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为肌沉水香》 第1章 曲园(一) 公元2045年,扬州邗江区,曲园。 曲园其实是肖家的别院,之前肖氏董事长尚在世时,一直住在这里。 曲园的整座建筑是仿园林设计,虽然占地只有二十余亩,跟真正的园林无法相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榭阁绿隅,盈郁修竹,曲水流觞,还廊抱园,奇幽雅趣,不可胜数。 自一年多前,肖老董事长去世之后,这座园子便沉寂了下来,除了四五个看园子的物业员工,那主屋正堂的大门,便再没有开过了。 可这两天,那沉寂了一年多的曲园,居然敞开了大门,接着便有四五十个家政人员,进进出出,修整园林,种种情形表明,这座曲园又有主人入住了。 曲园的新主人,便是肖老董事长的外孙女,也是肖家唯一的后人——肖元元。 院外漆黑一片,此刻的正厅内的肖元元坐在主位上,手持着红酒,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不到五十岁,却保养的极好,若是再年轻个十岁,也是能迷倒一众人的。 “元元,你妈妈走了,爸爸知道你难过,但你也不能这般折磨自己,想哭便哭出来!”眼前的男人劝慰道。 肖元元此时不想哭,甚至有些想笑,她在想一个男人究竟要无耻到何种地步,才能在自己的妻子去世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私生子女,接到了家里。 肖元元一口前杯子里的红酒饮尽,她的酒量她自己清楚,这点酒不会喝醉,只会让她脑子更清醒。 “赵总——”肖元元实在不想称眼前这个男人为爸爸,轻轻放下酒杯:“今天妈妈下葬,您也忙了一天,不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到曲园来做什么?” 肖元元表现,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刚刚失去妈妈的孩子,冷静的近似绝情。 男人轻轻咳了一声,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来,眼前的女儿是如此陌生,陌生的令人可怕,讪讪道:“元元啊,我知道你一直跟你妈妈在闹别扭,可你妈妈已经走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再记恨她了,她毕竟是你妈妈……” “我从来没有记恨妈妈。”肖元元打断道,“赵总,我真正记恨的人是谁,你不要转嫁焦点。” 说的如此直白,再装傻就没意思了。 肖元元口中的赵总,就是如今肖氏集团的总经理——赵光华,也是肖元元的亲生父亲。 想想身上带的那一份文件,赵光华生生将胸腔的那一股怒气压了下去。转而温柔道: “元元,爸爸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我连骂都没有骂过你,爸爸一直很爱你的。跟爸爸回家,你妈妈一直想让你回家来住!你外公的这个园子虽然不错,但你一个人住,实在太空旷了,我也不放心。回家来——爸爸好照顾你。” 肖元元冷冷的笑了一声,“回家?好啊,可我眼里看不得脏东西,让家里的那两个野\/种滚出去,我马上就搬回去住。” 赵光华一怒,压声道:“那是你的弟弟妹妹。” “赵总这么小声干什么?你也知道那两个见不得人么?”肖元元满脸嘲讽道。“还有——他们姓赵,我姓肖,我肖家没有姓赵的孩子。” 赵光华含着一口恶气,生生忍着没有发出来,隐忍道:“终究……可终究你们身上都流着我的血。” 他说的对,可想到这一点,肖元元就觉得恶心。 肖元元懒得再提那两个倒胃口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今天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不会单纯只是来联络感情的。要是没有别的事,天太晚了,请回!” 赵光华一顿,十分庆幸刚刚没有发火,不然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呃……元元,爸爸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公司的事儿。”赵光华边说边打量着肖元元的神情。 “你妈妈走了,她身上那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如今你和我各分百分之四十……你也知道,肖氏是家族企业,想当董事长的话,起码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你看你,大学还没有毕业,学业又那么重……”赵光华边说便打量着肖元元,却见肖元元一脸不置可否。 学业太重?就肖元元上的那个三流大学,毕业不是什么难事。 赵光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来,递到肖元元面前,接着道:“不如,你把你的股份转让给爸爸,爸爸管理公司也更加方便,等你毕业了,再到公司来上班,股份迟早还是你的。哦,手续不麻烦,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就行。” 肖元元接过文件,上面明晃晃写着:股权转让协议,几个大字,他几句话就想让自己把股权无偿转让给他,肖元元可没有她妈妈那么傻。 翻到最后一页,肖元元皱皱眉,问道:“恒德律师事务所?负责肖家财务遗产的,不一直是邯江律师事务所的袁律师吗?” “哦——你袁爷爷年纪大了,太操劳不好,我就重新找了一个律师。”赵光华急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签了字一样生效的。” 肖元元摇摇头:“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赵光华问道。 肖元元一本正经道:“新的律师怎么知道妈妈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连我都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管公司的事,当然不知道。”赵光华微微笑道,“你母亲本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外公去世之后,他手中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自然到了你母亲手里,这样一算,自然一共是百分之八十了。” 肖元元呵呵笑了两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袁爷爷,我是元元。” “是……我回曲园了,关于公司股份的事……” “好的,我等您过来。” 简短的一个电话打完,肖元元抬头看向赵光华:“股份转让不是小事,还是要有个信得过的律师在身边才行,麻烦赵总等一会儿,袁爷爷马上就来。” 赵光华眼睑一抖,心中生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忐忑不安的回身坐好。 等了约摸二十来分钟,只见一个保姆引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 第2章 曲园(二) 抬眼一看,正是邯江律师事务所的首席——袁善某。肖元元连忙起身,上前迎道:“这么晚,麻烦袁爷爷还来跑一趟。” 赵光华也连忙起身,叫了一声袁伯父。 那袁善某一脸严肃,分别与二人握了握手。分次坐好之后,便从随身带的公文包内,掏出了几份文件来。 “这份文件,证明肖云歧女士原有肖氏集团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袁善某道,肖云歧便是肖元元刚刚过世的生母。 赵光华连忙接过,看了几眼,急道:“还有之前岳父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呢?” 袁善某点点头,手持一份文件道:“这是肖老董事长生前所立的遗嘱,因肖云歧女士精神方面一直不太稳定,待肖老董事长过世之后,所有动产及不动产,皆由其外孙女肖元元女士继承。只不过因为肖元元女士年纪太小,暂由肖云岐女士代管。可倘若肖云岐女士身遭意外,那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自动归于肖元元女士所有,这上面还有肖元歧女士的签字和手印。” “什么?”赵光华心中一惊,一把夺过,边看边道:“不可能,不可能……” 赵光华抬起头,冲着肖元元:“你妈妈她什么也没有说,她那个脑子想不了这么多,假的,一定是假的。” 从始至终,肖元元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淡淡回道:“是我让妈妈瞒着你的。加上妈妈留给我那百分之十,现在我手上一共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百分之七十,够当董事长了!” 赵光华一脸诧异道:“你想当董事长?”问完还不信的笑了两声:“你妈妈都当不了,公司的事还不是全权交给我。” 肖元元一脸淡漠的看向赵光华,“你在公司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你还想待在公司?” 赵光华一愣:“你想做什么?” 肖元元看着眼前的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尽管极力隐藏,但声音依旧透出一丝狠意来:“我要让你和你那两个野种,滚出肖家。” 赵光华顿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自小声名极差,学习也不好,本以为她会和她母亲一样蠢,可她竟然早在一年之前就为今天做了准备。 肖元元转向袁善某,道:“袁爷爷,我还要立一份遗嘱,我死之后,我的所有股份要捐赠给慈善机构,还有现金,包括宅子、车子、首饰、包包全部拍卖,一并捐献,一丝一毫都不留下。” 袁善某看着眼前这个才刚二十岁的小姑娘,一脸的稚嫩,却是满眼的坚决,轻轻点了点头。 “你想毁了公司吗?”赵光华咬牙道,这一道遗嘱下去,万一肖元元出了意外,肖氏就彻底没了。 肖元元目光一凛:“肖家都没了,肖氏还留着做什么?还是你还有除掉我的想法?” 肖元元回头看向赵光华,“你以为我外公死了,便没有人钳制你了?你以为妈妈死了,你就能得到百分之四十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得到整个肖氏了?” 肖元元冲着赵光华摇摇头:“如今,没有这种可能了!” 赵光华心中一颤,他知道肖元元的恨意并不是平白而来的,分辩道:“你妈妈自杀的。” 毫无来由的一句辩白,肖元元鄙夷的哼了一声,是不是自杀,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光华盯着肖元元,终究是忍不住,吼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你们一家都在算计我,我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这守了你妈妈那个疯女人二十多年啊!才百分之十,这不公平!” “算计?”肖元元冷冷嘲讽道:“妈妈都被你逼疯了,她哪里会算计?我这一身的心眼儿,都是跟你学的呀,爸爸!” 一个月后,几经波折,肖元元正式接任董事长的职位,以侵吞公司财产为由罢免原来的总经理,并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肖氏。 肖家别墅内,赵光华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酒,这些酒都是珍藏了多年名酒,他若不喝,说不定过几天,就便宜给肖元元了。 想不到肖元元对他,是一点生路都不留,“好歹父女一场,怎会像个仇人?”赵光华边喝边想。 “爸爸。”旁边一个女孩叫道:“爸爸,别喝了!”这就是肖元元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赵越然。 “你让我喝,不喝便宜了你姐姐。”赵光华狠狠道。 “她才不是我姐姐呢!”赵越然叫道。 见赵光华依然自顾自的喝酒,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越然顿时急了:“爸爸,你别喝了,刚刚公司又来电话催了。说肖元元今天去了西安见一个合作客户,明天就回来。公司希望你能主动交出剩下那百分之十的股份,用来抵消你侵吞的公司财产。等明天肖元元一回来,就能直接办手续。” “啪——”一声,手中的酒杯被砸在地上,“她想得美!就算养条狗,也得喂根骨头!就算只有百分之十,那也是我应得的。” “可是——”赵越然有点想哭,“可是他们说,如果不拿股份来抵,就以公司的名义向法院起诉,要把你送到监狱里去。爸爸,你不能坐牢啊!” 赵光华看着眼前女儿眼泛泪光,顿时有些安慰,但又想到另一个女儿,顿时目光狠戾了起来。“爸爸不会坐牢的。” 赵越然愣了愣,“要是姐姐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赵光华苦笑了一声,“她已经立了遗嘱,就算她死了,我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遗嘱的内容赵越然心中是知道的,她眼神一黯,道:“她若是自己躲起来了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赵光华手上一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你是说,失踪!” 此时的肖元元,正在高速磁浮列车上,行驶速度已经突破了600k\/时,时速太快,肖元元顿时觉得眼前一花。 “肖元元——肖元元——” 有人在唤自己?肖元元努力想恢复神志,可是眼前混沌一片。 “你是谁?”肖元元本想张口问,却发现自己无法张口,脑中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发了出来。 “救救他——”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他是谁?”肖元元问。 那个声音似乎没有听到肖元元的问题,而是微微叹叹道:“他不是好人,他只是没有那么坏……” 声音渐渐远去。 第3章 公主府 开皇十年,七月流火。 入夜宵禁,正是: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 公主府内,现下正是灯火零星,人声俱寂,唯有正堂之中,灯火通明,门窗紧闭。 乐平公主正左手持一佛串,一颗一颗捻着,右手持着一张籍契,不冷不淡的对着面前的两人道:“只有肖元元这个名字,没有籍贯,没有家史,没有年龄,来历不明……这样的人怎么进了公主府?” 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下房的管事嬷嬷,另一个则是公主府的家令——白鹭子。 白鹭子心中一慌,她最怕乐平公主用这种不冷不淡的声音说话,每一句都像一支待发的冷箭,不知何时就射了过来。 乐平公主所说的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实际不过是公主府刚买入府的一个奴婢。 今日乐平公主入宫陪皇后叙话,回到府中,却发现有一个小奴婢饿晕在了府里的荫道处。 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府内怎会有人饿晕了呢! 乐平公主素有宽仁的名声,再加上明年府里的郡主便要出嫁,若是有苛薄的名声传出去,怕是不好。 身为家令的白鹭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府会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厉声向那个管事嬷嬷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管事嬷嬷一抖,“她……她不是买的,是人牙子送的!” “送的?” “人牙子说,买十个……送一个。”管事嬷嬷哆哆嗦嗦解释道,“奴婢看她模样还算周正,也没什么残疾,就带了进来。” 实际上管事嬷嬷是为了报账的时候,贪一个人头的钱,才把肖元元带进了公主府。 这点小钱乐平公主自然不会计较,只是淡淡的问道:“她入府之后,你就没有问过她的来历?” 管事嬷嬷忙道:“哎唷!她说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叫肖元元,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那丫头看着是个囫囵个儿,实际上是个傻的!” “怎么说?”乐平公主好奇问道。 “你说让她干活,她什么都干,听话的很。 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什么也干不好。 让她去倒夜香,她能把夜香洒在半道上,臭了下房几个屋子,现在味儿都没散; 让她去洗秋衣,结果秋衣一沾水,拎都拎不起来,还把一只手揉肿了; 眼不见心不烦,老奴让她去膳房帮忙择个菜,结果她转个身就能把十几个盘子给撞碎了,司膳房的管事冲我骂了半晌午…… 每次让她干活都高高兴兴的去,最后丧眉耷眼的回来,每次回来都还主动领罚,老奴想发火都找不到口子!” 一说起来,那管事的嬷嬷心里就觉得委屈。 “所以,你就罚她不许吃饭?”乐平公主问道。 “哪儿是老奴罚的呀!”管事嬷嬷忙回道。 “是她自己不肯吃饭的,说米面太粗,硌嗓子!好好的饼子怎就吃不下了?吃不下也就罢了,连水都不喝,说水里腥气,大家都喝一口井里的水,怎就她能闻得出有腥气呢?这不,两天就把自己饿倒了……公主仁义,全府上下都知道,就算打她几个手板子,也不敢真伤着她,万一有个好歹,在公主府弄出人命来,老奴也不好交待呀。”管事嬷嬷边叹边道。 说到最后,乐平公主也有些忍俊不禁,想想那小奴婢还在昏睡之中,只好道: “罢了,待她明日醒后,本宫再问问她。” 说完看了白鹭子一眼,白鹭子会意,便命那管事婆子回去了。 那管事的嬷嬷走后,乐平公主思索了一会儿,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向白鹭子吩咐道:“你去下房,打碗水过来。” 白鹭子听罢,忙让人去下房的井里,现打了一碗水送了过来,捧至乐平公主案前。 乐平公主仔细看了看那碗水,看不出异样来,端起来闻了闻,又小小啜了一口,转头又吐进旁边的茶碗里:“果然是腥的!” 白鹭子站在一侧,也好奇道:“奴婢尝尝?” 乐平公主挑眉,点点头。 白鹭子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抿了抿:“奴婢日常用水虽与下房不是同一口井,但水不都这样么?” 乐平公主笑了笑:“不只是下房,整个大兴城的井水,大概都是这个味道。” 白鹭子顿时明白过来,“公主殿下日常用水,都是每日清早从城外青华山的山泉中运来的,泉水甘冽,所以公主喝不惯城中市井之水。而我等因常年饮用这水,所以喝不出区别来。” “那个肖元元却能喝得出来。”乐平公主点明道。 白鹭子失笑:“如此说来,管事的并未苛待她,这个肖元元,确实是自己把自己饿晕的。” 乐平公主放下手的中籍契,不自觉的捻着佛珠,白鹭子见此情形,不解问道:“不过是一个奴婢,公主为何如此上心?” 乐平公主微微抬眼,看了看白鹭子道:“你可看清了那奴婢的长相?” 白鹭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马上回复道:“看清了,虽是闭着眼,但看着还算端正,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乐平公主缓了一缓,手的佛珠也停了下来:“本宫只看到了她一只手。” 白鹭子愣了愣,她想不起那肖元元的手有何不同,道:“那手,有何不妥吗?” 乐平公主慢慢解释道:“那只手肤色细腻,五指修长匀称,肌可见骨,一看就是没有做过活计的。” 白鹭子想了一想,“奴婢也想了起来,这小奴婢面态娇小,体形匀称,眉宇之间不像是中原人,也不像突厥胡人,更像是——陈朝人。” “依你看来,她或许是陈朝某个士族家的女郞君?”乐平公主疑问道。 “陈朝覆没,很多士族大家没落,她由此落难也未可知。” 白鹭子解释道。“而且,听那管事嬷嬷的话,这个肖元元办事不利,脾性却好,莫不成真是个富贵的人家娇养出来的!” “陈朝……”乐平公主皱皱眉,微微叹道:“去年陈朝归属于我朝,陈叔宝也已到了大兴城安居长城县公。可现下江南全境复反,此时正是多事之秋。” 第4章 初识 白鹭子犹豫了一会儿,“公主,此人从目前看来,身无长处,可要再试探一下?” 乐平公主坐于堂前,静静想了一下,“模样周正,脾性还好,就凭这两点,便有可用之处了。” 白鹭子放下心来,笑微微道:“那奴婢就去下房吩咐一下,好好照顾一下肖元元?” 乐平公主没有立即应允,而是盯着眼前的名册上的肖元元的名字出神:“肖元元,这个名字有些大了。” “公主可是要给她赐名?”白鹭子提醒道。 乐平公主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儿,向白鹭子吩咐道:“她既吃不惯下房的吃食,就让她搬到内院里来,跟你住隔壁,饮水用本宫的份例,饮食随你的份例。” 白鹭子心中震惊不已,“公主是否太抬举她了?” 乐平公主一笑,“那嬷嬷虽说的委屈,但那肖元元在她口中,却甚为有趣!一个在别人口中这么有趣的人,绝非庸俗之人。说不定,她就是本宫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白鹭子按下心绪来:“是,奴婢明白了。” 而此时,肖元元本人也刚刚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细细分辨了一下,发现还是在下房里,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肖元元是故意把自己饿晕的,经过她严密的(自以为)判断,自己极有可能被人整蛊了。 为了逼幕后操纵人露面,她只能以自己的生命健康为筹码,生生饿了两天,才如愿把自己饿晕了过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比较刺激的方式,比如投湖,上吊,跳楼……但这些方式过于激烈,一不小心就玩脱了,主办方也可能根本来不及救她。毕竟,她肖元元还是惜命的。 “这都不行?”肖元元醒来之后,心中暗暗叹了一句。 见肖元元醒了过来,旁边一个叫小七的奴婢忙凑了上来:“元元阿姊,你终于醒了,这是公主亲赐的甜汤,快喝了补补。”说罢顺手从旁边的四方桌上端来一碗汤。 肖元元一边撑起上半身,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入口香甜绵软,终于有了可以下口的东西,肖元元也顾不得其他,一口气全都倒进了嘴里。 “刚刚内院里传来旨意,让你明日入内院服侍,那个……元元阿姊,你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呀!”小七不好意思的说道。 肖元元用手轻轻抹了抹嘴角,没有应小七的话,反而严肃道:“你是哪个公司的?你们负责人是谁?我都陪你们玩儿了两天了,你们这样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知道么?” 那个叫小七的一愣,道:“完了完了,不会是磕到脑袋了,人更傻了,说话更让人听不懂了!” 边说边自顾自的扒拉肖元元的脑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摔坏了,“哎呀,要是摔坏了,明天可怎么去服侍公主啊!” 肖元元费力扯开小七的手:“我好的很,你们到底是谁呀!” 小七一脸无语:“元元阿姊,我还是求嬷嬷再给你请个医官!” “你回来!”肖元元叫回小七,一手扶着脑袋,“你让我自己想想!” 叫回小七,肖元元冷静下来,扶着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曾逛过公主府,非常大,走了近半个小时都没走出去,(也有可能是自己迷路了)。这么大的古建筑群,这么逼真的道具,这么多的群众演员,手笔够大的呀! 这么大的手笔就是为了哄她肖元元一个人玩儿? 是够看得起她的! 想来想去完全没有头绪,肖元元心中一横: “不就是古装剧嘛!不就是通关游戏嘛!不就是spy嘛!来呀,老娘陪你们玩儿,玩儿到底!” 既然下定了决心,肖元元心中坦然了起来,腹诽道,“小样儿,等我出去了,无论什么公司我都搞死你!” 翌日清晨,肖元元跟着管事嬷嬷,被带到了公主府的正堂。 乐平公主正端坐于正堂之上,见肖元元走进堂来,眼中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昨日从白鹭子口中听说,这个肖元元相貌周正,看来还是说得保守了。耳中不禁浮出一首唱词来,正是: 淡白梨花美人面, 轻盈杨柳女儿腰。 铅花销尽月下影, 玉骨为肌沉水香。 细眉秋水, 芙蓉美人。 行动处雁掠鸿波, 抬眼间如霜胜雪。 皎皎然朝霞层染, 灼灼然花月愁颤。 乐平公主看得心中喜欢,就凭这相貌,她的成算就完成了大半。 进得堂来,管事的嬷嬷忙下跪叩道:“公主殿下,肖小娘子——老奴带来了。” 肖元元立在当地,在乐平公主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着那高高主位之上的乐平公主。 那乐平公主虽是素服着身,却身正体直,端庄秀丽,雍容尔雅: 远看翠山轻薄雾,近似天水落修竹。 “你赶快跪下!”旁边的嬷嬷拉着肖元元的下裙,急声提醒道。 肖元元在犹豫,虽然眼前这个npc气势不错,但她要不要跟一个npc下跪呢? “不跪可以么?”肖元元仰着头向乐平公主问道。 笑意从乐平公主的嘴角荡漾开来,接着柔声道:“这不合规矩。” 有些人虽然语气和善,但命令却从不令人置疑。 肖元元叹口气,心想着:算了,就陪你演这么一回,便别扭跟着跪在管事嬷嬷的身侧,伏身叩了一下。 虽然跪礼不甚标准,但看着肖元元不情不愿勉强叩了一下的样子,乐平公主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大概这孩子从来没有给人叩过头罢! “平身!”乐平公主吩咐道。 肖元元连忙爬了起来,转眼看到身边的老嬷嬷还在谢礼,“谢公主。” 肖元元看着旁边一个老人礼数这么多,心里想着要不要再补个礼。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高堂之上乐平公主开口了:“肖元元,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乐平公主的声音软软的,缓缓的,听的人一阵舒适。 “我外公起的!”肖元元回道。 “答话之前,要说‘回公主的话’”旁边管事嬷嬷小心提醒道。 “哦,”肖元元从善入流道:“回公主,是我外公起的。” 第5章 适应 “你应该自称奴婢。”乐平公主身边的白鹭子再也忍不住了,出声纠正道。 肖元元默默忍下一口气,好:“回公主的话,是奴婢的外公起的。” 乐平公主见她学的还算流畅,接着问道:“外公是什么?” 肖元元愣了,外公不是全国通用的吗?这入戏还挺深,她只好跟着演道:“外公就是妈妈的爸爸……呃……就是母亲的父亲,北京人叫姥爷……” “那叫外祖父。”实在忍不了白鹭子又出声道。 “对,就是这个。”肖元元应声道。 “外公,是你们江南人的叫法?”乐平公主貌似无意的问道。 肖元元点点头,“是,我从小就是这么叫的。” 乐平公主心中想着,果然是江南人。 “元者,首也,易经之言,乾元享利贞;善之长者,故从一。太极之本,万物之始……你的名字合大道之意。”乐平公主赞许道。 “啥?”肖元元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乐平公主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听说你记不得之前事情了,本宫会请医官为你医治,你暂且留在内院,做郡主的伴读!” 这就升级了?肖元元心中有些为难,涉及到子女教育,话要先跟人家长说明白。肖元元向乐平公主问道,“伴读,要写字吗?” 乐平公主一愣,“你不识字?” 肖元元伸手指向乐平公主身后的三字匾额,“公主所说的字是匾额上的那种字吗?” 乐平公主回头望了望匾额上简简单单“清吉堂”三个字,一脸不信道:“那你认识什么字?” 肖元元有些无语,自打她记事起,电子产品已经普及了,作业也是电子版的,平常文本都是语音输入的,拿手写?简体字都写不明白,繁体字会写才有鬼! 她果断的摇头,“不会,奴婢不识字。” 乐平公主愣了十几秒,吐出两个字来:“去学!” “啊?”肖元元疑道,“郡主……不用奴婢亲自来教!奴婢研个磨,端个茶水就可以了,不必特意去学……” 按理说郡主都有自己的老师,她一个伴读不必那么费心。 “郡主身边怎么能有不学无术之人?事关郡主清誉,你必须学!”一旁的白鹭子忍无可忍,插口道。 肖元元没有理她,而是冲向乐平公主,央求道:“公主……我一个奴婢那么有学问有什么用呢?还有——” 话未说完,就被乐平公主打断,“你若不学,就跟着嬷嬷回去,继续洒扫浆洗,吃粗面菜饼喝野菜汤。” 见乐平公主严肃了起来,肖元元心里打怵。只好应道,“是,奴婢回去学。” 可肖元元又实在不怎么喜欢小孩子,放心不下,又追问道:“敢问公主,郡主今年多大了?” 乐平公主有些无力的回道,“郡主明年就出嫁了,在家这大半年你好好陪她开心一下。” 乐平公主心中有些想要放弃了,她现在有些怀疑肖元元究竟是不是可用的人。 “哦,这就好,这就好。”肖元元一脸释然,顿时放松了不少。 “还有,”乐平公主摆摆手,向白鹭子道:“白鹭子,她日后免不了要出府给郡主办事,你去给她放一枚出府令牌。” 白鹭子会意:“诺!” 白鹭子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走下堂来便交予肖元元。 “出府,我可以随意出府了?”肖元元眼中一亮道。 “当然可以。”白鹭子回道。 “那我可以一个人出府吗?”肖元元追问道。 “自然也可以,不过要在府内下钥之前回来,否则按逃奴罪论处!”白鹭子道。 “多谢多谢!”肖元元一手拿过出府令牌,心中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抬头看了看堂上的乐平公主,还是拜了拜:“公主殿下,奴婢告辞了,再联络哈!” 说完也不等乐平公主反应,转身蹦蹦跳跳向外走去。 乐平公主也没有多做反应,只是轻抬下巴向白鹭子示意了一下。白鹭子立马会意退出堂去。 肖元元兴冲冲向外走,一路走到大门前,果然也没有人拦她。出门时掏出令牌示意了一下,门卫很痛快的放行了。 走出公主府,外面就是美丽的二十一世纪,肖元元美滋滋的想。 虽然她还穿着公主府的仆人的服饰,可现下很多人都喜欢穿古装出门,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妥。身上没钱,但可以刷脸,只要有现代设备,就能回家洗澡吃饱睡香香。 什么公主府,这个破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 出门直走了大段路,可眼前的景色却让肖元元逐渐心慌了起来。 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或设施,土墙土房,大路横通竖直,所见来往的路人也大多是短衣麻布,一点也没有现代汉服的精细感。 肖元元不死心,又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不下去,靠在一个墙根处哭了。 她心里明白中国没有哪个风景区会这么大,就算有也不会所有人都穿古装,而没有任何现代设施。 她真的是穿越了,穿越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隋朝,那个历史书上不足两页纸的短命王朝,问题是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一哭,直哭到日暮西山,想想也只好再回公主府去。 她茫然四顾,四周都是大致一样的房子,最后转了一圈,走到一个正在看天的胡子大汉面前:“你带我回府,我找不到回公主府的路了!” 那胡子大汉一脸莫名所以,“小女郎在跟我说话?” 肖元元翻了个白眼,“别装了,刚出门儿你就跟着我了,今天我都看见你好几回了!白鹭子派你来跟着我的!” 那胡子大汉讪讪的笑着,只好承认道:“那女郎随在下回公主府!” 大半天的,白跑了! 入夜,公主府的大堂之上一片声歌艳舞之象。筝鼓声声,朱弦玉磬,吹竹调丝,一唱三叹。 乐平公主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斜靠于高座之上,在她看来这场上虽看着热闹,却毫无亮眼之处。 一曲舞毕,乐平公主不甚满意,白鹭子从外走进来,凑上前去对乐平公主耳语了一声,“公主,她回来了。” 第6章 回府 乐平公主眼中一亮,吩咐道:“带进来!” 挥手让场上乐伎暂退一侧,端身坐好,望着肖元元被带了进来。 “回来了?府外面好玩吗?怎么哭过了?”乐平公主戏谑的问道。 肖元元正是身心俱疲之际,脑子里不断在回旋,穿越是真的,公主府是真的,这个公主也是真的…… 见肖元元双眼红肿,脸色惨白,乐平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急着责备她,缓声对肖元元道,“身上不带一点财物丝帛就跑出去,是不是整日都没有吃东西?坐下吃点东西,看看歌舞如何?” 肖元元抬起头:“多谢公主,奴婢不喜欢这管子弦乐,想回房休息去了。” 肖元元现在只想一个人让自己的脑子静下来,然后再好好想想现在的情境。 “大胆,公主赐宴,你也敢造辞推诿!”白鹭子呵道。 “无妨,”乐平公主对肖元元维护道:“也罢,你今日逛了一天也累了,且先回房休息,明日可不能这般放纵,要好好做事了。” “是,公主。”肖元元听罢,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出去了。 望着肖元元出门的背影,白鹭子有些急道:“公主是对她是否太过纵容了?只怕这奴婢会生了骄横之心,反有欺主的作为来。” 乐平公主挥挥手,命乐师乐伎退场,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缓缓道,“我平日对你也纵容得很,你可想欺主啊?” “奴婢怎么敢?奴婢官命在身,在府在册,乃正九品家令,享皇家俸?,跟那来历不明的人怎能相较?”白鹭子一边辩解道。 乐平公主没有顺着白鹭子的话说下去,反而问道,“今日她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有与什么人商谈过?” 白鹭子沉声头,“奴婢还没有来得及问,待我问过耿二,便来回复公主。” “不必了,”乐平公主道:“让耿二直接入院回话。” “入夜了,男丁入内院恐有不妥。”白鹭子担心道。 “就问个话,有什么妥不妥。”乐平公主无所谓道。 白鹭子见劝说无益,只好去把那个叫耿二的胡子大汉传来。 “属下耿二,参见公主殿下。” 那耿二也是第一次入公主府内院,且又是在入夜时分,低头进门,入堂便拜,头都不敢抬。 乐平公主轻轻瞟了一眼,便问道,“今天肖元元都去了哪里,你细细与我说来。” 那耿二还是不敢抬头,洪声道:“回公主殿下,肖小娘子出府之后,过常乐坊、靖恭坊、安邑坊、入东市,出来之后过平康坊至延寿坊、入西市。南门出,过怀远坊、长寿坊、丰邑坊,由延平门出城去,出城之后走了半里路,又返回城中。然后过永和坊至和平坊、归义坊、大通坊至昌乐坊,直至弘业坊,便停了下来。” 乐平公主听耿二一口气说完,脑子转的有点晕。 一下午跑了半座城,肖元元那两条小细腿儿,还真能捣腾! “她可曾见过什么人?为何会哭了?”乐平公主问道。 耿二顿了顿,“属下也不明白,肖小娘子这一路去了东市西市,但都没买东西。过了几十个坊都没进门,出城去瞎走了一会儿,估计是觉得人少害怕,又马上返回城来。街上盯着路人看,又不上前跟人说话,最后蹲在弘业坊的墙根处哭了半天。” 那耿二自己想想都觉得奇怪,这肖小娘子该不会真是个傻子。 乐平公主听着,疑问道:“哭到入夜便自己回来了?” “呃……不是,”耿二回道:“肖小娘子迷路了,央求属下将她带回来的。” “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找上你?”白鹭子问道。 耿二抬头看了看白鹭子,“回家令,肖小娘子她……认出了属下,还知道属下是家令派出来跟着她的。” 白鹭子一愣,发现乐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更是慌了起来,“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明知道,却能始终不动声色,乐平公主脸色凝重了起来。 乐平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肖元元真是越想越觉得深不可测,落难的南朝士族她不是没有见过。 越国公家就有一个小妾,前身为南朝公主,那规矩礼仪、富贵之态确实高人一等,但都不似肖元元这般行事通达。 这个肖元元举止粗疏,却颇有章法,看似无意大胆,却没有给人冒犯之感。现在听耿二所讲她这一日来的行径,她似是再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有找到。 难不成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才会在城中乱走? “好了,你先下去!”乐平公主对耿二道。 那耿二领了旨意,忙退了出去。 大堂中只剩下乐平公主与白鹭子两人,乐平公主看了看白鹭子,道:“今日早间,我让你放出府令牌给肖元元……你当下便从怀里拿出来一枚令牌交予她。” 白鹭子瞬间明白过来:“那令牌是奴婢一早便准备好的,所以她当时便明白放她出府是为了试探她?” 乐平公主垂下眼眸:“当时看她的兴高采烈,举止自然,本宫当真以为她没有看出这一点,没想到竟掩饰的这般的好。” “那今日的试探岂不是早在她算计之内,耿二所看到的也具是假象,作不得信?如此作态,此人居心叵测。”白鹭子断然言道。 乐平摇摇头。“未必是假象,世人觉得高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便可瞒天过海。却不知真正高明的谎言,是她所有的话都是真话,却让对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白鹭子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但还是起疑道:“殿下,这肖元元真如您所言,这般高明吗?” “她倒不是高明,或许是浑然天成。”乐平公主也觉得这么说太过玄妙,转而说道:“令牌之事你确实急躁了,往日你稳重的很,今日怎么了?” 白鹭子心中一惊,细细想来从昨天遇到肖元元开始,就好像有一个细丝将自己的一颗心吊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很危险,但这莫名而来的危机感是从何而来呢? 第7章 伴读 是肖元元吗?肖元元几乎没有做什么事出来,但她就是不自觉的觉得肖元元是个威胁。 “奴婢……”白鹭子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 乐平公主等了一会儿,见白鹭子无法回复,便没有逼她,“好了,你自己调节,今日先安置了。” “诺。” 经过了一夜,肖元元想回二十一世纪的心已渐渐平复了,眼下问题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 生存,这个词是如此陌生。在肖元元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词的含义,似乎生下来,活下去,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回望这几天的经历,她终于参悟到‘生存’这个两个字,是如此的沉重刻骨。 最可怕的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所有的学识,竟无半点用处。 早在两天之前,她初到这个世界,便从身边的小七身上,打听出来自己所处的时空,是隋朝。 没错,就是我们历史书里所记载的那个隋朝。 二世而亡,天下大乱,百姓皆反,历史课本里的两页纸,想不起有什么好词儿来描述这个朝代。 在来此之前,就算自己整日喝酒打游戏,一无是处,但想回头的时候,好歹有地方让她学习,家里的公司还能给她留有一席之地。可这里呢,稍不注意就是死地!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乐平公主心思深重,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示好纵容,所以她对自己必有所图。 可又能图什么呢? 肖元元用手抚上自己的脸,自嘲的笑笑,还能图什么,就这张脸自小便给自己带来了不少便利,也带来了不少的恶意。在这个公主看来,这张脸去做美人计最好。 所以,先把她留在公主府养着,改天寻到一个机会献出去,换名换利换平安,换什么都好! 肖元元从不相信人心良善,她只相信时势造人,好的时势造好人,坏的时势造恶人。时势所趋,好人会变成恶人,或是恶人也会伪装成好人。 而隋朝,从不是什么好时势。 说实话,直到目前,肖元元连现在的皇帝是谁都不知道,虽然知道这个公主叫乐平公主,但肖元元的学习别说历史,所有科目都奇差,倒数第一是常态,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去学习。而且历史上的公主数不胜数,能入进中学历史课本的,真是寥寥无几。 所以让她在一个短命王朝认一个公主出来,真是太难为她了。 但是,从昨天出府转了一圈的形势来看,大兴城看着并没有骚乱,现在应该是比较安稳的一个时段。 在情况不明的状况之下,肖元元迅速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保命策略——抱大腿。 抱谁的大腿?很简单,隋朝的皇帝是谁不知道,但唐朝皇帝大家都熟——李渊。只要抱紧未来皇帝这条大腿,苟到最后应该不难。 有了目标和方向,肖元元又重新振作了起来,首先,顾好眼前,去做郡主伴读。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及……” 肖元元听得昏昏欲睡,但看了看前面端坐前面听课的小郡主——宇文娥英,又强打起精神来。 之前听乐平公主说郡主明年就要出嫁了,本来以为怎么说也得有十六七岁,可谁知道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十二岁,造孽啊!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 肖元元内心叹了口气,听又听不懂,走又走不掉,真是煎熬。 “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几碟点心,是准备下课之后呈给小郡主的。离肖元元最近的那碟点心是一个个骰子大小的金黄色糕点,肖元元也不认得。 偷偷抓了一个放进嘴里,香香甜甜糯叽叽,味道还不错。 再吃一个。 再吃一个。 …… 不消片刻,那碟点心已去了小半碟。肖元元将剩下的半碟点心归拢重新摆好,虽然小了一圈,但好歹还是一碟。 其实肖元元偷吃,做的并不隐蔽,旁边几个婢女嬷嬷都看到了,但由于肖元元做的实在大胆,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不敢率先作声。 前方夫子吟诵之声不绝于耳:“谋于长者,必操几杖以从之。长者问,不辞让而对,非礼也。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争……” 口有些干,旁边的碗里应该是茶,一边注视着前方夫子和小郡主的动静,一边将茶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怎么会是咸的,还有一股怪味。 终于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肖元元倒也不慌,反而端起茶碗向众人问道:“这什么呀!” “你是何人?”宇文娥英第一次见到肖元元,便开口问道。 “肖——肖元元,公主殿下让我来看小殿下读书的。”肖元元高声解释道。 “那你在做什么?”宇文娥英又问。 “口有些渴……”肖元元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我替郡主尝了尝,这汤咸了。” 旁边一个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回郡主,她还偷吃了您的黄金黏米玉芯糕。” 肖元元哼了一声:“我偷吃?谁看到了?” 身旁几个人齐声应道:“奴婢看到了!” 嚯——人还不少。 “你看看你看看——”肖元元反而理直气壮道:“这么多人看到,我分明是正大光明在吃的,何来偷吃!” “强词夺理,不告而取便谓之偷!”堂上的老夫子生气了。 “小小女婢,不敬上者谓之无礼无德,‘正大光明’四字出自汝口,简直是荒谬之极。” 这个夫子平日严格的很,讲课之时最忌有人打断他的课时,为此,乐平公主曾多次嘱咐众人,切不可在上课时发出声响。如今的夫子被打断了课时心中自然不悦,便想出言教训这个看起来不懂规矩的肖元元。 肖元元自小便不怎么喜欢老师,尤其是这种老是喜欢讲道理的老师。 第8章 出府 “什么是‘正大光明’?什么是‘荒谬之极’?难不成都取决于夫子之口?大道行于天地之间,夫子自命不凡,是想替天行布道之事吗?” 意思是我肖元元是什么样的人,你个老头儿说了不算。 “溷轩之石,冥顽不灵。”那夫子一时气极,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干脆拎起戒尺,“你过来,戒尺之下,方知何为尊师重道!” 肖元元被气笑了,三连问道:“夫子是何人师?传的哪家道?你又凭什么打我?” “公主允老夫教化弟子,郡主都打得,你个小婢女打不得?”夫子怒道。 这是开始仗势欺人了,肖元元反而心平气和的开始跟老头儿讲道理:“郡主打得,我这个小婢女,夫子打不得。郡主是夫子的弟子,可我又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则政不通。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也好称为夫子?” 见这个肖元元既不服软致歉,又不认输闭嘴,公主府一向对他礼遇有加,还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无礼,老夫子气得胡子都在抖:“来人,将她轰出去,老夫自会向公主讨要说法。” “谁敢碰我!”肖元元昂首立眉,厉声呵道,竟也唬得一干人等不敢上前。 肖元元冲着那老夫子轻哼了一声,“老头儿,你是人么?” 那老夫子一愣,手指在空中,颤了半天:“愚妇,何敢教我?” 肖元元气定神闲道:“既然是人,怎么不说人话呢?今天我听你叨叨了半天,就你骂我那几句,我听懂了,其他的我一句都没听懂。是你不说人话呢,还是不把我们当个人呢?” 老夫子怒道:“凭你这等蠢妇,也想领会先贤圣人之言?” 肖元元冷笑道:“所谓‘有教无类’,这是孔夫子说的!你这老头儿,连这最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还敢提先贤圣人?先贤圣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见无人敢动,那夫子终是气得坐不住了,拂袖拍案而去。 书斋之内众人面面相觑,这夫子是公主重金求来的,从来没有人敢顶撞这个夫子,在这一时之间心中都震骇不已,都不知公主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见众人不语,肖元元端起茶杯向宇文娥英走去,一个嬷嬷忙上去挡在宇文娥英身前:“大胆,你要干什么?” “闪开闪开,”肖元元一手将她扒拉开,蹲在宇文娥英身前,“郡主,这是什么汤呀?” 宇文娥英端详了肖元元一阵,垂眼看了一下茶碗,回道:“茶。” “茶?”肖元元望着手中大半碗黏糊糊的浆糊,闻了闻,嫌弃的皱了皱鼻子。“茶怎么会长这个样子!” “茶都是这个样子呀!”宇文娥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以茶叶为主,辅以糯米细粉,加葱、姜、蒜、盐、紫苏、椒麻香料,熬煮而成,既能止渴,也作药饮。” 怪不得一股十三香的味道。 肖元元顺手将碗递给了旁边的嬷嬷,那嬷嬷接过茶碗,怔住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那肖元元甚至都没有开口吩咐,她一伸手,自己就自然把碗接过去了。 “诶,老夫子走了,咱们出去玩儿!”肖元元对宇文娥英道。 “玩儿?玩什么?”宇文娥英眼睛一亮。 “玩什么都行啊,重要的是要出去玩儿。我来这里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逛逛,我陪你出去逛逛!”肖元元狡黠一笑。 宇文娥英皱起眉来,“是你自己想去玩儿,分明是拉我扛事儿的!”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上你,你带上她,”肖元元指指旁边的这个嬷嬷,“她再带上钱,就齐活儿了。” “不行,郡主若出了什么事,公主那边怎么交待?”旁边的嬷嬷出声反对道。 “公主进宫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趁着公主没回来之前就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况且,公主派我来,就是陪郡主玩的。”肖元元怂恿道。 身后一群嬷嬷婢女个个白眼都翻天上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都不把我们当人了,可郡主没有怪罪,她们也没有办法。 “不行,老奴要为郡主安全负责,出了事谁担待的起?”身旁的嬷嬷断然反对道。 “那好,”肖元元换了个思路道:“我带着郡主,郡主带着钱,不带嬷嬷。” “不行。”嬷嬷继续反对。 “要么,跟着我们,郡主在你眼皮子底下,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推我身上。要么,你一人留在府里,出了什么事,你也有个失职之罪。”总之,肖元元是一定要出去的。 “田嬷嬷,你留在府里!”宇文娥英也有些想出去玩了。 那嬷嬷想了想,觉得还是跟着稳妥些。 明明刚开始是肖元元一个人想偷懒,跑出去玩,转眼间就把郡主和嬷嬷一起拐了出去。最终带了两个侍卫,是嬷嬷实在不放心,坚持要带的。 五个人一起出门,跟着的侍卫刚好有个叫耿二的。他看着眼前的主仆三人,心中不免有些慌。 那个肖小娘子是特别能乱跑的,剩下两个一老一小,哪能跑得过她?万一三人拉开了距离,他必定是要跟着郡主,以郡主为先的。但那肖小娘子万一出了事,他照样担待不起? 幸而今日那肖小娘子并不似那日那般活跃,偶尔走得快了几步,又很快返回来,拉起郡主再向前走。 大兴城一百零八坊,如围棋局,格局工整,街衢宽阔。 大兴城的布局,是以由北至南,分别为宫城、皇城、外郭城排列,东西对称。 宫城起北辰,百官衙署环绕,外郭城环绕群星,意为天地寰宇,人道合一。 大兴城开始自城西初建,水利便易,且因当今陛下尚佛,城西佛寺众多,且离宫城最近,所以凡是显贵之家,多居于城西。 然而,身为当朝嫡公主——乐平公主的府阺,却居于城东。 东市逛了半日,便进了旁边的花月楼吃饭,店小二将众人引进二楼,临窗而座,肖元元与郡主同座于席上,而两个侍卫和嬷嬷侍立在侧。 第9章 杨兄 “你当真只是个婢女?”宇文娥英疑问道。 “是呀!”肖元元干脆的回答道。 “哦!”宇文娥英有些忐忑。 “我确实是个婢女,但公主让我来陪郡主玩儿,也是真的。至于怎么玩儿,公主没说,那就我说了算,所以郡主不必担心。”肖元元一边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单,一边安慰道。可惜上面的字大都不认识。实在有些为难,便喊了店小二,只让他照着招牌上菜。 宇文娥英慢慢放下心来,“今日你为何要气走夫子?” “我没有气他呀!” 肖元元一脸无辜道,“是他自己钻进了针眼里,自己把自己气走的。若是他自己豁达一些,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争锋相对,他也不会越来越生气呀!难不成他觉得骂了人之后,别人只会乖乖挨骂,不会还嘴!” “可是你说的那些道理都不对。”宇文娥英道。 肖元元想了一下,回复道,“世人都说狼吃羊,羊吃草是乃是天理,但对羊来说,这个道理对么?对草来说这个道理对么?世间的道理都是屁话,大都不对,所以不要去管那道理对或不对,努力让自己变成狼,才是硬道理。” 这番道理宇文娥英虽觉得不对劲,但也找不出可反驳之处,一脸矛盾的望着空桌发呆。 “别想了,讲道理是为了规劝别人的,不是为了为难自己的。”肖元元苦口婆心的劝道。 宇文娥英还是半信半疑。 “真是歪理!”隔壁传来一男子声音,虽说是隔壁,但其实就是一帘之隔。“你这番误人子弟,不觉得有损德行么?” 肖元元一愣,转身扒开身后的竹帘,探出一颗头去,看到坐在桌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身着圆领杂色长衫,刚刚隔着帘子话虽不好听,但掀开帘子看,长得还不错。 “小哥哥,你谁呀?”肖元元问。 那公子的羽扇停在半空中,讶异的望着肖元元,稍倾,失笑道:“小娘子与我非亲非故,就算在下长你几岁,也不能叫我哥哥呀!” “为什么?”肖元元不明所以问道。 那公子笑意更盛,解释道:“小娘子应是初来大兴有所不知,这家中父亲也称之为‘哥哥’。” 肖元元脸色一白,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不小心,出门认了个爹。 见肖元元尴尬,那公子解围道:“鄙姓杨,你可以称我为杨兄,或杨公子都可。” “杨?”杨姓是国姓,虽然肖元元暂不知道现在的皇帝是杨坚,还是杨广,回头看向宇文娥英,问道:“你亲戚?” 宇文娥英瞪大眼睛摇着头。 “杨乃天下大姓,大兴城中杨姓甚多,也不都是郡主殿下的亲戚。”那杨公子道。 “哦!”肖元元转过头去:“既然不是亲戚,杨兄为何多事?你知不知道跟小孩子讲道理的时候,最忌讳旁边有个唱反调的,否则孩子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是在下唐突了,也问小娘子该如何称呼?”那杨公子问道。 “我叫肖元元,杨兄可以叫我元元。”肖元元干脆道。 萧元元?那杨公子思忖了一下,由于在几次宫宴上,他见过眼前的这个小郡主,乃是乐平公主家的宇文娥英。跟乐平公主家最相关的萧姓,应该就是二皇子晋王的王妃兰陵萧氏了。眼前的萧小娘子莫不是晋王妃的族妹? “呃——元元。”杨公子有些不自然叫了一声,实在是不太习惯如此称呼一个刚认识的小娘子。 “并非杨某有意卖弄,只是适才小……元元之言,实在有悖于人性。” 肖元元站起身来,直接走到杨公子的桌前坐下,身后店小二已经开始向郡主那桌布菜。 见肖元元坐下盯着自己,那杨公子心跳忽地乱了一拍,缓了缓静下心来,接着道:“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人终究是人,狼也终究是狼,以禽兽之心度人心,与禽兽何异哉?人者,立于万物生灵之上,贵不可言,岂可与兽类并行而论?比如,杨某说你不是个人,元元会开心吗?” 听他谆谆之言,肖元元沉默下来,脑子里转了几圈,开口道:“有道理呀!” 向着隔壁正在慢条斯理的用餐的宇文娥英道:“郡主,都听到了么?” 宇文娥英“唔——”了一声,继续吃饭。 肖元元从杨公子桌上提壶倒了两杯酒,一杯举起,“杨兄高论,值得元元敬你一杯。” 见肖元元用自己的酒来敬自己,觉得十分有趣,杨公子笑笑回道:“元元客气。” 一杯酒下肚,肖元元皱皱眉头,这是酒还是水,味道有些淡。 “这酒不妥吗?”见肖元元盯着杯子,杨公子问道。 “这酒太淡了!”肖元元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郡主太小了,所以那桌就没有点酒,我这算借佛献佛,杨兄莫怪哈!” “无妨无妨。”杨公子看着性子疏阔的很,也就不计较这种小节了。 突然,肖元元想起一件事来,“杨兄,你认识李渊么?” 杨公子一愣:“唐国公?” “你认识?”肖元元一喜道。 “认识,时有来往。” “那……他人怎么样?”肖元元问。 那杨公子面色一沉,心想着,这元元为何要打听唐国公,莫不是晋王想用其王妃的族妹来拉拢李渊?但看着肖元元期盼的眼神,杨公子只好道: “唐公为人宽容和善,又恣意洒脱,受陛下与皇后爱重……与其妻窦氏恩爱日浓,年前其长子刚刚出生,正是一家和睦。” “那窦氏可好相与?” 肖元元想着,抱李渊大腿不如抱窦氏大腿,能教养出李世民这种千古一帝的,肯定有两把刷子。何况,身处内宅就不用上战场,顺便跟李世民搞好关系,混个女官当当。 杨公子听进耳里,心中没来由的不是滋味:“窦氏出身高贵,乃是前朝皇亲,怕是不好相与!” 肖元元听罢想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多谢告知。” 接着,肖元元又问了些京城的物华风貌,那杨公子都一一告知。转眼间天色向晚,田嬷嬷催肖元元回去,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今日聊得尽兴,杨兄该日再聊。”肖元元客气的辞别。 “好。”杨公子点头回道。 第10章 试探(一) 叫醒昏昏欲睡的宇文娥英,就准备下楼,刚走了两步,肖元元回头问道:“忘了问杨兄,杨兄的全名是?” 杨公子缓缓道,“玄感,杨玄感。” “哦,好名字。”肖元元没有放在心上,再次辞别,带着宇文娥英下楼去了。 “郡主都困了,怎么不叫我?早知道你累了,我就送你回去了。”回府的马车上,肖元元向宇文娥英道。 田嬷嬷斜看了肖元元一眼,这奴婢真是胆大包天,把自己的主子扔在一边,自己跟一个外男聊了这么久。回去一定要禀告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纵容了。 宇文娥英情绪低落道:“我有点儿不敢回去,今天虽然是你气走了夫子,虽然是你带我出府,但母亲一定会先罚我的。” “没事儿,都是我的主意,全推我身上就行。”肖元元安慰道:“大不了,你就说受了我的蛊惑。” 见宇文娥英还是郁郁寡欢,肖元元给她出主意,“你不是给公主买了蟠蛇玉镯吗?回去就拿出来,公主会心软的。” 宇文娥英点点头,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肖元元打开车窗看看天边的云霞,想起跟杨玄感的谈话来。这一下午真是收获不小,比在公主府待上一个月的收获都大。 目前看来,当前应该是隋文帝杨坚在位,而且正是国运的上升期,离改朝换代还远的很,连李世民都还没出生。 看来历史的两页纸,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短。 回到公主府,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门口守卫一旁行礼,“郡主回来了,公主殿下在书房等着郡主呢!” 宇文娥英不由后退了一步,肖元元扶住她,轻声道:“别怕别怕,拿好蠋子,其余的全推我身上。” 一行三人忐忑进了书房,乐平公主正一手持着书,一手拨弄着佛珠,感觉到她们三人进门,转过头来,顺便将手中的书放下了。 “母亲,孩儿回来了。”宇文娥英颤巍巍道。 乐平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转向肖元元,“今日本宫一回府,徐老夫子便要向我辞行,向本宫告状的人,跪了一排,肖元元,你可知错!”乐平公主责问道。 肖元元上前跪倒,“奴婢知错,但奴婢想知道,那徐老夫子,走了么?” 乐平公主笑着叹了口气,回道:“走了!” 走了就好,肖元元松了一口气,如果乐平公主真的在乎这个徐老夫子,是无论如何都会把他留下的。 现下既然放他走了,那就说明这个徐老夫子在乐平公主心中,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宇文娥英见乐平公主似乎不是很生气,便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母亲,孩儿也有错,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一只玉镯,便想起了母亲,就买了下来,母亲看看?” 乐平公主看着宇文娥英手中的蟠蛇玉镯,果然十分动容,“好看。”乐平公主点头肯定了一句。 宇文娥英心中欢喜了起来,忙将玉镯套在了乐平公主的手腕上,乐平公主也轻抚宇文娥英的鬓角,一副母慈女孝,十分令人动容。 “母亲,徐夫子走了,您别生气,孩儿日后会好好听话。”宇文娥英保证道。 “不生气,十个徐夫子,也抵不过我们家小娥英。”乐平公主宠溺道,“过两天,母亲再与你寻个夫子回来,你出嫁之前,家中有夫子,与你声名有益!” 乐平公主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肖元元听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 “孩儿知道,母亲作主。”宇文娥英乖巧的回复道。 “好了,田嬷嬷——”乐平公主吩咐道,“郡主这一天也累了,你带郡主回房,若是想吃什么,让膳房开火。若不想吃别的,就用些点心,别空着肚子睡觉。” “是,老奴遵旨。”田嬷嬷应道。 回罢,田嬷嬷便带着宇文娥英回房了。 肖元元依旧跪在房中,乐平公主没开口,她也不敢起。 待宇文娥英已彻底不见了人影,乐平公主才将目光移下肖元元,“你……未免也太放肆了些,若公主府内奴婢都如你这般,只怕这房子都要被拆了。” 肖元元垂下头,“请公主责罚,以警示下!” 乐平公主看她乖乖认错的样子,心里也气不起来,耳边就响起之前下房那个嬷嬷所说: “……每次让她干活都高高兴兴的去,最后丧眉耷眼的回来,每次回来都还主动领罚,老奴想发火都找不到口子!” 乐平公主手中的佛珠捻了两遍,肖元元的心也跟着被碾了两圈。 “罚,是一定要罚的。”乐平公主终于开口了,“不过,你先起来,给本宫写几个字。” 写字?肖元元爬起来,狐疑地走向乐平公主所在的书案,乐平公主抽出一张纸来,用镇纸压好,并让出身来,让肖元元站在案前。 “要奴婢写什么?”肖元元问。 “就写‘大道行于天地之间’。”乐平公主道。 这话好耳熟啊,肖元元想了想,好像今天气走那徐老夫子的时候说过,但公主让她写这个干什么? 肖元元从笔架上取过一支毛笔来,蘸了饱饱的墨水,心想着眼下只能写简体字了。犹豫之间,只听“嗒——”的一声,一大滴墨水从笔尖滑落到纸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看着纸上黑黑的一个大墨点儿,肖元元不知该说些什么。 乐平公主更加无语,轻轻咳了一声:“呃……那个……笔不是这么拿的!” 乐平公主上前,掰着肖元元的手指头让她重新把笔拿好,手把手在纸上写下‘大道行于天地之间’八个大字。 乐平公主看着纸上的墨点,勾起嘴角:“依大隋律,字面不整,罚喝墨汁两觚。” “哈?有这条大隋律?”肖元元不可置信道。 “有啊!”乐平公主回道。 说有便有! 肖元元小心翼翼的看着乐平公主,“我私自带郡主出府,多谢公主没有生气!” “本宫之所以没有生气,是因为放心你吗?本宫之所以放心,是因为有田嬷嬷。田嬷嬷随我十余年,在本宫最为艰难之时,都没有离开半步,她怎会坐视娥英处于危险之中?”乐平公主道。 第11章 试探(二) “公主,奴婢今天把郡主带出府去,确实有些过分了。但是郡主,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听那一千年前干巴巴的古文,人都学成木头了! 出去走走,有助于开阔心胸的。她还那么小,就要嫁为人妇,一生都要困于宅稊之间。 一个女子若见过什么是江河大海,什么是峻岭高山,什么是天高地远,什么是雪域高原,便不会执迷于宅第之间那点情爱,也不会屑于为了那点情爱争风吃醋,自困愁城。” 肖元元找着理由,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想要了解这个世界,才故意把郡主带出去的。 乐平公主默然不语,许久才缓缓说道:“本宫也是十三岁就嫁人,也想看江河大海,峻岭高山。可时至今日,仍旧不能成行,怕是此生都要困于这大兴城内了!” 不知怎地,肖元元心被触动了一下。肖元元心中自然明白 乐平公主对她是别有所图,甚至说不定何时就会被卖出去的,可此时面对乐平公主,肖元元竟然心中一软,竟生出了可怜她的想法。 “元元,你见过吗?”乐平公主问道。 肖元元明白乐平公主问的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回道:“见过的,我见过峨眉山雪顶金光,见过南海岛鸥鸟捕食,我见过高原羚羊挂角,也见过岳阳湖月夜星河。还有很多!” 肖元元本不想提及太多关于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因为必定会引起更多的问题。 乐平公主攥紧了佛珠,她听得出肖元元所说的这些都是她落难之前的经历。肖元元就像是只遨游于天地间的鹰,被命运关在了公主府这座铁笼子里,等着主人拿去个好价钱。 不放她走,把她困在铁笼子里,会让人心疼。 放她走,太可惜,又舍不得。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乐平公主率先开口:“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你我都只做了一半,我做了前面一半,你做了后面一半。” 肖元元心虚的笑笑,“奴婢怎么敢和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乐平公主心中失望了一下,微叹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开口让肖元元退下。 “公主,我气走了徐夫子,公主为何不生气呢?”肖元元打破沉默问道。 乐平公主已到回书案前坐好,手中捻着佛珠,道:“大隋之前数朝都以武立国,我重金请他入府教学,是想让娥英沾些江南文人习气。那徐老夫子是前南朝士族,自视甚高。入府以来,竟连娥英都视如草包。每日教学只会吟诵典籍,稍有问询,便称别人是白丁愚夫。听他诵书,还不如买一只鹦鹉,起码吃得少。” 不过是亡国之臣,还能这么狂吗?肖元元有些不理解,“打仗都打不赢,还想在口头上占便宜?” “你是江南人,你难道不懂吗?那些名儒之门,自然是看不起我们北人粗犷,不通文墨。”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道,“‘名儒之门’,这四个字我听着就觉得全身过敏。” 乐平公主盯着肖元元,幽幽道:“人心好恶可不是一件小事。去年晋王平定陈朝,父亲命宰相苏威编撰《五教》和《开皇律》,你知道什么是《五教》吗?”乐平公主突然问道。 肖元元摇摇头。 乐平公主眼中亮光一闪,道:“所谓‘五教’,就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父亲为了巩固江土,推行国策,便于江南地区大力推行。孰料江南贵族便以北方文风势弱为由,全境又反。今日我进宫,母亲跟我说,父亲已经决定派杨素前去平叛了。” “这点小事儿,至于打一仗吗?”肖元元不理解。 “‘五教’,不过是个借口。” 缓了缓,乐平公主接着问道:“一年多前平定南陈,我军摧枯拉朽,只用了三个月便收复了江南,元元可知是何原因?” “能打胜仗,一般是因为已方兵多将广,粮草充裕。而能这么快的平定南朝,自然是因为南朝腐朽,早已是枯树一棵。”肖元元回道。 “不错,如今造反的那些江南豪族,本身就手握军队,伪造、藏匿户口都是常有的事。再加上,之前南朝律法,凭借出身和财力便可入朝为官。一但《大隋律》在江南施行,那些豪门士族不但军权会彻底丧失,财源会就此断送,连入朝为官,都要跟普通士子一起参加考试。前路皆断,焉能不反。”乐平公主解释道。 肖元元明白过来,“既然公主明白当中道理,为何不说与陛下,想办法避免这场战争呢?” 乐平公主苦笑道:“本宫都看明白的事情,父亲怎么会不明白!” 肖元元眼神一凛:“是陛下故意让江南豪族造反的!” 乐平公主垂下眼来,点点头,“平定陈朝太过顺利,陈叔宝不过是个摆在皇位上的菩萨,供着就好。 “然而真正掌握江南势力的,是那些江南豪族。对于那些豪族而言,自己称霸一方,谁当皇帝不重要。 “但对于大兴的朝廷来说,若想真正掌控江南,南北一统,那些地方豪族势力就必须拔掉。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反,平叛——是铲除江南豪族最好的理由。” 肖元元本是扬州人,虽然不在同一时空,但此时此心,为了江南家园,竟生了悲悯之心。 “元元,此事,你怎么看?”乐平公主问道。 肖元元深吸了一口气:“战事一起,便有死伤。我知道南北一统事关重大,陛下想要掌控江土的想法我也理解,可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人命不重要吗?” 