又来了一位清清秀秀的年轻公子。 且,这位公子还是由锦衣卫送来的。 这些人“买通”劳家的下人,终于打听到这位公子的身份。 竟然是一位解毒高手。 同时,他们也从劳家下人口中得知,劳大公子长了满身的大血泡,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消息很快送到了金陵,钱家兄弟欣喜若狂,他们倒要看看,劳光怀还敢不敢斩尽杀绝。 何苒觉得自己挺好心的,她日行一善,就让钱家兄弟连同新帝高兴高兴。 劳光怀没回户部衙门,他也没在劳府,他住进了老磨房胡同。 那里本就是何苒的住处,平日里也常有公文往来,有时何苒就在这里办公,官员们偶尔也来这里见她。 因此,劳光怀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钱家的人连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劳光怀就在府里陪着宝贝孙子。 保定府,最繁华的定秀大街上,来了一驾半旧的马车。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胖子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舆图,他指着舆图对身边的几个随从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东面那四个,西边的八家,对过的这个和这个,那三个也是,把他们的人全都叫过来,就说新东家到了!” 这个胖子就是晋地人称万里金的万大财主,这一次,何苒派人把他从晋地请过来,万大财主凄凄惶惶,生怕何大当家让他捐出半副身家。 为啥是半副呢,那是因为钱还要生钱,有他万里金,半副能变成整副,然后何大当家再拿走半副,半副再变整副,再再拿走半副,周而复始,只要他活着,何大当家就能取用不尽 万大财主已经窥破了游戏的本质。 只是万大财主没想到,这一次,何苒没有伸手要钱,而是要和他做生意。 且,令万大财主更没想到的是,何大当家的生意居然还挺公道,没有狮子大开口,甚至还有点价美物廉。 比如这保定府定秀大街上的二十五家铺子,价格就不贵,这可是保定府啊,紧邻京城的保定府,这个价格,简直是捡漏。 万大财主有眼光,有本钱,所以当年他在晋王、何苒和武东明之中,果断选择了何苒。 虽然砸进去不少钱,可是选择晋王或者武东明难道就不用砸钱了吗? 说不定会更多! 商贾纵有万贯家财,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万大财主无数次庆幸自己跟的是何苒,他的财产还是他的,偶尔何苒还能让他捡捡漏。 这一次,万大财主就捡了一个大漏,他不但在保定府买了铺子,还在京城、开封和顺德府全都置了产业,当然,这些产业在此之前全都属于钱家。 万大财主大手一挥,三十万两银子不日便运到京城。 定秀街上的这些铺子里的掌柜还不明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胖子要干啥。 随从搬来一只箱子,万大财主从箱子里拿出一大摞鱼鳞册,操着一口山西话,对这些人说道:“知道不,你们换东家了,这些铺子从此以后都姓万了!” 与此同时,洛阳府成远商号内,几个中年人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众晋地人。 他们都是灰扑扑的打扮,朴素得像是刚进城的农民,可他们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神俱震。 “从今天开始,成远商号旗下的商队、车马船只、商铺,以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由我们四家接手了。” 成远商号,何苒开价七十万两,最终由四名晋商共同出资买了下来。 在此之前,这四位晋商便听说过成远商号的大名,商号能做得这么大,肯定是有官员相护,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成远商号真正东家竟然是以前的齐王,现在的新帝。 当然要买,哪怕凑钱也要买下来。 京城,劳光怀终于走出了老磨房胡同,一百万两银子,终于在今天全部送到京城。 而与此同时,成远商号以及那些商铺易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金陵,毕竟,这一次劳光怀没有大张旗鼓地查抄,而是直接卖了,就连鱼鳞册都是新办的,至于原本的鱼鳞册,当然作废了!完全当作无主财产处置的。 商号和铺子里的掌柜们,暂时都被软禁起来交接帐目,而底下的那些小头目和伙计,只知道上面派人来查帐了,至于哪个上面派来的人,他们全都不知道。 钱家留在京城的人,还在劳家外面打转,对已经发生的这些事,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钱家兄弟收到的消息,就是劳奉云生不如死,劳光怀已经多日没去衙门了,户部其他人簌簌发抖,查抄南下官员产业这件事便搁置下来了。 钱若林冷笑:“劳光怀是能吏不假,可他老了,大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还想和咱们斗?” 钱若望也跟着附和:“是啊,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外孙女,哪个轻哪个重,他难道心里会没数吗? 怕是早就不想管了,只是不好驳了何苒的面子,咱们也算是帮他了,哈哈哈!” 是啊,他们可不就是帮了劳光怀一个大忙吗? 这下子劳光怀不用左右为难,也不用向何苒交代了。 孙子都废了,劳光怀一大把年纪,恐怕现在的情况也比孙子好不到哪里去。 何苒即使还不死心,有了劳光怀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一查到底了。 顶多就是不痛不痒弄几个小喽罗,让何苒小小的欢喜一下,时间长了,这事也就是雷声大雨声小,然后就不了了之。 钱家兄弟混迹官场多年,深谙为官之道。 但是他们没想到,危险正向他们靠近。 那两个杀手不但被何苒放走了,还被锦衣卫安全护送过江,现在,他们回到了金陵。 二人到了金陵便悄悄打听消息,确定钱家歌舞升生,钱家兄弟的心情肯定不错。 如果他们知道任务失败,还听什么歌,看什么舞? 两人计划,趁着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他们悄悄带着妻儿逃出金陵。 他们的家,就在钱府的后街上,这里住的都是钱家的奴仆。 他们一直都在北边,但是能猜到,他们的妻儿,一定也住在这里。 妻子在府里当差,儿女年纪还小,不能进府,妻子去上工的时候,想来把他们托付给了邻居的嫂子大娘。 以前还在京城时,妻子就是这样做的。 他们决定先带走孩子,然后等到妻子下工的时候,再把妻子直接带走。 他们没敢亲自过去,花银子雇了一个人,假装家里的亲戚过去看看孩子。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人回来后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根本没有住在这里,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二人不信,冒着风险亲自去了,这一次,他们找的是在巷子里玩的小孩子。 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儿女差不多大,小孩子之间一定认识。 可是和那人说的一样,孩子们纷纷摇头,然后便一轰而散。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其中一个孩子又跑了回来,怯生生叫住他们:“水娃子死了,我娘不让我说。” 这个孩子的娘,和他们其中一个的妻子同在纫织房做事。 在得到一包松子糖后,孩子告诉他们,他家住在水娃子家的隔壁,三个月前的晚上,水娃子和娘被管事叫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那房子也给了别人住,那家人也是在府里当差的,他们住进来,还把水娃子和他娘的东西全都扔出来了。 孩子娘在家里说,水娃子和他娘一定死了,否则不会连贴身的衣裳都不带走。 两名杀手互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杀意。 第三三四章 抄没 水娃子母子如此,另一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三个月前,正是他们接到任务,要对劳奉云下手的时候。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钱氏兄弟不但已经决定让他们送死,而且还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 二人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便把姓钱的碎尸万段。 但是他们没有马上动手,两个人汲取在京城的失败教训,经过一番缜密的计划,最终在三日后动手。 钱若林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 在京城的时候,他想在府里养戏班子,可那时他们要跟着齐王一起低调行事,养戏班子这种事还是太过高调了,于是他便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外甥当了皇帝,而且皇位越坐越稳,连带着钱家也从幕后站到了人前。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亲娘舅,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于是钱若林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府里养个戏班子,而且是全坤班。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连带着戏班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戏班子全都改行了,有的甚至做起了皮肉生意。 而坤班本来就少,现在索性找都找不到了。 钱若林正觉遗憾,好消息突然来了。 有两个坤角,一个小生一个旦角,戏班解散之后,两人就在金陵城里开了一家书坊,收了几个小徒弟,做起了清倌人。 排说这几个小徒弟个个盘正条顺,更有一副好嗓子。 钱若林闻言大喜,上午下了朝,连家都没回,便直奔那家书坊。 所谓书坊,其实就是声色场所的一种,江南多风流才子,书坊里被看添香,别有一番温柔小意。 钱若林就是在这家书坊里遇刺的,当时他正在摇头晃脑听那台上的小旦唱曲儿,一把刀便从后面探过来,抹了他的脖子。 杀手是他从小养大,精心培养出来的,清楚他的喜好,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在听戏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 以前他去戏园子听戏,从来不让长随们跟着进去。 来到书坊,这种雅致清幽的地方,更是不许长随便扰了他的好心情。 因此,杀手一击致命。 钱若林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钱若林的死讯还没有传到钱家,钱若望也出事了。 钱若望幼年时淘气,瞒着家里去骑马,被马甩下来,脚却别在脚蹬里,受了重伤,虽然及时医治了,可是钱若望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好在相差不多,平时又穿了特制的鞋子,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钱若望是个跛子。 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可这件事还是让钱若望有了阴影。 钱若望不骑马,也不坐马车。 钱若望出行都是坐轿子。 钱若望是承恩侯,一听名字就知道,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侯爷。 因此,钱若望很少上朝。 但是不上朝不代表钱若望远离朝堂,他是皇帝的舅舅,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 两天前,钱若望收到请谏,号称金陵城最大的古玩珍宝馆开业,请承恩侯捧场。 钱若望来到金陵后,没少搜罗古玩字画,且,但凡这种新铺开业,如他这种身份的宾客,店家都会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厚礼。 因此,收到这份请谏,钱若望便决定要去看看。 今天,钱若望比吉时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出门,他坐的轿子宽大舒适,里面有小桌板,摆了水果点心。 起身时只需一推,小桌板便偏向一侧,不会防碍上下轿子。 虽然比不上马车宽敞,可也在比大多数人家的轿子要舒适许多。 钱若望坐在轿子里,随手拿起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钱若望以为到了,整整衣冠,推开小桌板,准备下轿。 就在这时,轿帘从外面撩起,钱若望想斥责自己的随从,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掀轿帘了? 不是应该说:二老爷,珍宝馆到了。 然后得到他的允许,再把轿帘撩开吗?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在钱若望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开口斥责,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向他当胸刺来。 钱若望甚至还没有看清这人的相貌,便被一剑贯穿。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缓缓倒了下去。 而那名刺客,在确认钱若望没有生还希望之后,也倒了下去,他的身体也同样被长剑刺穿。 钱若望带着侍卫,可惜当侍卫察觉有异时,已经晚了,刺客已经得手。 一日之内,钱家兄弟全都遇刺身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金陵城,又从金陵城飞出去,传遍整个江南道。 何苒和钟意一直都在紧密关注金陵的动静,何花在第一时间便把消息送了出去。 钱家兄弟已死,刺客一死一逃。 何苒微笑,对钟意说道:“新帝一日之内死了两个舅舅,咱们也该送送丧仪,你去安排。”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到新帝暴跳如雷的样子,何苒有些遗憾。 新帝也确实暴跳如雷了,钱家兄弟的死讯传来,他便猜到京城那边一定出了问题。 就在前两日,钱家兄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劳光怀的孙子废了,劳光怀不得不停止了所有行动,而他们留在北边的人,已经开始联系有实力的商贾,接盘他们的生意。 可是不过两天,钱家兄弟就变成了两具尸体,真是讽刺。 钱家一下子死了两个顶梁柱,这就意味着,这两年不可一势的钱家,已经开始走向没落。 但是必要的面子还要给。 钱家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凡是在金陵的官员全都送了帛礼,就连外派的官员在收到消息后,也派亲随快马加鞭来金陵随份子。 而新帝则带着皇后和四妃亲临钱府,为两个舅舅上香。 所有人都知道新帝一定会亲自去送两个舅舅一程,毕竟,众所周知,新帝仁慈仁孝,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新帝在钱府门前下了龙辇,正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严密匆匆而来,犹豫着没有上前。 夏公公察言观色,凑到新帝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严指挥使似是有话要讲。” 新帝眸光闪动,严密追到这里,肯定是有要事。 “宣他上前。”新帝说道。 严密快步过来,用只有他和新帝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下官查到刺杀两位钱老爷的杀手便是钱家派往京城的人,而京城” 新帝一凛,心中有了不祥的感觉:“是不是京城有变?” “是,劳奉云早已伤愈,劳光怀一直在主持户部事务,这三个月以来户部的所有文书都是他签发的,而且” 严密看了看新帝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硬着头皮说道:“而且何苒最近卖出了六十五家铺面,五家大酒楼,八家青楼,六家米铺,六家当铺,四家赌坊,三个矿,以及成远商号。” 严密话音刚落,新帝腰间悬挂的汉白玉佩便被他扯了下来。 “这么大一笔,谁能接手?” 钱家兄弟生前说过,现在想要把那些产业全部出手并不容易,一是太过引人注意,二来也是因为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的人并不多,甚至于没有。 严密大着胆子说道:“据说是七个晋地商人联手买下的,总计卖了二百五十五万两,都是现银,银子分五批,已经全部送到了京城。” 新帝只觉一股热意直冲头顶,他的身子晃了晃,夏公公连忙扶住了他。 二百五十五万两,再加上朕在青州和济南府的那些产业,这都够再建两三支苒军了。 新帝的胸口火辣辣的疼,他目光狠戾地瞪着钱府门头高悬着的白灯笼。 这两个蠢货是怎么和朕说的? 他们说花高价从苗疆寻来一味奇毒,能让人死得极其惨烈,他们说派去办事的都是有勇有谋的高手,他们还说劳大公子生不如死,不仅是劳光怀,就连锦衣卫的钟意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 新帝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笑容艰涩沙哑,难听之极。 夏公公吓了一跳,他侍候新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声。 严密却很熟悉,做为专门给新帝做脏事的人,严密深深知道这笑声意味着什么。 有很多人要死,包括钱家。 毕竟,这些年来,钱家可没少从皇帝的生意里中饱私囊。 现在他们蒙骗皇帝,要知道这些产业并没有摆在明处,能在迁都后隐藏这么多年,可见这当中的错综复杂。 可是何苒的人还是轻轻松松就查到了这些产业,难道都是他们抽丝剥茧查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这当中有内鬼,这内鬼说不定就是钱家人! 只是可惜,钱家兄弟玩脱了,遭到了反噬,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给咬死了。 谁知道是不是分赃不公引起的仇杀。 严密不愧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好刀。 他的想法和新帝大同小异,新帝也只是比他想得更有逻辑,更有条理,更有深度。 新帝沉声说道:“回宫!” 此时,钱家人都在大门内跪着,等着接驾,没想到皇帝到了家门口,却打道回宫了。 皇帝回宫,皇后和四妃当然也跟着一起回去。 帝后和四妃的仪仗有几百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的走了。 见皇帝没进门就走了,守在钱家等着在皇帝面前刷一拨存在感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但是钱家肯定是失宠了。 皇帝是谦谦君子,别说是亲娘舅,就是寻常的臣子,皇帝也是以贤待之,万不会做出如此打脸的举动。 官员们有的说家中有事,有的说衙门里还有事,更多的则是连个理由都没有,来得有多郑重,走得就有多无情。 皇帝的巴掌扇得太响太快,以至于钱家人全都懵了。 等到钱家人反应过来时,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有不要脸的,跑到礼宾处想要把给出去的帛金再要回来,也不怕晦气。 可惜,钱家人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多久,钱家那几位在衙门里当差的公子和女婿,全都或多或少犯了点事,轻则扫地出门,重则关进大牢,钱家上下疏通,花了银子才把人放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钱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是厌弃了钱家,这只是给个警告,如果他们识趣,就自己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 可偏偏钱家人就是这么不识趣,几位女眷进宫和皇后一顿哭诉,皇帝听说之后,找了个借口,让锦衣卫抄了钱家。 钱家在官场中混迹了这么多年,皇帝想要搞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条大罪来。 钱若林和钱若望的七七还没到,钱家便被抄家了。 钱家这些年因为皇帝赚了不少钱,可是最终这些钱还是被皇帝拿回去了。 钱家一家大小被贬回老家,家产全部抄没。 皇帝从钱家抄的东西和产业,换成银子总计七十万两。 皇帝原本很高兴,可是想到了被何苒拿走的二百五十五万两,皇帝便高兴不起来了。 他很烦躁,他想发火,他想宣泄。 看到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夏公公也很为难。 按说,这个时候,就应该把小玩意送过来,让皇帝消气泄火。 可是自从出了吴三那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让人去搜罗小玩意了。 甚至,他还没有找到能够替代吴三的人。 夏公公把后宫里的女人们挨个想了一遍,他想起有个今年进宫的有个唐美人,只有十三岁,瘦瘦小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夏公公退了出去,让阿宝去把那位唐美人叫过来,不用打扮,最好不施粉黛。 阿宝一听就高兴了,他知道唐美人住在哪里。 唐美人和乔美人住在一起,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院子。 乔美人见到他,一定又会送给他好吃的好玩的。 可惜,干爹要找的人不是乔美人。 阿宝去传话,唐美人又惊又喜,乔美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唐美人,连月事都还没来呢,她那造孽的亲爹,为了荣华富贵,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不过转念一想,唐美人的爹和自家老爹比起来,也就是半斤对八两,都是一路货色。 第三三四章 抄没 水娃子母子如此,另一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三个月前,正是他们接到任务,要对劳奉云下手的时候。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钱氏兄弟不但已经决定让他们送死,而且还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 二人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便把姓钱的碎尸万段。 但是他们没有马上动手,两个人汲取在京城的失败教训,经过一番缜密的计划,最终在三日后动手。 钱若林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 在京城的时候,他想在府里养戏班子,可那时他们要跟着齐王一起低调行事,养戏班子这种事还是太过高调了,于是他便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外甥当了皇帝,而且皇位越坐越稳,连带着钱家也从幕后站到了人前。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亲娘舅,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于是钱若林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府里养个戏班子,而且是全坤班。 这几年天下不太平,连带着戏班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很多戏班子全都改行了,有的甚至做起了皮肉生意。 而坤班本来就少,现在索性找都找不到了。 钱若林正觉遗憾,好消息突然来了。 有两个坤角,一个小生一个旦角,戏班解散之后,两人就在金陵城里开了一家书坊,收了几个小徒弟,做起了清倌人。 排说这几个小徒弟个个盘正条顺,更有一副好嗓子。 钱若林闻言大喜,上午下了朝,连家都没回,便直奔那家书坊。 所谓书坊,其实就是声色场所的一种,江南多风流才子,书坊里被看添香,别有一番温柔小意。 钱若林就是在这家书坊里遇刺的,当时他正在摇头晃脑听那台上的小旦唱曲儿,一把刀便从后面探过来,抹了他的脖子。 杀手是他从小养大,精心培养出来的,清楚他的喜好,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在听戏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 以前他去戏园子听戏,从来不让长随们跟着进去。 来到书坊,这种雅致清幽的地方,更是不许长随便扰了他的好心情。 因此,杀手一击致命。 钱若林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钱若林的死讯还没有传到钱家,钱若望也出事了。 钱若望幼年时淘气,瞒着家里去骑马,被马甩下来,脚却别在脚蹬里,受了重伤,虽然及时医治了,可是钱若望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好在相差不多,平时又穿了特制的鞋子,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钱若望是个跛子。 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可这件事还是让钱若望有了阴影。 钱若望不骑马,也不坐马车。 钱若望出行都是坐轿子。 钱若望是承恩侯,一听名字就知道,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侯爷。 因此,钱若望很少上朝。 但是不上朝不代表钱若望远离朝堂,他是皇帝的舅舅,想要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 两天前,钱若望收到请谏,号称金陵城最大的古玩珍宝馆开业,请承恩侯捧场。 钱若望来到金陵后,没少搜罗古玩字画,且,但凡这种新铺开业,如他这种身份的宾客,店家都会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厚礼。 因此,收到这份请谏,钱若望便决定要去看看。 今天,钱若望比吉时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出门,他坐的轿子宽大舒适,里面有小桌板,摆了水果点心。 起身时只需一推,小桌板便偏向一侧,不会防碍上下轿子。 虽然比不上马车宽敞,可也在比大多数人家的轿子要舒适许多。 钱若望坐在轿子里,随手拿起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钱若望以为到了,整整衣冠,推开小桌板,准备下轿。 就在这时,轿帘从外面撩起,钱若望想斥责自己的随从,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掀轿帘了? 不是应该说:二老爷,珍宝馆到了。 然后得到他的允许,再把轿帘撩开吗?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在钱若望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开口斥责,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向他当胸刺来。 钱若望甚至还没有看清这人的相貌,便被一剑贯穿。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缓缓倒了下去。 而那名刺客,在确认钱若望没有生还希望之后,也倒了下去,他的身体也同样被长剑刺穿。 钱若望带着侍卫,可惜当侍卫察觉有异时,已经晚了,刺客已经得手。 一日之内,钱家兄弟全都遇刺身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金陵城,又从金陵城飞出去,传遍整个江南道。 何苒和钟意一直都在紧密关注金陵的动静,何花在第一时间便把消息送了出去。 钱家兄弟已死,刺客一死一逃。 何苒微笑,对钟意说道:“新帝一日之内死了两个舅舅,咱们也该送送丧仪,你去安排。”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到新帝暴跳如雷的样子,何苒有些遗憾。 新帝也确实暴跳如雷了,钱家兄弟的死讯传来,他便猜到京城那边一定出了问题。 就在前两日,钱家兄弟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劳光怀的孙子废了,劳光怀不得不停止了所有行动,而他们留在北边的人,已经开始联系有实力的商贾,接盘他们的生意。 可是不过两天,钱家兄弟就变成了两具尸体,真是讽刺。 钱家一下子死了两个顶梁柱,这就意味着,这两年不可一势的钱家,已经开始走向没落。 但是必要的面子还要给。 钱家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凡是在金陵的官员全都送了帛礼,就连外派的官员在收到消息后,也派亲随快马加鞭来金陵随份子。 而新帝则带着皇后和四妃亲临钱府,为两个舅舅上香。 所有人都知道新帝一定会亲自去送两个舅舅一程,毕竟,众所周知,新帝仁慈仁孝,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新帝在钱府门前下了龙辇,正在这时,锦衣卫指挥使严密匆匆而来,犹豫着没有上前。 夏公公察言观色,凑到新帝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严指挥使似是有话要讲。” 新帝眸光闪动,严密追到这里,肯定是有要事。 “宣他上前。”新帝说道。 严密快步过来,用只有他和新帝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下官查到刺杀两位钱老爷的杀手便是钱家派往京城的人,而京城” 新帝一凛,心中有了不祥的感觉:“是不是京城有变?” “是,劳奉云早已伤愈,劳光怀一直在主持户部事务,这三个月以来户部的所有文书都是他签发的,而且” 严密看了看新帝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硬着头皮说道:“而且何苒最近卖出了六十五家铺面,五家大酒楼,八家青楼,六家米铺,六家当铺,四家赌坊,三个矿,以及成远商号。” 严密话音刚落,新帝腰间悬挂的汉白玉佩便被他扯了下来。 “这么大一笔,谁能接手?” 钱家兄弟生前说过,现在想要把那些产业全部出手并不容易,一是太过引人注意,二来也是因为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产业的人并不多,甚至于没有。 严密大着胆子说道:“据说是七个晋地商人联手买下的,总计卖了二百五十五万两,都是现银,银子分五批,已经全部送到了京城。” 新帝只觉一股热意直冲头顶,他的身子晃了晃,夏公公连忙扶住了他。 二百五十五万两,再加上朕在青州和济南府的那些产业,这都够再建两三支苒军了。 新帝的胸口火辣辣的疼,他目光狠戾地瞪着钱府门头高悬着的白灯笼。 这两个蠢货是怎么和朕说的? 他们说花高价从苗疆寻来一味奇毒,能让人死得极其惨烈,他们说派去办事的都是有勇有谋的高手,他们还说劳大公子生不如死,不仅是劳光怀,就连锦衣卫的钟意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 新帝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笑容艰涩沙哑,难听之极。 夏公公吓了一跳,他侍候新帝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笑声。 严密却很熟悉,做为专门给新帝做脏事的人,严密深深知道这笑声意味着什么。 有很多人要死,包括钱家。 毕竟,这些年来,钱家可没少从皇帝的生意里中饱私囊。 现在他们蒙骗皇帝,要知道这些产业并没有摆在明处,能在迁都后隐藏这么多年,可见这当中的错综复杂。 可是何苒的人还是轻轻松松就查到了这些产业,难道都是他们抽丝剥茧查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这当中有内鬼,这内鬼说不定就是钱家人! 只是可惜,钱家兄弟玩脱了,遭到了反噬,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给咬死了。 谁知道是不是分赃不公引起的仇杀。 严密不愧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好刀。 他的想法和新帝大同小异,新帝也只是比他想得更有逻辑,更有条理,更有深度。 新帝沉声说道:“回宫!” 此时,钱家人都在大门内跪着,等着接驾,没想到皇帝到了家门口,却打道回宫了。 皇帝回宫,皇后和四妃当然也跟着一起回去。 帝后和四妃的仪仗有几百人,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的走了。 见皇帝没进门就走了,守在钱家等着在皇帝面前刷一拨存在感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但是钱家肯定是失宠了。 皇帝是谦谦君子,别说是亲娘舅,就是寻常的臣子,皇帝也是以贤待之,万不会做出如此打脸的举动。 官员们有的说家中有事,有的说衙门里还有事,更多的则是连个理由都没有,来得有多郑重,走得就有多无情。 皇帝的巴掌扇得太响太快,以至于钱家人全都懵了。 等到钱家人反应过来时,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甚至还有不要脸的,跑到礼宾处想要把给出去的帛金再要回来,也不怕晦气。 