乐平公主笑了,不知是在笑谁,边笑边道:“不重要啊,当然不重要!只要死的不是身边之人,只要没有死在自己眼前,只要没有看到,就不会感到有多重要。看不到尸体腐烂蛆虫啮咬,看不到血浸到土里直到浸不下,污血加杂着泥土肆流而下。高高在上的人都看不到,传到耳里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歼敌数万’。数万?死的是人是狗,没有区别!” 第12章 试探(三) “公主殿下——”肖元元生出一股怒气来,正色道:“这不好笑。” 如果隋朝上位者都这样想,那么隋王朝二世而亡,便不意外了。 乐平公主点点头,声音低沉下来,“就算是个笑话,听上几遍也就烦了,可自本宫出生以来,隔三岔五就要看一遍,听一遍,一遍又一遍……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肖元元看得出,乐平公主此时心中很痛苦,只见乐平公主摇晃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份手札来,左手拿起一端,右手没拿稳,另一端便掉在了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竟有一米多长:“元元,这是朝廷决定要拔除的江南士族名单,你来看看!哦——我忘了,你不识字,本宫念给你听!” 乐平公主身体一晃,没有站稳,肖元元眼疾手快,忙上前将她扶稳,又扶到座位上。 肖元元从乐平公主手中接过书札,并没看上面的名单,只是整理好放在案前,“公主,你怎么了?” 乐平公主双眼无神,盯着那书札,无力道:“只是看见这份名单,看到你,便想起一些往事来……我曾经看到过一份名单,上面有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有我抱过的孩子,有从小亲近的长辈,还有教我皇室礼仪的嬷嬷,三日之内,尽皆斩杀! “那三日,就好像,有人不断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砍下来,接着是剁下左脚,再剁下右脚,割掉耳朵,挖掉眼睛……本宫只能紧紧抱着小娥英,一整日不吃不喝,一刻也不敢放开……” “过去了,都过去了……”肖元元并不知道乐平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能摩挲着乐平公主的肩膀,安慰道。 “今日这些话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父亲知道,但凡本宫露出半点涉政之心,公主府顷刻覆灭!”乐平公主惊忧道。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肖元元点头安抚道。 见乐平公主慢慢平复下来,肖元元缓缓建议道:“公主太累了,是否要回寝殿休息?” 乐平公主摇摇头。 又安慰了一会儿,肖元元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四处望了望,疑到:“白家令呢?怎么回来这么久,都不见她前来伺候?” “白鹭子快回来了,我还有事要跟她交待,你先下去!”乐平公主似是精疲力竭,头也不抬向肖元元道。 “是。”肖元元微微一拜,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其实公主不必试我,就算认得字,那份名单上的人,我也不认识。” 乐平公主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泛红丝,透露出一丝疲惫,但依旧灼灼逼人。 其实,无论肖元元认不认得那些江南士族,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今夜乐平公主的种种言论,肖元元都听得懂! 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可肖元元居然丝毫不觉得那些是多么复杂的事情。 乐平公主缓了缓,稍顷说道:“本宫说要为娥英找夫子,其实是给你找的,字,必须要认得。” 肖元元心中一凉,脑子里有个声音嘲笑道:认字之后,就能找到更好的买主么? 肖元元只好对乐平公主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声,“奴婢遵命。”便退出去了。 不过两日,就有新的夫子进门,肖元元便与宇文娥英同案学习。上课虽然辛苦,但日子却是平和怡然。因为有了肖元元作伴,宇文娥英逐渐开朗了起来,每日两人同吃同喝,肖元元还会做发明一些小吃来哄她。课间之余,也去了京郊别院游玩,河里摸鱼虾,岸边放纸鸢。 恍然间两月已过,炎去暑消,秋黄满山。 公主府里,依旧是静谧怡人,仿佛一墙之隔,便将可以世间所有纷争阻隔在外,乐平公主像是给宇文娥英创造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哎呀,元元——”宇文娥英抱怨的叫道:“你不要老是偷我的鱼,不然来寿子会以为鱼是你钓的。” 来寿子,是宇文娥英刚养的一只小龟,此时二人正在公主府里的池塘边树荫处钓鱼。 “你的我的都一样,不都是给来寿子吃嘛!”肖元元道。 “当然不一样,你只会钓土蛤蟆,来寿子不吃土蛤蟆!”宇文娥英坚决反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人偷走,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护着装鱼的陶罐。 肖元元看着一脸认真的宇文娥英,眯眼笑了起来。按理说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人都应该是不安的,她也知道自己处境并不安全。可是环境真的可以迷惑人的心志,这一天天下来竟让她感受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平和。 “其实人吃东西要荤素搭配,来寿子也是要荤素搭配的,我去摘几个青瓜切碎了喂它也是一样。”肖元元想到了一个偷懒的理由。 宇文娥英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小娥英——”一个男声传了过来。 肖元元顺声转过头去,只见一男子站在不远处的晨光下,身侧跟着引路的门卫。 细看过去那男子头带束冠,内着白色方领袍,外穿浅绿色宽袖对襟上衣,腰束玉带,下着裤裳,脚蹬革靴,一副胡汉搭配的穿法。 那男子展颜一笑,好似朗月遇清风,水波徐来,又似孤松引声去,玉山将崩。 “舅舅。”宇文娥英一喜,忙起身来,走上前屈身一拜道:“舅舅何时回京的?” 肖元元也站了起来,刚在猜想这人的身份,只见身后的婢女齐齐屈身行礼,“参见晋王殿下。”听罢,肖元元也顺势屈身行了一礼。 那晋王看起来很随和,向众人道:“免礼!”接着,转向宇文娥英:“这才大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让舅舅好好看看。” 宇文娥英笑眯眯转了一圈给晋王看,那晋王点点头,“不错,更活泼,也更漂亮了。” “舅舅,你是来找母亲的!”宇文娥英道。 “是呀!” “这个时间母亲应该在佛堂。”宇文娥英边说边想带晋王走:“我带你去找母亲。” 晋王一把拦住她,“不用不用。”他微微转头看了肖元元处扫了一眼,“你还是在这儿玩,有人带我过去就行。” 第13章 来访 看来舅舅跟母亲有话要说,不方便外人在场,宇文娥英想着,便笑着说道:“那好,那娥英晚些再来找舅舅。” 晋王点点头,便吩咐门卫继续向前走了。 “我们接着钓鱼!”宇文娥英蹦蹦跳跳的回来道。 肖元元心有隐隐有些不安,“刚刚的那是?” “我舅舅呀!”宇文娥英答道,“好看,我有五个舅舅,这个舅舅最好看,对我也是最好的。之前经常来府上,后来去了并州,很少回京了。” “他是你哪个舅舅?” “二舅舅。” 二皇子晋王杨广,未来的隋炀帝。 一声炸雷在肖元元脑中轰然炸开,隋炀帝——亡国之君,杀兄、弑父、淫母、荒淫、残暴、虐民,集千古恶名于一身的帝王。 肖元元猛然转头,看向晋王消失的方向,心中一阵惊骇。 “原来乐平公主为我准备的买主,是杨广!” 青石路面,乐平公主与晋王二人相携前行,身后还跟着一众婢子。 “早在月前就听母亲说,朝廷要派你去扬州,我就日日想着,你从并州回来还可见上一面,怎么今天才来?”杨广扶着乐平公主,慢慢从佛堂走向书房,乐平公主边走边道。 “几日前才接到父亲的旨令,昨日才到京。先进宫见母亲,又拜会了太子,安顿好已经是晚间了。怕扰了阿姊安歇,是故今早方来拜见阿姊。”杨广向乐平公主缓缓解释道。 转眼间便到了书房,乐平公主放开杨广的手,命人上了茶点,安排杨广坐下。 “怎么今日不见王妃?她没有从并州回来么?”乐平公主疑惑问道。 “父亲派三弟去了并州接任,阿环自然是跟我一起回京了。不过,昨日回府匆忙,舟车劳顿,夜里又诊出喜脉,太医说这几日不能出府了,我替她向阿姊致歉!”杨广淡笑着解释道。 乐平公主听到此脸上一笑:“又有孕了——也是,小南阳都五岁了。”继而担忧道:“那她岂不是不能跟你去扬州赴任了?” 杨广点点头,“虽说越国公已镇压了反叛的势头,但毕竟是战区,还是把她安顿在京都稳妥些。” 乐平公主点点头,关心道:“也好,从大兴到扬州这一路风餐露宿,她一个有孕之人怎么受得了!” 杨广犹豫了一下:“阿姊,我去扬州这一行起码几个月不能回京,阿环还是要拜托阿姊多多照拂。” “你放心,我时常派人去看她便是。况且萧氏懂事,母亲也喜欢,她在京都不会受委屈的。”乐平公主道。 “多谢阿姊。”杨广谢道。 “你与萧氏伉俪情深,惹得整个京都称颂不已,前几日我还听说,父亲因怕你耽于萧氏情爱之中,想要再赐你些美人宫婢,被母亲数落了一顿,才算罢了。”乐平公主笑着说道。 杨广一脸惭愧道,“是我让家中大人挂心了。” “哪里的话,你明明是家中最让人省心的孩子,近些年你四处奔波,如今江南复反,阿俊处理不了才让你去灭火,你的辛苦,父亲母亲都知道的。”乐平公主一半安慰一半赞赏道。 那杨广笑了笑,即而叹道:“说到此,我与三弟四弟五弟皆已成年,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外赴任。而兄长他虽在京中,可他身为太子,一直忙于朝政,均不能好好在母亲膝下尽孝,实在有失人子之道。幸亏阿姊时常入宫陪伴母亲,聊以宽慰,这才让弟弟们放心了许多!” 乐平公主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转而问道,“对了阿摩,你何日出发去扬州?” “明日就走。”杨广答道。 “这么快!”乐平感叹了一声,继而接着道:“那你今天来的正好,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杨广正色道,“阿姊但说无妨。” “帮我查一个人的来历。”乐平公主道。 “何人?”杨广问。 “她叫肖元元。”乐平公主道。 “萧?是兰陵萧氏,还是广陵萧氏?”杨广疑问道。 乐平公主摇摇头,“都不是,此肖,乃‘小月肖’,我特意求证过,她虽识字不多,但明确否认是自己是士族萧氏,而是小月肖。” “小月肖?”杨广犹豫了一下,“这个姓氏倒是极为少见,世间有这个姓氏么?” 乐平公主摇摇头,“我也未曾遇到过。不过,她说她是江南人,或许江南有这个姓氏。自打听说你要去扬州,便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江南是否有姓肖的人家。” “此人有何奇异之处,让阿姊这么费心?”杨广疑问道。 乐平公主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递于杨广。 杨广接过,展开一看,上书四句: 天下大势, 浩浩汤汤, 顺之者昌, 逆之者亡。 杨广一开始不以为意,稍顷,又读了一遍,才读出一层心境来,叹服道:“好词句。” 乐平公主见状,开口问道:“阿摩你自小熟读经书,又文采蜚然,可知这词句出自何处?” 杨广抬头看向乐平公主,摇摇头,“此等诗句若于典籍之中,必为世人反复吟诵,何以籍籍无名!” 乐平公主认同道,“我也查了些典籍,确实找不到出处。” “莫非,此诗就是那肖元元所写?”杨广问道。 “的确出于她之口,可她却是个不识字的!”乐平公主道。“两月之前,公主府采买了一批奴婢,这肖元元便是其中之一。她忘了自己的年纪、出身、来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她说他走南闯北,却连大兴城都没听说过。她说她目不识丁,却出口成章,有诡辩之才。到府三天,几句话气走了我重金请来的江南名儒——徐老夫子。” 乐平公主一边说,一边又拿了一叠纸递于杨广:“我又请了一个夫子,让她跟小娥英一起读书,这是她日常所练的字——” 杨广接过,翻了翻,只见上面的字歪七扭八,一条横线都划不直,说它是‘字’,当真有些勉强了。 乐平公主接着说道,“可她读书真的奇差,还爱偷懒,带着小娥英各种玩闹。小娥英也喜欢跟她在一起,我见她心思还算纯直,没犯什么大错,也就由着娥英高兴去了。” 第14章 贤文馆(一) “你刚刚看到的那四句,是几日前夫子讲学之时,她又跟夫子顶嘴,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疑。”乐平公主补充道。 杨广盯着手中的字,脑子里却闪现出刚进公主府之时,所看到宇文娥英身旁那一抹亮色,心中便知道,她就是乐平公主口中所说的肖元元了。 心思辗转下,杨广有了想法,首先要知道这首诗是不是肖元元自己写的。 如果是她写的,偏偏写字又难看成这个样子,便是有意隐瞒,另有所图。居心叵测之人,还是让乐平公主处理掉的好; 如果这首诗不是她写的,那写这首诗的人是谁?若能找到写这首诗人,以此人之文采,才堪大用。 “阿姊刚刚说,她将徐老夫子气走了?”杨广向乐平公主确认道。 “是,我问过当天在场的嬷嬷和女婢,一字一句听的清楚,不过,那徐老夫子气性大,也是有的。”乐平公主回道。 “那正好,阿姊把这个人借我用用。”杨广道。 “你要做什么?”乐平公主问。 杨广胸有成竹道:“既然要查她的来历,自然要从她的本身查起,午后我先带她去趟贤文馆,会会那些江南来的士子。” “哦!”乐平公主放下心来,“若是带她去吵架,应该是输不了的。” 杨广也笑了,“贤文馆的事,阿姊都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没听说。” 贤文馆,实际上是位于崇义坊的一家酒楼,因与太学院仅有一街之隔,又离皇宫很近,且装饰别有雅趣,常引士家学士进出,一为饮酒用餐,偶尔会有人在其中高谈天下大事,算古代的热搜榜单的源头之处了。 可是,近些天来,关于江南反‘五教’的事情,在热搜榜单上久置不下。 虽说朝廷派越国公杨素去江南平叛,已迅速控制局面,但武力打不过是一回事,心里不服气是另一回事。就这样,贤文馆便聚集了一大批来自于江南的学子,依旧对朝廷强推‘五教’愤愤不平。 尤其在昨天,竟有江南学子与北方学子争执不下,起了冲突。江南学子口头上赢了,长安士家的手头上赢了!都没输,便互约今日再战。 杨广奉命任扬州总管,江南平定后,如何安抚民心便是第一要务。听说贤文馆的冲突之后,便有意想来看看,以便上任之前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全无准备。 所以,早间杨广拜访完乐平公主之后,便径直去了贤文馆,早早包了二楼一处座位,等着看午后的好戏。而肖元元却是在府里用完餐后,乐平公主才派人把肖元元送往贤文馆。 在与杨广见过礼之后,肖元元便按照杨广的吩咐坐在杨广的对面,但目光还是朝楼下看去,因为下面的人正在吵架。 杨广看着对面的这个小婢子,只见她举止松驰,毫无扭捏造作之感,少了些女儿家的娇憨,倒多了几分洒脱之气。按理来说以他晋王的身份,平常的小女娘应该对他怕上几份,可她对自己竟无半点畏惧之色。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乐平公主日常太过放纵的缘故。 想到这里杨广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叹了句:“阿姊看人的眼光确实不差。” 看了片刻,“你知道你今天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吗?”杨广向肖元元问道。 肖元元又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杨广各倒了一杯酒,道:“公主殿下说,让我来看看热闹。” 说到此,肖元元自顾自用杯子互碰了一下,独自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又满倒了一杯。 “你倒是贪杯,不怕喝醉吗?”杨广笑笑问道。 肖元元解释道:“午餐吃的有点多,有点发饭晕,喝点酒醒醒神。”顿了顿接着向杨广确认道:“晋王殿下,奴婢俸银不多,这顿酒是您请?” 喝酒醒神? 杨广眉头微皱,道:“贪酒、没规矩、字还丑,我阿姊怎么会找你来陪小娥英读书!” 肖元元心中冷哼一声,但还是一脸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公主殿下说,只要陪娥英郡主读书就有好吃的,所以我就去了。” 杨广见肖元元装傻的模样,就知道这肖元元看似无礼,实则心中防备得紧,若想从她口中套出来历,还得下点功夫才行。 未等杨广做出反应,只见肖元元又转头向楼下望去:“公主殿下要奴婢来看热闹,这热闹也不好看呢!” 杨广顺着肖元元的目光向楼下望去,只见楼下学子已经开始斗诗了,一个高头大汉站出来,手中高举一张黄纸,率先道:“诸位,你们南人皆道我北方尚武抑文,不配与你们谈圣贤之道,即要比文,那我先来。”然后清清嗓子,一脸正色吟道: “世间千万法, 造化固难全。 圣贤通大道, 仁义合自然。” 话音一毕,就有一群人捧场叫好,也有几个人默默翻了几个白眼。然后就有小厮上前,将那大汉手中黄纸接过,张贴于主台的看板之上。 “这诗不错,”但肖元元脸上看不出一丝赞许之色,“给三岁小儿开蒙最好。” “不错?”杨广转过头来,叹道,“若京都士子都如这等一般,那也不怪乎江南人鄙夷‘五教’了。” 正在两人言语间,楼下又有精廋男子站了出来,“吾素知你们江南人喜那轻风柔雨之辞,在下不才,昨夜也仿做一首,请诸位品鉴。”边说也拿出一张纸来,递于旁边小厮,命他张贴于看板上,自己独自吟道: “吾君吾君来何方, 何夕何夕共烛光。 君不言兮罗酒浆, 一壶黄粱路苍茫。” 读罢一片寂静,稍倾,不知是谁轻轻“切~”了一声。 “啥,啥……这都啥呀!”肖元元一脸诧异道:“这还不如刚刚那首呢,刚刚那首起码能听懂!”边说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杨广见她如此反应,忍着笑意低声道,“画虎不成反类犬,确实有些不伦不类,牵引附会了。” 第15章 贤文馆(二) 这诗不但肖元元听不下去,楼下那些江南士子更是听不下去,只见中年文人缓缓站起,将自己手中的诗张贴于榜上,道:“兴有所起,诗有所感,吾居京都一年有余,竟不得一首好诗,悲哉!悲哉!吾浅作一首,聊以安慰!”叹完吟道: “秋光池月秦岭西, 荷风送香白马堤。 夜窗书寄愁不寐, 道是归期未有期。” 楼下人纷纷点头称许,也有人登上台去,细细品读了一番。 “这首怎么样?”杨广问道。 “诗还行。”难得肖元元说了一句好话,但转眼又嫌弃道:“可这人,忒虚伪了些!想家就回去呗,干嘛赖在京都不走,还嫌东嫌西的!” 杨广虽也赞同肖元元的话,但还是解释道:“能进太学,日后也方便入朝为官。京都虽不如江南风华绝艳,但若想施展抱负,还是京都方便些。” 肖元元不以为然:“我从小就听过一首劝学诗,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 施展抱负?说的好听,不过是黄金屋、颜如玉、千钟粟,为了这些俗物罢了!” 肖元元言罢,目光便又被楼下吸引了去,只见又一人登上台去,“薛先生此诗甚好,言及之处,感人心怀,在下也作了一首,请薛先生和诸位品鉴。”说罢将自己的诗也张贴于榜上,吟道: “那年晴好浓芳院, 春风一半花一半。 今朝汉旗卷雪起, 醉梦朝雨醒时乱。” 肖元元听完一遍,又自己复述了一遍,向杨广道:“该说不说,这江南文人确实写诗比京都士子要好上一些。写这离国愁绪,毕竟感同身受啊!” 杨广自上一首诗起,便一直沉默不语,见肖元元主动跟自己搭起话来,他探究的目光便向肖元元扫了两遍,看的肖元元心中有些发毛,试探叫了一声:“殿下?” 杨广回过神来,问道:“你当真不识字吗?” 肖元元一愣,这要怎么回答呢?“呃……说实话,你们用的这字,我认得不多,惭愧惭愧!” “我们的字?”杨广疑问道。 “呃……”肖元元有意想岔开话题,“殿下也看过我的字,莫不说旁人,就算是我自己,隔两天都不认得了。若不是初学,怎么会写的那么丑!” 杨广想了想早上看的那一沓纸来,厚厚一沓,每一张字都丑的很一致,若是故意写成丑的,只怕也是难事。转而又觉得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本王看过你的字?” 肖元元瞪大了双眼,“刚刚殿下还说奴婢贪酒、没规矩、字还丑,若是没亲眼看过,怎知奴婢字丑?” 这还是一个小心眼儿的女婢子。 “那你就不想知道,本王为何会看到你写的字?”杨广意有所指道。 肖元元连着喝了几杯酒,苦笑道:“应该是公主给殿下看的!” “不错,阿姊请本王去查你的来历。”杨广直接挑明道。 肖元元轻轻“唔”了一声,没有答话。 杨广目光灼灼,沉声问道,“你究竟来自何处,对我阿姊有何居心?” 明明学识不一般,偏装的大字不识,有所隐瞒,必有所图。 “奴婢对公主无半分加害之心,至于来历,若我说忘了,殿下信么?”肖元元问道。 “本王不信,”杨广干脆道,“或许你只是不想说,但本王一定会查出你的来历,给阿姊一个交待,除非你有意隐瞒,连名字都是假的。” 肖元元放下手中的酒杯,立掌起誓道:“我——肖元元,自小就叫肖元元,千真万确,如果不是,天打雷劈!” 见肖元元发起毒誓,杨广收回目光道,“那便好。” 杨广心中想着,即便是士家,家中不认字的女儿也比比皆是,尤其是南方,女子之德,女红为上,对女子学识不甚关注。而眼前这个肖元元无论对诗词品鉴,还是相貌气度,都不似小家儿女。 而肖这个姓氏,极为罕见,他自己所知的人里竟一个也没有,所以细细去查的话,应该是可以查出来历的。 “不过……”肖元元突然开口,打断了杨广的思绪:“晋王殿下,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杨广问道。 “就赌殿下绝不会查出奴婢的来历,一年为期。”肖元元道。 “本王为何要与你赌?你可有本王想要的东西?”杨广轻笑问道。 肖元元挑挑眉,道:“对赌当然有输赢,若是殿下赢了,奴婢此生供你驱策。若是我赢了,只需请殿下答应我三个条件即可!” “哪三个条件?”杨广来了兴致,倒不是真想驱使肖元元,只是想知道肖元元心中最想要什么。 若是知道一个人心里想要什么,便能将其操控于掌间了。 肖元元歪头想了想,“还没想到,一年之后若是奴婢赢了,再想也不迟。但殿下请放心,绝对不会是伤天害理的事。” 杨广身子向后靠了靠,一脸嘲意道,“本王不用赌,即便没有查到你的来历,阿姊也不会怪我,况且本王若想驱使你,跟阿姊要个奴婢来身边伺候也不是难事。” 肖元元点点头,无奈叹了一句:“殿下说的是!” 唉!忽悠不过他。 杨广再往楼下望去,只见又有一锦衣学子已至看板之前,将诗张榜于台上,“在下萧珏,有做诗一首,诸位品鉴: 孤鸿探秋伤离绪, 渔火催寒照江都。 长亭倦客谁相识? 旧时巢燕羡金屋。” “这首怎么样?”杨广问道。 肖元元本来还在神游之中,被杨广一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看看榜上的新诗,音犹在耳,回道:“‘旧时巢燕羡金屋?’这是个狠人呐,连自己都骂!” “这又怎么说?” 肖元元缓缓解释道:“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而他却‘旧时巢燕羡金屋’,分明是骂自己趋炎附势,攀高伏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诗是何人所作?”杨广一惊问道。 肖元元知道自己又说漏嘴了,想了一想,现在这个时候估计这首诗还没有出来,但又兴致缺缺不想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小时候听的,长大就记不得了!” 第16章 贤文馆(三) 杨广心中已开始暗暗震惊了,一个只字不识的小女娘,出口便是名言佳句,她小时候身边都住了些什么人呐? “你小时候读的诗还真不少!” 看了看肖元元,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真的累了,见她一手撑起头,露出了倦怠之色。杨广眉眼一弯,生出一计来,他缓缓起身,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来,冲着楼下士子高声道: “诸位此间谈风论雅,实则不过如妇人斗嘴,斤斤计较,毫无心胸气量。即不见北人的豪迈之象,也不见南朝人的清雅风骨,太学之士如尔等一般,这太学不入也罢、不入也罢!” 楼下士子俱是一愣,两方正斗的厉害,却不想来了一个搅浑水的,纷纷抬头向楼上看,只见一个清俊公子,正俯身探头扒在栏杆边,一脸戏谑的看着楼下。 一人耐不住火气,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杨广直起身来,高声道:“鄙姓普六茹,小字阿摩。” 这话一出,那人顿时火气更盛,“你一胡人,何以轻视我等中原文人?” “冤枉啊冤枉。”杨广叫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家婢女说的。”边说边将手指向了肖元元。 被手指着的肖元元一脸震惊,本想吃个瓜,没想到吃到了自己头上,一急之下,东北话都出来了,低声道:“大哥,你干嘛呀!” 杨广笑的双眼眯起,一脸纯真:“楼下的人虽不磊落,但元元你背后论人长短,又岂是君子之风?” 肖元元一脸无语,“我又不是君子,况且我跟谁论人长短?还不是跟晋王殿下你!” 但楼下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叫嚷之声不绝于耳。 “人前不敢露脸,只敢背后骂人,你这又算什么?” “就是就是。” “尊驾莫不是连出面认错的胆量都没有?还有何等脸面品评我等?” “是呀是呀!” “既然看不上我等,阁下为何不也作一首,给我等看看,何为豪迈,何为风骨?”之前那个薛先生高声道。 接着便是又一阵附和之声。 肖元元缓了缓,昂首挺胸站了起来,刚刚只不过是事出突然,她本来也没打算要躲。一手搭在栏边,垂眸看向楼下。 楼下又俱是一愣,真是清雅绝色一女子,只见她—— 渺渺远山黛, 盈盈春水波。 明珠香玉体, 红妍牡丹色。 虽然刚刚听杨广说是一女婢,但楼下的人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的美娇娘是一个女婢。 肖元元见楼下的人安静了下来,才微微点头示意:“诸公见礼,小女子不通诗才,胡乱点评几句,莫要见怪。” 哇,连声音都好听。 这是想息事宁人了?杨广边想,边拿起酒壶倒酒,不想手中竟然一轻,心中不由一惊,这一壶两斤酒,印象中自己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全被这小妮子喝光了?忙将酒壶倒过来,晃了晃,堪堪晃出两滴酒来。 再看那肖元元,虽脸颊微红,但目光清辙,完全看不出醉酒的神色来。想了想,杨广又悄悄唤人加了酒上来。 “女公子敢在此处品评诗意,想必也是出身文士之家,敢问名讳?”那名叫萧珏的人率先问道。 “惭愧,小女子不是出自诗文之家,吾家姓肖,肖元元。”肖元元说的理直气壮。 “萧?”那萧珏愣了一愣,想了想自己那萧氏一脉,不曾见过这等绝色女子。萧珏看了杨广一眼,见杨广不动声色,转而又向肖元元问道:“哪个萧氏?我兰陵萧氏,不曾见过女公子。” “自然不是兰陵萧氏,”肖元元解释道:“我的肖,是小月肖。” 那萧珏立马出声反对道:“女公子莫要胡言瞒骗,这世间并无此‘肖’氏。” 肖元元挑了挑眉道,打趣笑道,“世间没有,或许天上有呢!” 刚说完肖元元身形不由微微晃了晃,杨广心中明白,果然是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众人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只当她胡言乱语,此时,那一旁的薛先生忍不住了,高声叫道,“肖小娘子,你明明是个汉人,却甘愿去为胡人婢,那此番你是站江南文人,还是跟着胡人帮北人?” “另外你无缘无故羞辱我等文人,你若是高才满车,我等敬你才气,也就罢了!但你若是无知蠢蠹,为何轻视我等,必须要给个说法?” 肖元元听得一脸懵,心想道:啰啰嗦嗦一大堆,什么胡人汉人,一千年以后不都得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 见众人不依不铙,肖元元高声道:“吾家世代行商贾之事,自小家训教我‘闷声发大财!’所谓琴棋书画,诗月酒花,不过是日常消遣之作。而画可怡心,琴可怡情,棋可益智,歌以咏怀。唯有作诗一事,太过卖弄。此番卖弄之事,自然有违我肖家家训。” 人家辛辛苦苦做的诗,肖元元却说人家士子卖弄,此言一出,楼下顿时义愤填膺,那薛先生尤其怒不可遏,高声骂道:“区区商贾之女,迎客卖笑之姿,你这般下贱商妇,也配臧否文人士子?” “士农工商,商为下品,他日我等皆可入朝出仕,为官一方,你等商妇,也敢轻视天下文章吗?”又一人上前高声辩道。 “与此等商妇同为一檐之下,真是脏了贤文馆的桌子,还不快快出去,莫等店家来赶。” 叽叽呱呱…… 话逐渐有些难听,肖元元皱起眉头,高声道:“文章是什么,能吃吗?能穿吗?比酒好喝吗?能为百姓御寒吗?能为黎民充饥吗?除了卖弄风雅,还有何用处?我为何说不得?” 又一口酒下肚,肖元元接着道:“你们一不能济世安民,二不能强国兴邦,自以为会读书就高人一等,便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多不要脸的人才说出这种话来!” 猛然听见肖元元骂人,杨广口中的酒差点没喷出来,忽然想起乐平公主说过的一句话来:若是带她去吵架,应该是输不了的。想了想,又将肖元元的酒杯满上,算是浅浅敬她一杯。 第17章 贤文馆(四) 见楼下依旧愤愤不平,肖元元接着道,“都只言商者为下品,可诸公各位所穿所用,哪项离得了我们行商之人?这贤文馆也是商人所开,为何诸公还来此处花费,不怕污了各位的高洁之身吗?” 那萧珏回过神来,上前说道:“说了这么多,肖小娘子若不知何为诗才,便不该以自己的无知,来评判他人之作。” “我不是个厨子,难道就不配吃饭了吗?我虽不作诗,可读过的好诗也不少,也背过不少诗的。”肖元元此时已有些晕晕乎乎了,拎起桌上的酒壶,又满倒了一杯,再喝一杯醒醒酒! 又一杯下肚,不由有些醺醺然,陶陶然,但还是一脸镇定向楼下众人,一脸郑重道,“我会背诗。” 众人皆笑了,大都是被气笑的,“我等自小熟读诗词典籍,谁不会背诗?”那萧珏高声道。 肖元元摇摇头,“不,我不一样,我背的诗,你们都没听过。” 那萧珏止住笑:“好,若是你背的诗我等说不出出处来,今日便不与肖小娘子为难。” “说话算话。”肖元元开心笑道,见楼下无人再出声反对,轻轻舒了一口气,拎起一支筷子敲向桌上的酒壶,敲一下,念一声道:“ 雁过西州木, 零雨添秋思, 寒烟斜风里, 问君知不知。” 杨广点点头,还算有点东西。 那肖元元将筷子一丢,接着念道: “君不知, 檐牙倡楼琉璃牌, 冷月银勾江花白, 纵使幸渡乌江岸, 谁与霸王卷土来?” 杨广心中一颤,慢慢看向肖元元,只见肖元元停都不停,接着念道: “君不知, 魏晋风流美人顾, 银丝彩绶象牙笏。 七尺男儿妇人心, 满座衣冠无丈夫。 一朝虏夷乱中原, 胡刀临颈马入户。 东村西寨生荒禾, 屋有雉犬无人牧。 可怜谁家奚儿小, 二尺白骨没青草。 萋萋芳草隐残霞, 落日啼鹃惹黄花。” “君不知,玉关山, 虏塞城头又一关。 仇战杀斗百余场, 血流万里尸千重。 君前高歌仁与德, 麋鹿唁唁狮虎行。 案殂鱼肉刀相向, 何与牛羊论公平?” “班超凌云志, 苏武朱旄节, 不见萧萧落叶易水别。 朔风利如刀, 胡笳声悲切, 只道长安美酒醉明月。 浊酒一斛歌一曲, 雨碎梧桐三更夜。” 终于念完,肖元元将手中杯子中的酒缓缓倒入口中,见众人还沉浸于其中,灿然一笑提醒道:“背完了,怎么样?诸公觉得此诗出自何经何典?”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那薛先生更是惨然道:“如今山河不稳,黎民遭难,女公子一诗,骂尽了我等天下文人。” 肖元元向着杨广戏谑道:“看来骂人也得押韵啊!” 杨广怔怔的望着肖元元,依然沉溺于刚刚的诗词之中,心中如惊涛一般,等他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连手中的酒都被震出了圈圈波纹。 楼下萧珏反应过来,向台上拜了一拜道,“萧娘子高才,方才是我等失礼了。” 肖元元又转向楼下,“多礼了,我只是背诗而已,这诗不是我写的。” 杨广稳下心神,将手的酒缓缓饮入口中,听到肖元元的话,心中又是疑道,她怎么就不肯承认是她自己写的诗呢。刚才听那诗中内容,他还以为是肖元元现作的呢。 “那是何人所写?可有着诗册流于世间?”萧珏忙问道。 肖元元眼神瞬间落寞起来,“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早已不曾联络!我只知道,他已不再写诗了。”现在想想,若是那个朋友知道自己的诗,在另一个空间被人推崇,当是多么开心呀! 楼下顿时响起一片叹息之声。 肖元元斜眼看了杨广一眼,又转头朝向楼下,“见江南诸公在此,小女子又想起一首诗来,想念于诸位品鉴,” “女公子请——”萧珏忙说道。 肖元元嘴角一勾,既而正色念道: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首杜牧的《泊秦淮》念罢,众皆愕然。 杨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以手扶额。 好家伙,如果适才那首《君不知》只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话,这首《泊秦淮》可谓伤害性、侮辱性都有了。 谁不知《玉树后庭花》是陈叔宝所做,众人皆道为亡国之音,这首诗给江南士子们听来,跟往心里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果然,那薛先生声音微微颤道:“肖娘子此诗,可是将我等比做商女?商女不知亡国恨?” 肖元元瞪大有些迷蒙的双眼,“比作商女?那又怎样,我就是商女呀!” 萧珏上前道:“肖娘子虽有大才,可这太学之中的士子终究不能与商女相提并论,当今陛下欲开科选士,我等他日出仕为官,护卫一方,与商女终为云泥之别。” “开科选士?”肖元元又倒了一杯酒,“朝为田舍郞,暮登天子堂。那便是一条登天梯了!” 萧珏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肖元元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冲着萧珏,道:“我们天上有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宫与地面之间就有一条登天梯,只要顺着这条登天梯爬到顶,就能羽化成仙,位列仙班,享天命之永。所以无论那梯子多长、多窄、多陡、多险,就算你根本望不到头,也会有人拼命的往上爬。把别人挤下去,或是被别人挤下去,都毫无怨言。 “他们傻吗?不,恰恰相反,爬梯子的都是聪明人,上天挂了一条登天梯,就是让聪明人去斗聪明人,剩下地上那些愚夫走卒便不足为虑了。 “但如果没有这条登天梯,那些聪明人可能会联合起来,把天给掀了! “所以,那到底是条登天梯,还是困住天下读书人的枷锁呢?” 众人皆是一惊,那萧珏有些惊慌,颤声问道:“肖娘子,可是喝醉了!此等言论是何居心?” “哪有什么居心?”肖元元摇摇晃晃起身笑道:“我只是想告诉诸位,没有你们所说的云泥之别,你我于天地之间苟存,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第18章 贤文馆(五) 说罢,肖元元又将一杯酒高高举起,“敬各位荣登天梯!”晃了晃已有些站不稳了。 杨广忙起身扶住肖元元,“你喝醉了。” 肖元元迷迷登登的双眼看清是杨广,笑道,“没醉,你们的酒太淡了,根本喝不醉!”说完还伸出两根手指来,一本正经的向杨广说“你看……” 杨广疑惑的看着那两根手指,只听肖元元接着说道,“这是二。” 杨广无奈叹了口气,忙吩咐公主府的耿二:“去驾马车,送她回府。” “回府?”肖元元反应过来,一手抓着杨广的胳膊,一手朝楼下众人挥手道:“我先走了,改天再约着喝酒啊!” 楼下一脸震惊的众人,不少也跟着挥了挥手。 “不用扶,”肖元元推开杨广逞强道:“我自己能下楼!”说罢便摇摇晃晃向前走,刚到楼梯口脚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吓得杨广一惊,忙上前扶起来,再不敢松手了。 行至门口,刚好耿二牵马车过来,杨广想了想,向自己的随从道:“刚好我要去向阿姊道个别,你先回去跟王妃说,我晚些回去。” 那随从领命,便转身回晋王府去了。 肖元元等人一走,馆内瞬时乱了,叽叽喳喳互相问道。 “刚刚那诗可有人代为抄录?” “没有啊!” “那可还记得几句?” “我想想我想想……”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女公子,来日也好上门拜访,这等家学,若可指点一二,必定有所进益啊!” …… …… 只有萧珏一人安静的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向门外望去, 他是认得杨广的,他族内的姐姐,就是晋王妃萧氏。 萧珏听杨广介绍自己时特意用了自己胡人的名字,看来是不想暴露自己晋王的身份。所以,看到一众人都在讨论肖元元,他便没有将杨广的身份透露出来。 虽然杨广一开始说这个肖元元是婢女,但那肖元元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婢女。 也许改天该去晋王府拜访一下自己的姐姐了! 马车上,杨广看着斜靠在车身上的肖元元,这一个下午的观察下来,看起来得到的线索很多,但实际上这个肖元元虚虚实实,难辨真伪。尤其是到了最后,她为什么忽然将矛头直接引向朝廷的科举选士,实在让人非常不解。 不过,经此一事,杨广倒是确定了一点,太学院内,这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南北之争,被这肖元元一通乱打,不分南北,倒是平息了这场风波。 肖元元微微睁了睁眼,发现杨广还在盯着她,实在装不下去了,就笑了笑。 “你笑什么?”杨广问道。 “殿下想问什么?”肖元元反问道。 杨广皱皱眉,“你没有醉?” “我是真的醉了,”肖元元道,“所以,酒后吐真言,殿下想问什么就趁这个机会,说不定我会告诉殿下呢!”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连喝醉了都留了三分清醒。杨广想了想,问道:“那两首诗真不是你写的?” “天地良心,真的不是!”肖元元又举起了那四根手指,含混不清道:“我发四。” “发的誓多了,别人就不会信了。”杨广提醒道。 “我说的是真的!”肖元元晃动一根手指,“第一首,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举办了一个诗歌大赛,这是我那个好朋友余阳的参赛作品,结果第一轮就被刷掉了!连进入第二轮评比的资格都没有,侬看丢人伐!” 杨广即不可置信,又感到震惊,这样的诗文居然是输掉的那一首?“那位列榜首的诗,都写了什么?” “那谁记得,榜首的又不是我朋友!” 肖元元接着道。“第二首,是一位叫杜牧的老先生写的,那老先生诗文一绝,比我大了一千多岁,老神仙般的人物,我可不敢贪天之功。” 肖元元说着无意,杨广却又一次疑惑道:“比你大了一千多岁?那还在世吗?” 肖元元想了想,回道:“还没出生呢。” 确实不在世上,依稀记得杜牧的生平应该是在晚唐,估计还得等四五百年才能出生。 “即然还没出生,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广追问道。 肖元元愣了愣,浑道:“神仙嘛,总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 “元元当下还能未卜先知吗?”杨广严肃的问道。 “当然不能,我们神仙做法,是需要法器的,而且一旦下凡,法术就不灵了!”肖元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当真?”杨广想确认下来。 看着杨广一脸严肃的模样,肖元元开始心虚了,掩饰的笑了笑,“适才奴婢是逗殿下玩儿的,当不得真的!” 肖元元认怂的一句话,反而引起了杨广的一阵警惕,他早已看出,当肖元元以‘我’自称的时候,话是发自于心。一旦她自称为‘奴婢’,神色便不大自然了。 谁知道,肖元元只是不喜欢把‘奴婢’这个词用到自己身上而已。 杨广猛然想起,今天肖元元的这两首诗,都是她自己随口吟出的,并没有抄录在书,若是就此遗失于世间,实在可惜。便道,“你回府之后,把今天的这两首诗抄录下来,派人送到晋王府,还有你在此间说的黄金屋、堂前燕,一并抄录下来……” 肖元元又缓缓靠在车身上,眯起眼,压根儿不想回复杨广。 杨广上前,伸手抓到肖元元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哎,别装睡,听到了没有!” “哎呀!”肖元元皱眉反抗道,“那是别的人的诗,你想拿人家的诗干嘛?” 杨广没好气道:“帮他们扬名有什么不好?”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想扬名呢?人家写诗难道就不能为了自己开心吗?人家开开心心写的诗,凭什么要被你们评头论足随意褒贬呢?喵的,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肖元元一边说,一边烦闷的打开杨广的手。 “本王命你写。”杨广胁迫道。 “我不写。”真是酒壮怂人胆。 杨广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就本王自己一个人看。” “那也不写。”肖元元坚持到底。 争执间,马车已到了公主府的侧门处,停了下来。肖元元径自从杨广身边爬过,准备下车,谁料杨广伸手一拦便将她挡在车内。 第19章 赏月(一) 肖元元瞪着杨广,杨广也盯着肖元元,顿了顿杨广问道,:“今日你说的那个赌约还算不算?” 肖元元眼神一亮,点头肯定道:“算。” “好。”杨广一脸决绝道:“这个赌,本王跟你打。” 肖元元一脸胜利的神色,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杨广依言,也立掌道:“以此为誓。” 话音未毕,肖元元主动将自己的小手拍向杨广的手掌,“啪——”好清脆的一声。 “成了。”肖元元一脸开心,不再顾忌杨广,从他身边蹭了过去。 爬下马车,却见小七守在门前,见肖元元下车,马上跑过来扶住她。“小七,你怎么在这里?”肖元元问。 小七答道:“公主命我今后跟着阿姊,照顾阿姊起居。” 肖元元轻轻哦了一声,就忙扶着小七进府了,刚一进府,肖元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元元阿姊,你怎么了?”小七惊道。 “没事没事,腿软!”肖元元抚住胸口,妈呀,刚刚都吓死了! “那……要人来抬么?”小七问道。 “不用不用,我缓一下就好。” 马车内的杨广看着被肖元元拍过的手掌,不自觉的看出了神。 那一掌明明力气并不大,也自然不会留掌印什么的,但好像就有什么东西印在了手上。 看着手指自己无意识的动了一下,杨广回过神,深深呼出一口气。 终于想起明天即将出发前往扬州,便定下心来,命马夫回王府去了。 入夜,公主府的正堂内,乐平公主出神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琵琶女,那琵琶女指法熟稔,弹挑飞抚,声音如玉盘走珠,圆润清华。 一曲琵琶弹完,乐平公主仍旧无甚反应,旁边的白鹭子上前提醒道:“公主……” 乐平公主回过神来,摆摆手命琵琶女下去了。 “公主为何心神不宁?”白鹭子担忧的问道。 乐平公主将手中的佛珠手串捻了两颗,“元元她睡下了?” 白鹭子回道:“是的,说是睡下了。” 顿了顿,白鹭子接着道,“方才,晋王殿下派人来说,今日在贤文馆,诸多豪门士子都在,但均不认识肖元元,看来这肖元元的身份,还要再查!” “她用过晚餐吗?”乐平公主又问。 白鹭子怔了怔,道:“那小七说,肖元元似是喝了不少的酒,不想用餐,便将她支使出去了。” “其实,本宫并不是让晋王去查元元的身世,只是借此机会把她引荐晋王。”乐平公主似是在自言自语道。 “公主——已经决定了?”白鹭子确认道。 乐平公主没有回答,似是有些心烦,将手中的佛珠手串丢在了案上。 “把肖元元送到晋王殿下身边,这不是公主您一开始就打算好的么?怎么事到如今,公主又如此烦心呢?”白鹭子似是在宽慰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元元她不是一个受人摆布的人。本宫若直接将她赏出去,只会适得其反。今日我安排她与二弟相会,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元元心中会做何想法?”乐平公主忧心忡忡道。 白鹭子想也不想道:“那不如传她来见公主,直接问一下。” 乐平公主想了想,直接拿起案上的佛珠手串,径直走出门去。白鹭子一惊,忙问道:“公主哪里去?” “本宫直接去见她。” 肖元元并没有这么早的入睡,她支走了小七,因为肖元元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完全信任一个人。 才刚刚入夜,肖元元并不想早睡,同时也是因为实在心烦意乱睡不着,便独自一人立于屋前的柱子旁,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那轮月又大又亮,亮得好像假的一样。 肖元元此时的感觉非常的不好,就好像自己悬崖峭壁之间,上有猛虎,下有毒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己却要在这绝壁千仞之间,找到一个立足点扶稳站好,谈何容易?如今哪怕只有半点风吹来,自己都摇摇欲坠! 由于肖元元想的太入神,连乐平公主突然到来,都没有惊动到她。 乐平公主走进院来,便看到了在月落清辉之下,一身素衣、绝色独立的肖元元。 万艳销尽,独立清辉,绰约丽姿,翩然若去。仿佛下一刻此间美人便会登月而去,羽化成仙。 乐平公主也仰头看了看那轮明月,今日那明月似乎是因为有了美人的注视,而愈加夺目,熠熠生辉。 乐平公主突然不想走了,她不想上前扰了那幕景色。那副景色看在眼里,犹如清溪流过心间,滑润无声,却沁人心脾,平抚了她这一整天的烦闷。 白鹭子见肖元元竟没有看到乐平公主,便轻轻咳了一声。肖元元闻声转过头来,见是乐平公主,便缓缓转身,微微垂首一礼道:“公主怎么来了?” 一步一动,一举一止,莫不似风谷幽兰,清淡雅致。一丝笑意从乐平公主的眼角漾开,缓缓回道:“来看看你。” 肖元元有些惊讶,不知乐平公主的来意,只看乐平公主缓缓走近,乐平公主接着开口道,“你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肖元元转头看了看月亮,说道:“没想什么,只是今天这月色实在难得,不看可惜了。” 乐平公主盈盈笑道:“我有一个赏月的好去处,你随我来。” 说罢,便转身向院外走去。肖元元虽然还是疑惑乐平公主的用意,但还是马上跟了上去。 “你不必跟着我了,”乐平公主向白鹭子吩咐道,“你安排人把观月台收拾出来,另外再温些酒来,还有煮些秋梨暖浆。” 白鹭子犹豫了一下,只好答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灯笼交给肖元元,便忙去安排了。 乐平公主引肖元元到了后院的一处高台,一阵寒风吹来,冻得肖元元抖了一抖。不久,白鹭子便引了一众人来,安排躺椅软垫,拢起炭盆,又安桌置酒,摆放点心。白鹭子扶乐平公主缓缓卧于躺椅之上,又将一暖毯盖至乐平公主的腿上。 乐平公主向肖元元招招手,指着旁边的躺椅,“来,你也坐。” “诺。”肖元元依言,自已坐另一张躺椅上,自顾自也盖好暖毯。不是说赏月吗?肖元元也不想其他,专心看着月亮。 第20章 赏月(二) “你们都下去,不必打扰我们。”乐平公主驱散众人道。众人听言,纷纷退下。 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各自看月亮,稍久,肖元元打破了沉默道:“公主应是有话要问的。” 乐平公主没有转头,只是微微笑道:“本来有话要问,但现在觉得,两个人可以一起躺着看看月亮,也不错……至于那些话,早晚都可以说。” 乐平公主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喝了一杯,赞叹了一句,“酒不错。” 肖元元也想自己倒上一杯,可手刚碰到酒壶,就见乐平公主瞪着眼睛望过来。 “公主,奴婢喝杯酒?”肖元元试探问道。 “听耿二说,你已喝了整整一个下午,怎么夜里还要喝?那秋梨暖浆是你的,醒醒酒。”乐平公主的声音总是那么不缓不急,轻轻柔柔。 肖元元一脸不快的端起旁边的汤碗,闻起来一股梨香,那汤有些烫,刚好可以慢慢喝,顺便暖手。 见肖元元听话的喝着梨汤,乐平公主又倒了一杯温酒,自顾自的饮着,“有酒无乐,要不要把府里的乐师叫来,弹奏一番。”乐平公主提议道。 “难得清静,公主不是也不喜欢那丝竹之声吗?算了。”肖元元回绝道。 乐平公主顿了顿:“府上养了那么多乐伎,你怎么知道本宫不喜欢?” 肖元元想了想:“记得我第一次出府,回来的时候,公主就在正厅看丝竹歌舞。因为我回来了,公主便让歌舞停了下来。” “那又如何?” 肖元元打了个比方:“我之前喜欢玩一种电子……嗯……游戏,我玩儿的时候,是不能有人来打扰的,无论是谁来,我都会发好大的脾气,直到把那来人吓走。可那天公主遣退乐伎,却连扫兴的神色都没有,可见是不喜欢。” 乐平公主定定的看着肖元元,肖元元转头,刚好对上乐平公主的目光,肖元元于是接着问道:“歌舞这种东西,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觉得吵闹,公主为何明明不喜欢,却还要养在府上呢?” 乐平公主目光一敛,转过头去,望着月亮,“元元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吗?” 当中原因,肖元元自然猜得到。那些乐伎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待价而沽的货品。“猜到又能怎么样?” “元元,你怪我吗?”乐平公主突然问。 肖元元自嘲的笑了一下,“这两个多月来,公主待我如何,全府上下都看见了。奴婢若是不全身以报,岂不是忘恩负义?” 乐平公主心中生出一丝酸涩来,撑起身来,将手中的杯子的酒一饮而尽,又自己倒了一杯,再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接连喝了几杯,直到肖元元伸手将酒壶按下:“公主,这样喝会醉的。” 乐平公主眼神闪出一丝迷离之色来,“元元,你知道本宫的身份吗?” “大隋的大公主?当今陛下的嫡长女——乐平公主。”肖元元道。 “公主?”乐平公主惨然一笑,“本宫也是北周宣帝宇文赟的皇后,也是前朝的太后。” 肖元元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公主是——杨丽华?” 乐平公主没有计较肖元元为何会叫出她的名字,而是拂开她的手,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似是回忆道:“本宫跟阿赟是少年夫妻,那时本宫性直孤傲,他放荡轻率,却是一样的要强好胜。 “阿赟十九岁登基称帝,年少力弱,当时他环顾四下,不是豪门贵族、柱国权臣,就是手握重兵,霸地一方的各个皇叔。他虽是皇帝,却孤立无援,无依无靠。所以他只能严刑峻法,想方设法除去那些权臣。又喜怒无常,不让人看清他的心思。他暴虐乖张,以为这样别人就都会怕他。只有本宫看到他的虚张声势之下,是整日战战兢兢如悬丝行于山崖。” 乐平公主又开始喝酒,这次肖元元没有再拦她,而是由着她继续说下去。 “人人都道他沉湎酒色,暴虐荒淫,元元,你知道吗,除了我之外,他还立了四位皇后,加上我,五后并立,荒诞之极,千古奇闻!” 肖元元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来,道,“他是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恶人,一个人人都怕的恶人。” 乐平公主道:“不是他想,是他不得不做。而本宫没有办法,只能尽本宫所能善待那四个皇后,宫内宫外都传扬本宫宽容大度。可世间哪有宽容大度的妻子,只是世人不知,那四个孩子进宫其实是来受苦的,我若不善待她们,她们便真的活不下去了。” “当时,本宫在后宫令名远扬,我的父亲在前朝也声名日上。阿赟他忌惮我们父女声名权势,有一次大吵一架,便扬言要诛杀我。可他若真想诛杀我,自然动手越快越好,不会等宫人到我家中报信,还能容我母亲进得宫来,叩头请罪。他终是不忍杀我的!” 肖元元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夫妻之间,若是因为对方不忍杀了自己,而感恩戴德的话,想想还真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是因为生在那时代,身处于皇家,却又显得那么合理。 乐平公主接着说道:“我母亲,独孤氏幺女,自小受尽宠爱,高高在上,我在家时从来没见父亲对她大声讲过话。可那天,她为了救我闯进内宫,叩头流血,散发落钗,将一生的自尊与骄傲尽诸于阿赟的脚下。本宫当时望着母亲,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自满任性了,也暗暗发誓,自此之后,再也不能让母亲为难,而至于受辱人前。” 肖元元明白,乐平公主所说的,便是历史有名的妒后——独孤伽罗,也就是此时的皇后。 “自那以后,本宫学会了如何去示弱讨好,又主动向阿赟求和,希望他能放过我一家,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小娥英。可谁知,才登基短短两年,阿赟便在焦虑、重压之下,暴毙而逝了。再后来,父亲便趁着新皇年幼,又利用我皇太后的权势,夺了周朝的江山,建立了大隋。” “所以,您又成了公主?”肖元元道。 第21章 赏月(三) “公主?” 乐平公主惨然笑道,“元元,你知道什么叫改朝换代吗?改朝换代,不是只换一个皇帝就行了,要把前面那个皇帝身边所有的人全部杀掉才行,无论是不是真的反对新朝。即便阿赟他生前暴虐成性,得罪了一众王室贵族,可本宫的继子,侄子,亲随,嬷嬷,阿赟的弟弟,叔叔,甚至是姨母,舅父,几日之内,便都没了!还有那些与此完全无关的人,皇宫内死了一千余人,皇宫外死了近万人,长安城郊死了十数万人。呵呵~本宫那个父亲啊,视权势为所有,人命于他眼中,远不如一匹马来的金贵。 “元元,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国都从长安城搬到大兴城吗?因为长安城闹鬼。当年为了剿灭尉迟炯,他下令屠杀了一城的百姓,后来还在那座城的最高处,建了一座镇妖塔……世人哪里知道,那镇妖塔镇的不是妖,而是数万无辜百姓的冤魂。 “所谓的长安城闹鬼,不过是人心里有鬼罢了!而本宫的这条命,要不是母亲的强势劝阻,要不是为了稳定前朝老臣的心,他根本不会留下我的命来。” 肖元元怔怔看着乐平公主,心中才明白为何乐平公主年纪轻轻便日日常伴青灯古佛,手中佛串从不离身,也许只有佛祖,才能稍稍抑制手中的愤恨与悲凉! 想想下午自己在贤文馆所念的那首《君不知》,才明白当年,为何这篇诗文连第一轮都没过。对于真正看到历史斑斑血迹的人来说,那凭着想象而作出的诗,写得太过空洞苍白了。 “本宫之前住的弘圣宫已经没了,正阳宫也没了,长安城也没了。十年,短短十年,人也好,物也好,关于阿赟的一切,都从本宫身边慢慢消失了,只剩下小娥英。 “母亲她又能护我到几时呢,所以本宫日后也会死的,可小娥英怎么办呢?说的好听些,她是前朝公主,说的不好听,她便是宣帝余孽。偏偏小娥英生性单纯,又毫无心计,我这个大公主身份尴尬,看似尊贵,可无论是谁,都可以向小娥英身上踩上一脚,一不小心,我与小娥英便可成为他们争斗的靶子。我只能不断的去搜寻一些珍宝美人,找各个时机送给京中士族,让她们为婢为妾,换得公主府一个平安。” “……我是专门为晋王殿下所挑选的人吗?”肖元元问道。 乐平公主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母亲不喜欢臣子们家中妻妾成群,对自己的儿子们也管得严。可若是知道那美人是本宫送给弟弟们的,她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那几个弟弟也乐意接受。唯独二弟,他自小便是一个极为懂事的孩子,因为知道母亲不喜欢,他便与晋王妃夫妻恩爱,十四岁成婚,成婚后四年,便生了三个孩子。他与我亲近,却从来不从公主府带人回去,母亲说唯他待我这个阿姊,是至亲至诚的。可我知道,他看似重情,实则是寡情,世间一般的情爱,是打动不了他的。” 乐平公主没有正面回答肖元元的问题,可肖元元已经明白了乐平公主的答案。 “那——公主就把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送给晋王殿下,不怕会出什么事吗?”肖元元问。 “我不在意你的来历,只要二弟喜欢就行。你越是来历不明,越是琢磨不透,再加你美艳过人,便越能抓住二弟的心。”乐平公主缓缓说道。 乐平公主晃了晃酒壶,显然已经空了,她叹了口气,放下酒壶,又将腿上的暖毯拉至胸口。望着月亮,眼睛渐渐困得睁不开了,但嘴里还在喃喃道:“元元,本宫喜欢你,从第一眼见你,就从心底里喜欢。人长得美,每次看到你心里面就觉得舒服。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我于高堂之上,你于高堂之下,明明你我身份有别,你却昂首而立,目光坚定,不欺不满,无畏无惧,似乎在这个世间无论发生了多么奇怪的事,在你看来都是平常事。你明明来历不明,可好像又能一眼看到底,无所伪饰。在你身上,本宫看到了本宫最想成为的样子。 “可本宫做不到,本宫要维护前朝,又要谄媚于新朝;本宫要谨小慎微,又要尊贵气度;本宫要尊爱父亲,要疼爱弟妹,就算心中不情愿,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若不是生在杨家,只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士族家中,有父母疼爱,亲族护佑,会不会长得和你一样,但行前路,无所畏惧……” 肖元元看着月亮,听见乐平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是思绪翻涌,待乐平公主的声音渐渐停下,又等了一会儿,肖元元才慢慢回道:“公主错了,若是真正受千娇万宠,百般善待之下长大的孩子,绝不是我这种浑身是刺,针锋相对的性子。” 肖元元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从一片泪影中看月亮,越发觉得那月亮大的不太真切,“肖,是我母亲的姓,父亲是入赘。我父亲为了占夺我外公的家产,费尽了心思,而我的母亲却在生意和父亲的情爱纠葛之间,来回拉扯,终究被逼疯了。我从小,便从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最卑劣的样子! “自我记事以来,我在家中从未感受过爱意,面对外面的世界,我也只能孤身一人,可偏偏我又不是多么聪明能干的人。我不会学习,不会交朋友,做不了他们眼中的好人,就只能做一个坏人。 “我要蛮不讲理,我要嚣张跋扈,我要不学无术,我要成为他们眼中一无是处,却又无可奈何的混蛋,他们不喜欢我,才会离我远远的,才能不被欺负。” 肖元元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小桌子那边已经睡着的乐平公主。月光下,乐平公主的睡觉的样子平静祥和,桌子下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肖元元明白,再过一会儿,这里就会冷下来。 第22章 姜撞奶 “公主,我感念你的照顾,也理解你的为难之处,但我不会成为谁的棋子,也不会为了什么人就付出自己的一生。你要我做的事,我不会去做。即便是身处悬崖峭壁,上有猛虎,下有毒蛇,是以身饲虎,还是粉身碎骨,路要怎么走,我自己说了算!” 顿了顿,肖元元最后说道:“可是,我可以不去恨你!” 说罢,肖元元便起身,下了观月台,找到白鹭子,命人把乐平公主抬回了寝殿安歇了。 见乐平公主已被安置好,肖元元便准备回房去休息。 “肖元元——”白鹭子的声音从身后转来。 肖元元回过身来,客气的回了道:“白家令,有何吩咐?” “你纵容公主醉酒,若是明日公主身子有什么差池,必将拿你是问。”白鹭子狠声道。 肖元元皱了皱眉头,“公主在自己府上饮酒,能有什么差池?就算有差池,也是身为家令的白家令来担责,为何故意来为难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公主面前得宠,便可无顾忌?且看清你自己的身份!”白鹭子道。 “我什么身份?”肖元元质问道。 “老老实实做你的棋子,不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白鹭子警告道。 肖元元此时却是一头雾水,仔细想想确实自己有别的心思,跟乐平公主的打算不一致,但都还没来得及做呢!这个白鹭子完全就是在凭空怀疑自己。肖元元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跟白鹭子纠缠,于是便敷衍道:“白家令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言罢也不多做解释,便转身回院里去了。白鹭子一脸愤恨不平的望着肖元元的背影远去。 第二日一如往常,一早肖元元便跟着宇文娥英一起读书练字,只是乐平公主因为前天晚上醉酒,第二日便没有早起,连去佛堂读经都误了没去。 见乐平公主扶着头喝着醒酒汤,白鹭子提议道,“是否请个太医来看看?” “算了,请了太医母亲就知道了,白白让她担心。”乐平公主放下手中的汤碗道。 “公主甚少喝酒的,就算年节下喝酒也是浅尝辄止,怎么昨日?”白鹭子问道。 乐平公主不停的按着额头,“不知怎地,一高兴就想多喝几杯!” “高兴?”白鹭子一脸疑惑,想了想,接着说道,“公主高兴就好,我昨日抬公主回寝殿休息,见那肖元元似是哭过,便以为与公主并不愉快,还告诫了她几句。” 乐平公主停下手来,想了想昨天的情形,有点后悔昨天不该喝酒的,脑子里的景象断断续续,“娥英呢?” “在小书房练字呢!” 想必那元元肯定也在,乐平公主起身道,“我们去看看娥英!” 两人便拐了两个院落,进了宇文娥英的小书房,宇文娥英果然在练字,可本该一起练字的肖元元却不在,乐平公主便四周环顾了一圈。 现在已是九月中,宇文娥英房中的角落早早升起了炭盆,而那肖元元就在守着角落的炭盆边,一脸专心的做着姜撞奶。 “母亲,您怎么来了?”宇文娥英注意到乐平公主,忙起身行礼。 “没事,来看看你。”乐平公主上前扶起小娥英,坐在书案前,一张一张翻看起宇文娥英的字贴来。“写得很好啊,比前几日的更工整了些。”乐平公主赞许道。 肖元元也忙赶过来,施礼道,“拜见公主。” 乐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起来,肖元元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打量了一番,问道:“公主,今天不高兴?” 乐平公主将手中的字置于桌上,不悦的道:“本宫让你跟着郡主读书习字,你倒好,留着郡主一人习字,你却在旁边偷懒!怪不得本宫见你练字整月有余,都不见半点长进,原来这一天天的,把心思都用到别处去了。” 肖元元尚未开口,宇文娥英便率先开口道:“母亲,是孩儿忽然有些嘴馋,想找些甜食来吃,元元她为了让我专心习字,就说自己弄些新奇的东西来给孩儿吃,还特意将炭盆搬到了墙边,不让我看到分心。” “是这样吗?”乐平公主向肖元元问道,总觉得肖元元不可能有这么良善的心思。 肖元元微微一笑,回道,“是奴婢突然想吃,便随口提了一句,不料勾起了郡主的口水。”唉!领导已经认定的事,就不要强行解释了,这些小事背个锅不算什么。 “算了,你平身!”乐平公主果然也没打算要去计较。 肖元元乐呵呵的直起了身子,对乐平公主道:“公主,我做了姜撞奶,我盛一碗来给公主尝尝?” 乐平公主也欣然点点头,“好呀!” 于是三人便各自一碗,分别品尝了起来。 “这酪不错,可惜不能外带,不然可以拿进宫里,给母亲尝尝。”乐平公主边吃边道。 “这又不麻烦,我把方子告诉公主,您拿到宫里,让御厨现做不就好了!况且,现做的才好吃。”肖元元回道。 乐平公主笑了笑,“你倒是不藏私。” “哎呀,这种小事,不足挂齿。”肖元元道。 乐平公主又吃了两口,状似无意的问道:“诶,昨日我让你跟着晋王去贤文馆,没出什么事!” 肖元元一脸莫名道:“没出什么事啊!就跟着晋王殿下喝酒,看那些学士吵架、斗诗。然后我还跟那些学士聊了几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在肖元元看来,只要没有动手打起来,就不算出事。 乐平公主不相信,“耿二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耿二说的虽不详细,但听着似乎没有肖元元所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耿将军说什么了?”肖元元不解的问道。 “他说那些学士骂你商妇,还说你在贤文馆借酒发疯了!”乐平公主简单扼要道。 肖元元将碗中剩余的姜撞奶一口倒进嘴里,插科打诨道:“哪有发疯,我这么好看,发疯就不好看了。” “也就是说,他们确实骂你了?”乐平公主没那么好糊弄。 第23章 神女(一) “哎呀,文人士子,不都喜欢骂人嘛。不骂骂天子,怎么显示自己忠义?不骂骂世道,怎么显示自己仁慈?不骂骂同类,怎么显示自己独特?不骂骂我这商妇,又怎么显示他们自己高贵呢?常理!常理!”肖元元一脸不在意的道。 “你竟不生气?本宫不知,你竟是如此豁达之人?”乐平公主讶异道。 “没有呀!”肖元元立马否认道,“我当场骂回去了,自然现在不会生气!” “哦——”乐平公主点点头,“原来还是吵架了!” 肖元元明白过来,安慰道:“公主放心,他们绝对不知道我是公主府的人,连晋王殿下都没有表明身份,他们就算以后再想来找我吵架,也找不到了。” 然而事实证明,肖元元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乐平公主也是两天后进宫,才知道肖元元在贤文馆绝对不是吵了一架这么简单。 两天后乐平公主照常入宫去看皇后,见皇后独孤伽罗有些郁郁寡欢,忙盛了姜撞奶献了上去,而独孤伽罗看到自己的大女儿,又吃了几口姜撞奶,脸色便稍稍有了笑意。 “丽华,这带的这是什么呀!”独孤伽罗问道。 “母亲,这是——玉山暖酥,”乐平公主现起了一个名字,名字好听,吃起来便更有感觉了,“是府里的一个孩子做的,我吃着好吃,就想着给母亲尝尝。” “还是丽华你最贴心。”独孤伽罗微笑道。 乐平公主见母亲的心情已经好了起来,才开口问道:“母亲刚刚在忧虑什么?可是太子妃又来叨扰母亲了?” 独孤伽罗叹息道:“哎,不是,元氏那孩子也不常常抱怨,我刚刚忧虑的是老二。”老二是二皇子杨广。 “阿摩?阿摩前两天不是去扬州了吗?可是出了什么事?”乐平公主忙问道。 “就是阿摩。从哪里说呢!”独孤伽罗想了想,“你还记得上次你入宫,我跟你说太学院的事了吗?” 乐平公主点点头,“记得,那些江南学子们还在反‘五教’吗?这跟阿摩有什么关系。” “已经不反了。”独孤伽罗道。 “什么?” 独孤伽罗回道 :“他们如今正忙着去找一个神女呢。” “找神女?”乐平公主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个学子也都是饱读圣贤的,子都不语怪力乱神,他们青天白日去哪里找神女?” 独孤伽罗叹道,“就是这个神女,宫外的消息说,两日之前在贤文馆,有一个神女降世,姿容绝世,平息了南北之争,点化了太学众子,事了拂身而去,不知所踪。” 这话虽说的玄乎,但乐平公主却抓到了重点:“两日之前,贤文馆,神女降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就知道这个肖元元做事是个不省心的! “是呀,那批学子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却四处打听这个神女的来处,乱糟糟的找了两三天,都传到朝中各部的耳里,却丝毫没有该女子消息。而且,那个女子竟然自己承认自己是从天上来的,叫——”独孤伽罗一时没想起名字。 “肖元元。”乐平公主提醒道。 “对,肖元元——你怎么知道?”独孤伽罗疑问道。 “呃……母亲先您接着说。”乐平公主忙将话题引向原来的轨道。 “哦,”独孤伽罗接着说道,“关键的问题是,与这个神女随行的一人,叫普六茹·阿摩。” “二弟!”乐平公主心中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对,就是老二啊,别人不知道,咱们都可知道,那阿摩就是老二的小字啊!”独孤伽罗长吁道。 乐平公主心中有些吃不准,迟疑的试探道:“这个事……有问题吗?” “怎么会没问题?”独孤伽罗突然高声道:“为平息‘五教’之乱,老二他急赴扬州,偏这时晋王妃刚有身孕,不能与之同行。若此时老二身边多了一个女子,晋王妃要怎么想?万一冲撞了腹中胎儿怎么办?” 乐平公主心里一松道:“原来母亲是心疼萧氏!” “晋王妃贤良,她那边好说。若老二真的喜欢上哪个女子,孤去宽慰宽慰她,也就好了!关键的问题是,学子们坚口称,那是个‘神女’,如今你父亲最忌讳巫蛊之说,这女子在老二身边,若老二真沾惹上了巫蛊,可便是场风波了!所以,趁着此时还没查到老二身上,孤已经派人去追老二了,问明情况,再做打算!从今天早上得知这个消息,本宫这心啊,就一直吊着,唉!”独孤伽罗一脸担心道。 乐平公主想了想,知道这事儿必须马上解释,于是伏身跪在独孤伽罗身边。 见乐平公主拜倒,“丽华,你这是做什么?”独孤伽罗连忙惊道。 “母亲,孩儿无心办了件错事,还请母亲原谅。”乐平公主道。 “赶快起来,你能做什么错事,就算错了,还有母亲在。”独孤伽罗忙扶起乐平公主。 乐平公主一脸愧色道:“那个肖元元……是孩儿府上的。” “什么?”独孤伽罗惊讶道:“你养个神女在府上做什么?” 乐平公主连忙解释,“不是什么神女,就是孩儿买来的一个普通女婢,我看她模样还算周正,人也机灵,便让她做了小娥英的伴读。” “只是个普通女婢?”独孤伽罗不信道,“那怎么又会跟老二扯上关系?” 乐平公主缓缓解释道:“这个肖元元,心思活泛,又不怎么守规矩,但性子却是个灵动的。母亲也知道,小娥英自小性子懦弱,我就想着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小娥英身边,一来陪着小娥英玩儿,二来也可以带着小娥英性子活泼些。两个月来,果然小娥英如今说话也大声了,性格也大方了。只是……这个肖元元有个毛病——”乐平公主顿了一下。 独孤伽罗赶紧问:“什么毛病?” “她呀,学问不多,字没认几个,可偏偏喜欢跟夫子吵架。府上夫子那正正经经的学问,自然吵不过她那一堆歪理,常常气得夫子向孩儿抱怨呢!”乐平公主一脸气道。 第24章 神女(二) 见独孤伽罗听着有趣,乐平公主便接着道:“两、三日前,阿摩到我府上拜望,说是辞别。相谈之中谈及京中趣事,便讲到贤文馆南北争议之事,刚好阿摩去扬州,也是为了平复江南士子的不平之气,便说要去贤文馆听听看,我便让阿摩带着这个肖元元一起去了。想着这个肖元元既然喜欢跟夫子们吵架,那索性让她吵个够,太学院的学子那么多人,总能让她败下阵来。那日回来之后,也没有见她如何得意,二弟也没说什么,便以为无事发生。谁知今日听母亲这般说,看来那天吵架,还是她吵赢了!” 独孤伽罗听了半天,最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又笑了一阵,说道:“你是说,太学院的那群学士们,跟一个字没认几个的小女子辩论学问,输了!” “想必是的。”乐平公主老实道,接着向独孤伽罗保证道:“那个肖元元真不是什么神女,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婢,不过比别的女婢活泼大胆些,平常也不做什么巫蛊之事,在府上也就吃吃喝喝,玩笑打闹,今日母亲吃的这个玉山暖酥,就是这孩子闲着没事,做给小娥英吃的。” 独孤伽罗望着那吃了大半碗的姜撞奶,边笑边叹道:“原以为是件大事,不想背后竟是个笑话。幸亏我的儿你今日进宫,但若此事再闹下去,便不好收场了。” “那些人找两天,找不到,必然会消停下去,不会闹大的?”乐平公主试探的问道。 独孤伽罗的脸色慢慢严肃了起来:“若是找不到,那便坐实了神女之说,是个隐患。若是找到了,牵扯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见独孤伽罗脸色又凝重了起来,乐平公主不禁疑问道:“那日在贤文馆究竟吵了些什么?母亲为何这般忧虑?” “那日南北斗诗,所作诗文都有留底,孤也大略看了几篇,唯独没有那肖元元的诗留作下来。而问及此事,那些贤文馆的学士们对此也三缄其口,甚是可疑!”独孤伽罗道。 “母亲多虑了,那肖元元字都没认全,哪会写什么诗呀!”乐平公主遮掩道:“应该又是说了些什么歪理,一时唬住了那些读正经学问的士子们罢了!” 独孤伽罗从前到后想了一遍,觉得这件事儿真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把自己两个孩子牵扯进来,便松了一口气道:“既然那肖元元是你府里的,以后多多约束,这事如果到了你父亲那边,孤自然会跟他说,但想必也不会闹得太大。不过,晋王妃那边你注意些,身怀有孕,正是疑心重的时候,若是真传入了她的耳中,得好好安抚一下才行。” “母亲放心,二弟临走之前,曾特意嘱托孩儿,要好好照顾萧氏。这两日我便去晋王府看看她,带上娥英和那个肖元元一起去。”乐平公主道。 “唉,还是我的丽华最是贴心懂事!”独孤伽罗欣慰道。 直到五天之后,收到杨广的回信,独孤伽罗才真正放下心来,信中只说肖元元是公主府的奴婢,带她到贤文馆看热闹,她见南北斗诗觉得无聊,便骂了那些士子不以天下百姓为念,只会斗嘴,事后喝醉而去,再无其他。 而此时,京都之中南北争执已平,神女遍寻不到,也渐渐地没有人再提起,此事也算到此为止。 只是那天,乐平公主回府当夜,便将肖元元叫到正堂,极为罕见的骂了一顿。 “我的肖娘子!你做人做事就不能稍微的低调谦逊些?本宫问你去贤文馆做了什么,你只说喝酒、聊天、斗诗。怎么搞了个神女出来?”乐平公主难得的高声训人。 “神女?什么神女?”肖元元却是一脸的茫然。 “你难道没说过你是从天上来的?”乐平公主问道。 “好像说过!”肖元元也不太确定。 “好像说过?”乐平公主越听越气。 “啊,不是——”肖元元也反应过来,“就算说过,可我就活生生的站在那里,那些个学子又不是傻子,怎就信我是个神女呢?” 乐平公主扶着额头,“不仅信了,如今满京都的在找你呢!” 肖元元轻轻‘切’了一声,“什么神女?肯定是图我长的好看!” “闭嘴你!”乐平公主不耐烦道,深深吸了两口气,接着问道:“你在贤文馆都说了些什么?” 肖元元仰头想了想,“喝酒太多,想不起来了!” “啪——”乐平公主将手狠狠拍在了书案上,一阵疼痛传了过来,乐平公主面无表情忍住了,倒是吓了旁边的白鹭子一跳:“公主,仔细伤着手。” “想不起来也得想,本宫得知道你到底说了些什么,看能不能在陛下面前保住你的小命。”乐平公主狠狠道。 肖元元又想了想,回道:“好像他们骂我是个商妇,我说他们吃穿用度都是商人给的,还说他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要脸!” “还有呢?”乐平公主才不相信这么简单。 “好像还有说他们的文章,不能吃,不能穿,没酒好喝,只会卖弄,养活不了黎民百姓,就这些。”看着乐平公主脸色越来越青,肖元元实在不敢多说了。 “作诗了吗?”乐平公主又问。 “没有。” “没有?”乐平公主一脸不信,凭她肖元元做事这么张扬来看,不把那些学士的最后底线压垮,那些个学士也不会奉她为神女。 肖元元顿时心虚了,低声道:“就……背了两首别人的诗。” 乐平公主一脸了然,心中道,本宫就知道肯定有。 “哪两首?谁的诗?背给本宫听!” 肖元元无奈,只好先背了一首《泊秦淮》,听完之后,乐平公主头都快炸了:“我的佛祖大帝啊,这首诗可千万不能让长城县公听到,不然他得恨死你啊!” “长城县公是谁?”肖元元不解的问道。 “你都‘隔江犹唱后庭花’了,还不知道长城县公是谁?”乐平公主一脸气道。 第25章 晋王妃(一) 肖元元一脸无辜的样子,白鹭子实在看不下去,向肖元元解释道:“南陈后主陈叔宝,就是长城县公,《玉树后庭花》便是他的得意之作,如今他人就在京都。你这首诗,是在往他的心里捅刀子呀!” “啊!”肖元元顿时便有些怂了,这背诗背到当事人身上,确实是杀人诛心。 “还有一首呢!”乐平公主问。 “有点长!”肖元元提醒道。 “背!”乐平公主厉声道。 肖元元一颤,只好再把《君不知》背了一遍。 听肖元元背完,乐平公主久久无语,这诗若是出自于旁人也就罢了,便若是从公主府中流出去的,陛下肯定会疑心公主府心怀不甘。 “我公主府从来低调,凡事不敢行于人前,你倒好,让你出门见见世面,便惹出这么大风波来。”乐平公主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 肖元元心里自然不服,想着当日不是你乐平公主派我出去的嘛,摆明就是让我去跟那些人吵架的,吵赢了还不行!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这两首诗你没有留于字面!”乐平公主向肖元元确认道。 “没有,就奴婢那字,就算留了,他们也看不懂。”肖元元道。 乐平公主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以后若是有人提起,你要打死不认。” “好。”肖元元点头应允道,“而且这两首诗都挺长的,我就念了一遍,估计他们也记不住。” “但愿!”乐平公主想了想,又道:“明日你随我去趟晋王府,去参见一下晋王妃。” 肖元元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为……为什么要去见晋王妃?” 见肖元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乐平公主无奈道:“你都是神女了,人家的夫君跟一个神女在一起,还传了个满城风雨,你不给人家夫人解释一下,安安心吗?人家晋王妃如今有着孕,再为这事儿伤了胎气,你担待得起么?” 担待不起,“哦!解释好,解释一下的好。”肖元元忙不迭的点头。 乐平公主逐渐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行了,你回房,不想看你!” 肖元元心中一松,连忙行了个礼,退下了。 乐平公主一人坐于案前,良久没有说话。 “公主,今日进宫,出了什么事吗?”白鹭子见乐平公主依旧是满脸不豫,担忧的问道。 乐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元元她已经被母亲注意到了,” “本宫若此时再进一步,将元元送给晋王,必定会惹得母亲不快。而且,元元在贤文馆这一次,虽说人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实际上,她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 一个被众人瞩目的棋子,是不好乱动的。 “那这样,肖元元岂不是永远要留在公主府了?”白鹭子道。 乐平公主扶额道:“今日母亲提起元元之时,本宫当时有两个选择,一则是顺势将元元捧往神坛,就说她是个神女,把她交于母亲处理,让她与公主府脱离关系,日后无论是福是祸,全由她一人自己承担。” “公主选了第二条?”白鹭子道。 乐平公主点点头,“二则,将她尽量说成一个普通人,留在公主府里……” 白鹭子神色黯色道:“公主殿下一向便是如此!” 乐平公主:“公主府风平浪静了十余年,在这大兴城中如同死去了一般,如今元元来了,好不容易算是有了些生气……” ———— 大兴城内,当夜心神不安难以入眠的还有一位——晋王妃萧环。 今日族中堂弟萧珏特地登门拜访,问及晋王府是否有一女婢叫肖元元。晋王妃觉得蹊跷,细问之下才知道了三日之前贤文馆的事。 自堂弟萧珏走后,晋王妃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安。根据当天晋王的小厮所回报的行程来看,那个肖元元应该是从公主府出来的。而她素知公主府善养美人,无论是太子,还有秦王、蜀王,都曾从她的府上带过美姬回去。而杨广虽与乐平公主亲厚,却从未从她府上带人回来过。一则怕母亲独孤皇后心中不喜,二则杨广志向高远,心思不在女色之上,所以,即便宫里偶尔送几个美姬过来,要么拜谢而辞,要么就交给王妃,安置在后院好生养着,说是冷落也不为过。 以晋王的身份来看,收几个姬妾都是有定数的,晋王妃倒不介意有美人进府,可萧珏口中的肖元元俨然不是个普通美人,这便让晋王妃有些吃不准了。 不过,她离京日久,回京便在府里坐胎,只能等过两天胎像稳了,再去公主府拜访一下了。 可谁知第二日一早,便有宫人来报,说乐平公主前来探访,晋王妃听闻忙出门去迎。 两人见面,相互见礼。 “你说你,本就胎像不稳,还出门来接,早知我就不来了!”乐平公主与晋王妃并行而走,乐平公主不由埋怨道。 “本该我去公主府拜访的,阿姊本就不该来。我素知阿姊除了入宫,不喜与人串门,今天到府上来,我可是受宠若惊呢!”晋王妃讲话也是滴水不露。 两人携手而行,笑语盈盈,只听那乐平公主解释道:“是阿摩,他去扬州之前特意到了我府上,说你一人在京都他不放心,让我这个阿姊多多照看。我听说你前几天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不安稳,不便见客,所以就没过来。等了两天,估计你现下好些了,才忙过来看看的。” “我一切都好,真是麻烦阿姊了!”晋王妃笑着客气道。 一边说着,一边已进了正堂,二人分别坐下。 晋王妃看了一眼跟在宇文娥英身后的肖元元,心中已经了然,这就是传说中的肖元元了。不因其他,该女子实在太过出色,即便一声不响,别人也能在众人堆里一眼看到她。晋王妃神色一黯,转而又眯眼笑道:“小娥英如今长得是越来越好看了。” 宇文娥英甜甜一笑,“比不上舅母,舅母一直都这么好看。” 晋王妃一愣,印象中宇文娥英可不是这般会说话的,只好笑笑回道:“小娥英嘴真甜。” 第26章 晋王妃(二) 倒是乐平公主心中一阵无语,才短短两个月,小娥英不但见人敢说话,而且还变得油腔滑调了起来,想到这里,不由瞪了肖元元一眼。 肖元元看到乐平公主的眼神,心跳断了半拍,自己难道又做错什么事了?今天出门之后,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那晋王妃依旧是对着宇文娥英道:“小娥英,我从并州带回了几件小玩意儿,本来是要分给你和你的那几个弟弟妹妹的,今天你刚好来了,让嬷嬷带你先去挑,好不好?”显然是想把宇文娥英支出去。 宇文娥英一喜,看向乐平公主,乐平公主扬头示意道:“去,只许拿一件。” “是。”宇文娥英开心的起身,刚拉起肖元元准备走,只听乐平公主道:“你自己去,元元留下!” 宇文娥英一顿,看向肖元元,肖元元冲她笑笑,内心却想哭:你走,我来这里就是挨批的。 宇文娥英一脸疑惑跟着嬷嬷去了偏房,把肖元元留在了房里。 乐平公主率先道:“其实,我今天带她来,实则是来赔罪的!”说罢给肖元元递了个眼神。 虽然不知道乐平公主是什么意思,但肖元元马上向晋王妃福身一礼,“参见晋王妃。” 晋王妃连忙说:“快起来,”又转头向着乐平公主:“阿姊哪里的话,有什么好赔罪的?”实际上,晋王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搞清楚乐平公主的来意,所以不敢显露颜色。 “妹妹有所不知,”乐平公主开始编故事,“这个孩子是两个月前被我买到了府上,来时生了场大病,烧坏了脑子!” 肖元元心中想默默地翻个白眼,但是见两人正盯着她,便忍住了。 乐平公主接着说:“她只记自己的名字,还有是从江南买回来的,家中的事一概全都忘了。那日阿摩到我府上,我托他帮忙,找找这孩子的身世来历,刚好说到贤文馆有江南士子聚集,就想着把她带过去,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人。不料这孩子在贤文馆与众学子发生了些口角,事后竟传出了些不恰当的话来。若是她自己胡闹便罢了,偏偏当时是阿摩带她去的。” “我昨日进宫见母亲,才知道这事如果闹大了,会连累到二弟。又怕你听到会多心,所以今天特意过来,让她给你赔个罪。阿摩的事,母亲会处理,你若听到些不恰当的话,也莫放在心上。”乐平公主说道。 听到独孤皇后已经插手了,晋王妃心中放心了大半。 “阿姊言重了,这肖娘子姿容貌美,世人见了为之倾倒亦是常事,有所议论也再所难免。” 乐平公主笑了笑,晋王妃居然知道肖元元的姓氏:“看来外面的那些话,弟妹已经听到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传进晋王府的。 似是看透乐平公主的想法,晋王妃马上解释,不过是冲向了肖元元:“肖娘子,你认识萧珏吗?” 肖元元仔细想了想,回道:“不认识。” 晋王妃道:“他是我族内堂弟,那日在贤文馆,他与你有过交谈。” 肖元元一脸为难道:“王妃,那个屋子有好多的人,而且我也喝了酒,实在不记得哪个是你堂弟了。” 晋王妃不由笑了出来,“他见过王爷,所以昨日他到晋王府来,打听你的消息,本宫又不认得你。没打听到你的消息,他伤心了好一阵才走!不想你今日便来了,这不是巧了?” 哪里巧了?肖元元不禁心中想道。 “肖娘子若是愿意,本宫改天做个席,你们二人见面再聊上一聊?”晋王妃道。 肖元元看了看乐平公主,见公主没有理她,讪讪笑道:“随缘……强求不得。” 晋王妃点点头道:“说得也对。” 晋王妃此时敛起了笑容,对着乐平公主道:“阿姊,有几句话我要问一下肖娘子。” 乐平公主点点头,“请便!” “肖娘子,开科选士之事,你知道多少?”晋王妃正色问道。 “我……”一但涉及到实处,肖元元便怂了,“据我所知,便是从民间选擢人才,让有才能的人去做官。” 乐平公主皱起头眉头,“什么开科选士,你在贤文馆,说到开科选士了?” 肖元元低下头,心虚道:“说过。” “那本宫昨天问你,你为什么不说?”乐平公主怒道。 “公主昨天突然一问,又那么急……我就忘了!”肖元元怯怯的道。 “肖元元,你……且等我回府再说。”乐平公主压下火气。 晋王妃却完全不为所动,而是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从民间选擢人才?” 肖元元顿住了,一脸不可置信道:“科举考试不都是从民间开始选吗?先是秀才,再是举人,再是进士~” 晋王妃皱起眉头,“科举考试?是什么?” 肖元元脑子一片乱,不会这个时候科举考试还没有发明出来!可她明明记得小时候老师不只一次说,科举考试是从隋朝开始的呀! 这隋朝本就命短,这大隋都立国十年了,科举还没开始? 见肖元元无言以对,晋王妃便接着道:“太学士子,大都出自豪门。如今朝中官员,依旧是士族林立,以门阀立官位。而你所说的从民间选擢人才为官,乃是陛下与晋王共同所拟定的选士之法,并不得士族所喜。君臣之间为此多有争论,甚至连太子都站了在士族的一边。如今的江南之乱,原因之一便是陛下欲在江南,先施行科举选士之法,才引起江南士族群起而反。而你——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妄谈科举?若真被有心之人利用,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公主府和晋王府,又会不会受到牵连?” 肖元元虽没有完全理解,但还是觉心有余悸,乐平公主更是听得一身冷汗,厉声道:“那日在贤文馆,你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肖元元一抖,颤声道,“公主,那日奴婢饮酒过多,确实记得不大清楚了。” 乐平公主旁边的晋王妃倒是舒了一口气,向乐平公主宽慰道:“阿姊莫急,我问了萧珏,他言语不详,含糊不清,说是跟学子们都约定好,当中内容不做外传。而且当时晋王也在场,若是真是麻烦的话,也不会至此都无所动作。” 第27章 认罚 乐平公主想想昨天独孤伽罗的反应,也不似有大事发生,便慢慢把火气压了下去。而此时宇文娥英刚好也选好礼物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纯金打造的飞檐鸟笼:“母亲,舅母,这个鸟笼真好看!” 晋王妃转过头来,笑吟吟看着宇文娥英道:“小娥英真有眼光,那些小玩意儿里,我也最喜欢这个。拿回去养只凤头百灵,让它唱歌给你听。” “多谢舅母。”宇文娥英开心道。 乐平公主听罢,也觉得天色已晚,再待下去就要吃午饭了,便起身告辞:“弟妹,今日打扰你也太久了,不能再耽误你休息了。” 晋王妃也连忙起身:“阿姊说什么话?我还想跟阿姊多多说些话呢。” “你有着身孕,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的。”乐平公主决意要走了。 晋王妃只好笑言相送道:“多谢阿姊,那我改日去府上找阿姊说话。” 乐平公主点点头,“好呀!” 出了晋王府,一上马车,乐平公主的脸色就黑了下来,一路黑到了公主府。 一行人一言不发,浩浩荡荡从正门入府,走到半道,乐平公主猛然停下脚步,冲着肖元元道:“你——罚你站在那池子边,没本宫的命令,不许乱动。” 众人皆是一愣,宇文娥英更是奇怪,问道:“母亲,元元她——” “不用理她。”乐平公主打断宇文娥英的话,拉起宇文娥英的手,头也不回的带着众人走了。 只剩下肖元元一人独自立在当场,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已走开,肖元元便默默的走到池子边,自行认罚。 肖元元站在池边,自午间站到掌灯时分,直到乐平公主已经用了晚膳,终是叹了一口气,命人通知肖元元自己回房休息。可谁知不久之后下人来回报,说肖元元不听公主命令,依旧站在原处,气得乐平公主又是一阵火起,“总是这般妄为,她想站就让她自己站着去。” 直到过了亥时,乐平公主依旧气得睡不着,也不知肖元元有没有回房休息,忍不住便起身掌着一盏灯去看。 出门碰到守夜的奴婢,“公主,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乐平公主吓了一跳:“本宫去转转,你不必跟了。” 沿着小路,转至池塘边,见到池边有一个黑影,心中不由气道:“今日她脾气怎么就硬气起来了?” 缓缓走向前去,见那肖元元低头看着湖面,人似乎已经呆住了,乐平公主轻咳了一声,叫道:“肖元元!” 那肖元元抬起头,缓缓转头过来,也没有行礼,只是回了一声:“公主。” “为何不回房休息?”乐平公主冷声问道。 肖元元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向乐平公主问道:“公主,我能摸摸你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乐平公主一愣,冷冷回道:“无礼!” 但见肖元元整个人神形落寞,乐平公主终是心软了下来,道:“别站着了,回房休息去!” 肖元元点点头,挪动了一下,腿脚早已僵住了,没有站稳,一下歪在地上。乐平公主本能的上前一扶,差点被肖元元扯到地上去,连手中的灯都掉到了地上。 肖元元没有起身,却拉着乐平公主的手不肯放,乐平公主只好蹲下来,“还要本宫扶你吗?” 肖元元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握着乐平公主的手,先摸手掌,再滑向手腕,再是小臂。 “大胆!”乐平公主一边呵止,一边反抓住肖元元的手,入手刺骨的冰凉, 肖元元闭上眼,却是满脸的痛苦:“这个世界是真的,公主也是真的!也就是说,我真的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影响,也真的会给公主府带来灾祸。” “肖元元你在说什么?”乐平公主有些震惊的问道。 “我在贤文馆时,说那些学子作诗就是卖弄,实际上卖弄的人反而是我!我本就无知浅薄,还偷懒耍滑,我从不觉得我会伤害到公主府,会伤害到公主。可今日,听了晋王妃的话,我突然很害怕……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肖元元的手从乐平公主的手中滑落,逐渐蜷缩起来,她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但发觉乐平公主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时,她突然害怕了起来。 尽管无法认同这个世界,尽管知道乐平公主对自己另有所图,但她依然不想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乐平公主见眼前这个肖元元已经有些恍惚了,说话颠三倒四,体温也低得厉害,不由得气也全消了,但还是忍不住怨道:“早就命你回去,偏就自作自受。” 巡视的守卫终于发现了湖边的动静,列队而来,“何人在此?” 乐平公主起身:“本宫在此。” 守卫连忙行礼:“拜见公主。” 乐平公主见肖元元身子已经是受不住了,叹了口气,便吩咐众守卫将肖元元送回房休息去了。 自那日起,肖元元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顶撞夫子,不再偷懒逃学,亦不再天天哄着宇文娥英东逛西逛,甚至每夜都练字到深夜,连说话都变得少了。肖元元深切的明白,在这个世界,无论是想要离开,或是留下来,按她现在这个无头苍蝇的样子,都是行不通的。 按理来说肖元元这个样子乐平公主看到应该开心才是,可是几天下来,乐平公主竟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了。 这天,“元元,我想喝奶茶!”宇文娥英一边拨弄着来寿子,一边带着浓浓的鼻音向肖元元女撒娇道。 肖元元手中的笔没有停,“好,我去吩咐膳房帮你煮。” “我想喝你亲手煮的奶茶,要甜的,带珍珠圆子的。”宇文娥英这两天被肖元元无意的冷落了,有些失落,所以有意要引起肖元元的注意。 “小孩子少吃甜的,容易坏牙齿……”说到这里,肖元元猛然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小孩儿是自己的老板之一。随即改了主意,放下笔道:“少喝一点也无妨,我这就去煮。” 第28章 奶茶 宇文娥英顿时笑逐颜开,“要不你在书房里煮,我命人去把东西都备来。” 郡主有命,肖元元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诺道:“好。”说罢,便吩咐小七去准备器具物什。待小七等人将所有物料备齐,肖元元也已经用温水净了手,刚想上手,突觉右手腕处有一丝刺痛,那股子刺痛似是从手腕内部牵了一根线来,虽不严重,但极不舒服。肖元元皱皱眉,自是知道是因为这几天练字练的太狠,才引出来的。 肖元元不动声色的用左手揉了揉右手手腕,吩咐道:“小七,我说,你来做。” 那小七先是一愣,后又一喜,连忙诺道:“是。” “先煮水,熬红糖。水放一碗,红糖一碗,搅拌均匀,煮至沸腾。”肖元元教道,那小七依言一一做好。 宇文娥英疑惑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肖元元,见肖元元正认真盯着砂锅,问道:“元元,你为何要将自己的手艺教于别人?” 肖元元和小七两人皆是一愣,小七怕的是万一郡主不让教,自己岂不是难以上进;而肖元元却是被宇文娥英的猛然一问,有些意外。 看到红糖水已沸腾,肖元元转向小七,接着教道:“取一碗糯米粉,红糖开水浇拌,用铲子和好。” 小七一听,连忙照做。 趁着小七忙活的功夫,肖元元向宇文娥英解释道:“不仅是小七,我希望全府的奴婢们都会煮奶茶,而且之前我做的姜撞奶,蜜豆冰沙以后也会全部教给他们,这样的话,郡主无论什么时候想吃,无论我在或不在,便都可以吃到了。” 这么看来,肖元元的做法是为了宇文娥英考虑,可宇文娥英却感觉开心不起来,但至于为什么不开心,嘴上却说不出来。 忽然,门口传来乐平公主的声音:“百厨百味,即便是同一道菜,不同的厨子做出来,便是不同的味道。” 肖元元回过头来,见是乐平公主,便忙随着众人一起行礼,“拜见公主。” “平身。”乐平公主微微笑着进得门来,一手拉起宇文娥英。 “母亲,您怎么来了?”宇文娥英问道。 “我听夫子说这几日你懈怠了,可有此事?”乐平公主温声问向宇文娥英。 宇文娥英撒娇道:“才不是,是元元她这几日不找夫子拌嘴了,夫子闲下来便只会找孩儿的麻烦!” 肖元元听的心中一阵叹道,这小郡主如今已经学会甩锅了,真是进步斐然。 乐平公主抬眼看了看肖元元,对宇文娥英道:“倘若不是你平时就有怠惰之象,那夫子又怎能找到你的错处?” 肖元元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便回身轻声命小七继续做珍珠圆子。 宇文娥英听罢母亲的训斥,脸色垮了下来,“孩儿读书是为了增长见识,又不是要做学问,浅尝辄止即可,何必过于专注。” 乐平公主一愣,谆谆教道:“话虽不错,但读书不仅是为了增长见识,更是为了磨炼心性,世间喜欢读书的人不多,但只有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做好,方能求生求存。” 乐平公主看着宇文娥英,心中一阵担忧。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想法总是过于简单,太容易受人影响。说好听些是心思单纯,说得不好听便是胸无城府了。 可是,从口中说出的道理,总是让人难以信服。尤其是宇文娥英,从小便被乐平公主护在羽翼之下,并没有见识过世间的险恶,她身边的人又都是顺着宠着,便养出一个温顺的性子来。 随着宇文娥英的婚期接近,乐平公主的心中逐渐焦虑起来。她自然是知道宇文娥英这种性子,若想日后单独处理夫家的妯娌关系,只靠与人为善是不行的。所以在挑选郡马的时候,才故意选了一个无权无势,身为白丁的李敏,又拼着大公主的身份为他求来了柱国的勋位,这样李家看在身份悬差的份上,婚后也得把宇文娥英供起来。 可是这种种安排,乐平公主依然心中不大放心,毕竟自己再怎么安排,也抵不过宇文娥英自己自强起来。 宇文娥英虽然不太理解此时母亲的话,但自小就顺从的性子,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顺着乐平公主道:“是,母亲,孩儿知道了。” 接着,母女便一边说着体己的话,一边看着肖元元教小七做奶茶,直到小七将两杯奶香四溢的呈了上来。 见小七弓腰将奶茶呈了上来,宇文娥英却没了胃口,乐平公主看看宇文娥英,又看看侍立在侧的肖元元,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娥英不是想喝奶茶,而是想喝元元煮的奶茶。” 肖元元马上屈身一礼道:“郡主放心,这奶茶我尝过了,绝对跟我煮的味道一模一样。” “奶茶只是其次,娥英只是想看你为做吃的,整个过程才是关键。看着有个人,忙前忙后为自己做吃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乐平公主道。 这是有些故意使唤人的意思了,肖元元自然是无法理解,但乐平公主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她也不好再假手于人,于是淡淡笑了笑,双手端起一杯奶茶来,道:“郡主,奴婢刚刚在旁边时时盯着,费的心一点儿也没少,看在奴婢这一点心意的份上,尝一尝?” 刚刚说完,右手便不自觉的晃了一晃,虽动作幅度不大,不至于茶杯脱手,但也引起了乐平公主的注意。 “手怎么了?”乐平公主自然不认为肖元元是故意没端稳,故而担忧的问道。 “没事儿,手有些酸。”肖元元笑笑,将手中的奶茶又往前送了送。 宇文娥英也不再别扭了,伸手接过奶茶,道:“你就只顾着自己练字,都不陪我玩儿了,若不是我要你做奶茶,怕是现在还不会停呢!” 乐平公主探身过去,轻轻扶起肖元元的右手,仔细看了看,自然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欲速则不达,你字都没有认全,就想把字练好,是急于求成了。” 第29章 心思 肖元元苦笑了一声,道:“公主有所不知,我自小读书就比别人慢上一截,看书认字对我来说慢了些,不如抄书认字来的快些。” 乐平公主放下肖元元的手,“让你读书虽是我的意思,但也没有急在这一时……” 忽然,门外一侍从手持一拜帖走了进来,一边呈上拜帖,一边道:“回禀公主,门外有一人,自称为萧珏,前来拜见。” 乐平公主接过拜帖,打开看了一看,“萧珏?”嘴角勾了勾,将拜帖递给了肖元元。 肖元元打开一看,上书:江陵子弟萧珏拜上。 “萧珏如今住在莒国公府上,虽然目前仍是白丁,但毕竟是前梁皇室,又是晋王妃的族弟。不过他平常与公主府并无来往,今天应该是来找你的。”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皱了皱眉,对于这种上门搭讪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况且自己也不喜欢随意交朋友,便将拜帖交还给了乐平公主,“我不认识他。” 乐平公主看出肖元元并不想见这个萧珏,笑了笑,便将拜帖交给那个侍从,回道:“跟萧公子说,本宫今天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请他回!” “是。”那侍卫领命,携着拜帖退了出去。 乐平公主垂眸看了看肖元元的手,又将目光移到肖元元的脸上,见肖元元虽然面色平静,却双眉微蹙,目露忧色,微微叹了一声:“元元,本宫知道你急于读书,是因为你的心中不宁,你还在为那天在贤文馆的事耿耿于怀,对么?” 肖元元没想到乐平公主居然能看出自己的想法,“是奴婢给公主惹麻烦了!” “你虽莽撞了些,却不是故意惹麻烦的性子。况且,我公主府虽无权无势,却也不是随便就能垮的。凭你一个小婢子,还不至于掀了公主府的天。就算真遇到什么事儿,本宫自然有本宫的手段,不至于让你一个小奴婢来背这个罪过。”乐平公主开解道。 肖元元苦笑了一下,顺从道:“是,奴婢记下了。” “好了,”乐平公主掸了掸衣袖,起身道:“本宫要回房读经了,你们自在这里玩会儿!” “是,母亲。”宇文娥英也忙起身相送道。 “公主——”肖元元突然叫道。 “怎么了?” “奴婢有些话想说与公主,可否去公主的书房一叙?”肖元元道。 乐平公主看了看宇文娥英,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便点头道:“你随本宫来。” 于是二人一同进了书房,又遣退了众奴婢,书房中仅有肖元元与乐平公主两人。书房内肖元元先扶乐平公主坐好,“你也坐,随意些。”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也依言坐好,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肖元元是不知道话应该从何说起,而乐平公主一直在等肖元元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肖元元终于试探性的开口:“公主,自我进府以来,似乎没有见新的乐伎入府?” 见肖元元开口,乐平公主回道:“美人难寻,那些个庸脂俗粉养了也没什么用,我往太子宫里送了十余名美人,结果收效甚微,全被他宫里的云昭训处置了。” “其实……奴婢觉得送美人这种事,本就不大划算,以太子东宫为例,公主此举虽然讨好了太子,可还是得罪了太子妃一干人等,一旦太子身边原来的美人重新得势,必然会憎恨公主。长此来看,并不明智。况且公主也说,美人难寻……”肖元元道。 “哦——那元元你怎么看?”乐平公主笑着问道。 “奴婢觉得,投其所好这种事……并不是只有送美人这一种方法,还可以送别的呀!”肖元元道。 “本宫也会寻一些珍宝器物的!”乐平公主辩驳道。 肖元元探身向前道,“直接送的效果毕竟要差许多,他们即便是收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既然要送,就要把效果拉到最高。” “拉到最高?”乐平公主一时间没有听懂。 “比如说,一只七彩琉璃瓶,收回来的时候用了一千钱,但送出去的时候,可以按一万钱的价值送出去,而且还要让他知道,这东西就值一万钱。”肖元元道。 “那怎么让他知道呢?难不成本宫送的时候,还要告诉他我送的瓶子值一万钱吗?”乐平公主问道。 “公主当然不能说,这个瓶子值一万钱这事儿,要让别人来说!”肖元元说道:“找家珍宝店,把瓶子放在货架上,就标价一万钱,放上两天。等询价的人多了,再把那瓶子送出去,不就值一万钱了!” 乐平公主失笑出声,点点头道:“好办法。” “我也知道,这琉璃瓶子虽是稀罕物,但也不是世所罕见,贸然提价痕迹确实重了些,我还有其他的想法,公主要不要听听?”肖元元问。 乐平公主道:“反正无聊,你且说。” “好,”肖元元站起身来,“送礼这种事,第一,要投其所好。第二,要安全。首先说投其所好这种事,公主送美人给各府,且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美人,也会得罪他府上其他的美人。与其招人恨,不如直接讨好原来的美人。” “具体说说怎么做?”乐平公主松散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捻着佛珠,一脸饶有兴致的看着肖元元,鼓励她说下去。 “我两天想得也挺多,比如,公主府别再招什么乐人美人了, 不如招一些工技匠人回来,专门研究一些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比如研究什么烟花呀,灯笼呀,制造一些玲珑珠钗呀,口脂香水呀,凡是女人喜欢的,通通做精细了去!”肖元元道。 “可是,你说的这些,京城中都有,人家女眷大可以自己去买,何必非要在公主府里,承本宫的人情?”乐平公主问道。 “我们可以制造稀缺性呀!”肖元元一脸正经道:“比如,我们造出一款与市面都不相同的香珠,同时要在京都的繁华处开一家香水铺子,把这个香珠放在架子上卖,高价且限量,她们想买都买不到。这时候,您再开个花会,请那些个夫人来府上赴宴,席上不就把香珠送出去了么!” 第30章 萧珏 乐平公主挑挑眉,道:“要从各府女眷身上,迂回下手。” “不错,而且公主宴请各府女眷又是常事,这样隐蔽些,安全性便有了呀!”肖元元道。 乐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还有么?” 肖元元反而心中有些拿不准了,犹犹豫豫接着道:“其他还有就是重金购买他们的字画,利用生意上的名目送些钱财,日常也可以扶危济困,以待来日……” 在乐平公主的注视下,肖元元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向乐平公主确认道:“公主觉得意下如何?” 乐平公主端坐起来,将手中的佛串轻轻置于案上,想了想道:“都是好法子,可是——这些法子太过精细了。” 肖元元没有听懂,不解的看向乐平公主。“精细些,不好么?” 乐平公主接着道:“无缘无故,本宫去讨好他们做什么?掌握本宫生死大权的又不是他们!” “那公主为何要送美人给各府呢?”肖元元不明白,为什么乐平公主明明一直在做这种效率又低,且回报不高的买卖呢? “本宫送美人入各府,在父亲眼中,只会觉得本宫这些小伎俩,不过是孩童玩闹般的心思。倘若我真按元元你的办法来行贿于各府,父亲会怎么想?他会想自己的女儿,这个曾经的前朝太后,为何会费这么多的心思,去拉拢各族?难不成是要结党造反,去隋复周吗?”乐平公主咄咄逼问道。 肖元元脸色一白,才发现自己想了这么多天,原来是个馊主意。 “还有——”乐平公主面色凛然,接着道:“本宫毕竟是大隋的嫡公主,也是曾经的周朝太后,当朝的新贵也好,旧贵也罢,终归是臣子。本宫与人为善,只是为了少惹麻烦。他们若是因为恩少而当罪,我这个公主也不是白当的。公主即便当得再委屈,那也只是我杨家的事,能置我死地的,也只有父亲,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肖元元一抖,忙垂头行礼赔罪,“公主恕罪,是奴婢考虑不周。” 乐平公主垂眸看着肖元元,心中一口气消散不开,稍倾才缓缓说道:“元元,你不该看轻我的。” 肖元元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道:“奴婢不敢。” 乐平公主拾起案上的手串,以手扶额道:“若是你已经说完了,便去陪着小娥英!” 肖元元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一慌,一时踟蹰在当地,既不想走,也不知留下来要说些什么。 正在犹豫间,却见白鹭子领着两个侍从从屋外进来,看了一眼肖元元,便俯身向乐平公主行礼道:“回禀公主,您吩咐的今年清点府中库藏,也已全部清点完毕,这是名册细录。”边说边命侍从将高高一摞的名册呈于案前。 乐平公主示意她放在书案侧边上,却没有马上翻开来看,只是吩咐道:“好的,你们都出去,本宫自己安静一会儿。” “是。”白鹭子和肖元元二人齐声称道,肖元元正欲退出门去,白鹭子突然叫住了她:“肖元元,我在府门前见到一人,自称萧珏,说要见你。” 肖元元一愣:“他还没走?” 白鹭子道:“说是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肖元元想了一下,向乐平公主行礼道:“公主,允奴婢出府见他一面,回来再去陪郡主。” 乐平公主略疑道:“你不是不想见他么?” “确实不想,但见一面也无妨,省得他在公主府门前惹出事来!”肖元元道。 乐平公主挥挥手,“随你去。” 肖元元拜礼而去,白鹭子也随后离去。 肖元元现下必须要去见一见这个萧珏,因为这个萧珏已经知道了她在公主府里,倘若惹得萧珏不高兴,把她在公主府的行踪告诉其他太学学子,必然会给公主府带来麻烦。 她本以为靠自己以前那些手段,足以得到乐平公主的重用,从而放弃将她随意处置的想法,却没有料到偏偏犯了公主的忌讳,反而令乐平公主失望了。 如果从肖元元身上即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相反又惹上了祸端,公主府又会留自己到几时呢?会不会提前就急着打发掉呢? 既然是打发掉,自然便不是什么好去处。 所以,萧珏这个人要处理好,不能随意打发了。 肖元元快步行至正门前,看到高阶之下停着一辆马车,却不见萧珏的身影,想了想便知道那萧珏自然是不肯下车来等的,必在车上。 肖元元下得阶来,行至车前向马夫道:“车上的可是萧公子。” 未等马夫答话,便听车中一阵声响:“是的,是的。”随即车门被打开,那萧珏伸出头来,看到肖元元,露齿一笑,从车上跳了下来。 只见那萧珏头着纶巾,华服玉带,手中还攥着一本书,应该是没来得及放下,便急立于肖元元面前,“见过肖娘子。”萧珏双手拱礼道。 肖元元也回礼道:“萧公子多礼了。” 萧珏向着肖元元身后望去,公主府正门虽有侍卫把守,但肖元元却是独身一人来到他的马车前面,但也没想太多,道:“本以为今天不会等到肖娘子,想不到在下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 “萧公子久等了,不知萧公子今天找我什么事?”肖元元直接了当地问道。 那萧公子手中攥着书,在空中无意识的晃了晃,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对呀,我要干什么来着?” 旁边的一个书僮上前,悄悄提醒道:“公子,求诗。” “对对对,求诗。”那萧珏附声道。 “小女子不才,不会写诗。”肖元元断然拒绝道。 萧珏一下子怔愣在当地,才不过短短几天,眼前这个一板一眼的女子,跟那日在贤文馆恣意洒脱的神女,简直判若两人。萧珏眼中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来,但还是干笑了两声:“其实肖娘子也不必麻烦,那日在贤文馆所做的两首,便是在下所求之作。” 第31章 萧珏(二) 肖元元神色黯然道:“那两首诗都不是我作的,自然没有权利把它转赠给别人。我现在倒是后悔那日将这两首诗背出来,早知会惹出这些风波来,当时就算被你们骂出贤文馆,我也绝不会出那个风头。” “哪有什么风波?肖娘子何出此言?”那萧珏不以为意道。 “难道晋王妃没有与萧公子陈明当中利害关系?”肖元元问。 萧珏想了想,“倒是说了几句,不过几句闲谈而已。” 肖元元目光一冷,心中明白这个萧珏之所以不以为意,是因为就算出了事,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 既然对方无法感同身受,说得再多也毫无意义。 “萧公子见谅,那日在贤文馆中因我醉酒胡言,得罪了诸位学子。我自知无颜出面致歉,看在小女子无知商妇的份上,还请萧公子就此罢手!” 说罢肖元元又拜一礼,便转身要走了。 “肖娘子留步!”萧珏急声唤住肖元元,心中一半疑惑一半失落,怎么会这样?他曾想过今天可能无法见到这个日思夜想的神女,却没有想到神女就站在自己面前,神女依旧是神女,却冷漠的如同庙里的石像,没有半分生气。 肖元元停住脚步,回身问道:“萧公子可还有别的事?” 萧珏又再看了看公主府的大门,走近肖元元,低声道:“这几日,你是不是受了公主殿下的责难?是公主不让你写诗的,对不对?” 肖元元不解的看着萧珏:“我是郡主小殿下的伴读,公主也待我很好,萧公子何出此言。” “若不是公主有命,你又为何这般拘束?你本是神女,就该纵情于天地间,想喝酒便喝酒,想作诗便作诗,谈笑风华,气韵山河,为何困于这一亩之地?”萧珏急道。 肖元元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只觉得这个萧珏真是一个脑补型的公子。这倒让她想起了21世纪的追星一族,眼中的偶像大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罢了。 这萧公子不会是把自己当偶像了!肖元元心中不由犯了难,这偶像塌房的力量,反噬力足以让偶像死无葬身之地啊! 既然人设迟早要崩塌,不如塌在自己手里,好歹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肖元元犹犹豫豫开口道:“那个……萧公子啊,公主府的事儿呢,不是你能置喙的!我说我无知商妇,也当真没有跟你客气,至于你说的什么纵情天地、什么风华、什么山河的,真不是我喜欢的事情。喝酒可以,作诗小女子真的不行。” “可是……”萧珏刚想插嘴,却被肖元元硬生生的打断了。 “还有,别再叫我神女,我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当,当什么神女?萧公子若有眼疾,可以让晋王妃请旨,寻个太医来看看。” 那萧珏被肖元元这一阵数落,心中既有不忿,又觉得委屈,“肖娘子不该这般刻薄。” 这个反应肖元元很满意,还好还好,这孩子还是可以骂得醒的。“我就是这般刻薄,萧公子如今知道了,便回!” 说罢,肖元元不再理萧珏,转身回公主府了。怎么做了一个讨人厌的人,肖元元心中十分有把握。想想当初,自己顶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硬生生活到了神厌鬼弃的境地,说什么样的话可以让人不开心,她无师自通。 萧珏看着肖元元闪身进了公主府的大门,那高高的门楣似是一个吞天巨兽,将自己的神女一口吞下,心中顿时又酸又痛, “她定是不想让我得罪公主府,才故意这般说我的。”萧珏喃喃道。 身旁的书僮都惊了,“公子,小的觉得肖娘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萧珏转过头来,“安兴你说,在贤文馆她那般明艳动人,这才短短几天,公主府便将她生生折磨成了一个形容枯槁,了无生趣之人。唯有她骂我那几句,才让我觉得她还活着。” 那个叫安兴的书僮翻了个白眼:“公子醒醒,人家骂你是因为不喜欢你。京都诸多小娘子见到公子,那笑脸相迎的样子,才是喜欢你!” “你不懂,她与普通小娘子不同,她见识高远,所思所虑,自然不会随意形之于色。公主府是什么地方,谁不知道公主府深不可测,她能在公主府中立足,定是有不同凡响之处,而她这般对我,或许是有深意的。”萧珏喃喃道。 安兴顿时无语住了,叹口气,拉了拉还在怔怔望着公主府的萧珏:“公子,那肖娘子不会再出来了,咱们回府!”边说边打开车门。 萧珏点点头,依言踏上马车,但仍然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之中,“我一定会将肖娘子从这囚笼处救出来。” 安兴道:“公子,您就一个凡人,人家神女还用得着您来救?” 萧珏被气得一怔:“她只是一时落难而已……” 安兴无奈叹口气:“那肖娘子有一句话说的极对,是得让晋王妃帮忙请个太医,给公子看看。” 肖元元返回宇文娥英处,没有心思再去抄书,只是陪坐在宇文娥英身边发呆。 她的脑子里一直反复回响着乐平公主的话,越想越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元元,你说这来寿子这两天怎么不吃东西了,动的也慢了,是不是病了?”宇文娥英担忧道。 肖元元闻声转过头来,向陶罐中看了看,确实那来寿子看起来动作比以往要慢得多,肖元元也大为不解,“前两天还吃得挺好的!” 宇文娥英抬起头,看向肖元元:“找太医问问?” “太医是治人的!”肖元元道。 田嬷嬷凑了上来,端详了一下,“没事没事,天凉了,来寿子要睡觉了。” “冬眠?”乌龟会冬眠吗?肖元元没有养过龟,也是第一次听说。 “冬蛰。”宇文娥英点点头,“那岂不是这个冬天都不能陪我玩了!” “郡主,怎么了?”见宇文娥英有些失落,肖元元问道。 宇文娥英用毛笔蘸了些水,扫在来寿子的背上,“我最不喜欢冬天了,哪里都是白茫茫,灰蒙蒙的,天又冷……” 第32章 找事 “元元,你是江南来的,我听说江南四季如春,连树叶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冬天也不冷,那来寿子在江南,是不是就不会冬蛰了?”宇文娥英问道。 肖元元想了想道:“江南冬天也会冷,只不过没有京城这么冷,河里的水也不会结冰,树叶也确实是绿的,但柳树会落光。” “好想去江南啊,去一个冬天不冷的地方!”宇文娥英感叹道,“可是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我只能待在京城里,哪里也不能去。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到京郊别院放风筝。”越说心情越低落。 看着宇文娥英郁郁寡欢的样子,肖元元转换心情道:“郡主,我们烤地瓜!” “地瓜?”宇文娥英没听懂。 肖元元笑着道,“我小时候住我外公家,园子里有一大块自留地,平日种些菜自己吃的,其中就有一小块专门种地瓜,每到天一冷,就和外公挖地瓜烤来吃。我外公的茶室里,还有一幅关于冬至的水墨画,我记得上面就写着‘新炉煮茶,闲烤地瓜’。” 看着肖元元兴高采烈的样子,宇文娥英心中也开心了起来,但还是疑问道:“地瓜是什么?是你们江南独有的吗?” 肖元元一愣,将头转向田嬷嬷,“地瓜。” 田嬷嬷摇摇头,表示她也没听过。 “就是……红薯。”肖元元想到了另一个名字,见田嬷嬷接着摇头,接着试问道:“就是白薯、红芋、甜薯……” 田嬷嬷一拍手:“田鼠我知道,是地里的老鼠。” 肖元元扶住头,“不可能啊,红薯南北方都有的呀!”她再次看向田嬷嬷:“嬷嬷,您有没有见过一种埋在土里的,外皮可能是红色或是白色,里面是白色或黄色,烤着吃的时候,是又香又软又细甜的——地瓜?” 田嬷嬷摇摇头,“老奴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当真没见过你说的什么地瓜!” 难道地瓜是外来的?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没带地瓜回来?肖元元脑子嗡嗡的。 想了一会儿,肖元元又转向田嬷嬷:“土豆有么?” 田嬷嬷摇头。 完了,土豆泥没了,薯条也没了。 “西红柿有么?” 田嬷嬷又摇头。 西红柿炒鸡蛋没了,番茄酱也没了! 肖元元心中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非常之低了,但她依旧低估了时代力量。她没有奢求什么奶油起司、咖啡啤酒,就一些常见的农作物,没想到都隔着沧海桑田。 又想了想,肖元元一拍大腿,“猪肉有么?” “猪肉?”田嬷嬷疑道。 “呼噜呼噜——”肖元元学着猪叫了两声。 田嬷嬷一脸为难道,“这个有!” 肖元元终于放下心来,转头向宇文娥英道:“我跟你说,这个回锅肉、红烧肉、清蒸丸子、脆皮五花,糖醋里脊,五香肘子……” 宇文娥英眼中一闪一闪亮晶晶。 “我都不会做!” 宇文娥英顿时小脸一垮,肖元元接着道:“但我可以试着把它们研究出来。” “不可!”未等宇文娥英做反应,田嬷嬷率先反对道:“猪肉乃贱肉,公主府不可能进贱肉,郡主也绝不吃贱肉?” “啊?猪猪那么可爱,猪肉哪里贱了?”肖元元不解道。 “猪肉腥膻,老奴这等粗人还可入口,郡主金尊玉贵,怎能吃得下?”田嬷嬷解释道。 肖元元想了想,道:“去腥还不简单,放酒啊,放葱啊,放姜啊,放糖啊!还有花椒大料,这些都可以把腥味逼出来。况且‘民以食为天’,能吃到嘴里的,分什么贵贱!” 田嬷嬷知道肖元元这诡辩的德性,也自知讲道理讲不过她,但田嬷嬷不怵,只是斜斜睨着肖元元:“任凭你道理千套万套,我可听说你刚来公主府,就在司膳房撞碎了一大摞的碗盘,老奴不信司膳房还会放你进厨房!” 肖元元一挑眉,转头向宇文娥英撒娇式的叫道:“郡主~~” 宇文娥英尚未开口,那田嬷嬷接着道:“你别总是让郡主帮你撑腰,不光是司膳房,整个公主府都不会让猪肉进来,没有猪肉,我看你怎么做!” 肖元元顿时一瘫:“啥都干不了,气死我了。” 肖元元在公主府白吃白喝了两三个月,虽说是郡主伴读,但实际上做的事非常少。 于是肖元元越待心越慌,有一种划着小船飘在海上,四处都使不上力,漂泊无依的感觉。 虽然现在风平浪静,可谁知船下有没有一条大黑鱼呢?谁知下一秒会不会风高浪急呢? 早知道之前应该好好读书的,什么物理、化学、电子、生物、医疗、科技,但凡精通当中任何一种,现在都不至于一事无成。 而在另一处书房里的乐平公主,已渐渐消下气来。前后想了想肖元元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言自语道: “她这些话的意思,是想自己开个商铺!” 她想找些事情做。 乐平公主明白了过来,的确不能把肖元元白白养在公主府里,有些浪费,是得让她为公主府做出点贡献来。 第二日,肖元元便被乐平公主叫了过去。 “下个月初五是小娥英的生辰……也是她在公主府的最后一年,今年就由你来协助白鹭子操办小娥英的生辰宴。”乐平公主对着肖元元说道。 肖元元看向白鹭子,又看了看乐平公主,心想着给宇文娥英办生辰宴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何乐平公主看起来有些犹豫?而白鹭子的双眉微蹙,显得也不轻松。 “是。”肖元元先应承了下来。 见肖元元答应的这么爽快,乐平公主升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来,她心中知道,这肖元元定然不知道办这个生辰宴的为难之处,于是便开口问道:“对这些次生辰宴,你们什么看法?” 白鹭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肖元元,肖元元倒是不以为意,反问白鹭子道:“白家令,不知往年郡主的生辰宴,都是怎么办的呢?” 白鹭子一愣,答道:“往年?难道你年年都办生辰宴吗?” 这下轮到肖元元蒙了:“生辰宴不该年年都办吗?” 第33章 筹备(一) “年年办?这是你们江南人的风俗?”乐平公主问道。 “不止我们江南……”肖元元也有点儿吃不准,“难道郡主她从来没有办过生辰宴?” 乐平公主点点头。 好,“那今年办生辰宴,有什么说法吗?”肖元元问道。 乐平公主向白鹭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解释给肖元元听。 白鹭子道:“依我们北方人的习俗,小孩子是不能过生辰的。因为孩子生下来便是六魂不聚、七魄不全。若是贸然庆祝,怕会扰动地府,会有鬼差来使绊子、找麻烦。” “还有这种说法!”肖元元一副受教的样子。 “这六魂七魄会随着年岁逐渐归位,直到十二岁,心智也会逐年健全。而从这一年开始,孩子便成人了,所以这一年便要办生辰宴,也算是成人礼,拜告祖先。”白鹭子详细介绍道。 肖元元听完,立刻便明白了当中的难办之处——拜祖先。 要知道宇文娥英的的生父,可是前朝宣帝宇文赟,前朝——这要是拜下去,不等于往当今陛下的眼里洒石灰么! “那公主想要怎么办?”肖元元也有些为难,总要问清楚甲方需求。 乐平公主深深吐了一口气,“本宫也在为难,若是不办,小娥英无先祖庇佑,落在外人口中,便是无根凭之人,所以必须要办。但若真把宇文家的先祖请出来……” “好生麻烦!”肖元元皱眉道。 乐平公主瞪了她一眼,“肖元元,你莫不是从未拜过先祖?” 肖元元点点头,“是的呀,我过生日一般就吃个面,买蛋糕,吹蜡烛,再唱个生日歌就完了!跟公主这皇家规矩,自然比不得。” 乐平公主轻轻“呵~”了一声。 “那……能不能偷偷的拜呢?比如对外就说不办生辰宴,自己在家里偷偷的拜?”肖元元又出了一个馊主意。 “不办生辰宴?且不说郡主会被看轻了去,万一事情败露,更是遭人猜忌。”白鹭子道。 乐平公主嘴角勾了勾,“皇家之内,有些事情宁可吃些小亏,也不要去耍小聪明,否则后果便不是吃亏那么简单了。” 见这主仆二人都针对自己,肖元元顿时有些气馁,“要拜先祖,还要正大光明的拜,而且还不能让外人有所非议,是这个意思么,公主殿下?” 乐平公主答道:“是。” “好。”明白了甲方要求,肖元元一拍手,“那我先给公主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乐平公主问道。 “哪吒。”肖元元道。 “哪吒是什么?” 肖元元一愣,这个时候《封神榜》和《西游记》都还没成书呢!顿了顿,从头讲道: “很久很久以前,陈塘关有一个将军叫李靖,他的夫人怀孕三年,生下一个肉球。” “啊~”乐平公主和白鹭子都觉得离谱。 “李靖觉得这个肉球是个一个妖怪,便一刀将肉球劈开,结果从肉球中跳出一个小孩子来,那小孩儿起身能跑,开口能言,此子便是哪吒。”肖元元唾沫横飞道。 好,乐平公主不知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便接着往下听。 “哪吒生性顽劣,一日在东海玩水洗澡,没想到竟引起了滔天巨浪,惊动了东海龙王。龙王太子敖丙上岸来看,小哪吒虽少不更事,但法力高强,将敖丙抽筋断骨,敖丙便丢了性命。” 原来是个神话故事。 “于是,东海龙王便携十万水军到陈塘关逼李靖交出哪吒,而李靖一怒之下,想杀死哪吒,以平龙王之怒。哪吒心灰意冷,于是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了却凡间恩情,自己一缕魂魄飞往西天,拜见我佛如来。” 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觉得这个故事扯得还挺远。 “如来可怜他年纪小,便用莲花为首,莲藕为躯,为哪吒重塑肉身。那哪吒复生之后,便回人间寻父报仇。李靖忙去西天,求佛祖救命。” 真是峰回路转,乐平公主和白鹭子听认真。 “那佛祖便让哪吒认佛为父,并将一颗舍利子放入一座佛塔内,将佛塔赠于李靖,托于手上。而哪吒见佛塔舍利如见佛祖,要行跪拜之礼,后来李靖伐纣灭商有功,被封为托塔李天王。” 故事讲完了。 乐平公主沉吟了片刻,点出了肖元元要说的重点:“认佛为父?” 肖元元点头,“对,也不对,奴婢想说的是,既然要拜,管他是父还是佛,寻得不过是世人的一个说法。” “那……到底要拜谁?”白鹭子问道。 “自然是拜公主啊!”肖元元道。 “什么?”连乐平公主都没有料到。 “你想想,公主是什么人?公主乃是杨氏之女,又是宇文氏之妇,还是独孤氏之后,身后那可是有三氏的祖宗护佑着的,拜公主不比拜宇文一祖来得划算?”肖元元道。 “啊?!” “首先,平常拜祖是什么时辰?”肖元元问。 “一般都是正午。”白鹭子答道。 “改到傍晚,对外就说郡主的八字与正午不合。另外,从这三氏之中,各寻一个宗伯来,拜祖那日,那三人立于公主身后加持,公主一人在前受郡主拜礼。拜礼一毕,府内声乐便起,接着便放一排烟花,咻——啪!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晚会节目上,然后吃喝玩跳,从而再将郡主拜礼给人的印象,压到最低!” 配合着手势,肖元元最后给出总结:“总之,从前到后,给人的感觉就八个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乐平公主将手向案上一拍:“好,就照你说的办。” “还有一个问题。”白鹭子插嘴道:“烟花是什么?” 又是这种头疼的问题,这时候烟花还没发明出来?肖元元只觉得脑子一紧:“就是焰火,那个……在地上一点火,咻——飞到天上,再啪——在天上开花的那种……” 乐平公主也是一脸疑问的看着肖元元,肖元元再看向白鹭子,只见白鹭子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见过。 第34章 筹备(二) 肖元元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这种小细节我晚点再想办法,现在我们的方向已经确定了,接下来要看具体实施的步骤。” “离下月初五,已不足二十天,”白鹭子接口道,“若是按你的这个方向来看,前面我们要拟定请柬,设置宴席菜单,安排坐席排位,还要提前确定到席人数,以及歌舞的编排和时辰的把控。” 听白鹭子一说,肖元元脑子里关于整个流程,便清晰了起来。 接着三人便针对每一步,分别各做了相应的处理方法。 “首先,三氏之中,公主准备找谁来为你加持,受郡主的参拜之礼?”肖元元问道。 乐平公主想了想,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一族中入手:“独孤氏中,若论人品声望,莫不过赵国公(独孤罗),他虽不是母亲的同胞兄长,却是本宫外祖父袭爵的长子,为人又宽厚和善,很好说话,请他来替我这个小辈加持,必是不难。” 肖元元虽然不认识这个赵国公,但既然是乐平公主提出来的,那自然是没有问题。 “杨氏的话,目前除了父亲之外,族中身份最高的便是二王叔滕王,只是二叔他性子执拗,与父亲不和睦,不知他是否会给我这个面子!”乐平公主有些担忧道。 “滕王虽性直,但却是个事理分明的,给郡主的开锁宴,他应不会驳公主的面子。”白鹭子安慰道,“不妨一试。” 乐平公主点点头。 “宇文氏……”乐平公主顿了一顿,眼神黯了下去,“宇文氏就算了!” 白鹭子自然明白当中的原因,当年政变之时,宇文一族几被屠戮殆尽,竟只剩下宇文娥英一人。 可肖元元却是不明白,但乐平公主不说,而白鹭子也闭口不言,所以肖元元也不敢多问。 见气氛有些沉闷,肖元元转换了一个问题,“那我们讨论一下请柬!” “京中的士族你认识几家?”白鹭子道,“这个还是奴婢先去拟个名单来,给公主过目再定。” “好。”肖元元点点头,“那再讨论一下时辰的把控……” “我先问你,为何要把宴会改到晚上?”白鹭子打断道。 肖元元一愣,从白鹭子的口气中她听到的不是质疑,而是彻底的否定。 “不是晚上,而是黄昏,有什么不妥吗?”肖元元反问道。 “所谓正午当头,消灾解厄,黄昏乃阴阳交合之时,之后便是漫漫长夜,是否预示着郡主日后也黯淡一片?怕是不吉。”白鹭子否定道。 肖元元不懂这些,只好道:“我自小都是晚上过生日的,一天把该忙的事忙完了,刚好晚上放松放松,不好么?” “且不说这生辰宴一般都是在中午,你是觉得郡主和你一样么?”白鹭子反问道。 “白家令,你明知我没有这个意思,倘若你觉得晚上不宜办生辰宴,说清楚就好了呀!为什么以此来攻击我呢?反驳我会让你显得更厉害么?”肖元元反唇相讥道。 “你们两个吵什么?”乐平公主插言道。 白鹭子和肖元元顿时闭嘴,互瞪了一眼。 少须,乐平公主微叹了一声,“夜间宴会确实不妥,京都不比江南,京都有宵禁,若是夜间宴会,怕是来客都要在公主府过夜了。” 肖元元心中一沉,眼中光芒敛尽,“是奴婢考虑不周。” “但你的想法不错,事到临头,能马上给出一个办法出来,也是不易的。”乐平公主安慰道。 白鹭子看了肖元元一眼,向乐平公主道:“那奴婢先去将来客拟个名单出来,明日呈给公主看。” 乐平公主淡淡一笑,“去。” 见白鹭子已经退下,肖元元也准备起身告退,“那我也去陪郡主了。” “你先等等。”乐平公主叫住她,“我想听听你关于过生日的一些细则。” 肖元元重又坐了回去,“哪有什么细则,我也好多年不曾办过生日宴了,也从未在白天办过生日宴。” 乐平公主见肖元元脸色不好,就知道她还在为刚刚白鹭子数次反对她的意见而生气。“白鹭子的话也没错,就事论事的话,你也不该恼她。” “公主,她是‘就事论事’,还是故意找事?就算我再怎么谨慎,若她日日盯着我的一言一行,存心去找的话,总能找出纰漏来。”肖元元气道。 乐平公主看着她,淡淡的,柔柔的道:“你对她有成见。” “是,从一开始我便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呀!也罢,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在乎多她一个。”肖元元道。 “你为何从一开始便不喜欢她呢?”乐平公主问。 肖元元顿了一顿,心中也承认自己确实对白鹭子有偏见,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有一个堂妹,只比我小半岁,她比我听话懂事,学业还特别好。可是,她总是很针对我,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下意识的去反驳我。而且她还会在长辈面前说我的坏话,发生在我身上无论是多么平常的一件小事,在她的嘴里总能惊心动魄,神厌鬼泣的说给别人听。我之所以在老家从小恶名远扬,她占了一大半的功劳。可偏偏她平时乖巧懂事,大人都信她,不信我!” 乐平公主了然的点点头:“你在白鹭子身上,看到了你那堂妹的影子?” 肖元元点点头。 “那你可知她为何这般待你,你可有得罪你堂妹的地方?”乐平公主问。 肖元元摇摇头,“我压根都不会找她玩儿,都不怎么招她的,怎么会得罪她?” 乐平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去了,叹道:“或许我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肖元元眼中一亮,“公主知道?” 乐平公主点点头,“她只是忌妒你!” “忌妒?” “是,因为你比她长得好看,比她有钱,比她受人关注,这会让她心中不平。唯有不停的诋毁你,看你受人误解,才会让她自己心中平衡一些。”乐平公主解释道。 “靠!”肖元元气得翻着白眼,“这种人真恶心,早知道当年应该打她一顿,也不至于想到她手就痒!” 第35章 筹备(三) 肖元元气哼哼的模样逗笑了乐平公主:“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还记仇?” 肖元元转念一想:“公主,那白鹭子她也是……”嫉妒自己? 乐平公主既没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慢慢教道:“元元,人性有善恶之分。因见不得他人好,而生出忌妒之心,此为人性之恶。又因不忍见弱小受欺,而生怜悯之心,此为人性之善。从来善恶交织,事分两面。白鹭子行事正直,本宫相信即便她心中不平,也不会行不耻之事。” 肖元元依旧愤愤不平:“她确实不会行什么不耻之事,可她一天天的对我一张臭脸,我心中也不舒服呀!” 乐平公主边笑边叹道:“你刚一入府便进了内院,又受郡主喜欢,长得还比她好看。你已占得上风了,便让让她!况且你们二人若是不和,于本宫而言不是好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肖元元若是再计较下去,便是不懂事了,忍下一口气道:“好,那就事论事,她若是再过分……公主你可不能一直向着她!” “行,”乐平公主冲她眯了一下眼:“本宫向着你。” 肖元元心中顿时雀跃了起来,跳起身道:“公主放心,郡主这次生辰宴一定要办的体体面面,就算我跟白鹭子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要拖到郡主生辰之后再解决。” 乐平公主摇摇头,觉得肖元元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若是说的太多,又怕肖元元反而听不下去,只好叹道:“罢了罢了,你先去。” 肖元元性子本就是恩仇分明,自然理解不了乐平公主所讲的善恶交织,事分两面的道理。见乐平公主又要赶她走,只好行礼道:“那奴婢就先去陪郡主了!” 接下来的几天,虽磕磕绊绊,但由于乐平公主提前跟肖元元打过招呼,所以就算肖元元与白鹭子有什么分歧,也大都商量出了结果。 随着日子逐渐临近,公主府内的气氛也渐渐紧张了起来,每日采办物品,来来往往。为公主加持的滕王和赵国公,也因乐平公主亲自上门去请,而答应入府了。 接着,宫中特派御府局到公主府,为宇文娥英量体裁衣,制作庙服。而公主府所发出的请柬,在京宗亲,能到的都到了,不能到的便随了礼来,宴席排位也由此定了下来。 而拜礼时辰,还是定在了当天的午后,宇文娥英的生辰宴,转眼便到了。 “这是具体的拜礼规程,郡主可要再看一下?” 肖元元递上规程,宇文娥英只扫了一眼。 “这些老奴记住就好,会在一旁提醒郡主的。”话音刚落,宇文娥英便被田嬷嬷拉去试庙服了。 “郡主,这是拜礼的祝词,郡主需过目一下。起码要知道从哪里开始,该做应辞。”刚试完庙服,肖元元又拿出祷词。 “郡主快来看看这花冠,需试戴一下是否合适?”那田嬷嬷又打断道。 “没事儿,”肖元元一旁道,“郡主只管试,我先念于郡主听:‘ 庚戌阴月,吉月令辰。 始加元服,受天之庆。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敬尔威仪,淑慎而德。 身受其福,德消百殃。 明光上下,昭于四方。 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记住,到这里,就该郡主背诵祷祝了……” 宇文娥英一个字也听不下去,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你们安静一下。”