可惜,钱家人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多久,钱家那几位在衙门里当差的公子和女婿,全都或多或少犯了点事,轻则扫地出门,重则关进大牢,钱家上下疏通,花了银子才把人放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钱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是厌弃了钱家,这只是给个警告,如果他们识趣,就自己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皇帝面前。 可偏偏钱家人就是这么不识趣,几位女眷进宫和皇后一顿哭诉,皇帝听说之后,找了个借口,让锦衣卫抄了钱家。 钱家在官场中混迹了这么多年,皇帝想要搞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几条大罪来。 钱若林和钱若望的七七还没到,钱家便被抄家了。 钱家这些年因为皇帝赚了不少钱,可是最终这些钱还是被皇帝拿回去了。 钱家一家大小被贬回老家,家产全部抄没。 皇帝从钱家抄的东西和产业,换成银子总计七十万两。 皇帝原本很高兴,可是想到了被何苒拿走的二百五十五万两,皇帝便高兴不起来了。 他很烦躁,他想发火,他想宣泄。 看到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夏公公也很为难。 按说,这个时候,就应该把小玩意送过来,让皇帝消气泄火。 可是自从出了吴三那件事,他已经很久没有让人去搜罗小玩意了。 甚至,他还没有找到能够替代吴三的人。 夏公公把后宫里的女人们挨个想了一遍,他想起有个今年进宫的有个唐美人,只有十三岁,瘦瘦小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夏公公退了出去,让阿宝去把那位唐美人叫过来,不用打扮,最好不施粉黛。 阿宝一听就高兴了,他知道唐美人住在哪里。 唐美人和乔美人住在一起,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院子。 乔美人见到他,一定又会送给他好吃的好玩的。 可惜,干爹要找的人不是乔美人。 阿宝去传话,唐美人又惊又喜,乔美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唐美人,连月事都还没来呢,她那造孽的亲爹,为了荣华富贵,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不过转念一想,唐美人的爹和自家老爹比起来,也就是半斤对八两,都是一路货色。 第三三五章 唐美人 唐美人跟着阿宝,欢天喜地的去了。 乔美人坐在屋里,怨念深深。 这是今年皇帝第一次叫人过去服侍,宫里那么多争奇斗艳的美人,皇帝却唯独挑上了一只小青瓜。 不理解! 临时皇宫无论规模还是条件都无法和京城的皇宫相比,加之新帝登基之后便没有宠幸过后宫佳丽,因此,现在新帝要临幸了,也只是让阿宝把人带过去。 没有轿辇,唐美人是自己走着过去的。 唐美人走后,乔美人独守空闺,想像了无数种唐美人得宠后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场景,想得自己泪水涟涟,寂寞深宫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美人,美人,唐美人回来了!”耳边传来青杏的声音。 乔美人无精打彩:“回来就回来呗,难道她还能住在圣上寝宫是吗?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不是,唐美人她,她是被抬回来的。”青杏说道。 乔美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抬回来?怎么回事?” 青杏压低声音:“奴婢刚刚看到,唐美人是被阿忠和阿义抬回来的。” 可惜现在天太晚了,只能明天再找阿宝打听了。 不能找阿宝,可是却能去找唐美人问问啊。 乔美人兴奋极了,论心眼,她把唐美人卖了,唐美人还能替她数钱。 乔美人说干就干,拿了一罐子零嘴儿便去了唐美人的屋子。 她们两人一样,身边都是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没办法,谁让她们位份低呢。 刚到唐美人屋子门口,乔美人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门帘一挑,丫鬟碧桃端着一只水盆走了出来。 黑灯瞎火,碧桃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人,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子没有端稳,水洒了出来,青杏离得最近,裙子被淋湿了。 碧桃这时也看清乔美人主仆了,连忙道歉:“青杏姐姐,真是对不起,你把裙子换下来,今天晚上我给你洗干净了,明天就能穿了。” 青杏现在是真想发火,倒不是因为裙子上被洒了水,而是她在自己淋湿的裙子上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这水里该不会有血,染上血了,这裙子还能洗出来吗? 新帝崇尚简朴,她总共也只有两身能穿得出去的衣裳,若是这裙子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缝新衣。 “你这水里有什么啊,怎么这” 青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哭声。这哭声似是比刚刚更大了,刚刚还上断断续续,现在已经连上了。 青杏怔忡间,乔美人已经闪身进屋。 唐美人的屋子,乔美人是来惯了的,她直奔唐美人睡觉的里间。 里间挂着厚厚的窗帘,床头一灯如豆,自从皇帝让节省火烛,后宫里的女人们,到了晚上都是如此,厚窗帘都成了必备之物,甚至有人把棉被都给挂到窗户上了,必须保证一点灯光都透不出去。 唐美人躺在床上,整个人包成了一只茧,感觉到有人进来,唐美人哭声一顿。 乔美人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床沿上坐下,关心地问道:“唐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青杏,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唐美人就从被子里钻出来,惊恐地抓住乔美人的衣袖:“姐姐,不要请太医,不要!” 乔美人眼珠一转,她可不是懵懵懂懂的唐美人,她虽然还是处子之身,可却是跟着花娘学过的,看看唐美人这副又羞又急的模样,她还有啥不明白的? 乔美人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把手伸进锦被,揶揄道:“瞧瞧,这是害羞了?” 她本来是想挠痒打趣唐美人的,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平时小姐妹之间常常这样打闹。 可是今天她的手刚刚触到唐美人身上,隔着薄薄的寝衣,乔美人感觉到唐美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害怕? 乔美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温柔得如同一位好姐姐:“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圣上不够温柔,吓着你了?” 哇的一声,唐美人哭了出来:“乔姐姐,圣上,圣上,他,他” “他怎么了?” 乔美人轻抚着她的头发,唐美人却还是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全身抖个不停。 “姐姐,我,我我好疼,真的好疼我可能要死了,乔姐姐,我要死了” 她的手冷得吓人,乔美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撩开锦被,锦被下,唐美人的缎裤有血渗了出来。 乔美人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去 饶是见过世面的乔美人,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别过脸去,不忍多看一眼。 “我那里有药,你不能死,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得益于她那个想升官想得快要魔怔的老爹,自从她进宫之后,老爹就想方设法给她送钱送东西,让她能够有银子四处打点,这药就是从太医院里弄出来的。 那晚,乔美人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换衣服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大冷的天,她的里衣竟然已经被汗浸透了。 乔美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黑暗中,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承尘,她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她在唐美人身上看到的情景。 她听花娘讲过在花楼里遇到过的那些事,客人里有温柔的,粗暴的,也有变态的。 乔美人想,皇帝就是那种变态的客人。 花娘说一般这种变态的客人,来过一次,就会被记住,下次他若是再来,姐妹们有多远躲多远,就是鸨母也不会硬逼,毕竟培养一个花娘不容易,总不能因为个把客人,就把摇钱树给毁了。 乔美人忽然想笑,花娘可以挑选客人,而她们却不能。 在这后宫之中,她们只是小小的美人,可是四妃呢,皇后呢? 她们不是也同样不能选择吗? 好在皇帝很少临幸乔美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 皇帝除了偶尔到皇后宫里坐一坐,就没有听说过宠幸过哪个妃子,就连皇后那里,皇帝也不会留宿。 后宫里虽然没有佳丽三千,但是有位份的也有几十人,还不算那些青春美貌的宫女。 一个正当盛年的男人,他真的没有需要吗? 或者,他需要的是像唐美人这样的 唐美人是整个后宫年纪最小的,而她的身材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乔美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听说过这种事,感谢她那个把女儿当作扬州瘦马培养的亲爹,让她比同龄人见识过更多的丑陋不堪。 乔美人想起某个晚上,阿宝看到阿义和阿忠出宫,然后宫外的民巷里便走水了,阿宝说那几天皇帝总是发火,他扔过好多碎瓷片。 乔美人枯坐到天亮。 她生得珠圆玉润,前凸后翘,她这副身材,这辈子是别想得宠了。 怕是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了。 没有宠幸,也就不能有孕,哪怕想借种都不行。 她这辈子,完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 天终于亮了,用过早膳,乔美人便让青杏去找阿宝。 阿宝没有固定的差事,但他有个厉害的干爹,除了干爹,没人敢差使他,因此,阿宝是这后宫里最闲的小内侍。 阿宝很快就来了,虽然已经吃过早膳了,可还是在乔美人这里吃了一碟子点心。 吃饱喝足,阿宝就带着乔美人给的任务离开了。 他知道乔美人在利用他,可是这又如何?又不是没有好处。 阿宝有目标地找人聊天,第二天,便完成了乔美人交给他的任务,得到了一只金锞子和一包肉干。 阿宝得到的消息是支离破碎的,但是乔美人把这些整合到一起,便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不是没有需要,而是不需要后宫里的女人,他喜欢的是小孩子,甚至不是唐美人这样的,而是更小的! 乔美人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不想和这个人生儿子了。 她担心生下的儿子没有屁眼。 没有屁眼,怕是被溺死,她可不想让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被溺到马桶里。 阿宝欢欢喜喜地走出乔美人的院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而此时,小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碧桃望着床上的唐美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美人在家里不受宠,家里原本想要送进宫的是她的姐姐,可那个姑娘却在临近进宫时生了蛇盘疮,虽然治好,可腰上留下的印子却是一时半刻褪不去的,唐家舍不得这份荣华,便让年幼的二女儿代替姐姐进宫。 宫里允许自带一名丫鬟,唐美人的丫鬟比她还要瘦小,相貌平平,唐家见实在拿不出手,而这名跟着进宫的丫鬟非常重要,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 唐夫人的一个牌搭子得知此事,便从自己家里挑选了两个丫鬟送过来,唐夫人从中选了碧桃,牌搭子立刻把碧桃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这碧桃啊,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让唐夫人满意。 碧桃年龄比唐美人大,长得比唐美人漂亮,身材比唐美人丰满。 唐家夫妇对年幼瘦小的唐美人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碧桃能够入了皇帝的眼,那好处也还是唐家的。 碧桃走到床边,给唐美人掖了掖被角。 可怜的孩子。 还以为只要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便能平平安安,谁能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拽住了碧桃的裙子。 “姐姐,你带我走,离开这里” 碧桃怔了怔,弯下腰,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那只小手:“怎么走啊,走不出去啊”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带我的,是”唐美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碧桃心中酸楚,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这孩子看出来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唐美人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凄惨笑容:“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没给我娘上过坟呢我不想死” 碧桃知道唐美人的身世,她并非唐夫人所出。 她的生母是唐家的丫鬟,唐夫人看到生的是个女儿,便大度地将女儿抱到她身边,去母留女。 “我知道我娘埋在哪儿我以为等我出嫁了自由了就能给我娘上坟了可我没想到我来了这里出不去了” 碧桃松开唐美人的手,走出屋子,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眼中一片虚无。 外面响起敲门声,这院子里没有粗使宫女或内侍,洗衣打扫连同应门,都是碧桃和青杏来做的。 碧桃看一眼隔壁,刚才阿宝来过,现在屋门紧闭。 她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谁啊?” 外面是内侍们特有的带点尖利的声音:“是碧桃吗?快出来看看,你们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掉到外面了!” 碧桃心中一动,把门打开,笑着说道:“俊河伯伯,快消消气,天冷,进来喝口热茶。” 俊河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喝不起你们的茶,你看看,哪个院子都有树,可人家也没像你们一样,你出来看看,这些叶子,是不是你们院子里的树落下来的?” 碧桃忙道:“哎哟,就这么几片枯树叶,你说一声,我就扫了,天干物燥,您可别上火了。” 俊河压低声音:“乔美人在打听皇帝的事,你留点神。” 碧桃想到什么,低声说道:“唐美人想让我带她离开这里。” 俊河一怔:“你可别烂好心,为了她这么一个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碧桃点头:“伯伯放心,我省得的。” 俊河大声喊道:“你说得轻巧,你扫了吗?你看看,这么多树叶子,这么多!” 碧桃连忙回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靠墙根的枯枝落叶清扫干净,俊河这才气哼哼地走了。 碧桃转身进来,便对上青杏的脸。 “又是俊河是,他就是欺软怕硬,碧桃,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了,那个俊河都骂了你多少次了,不就是几片树叶子吗?他怎么不敢来找我?” 碧桃憨憨一笑:“他年纪大,让他数落几句不碍事的。” 青杏白她一眼,这个碧桃,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就是个榆木脑袋,笨得要死。 第三三五章 唐美人 唐美人跟着阿宝,欢天喜地的去了。 乔美人坐在屋里,怨念深深。 这是今年皇帝第一次叫人过去服侍,宫里那么多争奇斗艳的美人,皇帝却唯独挑上了一只小青瓜。 不理解! 临时皇宫无论规模还是条件都无法和京城的皇宫相比,加之新帝登基之后便没有宠幸过后宫佳丽,因此,现在新帝要临幸了,也只是让阿宝把人带过去。 没有轿辇,唐美人是自己走着过去的。 唐美人走后,乔美人独守空闺,想像了无数种唐美人得宠后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场景,想得自己泪水涟涟,寂寞深宫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美人,美人,唐美人回来了!”耳边传来青杏的声音。 乔美人无精打彩:“回来就回来呗,难道她还能住在圣上寝宫是吗?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不是,唐美人她,她是被抬回来的。”青杏说道。 乔美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抬回来?怎么回事?” 青杏压低声音:“奴婢刚刚看到,唐美人是被阿忠和阿义抬回来的。” 可惜现在天太晚了,只能明天再找阿宝打听了。 不能找阿宝,可是却能去找唐美人问问啊。 乔美人兴奋极了,论心眼,她把唐美人卖了,唐美人还能替她数钱。 乔美人说干就干,拿了一罐子零嘴儿便去了唐美人的屋子。 她们两人一样,身边都是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没办法,谁让她们位份低呢。 刚到唐美人屋子门口,乔美人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门帘一挑,丫鬟碧桃端着一只水盆走了出来。 黑灯瞎火,碧桃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人,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子没有端稳,水洒了出来,青杏离得最近,裙子被淋湿了。 碧桃这时也看清乔美人主仆了,连忙道歉:“青杏姐姐,真是对不起,你把裙子换下来,今天晚上我给你洗干净了,明天就能穿了。” 青杏现在是真想发火,倒不是因为裙子上被洒了水,而是她在自己淋湿的裙子上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这水里该不会有血,染上血了,这裙子还能洗出来吗? 新帝崇尚简朴,她总共也只有两身能穿得出去的衣裳,若是这裙子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缝新衣。 “你这水里有什么啊,怎么这” 青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哭声。这哭声似是比刚刚更大了,刚刚还上断断续续,现在已经连上了。 青杏怔忡间,乔美人已经闪身进屋。 唐美人的屋子,乔美人是来惯了的,她直奔唐美人睡觉的里间。 里间挂着厚厚的窗帘,床头一灯如豆,自从皇帝让节省火烛,后宫里的女人们,到了晚上都是如此,厚窗帘都成了必备之物,甚至有人把棉被都给挂到窗户上了,必须保证一点灯光都透不出去。 唐美人躺在床上,整个人包成了一只茧,感觉到有人进来,唐美人哭声一顿。 乔美人快步走到她身边,在床沿上坐下,关心地问道:“唐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青杏,去请太医!” 话音刚落,唐美人就从被子里钻出来,惊恐地抓住乔美人的衣袖:“姐姐,不要请太医,不要!” 乔美人眼珠一转,她可不是懵懵懂懂的唐美人,她虽然还是处子之身,可却是跟着花娘学过的,看看唐美人这副又羞又急的模样,她还有啥不明白的? 乔美人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把手伸进锦被,揶揄道:“瞧瞧,这是害羞了?” 她本来是想挠痒打趣唐美人的,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平时小姐妹之间常常这样打闹。 可是今天她的手刚刚触到唐美人身上,隔着薄薄的寝衣,乔美人感觉到唐美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害怕? 乔美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温柔得如同一位好姐姐:“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圣上不够温柔,吓着你了?” 哇的一声,唐美人哭了出来:“乔姐姐,圣上,圣上,他,他” “他怎么了?” 乔美人轻抚着她的头发,唐美人却还是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全身抖个不停。 “姐姐,我,我我好疼,真的好疼我可能要死了,乔姐姐,我要死了” 她的手冷得吓人,乔美人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撩开锦被,锦被下,唐美人的缎裤有血渗了出来。 乔美人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去 饶是见过世面的乔美人,看到眼前的情景还是别过脸去,不忍多看一眼。 “我那里有药,你不能死,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得益于她那个想升官想得快要魔怔的老爹,自从她进宫之后,老爹就想方设法给她送钱送东西,让她能够有银子四处打点,这药就是从太医院里弄出来的。 那晚,乔美人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换衣服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大冷的天,她的里衣竟然已经被汗浸透了。 乔美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黑暗中,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承尘,她不敢闭眼,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她在唐美人身上看到的情景。 她听花娘讲过在花楼里遇到过的那些事,客人里有温柔的,粗暴的,也有变态的。 乔美人想,皇帝就是那种变态的客人。 花娘说一般这种变态的客人,来过一次,就会被记住,下次他若是再来,姐妹们有多远躲多远,就是鸨母也不会硬逼,毕竟培养一个花娘不容易,总不能因为个把客人,就把摇钱树给毁了。 乔美人忽然想笑,花娘可以挑选客人,而她们却不能。 在这后宫之中,她们只是小小的美人,可是四妃呢,皇后呢? 她们不是也同样不能选择吗? 好在皇帝很少临幸乔美人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她猛的坐起身来。 皇帝除了偶尔到皇后宫里坐一坐,就没有听说过宠幸过哪个妃子,就连皇后那里,皇帝也不会留宿。 后宫里虽然没有佳丽三千,但是有位份的也有几十人,还不算那些青春美貌的宫女。 一个正当盛年的男人,他真的没有需要吗? 或者,他需要的是像唐美人这样的 唐美人是整个后宫年纪最小的,而她的身材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乔美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听说过这种事,感谢她那个把女儿当作扬州瘦马培养的亲爹,让她比同龄人见识过更多的丑陋不堪。 乔美人想起某个晚上,阿宝看到阿义和阿忠出宫,然后宫外的民巷里便走水了,阿宝说那几天皇帝总是发火,他扔过好多碎瓷片。 乔美人枯坐到天亮。 她生得珠圆玉润,前凸后翘,她这副身材,这辈子是别想得宠了。 怕是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了。 没有宠幸,也就不能有孕,哪怕想借种都不行。 她这辈子,完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 天终于亮了,用过早膳,乔美人便让青杏去找阿宝。 阿宝没有固定的差事,但他有个厉害的干爹,除了干爹,没人敢差使他,因此,阿宝是这后宫里最闲的小内侍。 阿宝很快就来了,虽然已经吃过早膳了,可还是在乔美人这里吃了一碟子点心。 吃饱喝足,阿宝就带着乔美人给的任务离开了。 他知道乔美人在利用他,可是这又如何?又不是没有好处。 阿宝有目标地找人聊天,第二天,便完成了乔美人交给他的任务,得到了一只金锞子和一包肉干。 阿宝得到的消息是支离破碎的,但是乔美人把这些整合到一起,便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不是没有需要,而是不需要后宫里的女人,他喜欢的是小孩子,甚至不是唐美人这样的,而是更小的! 乔美人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不想和这个人生儿子了。 她担心生下的儿子没有屁眼。 没有屁眼,怕是被溺死,她可不想让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被溺到马桶里。 阿宝欢欢喜喜地走出乔美人的院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而此时,小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碧桃望着床上的唐美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美人在家里不受宠,家里原本想要送进宫的是她的姐姐,可那个姑娘却在临近进宫时生了蛇盘疮,虽然治好,可腰上留下的印子却是一时半刻褪不去的,唐家舍不得这份荣华,便让年幼的二女儿代替姐姐进宫。 宫里允许自带一名丫鬟,唐美人的丫鬟比她还要瘦小,相貌平平,唐家见实在拿不出手,而这名跟着进宫的丫鬟非常重要,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 唐夫人的一个牌搭子得知此事,便从自己家里挑选了两个丫鬟送过来,唐夫人从中选了碧桃,牌搭子立刻把碧桃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这碧桃啊,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让唐夫人满意。 碧桃年龄比唐美人大,长得比唐美人漂亮,身材比唐美人丰满。 唐家夫妇对年幼瘦小的唐美人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碧桃能够入了皇帝的眼,那好处也还是唐家的。 碧桃走到床边,给唐美人掖了掖被角。 可怜的孩子。 还以为只要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便能平平安安,谁能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拽住了碧桃的裙子。 “姐姐,你带我走,离开这里” 碧桃怔了怔,弯下腰,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那只小手:“怎么走啊,走不出去啊”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带我的,是”唐美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碧桃心中酸楚,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这孩子看出来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唐美人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凄惨笑容:“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没给我娘上过坟呢我不想死” 碧桃知道唐美人的身世,她并非唐夫人所出。 她的生母是唐家的丫鬟,唐夫人看到生的是个女儿,便大度地将女儿抱到她身边,去母留女。 “我知道我娘埋在哪儿我以为等我出嫁了自由了就能给我娘上坟了可我没想到我来了这里出不去了” 碧桃松开唐美人的手,走出屋子,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眼中一片虚无。 外面响起敲门声,这院子里没有粗使宫女或内侍,洗衣打扫连同应门,都是碧桃和青杏来做的。 碧桃看一眼隔壁,刚才阿宝来过,现在屋门紧闭。 她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谁啊?” 外面是内侍们特有的带点尖利的声音:“是碧桃吗?快出来看看,你们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掉到外面了!” 碧桃心中一动,把门打开,笑着说道:“俊河伯伯,快消消气,天冷,进来喝口热茶。” 俊河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喝不起你们的茶,你看看,哪个院子都有树,可人家也没像你们一样,你出来看看,这些叶子,是不是你们院子里的树落下来的?” 碧桃忙道:“哎哟,就这么几片枯树叶,你说一声,我就扫了,天干物燥,您可别上火了。” 俊河压低声音:“乔美人在打听皇帝的事,你留点神。” 碧桃想到什么,低声说道:“唐美人想让我带她离开这里。” 俊河一怔:“你可别烂好心,为了她这么一个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碧桃点头:“伯伯放心,我省得的。” 俊河大声喊道:“你说得轻巧,你扫了吗?你看看,这么多树叶子,这么多!” 碧桃连忙回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靠墙根的枯枝落叶清扫干净,俊河这才气哼哼地走了。 碧桃转身进来,便对上青杏的脸。 “又是俊河是,他就是欺软怕硬,碧桃,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了,那个俊河都骂了你多少次了,不就是几片树叶子吗?他怎么不敢来找我?” 碧桃憨憨一笑:“他年纪大,让他数落几句不碍事的。” 青杏白她一眼,这个碧桃,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就是个榆木脑袋,笨得要死。 第三三六章 纸鸢 俊河已经没有了和碧桃说话时的嚣张,他佝偻着身子,倚着假山坐下,这里满是尘土,但却是独属于他的角落。 俊河从两块太湖石中间的缝隙里掏出一本书。 红烛怨。 书页上布满黑乎乎的手指印,俊河又在上面新添了几个,他用一支烧了半截的树枝,在纸上写下一串奇怪的字符。 他从假山的山洞里找出一只纸鸢,纸鸢很简单,就是在田字形的骨架上糊了一层纸,下面一条长长的飘带。 皇帝以前在青州就藩,青州人喜放纸鸢。 皇帝在青州时,入乡随俗,偶尔也会放纸鸢,王府里还收藏了几个名匠珍品。 到了金陵,娘娘们深宫寂寞,皇帝又提倡节俭,不能听戏,没有歌舞,也不能出去踏青逛街。 娘娘们除了打打小牌,也就只能放放纸鸢了。 青州潜邸来的皇后和四妃经常放纸鸢,宫里的其他嫔妃甚至宫女内侍,也纷纷效仿,皇帝偶尔看到空中飘荡的纸鸢,还会赞赏几句,因此,纸鸢便成了宫里最盛行的活动,不分贵贱,人人都能放。 俊河的纸鸢最丑,飞得也不是很高,俊河喜欢去没人的地方放,因为那里没人会嘲笑他。 俊河拿着那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把写在纸上的字符抄在纸鸢的飘带上,然后把那张纸揉了揉,塞进嘴里吃了。 俊河又来到他常放纸鸢的地方,一名内侍看到他手进而拿着的丑纸鸢,笑着说道:“俊河,你给我十文钱,我给你做一只好看的。” 这名内侍是青州人,他做的纸鸢,虽然比不上匠人做的,但是也比俊河的这只要好。 俊河翻翻眼皮,拿着他的纸鸢往院墙那边去了。 内侍呸了一声,骂道:“一个扫院子的,还学人家放纸鸢,不伦不类。” 俊河的纸鸢刚刚飞起来,便一头栽到地上,那名内侍远远地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样的人放什么样的纸鸢,又丑又笨的人,注定扫一辈子的院子。” 俊河假装没有听到,他憋着气,试了几次,终于让纸鸢高高地飞了起来,长长的飘带迎风飞舞,光秃秃的纸鸢上只有一串奇怪的字符,像是画坏了的花纹。 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仰起头,看着那只纸鸢,他叫小祥 身边的小伙伴也仰起头来:“这纸鸢和我做的一样,嘿嘿,下次我也在飘带上画画。” 小祥没有说话,默默将那串字符记在心里。 “我要去许愿,狗蛋,咱们去老槐树那里许愿。” 狗蛋:“好啊,我要许愿让我娘生个妹妹,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家产了。” 小祥:“我猜你娘一定想生个弟弟,给你做伴。” 狗蛋:“我才不用一个小毛头给我做伴呢,他是能帮我干活,还是能帮我打架? 想要小毛头,过两年有媳妇了,让媳妇给我生。 我不需要弟弟。 我娘想生,就生妹妹好了。” 小祥竖起大拇指:“通透,我不扶墙只服你。” 狗蛋傲然一笑:“走,咱们去老槐树许愿去!” 傍晚时分,何花像往常一样来到老槐树。 “荷花嫂子,又去买板鸭啊,今天来晚了,怕是已经卖完了。”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花抱怨:“临关门时来了几个客人,最怕这样了,要打烊了来客人,唉,没办法。” 那人笑着说道:“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客人来得多,你就赚得多,值得!” 何花笑道;“是啊,做生意,对,我去给槐树老爷子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多赚点钱,钱赚得多,才能天天吃板鸭。” 那人觉得有道理,这位荷花嫂子太爱吃板鸭了,而且只吃这附近的那一家。 何花抬头便看到了那只朴实无华的荷包,荷包挂到了这里,宫里有事了。 何花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红绸条,她和庙祝借了笔,在红绸条上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字,走到老槐树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跳去。 红绸条被她挂在了树枝上,顺手摘下一只花色朴素却又熟悉的荷包收进袖子里。 何花回到她那家小铺子里,铺子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了那些好大婶,何花心想,得,老祖宗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何大当家便下令让这位老祖宗代管金陵事宜,毕竟有些情报,从金陵送到京城,一来一回就要错过处理的最佳时机。 就是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唉,何花想想就头大。 进了铺子,果然,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何花给秀姑见了礼,便进了里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画着特殊字符的符纸,拿起那本《红烛怨》,按照字符开始翻译。 很快,何花在香灰上写下两句话,她把这两句话牢牢记住,拂平香灰,去向秀姑报告。 听完何花的汇报,秀姑沉吟不语,良久,她挥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何花这好像是我的地方啊,我不在这里我去哪儿? 几天后的京城,何苒收到了钱家抄家的消息。 何苒叹了口气,钱家兄弟替新帝大把赚钱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大外甥就“大义凛然”地抄了他们的家。 那也是新帝的外家。 “何雅珉在做什么?让她来一下。” 一个时辰后,何雅珉领了差事,便急匆匆回到家里。 何雅珉是个特殊的存在,何苒暂时未设通政司,于是便将邸报也交给了何雅珉和她的小组。 现在的邸报分为两种,一是晨报,主要以政令,以及各地衙门上报的民情为主。 二是晚报,晚报更贴近民众,贴近生活,也更具趣味性。 何苒的理想是每天都有晨报和晚报面世,可现在受排版和印刷的技术限制,官报暂时只能是五日一期,晚报则是三日一期。 何雅珉的团队也从刚开始的四人小组,发展为三十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从二考中臻选出来的。 晨报对今已经出版五期,晚报出版了八期,反响很大,效果非常好。 何雅珉没有自己的衙门,她是在家里工作。 之所以会这样,则是因为何苒认为,但凡是搞文学的搞艺术的人,都不喜受约束,他们需要宽松的工作环境,才能迸发出无限的灵感。 再说,总不能让熬夜绘图的人还要996,据她所知,何雅珉和她的小组,就总是通宵达旦。 因此,何苒给何雅珉的是一座伯府,没错,就是钱家在京城的官宅。 这里既是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她和三十人团队工作的地方,另外,府里还僻出一块地方做印坊,喜闻乐见的连环画,以及最近的晨报和晚报,都是从这里印出来,走向各地的。 何雅珉刚进府,就看到袁纲正准备出门。 晋王倒台之后,袁纲便留在了保定,何雅珉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写信让他进京,袁纲忸忸怩怩不肯来,杜惠知道后,骂了他一通,他这才扛着他那铁板神算的牌子来了京城。 到京城后,何苒问他想做点什么。 袁纲:我就想躺平等死,啥也不想干。 何苒便随他去了。 于是袁纲便每天哪里热闹就去哪儿,混迹于市井之后,快快活活。 看到闺女,袁纲立刻整整衣裳,堆起一脸笑容:“闺女,去见大当家了?累了,快回屋里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了参茶,你可记着要喝啊,总熬夜可不行。” 何雅珉心中温暖,她笑着点头:“我会喝的,爹,你身上没钱了,这些你拿着。”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要往袁纲手里塞。 袁纲说什么也不肯要:“小看你爹了是,你爹出去压根不用自己花钱,大把的人要请你爹我喝茶。” 他没有吹牛,只要指着小孩子手里拿的连环画,说一句“这是我闺女画的。” 或者拿一份晚报,指着最底下的何雅珉三个字:“我闺女,牛?” 然后,卖大碗茶的大婶就会让他喝个饱,然后来一句:“喝完就回家,大白天的,少做梦。” 还有那些读书人,把晚报从他手里抽走,一脸鄙夷:“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也能生出才女?” 何苒手下的女官多以战力闻名,比如何秀珑,比如何小燕,以及新任锦衣卫女镇抚何明月。 而以才名家喻户晓的,只有何雅珉一人。 初时,还有人认为她的连环画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随着晨报和晚报上,总编何雅珉几个字出现在众人面前,何雅珉才女之名便被那些读书人们盖章确认了。 无论何雅珉是什么出身,她都不会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的女儿。 袁纲也不生气,只要女儿肯认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再三推辞,最终袁纲还是收下了女儿给的钱。 看女儿行色匆匆,大当家一定给女儿布置了新的任务,他的女儿就是能干,就是有出息,一女抵十子,哈哈哈哈哈! 袁纲大笑着走了,何雅珉莫名其妙,回头还是要请江老太医来给阿爹看看,该不会是在晋军里卧底的时候留下旧疾,伤到脑子了。 没办法,父女俩直到来了京城,才真正有时间相处,其实他们彼此还并不了解。 看到父亲走了,何雅珉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何大当家的确交给了她一个新任务,而在这个新任务之前,何大当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无数女孩子用血泪写成的故事。 那一刻,何雅珉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 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拿不起刀抡不起剑。 可是何大当家告诉她:“你的笔就是你的刀,你的文字你的画就是你的剑,去,拿起你的刀剑,穿破风雨,击起万千风浪!” 何大当家还给她指派了一个帮手。 “是谁?”她问。 何大当家说道:“他自己会去找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何雅珉便知道何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是谁了。 柏彦! “柏先生,怎么是您?”说话的人不仅是何雅珉,还有团队里的年轻人们。 他们大多出自二考,全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柏先生,这是等同帝师的人物。 他们刚到京城时,还听人置疑过柏彦的学问,可是后来这些置疑渐渐消失了,柏彦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他还有军功,他是收复鲁地的大功臣之一。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柏彦会站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这间乱糟糟的屋子里。 柏彦微笑,对大家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他又看向何雅珉:“雅珉大人,给我安排工作。” 工作,这是大当家经常挂在嘴边的词,现在他们全都学会了。 京城里有十几位姓何的大人,大家为了区分,只好在大人前面加上了名字。 何雅珉便是雅珉大人,这称呼初时觉得古怪,叫着叫着便也习惯了。 何雅珉猜到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定然有些来头,否则也不会由大当家亲自指定,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柏彦。 “好,柏先生,您跟我来,我给您讲一讲我们这次的任务。” 直到这一刻,何雅珉的心还在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而流泪,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谦和端方的柏先生,便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父亲。 柏彦无比感谢何苒的安排,他从鲁地回来之后,便忙于和户部、兵部进行各项工作的交接,冯赞是大老粗,这些事情他不插手最好,他一插手保管越来越乱,因此,柏彦一直没有回到昭王身边。 现在交接工作终于完成,柏彦正准备来见何苒时,何苒却率先让人把他请了过来。 何苒让他来协助何雅珉。 看到何雅珉眼中的不解,柏彦苦涩一笑,说道:“我家世代居住在青州,我有一个女儿,那年” 何雅珉如坠冰窟,她全身冰冷,双拳紧紧握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迸出来的:“第一期的文案,就交给柏先生了。” 柏彦抱拳一礼:“柏彦领命!” 第三三六章 纸鸢 俊河已经没有了和碧桃说话时的嚣张,他佝偻着身子,倚着假山坐下,这里满是尘土,但却是独属于他的角落。 俊河从两块太湖石中间的缝隙里掏出一本书。 红烛怨。 书页上布满黑乎乎的手指印,俊河又在上面新添了几个,他用一支烧了半截的树枝,在纸上写下一串奇怪的字符。 他从假山的山洞里找出一只纸鸢,纸鸢很简单,就是在田字形的骨架上糊了一层纸,下面一条长长的飘带。 皇帝以前在青州就藩,青州人喜放纸鸢。 皇帝在青州时,入乡随俗,偶尔也会放纸鸢,王府里还收藏了几个名匠珍品。 到了金陵,娘娘们深宫寂寞,皇帝又提倡节俭,不能听戏,没有歌舞,也不能出去踏青逛街。 娘娘们除了打打小牌,也就只能放放纸鸢了。 青州潜邸来的皇后和四妃经常放纸鸢,宫里的其他嫔妃甚至宫女内侍,也纷纷效仿,皇帝偶尔看到空中飘荡的纸鸢,还会赞赏几句,因此,纸鸢便成了宫里最盛行的活动,不分贵贱,人人都能放。 俊河的纸鸢最丑,飞得也不是很高,俊河喜欢去没人的地方放,因为那里没人会嘲笑他。 俊河拿着那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把写在纸上的字符抄在纸鸢的飘带上,然后把那张纸揉了揉,塞进嘴里吃了。 俊河又来到他常放纸鸢的地方,一名内侍看到他手进而拿着的丑纸鸢,笑着说道:“俊河,你给我十文钱,我给你做一只好看的。” 这名内侍是青州人,他做的纸鸢,虽然比不上匠人做的,但是也比俊河的这只要好。 俊河翻翻眼皮,拿着他的纸鸢往院墙那边去了。 内侍呸了一声,骂道:“一个扫院子的,还学人家放纸鸢,不伦不类。” 俊河的纸鸢刚刚飞起来,便一头栽到地上,那名内侍远远地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样的人放什么样的纸鸢,又丑又笨的人,注定扫一辈子的院子。” 俊河假装没有听到,他憋着气,试了几次,终于让纸鸢高高地飞了起来,长长的飘带迎风飞舞,光秃秃的纸鸢上只有一串奇怪的字符,像是画坏了的花纹。 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仰起头,看着那只纸鸢,他叫小祥 身边的小伙伴也仰起头来:“这纸鸢和我做的一样,嘿嘿,下次我也在飘带上画画。” 小祥没有说话,默默将那串字符记在心里。 “我要去许愿,狗蛋,咱们去老槐树那里许愿。” 狗蛋:“好啊,我要许愿让我娘生个妹妹,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家产了。” 小祥:“我猜你娘一定想生个弟弟,给你做伴。” 狗蛋:“我才不用一个小毛头给我做伴呢,他是能帮我干活,还是能帮我打架? 想要小毛头,过两年有媳妇了,让媳妇给我生。 我不需要弟弟。 我娘想生,就生妹妹好了。” 小祥竖起大拇指:“通透,我不扶墙只服你。” 狗蛋傲然一笑:“走,咱们去老槐树许愿去!” 傍晚时分,何花像往常一样来到老槐树。 “荷花嫂子,又去买板鸭啊,今天来晚了,怕是已经卖完了。”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花抱怨:“临关门时来了几个客人,最怕这样了,要打烊了来客人,唉,没办法。” 那人笑着说道:“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客人来得多,你就赚得多,值得!” 何花笑道;“是啊,做生意,对,我去给槐树老爷子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多赚点钱,钱赚得多,才能天天吃板鸭。” 那人觉得有道理,这位荷花嫂子太爱吃板鸭了,而且只吃这附近的那一家。 何花抬头便看到了那只朴实无华的荷包,荷包挂到了这里,宫里有事了。 何花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红绸条,她和庙祝借了笔,在红绸条上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字,走到老槐树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跳去。 红绸条被她挂在了树枝上,顺手摘下一只花色朴素却又熟悉的荷包收进袖子里。 何花回到她那家小铺子里,铺子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了那些好大婶,何花心想,得,老祖宗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何大当家便下令让这位老祖宗代管金陵事宜,毕竟有些情报,从金陵送到京城,一来一回就要错过处理的最佳时机。 就是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唉,何花想想就头大。 进了铺子,果然,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何花给秀姑见了礼,便进了里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画着特殊字符的符纸,拿起那本《红烛怨》,按照字符开始翻译。 很快,何花在香灰上写下两句话,她把这两句话牢牢记住,拂平香灰,去向秀姑报告。 听完何花的汇报,秀姑沉吟不语,良久,她挥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何花这好像是我的地方啊,我不在这里我去哪儿? 几天后的京城,何苒收到了钱家抄家的消息。 何苒叹了口气,钱家兄弟替新帝大把赚钱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大外甥就“大义凛然”地抄了他们的家。 那也是新帝的外家。 “何雅珉在做什么?让她来一下。” 一个时辰后,何雅珉领了差事,便急匆匆回到家里。 何雅珉是个特殊的存在,何苒暂时未设通政司,于是便将邸报也交给了何雅珉和她的小组。 现在的邸报分为两种,一是晨报,主要以政令,以及各地衙门上报的民情为主。 二是晚报,晚报更贴近民众,贴近生活,也更具趣味性。 何苒的理想是每天都有晨报和晚报面世,可现在受排版和印刷的技术限制,官报暂时只能是五日一期,晚报则是三日一期。 何雅珉的团队也从刚开始的四人小组,发展为三十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从二考中臻选出来的。 晨报对今已经出版五期,晚报出版了八期,反响很大,效果非常好。 何雅珉没有自己的衙门,她是在家里工作。 之所以会这样,则是因为何苒认为,但凡是搞文学的搞艺术的人,都不喜受约束,他们需要宽松的工作环境,才能迸发出无限的灵感。 再说,总不能让熬夜绘图的人还要996,据她所知,何雅珉和她的小组,就总是通宵达旦。 因此,何苒给何雅珉的是一座伯府,没错,就是钱家在京城的官宅。 这里既是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她和三十人团队工作的地方,另外,府里还僻出一块地方做印坊,喜闻乐见的连环画,以及最近的晨报和晚报,都是从这里印出来,走向各地的。 何雅珉刚进府,就看到袁纲正准备出门。 晋王倒台之后,袁纲便留在了保定,何雅珉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写信让他进京,袁纲忸忸怩怩不肯来,杜惠知道后,骂了他一通,他这才扛着他那铁板神算的牌子来了京城。 到京城后,何苒问他想做点什么。 袁纲:我就想躺平等死,啥也不想干。 何苒便随他去了。 于是袁纲便每天哪里热闹就去哪儿,混迹于市井之后,快快活活。 看到闺女,袁纲立刻整整衣裳,堆起一脸笑容:“闺女,去见大当家了?累了,快回屋里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了参茶,你可记着要喝啊,总熬夜可不行。” 何雅珉心中温暖,她笑着点头:“我会喝的,爹,你身上没钱了,这些你拿着。”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要往袁纲手里塞。 袁纲说什么也不肯要:“小看你爹了是,你爹出去压根不用自己花钱,大把的人要请你爹我喝茶。” 他没有吹牛,只要指着小孩子手里拿的连环画,说一句“这是我闺女画的。” 或者拿一份晚报,指着最底下的何雅珉三个字:“我闺女,牛?” 然后,卖大碗茶的大婶就会让他喝个饱,然后来一句:“喝完就回家,大白天的,少做梦。” 还有那些读书人,把晚报从他手里抽走,一脸鄙夷:“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也能生出才女?” 何苒手下的女官多以战力闻名,比如何秀珑,比如何小燕,以及新任锦衣卫女镇抚何明月。 而以才名家喻户晓的,只有何雅珉一人。 初时,还有人认为她的连环画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随着晨报和晚报上,总编何雅珉几个字出现在众人面前,何雅珉才女之名便被那些读书人们盖章确认了。 无论何雅珉是什么出身,她都不会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的女儿。 袁纲也不生气,只要女儿肯认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再三推辞,最终袁纲还是收下了女儿给的钱。 看女儿行色匆匆,大当家一定给女儿布置了新的任务,他的女儿就是能干,就是有出息,一女抵十子,哈哈哈哈哈! 袁纲大笑着走了,何雅珉莫名其妙,回头还是要请江老太医来给阿爹看看,该不会是在晋军里卧底的时候留下旧疾,伤到脑子了。 没办法,父女俩直到来了京城,才真正有时间相处,其实他们彼此还并不了解。 看到父亲走了,何雅珉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何大当家的确交给了她一个新任务,而在这个新任务之前,何大当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无数女孩子用血泪写成的故事。 那一刻,何雅珉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 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拿不起刀抡不起剑。 可是何大当家告诉她:“你的笔就是你的刀,你的文字你的画就是你的剑,去,拿起你的刀剑,穿破风雨,击起万千风浪!” 何大当家还给她指派了一个帮手。 “是谁?”她问。 何大当家说道:“他自己会去找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何雅珉便知道何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是谁了。 柏彦! “柏先生,怎么是您?”说话的人不仅是何雅珉,还有团队里的年轻人们。 他们大多出自二考,全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柏先生,这是等同帝师的人物。 他们刚到京城时,还听人置疑过柏彦的学问,可是后来这些置疑渐渐消失了,柏彦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他还有军功,他是收复鲁地的大功臣之一。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柏彦会站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这间乱糟糟的屋子里。 柏彦微笑,对大家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他又看向何雅珉:“雅珉大人,给我安排工作。” 工作,这是大当家经常挂在嘴边的词,现在他们全都学会了。 京城里有十几位姓何的大人,大家为了区分,只好在大人前面加上了名字。 何雅珉便是雅珉大人,这称呼初时觉得古怪,叫着叫着便也习惯了。 何雅珉猜到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定然有些来头,否则也不会由大当家亲自指定,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柏彦。 “好,柏先生,您跟我来,我给您讲一讲我们这次的任务。” 直到这一刻,何雅珉的心还在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而流泪,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谦和端方的柏先生,便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父亲。 柏彦无比感谢何苒的安排,他从鲁地回来之后,便忙于和户部、兵部进行各项工作的交接,冯赞是大老粗,这些事情他不插手最好,他一插手保管越来越乱,因此,柏彦一直没有回到昭王身边。 现在交接工作终于完成,柏彦正准备来见何苒时,何苒却率先让人把他请了过来。 何苒让他来协助何雅珉。 看到何雅珉眼中的不解,柏彦苦涩一笑,说道:“我家世代居住在青州,我有一个女儿,那年” 何雅珉如坠冰窟,她全身冰冷,双拳紧紧握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迸出来的:“第一期的文案,就交给柏先生了。” 柏彦抱拳一礼:“柏彦领命!” 第三三七章 柏彦 金陵。 手下呈到他面前的晨报和晚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晚报是锦衣卫在茶馆里的客人手中拿到的,而客人说他是在街上的小孩子手里买的。 锦衣卫到街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报纸的小孩子,却又缴获了一份晨报。 满街都是小孩子,问他们谁卖过报纸,一问三不知,再问哇哇哭,三问满地打滚。 “查,去查!” 锦衣卫查了两天,又查到几份报纸,可这些报纸的来源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变成买东西时白送的。 找到那家铺子,老板娘说道:“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啥,早上一开铺子,就放到门口了,我看着也没用,就送给买东西的客人了。” 老板娘没敢说,就是因为今天她送报纸,生意比平时好了几倍,可惜报纸太少了,她只用了一个早晨就送完了。 锦衣卫只好威胁:“以后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交到衙门。” 老板娘翻个白眼:“捡到银子也要交衙门吗?” “路不拾遗,那是当然。”锦衣卫说道。 老板娘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子。 严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搜查,反而令报纸成了抢手货,尤其是那些想要猎奇的年轻书生们,他们四处搜罗报纸,白天找不到,那就晚上去鬼市找,短短几天,报纸便在读书人中流行起来。 初时只是少年人猎奇,不久就连官员们也来了兴趣,谁不想知道那边的事呢? “你快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史成君,这家伙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在南下的路上了。” “这是新的政令吗?居然让农民可以自己到衙门里找活干,这成何体统,农人不事农桑,谁来种田?” “你仔细看看,上面说了是农闲,农闲,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到衙门里找活干,咱们以前也是这样做的,让他们在农闲修路挖河。” “不一样,那边的冬天很冷的,土都冻住了,修什么路,挖什么河?” “真的很想知道,除了修路和挖河,衙门里还有什么活计是农民能做的。” 不知是谁,把第一份晚报带进了后宅,官眷当中,识文断字的在多数,何况江南多才女。 于是晚报开始在闺阁中悄悄流传,晚报上有食经、有连载的话本,有清艳婉约的新词,甚至还有名人的趣事。 “快看,撷英先生在酒楼醉酒,被两个小厮抬进马车,真的假的,撷英先生那般芝兰玉树的人,也会被人抬着走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给我看看。” “还有这个写话本的姚公子,以前在京城里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好讨厌,每次只写豆腐块大的一小段,也不知道牛书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小姐。” 新帝也知道了这两份报纸,他示意严密,以后查到报纸,都要呈一份到圣前。 每一份晨报,新帝都在认真看,不仅是他,满朝文武都是如此,首辅柳山河则专门派人搜罗报纸,报纸送到后,他都要和幕僚们讨论一番。 在晚报,大多数人则是一边看一边骂。 “现在什么人都能写诗了吗?这写的什么,老夫当年去京城赶考时题在酒楼里的诗,随便一首都比他强。” “这种人能写诗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这样的诗竟然能够传遍天下。” 众人不语,是啊,即使是在对立的江南,都有无数人在看报纸,那么在那边呢,报纸岂不是已经大行其道,喜闻乐见了? 以前他们的诗,他们的文章,都要口口相传,等到能够印刷成册时,往往已是一把年纪。 而这晚报上的诗文,只看诗中意境就能知道,这就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一位老者叹了口气:“昨天听到家中孙儿说起这个人,我那孙儿竟然会背他的诗!” 是啊,千里之外的人,千里之外的诗,能让人记住,那就是成名了。 这年头成名这么容易了吗? 腊月初一,金陵百姓都在谈论一件事,初八那日,皇帝要到开元寺亲自主持施粥。 每年的腊月初八,开元寺都会施粥,天还没亮,开元寺外便人山人海,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想得一碗开元寺的腊八粥,祛病去邪,全家安康。 而今年,皇帝要亲临开元寺祭天地,并且主持施粥,这可是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百姓们的反馈很快便报到了皇帝这里,皇帝有些得意。 何苒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费尽心思把晨报和晚报卖到金陵,反而让朕得到了启发。 最近一期的晚报上,有两篇文章都是有关腊八粥的,除了腊八粥,还有世家大族秦家的一位子弟写的食经,秦家的腊八菜。 新帝心中不屑,这个秦家可是出过首辅的,现在的子孙却把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真是可笑。 何苒,误人子弟! 不过,这什么腊八粥和腊八菜,倒是给皇帝有了灵感。 总要有一件与民同乐的事,能让百姓们不但能感受到皇恩浩荡,还能感受到朕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没有什么比施粥更直观也更省钱的了。 皇帝抄了钱家,七十万两银子进帐,可是这比起在何苒那里损失的二百多万两,这七十万两就什么都不是了。 且,七十万两银子没能进皇帝的私库,而是直接进了国库。 而被何苒拿走的二百多万两,却是皇帝的私房钱。 皇帝现在听人提钱就生气,可是临近年关,要用到钱的地方便特别多,因此皇帝最近天天生气。 但是施粥不用钱,因为花的是开元寺的香火钱,皇帝主持施粥,也只是摆摆样子,无论他去不去,开元寺每到这天都会施粥。 听说民众们得知皇帝要去施粥,都很激动,皇帝很高兴,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件令朕愉悦的事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腊月初五。 那一天,晨报和晚报再一次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上面的日期,都是五天前的。 虽然是自己看不起的死敌,可是皇帝还是有些佩服何苒。 只用五天时间,便能把京城的报纸送到金陵,可谓神速。 何苒:多谢反馈,的确太慢了,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皇帝拿起晨报看了起来,何苒终归还是见识太短浅了。 这晨报上有各种法令法规,甚至还怕人看不懂,还要详细解读。还有各地衙门上报的各种数据,让人一目了然。 皇帝冷哼一声:朕都不用派细作过去,就能知道这些重要的事。 何苒是亲手把各种情报捧到朕面前了。 何苒: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可是看着看着,皇帝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晨报的第一版的最下方,赫然是一篇约有千字的文章,文章署名柏彦。 文章里写的是齐王在青州时的暴政! 名字是:青州之殇。 文章里的齐王大肆敛财,却装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惺惺作态。 齐王好色,搜罗六至十岁幼女,行禽兽之事,枉顾人伦,齐王府旧人向冯赞报信,青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便是齐王府的埋骨地。 冯赞派人去此处,挖掘出大量孩童的尸体,数量之大,令人震惊。 消息传出,青州城内,满城缟素,百姓们自发地为那些可怜的女孩置办棺木,还有曾经丢过女儿的人家,得知女儿的死因,有妇人撞死在齐王府门前,血溅当场。 青州书生柏彦,膝下一女,视如明珠。 幼女不幸被齐王掳走,弃尸乱葬岗,柏妻痛失爱女,继而撒手人寰。 柏彦状告无门,反被齐王爪牙盯上,意图灭口。 柏家家中祖产被齐王爪牙烧毁,友人家仆不幸遇难。 柏彦九死一生,逃出青州,方才保住性命。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柏彦,写文章的就是柏彦。 这个柏彦,他在自爆家丑? 女儿被人蹂躏而死,他不觉得丢人吗? 反倒写在晨报上,大肆宣扬? 柏彦,以一己之力终于激怒了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柏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问夏公公:“你听说过柏彦这个名字吗?” 夏公公没有看到晨报,但是他也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吴德曾经一度到处找他,老奴还让几个儿子帮忙留意” 皇帝一怔,吴德是他在潜邸时的太监总管,采办女童,以及善后的事,都是吴德经手的。 吴德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在皇帝动身去京城之前,便让吴德连同他的两个干儿子全都消失了。 当然,对外只说是这父子三人趁乱偷了王府的东西私逃了。 皇帝眉头紧锁:“去把严密叫来。” 严密很快便到了,皇帝问道:“知道柏彦这个人吗?” 严密点头:“柏彦啊,以前是昭王的老师,当时有很多读书人认为他的学识和名声都不配为昭王师,后来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就自请跟随冯赞军队去了鲁地,现在已经回京城了。” 严密发现,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这是怎么了? 柏彦虽然做过昭王的老师,可他无权无势,在苒军里只是一个小人物。 皇帝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在何苒手下,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报上来?”皇帝质问。 严密更加不明白了,难道他要把何苒的每一个手下都要报到圣前? 以前也没有这规矩啊。 听说何苒还养了一只鹦鹉,那鹦鹉地位很高,这事要不要也报上来? 严密迷茫了。 他发现这份差事越来越难做了。 皇帝气得把那份晨报撕得粉碎。 夏公公不敢询问,担心皇帝还会生气,趁着收拾碎纸,把那份晚报拿了出去。 夏公公把报晚塞进怀里,他虽然识文断字,可其实并不爱读书。 