宇文娥英抱住头,“让我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肖元元与田嬷嬷相互看了一下,知道这两天宇文娥英一直在学习规矩礼仪,怎么说话,怎么走路,一步要迈几寸都十分的严格。 平时宇文娥英虽然规矩,但行事有些散漫。此时诸多事宜一股脑儿的向她堆过来,难免会心浮气燥。 肖元元放下手中的祝词,安慰道:“幸亏这生辰只过一次,明天过后,郡主便又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宇文娥英抬起头,“你不知道,明天过后我就是大人了!” 宇文娥英的意思肖元元明白,成人这两个字,对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肖元元坐下来,看着宇文娥英:“人哪有一天就长大的?你别看我的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可实际上,没有人天生就是一个大人,从一开始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孩子。 “直到遇到很多人,吃过很多苦,经历过许多事,突然有一天发现,我们可以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那时才算是长大了。” 肖元元摸摸宇文娥英头上的花钿金冠,那金冠盛重华丽,更显得宇文娥英一张小脸单纯稚嫩。“郡主如今仍在公主的庇佑之下,离大人还早得很呢!” 宇文娥英仍是眼神黯然,“此次生辰礼虽然盛大,我却不喜欢。从小我便不与京中世家小娘子来往,明日来客众多,我却不认得几个,只怕会生出尴尬来。” 许是因为过度保护的缘故,乐平公主甚少让宇文娥英在京中结交好友,以至于宇文娥英这么大,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肖元元笑笑:“那便谁也不理,你只管坐在高位之上,见礼回礼,见笑回笑便可。” 宇文娥英仍是闷闷不乐,小小的脑袋似是被那金冠压着,重重的垂了下去。 肖元元也随着宇文娥的脑袋垂下头,目光探向宇文娥英:“郡主,还有什么事不开心呢?” 宇文娥英垂着头,闷声闷气的声音传出来:“其实,我自小便想跟他们一样?” “他们?是谁?”肖元元没有听懂。 “我想做一个普通的世家女,有朋友,有兄弟,我不喜欢出门还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其实我知道,这次生辰宴看似盛大,却是不伦不类,我却连祖宗都拜不了,又是跟别人不一样!” 肖元元愣了愣,道:“为了这拜礼的事,公主费了很多的心思!” 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宇文娥英有些赌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开心,母亲不用这么费心的,大不了就不要办这个生辰宴嘛!” 第36章 筹备(四) 乐平公主的保护密不透风,终究是闷坏了宇文娥英。 肖元元紧闭嘴唇说不出话来,一瞬间的脑子完全是木掉的,只有手中的祝词在微微的颤抖。 宇文娥英察觉出不对劲:“元元,你怎么了?” 肖元元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没什么!”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一样。 “你若是不舒服,便将手中的活计交待给小七!”宇文娥英担心道。 肖元元摇了摇头:“奴婢……为郡主准备了生辰礼,待明日生辰宴过后,再呈给郡主。” 听到肖元元为自己准备了生辰礼,宇文娥英并没有多开心,一来她知道肖元元的吃喝用度都是公主府的,不会有什么贵重的礼物。二来是当前肖元元的状态,实在太差,与其说是要送礼物,实际是在转移话题。 “你不必花费的,生辰宴我都不在意,生辰礼不算什么的。” 乐平公主费尽了心思为宇文娥英办的生辰宴,终是压得宇文承受不住,反而生出了逆反的心思来。 肖元元能体会到宇文娥英的压力,同时又为乐平公主感到委屈,便哑着声音说道:“郡主可知道,奴婢的生辰是一年一过的。” “这是你们江南的风俗?”宇文娥英问。 肖元元点头:“是,可我已好几年没有办过生日宴了,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打仗吗?”宇文娥英道。 肖元元摇头,“不是,是因为一个词。” “什么词?” “母难日。” 宇文娥英疑惑的望着肖元元:“什么意思?” “每个孩子的出生日,便是母亲受难的日子。”肖元元解释道。 宇文娥英皱起眉,脸色垮了下来。 “郡主喜不喜欢这个词?”肖元元问。 宇文娥英没有开口说话。 肖元元自问自答道:“我不喜欢,从听到这个词开始,我便不过生日了,就算家里大人非要给我过生日,我也会闹得一团糟,让他们彻底打消过生日的念头。” “为何呀!”旁边一直站着的田嬷嬷开口问道。 “母难日,听着就好像我的出生就是一种错误,是我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灾难,母亲的不幸似乎就是从我的出生开始的。”肖元元道。 田嬷嬷反驳道:“或许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让你感念一下母亲的生养之恩罢了!” 肖元元截口道:“我日日都可以感念母亲,为什么非要在我生日那天感念呢?明明是我的生日啊,为什么那天我想开心一下,都好像是一种罪过呢!” 宇文娥英认真的听着,小手不自觉的拉向肖元元的手,轻轻拍了拍。 “郡主觉得我做的对么?”肖元元问。 宇文娥英年纪毕竟还小,阅历也少,心中尽管认同肖元元的说法,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好道:“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跟郡主一样大,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事情。”肖元元一行清泪不期然滑了下来, “世间有一个词,叫做遗憾。遗憾那些本应该在一起时光,漏掉了那些可能互相救赎的情感。人要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长大,郡主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大的吗?” 宇文娥英摇摇头。 肖元元红着眼睛:“是我母亲过世那天!” 宇文娥英撇起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软软叫了一声:“元元——” “我没有母亲陪我过生辰了,我以后也不会再过生辰了,可是郡主……你还有母亲呀。” 话音刚落,宇文娥英一下扑进肖元元怀里,“元元,你不要说了!” 肖元元摸摸宇文娥英的肩膀:“郡主现在可稍作休息,奴婢看一下外面有没有什么错漏!” 边说边将宇文娥英从怀中扶出来,起身便出去了。 旁边的田嬷嬷也红着眼眶,“郡主,肖娘子她……” 宇文娥英用手推了推田嬷嬷:“嬷嬷,你去,去哄哄她。” 肖元元快步从宇文娥英房中冲出来,寻着人少处走,拐进了屋后一片林荫处,扶着一座假山石,便再也忍不下去了。 犹记得母亲过世时,自己几乎是超乎寻常的冷静。遗产问题,股权问题,亲戚问题……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慌乱,与其说是冷静,近乎于无情。 可事过半年之后的今天,肖元元却不期然的突然崩溃了,扶着假山的手不住的颤抖,双腿几乎是站立不稳,慢慢的蹲了下去。 肖元元狠狠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肖娘子,肖娘子——”身后传来田嬷嬷的叫声。 肖元元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心想着那田嬷嬷找不到自己便走了,却不料田嬷嬷还是看到了假山石下那一团背影。 “哎呀,你这孩子……”田嬷嬷一边心疼一边走了过来。“你哭成这个样子,只会让郡主伤心。”田嬷嬷抱怨道。 肖元元说不出话来,只是哭得抽搐起来,那田嬷嬷走上前去,虽嘴上抱怨,但手却一反搂住肖元元,“哎唷,肖娘子你别哭了,若是我家孩子哭成你这样,老身还不得心疼死。”边说便摩挲着肖元元的后背给她顺气。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白鹭子的声音。 早在田嬷嬷唤肖元元的时候,就被来找郡主的白鹭子看到了。 田嬷嬷回过头去,见看白鹭子手中正端着一堆册子,“见过家令,肖娘子她……她有些想家了。” “荒唐,明日便是郡主的生辰宴了,你在这里哭哭啼啼,是存心让郡主不高兴吗?”白鹭子正色道:“这册子是明日来赴宴的名单,里面有图像和称谓,须得你去跟郡主一一记清,以免明日认岔了人,闹出笑话来。” 被这白鹭子一安排,肖元元也慢慢平复下来,田嬷嬷道:“家令,这册子先给老身,稍晚再给郡主看不迟。” “稍晚?”白鹭子声音陡然提高,“三十多家亲戚士族来访,一家除了奴婢小厮,都要来上两三个人,再晚还有时间去记吗?” 第37章 生辰宴(一) 肖元元低着头,双手狠狠的拍了几下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突然间自甩耳光,吓了田嬷嬷和白鹭子一跳。 “你……要是不行,等一下也可。”在白鹭子眼里,肖元元自抽的那几巴掌,下手真狠。 肖元元抬起头,起身手接过那一案手册,“白家令放心,明日郡主必不会有笑话可看。”说罢肖元元便错身而去。 那宇文娥英只看到肖元元伤心的跑了出去,不料没过多久,又见肖元元气冲冲的冲了回来,手中还端着一盘册子。 肖元元瞪着红肿的眼睛,将册子置于案上,“郡主,这是明日来客的名单,咱们今天一定要把他们都记下来,千万不能闹出笑话。一旦出了笑话,那白鹭子定会看我的笑话,咱们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一通话跟绕口令似的,说的语无伦次。 宇文娥英斜头看了看急急忙忙赶回来的田嬷嬷,见田嬷嬷正使劲的向她又是点头,又是眨眼睛,于是了然的冲着肖元元附和道:“对,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其实宇文娥英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笑话。 事实证明,肖元元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宇文娥英虽不常出府参加宴会,与京中各府没什么交往,可毕竟也会在宫中行走,一些宫宴之上,总会碰到一些士家大族的人。可巧的是这三十余家,她都见过。 说来也是,如果关系不亲近,乐平公主又怎么会请到府上来呢! 翌日,公主府一早便忙了起来,但因为调度得当,倒也是各司其职,忙而不乱。安排宴会这种事,对白鹭子来说还是驾轻就熟的。 自巳时起,宗内各府便陆续到了,一时间公主府门前马车鼎沸,络绎不绝。门前早有接引的宫人等候,男客带至东殿,女眷则带往西偏房。本来这迎客入府这种事不需要乐平公主亲自来做,直到白鹭子匆匆赶来,道:“公主,赵国公和国公夫人到了。” 赵国公便是她母亲独孤伽罗的同母哥哥,此次来公主府,就是为了给乐平公主加持拜礼的,所以乐平公主必须亲自出门迎接。 乐平公主一听,连忙起身入院迎接,刚进正院,便见赵国公独孤罗和其夫人正缓缓走来,乐平公主迎上前道,“舅父,舅母,丽华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赵国公夫人贺若氏笑着低声道:“今天来你府上,可是为了给你撑场子的,都是一家人,别用外人那套虚礼来招呼我。” 乐平公主展颜一笑:“多谢舅父舅母,那丽华可就失陪了,”转头对接引的宫人道:“快带舅父舅母去偏厅吃茶。” 赵国公和夫人便带着笑,向乐平公主点点头,随着宫人走了。 乐平公主目送赵国公等人离开,自己也刚想离开,便听门房又报:“滕王到,滕王妃到。” 这滕王,便是乐平公主的父亲杨坚,仅剩的一个弟弟了。 乐平公主转身看向大门处,便向前迎了两步,“叔父,姑母,丽华见礼了。” 那滕王妃宇文氏走上前去,一手执起乐平公主的手,慈爱着道:“我们的小丽华,也要给自己的女儿办生辰礼了,真是岁月如梭,不觉已远。” 乐平公主道,“丽华知道叔父早已不问世事,姑母也甚少出府,此次生辰礼,真是劳烦叔父和姑母了。” 滕王也走上前去,拉住滕王妃的手,看着乐平公主道:“世事烦乱,不提也罢,丽华你的事在世事之外,叔父我还是上心的。” 乐平公主再次拜礼道:“多谢叔父。” 话音未毕,便听门房又报:“太子府到。” 这边众人俱是一愣,只见稍顷之后,一华服女子,携众婢款款而来。 只见那女子眼波才动,红艳香腮。明黄华服,九凤翟冠,却是太子宫昭训云氏。 乐平公主微微皱了皱眉,旁边的滕王妃却是忍不住了:“丽华,你怎么把她请来了?” 乐平公主平静的解释道:“我没有请她,我请的是太子妃。而太子妃早就跟我说了,因病体未愈,不能前来,贺礼都已送到了。” 滕王妃轻哼了一声,“不请自到,无礼轻狂,还真跟她那老爹一个德性。” 乐平公主忙安慰道:“叔父和姑母一路劳累,且先到偏厅吃茶。” 那滕王妃自然不想跟这种小门户里出来的人多做交谈,便依言和滕王一起走了。 那云昭训缓缓行至乐平公主身前,盈盈一礼贺道,“阿鸾见过阿姊。” 乐平公主脸上虽是笑意不减,却不见半分欣喜:“昭训怎么来了?怎么没有提前打声招呼?” “郡主今日成人礼,请柬到了太子宫。阿姊有所不知,如今太子妃元氏心疾难愈,太子宫中事务皆由妾来主理。公主乃是太子的亲阿姊,太子宫岂有不贺之礼?”那云昭训答道。 乐平公主听她说完,便支使接引的宫人,请到西偏房休息去了。 一旁的白鹭子望着云昭训远去的背影,不平道:“奴婢分明是将请柬亲手交予太子妃,她又怎么拿到请柬的?何况凭她一个昭训,也敢称您一声‘阿姊’?真是无知猖狂。” “太子妃患有心疾,她离太子妃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只不过这一步她迈得急了些。”乐平公主道:“你速去把座位再调一下,将其位子安排在唐国公之后,她猖狂她的,别搅了娥英的生辰礼。” “是。”白鹭子听罢,忙去安排了。 乐平公主回至房中,离拜礼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各殿自有宫人接待,不必她亲自去招呼,便又回到房中。 刚刚安静了稍许,便见一宫人引着晋王妃萧环走了进来。 “阿姊。”晋王妃行了一礼道。 乐平公主连忙起身扶道,“你可别乱动,胎气还没坐稳,快坐下。” 晋王妃依言坐下,“怎么宫人把我引到阿姊房里来了?” 乐平公主担忧道:“外面那乱哄哄的,旁人也就罢了,我给你送请柬不过是为了尽一个礼数,没想让你真的过来。你这要是磕着碰着,我怎么跟二弟交待。” 第38章 生辰宴(二) 晋王妃脸色讪讪道:“是我这几日在家中实在太闷,给阿姊添麻烦了。” “不麻烦,现在拜礼还早,我特意命人引你到我房中来,一来我这里还算清静,二来你我也可作作伴。”乐平公主一边回道,一边将一碟茶果子端给晋王妃。 晋王妃便伸手拿了一颗,轻轻咬了一小口,听那乐平公主闲聊道:“我弟弟妹妹虽多,但都在外地来不了,唯一一个宫中的小阿五,如今又在丧期,不能赴宴。这满殿的宗室,还是阿环你离的最近。对了,最近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晋王妃将手中咬了一小口的茶果子轻轻放回盘中,“吐得厉害,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以往也不曾这样。” 乐平公主心中一惊:“可寻太医看过?” 晋王妃点点头,“母后派了太医署的医官来,也请了大兴善寺的诸佛入府颂经,想是再过几日,胎稳了便好了。” 乐平公主脸有愠色,道:“你也太大意了,这也敢乱跑。你今日就待在我这房中,哪里都不许去,拜礼也不用去。” 晋王妃不由失笑道:“阿姊,哪有这般凶险,若真是难以起身,我也不会来公主府给您添乱呢!” “我素知你守礼懂事,但你也太懂事了些,只顾得别人,也要想想自己。”乐平公主一半心疼,一半埋怨道。 晋王妃愣了一愣,知道乐平公主是真的担心自己,便一脸愧意道:“阿姊,我知错了,今日之后,无论是谁来请,我都不会出门了。” 乐平公主轻舒一口气,“你听话便好。”乐平公主看了看那茶果子,道:“这果子甜腻了些,我去命人煮碗清甜的玉山暖酥来。” “好,多谢阿姊。” 姜撞奶本就是今天特意为宾客准备的甜品,一早便预备好了。乐平公主一声命令下去,不消一会儿,便有姜撞奶呈了上来。 果然,晋王妃一口气,便将满满一碗吃了个精光,“阿姊,这酪是怎么做的,清香爽滑,不油不腻,真是好吃。” “好吃的话,走时带些回去,至于做法,我让元元写下给给你,晚些送到你公主府上。难得有你吃着顺口的东西。”乐平公主道。 “元元,”晋王妃顿了一下,“是那个肖元元。” “你还记得她?”乐平公主道。 “哪能不记得,虽说只见过一面,可是有个人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让我跟阿姊讨了她来。”晋王妃苦笑道。 乐平公主一愣:“你要讨元元过去?” 晋王妃忙道:“不是我,是我同族的那个弟弟——萧珏,唉,小孩子心性,阿姊不用理他。” “哦,”乐平公主想了想:“我记得他,有一天他曾向公主府递过拜帖,不过本宫不曾见他,元元倒是见了他一面。” “就是那一面,那孩子回来便像傻了一样,天天长吁短叹。他住在莒国公府上,连我那个哥哥也在跟我打听,这个肖元元是谁,哎——也难怪,就凭那孩子的长相,确实是个能勾人心魄的!”晋王妃一边叹一边道。 乐平公主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明白晋王妃的言外之意,悠悠说道:“既然都是小孩子,便不用管他们。” 晋王妃看着乐平公主的神情,嘴角勾出一抹笑来:“阿姊待这个肖元元,确是与众不同,这倒让人捉摸不准了。” “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多思,当下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乐平公主看似宽慰道。 晋王妃愣了一愣,这是让她别管闲事的意思了,或者说是在告诉自己,别去打肖元元的主意。 稍顷,晋王妃才附和道:“阿姊说的是。” 而此时,与乐平公主这一处的人事纷攘不同,肖元元那一边反而清闲了下来。 肖元元是一直跟着宇文娥英的,因为之前的准备充分,宇文娥英这里是有条不紊,现下只等着拜礼开始就好。 肖元元在房中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时不时还要逗逗宇文娥英:“郡主,要不要尝尝这个玉圆子?” “我都说了,刚上完妆,再吃又把口脂蹭掉了!”宇文娥英嘟囔道。 “你在这里坐头,不无聊么?”肖元元问道。 “当然无聊啊!”宇文娥英抱怨道,想了一想,宇文娥英突然眼中一亮,“元元,你帮我去前厅找个人。” “谁?”肖元元问。 “我昨日见来客名册上有一个安公侯杨士达,他有个女儿叫阿珍,你去帮我问问,阿珍可来了?”宇文娥英道。 “好,”难得有宇文娥英所认识的伙伴,肖元元满口答应。 正欲起身,却被田嬷嬷拦住,“白家令说了,让你寸步不离的守着郡主,要不老奴去!” 可肖元元在房间里闷坏了,一心想到院子里转转,“哎呀,我守着跟您守着有什么区别?” 田嬷嬷依旧不肯让步,“可是白家令说了……” “白鹭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肖元元反驳道。 “白家令的意思就是公主的意思。”田嬷嬷一语定音。 肖元元的话被噎了回去,脑子转了转,“嬷嬷你想,郡主这么听话,又这么乖,本就不需要两个人看着。郡主从小就跟着嬷嬷,若说要寸步不离,肯定也是嬷嬷您呀,这个令肯定不是公主发的,你就让我出去转转!” 田嬷嬷想了想,也有道理,“那你要快些回来。” “行,我速去速回。”肖元元一喜,未等田嬷嬷再嘱咐什么,便带着小七跑了出去。 出了院门,一阵打听,很容易便找到了杨士达,而那杨士达确实是和他的夫人和女儿杨珍来赴宴的,不过一家人却不在一处。杨士达所处的是男客的东殿,而他的夫人和女儿,却在女客所居的西偏房。 肖元元听罢,便决定前往西偏房去寻杨珍,行至半路,却看到前面有两方人起了争执,“那是谁呀?”肖元元问。 旁边的小七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她也不认识。 一时兴起,便凑了过去。 第39章 生辰宴(三) 这起争执,却还是要从云昭训入公主府时,开始说起。 乐平公主派人引云昭训入了西偏房,那些西偏房官家女眷虽然诧异,但当着云昭训的面,也没有表现的太过难看,点头微微致意后,便不再理会了。 西偏房的众位夫人,都有相熟的好友,自然一群一群各自聊天,唯有云昭训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实在无聊,那云昭训便起身携着宫婢出了西偏房。 云昭训刚一出门,西偏房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云昭训出门的方向,此时,不知是谁,轻轻哼了一声:“她一个太子宫的妾,竟然敢戴太子妃的九凤翟冠,如此逾制,真是肆意妄为。” 旁边又一夫人轻蔑一笑:“凤凰浴火,号唳九天。野鸡浴火,只会变成烤鸡!插上凤毛,也终不是凤凰!” 众人闻之,皆相视一笑,不再理会。 孰不知云昭训并未走远,那话语隐隐约约传入耳中,虽听不真切,但她也明白那话肯定不是好话。虽然怒火中烧,却也不能当真和房里那一群人计较。 怒冲冲离开西偏房,一路横冲直撞,入了花园,却在一花间小径处,被一个孩子挡住了去路。 说是孩子,其实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婴儿,那孩子刚刚会走,正摇摇晃晃的架着双手学走路,身后的奶妈就在后面虚手护着,由于两人是背对着云昭训一行人,所以并没有发现已经挡住了他人的去路。 “何人在此,还不滚开!”云昭训本就心情极差,此时无论见到谁,都想发火。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吓得孩子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奶妈也被这一声厉喝吓了一跳,见孩子摔倒,忙将孩子抱起,哄道:“世子不怕,嬷嬷抱抱。” 见那嬷嬷只顾着抱孩子,却半点没有磕头赔罪的意思,云昭训心火一起,上前便是狠狠一脚,踢在了嬷嬷的下腿处,“哪里来的贱奴,如此不懂规矩。” 那嬷嬷手中抱着孩子,怕把孩子再摔着,只能忍着痛站在那里:“你是何人,这是唐国公府上的世子。” 云昭训愣了一愣,尖声叫道:“唐国公又如何,敢挡太子宫的路吗?” 那孩子的母亲,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闻声连忙赶来,正是唐国公夫人窦氏。 那窦氏匆匆赶来,看到自己的儿子还在哭,斜睨了云昭训一眼,忙从嬷嬷手中接过孩子:“建成不哭,母亲在这里,母亲带你去吃果子好不好。”一边晃一边哄,转身向亭子走去。 云昭训愣了一愣,她知道唐国公李渊是太子的表弟,一向深受陛下和皇后的爱重,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出来,跟上去道:“是表弟妇吗?真是冲撞了!我那侄儿无妨,我来看看……” 那窦氏猛地停了下来,这个云昭训刚刚吓哭了自己的孩子,她本就看在太子宫的份上,没有计较,谁料这女人竟然跟上来了。 这窦氏自小便是刚直之人,现下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脾气暴烈的年岁,她回过头来,“你唤谁是表弟妇?” 云昭训一愣,讪讪笑着解释道:“本宫是太子宫昭训云无鸾。” 窦氏冷笑一声,“我分明记得,我那在太子宫的嫂嫂是元氏啊,她为何没来赴会?” 云昭训有些绷不住了:“唐国公夫人,如今太子宫内务由本宫执理,元氏已形同虚设。夫人当不是,如那世间庸人,不看时势变化,只以名份待人?” “名不正言不顺,则令不达,妻便是妻,乃一家之主。妾便是妾,终究是奴。即便是太子宫,你一妾室,就算头戴九凤翟冠,也跟我唐国公府不是一家人。昭训……还是自便!”说罢,窦氏转身欲走。 不远处的肖元元看得起劲:“不愧是我的大腿,果然霸气。” 初到大兴的时候,肖元元便设想了多种求生的道路,最好的一条便是投靠目前的唐国公府的夫人窦氏,未来李世民的妈。 可是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实在太难,想去唐国公府,根本没有门路。若不是这次宇文娥英办生辰宴,别说结交,连见一面都难。 阶级门第,世家门槛,以往不觉得,可若身入其中,当真是高不可攀。 肖元元再往那边看去,却见云昭训已怒不可遏,“窦宝林你站住——” 窦氏回过头来,不发一言,只听云昭训气道:“你且看看本宫身后的是什么?” 窦氏扫了两眼,“人不少,又如何?” 相比于窦氏只带了一个婢女,还有一个嬷嬷和李建成,那云昭训身后却有八个侍女在侧。 云昭训此时已经完全被气疯了:“本宫出府,带的是太子妃仪仗,你藐视我,便是藐视太子宫。藐视太子宫,便是藐视天子。来人——抓住窦宝林,我今天要让她明白,什么叫天家威严!” 要抓唐国公夫人?这还了得!肖元元急忙出声:“昭训慎言——” 众人皆是一愣,朝肖元元处看来,肖元元急步上前,各行了一礼:“见过夫人,见过昭训。” “你是何人,竟敢拦我?”云昭训叫道。 “回昭训,奴婢是娥英郡主伴读——肖元元。”肖元元老实回道。“昭训逾制使用太子妃仪仗,已是不妥,又自比天家,是想招来祸害吗?” 云昭训被气笑了,“旁人便罢了,你一个奴婢都来笑话我!” “奴婢没有笑话昭训,只是公主府设宴,两位贵客都是公主府的客人,昭训在公主府要抓唐国公夫人,事情若闹大,公主处又该从何说起?”肖元元一脸凛然道。 “好,很好。”云昭训走上前去,一手抓起肖元元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冷冷的笑了一下:“乐平公主眼光真是不错,总能寻到些美人,你这等姿色,是要送到太子宫,还是要送到大兴宫啊?” 肖元元顿时愣住了,还从来没有人抓过她的下巴,竟忘了挣脱开来。 云昭训甩开肖元元的脸,抽了手巾来边擦手边吩咐道,“小小奴婢顶撞本宫,来人,掌嘴五十。” 话音一落,云昭训身后便上来三人,两人一边一个架住肖元元,剩下一个宫婢一巴掌带着风声呼了过来,“啪——”肖元元顿时脑子里嗡嗡的。 第40章 生辰宴(四) 回过神来,肖元元满眼的震惊,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我被打了,我特么居然被打了!? 还没反应过来,“啪——”又是一掌落下来。 云昭训看看唐国公夫人,又看看肖元元,冷冷笑着:“你说的对,本宫确实不能拿唐国公夫人怎么样,可对你这个小小奴婢,打死都无妨!不过本宫不会打死你,五十掌打烂你的脸,没有这张脸,我看乐平公主还会不会养你这个废人!” 肖元元心中一急,奋力一挣,却没有挣脱开来,而小七已经被剩下那几个奴婢挡在外面,上前不得,只得在外面喊道:“你们住手,你们放开她,这里是公主府……” “啪——”又是一掌,一丝血迹从肖元元的嘴角流出。 “住手——”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众人向发声处望去,只见白鹭子带着几个侍卫,正急急跑来。 云昭训转过头来,吩咐道:“看什么看,接着打。” 唐国公夫人看着已经跑过来的白鹭子,嘴角勾了勾,便没有出声。 那宫婢举起手来,正欲再扇下去,手却被人一把扯住,接着后面的人用力一扯,几乎将她扔在了地上。 肖元元抬头看去,正是白鹭子站在面前,白鹭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架着肖元元的两个宫婢喝道:“放手。” 那两个宫婢一时犹豫间看向云昭训,未等云昭训开口,白鹭子歪头向身后的侍卫示意了一下,便有两侍卫上前,扯开那两个宫婢,扶住了肖元元。 “大胆,你又是何人?”云昭训气急道。 白鹭子回身,恭敬而冷漠,回道:“奴婢是公主府家令——白鹭子,不知这里出什么差错,竟劳烦昭训在公主府打人?” 白鹭子要求云昭训给个说法,一句话便化被动为主动,使得云昭训不得不忍下一口气来。 “公主府的奴婢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个个都能教训起本宫来了。”云昭训阴阳怪气道。 白鹭子不卑不亢道:“昭训误会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若昭训以为奴婢问句话便是冒犯,那看来这肖元元被打之事,也是误会。既是误会,还是就此解开的好。” 云昭训看了看肖元元,又面向白鹭子,冷冷哼道:“区区公主府一个奴婢,竟敢教训起本宫来了,本宫若就此处死这个奴婢,乐平公主难不成还会为了她得罪东宫吗?” 白鹭子垂眼,淡淡笑了笑,再抬眼看向云昭训:“昭训多虑了!今日郡主办生辰礼,公主为此已操劳半月有余,死一个奴婢这种小事——不必惊动公主殿下。” 肖元元听得心中一惊,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白鹭子。 云昭训眯起眼来:“你能做得了主?” 白鹭子回道:“自然,奴婢乃是公主府家令,奉旨主理公主府,虽只是九品女官,却是在府在册,直属——皇后娘娘御前。” 提到‘皇后娘娘’四个字,白鹭子着意加重了口音。而云昭训一听到这四字,心中顿时一沉。 白鹭子接着又道:“今日之事,奴婢并未看到这肖元元如何冒犯昭训,昭训在公主府杀了这奴婢也无妨,只是日后——请昭训到皇后娘娘面前陈明原委,毕竟公主殿下一向宽仁,府上贸然出了人命,有损公主声誉。” 意思是我没看到肖元元骂你,只看到了你在公主府打人。你敢在公主府闹事,我就去找皇后告状,反正独孤皇后从来就看不惯这个云昭训。 云昭训盯着白鹭子,脸上气得青紫一片,精彩纷呈。 话已到此,白鹭子也见好就收,斜着看了一眼肖元元,向云昭训道:“无心也好,无意也罢,终究是我没有调教好奴婢,才惹得昭训生气。若昭训宽容大度,便让我带走这女婢好好调教。拜礼已快开始了,昭训不妨先消消气,回西偏房休息片刻。” 那云昭训自知不能再僵持下去,否则将会更加难堪。气得一甩袖,转身率众宫婢走了。 见那云昭训走远,白鹭子转身向一旁一直看戏的唐国公夫人行礼致歉:“窦夫人,奴婢御下不严,夫人受惊了。” 窦氏含笑看着白鹭子:“无妨,多亏这肖元元,我才免受那云昭训的为难。不过,白家令如此得力,怪不得姨母派你来照顾公主。”这窦氏对着白鹭子一脸的赞赏。 白鹭子笑着回道:“夫人过奖,此乃奴婢份内之事。夫人在此处已久,想必也累了,奴婢派人送您去云暖阁休息一下可好,正好小世子也用些膳食。” 白鹭子才不敢让唐国公夫人也回西偏房,这事儿一看就是她们两个大佬挑的头儿。 窦氏点点头:“也好。” 白鹭子挥挥手,指了一个身后的女婢,“引夫人去云暖阁休息。” “是。” 窦氏也依言,一手抱着小建成,跟着嬷嬷女婢去了。 见窦氏一走,白鹭子的脸刷——的一下,拉得老长,用手指着肖元元便骂道:“不是让你陪着郡主寸步不离吗?谁让你跑出来的!” 肖元元一手捂着脸,心虚道,“我……是来帮郡主寻人的,安公侯的小女儿……杨珍!” 白鹭子深吸一口气,看向小七,命令道:“你去寻杨珍,回去就跟郡主说,肖元元身体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不准多说一个字!” “是。”那小七领命,连忙跑走了。 肖元元这才反应过来:“不……凭什么呀!凭什么不让我出来呀!” “就凭你不知礼数,四处张扬,还长了一张招事儿的脸!”白鹭子气的一边骂,一边转身往花园外走。 肖元元一边跟上,一边分辩道:“又不是我想长这样的,也不对……什么不知礼数,什么四处张扬,难不成我要看着那云昭训在公主府围殴唐国公夫人?” 白鹭子一顿,停住看向肖元元,“肖元元,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兴城就这么大的一片天,你以为她们真能打得起来?就算她们打起来,随便摔个跟头,就能压死十个你这样的。跑都来不及,你竟然还敢往上凑,真是无脑!” 第41章 生辰宴(五) 骂完,白鹭子气哼哼的继续往前走。 肖元元心中虽然觉得白鹭子的话有些道理,但心中仍旧还是不平,“你有理,你说的对,我谢谢你!” “大可不必,你只要不出来惹事,我就感念你的大恩大德了。”白鹭子火气噌噌的往外冒,斜瞥了一眼肖元元,“你一直跟着我干嘛?” “那你要去干嘛?”肖元元反问道。 “我去找公主,云昭训和唐国公夫人在公主府里闹事,这事儿能瞒着公主吗?”白鹭子没好气道。 “那我也去,我到的比你早,知道的比你多,以防你在公主面前说我坏话。”肖元元赌气道。 白鹭子再次停住了,“你是想让公主看到你这张猪脸吗?” 肖元元一愣,立马用手捂住已经开始发胀的半边脸。 “郡主拜礼在即,你是想让公主为你的这个丑样子分心吗?”白鹭子再问。 肖元元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丑,一时竟不会反驳了。 白鹭子再厉声喝道:“滚回你的房里去,宾客没有走完之前,不许出来见人!” 话音一毕,白鹭子率众甩手便走,只留肖元元在花园小径处凌乱,喵的,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骂过! 肖元元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见白鹭子已走的不见人影,气哼哼一回头:“靠,回就回!” 真是流年不利,被打被骂,连还手都没机会。 白鹭子匆匆赶到乐平公主房中,“公主——”猛然发现晋王妃也在,不由一愣,连忙行礼:“见过晋王妃。” “平身。”晋王妃淡淡说道。 见白鹭子来得匆匆,乐平公主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鹭子缓了缓道:“回公主,云昭训和唐国公夫人在后花园处发生了些口角,有些不大愉快。现下两人已经分开,云昭训回了西偏房,奴婢安排唐国公夫人去了云暖阁。” “为了什么发生口角?”乐平公主问。 “事发突然,奴婢尚不清楚。”白鹭子答道。 晋王妃有些不解,“阿姊为何把云昭训请来了!” 乐平公主无奈道:“她自己来的,白鹭子分明把请柬递给了太子妃,太子妃不能来,也捎了礼到公主府。今日不知怎得,她竟自己来了,我也不好赶她走呀!” “她不仅来了,还带了太子妃的仪仗,风光的不得了。”白鹭子补充道。 “那便是了,窦宝林那脾气哪里忍得了这等轻狂的人。”晋王妃笑着道。 乐平公主无奈道:“她虽轻狂,可她孩子多,又得宠。而太子妃元氏心疾难愈,有朝一日若元氏一去,难免太子便要立她上位,你可不曾见她,是如何将太子牢牢握在手中的。” 晋王妃不以为意,道:“太子妃之位,事关国祚,不是家事。那云定兴不过是市徒白丁,贪利敛财,这样的人家,能养出一国之母吗?云昭训虽然孩子多,母后也曾想把那几个孩子,接到大兴宫教养,可她却坚持不肯,以她那无知浅薄之才,能教出一国之君吗?” 乐平公主点点头,“这点倒真是不如你,你的三个孩子都在母亲身边,前些天我入宫看到小阿昭,白白胖胖,愈发可爱。更难得可贵的是他既规矩,又懂事,父亲和母亲都喜欢的不得了。” 晋王妃听着,脸上也淡淡笑道,“是父皇和母后教得好,可省了我不少的心呐!” 乐平公主突然敛起笑容,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转头向白鹭子道:“云昭训既与唐国公夫人有了争执,她们的席位便不能相邻了。” 白鹭子也想到这一点,忙问:“那……公主觉的安排到何处,比较好?” “阿姊是把云昭训的席位,安排到唐国公之后了吗?”晋王妃问道。 “是呀!她毕竟只是个昭训,可若不在唐国公之后,再往后排就不合适了!”乐平公主忧道。 晋王妃思忖了一下,道:“阿姊,我的席位应是在唐国公之前,不如把云昭训的席位,排在我的对面,与我并肩。” 乐平公主不以为然,道:“那就太抬举她了!” “可她毕竟身后还有太子呢!”晋王妃道。 乐平公主嘲道:“太子见我,也得唤声阿姊的。” “阿姊——”晋王妃劝道:“我知道阿姊不喜欢那云昭训,她这种轻狂之人确实不值得交好,可若是把她逼成一个仇人,岂不是更会坏事!” 真是一语中的。 乐平公主想了想,觉得晋王妃说的也有道理,只好拉住晋王妃的手道:“只是要你与她并肩,委屈了你。” 晋王妃笑道:“阿姊莫要这样说,今日我连西偏房都没有进,直接被拉到你的房里,阿姊如此护着我,我还在乎那些席位嘛!” 乐平公主轻轻拍了拍了晋王妃的手,转头对白鹭子道:“就按晋王妃说的,去安排。” “是。” 晋王妃笑的一脸真诚,那云昭训却不知自己已经被架在了高处。她越是坐的靠前,越是显要,便越会遭人侧目。所以德不配位这种想法,迟早会被人转移到她身后的太子身上。 而以云昭训那简单的脑子,反而还会因为在高处而沾沾自喜,从而让她自己对自己的定位产生错判。 所谓捧杀,便是如此。 不多时,未时已到,拜礼开始。 众宾客齐聚正堂之内,站于两侧。高堂之上,乐平公主居于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滕王妃夫妇和赵国公夫妇。 堂中宾客众多,却无一人出声,庄严肃穆。 宇文娥英一身盛装,携着田嬷嬷,自门口入,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宫令官高声唱道: “庚戌阴月,吉月令辰。 始加元服,受天之庆。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敬尔威仪,淑慎而德。 身受其福,德消百殃。 明光上下,昭于四方。 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祝词唱毕,宇文娥英刚好行至堂前停下,呼道: “小女娥英,承恩于天,受教于地。 今始成人,拜于天地。 诰示祀宗,为女为妇。 尽善淑德,扶亲护幼。 为忠事孝,互助有无。 示之与众,谨以辞表。” 第42章 生辰宴(六) 乐平公主满眼泪光看着宇文娥英,但听宫令官又高喊:“行拜礼。” 宇文娥英依言,行跪拜之礼,复又两次,才听宫令官宣祷:“礼毕,尽欢!” 堂中人个个松了一口气,纷纷向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行贺,趁着乐平公主忙于周旋各府之间,白鹭子连忙派人摆席开宴。 堂中热闹不断,与此不同的是,肖元元一人独自坐在房里,用一湿毛巾敷着半边脸。心中并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宇文娥英的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是时刻自己不在,终究是不太仗义。 罢了,等席上的人都走了,再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给她。 而这边的大堂已经开宴了,左右分席而坐,中间歌舞伴奏相贺,身后不断有婢女换下用过的菜碟,众宾客各自谈笑相饮,好不热闹。 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同坐在主位之上,宇文娥英夹了一块肉置于乐平公中碗中,乐平公主一愣,只听宇文娥英说道:“听元元说,孩儿的生辰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如今孩儿已经成人,这么多年,母亲受苦了。” 乐平公主几欲落下泪来,心中既喜且叹:“娥英如此懂事,母亲不苦。” 宇文娥英将肉呈上,乐平公主含泪吃下,再向一边看去,却没有看到肖元元:“元元呢?不是跟着你么,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她?” 宇文娥英道:“小七来报,说元元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回房里歇着了。” “不舒服?”乐平公主觉得奇怪,尽管肖元元平时做事一向我行我素,可多少还是有分寸的。今天是宇文娥英的生辰礼,她不会如此不知礼的。 “是呀,”宇文娥英回道,“既然不舒服,孩儿这里也不缺人伺候,便让她去歇着。” 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宇文娥英的反应很是平常,应该没有出什么大事,乐平公主放下心来,心中想着说不定真是肖元元偷懒,暂时先不与她计较了。 此时一曲终了,宴会一时安静了下来,“阿姊,”云昭训忽然高声喊了一声,乐平公主顺声看了过去。 “云昭训,何事?”乐平公主问道。 云昭训笑着道:“今日阿姊大喜,本宫想借这个喜气,有一事想让阿姊成全。” 乐平公主心中一疑,便道:“云昭训,不妨讲讲。” 云昭训站起身来,道:“本宫有一个远房的阿弟,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虽还是一介白丁,但前途远大,不可限量。当下正是婚娶之龄,前些天他家阿母求到本宫这里来,要寻一个美妇回家做妻。今日在阿姊府上见到一个奴婢,本宫甚是喜欢,想跟阿姊讨了去,不知阿姊是否割爱?” 乐平公主心中生出一个不好预感来:“何人有幸,得昭训青眼。” 云昭训状似想了想:“哦,本宫在后花园见到的,叫——肖元元。” 乐平公主目光一凛,后花园?云昭训跟唐国公夫人,就是在后花园发生了争执,看来肖元元也被卷了进去。 就知道肖元元会招事儿的,什么不舒服,都是个借口。 乐平公主看了白鹭子一眼,白鹭子合眼,点了一下头。 云昭训为何要向乐平公主讨要肖元元,当然不是为了什么阿弟娶妻。 只是今天,云昭训心中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定要有人来消解掉才行。想了一圈,能处置的只有肖元元。 肖元元在公主府,当然她没有办法处置她。可若是把肖元元带出府,怎么折磨都无所谓了。 捏死她,不过是两根手指头的事。 不过,就云昭训这点小心思,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唐国公夫人窦氏心中却明白的很,她只是没有想到,以云氏这东宫昭训身份,竟然会跟一个小奴婢过不去。当真是小家子气,窦氏心中对云昭训的不耻,又增加了几分。 不过想想,今天那个小奴婢虽然莽撞,但也确实挺身而出的帮她,好歹也算是勇气可嘉。若真是落到云昭训的手里,定不会好过。 窦氏听云昭训说完,冷哼了一声,接着也站起身来,道:“公主,那肖元元我也见了,特别喜欢,我也想要。” 由于太过突兀,边旁边的唐国公李渊都愣了。李渊伸手拉了拉夫人的袖摆,却被窦氏悄悄甩了回去。 云昭训气得瞪了窦氏一眼,“可是本宫先提的,你来抢什么?” “何为抢?分明是你我同时见到的,不分先后。”窦氏道。 云昭训怒了,这个窦氏分明是故意跟自己作对,“唐国公夫人,你也有弟弟要娶妻么?” “谁说只能娶回去?那孩子伶俐,本夫人就想找个人陪我说话,不行么?”窦氏转向乐平公主接着道:“公主,与其我们二人争执,不如把这个奴婢叫出来,让她自己选,她想跟谁走,便跟谁走!” 这样选的话,云昭训定然不会同意,看了一眼李渊,转而向李渊嘲弄道:“唐国公御下有术啊,夫人竟亲自挑选美人给你享用,真是有福。” 云昭训这句话虽是说给李渊听,但对象却是窦宝林,你买一个美人回去放身边,日日被夫君看着,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只是这话不能细想,细想之下便生恶俗之心,李渊脸色一变,正色道:“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昭训自重啊。” 堂中众人已渐渐安静了下来,都看着眼前这场风波,心想着公主府的奴婢是何种本事,竟让太子宫和唐国公府同时出手抢人。 “哟!你夫人能做得,本宫却说不得,你既没有这份俗心,那个小奴婢便让本宫带走!”云昭训娇笑道。 窦氏呵呵笑了起来,一脸鄙夷冲着云昭训道:“原来在昭训眼里,这世间女儿皆是供人享用物件儿。昭训身为女郎,在东宫也是这般自处的么?” 这已经从抢人,发展到骂战了。窦宝林这句话没带一个脏字儿,就将云昭训贬损到底,众人中隐隐传来笑声。 一听到两人都想把肖元元要走,宇文娥英有些担心了,轻轻唤了一声“母亲”。乐平公主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宇文娥英的小手。 第43章 东宫 元昭训脸色一白,气道:“放肆,窦宝林,你为了一个小奴婢要与本宫作对吗?”又看了一眼李渊:“你不如问一下唐国公,他想不想要一个祸害回去,伤了与太子的兄弟之情!” 众人皆是一愣,云昭训这是公然把自己的好恶,与太子和朝臣绑在了一块儿。难不成因为她和唐国公夫人不和,就要太子跟唐国公决裂吗?太子宫怎会有如此愚蠢之人? 李渊站起身来,双手扶着窦氏道:“昭训与夫人的争执是一回事,本王与太子乃是血亲,是另一回事。至于唐国公府上添什么物件儿,加什么人口,一向都是夫人定夺,本王不用操那份心。” 说完唐国公夫妇互视一笑,人家夫妇一心,云昭训挑拨不成,心中更恨,便又转向乐平公主,“阿姊,你府上的奴婢惹出这些是非来,怕是留不得了。公主府一年到头赏出去多少奴婢,阿姊怕是也记不清了,区区一个奴婢,我都先开口了,你就给我!” 真是恬不知耻,这争端分明是她云昭训起的头,却把罪责全推到了肖元元头上。 乐平公主脸色如常,不动声色,一旁看戏的晋王妃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昭训顿时心生不悦,“晋王妃,你笑什么?” 晋王妃没有理会云昭训,而是将头转向乐平公主:“阿姊,我就说,肖元元此人在你府上,是个祸福难料的,你看,这不就招出事儿来了么?” 乐平公主叹口气,赞同道:“说得也是!” 晋王妃回头看向云昭训和窦氏,柔声说道:“云昭训,还有窦夫人,你们二人死了这份心,那孩子我早就看上了。我族中的一个弟弟,在太学读书的那个,叫萧珏,唐国公应该认识。” 李渊点了点头。 晋王妃接着说道:“一月之前他就向我打听这肖娘子了,目前二人也见了两面,一起作过诗,喝过酒,还谈过心。你们不过今天才见一面,且不论那肖娘子想去谁的府上,若论交情,就算排队,也轮不到你们二人!” 云昭训和窦氏皆是一愣,想不到两个人吵了半天,到最后出来了一个搅混水的。 晋王妃倒不是真想要这个肖元元,不过是看窦氏和云昭训争执良久,也没有一个结果。两人也不知会吵到什么时候,所以便出面,顺势帮乐平公主打个缓场而已。 窦氏倒是无所谓,只要不让云昭训如愿,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只有云昭训却仍旧不依不饶,似乎只有把肖元元要回来,今天的面子才能找回来,“阿姊——” 乐平公主也看够了云昭训的那张脸,伸手制止了她,挤出一丝笑来:“世间本无两全之法,更何况是三全之法,本宫总不能把那孩子劈开,给你们每人分一块儿!” 乐平公主直起身接着道:“罢了罢了,本宫做个恶人,干脆把你们三个都得罪干净。那孩子谁也不给,本宫自己留着。” 说罢,乐平公主又吩咐他们各自坐下,“好了,你们都坐下,好好尝尝我这府上的新菜式,比那小刁奴好吃多了!” 白鹭子拍了拍手,命声乐再起,堂中气氛顿时恢复如初。 见乐平公主已打定了主意,云昭训气呼呼的坐下,抬眼看到斜对面李渊正小心翼翼扶窦氏坐下,心中更是郁火不散。未等宴罢,便向乐平公主辞别,回宫去了。 云昭训一走,众宾客更是心中欢畅,歌舞不断,酒菜不断,一直欢舞至黄昏时分,众宾客才各自拜别回府。 回府的马车之上,李渊虽酒喝得不少,但脑子还算清醒。随着马车晃啊晃,眼睛勾勾看着前方。窦氏觉得不对劲,问道:“阿渊,在想什么?” 李渊晃了晃脑袋,“肖元元,这个名字越听越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窦氏哼了一声:“小美人嘛,夫君那些朋友总该有见过或是提过的。” “美人?”李渊疑道,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几个词来:“美人,作诗,萧珏,太学院。”几个词综合在一起,李渊脱口而出:“肖元元,她的肖,是‘小月肖’。” 窦氏愣了一下,脑子也回想起来,惊异道:“她就是那个‘神女’?” 李渊酒醒了大半,失笑出声,“京都士子找了十几天的神女,竟然藏在公主府里。” 窦氏回想了一下,不解道:“可我今日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并无过人之处啊!” 李渊思忖了一下道:“世间大才,必不能一眼识之,不然,乐平公主为何将她护得那样紧。” 窦氏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只是不知,乐平公主手里的这个美人,又是要献给哪一府的?” 与唐国公夫妇这般和睦不同的是,元昭训回宫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 殿内饰物尽皆被毁,元昭训挥着长剑乱挥,瓷玉摔碎,帷帐撕毁,连盛水的器具都被丢出了殿外。 殿内宫婢,皆躲在一旁不敢出面,直到殿内不见任何一件完整的好物,元昭训仍觉得不够,提剑便往太子妃寝殿而去。 宫中众宫婢本不敢向前去拦,但见元昭训向太子妃寝殿而去,方知事情已经越闹越大了,再不制止,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一帮人忙跟着去挡,另一帮人忙去找太子,刹时殿内殿外乱做一团。 元昭训不顾宫人劝阻,怒冲冲向太子妃殿内而去,一脚踹开大门:“元珍,你出来!” 太子妃元氏本就有心悸,被这巨大声响一吓,倒在榻上顿时喘不过气来。幸得身旁宫婢连忙出门去拦,她才获得机会闭目调息片刻。 稍稍好转,还未开口,便见元昭训冲了进来,手持一柄长剑,怒目而立,“元珍,你为何不敢见我!”众宫婢皆跪当前,拦着她不让她前进半步,她手的长剑可与云昭训一样,都是不长眼的。 “云昭训,你要太子宫……主理之权,你要宫务掌印,你要太子妃仪仗,本宫都给你了,你……还来我这里要什么?”稍稍缓过来的太子妃戚戚哀道。 第44章 礼物 “我要什么?”云昭训反问,她流着泪吼道:“这些是你给我的吗?这些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明明我与太子才是两情相悦,明明我们才是情投意合,是你……是你占了我的太子妃之位,享受着众人敬重。而我呢?就因为我身世不如你!就算我为皇家生了三个孩子,就算为太子宫劳心费力,就算我与太子同生共死……可今日,我带着本该属于我的荣耀出去,她们却还是看不起我。可除了家世,你又哪里比得过我!” 太子妃不敢说话,也无力与她争辩,只觉的心口又闷又疼,出气已渐渐短促了起来,身旁的宫婢连忙上前太子妃顺气,边忙边道:“云昭训,你放过太子妃。” 云昭训满眼是泪,“放过她?她不是说我来要什么吗?我要她的命,她死了,那些东西才真正属于我。” “阿鸾!”门外传来一男子声音,云昭训一怔,紧接着便见太子杨勇急身赶来,挡在云昭训身前:“阿鸾,你没事!” 云昭训怔怔看着杨勇,委屈的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杨勇看着眼前的云昭训,只见她手上有丝丝血迹流出,心中一疼,冲云昭训点点头道:“是我,阿鸾,你的手受伤了,把剑放下,给我看看好不好。” 云昭训没有动,杨勇试探着伸手握住剑柄,见云昭训没有挣扎,便接过剑来,一手将剑丢到一边,另一只手将云昭训拉入怀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哇——”的一声,云昭训嚎啕大哭道:“为什么,他们只看门第家世,只看那冷冰冰的名份,却看不到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呐!” “不是还有本宫吗?门第家世,还有名份,你都会有的,不要着急。” 杨勇温声安抚着云昭训,见云昭训渐渐平静下来,便弯身抱起云昭训,“我们先回房休息,明日再说。” 云昭训点点头,依偎在太子怀中,与刚刚那发疯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从始至终,太子都没有看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的宫婢见状不妙,连忙跪倒在地,扯住杨勇道:“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太子妃!刚刚太子妃实在吓得不轻,现下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杨勇扫了一眼倒在榻上的太子妃,转身抱着云昭训便走了,行至门口,才道:“请太医来!”那声音若有似无飘进太子妃的耳中,如真似幻,轻飘飘得好像太子从来没有说过似的。 太子妃微微睁着双眼,气息又缓又短,不知是否还能熬过这个夜晚。 想想自己,北魏皇族之后,洵阳郡公之女,也是高门显贵,士家大族。自小便家中便教养自己恪守礼制,大方得体,连婆母独孤皇后都不住夸赞。 明明自己就是按他们的要求来做的,可为什么却不被夫君所喜呢? 如果今天她倒在路边,就算是个陌生的人,也会上前关心的看上一眼,为什么明明是世间最亲的夫妻,他却连看自己一眼都百般不愿,硬生生把她看成了一个仇人呢?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太子对她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呢? 难道做一个正经本份的女子,无所求,无所得,就活该被人嫌弃不解风情吗? 就因为她不争不抢,不妒不恨,便应该落得这样孤苦无依的下场吗? 太子妃没有恨,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她已不奢望太子回心转意,但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可如今这个小小愿望,她也无力再去探究了。 谁能告诉她呀,这凄凉的一生究竟为何而来! 公主府内,灯火初上。 终于将最后一位宾客送走,乐平公主松了一口气,一身疲惫回到寝室,任由身边的婢女将头上的衩环一一卸下。头发丝丝散开,方觉得轻松了起来。 “去把肖元元叫过来。”乐平公主扶着沉重的头,吩咐道。 “是。”白鹭子应道,说罢便走出门口,吩咐人去叫肖元元。 不多时,那女婢回来复命,“回公主,肖娘子不在屋里,听人说带着郡主去了后院。” 乐平公主睁开微眯着的眼,“她又闹腾什么!” “说是为郡主准备了生辰礼,正带郡主去看。”那女婢回道。 乐平公主缓了缓,用手支起身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而此时,肖元元已将宇文娥英带到了后院,后院本来堆放了一些杂物,早就被肖元元派人收拾干净了。空旷的后院装了一个两丈高的架子,架子上吊着一张有三四米的毯子。 宇文娥英疑惑的看着那张毯子,“元元,你送的是什么?” “别着急,你看着就好。”肖元元将宇文娥英又向院外推了推,感觉已经安全了,便手持着火把走向那张毯子,用火点燃了引信。 一瞬间,那火焰入蛇一般,顺着引信迅速将那张毯子的底部燃烧起来。 不过一会儿,伴随着火光,那张毯子似乎是会熔化的油脂一样,带着蓝色的火光,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还伴随着火滴破空而出的清啸之声。 蓝色的火滴越来越多,越滴越快,渐渐形成了一道火蓝色的帘幕,整个后院被映的明亮一片,府上众人看到光亮,纷纷向后院涌了过来。 宇文娥英看得呆了,她从未看过这般新奇华丽的火光。 肖元元站到宇文娥英身边,也看着自己的杰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宇文娥英望着眼前的火滴帘幕,激动的抓住肖元元的胳膊:“元元,你是怎么做到的?” 肖元元看着宇文娥英开心的表情,没有回答,只道:“郡主,生辰快乐。” 二人并肩看着那火帘持续了半刻多钟,接着火势越来越小,渐渐归于寂灭。 宇文娥英呼出一口气来,“元元,我还要看,还有么还有么?” 肖元元有些为难,“有是有,只是天已经黑了,再挂上去已经不容易了!” “哦!”宇文娥英有些失落。 不知何时,乐平公主已站在她们身后,道:“好了,都忙了一天,也该去歇着了。” 第45章 李渊 肖元元惊讶的回过身,只见乐平公主已摘下发冠,褪去华服,挂簪披发,素妆围裘,一副想要入睡,却又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拜见公主。”肖元元连忙拜道。 宇文娥英上前,“母亲,你何时来的?” “一开始便到了,还好不晚。”乐平公主温柔道。 “母亲,我们让元元再燃一张!”宇文娥英道。 乐平公主制止道:“天已经晚了,明日一早要去宫中谢恩,你须早些洗漱安歇了。” 宇文娥英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虽还是有些不尽兴,但还是允道:“是,那孩儿便回房了。” 说罢,一旁的田嬷嬷便带着宇文娥英走了。 肖元元没有跟着宇文娥英离开,她知道关于白天挨打的事,乐平公主一定会派人问上一问的,只是没有想到乐平公主竟然亲自过来了。 乐平公主见肖元元垂着头,默默叹了一口气,道:“你随我回房。”言罢转身便走,肖元元老老实实的跟上了。 寝殿之内,乐平公主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烛光下,乐平公主捏着肖元元的下巴,端详着肖元元的左脸,虽然敷了一层粉,细细看来,也是能看出左脸确实要肿一些。 烛光之下,乐平公主的神情仔细且专注,这次被人捏着下巴看,肖元元不由得有些羞怯,轻轻晃了一下头,避开了乐平公主的手。 “幸亏刚刚天黑,看不仔细,不然娥英看到你这张脸,定然会笑话你。”乐平公主道。 “公主——”肖元元委屈道:“奴婢用冷水敷了一下午,现在消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再被人笑话,我还活不活了。” 乐平公主摇摇头,“我看你的脸也不严重,估计明早就能好了,没人笑话你,好好活着!” 现在想想,幸亏当时白鹭子来的及时,只打了三个耳光,她肖元元才不至于破相,不然顶着这张被打的脸见人,确实令人难堪。 “哦。”肖元元想了想:“公主,那云昭训,是什么人呀?为什么唐国公夫人会看不起她呢!” 乐平公微叹了一声:“那唐国公的夫人窦氏,出身很高,母亲是前朝长公主,父亲是上柱国大司马,自然看不上小门户出来的云昭训。更何况云昭训排场虽大,也不过是太子的妾室,京中夫人大都看不上她。” 肖元元轻轻‘哦’了一声。 乐平公主盯着肖元元,问道:“本宫倒想问你,她们二人争执,为什么挨打的人是你呢?” 肖元元心中一跳,忐忑道:“云昭训在公主府闹事,想要动手打唐国公夫人……奴婢怕……公主府丢了面子,便上前拦了拦。” 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缓了缓,温声道:“若云昭训真在公主府动手,打了窦氏,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 肖元元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 乐平公主勾起嘴角来,“李渊是本宫的表弟,本宫的母亲是他的亲姨母,他自小便常伴母亲膝下,也甚得父亲疼爱。我父亲啊,就算是亲儿子,成年之后都被派往各地任职,可他却不舍得把这个外甥派往外地,一直留在身边。” 肖元元没想到,李渊这个日后隋王朝的掘墓人,与杨氏隋朝的关系,竟然这样亲近。 乐平公主接着道,“倘若他的夫人被打,此事一定会惊动父亲和母亲,届时太子一定会被斥责,他还得带着礼品到唐国公府,和公主府来赔罪。而云昭训一直不被母亲喜欢,由此被废也是可能的。” “所以,就算出了事,出丑的也只会是东宫。”肖元元明白过来。 “抛开这些不谈,你为何要上前阻止她们二人争执?”乐平公主再次问道。 肖元元眼中闪烁了一下,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口水:“是……奴婢冒失了!” 乐平公主皱皱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好美的词啊!” 肖元元连忙解释:“这词不是我作的。” “本宫相信不是你作的。”乐平公主道,“你曾在贤文馆与众士子说,文章无用,诗词卖弄。可你却能随口吟出美文佳句,又是为何?” 肖元元低下头,“奴婢小时候跟着几个喜欢诗词的朋友,一起玩儿过。后来家里人说那些东西没有用,便让我与那些朋友……断了联系。” 乐平公主看着烛火跳动,“肖元元,你的出身何处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知道你绝不是蠢笨之人。你知道自己的容貌才情极易招人注目,所以凡事能躲便躲,从不出头。今日窦氏和云昭训在府上争执,你与他们的地位相差天壤地别,最易成为池鱼之灾……本宫不相信你会如此冒失,所以,你是故意冲上去的。”乐平公主肯定道。 肖元元沉默不语,她不能说,乐平公主再次逼问道:“为了公主府,不至于让你冒险,你到底为了什么?” 乐平公主的目光灼然逼人,肖元元想编个谎话糊弄过去,却心虚的不敢开口。毕竟普通谎话,怎么能骗过乐平公主呢? 见肖元元还是不开口,乐平公主便知道刚刚那些猜测,都是对的,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那便是为窦氏了。” 肖元元一惊,表情再也伪装不下去,瞪眼看向乐平公主。 乐平公主见她如此表情,被气得一滞:“果然是为了窦氏!” “不是不是不是!”肖元元连忙摆手。 “当然不是。”乐平公主肯定道,“你是看上李渊了!” 肖元元顿时无语:“李渊?”这跟李渊有毛线关系? 乐平公主顿时有些泄气,“若是李渊,本宫只能说你的眼光真的不怎么好。李渊他虽然家世好,可你过去最多是个妾室。身为妾室最要紧的是什么?最要紧的是他们夫妇不和,或是主妻软弱可欺。且不说他们夫妇二人现在家中和睦,单凭窦氏的那个暴烈的性子,你以为你进了国公府,还有活路吗?” 肖元元忙止住乐平公主的话头:“公主,公主,等一下公主,李渊——我见都没见过,一个都没见过的人,我哪敢托付终身呀?还不如找您选的晋王呢!” 第46章 扬州城 乐平公主一愣,“那你是冲着谁去的?” 肖元元只能半真半假的说:“是为了她儿子。” 乐平公主一脸不可置信:“李——建——成?” “不是,她以后还会生一个儿子,也不是,她以后还会生好几个儿子,其中有个二儿子,叫李世民。”肖元元着急的解释道。 “愈发荒谬,你怎么知道她未来儿子的名字?”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一脸不好意思回答道:“我做梦,梦到的。” 肖元元心里知道,越是荒谬,骗过乐平公主的可能性越大,而且无法证伪。 乐平公主一甩手转过头去,连荒谬都懒得说了。 “公主,我说的是真的。”肖元元扯着乐平公主的袖子保证道:“昨天晚上,奴婢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白头白脑,白胡子白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银白拂尘的老道士。他告诉我,窦氏的第二个儿子叫李世民,有济世安民之才,让我施恩于他,可保我后半辈子的平安。” 乐平公主轻‘呵’了一声。 “那个梦特——别——真,我醒了之后,耳朵边回荡着那个老道士的声音,说‘别忘了别忘了!’”肖元元认真道。 乐平公主没好气的看着肖元元,“一个梦,你便当真了?” “奴婢一开始没当真啊!可是我今天真得看到唐国公夫人了,而且那个云昭训还要派人打她,奴婢一想,这不对上了么!万一那窦氏肚子里刚好有个儿子呢?那可是我的后半辈子呀!”肖元元认真的说道。 乐平公主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肖元元凑近乐平公主,接着说道:“那个……公主啊,您能不能明天帮奴婢打听一下,那窦夫人……是否有孕在身呐!” 乐平公主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此次生辰宴的酒,是你挑的!” 肖元元回道,“是啊,荷花醉。” 乐平公主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啊!”肖元元追问。 乐平公主一掌拍在桌上,气吼吼道:“身为孕妇她敢喝酒吗?” 肖元元被吓了一跳,颤巍巍道:“我没生过,我不知道啊。” “窦氏若真是有孕在身,可能根本不会来公主府赴宴。就算是来,凡是孕妇,必有忌口,唐国公也会提前告知公主府,她的席位也会有所安排。”乐平公主冲着肖元元道。 肖元元低落地“哦——”了一声。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乐平公主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嗯?”突如其来的一问,肖元元没有准备好。 “那个梦,是真的吗?”乐平公主又问。 如果二十一世纪是真实的,那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梦,反之亦然。 肖元元点点头:“是真的。” 乐平公主轻舒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此事这么荒谬,公主若是不信,便觉得我又在骗您。”肖元元嘟囔道。 “又?你——曾几何时骗过我?”乐平公主皱眉问道。“或是说,你当真有事骗过我!” 肖元元心下一慌,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低下头去,不让乐平公主看到自己的眼睛。 “说。”乐平公主命令道。 “呃……”肖元元犹豫道:“那个,奴婢的来历,真的不能说,我就骗您说……我失忆了。” “还有么?”乐平公主问。 “还有就是……那个哪吒的故事,是假的!是别人编的,跟佛祖没关系!”肖元元绞尽脑汁的想。 乐平公主被逗得没忍住,笑了一下,“这种事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么?” 肖元元嗫嚅道:“那,公主殿下真厉害。”还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下,强调道:“嗯,真厉害。” 十月扬州,阴雨漫漫。 已经入夜,江都城内也已万籁俱寂,鲜有人迹。 这也正常,近半年来,整个江南要么是匪,要么是兵,一阵又一阵打来打去。别说是夜里,就算是白天,走在路上都要提着个胆子,生怕一不小心便被拉去做了匪,或是做了兵。 整个江都城,一条一条的街道,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闭门吹灯,好似一座死城。 突然,一行人蓑衣黑马,奔驰于街巷之中,匆匆而过,转眼便湮没在雨夜之中。 这一行人急行至江都府府门前,匆匆下马,其中一人奔向大门,猛拍门环。不多时便有人从内打开大门。 “越国公麾下杨玄感求见晋王殿下!”来人说道。 开门的门房沉声道:“将军稍等。”便转身去回报了。 不消片刻便有人将一众人接引至堂中,杨广正背身等在那里。 “属下杨玄感,拜见晋王殿下。”杨玄感伏身便拜道。 杨广回过身来,伸手扶道:“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将杨玄感扶起后,杨广直接问道:“将军当下应在天台,为何冒雨来到江都?可是有何急报?” 杨玄感抱拳道:“回殿下,并无急报,只因白日里,父亲大人收到朝廷旨令,陛下命父亲班师回朝。” 杨广回身坐下,面无表情道:“不错,本王也接到了这道旨令,如今匪首陆孟孙、沈玄侩已被生擒,汪文进、沈孝彻等也皆已伏诛;如今叛军之中,仅有高智慧一军退守闽、越一带。当下江南匪患已平,休养生息为要,实在不宜再屯重兵。父皇召越国公班师回朝,也有体恤军中将士作战辛劳的意思。” “非也。”杨玄感反对道:“匪首虽死,余孽尚存,隐于山间,恐有集结之患。若不斩草除根,只怕重扰苍生。” 杨广想了想,“即便如此,也不必数万大军镇守于此,空劳军力。” 杨玄感解释道:“并非只是为了扫平余孽,高智慧一军退守泉州,若此次我军一退,给了他喘息之机,待他日高智慧卷土重来,江南岂不是又有涂炭之灾?” 放虎归山,遗患无穷。 杨玄感进一步解释道:“而且,父亲已密信泉州叛将王国庆,要其斩送高智慧,最多半月,高智慧可平,之后再清剿余孽,最多还需月余,便可彻底清除江南叛乱。如若当下撤军,功亏一篑,实为不智。” 第47章 人质 杨广明白了杨玄感的意思,道:“既然如此,越国公直接上表,陈明实情即可。将军为何到本王这里呢?” 杨玄感轻舒了一口气:“父亲手握重兵,无论如何向陛下陈情,都有拥兵自重之嫌。所以……属下来求殿下,上书向陛下陈明当中利害,方能成事。” 杨广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也很为难,想了想便开口挑明道:“本王初到江南,与越国公并无深交。如将军所言,越国公手握重兵,本王若贸然上书为你父亲陈情,只怕父皇不但不会放心,反而会担心我这个儿子是否勾连朝臣,拥兵谋反。若是如此,岂不事与愿违?” 杨广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越国公杨素执意要将叛军清剿干净,事后顶多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一旦有皇子牵涉其中,便让人生出疑心来。 更何况这几年来,随着晋王杨广在外征伐,挣得了不少军功,本就受太子猜忌。