皇帝以前那些阅过的晨报晚报,夏公公也只是仔细收起来,以备皇帝以后查阅,因为皇帝说过,何苒的报纸可以当做情报来看。 而夏公公自己却从未自己看过。 今天的这份晚报是不能拿去存档了。 夏公公忽然有些好奇,晨报被皇帝撕碎不能看了,可是晚报还在。 不知道晨报上有什么,令龙颜大怒。 会不会晚报上也有? 夏公公拿出那份晚报看了起来,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晚报上这都是什么啊,也太有趣了。 这个除体味的佩香方子真不错,回头要试试,这当太监的,那地方不争气,漏尿是常事,年纪越大漏得越多,这种能随身携戴的佩香,如果真的有用,那可就是解决了万千阉人的大问题,可谓阉人之宝,居家旅行必备神物。 还有这个玉容堂的香粉,抹上真有那么白那么细吗?还能不显毛孔? 夏公公摸摸自己的脸,他现在用的香粉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呢,虽然很白,但是抹上以后却显得毛孔很大,只能远瞻,不能细睹。 还有这一篇,这什么变态皇帝住金陵,瞎说。 不对,金陵?皇帝? 夏公公一目十行,把那篇文章看完,怔在当场。 忽然,腿间传来一股温热,有液体从裤腿滴出来。 他又漏了,而且这次漏得比平时哪次都要多。 皇宫里的晨报撕了,晚报被夏公公收起来了,可是金陵城里不是只有一份晨报和晚报。 几乎是一夜之间,金陵城里的官员和读书人,连同那些闺阁女子,都在谈论一件事。 这件事里有两个人。 那位和柏彦。 晨报上刊登的是柏彦亲笔书写的一篇控诉。 在晚报上则是署名佚名的一篇文章。 这文章通篇大白话,措词粗俗,把皇帝写成了大淫虫,变态的老妖怪。 大家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次日,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便开始流传起皇帝的某种变态的爱好,没办法,市井小民里也有识文断字的,晨报和晚报虽然卖得不便宜,可也不是贵到买不起,还是有大把的人愿意花钱买来看一看的。 那一晚,皇帝因为晨报上的文章气得辗转反侧。 而那一晚之后,皇帝在民众中的形象发生了改变。 第三三七章 柏彦 金陵。 手下呈到他面前的晨报和晚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晚报是锦衣卫在茶馆里的客人手中拿到的,而客人说他是在街上的小孩子手里买的。 锦衣卫到街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报纸的小孩子,却又缴获了一份晨报。 满街都是小孩子,问他们谁卖过报纸,一问三不知,再问哇哇哭,三问满地打滚。 “查,去查!” 锦衣卫查了两天,又查到几份报纸,可这些报纸的来源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变成买东西时白送的。 找到那家铺子,老板娘说道:“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啥,早上一开铺子,就放到门口了,我看着也没用,就送给买东西的客人了。” 老板娘没敢说,就是因为今天她送报纸,生意比平时好了几倍,可惜报纸太少了,她只用了一个早晨就送完了。 锦衣卫只好威胁:“以后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交到衙门。” 老板娘翻个白眼:“捡到银子也要交衙门吗?” “路不拾遗,那是当然。”锦衣卫说道。 老板娘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子。 严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搜查,反而令报纸成了抢手货,尤其是那些想要猎奇的年轻书生们,他们四处搜罗报纸,白天找不到,那就晚上去鬼市找,短短几天,报纸便在读书人中流行起来。 初时只是少年人猎奇,不久就连官员们也来了兴趣,谁不想知道那边的事呢? “你快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史成君,这家伙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在南下的路上了。” “这是新的政令吗?居然让农民可以自己到衙门里找活干,这成何体统,农人不事农桑,谁来种田?” “你仔细看看,上面说了是农闲,农闲,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到衙门里找活干,咱们以前也是这样做的,让他们在农闲修路挖河。” “不一样,那边的冬天很冷的,土都冻住了,修什么路,挖什么河?” “真的很想知道,除了修路和挖河,衙门里还有什么活计是农民能做的。” 不知是谁,把第一份晚报带进了后宅,官眷当中,识文断字的在多数,何况江南多才女。 于是晚报开始在闺阁中悄悄流传,晚报上有食经、有连载的话本,有清艳婉约的新词,甚至还有名人的趣事。 “快看,撷英先生在酒楼醉酒,被两个小厮抬进马车,真的假的,撷英先生那般芝兰玉树的人,也会被人抬着走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给我看看。” “还有这个写话本的姚公子,以前在京城里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好讨厌,每次只写豆腐块大的一小段,也不知道牛书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小姐。” 新帝也知道了这两份报纸,他示意严密,以后查到报纸,都要呈一份到圣前。 每一份晨报,新帝都在认真看,不仅是他,满朝文武都是如此,首辅柳山河则专门派人搜罗报纸,报纸送到后,他都要和幕僚们讨论一番。 在晚报,大多数人则是一边看一边骂。 “现在什么人都能写诗了吗?这写的什么,老夫当年去京城赶考时题在酒楼里的诗,随便一首都比他强。” “这种人能写诗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这样的诗竟然能够传遍天下。” 众人不语,是啊,即使是在对立的江南,都有无数人在看报纸,那么在那边呢,报纸岂不是已经大行其道,喜闻乐见了? 以前他们的诗,他们的文章,都要口口相传,等到能够印刷成册时,往往已是一把年纪。 而这晚报上的诗文,只看诗中意境就能知道,这就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一位老者叹了口气:“昨天听到家中孙儿说起这个人,我那孙儿竟然会背他的诗!” 是啊,千里之外的人,千里之外的诗,能让人记住,那就是成名了。 这年头成名这么容易了吗? 腊月初一,金陵百姓都在谈论一件事,初八那日,皇帝要到开元寺亲自主持施粥。 每年的腊月初八,开元寺都会施粥,天还没亮,开元寺外便人山人海,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想得一碗开元寺的腊八粥,祛病去邪,全家安康。 而今年,皇帝要亲临开元寺祭天地,并且主持施粥,这可是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百姓们的反馈很快便报到了皇帝这里,皇帝有些得意。 何苒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费尽心思把晨报和晚报卖到金陵,反而让朕得到了启发。 最近一期的晚报上,有两篇文章都是有关腊八粥的,除了腊八粥,还有世家大族秦家的一位子弟写的食经,秦家的腊八菜。 新帝心中不屑,这个秦家可是出过首辅的,现在的子孙却把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真是可笑。 何苒,误人子弟! 不过,这什么腊八粥和腊八菜,倒是给皇帝有了灵感。 总要有一件与民同乐的事,能让百姓们不但能感受到皇恩浩荡,还能感受到朕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没有什么比施粥更直观也更省钱的了。 皇帝抄了钱家,七十万两银子进帐,可是这比起在何苒那里损失的二百多万两,这七十万两就什么都不是了。 且,七十万两银子没能进皇帝的私库,而是直接进了国库。 而被何苒拿走的二百多万两,却是皇帝的私房钱。 皇帝现在听人提钱就生气,可是临近年关,要用到钱的地方便特别多,因此皇帝最近天天生气。 但是施粥不用钱,因为花的是开元寺的香火钱,皇帝主持施粥,也只是摆摆样子,无论他去不去,开元寺每到这天都会施粥。 听说民众们得知皇帝要去施粥,都很激动,皇帝很高兴,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件令朕愉悦的事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腊月初五。 那一天,晨报和晚报再一次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上面的日期,都是五天前的。 虽然是自己看不起的死敌,可是皇帝还是有些佩服何苒。 只用五天时间,便能把京城的报纸送到金陵,可谓神速。 何苒:多谢反馈,的确太慢了,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皇帝拿起晨报看了起来,何苒终归还是见识太短浅了。 这晨报上有各种法令法规,甚至还怕人看不懂,还要详细解读。还有各地衙门上报的各种数据,让人一目了然。 皇帝冷哼一声:朕都不用派细作过去,就能知道这些重要的事。 何苒是亲手把各种情报捧到朕面前了。 何苒: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可是看着看着,皇帝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晨报的第一版的最下方,赫然是一篇约有千字的文章,文章署名柏彦。 文章里写的是齐王在青州时的暴政! 名字是:青州之殇。 文章里的齐王大肆敛财,却装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惺惺作态。 齐王好色,搜罗六至十岁幼女,行禽兽之事,枉顾人伦,齐王府旧人向冯赞报信,青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便是齐王府的埋骨地。 冯赞派人去此处,挖掘出大量孩童的尸体,数量之大,令人震惊。 消息传出,青州城内,满城缟素,百姓们自发地为那些可怜的女孩置办棺木,还有曾经丢过女儿的人家,得知女儿的死因,有妇人撞死在齐王府门前,血溅当场。 青州书生柏彦,膝下一女,视如明珠。 幼女不幸被齐王掳走,弃尸乱葬岗,柏妻痛失爱女,继而撒手人寰。 柏彦状告无门,反被齐王爪牙盯上,意图灭口。 柏家家中祖产被齐王爪牙烧毁,友人家仆不幸遇难。 柏彦九死一生,逃出青州,方才保住性命。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柏彦,写文章的就是柏彦。 这个柏彦,他在自爆家丑? 女儿被人蹂躏而死,他不觉得丢人吗? 反倒写在晨报上,大肆宣扬? 柏彦,以一己之力终于激怒了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柏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问夏公公:“你听说过柏彦这个名字吗?” 夏公公没有看到晨报,但是他也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吴德曾经一度到处找他,老奴还让几个儿子帮忙留意” 皇帝一怔,吴德是他在潜邸时的太监总管,采办女童,以及善后的事,都是吴德经手的。 吴德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在皇帝动身去京城之前,便让吴德连同他的两个干儿子全都消失了。 当然,对外只说是这父子三人趁乱偷了王府的东西私逃了。 皇帝眉头紧锁:“去把严密叫来。” 严密很快便到了,皇帝问道:“知道柏彦这个人吗?” 严密点头:“柏彦啊,以前是昭王的老师,当时有很多读书人认为他的学识和名声都不配为昭王师,后来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就自请跟随冯赞军队去了鲁地,现在已经回京城了。” 严密发现,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这是怎么了? 柏彦虽然做过昭王的老师,可他无权无势,在苒军里只是一个小人物。 皇帝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在何苒手下,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报上来?”皇帝质问。 严密更加不明白了,难道他要把何苒的每一个手下都要报到圣前? 以前也没有这规矩啊。 听说何苒还养了一只鹦鹉,那鹦鹉地位很高,这事要不要也报上来? 严密迷茫了。 他发现这份差事越来越难做了。 皇帝气得把那份晨报撕得粉碎。 夏公公不敢询问,担心皇帝还会生气,趁着收拾碎纸,把那份晚报拿了出去。 夏公公把报晚塞进怀里,他虽然识文断字,可其实并不爱读书。 皇帝以前那些阅过的晨报晚报,夏公公也只是仔细收起来,以备皇帝以后查阅,因为皇帝说过,何苒的报纸可以当做情报来看。 而夏公公自己却从未自己看过。 今天的这份晚报是不能拿去存档了。 夏公公忽然有些好奇,晨报被皇帝撕碎不能看了,可是晚报还在。 不知道晨报上有什么,令龙颜大怒。 会不会晚报上也有? 夏公公拿出那份晚报看了起来,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晚报上这都是什么啊,也太有趣了。 这个除体味的佩香方子真不错,回头要试试,这当太监的,那地方不争气,漏尿是常事,年纪越大漏得越多,这种能随身携戴的佩香,如果真的有用,那可就是解决了万千阉人的大问题,可谓阉人之宝,居家旅行必备神物。 还有这个玉容堂的香粉,抹上真有那么白那么细吗?还能不显毛孔? 夏公公摸摸自己的脸,他现在用的香粉还是皇后娘娘赏的呢,虽然很白,但是抹上以后却显得毛孔很大,只能远瞻,不能细睹。 还有这一篇,这什么变态皇帝住金陵,瞎说。 不对,金陵?皇帝? 夏公公一目十行,把那篇文章看完,怔在当场。 忽然,腿间传来一股温热,有液体从裤腿滴出来。 他又漏了,而且这次漏得比平时哪次都要多。 皇宫里的晨报撕了,晚报被夏公公收起来了,可是金陵城里不是只有一份晨报和晚报。 几乎是一夜之间,金陵城里的官员和读书人,连同那些闺阁女子,都在谈论一件事。 这件事里有两个人。 那位和柏彦。 晨报上刊登的是柏彦亲笔书写的一篇控诉。 在晚报上则是署名佚名的一篇文章。 这文章通篇大白话,措词粗俗,把皇帝写成了大淫虫,变态的老妖怪。 大家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次日,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便开始流传起皇帝的某种变态的爱好,没办法,市井小民里也有识文断字的,晨报和晚报虽然卖得不便宜,可也不是贵到买不起,还是有大把的人愿意花钱买来看一看的。 那一晚,皇帝因为晨报上的文章气得辗转反侧。 而那一晚之后,皇帝在民众中的形象发生了改变。 第三三八章 味道 皇帝变态毫无人性凌虐幼儿的风还是吹进了皇宫。 皇帝龙颜大怒,但是这怒火也只能在夏公公和严密面前发作。 他虚伪惯了,又最重视自己的颜面,哪怕早已猜到跟了他十来年的皇后和四妃可能也知道一些,他还是不允许任何人在她们面前撕去那层伪装。 夏公公和严密承担了所有。 皇帝如秋风扫落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砸到他们的脸上身上,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出血,身上也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严密是练家子,皮糙肉厚倒也罢了,夏公公在后宫里养得细皮嫩肉,哪里禁得住这种暴击,此时被打得就像一只露馅儿的肉包子,汤汁漏得到处都是,皇帝只看了一眼,便是一阵恶心。 人的情绪不佳时,难免会影响到身体,比如肠胃。 皇帝这段时间情绪时好时坏,肠胃也跟着时好时坏,这两天更是积食、胀气,外加便秘。 此时看到夏公公漏出来的汤汤水水,皇帝肠胃一阵翻滚,大吐特吐起来。 这几天积的食,秘的便,全部宣泄出来。 御书房里弥漫得令人做呕的味道,酸臭、屎臭、尿骚,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严密猝不及防闻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 这味道,能熏死人。 严密忍不住也吐了。 皇帝看到夏公公漏汤可以吐,但是严密闻到皇帝的呕吐物却不能吐。 可他忍不住,他还没有练到不让自己反胃的地步。 于是严密一边吐一边捂嘴,手上沾满秽物 皇帝是单独召见的他们,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此时此刻,内侍们都在外面,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可谁也不敢凑近去听,更不敢冲进去打扫卫生。 门窗紧闭,那股子味道直冲脑门,皇帝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个,硬生生被熏得晕死过去。 严密和夏公公吓得半死,连滚带爬跑出去让人请太医。 几名太医小跑着过来,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毒气熏得一个踉跄,差点也跟着皇帝一起晕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皇帝醒过来了,可是刚吸了一口气,又差一点被熏晕。 没办法,大家都围着皇帝转,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去清理秽物,尤其是严密和夏公公,他们跪在皇帝身边哭得像是死了亲爹。 严密的衣袖上都是秽物,夏公公的裤管上黄澄澄一大片。 皇帝的肠胃又是一阵翻江蹈海,好在肚子里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只吐了点黄水,没有制造更多污秽。 “滚,都给朕滚出去!” 严密和夏公公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是真的滚。 不过,屁滚尿流的只有夏公公,没办法,谁让他少个挂件呢。 平时就漏尿,现在受到惊吓,那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 御书房里发生的事,皇后和嫔妃们并不知道详情,但是今天有风,御书房里那股难闻至极的味道,被风吹到皇宫各处。 临时皇宫本就不大,所以大半个皇宫的人都闻到了,没闻到的也听人说了。 皇后连忙让人去打听,派出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皇帝晕倒,请了太医,严密和夏公公这两大公人从御书房里滚了出来。 至于这一切是因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娘娘打听不出来的事,乔美人却已经从阿宝嘴里知道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她也猜了出来。 还猜得八九不离十。 乔美人敲响了隔壁的门,开门的是碧桃。 乔美人指指里间,压低声音问道:“还睡着呢?” 唐美人的身体已经好了,但是脸色却依然苍白,而且比以前更瘦了,皮包着骨头,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小姑娘没有了以前的灵动,眼神木木的,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吃饭也只吃一点点,吃完便又躺下睡了。 唐美人出事后,乔美人给了药,因此,现在碧桃已经把乔美人当成恩人了。 “早上醒了一次,吃了两匙白弱,便又躺下了。” 乔美人叹了口气,问道:“夜里还做噩梦,如果还做噩梦,,你可千万别瞒着我,我有个安眠的方子,特别管用。” 碧桃眼圈儿红了:“乔美人还有安眠的方子呀,那太好了,奴婢替我家美人给您磕头。” 说着,碧桃便要跪下磕头,乔美人连忙拉住她:“不急不急,等你家美人用着有效了,你再磕头不迟。” 碧桃把门关上,便跟着乔美人去她那屋抄方子。 她们这个院子,平时也就只有阿宝会来,不用担心有人会进来偷东西。 乔美人抄了一张方子交给碧桃,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屋里除了她们只有青杏了。 乔美人低声说道:“你知道,那位的事闹大了。” 乔美人挺喜欢碧桃的,碧桃这丫头比青杏稳重,也比青杏更有心眼。 唐家虽然不心疼女儿,可给女儿找的这个丫鬟还不错。 碧桃啊了一声,问道:“美人是听阿宝说的?” 乔美人冷笑:“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我就和你说,这后宫的女人,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的,也就只有你家美人是真真正正知道那人是个什么东西的,皇后娘娘和四妃不能算进来,人家和那位才是真正的一家子,其他人,说好听是后宫佳丽,不好听,那就是个玩意。” 听到乔美人这样说,碧桃眼中的眸色暗了暗,小声说道:“那位会对我家美人” 乔美人:“你家美人养了多久你最清楚,我可听说,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你家美人十二三了都差点死了,更何况那些小孩子呢。 我猜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很可能全都死了。 不说别人,那个写文章的柏彦,他的女儿不就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活口就只有你家美人一个了。 那位最爱面子。 碧桃,你比你家美人要聪明,那位会做什么,你应该能想到。” 碧桃的心沉了沉,她当然知道了。 而且她也觉得乔美人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她上次说的事,不知道俊河有没有送出去,那天俊河像是不太高兴。 再说,她说的那事也不算情报。 她想把唐美人弄出宫去,这几天她已经想出了几个办法。 但是没有上面的批示,她不敢。 碧桃心情沉重,拿着乔美人给的助眠方子去了太医院。 唐美人位份低,唐家也不像乔家那样,想方设法给女儿送钱送物,上下打点,唐美人自从进宫之后,她家里便没有贴补过她。 像唐美人这种既不受宠又很穷的,在宫里是不受重视的,甚至还比不上很多内侍和女官。 像太医院这种地方,她们平时根本不敢来,头疼脑热,能自己抗就自己抗,抗不过去那就多病上几天, 睡觉做噩梦,这就更不算病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请太医,不但不会有太医过来,这事还会传到皇后耳中。 因此,碧桃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医院。 刚到太医院门前,碧桃便看到好多人在太医院里出出进进,每个人都是神情紧张,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样。 碧桃拽住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小内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大人们这么忙。” 小内侍瞪她一眼:“圣上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碧桃:你可真机灵,谢谢啦。 碧桃大着胆子走进太医院,见人就问哪里能配药,很快,她便被支到一间屋里,屋里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徒弟,问她是哪个宫的,奉了哪位娘娘的指示来的。 碧桃怪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提了唐美人。 没想到小徒弟竟然立刻郑重起来,对碧桃也客气了几分,看过她带来的方子,便带她去见师父。 师父问了唐美人的症状,便按照方子配了药,小徒弟还亲自把碧桃送了出来。 碧桃狐疑,自从进宫之后,无论是唐美人还是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碧桃回来,把事情和乔美人说了,乔美人冷笑:“一窝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家美人虽然位份低,可她是那位唯一临幸过的新人,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万一你家美人怀了龙种,那可就母凭子贵了,与其那个时候再巴结可就晚了,还不如趁着现在结个善缘。” 碧桃默默在心里叹息,这样一来,唐美人想要缩进自己的龟壳里都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得太多了,新帝有五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年纪还小,到了金陵水土不服,夭折了一个,另外两个虽然活下来了,可却体弱多病,动不动就生病,一年到头都守着药罐子。 另外两个年长的,太子相貌英俊,丰神俊朗,文采和武功全都不错,可却有个不上台面的爱好,他好娈童,身边养了四五个。 原本这在大户人家看来也不算什么,那些人不但养娈童,还妻妾成群,不耽误传宗接代。 可太子却很有原则,他不近女色,七八岁时就这样了,被丫鬟碰过的东西,他便让人扔掉。 帝后发现长子的这种情况之后,便早早地给他娶了妻,纳了妾。 那时还在青州。 当年太子十五岁,太子妃比太子大三岁,十八岁的好年华,青春貌美。 那时帝后都认为,太子只要和太子妃洞房了,尝过甜头,也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皇帝自己是男人,他认为肯定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便在太子的饮食里用了药,太子和太子妃真的成事了。 可是太子清醒之后便大吐特吐,然后跑去洗澡,把自己身上的皮肤都搓出血。 从那以后,太子再也没有进过太子妃的屋子。 好在还有一个二皇子,二皇子一切正常,比太子小两岁,膝下已有四个孩子。 可惜二皇子哪里都好,就是长得不好。 月子里有胎毒,脸上起了脓包,脸颊上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坑。 二皇子虽不英俊,可也五官端正,这个瑕疵其实无伤大雅,但是皇帝却是越看越碍眼,对二皇子多有嫌弃。 二皇子有自知之明,因此,从他记事起,就与父亲不亲厚,能不见就不见。 成亲以后,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的皇子府甚至选在了平民聚集的外城,除了逢年过节,他不会进宫,皇后想孙子了,让人把孙子孙女接过来亲热一番,然后再送回去。 皇帝不喜二皇子,连带着也不喜欢二皇子的四个孩子。 这四个孩子,无论男女,没有一个遗传到皇室的好相貌,反倒是随了外家,偏偏皇帝还不喜这个亲家。 近年,皇帝“不近女色”,因此,唯一被他宠幸过的唐美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她自那次之后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虽然病了不是好事,可也因此为她挡下了灾祸。 否则,就她这样一个没背景没钱的小姑娘,在这宫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自从乔美人提醒之后,碧桃便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唐美人就被灭口了。 可是她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两天后,阿忠阿义来了,二话不说,就闯进屋里,把躺在床上的唐美人用被子裹了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这已经不是暗害,而是明着来了。 碧桃大惊,吓得大声尖叫,一边喊一边打翻了香炉,香灰迷住了阿忠和阿义的眼睛,慌乱之中,阿忠和阿义都感觉身上一疼,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两人没有在意。 喝斥碧桃拿水过来,阿忠阿义清洗了眼睛。 看到大惊失色的碧桃,两人交换了目光,这个丫鬟全都看到了,也不能留了。 于是如法炮制,也把碧桃用被子卷了扛在肩上。 阿忠和阿义扛着两个人走出院子,乔美人和青杏才敢探出头来。 乔美人觉得身上冰冰凉,里衣已经深透了。 青杏吓得牙齿打颤:“她们,她们,她们就,就这样死了?” 乔美人双手合什,朝着四面拜了拜,她们除了求菩萨保佑,也帮不上忙了。 唐美人和碧桃被连人带被子装进一驾骡车,阿忠和阿义一个赶车,一个坐在车板上,出宫向着城外驶去。 第三三八章 味道 皇帝变态毫无人性凌虐幼儿的风还是吹进了皇宫。 皇帝龙颜大怒,但是这怒火也只能在夏公公和严密面前发作。 他虚伪惯了,又最重视自己的颜面,哪怕早已猜到跟了他十来年的皇后和四妃可能也知道一些,他还是不允许任何人在她们面前撕去那层伪装。 夏公公和严密承担了所有。 皇帝如秋风扫落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砸到他们的脸上身上,两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出血,身上也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严密是练家子,皮糙肉厚倒也罢了,夏公公在后宫里养得细皮嫩肉,哪里禁得住这种暴击,此时被打得就像一只露馅儿的肉包子,汤汁漏得到处都是,皇帝只看了一眼,便是一阵恶心。 人的情绪不佳时,难免会影响到身体,比如肠胃。 皇帝这段时间情绪时好时坏,肠胃也跟着时好时坏,这两天更是积食、胀气,外加便秘。 此时看到夏公公漏出来的汤汤水水,皇帝肠胃一阵翻滚,大吐特吐起来。 这几天积的食,秘的便,全部宣泄出来。 御书房里弥漫得令人做呕的味道,酸臭、屎臭、尿骚,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严密猝不及防闻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 这味道,能熏死人。 严密忍不住也吐了。 皇帝看到夏公公漏汤可以吐,但是严密闻到皇帝的呕吐物却不能吐。 可他忍不住,他还没有练到不让自己反胃的地步。 于是严密一边吐一边捂嘴,手上沾满秽物 皇帝是单独召见的他们,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此时此刻,内侍们都在外面,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可谁也不敢凑近去听,更不敢冲进去打扫卫生。 门窗紧闭,那股子味道直冲脑门,皇帝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个,硬生生被熏得晕死过去。 严密和夏公公吓得半死,连滚带爬跑出去让人请太医。 几名太医小跑着过来,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毒气熏得一个踉跄,差点也跟着皇帝一起晕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皇帝醒过来了,可是刚吸了一口气,又差一点被熏晕。 没办法,大家都围着皇帝转,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去清理秽物,尤其是严密和夏公公,他们跪在皇帝身边哭得像是死了亲爹。 严密的衣袖上都是秽物,夏公公的裤管上黄澄澄一大片。 皇帝的肠胃又是一阵翻江蹈海,好在肚子里的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只吐了点黄水,没有制造更多污秽。 “滚,都给朕滚出去!” 严密和夏公公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是真的滚。 不过,屁滚尿流的只有夏公公,没办法,谁让他少个挂件呢。 平时就漏尿,现在受到惊吓,那便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 御书房里发生的事,皇后和嫔妃们并不知道详情,但是今天有风,御书房里那股难闻至极的味道,被风吹到皇宫各处。 临时皇宫本就不大,所以大半个皇宫的人都闻到了,没闻到的也听人说了。 皇后连忙让人去打听,派出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皇帝晕倒,请了太医,严密和夏公公这两大公人从御书房里滚了出来。 至于这一切是因为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娘娘打听不出来的事,乔美人却已经从阿宝嘴里知道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她也猜了出来。 还猜得八九不离十。 乔美人敲响了隔壁的门,开门的是碧桃。 乔美人指指里间,压低声音问道:“还睡着呢?” 唐美人的身体已经好了,但是脸色却依然苍白,而且比以前更瘦了,皮包着骨头,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小姑娘没有了以前的灵动,眼神木木的,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吃饭也只吃一点点,吃完便又躺下睡了。 唐美人出事后,乔美人给了药,因此,现在碧桃已经把乔美人当成恩人了。 “早上醒了一次,吃了两匙白弱,便又躺下了。” 乔美人叹了口气,问道:“夜里还做噩梦,如果还做噩梦,,你可千万别瞒着我,我有个安眠的方子,特别管用。” 碧桃眼圈儿红了:“乔美人还有安眠的方子呀,那太好了,奴婢替我家美人给您磕头。” 说着,碧桃便要跪下磕头,乔美人连忙拉住她:“不急不急,等你家美人用着有效了,你再磕头不迟。” 碧桃把门关上,便跟着乔美人去她那屋抄方子。 她们这个院子,平时也就只有阿宝会来,不用担心有人会进来偷东西。 乔美人抄了一张方子交给碧桃,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屋里除了她们只有青杏了。 乔美人低声说道:“你知道,那位的事闹大了。” 