若与越国公同为一气,帮他陈情,必定会惊动太子,而太子派人在朝堂上随随便便参他几本,就能让自己这几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更何况,目前在京都的朝廷里,并没有能给自己说好话的人。 “若陛下执意要家父回京,家父也不得不从,可殿下你……就忍心看着这江南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吗?”杨玄感问。 看似是反问,实则是威胁。不错,现在杨广才是扬州总管。越国公杨素一旦班师回朝,江南若再起叛乱的话,所有的罪责便全压在杨广一人身上了。 所以,必须让越国公把叛乱的事,处理干净才行。 杨广脸色缓和了许多,对着杨玄感道:“其实,军队就如同一把刀,刀在谁的手里,谁就说了算。如今越国公倚战神之功,威名赫赫,莫说是远在京都的陛下,即便本王身在江都城,也不敢完全相信越国公的忠心。” 见事情已经有了缓和,杨玄感再拜道:“杨家如今的功名声望,皆陛下所赐,君之所疑,实臣之过。所以,玄感此来,是为人质。此平江南余孽,月余为期。此间若家父有任何不轨之举,请殿下——先杀玄感!” 杨广一愣,越国公拿自己的儿子做人质,要么极为坦荡,要么极为狠毒:“杨将军言重了,扣你在江都城,以你为质,只怕会伤了越国公的心呢。” “非也,兵非寻常,无信不立。无论是殿下也好,陛下也罢,若无法相信家父的忠心,此战虽胜犹败。玄感在此,是为立信,请殿下留玄感为质,相信家父,家父也会因玄感在此,而更加安心。”杨玄感拜倒不起。 杨广心下稍安,连忙起身,上前扶起杨玄感,“将军此心,本王明了,本王这就上书陛下,五百里加急发往大兴城。” “多谢晋王殿下。” 当夜,晋王便上书杨坚,陈明越国公平叛尚未结束,又将今夜杨玄感主动为质的事情写了进去,连夜发往京都。 而杨玄感留在江都府公署内,随他一起来的人,则回天台告知越国公杨素,诸下不表。 当夜杨广便与杨玄感深谈许久,谈及日后江南治理,也是受益颇多。 杨玄感留在江都城内,出入自由,杨广也曾派人暗暗观察了几天,并没有发觉杨玄感有何可疑之处。而随着越国公的战报一封一封的发来,朝廷那边也发来了嘉奖诏书,杨广才慢慢放下心来。 此间心中的石头落地,杨广便开始着手聚拢江南民心。两封情真意切的书信,此时同时发出,一封发往了庐山智顗大师处,一封发往了天台山桐柏观徐隐真道长处。 圣贤亦有敬畏之心,人间帝王做不到的,便让神佛来做。 与此同时,太子东宫内,太子杨勇好不容易哄着抽泣的云昭训睡着,自己便起身,召来了云昭训的贴身侍婢,询问云昭训今日一天的详细经过。 细细听完,太子给出结论:“这么说那晋王妃和窦宝林,便是今日侮辱阿鸾之人?” “可是,到底还是乐平公主……最后驳了昭训的面子。”那侍婢道。 杨勇虽然宠爱云昭训,但好歹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道:“阿鸾她毕竟是贸然赴宴的,本就是给阿姊添了麻烦。况且阿姊让阿鸾与晋王妃并肩列席,已经给足了本宫面子。若日后见到阿姊,怕免不了还要去赔个罪!” “那今日昭训的罪,就白受了么?恕奴婢直言,昭训今日可是带着太子妃仪仗去的,那些人不是看不起昭训,是没把东宫放在眼里呢!”那侍婢不平道。 杨勇一怔,想了想,道:“那窦宝林品性,是京中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年她孩童之时,就敢对前朝武帝当面直谏,也只有唐国公那软绵的性子,能容得下她。对她也不麻烦,改日见到唐国公,本宫提点一下唐国公即可。” “至于晋王妃……”杨勇犹豫了一下, 想到晋王妃,杨勇便想起了她的二弟晋王。 这个晋王,自小乖顺,深得父母喜受。 这乖顺的二弟,小时候看着还好。长大之后,越是乖顺,便越是惹得人生厌。唯有他常得母后夸赞,衬得其他四位兄弟不堪入目,毫无长处。 这个二弟不但受大人喜爱,近年来功劳日盛。平陈一役风光无限,这等功劳说是名垂千古也是可能的。与他相比,只专政于朝务的太子简直黯淡无光。 平陈之后,为了打压杨广的势头,他和宰相高颎劝服陛下杨坚,将杨广调任为并州总管,戍守边关,远离朝堂。 可谁知不满两年,江南复叛,三弟杨俊又无力镇守江南,只得把杨广重新调回扬州,委以重任。 倘若此次杨广再立大功,说不定真的便与东宫有分庭抗礼之势了。 今日公主府的宴会,看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辰宴,可实际上,众人对待云昭训态度,实则隐隐透露了朝堂之上,宗室之内,对他这个太子已有不敬之意。 这种想法萦绕在杨勇心上,暗暗下定决心,时至今日,他不能让晋王的势力再次坐大了。 第48章 谢恩 第二日晨间,乐平公主便带着宇文娥英入宫谢恩。 “母亲,孩儿甚少入宫,今日为何必须要去宫中谢恩呢?”因为要入宫,需要提前梳妆打扮,再加上用早膳,宇文娥英起得早,有些犯早困。 乐平公主道:“你的身份特殊,本不该办这个生辰宴,若不是你皇姥姥授意,宗室之内,谁敢来府祝贺?更别提让滕王和赵国公为你加持了!你既已成人,日后也该有自己一方天地,这个恩你必须要亲自去谢。” 宇文娥英感觉压力有些大,“元元说,人不是一天就能长大的,不用着急。” 乐平公主笑了笑:“虽说不急,但不能不做,不做事永远也长不大。” 两人说话间,便已至宫门口,下车换轿,行至大兴宫。 大兴宫内,不见独孤皇后,却见兰陵公主正在皇后的大兴宫内喝茶。 那兰陵公主年方十八,温静娴雅,眉眼清秀,乌鬓云叠。 玉彩金纹淡颜色,暗怨春柳不及卿。 “阿五,你怎么会这里?”乐平公主一进便问。 兰陵公主抬头看到乐平公主,心中一喜,忙起身招呼:“阿姊,你入宫了。”又看了看宇文娥英,便接着唤了一声:“小娥英。” 宇文娥英也淡笑着拜了一拜:“小姨母。” 姐妹二人携手坐下,宇文娥英坐在乐平公主身边,兰陵公主开口解释道:“多日不见母后,今日本想来找母后说话,不巧母后去陪父皇上朝,还未回来。” 乐平公主看着天色道:“若是上朝,今日母后回宫,确实比以往晚了些。” “说不定朝中有什么事儿了呢,我们再等等!”兰陵公主道。 乐平公主点点头。 兰陵公主看着宇文娥英,道:“小娥英,我为你做的《秋滨洛华图》可看到了?” 宇文娥英一脸疑惑,摇摇头。 乐平公主心中明白,便解释道:“昨日忙了一天,小娥英一早便睡了,不曾查看贺礼。你的什么图指不定在哪儿呢!” 兰陵公主悻悻道:“我本就不能出宫,连小娥英的生辰宴都参加不了,送个礼还被人嫌弃!阿姊若是看到那图,不喜欢便还来!” 乐平公主笑了,“我哪有这个意思,莫说是你的礼,父亲的赐礼我都没拆。即是你做的图,那得细细品鉴才行。昨日乱糟糟的,今日一早便入宫,谁有空看你的什么图!” 兰陵公主自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不好意思道:“阿姊,是我多心了。” 乐平公主心中叹了一口气,自三年前与兰陵公主定亲的王奉孝,因病夭亡,兰陵公主虽未下嫁入府,却仍为其守孝至今。期间,王奉孝的父亲也因劝兰陵公主改嫁,而触怒了当今陛下,赐死于家中。 自此,京中便传言兰陵公主是不祥之身,流言沸沸,使得兰陵公主心中郁郁不得消解,连她自己也会自卑于这不祥之说。 “阿五,你莫要多心,你品性和婉,没有人不喜欢你。”乐平公主开解道。 兰陵公主苦笑了一下,“阿姊,若是天命,只怕人力难以改变?” 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婚事,乐平公主安慰道:“你放心,父亲那般喜爱你,必不会将你草草许了人家,得给你找个好郎君才行。况且,我听说你二哥也十分的上心,跟父亲举荐了晋王妃的弟弟萧玚,那孩子我虽未见过,听说与你同岁,但怎么说也是西梁皇室后人,又为皇孙。以你二嫂萧氏的品貌,她的弟弟也定差不了哪里去!” “阿姊——”兰陵公主脸色一红,瞬间眼神便黯淡了下去,“这样好的人,配我这不详之人,又怎会肯呢!听说他如今人在外地,孰不知是为躲我的。” 乐平公主有些无语:“阿五,莫要忘了,你是公主。你若有三妹四妹她们那一半的气性,便不会有此等想法。” 兰陵公主叹口气,小声道:“我也不知为何,即不像你,也不像母亲,偏生得这般小器。” 乐平公主知道这个五妹郁结于心,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开解的,还好之前从母亲的口风中听出来,父亲已决意尽快为兰陵公主择婿了。 只要婚事一定,以兰陵公主这和气的性格,高贵的身份,日后必会得到夫家人的尊敬,她的心结也必然会慢慢解开。 想到此,乐平公主安下心来,劝道:“各人有各人缘法,阿五不必自惭行愧。” 正谈话间,却见独孤皇后与皇帝杨坚并行而来,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商量着什么。 乐平公主三人连忙起身行礼:“拜见父亲(父皇)母亲(母后)。” 看见自己两个女儿都在自己宫里,虽有些意外,却不觉得奇怪,“快起来,”独孤皇后忙吩咐道。 “今日巧了,你们两姊妹竟都来看你们母亲了!”杨坚一边拉着独孤皇后往宫里走,一边冲着乐平公主三人道。 “小阿五是来找母亲叙话的,我是来向母亲谢恩的。”乐平公主趋步跟上,回道。 几人入殿中各自坐好,独孤皇后笑眯眯道:“你我母女,有何好谢的。” 乐平公主拉起宇文娥英,吩咐道:“娥英,快向你皇姥姥行礼谢恩。” 宇文娥英听罢,忙起身,对着杨坚和独孤皇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拜礼:“娥英昨日行成人礼,拜谢皇姥姥皇姥爷。” “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独孤皇后忙向宇文娥英招手,“快过来,给姥姥看看。” 独孤皇后满脸慈爱,宇文娥英忙起身行至独孤皇后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皇姥姥。” “诶,诶!”独孤皇后应道,将宇文娥英拉进怀里,用脸蹭了蹭宇文娥英的小脸。 杨坚也笑着端详了一下宇文娥英,对独孤皇后说道:“这才多久,娥英就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丽华当年成人礼之时,也是这么大的!” “是呀,是呀!”独孤皇后一边欣喜一边感叹着应道。 乐平公主眼中不由泛起泪花来,轻轻抬手拭了一下,却被独孤皇后看见了:“丽华,你怎么了,孩子长大是好事,你哭什么!” 第49章 婚事 乐平公主拭去泪花,挤出一丝笑来,向独孤皇后说道:“说起昨日生辰礼,娥英跟我说,每个孩子的生辰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想想这些年来,孩儿都不曾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年的生辰当真是枉过了。那时孩儿便想起母亲来,当下便想见到母亲,今日再也忍不住,一早便来了!” “我的儿!”独孤皇后喉中哽咽,感叹一声,也不禁眼泛泪花,放下怀中的宇文娥英,转头面向杨坚,杨坚连忙扶住独孤皇后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孩子大了,我们的丽华长大了。孩子们都懂事,你哭什么!” 独孤皇后依在杨坚怀中,泪流不止,乐平公主与兰陵公主连忙上前劝道:“母后,莫要伤心,孩儿一直陪在你身边侍奉,不离开了!” 乐平公主也劝道:“早知母亲伤心,孩儿今天不如不来。” 独孤皇后抬起头来:“不,母亲不是伤心,母亲高兴。”边说边拉住两个女儿的手,“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开心的……母亲便高兴。” “嗯。”乐平公主和兰陵公主齐齐点头应道。 好不容易,才将独孤皇后安抚下来,杨坚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对乐平公主道,“丽华,你先带着娥英坐好,朕有话要跟阿五说。” 杨坚当下能跟兰陵公主说的,应该是婚事了。乐平公主心中有数,便拉着宇文娥英回位子上坐好。 兰陵公主却是一脸茫然,手却还被独孤皇后握在手中,只听杨坚开口道:“阿五,今日太子向朕举荐了纳言柳匡时之子——柳述,做你夫婿,你觉得如何啊!” 乐平公主一愣,月前分明晋王举荐了萧玚,父亲也并未反对,甚至是说已经同意了。为什么 太子忽然横插一脚,举荐了他人呢? 兰陵公主心中一乱,脸红道:“孩儿怎么知道如何分别?” “朕知道小阿五向来听话,只是你的婚事已耽搁了许久,毕竟涉及你的终身,朕不能不急。”杨坚柔声道。 独孤皇后看着兰陵公主道:“那个柳述孤见过的,出自河东柳氏,比你大了三岁,年岁大些便可体谅你的性子。虽说目前只是太子的亲卫,可咱们皇家女儿嫁谁都是下嫁,若想要富贵,多大的富贵都是你父亲一句话的事。如此一来,你能在京中时时陪伴孤,孤也好照看你。” “那——孩儿听父皇和母后的。”兰陵公主小声道。 乐平公主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慢慢明白了起来。 以陛下的爱重,兰陵公主无论嫁给谁,陛下必然会大加赏赐,委以重任。所以晋王才会推举了自己的内弟,想借兰陵公主来壮大自己妻族的势力。 而太子亦然,一来不能让晋王坐大,二来也能让自己的亲卫获得升迁。 可杨坚呢? 他要保持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平衡,或者说是为了保护太子杨勇,便只能让兰陵公主下嫁给太子的人。 那个品性和婉,被帝后千娇百宠的小阿五,终究也是一颗平衡朝堂的棋子。 乐平公主紧紧握着宇文娥英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我得去备阿五的新婚贺礼了。”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回过头来:“阿姊,你莫要取笑,这事情还未定呢!” 乐平公主与杨坚互相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其眼中的意思,勾起嘴角笑了笑:“阿五你放心,这次——一定会顺顺利利,阿姊给你备一份大礼。” 说着话,乐平公主心中叹了一声,太子毕竟是太子,父亲还是心向着他的! 见独孤皇后和杨坚都在,乐平公主便不宜多待了,又吃了一碗茶,便开口告辞。 欲出门时,杨坚忽然叫住她:“丽华,听说你府上有个肖元元,这次生辰宴的很多主意,都是她出的,今日可曾进宫啊!” 乐平公主一愣,道:“此婢行止粗漏,不通礼仪,怕她坏了宫里规矩,惹出事端来,所以不曾带她进宫。” 杨坚顿了顿,“改日……带宫里来看一看!” 乐平公主看了看独孤皇后,只听杨坚又道:“不用看你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乐平公主心中轻轻哼了一声,表面上仍旧恭敬的道了一声:“是,父亲。” 说罢便回身退了出去。 乐平公主拉着宇文娥英行至大兴宫门口,正想上轿辇,抬头看见唐国公李渊正向大兴宫走来。 乐平公主先让宇文娥英乘辇而去,自己则站立在轿辇旁,不多时李渊趋步而来:“拜见公主。” 乐平公主笑着问道:“阿渊从何处来,是来看望母亲吗?” 李渊客气的笑道:“是,刚从东宫过来,与太子谈了些事情,想起好久不见姨母,特来拜见。” 乐平公主回头看了看大兴宫,道:“母亲和父亲再谈小阿五的婚事。” “陛下和兰陵公主也在?”李渊有些犹豫,虽说他与陛下是亲戚,但就算是亲戚,也是亲疏远近之分。人家一家人在讨论家事,他贸贸然进去,实在不大合适。 你看,连乐平公主都识趣的退下了。 “是呀,阿渊若是没有急事的话,改日来看也好。”乐平公主善意的提醒道。 李渊点点头:“多谢公主提醒,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姨母。” “好,那本宫也回府了。”乐平公主告辞。 李渊道:“即然都要出宫,不如我送送公主如何?” 乐平公主想了想,觉得李渊可能是有话想说,“也好,我们边走边说。” 二人并肩向宫城外走去,走了几步,只听乐平公主先开口问道:“你从东宫来,太子可是为难你了?” 乐平公主问的直接,李渊不好客套,便笑着回答道:“倒不是为难,不过是提点了几句罢了。” 乐平公主心里明白,昨日云昭训是带着气走的,回去之后,必定会向太子告状。太子若是追究下来,窦氏首当其冲。 “太子之威,虽不可轻视,可这说到底不过是几个妇人间的口角。”乐平公主先埋怨了一声东宫,又开口道:“此事发生在公主府,阿渊若是心里不舒服,本宫这里先行赔罪了。” 第50章 猜测 李渊连忙道:“公主哪里的话,适才公主说的也对,不过是妇人口角,本不是什么大事,太子说几句便说几句,作为弟弟,还能计较不成?” 乐平公主笑笑:“阿渊宽厚,你与宝林一刚一柔,一缓一急,看似南辕北辙,实则天作之合。” 李渊也不好意思的笑笑,“公主取笑了。” “对了,”乐平公主突然提起:“昨日本宫驳了宝林之请,她不生气?” “当然不会,宝林她不过是看不惯云昭训,不是特意要与公主为难的。”李渊解释道。 “那便好……”乐平公主继续道:“宝林虽然脾气直,却是一个通达的人。” “多谢公主夸赞。”李渊客气道。 二人又走了几步,李渊突然问道:“听宝林说,昨日那个叫肖元元的女婢被云昭训打了,可有受伤?” 乐平公主笑了笑,早就知道李渊不是只想送她出宫这么简单,兜了这么大一圈,终于提到重点了。“打了几巴掌,伤了脸,倒是不严重,今日便可好了。” “哦!”李渊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我还担心万一伤到了,会误了公主的事呢!” 乐平公主一顿,这李渊是在暗讽她往各府送乐伎的事吗? 李渊貌似反应了过来:“公主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 慢慢已近宫门口了,乐平公主看了看宫外的马车,回道:“肖元元,不是乐伎,她是娥英的伴读。” 李渊听到乐平公主的辩解,愣了一愣,便转身向乐平公主行了礼,郑重道:“是阿弟失言,得罪了!” 乐平公主没有理会李渊的致歉,只说道:“宫门已经到了,劳烦唐国公送本宫一程,告辞!” 说罢留李渊立在当地,乐平公主快步走了。 李渊望着乐平公主的背影,一阵沉思。 昨日他的夫人和云昭训发生争执,虽然这个肖元元出面试图解决,可奇怪的是,其他府上夫人并未见到这个肖元元,更何况是身在东殿的男客了,连后来宇文娥英行拜礼之时,也未见这个肖元元出面。 这个肖元元是被乐平公主藏在府上的。 若按照以往的情形来看,乐平公主府上养个美人,并不奇怪。但若手上一直有一张妙棋,却迟迟不肯出手,是想奇货可居吗? 这个肖元元若真像传言中那样,神乎其神,那她一定是乐平公主手里的一张王牌,极有可能是为太子准备的。 可种种情形又表明,乐平公主并不喜欢太子。 李渊看着乐平公主扶着侍女上了马车,又想起一月之前的那个传言来,萧珏说神女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子,当下心中豁然开朗。 说是一个月前,那其实刚好是 晋王去江南赴任前夕。 乐平公主押注的,一直是晋王。 李渊回头看了看宫城,宫楼巍峨,层檐叠幛,拾阶而上,一眼不可尽观。 那宫楼之上,却是晴空万里,不着片云。 李渊喃喃的自言道:“原来是晋王。” 乐平公主上了马车,看到早就等在里面的宇文娥英,吩咐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向前驶去。 乐平公主脑子有些乱,缓缓闭上眼,闭目养神。 今天一早,本来听到太子推举自己的亲卫,求娶兰陵公主,心中还以为这个太子长进了。谁料下一刻便见到太子为了云昭训,而去质问了唐国公,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即便太子再怎么宠爱云昭训,可毕竟京都之中,夫人也有夫人的圈层。他以太子之尊,插手夫人们之间的争执,在李渊看来,真是贻笑大方了。 云昭训失了面子,便是东宫失了面子,这话固然有些道理,可立威也不应该这么立,只会让人觉得小气。 乐平公主并不插手朝堂中事,陛下要保护太子也是正常。毕竟太子事关国祚,太子地位不稳,则朝廷人心便会散乱,可陛下又能保太子到几时呢? 若太子才不配位,人心岂不是照样不稳。 乐平公主只觉得头疼,一旁的宇文娥英见乐平公主皱着眉,担忧道:“母亲,可是在烦心肖元元?” 乐平公主睁开眼,看着宇文娥英,疑问道:“肖元元?她怎么了?” “母亲难道不是担心元元要进宫,见皇姥爷的事吗?”宇文娥英道。 乐平公主咧嘴笑了一下,“为何要担心她?” 宇文娥英瞪大眼睛:“元元她没规没矩,我这么规矩懂事的人,见到皇姥爷都吓得腿软。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进宫走两步就会被治罪!” 乐平公主点点头:“对呀,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没规没矩,可你为什么那么宠着她呀!” 宇文娥英一顿,回复道:“好玩儿呀!她虽然不懂皇宫的规矩,可她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跟着我,不用守规矩。可皇宫不一样,最讲规矩的!” 乐平公主瞪了宇文娥英一眼,“肖元元那没规矩的样子,都是被你惯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样子。跟着你不用守规矩,所以她便没规矩。进了宫需要守规矩,她自然就规矩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宇文娥英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有些担心,“那……母亲准备何时带元元入宫呢?” “谁说让她入宫了?”乐平公主不屑道。 “可皇姥爷说——” “你皇姥爷说,‘改日’带进宫来看看。改日,谁知道改日是哪一日?说不定改日你皇姥爷就忘了。”乐平公主轻松的道。 宇文娥英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从来不知道母亲也会耍赖:“那万一皇姥爷没忘,又要见呢?” “说她病了,随便找个理由塞过去就好。他若实在想见,那就让他派人绑过去!”乐平公主似是赌气道。 宇文娥英看着乐平公主:“母亲,你为何不想让肖元元入宫?” 乐平公主挑挑眉:“你想让元元入宫?” 宇文娥英果断摇头:“不想。” “为什么?”乐平公主瞬间把问题丢了回去。 宇文娥英为难道:“元元她长得好看,我怕她进了宫之后,就出不来了。既然我喜欢,万一别人也喜欢呢!” 第51章 责罚 乐平公主又笑了一下,“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宇文娥英顿时轻松了起来,“母亲说的对,不能让肖元元进宫。别人想要,母亲大可以拦下来,皇姥姥想要,就不好拦了。” 乐平公主笑笑,心里却不似宇文娥英那般轻松。无论是父亲杨坚的反应,或是唐公国李渊的试探来看,肖元元在公主府,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她虽然曾在独孤皇后身边,力陈肖元元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婢,可为何杨坚还要提起肖元元呢? 其实,乐平公主没有想到的是,独孤皇后想维护的只有自己的孩子,至于肖元元,杨坚想要怎么处理,她并不在意。 尽管乐平公主入宫,什么话也没有说,生辰宴上云昭训与窦氏之争,终究被独孤皇后知道了。 此事说来也曲折,那夜太子妃发病,急召太医入东宫医治。第二日早朝之后,独孤皇后听闻了此事,心中担忧,便召太医询问太子妃的病情,又问了太子妃身边的宫婢,才知道太子妃发病的缘由。 后来细细打听了云昭训的行事,才知道云昭训去了公主府赴宴,在公主府与窦氏发生了争执,才会迁怒于太子妃。 明白之后,独孤皇后顿时怒不可遏,当即下令,派人把云昭训打入了掖庭。 入夜,独孤皇后卧在榻上,气得头疼欲裂,杨坚陪在身边,一直在安慰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气道,“云昭训无知犯禁也便罢了,太子又不是无知草民,他为何也这般妄为!” “勇儿还年轻,年轻气盛,再消磨两年就好了。”杨坚轻声道。 独孤皇后瞪了杨坚一眼,杨坚一愣,转向旁边的宫婢问道:“那逆子还在外面吗?” 那宫婢答道:“回陛下,太子殿下依旧跪在宫外。” “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让他回宫!”杨坚吩咐道。 “他想跪便让他跪着。”独孤皇后怒道。 “伽罗,那逆子在外面,你想到终归还是会生气,让他离你远些,眼不见心不烦。”杨坚道。 独孤皇后气呼呼的说不出话来,杨坚对那宫埤吩咐道:“今天朝中之事很多,让太子早些回宫看奏折。” 那宫婢没有动,犹豫的看向独孤皇后,杨坚疑道:“怎么不去?” 那宫婢回道:“回陛下,早些时候皇后娘娘便让太子殿下回宫了,可太子殿下坚决不肯。说云昭训一日不出掖庭宫,他便在皇后娘娘宫里跪一日,要与云昭训同甘共苦。” 杨坚双目微眯,独孤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遭人恨的杨勇,让他滚进来。” “是。”那宫婢领命,忙出门传召去了。 不多时,宫婢便领着太子杨勇入宫,跪在独孤皇后的榻前,本就在宫外跪了一个下午,太子现下已有些憔悴,伏身乞道:“母后,求母后放过阿鸾!阿鸾做的事情,都是儿臣许的,母后要怪,就怪儿臣,阿鸾她身为女子,是受不得刑的!” 杨坚见此,心中也是一火,一脚踹到杨勇的肩上,顿时将杨勇踹到了五六尺外:“你这不孝子,口口声声你的阿鸾,你母亲气到头痛发作,不见你有一丝心疼啊。” 杨勇忍着疼,又重新爬了回来,“父皇恕罪,母亲头痛发作,是儿臣不孝。可母亲有父亲护着,儿臣却护不了昭训,请父皇母后体谅儿臣。” “体谅你?”独孤皇后用手撑起身来,“谁去体谅太子妃,云无鸾此等贱妇,你竟拿她与孤相较?” 太子直起身来,郑重道,“母后请莫要贬损阿鸾,她是儿臣的心上人,您也是父亲的心上人。父亲可以给您正妻之位,皇后之荣,万尊之上,为何儿臣不可以?儿臣也想让自己的心上人成为正妻,给她最好的一切。” “你所谓最好的一切,就是让那等贱妇,带着皇家仪仗,跑到公主府里,与唐国公的夫人起争执,然后丢尽皇家脸面吗?谁人不说,皇家怎么挑了一个这么不体面的人来,不请自来,竟然还自称皇家,凭她也配。”独孤皇后吼道。 “阿鸾她确实贸然去阿姊府上,给阿姊添了麻烦,孩儿改日也会向阿姊请罪。”杨勇道。 乐平公主今日进宫,转眼云昭训便被打入掖庭,这让杨勇不得不怀疑是乐平公主在独孤皇后身边告了状。 独孤皇后自然听得出杨勇的弦外之音,怒斥道:“你莫要攀诬你阿姊,今日丽华入宫,对你的阿鸾一句话也没说,是你那不知廉耻的昭训,回宫还不得安生,气病了太子妃,孤问了太医才得知。这等人品,你居然让她执理东宫,你那东宫何时安宁过?” 太子叩头,泣涕不止,“母后,儿臣难得有一个喜欢的人,儿臣看不得她受委屈,儿臣就想让她来执理太子宫,让她用太子妃仪仗,求母后成全。” “逆子……逆子!”独孤皇后气的骂不出声来。 杨坚扶着独孤皇后,当中的情况也都明白了,温声安慰道:“伽罗,莫为这逆子气坏了身子。” 独孤皇后瞪了杨坚一眼:“他不是孤的儿子,他是你的太子,你来处置。” 杨坚笑了笑,“好好好,你先歇歇,朕来处置!” 杨坚安抚好独孤皇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杨勇,正身坐好,道:“太子,你可知错。” 杨勇将头伏得更低,“儿臣知错。” “错在哪里?”杨坚又问。 杨勇抬起头来:“儿臣明知母后不喜欢云昭训,便偏偏违逆母意,宠爱云昭训,辜负了太子妃。可阿鸾虽然确实冒犯阿姊,又顶撞了唐公夫人,到底也没有犯下大错,不至于打入掖庭啊!” 杨坚摇摇头,“朕说的不是云昭训,是你,你错在了哪里?” 杨勇一愣,道:“儿臣过于宠爱云昭训……不该……”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杨坚打断他,“朕也年轻过,如你所言,朕给你母亲至尊之位,独宠之权,世间最好都给你母亲,这不是错。” “那父皇是理解儿臣了?”杨勇一喜道。 第52章 吓唬 “但你仍旧是错了,错就错在你不该拿朕给你的东西,去宠你母亲不喜欢的人!”杨坚沉声道。 “父亲……”杨勇一惊。 “你的太子之位,是朕给的,太子妃是你母亲选的,若没有太子之位,若没有太子妃,你哪有什么太子妃仪仗,给那个云氏耍威风?你母亲生你养你,你的命也是你母亲给的,没有命,你拿什么去选心上之人?”杨坚喝问道。 杨坚接着道:“你之所以还能在这里求你母亲,依仗的不过是你母亲的慈爱之情,和朕的倚重罢了。你若继续违逆你的母亲,枉顾皇族尊严,朕换个太子,也不麻烦。” 杨勇愣住了,独孤皇后也是一惊:“陛下……” 杨坚看着杨勇:“你不当太子也好,如此便可有功夫……全心全意的看住你的心上人。” 独孤皇后下意识地抓住杨坚的手,向杨勇喝道:“逆子,还不快向你父亲认罪。” 要换太子,绝不是像杨坚说的这样简单。 如今江南内乱,广州番禺夷族人王仲宣也起兵造反。突厥虎视眈眈,吐谷浑正在观望,高句丽包藏祸心,大隋如今群敌环伺,内忧外乱。 若是政局不稳,国势衰弱,只怕四周强敌会纷纷上场,撕了大隋。 这些事情杨勇心里清楚,心下一横,叩头道:“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罢了儿臣的太子之位,放过阿鸾。” 杨坚眯眼看着眼前的太子,这小崽子是摆明了来威胁他,杨坚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刚想开口,却不料一旁的独孤皇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将一旁的烛台打翻在地:“逆子,我独孤伽罗怎养出你这等不忠不孝的逆子来……” 边说边挣扎着从榻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屋里乱走,边起边叫:“孤的刀呢?孤的刀呢?” 杨坚一看,忙又上前抱住独孤皇后,“伽罗伽罗,哎,伽罗……杀这种不孝子,不用你的刀。” “杀他做什么?”独孤伽罗哭喊道:“我杀了我自己,再不见你们这对没良心的父子!” 杨坚一愣,“这也不关朕的事啊,该死的是那个不孝子!” 独孤伽罗挣脱开来,终于找到了刀,“唰——”的一声抽出刀来。杨坚顿时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杨勇也爬过去拉着:“母亲、母亲,孩儿知错了,孩儿真的知错……求母亲把刀放下。” 这一拉一扯间,杨坚气不打一处来,又一脚踢到杨勇胸前,杨勇顿时飞出去老远。 杨坚好不容易夺下刀,吼道:“来人,来人啊。” 门外的侍卫早就听到屋内乱做一团,但因事关皇家秘事,所以都不敢进屋来看。听到杨坚大呼‘来人’,顿时呼啦啦冲进了屋内。 杨坚将刀往地上一扔,心下火起,想着要不要直接让杨勇就地自裁,喘了两口气之后忍住了:“来人,把太子押回东宫禁足,封禁东宫,不许他出来。” “母亲,母亲无碍母亲?”杨勇想从地上爬起来,却不能行。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来,喷溅了一地。 杨坚赶紧用手挡住独孤皇后的脸,吼道:“愣着干什么?把太子拖出去!” 众侍卫听命,便有几人上前,将太子拖了出去。 顿时,大兴宫内安静了下来,只有独孤伽罗微微的喘息之声。 杨坚轻抚着独孤伽罗的后背,独孤伽罗慢慢平息了下来,看到地上那一滩血迹,又是心疼了起来,冲着杨坚道:“你踢他干嘛!” 杨坚心下一叹:“他惹你生气,朕踢他两脚为你出气啊!” “你还踢那么狠!”独孤伽罗埋怨道。 “朕也生气啊!”杨坚气道。 独孤伽罗狠狠将杨坚一推,自己却没站稳,晃了晃,幸而杨坚体型壮硕,没有被推开,忙又将独孤伽罗扶住,“好好好,朕派太医去看他,你也消消气,让那逆子吃点疼也好。” 杨坚一边说,一边将独孤伽罗扶至榻上,“朕让太医也来给你看看?” 独孤伽罗揉揉头,深深喘了几口气,慢慢调节了一下。“不必了,孤就是被气的!” “莫气了,莫气了!”杨坚边抚着独孤伽罗,边安慰道。 独孤伽罗却更加暴躁了,用脚踢了踢杨坚:“你莫看戏啊,那云氏要怎么处置,你也想想。” 杨坚一脸不情愿:“要朕想?这不过是后宫之事,那云昭训也是伽罗你打入掖庭的,朕有什么办法?” “一屋的朝臣,每个朝臣几个心眼子,你不都能治得服服帖帖的吗?”独孤伽罗道。 杨坚想了想,“按朝中的处理办法来看……嗯——杀了!” 独孤伽罗白了一眼,重了重叹了口气。 杨坚无奈道:“朕有什么办法,太子不听劝啊!朕都把废太子搬出来了,也没吓得住他呀!” 独孤伽罗:“孤也想杀了那云昭训,奈何太子……唉!” 夜已深,秋月画栏,一宫三处别样愁。 第二日,太子被幽禁东宫的消息一出来,朝堂之上顿时乱做一团。与太子所关联的六部,因为突然与太子失联,而至于诸多事务都交接不清。 三师三少齐集殿中与杨坚磨了许久,都不曾将太子从东宫解禁出来。还有诸臣询问太子被禁的缘由,杨坚也不好说是因为太子内宫不和而致,只说他不敬皇后,却也不能以此服人。 平常的朝堂纷争,乐平公主向来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这一次,她已隐隐猜到,应是为了云昭训来公主府赴宴的事,被母亲知道了。 既然她是这个由头,便不能置身事外了,否则旁人看到,又会觉得她乐平公主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收到太子被幽禁的消息,是第二日的中午,不顾天色将晚,乐平公主便又进了宫。 乐平公主一进大兴宫,便看到独孤皇后病恹恹的躺在榻上,兰陵公主正在侍奉汤药。 “母亲。”乐平公主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才一日,母亲就憔悴成这个样子。” “丽华来了,”独孤皇后向乐平公主打着招呼,“哎呀,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你看你不顾天色就赶了过来。” 第53章 安慰 “母亲哪里的话,孩儿消息知道的晚,早知道昨夜就该过来!”乐平公主上前,接过兰陵公主的药碗,“我来。” 兰陵公主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乐平公主将药放在嘴边,尝了尝温度,觉得温度刚好,便将药碗递至独孤皇后嘴边,独孤皇后摇了摇头。 “母亲,喝了药身子才会好,身子好了,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法子!”乐平公主劝道。 “丽华,我的好丽华。”独孤皇后叹了口气,“孤是心疼你,云氏那贱妇在你府上闹事,你也不跟孤说……” “母亲——”乐平公主笑着打断道,“不过是两个夫人发生了些口角,她还不敢欺负到孩儿的头上!” “有一便有二,她一旦生了不敬之心,日后上位欺你辱你,该当如何?”独孤皇后愤然道。 乐平公主一脸平静:“孩儿有母亲啊,况且孩儿已经长大了,也不是人随意欺辱的。”乐平公接着安慰道:“母亲不担心孩儿,倒是母亲病成这样,才让孩子们为难呢!您就当为孩儿们想想,好好把身子养好,我们才会安心呐!” “对,丽华说的对。”独孤皇后点点头,伸手接过药碗,皱着眉把药汤喝了下去。 乐平公主又忙着递水给独孤皇后漱口,一阵忙活之后,才歇了下来。 “丽华,太子妃又病了,这次病的不轻,如今还不能下床。”独孤皇后痛心道。 “元氏那孩子可怜,幸亏母亲心疼她,不然平白要受那些委屈,母亲为此责罚云昭训是对的。”乐平公主顺势把独孤皇后责罚云昭训的原因,全安在了太子妃身上。 “孤还能做什么?孤倒是真想如你父亲所言,杀了那云氏,一也百了!”独孤皇后愤愤不平道。 “母亲说的是气话,”乐平公主柔声道,“杀了云氏,伤了太子与母亲的情分,不值当的!” 一提到母子情份,独孤皇后愈是不平,“那逆子居然说不当太子了,只要能放过云氏……孤怎么会有这般不争气了的儿子!” 乐平公主顿时感觉有些无语。昨天见到李渊,知道太子为了云昭训而斥责李渊时,已经觉得太子不太正常。今日竟然说不要太子之位,当真是魔怔了。 “太子或许是在说些气话!”乐平公主开解道。 “气话?哪里气话,他分明是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敢跟你父亲拼一拼了。若不是孤昨日闹了一场,以你父亲的脾气,哪里是禁足这么简单。”独孤皇后道。 乐平公主心中一惊,如果父亲此时想要废太子,那事情便大了。 如今二弟晋王在江南平叛,正是脱不开身的时候,其他三弟、四弟、五弟年龄还小,而且都在外地,无法及时回京。 一旦太子被废,朝局必定不安,风险太大。而且为了这点小事就废太子,杨坚一定不会去做。 可是,如果事情一直僵持下去,真得会伤了父子情,父子不和,空增内耗。 其实,症结还在独孤皇后和她那不讨喜的云昭训身上。 乐平公主温柔着安抚着独孤皇后:“母亲不必忧心,大不了我这个当阿姊的,替母亲去骂骂太子,给母亲出气!” 独孤皇后拉住乐平公主的手,噙着泪摇摇头:“不能去,你不能去得罪太子!” 乐平公主温婉的笑道,心中却是无限的暖意:“是,母亲,我知道的。” 乐平公主低头想了想,又道:“母亲,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于家于国都不是好事,不如放那云氏出来!” “放那始作俑者出来,孤不甘心!”独孤皇后气道。 乐平公主缓缓的劝道:“不是孩儿要给那个云氏说情,只是为了那区区一个云氏,闹得全宫不安,当真是不值得。不如放了她,就当放了一条狗!” “狗。”独孤皇后重复了一下。 “是呀!”乐平公主接着道:“就当太子养了一条狗,以后只管好好栓住它,给她吃,给她喝,但不让她乱咬乱叫,也就是了!太子妃才是东宫的女主人,母亲以后好好疼疼元氏,也就好了。” 听到乐平公主如此贬损云昭训,让独孤皇后心中稍稍舒服了些,轻轻拍着乐平公主的手,“我的丽华,终究是你看得开些。” 这话独孤皇后听着受用,乐平公主知道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应该点到为止了。 又哄着独孤皇后说了些话,使得独孤皇后心情好了许多,直到天色渐晚,推脱不放心娥英一人在府里,乐平公主便勿匆匆回府了。 然而,独孤皇后终究不愿轻易放了云昭训,又将云昭训关了两天,一应饮食皆按最低等的宫女配给。两天后独孤皇后稍稍消了气,又下旨斥责了一番,才让太子把人接回东宫。 经此一事,太子虽然重回朝堂,可杨坚对太子,却不再像以往那般亲厚。 这一日,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向乐平公主府,行至正门稳稳停下,接着便有仆人放下马凳,兰陵公主从马车上款款下来。 公主府早就接到了宫里的传信,说兰陵公主会来看望乐平公主,所以,一早便派人在门口接引。 兰陵公主进得门来,只见公主府青山为屏,院落叠错,影壁御道,一院一景。时有假山池沼,错落其间。台楼阁榭,趣味不凡。 这是兰陵公主第一次来公主府拜访乐平公主,足足行了一刻多钟,才从大门口,走到乐平公主的清吉堂。 “阿姊——”兰陵公主屈身一礼。 乐平公主起身迎道:“阿五不要拘谨,这是在我府里,不是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一边说,一边将兰陵公主拉至座位上坐好:“马车坐得不舒服,你先歇会儿,喝些茶。” 兰陵公主依言坐好,抬眼四顾,只见清吉堂坐北朝南,房内宽阔明亮,四壁挂着书画,东边有屏幛隔开,隐约间看得出是茶室。西侧是一排架子,架子上错落摆放着一些书札竹简,瓷雕玉件,还有一两盆兰花摆在其中,自成一景,看着摆放布局,也是费过心思的。主位正上方有一个三字牌匾:清吉堂,下方便是身在主位的乐平公主了。 第54章 访客 兰陵公主看着房内布置,很是喜欢,“阿姊这里虽不似皇宫中里宽阔华美,却是清致雅趣,很是合人心意呢!” 此时已有侍女端了热茶过来,并附了几碟点心,乐平公主用手向兰陵公主示意了一下:“这府里就我和娥英两个人,喜欢什么样,就怎么布置,没什么章法,你喜欢就好——尝尝我府里的茶。” 兰陵公主依言吃了一口:“茶也好。” 兰陵公主又四处看了一眼:“怎不见小娥英?” 乐平公主笑着答道:“此时正在听夫子讲课呢!” 兰陵公主笑道:“阿姊待娥英这般用心,日后娥英必是一个女君子。” 乐平公主道:“不过是让她出嫁前,多认几个字,也好分分她的心罢了!” “哦!”兰陵公主垂下头去,又喝了一口茶。 “我都听说了,父亲已把你与柳述的亲事定下来了?”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意思。 兰陵公主点点头,“这么多年,婚事于我似是一块心病,这突然定了下来,反倒心中不安了起来。” “为何呀?”乐平公主问。 兰陵公主顿了顿:“太急了些,好似父亲急着将我赶出宫去一般。” “你多心了!”乐平公主宽慰道,“不过是因为娥英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八月,这早就定下来了。你身为长辈,若是婚期在娥英之后说不过去,所以父亲和母亲才会如此急着为你筹备。” 兰陵公主舒了口气,“这原因我大致也知道,只是猛然想到要离宫别住,有些不大习惯罢了。” “你早晚都要离宫的,都一样。”乐平公主道。 见兰陵公主面色依旧忧虑,乐平公主接着说道:“你的婚事订下来后,我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个柳述,此人性格直爽,不善伪饰,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这样的人为夫婿,少费你很多心思。若你婚后还是这个样子,天天心事重重,倒让他猜来猜去,难以相处了。” 乐平公主没有夸大柳述的好处,说的不偏不倚,兰陵公主听得心中明白,乐平公主是真心为她日后考虑,心中感激:“阿姊,今日我到你府上,看你府上景象,若日后同你一般,倒也不错。” 乐平公主苦笑一下:“你万不能像我这般,我这里清冷寂寞,你不过一时看着新鲜罢了。女子成家,最好还是夫妇和眭,子女环绕得好。” 兰陵公主心中一颤,意识自己说的话,触动了乐平公主的伤心事,讪讪道:“阿姊,我……” 乐平公主摆手制止道:“无妨,你莫多心,我日子过得还算平和,万幸,你过得的会比我好。” 兰陵公主依旧心事重重,乐平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兰陵公主实在是因为这些年流言蜚语,而至郁郁寡欢,以至于即便婚事定了下来,依旧习惯性的难以自拔。 乐平公主温声哄道:“你想吃什么?午饭我让膳房为你准备。” “客随主便,阿姊安排就好。”兰陵公主低声道。 乐平公主算是明白兰陵公主为什么要来她这里了,一定是独孤皇后看不惯自己的小女儿,天天在宫里闷着,又怕她婚前多思,便让她到乐平公主府上散散心,顺便让乐平公主开解开解她。 可是她乐平公主,对外也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劝人的道理更是一板一眼,难以说到人心里去。 想了想,乐平公主向侍女吩咐道:“郡主若是下学了,让她和肖元元一起过来,本宫要看看她们的功课。” 那侍女道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不多时,便见宇文娥英带着肖元元,蹦蹦跳跳,说说笑笑的来了。 宇文娥英进堂来只见堂中有人,先是愣了一愣,即而规矩的拜道:“拜见小姨母,姨母今日怎么出宫了?” 肖元元听见宇娥英称对方为姨母,便知道眼前的必是公主了,便跟着宇文娥英一起屈身拜了一拜。 兰陵公主见宇文娥英满眼笑意,生动活泼,全然不似几日前在宫中见到的那般斯文模样,心中觉得有异,但还是淡笑着回道:“来找你母亲说说话。” “哦,”宇文娥英甚少入宫,与这个姨母不太熟络,转头看向乐平公主:“母亲,可是孩儿扰了你们说话?” “不用见外,我有几日不曾查过你们的功课,所以要把你们叫过来问问。”乐平公主道。 宇文娥英皱皱眉头,“母亲不是说,认得几个字便好么?那些个学问听听就好,不必深究。” 乐平公主看了看宇文娥英背后一言不吭的肖元元,道:“虽说不必深究学问,但好歹也是有夫子在教,表面功夫还是要看的。” “表面功夫?”宇文娥英不解。 “起码字要写得好看。”乐平公主解释道。 “哦,这样呀!”宇文娥英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贴呈了上去。 乐平公主翻了两页,抬眼看了一眼肖元元,问:“你的呢?” 肖元元犹豫着将手中的纸张递了上去,“公主……” 乐平公主接过,一张一张翻过去,皱眉叹气道:“近日没什么长进啊!” 肖元元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些天为了忙郡主生辰宴,耽误了些时日,这些天手又生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些感觉,还未来得及长进。” 乐平公主抬眼看了肖元元一眼,肖元元心跳停了一拍,悄声道:“公主,外人在呢,给奴婢留些面子!” 乐平将手中的书贴往案上一放,正声道:“字写成这个样子,你还知道要面子?还有,什么外人,那是本宫的亲妹妹,你才是外人!” 肖元元连忙低头认错,“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要不,奴婢先去膳房,为公主准备午膳?”肖元元小心翼翼看着乐平公主,谄媚的接着道:“中午就吃……黄金炒饭、凉拌秋菽,红焖羊肉、爆炒香干、香煎牛排……” “行,你去!”乐平公主打断她道。 肖元元一喜:“好嘞!”说罢,拉着宇文娥英转身就走,半分都没有耽误,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兰陵公主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不已,“阿姊,这奴婢是何人啊,这般大胆。” 第55章 菜式 “小娥英的伴读,从来没什么规矩,娥英她甚是喜欢。”乐平公主回道。 “这……岂不会乱了规矩?”兰陵公主疑问道。 “除了宫里,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世间的规矩也都是从人的嘴里说的,谁说了算,谁便是规矩。公主府里的规矩,自然是我说了算。”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看着乐平公主,乐平公主接着道:“规矩不重要,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即便他把规矩讲破了天去,也不用在意。你若是听着不舒心,不理他便是,再不济打出去!你是公主,日后若是离了宫,便不用理那些规矩,你的心意喜好,才是规矩!” 乐平公主努力的想把兰陵公主教得跋扈一些,日后终归是要出门见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凄凄哀哀的样子。 在宫中所有人都在劝兰陵公主柔顺婉约,劝她奉承上意,劝她尊母敬老。可今日乐平公主一番话下来,倒让她心中不适了,慢慢又生出一丝害怕来,“阿姊,那我应如何做?” “呃……你先想,想你到底喜欢什么?”乐平公主引诱道。 兰陵公主扶腮想了想,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她竟然不知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想想这些年来,她一人闷在宫里,吃穿用度从不费心。杨坚一向喜欢这个乖顺的女儿,什么都给最好的,所以她也不用去挑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好的。 父母和眭,弟兄亲善,几个姐姐也不与她争宠吃醋,所以她也没有不平之心。 前些年虽然因为婚事不顺,遭人非议,可如今婚事已定,再也没有遗憾,此时,心竟然空了下来。 兰陵公主发愁的看向乐平公主,乐平公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家阿五无欲无求,是想着成佛了么?” 兰陵公主问向乐平公主:“那阿姊,你有喜欢的事情么?” 乐平公主一歪头:“有啊!我喜欢日子平平淡淡,娥英平平安安,身边再有个人陪着说话聊天,不必担心生死,一天一天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稳定且踏实。” “就这样?”兰陵公主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跟她印象中的阿姊完全不一样,乐平公主这短短的前半生,丧夫,亡国,宫难,幽禁,说是传奇也不为过,可她如今在公主府里,只想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这样还不行?”乐平公主反问道。 兰陵公主想了想道:“阿五觉得阿姊活的应该再精彩些!” “可别折腾了!”乐平公叹道,“你没有受过波折,不知这平淡的好处!” 兰陵公主仍是一脸茫然,越想心中越是烦闷了起来,“算了,不想了。” 转而道:“听母亲说,下个月父亲要去南郊大祀,届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宫里,又剩我一个人。只能在宫里看书,自己跟自己下棋。” “你可以去东宫玩儿啊!太子好歹是你阿兄,不会怠慢你!”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摇摇头:“不要,我不喜欢那个云昭训,太子妃又卧着床,满宫都别扭!” 也是,东宫一摊子的事,哪有工夫招待客人。 “可是,那柳述可是太子亲卫统领,你不想去看看?”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一愣:“这……不好!” “反正婚事已经定了,看看也无妨!”乐平公主撺撮道。 兰陵公主想了想,依旧觉得不妥,道:“还是莫要生事了!” 乐平公主见兰陵公主心中依旧还是有些放不开,便道:“不如那几日,你来公主府,娥英与你一样明年出嫁,既然都是待嫁,一起作伴也好。” 兰陵公主眼中一亮,“可以么?” 乐平公主点点头道:“我去跟母亲说说,当是不难。” 兰陵公主眯眼笑了起来:“多谢阿姊,对了,刚刚那个婢女说的那几样膳食,我都没有听过,都是什么呀!” 乐平公主笑吟吟的介绍道:“那孩子是南方人,去过不少地方,吃过的东西也多。这北方的一些饮食她用不惯,便凭着记忆与司膳房做出了一些膳食来。前些天娥英生辰宴的膳食菜单,便是她拟的。” “公主府的膳食她都吃不惯?”兰陵公主惊诧道。 “确实是个麻烦人,不怎么好养的!咱们喝着茶还可入口,她却一口也喝不得,恨不得天天接露水来喝!”摇摇头又叹了一句道:“唉!真是个麻烦人。” 兰陵公主顿时觉得好奇,“听阿姊说来,这娘子是个雅致人。” 乐平公主捂嘴一笑:“你方才见她,可有半分雅致之处?” “所谓大智若愚,而大雅若俗,若是庸俗之人,阿姊和娥英又怎会喜欢呢!”兰陵公主道。 因为府上来了客人,肖元元和宇文娥英到厨房,指导着厨师加了几个菜。这一顿饭,兰陵公主食指大动,目不暇接,差点失了仪态,以至于回宫之后,好几天都对那顿饭食念念不忘。 然而,对公主府膳食念念不忘的不只有兰陵公主一人,自从宇文娥英生辰宴之后,乐平公主陆陆续续收到各府的拜贴,要来拜访乐平公主。一开始乐平公主自称身体有恙,一一推脱了。可随着拜贴接二连三的上门,乐平公主才慢慢感到不对劲了起来。 直到后来连滕王妃的拜贴都递了过来,乐平公主便认定了当中必有缘由。 这滕王妃可是长辈,哪有让长辈递拜贴的道理?问明情况之后,乐平公主哭笑不得,忙让膳房准备了几道菜式,用陶罐装了快马送到了滕王府。 事后,乐平公主曾拿着那一沓的拜帖给肖元元看,肖元元看了半天,没有看明白。 “公主,这拜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肖元元一脸茫然的问。 乐平公主皮笑肉不笑的深吸了几口气,忍着气道:“没有不妥,挺好的。” 肖元元一脸的不信,“公主别骗我,奴婢跟着公主这么久,若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如去当个傻子。” “你还不如真是个傻子,不用如今天天装傻给本宫看。”乐平公主没好气道。 第56章 炒菜 “我没装,我是……”‘真傻’两个字没有说出口,肖元元翻着那一沓的拜帖,小心的问道:“公主的意思是说,这拜帖……是冲我来的?” 乐平公主翻了一个白眼,肖元元一气,急道:“天地良心,生辰宴那天,我被关了足足一整天,除了得罪云昭训,见了唐国公夫人,其他人我一个都没见哪!人走干净了,天都黑了,看不清人了,我才敢出来给郡主送礼的!” 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白鹭子,又强调了一句:“白鹭子可以作证!” 白鹭子当然知道其中原因,自然没有理会肖元元。 “不是因为你的人。”乐平公主道。 “那是因为?”肖元元眼睛在乐平公主和白鹭子身上探寻了一圈。 白鹭子提醒道:“菜。” 肖元元顿时明白了:“哦!哦!菜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吃坏肚子应该是原材料的问题,不能怪我!” 肖元元瞄了一眼白鹭子,“材料购买是白鹭子和司膳房的责任,找她们俩。” 靠,这个死没良心的!白鹭子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若是真是吃坏了身体,送到公主府的应该是问责,而不是拜帖。你肖元元如今不应该站在这里,而是要去牢房了。”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更是不解,“那是为什么?难不成因为菜好吃?” 乐平公主点头。 肖元元顿时无语住了,顿了半天:“公主,你是因为菜做得好吃才怪我咯!” 乐平公主微叹一声,“也不能全怪你,那菜式本宫都试过,也是本宫同意那些菜式上席的。” “不是,我不明白!”肖元元很是不理解:“菜好吃怎么了嘛?若连口好吃的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乐平公主点点头,“对,好吃,口腹之欲,人之常情,你可把那些人的馋虫引出来了,这一堆拜帖,难不成我这公主府,改成酒楼?” “那倒也不至于!”肖元元接口道:“不如……咱们就在京中开个酒楼?” 乐平公主瞪了肖元元一眼,“你一早便有这个想法是!” 肖元元一愣,忙辩解道:“没有啊,我刚刚想到的。” 乐平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你休想用本宫的钱,做你自己的事!” 肖元元凑上前:“我不用,我借!有借有还,我给公主一毛的利息。实在不行,也可分股给你!” 乐平公主睨着肖元元:“你人都是本宫的,你拿什么还?本宫的人出去行商,我的脸还要不要了?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陪着郡主。” 肖元元还想再劝劝:“公主,我本就是出身商贾,留我在这公主府,不是拿着好弩射苍蝇么?” 乐平公主柳眉一竖:“呸,谁是苍蝇!” “我是,我是苍蝇!”肖元元连忙认怂保平安。 乐平公主指着肖元元骂道:“你可知道如今京中多少人盯着你?你在公主府闹腾,本宫姑且压制得住。把你放出去,以你那沉不住气的性子,能活几天?” 肖元元怂了下来:“大不了,我不出面嘛!” “此次生辰宴,你也没有出面,结果呢?”乐平公主指着那一沓的拜帖道。 “那……这次?”肖元元看着乐平公主,怂怂的解释道:“我就想好好做顿饭……怎么了嘛!” 见肖元元态度软了下来,乐平公主也缓和了下来:“不理她们,放着,放凉了就好。” 肖元元点点头,“对对对,就几盘炒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肖元元不以为意的样子,乐平公主一阵疑惑:“你说的这‘炒菜’,是你们江南人做法吗?可这一年来,京中来了不少陈朝旧人,不曾听谁提过这些菜式?” 肖元元想了想,估测道:“不是,江南人习惯以江河湖鲜为菜,郡主的生辰宴,我照顾到来客都是北方人,便都改用了北方人习惯的口味。若是这炒菜北方没有的话,那南方应该也没有。” “这么说来,这炒菜之法是你自己研制的?”乐平公主问道。 “当然不是……”肖元元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这炒菜之法,由来以久!” “那为何没有人吃过?” 肖元元脱口而出:“因为你们没有炒锅呀!” 这点乐平公主是知道的,当时为了做一份炒菜,肖元元自己画了图纸,找工匠去打锅。因为当朝盐铁专营,百姓私下不可制造铁器,但幸亏这里是公主府,家底还算厚,弄废了一堆的铁料,终于打了一口肖元元称之为“姑且一用”的铁锅。 乐平公主轻‘呵 ’了一声,这肖元元说话前后矛盾,怎么听怎么荒唐:“你既说炒菜之法,由来以久,又道这个世间没有炒锅,明明做的是北方口味,本宫这个北方人却没有吃过……” 肖元元自然明白乐平公主的意思,解释道:“公主,你想一下,你试想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 乐平公主盯着肖元元,看着她胡说八道。 “我是从天上来的!天上有江南,天上有北方,天上有炒锅,天上炒菜由来以久……”肖元元小手乱挥道。 乐平公主嫌弃的看着肖元元:“你说天上有炒锅,本宫尚且会信!可依你的行事作派,跟天上的仙女,有半分钱的关系么?” “我虽然做事不像,可我长得像啊!”肖元元一脸臭屁道:“公主,你仔细看看嘛!” 乐平公主自然知道肖元元胡搅蛮缠,一是为了模糊问题矛盾,二是在逗自己开心,垂头笑了一下,不想再逼问她,只好道:“好好,你说是便是!” “所以,这凡间能吃上炒菜的,公主乃是古今第一人。”肖元元奉承道。 “你没吃过?”乐平公主挑眉问道。 “我又不是人,奴婢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肖元元神叨叨的道。 乐平公主嫌弃道:“行了,别用哄娥英那一套,来对付本宫。瞎话说得多了,哄不了别人,自己却信了。” 肖元元神色却是一黯:“公主不信便罢了!” 很多时候,解释一些东西的时候,肖元元都很为难,只能用这种半神半鬼的方式来解释。 第57章 暖房 可她在公主府里,一言一行都在乐平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她如何将铁锅画出来,再到找工匠,失败又失败,数次之后,才得以成功。 当中种种不易,都是常人之举,乐平公主看在眼里,自然不信肖元元的天人之说。只当她是见多识广,虽异于常人,也终究是个常人罢了。 正因为知道肖元元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乐平公主才不敢把肖元元放于人前。肖元元有异于常人之心,却只是一个凡人,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若是真把肖元元留在公主府养一辈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几日之后,不等南郊大祀,兰陵公主又请旨出宫,来到了乐平公主府上。 想到来了就有好吃的,兰陵公主开心了许多。 因为是临时请旨出宫,所以事先并未通知公主府,兰陵公主到府上时,乐平公主正在佛堂读经。 那接引的宫人正欲传报,却被兰陵公主拦下了:“本就是我冒失而来,再扰了阿姊静修便不妥了!” 那宫人听罢,便道:“那奴婢带公主到厅上吃茶,再过半个时辰,公主殿下应就读经完毕。” 兰陵公主想了想,问,“小娥英呢?在读书吗?” 那宫人回道:“今日夫子休息,郡主应该和肖娘子在暖房。” “暖房?”兰陵公主问道:“暖房,是什么地方?” “呃……”那宫人也不好解释。 兰陵公主道:“那你带本宫去看看小娥英!” 宫人连忙引路,将兰陵公主引至暖房。 说是暖房,不过是后院一个比较宽敞的屋子,本来是堆放些杂物,肖元元觉得这房子光线不错,便让人用毛毡把这房子的缝隙封了起来,隔绝了冷气。又烧了炭盆进去,最后在里面种了一堆的蔷薇和月月红,甚是温馨可爱。 兰陵公主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暖房,瞬间一股暖流迎面而来。房里不如外间明亮,兰陵公主看了一圈,才发现了蹲在墙角处宇文娥英和肖元元。 “小娥英?”兰陵公主叫了一声。 宇文娥英和肖元元闻声转过头来,宇文娥英看清来人,忙起身福了一礼,“小姨母。” 肖元元也顺势福了一礼:“见过兰陵公主。” “不必多礼,”兰陵公主直径上前:“你们在玩什么呀!” 宇文娥英眯眼笑道:“姨母你看,元元说,这是豆芽,我们在发豆芽。” 兰陵公主凑过去看,只见墙角推了一排的陶器,里面皆铺了薄薄一层的绿豆,有的已经发芽,倔强的向上伸长着。 “这是……做何用的?”兰陵公主疑问道。 “元元说,可以做炒豆芽吃。她以前吃过一种菜,叫银芽金丝。就是等豆芽长大之后,将火腿丝穿入豆芽之内,再清油煸炒,清香爽滑。两日前刚好二舅舅派人从江南送了火腿来,我与元元便想着发些豆芽来炒。”宇文娥英兴致勃勃的介绍道。 兰陵公主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那要等多久,这豆芽才好?” “快了,就这两天。”宇文娥英道。 兰陵公主算了算日子,不知道两天后还能不能出宫来。“那我岂不是吃不到了?” 宇文娥英想了想,有些不舍的对肖元元道:“今日姨母过来,要不我们就把蒜苗炒了!配羊肉。” 肖元元笑道:“郡主说了算。” “还有韭黄,韭黄可以炒鸡蛋。”宇文娥英道。 肖元元点头,“可以。” 兰陵公主有些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姨母过来看,”宇文娥英拉着兰陵公主走到窗边的明亮处,只见一盆盆蒜苗郁郁葱葱的长着,甚是清新。 宇文娥英不舍得看着一盆盆的水植蒜苗,叹息道:“在大冬天的,它们能长着这样好,真是很难得。”说完,便咽了一口口水。 肖元元向兰陵解释道:“这就是蒜苗,可以做菜。” “哦,”兰陵公主了解了。 肖元元拿过一把剪刀来,刚想剪,宇文娥英接过剪刀,“还是我来。” 说完,便接过剪刀,专心的一根一根剪了起来。 兰陵公主环顾着这个花房,只见红花绿植,相映自然,在这隆冬季节,似是将一屋春色锁进屋内,与世隔绝。 “阿姊的心思真好,这寒冬天气,还能看到这繁花绿叶,真似是北方天国!”兰陵公主感叹道。 “不是母亲做的,是元元啦!”宇文娥英一边剪着蒜苗,一边解释道:“我跟元元说,我不喜欢冬天,天寒地冻,四处灰蒙蒙的。元元说,我既去不了江南,便造一屋春色给我。” 说罢,宇文娥英抬头看向肖元元,眯眼笑了笑。 肖元元无奈的对着兰陵公主叹了一声,向兰陵公主抱怨道:“结果奴婢千辛万苦栽出来的花,被丢在一边,郡主倒是对在墙角的几棵菜苗上了心。” 宇文娥英呵呵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几人又在花房逗留了片刻,兰陵公主又随着肖元元和宇文娥英去了膳房,盯着肖元元安排了午膳的菜式,才一起回来。 回到宇文娥英屋内,三人便围坐在一处,正在无聊,兰陵公主忽见宇文娥英的书架上,有一棋盘,顿时来了兴致:“娥英,你也会下棋?” 宇文娥英有些心虚道:“会下一点儿,不精。” “那我们来上一局?”兰陵公主觉得,房中常备棋盘,想必棋技必是不差,小娥英不过谦虚罢了。 结果刚下了片刻,兰陵公主便觉得宇文娥英真是个实诚孩子,说是不精,简直是一塌糊涂:“娥英你……时常下棋吗?” 宇文娥英一手持子,忧虑的点点头,“常跟元元一起下。” 兰陵诧异的眼光看向正在一旁煮茶的肖元元,肖元元抬头看了过来,忙向兰陵公主摆手:“不是不是,奴婢向来浅薄,只会下五子棋,围棋不会的。” “也是用这棋盘下?”兰陵公主问。 宇文娥英放下一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兰陵公主看着被宇文娥英下的稀烂的棋局,觉得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当即放下两子认输。 宇文娥英见兰陵公主突然认输,顿时一愣,只见兰陵公主道:“教我!” 第58章 五子棋 “嗯?”宇文娥英瞪大了眼睛。 “五子棋,教我。”兰陵公主重复道。 宇文娥英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五子棋甚是简单,不用教,就是两人各持一子,轮流置于棋盘之上,谁先将五个颗棋子排成一条直线,便是谁赢。” 听起来十分简单,兰陵公主信心满满,执起一子:“明白,来。” 肖元元将两碗茶各置于两人身前,见她二人玩的起劲,便独自又拿了烤架来,放在炭盆上。又将一些野苹果、梨、橙子放在烤架上烤,不多时整个屋内四溢着酸甜的果香,连从未吃过烤果子的兰陵公主不禁也口中生津,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五子棋棋法简单,转眼便是一局。开头三局,宇文娥英都赢得毫无悬念,可从第四局开始,兰陵公主似是摸到了门道,将宇文娥英各路堵的死死的,虽然最后还是宇文娥英赢了,但赢得十分费力。 从第五局开始,兰陵公主彻底摸清了棋路,三下五除二便赢了下来。 肖元元又将烤好的果子用小刀切成块,送到案前,看着眼中的棋局,忍不住插嘴道:“这里这里……” “哪里呀!”宇文娥英急问道。 肖元元指了指棋盘,兰陵公主看不下去用手晃了晃:“唉——观棋不语。” 肖元元头也不抬,道:“五子棋没这个规矩。” 兰陵公主被气得一滞:“行——那本宫就一个打你们两个。”说罢便往棋盘上下了一子。 肖元元用小叉子叉了一块烤苹果喂到宇方娥英口中,挤了挤宇文娥英。宇文娥英习惯地让出一点位置来,肖元元顺势便坐下了。执起一子,看向宇文娥英:“下这里?” 宇文娥英点头。 兰陵公主见她们二人如此明目张胆,顿时来了斗志,端起茶碗灌了一口茶汤,冷静了一下,执起一子放了下去。 刚一放下,宇文娥英便拿起一子,堵了上去,来回三四步,各不相让。 此时一宫婢进门来报:“禀兰陵公主,乐平公主已禅修回来了,请兰陵公主过去。” 兰陵公主正玩儿的兴起,道:“让阿姊不必招呼我,我玩会儿再过去。” 那宫婢便道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兰陵公主一人面对两人,逐渐吃力了起来,相比之下,宇文娥英和肖元元轻松了不少,反倒有心思说起闲话了:“听母亲说,姨母的婚事也订在了明年。” 兰陵公主一分心,道:“是呀,比你要早两个月。” “那……见过驸马了?长得怎么样?”宇文娥英好奇道。 兰陵公主摇摇头,放下一子,“没见过,父皇和母后都说好。你呢?” 宇文娥英道:“帘子后面见过两回,长得还行!” 兰陵公主抬头看了看宇文娥英,“人品如何?谈吐如何?喜好如何?” 宇文娥英顿了一下,“娥英看不出来,母亲说,我们皇家女儿,无论嫁谁,都是低嫁,没什么可选的,模样过得去,不碍眼就行。” 肖元元看了宇文娥英一眼,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兰陵公主若有所思的执起一颗棋子,想都不想便放了下去,“我也是发愁呢!母后也与我这般说过,但若我们都是如此,那我们后半生岂不是无所作为了?” 两个即将出嫁的姑娘,虽一大一小,却一般愁绪,各自心中叹了一口气。 肖元元见宇文娥英顿住,便执子落棋,待兰陵公再看向棋盘时,胜负已分。“输了!再来一局。”兰陵公主道。 “好。”宇文娥英欣然允道。 “反正我想好了,”宇文娥英突然道,“我出嫁之时带上元元,随我一起去李府,日后还会跟公主府一样,想如何便如何。” 兰陵公主看向肖元元,只见肖元元仅仅是愣了一下,便继续收拾棋盘,将黑白两子分置于棋盒内,不置一辞,也不置可否。 说来也是,主子的命令,奴婢哪有违背道理! 可即便如此,兰陵公主看着肖元元,却不信她只安于内室做个奴婢。这短短半晌的相处下来,眼前此人行为举止甚有章法,看似时而出格,却不令人生厌,反生亲近之感。 按道理来讲,被一个奴婢如此靠近,应有冒犯之感,可肖元元却能与宇文娥英同进同出,相依相偎,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兰陵公主看了看自己身旁那垂首侍立的宫婢,顿时明白了过来。自她见到肖元元以来,从来没见到这个肖元元有此等形态,即便是在乐平公主面前受训之时,也是身正体直,双目直视,不见卑微之态。 即便跟宇文娥英在一起,虽然言语也算恭敬,但姿态却不似奴婢,反而像是宇文娥英的长辈,关护有加,恭顺不足。 但也就是在乐平公主府上,由得乐平公主脾性好,否则这样的奴婢无论在哪个府,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三人又玩了几局,直到午膳时分,乐平公主派人催了两次,三人才悻悻结束棋局,去乐平公主处用膳。 “你们三个,只顾着玩,连午膳都能耽误!”乐平公主等得有些急,向三人埋怨道。 “阿姊久等了,我今日下棋,寻到一个新奇的玩法,甚是有趣,一时忘了吃饭的时辰。”兰陵公主兴奋道。 乐平公主含着笑看着兰陵公主:“她们两个淘气的也就罢了,你是多乖顺的孩子,也被她们带的这般放纵,快净手去,用膳!” 兰陵公主依言随着宇文娥英净了手,见她们三人都坐好,肖元元便退了下去。 “姨母,你尝尝这个——蒜苗羊肉。”经过了半晌的相处,宇文娥英对这个大自己五岁的小姨母,亲近了起来:“这个就是今日咱们一起在暖房采的蒜苗,炒出来的羊肉。” 宫婢用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兰陵公主碗中,兰陵公主放在口中嚼了两口,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又软又嫩,香软滑口,好吃。” 宇文娥英看着兰陵公主,笑的一脸开心,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某件得意之作:“还有这个——韭黄炒鸡蛋。那韭黄是你自己亲自用刀割下来的!” 第59章 妖术 听到宇文娥英介绍,兰陵公主忙不迭又夹了一块鸡蛋,鸡蛋焦香,韭黄软嫩,放在口中清香可口,兰陵公主忍不住叹道:“人为何只有一张嘴啊!” 乐平公主正在喝汤,听闻忍不住咳了一声:“小阿五,在阿姊这里便罢了,回宫之后,可切莫如娥英那般德行,吃个饭都不肯安生。” “阿姊!”兰陵公主撒娇道:“我好不容易出一次宫,今日玩的开心,你就让我放纵放纵,别提那些规矩了!” “好——”乐平公主对着兰陵公主宠溺的一笑,盯了宇文娥英一眼,“好不容易你姨母来府上一趟,本宫还想着你让跟你姨母好好学学礼仪规矩,你倒好,反把你姨母带成这个样子。” 宇文娥英不敢吭声,兰陵公主倒是反口替宇文娥英开脱道:“阿姊,礼仪规矩第一条:吃饭不能骂孩子!” 乐平公主本就没有生气,被兰陵公主这一打断,忍不住喷笑了起来:“行,先吃饭。” 用膳过后,宇文娥英推脱犯困,回房午憩,只留乐平公主与兰陵公主在房中聊天。 两人都躺在躺椅之上,摇摇晃晃,两人半眯着眼聊天。 “阿姊这里真好,能让人的心境平缓下来。”兰陵公主含混说道。 “慢品人间烟火色,偷得浮生半日闲!”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猛然睁开双眼,“禅道两修,好词句,小五不识,阿姊竟有如此高才!” 乐平公主笑笑,摆摆手道:“我听元元说的,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 “元元作得?”兰陵公主起身问道,那肖元元看着不像个会读书的人。 “不是,”乐平公主眯眼又解释道:“她说不是。” “哦——”兰陵公主又躺了下去:“阿姊,我问你个事儿。” “嗯?” “那个肖元元,是不是两个月前,太学院找的那个神女?”兰陵公主平静的问。 乐平公主勾了勾嘴角,“就是她。你也听说了?” 兰陵公主轻轻嗯了一声,“她在贤文馆做的诗,阿姊听了么?” “听了!”乐平公主叹了口气,“所以才不敢放她随便乱跑,那诗果真是得罪人呢!” “那诗我没听过,阿姊可否给我看看?”兰陵公主问。 乐平公主摇摇头:“不曾留于纸面,你不听也好。” 兰陵公主有些泄气,“我就是想知道,能让太学院诸子都偃旗息鼓之作,到底是什么样的文采。” 乐平公主没有回话,她从心底里不想让那两首诗重现于世。 “阿姊,这个肖元元,你准备如何处置?”兰陵公主问道。 “处置?”乐平公主有些不解,“她只是公主府的一个奴婢,又没有做错事,何来处置之说。” 兰陵公主看了看乐平公主:“我听娥英说,她出嫁的时要带上肖元元,随她一起去李府。” 乐平公主一愣,睁开眼睛:“娥英说的?” “不是阿姊安排的吗?”兰陵公主反问道。 乐平公主看向兰陵公主,摇摇头笑了笑,“那肖元元亦邪亦正,或神或妖,娥英镇不住她。” 兰陵公主挑挑眉:“一个宫婢,也让阿姊这般费神?” 乐平公主想了想,郑重道:“你真当她是一个普通奴婢吗?只凭两首诗,便能惊动父亲口询问; “我将她锁在公主府内,娥英生辰那天,我分明让她不许出门,可她一出面,便搅进了云昭训和窦宝林的争执之中;” “本来我觉得也就这样了,这两日十几封拜帖过来要拜访公主府,个个都是为了打听娥英生辰宴的菜单。你回宫才过两天便又到我府上,难道不是为了来公主府吃两口好吃的么?” 乐平公主一一陈述下来,兰陵公主心中暗暗吃惊,道:“还有那五子棋,不知怎得,一玩儿便停不下来,若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住,只怕现在还在……” 乐平公主笑了笑。 兰陵公主顿时睡意全无:“那肖元元有妖术?” 乐平公主伸手拍了拍她,安慰道:“但凡是妖,修道或是参禅,总会占上一样,你看她那个样子,可有半点道心佛念傍身?” 乐平公主想了想,又接着道:“她其实没有半点害人之心,被云昭训打了,也不见她抱怨,只自己一个人疗伤,还瞒着娥英不让她知道。她素来是个有脾气的,只不过不想让我为难罢了!” “既然如此,阿姊为何又说娥英镇不住她?”兰陵公主问道。 “以肖元元之才,她不会甘于困在府第之中。有好几次,她明里暗里想出府想开个铺子,都被我拦下了。她不是有坏心,她只是不想困在笼子里。娥英的心思太简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说不定真能让那肖元元飞脱了出去!”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肖元元虽然奇怪,却不及阿姊的心思难以琢磨。” “什么意思?”乐平公主问道。 “明明满口都是麻烦,却把那肖元元护得那样紧,为何呀!”兰陵公主问。 乐平公主顿了一顿,她也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呢? 兰陵公主接着说道:“阿姊若是想不明白,那就有另一种可能,那肖元元确实有夺人心志的妖术。” 乐平公主的目光刹时严厉了起来,射向兰陵公主,兰陵公主被这眼神吓了一跳,“阿姊?” 乐平公主回头,又闭上了眼睛,“阿五,你日后还是不要来我府上了!” “阿姊,为何呀!”兰陵公主一惊,忙问道。 乐平公主轻哼一声,“你从我府上回去,又说我府上有妖人,父亲最厌烦巫蛊之说。被有心之人一拨弄,于我便灭顶之灾。” 兰陵公主一顿,又继续劝道:“阿姊,细想之下,肖元元那般美貌,行事又如此诡异,阿姊三思!” “若是依你的想法,我应如何处理?”乐平公主问。 “阿姊之尊,处理有何难?总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阿姊还须慎重。”兰陵公主道。 乐平公主垂眉合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容我想想!” 第60章 不安 兰陵公主看着软椅上的乐平公主,便不再多言,重新躺好,也慢慢闭上眼睛。 “听说,这两天太子去大兴宫请安,母亲都不见他。”乐平公主转换了一个话题,只当闲话问道。 “是呀!”兰陵公主简短的回复道。 乐平公主轻笑了一声,兰陵公主问道:“阿姊笑什么?” “没什么?”乐平公主道。 “太子还说要亲临公主府,给阿姊请罪呢!”兰陵公主道。 “大可不必,他若来了,我还得依礼接待他,还要大度的原谅他,都是戏,还是少些麻烦!”乐平公主嫌弃道。 “毕竟是阿姊向母亲求请,放了云昭训,多少她都应该还这个礼的。”兰陵公主道。 “求情?”乐平公主停顿了一下,“我求情可不是为那云昭训,阿五的心思向来剔透,难道没有看出来么?” 兰陵公主微微“嗯”了一声,也笑着道:“母亲如何我不知道,反正若是有人劝我大度,我是不会听的。” 乐平公主应道:“母亲放过云昭训,不过是迫于时势罢了。只要这口恶气没有发出来,云昭训的这个错,母亲会记一辈子。” 兰陵公主玩笑道:“哎呀,真是母女情深啊!” 乐平公主抓起身边一只软枕丢了过去:“本宫体谅母亲是真的,想算计那云昭训也是真的,这点小心思又不耽误我尽孝。” “说得也是。”兰陵公主赞同道:“也是那云昭训太过无礼了,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身边的炭盆静静的燃着,这寝殿之内安静了下来,二人似是睡着了,静默了大约一刻钟,兰陵公主缓缓睁开眼道:“阿姊,我们姊妹两个,说些心里话!” 乐平公主扭过头来:“你怎么了吗?” “我心中总是不安定。”兰陵公主道。 “你婚事初定,人逢变故之时,总会多思,你不安定是正常的,过些天便好了。”乐平公主淡淡安慰道。 “不是因为婚事,是因为二皇兄。”兰陵公主道。 乐平公主心中一沉:“阿摩?” 兰陵公主看着乐平公主问道:“二皇兄南征北战,功业卓着,为人又谦恭节俭,朝内朝外都甚受好评。阿姊觉得,他如此修持自身,是为了什么?” 乐平公主沉默不语,兰陵公主接着又道:“二皇兄晋王之尊,所受封赏,财务布帛多不胜数。可他却耽于政务,安于清贫,与太子鲜明之比,这世间谁会捧着金碗吃咸菜呢?” “那你的意思是?”乐平公主不以为然的问道。 兰陵公主沉声道:“人生在世,皆有所图。若说无所图,便是所图之事——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乐平公主起身半卧,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边喝边哄道:“你多心了!” “阿姊为何这般笃定?”兰陵公主问道。 乐平公主望着手中的茶,淡淡笑了笑,“自古家国传承,以嫡以长,是为正途,不是靠野心便能改变的!” “旁人说这些便罢了,这话阿姊信么?”兰陵公主正色道。 乐平公主眼神一黯,她经历过朝代更迭,那话不过是写在书上骗骗天下人罢了。 乐平公主放下茶杯,问道:“这便是你不安之处?” 兰陵公主也起身道:“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二皇兄先举荐了他的内弟萧玚做我的附马,说明他已有培植势力之心。可父皇他转身便将柳述指给了我,是想拿我的婚事为太子增加助力。” 兰陵公主能想明白这一点,乐平公主有些意外。可毕竟是皇家女儿,再怎么深锁于宫内,对政治的敏感度也是高于常人。 “你是担心,万一日后你二皇兄与太子相争,你会被卷入其内?”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点头,“那柳述是太子亲卫,若二皇兄真有夺位之心,只怕……” 乐平公主想了想,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太子并无大过,地位牢固,而且这些年来他处理政务也是稳妥的。唯一的变数便是身边有个云昭训,总是在外给太子竖敌,只要能管束云昭训,父亲便没有废除太子的理由。” 兰陵公主摇摇头,“阿姊的想法无异于听天由命,为何我们即便是皇家公主,也如那深海浮木呢!”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元元这诗,写得真好。”乐平公主感叹了一声。 兰陵公主冲着乐平公主道:“阿姊身处两派之外,跟太子和二皇兄都交好,无论日后他们谁得势,阿姊你都可自我保全。可我不同,我无论是嫁给柳述还是萧玚,都注定要跟另外一派为敌了!” 乐平公主盯着兰陵公主,突然笑了。 兰陵公主一气,“阿姊笑什么?” 乐平公主直接道:“笑你心思太多,眼界太宽。” 兰陵公主皱眉道:“阿姊,我说的不对么?” 乐平公主摇摇头:“也不是不对,朝堂波澜诡谲,我避之不及。之所以与太子和晋王交好,不过是姊弟之谊,与朝堂无关。” “你与他们同是兄妹,为何一定要掺入他们的争斗之中?即便无法调和,装傻躲开总可以!”乐平公主道。 兰陵公主摇摇头,黯然道,“只怕避无可避!未订婚之前,觉得等订婚便好了,谁知订了婚,麻烦的事情更多,也更深哪!” “经万事,历一世,总得活下去才行。与我相比,你觉得你的那些事,可还值得一提吗?”乐平公主安慰道。 “原来阿姊也没有破解之法。”兰陵公主有些失望道。 “是呀!”乐平公主深深叹道:“如你所言,深海浮木罢了。” 兰陵公主沉默不语,也自行倒了一碗茶,独自饮完,又歇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将兰陵公主送走之后,乐平公主一人独自立于堂上,沉思了许久,直至天黑,才吩咐人将肖元元叫到了清吉堂。 “拜见公主。”进得堂来,肖元元屈身行了一礼。 犹记得第一次见肖元元时,她连行礼都不会,如今已是举止自然了。想到此,乐平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第61章 疑心 “你……”乐平公主犹豫道。 肖元元看得出来,今天的乐平公主神色不大正常,抬起头来,等着乐平公主将话说完。 “听说,娥英想把你带入李府,可有此事?”乐平公主问道。 肖元元皱了皱眉头,疑问道:“李府?”想了想,估计是今天上午宇文娥英随口一说,被兰陵公主讲给乐平公主听了。 轻轻‘哦’了一声,肖元元道:“郡主随口提的。” 乐平公主咽了一口气,道:“那,你去李府怎么样?” 肖元元稍稍想了想,不太开心道:“李府,应该不如公主府自在。”肖元元向乐平公主挑眉试探道:“可以不去么?” 看着肖元元的那讨好式的表情,乐平公主顿时心头一松,脸上也忍不住崩出一丝笑来:“郡主喜欢你,想带你去也正常。不过婚期还有九个多月,日子还长,不用太过着急。” 肖元元小脸一皱,“啊!~还要是要去么?” 乐平公主脸色一板,逗道:“看情况。” “哎!”肖元元狠狠叹了一口气。 “行了,没事了,你回房休息去!”乐平公主赶人道。 肖元元一脸疑惑,大晚上把自己叫过来,就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话? 这一想,肖元元心中不踏实了起来:“公主,要不要听听郡主近期的学业情况?”肖元元赖着不走,不放心的问道。 “哟!你除了教小娥英天天拔草捉虫,还会关心娥英的学业呀!”乐平公主嫌弃道。 “公主别这么说嘛,都是为了让郡主开心嘛!”肖元元道。 “她的学业本宫比你上心,没事了,你回去!”乐平公主摆摆手道。 没有办法,肖元元只好提心吊胆的退了出去。 见乐平公主面色和缓,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跟着乐平公主愁眉苦脸了一下午的白鹭子,也稍稍松下一颗心来。 “今日兰陵公主来府上,说了些什么,为何公主如此忧虑?”白鹭子一边布菜,一边担心的问道。 乐平公主呼出一口气道:“阿五说,这个肖元元行事诡异,似是个妖人。” 白鹭子手上一顿,呵呵干笑了两声。“公主不会当真了!” 乐平公主摇了摇头,“她婚期初定,心下里不安稳,自然容易受惊多思。看到些异于常人的,便觉得危险。” 白鹭子将菜布好,乐平公主净完手之后,便坐在桌前慢慢用餐。 乐平公主一边吃着饭,一边心中暗暗忖道:“这个小阿五,还想让她把肖元元处置掉。没了肖元元,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白鹭子盛好一碗汤,放在乐平公主跟前:“公主喝口汤,润润喉!” 乐平公主看了一眼,只见汤底如清水一般,里面只见两根青菜,不见一丝油花,抬头看向白鹭子,却见她一脸期待的看着乐平公主。 乐平公主心中有异,便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只觉入口微咸,清香不腻,乐平公主眼中一亮道:“新菜式?” 白鹭子眯笑笑着点头道:“肖元元与我共同做的鸭汤,放了老鸭,草药、火腿,慢火熬煮了四个时辰,层层滤过后如清水一般,但精华都已溶进了汤里。我跟肖元元每人都喝了两大碗,都觉得好喝。” 乐平公主阴阳怪气的叹了一声:“哎~让本宫喝你们剩下的。” 白鹭子知道乐平公主心情不错,现在不过是在故意吓她而已,所以不紧不慢的回复道:“公主放心,奴婢们怎敢让公主喝剩下的,您的这碗是先盛出来的,我跟肖元元喝的,才是剩下的!” “那你们每人喝两碗,本宫只一碗!” 知道乐平公主故意找碴,白鹭子便没有接着她的话茬,只是打断道:“哎呀,公主再不喝,这碗都凉了!” 乐平公主笑了笑,不再逗她,便安心的喝起汤来。 用完餐后,乐平公主看着白鹭子命人收拾碗筷,待收拾干净,乐平公主问道:“我记得之前你并不喜欢肖元元。” 白鹭子转过头来,“是,现在也不怎么喜欢。” “那你还跟她一起做汤?”乐平公主问道。 白鹭子嘴角一撇,“她非要缠着我的,况且她说汤是要进献给公主的,奴婢自然要先尝尝,觉得可以才能端到公主面前。” 乐平公主点了点头,那肖元元是个会撒娇的,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而且……”白鹭子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虽不喜欢那肖元元,但她毕竟是公主府的人,做不了朋友,也不能当成仇敌啊!” 乐平公主笑了笑:“你比那肖元元懂事多了,她可对我说,让我不要一直向着你!” 白鹭子哼了一声:“就知道她是个没良心的。” 乐平公主被逗笑了,“差不多得了,不必吵架。” 白鹭子慢慢呼出两口气,又道:“不过,我虽不喜欢那肖元元,可她也不是恶人,没什么坏心思。” “怎么说?”乐平公主问道。 “为郡主准备生辰宴时,我见她因为想念母亲,哭得不成个人形,连我都忍不住心软了起来。一个如此惦念母亲的人,应当不会坏到哪里去!”白鹭子感叹道。 乐平公主怔了怔,“她提及了她母亲?” 白鹭子点点头,回道:“我问了田嬷嬷,确切的说,应该是亡母。” 乐平公主一时间沉默不语,想起自己与女儿宇文娥英相处时,但凡肖元元在场,她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羡慕。 白鹭子见乐平公主脸色不佳,开口问道:“公主既然如此在意肖元元的生平,何不直接问她呢?” 乐平公主抬头看向白鹭子,白鹭子接着道:“她刚入府时说自己失忆了,我们都被糊弄过去了。可现在相处都这么久,她没有失忆,就算想瞒她也瞒不下去了!” 乐平公主摇摇头:“她说过她的身世不能说,若是被我们逼得紧了,她肯定又要编出一套话来哄我们。” 白鹭子觉得乐平公主的话也有道理,“可是……肖元元毕竟家世不详,公主当真对她没有疑心么?” 乐平公主垂下头,有,她当然有疑心,可那又怎样呢? 第62章 相亲(一) “不用操之过急,就像现在这样。相处日久了,不知不觉她将自己的心防撤下,会自己说出来。” 但愿如此。 可谁知道这种情况要等多久呢? 白鹭子心中叹了一口气,乐平公主当真是看重肖元元,纵容肖元元到连风险都不顾了! 但是那肖元元,真能老老实实的接受安排,侍奉晋王,为公主府多一条保命线吗?白鹭子想想肖元元那不落人后的性子,怎么都觉得她是个不安分的。 从贤文馆斗诗,到刚刚结束的生辰宴,肖元元总有办法让自己显露于人前。可能肖元元她本人并非有意,乐平公主也着意隐瞒了肖元元的存在,可依旧拦不住肖元元声名日显。 早在生辰宴之前,白鹭子曾背着乐平公主,被独孤皇后单独问询过。 关于肖元元的生平,白鹭子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把肖元元在公主府的日常,详尽的讲予皇后,才算交差。 能劳动当今的天后特意问询的奴婢,肖元元她还是第一个。 兰陵公主虽然让乐平公主防备肖元元,但她自己和肖元元却没有太多利益牵扯,所以她并不忌讳与肖元元来往。 这些天兰陵公主隔三岔五都要到乐平公主府上走一趟,比在皇宫待的时间都多。 十一月初七,冬至,帝后携百官及太子南郊大祀。 依照约定,兰陵公主早早便到了乐平公主府,由于来的次数多了,人也逐渐自在了起来。知道兰陵公主对公主府不再生疏,乐平公主干脆照常去佛堂读经,由着兰陵公主找娥英她们玩去了。 “我已经让白鹭子帮我们打听好了,那个柳统领今日护卫太子祭祀,下午天子回鸾之后,他就交班了!”肖元元道。 此时兰陵公主、肖元元和宇文娥英三人正将头凑在一起,肖元元接着道:“交班之后,太子舍人苏夔和他相约前往花月楼喝酒。花月楼我去过,楼上雅室仅有一帘相隔……公主只要找到相邻的那间雅室,即可观其言行举止。” 兰陵公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什么。 “可是……小姨母并未见过那柳述,又怎知哪个是柳述?”宇文娥英问道。 “这你放心,白鹭子把她手下的一个奴婢借给了我,那个奴婢见过柳述。今日午后她就径自前往花月楼,提前找到柳统领,并订好隔壁的雅室,公主回宫路上绕到花月楼,直管去便可,她自会为公主引路。”肖元元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 兰陵公主还在犹豫:“万一不当心,被他发现了该当如何?” “你小心些嘛!大不了就装作不小心碰到了,何况那柳述也没见过你!”肖元元道。 兰陵公主把头从肖元元和宇文娥英之间抽了出来:“可我毕竟尚未出嫁,怎可……怎可……哎呀,若是让旁人知道,那便丢死人了!” 肖元元心中生出一丝不快来,明明是她兰陵公主说婚事初定,心中不宁,又说不知未来夫婿品性,日日难安,她肖元元才费劲扒拉的求白鹭子,悄悄促成了今天这一局。现在倒好,大家都准备妥当了,她反而打起了退堂鼓。 肖元元端坐好,道:“公主若要稳妥些,也简单。直接求皇后娘娘或是乐平公主,召入府来,大大方方的看便是!见了面既不张扬,也不落人口舌。” 兰陵公主幽怨的瞪了肖元元一眼,道:“你明明就知道,若是让母后和阿姊直接召来相看,他必定是一步一止皆是扮相,还能看出些什么来?” 肖元元向兰陵公主点点头,“是呀,人前人后,举止面目总是不同的,所以看一个男人,最好是看他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他最放松,也是最真实的一面。” 所以你兰陵公主还要什么自行车?我都把车停到你眼前,就差你自己蹬那一脚了! 兰陵公主又满面愁容道:“其实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若是不喜欢,难不成还能退婚么?” 让兰陵公主自己上,她又不敢,别人费心给她安排,她又反反复复举棋不定,肖元元心里只想给她翻两个大白眼,但是不能,只好顺着说道:“其实,这柳述不看也罢,反正是太子亲自举荐的,陛下和天后都把过关,乐平公主也打听过了,这四位的眼光怎么说也都信得过,公主殿下您就算闭着眼睛嫁,也不会嫁错的!” 既然如此,那就别看了呗! 如果是现实社会遇到这种人,肖元元多半会上前打一顿,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谁让自己身处屋檐下呢! 兰陵公主烦躁将手中的丝绢绞了绞,“婚姻之事,本就如人饮水,不向外人说,旁人微妙不可见,唯有如来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肖元元更不知,只得无奈问道:“那到底是见不见呢?” 见兰陵公主不答话,肖元元接着问道:“要不,今天先不见了,公主抽空去拜拜如来?” 摊上这么个公主,办个差事这么费劲,肖元元也想去拜拜如来,转转运。 兰陵公主看了看肖元元,“要不,元元你帮我去看!” 啥?肖元元一怔,不由得笑了,是被气笑了,伸出手来掰着指头给兰陵公主看:“陛下、天后、太子再加上乐平公主……” 肖元元伸着四个指头朝着兰陵公主的眼前晃:“这四位大神的眼光,还不够殿下安心的,加上我这个无名小卒,您就能安心了?” 兰陵公主扒拉开肖元元的爪子,“他们看得是势利得失,朝局平衡,哪管本宫心意呀!” 肖元元也不想管什么心意,只好出声:“关键是公主殿下您的心意,奴婢也拿不准啊!” 兰陵公主心中一恼,便将手中丝绢狠狠朝肖元元丢去,肖元元接过丝绢,慢慢叠好,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心里是不想殿下您私下与那柳统领相见的……” 兰陵公主板着脸:“为何?” 第63章 相亲(二) “这事儿我是瞒着乐平公主的,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了,不知要怎么罚我呢!”肖元元伸手挡着嘴冲向兰陵公主的耳边,但声音却是三人听得清清楚楚:“蛊惑公主私会外男……这个罪名够奴婢死多少次?” 兰陵公主一愣,大概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肖元元一脸郑重的向兰陵公主道:“所以,这事儿奴婢已经帮您安排好了,但我希望殿下千万别去。只要不去,奴婢这就算未遂。” 有些人真的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兰陵公主就是这样的人,被肖元元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应该去看一看。无论结果如何,起码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那,元元,你陪本宫去!”兰陵公主道。 “公主,别去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多丢人呀!”肖元元趁热打铁,火上浇油道。 兰陵公主低头小声道:“见过了,或许就死心了!” 肖元元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来,转头看见宇文娥英正看着自己,道:“郡主,我若要陪公主出府,得想着办法瞒住你母亲。” 宇文娥英瞪了肖元元一眼,“就说本郡主派你出去买点东西。” “非常好。”宇文娥英编的瞎话,肖元元很是满意。 午膳一过,兰陵公主便向乐平公主辞行,而宇文娥英则借口想吃西市的芙蓉糕,命肖元元出府去买。兰陵公主与肖元元一同出府,出乎意料的顺利。 肖元元带着小七,随着兰陵公主的马车行往花月楼,直至楼前,早有一婢子守在门口,看到肖元元走下马车,忙迎了上去。 “肖娘子,人刚刚到。” 肖元元回身,搀住正在下车的兰陵公主,兰陵公主用帷帽遮的严严实实,问道:“可安排好了?” 那婢子行了一礼,“已安排好了,主子放心。” 不再多说其他,几人一起进门,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肖元元随意点了些茶果,见兰陵公主一动不动,便微微笑了一下,也竖耳听着隔壁的动静。 另一间雅室内,柳述与苏夔已相互推盏了几轮,谈话也渐入其境。 那柳述说话直白,道:“自圣人赐婚以来,想要与吾结交的人不少,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苏舍人会是其中之一!” 苏夔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回道:“柳兄何出此言,你我同为太子门下,本就效力于同一主君,何来结交一说。” “也是,苏舍人家门清贵,向来自矜,何须如此!”柳述道。 肖元元听得直翻白眼,这个柳述情商低得可以。人家请你吃顿饭,还要被你冷嘲热讽一顿。 肖元元偷偷瞄了兰陵公主一眼,帷帽之下,也看不清神色。 谁知那苏夔竟也不恼,语气依旧温和:“柳兄,你我毕竟同事一主,日后免不得同事一朝,若因脾性不和,闹了误会就不好了。今日宴请柳兄,不过是同侪之谊,柳兄不必多虑。” 肖元元略略皱了皱眉,看来这个苏舍人和柳述虽然同为太子属下,但日常并不相熟,无怪乎柳述言语不客气。 不过身处官场,人情往来,就算不喜欢,你多少装一装呢! 肖元元心中不住的叹气,兰陵公主心思重,碰上这种直脾气,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一边的柳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实在是被那些来府恭贺的人搞烦了。 得尚公主之荣,外人看来天恩浩荡,可天子的女婿哪有那么好当?况且这位兰陵公主不知脾性,单看她那三位亲阿姊,乐平公主、广平公主、襄国公主,每一个不是性格刚烈,就是喜怒无常。这样的人奉在家中,只能供着。这一生都似被一座大山压着,还要千恩万谢。 当中苦楚,真难与外人道也! 所以,当苏夔开口要请柳述吃酒时,柳述心中是带有一丝恼怒的,只当苏夔在嘲笑他。 那苏夔家学渊博,自然明白天家女婿不好当的道理,而且此人人缘虽好,却不是攀附权势之辈,毕竟论起权势,他苏家在京都排不上第一第二,也能排上第三的。 现在看苏夔神色淡然,完全没有嘲弄他的意思,柳述也逐渐卸下心防。 “是柳某得罪了,苏舍人勿怪!” 苏夔将酒倒满,“柳兄不必客气,今日柳兄肯赏脸前来,苏某已是承情了!” 柳述端起酒杯来,“我素与舍人相交不深,不知今日为何邀某饮酒?” “呃……”苏夔尴尬一笑:“适才说了,同侪之谊而已。” 柳述脸色变了变,“舍人玩笑么?” 苏夔面色如常:“何出此言?” 柳述道:“令尊苏相得圣人爱重,拜尚书右仆射,与高相总理诸事,兼任国子祭酒,乃天下文人士子之师。若此以往,这朝堂往后四十年,皆是你苏家的门生。某得尚公主之幸,即便得势,也不过一世之荣。舍人何故屈身与某同席?” 苏夔讶然:“苏某不过东宫通事舍人,与柳兄一样,官居六品。柳兄封官受爵,不日可期,何故自谦?” 肖元元听得仔细,这柳述虽然性子直,但脑子还算是清楚的。 柳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舍人若只为聊些闲话,恕某家中烦事繁多,不能相陪了。” 肖元元心中一顿,这就走了?啥还没看呢! 忙转向兰陵公主,兰陵公主也忍不住了,双手掀开帷帽的薄纱,求救似的看向肖元元。“他长得如何?”兰陵公主比着口型问。 肖元元心中一狠,起身想撩开帘子看看,起身太急,不知为何左脚就绊住了右脚,就这样肖元元一手扯着竹帘,整个身子就向前扑了出去。 “哗啦啦——”那竹帘应声落地。 两间雅室的人面面相觑,还有一个爬在地上的肖元元。 靠,这辈子的脸算是丢在这儿了! 这雅座并不隐蔽,周遭客人纷纷注目,肖元元忙爬起身来,呵呵干笑了两声:“这帘子不牢靠啊!” “元元?”身后一个男声试探的叫了一声。 肖元元回过头去,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杨玄感,“杨兄?” 柳述与苏夔也闻声看过来:“大将军?” 第64章 相亲(三) 杨玄感刚刚是被那一声响吸引过来,不料竟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确认是肖元元之后,走进来扫视了一圈,问道:“这是……” 肖元元尴尬地笑了笑,回头用手掩住半边脸,冲着柳述和苏夔比了个口型:“公主……” 那柳述脸色一青,心中便明白了些什么,看着四周仍有不少客人纷纷向这里投来目光,他快步走向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早已被这变故惊得手足无措,愣愣的看着走到眼前的男子。 那柳述身正体直,容色端雅,秀眉星目,青衣乌发,眉间一丝愠色,似是一缕青光,直直向兰陵公主射来。 兰陵公主双目透亮,面含绯红,似羞似怯,只是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柳述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兰陵公主帷帽的薄纱轻轻放了下来,“此处人多眼杂,公主之尊不宜在此久留,某送公主回宫。” 薄纱之间,影影绰绰。帷帽之下兰陵公主悄悄抬眼,此时看不到柳述的正脸,只看到一个光洁清俊的下巴,接着是宽厚的胸膛,似是一堵铜墙铁壁,将外面纷扰的目光阻隔在外,令人十分安心。 “劳烦柳统领了。”兰陵公主低声道。说罢,兰陵公主动身向外走去,柳述护卫在侧。 出门之时,柳述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苏夔。 苏夔歉意的拱手一礼,柳述当下不能计较,回身跟着兰陵公主缓缓下楼去了。 因为要等马车过来,兰陵公主与柳述双双等在店门一侧, “那个,柳统领,你喜诗画么?”兰陵公主小声问道。 柳述心头一动,目光看向身边一个小小的人儿,“喜欢。” 兰陵公主的头垂得更低,“那——我送你一幅画!” 柳述低头,看见兰陵公主双手死死绞着丝绢,似是想把那丝绢绞成纱布,他不由得嘴角含笑,“若是公主亲手作的……更好。” 花月楼上的苏夔抚着胸口,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把事情办了。 转眼间两间雅室合并为一间,房中也只剩下四个人。 那苏夔走上前来,向杨玄感行了一礼,“拜见大将军。” 杨玄感回礼道:“苏舍人多礼。” 苏夔将头转向肖元元,心中一阵生疑,她难道不是兰陵公主的奴婢?竟然没有跟着兰陵公主一起回宫,而且还跟杨玄感称兄道弟,“这位娘子是?” 肖元元开口含笑,点头致礼道:“肖元元。” 苏夔一愣,“你就是肖元元?” 肖元元也是奇怪,“你认得我?” 苏夔一笑:“神女之名,如雷贯耳。” 肖元元脸色一白,上次因为贤文馆的事情,乐平公主发了好大的火。好不容易这些天没什么动静了,怎么还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神女?”杨玄感讶然失笑,“元元,你何时成神女了?” 肖元元喉头一紧,郑重道:“那个,苏公子啊,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人叫神女,会引来祸事的!” 苏夔只当肖元元不喜张扬,而杨玄感一直在江南,前两天才回到京都,既然这两位相熟,应该有话要说,自己不好多做打扰, “苏某唐突了!苏某还有差事要办,先行告退。”苏夔识趣的告辞。 杨玄感点点头,苏夔便悠悠然走了。 苏夔一走,肖元元忙转身走到栏前,目视着楼下兰陵公主上了马车,又看到柳述骑马护卫一侧,渐渐向皇宫驶去。 肖元元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没想到这媒婆这么难当! “下次再也不干这糟心的事儿了。” 这时,店家已赶了上来,收拾掉落的竹帘,说一切费用苏夔已在前台付过,还因不慎扯落竹帘,惊扰了宾客而致歉。连肖元元都不仅感叹了一句,苏舍人做事真是周全! “元元阿姊,我们该去给郡主买芙蓉糕了。”旁边的小七提醒道。 肖元元正想与杨玄感告辞,不料杨玄感却先开口道:“我离京数月,不知错过了哪些热闹,请元元喝一杯如何?” 肖元元一想,好歹他是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许久不见,聊聊也好。 “小七,你去买芙蓉糕,我在这里等你。” 小七看了杨玄感一眼,虽然觉得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大有不妥,但看肖元元发了话,便道了一声“是”,便独自去买芙蓉糕了。 “杨兄,这数月不见,你离京去哪儿了?”肖元元让店家重新上了些酒菜,开口问道。 杨玄感坐在肖元元对面,笑了笑:“我猜你肯定将我的名字忘记了。” 肖元元有些奇怪,边倒酒边道:“没有啊,杨玄感——我记着呢!” 杨玄感一愣,疑问道:“哪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去向呢?” “呃……”肖元元将杨玄感的酒杯斟满,“恕我孤陋寡闻哈!杨兄你很有名吗?” 杨玄感有些尴尬,干脆地回道:“嗯——我去江南了。” 肖元元疑道:“去江南干嘛,那边不是打仗嘛!” 杨玄感点点头:“随我父亲去的,”顿了一下解释道:“家父越国公。” 越国公杨素,江南平叛的行军总管,肖元元听乐平公主提起过,但她实在没想到杨玄感竟是杨素的儿子, “哦!失敬失敬!”肖元元执酒赔礼道。 杨玄感含笑饮下杯中酒,看来这个肖元元真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肖元元又将酒与杨玄感斟满:“这儿的酒太淡了,我最近在研究将酒提纯,等我研制出来,送你两坛。” “好。”杨玄感干脆的答应道,又问:“你喜欢喝酒?” 肖元元摇头,“算不上喜欢,年轻的时候无所事事,酒量就跟着一群狐朋狗友练出来了!” “年轻的时候?”杨玄感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肖元元老实的回道。 杨玄感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小娘子。 又喝了几杯酒,杨玄感道:“元元,你跟我讲讲这几个月,京都有什么热闹!” 第65章 安排 肖元元犯愁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京都有什么热闹,公主让我待在府里,很少出门的。若不是为了兰陵公主,今天我也不会碰到杨兄你。” “哦,对了,还不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陵公主怎么会在这里?”杨玄感问道。 肖元元自斟自饮道:“当今圣人不是给兰陵公主和柳述赐婚了嘛!兰陵公主有婚前恐惧症……” “什么症?” “就是担心自己嫁不好,天天去公主府找乐平公主开解。我就让人打听了柳述的行踪,让兰陵公主偷偷见上一面,她心里也就踏实些。”肖元元简单扼要的答道。 “可谁知,今天柳述与苏夔二人话不投机,刚聊了两句就要走,为了让兰陵公主如愿,我一急,不小心把帘子扯下来了!然后——你就看到了。” “原来如此!”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杨玄感疑道:“晋王妃不是已经回京了么?你怎么还住在公主府?” “我不住公主府,还能住哪儿?晋王妃,她回京跟我有什么关系?”肖元元不解的问。 “你……”杨玄感顿时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肖元元是晋王妃萧环的同族妹妹,可现在看明显不是,于是生涩的问道:“还未曾问过,元元你是哪个府上的?” 肖元元眼睛眨了眨,心思转了一圈,明白杨玄感误会了她的身份。且不说他是越国公府上的公子,单凭今天柳述与苏夔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个杨玄感的身份应该不低。 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坦白的回道:“我是乐平公主府上,娥英郡主的伴读。” 她是一个奴婢。 杨玄感一愣,面色不由得僵了下来,木讷的将手中的酒饮下,片刻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形,肖元元也知道当中原因,虽然她交朋友不在意身份悬差,可别人却不一定不在意,她也理解这种心理。 肖元元挑了挑眉,饮下一杯酒,向楼外看去,远远的瞧见了小七的身影,回来的时机还正正好。 肖元元站起身来:“杨公子,时间不早了,我须回府交差了,告辞!” 说罢,也不及杨玄感反应,便自顾自出门去了。 杨玄感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楼外,正好看到肖元元与之前一起来的婢女上了马车,远远驶去。 明明之前只有一面之缘,明明是自己没有问清楚她的出身来历,可为何相对于她肖元元的磊落坦然,自己却失态了呢! 分明只是误会一场,为何心中似是被骗了一样。 生气,不知该生谁的气,心中似有一团火不知从何发起。 坊间听闻乐平公主善养美人,想到此,杨玄感心中又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羞愤来! 萧元元,为何她偏偏姓萧,为何当日她偏偏跟郡主待在一起,还不拘礼节,不然他也不会有这个误会! 杨玄感只有这么想,心中的怒气才会消解一些。 肖元元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回到公主府,门房上来告知:公主有令,娘子若回府,就书房见她。 肖元元点了点头,先命小七将芙蓉糕送往宇文娥英的房中,自己则直接前往书房去拜见乐平公主。 一进书房,乐平公主正在书案前把玩着一只长颈瓶子,那瓶子通身翠绿,如巴掌般大小。乐平公主见肖元元走进门来,只是斜斜的看了一眼,目光又回到瓶子上,“回来了!” 肖元元回了一礼,“嗯,公主,有事儿?” “没事儿,”乐平公主一边回,一边将手中的瓶子递过来,“你看这花瓶怎么样?” 肖元元接过一看,本来以为是个玉瓶,仔细看了一下,颇有些嫌弃道:“不就是个玻璃瓶子嘛!” “你见过?”乐平公主问。 “没有,”肖元元不由得将头扯远了些,“没见过这么丑的玻璃瓶子。” 且不说手感,一眼看过去玻璃里的满是杂质。 “那你有更好的?”乐平公主不信。 肖元元一笑,“不瞒公主,我有一栋普普通通的花房,一百四十平,纯玻璃造的。” 乐平公主轻哼了一声,“净吹牛。” “公主叫奴婢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一个玻璃瓶子!”肖元元将手中的瓶子放回到书案上,问道。 “当然不是,想问问你,今日阿五和那柳述在花月楼情形。”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气哼哼道,“我就知道,那个白鹭子肯定会向公主告密的!太不讲义气了。” 乐平公主瞪了肖元元一眼,“你装什么傻,若不是本宫授意,白鹭子怎会帮你打听柳述消息?你若想不到这一点,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怂恿公主去私会外男?” 虽然明面上看,是肖元元自作主张,帮兰陵公主去会见将来的夫婿,并没有跟乐平公主商量。但从白鹭子帮她打探柳述的行踪来看,肖元元早就猜到这事儿乐平公主已经知情,并且默许了她的行为。 肖元元呵呵笑了两声:“哎呀,都在公主料想之中呀!” 乐平公主轻轻切了一声:“何况,你以为——为何今日刚好苏夔会请柳述喝酒!” 肖元元心中一叹,“苏夔也是公主安排的!” “怎么说也是本宫亲妹妹,当然要妥贴一些,我便请了苏夔帮忙。”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心中不是滋味,问道:“既然公主您这么上心,为何不明示兰陵公主?反而看着我们演戏骗您,我怎不记得公主有这等爱好~” 看着肖元元不开心的脸色,乐平公主心中愈发舒畅了起来,歪身靠在椅上,慢悠悠地道:“阿五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法太多,却决断不足。她呀,出生以来都是被安排好的,一路富足,就算她明知事情不好,也只懂顺从,不会反抗。规矩礼仪像一个无形圈,若要她从圈子里跳出来,等得人心累,须得有人推她一把!” 肖元元没有说话,暗暗腹诽了一句:那公主怎么不自己上手推? 乐平公主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若阿五不喜欢那柳述,会当如何?” 肖元元回了一句,“不会如何。” 第66章 相思 “对。”乐平公主赞同道,“就算阿五不喜欢柳述,她也会照常嫁给柳述。不过,心中的怨气则会找人发泄出来。她不会去怪太子,不会去怪父亲母亲,她只会怪我这个阿姊,因为她只惹得起本宫。现在好了,她也不会怪到我头上了!” 肖元元气得直瞪眼,你们姊妹俩合着伙坑我是!“怪我多事咯!” 乐平公主点头:“想出气嘛,自然要找一个惹得起的,趋利避害罢了!” 肖元元冷笑一声,恭维道:“公主真是运筹帷幄,决策千里!” 靠!幸亏兰陵公主看上了柳述,这么说还是肖元元运气好。若是兰陵公主不喜欢那个柳述,肖元元便是那个出气包。 说到底她肖元元只是一个好用的出气筒罢了。 心中本来就不高兴,这下肖元元更是郁闷了。 从杨玄感到兰陵公主,肖元元受到了双重打击。 如果说杨玄感的离心,肖元元尚可说服自己,世人就爱攀高伏低,趋炎附势,可乐平公主的言论,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下位者的悲哀。 原来阶级之间的差别,跟物种之间的差别不遑多让! 就好像人与狗一样,人可以喜欢狗,但无论你再喜欢,人终究是人,狗终究是狗。 太平盛世,人与狗尚可和平相处;世事一旦离乱,人与狗便泾渭分明了。 肖元元不由抖了一下,真是个万恶的旧社会! 肖元元愣了半天,问了一个问题,“公主,那我究竟是‘利’,还是‘害’呢?” 乐平公主怔了怔,她没有明白肖元元的意思:“你到底想问什么?” 肖元元压了压自己的声音,道:“今日——天色已经晚了,不打扰公主雅兴,奴婢先行告退了。” 乐平公主不明白为何肖元元突然变了神色,但见她神色倦怠,便不再多问,由她回去了。 如今,肖元元已经搬到了玉岿堂,是独立于西厅之后的一个小院,虽说她的身份仍是奴婢,但在公主府里却是个特异的存在。 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也不是奴婢,虽说随意自在,但也在框框架架之中。 肖元元失魂落魄回到玉岿堂,拿起一本书来看,烦躁的翻了两页,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肖元元喃喃地数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个月了。 细细想来,这四个月似是混混沌沌,无所作为。 肖元元又一次怀疑,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是游戏吗?还是一场梦? 如果是游戏,要怎么退出?如果是一场梦,又要怎么醒来? 公主府这平平淡淡时光,渐渐消磨了她对现实世界的执念。倘若这个世界永远这般平和无波,她也不介意留下来。 本来,她就想求个富贵,抱个大腿,糊涂而自在的活下去。可今天看来,如果安于现状,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自已迟早会被厌弃,上位者的好心,不会一直存在。 肖元元啊肖元元,你怎么能忘了你是谁! 书接上文: 整整一夜,肖元元辗转反侧,直至天色破晓,才昏昏睡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兰陵公主竟早早的来了公主府,与乐平公主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去找宇文娥英去了。 肖元元就在睡得迷迷糊糊中,被小七晃醒了。 “元元阿姊,快些起来,郡主唤你呢!” 肖元元睁开眼睛,忍着没有发火,“今天起不来了,帮我跟郡主告个假!”说罢翻了个身,想接着睡。 小七接着晃:“是兰陵公主来了,一定要见你!” 肖元元缓了缓,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费力坐了起来:“她昨天不是刚来过么,怎么今天又来了?” “先别说了,阿姊赶快梳洗!” 肖元元简单梳洗了一番,匆匆赶到宇文娥英的房中。 刚一进门,兰陵公主忙忙迎了上来:“元元,你帮本宫拿个主意,本宫要画什么好!” “画什么?”肖元元脑子昏昏沉沉,她昨天一夜没有睡,感觉刚闭上眼,就被人拉了起来。 兰陵公主拉肖元元坐下,“本宫要送幅画给柳统领,本宫一夜没睡,都没想出画什么好,你帮我想想嘛!” 昨天晚上我也没睡啊!肖元元心里哀叫了一声。 “画什么都好,公主的心意最重要!”肖元元的奉承毫无诚意。 “总要用些心才好。”兰陵公主晃着肖元元的胳膊,“你帮我想想。” 肖元元扶着脑袋,渐渐恢复了些神志,“就画一个日薄西山,月轮初上。” “何意啊!”兰陵公主问。 肖元元掀起眼皮,看向兰陵公主,道:“先送过去,若是他问画中之意,公主就说: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君。日为朝,月为暮,君为朝朝暮暮。” 兰陵公主脸色一红:“这也太直白了。” 肖元元叹口气,道:那就画‘雨打梨花深闭门,晓看天色暮看云!’” 兰陵公主不解道:“这又是何意!” 肖元元开口回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哎呀!”兰陵公主推了肖元元一把,“你就不知羞!” 肖元元揉了揉太阳穴,“那就画‘大江东去浪滔尽,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要不就‘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兰陵公主抱怨道:“你给本宫认真些!” 肖元元也抱怨道:“我的公主啊,若是两情相悦时,你就算送张白纸,他也会开开心心收下的。” “若是真情,怎可敷衍?”兰陵公主怒道。 肖元元叹了口气,那是你的真情,又不是我的。 肖元元忍着气辩解道:“‘一念相思春潮生,秋心满纸画不得’。哪里是敷衍?” “感觉哪一种都不好。”兰陵公主皱着眉道。 兰陵公主就像一个喜欢说“随便”的女朋友,看似要你拿主意,实际上你的建议她都不满意。 肖元元实在不理解兰陵公主的想法,依照她的身份,费劲拉的送什么画?直接让她爹给柳述封官加爵,高官厚禄砸过去,金银珠宝砸过去,哪男的不喜欢? 第67章 作画 肖元元是个女的,都喜欢这一套。 “公主,恕我直言,”肖元元看着兰陵公主犯愁的模样,道:“我以为只有穷人才有选择困难症,你身为公主很多时候不需要选择。” 兰陵公主眨着双眼,无辜的看向肖元元。 肖元元耐心解释道:“公主殿下就把我刚刚说的那几幅画都画出来,或者你自已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都画出来,然后一天一幅的送过去。不管那柳统领看不看得懂,你都不要把话说明。” 兰陵公主眼神一亮。 肖元元接着道,“情爱来时山崩地裂,但也要留些东西去细水长流啊!待日后你们花前月下,举案齐眉,儿孙绕膝之时,时不时的再把画中的意思慢慢讲给他听,那多有情趣!” 肖元元心里明白,对待兰陵公主这种人,讲道理没用,不如给她画大饼,讲未来。 况且这作这些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事情,最好能把兰陵公主困在宫里,少来公主府里添麻烦。 兰陵公主明显觉得肖元元的主意不错,犹犹豫豫道:“那——本宫照你说的试试。” 肖元元点点头,点完就打了个哈欠。 本想着兰陵公主既要作画,肯定就回宫了,可谁知兰陵公主竟直接求了乐平公主,将乐平公主从海上新进的皮棉宣白要了来当画纸,直接在公主府就动笔了。 肖元元无奈作陪,宇文娥英倒是看得兴致勃勃。 “那柳述当真这般好?小姨母这么喜欢,不知是何等人物?”宇文娥英兴致昂然地问道。 兰陵公主画笔一顿,赧然笑道:“我……也没有多留心。” 还没留心,心都挂在人家身上一天一夜了。 见兰陵公主不好意思,宇文娥英转而问向肖元元,“元元,你也觉得那柳述好么?” 肖元元守着炭炉,抱着甜汤,头往下一点一点的打盹,听到宇文娥英问起,敷衍的回道:“好呀!” “怎么个好法?”宇文娥英好奇的问道。 肖元元睁开眼,发现兰陵公主也在偷偷瞄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清醒了一些:“郡主不知,我之前遇到不少男子,都虚伪矫饰,油腔滑调。像柳统领这般为人正直,不善掩饰,有君子之风的,我都没见过!” 是没见过情商那么低的! 肖元元看了兰陵公主一眼,“莫说是公主,像我这般见过各色美男的,见了柳统领这般的人,也会动心的!” 兰陵公主眼神瞟了过来,肖元元马上回辩道:“公主放心,奴婢没贼心,也没贼胆儿!” 兰陵公主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转头一笑,继续作画。 若想讨好一个人,就要使劲的夸她喜欢的东西,或是人。以前肖元元总是反其道而行之,结果搞得自己天怒人怨,神厌鬼泣。现在既然身处屋檐下,自然不能得罪兰陵公主。 “元元,你之前与很多男子……”宇文娥英问不下去了。 肖元元愣了愣,不好意思道:“哎呀,郡主太小了,我那些事说给郡主听,不好!” 喝酒,确实也说不上光彩。 肖元元又深深打了个哈欠。 “你昨夜没睡么?”兰陵公主问。 “天亮才睡着!”肖元元含糊的回了一句。 兰陵公主动了动脖子,道:“本宫昨夜没睡尚有缘由,你为何睡不着啊!” 暖烘烘的炭火,烤得肖元元愈发不想睁开眼睛,“失眠呀!” “何为失眠!”兰陵公主没听懂。 肖元元动了动,换了一个比较舒服坐姿:“我有病,睡不着!” 好不容易等到午膳时分,肖元元实在撑不住,告假回房补觉了。 膳席上,宇文娥英担忧的跟乐平公主道:“母亲,给元元请个郎中,她说她有病!” 兰陵公主一噎,心中叹道,娥英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肖元元说啥她都信。 “元元她怎么了?”乐平公主问道。 “她昨天晚上睡不着,天亮才睡!”宇文娥英回道。 乐平公主放下心来,“不用理她,昨天我骂了她一顿,估计吓着了!过两天就好了。” 宇文娥英不解:“母亲为何要骂元元啊!” 乐平公主看了一眼兰陵公主,“怂恿公主私会外男,万一出了事,本宫也会受到牵连。骂她都是轻的,就该拿棍子打出去,省得以后惹出更大的祸来。” 乐平公主明面上骂得是肖元元,实际是在点醒兰陵公主,别为了你自己那点事,天天让公主府给你出人出力。 亲姊妹也该有个分寸,若是真出了事,她兰陵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乐平公主可是个众所矢之的。 哪有这么坑自己阿姊的! 兰陵公主脸色一白,嘴里的菜也没了味道,讪讪道:“阿姊也别怪元元了,是我太任性了!” 乐平公主温和的笑道:“无妨的!” 你自己知道就好! 膳后未过多久,兰陵公主便回宫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作画被困住了手脚,兰陵公主十几天来都没有再来过公主府,肖元元终于清净了下来。 眼看入了腊月,已是年底,一连下了几场雪,天色一直不见好,日日都是天寒地冻,乱云薄暮。连宇文娥英都说,今年似乎比往年要冷了许多。 后来,兰陵公主也来过几次公主府,但大都聊几句闲话,吃顿饭,下盘棋便走了。 临近年关,公主府逐渐忙了起来,尤其是白鹭子,主管全府。 因为年节期间不开市,公主府日常所用物品要提前备足备够。又要迎神纳祭,还要送财备礼,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白鹭子就把肖元元拉过去帮忙。 那些事情肖元元虽然从来没有做过,但脑子还算清楚,加上她读书识字已有成效,几天下来,当真帮白鹭子分担了不少的压力。 日近年关,乐平公主倒是不怎么入宫了。一是因为年节将近,独孤皇后也要筹备节礼,乐平公主即便时了宫,也不得空相见;二是因为从除夕开始,乐平公主要连续三日,每日都要进宫,有什么事也不必急着年前做。 第68章 年宴 从除夕开始,圣人需设宴百官,而众皇子皇女,也需陪坐侍奉。 大年初一,开朝首日,须众皇子皇女诸臣百官到场,明光开玺。 大年初二,杨坚须携一众人前往大兴善寺,焚香祈福。 这三天,乐平公主和其他皇子皇女一样,都需要前往陪同。 然后从大年初三直至到大年初十,圣人和太子还要时不时的设宴犒赏亲卫近臣,而乐平公主在此期间,也需要在公主府设宴,召皇弟皇妹来府上过年。 理清了这一整套的流程,肖元元都替乐平公主觉得累。 虽然肖元元公主府上也忙得不可开交,但也就记个账跑跑腿,还算省心。乐平公主可是要面对众人迎来送往的,一整天下来,身心俱疲。 想到此,肖元元不由得发了愁,万一乐平公主带她出席宴会,那岂不是一样的累人? 幸亏白鹭子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就你那不识礼样子,上了席面只会给公主丢人,老老实实留下来看家,不许乱跑!” 肖元元从未觉得白鹭子骂人的时候,如此可爱。 转眼间,已经到了除夕这一天,午后,乐平公主带着宇文娥英前往宫中赴宴。 宇文娥英是不想进宫赴宴的,但要依着规矩礼仪,便不得不去。临出门前对着肖元元千叮万嘱道:“你的那个‘东风夜放花千树,’别自己偷偷点了,等我回来一。” “好好好,”肖元元忙不迭的点头,催着宇文娥英赶紧走,马车上的乐平公主已经等得着急了。 这次乐平公主入宫,除了一众宫婢,贴身跟随的是白鹭子,而宇文娥英身边的,依旧是田嬷嬷。 肖元元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留在府上,保证府上灯火彻夜不熄。 乐平公主进宫之后,离开宴尚早,便先到千秋殿拜见独孤皇后,千秋殿外已聚集了一众臣工命妇,都是来向独孤皇后请贺拜年的。 一一向乐平公主见礼之后,乐平公主便速速赶往了内殿。 刚进内殿,乐平公主才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放眼望去,全是弟妇。 众人见乐平公主进了内殿,连忙起身行礼,“见过阿姊。” “弟妇不必多礼。”乐平公主含笑回礼,并顺手扯了扯宇文娥英。 宇文娥英马上会意,一个个的上前打招呼:“二舅母好,舅母身子可还轻便?” “都好都好,”晋王妃拉着身旁的蜀王妃道,“小娥英比上次见,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了。” “多话二舅母,”宇文娥英看向蜀王妃:“一年未见,四舅母安康!” 蜀王妃一直与蜀王出镇蜀地,虽与宇文娥英不大相熟,但谁不喜欢懂礼貌的孩子呢!“郡主也安康。” 宇文娥英笑吟吟看向一边羞怯怯的汉王妃,那汉王妃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便主动上前打招呼道:“小舅母安康。” 汉王妃点点头,“郡主多礼。” 乐平公主走上前来,拉着宇文娥英,向汉王妃道:“弟妇何时回京的?关外一行,一路辛苦。” 汉王妃豆卢氏跟汉王新婚不久,本来一直住在京都。却因半年前其父豆卢积在京病故,临去前言及思乡之情,汉王妃夫妇请旨扶灵回关外安葬,这才大半年不在京中。 “劳阿姊挂念,日前方回。”汉王妃回道。 汉王杨谅是她最小的一个弟弟,独孤皇后最爱幼子,时至今日一直留在身边,不曾放任汉王前往属地。 乐平公主四处看了一圈,向汉王妃道:“你年纪最小,不要怕,这些都是你的妯娌嫂嫂,也都是好相与的。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阿姊替你说话。” 汉王妃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宴会,难免心中发慌,听到乐平公主这么一说,顿生感激,“多谢阿姊。” 乐平公主看了看一边的角落处,点头向汉王妃辞别,拉着宇文娥英向角落处走去:“三弟妇。” 秦王杨俊是乐平公主的三弟,一直在角落处的便是秦王妃。 秦王妃出身于博陵崔氏,博陵崔氏虽不如清河崔氏显赫,但也是关中大族,在朝在野,人脉极广。兄长崔弘度更为当朝上柱国,战功赫赫。 秦王妃一向高傲,不喜与人结交。见乐平公主主动上前打招呼,也不好失礼,便转过身来,“见过公主。” 面对秦王妃的冷淡,乐平公主也不以为意,关切道:“并州一行,弟妇可还过得顺遂?” 秦王妃愣了一下,道:“相比于扬州,要好上一些,寺庙少。” 乐平公主笑容一滞,缓了缓,不由喷笑出声,道:“三弟就那性子,闹一闹也就罢了,不会真的让他出家的。” 秦王妃冷哼一声,“公主说的对,他想出家佛祖都不收他。” 乐平公主点点头,她这个三弟贪奢好欲,偏偏又崇尚佛教。佛有八戒,他条条都犯,即享着今生,又想着来世,佛祖能容得下他才怪。 像秦王妃这种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的,虽不招人喜欢,但也让人安心。 “三弟妇自便,本宫去前面招呼一下。”打完招呼,乐平公主告辞道。 秦王妃也不失礼,道了声:“公主自便。” 周旋了一圈,转到了晋王妃身边,晋王妃回过头来,轻轻唤了一声:“阿姊。” 乐平公主冲着她笑笑,便站定在一旁,看着她的肚子,“这都快四个月了,早晚可还安稳?” “一切安稳。”晋王妃含笑答道。 “虽说你现在胎像安稳,这年宴节里人多杂乱,万一碰到可怎么好?”乐平公主怨道:“年宴年年都有,你告假一年又无妨!” 晋王妃摇摇头,无奈道:“今年扬州出了乱子,殿下的回程耽搁了,没有办法年前到京。年节里王爷身在外地无法尽孝,我若再不来宫中向圣人母后请安,有失孝道!” 乐平公主生气道:“最好的孝道便是你能安安稳稳,给母亲生个皇孙出来。莫计较这些虚礼,伤了万一,阿摩要担心死。” 晋王妃安慰道:“我小心些,无妨的。” 第69章 妥贴 乐平公主轻叹一声,道:“那——你无论去哪儿,都要缓着些。有什么不方便,要及时说出来,跟母亲说或是跟我说,别顾及着规矩面子!” 晋王妃甜甜一笑:“多谢阿姊。” 晋王妃向乐平公主身后看了两眼,道:“阿姊,那肖元元今日有没有进宫?” “留她在府上看家,怎么了?”乐平公主问。 晋王妃道:“阿姊时常派人送的膳食,甚是可口。我让府上司膳房去做,竟都做不出来,想必是那肖元元做的!” 乐平公主笑了笑,“她哪里会做饭,就长了一张刁嘴,天天嫌府里司膳房做的不好吃,就靠着一张嘴,逼着膳房管事一点一点研制出来的,就连厨具锅炉都是现造的。”乐平公主一笑着,一边嫌弃道。 忽然,乐平公主眼神一亮,接着道:“对了,我府上的司膳房刚刚砌了一座烤炉,专门做烤鸭,肖元元说必须要用果木来烤,现下果木还没有找到,等找到了,若是好吃,我送你府上去。” 晋王妃笑着听完:“那烤鸭先不说,阿姊若是方便,先把那鱼汤的做法给我罢!我只喝过一次,那味道我府上的厨子怎么也做不出来,馋了许久了!” 乐平公主瞪了一眼,“你怎不早说?早说的话,就早送过去了。” 晋王妃叹了一声:“本想着若是今天见到那肖元元,无论如何都要赏些什么,算是慰她劳苦。” 乐平公主摆手道:“她才不劳苦,天天自在的很。” “那是阿姊纵着她。”晋王妃调笑道。 “本来就是让她陪着小娥英玩儿的,也不指望她什么!”乐平公主道。 正在说话间,独孤皇后也收拾停当,从寝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太子妃元氏和兰陵公主杨阿五。 众人一见独孤皇后,马上伏身行礼道:“天后千秋。” 独孤皇后微笑示意:“平身。”低眼看到乐平公主也在殿下,笑容柔和了起来:“丽华也到了!” 乐平公主抬头唤了一声:“母亲。” 独孤皇后伸手道:“你何时到的?怎么不进殿内找孤?快到孤的身边来!” 乐平公主起身上前,握住独孤皇后伸来的手,柔声回道:“适才刚到,见到各位弟妇便聊了几句闲话。” 独孤皇后将乐平公主拉到自己身边,看着殿下一众人等,道:“今年事务繁杂,你们这些孩子陪着夫君也是辛苦了。现下你们王爷都在中华殿陪驾,宴会快要开始了,你们先去寻你们的夫君去!” 众人听罢,连忙拜礼告辞。 “晋王妃留下!”独孤皇后突然开口道。 晋王妃一愣,便回过身来,向独孤皇后行礼道:“母后有何旨意?” 独孤皇后笑着道:“老二又不在,你跟着她们做什么?陪坐在孤身边。” “谢母后。” 随后,晋王妃便随着独孤皇后一众人,进往了寝殿。 进了独孤皇后的寝殿,已无外臣在场,乐平公主听到太子妃元氏轻咳了一声,忙上前拉手道:“许久不见你,身子可好些了。” 太子妃挤出一丝笑来:“劳阿姊费心,还是老样子。” “你这是心疾,养病不如养心!凡是看得开些。”乐平公主提醒道。 太子妃苦笑道:“阿姊提点的是,只怪我心思窄了!”话一说完,便忍不住咳了两声,接着竟然呼吸急促了起来。 众人一惊,“快、快扶太子妃坐下。”独孤皇后吩咐道。 身后婢女忙扶太子妃坐下,又是倒汤,又是顺气,忙活了好一阵儿,太子妃才渐渐缓过气来。 乐平公主心中有些无奈,太子妃这个样子,竟还什么都说不得。 见太子妃已缓了过来,独孤皇后安慰道:“不过是一个年宴,年年都办,你的身子最重要。”说罢,便又吩咐道:“来人,送太子妃回东宫安歇。” “不,母后。”太子妃挣扎起身,急道:“母后,儿臣无妨的。” 独孤皇后摆手,道:“你别逞强,听母后的话,母后和你父皇一样,都希望你的病尽快好起来。” 太子妃眼中含着泪光,“是儿臣无用,连年终节宴都无法胜任。” “你别想太多,先回宫休息。”独孤皇后道。 太子妃点点头。 独孤皇后一边安慰,一边让人置了轿辇,抬太子妃回宫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天这么冷,就算是年宴,皇嫂这身子也不该出来。”兰陵公主道。 独孤皇后叹了一口气:“这大过年的,看到太子妃这样子,孤的心里也难受。” 说完,转头看了看晋王妃,又笑了起来:“晋王妃,你身子如何?” 晋王妃跟着笑了,“母后安心,儿媳一切都好,这一胎很是安稳,想必是个贴心的孩子。” 独孤皇后听得心中欢喜,拉起晋王妃的手,摸了又摸,但还是抱怨了一句:“哎,老二那小子怎就不赶紧回来!你也是,这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该来!” 晋王妃笑着哄道:“儿媳也想见母后了呀,想必是腹中的孩儿想见皇奶奶了。” 独孤皇后伸手摸了摸晋王妃的肚子,淡淡笑道:“孤的皇孙虽说不少,但只有你生的孩儿们最得圣心。说到底,是你教养的好!” “分明是母后教得好,前些天小阿昭回晋王府,才住了两天,就吵着回宫见皇奶奶,可见母后平日里有多费心了!”晋王妃一脸感激道。 独孤皇后且叹且道:“说到底,是老二得圣人重用,常年在外。你也要跟着他到处奔波,不能带着小儿受迁移之苦,实在难为了你和孩子们。” “母后哪里的话,王爷待儿媳很好,母后待儿媳也很好。”晋王妃道。 独孤皇后满意地拍拍晋王妃的脸,“好了,你先坐下来歇着,不要累着!” “谢母后。”晋王妃依言,回身坐好。 在独孤皇后和晋王妃谈话之时,乐平公主早和兰陵公主坐到了一处。见独孤皇后和晋王妃相谈融洽,不好插嘴,便各自端起桌上的暖浆来喝。 第70章 担责 “阿姊,”兰陵公主悄悄喊了一声。 “嗯?”乐平公主回道。 “肖元元进宫了么?”兰陵公主问道。 “没有,在府里看家呢!?”乐平公主淡淡问道,“有事么?” 兰陵公主悄声道:“年节间,我不能去你府上,想问问肖元元还有什么诗!” 乐平公主面色一凛,双眉微蹙道:“她给你写诗了?” 兰陵公主见乐平公主变了脸色,一时也不知为了什么,连忙回道:“没有、没有,我不是作画么,就是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好的点子,作画!” “那跟作诗有何关系?”乐平公主问。 “我作的那些画都是根据她读的诗句作出来的呀!”兰陵公主解释道。 乐平公主别过脸去,想了想转过头来,“你与柳述私相授受,是你们二人的事情,莫把肖元元牵扯进来。”接着,又加重了一句:“也莫把公主府牵扯进来。” 兰陵公主脸色一青,“阿姊,我没有那个意思。” 乐平公主伸手截住了兰陵公主的话头:“不管你什么意思,晚些再说。” 乐平公主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兰陵公主有些莫名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乐平公主为何突然就变了脸色,于是她急切的想说清楚:“阿姊,肖元元是不是给你说了些什么?” 见兰陵公主还想继续说下去,乐平公主瞥了兰陵公主一眼,警告道:“你难道想让母亲知道,你和柳述私下往来的事吗?” 兰陵公主瞬间哑了口,虽然她与柳述婚期已定,就算有所往来也无伤大雅,可兰陵公主依然不想太过张扬,以免落下不体面的名声来。 独孤皇后早就发现她的两个女儿在窃窃私语,却因为二人压着声音,且乐平公主及时掐住了话头,所以独孤皇后只当她们姊妹俩说些悄悄话罢了,不做他想。 “晋王妃不便行动,你们父兄在中华殿述话,丽华和小五过去打个招呼!”独孤皇后道。 乐平公主和兰陵公主听罢起身,齐齐道了声:“是。”便一起拉了宇文娥英退下了。 一出千秋的宫门,兰陵公主便再也忍不住,向乐平公主问道:“恕阿五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哪里惹得阿姊生气?” 乐平公主停下脚步来,对着宇文娥英道:“娥英,先让田嬷嬷带你去玩儿会儿,稍晚些,就到中华殿找我。” 宇文娥英明白乐平公主是要支开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带着田嬷嬷走了。 待宇文娥英不见了踪影,乐平公主转过头来,冲着兰陵公主问道:“你与柳述如何了?” 兰陵公主不明所以,只得老实道:“他很好,我送了他几幅画,他很开心,也赠了我些诗文来。” 乐平公主再问道:“那柳述可否知道,你的画中之意,都是出自肖元元之口吗?” “自然不知道。”兰陵公主答。 “若是他知道了呢?”乐平公主再问。 是呀,两个人的感情中间加了一个肖元元,就算肖元元是无意,就是肖元元是好意,就算兰陵公主不在意,那柳述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兰陵公主情义不够纯真呢?情义之间,最容不得一个‘心机’二字。 兰陵公主想了想,辩白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会知道,肖元元也不会说出去。” “好,”乐平公主点点头,“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刚刚你为何不敢将你与柳述私下相会的事,告诉母亲?” 兰陵公主一愣,她确实有私心。 乐平公主接着补上一句,“就算告诉母亲,大不了训斥你一顿,你怕什么?你连这点小错都承担不起么?” 兰陵公主脸色一僵,委屈道:“阿姊不是不知道,我姻缘多舛,遇到一个喜欢的真心人是多不易!若是此次再不成,我只能去寺庙做姑子了,我不能让这次婚事有任何差池!” 乐平公主冷呵一声,“你姻缘多舛,你真心真义,可你凭什么用肖元元的命来换你的真心真义? “你不是不知道肖元元来历不明,你不是不知道肖元元行事异于常人,一个‘神女’之名,足以让人大作为文章。倘若别人知道,她怂恿公主私会外男,败坏纲纪,所有人都会认定她其心不轨。 “你是公主你当然是毫无过错,可你知道一个心怀不轨的奴婢,该是什么下场么?” 兰陵公主没想过这么多,当下挨了乐平公主的骂也只觉得委屈,凭什么乐平公主把自己跟一个奴婢放在一起做比较,于是愤愤不平道:“可是,她一个奴婢,为主子出谋担责,不是理所应当么?” 乐平公主听到兰陵公主顶嘴,被气得脑子‘嗡’得一声,缓了两秒,才缓过神来:“对……那下次,阿五你若要再找人‘出谋担责’,请找你自己的奴婢,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说罢,乐平公主气得转身便想离开,兰陵公主紧紧跟上,“阿姊,你是为了一个奴婢,跟我置气么?” “不是为了肖元元,”乐平公主边走边道,“你看到肖元元与娥英相处,只觉得新奇。你与肖元元亲近也只是贪个新鲜,可娥英不是。娥英把肖元元当成了阿姊,肖元元身上有娥英所缺失东西,我劝你莫要打肖元元的主意。” 兰陵公主默默跟着乐平公主身后,气鼓鼓地噘着嘴,走了片刻,道:“我也没有打肖元元的主意,大不了我少理她便是了!” 说到此处,乐平公主总算气消了些,便不再给兰陵公主甩脸色看了。 两人行至中华殿前,还未进殿,便刚好碰到出来的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二人看到乐平公主,忙迎了上来,“阿姊,阿五,许久不见!” 兰陵公主回了一礼,小声叫了一声:“见过三皇兄,四皇兄。” 乐平公主含笑各唤了一声:“阿俊,阿秀,你二人怎么不在殿中?难不成是特意来迎我的?” 二兄弟都知道乐平公主在开玩笑,蜀王杨秀回道:“不知阿姊前来,有失远迎,我们兄弟正欲往千秋殿看望母亲。” 