乔美人挺喜欢碧桃的,碧桃这丫头比青杏稳重,也比青杏更有心眼。 唐家虽然不心疼女儿,可给女儿找的这个丫鬟还不错。 碧桃啊了一声,问道:“美人是听阿宝说的?” 乔美人冷笑:“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我就和你说,这后宫的女人,以前的我不知道,现在的,也就只有你家美人是真真正正知道那人是个什么东西的,皇后娘娘和四妃不能算进来,人家和那位才是真正的一家子,其他人,说好听是后宫佳丽,不好听,那就是个玩意。” 听到乔美人这样说,碧桃眼中的眸色暗了暗,小声说道:“那位会对我家美人” 乔美人:“你家美人养了多久你最清楚,我可听说,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都是六七岁、七八岁的,你家美人十二三了都差点死了,更何况那些小孩子呢。 我猜外面找来的那些小孩很可能全都死了。 不说别人,那个写文章的柏彦,他的女儿不就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活口就只有你家美人一个了。 那位最爱面子。 碧桃,你比你家美人要聪明,那位会做什么,你应该能想到。” 碧桃的心沉了沉,她当然知道了。 而且她也觉得乔美人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她上次说的事,不知道俊河有没有送出去,那天俊河像是不太高兴。 再说,她说的那事也不算情报。 她想把唐美人弄出宫去,这几天她已经想出了几个办法。 但是没有上面的批示,她不敢。 碧桃心情沉重,拿着乔美人给的助眠方子去了太医院。 唐美人位份低,唐家也不像乔家那样,想方设法给女儿送钱送物,上下打点,唐美人自从进宫之后,她家里便没有贴补过她。 像唐美人这种既不受宠又很穷的,在宫里是不受重视的,甚至还比不上很多内侍和女官。 像太医院这种地方,她们平时根本不敢来,头疼脑热,能自己抗就自己抗,抗不过去那就多病上几天, 睡觉做噩梦,这就更不算病了,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请太医,不但不会有太医过来,这事还会传到皇后耳中。 因此,碧桃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医院。 刚到太医院门前,碧桃便看到好多人在太医院里出出进进,每个人都是神情紧张,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一样。 碧桃拽住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小内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大人们这么忙。” 小内侍瞪她一眼:“圣上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碧桃:你可真机灵,谢谢啦。 碧桃大着胆子走进太医院,见人就问哪里能配药,很快,她便被支到一间屋里,屋里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小徒弟,问她是哪个宫的,奉了哪位娘娘的指示来的。 碧桃怪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提了唐美人。 没想到小徒弟竟然立刻郑重起来,对碧桃也客气了几分,看过她带来的方子,便带她去见师父。 师父问了唐美人的症状,便按照方子配了药,小徒弟还亲自把碧桃送了出来。 碧桃狐疑,自从进宫之后,无论是唐美人还是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碧桃回来,把事情和乔美人说了,乔美人冷笑:“一窝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家美人虽然位份低,可她是那位唯一临幸过的新人,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万一你家美人怀了龙种,那可就母凭子贵了,与其那个时候再巴结可就晚了,还不如趁着现在结个善缘。” 碧桃默默在心里叹息,这样一来,唐美人想要缩进自己的龟壳里都不行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做得太多了,新帝有五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年纪还小,到了金陵水土不服,夭折了一个,另外两个虽然活下来了,可却体弱多病,动不动就生病,一年到头都守着药罐子。 另外两个年长的,太子相貌英俊,丰神俊朗,文采和武功全都不错,可却有个不上台面的爱好,他好娈童,身边养了四五个。 原本这在大户人家看来也不算什么,那些人不但养娈童,还妻妾成群,不耽误传宗接代。 可太子却很有原则,他不近女色,七八岁时就这样了,被丫鬟碰过的东西,他便让人扔掉。 帝后发现长子的这种情况之后,便早早地给他娶了妻,纳了妾。 那时还在青州。 当年太子十五岁,太子妃比太子大三岁,十八岁的好年华,青春貌美。 那时帝后都认为,太子只要和太子妃洞房了,尝过甜头,也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 皇帝自己是男人,他认为肯定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便在太子的饮食里用了药,太子和太子妃真的成事了。 可是太子清醒之后便大吐特吐,然后跑去洗澡,把自己身上的皮肤都搓出血。 从那以后,太子再也没有进过太子妃的屋子。 好在还有一个二皇子,二皇子一切正常,比太子小两岁,膝下已有四个孩子。 可惜二皇子哪里都好,就是长得不好。 月子里有胎毒,脸上起了脓包,脸颊上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坑。 二皇子虽不英俊,可也五官端正,这个瑕疵其实无伤大雅,但是皇帝却是越看越碍眼,对二皇子多有嫌弃。 二皇子有自知之明,因此,从他记事起,就与父亲不亲厚,能不见就不见。 成亲以后,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的皇子府甚至选在了平民聚集的外城,除了逢年过节,他不会进宫,皇后想孙子了,让人把孙子孙女接过来亲热一番,然后再送回去。 皇帝不喜二皇子,连带着也不喜欢二皇子的四个孩子。 这四个孩子,无论男女,没有一个遗传到皇室的好相貌,反倒是随了外家,偏偏皇帝还不喜这个亲家。 近年,皇帝“不近女色”,因此,唯一被他宠幸过的唐美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她自那次之后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虽然病了不是好事,可也因此为她挡下了灾祸。 否则,就她这样一个没背景没钱的小姑娘,在这宫里,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自从乔美人提醒之后,碧桃便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唐美人就被灭口了。 可是她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两天后,阿忠阿义来了,二话不说,就闯进屋里,把躺在床上的唐美人用被子裹了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这已经不是暗害,而是明着来了。 碧桃大惊,吓得大声尖叫,一边喊一边打翻了香炉,香灰迷住了阿忠和阿义的眼睛,慌乱之中,阿忠和阿义都感觉身上一疼,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两人没有在意。 喝斥碧桃拿水过来,阿忠阿义清洗了眼睛。 看到大惊失色的碧桃,两人交换了目光,这个丫鬟全都看到了,也不能留了。 于是如法炮制,也把碧桃用被子卷了扛在肩上。 阿忠和阿义扛着两个人走出院子,乔美人和青杏才敢探出头来。 乔美人觉得身上冰冰凉,里衣已经深透了。 青杏吓得牙齿打颤:“她们,她们,她们就,就这样死了?” 乔美人双手合什,朝着四面拜了拜,她们除了求菩萨保佑,也帮不上忙了。 唐美人和碧桃被连人带被子装进一驾骡车,阿忠和阿义一个赶车,一个坐在车板上,出宫向着城外驶去。 第三三九章 绮琴 金陵的冬天并不比京城暖和,冷风钻进衣领,阿义打个寒颤。 “今天怎么这么冷?”阿义的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格格作响。 阿忠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子不自然地左右摆动,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冷真冷” 但凡是当内侍的,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只要能填饱肚子,谁家舍得把儿子阉了? 阿义和阿忠小时候,穷得连棉衣都穿不上,衣裳里填点芦絮就是一个冬天。 那时候他们很冷,可是也比不上现在的冷。 他们有宫里的牌子,即使是晚上,出城也无人阻拦。 好不容易出了城,阿义已经冷得连马鞭也拿不住了。 阿忠想帮他,可是他的已经冻僵,根本接不住马鞭。 没有了马鞭,骡子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想大声呼喝,可是嘴巴张得很大,发出的时候却像是蚊子叫一样。 两人想要下车,生堆火暖暖身子,这时才发现,他们的身体已经冻僵了,这骡车并不高,可他们却跳不下去了。 两人忽然害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 骡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赶车的人却已经惊呆了,他们忽然意识到,可能天气并没有这么冷,可能他们的冷另有原因。 但是他们意识得太晚了,骡车已经驶出外城,驶向一片黑暗。 那里有一片乱葬岗,他们白天时已经踩点了,白天从宫里抓人不方便,晚上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把人拉过去埋了,干爹交代的差事也就完成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忽然生病了? 那片乱葬岗已经离得不远了,阿义和阿忠生平第一次害怕鬼魂。 一定是乱葬岗的孤魂野鬼要拉替身,很不幸,他们被看上了。 两人想让骡子往回走,可他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骡车上除了他们两个活人,还有两个裹在棉被里,被捆成粽子的人。 忽然,其中一只粽子动了。 阿义和阿忠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 粽子动了几下,接着,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道寒光从指缝中间闪过,接着,绳子被割开,里面的人钻了出来。 她看着前面那两个已经冻成傻子的家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扛起身边的另一只粽子,如同狸猫一般跳下骡车,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有人在一百多里外的地方看到一驾骡车,那里有一条小溪,骡子正在喝水,骡车上躺着两个人。 人没死,还活着,可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就连眼珠都是凝固的。 人虽然半死不活,但是车是好车,很坚固,骡子也是好骡子,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能卖大力的。 骡车和骡子都被带走了,那两个人被扔进溪流之中,潺潺不息的溪水冲刷着他们,似是想要洗净他们身上的罪恶。 锦衣卫的人找到阿义和阿忠时,两人已经死了。 严密经验非富,不用叫仵作,他看了看,便知道二人是溺水而亡。 他们趴在溪流中,一动不动,不溺死才奇怪。 但是他们好端端为何会趴在溪流里? 想不开? 想自杀? 能不能换个死法? 严密是不信他们会自杀。 这两人是被人扔在这里的。 锦衣卫很快便查出附近一个村子里,有个村民家里忽然多了一驾骡车。 把人抓住询问之后,得知骡车和骡子是被捡回去的,没有看到车上有人。 严密当然不信,可那个村民也不傻。 一口咬定只看到骡车和骡子,没有看到人。 最终,这个案子不了了之。 至于被阿忠和阿义带出去的唐美人主仆,就连发号施令的夏公公也没有在意。 肯定已经被阿忠和阿义带到城外活卖了。 阿忠和阿义之所以会死,那还用问吗?一定是他们去活埋那两个女人的时候,在乱葬岗沾上了脏东西。 这件事从此无人再提,就连阿忠和阿义也同样无人再提,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在宫里出现过一样。 但是阿宝还记得他们。 阿宝没有当内侍之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亲爹死了,亲娘带他改嫁,继父家里有三个哥哥,他们天天欺负他,动不动就把他打得我去活来。 而他娘却从来不会护着他,每当继父和哥哥们打他的时候,他娘就会在旁边大声骂他,骂他不懂事,惹得爹爹和哥哥们生气。 他娘的声音很大,生怕声音小了,不能讨继父欢心。 再后来,他在那个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出去。 他娘追上他,他以为他娘终于心疼他了,可他娘却把他带到来乡下采办内侍的牙子那里,换了十两银子。 但是阿宝的苦难在进宫之后就没有了。 夏公公认他当了干儿子,无论是夏公公,还是几个干哥哥,对他都不错。 他们不会打骂他,有了好吃的,也会给他。 阿宝是真的把阿忠和阿义当哥哥的。 他问夏公公:“忠哥和义哥为什么会死?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宫外?” 夏公公瞪他一眼:“什么忠哥义哥,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就不给你饭吃!” 阿宝不明白,他不敢再问,一个人蹲在墙根处抹眼泪。 青杏走过来,蹲下身,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阿宝擦了擦眼泪,问青杏:“干爹为啥不让我提忠哥和义哥啊,明明干爹最器重他们,他们出宫一定是替干爹做事的,可他们死了,干爹就不许我提起他们了,为啥啊?” 青杏一怔,那晚她亲眼看到阿忠和阿义带走了唐美人主仆。 他们死了? “走,去我们那里,我请你吃红豆糕。” 阿宝跟着青杏走了,见到了乔美人,他不但吃到了美味的红豆糕,他还得了二两银子。 阿忠和阿义的事,后宫里没有传开,但是阿宝却是知道的。 他告诉乔美人:“锦衣卫去查了,可是除了查出他们是溺死的,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阿宝哭了一场,又把这些事告诉了乔美人,吃了两盘子红豆糕,他的心情便好了起来,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乔美人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她有一个直觉,唐美人和碧桃没有死,她们还活着! 之后的每一天,乔美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碧桃是什么人? 也是直到碧桃消失了,乔美人才发现一件事。 她了解唐美人,可却不了解碧桃。 碧桃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比如她是哪里人,是怎么被卖的,碧桃从来不说。 不像青杏,把她那些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亲戚,都和碧桃讲了。 乔美人暗暗想:无论碧桃是什么人,她都不会是唐家这种人家能够随便买来的人。 说不定,这碧桃是故意被唐家买来的。 她的目的是什么? 进宫! 乔美人吓了一跳,进宫啊,那就是冲着皇帝来的,是要刺杀皇帝吗? 可是碧桃没有完成任务就走了。 为啥不把皇帝宰了再走啊,本朝没有活殉的规矩,皇帝死了,她们这些没有儿女的,都会被送到寺院里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乔美人觉得那样也比在宫里好。 而此时的碧桃,正缩着脖子,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跪在庭院里。 何花走过来,要把一块厚毯子垫在她的膝下,碧桃跪着不动,那毯子就垫不进去。 何花气得不成,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属驴的?天寒地冻的,这地上有多凉,你的腿不想要了?快,听话,垫上。” 碧桃还是不动。 秀姑走到廊下,看到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碧桃,骂道:“让她跪,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她进来!” 何花说道:“她才多大,就这样跪两个时辰,落下毛病怎么办?” 秀姑看一眼何花手里拿的厚毯子:“给她垫上!” 秀姑发话了,碧桃终于肯让何花把毯子铺在地上。 秀姑看她一眼,转身进屋。 屋里,一名老尼正抬起头来,秀姑问道:“怎么样,为何一直昏睡?” 老尼说道:“这孩子受过伤,不过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这里” 老尼指了指脑袋:“你问问外面的孩子,她是不是昏昏沉沉有一阵子了,是不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秀姑出去,片刻后进来,冲着老尼点点头。 老尼叹气:“这是心病,让她养着,不要刺激她,唉,可怜的孩子,能逃出狼窝也是菩萨保佑。” 秀姑翻翻眼皮:“分明是外面那个丫头把她救出来的,什么菩” 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被老尼打断了:“闭嘴你!” 秀姑别过脸不理她。 老尼才不惯着她,说道:“我可告诉你,外面那丫头侠骨丹心,你可不能为难她,再说,你不是也准备救人了吗?” 秀姑:“我会派人进宫救人,听到了,我说的是派人,而不是派她,她能在宫里潜伏下来多不容易,现在倒好,她侠骨丹心了,宫里少了一枚钉子。” 老尼啐了一口:“你个老货,一天到晚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何家军里就你一个大聪明,用你那颗花岗石脑袋想一想,这个唐丫头是她主子,唐丫头死了,她还能在宫里当钉子? 你没听她说,狗皇帝要杀人灭口,是要把她们两个一起杀! 她是救人,同时也是自救。 何家军可没有不能自救的规矩。 明明都逃走,可却要毫无反抗地被杀死,你搁这儿自我感动谁呢?脑子有病,有大病!” 秀姑哼了一声:“还出家人呢,说的什么话。” 老尼冷笑:“我愿意,你管不着!” 秀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何花便扶着一瘸一拐的碧桃走了进来。 碧桃进来,便趴在地上磕头,老尼见状呸了一声:“呵,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老货还添了规矩,大当家让你给她下过跪磕过头吗?你算哪根葱,还敢让这些小的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有本事你自己生一堆孩子,天天搁家里给你磕头玩。” 碧桃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这头还磕不磕。 何花见了,一把拽起她,笑着对老尼说道:“哎哟,还是绮琴师傅会疼人,我知道一个地方,素菜做得特别好,我这就去订几个菜,让您尝个鲜儿。” 老尼笑着说道:“去去,我要吃素鸭。” 何花连忙拉着碧桃一起退了出去。 这位老尼,便是当年跟随秀姑一起南下的几位姐妹当中的绮琴。 五十年前,绮琴在打仗时将苏州如意寺化为灰烬。 如意寺的住持师太已经年逾古稀,虽然寺中尼僧全都保住了性命,但是眼睁睁看到寺院被毁,老师太受到打击,一命呜呼。 绮琴在菩萨前立下誓言,待到平定天下之后,她一定重修如意寺。 只是绮琴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想到修建寺院的花费竟然远远超过建一座惊鸿楼。 后来寺院终于建好了,绮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寺院,如果不拿来自住就太亏了,恰好她总是掉头发,掉得她心烦,索性剃了。 她虽然剃发了,可是没有烧戒疤,所以绮琴平时都是戴僧帽的。 如意寺里现有三十八位比丘尼,外加她这个假的,总共三十九位。 前不久,绮琴从白蝶那里得知秀姑不但进京了,而且还和李锦绣一起打牌,这两个死对头居然一起打牌? 绮琴好奇,便从苏州来了金陵,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事,皇宫里的一枚小钉子,居然把皇帝的女人偷出来了。 绮琴无限感慨,上次有个钉子拐走一个皇帝,这次又有个钉子偷了个嫔妃。 两个钉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听说新的大当家也是少年人。 哎哟喂,绮琴忽然想还俗了。 她对秀姑说了自己的想法。 秀姑忽然找到机会怼回去了:“我呸,你个假尼姑,你还有脸提还俗,你就是个大俗人!” 绮琴白她一眼:“这个唐丫头,放你这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不如你把她交给我,还有那个叫碧桃的小丫头,我也要了。” “做梦!碧桃是钉子,宫里的钉子,除了大当家,谁也别想把她要走,你这个假尼姑更不行!” 第三三九章 绮琴 金陵的冬天并不比京城暖和,冷风钻进衣领,阿义打个寒颤。 “今天怎么这么冷?”阿义的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格格作响。 阿忠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子不自然地左右摆动,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冷真冷” 但凡是当内侍的,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只要能填饱肚子,谁家舍得把儿子阉了? 阿义和阿忠小时候,穷得连棉衣都穿不上,衣裳里填点芦絮就是一个冬天。 那时候他们很冷,可是也比不上现在的冷。 他们有宫里的牌子,即使是晚上,出城也无人阻拦。 好不容易出了城,阿义已经冷得连马鞭也拿不住了。 阿忠想帮他,可是他的已经冻僵,根本接不住马鞭。 没有了马鞭,骡子慢悠悠地走着,两人想大声呼喝,可是嘴巴张得很大,发出的时候却像是蚊子叫一样。 两人想要下车,生堆火暖暖身子,这时才发现,他们的身体已经冻僵了,这骡车并不高,可他们却跳不下去了。 两人忽然害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 骡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赶车的人却已经惊呆了,他们忽然意识到,可能天气并没有这么冷,可能他们的冷另有原因。 但是他们意识得太晚了,骡车已经驶出外城,驶向一片黑暗。 那里有一片乱葬岗,他们白天时已经踩点了,白天从宫里抓人不方便,晚上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把人拉过去埋了,干爹交代的差事也就完成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忽然生病了? 那片乱葬岗已经离得不远了,阿义和阿忠生平第一次害怕鬼魂。 一定是乱葬岗的孤魂野鬼要拉替身,很不幸,他们被看上了。 两人想让骡子往回走,可他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骡车上除了他们两个活人,还有两个裹在棉被里,被捆成粽子的人。 忽然,其中一只粽子动了。 阿义和阿忠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 粽子动了几下,接着,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道寒光从指缝中间闪过,接着,绳子被割开,里面的人钻了出来。 她看着前面那两个已经冻成傻子的家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扛起身边的另一只粽子,如同狸猫一般跳下骡车,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有人在一百多里外的地方看到一驾骡车,那里有一条小溪,骡子正在喝水,骡车上躺着两个人。 人没死,还活着,可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就连眼珠都是凝固的。 人虽然半死不活,但是车是好车,很坚固,骡子也是好骡子,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能卖大力的。 骡车和骡子都被带走了,那两个人被扔进溪流之中,潺潺不息的溪水冲刷着他们,似是想要洗净他们身上的罪恶。 锦衣卫的人找到阿义和阿忠时,两人已经死了。 严密经验非富,不用叫仵作,他看了看,便知道二人是溺水而亡。 他们趴在溪流中,一动不动,不溺死才奇怪。 但是他们好端端为何会趴在溪流里? 想不开? 想自杀? 能不能换个死法? 严密是不信他们会自杀。 这两人是被人扔在这里的。 锦衣卫很快便查出附近一个村子里,有个村民家里忽然多了一驾骡车。 把人抓住询问之后,得知骡车和骡子是被捡回去的,没有看到车上有人。 严密当然不信,可那个村民也不傻。 一口咬定只看到骡车和骡子,没有看到人。 最终,这个案子不了了之。 至于被阿忠和阿义带出去的唐美人主仆,就连发号施令的夏公公也没有在意。 肯定已经被阿忠和阿义带到城外活卖了。 阿忠和阿义之所以会死,那还用问吗?一定是他们去活埋那两个女人的时候,在乱葬岗沾上了脏东西。 这件事从此无人再提,就连阿忠和阿义也同样无人再提,就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在宫里出现过一样。 但是阿宝还记得他们。 阿宝没有当内侍之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亲爹死了,亲娘带他改嫁,继父家里有三个哥哥,他们天天欺负他,动不动就把他打得我去活来。 而他娘却从来不会护着他,每当继父和哥哥们打他的时候,他娘就会在旁边大声骂他,骂他不懂事,惹得爹爹和哥哥们生气。 他娘的声音很大,生怕声音小了,不能讨继父欢心。 再后来,他在那个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出去。 他娘追上他,他以为他娘终于心疼他了,可他娘却把他带到来乡下采办内侍的牙子那里,换了十两银子。 但是阿宝的苦难在进宫之后就没有了。 夏公公认他当了干儿子,无论是夏公公,还是几个干哥哥,对他都不错。 他们不会打骂他,有了好吃的,也会给他。 阿宝是真的把阿忠和阿义当哥哥的。 他问夏公公:“忠哥和义哥为什么会死?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宫外?” 夏公公瞪他一眼:“什么忠哥义哥,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就不给你饭吃!” 阿宝不明白,他不敢再问,一个人蹲在墙根处抹眼泪。 青杏走过来,蹲下身,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阿宝擦了擦眼泪,问青杏:“干爹为啥不让我提忠哥和义哥啊,明明干爹最器重他们,他们出宫一定是替干爹做事的,可他们死了,干爹就不许我提起他们了,为啥啊?” 青杏一怔,那晚她亲眼看到阿忠和阿义带走了唐美人主仆。 他们死了? “走,去我们那里,我请你吃红豆糕。” 阿宝跟着青杏走了,见到了乔美人,他不但吃到了美味的红豆糕,他还得了二两银子。 阿忠和阿义的事,后宫里没有传开,但是阿宝却是知道的。 他告诉乔美人:“锦衣卫去查了,可是除了查出他们是溺死的,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阿宝哭了一场,又把这些事告诉了乔美人,吃了两盘子红豆糕,他的心情便好了起来,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乔美人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她有一个直觉,唐美人和碧桃没有死,她们还活着! 之后的每一天,乔美人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碧桃是什么人? 也是直到碧桃消失了,乔美人才发现一件事。 她了解唐美人,可却不了解碧桃。 碧桃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比如她是哪里人,是怎么被卖的,碧桃从来不说。 不像青杏,把她那些拐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亲戚,都和碧桃讲了。 乔美人暗暗想:无论碧桃是什么人,她都不会是唐家这种人家能够随便买来的人。 说不定,这碧桃是故意被唐家买来的。 她的目的是什么? 进宫! 乔美人吓了一跳,进宫啊,那就是冲着皇帝来的,是要刺杀皇帝吗? 可是碧桃没有完成任务就走了。 为啥不把皇帝宰了再走啊,本朝没有活殉的规矩,皇帝死了,她们这些没有儿女的,都会被送到寺院里修行,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乔美人觉得那样也比在宫里好。 而此时的碧桃,正缩着脖子,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跪在庭院里。 何花走过来,要把一块厚毯子垫在她的膝下,碧桃跪着不动,那毯子就垫不进去。 何花气得不成,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属驴的?天寒地冻的,这地上有多凉,你的腿不想要了?快,听话,垫上。” 碧桃还是不动。 秀姑走到廊下,看到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碧桃,骂道:“让她跪,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她进来!” 何花说道:“她才多大,就这样跪两个时辰,落下毛病怎么办?” 秀姑看一眼何花手里拿的厚毯子:“给她垫上!” 秀姑发话了,碧桃终于肯让何花把毯子铺在地上。 秀姑看她一眼,转身进屋。 屋里,一名老尼正抬起头来,秀姑问道:“怎么样,为何一直昏睡?” 老尼说道:“这孩子受过伤,不过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这里” 老尼指了指脑袋:“你问问外面的孩子,她是不是昏昏沉沉有一阵子了,是不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秀姑出去,片刻后进来,冲着老尼点点头。 老尼叹气:“这是心病,让她养着,不要刺激她,唉,可怜的孩子,能逃出狼窝也是菩萨保佑。” 秀姑翻翻眼皮:“分明是外面那个丫头把她救出来的,什么菩” 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被老尼打断了:“闭嘴你!” 秀姑别过脸不理她。 老尼才不惯着她,说道:“我可告诉你,外面那丫头侠骨丹心,你可不能为难她,再说,你不是也准备救人了吗?” 秀姑:“我会派人进宫救人,听到了,我说的是派人,而不是派她,她能在宫里潜伏下来多不容易,现在倒好,她侠骨丹心了,宫里少了一枚钉子。” 老尼啐了一口:“你个老货,一天到晚就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何家军里就你一个大聪明,用你那颗花岗石脑袋想一想,这个唐丫头是她主子,唐丫头死了,她还能在宫里当钉子? 你没听她说,狗皇帝要杀人灭口,是要把她们两个一起杀! 她是救人,同时也是自救。 何家军可没有不能自救的规矩。 明明都逃走,可却要毫无反抗地被杀死,你搁这儿自我感动谁呢?脑子有病,有大病!” 秀姑哼了一声:“还出家人呢,说的什么话。” 老尼冷笑:“我愿意,你管不着!” 秀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何花便扶着一瘸一拐的碧桃走了进来。 碧桃进来,便趴在地上磕头,老尼见状呸了一声:“呵,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老货还添了规矩,大当家让你给她下过跪磕过头吗?你算哪根葱,还敢让这些小的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有本事你自己生一堆孩子,天天搁家里给你磕头玩。” 碧桃不知所措,一时不知道这头还磕不磕。 何花见了,一把拽起她,笑着对老尼说道:“哎哟,还是绮琴师傅会疼人,我知道一个地方,素菜做得特别好,我这就去订几个菜,让您尝个鲜儿。” 老尼笑着说道:“去去,我要吃素鸭。” 何花连忙拉着碧桃一起退了出去。 这位老尼,便是当年跟随秀姑一起南下的几位姐妹当中的绮琴。 五十年前,绮琴在打仗时将苏州如意寺化为灰烬。 如意寺的住持师太已经年逾古稀,虽然寺中尼僧全都保住了性命,但是眼睁睁看到寺院被毁,老师太受到打击,一命呜呼。 绮琴在菩萨前立下誓言,待到平定天下之后,她一定重修如意寺。 只是绮琴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想到修建寺院的花费竟然远远超过建一座惊鸿楼。 后来寺院终于建好了,绮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寺院,如果不拿来自住就太亏了,恰好她总是掉头发,掉得她心烦,索性剃了。 她虽然剃发了,可是没有烧戒疤,所以绮琴平时都是戴僧帽的。 如意寺里现有三十八位比丘尼,外加她这个假的,总共三十九位。 前不久,绮琴从白蝶那里得知秀姑不但进京了,而且还和李锦绣一起打牌,这两个死对头居然一起打牌? 绮琴好奇,便从苏州来了金陵,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事,皇宫里的一枚小钉子,居然把皇帝的女人偷出来了。 绮琴无限感慨,上次有个钉子拐走一个皇帝,这次又有个钉子偷了个嫔妃。 两个钉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听说新的大当家也是少年人。 哎哟喂,绮琴忽然想还俗了。 她对秀姑说了自己的想法。 秀姑忽然找到机会怼回去了:“我呸,你个假尼姑,你还有脸提还俗,你就是个大俗人!” 绮琴白她一眼:“这个唐丫头,放你这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不如你把她交给我,还有那个叫碧桃的小丫头,我也要了。” “做梦!碧桃是钉子,宫里的钉子,除了大当家,谁也别想把她要走,你这个假尼姑更不行!” 第三四零章 腊八 腊月初八,这是皇帝去开元寺主持施粥仪式的日子。 早在几天前,开元寺便搭起了九个一人高的大灶,大灶上支起了大锅,僧人要踩着梯子站在大灶前煮粥。 透过寺墙,便能看到那高高架起的大锅,可想而知,九口大锅煮上腊八粥,水气腾腾,氤氲在古寺上空,那会是何等的壮观。 寺里的僧众也已经将寺门外清扫干净,五城兵马司更是提前十天,便将开元寺外的小贩赶的赶、抓的抓,附近的店铺也已经勒令停业,就连周边的住户也被清空,腊八三日之后方可搬回。 如今,开元寺方圆二里之内,已经管治了整整十日。 除了和尚以及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连只野狗都看不到,哪怕是朝廷官员出行,路过此处也要绕行。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的正日子,四更天,从临时皇宫到开元寺的路上,御林军三步一人设起了岗哨,严密带领锦衣卫,从昨天晚上便开始巡逻,整个金陵城进入战备状态。 清晨,帝后的仪仗走出皇宫,亲民的皇帝从辇车里探头出来,向爱戴他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严密的手下把提前准备好的“百姓”推到前面,一位老者大声喊道:“圣世明君啊!” 老者身边的书生激动得泪流满面,高呼:“太平四方列辉彩,六纬青关受钦扬。皇家沾修贺演调,千古昭示上神光!” 书生身边的中年妇人手里挥舞着小手绢,眼里满是仰慕:“我见到天子了,我见到天子了,此生无憾!” 皇帝看到了他的臣民,也看到了臣民对他的爱戴,天子掬了一把清泪,有民如此,朕心甚喜。 辇车驶过古老的街道,最后来到了开元寺外,皇帝在寺外下车,与皇后携手走进山门。 守在寺外的太常寺官员高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激动得心潮澎湃,这一声声呼唤,就是臣民对他的祝愿啊,他一定不会令他们失望。 朕本就是明君! 皇帝走上高台,从住持大师手里接过一只装着八种粮食的玉钵,他不让太监搀扶,亲自登着梯子走上去,把玉钵里的粮食投入其中一口大锅内,这便代表着今年的腊八粥,是皇帝亲手煮的。 皇帝被扶了下来,和尚们搅动大汤勺,煮起粥来。 粥香渐渐飘散开来,从寺内飘到寺外,皇帝闻着香味,心想,这个时候,寺外的百姓们肯定已经排起了长队。 严密只清了方圆二里,排队的人恐怕已经排到二里之外了。 据说往年开元寺煮腊八粥时,很多百姓不畏冬日严寒,半夜里便会起来,拿着小板凳到开元寺门前占座排队。 那还只是开元寺的腊八粥,就是和尚们自己煮的。 今天的粥可是皇帝亲自煮,亲自施的,意义就更是不同了。 皇帝知道很多时候,赏给大臣们的吃食,大臣们会先放进祠堂,让老祖宗们知道,他家祖坟冒青烟,皇帝都给赏粥喝了。 皇帝万分期待,他期待看到那一双双满含仰慕和期盼的眼睛。 百姓是淳朴的,他们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愚蠢,温顺得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皇帝喜爱这样的臣民。 等待施粥的百姓太多,难免会发生踩踏事故,也不知道锦衣卫和金吾卫有没有安排妥当,万一有百姓被踩死,朕会伤心的。 皇帝百转千回之间,九口大锅里的腊八粥已经煮好了。 皇帝很兴奋,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和尚们用厚布垫着,几人一组,将九口大锅抬了下来。 大锅一字形摆好,皇帝走过来,看了一眼大锅里的腊八粥,今天的第一碗粥,他要亲手盛出。 “打开山门,让百姓们进来领粥!” 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关闭的山门缓缓打开,下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皇帝看不到山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是前面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一名内侍飞奔着出去,看到山门外的情景也呆住了。 他战战兢兢回到报告中:“奴婢,奴婢,奴婢看到,看到寺外,寺外” 皇帝满脸忧色:“百姓太多发生了踩踏吗?唉,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来人,快去请太医,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医治。” 夏公公沉声应诺,便准备让人去请太医了。 内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刚刚知道,原来皇帝还能未卜先知,当然,他的未卜先知是反的。 可若不实话实说,等到太医来了也会发现异常,到时这个欺瞒圣上的罪名可就要让他一人承担了。 内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圣上,外面,唉,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圣上要来亲自煮粥的事,所以外面没人来。” 皇帝 开元寺正门外那偌大的空地上,居然连个卖香的小贩都没有。 皇帝不可置信,又派出一名内侍出去,有了前面那位,这名内侍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高声说道:“圣上,奴婢看了,外面没人!” 皇帝只觉脑袋嗡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外面真的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不死心,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 皇帝愤怒地对严密说道:“这里的百姓一定是被你们吓跑的,你们锦衣卫只要站在这里,哪里还有百姓敢出来?” 严密只好带上他的锦衣卫,跑到二里之外抓百姓。 没办法,他们的人干得太绝,二里之内是没有百姓的。 被抓来的百姓哭哭涕涕,不得不说,任谁大过节的被锦衣卫抓出来,都不会高兴。 可惜,锦衣卫人手有限,而开元寺门前也太大了,大到这些百姓站在那里,竟然连寺外广场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占满。 得知来领粥的百姓们已经到了,皇帝龙颜大悦。 第一个百姓走进来,接过皇帝亲手给他舀出的一大碗腊八粥。 粥太多,百姓太少,余下的粥,只能请寺里的僧众们自己喝了。 皇帝离开开元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心情。 谁能想到,来领粥的百姓那么少呢? 朕不累,多舀几碗粥也不会累。可是今天这里来的百姓,却只是朕以为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开元寺的事,迅速传遍整个金陵。 皇帝施粥,来领粥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人呢? 那么多的百姓,那些人去了何处,还用问吗?人家肯定在家啊。 都在家,谁也不想去领粥。 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轰轰烈烈的施粥竟然搞成了这样。 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暗流正在涌动。 百姓们在心里暗道:这皇帝该不会是个疯子,否则无法解释他们听到的那些事。 还有的百姓在想:今天是把皇帝得罪狠了,皇帝那么变态,该不会报复大家? 变态皇帝。 回到宫里,皇帝便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而此时的京城,何苒裹着厚重的棉衣在看从金陵送来的情报。 放在皇宫里的那枚钉子,竟然把唐美人给抢走了。 何苒笑着摇摇头,偷走唐美人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何苒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回信。 信送出去时,何苒忽然想起了周沧岳。 她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了。 那个孩子,八成是遇到什么事了。 该不会又受重伤了? 何苒猜对了,周沧岳确实受伤了。 这一次,腿上挨了一箭,现在还瘸着。 他并非伤到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双手以及另外一条腿还是好的。 周沧岳之所以没给何苒写信,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对何苒吹牛。 他给何苒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何苒,他要用三天时间打下永信城。 何苒说他吹牛,永信城里真正掌权的并非是当地的汉官,而是苗人。 从那封信至今,别说三天,三十天,不,是两个三十天都有了。 不但永信城还健在,而且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为了攻打永信城,虎威军折损了不少人马。 周沧岳有什么脸给何苒写信啊。 不过,他已经猜到,永信城久攻不下的事,一早就被传到了何苒面前。 那他就更没脸了。 现在的周沧岳,只有一个念头,早点把腿上的伤养好了。 他要继续攻打永信城。 不把永信城打下来,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腿。 所以,他一直没给何苒写信。 偶尔,他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新鲜事,也想写信告诉何苒,几次都提起笔,可是几次都又把笔放下来了。 他知道,只要他不写信,何苒也就不会给他写信。 他若是一年不写,何苒肯定想都不想,也拿出一年的时间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只要他写了,何苒肯定会问永信城的事情。 周沧岳不想被何苒嘲笑。 不过,周沧岳虽然没有给何苒写信,但是他给何苒送来了一件礼物。 周沧岳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何苒连行军床都给他送过来了,他难道不需要还礼吗? 当然要还礼。 当地人喜欢吃竹筒饭,周沧岳觉得何苒其实挺馋的。 他拄着拐去了山上,山上的竹子长得比山下的要粗壮,周沧岳挑了一株他看着最顺眼的竹子砍下去。 于是当白狗发现周沧岳不见了的时候,就看到周沧岳拄着拐一蹦一蹦地从山上下来,身后还拖着一根大竹子。 他用竹子给何苒做了两只蒸米饭用的竹筒,还做了四只酒杯。 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筒和酒杯打磨得干净光滑。 想了想,他找出一柄小刀,在竹筒和酒杯上刻画图案。 他刻的是惊鸿楼。 每个地方的惊鸿楼各不相同,周沧岳其实也只见过三座惊鸿楼,当然,不包括他自己盖的那一座。 他的记忆力很好,他把这三座惊鸿楼的样式全都牢记于胸。 他刻的就是这三座惊鸿楼,只不过,他在每一座惊鸿楼上都雕了一个小小的人。 那人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是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新砍的竹子是翠绿色的,小姑娘穿的衣裙也是翠绿色的。 周沧岳还记得,有一年,他在真定府去拜访义父的一位故人,刚刚走进巷子,便看到一个一身翠绿的小姑娘,于是他跑过去,一掌拍在小姑娘肩头,小姑娘请他喝酒,他喝醉了,小姑娘却越喝越精神。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仔细算来,已经过去六年了。 周沧岳忽然有些感慨,他好像又有好久没有见到何苒了。 上次见到何苒时,他还是女的呢。 何苒长高了,算了,还是不要再长个子了,何苒的个子在女人中已经算高的了,再长下去,就不好看了,何况她还不胖,每次见到她都是瘦瘦的。 周沧岳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就是竹子时间久了会发黄,如果永远都是翠绿色的就好了。 周沧岳又用竹子做了一只匣子,把竹筒和竹杯全都装进去,又在纸上写了大大的“回礼”二字,让人送往京城。 刚把礼物送走,军医就虎着脸走了进来。 “周大元帅,你这条腿是不想要了是,看来周大元帅该提前练一下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嘿嘿傻笑,这位军医是何苒借给他的,脾气又倔又硬,周沧岳有点怵他。 “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床上躺着。” 反正礼物全都做好了,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那就去躺着。 军医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这才让他去躺着,临走时,军医威胁:“下不为例,否则你真要去练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毕恭毕敬,正想滚回床上躺着,就见红豆像是被火烧着屁股一样,飞奔着跑了进来。 “不好了,苗子抓了咱们的人!还杀了刘阿大!” 周沧岳停下脚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豆喘着粗气:“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出去便没有回来,刚刚,刘阿大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楼上!” 刘阿大不是丐帮中人,他是周沧岳在豫地时抓的一个土匪头子。 刘阿大虽是土匪出身,但为人正直,作战勇猛,周沧岳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刘阿大如今已是总旗。 第三四零章 腊八 腊月初八,这是皇帝去开元寺主持施粥仪式的日子。 早在几天前,开元寺便搭起了九个一人高的大灶,大灶上支起了大锅,僧人要踩着梯子站在大灶前煮粥。 透过寺墙,便能看到那高高架起的大锅,可想而知,九口大锅煮上腊八粥,水气腾腾,氤氲在古寺上空,那会是何等的壮观。 寺里的僧众也已经将寺门外清扫干净,五城兵马司更是提前十天,便将开元寺外的小贩赶的赶、抓的抓,附近的店铺也已经勒令停业,就连周边的住户也被清空,腊八三日之后方可搬回。 如今,开元寺方圆二里之内,已经管治了整整十日。 除了和尚以及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连只野狗都看不到,哪怕是朝廷官员出行,路过此处也要绕行。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的正日子,四更天,从临时皇宫到开元寺的路上,御林军三步一人设起了岗哨,严密带领锦衣卫,从昨天晚上便开始巡逻,整个金陵城进入战备状态。 清晨,帝后的仪仗走出皇宫,亲民的皇帝从辇车里探头出来,向爱戴他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严密的手下把提前准备好的“百姓”推到前面,一位老者大声喊道:“圣世明君啊!” 老者身边的书生激动得泪流满面,高呼:“太平四方列辉彩,六纬青关受钦扬。皇家沾修贺演调,千古昭示上神光!” 书生身边的中年妇人手里挥舞着小手绢,眼里满是仰慕:“我见到天子了,我见到天子了,此生无憾!” 皇帝看到了他的臣民,也看到了臣民对他的爱戴,天子掬了一把清泪,有民如此,朕心甚喜。 辇车驶过古老的街道,最后来到了开元寺外,皇帝在寺外下车,与皇后携手走进山门。 守在寺外的太常寺官员高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激动得心潮澎湃,这一声声呼唤,就是臣民对他的祝愿啊,他一定不会令他们失望。 朕本就是明君! 皇帝走上高台,从住持大师手里接过一只装着八种粮食的玉钵,他不让太监搀扶,亲自登着梯子走上去,把玉钵里的粮食投入其中一口大锅内,这便代表着今年的腊八粥,是皇帝亲手煮的。 皇帝被扶了下来,和尚们搅动大汤勺,煮起粥来。 粥香渐渐飘散开来,从寺内飘到寺外,皇帝闻着香味,心想,这个时候,寺外的百姓们肯定已经排起了长队。 严密只清了方圆二里,排队的人恐怕已经排到二里之外了。 据说往年开元寺煮腊八粥时,很多百姓不畏冬日严寒,半夜里便会起来,拿着小板凳到开元寺门前占座排队。 那还只是开元寺的腊八粥,就是和尚们自己煮的。 今天的粥可是皇帝亲自煮,亲自施的,意义就更是不同了。 皇帝知道很多时候,赏给大臣们的吃食,大臣们会先放进祠堂,让老祖宗们知道,他家祖坟冒青烟,皇帝都给赏粥喝了。 皇帝万分期待,他期待看到那一双双满含仰慕和期盼的眼睛。 百姓是淳朴的,他们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愚蠢,温顺得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皇帝喜爱这样的臣民。 等待施粥的百姓太多,难免会发生踩踏事故,也不知道锦衣卫和金吾卫有没有安排妥当,万一有百姓被踩死,朕会伤心的。 皇帝百转千回之间,九口大锅里的腊八粥已经煮好了。 皇帝很兴奋,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和尚们用厚布垫着,几人一组,将九口大锅抬了下来。 大锅一字形摆好,皇帝走过来,看了一眼大锅里的腊八粥,今天的第一碗粥,他要亲手盛出。 “打开山门,让百姓们进来领粥!” 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关闭的山门缓缓打开,下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 皇帝看不到山门,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是前面迟迟没有听到动静,一名内侍飞奔着出去,看到山门外的情景也呆住了。 他战战兢兢回到报告中:“奴婢,奴婢,奴婢看到,看到寺外,寺外” 皇帝满脸忧色:“百姓太多发生了踩踏吗?唉,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来人,快去请太医,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医治。” 夏公公沉声应诺,便准备让人去请太医了。 内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刚刚知道,原来皇帝还能未卜先知,当然,他的未卜先知是反的。 可若不实话实说,等到太医来了也会发现异常,到时这个欺瞒圣上的罪名可就要让他一人承担了。 内侍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圣上,外面,唉,百姓们可能不知道圣上要来亲自煮粥的事,所以外面没人来。” 皇帝 开元寺正门外那偌大的空地上,居然连个卖香的小贩都没有。 皇帝不可置信,又派出一名内侍出去,有了前面那位,这名内侍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高声说道:“圣上,奴婢看了,外面没人!” 皇帝只觉脑袋嗡嗡,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外面真的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不死心,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 皇帝愤怒地对严密说道:“这里的百姓一定是被你们吓跑的,你们锦衣卫只要站在这里,哪里还有百姓敢出来?” 严密只好带上他的锦衣卫,跑到二里之外抓百姓。 没办法,他们的人干得太绝,二里之内是没有百姓的。 被抓来的百姓哭哭涕涕,不得不说,任谁大过节的被锦衣卫抓出来,都不会高兴。 可惜,锦衣卫人手有限,而开元寺门前也太大了,大到这些百姓站在那里,竟然连寺外广场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占满。 得知来领粥的百姓们已经到了,皇帝龙颜大悦。 第一个百姓走进来,接过皇帝亲手给他舀出的一大碗腊八粥。 粥太多,百姓太少,余下的粥,只能请寺里的僧众们自己喝了。 皇帝离开开元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心情。 谁能想到,来领粥的百姓那么少呢? 朕不累,多舀几碗粥也不会累。可是今天这里来的百姓,却只是朕以为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开元寺的事,迅速传遍整个金陵。 皇帝施粥,来领粥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人呢? 那么多的百姓,那些人去了何处,还用问吗?人家肯定在家啊。 都在家,谁也不想去领粥。 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轰轰烈烈的施粥竟然搞成了这样。 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暗流正在涌动。 百姓们在心里暗道:这皇帝该不会是个疯子,否则无法解释他们听到的那些事。 还有的百姓在想:今天是把皇帝得罪狠了,皇帝那么变态,该不会报复大家? 变态皇帝。 回到宫里,皇帝便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而此时的京城,何苒裹着厚重的棉衣在看从金陵送来的情报。 放在皇宫里的那枚钉子,竟然把唐美人给抢走了。 何苒笑着摇摇头,偷走唐美人这件事,显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何苒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回信。 信送出去时,何苒忽然想起了周沧岳。 她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了。 那个孩子,八成是遇到什么事了。 该不会又受重伤了? 何苒猜对了,周沧岳确实受伤了。 这一次,腿上挨了一箭,现在还瘸着。 他并非伤到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双手以及另外一条腿还是好的。 周沧岳之所以没给何苒写信,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对何苒吹牛。 他给何苒的最后一封信里,他告诉何苒,他要用三天时间打下永信城。 何苒说他吹牛,永信城里真正掌权的并非是当地的汉官,而是苗人。 从那封信至今,别说三天,三十天,不,是两个三十天都有了。 不但永信城还健在,而且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为了攻打永信城,虎威军折损了不少人马。 周沧岳有什么脸给何苒写信啊。 不过,他已经猜到,永信城久攻不下的事,一早就被传到了何苒面前。 那他就更没脸了。 现在的周沧岳,只有一个念头,早点把腿上的伤养好了。 他要继续攻打永信城。 不把永信城打下来,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腿。 所以,他一直没给何苒写信。 偶尔,他看到或者听到什么新鲜事,也想写信告诉何苒,几次都提起笔,可是几次都又把笔放下来了。 他知道,只要他不写信,何苒也就不会给他写信。 他若是一年不写,何苒肯定想都不想,也拿出一年的时间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只要他写了,何苒肯定会问永信城的事情。 周沧岳不想被何苒嘲笑。 不过,周沧岳虽然没有给何苒写信,但是他给何苒送来了一件礼物。 周沧岳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何苒连行军床都给他送过来了,他难道不需要还礼吗? 当然要还礼。 当地人喜欢吃竹筒饭,周沧岳觉得何苒其实挺馋的。 他拄着拐去了山上,山上的竹子长得比山下的要粗壮,周沧岳挑了一株他看着最顺眼的竹子砍下去。 于是当白狗发现周沧岳不见了的时候,就看到周沧岳拄着拐一蹦一蹦地从山上下来,身后还拖着一根大竹子。 他用竹子给何苒做了两只蒸米饭用的竹筒,还做了四只酒杯。 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筒和酒杯打磨得干净光滑。 想了想,他找出一柄小刀,在竹筒和酒杯上刻画图案。 他刻的是惊鸿楼。 每个地方的惊鸿楼各不相同,周沧岳其实也只见过三座惊鸿楼,当然,不包括他自己盖的那一座。 他的记忆力很好,他把这三座惊鸿楼的样式全都牢记于胸。 他刻的就是这三座惊鸿楼,只不过,他在每一座惊鸿楼上都雕了一个小小的人。 那人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是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新砍的竹子是翠绿色的,小姑娘穿的衣裙也是翠绿色的。 周沧岳还记得,有一年,他在真定府去拜访义父的一位故人,刚刚走进巷子,便看到一个一身翠绿的小姑娘,于是他跑过去,一掌拍在小姑娘肩头,小姑娘请他喝酒,他喝醉了,小姑娘却越喝越精神。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仔细算来,已经过去六年了。 周沧岳忽然有些感慨,他好像又有好久没有见到何苒了。 上次见到何苒时,他还是女的呢。 何苒长高了,算了,还是不要再长个子了,何苒的个子在女人中已经算高的了,再长下去,就不好看了,何况她还不胖,每次见到她都是瘦瘦的。 周沧岳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就是竹子时间久了会发黄,如果永远都是翠绿色的就好了。 周沧岳又用竹子做了一只匣子,把竹筒和竹杯全都装进去,又在纸上写了大大的“回礼”二字,让人送往京城。 刚把礼物送走,军医就虎着脸走了进来。 “周大元帅,你这条腿是不想要了是,看来周大元帅该提前练一下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嘿嘿傻笑,这位军医是何苒借给他的,脾气又倔又硬,周沧岳有点怵他。 “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床上躺着。” 反正礼物全都做好了,他现在也没有其他的事,那就去躺着。 军医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这才让他去躺着,临走时,军医威胁:“下不为例,否则你真要去练单腿骑马了。” 周沧岳毕恭毕敬,正想滚回床上躺着,就见红豆像是被火烧着屁股一样,飞奔着跑了进来。 “不好了,苗子抓了咱们的人!还杀了刘阿大!” 周沧岳停下脚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豆喘着粗气:“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出去便没有回来,刚刚,刘阿大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楼上!” 刘阿大不是丐帮中人,他是周沧岳在豫地时抓的一个土匪头子。 刘阿大虽是土匪出身,但为人正直,作战勇猛,周沧岳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刘阿大如今已是总旗。 第三四一章 何盼 周沧岳眼底泛起一抹赤红。 刘阿大是他派出去的。 永信城是州城,这里的知州名叫马行舟。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没有取好,马行舟不但俱内,而且还是出名的绿帽王。 他的妻子姓柳,没错,就是柳山河的那个柳。 马行舟是柳山河的侄女婿。 柳夫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养小白脸。 她还没有出嫁时,便和哥哥的书僮搞在一起,并且还有了孩子。 马行舟彼时除了进士的功名便一无所有,与两个和他同样处境的寒门进士蜗居在京城的一处小房子里,运气不好,遇到一位脾气火爆又很有背景的上官,因此,他在衙门里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上官骂得狗血喷头。 马行舟迫切地想要离开京城独当一面,为此,他可以放下尊严。 柳夫人担心落胎危险,父母气她不自爱,便想把她远远嫁出去。 马行舟和柳夫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马行舟有了外放的机会,成为柳家的乘龙快婿,大得了一个大儿子。 柳夫人带着她心爱的书僮,跟着马行舟来了湘地。 可惜,书僮很快就失宠了,柳夫人有了新欢,新欢越来越多,时常因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马行舟甚至还腾出一个院子,给家里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居住。 柳夫人对丈夫的体谅非常感激,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的仕途。 不过短短五年,马行舟便坐到了知州的位子上。 柳夫人为了感谢马行舟的知情识趣,送了几个美人给他,其中两个便是苗女。 她们不是普通苗女,而是一个寨子的苗王之女。 当然,苗女之女是不会无缘无故给汉官做妾的。 为此,马行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且,永信城隶属于风宁府,而风宁府的府城,早在去年便已经被虎威军占领,知府大人已成刀下之鬼。 所以说,现在的永信城其实已经是断线的风筝,不但府城没有了,就连通往金陵的道路,也被切断了。 这种情况下,做为知州的马行舟不想弃城而逃,当然,他也无处可逃,那么他就要寻找靠山,能够为他抵挡虎威军的靠山。 他的便宜岳家苗王,一直在虎视耽耽。 马行舟与苗王一拍即合,他需要苗王的武力支持,苗王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但是据一城之地,却能与其他寨子抗衡。 因此,在周沧岳率军准备攻打永信城的时候,永信城的实际掌权者已经是苗王了。 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摸进距离苗寨不远的一座小山,苗王的义父就住在那里。 苗王自幼丧父,是义父把他抚养长大的,因此,苗王非常孝顺。与义父的关系很亲密。 且,这位义父是汉人,苗王识汉字,会讲汉话,了解汉人文化,懂得拉拢挟迫汉官,都是义父教的。 这是他的义父,同时也是他的军师。 刘阿大就是去抓苗王义父的,因此据周沧岳收到的消息,苗王的这位义父,早年是在汉地犯事,逃到苗寨的。 而他之所以会收养苗王,也是因为苗王虽然幼年丧父,但他出身不俗,义父收养了苗王,得已在苗寨站稳脚根,随着苗王日渐成长,义父也成了苗寨里无人能够撼动的人物。 他不喜欢住在汉人的地方,因此,苗王虽然来了永信城,可是义父却没有一起跟过来。 周沧岳对这位义父很感兴趣,于是他便派了刘阿大,把义父请过来喝喝茶,他倒要看看,这位义父是何方神圣。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阿大竟然折在苗人手里。 周沧岳心中悲愤,朝着自己的伤腿便是一拳。 都怪这腿,否则他一定亲手把那个义父兼军师抓过来。 剧痛从腿上传来,周沧岳反而平静下来。 他要好好想一想,这一关要怎么闯。 周沧岳的困局,何苒暂时还不知道。 周沧岳的礼物,是在一个月后送到京城的。 只是周沧岳万万没想到,何苒收到的和他送出去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用竹子做成的竹筒和竹杯,不但发霉了,而且还裂了! 但是上面雕刻的惊鸿楼依然在,只是那个梳着双螺髻绿裙子的小姑娘,脸已经裂成两半了。 何苒先是皱眉,接着便笑了。 只是看到那个裂开的小姑娘时,她又有些可惜。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那是她! 别说,周沧岳的刻功还不错,小姑娘的脸如果没有裂开,和她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与周沧岳的礼物同时送到京城的,还有秀姑的来信。 上次被误打误撞救出来的唐美人,苏醒之后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但据碧桃所说,这已经比在宫里时要好得多了。 秀姑说可以送唐美人回娘家,唐美人拒绝,为此还差点发病。 但是唐美人却和绮琴很投缘,因此,绮琴回苏州时,把唐美人也带走了。 碧桃现在徽州惊鸿楼里打杂,秀姑问大当家有何安排。 碧桃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做钉子了,至少在江南是不行了,但她受训多年,如果不做了太可惜。 言外之意,是想把碧桃派去江南以外的地方。 碧桃虽在金陵,但她的“工作关系”是在京城。 何苒想了想,命令秀姑另外派人进宫,碧桃返京听候安排。 远在徽州的碧桃正在扫地,她扫得很干净,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白蝶从外面回来,看到正在扫地的碧桃,碧桃手里的扫帚像是和地面有仇,每一下都有着横扫三军的气势。 白蝶噗哧笑了出来,碧桃抬起头,不明白这位大掌柜在笑什么。 白蝶说道:“行了,不用扫地了,进京,大当家让你回去。” 碧桃怔了怔,接着扔掉扫帚,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白蝶弯腰拿起扫帚:“你要发疯,也要扫完地再发疯啊。” 碧桃的发疯时间只有一烛香的时间,发完疯,她就又变回那个沉静内敛的小碧桃了。 