第71章 拜年 乐平公主道:“我刚从母亲处过来,怎么就你们二人,阿谅为何不和你们一起?”问是汉王杨谅。 秦王苦笑了一下,“五弟与父亲正在论事,我们兄弟二人不便打扰,便先去向母亲问安。” 乐平公主明白,他们的父亲最喜欢幼子,这两兄弟估计是受了冷落,才借口出来的。 “那你们先去看母亲。”乐平公主道。 “对了,”秦王停了下来,向乐平公主问道:“阿姊,不知今年府上初几开宴?往年此时,我们兄弟该收到请帖了。” 以往几年,每逢年初,这兄弟几个都会相邀一起去乐平公主府拜年,但时间都没有定数,需要看乐平公主的安排。可今年却年至三十,都没有接到乐平公主的请帖,所以秦王才有一问。 乐平公主回道:“本来要定在初四,或是初六,但今年你们二皇兄因事耽搁几天,不能及时回来过年。待我问清他具体何时回京,再确定日子!” 秦王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也好。” 一旁的蜀王却颇有微辞:“二皇兄来或不来也不打紧,来了也是无趣,倒劳了阿姊费心给他张罗。” 乐平公主脸色一凛,她明白蜀王的意思。往年公主府的拜年宴上,乐平公主都会送一些美人给这几个兄弟。几个兄弟都收下了,只有晋王不收,想必蜀王觉得今年还是一样。 “阿秀,还有阿俊,今年到我府上拜年,把弟妇也带来!一家人须得亲近亲近。”乐平公主道。 二兄弟一愣,蜀王先开口道:“带她们做什么?她们若在,那还有什么趣味!”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教训道:“阿秀,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连我们五弟都成婚娶王妃了。做兄长要有做兄长的样子,不能一天到晚的玩儿了!” 蜀王听得教训,也不吭声,乐平公主接着道:“你若觉得没有趣味,不来就是,大不了阿姊省一张请帖。” 蜀王一听,连忙赔笑道:“岂敢岂敢,阿姊的席面,谁敢不去!” 无怪乎蜀王害怕,倘若他不去给乐平公主拜年,独孤皇后那一关他们几个兄弟谁都过不了。 “那……阿俊呢!”乐平公主看向秦王。 秦王无奈的笑了笑,“全听阿姊安排。” 乐平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了,你们快去向母亲问安。” 二兄弟一听,连忙告退走了。 乐平公主带兰陵公主一同进得内殿,正见杨坚与汉王杨谅聊得热络,把太子杨勇晾在一处,好生尴尬。 “父皇不知,儿臣初到营州,虽说是夏季,天却冷得似秋天一般。没待上几日,便到了秋天,又似冬天一般。待儿臣回来前几日,已冻得出不了门了。”杨谅详细的解释道。 “那个地方‘五山四水一分田’,种不得庄稼,只得放牧。不过,那里的汤河子是极好的。” …… 杨坚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边将自己身边的茶递了过去。 汉王吃了一口茶,刚好看到进得殿来的的乐平公主和兰陵公主,忙站起身来:“阿姊——” 乐平公主没有应他,而是带着兰陵公主先向杨坚行了一礼,“拜见父亲。” 杨坚眯了眯眼,“哦”了一声,“丽华来了!”又看了看兰陵公主,道:“阿五,你许久不见你五弟了!” 兰陵公主笑了笑,看着汉王打趣道:“是,许久不见,五弟这是又黑了!” 汉王脸色一僵,反唇相讥道:“五姊闷在宫里,连太阳都不见,自然是白白胖胖!” 一黑一胖,旗鼓相当。 见两人斗嘴,乐平公主勾了勾嘴角,看了看太子道,“阿勇,元氏有些不大好,你回东宫看一下!” 太子一愣,知道乐平公主是在帮他脱身,便看了看杨坚。杨坚挥挥手道:“去。” 太子心头一松,连忙退下了。 兰陵公主还在瞪着汉王,回过头来问乐平公主:“阿姊,阿五胖么?” 乐平公主摇头,肯定道:“不胖。” 汉王却是不依了,向乐平公主抱怨道:“阿姊,那我黑么?” 乐平公主点点头,“确实黑了,更显得威风了!” 汉王一听便笑了,“不怪阿姊说我黑,那营州一入秋,天天都是大太阳,那太阳照在大海里,晃得人眼睛疼,能不黑么!” 乐平公主看了看杨坚,知道自己已经尽了礼数,不用陪坐聊天,便笑了笑,对汉王和兰陵公主道,“行了,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还要吵架,我家娥英都比你们两个长辈懂事。” 回头看了一圈,便故作惊讶道:“呀,娥英呢!父亲,我去找下娥英!” 杨坚知道乐平公主借故脱身,也不强留,只道:“那你去找找。” 乐平公主行了一礼,便退出殿去。 此时的宇文娥英,不知怎么竟跑到了西阁门外。她也不敢乱走,只在一处廊下撅下一截冰凌子玩儿。 “郡主,”一旁的田嬷嬷担心道,“那冰棱子凉,给老奴拿着。” 宇文娥英不以为意,道:“嬷嬷,这冰棱子算是什么颜色?” 田嬷嬷道:“……亮色。” 宇文娥英道:“公主府的库房里珍宝不少,但我看那些奇珍玉石,不如这冰棱子透亮好看,可惜这冰棱子太容易化掉了,不然未必不如那些奇珍玉石。” 那田嬷嬷道,“就是太容易化掉,所以才不值钱。” 宇文娥英看着手上渐渐开始化掉的冰棱子,有些落寞道:“所以,元元才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忽然,宇文娥英觉得身旁有异,转过头去,见一男子正站在身侧不远处。 那男子见状,走近了一些,行了一礼:“见过郡主。” 宇文娥英站起身来,想了想,回了一礼道:“杨大将军。” “郡主是来赴年宴的吗?”杨玄感没话找话道。 宇文娥英瞪大双眼,“是,难道大将军不是么?” 杨玄感顿生一丝尴尬,“自然是,郡主为何一人在此?不见乐平公主?” 第72章 杨玄感 宇文娥英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传来乐平公主的声音,“娥英,你怎跑到了这里!” 宇文娥英转头看向乐平公主,唤了一声母亲,便迎了上去。 乐平公主走近,见是杨玄感,觉得奇怪,这杨玄感怎会来找宇文娥英说话? “杨大将军。” “见过公主。”杨玄感忙行了一礼。 乐平公主一手拉着宇文娥英,向杨玄感寒喧道:“越国公可好?今日可来参加宫宴。” “那是自然,家父一切都好,劳公主挂念。”杨玄感一边回应,一边打量着乐平公主身后的一众宫婢,发现当中没有想见的人,心中便如一块石头沉入了泥潭里。 “甚好,若是有机会,今日本宫敬越国公一杯。”乐平公主客套道。 “公主抬举,杨家荣幸之至。”杨玄感也客套的回道。 “那不耽误杨大将军了,宫宴再见,本宫先去一步。”乐平公主道。 “公主请便。”杨玄感礼道。 二人拜别,乐平公主便携众人一同离去。 “你怎和杨玄感在一处?”乐平公主不解的问道。 宇文娥英也不知道,“我就在那里坐着,他便过来了。” “你和他相熟么?”乐平公主疑问道。 宇文娥英皱着眉摇摇头,“就往日里宫宴见过几回,叫得上名字。” 乐平公主想了想,也想不出头绪来,便不作计较,带着宇文娥英又回千秋殿去了。 杨玄感于廊下伫立良久,适才路过,隐约间听到有人叫起‘元元’的名字,才闻声走近了来看。 那日在花月楼与肖元元不欢而散之后,杨玄感倍觉自己受骗。本以为就此算是一刀两断,不再有所牵连,可不知为何,肖元元这个名字总是在自己的脑子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心中总是郁郁不平。 杨玄感不是不知道,当日是他失礼于先,可又忍不住想去怪肖元元,但又能怪肖元元什么呢? 只怪她是个奴婢! 杨玄感本也不想再纠缠其中,不料那个苏夔时不时向他打听肖元元,倒令他十分意外。细问之下,才得知数月之前,肖元元曾在贤文馆化解了南北学子之争,名动太学。可那时节他已经随父亲去了江南,说到关于肖元元的内情,他不比苏夔知道的多。 不知为何,杨玄感竟慢慢的想再见一次肖元元,但又不好去打扰乐平公主。本想着两次遇见肖元元,都是在花月楼,便连着去花月楼待了几天,却一次都没有遇到肖元元。 那时候,肖元元正在公主府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出府。 今日除夕年宴,想到乐平公主会带着娥英郡主赴宴,而那肖元元是郡主伴读,应该也会随侍在侧。不料刚一进宫门,就遇到了娥英郡主,却没看到肖元元。 杨玄感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空,比等在花月楼那几日还要空。 直到看着乐平公主一行人渐渐远去,才怀着空落落的心离去。 不过多时,年宴便开始了。 一同以往,先是众臣贺表,再是君臣同贺,接着奏乐开宴,君臣同欢。 乐平公主不同于各皇子,只须陪着独孤皇后露个脸即可。宴席过了一半,陛下便开始向各府赐菜,以示恩赏。于是乐平公主便开始偷偷向独孤皇后告辞:“母亲,孩儿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府。” 虽说年年乐平公主都撑不到宴会结束,但独孤皇后还是拦了一拦:“你呀,就算不喜欢,也要跟朝臣们交际一下!不为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小娥英,她嫁的那李家,无依无靠。若借不着你的势,哪有出头之日?” 杨坚扭过头来,看了乐平公主一眼,乐平公主笑了笑,对独孤皇后道:“孩儿有什么可交际的,孩儿不求娥英飞黄腾达,只愿她平平安安即可!” 接着又道:“实在是公主府离得远,明日一早还得赴朝会,若因饮酒误了事,便不妥了。” 独孤皇后叹了一口气:“那你路上小心些。” 乐平公主笑着回道:“谢母亲。” 说罢,乐平公主回到坐席之上,叫起宇文娥英,携一众宫婢向殿外走去。 刚走出殿外,忽听一人在身后急急叫了一声:“乐平公主,且留步。” 乐平公主一愣,回过身来,只见杨玄感已从席间走开,正追了上来。 杨玄感走上前,酒色上脸,微微喘着气,乐平公主不由后退了半步。 “杨大将军——何事?”乐平公主问。 杨玄感稳了稳呼吸,道:“敢问公主,府上可有一个叫肖元元的娘子?” 乐平公主眼神不由晃动了一下,答道:“……确有其人。” 杨玄感舒了一口气,“烦请公主帮臣带句话给她——” “什么?” 杨玄感顿了顿,“她欠的东西,何时给我?” 乐平公主见杨玄感说话吞吞吐吐,直接问道:“她欠将军什么了?” “只这一句话——便可。”杨玄感道。 乐平公主眯了眯眼:“杨大将军,本宫身为当朝公主,为一个婢子传话……合适么?” 杨玄感一愣,垂下头来:“是臣失礼了,那改日臣登门拜会!” “罢了!”乐平公主打断道:“本宫帮你传话便是。” 杨玄感心口一松,感激道:“多谢公主。” 乐平公主回身向宫外走去,越走脸色越黑。 这个肖元元,是什么时候招惹上越国公府的? 这越国公小半年都在江南平叛,这才回京没几天。况且这些天来肖元元一直在府里,从来没有出去过,怎么就惹上杨玄感了呢? 真是招事儿精! 公主一行回到府里已是亥时,马车一停,宇文娥英便急急奔下马车,向府里冲去,乐平公主想拉都没拉住。 “元元、元元。”宇文娥英急喊。 房内肖元元一听到声音,便忙走了出来,“郡主!” 宇文娥英扑过来,抱着肖元元的胳膊,“准备好了么?” “早就准备好了,还是在后院。”肖元元回道。 “那我们快去!”宇文娥英扯着肖元元往后院走。 乐平公主好不容易撵上宇文娥英,又见宇文娥英扯着肖元元向后院走去,无奈笑了笑,便又跟了上去。 第73章 守岁 乐平公主刚一进后院,便见一火柱冲天而起,接着便听到声乐四起,肖元元竟然把公主府养的乐伎都招到了此处。 乐声不断,夹杂着地上的竹子烧得噼噼啪啪,映着宇文娥英和肖元元,在众人中边跳边笑,不知是谁,已点燃了宇文娥英口中所说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火蓝色的火焰自天幕而下,绚烂异常,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乐平公主看着院中欢腾的人群,心中暖暖的,身侧的白鹭子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过了约有两刻钟,爆竹声渐渐停歇,花千树也慢慢烧尽,人群的声音也稍稍熄了下来。宇文娥英闹了这一会儿,终于觉得有些累了,看到一直站在人群外的乐平公主,便拉着肖元元奔了过来。 “母亲,母亲!”宇文娥英向乐平公主叫道。 众人此时再见乐平公主,皆跪行大礼,“见过公主殿下,祝公主殿下新春万福。” 乐平公主笑意盈盈:“同贺同贺,都平身。”然后吩咐一旁的白鹭子,“今日全府上下,赏礼加倍。”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欢呼。“叩谢公主。”不绝于耳。 这一闹之下,宇文娥英又觉得饿了,摸摸肚子,向肖元元问道,“有吃食么?” “怎会没有?”肖元元道,“虽说公主去宫中赴宴,但府上也同备了一份年夜宴,按着白鹭子的嘱咐,什么椒柏酒、汤中丸、胶牙饧、五辛盘,我还特意加了烤鸭、烧鸡、四喜丸子、氽肉汤,大吉大利,年年有鱼,就怕郡主回来又饿着。” 宇文娥英笑得不见双眼,“还是元元懂我。” 听得乐平公主都觉得饿了。 “好了,别在院子里,既然饿了,快回房中用年夜宴。”乐平公主催促道。 这一顿年夜宴,宇文娥英一直吃到子夜时分,看得肖元元连连惊叹。 待收拾完膳桌,再守半个时辰,就到新年了。 遣散了从婢女,堂内还剩下乐平公主、宇文娥英、白鹭子、田嬷嬷以及肖元元,五个人。 “郡主不是宫中赴宴么?怎么跟没吃饭似的?”肖元元问道。 因为刚刚吃得太饱,宇文娥英正靠着田嬷嬷发饭晕,听到肖元元问起,睁开眼睛道:“宫中赴宴,哪能吃得饱?元元你不知道,宫中处处不自在……” 乐平公主坐在一侧榻上,榻桌上温着酒,她知道肖元元是个能喝酒的,便伸手向榻的另一侧指了指,肖元元依照手势,便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径自取了酒来喝。 宇文娥英饭间也喝了酒,脑子迷迷糊糊,但还在不停地??叨叨:“从本郡主踏进宫门那一刻起,浑身都得绷紧了,一步都不能走错,一句都不能说错,哪有心情吃东西?还有,宫宴上的东西,有好吃得么?没有!从御膳房到膳桌上,菜都冷掉了!还有那生鱼脍,那生鱼脍本就是冷的,天寒地冻的,吃什么生鱼脍!而且四周都人,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儿疼……那乐伎舞得也不好看,穿那么少,在厅里转啊转……” 听着宇文娥英的抱怨,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便没了声音。 肖元元看着宇文娥英睡了过去,笑着叹气。 乐平公主不敢喝酒,她担心喝醉了会耽误第二天的朝会,便独自端了乳浆来喝。 忙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再加上喝了些酒,肖元元坐的歪七扭八,丝毫不顾及形象。 乐平公主没有出言纠正她,任由肖元元自在地靠在榻上。 堂中渐渐没了声音,安静的有些奇怪。 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突然想到一件事,“元元,你认识杨玄感么?” 肖元元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地回道:“认识,见过两面。” 真的是两面,不多不少。 “何时见的?” 肖元元想了想,回道:“第一次,是刚到公主府的时候,带着郡主偷偷出去玩了,在花月楼吃饭时碰到了。他认识郡主,就上来打了个招呼!” 肖元元把锅推到了宇文娥英的头上。 乐平公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宇文娥英,“就是你气走徐夫子那次?” 肖元元点点头,“是。”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越国公确实还没有离京。 “后来呢?”乐平公主又问。 肖元元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第二次,就是前些天带着兰陵公主见柳述那次,又碰到了。” 这次,肖元元把锅推到了兰陵公主的头上。 “公主,为何问起杨玄感?”肖元元反问道。 乐平公主瞟了一眼肖元元,“今日我出宫之时,他特意叫住我,要我给你传句话。” “嗯?”肖元元有些不解。 “他说‘你欠的东西,何时给他?’”乐平公主盯着肖元元。 肖元元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欠他啥了?” 乐平公主看肖元元一脸懵懂的样子,淡淡笑了笑,“本宫哪里知道!问他 他也不说,只让我传话。” 肖元元想了想,摇摇头,实在没什么头绪。 乐平公主探身过来,探究的看向肖元元,意味深长道:“肖元元,你跟杨玄感……” 肖元元忙把身子向后扯了扯,摆手道:“不敢不敢,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没有?”乐平公主追问道。 肖元元肯定地点点头:“确实没有。” 接着解释道:“第一次,因为刚到京都,就向他打听了些京都的事情。可他好像误会了我的身份,第二次知道我是个奴婢,一下子便看不起我了,走的时候都是冷着脸走的。” “那他为什么说你欠他东西,难不成那两顿饭你都没有付钱?”乐平公主道。 “付了呀!”肖元元道,“第一次是田嬷嬷付的,第二次是那个苏夔付的!” 肖元元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第一次我好像喝了他的酒……” 忽然间肖元元脑子灵光一闪,“我知道他想什么了,酒——” 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等她把话说完。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曾跟他说过,我在研究白酒提纯的技术,还说要送他两坛……” 第74章 年礼 乐平公主只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额头。 “可后来他知道了我身份,就不理我了呀!”肖元元一脸无辜道:“喵的,都绝交了还想跟我要酒喝,什么人呀!”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给他,”肖元元一脸气愤道:“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上料酒!凭什么给他酒喝?” 乐平公主笑了笑,劝道:“越国公如今声名日盛,不然……” 肖元元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乐平公主没有说话,深深的叹了口气。 肖元元听她叹气,心中跟着一紧,犹豫道:“那……那就送他两坛,不得罪他,糊弄过去?” 乐平公主莞尔一笑,“你做决定就好。” 肖元元狠狠闷了一口酒,自己酿的酒确实劲儿有点大,气哼哼地:“过两天,等我心情好些再送!” 乐平公主顿了顿:“既然要送,还是早些送,明日一早便派人送过去,你也不必出面,派个奴婢侍卫送过去就行。” 肖元元点点头。“行!” 又静静待了一会儿,就在肖元元快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忽听到外面传来声声的爆竹之声,肖元元与宇文娥英同时惊醒了起来。 终于,新年到了。 屋中各人喜逐颜开,几人纷纷向乐平公主道贺:“公主殿下(母亲)新春万福。” 乐平公主也向着众人回道:“新春万福。” 互道了贺辞,乐平公主便让白鹭子和田嬷嬷带着宇文娥英回房睡觉去了。 “公主,新年快乐,我也回去睡觉了。”肖元元也要走了。 乐平公主叫住她:“你刚刚说什么?” 肖元元想了想,估计是自己说了现代词汇,乐平公主没有听懂,便笑着解释道:“我老家过年,习惯讲‘新年快乐。’” 乐平公主只觉得新奇,“不是‘万福’,不是‘安康’,只快乐就可以么?” 肖元元点点头:“我们没那么贪心,快乐已经很难得了!何况公主什么都有,若是新春愿望可以相送,我只能将一份快乐送予公主了。” 说罢施了一礼,便回房中去了。 快乐?乐平公主茫然看着肖元元离去的方向。 她何曾有过快乐?或许有过,但早已记不得了! 快乐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奢侈无比的东西。 肖元元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若是假意,那肖元元太聪明了,她轻轻松松,那么准确的便击中了乐平公主的痛点。 若是真心,那肖元元又太傻了!历经那诸般惨事,她杨丽华哪里还会快乐? 乐平公主越来越迷茫,即便是到了今天,她都无法完全看清肖元元这个人。 翌日,大年初一,乐平公主一早便去了朝会,算是年假期间的肖元元,睡到了自然醒。 肖元元不敢忘了昨夜乐平公主的吩咐,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就让小七带着四个侍卫,抬了两大坛经她高度提纯的白酒,以公主府年礼的名义,送往越国公府,而且指定送给越国公府的大公子。 竟然让乐平公主给他传话,好大的脸!肖元元特意挑了最大的两坛,想着最好那人能一口气喝光,撑死他。 可惜,肖元元的想法没有直接说出来,别人无法领会到。起码,杨玄感是绝对领会不到的。 午间,杨玄感刚一回府,便有门人来报,“公子,早间乐平公主府上派人送了年礼过来。” 杨玄感精神一振,忙问道:“送了什么?人在何处?” 那门人道:“只送了两坛酒,因早间大人们都去了朝会,年礼送到便走了!” 一听是酒,杨玄感就明白,那肯定是肖元元送来的。但又听说人走了,心中又不是滋味儿。 “酒在哪儿?”杨玄感问。 门人听罢,便带着杨玄感到了屋前,看到那两大坛酒,杨玄感也有点懵。他以为肖元元所说的两坛,应该是手中拎着的两坛,眼前的这两大坛,起码得四个人抬过来。 杨玄感凑近闻了闻,隔着坛子都闻到幽幽的酒香。一时好奇打开一坛,暴香浓郁,喷鼻而来。等稍稍消散了些,用勺子舀出一勺来,尝了一口,入喉辛烈,焦香满口。 缓了好一会儿,才叹道:“真是什么人造什么酒,看上去平和绵软,内地里脾气一样暴烈。” 这酒香冲得不行,那门人道:“这般的好酒,小的第一次得见。公子可否要回礼?” 杨玄感想了想,这酒虽是借了公主府的名义,便到底是肖元元送的,如果要还礼,是还给公主府吗?这怕是不妥当。 若是直接还礼给公主府一个奴婢,似乎更不妥当。 愁得不行,她肖元元就是故意不让他还礼的。 杨玄感想得头疼,干脆放弃了:“先不还,再等等。” 正在犹豫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好香的酒啊!何处来的?” 杨玄感心中一惊,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他的父亲杨素及叔父杨约。杨玄感眼睁睁看着二人并肩信步而来,那两大坛酒实在没法藏。 “父亲大人,叔父大人。”杨玄感行礼道。 “免了免了!”杨约顾不及看杨玄感,而是好奇的站在酒坛边,“这是……从何而来啊!” 一旁的门人回道:“这是乐平公主府上送来的年礼。” “乐平公主?”杨约讶异的看了看自己的兄长,笑道:“乐平公主何时改送酒了?” 杨素一脸严素,看了一眼杨约道:“我们与乐平公主平日里来往不深,今日乐平公主送酒来,不知何意啊!” “先不管她,即送了酒来,这酒香浓郁,世所罕见,我们兄弟二人先喝一壶。”杨约一边说,一边就想拿着酒器开坛取酒。 杨玄感心中不舍,伸手一拦,杨约一脸惊讶的看向杨玄感,“贤侄,这是何意啊。” 旁边的一门人连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公主府的来人说,这年礼是给大公子的。” 杨素脸色一变:“阿感,怎么回事?你……莫不成与乐平公主……” 第75章 餐车 “父亲大人。”杨玄感连忙打断道,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其实与乐平公主无关,公主府有一女史,与孩儿相识,这酒是她送的,不过是假借了公主府的名义。” “哦~”杨约拉长了声调,“我说呢,我还以为乐平公主改了性子,开始送酒了,不想送的还是美人儿!” “叔父大人,毕竟是公主,叔父慎言。”杨玄感厉声道。 杨约笑了笑,便闭上了嘴。 杨素眉锋紧蹙,盯着那两坛酒想了想,向杨玄感嘱咐道:“这礼——即便是假借公主府之名,也是出自于公主府。乐平公主身份异于一般皇子皇女,既不能得罪,也不能太过于亲近。你去拟一份礼,以国公府的名义,尽快还回去,那女史——也少来往!” “父亲——”杨玄感急道:“那只是孩儿的一个普通相熟的朋友。” 杨素点点头:“那就只当一个朋友。” 杨玄感喉头一紧,无话可说。 杨约笑嘻嘻凑了上来,“说了这么多,这酒可以喝了么?” 刚刚杨素已经将这事定调,只当是公主府给越国公府的年礼,杨玄感即便不情愿,也不能将酒独占,否则便坐实了他与肖元元之间私相授受,确实不清白。 见二人都未反对,杨约呵呵笑着,径自拿起酒器取酒,杨玄感无奈,只得转身走了。 “阿兄,”杨约边取酒边对杨素道:“你也太谨慎了些,小孩子嘛,碰到一个意气相投的人,交交朋友也正常。” 杨素凑近看了看那酒,觉得酒还是不错的,嘴上还是回道:“感儿性子刚直,极易被人利用,就算乐平公主无意招揽感儿,旁人看到也会有所非议。” 杨约小小抿了一口,瞬间辣得上头,惊道:“这酒劲好大!别得不说,这酒得分我一坛。” 杨素脸色缓了一缓,“这酒是感儿的,你一个当叔叔的,抢侄儿的酒喝,传出去让人笑话。” 杨约一脸不在意道:“感儿向来大方,况且一家人谁会笑话。” 想了想,杨约接着劝道:“兄长也不必对此事太过看重,如今朝堂之上,高颖和苏威二人相互联手,把持朝政,水泼不进。偏此二人又得圣上爱重,稍有劝谏,便遭训斥,连当年辅佐圣上登位的李德林都遭到了贬斥。长此以往朝堂之上皆是此二人的天下,吾等只能仰于他们二人鼻息之下了。” 谈到此处杨素也没有反驳,转身向堂中走去,杨约跟在身后,“乐平公主也碍不到咱们什么事,所以也不必拒于千里之外……” 二人边说边走,渐渐已听不到声响。 不日,乐平公主府收到了越国公府的回礼,一来一回此事算是有了交待。 年节下,乐平公主有另一桩事要忙着筹办,就在大年初二那天,她得到确切的消息,说晋王已在赶回京都的途中了。 乐平公主与晋王妃合算了一下,晋王大概在初七或是初八便能到达京都。所以,就把几个弟弟到公主赴年宴的事定在了大年初十。 刚刚清闲了两天的肖元元,又不得不跟着白鹭子筹备。幸而之前有经验,并且在年前,所用的物什都已备好,这次办宴会便比以往得心应手了许多。 从大年初六开始,肖元元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有时一整天连宇文娥英都找不到她。 此时的肖元元正在跟着一帮工匠造餐车,她正持着一张图纸,一边向工匠比划道:“下面这层放炭火,这一层一定要隔热,不能把人烫伤了。中间这层放热水密封性能要好,千万不可漏水;上面这层,是放餐食的,上面加一个盖子,不能让热气跑出去……” 白鹭子刚好路过,不知肖元元在忙活什么,便走过来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造餐车。”肖元元道。 白鹭子看了看肖元元手中的图纸,“又在瞎折腾!” 其实白鹭子并不反对肖元元天天折腾,有时候她真能捣鼓出点好东西来,不过她就是喜欢有事没事喷肖元元两句。 肖元元连忙解释道:“不是瞎折腾,这是保温餐车!” 接着解释道:“你不是让我负责膳食么!冬天传膳跟夏天不同,咱们府上膳房离大厅稍远些,菜炒好了用手端过去,一会儿就凉了。所以放在这个保温餐车里推过去,上桌都是热的!” 肖元元之所以这么耐心的解释给白鹭子听,是因为她知道,只要能把话说明白,白鹭子帮忙的时候,还是很爽快的。 白鹭子勾起嘴角笑了笑:“倒也新巧,要帮忙么?” “先不用。晚些要试菜,你记着留着肚子!”肖元元提醒道。 “好,那你提前叫我!”说完白鹭子转身欲走,又停了下来。 “还有事?”肖元元问。 “没事!” 看出白鹭子的犹豫,肖元元将图纸交为带头的那个工匠,走近白鹭子,小声道:“到底什么事?” 白鹭子犹豫了一下,对着身后的几个婢子吩咐道:“你们先过去,我稍后再去。” 那几个婢子听言,道了声‘是’,便一起走了。 “我听说,晋王殿下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怕是初十之前回不来了!”白鹭子道。 肖元元一脸不知所以的看着白鹭子,问道:“所以呢?关咱们什么事?” 白鹭子被气得一噎,怒声道:“你个没长脑子的!” “哦!”被骂了,肖元元也不恼,接着问道:“那是——这年宴要往后推延么?” “行、行。”白鹭子也不知道肖元元是不是装傻,只好认真的回道:“不会推延,毕竟秦王、蜀王、汉王、太子妃的请柬都已发出去了,再改的话都不方便。” 肖元元点点头,“嗯,这事儿也不大,大不了等晋王回来后,单独给公主殿下拜个年,也一样的。” “不错,一样的。”白鹭子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行了,今年的菜你好好做,幸亏今年与往年不同,公主请了各府王妃过来,不然,你就是那盘菜了。” 第76章 女史 这已经说的很直白了,肖元元冲着白鹭子咧嘴一笑,“哎呀,不用担心啦!我就算是盘菜,也是鹤顶红配着断肠草一起炒的,看谁敢吃?” 白鹭子冲肖元元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直接走了。 这个傻子,连生气都不会! 肖元元看着白鹭子远去的背影,咧起的嘴角渐渐落了下去,眼神也变得冷漠淡然。转过头来,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师傅,到底行不行,两天——能造得出来么? 肖元元现下没什么可担心的,担心杨广?这个未来的隋炀帝再没当上皇帝之前,是不会死的。 仔细想想,其实乐平公主想把自己献给杨广,反而给了自己操作的空间。毕竟现当下的杨广要维持专一的人设,绝对不会落下好色之名的。 而有了杨广这个挡箭牌,乐平公主就暂时不会把她送给别人,这样她起码有时间累积资本,脱离掌控。 此时的东宫之内,云昭训闲适的坐在铜镜前,身侧一众宫婢正细细的为她上着妆。 玉面淡拂,半妆美人。 粉肌莹彻,弱骨纤形。 目如潋潋云边月,眉似海棠蝴蝶须。 唇色朱樱脂一点,风髻香鬓抱云和。 微晕红潮霞光艳,眼波才动被人猜。 玉瓒螺黛金凤摇,双珥垂晖照夜珠。 纤腰微步弱杨柳,柔桡轻曼绰约姿。 此间美人,在这东宫映得众人失色,无怪乎太子痴迷不已。 “昭训此身绫罗珠钗,世所罕见,太子对昭训真是情真意切,倾其所有。”身侧一个女史奉承道。 云昭训看着镜中的自己,亦是得意:“绫罗珠钗算什么,太子喜欢的又不是这珠钗,而是本宫。” “是是是,”那女史连忙改口,“宫中风华万千,不及昭训一半,只是……” 见那女史意有所指,云昭训不禁问道:“只是什么?” 那女史犹豫了一下,似是为难道:“只是这绫罗华贵、珠钗精美,但都是太子妃的规制,不能跟着昭训示人,只能锁在这深宫内苑之内,实在可惜。” 云昭训目色一凛,瞪了那女史一眼,只是怒道:“锦衣夜行,何其无味。” 那女史谄笑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太子妃毕竟是朝臣命妇认定的东宫之主,您就算再得太子喜欢,也得忍忍!” “那要忍到何时?”云昭训气恼的将手中的钗子丢到台上,狠声问道:“那元氏呢?还没死么?” 众人不敢回话,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个宫婢,弯腰呈上一份柬帖。 那宫婢是云昭训派到太子妃身边,监视太子妃一举一动的。 “这是什么?”云昭训问道。 那宫婢道:“今日乐平公主府给太子妃送了一份柬帖,请太子妃年后入府聚宴。” 云昭训冷哼一声,“元氏那身子能去聚什么宴,乐平公主送请柬,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身旁的那女史解释道:“昭训有所不知,据奴婢所闻,这次乐平公主的年宴,与以往不同。” 云昭训不以为然,但还是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有何不同。” 那女史凑近了答道:“昭训应是听说过,乐平公主喜欢送些美姬给她那几个弟弟。” 云昭训冷哼了一声,她哪里不知道,东宫也被乐平公主送过。 女史接着道:“每逢年节,便是乐平公主往各府送美人的时候,往年这时乐平公主叫那几个王爷过去,便是挑美人的。可今年不同,奴婢听说,今年乐平公主特意嘱咐各府的王爷带王妃一起去。” 带王妃还怎么挑美人?云昭训眼睛一亮:“今年不送美人了?” 那女史点点头,“与往年相比,今年是彻彻底底的‘家宴’。” “哦——”云昭训若有所思道:“家宴……同为乐平公主的弟弟,若是各府王爷王妃都去,太子这个弟弟若是不去,岂不显得太子不敬长姊?” “正是这个意思。” 云昭训想了想,道:“这年节下,太子正是与朝臣来往的时候,往年从不去公主府拜年,今年若去……” “那太子会不会带太子妃去?”那女史试探着问道。 “元氏?她去做什么?”云昭训冷哼道,“一个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喘气的人,去了也只会扫兴,反倒惹得公主府晦气!” 云昭训想了想,反正太子妃的位子迟早是自己的,她替东宫行太子妃之事,也没什么大不妥。 她对乐平公主没有恶感,毕竟是太子的长姊,自己也应该敬重她。况且乐平公主日常对她的态度,也不像其他那些士族夫人一样眼高于顶,从未对自己冷嘲热讽,自有一派大公主的尊贵气度。 上次在乐平公主府虽不大愉快,但那是由于唐国公夫人的缘故,与公主府无甚干系。而且乐平公主到最后都给足了她面子,事后想想,也该给乐平公主道声不是。 若是太子妃去赴宴,只怕会扫了乐平公主的兴,丢了东宫的脸,反而对太子不好。 云昭训越想越觉得,此次家宴,自己必去不可,却丝毫没有顾及到,那请柬是给太子妃的。 云昭训对着铜镜左右看了一遍,真是浑身哪儿哪儿都好,不见丝毫的错处,脸上浮出一丝自得的笑来:“这明珠金衩,凤袍玉带,锁在这深宫实在可惜,不如就让它们显于人前,不至于白白浪费了!” 那女史凑上前,奉承道:“昭训能带这些珠钗重见天日,是天之幸也。” 这边云昭训盘算明明白白,可谁知太子竟然意向不大。 “初十啊!”杨勇看着云昭训面露难色道:“那日我已跟高相和苏相约好了谈事,即便事后赶过去,想必阿姊那边的年宴已撤了!” 云昭训脸色不佳,“年节下,不去给自己的亲阿姊拜年,反而向着外臣,难怪皇后娘娘越来越看不上你了。” 杨勇面色一白:“我是太子,亦为储君,阿姊虽是长姊,于我也是君臣,哪有储君给臣子拜年的道理。” 云昭训不依不饶道:“太子又如何,难不成你当了太子,就不要阿姊了么?” 第77章 年宴(一) 杨勇沉默不语,他是真不想过去。 他不是不知道云昭训的心思,若要去跟乐平公主拜年,也不是不可以。但在那些兄弟面前,他是不能带着云昭训去的。 哪有把自己的正妃丢在宫里,反而带着小妾参加宴会的道理?传出去便又是一场风波。 上次云昭训擅自参加娥英郡主的生辰礼,就惹得独孤皇后发了好大的火。虽然上次惩罚云昭训的罪名是擅用太子妃仪仗,在独孤皇后的眼里,云昭训这种身份是不配跟自己女儿站在一处的。 但这些话太子不能讲给云昭训,讲给她必定会伤心。怪只怪自己的阿鸾心思单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而且他的阿鸾本就心眼小,常常为自己的出身伤心难过,若是知道了这些,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所以公主府的这次年宴,杨勇既不能带太子妃去,也不能带云昭训去,那干脆谁都不要去! 而另一处的晋王府,果然如白鹭子所说,晋王没有提前赶回来。 晋王妃得到的消息是,晋王最快进京也得到正月十一了,肯定赶不上大年初十的公主府年宴。 还好,误不了上元节,算是能过个晚年。 就这样,忙中有序,很快便到了大年初十。 其他的几个兄弟,尽管不知道乐平公主为何突然改了性子,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带着王妃到公主府拜年来了。 待到人员到齐,一番寒喧之后,乐平公主便招呼众人入席,开始上菜。 秦王、蜀王、汉王各带着自己的王妃坐好,虽然堂中依旧有歌舞助兴,实则看上去比以往寡淡了许多,还好菜式不错,尝着新奇可口,便安心用膳。 乐平公主看着堂下分桌而坐,心中暗暗叹气。别的好说,离她最近的左边是太子妃,右边是晋王妃,这两位都是单独一桌,一个有病,一个有孕,都不是好伺候的! 当时发柬帖的时候,本想着这两位大概都不会来,可谁知竟然都来了! 乐平公主现下心里只想着,赶快把宴会过完,只要不出错,糊弄过去算了! 本来按照往年的习惯,乐平公主只请各府的王爷,不请女眷,她们二人都不必来。 可今年乐平公主偏偏请了各府的王妃,而太子与晋王无法到席的情况下,晋王妃和太子妃只好各自代表自己的夫君出席了。 没办法,给乐平公主拜年的习俗,是独孤皇后定的,谁都不敢不给面子。 “太子妃——”乐平公主侧身向太子妃元氏关切道:“这天寒地冻,你身子又弱,为了本宫这小小的年宴,还劳烦你出宫一趟。” 太子妃面容瘦削,目色凄婉,尽管细细化了妆容,依然遮不住苍白憔悴,客气道:“阿姊哪里的话——早间便听各府夫人提及,公主府菜式做的极好,心中一直想着尝尝。今日得了机会,哪能错过?” 太子妃自接到请柬之日,便决心来公主府一趟的。东宫清冷孤寂,出宫的机会少之又少。上次宇文娥英的生辰礼,因被云昭训气得病发而错过了,本就甚为遗憾。后来云昭训回宫竟又大闹了一场,当真让人又恨又怒。 自听说太子不会参加公主府年宴之时,太子妃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此,她便可以自行前去,名正言顺。 她看着堂上众兄弟,各自携着王妃,体贴和善,夫妇同体。晋王妃虽也是独身一人,但人家事出有因,晋王夫妇夫妻和睦,全京皆知。太子妃想想自己,心中又酸又苦。且不说太子从不带自己参加宴会,即使参加宴会,也只会带着云昭训! “如此——那皇嫂一定要好好尝尝,”一旁的晋王妃搭腔道:“上次郡主的生辰宴我吃过一次,后来馋得不行,劳烦阿姊时常送些膳食到王府,想想真是太不客气了!” 乐平公主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讲什么客不客气,你肚子里可是我的亲侄儿,侄儿想吃些好的,当姑母的还能小气不成?” 太子妃听她们二人言语亲热,心中泛起一阵失落来,自打入东宫以来,渐渐变得无夫无子,无亲无友,孤身一人。也是自己性子太过懦弱,若是像晋王妃这般大方爽利,想必乐平公主待自己也会这般亲热。 太子妃低头尝了一口羊肉,那羊肉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入口软烂,奶香回甘,竟一点儿也不膻。果如晋王妃所言,吃这一口不知要想多久! 太子妃不由向乐平公主赞赏道:“公主府的膳房不同凡响,我竟不知这羊肉还有这等吃法?” 乐平公主侧身关切道:“不只是羊肉,其他的菜你也都尝尝,若是喜欢,我也时常往你宫里送些。” 转头又向晋王妃嘱咐道:“你们二人不能饮酒,若吃得腻了,喝些梨汤!” 太子妃与晋王妃齐齐回了声:“是,阿姊。” 堂下秦王杨俊抿了口酒,疑惑的看向乐平公主:“阿姊,你这酒是从何处买得?” 乐平公主看过去,回道:“何须去买,自家酿的。” “自己酿的?”杨俊又喝了一口,辣得皱眉,“之前怎未喝过?” “怎么没喝过?”乐平公主笑着道:“这是荷花醉,你们年年都喝的。” 听得几个兄弟齐齐看过来,汉王杨谅道:“阿姊莫要骗我,荷花醉哪有这般醇香甘冽?” 乐平公主一脸的平淡,稀松平常道:“不过多了道提纯的工序罢了。” 蜀王杨秀道:“我这一年不在京都,不料京都竟出了这般能酿酒的能人!”缓了缓接着道:“说实话,这酒我日前刚刚喝过。” 众人齐齐看了过来,乐平公主也觉得奇怪,肖元元的提纯工艺是她在府里研制完成的,不可能外传。 “你哪里喝得?”汉王杨谅问道。 “前日安成县公府上设宴,他招待的,便是这酒。”蜀王杨秀回道。 “安成县公?”乐平公主想了想,“杨约?”杨玄感的叔叔。 蜀王点头,“是。” “宴席人多么?”乐平公主问。 蜀王想了想:“约有八九个!” 第78章 年宴(二) 乐平公主看了看身旁的白鹭子,问道:“我让她给越国公府送两坛酒,她送了多少?” 白鹭子伏身道:“两坛。”后又加重语气说了句:“两大坛!” “最大的那两坛?”乐平公主问。 白鹭子点头,“肖元元说,最好撑死他!” 乐平公主重重喘了一口气:“真是个能败家的!” 怪不得越国公府的回礼也不小。 “公主又不是不知道,那肖元元从来不把银子当钱花,只当流水去!”白鹭子也抱怨道。 蜀王离得远,听不清楚乐平公主在嘀咕什么,问道:“阿姊有何不妥么?” “啊——没事!”乐平公主回道。 一旁的晋王妃听得清楚,浅笑着问道:“怎么,那肖元元私自把阿姊的酒拿去送人了?” 乐平公主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无妨,就是出手大方了些。” 席间谈笑晏晏,正是其乐融融之际,忽然一婢子匆匆进得堂来,行至堂前行了一礼,“禀公主,太子宫云昭训驾到。” 众人皆是一愣,晋王妃悄声向乐平公主问道:“云昭训为何会来?” 乐平公主脸色一凝,她也想不通云昭训为何会来,转头看向太子妃,只见太子妃呼吸转急,面色惨白。 太子妃对上乐平公主的目光,辩解道:“阿姊,我亦不知。” 谁都猜不到为何云昭训会来。 正在众人疑惑间,只见那云昭训不待通传,便已携一众宫婢,直接进得堂来。 云昭训着装华美,冠饰精细,进堂之后扫视一圈,最后看向坐在主位的乐平公主,行了一礼:“见过阿姊。” 乐平公主虽然不悦,但身为主家,不好显露于色,只好忍着气道:“云昭训,你所来何为?” 云昭训挤出一丝笑来:“阿姊为何这般说,不是阿姊将请柬送往东宫的么?太子今日事忙不得行,故妾特意盛装前来,代太子向公主问安。” 早前,杨勇已明确告知自己不会参加乐平公主的年宴,所以云昭训便私自决定自行参加。 今日特意盛装了一番,毕竟今日众妯娌在场,她定要争个风头出来,可谁知妆容只做了一半,便听说太子妃已出发前往公主府。顿时怒火中烧,急忙让人做齐妆容,赶了过来。 汉王妃豆卢氏年纪最小,没见过此番阵仗,不知所措的向汉王身后躲了躲。但是秦王妃崔氏却是个嘴利的,开口相讥道:“东宫无主妃么?吾竟不知是昭训当家。” 云昭训脸色一青,转头看了崔氏一眼,“弟妇不知,东宫太子妃无能,妾奉太子之命,主理东宫。” 秦王妃白眼一翻,心想道:谁是你弟妇,跟她说话都觉得贬了身份。 蜀王妃长孙氏闻言直道:“太子妃之位,乃是圣人与天后亲定,得召告天地宗祀之幸,位比后妃之列。你身为一妾室,无旨无牌,何来颜面与吾等同席?” “你们……”云昭训怒声道:“我好意前来与你们结交,谁知你们目光如此浅薄,我到要看看你们眼中那高贵无比的太子妃能活几天。” 秦王妃崔氏冷笑一声,她出自博陵崔氏第二房,门阀世家。 这样的家世就算是杨坚都要高看几分,加上这崔氏脾性刚直,冲着云昭训便厉声喝道:“昭训奉太子之命,便可欺辱主母?原来在东宫之中,宫规大于国法。若是东宫如此尊卑颠倒,不遵法度,那吾等身为臣子,怎敢奉这样的人为主君?” 云昭训登时眼睛大睁,伸手指着崔氏道:“你竟敢不尊太子……”她回身四顾一周,气道:“尔等皆有不臣之心……” “啪——”乐平公主猛将手拍于案上,打断了云昭训接下来的话。“住口——昭训是来拜年的,还是来找事的?” 话说到这里,堂中众人已都惊骇不已,崔氏素来张狂,与云昭训一言一语之间,都是悖逆之言,再吵下去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接着又是“哐啷——”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妃一手抚着胸,脸色极为难看。一旁的宫婢忙上前来:“不好了,太子妃病发了!” 乐平公主一急,连忙向一旁吩咐道:“快传医倌。”边说边起身走向前去,众人也纷纷离席,凑上前去。 太子妃身形一软,倒在身后的宫婢身上,嘴里还喃喃叫着:“阿姊,阿姊——” 乐平公主忙伏身抚着她的胸口,道:“你什么也别说,先送去内堂。” 几个宫婢上手,连忙抬起太子妃,送往内堂榻上。 太子妃泪雨涟涟抓着乐平公主的手,不肯松手,气喘微微道:“阿姊,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将我踩压下去,我厌恶她,我……厌恶极了她!” 乐平公主冲着太子妃点点头,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气,我们告诉母亲,母亲会为你作主的。” “母后,母后——”太子妃叫了两声,再也承受不住,便倒头晕了过去。 “医倌呢?快唤医倌过来!”乐平公主冲着堂外急声喊道。 众人忙作一团,晋王妃面色凝重的站在众人之外,想了想,便回身走到大堂之上,却见云昭训竟一脸愤恨的站在堂中。 “昭训为何还在堂中?”晋王妃不客气的问道。 云昭训冷笑道:“她惯会装病卖惨,我倒要看看这次她能装到几时?” 这时,一个宫婢领着公主府的医倌匆匆进来,未及看堂中两位贵人一眼,便急急向内堂奔去。 “昭训不妨先回宫,若有消息定会及时通报给昭训。”现在云昭训在乐平公主府上,无人看管,真不知道她还能发什么疯。所以晋王妃便想替乐平公主把人赶走,起码眼前清净些。 云昭训白眼一翻,根本不想理晋王妃。 晋王妃上前一步,“昭训今天给乐平公主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若是母后知道了,昭训要怎么向母亲回话?” 云昭训不禁后退了一步,晋王妃又逼近一步,“妾送昭训出府!” 云昭训瞪着晋王妃,见晋王妃不避不让,气愤的回身便走。晋王妃二话没说便跟了上去,看着云昭训出门。 第79章 年宴(三) 由于大堂之中的变故,众人皆聚往了大堂,偌大的公主府竟空旷了起来。 云昭训气冲冲的向外走,看到身侧跟着晋王妃,冷冷嘲讽着:“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本宫的出身,可你萧环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晋王妃只想赶紧送她出门,压根不想与她纠缠,便没有答腔。 “你出身南梁皇室,说得好听,不过是旁支。况且,南梁都亡国了,你一个亡国之民与我又好到哪里去。”云昭训讥讽道。 晋王妃脸色铁青,隐忍不言,但脚步已缓了下来。 行至一梁桥边上,云昭训尤嫌不足,停下来,冲着晋王妃道:“不过,你与我还是不同的。我的夫君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你的夫君是晋王,未来太子大发慈悲,或许可以让他继续做晋王,如若不然……呵呵!” 晋王妃再也忍受不住,开口道:“如今圣人春秋正盛,昭训便对太子登位言之凿凿。妾素知昭训浅薄,当不知世间还有‘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云昭训瞪着晋王妃,“本宫早就知道,你跟那晋王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一早就觊觎东宫之位。放心,我回宫就告知太子,让他早做打算。” 说罢,也不再理晋王妃,转身上了梁桥,谁知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啊——” 云昭训心下一惊,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却见晋王妃从桥边跌落,重重的砸向了湖面。 那湖面本来结着冰,因近来天气转暖,冰面化了不少,晋王妃直接砸碎了冰面,登时晕了过去,人也向湖里沉去。 “怎么回事?”云昭训惊道。 最后面一个小女史慌忙奔了过来,“奴婢不是有意的,只稍稍蹭了晋王妃一下,她便落下去了!” 云昭训慌了起来:“快、快救人!” 身旁一个女史突然抓住云昭训的手,道:“不可——” 云昭训惊慌的看了过去,那女史冷静地道:“昭训,晋王妃若是被救起,一定会向陛下告状。” 云昭训摇头:“不是我推她下去的,只是宫女不小心碰了她一下!” “谁会信?”那女史反问道,“那婢子是不小心或是有意,是受了昭训的指使,还是自作主张,有什么区别?” “那……”云昭训愣在那里。 “昭训莫慌,”那女史慢慢地道:“奴婢听说晋王妃身怀有孕,本就体虚。此番入水,天寒地冻,再过一会儿,必定活不了了。” 那女史幽幽道:“我们快走,晋王妃死在公主府,跟咱们毫无关系。” 云昭训浑身一颤,看着水面被砸下窟窿,腿已经吓得软了,那女史见此场景,向左右吩咐道,“快扶昭训离开。” 一众人急急向外走,谁知还未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人叫道:“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跳入了湖中。 云昭训回过身来,惊叫道:“不,不行,她看到我们了,她看到我们了,若是就这样走了,也会告发我们的。” 说完便不管不顾又折返了回来,待走得近些,便见到湖里一女子,正拖着晋王妃向岸边尽力划去。 那女子尽管被冻得浑身发抖,还是将晋王妃撑到了岸上。 云昭训走近了才看清那浑身湿透、落汤鸡般的人:“肖元元——” 这时,不远处的小七已开始叫人,接着便有两三个侍卫奔了过来。 肖元元被冻得抖抖缩缩,每吸一口冷气,都像一把刀片划过自己的鼻子。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死命拖上岸的,原来是晋王妃。 肖元元心中一惊,晋王妃怀有身孕,且不说现在命是否能保得住,孩子肯定不行了。 此时晋王妃双目紧闭,已然感受不到呼吸了,“快来人,快来人!”肖元元急叫道。 这时,公主府的侍卫已经赶到,云昭训心下一狠,猛然指肖元元吼道:“是她,是她推晋王妃入的水!抓住她!” 肖元元顿时懵了,压根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现在是在公主府,侍卫们还是认识肖元元的,齐齐看向肖元元。 肖元元急道:“愣着干什么,快送晋王妃去正堂。” 无论如何,乐平公主在正堂,总能主持大局。众人闻言急忙上前,抬着晋王妃向正堂奔去。 瞬时间,梁桥边又只剩下云昭训一行人,云昭训依旧在发抖,身旁那女史道:“昭训放心,奴婢看那晋王妃已没了声息,大致活不了了。” 云昭训点点头,“对,对,都记住了,是肖元元,肖元元把晋王妃推下去的。”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 而在此时正堂内,医倌对着太子妃连连扎了十几针,太子妃才悠悠缓过气来。 乐平公主轻轻舒了一口气,向外吩咐道:“准备马车,送太子妃回宫。” 话音刚落,白鹭子匆匆走了进来,“公主,不好了,晋王妃落水了!” 乐平公主脑子‘嗡——’的一下,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晋王妃——” 她无力的撑住身子来,叫道:“张医倌,你再去看看……晋王妃。” 那张医倌一愣,只见又一人被抬进了内堂,他连忙走了上前,伸手摸向晋王妃颈间,触手冰凉,生息全无。心下大惊,连忙出针刺向几处穴位。 此时的太子妃已缓缓睁开眼来,看着眼前乱作一团,便向着乐平公主叫了一声:“阿姊——” 乐平公主回过头来,心下又累又急,对着她身后的宫婢吩咐道:“快送太子妃回宫,着太医好好看看。” “晋王妃她怎么了?”太子妃关切的问道。 “晋王妃落入了府内的湖中。”白鹭子其实也不明白内情。 太子妃挣扎起身,“晋王妃不应该在正堂么?无端端的,怎会落水?” 乐平公主也想知道为什么,看向白鹭子,和她身后的肖元元。 那肖元元身上水滴淋漓,一看就知道是她下水救的人。 肖元元不说话,白鹭子心思转了几圈,回道:“晋王妃不在正堂,只有一种可能,她……去送云昭训出府……” “云昭训——”太子妃恨恨的叫出声来。 第80章 年宴(四) 乐平公主心中也是气得要命,但此时尚存理智,安慰太子妃道:“你且先回宫,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太子妃点点头,心中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乐平公主添麻烦。而此时外面车马已备好,乐平公主安排了暖轿,先吩咐人将太子妃抬了出去。 乐平公主目送太子妃抬出了府外,“公主。”肖元元凑到乐平公主身前来。 “怎么回事?”乐平公主沉声问道。 “不知道。”肖元元嚅嚅地回道。 乐平公主瞪了她一眼,“不是让你待在膳房么?” 肖元元连忙说:“当真不知道,我是在膳房,天色也晚了,我担心郡主会饿,便想送些吃食给郡主。后来隐约间听到有人尖叫,大致是在梁桥方向,过去看到湖面被砸了一个窟窿。我就猜想或许有人落水,便下水去救,谁知竟把晋王妃捞出来了!” 从头至尾,肖元元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乐平公主看了她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下!” 肖元元没有走,接着说道:“公主,还有一事,我好不容易将晋王妃拖回到岸边,看到第一个到岸边的便是云昭训——” 乐平公主点点头,“我就知道是她!” 肖元元急着说道:“可她指着说,是我推晋王妃入水的!” 乐平公主猛然转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肖元元,被气得心口隐隐的疼,半天缓出一口气来:“你先回房换衣服,不要出来!” “公主!”肖元元不明所以。 “去!”乐平公主简短的吩咐道。 肖元元只得听话的退了出去。 肖元元刚一出门,乐平公主就向白鹭子吩咐道:“白鹭子,你派人看着肖元元,不许她出房门一步。万一……宫里如果来人,不许任何人带走她。” “是。”白鹭子连忙派人安排去了。 乐平公主走到外堂去,却见秦王、蜀王、汉王依旧等在堂外,见乐平公主走了出来,纷纷上前:“阿姊,这……”秦王先开口道。 乐平公主摆摆手,无力道:“今日我府上出了麻烦,实在没有心力再招待你们了。” “阿姊客气了,不知我们有什么可帮忙的?”蜀王妃长孙氏开口道。 “今日安排不周,各位弟妇受惊了,请各位弟妇先行回府,待我安顿好,再将赔礼奉上。”乐平公主道。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向乐平公主告辞,纷纷离去。 见几人离去,乐平公主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内堂,刚好碰上出来的张医倌:“禀公主,晋王妃不好了!” “如何?”乐平公主急问道。 “晋王妃入水之前便已昏迷,所以体内进水不多。臣扎了几针,现下已有了意识。”张医倌道。 乐平公主听到此处,心里一松,觉得既然晋王妃已经醒了,便算是好了大半。“那便好!” 不料,张医倌急声道:“可是,晋王妃受冷惊惧,她有足四月的身孕,且胎儿已经成型。现下胎死腹中,需尽快引出,否则将会危及母体。” 乐平公主心中又是一紧:“张医倌不必多话,只说该当如何?” 张医倌道:“请公主速速请产婆过来,臣再去熬些引产的汤药,可即使将死胎引出,也有大出血的风险……” 乐平公主顿了顿:“张医倌,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本宫要你使出一切手段,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晋王妃。” 张医倌低头道:“臣,自当竭尽全力!” “快去!”乐平公主沉着声音吩咐道。 乐平公主依言,先是派人去接备在晋王府的产婆。而自己则在堂中站立不安,手微微发抖,重重的拍在案上。“来人。” 白鹭子正赶了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乐平公主看着她:“派个能进宫的,给母亲传话,说晋王妃在公主府落水,胎死腹中,晋王妃现下也生命垂危……” 白鹭子点点头,问:“是否要将云昭训来府上闹事的事情,一并告知天后?” 乐平公主沉声回道:“先不说。” “是。” 乐平公主接着吩咐道:“去查晋王现在到了哪所驿站,如果查到,让他务必马上回京!” “是。” 将一切都安排完,乐平公主稳住气,转身进了内堂。 进入内堂,只见晋王妃身在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之间还被疼得呻吟出声。乐平公主挥挥手,将晋王妃的宫婢支起来,自己坐在床边,轻轻唤道:“晋王妃,晋王妃。” 唤了几声,晋王妃终于睁开眼来,但是疼得紧皱着眉,双目含泪,唤道:“王爷呢!?” 乐平公主抓着晋王妃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派人去寻了,寻到便让他马上回京。” 晋王妃疼得使劲攥着乐平公主的手,落下泪来:“阿姊,是云昭训!” “我知道。”乐平公主目光盯着晋王妃,简短的回道。“晋王妃,你要撑住……” 天色渐暗,薄暮冥冥,今天天气本就不好,时值当下,大兴城晦风凄凄,云迷雾锁。 大兴王宫位于群山之下,远远望去,黑压压的群山似是一座座巨人,注视着眼下的一片宫城。 云昭训跌跌撞撞冲进东宫,边跑边找,终于在内殿看到太子杨勇,急急喊道:“太子救我!” 杨勇本来一早便出宫与高颎论政,途中饮了些酒,回宫本想稍稍休息一下,便没有召美人侍候。谁知刚刚眯上眼睛,便见云昭训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顿时一惊,起身唤道:“阿鸾,怎么了?” 云昭训猛扑了过来,抱住杨勇浑身发抖,不停的抽泣,却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杨勇看着云昭训又惊又惧的模样,连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本宫在此,无人可害你!但你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本宫才能帮你。” “晋王妃出事了!”云昭训抬起头道。 杨勇眉头一紧,手渐渐攥得紧了,一颗心瞬间被一个黑影笼罩了起来,哑声问道:“你……你做的?” 云昭训慌忙摇头,眼中惊慌道:“不是,当真不是。” 杨勇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你怕什么?” 第81章 栽赃 云昭训将她在公主府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杨勇越听心中越慌。 “这么说,确实是东宫的奴婢,将晋王妃推入河中的?”杨勇确认道。 云昭训辩解道:“不是有意推她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可能是晋王妃她自己没有站稳……” “你怎么知道?”杨勇问道。 云昭训一愣,她当时走在最前面,没有看到晋王妃是如何落水的,可现在怎么也说不清楚,只能哭着说:“妾,当真是无辜的!” 杨勇明白,只要确定是晋王妃的落水与云昭训相关,那么,是不是故意推她入水,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会认定是云昭训命人推晋王妃的。 就算那个宫婢自己站出来认罪,旁人也会认定那宫婢是为了云昭训顶罪的。 杨勇心中一团乱麻,向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先去千秋宫打听一下,乐平公主是否有派人进宫见母后。” 那侍从听罢,匆匆去了,不一会儿,便赶了回来,向太子禀报道:“回殿下,乐平公主确实派人进宫传话,说晋王妃在公主府落水,胎死腹中。当下晋王妃本人昏迷不醒,怕也是快不行了。天后急得不行,已派宫中嬷嬷出宫查看了!” 杨勇细细想着当中信息,不由得疑道:“只这些,没有提及昭训么?” 那侍从想了想,回道:“确实没有提及昭训。” 想来也是,如果提到了云昭训,只怕此时独孤皇后已经过来拿人了。 杨勇转过头来,看向云昭训,“晋王妃落水时,除了你们,还有他人亲眼看到么?” 云昭训红着眼睛,道:“当时妾便慌了,不曾见有旁人在场,不过,后来公主府有一个奴婢,发现湖中有人落水,才将晋王妃救起来的。” 杨勇心中一喜,“也就是说,没有人亲眼看到是你的宫婢把晋王妃推到水中了?” “是。”云昭训回道。 “那便无事,”杨勇心中松了松,“乐平公主既然没有提到你,那她便是没有证据。” “可是……”云昭训依旧很慌:“晋王妃死在公主府,乐平公主必定会为此事受到责罚,为了免受责罚,她一定会攀咬到我的身上的呀!” 杨勇依旧没有头绪,云昭训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如,我们帮乐平公主……找一个替罪羊……” 杨勇一愣,云昭训接着道:“救晋王妃的那个奴婢,叫肖元元,是乐平公主为晋王寻的美人……” “什么意思?” 云昭训道:“我就说亲眼看到,是那肖元元将晋王妃推入水中,后又将晋王妃捞出,她想以恩人之名进入晋王府……这样,东宫无事,乐平公主也可以卸责,只死一个奴婢就行!” 说罢,云昭训细细的看着杨勇的脸色。 “不可——”门外传出太子妃的声音来,接着便见门被推开,太子妃被人扶了进来。 太子妃冷冷盯着云昭训:“颠倒黑白,入人以罪,云无鸾,你何其恶毒?” “你何时回来的?”杨勇问。 太子妃转向杨勇:“不早不晚,刚好在你们说没有人证明是云无鸾推了晋王妃的时候!现下,本宫可以证明云无鸾不但推了晋王妃,而且事后还意图栽赃无辜之人!” “殿下……”云昭训害怕的搂住杨勇的胳膊,求救道。 杨勇安抚拍了拍云昭训的手:“元珍,你若是你出面作证,可知是何后果?” 太子妃冷哼一声:“还会有什么后果!不过是废储罢了!你当不了太子,我也当不太子妃,不就如此么?” “你疯了,你疯了!”云昭训指着太子妃道。 太子妃不为所动,接着说道:“太子还可以选另一条路……”她瞟了一眼挂在杨勇胳膊上的云昭训:“主动把真凶交出去,阖宫平安。” 云昭训眼巴巴的看着杨勇,摇着头道:“殿下,不要……” 杨勇盯着太子妃,从未见她如此坚定决绝的眼神,他紧紧搂着云昭训,低头看了一眼,如果他连个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他这个太子还有什么威信呢? 杨勇目光回到太子妃身上,眼神中又恢复了以往般的冷漠绝情,谈谈道:“你不过是忌恨无鸾,诬告她罢了,谁会信?” 太子妃心口一滞,无奈的笑了,笑声越来越冷:“杨勇啊杨勇,你身为太子,为了情爱美色,竟连是非黑白都不分了?我以前只当你一时贪图美色,今日看来你们二人当真是天作之合,一路的货色!” 杨勇被骂得脸色一白,从未见太子妃如此犀利,她鄙夷的目光另太子心中生出一丝愤怒来:“来人,太子妃疯症发作,言行无状,禁足东宫,不许见任何人!” 只要把太子妃关起来,说她疯了,她的话便不再可信。云昭训偷偷从杨勇怀中侧过头来,得意的看向太子妃。 这时,云昭训身后的宫婢已经上前,准备将太子妃拖回房中了。 太子妃毫不在意,还是淡淡笑着看向杨勇他们二人,“我元珍定是前世德行不修,今世才会落得……跟你们这等人纠缠一世……”她强忍着胸口刺痛,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院中。 杨勇看着太子妃出了门去,慢慢松开怀中的云昭训,冷静下来,在云昭训讶异的目光下,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 “传本宫的令,公主府奴婢肖元元,谋害晋王妃,东宫众宫人为证,着刑部立即抓拿凶犯,不得有误!” 太子妃被一个贴身宫人,扶着进入寝殿之内,待房门缓缓阖上,太子妃再也支撑不住,软在了榻上。 那宫人登时吓了一跳:“太子妃,你撑住,奴婢去请太医!” “你回来!”太子妃气若游丝,微微喘气道:“不必了,不必了。” 外面守卫奉了太子的命,任何人不许出入,想请太医也要费些功夫。 那宫人眼中含着泪道:“太子妃,没事的,奴婢肯定能把太医请来的!太医到了,太子妃就好了!” 太子妃只觉得心口又冷又疼,可是笑意却从嘴角露了出来:“不会好了,青依,不会好了!” 第82章 再等等 “太子妃……”那青依扶着太子妃,“太子妃放心,太子再绝情,也不会看着您死的!” 太子妃抓着青依的手,不让她离开,“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青依不解,只是急道:“为何呀!” 太子妃道:“我的所有财物金帛,都在你的手中,本宫死之后,全都归你,你帮本宫个忙!” 青依摇摇头:“奴婢什么都不要……太子妃尽管吩咐……” 太子妃脸上挂着笑,眼睛却冷得放着光:“太子……太子……他想替云无鸾遮盖罪责,可是他不想想,乐平公主那样的人,岂是能随意吃亏的!” 那青依只知道太子妃不让去请太医,却不知太子妃究竟是用意何为。 “云无鸾今日犯了大错,必定会受到惩罚,那我就用我的命给她添把火!”太子妃忍着痛道。 青依瞬间明白了太子妃的用意,顿时落下来泪,“太子妃何苦,不值得的呀!” “确实不值得!”太子妃眼角挂着泪,嘴角带着笑:“我这条命来人间一趟,也是不值得!就算救得了今日,往后也没好日子过……不如送给晋王妃,让她替我出口气。” 青依忙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太子妃身上,这样太子妃起码会暖和一点。 “事情还没有闹起来,我还要再撑一下,青依——待再晚些,等我撑不下去了,你就出门去叫太医,把事情闹得大些,你也可以卸责……”太子妃声音越来越小,“那时候太医到了,就算本宫还有气,也是回天乏术了……明白么?” 青依抽泣着,半天才哽咽回道:“奴婢明白。” 公主府全府灯火通明,却无一人敢出声喧哗,乐平公主一人坐在正堂之内,合眼假寐。众侍卫女婢均来往匆匆,生怕一不小心惹出声响来,惊到乐平公主。 白鹭子从堂外走来,站在乐平公主身边,小声道:“公主,天后派来的嬷嬷已被安置在西偏殿了。” 乐平公主没有睁眼,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白鹭子有些不解:“天后派嬷嬷过来,不正好为我们传话么?” 乐平公主睁开眼,“再等等!” “等什么?”白鹭子问。 乐平公主看了一眼白鹭子,问道:“肖元元呢?” “在玉岿堂自己一人待着,耿二将军带着侍卫们守着。”白鹭子回道。 乐平公主动了动脖子,道:“再等等,若无事发生,便让嬷嬷去见晋王妃,肖元元那边也可以把守卫撤下来了。” 说了半天,白鹭子依旧不知道乐平公主到底在等什么,只好道了声‘是’,便默默退下了。 此时玉岿堂的肖元元百思不得其解,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端起一盘点心,推开窗子,对着窗外的人影喊了一声:“耿将军。” 耿二回过头来,回了一声:“肖娘子,何事?” “来吃果子呀!”肖元元软软的叫道。 那耿二平时跟肖元元时常见面,也不生分,大跨步走了过来,伸手便从肖元元的盘子抓了两块点心。没吃晚饭,就被叫到这里来守院子,确实也是饿了。 见耿二转眼将两块点心咽了下去,肖元元直接将盘子递过去,“全给你!” 耿二笑着接下,“谢娘子。”说完便站在当地,一口一个,吃得欢快。 肖元元无意道:“公主殿下不让我出去,吩咐一句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劳烦将军守着呢!我还能跑么?” 那耿二三下五除二将盘中点心吃了个精光,回道:“肖娘子不必多心,我们来此守着,不是防娘子偷跑的,是防着外人抓娘子的!” 肖元元瞪大眼睛,“谁这么厉害,能到公主府里抓人?” 耿二也一脸疑惑,“不知道呢,白家令吩咐我们守住院子,无论是谁都不许进来。” “那实在麻烦你了。”肖元元抱歉道。 “肖娘子哪里话,这不是听命行事么!”那耿二将盘子递还过来,抱拳行了一礼,便转身回去接着站岗去了。 肖元元将窗子关好,到房中坐下,前后想了一圈。 这个世上能惹得起公主府的只有宫里的人。云昭训,那个指着鼻子骂自己是凶手的人,和她背后的太子杨勇。 靠,现在诬赖人的成本这么低么?她说啥就是啥!想着想着,肚子里便窝出一股火来。 可即便这样,乐平公主直接揭穿她就好了呀,干嘛还要把她肖元元困在房里,等什么呢? 正堂之上,乐平公主依然在等着,这时白鹭子匆匆进得堂来,急促道:“公主,刑部来人,说公主府奴婢谋害晋王妃,要公主府交出凶犯。” 乐平公主眸光一闪:“刑部?刑部也敢到本宫的府上拿人?” 白鹭子道:“说是奉了太子之命。” 乐平公主干脆地道:“让他们滚!” 乐平公主心里明白,太子让刑部来拿人,是希望乐平公主可以主动交出肖元元,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一个奴婢身上,这样可以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问题是云昭训在公主府犯了事,她乐平公主岂能吃这个哑巴亏! 这事儿如果不闹到陛下那里去,晋王妃的苦就白受了。 白鹭子听命,便去府外给刑部的来人传话,话也说的干脆:“公主说了,公主府没有你们要抓的人,请你们滚!” 那刑部的人也知道,自己无权入公主府抓人,公主府如果能主动交出人犯,固然最好。但如果拒不交出,只要有公主府的一个态度,他们同样可以回去交差。 所以,听到白鹭子传话,刑部的人也不多话,行了一礼,便回宫复命去了。 乐平公主脸色和缓了下来,太子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他想一步到位,可没想到被乐平公主挡回去了。 如果还想保住云昭训,太子一定会走第二步。 乐平公主缓缓直起腰来,对着白鹭子道:“准备轿辇,我要进宫。” 白鹭子道了声:“是。” “还有——”乐平公主接着吩咐道,“你守在府里,我走之后,再过一会儿,便让宫里的嬷嬷去看晋王妃。另外,告诉耿二,除了本宫的命令,无论是谁来,都不许带走肖元元。” 白鹭子听命道:“是。” 第83章 千秋殿(一) 乐平公主不慌不忙准备停当,坐着轿辇慢慢悠悠晃到了宫城口,直到此时,脸上才露出急切的神色来。吩咐宫人疾步进宫,直至千秋殿。 待宫人传召,乐平公主快步上殿,也不及看殿中是否有人,便委屈地喊了一声:“母亲。” 正座之上的独孤皇后闻声便应道:“丽华——”一边应着声,一边朝着乐平公主伸出手来, 乐平公主忙上前,将手递过去,任由着独孤皇后拉着。 “丽华,这么晚你还进宫做什么?”