何花来找她,通知她今晚就走。 碧桃遗憾,她还想去苏州看看唐美人。 不是告别,只是偷偷看一眼。 唐美人只是她卧底时遇到的人,她们这种人,是不能在卧底的过程中与人建立友情的。 她对何花说道:“何花嫂子,以后有机会见到绮琴师太,你替我问问唐美人过得好不好。” 何花问道:“我问了,也没办法告诉你啊。” 碧桃叹了口气:“那等到我们有缘再会的那天,你再告诉我。” 何花心里涌起一片苍凉,有缘再会的那天吗?或许就是一辈子。 碧桃静悄悄地走了。 她有很多个身份,碧桃只是其中之一。 她真正的名字叫何盼,这是小葵给她取的,她是被小葵救助的无数孤女中的一人。 次日,白志远来到惊鸿楼,看到扔在一旁的扫帚,他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那个每天都在扫地的姑娘。 不久,何盼辗转来到了京城,接待她的是陆畅。 她报上自己上一次的化名,陆畅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就是碧桃啊,我知道你,厉害!” 何盼吓了一跳,心虚地问道:“大掌柜,我怎么就厉害了?” 陆畅哈哈大笑:“敢和皇帝抢女人的人,当然厉害了。” 何盼闹了个大红脸。 次日,陆畅便带着何盼来了老磨房胡同,一进门,便听到了小八的声音:“美女驾到,咦,今天来了两个美女!” 显然,八爷对陆畅的印象很不错,连带着陆畅带来的何盼也入了八爷的眼。 何苒正在批阅公文,按理陆畅是不敢让人去通传的,可是八爷今天高兴啊。 八爷飞到何苒的书案上:“美女来了,还带来一个美女。” 何苒无奈,当然也是好奇是哪个美女,便让小八带人进来。 见到陆畅身边的少女,何苒一怔,这少女的容貌有几分面熟。 得知这便是金陵的碧桃,又得知她叫何盼,何苒便问道:“你是孤儿?” “是,属下是被人扔到葵奶奶家门口的。”何盼说道。 何苒说道:“你暂时先留在京城,过两日我有安排。” 待到陆畅和何盼全都走了,何苒便让人去请李锦绣。 何盼是李锦绣安排进皇宫的。 “你对何盼的身世可有了解?”何苒问道。 李锦绣一怔:“她是小葵在家门口捡的啊,小葵收养女孩子,在当地有很多人知道,常有那些生下女儿不想养的人家,把孩子放到小葵家的巷子里,她前前后后在自家巷子里捡过十三四个孩子,这个何盼便是其中之一。” 何苒说道:“我今天见过何盼,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柳山河。” 李锦绣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谁?柳山河?怎么可能?再说,大当家,您见过柳山河吗?” 何苒摇摇头:“我虽然没有见过柳山河,可是我见过他的画像啊,柳山河长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我就是觉得何盼长得像柳山河,而且还是很像。” 李锦绣平静下来,她是见过柳山河的。 文武有别,且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因此李锦绣和柳山河虽然说过话,却并不熟悉。 不过,现在仔细回忆柳山河的相貌,李锦绣忽然发现,大当家果然没有看错,何盼的相貌和柳山河确实有几分相像。 但是两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只要不是过分聪明的人,都不会把他们连到一起。 想到这里,李锦绣惊出一头冷汗,她有些后怕。 也多亏皇帝不近女色,否则怕是早就发现了碧桃相貌的疑点了。 看来下次再要派钉子出去,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李锦绣连夜派人去查柳家的旧事,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凝名。 十八年前,柳山河有个怀孕的小妾逃走了,柳山河很生气,还曾四处寻找,无奈最终也没能找到人。 可惜古代没有有效的亲子鉴定,大家也只能依照五官相貌来判断亲子关系。 李锦绣把自己查出来的事全都告诉了何苒,何苒说道:“看来以后再派钉子,一定要比以前更加慎重,看来我让何盼离开江南是对的。” 江南除了有皇帝,还有一位风头略孙于皇帝的柳山河。 一旦让他发现皇宫里还藏着一个酷似他们柳家人的丫鬟,这件事便闹大了。 与此同时,一个人冲进柳山河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瑶姬的下落查到了。” 柳山河不悦:“急急忙忙这是怎么了?” 侍从强压住心中惊异,对柳山河说道:“大人,瑶姬曾在顺德府旁边的一个村子里生下一个女婴,后来她把女婴送给了顺德府的一个善心老太太。 之后,瑶姬便离开了顺德府,从此音讯全无。 “她生的是女婴?柳山河忽然有些遗憾。 竟然不是男丁! 柳山河问道:“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呢,都还住在那里吗?” 随从摇头:“那个老太太是惊鸿楼的人,她以前是何苒的丫鬟,厉害着呢。” 柳山河神情一凛:“你说收养孩子的人是惊鸿楼的?” “是,她叫何小葵,年轻时是何惊鸿的丫鬟。她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去了苒军或者惊鸿楼。”随从说道。 “瑶姬的女儿呢?她如果自己不想养孩子,也应该把孩子送回柳家,而不是送到顺德,更何况,那个老太太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苒军的人。” 更让柳山河无法忍受的,则是他柳山河的女儿,现在十有八九是在苒军里。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女儿在战场上见到,柳山河便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继续查,查那个孩子现在何处。”柳山河说出这几个字似是用尺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女儿,做了苒军! 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当今天子是什么人,柳山河最是清楚。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苒军,皇帝一定不会认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以皇帝的性格,一定认为他们柳家已经被何苒攻略了。 “派人和北边联系,快,一定要查,看看北边有没有酷似我的人出现,是个女的,少女。” 第三四一章 何盼 周沧岳眼底泛起一抹赤红。 刘阿大是他派出去的。 永信城是州城,这里的知州名叫马行舟。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没有取好,马行舟不但俱内,而且还是出名的绿帽王。 他的妻子姓柳,没错,就是柳山河的那个柳。 马行舟是柳山河的侄女婿。 柳夫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养小白脸。 她还没有出嫁时,便和哥哥的书僮搞在一起,并且还有了孩子。 马行舟彼时除了进士的功名便一无所有,与两个和他同样处境的寒门进士蜗居在京城的一处小房子里,运气不好,遇到一位脾气火爆又很有背景的上官,因此,他在衙门里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就被上官骂得狗血喷头。 马行舟迫切地想要离开京城独当一面,为此,他可以放下尊严。 柳夫人担心落胎危险,父母气她不自爱,便想把她远远嫁出去。 马行舟和柳夫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马行舟有了外放的机会,成为柳家的乘龙快婿,大得了一个大儿子。 柳夫人带着她心爱的书僮,跟着马行舟来了湘地。 可惜,书僮很快就失宠了,柳夫人有了新欢,新欢越来越多,时常因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马行舟甚至还腾出一个院子,给家里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居住。 柳夫人对丈夫的体谅非常感激,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的仕途。 不过短短五年,马行舟便坐到了知州的位子上。 柳夫人为了感谢马行舟的知情识趣,送了几个美人给他,其中两个便是苗女。 她们不是普通苗女,而是一个寨子的苗王之女。 当然,苗女之女是不会无缘无故给汉官做妾的。 为此,马行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且,永信城隶属于风宁府,而风宁府的府城,早在去年便已经被虎威军占领,知府大人已成刀下之鬼。 所以说,现在的永信城其实已经是断线的风筝,不但府城没有了,就连通往金陵的道路,也被切断了。 这种情况下,做为知州的马行舟不想弃城而逃,当然,他也无处可逃,那么他就要寻找靠山,能够为他抵挡虎威军的靠山。 他的便宜岳家苗王,一直在虎视耽耽。 马行舟与苗王一拍即合,他需要苗王的武力支持,苗王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但是据一城之地,却能与其他寨子抗衡。 因此,在周沧岳率军准备攻打永信城的时候,永信城的实际掌权者已经是苗王了。 今天早上,刘阿大带人摸进距离苗寨不远的一座小山,苗王的义父就住在那里。 苗王自幼丧父,是义父把他抚养长大的,因此,苗王非常孝顺。与义父的关系很亲密。 且,这位义父是汉人,苗王识汉字,会讲汉话,了解汉人文化,懂得拉拢挟迫汉官,都是义父教的。 这是他的义父,同时也是他的军师。 刘阿大就是去抓苗王义父的,因此据周沧岳收到的消息,苗王的这位义父,早年是在汉地犯事,逃到苗寨的。 而他之所以会收养苗王,也是因为苗王虽然幼年丧父,但他出身不俗,义父收养了苗王,得已在苗寨站稳脚根,随着苗王日渐成长,义父也成了苗寨里无人能够撼动的人物。 他不喜欢住在汉人的地方,因此,苗王虽然来了永信城,可是义父却没有一起跟过来。 周沧岳对这位义父很感兴趣,于是他便派了刘阿大,把义父请过来喝喝茶,他倒要看看,这位义父是何方神圣。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阿大竟然折在苗人手里。 周沧岳心中悲愤,朝着自己的伤腿便是一拳。 都怪这腿,否则他一定亲手把那个义父兼军师抓过来。 剧痛从腿上传来,周沧岳反而平静下来。 他要好好想一想,这一关要怎么闯。 周沧岳的困局,何苒暂时还不知道。 周沧岳的礼物,是在一个月后送到京城的。 只是周沧岳万万没想到,何苒收到的和他送出去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用竹子做成的竹筒和竹杯,不但发霉了,而且还裂了! 但是上面雕刻的惊鸿楼依然在,只是那个梳着双螺髻绿裙子的小姑娘,脸已经裂成两半了。 何苒先是皱眉,接着便笑了。 只是看到那个裂开的小姑娘时,她又有些可惜。 她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那是她! 别说,周沧岳的刻功还不错,小姑娘的脸如果没有裂开,和她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与周沧岳的礼物同时送到京城的,还有秀姑的来信。 上次被误打误撞救出来的唐美人,苏醒之后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但据碧桃所说,这已经比在宫里时要好得多了。 秀姑说可以送唐美人回娘家,唐美人拒绝,为此还差点发病。 但是唐美人却和绮琴很投缘,因此,绮琴回苏州时,把唐美人也带走了。 碧桃现在徽州惊鸿楼里打杂,秀姑问大当家有何安排。 碧桃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做钉子了,至少在江南是不行了,但她受训多年,如果不做了太可惜。 言外之意,是想把碧桃派去江南以外的地方。 碧桃虽在金陵,但她的“工作关系”是在京城。 何苒想了想,命令秀姑另外派人进宫,碧桃返京听候安排。 远在徽州的碧桃正在扫地,她扫得很干净,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白蝶从外面回来,看到正在扫地的碧桃,碧桃手里的扫帚像是和地面有仇,每一下都有着横扫三军的气势。 白蝶噗哧笑了出来,碧桃抬起头,不明白这位大掌柜在笑什么。 白蝶说道:“行了,不用扫地了,进京,大当家让你回去。” 碧桃怔了怔,接着扔掉扫帚,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跑开了。 白蝶弯腰拿起扫帚:“你要发疯,也要扫完地再发疯啊。” 碧桃的发疯时间只有一烛香的时间,发完疯,她就又变回那个沉静内敛的小碧桃了。 何花来找她,通知她今晚就走。 碧桃遗憾,她还想去苏州看看唐美人。 不是告别,只是偷偷看一眼。 唐美人只是她卧底时遇到的人,她们这种人,是不能在卧底的过程中与人建立友情的。 她对何花说道:“何花嫂子,以后有机会见到绮琴师太,你替我问问唐美人过得好不好。” 何花问道:“我问了,也没办法告诉你啊。” 碧桃叹了口气:“那等到我们有缘再会的那天,你再告诉我。” 何花心里涌起一片苍凉,有缘再会的那天吗?或许就是一辈子。 碧桃静悄悄地走了。 她有很多个身份,碧桃只是其中之一。 她真正的名字叫何盼,这是小葵给她取的,她是被小葵救助的无数孤女中的一人。 次日,白志远来到惊鸿楼,看到扔在一旁的扫帚,他四下看看,没有看到那个每天都在扫地的姑娘。 不久,何盼辗转来到了京城,接待她的是陆畅。 她报上自己上一次的化名,陆畅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就是碧桃啊,我知道你,厉害!” 何盼吓了一跳,心虚地问道:“大掌柜,我怎么就厉害了?” 陆畅哈哈大笑:“敢和皇帝抢女人的人,当然厉害了。” 何盼闹了个大红脸。 次日,陆畅便带着何盼来了老磨房胡同,一进门,便听到了小八的声音:“美女驾到,咦,今天来了两个美女!” 显然,八爷对陆畅的印象很不错,连带着陆畅带来的何盼也入了八爷的眼。 何苒正在批阅公文,按理陆畅是不敢让人去通传的,可是八爷今天高兴啊。 八爷飞到何苒的书案上:“美女来了,还带来一个美女。” 何苒无奈,当然也是好奇是哪个美女,便让小八带人进来。 见到陆畅身边的少女,何苒一怔,这少女的容貌有几分面熟。 得知这便是金陵的碧桃,又得知她叫何盼,何苒便问道:“你是孤儿?” “是,属下是被人扔到葵奶奶家门口的。”何盼说道。 何苒说道:“你暂时先留在京城,过两日我有安排。” 待到陆畅和何盼全都走了,何苒便让人去请李锦绣。 何盼是李锦绣安排进皇宫的。 “你对何盼的身世可有了解?”何苒问道。 李锦绣一怔:“她是小葵在家门口捡的啊,小葵收养女孩子,在当地有很多人知道,常有那些生下女儿不想养的人家,把孩子放到小葵家的巷子里,她前前后后在自家巷子里捡过十三四个孩子,这个何盼便是其中之一。” 何苒说道:“我今天见过何盼,我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柳山河。” 李锦绣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谁?柳山河?怎么可能?再说,大当家,您见过柳山河吗?” 何苒摇摇头:“我虽然没有见过柳山河,可是我见过他的画像啊,柳山河长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我就是觉得何盼长得像柳山河,而且还是很像。” 李锦绣平静下来,她是见过柳山河的。 文武有别,且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因此李锦绣和柳山河虽然说过话,却并不熟悉。 不过,现在仔细回忆柳山河的相貌,李锦绣忽然发现,大当家果然没有看错,何盼的相貌和柳山河确实有几分相像。 但是两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只要不是过分聪明的人,都不会把他们连到一起。 想到这里,李锦绣惊出一头冷汗,她有些后怕。 也多亏皇帝不近女色,否则怕是早就发现了碧桃相貌的疑点了。 看来下次再要派钉子出去,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李锦绣连夜派人去查柳家的旧事,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到了凝名。 十八年前,柳山河有个怀孕的小妾逃走了,柳山河很生气,还曾四处寻找,无奈最终也没能找到人。 可惜古代没有有效的亲子鉴定,大家也只能依照五官相貌来判断亲子关系。 李锦绣把自己查出来的事全都告诉了何苒,何苒说道:“看来以后再派钉子,一定要比以前更加慎重,看来我让何盼离开江南是对的。” 江南除了有皇帝,还有一位风头略孙于皇帝的柳山河。 一旦让他发现皇宫里还藏着一个酷似他们柳家人的丫鬟,这件事便闹大了。 与此同时,一个人冲进柳山河的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瑶姬的下落查到了。” 柳山河不悦:“急急忙忙这是怎么了?” 侍从强压住心中惊异,对柳山河说道:“大人,瑶姬曾在顺德府旁边的一个村子里生下一个女婴,后来她把女婴送给了顺德府的一个善心老太太。 之后,瑶姬便离开了顺德府,从此音讯全无。 “她生的是女婴?柳山河忽然有些遗憾。 竟然不是男丁! 柳山河问道:“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呢,都还住在那里吗?” 随从摇头:“那个老太太是惊鸿楼的人,她以前是何苒的丫鬟,厉害着呢。” 柳山河神情一凛:“你说收养孩子的人是惊鸿楼的?” “是,她叫何小葵,年轻时是何惊鸿的丫鬟。她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去了苒军或者惊鸿楼。”随从说道。 “瑶姬的女儿呢?她如果自己不想养孩子,也应该把孩子送回柳家,而不是送到顺德,更何况,那个老太太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苒军的人。” 更让柳山河无法忍受的,则是他柳山河的女儿,现在十有八九是在苒军里。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女儿在战场上见到,柳山河便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 “继续查,查那个孩子现在何处。”柳山河说出这几个字似是用尺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女儿,做了苒军! 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当今天子是什么人,柳山河最是清楚。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苒军,皇帝一定不会认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以皇帝的性格,一定认为他们柳家已经被何苒攻略了。 “派人和北边联系,快,一定要查,看看北边有没有酷似我的人出现,是个女的,少女。” 第三四二章 寻找 柳山河发布的这道密令,在送往北方的路上,便被惊鸿楼截获了。 惊鸿楼没有阻止,一边将密令放行,另一边火速通知京城。 柳山河,天下权势榜上仅次于何苒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万千人的关注。 密令内容是李锦绣和陆畅一起送过来的。 看到祖孙俩携手同来,何苒有些诧异,自从陆畅正式接管惊鸿楼,李锦绣已经放手了,除非是何苒找她,否则她不会过问惊鸿楼的事。 今天怎么和陆畅一起来了? 陆畅把手抄的密令送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到之后怔了怔,看看李锦绣,又看看陆畅:“这就是你请你祖母一起来的原因?” 做为京城惊鸿楼大掌柜,陆畅要把各地送来的消息收集整理之后,再送到何苒面前,因此,她看到这份密令时,和何苒一样怔住了。 她甚至以为这道密令并非柳山河亲自下发的,会不会是手下人揣摩了柳山河的心思后发出来的。 同为密令,柳山河亲自下发与手下人代发,其重要性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陆畅来见何苒之前,先去了武安侯府,接上了祖母。 惊鸿楼有保密的纪律,因此,直到此时,身为前任大掌柜的李锦绣还不知道宝贝孙女为何要让她一起过来。 何苒把那份情报递给李锦绣,笑着问道:“看来他要找的人就是何盼了,可是小葵收养何盼时,何盼还是婴儿,哪怕柳山河当时见过她,可她也只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而已,柳山河如何能确定,十几年后,这个孩子的长相会酷似他的?难道他家的孩子全都随了他,而没有随母亲的?” 李锦绣哈了一声,看一眼陆畅:“得,小畅儿走眼了,柳家儿女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活到这把子岁数,也没见过谁能确定生下来的儿女只随自己,而不是随当娘的。” 何苒原本即使怀疑何盼的身世,哪怕何盼酷似柳山河,何苒也没有多想,既然是被抛弃的孩子,说不定是柳家哪个浪荡子的风流债。 可是现在看到这份密令,何苒便来了兴趣。 她对陆畅说道:“去查查,十八年前从柳家逃走的女子,说不定不仅是逃妾那么简单。” 柳山河是新帝最有力的臂膀,何苒对他的一切都有兴趣。 没过多久,北方各个惊鸿楼都有情报送到京城,这些情报都是同一个内容,有人在寻找一个女子,甚至还附上了女子的画像。 李锦绣正在喝茶,看到那张画像,她噗的一声,嘴里的茶水差一点喷到画像上。 “这是从哪里找的画师?这也太省事了,把柳山河的脸改了改,梳上螺髻画上耳坠,就拿出来找人了?” 何苒也笑了:“何盼可比这画像上的人漂亮多了。” 柳山河生得一表人才,对仪容非常重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依然是个美大叔。 何盼的五官随了柳山河,明艳俏丽,否则唐家也不会在一众丫鬟里挑中她。 柳山河与何盼虽有相似之处,但各有各的美,而不像这画像上的人,怎么看都像是男扮女装。 何苒笑着摇摇头:“就凭这画像,想要找人,难了。” 李锦绣说道:“小畅儿的功力还是不够,这都好几天了,她也没有查出来,看来我要亲自出马了。” 何苒不急,让她们祖孙去查。 何盼对此一无所知。 在何盼没有进京之前,何苒是想让她留在京城惊鸿楼的。 这也是惊鸿楼一直以来的规矩。 任务分为五级,每一个钉子,在执行完成二级以上任务之后,至少半年之内,不再安排其他任务。 何盼化身碧桃卧底皇宫,是一级任务。 因此,接下来的半年里,她会按照规矩留在惊鸿楼休整,等待新的任务。 可是她与柳山河太像了。 柳山河曾在京城为官,即使现在迁都了,可是京城里见过柳山河的人不在少数,何盼的这张脸,留在惊鸿楼里,很可能会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她在宫里卧底近一年没被发现,实属侥幸。 何盼被李锦绣带回家,反正几个孙子孙女都不在府里,就连陆畅大多时候也是住在惊鸿楼,李锦绣还挺喜欢何盼的,就让何盼给自己做伴了。 何盼一头雾水,她知道规矩,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去惊鸿楼吗? 十天后,正在三河练兵的何秀珑,忽然听说了一件事。 有人在女兵营里打听有谁是从顺德府何小葵那里来的。 何秀珑手下的将官中,确实有两位是小葵收养的女童。 这并非秘密,因此,何秀珑起初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两位女将,一个二十三岁,另一个名叫何想的,今年十八岁。 何想与军中一位将官的妻子李琅是手帕交,李琅也在军中任职,两人义结金兰,何想更是把这对夫妇当成姐姐和姐夫,大家在一起说笑时,何想曾说她的亲事,要让姐姐和姐夫给她做主。 这段日子,何秀珑的军队去三河练兵,李琅因为有了身孕没有住在军营里,而是独自租住在县城。 没想到就在三天前,竟然有媒婆上门来给何想提亲。 男方就是三河人氏,前两年参加官员考,现在豫地当差,家里人一直在给他张罗亲事,得知有苒军的女将暂居三河,便登门提亲了。 李琅虽然粗枝大叶,可毕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大场面的。 那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后来媒婆用话套她,想要何想的生辰八字,李琅便起了疑心。 媒婆一走,李琅便去打听,那男方确有其人,家里也确实在给他张罗亲事,且,男方给家里写过信,说他想要找个女官,以后夫妻在仕途上可以相互照应,人脉共享。 可惜,女官太难找了,父母原本已经准备写信,让儿子自己请同科帮忙了,可是这媒婆忽然自己找上门,说了李琅正在三河养胎之事,还告诉男方的母亲,李琅虽然成亲了,可她有个干妹妹尚未婚配,而且还是个有品级的女官。 男方的母亲闻言大喜,虽然不想娶个女将军当儿媳,不过在得知这位女将军姓何之后,还是认可这是一门好亲,委托媒婆上门提亲。 所以,媒婆是真的,男方是真的,提亲也是真的。 可是李琅还是觉得诡异,哪有第一次提亲就问生辰八字的?莫非是想利用生辰八字干坏事? 李琅挺着孕肚来了军营,把这件事报告给何秀珑。 何秀珑把两件事结合起来,立刻感觉出了问题。 当天晚上,何秀珑便派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媒婆抓了过来。 刀光闪闪,媒婆吓尿了,当场便承认是有人给了十两银子,让她上门提亲,只要搞到何想的生辰八字,对方再给十两银子。 那人蒙面,媒婆没有看到那人的脸。 何秀珑起初也和李琅一样,怀疑是有人想利用生辰八字使坏,但是又想起前阵子有人打听谁是小葵收养的孤儿的事,她便觉得,此事或许是与何想的身世有关。 何想,十八年前,被人遗弃在小葵居住的巷子里。 何秀珑把何想叫过来,问道:“小想,我知道你是孤儿,小葵奶奶收养你时的事,她老人家应该和你说过,比如当时你的襁褓什么的。” 那个媒婆的事,何想已经知道了,少女一头雾水,她都想找个大师给看看了,是不是她流年不利啊,否则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离开顺德时,葵奶奶和我讲过,我被捡的时候还是夏天,别说襁褓了,我身上连个布条都没有,光屁溜,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 “那你的家人后来有没有找过你?”何秀珑问道。 “找我?给他们脸了!他们把我扔了,还有脸找我?我呸!” 话一出口,何想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小姐妹,这位可是秀珑大将军啊! 何想连忙正襟危坐:“报告将军,他们没来找过我。” 何秀珑又查了几天,虽然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但是让媒婆辨认了,全都不像是那晚的蒙面人。 何想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买了水果去看望李琅。 “姐,你说那坏人为啥就盯上我了?真的是想用我的生辰八字干坏事吗?不过好奇怪啊,大将军中我小时候被葵奶奶收养时的事呢。我一个不小心,就说我被捡到时是光屁溜,唉,好丢人啊。” 李琅笑了:“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这也就是秀珑将军,若是有朝一日,你在大当家面前也这么说话,那可就麻烦了。” 何想吐吐舌头:“等我去见大当家时,我一定要把对大当家说的话提前让人写好,我背得滚瓜烂熟。如果盼盼在这里就好了,小时候我的功课,都是她帮我写,也不知道盼盼去了哪里。” 李琅:“盼盼是谁?” 何想:“就是在葵奶奶那里的小姐妹,我们是差不多时候被葵奶奶收养的,我叫想想,她叫盼盼,我们那一批,还有念念和等等。不过就属盼盼最有出息,她十一岁的时候就被挑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说到最后,何想嘟了嘟嘴,也不知道当年的小姐妹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查到这里没有了线索,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何秀珑很忙,没有时间一直关注此事。 何想性格直爽,自己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担心别人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何想还要补充一句:“那些坏人故意整我,想让坏道士利用我的生辰八字使坏,让我打仗时受伤,你说,这人坏不坏?” 因此,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正在这时,一个女兵找到何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何长官,我以前真的不知道生辰八字不能告诉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想瞪起眼睛:“你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了?” 女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生日,我,我把您的生日说出去了。” 何想是弃婴,她的生日其实就是小葵收养她的日子。 小葵说那一天便是这些孩子的新生,所以她那里的孩子,只要不知道生辰的,全部是以捡到她的那一天做为生日。 何想便是如此。 今年她升官了,恰好生日又到了,她一高兴,便请了很多人一起庆祝。 那个女兵并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她知道何想过生日请客的事。 “是我的老乡,他和我打听何长官您的事,我,我,我为了显得与您亲近,就,就说说您过生日时,我也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何想怒喝:“你那个同乡是谁,说!” 同乡名叫路三乡,是男兵营的一名小旗,那天,他忽然还找女兵,女兵得知他当官了,生怕被他看不起,便说自己虽然还是一个普通小兵,可是却很受长官器重,长官还带她一起去参加了何想的寿宴。 其实她的长官可能都不记得她叫什么。 何想找到路三乡,路三乡见到何想,掉头就跑,被何想抓住,扭送到何秀珑面前。 路三乡召认,有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打听何想的生辰八字,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两。 何秀珑给气乐了:“不错嘛,给你的报酬是给媒婆的一倍。苒军是没给你开饷吗?只为了这一点银子,你就处心积虑出卖同袍?” 何秀珑身上自带威压之气,路三乡吓得不敢抬头,忽然,他想到什么,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报告大将军,我举报三营的王红和张仙林,他们,他们和我一样,对了,我还举报,那个让我打听消息的人,听声音很像是五营的于滔。” 这一次,何秀珑抓了一串人。 不仅是路三乡和他举报的三个人,还有这三个人供出的其他人。 总计抓了十一人。 晚上,何秀珑辗转反侧,她睡不着,索性起身,给何苒上了一道罪己折子。 她的军中,发现了一名细作,并且这名细作已经策反了十人。 第三四二章 寻找 柳山河发布的这道密令,在送往北方的路上,便被惊鸿楼截获了。 惊鸿楼没有阻止,一边将密令放行,另一边火速通知京城。 柳山河,天下权势榜上仅次于何苒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万千人的关注。 密令内容是李锦绣和陆畅一起送过来的。 看到祖孙俩携手同来,何苒有些诧异,自从陆畅正式接管惊鸿楼,李锦绣已经放手了,除非是何苒找她,否则她不会过问惊鸿楼的事。 今天怎么和陆畅一起来了? 陆畅把手抄的密令送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到之后怔了怔,看看李锦绣,又看看陆畅:“这就是你请你祖母一起来的原因?” 做为京城惊鸿楼大掌柜,陆畅要把各地送来的消息收集整理之后,再送到何苒面前,因此,她看到这份密令时,和何苒一样怔住了。 她甚至以为这道密令并非柳山河亲自下发的,会不会是手下人揣摩了柳山河的心思后发出来的。 同为密令,柳山河亲自下发与手下人代发,其重要性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陆畅来见何苒之前,先去了武安侯府,接上了祖母。 惊鸿楼有保密的纪律,因此,直到此时,身为前任大掌柜的李锦绣还不知道宝贝孙女为何要让她一起过来。 何苒把那份情报递给李锦绣,笑着问道:“看来他要找的人就是何盼了,可是小葵收养何盼时,何盼还是婴儿,哪怕柳山河当时见过她,可她也只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而已,柳山河如何能确定,十几年后,这个孩子的长相会酷似他的?难道他家的孩子全都随了他,而没有随母亲的?” 李锦绣哈了一声,看一眼陆畅:“得,小畅儿走眼了,柳家儿女的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活到这把子岁数,也没见过谁能确定生下来的儿女只随自己,而不是随当娘的。” 何苒原本即使怀疑何盼的身世,哪怕何盼酷似柳山河,何苒也没有多想,既然是被抛弃的孩子,说不定是柳家哪个浪荡子的风流债。 可是现在看到这份密令,何苒便来了兴趣。 她对陆畅说道:“去查查,十八年前从柳家逃走的女子,说不定不仅是逃妾那么简单。” 柳山河是新帝最有力的臂膀,何苒对他的一切都有兴趣。 没过多久,北方各个惊鸿楼都有情报送到京城,这些情报都是同一个内容,有人在寻找一个女子,甚至还附上了女子的画像。 李锦绣正在喝茶,看到那张画像,她噗的一声,嘴里的茶水差一点喷到画像上。 “这是从哪里找的画师?这也太省事了,把柳山河的脸改了改,梳上螺髻画上耳坠,就拿出来找人了?” 何苒也笑了:“何盼可比这画像上的人漂亮多了。” 柳山河生得一表人才,对仪容非常重视,现在虽然上了年纪,依然是个美大叔。 何盼的五官随了柳山河,明艳俏丽,否则唐家也不会在一众丫鬟里挑中她。 柳山河与何盼虽有相似之处,但各有各的美,而不像这画像上的人,怎么看都像是男扮女装。 何苒笑着摇摇头:“就凭这画像,想要找人,难了。” 李锦绣说道:“小畅儿的功力还是不够,这都好几天了,她也没有查出来,看来我要亲自出马了。” 何苒不急,让她们祖孙去查。 何盼对此一无所知。 在何盼没有进京之前,何苒是想让她留在京城惊鸿楼的。 这也是惊鸿楼一直以来的规矩。 任务分为五级,每一个钉子,在执行完成二级以上任务之后,至少半年之内,不再安排其他任务。 何盼化身碧桃卧底皇宫,是一级任务。 因此,接下来的半年里,她会按照规矩留在惊鸿楼休整,等待新的任务。 可是她与柳山河太像了。 柳山河曾在京城为官,即使现在迁都了,可是京城里见过柳山河的人不在少数,何盼的这张脸,留在惊鸿楼里,很可能会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她在宫里卧底近一年没被发现,实属侥幸。 何盼被李锦绣带回家,反正几个孙子孙女都不在府里,就连陆畅大多时候也是住在惊鸿楼,李锦绣还挺喜欢何盼的,就让何盼给自己做伴了。 何盼一头雾水,她知道规矩,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去惊鸿楼吗? 十天后,正在三河练兵的何秀珑,忽然听说了一件事。 有人在女兵营里打听有谁是从顺德府何小葵那里来的。 何秀珑手下的将官中,确实有两位是小葵收养的女童。 这并非秘密,因此,何秀珑起初并没有引起重视。 这两位女将,一个二十三岁,另一个名叫何想的,今年十八岁。 何想与军中一位将官的妻子李琅是手帕交,李琅也在军中任职,两人义结金兰,何想更是把这对夫妇当成姐姐和姐夫,大家在一起说笑时,何想曾说她的亲事,要让姐姐和姐夫给她做主。 这段日子,何秀珑的军队去三河练兵,李琅因为有了身孕没有住在军营里,而是独自租住在县城。 没想到就在三天前,竟然有媒婆上门来给何想提亲。 男方就是三河人氏,前两年参加官员考,现在豫地当差,家里人一直在给他张罗亲事,得知有苒军的女将暂居三河,便登门提亲了。 李琅虽然粗枝大叶,可毕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大场面的。 那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后来媒婆用话套她,想要何想的生辰八字,李琅便起了疑心。 媒婆一走,李琅便去打听,那男方确有其人,家里也确实在给他张罗亲事,且,男方给家里写过信,说他想要找个女官,以后夫妻在仕途上可以相互照应,人脉共享。 可惜,女官太难找了,父母原本已经准备写信,让儿子自己请同科帮忙了,可是这媒婆忽然自己找上门,说了李琅正在三河养胎之事,还告诉男方的母亲,李琅虽然成亲了,可她有个干妹妹尚未婚配,而且还是个有品级的女官。 男方的母亲闻言大喜,虽然不想娶个女将军当儿媳,不过在得知这位女将军姓何之后,还是认可这是一门好亲,委托媒婆上门提亲。 所以,媒婆是真的,男方是真的,提亲也是真的。 可是李琅还是觉得诡异,哪有第一次提亲就问生辰八字的?莫非是想利用生辰八字干坏事? 李琅挺着孕肚来了军营,把这件事报告给何秀珑。 何秀珑把两件事结合起来,立刻感觉出了问题。 当天晚上,何秀珑便派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媒婆抓了过来。 刀光闪闪,媒婆吓尿了,当场便承认是有人给了十两银子,让她上门提亲,只要搞到何想的生辰八字,对方再给十两银子。 那人蒙面,媒婆没有看到那人的脸。 何秀珑起初也和李琅一样,怀疑是有人想利用生辰八字使坏,但是又想起前阵子有人打听谁是小葵收养的孤儿的事,她便觉得,此事或许是与何想的身世有关。 何想,十八年前,被人遗弃在小葵居住的巷子里。 何秀珑把何想叫过来,问道:“小想,我知道你是孤儿,小葵奶奶收养你时的事,她老人家应该和你说过,比如当时你的襁褓什么的。” 那个媒婆的事,何想已经知道了,少女一头雾水,她都想找个大师给看看了,是不是她流年不利啊,否则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离开顺德时,葵奶奶和我讲过,我被捡的时候还是夏天,别说襁褓了,我身上连个布条都没有,光屁溜,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 “那你的家人后来有没有找过你?”何秀珑问道。 “找我?给他们脸了!他们把我扔了,还有脸找我?我呸!” 话一出口,何想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小姐妹,这位可是秀珑大将军啊! 何想连忙正襟危坐:“报告将军,他们没来找过我。” 何秀珑又查了几天,虽然发现了几个可疑人物,但是让媒婆辨认了,全都不像是那晚的蒙面人。 何想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买了水果去看望李琅。 “姐,你说那坏人为啥就盯上我了?真的是想用我的生辰八字干坏事吗?不过好奇怪啊,大将军中我小时候被葵奶奶收养时的事呢。我一个不小心,就说我被捡到时是光屁溜,唉,好丢人啊。” 李琅笑了:“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这也就是秀珑将军,若是有朝一日,你在大当家面前也这么说话,那可就麻烦了。” 何想吐吐舌头:“等我去见大当家时,我一定要把对大当家说的话提前让人写好,我背得滚瓜烂熟。如果盼盼在这里就好了,小时候我的功课,都是她帮我写,也不知道盼盼去了哪里。” 李琅:“盼盼是谁?” 何想:“就是在葵奶奶那里的小姐妹,我们是差不多时候被葵奶奶收养的,我叫想想,她叫盼盼,我们那一批,还有念念和等等。不过就属盼盼最有出息,她十一岁的时候就被挑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说到最后,何想嘟了嘟嘴,也不知道当年的小姐妹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查到这里没有了线索,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何秀珑很忙,没有时间一直关注此事。 何想性格直爽,自己把这件事说了出去。 担心别人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何想还要补充一句:“那些坏人故意整我,想让坏道士利用我的生辰八字使坏,让我打仗时受伤,你说,这人坏不坏?” 因此,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正在这时,一个女兵找到何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何长官,我以前真的不知道生辰八字不能告诉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何想瞪起眼睛:“你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了?” 女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生日,我,我把您的生日说出去了。” 何想是弃婴,她的生日其实就是小葵收养她的日子。 小葵说那一天便是这些孩子的新生,所以她那里的孩子,只要不知道生辰的,全部是以捡到她的那一天做为生日。 何想便是如此。 今年她升官了,恰好生日又到了,她一高兴,便请了很多人一起庆祝。 那个女兵并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她知道何想过生日请客的事。 “是我的老乡,他和我打听何长官您的事,我,我,我为了显得与您亲近,就,就说说您过生日时,我也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何想怒喝:“你那个同乡是谁,说!” 同乡名叫路三乡,是男兵营的一名小旗,那天,他忽然还找女兵,女兵得知他当官了,生怕被他看不起,便说自己虽然还是一个普通小兵,可是却很受长官器重,长官还带她一起去参加了何想的寿宴。 其实她的长官可能都不记得她叫什么。 何想找到路三乡,路三乡见到何想,掉头就跑,被何想抓住,扭送到何秀珑面前。 路三乡召认,有人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打听何想的生辰八字,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十两。 何秀珑给气乐了:“不错嘛,给你的报酬是给媒婆的一倍。苒军是没给你开饷吗?只为了这一点银子,你就处心积虑出卖同袍?” 何秀珑身上自带威压之气,路三乡吓得不敢抬头,忽然,他想到什么,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报告大将军,我举报三营的王红和张仙林,他们,他们和我一样,对了,我还举报,那个让我打听消息的人,听声音很像是五营的于滔。” 这一次,何秀珑抓了一串人。 不仅是路三乡和他举报的三个人,还有这三个人供出的其他人。 总计抓了十一人。 晚上,何秀珑辗转反侧,她睡不着,索性起身,给何苒上了一道罪己折子。 她的军中,发现了一名细作,并且这名细作已经策反了十人。 第三四三章 还有一个 何秀珑的折子直接送到何苒面前。 何秀珑在折子里写得非常详细,其中包括李琅与何想的关系,何想是何年何月被小葵收养等等。 何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想被错认成何盼了! 何苒叫来小梨,让她去一趟武安侯府 一个时辰之后,小梨回来,告诉何苒:“何盼说她与何想有几分相似,小时候总是被人当成亲姐妹。但是何盼很早就离开顺德了,与何想已是多年未见。” 何苒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看来何想也有几分神似柳山河啊。 不过,何想与何盼不但长得相似,而且还是在同一年同一月,被扔在小葵家的巷子里。 巧合的事情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人为了。 何苒亲笔修书一封,送往顺德。 与此同时,李锦绣也查到了一些关于柳山河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与柳山河文武有别,没有交情,但是与柳家有交情的人家却是大有人在。 “杨进,当年与柳山河是同科的进士,柳山河是探花,杨进是传胪,当年有个说法,说柳山河能胜过杨进,是因为他比杨进美貌。 因此,这两人从刚进官场就别着一股劲,尤其是杨进,那时总是想方设法给柳山河使绊子。 柳山河早年仕途不顺,与杨进有很大关系。 柳家当年只是一个小家族,在柳山河考上进士之后才慢慢发家的。 可杨进却不同,杨家世代书香,杨进的岳父是余慕之,他的妻子便是余慕之六十岁时续弦生的幼女,比他的重外孙女还要小上两三岁,余慕之虽然已经有几个女儿了,可对这个老来女非常宠爱。” 何苒眯起眼睛,原来这个杨进是余慕之的女婿啊。 余慕之,是周池的军师。 周池登基后,余慕之没有入朝为官,反而因此成就一世清名。 周池对他非常敬重,先后多次以皇帝之尊登门拜访。 余慕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 何苒问道:“余家和杨家都在京城,没有南下?” 李锦绣点点头:“大当家可能还记得,余慕之膝下无子的事,当年余家的亲戚还曾上门来闹过。” 何苒当然记得,当年此事闹得很大,余家族里要求余慕之在族中过继儿子,余慕之断然拒绝,那个想要给余慕之当儿子的小伙子,连同他的家人,在余家门口撒泼打滚。 李锦绣继续说道:“余慕之原本想留小女儿在家招婿的,可是他看上了杨进,杨进是进士,自是不能入赘,于是,余家小女儿也是出嫁的。 余慕之临终的时候,把家业给五个女儿平分。 因为只有小女儿嫁到京城,所以京中的大宅便留给了小女儿。 余慕之去世之后,原本很平静,可是七七那天,余家的亲戚远道而来,跑到衙门里状告杨进,说他抢夺余家家产。 最终,此事以杨家赔给余家一笔银子而告终,杨进却也名声扫地。” 何苒冷哼一声,对小梨说道:“帮我记下来,女子也能继承家业。” 律法还要补充,必须的! 何苒问道:“这件事是柳山河在背后捣鬼?” 李锦绣:“对,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杨进一直怀疑这是柳山河干的。 这件事过去不久,杨进便致仕了。 杨家家底丰厚,又是世代书香,杨进致仕之后便很少露面,对外只说是在家中蓍书立说,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杨进写过什么书。 迁都的时候,杨家举家留在京城,没有南下,杨进的次子还参加了官员考,现在大同府。” 何苒懂了,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杨进这些年,怕是都在暗中窥视着柳山河的一举一动。 “继续,杨进知道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说道:“杨进恨死了柳山河,他说柳家的后宅有阵子很不安稳,柳山河的两名侍妾连同几个丫鬟都被杖毙了,据说是因为她们善妒,合起伙来要害住在府里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从不出门,住在柳家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府里都在传她是官奴,被杖毙的几人便是因为对那女子说三道四。 这几人被杖毙之后,柳家便无人再敢提起此事。 杨进不但收买了柳家下人,后来索性悄悄往柳家送了几个人。” 何苒失笑:“他还挺专业的。” 李锦绣也笑:“谁说不是呢,大当家是不知道,他和我说起这事时那个得意的样子。 他派过去的一名丫鬟,曾经见过那名女子。 那女子中人之姿,生得并不美,柳山河却对她非常宠爱,几乎夜夜留宿,直到那女子有了身孕。 她有孕后,柳山河更是派了四个嬷嬷照顾她,还去大相国寺求了平安符。 当时柳山河已有几个嫡出儿女,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重视这女子的肚子。 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逃走了,她下药将那四个嬷嬷全都迷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 柳山河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而是私底下派人悄悄寻找。 杨进得知之后,立刻放出消息,说柳山河的小妾与人私奔,给柳山河戴了绿帽,因此,逃妾一事才被传出去。 也多亏了他,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件事。 据杨进所说,直到迁都之前,柳山河一直都在寻找那女子,找了十几年还没有死心。 对了,当年还有一件事,就是那女子逃走的同一年,柳氏族里丢过一名女婴,那个孩子是柳山河堂弟的女儿。 那孩子八字不好,命中带克,本是要溺死的,可是一转身那孩子就不见了。 柳家人吓得不轻,都说那孩子是让厉鬼收走了。 为此,杨进让人在柳氏族里装神弄鬼,把柳家一位老祖宗吓得患了风疾。” 何苒想起了何想。 何想和何盼,她们当中有一个是柳山河的女儿,还有一个,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原本要溺死的女婴。 李锦绣问道:“大当家,这事怪我,当年何盼是我从小葵那里挑出来的苗子,我怎么就走眼了呢?” 当年何盼只有十一岁,小姑娘尚未长开,再说,那时的柳山河官职不高,李锦绣和他没有交情,并不熟悉。 柳山河是后来外放去鲁地之后,抱上齐王大腿才真正发迹的。 何苒说道:“无论何盼和何想是不是柳家的孩子,她们都是无辜的,何想在军中无所谓,何盼不适合再做钉子了,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柳山河对那名侍妾以及那个孩子非常重视,我怀疑她们身上有秘密,何盼处境危险,她现在住在武安侯府,你不要让她单独行动。” 李锦绣领命而去,何苒叫来了钟意,她没有隐瞒,把查到的这些事告诉了钟意。 钟意:“杨进?那个写话本子的?” 何苒:“什么话本子?” 钟意:“余慕之的那个小女婿,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写话本子,街面上流行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有很多都是他写的。” 何苒恍然大悟:“难怪他说在家立书蓍说。” 钟意 何苒:“他笔名叫什么?” 钟意:“惊鹊。” 别说,何苒还真听说过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全都交给钟意了,这种事,交给钟意最合适。 一个月后,钟意来见何苒,他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先太子的次女惠山郡主,在远嫁的路上被人劫走,而后来二十多岁便香消玉殒的,并不是真正的惠山郡主,而是她的丫鬟! 惠山郡主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三十八岁了。 且,惠山郡主只是中人之姿,是三姐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先太子去世时,三个女儿都未成年,做为无父无母的孤女,三人在这场权力的较量中只能沦为牺牲品。 灵山郡主夭折,惠山郡主早逝,眉山郡主在夫家屡被打骂。 没有人再关注她们,她们也被人遗忘。 以至于惠山郡主被人顶替也无人知晓。 钟意说道:“代替惠山郡主的是她的丫鬟,夫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怕惹麻烦,便将错就错,两年后,便让那丫鬟死了。 那丫鬟临终之时,曾经说过,劫走惠山郡主的是几名女子。” 何苒眉头微蹙:“什么女子?” 钟意说道:“我怀疑是前几年常在顺德府一带出没的女贼,不知姓名,因其擅长易容,所以人称千面观音。” “观音?这么好的名字?”何苒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被称为观音的女贼。 “是,她劫富济贫,有很多百姓都受过她的帮助,这千面观音一名便是来自百姓们口口相传。”钟意说道。 何苒心中一动,她想起那一年,她到顺德府“面试”昭王后人时,顺德府城门口盘查严格,说是要抓一个会易容的女贼。 这事挺有意思啊,惠山郡主是先太子的女儿,而她去顺德府“面试”的也是先太子的遗孤,这两件事,都有千面观音的参与。 “千面观音是几个人?”何苒问道。 钟意摇头:“不知道,有说只有一个,也有说是多个,对了,自从大当家正式起兵之后,这位千面观音便销声匿迹了。” 何苒轻扬眉角,这还和她扯上关系了? “继续查,柳山河为了找女儿,派了不少人过来,你查的时候注意不要引起混乱,另外,这些事要在明年三月前处理妥当。” 明年三月,是她要挥师南下的日子。 柳山河,做为新帝身边的第一人,天下权势榜位列第三的人物,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便都不是小事,每一件事都值得出动锦衣卫去详查。 春节前十天,何苒离开京城前往三河,这个春节,她要与在三河的二十万大军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镇守大同的符燕升,顺德大营的陆臻和江涛、真定大营的陆屏南、济南大营的冯赞,丰台大营陆屏业,镇守晋地的何大力,开封的韩霆全都收到了军饷和过年的补给,何苒还给周沧岳送了年礼,这年礼是送到京城的丐帮,至于周沧岳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何苒就不管了。 何苒轻装简骑,当天晚上便到了三河。 在三河,她见到了何想。 何想与柳山河果然有相似之处,但是何盼更像。 何盼与柳山河有六七分相像,何想则只有两三分。 何苒与几位将军聊了聊,别说,她还挺喜欢何想的。 小姑娘眼睛明亮,目光坚定,笑容灿烂,神采飞扬,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一个要被亲人溺死的女婴。 小葵把她教得很好。 何苒问她有什么理想。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报告大当家,末将的理想就是能被画到连环画上。” 她家秀珑大将军上过好几次连环画了,她把那几本连环画快要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画得像她的。 何苒哈哈大笑:“好,有志气,好好操练,等你能独当一面了,打个漂亮仗,我让人单独给你画一本!” 小姑娘挺起胸脯:“末将一定不负大当家所望!” 春节一过,何苒便直奔顺德,她先去了顺德大营,把李锦绣给陆臻带的东西送过去,又看了将士们的操练,便去看望小葵。 看到小葵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何苒很高兴。 小葵说道:“姑娘,收到您的信我就去查了,这些年来,我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有记录,想想和盼盼是前后脚来的,盼盼先来,想想比她晚了三天。 她俩虽然都是被遗弃在巷子里,可是当时的情况却不一样。 当时是夏天,可盼盼却是被包在襁褓里,襁褓上还缝着驱蚊虫的香袋,一股子草药的清香,对了,孩子的小手腕上还绑着用五彩丝线编的手绳,手绳上有个精致的小香囊。香囊里也有草药,我找人看了,那是驱邪除湿的。 盼盼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特别冷静,无论学文还是学武,她都比其他孩子学得快。 有一年锦绣来挑人,就挑中了盼盼,盼盼当时只有十一岁啊,我知道锦绣要挑的是什么人,那是要培养当钉子的。 说真的,私心里我是舍不得盼盼去干这个的,我希望她能像普通姑娘一样嫁人生子。 可是锦绣说她是个好苗子,盼盼自己也愿意,我能说什么,只能答应。 盼盼临走时,我把襁褓和那条五彩手绳全都交给了她,四年前,她让人把这些又给我送回来了,我知道她一定是要正式执行任务了,做钉子的,都是断六亲的,她没有亲人,这些东西就是她与亲人唯一的联系,她便把这些交给了我。 和盼盼相反,想想被发现时,却是身无寸缕,小孩子光溜溜地被扔在地上,身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怪可怜的。” 第三四三章 还有一个 何秀珑的折子直接送到何苒面前。 何秀珑在折子里写得非常详细,其中包括李琅与何想的关系,何想是何年何月被小葵收养等等。 何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想被错认成何盼了! 何苒叫来小梨,让她去一趟武安侯府 一个时辰之后,小梨回来,告诉何苒:“何盼说她与何想有几分相似,小时候总是被人当成亲姐妹。但是何盼很早就离开顺德了,与何想已是多年未见。” 何苒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看来何想也有几分神似柳山河啊。 不过,何想与何盼不但长得相似,而且还是在同一年同一月,被扔在小葵家的巷子里。 巧合的事情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人为了。 何苒亲笔修书一封,送往顺德。 与此同时,李锦绣也查到了一些关于柳山河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与柳山河文武有别,没有交情,但是与柳家有交情的人家却是大有人在。 “杨进,当年与柳山河是同科的进士,柳山河是探花,杨进是传胪,当年有个说法,说柳山河能胜过杨进,是因为他比杨进美貌。 因此,这两人从刚进官场就别着一股劲,尤其是杨进,那时总是想方设法给柳山河使绊子。 柳山河早年仕途不顺,与杨进有很大关系。 柳家当年只是一个小家族,在柳山河考上进士之后才慢慢发家的。 可杨进却不同,杨家世代书香,杨进的岳父是余慕之,他的妻子便是余慕之六十岁时续弦生的幼女,比他的重外孙女还要小上两三岁,余慕之虽然已经有几个女儿了,可对这个老来女非常宠爱。” 何苒眯起眼睛,原来这个杨进是余慕之的女婿啊。 余慕之,是周池的军师。 周池登基后,余慕之没有入朝为官,反而因此成就一世清名。 周池对他非常敬重,先后多次以皇帝之尊登门拜访。 余慕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 何苒问道:“余家和杨家都在京城,没有南下?” 李锦绣点点头:“大当家可能还记得,余慕之膝下无子的事,当年余家的亲戚还曾上门来闹过。” 何苒当然记得,当年此事闹得很大,余家族里要求余慕之在族中过继儿子,余慕之断然拒绝,那个想要给余慕之当儿子的小伙子,连同他的家人,在余家门口撒泼打滚。 李锦绣继续说道:“余慕之原本想留小女儿在家招婿的,可是他看上了杨进,杨进是进士,自是不能入赘,于是,余家小女儿也是出嫁的。 余慕之临终的时候,把家业给五个女儿平分。 因为只有小女儿嫁到京城,所以京中的大宅便留给了小女儿。 余慕之去世之后,原本很平静,可是七七那天,余家的亲戚远道而来,跑到衙门里状告杨进,说他抢夺余家家产。 最终,此事以杨家赔给余家一笔银子而告终,杨进却也名声扫地。” 何苒冷哼一声,对小梨说道:“帮我记下来,女子也能继承家业。” 律法还要补充,必须的! 何苒问道:“这件事是柳山河在背后捣鬼?” 李锦绣:“对,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杨进一直怀疑这是柳山河干的。 这件事过去不久,杨进便致仕了。 杨家家底丰厚,又是世代书香,杨进致仕之后便很少露面,对外只说是在家中蓍书立说,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杨进写过什么书。 迁都的时候,杨家举家留在京城,没有南下,杨进的次子还参加了官员考,现在大同府。” 何苒懂了,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杨进这些年,怕是都在暗中窥视着柳山河的一举一动。 “继续,杨进知道那名逃妾的事?” 李锦绣说道:“杨进恨死了柳山河,他说柳家的后宅有阵子很不安稳,柳山河的两名侍妾连同几个丫鬟都被杖毙了,据说是因为她们善妒,合起伙来要害住在府里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从不出门,住在柳家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府里都在传她是官奴,被杖毙的几人便是因为对那女子说三道四。 这几人被杖毙之后,柳家便无人再敢提起此事。 杨进不但收买了柳家下人,后来索性悄悄往柳家送了几个人。” 何苒失笑:“他还挺专业的。” 李锦绣也笑:“谁说不是呢,大当家是不知道,他和我说起这事时那个得意的样子。 他派过去的一名丫鬟,曾经见过那名女子。 那女子中人之姿,生得并不美,柳山河却对她非常宠爱,几乎夜夜留宿,直到那女子有了身孕。 她有孕后,柳山河更是派了四个嬷嬷照顾她,还去大相国寺求了平安符。 当时柳山河已有几个嫡出儿女,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重视这女子的肚子。 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逃走了,她下药将那四个嬷嬷全都迷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了。 柳山河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而是私底下派人悄悄寻找。 杨进得知之后,立刻放出消息,说柳山河的小妾与人私奔,给柳山河戴了绿帽,因此,逃妾一事才被传出去。 也多亏了他,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件事。 据杨进所说,直到迁都之前,柳山河一直都在寻找那女子,找了十几年还没有死心。 对了,当年还有一件事,就是那女子逃走的同一年,柳氏族里丢过一名女婴,那个孩子是柳山河堂弟的女儿。 那孩子八字不好,命中带克,本是要溺死的,可是一转身那孩子就不见了。 柳家人吓得不轻,都说那孩子是让厉鬼收走了。 为此,杨进让人在柳氏族里装神弄鬼,把柳家一位老祖宗吓得患了风疾。” 何苒想起了何想。 何想和何盼,她们当中有一个是柳山河的女儿,还有一个,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原本要溺死的女婴。 李锦绣问道:“大当家,这事怪我,当年何盼是我从小葵那里挑出来的苗子,我怎么就走眼了呢?” 当年何盼只有十一岁,小姑娘尚未长开,再说,那时的柳山河官职不高,李锦绣和他没有交情,并不熟悉。 柳山河是后来外放去鲁地之后,抱上齐王大腿才真正发迹的。 何苒说道:“无论何盼和何想是不是柳家的孩子,她们都是无辜的,何想在军中无所谓,何盼不适合再做钉子了,不是不信任她,而是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柳山河对那名侍妾以及那个孩子非常重视,我怀疑她们身上有秘密,何盼处境危险,她现在住在武安侯府,你不要让她单独行动。” 李锦绣领命而去,何苒叫来了钟意,她没有隐瞒,把查到的这些事告诉了钟意。 钟意:“杨进?那个写话本子的?” 何苒:“什么话本子?” 钟意:“余慕之的那个小女婿,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写话本子,街面上流行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有很多都是他写的。” 何苒恍然大悟:“难怪他说在家立书蓍说。” 钟意 何苒:“他笔名叫什么?” 钟意:“惊鹊。” 别说,何苒还真听说过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事,何苒便全都交给钟意了,这种事,交给钟意最合适。 一个月后,钟意来见何苒,他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先太子的次女惠山郡主,在远嫁的路上被人劫走,而后来二十多岁便香消玉殒的,并不是真正的惠山郡主,而是她的丫鬟! 惠山郡主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三十八岁了。 且,惠山郡主只是中人之姿,是三姐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先太子去世时,三个女儿都未成年,做为无父无母的孤女,三人在这场权力的较量中只能沦为牺牲品。 灵山郡主夭折,惠山郡主早逝,眉山郡主在夫家屡被打骂。 没有人再关注她们,她们也被人遗忘。 以至于惠山郡主被人顶替也无人知晓。 钟意说道:“代替惠山郡主的是她的丫鬟,夫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假的,但是怕惹麻烦,便将错就错,两年后,便让那丫鬟死了。 那丫鬟临终之时,曾经说过,劫走惠山郡主的是几名女子。” 何苒眉头微蹙:“什么女子?” 钟意说道:“我怀疑是前几年常在顺德府一带出没的女贼,不知姓名,因其擅长易容,所以人称千面观音。” “观音?这么好的名字?”何苒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被称为观音的女贼。 “是,她劫富济贫,有很多百姓都受过她的帮助,这千面观音一名便是来自百姓们口口相传。”钟意说道。 何苒心中一动,她想起那一年,她到顺德府“面试”昭王后人时,顺德府城门口盘查严格,说是要抓一个会易容的女贼。 这事挺有意思啊,惠山郡主是先太子的女儿,而她去顺德府“面试”的也是先太子的遗孤,这两件事,都有千面观音的参与。 “千面观音是几个人?”何苒问道。 钟意摇头:“不知道,有说只有一个,也有说是多个,对了,自从大当家正式起兵之后,这位千面观音便销声匿迹了。” 何苒轻扬眉角,这还和她扯上关系了? “继续查,柳山河为了找女儿,派了不少人过来,你查的时候注意不要引起混乱,另外,这些事要在明年三月前处理妥当。” 明年三月,是她要挥师南下的日子。 柳山河,做为新帝身边的第一人,天下权势榜位列第三的人物,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事,便都不是小事,每一件事都值得出动锦衣卫去详查。 春节前十天,何苒离开京城前往三河,这个春节,她要与在三河的二十万大军一起过年。 与此同时,镇守大同的符燕升,顺德大营的陆臻和江涛、真定大营的陆屏南、济南大营的冯赞,丰台大营陆屏业,镇守晋地的何大力,开封的韩霆全都收到了军饷和过年的补给,何苒还给周沧岳送了年礼,这年礼是送到京城的丐帮,至于周沧岳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何苒就不管了。 何苒轻装简骑,当天晚上便到了三河。 在三河,她见到了何想。 何想与柳山河果然有相似之处,但是何盼更像。 何盼与柳山河有六七分相像,何想则只有两三分。 何苒与几位将军聊了聊,别说,她还挺喜欢何想的。 小姑娘眼睛明亮,目光坚定,笑容灿烂,神采飞扬,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一个要被亲人溺死的女婴。 小葵把她教得很好。 何苒问她有什么理想。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报告大当家,末将的理想就是能被画到连环画上。” 她家秀珑大将军上过好几次连环画了,她把那几本连环画快要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画得像她的。 何苒哈哈大笑:“好,有志气,好好操练,等你能独当一面了,打个漂亮仗,我让人单独给你画一本!” 小姑娘挺起胸脯:“末将一定不负大当家所望!” 春节一过,何苒便直奔顺德,她先去了顺德大营,把李锦绣给陆臻带的东西送过去,又看了将士们的操练,便去看望小葵。 看到小葵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何苒很高兴。 小葵说道:“姑娘,收到您的信我就去查了,这些年来,我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有记录,想想和盼盼是前后脚来的,盼盼先来,想想比她晚了三天。 她俩虽然都是被遗弃在巷子里,可是当时的情况却不一样。 当时是夏天,可盼盼却是被包在襁褓里,襁褓上还缝着驱蚊虫的香袋,一股子草药的清香,对了,孩子的小手腕上还绑着用五彩丝线编的手绳,手绳上有个精致的小香囊。香囊里也有草药,我找人看了,那是驱邪除湿的。 盼盼从小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特别冷静,无论学文还是学武,她都比其他孩子学得快。 有一年锦绣来挑人,就挑中了盼盼,盼盼当时只有十一岁啊,我知道锦绣要挑的是什么人,那是要培养当钉子的。 说真的,私心里我是舍不得盼盼去干这个的,我希望她能像普通姑娘一样嫁人生子。 可是锦绣说她是个好苗子,盼盼自己也愿意,我能说什么,只能答应。 盼盼临走时,我把襁褓和那条五彩手绳全都交给了她,四年前,她让人把这些又给我送回来了,我知道她一定是要正式执行任务了,做钉子的,都是断六亲的,她没有亲人,这些东西就是她与亲人唯一的联系,她便把这些交给了我。 和盼盼相反,想想被发现时,却是身无寸缕,小孩子光溜溜地被扔在地上,身上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