独孤皇后关切的问道。 乐平公主这才转头扫了一眼,只见正座之上除了独孤皇后,还有陛下杨坚,座下的是太子杨勇,以及跪在地上的云昭训。 殿中的情境,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乐平公主也没向杨坚行礼,直接向着独孤皇后诉苦道:“母亲,女儿本该留在府里照看晋王妃,可是刑部的人到女儿府上拿人,说是公主府的人谋害了晋王妃。孩儿与晋王妃一向交好,跟阿摩也姊弟情深,怎会谋害晋王妃呢!” “孤知道,孤知道……”独孤皇后连忙安慰自己的女儿,接着问道:“晋王妃如何了?” 乐平公主眸光一黯,道:“晋王妃的孩子没了,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 独孤皇后心中一痛,狠狠将手拍在了榻桌上。 乐平公主接着道:“晋王妃伤心过度,出血不止,孩儿来时,尚在昏迷,医倌说怕是不好了!我已派人去城外迎接阿摩,只盼能让他早些回来……见一见晋王妃。” 独孤皇后心痛的扯着乐平公主,长吁短叹:“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杨勇和云昭训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丽华。”一旁的杨坚开口道:“适才云昭训向朕告发,她与她的宫人亲眼所见,是你府上的奴婢肖元元推晋王妃入水,你作何解释?” 乐平公主面色凛然,回头看向地上的云昭训,冷声道:“云昭训,你是说——是本宫想谋害晋王妃吗?” 云昭训仰头看着乐平公主,连忙辩解道:“自然不是,阿姊怎会行此不义之事,当是那奴婢自己的主意。” 乐平公主厉声驳道:“你休要唤本宫‘阿姊’,东宫没有太子妃了么?你一个妾室私闯公主府,搅乱我与弟弟、弟妇们的家宴,居然还敢诬陷本宫?事情发生在公主府,公主府的奴婢谋害晋王妃,这跟本宫谋害晋王妃有何区别?” “那晋王妃到底是被谁害的?”独孤皇后问道。 未及乐平公主开口,云昭训连忙插口道:“公主心中难道不明白那肖元元是何种人么?” “我府上的奴婢,是何种人,你怎会知道?”乐平公主反问道。 云昭训一愣,她自知不能顺着乐平公主的问题答话,否则容易把自己绕进去,只好面向杨坚道:“陛下,那肖元元实则是公主养的美人,本是要送给晋王的。可晋王与王妃恩爱甚笃,不肯纳她。妾猜想那肖元元肯定私下忌恨王妃,这才下了黑手。妾当真亲眼见那肖元元将晋王妃推入水中,不敢言假。” “本宫来之前,已细细问过,有人看到是肖元元下水救了晋王妃,如果是她推晋王妃入水,为何又要救她?”乐平公主反问道。 “或许,当时她已觉得晋王妃再无生路,便救起她,以恩人之名入晋王府……”云昭训道。 “住口,”乐平公主喝道:“本宫府上的奴婢,有这般歹毒龌龊的心思,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好像提前编好的一般。” 乐平公主言外之意说的明明白白,就是云昭训提前编好,来诬陷公主府的。 眼看乐平公主气势全开,云昭训慌乱的看着杨坚,“陛下,妾是太子的枕边人,公主不能信一个奴婢的话,而不相信妾的话呀!” 一个奴婢的话,有什么可信的力度。杨坚闭口不言,说到底后宫这点事还轮不到他来管,可独孤皇后把自己叫了来,也只好在一旁听着。 “既然如此,云昭训,你接下该当如何?”独孤皇后问道。 云昭训眼中瞬间有了光亮,道:“只要抓住那婢子,严刑拷问,必有实话。” 乐平公主眸色一凛,“重刑之下,你是想逼人自屈!难不成——”她扫了一眼太子:“太子,难不成你已经派人去我府上拿人了?” 杨勇脸色一白,微微垂首,回道:“阿姊,阿鸾亲眼所见,当不会有假。你府上若有这般的奴婢,于阿姊也是祸害,本宫派了宫里御刑司的人去了府上,也是想帮阿姊清理门户。” 不管如何,杨勇都要先抓住肖元元,强行让她认罪,这样云昭训才有一丝生机。 杨勇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茶碗便向他砸了过来,众人一惊,回过神来,却见独孤皇后早已怒不可遏,刚刚那茶碗便是独孤皇后在盛怒之下,直直向杨勇砸了过来。 “逆子!”独孤皇后怒喝了一声。 杨勇一愣,连忙跪下,“母亲息怒。” 独孤皇后一脸愤恨,骂道:“你如今当真出息了!孤是不是已经殡天了,你竟敢私自让宫里的御刑司,去你亲阿姊的府里抓人!” 杨勇连忙道:“母亲息怒,儿臣这样做,也是为了帮阿姊洗脱嫌疑,总不能为了一个奴婢,让阿姊担上谋害晋王妃的嫌隙!若二弟回来,责怪阿姊怎么办?” 一番话便将云昭训撇得干干净净。 幸亏独孤皇后并不糊涂,马上回道:“晋王妃的事尚无定论,你休将你阿姊牵扯进来。也不看看你自己宫里的人是什么德行,来人——” 一宫人上前应道:“在。” 独孤皇后命道:“去公主府,让御刑司的人马上回来。” 御刑司去公主府拿人,明日传将出去,不管乐平公主是否与晋王妃被害有关,乐平公主都会遭人议论。 那宫人应道:“是。” 见独孤皇后发了火,杨坚看了一眼杨勇,向一旁吩咐道:“传令,以后宫里的御刑司,不再受太子管辖,如有调动,皆报于皇后。” 杨勇一惊,满脸诧异:“父亲?” 杨坚冷冷淡淡的接着道:“免得你又做出这等蠢事来,惹得你母亲生气。” 第84章 千秋殿(二) 杨勇心中一凉,明白是自己把事情做的太过,杨坚已然看穿了他的作为。 乐平公主算了算时辰,知道独孤皇后派往公主府的嬷嬷快回来了,便开口道:“说到严刑审问,不如审审云昭训的宫人!” 独孤皇后早就觉得云昭训的行为不正常,听乐平公主一说,便道:“是该好好问问。” 云昭训顿时一慌,“妾的宫人只是证人,又不是犯人,何故要审?” “你为何这般着急的给我府上的人定罪?你是想用本宫府上的人为你自己脱罪!”乐平公主直接明讲道。 “不是。”云昭训急忙摇头,坚持道:“肖元元推晋王妃入水,众宫人皆是见证,放着真凶不审,无缘无故,为何要审我宫里的人。” 乐平公主一脸平静道:“你到本宫府上搅乱我的家宴,气得太子妃当场病发,当时众人都聚在大堂之中,为何你不告而别?” “为何晋王妃会自己跑到梁桥边去落入水中,恰巧你在一旁。而且你眼见晋王妃落水不去救人,反而要等着你口中所说的凶手下水救人,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想必是晋王妃见不得你张狂妄为,替我将你赶出府去,惹恼了你,才被你所害。” 乐平公主直指云昭训,杨勇顿感不妙,连忙道:“阿姊这般推论皆是心证,不能以此来断定晋王妃是阿鸾所害。” 乐平公主冷冷回道:“太子意思是说本宫没有人证?” 杨勇被盯得心中发虚,但还是硬撑道:“没有证据,阿姊不可随意诬告。” 乐平公主嘲弄的笑了一声:“太子莫不是忘了,你那昭训阵仗大得很呐,无论走到哪里,宫婢侍从堪比太子妃仪仗。若晋王妃当真是云昭训所害,那她的那些宫婢侍从,便都是人证……只要好好审问那些宫人,恰如适才昭训所言‘严刑之下,必有实话。’” 云昭训身子一软,她的宫人经不住审,只得泪涟涟道:“不是我,当真不是我,天后,陛下……明鉴。” 独孤皇后可没有杨勇那般怜香惜玉的心思,一开始云昭训向自己告发肖元元的时候,当时一时怒发冲冠,没有多想。现在乐平公主一番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女儿说的有道理。 这云昭训多半是为了脱罪,而诬告他人的。 正想着如何去审,一宫人前来回禀,“禀天后,沈嬷嬷一行人回宫了,有要事禀告。” 独孤皇后一颗心停了停,沈嬷嬷便是她派往公主府的打听消息的,不知她带回来的消息是喜是祸,深吸一口气道:“传。” 不一会儿,沈嬷嬷进得殿来,先行了一礼:“拜见陛下,拜见天后。” 等不及她多礼,独孤皇后急问道:“晋王妃如何了?” 沈嬷嬷直起身来,一板一眼道:“回禀天后,晋王妃血已经止住了,奴婢回来之时,人已醒了过来。” 独孤皇后脸色一喜:“醒来便好。” 杨勇顿时面色枯白一片,果然听见那嬷嬷接着说道:“晋王妃托奴婢向天后告发,云昭训命宫人推她入水,请天后主持公道。” 一语落下,殿中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向杨勇和云昭训射来,乐平公主垂眼望着云昭训:“看来昭训那些宫人也不用审了。” 自听到晋王妃已然醒了过来,杨勇便知道事无回转之地了,急忙以头叩地:“父亲,母亲……恕罪!” 云昭训浑身发抖,边抖边道:“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独孤皇后指着骂道:“混账贱人,晋王妃说的话焉能有假?你谋害晋王妃,残害孤的孙儿,然后又诬告孤的女儿,实在可恶!” 云昭训摇头,急忙辩解道:“天后,天后,妾认错,妾错了,妾不该诬告他人,可晋王妃是她自己不小心被宫人撞了一下,落入水中的。妾没有命人推她呀!” 乐平公主顿时觉得好笑:“若不是你害得晋王妃落水,当时为何不救人?” 云昭训一愣,是啊,她当时是想着去救人的,猛然抬起头来:“有人……有人故意要害我,要害晋王妃,我身边那个宫婢,她劝我快走的。那个宫人有问题……” 可现下,已经没有人再相信她了,乐平公主质问道:“你为了脱罪,先是诬陷公主府,脱罪不成,又要诬陷自己的宫人了?” 杨勇抬起头来,求饶道:“母亲,听儿子一言,阿鸾愚笨,却非是恶毒之人,今日回宫她一早便将实情告知儿子,是儿子自作聪明,才作出这脱罪的蠢事来……请母亲相信,决不是阿鸾命人把晋王妃推入水中的!” 独孤伽罗气得双手在抖,又将一个茶碗砸过去:“没用的东西,看看你现在的德行,被一个贱人祸害成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传话的宫人急急进入殿来:“回禀陛下,回禀天后,太子妃宫人传话来,太子妃……殁了!” 宫中寂静一片,云昭训顿时瘫软在地,她虽然时时刻刻都盼着太子妃去死,但现在太子妃的死讯,却犹如她的催命符一般。 消息太过突然,独孤皇后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子妃日常多病痛,以至于大家都习惯了她病体缠身的样子,却从未想过她会突然病逝,连杨坚都惊的看向了独孤皇后。 杨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传信的宫人,怎么可能,就在刚才,就在之前,他真真切切的见过太子妃,太子妃还义正辞严的骂过他,怎么转眼之间,人便殁了呢? “怎么会?”乐平公主先反应过了过来,面向独孤皇后急切道:“今日在我府上太子妃确实病发,但临走时已然好转,怎会突然便殁了?” 独孤皇后缓了一口气,尽力维持着声音:“把那宫人叫来,问一问,太子妃怎么就殁了?” 那宫人领命,便退了下去。 稍稍过了一会儿,便见那叫做青依的宫人,低头走了进来,哑着声音道:“拜见陛下,拜见天后,长公主……”边拜边泣不成声。 第85章 废储(一) 乐平公主上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妃在公主府已然好转了,怎么回宫便……” 那青依抬起头来,眼睛已哭得红肿,声音嘶哑,似是坏了嗓子:“奴婢今日陪太子妃出公主府时,确实太子妃已然好转……” 青依顿了顿,盯着乐平公主接着说道:“回宫之后,奴婢与太子妃恰巧听到……云昭训与太子密谋……诬告公主,且晋王妃落水确是云昭训所为!” “太子妃不忍见此不义之事,劝说太子……交出真凶,太子大怒,为了维护云昭训便将太子妃关入屋内,派侍卫守着……不许出门。” “太子妃心如死灰,晚间病势复发,奴婢想去请太医,却被侍卫拦住,无法出门。奴婢只得哭喊来人,终于求来了太医,却是来不及了,太子妃……积重难返……已然去了!” 青依哑着嗓子、磕磕绊绊的讲完,人已累得虚脱,瘫卧在地上。 殿内只听得青依抽泣声越来越小,独孤皇后忍不住撑住头,气得浑身发冷,维持着最后的冷静,对着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将这宫人带下去,好生照顾!” “是。”那嬷嬷招了招手,来了两个年轻的宫婢,上前帮忙搀起青依,扶往后殿去了。 独孤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和云昭训,又恨又怒,发出的声音却是冷的吓人:“昭训云氏,心思歹毒,谋害晋王妃,又逼死太子妃,来人,拖入掖庭——鸩杀!” 云昭训听罢,顿时晕倒在地,杨勇惊醒过来,一把抱起云昭训:“母亲不可,阿鸾她已有了身孕,不信您问太医……” 独孤皇后听都不想听,那杨勇接着爬至独孤皇后的脚边:“母亲——母亲,昭训腹中有您的孙儿,你饶她一命!晋王的孩子是您的孙儿,我的孩子就不是您的孙儿了么?” 独孤皇后看了杨勇一眼,又瞥了一眼云昭训,冷声道:“孤——不要这样的孙儿!” “母亲……”杨勇哭道:“您不要孙儿,便是不要孩儿了呀!” 独孤皇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杨坚,问道:“怎样?这个太子你还要么?” 意思是:不要的话,赶紧废了。 杨坚此时脸色亦是黑青一片,废太子么? 正在此时,一宫人进殿来报:“禀陛下,天后,晋王殿下回京了!” 儿子回来了,可是独孤皇后和杨坚心中都不是滋味,儿子在外费心费力为国尽忠,放心地把王妃放在京城,结果就落一个这样的下场。 独孤皇后面色为难,但还是问道:“老二,他进宫了?” 那宫人回道:“没有,晋王殿下连夜进京,惊闻噩耗,直接前往公主府探望王妃去了,当前是命亲侍进宫传的信!” 独孤皇后点点头,“也好,也好。”不然现在晋王站在她面前,问起她晋王妃状况,她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让晋王自己去看也好。 杨坚看着地上的太子,狠狠压下了一口恶气,咽了几口口水,抬起头吩咐道:“急召——尚书左仆射高颎、右仆射苏威、内史令李德林、越国公杨素,立刻入宫议政——探讨废储事宜!” 此时,晋王杨广骑着马,一路风尘仆仆赶往乐平公主府。 行至门前,那门口侍卫见到杨广,似是早已准备好,忙迎了上来,话也不多说,直接代牵过缰绳,另一位侍卫直接道:“殿下,公主进宫了,无法相迎,请随属下来。” 说罢,二人急向内殿而去。 杨广一路冲进内殿,进门便见到躺在床上的晋王妃,晋王妃呆呆的望着床顶,瞪着大大的眼睛,不悲不怒。 “阿环。”杨广坐在床前,叫道。 晋王妃歪过头来,回了一句:“殿下——”那红红的眼睛似是哭过。 杨广打量将晋王妃的全身打量了一番,晋王妃被厚厚的褥子盖着,也看不出什么来,问道:“阿姊传话只说了个大概,到底怎么了?” 晋王妃闭起眼睛,似是不想再提起。 杨广恳切道:“告诉本王,本王才能为你讨回公道!” 晋王妃睁开眼睛,眼眶又红了,道:“云昭训的宫人将我撞进湖中,孩子没了,医倌说我以后可能不再有孩子了!” 杨广心中一疼,点头道:“好,我这就进宫,求父亲和母亲作主。” 说到此便想起身,晋王妃急急起身叫住杨广:“殿下,且慢。” 杨广顿住,坐回到床边,道:“云昭训如此害你,母亲一定不会放过她。” 晋王妃声音很虚弱,“你莫急,听妾说完……” 杨广点头,“好,你慢慢说。” “太子为了帮云昭训脱罪,把我落水罪过推给公主了!”晋王妃道。 杨广一愣,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他疯了么?这种假话怎说得?” “是公主瞒下了我已好转的消息,故意让他们以为没有人指证云昭训,所以他们才敢公然扯谎作伪!”晋王妃解释道。 杨广顿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你们——是想把太子拖进来!” 晋王妃盯着杨广,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恨意来,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的坚定:“孩子不能白死,他们既然不让我做这孩子的母亲,那妾——就要成为天下人的母亲。” 杨广握紧晋王妃的手,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放心,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转念又问道“……可是,阿姊为何要这么做?” 晋王妃目光一黯,如实回道:“公主她应该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想教训一下太子。” 杨广点点头,明白了当下的局势,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助阿姊一臂之力!” 晋王妃又问:“殿下要做什么?” 杨广温声回道:“太子既然包庇凶手,颠倒黑白,东宫失德,不堪为储君之选,本王去帮母亲和陛下认清现实。” 这个太子杨勇当了十年,十年太子之位让他不敬长姊,不护弟妹,私心用甚,早已失了兄弟之情。 人在高处久了,体会不到低处人的爱与恨,是该让他下来体会体会了。 第86章 废储(二) 听他如此说,晋王妃缓缓将手从杨广的手中挣脱出来,面色依旧是波澜不惊,向杨广问道:“妾多问一句,若是今夜太子被废,东宫空悬,殿下你争夺储位是否志在必得?” 杨广回道:“论资历,论功绩,本该是我。” 晋王妃挣扎起身,杨广连忙扶她坐起来。晋王妃靠在床头坐好,接着问道:“那——殿下准备何时弑父夺位?” 杨广心下一惊,道:“阿环你何出此一问?” 晋王妃反问道:“殿下既不准备弑父夺位,那你为何要这么早登上那众矢之地呢?” 杨广一愣,心中瞬间明白了过来。 晋王妃接着解释道:“就算今天太子被废,过两天等陛下气消了,自然还会被立起来!毕竟今日之罪,罪在云昭训,太子有过也不至被废,若逼着陛下废了太子,反而日后会招来不必要的忌恨。” 杨广目光闪烁,他明白晋王妃的意思,但还是犹豫道:“可本王若就此放过他们,辜负了你,母亲也会觉得本王毫无心肝!” 晋王妃伸手抚上杨广的脸颊,目光中带着怜爱,“殿下,就算陛下和母亲对太子已经完全失望,你站在太子之位上也是危险重重。只要你顶替了你兄长的位置,便是大逆不道,天下人不管你受了你兄长多少委屈,自古废长立幼,便是得位不正!天长日久,莫忘了,你还有三个弟弟呢!” 晋王妃缓了缓,接着道:“妾知殿下非池中之物,你我夫妻同心何谈辜负?若是母亲问起,罪过推到妾身上便是。” 杨广心中一阵翻涌,探身前去抱住晋王妃:“阿环,阿环——我们回府,我先送你回府。” 晋王妃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妾也想回府了!” 相比于公主府的温馨静谧,当下的千秋殿可谓一团乱麻。 独孤皇后执意要处死云昭训,已命人准备了鸩酒,并将人拖入了掖庭。 可太子杨勇坚决不肯,前往掖庭挡在云昭训前面,以死相逼,那送酒的宫人自然不敢处置太子,于是两方僵持在当下,各不相让。 千秋殿内,独孤皇后黑着脸坐在杨坚身边,看着眼前的四位大臣。 别人或许不知道,从杨坚传召四位大臣进宫那一刻起,独孤皇后就明白了杨坚的心思。 废储毕竟是国事,干系众大,势必引起朝野动荡,杨坚不会因为后宫妇人争端,而影响到前朝的。 仔细看看眼前的四个人,虽说这四个人都是朝中当首的要员,但是各有说法: 高颎,百官之首,说起来还是独孤家的家臣,与杨坚一家过往甚密,那太子就是在他眼皮下长大的,自然会站在太子一方。 苏威,右仆射,与高颎二人在朝中称为‘二相’,从来唯高颎之命是从,两人一直是一派,高颎要护太子,他苏威肯定跟上。 李德林,内史令,虽与高颎和苏威不和,经常吵架。但是,这是一个书呆子,废长立幼这种事,他打死都不会同意。 最后一个,杨素,当朝新贵,恩赏日浓,与以上三人都不是一派。但是,在朝中根基不深,正是首鼠两端的时候,在事情发展没有明朗之前,是不会随意站队的! 独孤皇后心中冷哼一声,这杨坚是不想明着反对废储,找了这四个人就是为了堵自己的嘴。 这四人被召来之时,各自脑子里都是一堆的疑问。大过年的,深更半夜被叫到宫里来,就要废太子,好不容易问清楚了才明白,觉得独孤皇后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是天家无小事,高颎身为宰相,还是要出这个头的:“陛下,臣多嘴问一句,此次是为了后宫妇人的事,而要废前朝的太子么?” 高颎故意把后宫和前朝区别开来,因为他知道独孤皇后不涉前朝,也不想落个吕氏之名。 “太子德行有亏,不足以服众人!”杨坚敷衍地说道,好歹安抚一下独孤皇后,你看,我都照你的意思说了。 高颎心里只翻白眼,这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他杨坚当初做皇帝的时候,可没想过以德服人这一出。 高颎道:“恕臣直言,适才听这诸般事宜,着实不该废储。” “怎么说?”杨坚问。 那高颎一一说道:“其一,云昭训谋害晋王妃,就算她是主谋,她亲自推了晋王妃入水,可现下晋王妃毕竟还在人世,日后还可补救,让云氏叩头赔罪,关她入狱,甚至杀了也可以!但这与太子无关呢!” “其二,太子妃之死,是因为太子妃本有顽疾,此次也是因为侍卫阻拦,太医救治不及,于太子而言为无心之失,太子并没有要加害太子妃之心!” “其三,太子包庇云昭训,陛下,少年情爱,陛下与臣都曾经历过,固然有过错,一罚了之,罚太子禁闭东宫,打一顿也可以,不至于废储啊!” 独孤皇后听得火冒三丈,指着高颎的鼻子骂道:“独孤匹夫,于你而言,孤的孙子活该当死,太子妃的命不值一提,是非对错都不如你心中的朝局重要,孤真想一刀剖了你,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石头做的!” 高颎因为是出身于独孤氏家臣,被赐姓独孤,独孤皇后平时这样喊高颎也习惯了,当时一急,便骂了出来。 一旁的苏威答腔道:“天后息怒,若是有错,固然当罚。如高仆射所言,若惩戒过重,也是失了惩戒的本质。天后于后宫之中,如何治理后宫,臣等绝不置喙半句。但若于朝堂之上,赏罚失当,则会朝局动荡,天下不安,天后三思!” 杨坚见独孤皇后被顶的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应该出来打圆场,一拍书案道:“朕是让你们来商议如何废掉太子的,不是让你们来给太子求情的!” 李德林白眼一翻,耿直道:“陛下,臣不为太子求情,只因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违法乱纪,史书斑斑,恕臣等无法逆宗教礼法。若陛下执意如此,臣请告退,不以为伍(你要真这么干,我就走了,不跟你站一块儿!)。” 第87章 废储(三) 这老头儿只会拿史书宗法说事。 此时,官职最低的杨素,早已看清了当下的局势,太子是不能废的,唯一能做的是哄好盛怒之下的独孤皇后。 杨素上前行了一礼道:“天后,适才内史令所言确为实情,如今太子身为嫡长子入主东宫,乃是名正言顺,天下皆服。可若是嫡长子被废,天后又要意主哪位大王为储君?无论是谁当太子,其他几位王爷心中必然不服!天后难不成想看他们兄弟反目,互生嫌隙么?” 这些道理,其实非常地浅显明白,说出来很容易,但要接受很难。 说到底,这四个人都跟杨坚一个鼻孔出气,专门来劝服独孤皇后的。 独孤皇后气得抓着鸾座,指节发白,但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几位说的有道理。 但是,晋王妃失子之痛,太子妃之死,必须有个说法,偏偏云昭训不能杀,太子也不能废,等于明明知道恶人是谁,却惩罚不了。 况且,怎么跟晋王交待呢? 正在独孤皇后前后为难之时,便有宫人来报,晋王进宫求见。 众人皆是一愣,独孤皇后知道晋王去陪晋王妃了,本来以为明天才能见到晋王,没想到竟然连夜进宫了。 杨坚心中顿时有些不安,这晋王本该待在府里,现在连夜进宫,难不成是为了给自己的王妃讨公道来了? 自己找来的那四个大臣,眼看就要把独孤皇后说服了,万一晋王一来,又闹一出该如何是好。 这四位大臣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这下真正的苦主一来,不免是有些心虚的。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想着晋王何时回京的? 待杨广接到命他进殿的召令,杨广便三步并做两步,跨进殿内,入殿叩头便拜:“儿臣——叩见父亲,母亲。” 独孤皇后虽没看清杨广的面容,但只见他跪倒在地的身形,因为长期赶路略显得削瘦,心中不禁一酸,哽咽道:“阿摩,快快起来!” 谁知杨广听罢,叩头不起,一动不动,只是闷头说道:“儿臣连夜入宫,是为了今日晋王妃之事,请父亲母亲,不要责怪太子!” 这一句话,皆在众人意料之外,独孤皇后猛然从鸾座上起身下来:“你在说什么呀!”边说边伏身将晋王扶了起来。 那晋王一抬头,独孤皇后只见晋王神色憔悴,脸颊微陷,半脸胡茬,双目微红,似是随时可以滴出几滴泪来,看得独孤皇后一阵心疼,道:“这事是太子的过错!” 晋王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来,看似安慰道:“母亲,太子毕竟是太子,孩儿为臣为弟,当以朝局安稳为要!” 独孤皇后又气又怜,伸出拳头向杨勇捶了一下,“傻孩子,那晋王妃怎么办!” 晋王直起身来,扶着独孤皇后回鸾座坐好,哄道:“儿臣来时,已将阿环接回王府了,在公主府里总归给阿姊添了麻烦,晋王妃她跟我说,她……一切以我为念,要我不必太过顾虑她。” 独孤皇后又向晋王训斥道:“那是晋王妃贤良,你不能因为她的贤良就任由她受委屈,你不可辜负她!” 晋王点头,连忙道:“是,不过阿环也说了,我们夫妻一心,何谈辜负!” 这一整夜,直到此时,独孤皇后心中才算稍稍好受了些。 见晋王来为太子求情,后面那四个人精自然看得出来,晋王是来诛心的,以晋王府的贤良大度,反衬东宫的公私不分、黑白颠倒。 不过既然晋王也有心想息事宁人,他们也乐得就坡下驴。 杨素奉承道:“晋王与王妃当真如传言一般,夫妇和眭,同心同德,好福气呀!” 高颎道:“既然如此,太子小惩大诫一番即可,这废储之事,还是往后再提!” 独孤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瞪了高颎一眼,心中想着,别得不说,这高颎没心没肝,真不是个东西。 事到最后,杨坚现身收尾,慢悠悠道:“这后宫中事,本不该朕来插手,可毕竟事关东宫……” 瞄了一眼独孤皇后,只见独孤皇后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杨坚只好自顾自接着说道:“传旨——云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云氏入掖庭服劳役一年。太子禁足东宫,不得外出。另外,今日东宫,守卫太子妃的所有侍卫,全部削首!陪云氏去公主府的所有宫婢——杖杀,由云氏监刑!” 冷冷的传完旨意,看了看眼前的四位大臣,果然那四位似是商量好了,齐齐拜道:“陛下圣明!” 杨坚点点头,道:“好了,深夜把你们几个召来,累得你们跑着一趟,都回府!” 那四个老头听罢,连忙拜道:“臣告退。” 转眼间,便都退了出去。 杨坚扭头看了看杨广,独孤皇后仍旧拉着杨广抹眼泪,心下便想把杨广赶走,省得杨广在这里惹得独孤皇后伤心。 杨坚问道:“晋王,扬州一行可有收获?那江南现下诸事如何?可还有叛匪滋扰?” 独孤皇后听罢,怒冲冲瞪了过来,“你没看到我儿才刚回京么?尚未修整梳洗,就急着问他公干!这一路赶回来瘦成什么样子,都不知心疼孩子!” 杨坚一笑,“伽罗说的是。” 独孤皇后拉着杨广的手,嘱咐道:“你先回府陪晋王妃,休息两天再进宫来汇报公事!” 晋王点点头,“谢母亲。”说罢向帝后二人行了一礼,便出宫了。 独孤皇后心累无比,起身向后殿走去,杨坚一言不发,跟在独孤皇后身后,进入后殿,才蓦然发现,乐平公主竟然还在宫中。 乐平公主一直留在后殿,自那四位大臣进宫之后,她就不方便出面了,所以一直留在后殿,听着前面的动静。 出府太久,乐平公主当下也是神色倦怠,见独孤皇后进得殿来,便知道前方万事已休,便想着告辞回府。 乐公主迎上前道:“母亲,夜已深了,忙了这一日,您早些安歇,娥英还在府里,孩儿须回府照看,便先出宫了!” 第88章 敲打 独孤皇后点点头:“你也累了一日,该回去了。” “是。” 乐平公主行完礼,刚想退出去,忽听杨坚叫住了她:“丽华!” 乐平公主停了下来,“父亲有事?” 杨坚坐在座榻上,问道:“今日云昭训所说的肖元元,是不是数月前在贤文馆的那个肖元元?” 乐平公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她只是儿臣府上的一个奴婢,父亲问她做什么?” 杨坚正视着自己的女儿,稍倾,垂下眼眸来,淡淡地说道:“此人为你生了不少事端,怕是居心不良,你把她除了!” 乐平公主喉头一紧,缓了缓,冷声问道:“儿臣不知,她生了什么事端?” 杨坚当下也有些疲累,从桌上自己端了汤来喝,刚喝了一口,没听到女儿顺从的回答,反而收到了乐平公主地反问,便抬眼道:“今日之事,本不该闹到现在这个样子!” 乐平公主一愣,明白了杨坚的意思,杨坚是在怪她故意将事情放大的。 乐平公主沉下一口气,直接回道:“今日种种,与肖元元无半分关系!陛下为何要杀一个无辜之人?” “无辜?你可知那日在贤文馆,她都说了些什么?”杨坚问道。 “儿臣知道,但儿臣觉得她的话并无不妥。若是她因言入罪,陛下为何不早早也结了她?为何今日才要儿臣下手?”乐平公主丝毫不退让。 杨坚见他说一句,乐平公主顶撞一句,丝毫没有顺从意思,心中顿时烦躁了起来,将桌子狠狠一拍:“要你杀,你便杀,朕能下旨杀了东宫侍卫,杀了云氏的宫婢,怎么,你府上的一个奴婢,朕动不得么?” 乐平公主呵呵冷笑了两声:“原来如此。” 乐平公主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杨坚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是怪我今日故意将事闹大的,逼着您教训太子,对么?” 见杨坚不回答,乐平公主接着道:“太子他纵着云昭训三番两次到我府上闹事,儿臣计较一次都不成么?” “儿臣并非不知道,废储事关重大,无论云氏犯的错再大,太子只能斥责,不能废储。陛下杀宫婢,是为了惩罚云氏,陛下杀东宫侍卫,是为了警训太子,陛下要杀肖元元,也不过是为了敲打儿臣……儿臣素来知道,这人心向来都是歪着长的,陛下的心歪向太子,儿臣无话可说。” 乐平公主向前一步,厉声道:“若想敲打儿臣,陛下不必这么麻烦,杀一个无辜之人作什么?直接杀了儿臣便是……” “啪——”独孤皇后狠狠拍向桌面,吓得杨坚一跳,也打断了乐平公主的话。 “我儿今日做的对!”独孤皇后走到乐平公主身边,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抚道。 屡屡被反驳,杨坚也有了些火气:“伽罗,你不能老纵着她,今日她都敢顶撞朕了,来日还不知会怎样?” 独孤皇后扭过头来,冲着杨坚吼道:“我儿秉性纯直,谁像你那九转回旋般的心思,她若不会计较,迟早会被你那糟心的太子欺负死去!” 乐平公主本来面对杨坚一直针锋相对,刚硬回怼,但当独孤皇后站在自己身边护着她时,乐平公主便再也忍不住了,委屈的别过头去,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独孤皇后一边帮女儿拭着泪,一边骂向杨坚道:“有本事你杀了云氏,有本事你废了那逆子,你当下就只有本事杀几个侍卫宫婢。江南太平了么?岭南平定了么?正事不干,盯着我儿府上的奴婢打打杀杀,普六茹·阿坚,你可真有出息!” 独孤皇后连讽带骂,心中也是带着气的。 被独孤皇后这一通骂下来,杨坚也不得不服下软来,还想解释道:“伽罗,我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独孤皇后喝道:“有什么话自己不说,偏要找四个老家伙来说。既然那么不想跟我说话,出去!” 自己的心思被独孤皇后看透,杨坚心中也有点虚,想想今夜闹得实在太晚了,便道:“那,伽罗你也早些休息,朕先走了!” 见独孤皇后只顾着哄女儿,杨坚也不好说什么,便自顾自走出殿去,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独孤皇后对着乐平公主说道:“好丽华,不哭,这个爹咱不要了!” 听得杨坚打了一个趔趄,站好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只道两声:罢了罢了! 内殿里,乐平公主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眼中还是泪汪汪地恳求道:“母亲,孩儿知道,你每年让弟弟们到我府里拜年,是为了给我找个依靠,今年这年宴办成这个样子,是我辜负了母亲的心意。要不,以后这年宴,还是不办了!” 独孤皇后心疼地看着乐平公主,抚摸着她的眼角,点点头道:“好,你不想办就不办。不理你那几个废物弟弟,母亲一人也能护得住你!” 乐平公主感激的点点头:“是,母亲。” 乐平公主又缓了片刻,待将情绪修整好,便向独孤皇后辞别了。 行至千秋殿外,忽见不远处一行人,打着灯笼向千秋殿走来。乐平公主站在殿外停了一停,等那一行人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太子扶着云昭训来向独孤皇后复命了。 适才杨坚命人杖杀了云昭训的所有宫婢,并且命云昭训监刑,那一下下的杀威棒,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在掖庭归于一片死寂,也让云昭训吓得恍恍不知所然。因为还要向独孤皇后复命,云昭训几乎是被太子提着走到千秋殿的。 乐平公主看清了来人,便不再说些什么,转身欲走。 “公主……”身后云昭训叫住她。 乐平公主回过身来,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她,看她云昭训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昭训别的没有想明白,她只明白了一点。晋王妃早就清醒,乐平公主是故意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就是挖了一个坑,等着让她跳进去的。 云昭训挣脱开杨勇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乐平公主,站定道:“乐平公主,今日种种,妾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奉还!” 第89章 业障 “奉还?”乐平公主呵呵笑了两声,忽然出手,一巴掌呼在了云昭训的脸上,“啪——”的一声,整个长街回荡着这清脆的声音。 云昭训完全没有想到乐平公主竟然出手打她,一个没有站稳,当即回身倒在了身后杨勇的身上。 杨勇一愣,没有想到乐平公主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打云昭训,惊道:“阿姊,你做什么?” 乐平公主完全没有理会杨勇的话,冲上前将云昭训扯了起来,“啪、啪、啪……”连着甩了几巴掌。云昭训本就受了惊吓,此时被打的也没有反抗。 杨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欲将两人扯开,“阿姊,你住手——” 乐平公主身后的宫人也连忙上前护住乐平公主,两边人同时出手,总算将两人扯开,平息了下来。 乐平公主掏出手巾擦着手,对那云昭训一句话都懒得说。 “阿姊,你怎能如此对待昭训?”杨勇气急道。 乐平公主斜眼看着杨勇,像是看一个傻子,只听那杨勇还在叫道:“她已有了身孕,你这般打她便是让她去死!就算你不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看她是我的人!” “有了身孕又如何?她有没有想过晋王妃也有身孕!”乐平公主厉声问道。 杨勇将云昭训护在怀里,“她已受了教训,父亲都不再苛责,阿姊何敢打她?” “教训?”真是可笑,云昭训受的算是什么教训?乐平公主心里知道,死了别人的孩子,他杨勇怎么会感同身受? 乐平公主盯着杨勇,手却指着云昭训道,狠声说道:“晋王妃的孩子,太子妃的命,还有刚刚死在掖庭宫里的侍卫宫婢。今日云氏造的所有业障,来日都会算到你的头上,太子——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甩手而去。 杨勇心中一惊,不自觉得想松开怀里的云昭训,业障?云昭训所造的业障! 今日他做事是否真的太过了? 千秋殿内,独孤皇后听到宫人回禀,说乐平公主在殿外当着太子的面,打了云昭训的耳光,也仅仅冷哼了一声:“打便打了,孤只担心那贱人有没有脏了我丽华的手!” 独孤皇后想了一想,便向着殿外跪着复命的太子和云昭训下了一道旨:“昭训云氏,低贱无德,不堪为东宫之妇,命为昭训,永世不得晋升!” 云昭训听到这一旨意,一脸的恍然,原想着太子妃死了,她便可以出头了。为何事到临了,独孤皇后竟下了这样一道旨,‘永世不得晋升,’彻底断了她当太子妃的执念。 有独孤皇后这一道旨,就算日后杨勇登基,云昭训也只能为昭训,不会成为皇后。她的孩子,也不会是嫡子,成不了太子了。 “太子……太子。”云昭训扯着陪她一起跪着的杨勇,“太子,你跟天后说说,这般我再无出头之日了——” 杨勇愣愣的转过头看着云昭训:“阿鸾……今日能保下你的命来,已属不易,你莫再胡闹了!” 一路无话,乐平公主乘车辇返回府上时已是深夜,不知何时竟又飘起了雪花。 乐平公主走在府间的小路上,望着漫天飞雪,不知不觉行慢了脚步。那飞雪似是越下越大,想卷走什么,又想掩盖什么似的。 白鹭子迎了上来,接过一旁宫婢的灯笼,扶着乐平公主,提醒道:“公主小心,别绊住了脚。” 乐平公主将仰着的头放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面色憔悴。“娥英睡了么?”乐平公主问。 “田嬷嬷看着,一早便睡下了。”白鹭子道。 “肖元元怎么样了?”乐平公主又问。 “御刑司的人走后,我便让耿将军他们撤下了,肖元元想必现在也已经睡下了。”白鹭子答道。 乐平公主‘嗯’了一声,又不放心道:“你派人去看一下,若是她还没睡,就跟她说一下:没事了,让她早些休息。” “好。”白鹭子没有马上去办,看着乐平公主脸色不佳,扶着乐平公主,边走边问道:“今夜宫中行事如何了?” 乐平公主缓了缓,幽幽道:“太子依旧是太子,昭训还是昭训,太子妃……殁了!” 白鹭子呼吸一滞,虽然她与太子妃相交不深,但是一个明明下午刚刚见过的人,突然间过世,心中还是震动不小,安慰道:“那——公主莫太伤心了。” 伤心?乐平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伤心,只是缓缓道:“世事纷争大多都是胜负未分,输赢参半,悲从何起?又喜从何来?” 乐平公主停了停,道:“先不回房,去看看小娥英!” “是。” 那夜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整个大兴城包裹了起来,以至于肖元元一早醒来推开门时,以为是换了一个世界。 一眼看去,天色暗沉,白雪茫茫。近处看屋头上堆着雪,榆树上挂着雪,连树的一侧都挡着雪,整个世界似乎都圆润萌动了起来。 肖元元被冻得抖了抖,缩回了屋内,前两天明明天气已经暖和了,怎么突然又下雪降温了呢? 在房中用完早膳不久,正准备去陪宇文娥英,却被小七传话,说公主召她去书房,刚好肖元元心中也有事情想问,便急忙去见乐平公主。 “见过公主,公主今日有事吩咐?”肖元元问。 本该是乐平公主禅坐时间,今日乐平公主竟未去佛堂,而是自已动手,在书房煮起了茶。 知道肖元元不喜欢吃茶,乐平公主便自己一人自斟自饮,看了一眼肖元元道:“你昨夜不是早早就睡了么,怎么看起来神色不好?” 昨夜肖元元睡得并不安稳,虽说早早熄了灯,却睁着眼睛瞪到了后半夜,什么时候睡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又因为心中不安稳,一早便醒了,所以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肖元元睡得好才怪,便道:“睡不着,把灯熄了也睡不着。” 还算有点良心,乐平公主双手捧着茶碗,吹着茶汤,轻轻啜了一口,道:“放心,已经没事了!” 第90章 心肝 “公主,我不明白!”肖元元一脸正经道。 “不明白什么?”乐平公主问。 “我什么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肖元元一脸真诚的发问道。 乐平公主抬眼看向肖元元,迎向肖元元探究的目光,秋水敛滟,美目澄澈。乐平公主垂下眼来,道:“本不关你的事!” “那为什么有人能到公主府里抓我,公主竟然要动用侍卫来守卫我那一个小小的院子?”肖元元追问道。 乐平公主不看她,只是状似无意的回道:“你只要知道,你在公主府会很安全,就够了!” “安全?”肖元元走近乐平公主,直视乐平公主问道:“公主就是这么保护郡主的对么?什么事都不告诉她,什么事都挡在她前面,可我不是郡主啊!” 宇文娥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乐平公主的保护,可她肖元元凭什么?不知不觉就被卖了都不知道。 乐平公主见肖元元不依不饶,微微叹了一口气,只好解释道:“昨日云昭训来府上闹事,晋王妃赶她出府的路上,被云昭训的宫女撞进了湖里,偏巧被你救了!” 肖元元一脸了然:“这个我知道啊!” 乐平公主接着说:“云昭训为了脱罪,向母亲诬告是你推晋王妃入的水,所以御刑司的人才会到公主府里拿人!” “那云昭训是个傻子么?晋王妃一醒,什么都清楚了呀!”肖元元莫名其妙的道。 乐平公主挑了挑眉,“本宫将晋王妃早已苏醒的消息压下了,放出了晋王妃快要血崩而死的消息,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可……为什么呀?”肖元元问,“早晚不都一样,反正晋王妃早晚都要告发云昭训的,公主为何要放假消息出去呢?” “因为如果晋王妃一醒便去告发云昭训,那么此番罪行,就止于云昭训了,甚至都轮不到云昭训受罚,只要把那个撞晋王妃入水的宫婢拖出去打死,就能结案。然而诬告案一发,就能把太子牵扯进来!” 肖元元顿了一顿,后知后觉得‘啊?’了一声,凑近了问道:“公主一向不惹是非,遇事能避就避,这次是为了什么呀!” 乐平公主伸手点了一下肖元元额头,将肖元元推的远了些:“你真当本宫任人欺负么?那云昭训算什么东西,三番两次在我府上生事,实则是太子没把我这个阿姊放在眼里。这次居然敢诬陷你,虽说你只是一个奴婢,虽说这次他不想把我牵扯进去,可他却没有想过,你毕竟是我府上的。这次敢这么对你,下次直接轮到我头上了,我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 “哦!”肖元元听明白了。 乐平公主接着道:“晋王妃曾说过一句话,得罪像云昭训这样的小人,只怕会引来祸患。可本宫觉得,得罪了云昭训,反而可以省很多麻烦,起码她以后再也不会来公主府了。” 这话听得奇怪,仅仅是不会来公主府了?肖元元觉得不太简单,问道:“所以,现在那云昭训怎样了?” 乐平公主面色一凝,鼻子里哼了一声:“老样子,太子护着她,那些宫婢为她顶了罪。” 肖元元有些愤愤不平:“所以,公主才会让耿将军守着我的院子,就算我是去救人的,就算我完全清白,她说我是凶手,我便无从辩白。就算是她害了人,就算证据确凿,因为太子护着她,她便什么事都没有?” 乐平公主盯着茶碗,点了点头:“谁会听你一个奴婢讲什么?” 肖元元深吸一口气,破礶子破摔道:“行!就这样!” “总之,你只要知道公主府能护得住你,其他的——不关你的事。”乐平公主强调道。 不知为什么,此刻肖元元就是很不服气,压着一肚子火气,在原地转了一圈,这件事从头到尾听着就让人恶心,真是个万恶的旧社会!“靠,真是贱人当道!” 肖元元骂得难听,乐平公主皱了皱眉头:“她有太子撑腰,有本事你也找一个能给你撑腰的!” 肖元元气鼓鼓的哼了两声,心想着那不就跟云昭训一个德性了,“算了,我找郡主去!”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 “回来!”乐平公主叫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是我召你来的?” 肖元元从一进门开始,就只顾着问东问西,忘了是乐平公主召她来这回事了。 “那公主,有什么吩咐么?” 乐平公主吩咐道:“晋王妃没了孩子,身子又弱,你带些膳食送去晋王府。” 肖元元指着自己的鼻尖,怀疑地问道:“我?晋王府?” 乐平公主点点头,“你代本宫去看看晋王妃!” 肖元元想不通,迎来送往这种事,乐平公主从来没有让肖元元出过面,更何况是晋王府。 “那个……公主啊!奴婢呢,没名没份的,为显重视,这事儿让白鹭子去呀!” 乐平公主摇摇头:“不行,这事儿得你去!” “为什么呀!?” 乐平公主想了想:“本宫觉得你去了,晋王妃可能会开心些?” 肖元元一阵无语,顿了顿道:“公主,您觉得我长得像个笑话么?晋王妃刚刚没了孩子,我又是个不通礼数的,晋王妃礼数周全,看到我这样的不得气死?” “本宫只是觉得你没心没肝的,晋王妃看到你,或许就不想她的孩子了。”乐平公主耐心地解释道。 肖元元气得想抓头,“公主——我没心肝,我怎么没心肝了?我没心肝能昨夜大半夜睡不着么?我没心肝能天天逗着小娥英开心么?我没心肝天天为了公主府造锅酿酒的,我一个好好的富二代都被你们逼成了一个厨子了……你现在嫌我没心肝了?” 乐平公主静静地看着肖元元一通发火,等肖元元自顾自的说完了,冷冷地问道:“肖元元,你现在是在对着本宫发火么?” 肖元元被噎回去了,还不能发火,气得又原地转了一圈,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一转身,甩门而去。 “你干什么去?”乐平公主吼道。 不见人影,只传来门外肖元元气急败坏的叫声:“给你弟媳妇熬汤去!” 乐平公主愣了愣,没绷住,笑喷了。 第91章 两年 肖元元带着小七和两个侍卫,拎着两个大大的食盒,站在晋王府门口,待门卫通传后,才随着引路宫人进了王府。 其实肖元元很不理解乐平公主的想法,自己好歹是乐平公主给晋王准备的小三,哪有让小三去帮人正牌老婆伺候月子的? 还说看了肖元元,晋王妃心情会好些。我要是晋王妃,这个时候见到肖元元能当场吐血三升给她看! 看来这地方富二代跟王室之间有代沟,想法都不一样。 肖元元先命人将膳食送到膳房,自己则随着引路宫人,一路走到晋王妃的寝殿。一进寝殿,便看到晋王妃半卧于床头,于是进门先屈身一礼,“拜见晋王妃。”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晋王妃连忙吩咐身边的宫人:“快将肖娘子扶起来。” 一旁的宫人忙上前扶起了肖元元,晋王妃又吩咐人给肖元元设了座,才各自消停下来。 “多谢晋王妃。”不在公主府,肖元元还是很守规矩的。 晋王妃面色依旧惨白,可神色看起来还算精神,声音却是微弱,问道:“外面这雪重路滑,肖娘子怎么来了?” 肖元元淡淡笑着回道:“回王妃,公主在府上一直惦念王妃的身子,准备了些膳食给王妃送来。那些汤和吃食已让人送往膳房了,王妃若是想吃,可随时让膳房热了来吃。” 晋王妃点头致谢,又疑问道:“阿姊的心意,妾铭感五内。只是平常阿姊也会送些膳食过来,都是其他宫人和小厮送过来,今日怎么劳烦肖娘子亲自过来了呢?” 肖元元脸色变了变,不好意思道:“不瞒晋王妃,我本不想来的,公主殿下说我长得像个笑话,特地让奴婢过来逗您乐一乐。” 这话说得真诚中又透着傻气,晋王妃先是一愣,不由得也勾了勾嘴角,“阿姊怎能这般说你!” “哎呀,可能她觉得养我个闲人在府里,不能浪费了,支使我多干活!”肖元元道。 晋王妃笑了笑,脸色又沉了下来,道:“其实,即便肖娘子你不来,我改日也要到公主府里找你。” 肖元元一脸问号的看着晋王妃,晋王妃接着道:“昨日你救我,多谢你!” “谢我?”肖元元咧嘴笑了笑:“就完了?” 晋王妃愣了愣,“娘子的意思是?” 肖元元回道:“我以为王妃多少会赏我些东西!” 晋王妃眯眼笑了:“上者赐予下者,谓之为‘赏’。我予娘子,当不得一个‘赏’字,可谓之为‘谢’。肖娘子若觉得好,改日我特备一份谢礼到公主府。” “不必不必。”见晋王妃如此郑重,肖元元连忙摆手:“奴婢只是开个玩笑,不是有意向王妃讨东西的。” 晋王妃摇头道:“救命之恩,不得不谢。” “其实王妃不必看得这么严重,救命这种事情,只要是遇到了,当下便是不得不做的区区小事。跟事后是赏还是谢,没有关系。奴婢举手之劳,王妃也不必放在心上。”肖元元安慰道。 “你若坚辞不收,岂不更让本宫心中有愧?”晋王妃道。 “呃……那就多少送点……就行!”肖元元第一次被人感谢,多少有些不大习惯。 二人推辞间,一宫人过来禀道:“王妃,王爷从法济寺回来了,正在大堂议事,稍晚来见王妃。” “知道了。”晋王妃微微回了一声。 肖元元脸色变了变:“王爷何时回京的?” “昨夜回京的,”晋王妃疑道:“还去了公主府,娘子不知道?” 肖元元尴尬地笑了笑,回道:“昨夜奴婢睡得早……那个,天也晚了哈,不打扰王妃休养,奴婢先回府了!” 说罢,就站起身来,慌忙道:“王妃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传话给公主府,到时候让人给王妃送来。” 晋王妃看着肖元元,点头道:“好,那劳烦肖娘子了,来人——送肖娘子出府。” 肖元元行了一礼,连忙随着那引路的宫人向外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肖元元一听晋王这个名字心里就有点发虚,且不说因着晋王妃的关系,单就想想这杨广结局,现在怎么看就怎么别扭。 乐平公主那儿她再想办法,这杨广还是能不见就不见!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杨广迎面走了过来,肖元元连忙低下头退到路的一侧,待杨广从面前走过后,肖元元提着一口气,转身快步往外走。 “肖元元?”身后传来杨广的试探性的叫声。 装没听见,继续走。 “站住。”身后杨广一声厉喝。 这下装不下去了,肖元元无可奈何停下来转过身,杨广一看,果然是肖元元,走向前去:“你跑什么呀!” 肖元元干笑两声:“呵呵,殿下!” “你怎么来我府上了?”杨广问。 肖元元行了一礼,道:“奉公主之命,给王妃送点吃的,补身子。” “哦……那你跑什么呀!”杨广问。 “啊?没听到,没跑呀!”肖元元装傻。 废话,你老婆还在屋里呢,一窗之隔,听见自己老公跟别的女人聊天,还不气死! “装什么装,你这个样子,别人都怀疑你是不是给王妃的膳食里下毒了!”杨广气道。 “那怎么可能?你王妃昨天都是我救的!”肖元元连忙辩解道。 “哦……那还是要多谢你!”杨广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肖元元嘿嘿笑了两声:“不客气。” “那个……”杨广走近肖元元,声音压低了些:“本王到江都之后,实在太忙,还来不及去找你的家人……” 肖元元连忙摆手:“不急不急,反正殿下肯定找不到,大不了我把咱们的赌约延长到两年。” 本来这次回京,杨广还在想着怎么给乐平公主交待,但见肖元元,看上去也不是急着想找到家人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好,那就两年,本王一定能找到!” 说罢,杨广转身就走。 “诶——那个……我说两年只是客气一下!没说真得要改哈!”肖元元在杨广背后强调道。 杨广也不理她,直接进屋了。 肖元元无奈转过身来,准备出府。 “呸呸呸,什么破嘴,提什么两年。”肖元元骂道。 第92章 神秘 杨广进得寝殿之内,看到晋王妃正看着他,便快步走上前去,“阿环,你可好些了?” 晋王妃淡然的点点头,道:“孩子送往法济寺了?” “嗯,”杨广回应道:“本王为他亲写了铭文,施寺僧法藏灵寿杖,助我们孩子长就法门,早登极乐。” 晋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终归是我没有护住我们的孩子。” “你莫多想了!”杨广坐在榻边,帮晋王妃掖好被角,“如今你要先把身子养好,京中诸事于你不宜,我不放心,过些时日我们一起去江南。” 晋王妃愣了愣,“妾若随殿下一起南下,万一京中有什么变故,何人应对?” 杨广笑了笑,安慰道:“能有什么变故,如今朝野上下,皆掌握在父亲手里。太子那点本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只要我们离京,太子的眼睛看不到我们,他对我便会少了许多忌惮。大不了在京里安排些人,若真有什么朝野皆知的大变故,飞信通知我们便是。” 晋王妃点点头:“妾听殿下的。” 晋王妃顿了顿,看着杨广脸色,又问道:“适才殿下在屋外可是遇见了肖娘子?” 杨广点点头,回道:“遇到了,之前阿姊曾托我去江南找她的家人,不过这小半年来江南一直不太平,所以还没有腾出手去找。”杨广避重就轻道。 晋王妃却直接捅破了问道:“殿下觉得这肖娘子如何?” 杨广担心晋王妃的身子,便安慰道:“阿环,你不要多想,加上今天,本王只见过她两次。” 晋王妃坐直了些,幽幽说道:“殿下心里应该早就明白了,这肖娘子是乐平公主特意为殿下准备的美人!” 杨广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好说!” 本以为杨广会顺水推舟纳了肖元元,晋王府上养个美人不算什么大事,京中大户谁家不妻妾成群,乐平公主强塞一个美人过来,也是稀松平常。 见杨广并不赞同自己的话,晋王妃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杨广眸光一闪:“或许阿姊有此想法,但这个肖元元却不是个甘愿受人摆弄的。阿姊养些美人,不过是为了拉拢弟弟们,保个平安罢了。肖元元此人不受人摆布,强行逼她只怕反而会坏了事。” 晋王妃眼神一黯,道:“加上今日,王爷也不过见了她两面,何以就认定肖元元其人如何呢?” 杨广呵呵笑了两声:“莫说两面,本王第一次见她,她便与我打赌,我若是输了,须答应她三个条件。阿环你见她应该比我多,你觉得她会提什么条件呢?” 晋王妃皱着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打了什么赌,为何殿下认为自己会输呢?” “她与我打赌,说我绝不会查出她的身世来历!”杨广坦然相告道。 晋王妃疑惑道:“莫不是她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和出身?” 杨广想了想,回道:“观她言行,应出身江南不假,而且她赌咒发誓,肖元元这个名字,绝不有假。可我在江南虽未曾寻找她的家人,却见了不少名学之士,谈及这个名字,他们都提到一点——世间并无此‘肖’姓。” 晋王妃一惊,“莫不成,京中传言是真的?” 杨广问道:“什么传言?” “殿下南下之前,是否曾与肖元元在贤文馆与学士斗诗?”晋王妃道。 杨广点头,解释道:“是,那日贤文馆聚集了不少江南士子,我带她去本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认得她。” 晋王妃接着回道:“那日过后,殿下便南下江南了,可自那日起,京中便传言这肖娘子乃是天降神女,点化众人的。” 杨广一愣,一刹那间没忍住的笑了一声:“神女?”杨广见了两次肖元元,虽然姿容艳丽,但行事作为却跟‘神女’两字半点都不沾边儿。 晋王妃缓了缓道:“其实,妾虽在京中与乐平公主常有往来,但就算加上今日,这肖元元我也只见过两面。” 杨广止住了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晋王妃接着说道:“第一次,是京中盛传神女之名之后,妾猜想此事与殿下有关,乐平公主便带着这肖元元来到府上,特意劝我安心的。” “包括今天这一次?”杨广疑问道。 晋王妃合眼,点了一下头。 杨广想了一想,道:“据你信中所言,这几月里,你生辰宴便去了公主府上,加上这次年宴,一共两次。后面进宫,应该也见过阿姊几次。阿姊又时常派人为你送些补品吃食,这些种种,你都没见过这肖元元吗?” 晋王妃点头:“说到生辰宴,这肖元元虽不在众人之前露面,却总是能生出事端来。生辰宴上,不知为何云昭训和窦宝林起了争执,都想抢这个肖元元回去。妾虽上场帮阿姊打了个圆场,可即便妾不出面,阿姊也不会把肖元元给她们的。” “后来,妾听说这个生辰宴本来是办不了的,就是这个肖元元帮乐平公主出了一个拜独孤氏和杨氏为宗的法子,才让宫里点了头。不止如此,当日生辰宴的菜品据说也是这个肖元元所创,甚是可口,引了不少府里跟乐平公主要菜单,还惹了些小麻烦。” 晋王妃接着头:“还有,昨日妾落入湖中,她救了妾一命,但妾昏迷之中不曾见她。按理来说她救我有功,应在我面前侍奉讨赏才是,可我醒来之后,她便不见了踪影。连殿下昨日去公主府接我,都不曾见她露面。” 晋王妃说的这个肖元元神秘莫测,跟杨广印象中的肖元元完全不是一个人。 杨广有些怀疑晋王妃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你与阿姊相交不浅,难道就没问过她吗?” 晋王妃轻轻叹了一声:“妾多次试探了乐平公主几次,只觉得乐平公主很是喜欢这个肖元元,言语间很是看重。” 杨广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见她这两次,觉得她可有异人之处,她像一个出身于士族大家的娘子么?” 第93章 赏灯(一) 肖元元礼数欠佳,根本不像,不过晋王妃也不同意杨广的看法,反问道:“那殿下见她两次,可觉得她像个奴婢?” 杨广一愣,确实也不像。 杨广想了想,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干脆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罢了罢了,莫提她了。”一边说着,一边帮晋王妃拉起被角:“你这般多思于身子无益,还是先休息!” 晋王妃挡住杨广的手,“不,殿下……” 晋王妃定定地看着杨广:“若能帮殿下拉拢乐平公主,让乐平公主在成为殿下在京中的助力,妾想把这个肖元元收到府里来。” 杨广愣了一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握住晋王妃的手,轻声道:“阿环,我知你心中难过,先莫心急。本王一直觉得,那肖元元于世间——是个变数!” 世事总是如此,人们经常看自己觉得普普通通,不知何时在别人的嘴里就变得神秘莫测,光怪陆离。 肖元元本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变数,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自有时间洪流决定方向,自己能安身立命已经实属不易,变什么变?活下去最重要。 肖元元这个年过得受了不少打击,让她深刻认识到,身份差异所带来的生存危机。 这两天肖元元的心情荡到了谷底,虽说不至于天天愁眉苦脸,却是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致。等于说该做的都做了,却依然让别人能觉察出她不开心。 没过两天,上元节便到了,这一天大兴城没有宵禁,百姓可以赏月游灯,吃喝玩闹,直到天明。 乐平公主一反常态,将京中的名楼探月楼包了下来,因为这探月楼风景极佳,隔窗望去,能看见整个朱雀大街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不必挤来挤去,赏月观灯两不误,确实一个好去处。 乐平公主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白花这银子,实在是兰陵公主求得紧,想约柳述一起观灯,又怕独孤皇后知道,求到了乐平公主这里。 乐平公主想了想,便安排包了这探月楼,一来给他们二人一个相见的机会,二来她跟宇文娥英也一起游游这盛世人间。 兰陵公主早早便来了公主府,天刚一黑,便随着乐平公主的马车,一起到了探月楼。不多时,柳述便在楼下求见,通名之后,乐平公主便派人将他请了上来。 柳述上得楼来,见到乐平公主,先是行了一礼:“拜见乐平公主,郡主……兰陵公主” 乐平公主坐在桌前,淡淡回笑道:“早晚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转头看了看兰陵公主,却见兰陵公主正在跟柳述使着眼色,心中叹了一口气。 “好了,你们二人就不必使眼色了,今日这局就是为你设的。”乐平公主向兰陵公主打趣道。 “阿姊~”兰陵公主撒娇的叫道:“我想去下面走一走。” 乐平公主犹豫了一下,兰陵公主从来没有到过民间,担心她乱跑会不安全。但兰陵公主好不容易跟柳述有独处的机会,倘若困在这探月楼里,乐平公主怎么看都像一个长辈,这样二人也不能尽兴。 正在为难间,柳述道:“乐平公主放心,臣一定护兰陵公主安全。” 乐平公主心想着,下面虽然人多,但日前京中还算太平,便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去,不要走太远,早些回来。”转头又向白鹭子吩咐道:“派几个人跟着,要跟得紧些!” “是。”白鹭子道 “多谢阿姊。”“多谢乐平公主。” 兰陵公主和柳述两人听罢,欣喜的起身,向楼下走去。 宇文娥英看着兰陵公主和柳述的背影,心中羡慕的不得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乐平公主:“母亲,我也想下去转转!” 乐平公主摇摇头:“下面人太多了,等你大些,让郡马带你去玩儿!” 宇文娥英神情落寞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向窗外看去。 乐平公主见宇文娥英不开心,心中也不痛快,正在犹豫间,却见宇文娥英突然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小桌子前的肖元元叫道:“元元,你看——那边有火龙过来了!” 肖元元本就想上前安慰两句,却见宇文娥英自己调整了情绪,便笑着起身,站在宇文娥英身边,顺着宇文娥英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条烧着的火龙,带着人潮自远方向这里涌了过来。 “哦~”相比于宇文娥英激动,肖元元看上去不甚惊喜,‘哦’得一声也相当敷衍。 宇文娥英不满的看了肖元元一眼,“不好看么?” 肖元元苦着脸,违心的说:“挺好的!” 说实话,现在随便找个景区,灯光秀都比这好看。更何况西安的大唐不夜城,她是亲自去过的,感觉就一个字:累。 “你不喜欢?”宇文娥英看得出来,故意问道。 肖元元点头,老实地回道:“人多闹得慌!” 宇文娥英岂气哼哼道:“你们大人活着就是无趣,天天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生生把眼前的好东西都错过了!” 肖元元讶异的看向宇文娥英,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竟能说出这般富有生活哲理的话来。 宇文娥英接着道:“你就该跟母亲在一块儿,不该跟着我。” 说罢,便拉起一旁的田嬷嬷,“田嬷嬷,咱们去别处看去。”走了。 说是别处,其实还是在探月楼里,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向。 肖元元确实兴致不高,正想回到小桌子旁坐好,却听见乐平公主开口吩咐道:“你到我这边坐!” 肖元元犹豫地道了声“是。”便顺从的坐到了乐平公主身边。 乐平公主心中微微叹了一声,道:“你至于么?” 肖元元一愣,没听明白乐平公主的意思,小心问道:“公主说什么?” “本宫不就是逼你去晋王府送了顿膳么?你至于气这么些天么?”乐平公主怨道。 肖元元想了想,“啊?我没生气啊!” “你没生气?这些天在府里没精打采的,膳房的司正跟我说,你见他都不会打招呼了!你天天拉个脸给谁看?小娥英都不喜欢你了!”乐平公主训道。 第94章 赏灯(二) 肖元元拧紧了眉头,道:“公主,这人呢,偶尔也会不开心几天的,没有理由!公主,我不是天生卖笑的,若要奴婢营业,能不能等个几天,奴婢先缓缓!” 乐平公主看了看不远处的宇文娥英,目光又渐渐移到肖元元的脸上,没有说话,垂眸喝汤。 肖元元等了半天,不见乐平公主说话,便率先开口道:“我外公给我说过一句话,世事如镜,佛心见佛,道心见道。世间的山不是山,月不是月,善不是善,恶不是恶,是我们的心。” 乐平公主微微一笑,“难得听你讲这些空话。” 肖元元眼神一亮,道:“公主也觉得这些是空话,巧了,我也是!” 肖元元接着道:“我喜欢开山见山,见山便是山。实事求是不好么?什么‘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胸怀’。人于世间不过沧海一粟,多狂妄自大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乐平公主喝了一口汤,道:“你外祖父讲得是禅,你禅心不够,自然觉得那些话太空。” 肖元元点点头,“我一个俗人,讲什么禅呀!不过——”肖元元顿了顿。 “不过什么?”乐平公主问。 肖元元看着乐平公主,认真的说道:“这‘世事如镜’,还是有道理的。” 见肖元元兜了这么大一圈儿,乐平公主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肖元元顿了顿,“我觉得,公主呢,之所以见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公主自己就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多半与我有关!” 乐平公主被说中了心事,不由一愣,脑子里浮现出几日前在千秋殿的场景来。父亲对肖元元有杀心,之所以放了她一马,一方面是乐平公主当时的坚持,还有一方面是因为肖元元此时还不算是威胁。 杨坚希望乐平公主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要有一丝的反抗,他也不想落一个杀女的恶名。 可这近半年来,乐平公主似是与以往不同了,她敢做一些以前不敢做事情了,尽管还没有触及到朝政,但很多事情都已在杨坚意料之外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很难说不是受了他人影响。 说到受人影响,杨坚便想起一个在贤文馆大放厥词的神女。经他多方查问之后,才将那日在贤文馆的全部信息了解清楚。这个肖元元……杨坚的心里很复杂。 乐平公主感觉到了杨坚的想法,所以这几日来,心中也不大安宁。 “元元——”乐平公主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公主府?” 肖元元心中一惊,她猜不出来乐平公主的用意,不知道乐平公主是为了试探她的忠心,还是别得原因。 “你说实话!”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咽了咽口水,答道:“想过,可是——离了公主府,我又能去哪里呢?” 乐平公主眼中晦暗不明,“我有些担心……京中容不下你了!” 肖元元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乐平公主是什么意思。 自己老老实实地做着宇文娥英的伴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做一些小吃手工,即没伤天害理,也没有祸国殃民,怎就容不下自己了?谁容不下自己了? “我——连累公主殿下了么?”肖元元问。 乐平公主摇摇头:“应是本宫连累你了!” 肖元元心思转了一圈:“那——是谁容不下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乐平公主沉默不语,肖元元顿时明了:“是陛下!”能让乐平公主这么为难的,只有当今陛下了。 肖元元心中一乱,不解道:“我能碍陛下什么事?人都没见过?” 乐平公主也解释不清楚,“或许不用急,是我想多了!” 二人正沉默间,一侍卫自楼下走来,拜道:“禀公主,楼外大将军杨玄感求见。” 两人之间气氛一松,乐平公主道:“宣。” 肖元元还在一直纠结自己哪里得罪了当今陛下,直到杨玄感上楼,才回过神来。 “拜见公主。”杨玄感进门行了一礼。 “平身。”乐平公主回道。 杨玄感起身道:“臣今夜出府游玩,刚好在楼下见到公主府的侍卫,所以以特来拜见,扰了公主的兴致,请不要怪罪。” “杨大将军不必多礼。”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轻轻回道。 肖元元迎上乐平公主的目光,两人心里都知道,这杨玄感与乐平公主交往不深,这次八成是为了肖元元来的。 杨玄感确实是为了肖元元来的,早在乐平公主包下探月楼的时候,杨玄感就得到了消息,所谓的在楼下见到公主府的侍卫,不过是个托辞。 看到肖元元,杨玄感心中还是惊了一惊的,肖元元与乐平公主同坐一桌,无论是从座位席次,还是从衣饰言行,肖元元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 “这位娘子,与臣相熟,公主可否借她与臣一游?”杨玄感直接道。 乐平公主看向肖元元,目光中带着询问。 肖元元道:“公主,容奴婢暂退一会儿!” 乐平公主点点头,道:“去。” 肖元元起身看向杨玄感,道:“杨公子,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探月楼还算宽敞,我们就在这楼中,另寻一处谈话之地。” 杨玄感赞同道:“但凭娘子吩咐。” 两人走出雅间的门,走向另一方向的雅间,中途与宇文娥英打了一个照面,行礼之后便匆匆而别。 此时二人并肩站于窗前,看着街上花灯如龙,蜿蜒而去。 “这些天来一直未见你,你……还好么?”杨玄感率先问道。 这惯用的客套话术,肖元元一笑,也客套道:“我挺好的,做奴婢嘛,每天都很忙。杨公子位高权重,这年下肯定也是迎来送往,繁劳的很!” 听得出肖元元口中的生疏,杨玄感叹了口气:“元元,那日我确实一时间没有想清楚,有所怠慢,你若觉得生气,也可骂我两句。” 肖元元咧嘴一笑,“既然那日你没有想清楚,现在呢?想清楚了么?想清楚了又如何呢?”肖元元一连问道。 第95章 幕僚 杨玄感摇摇头,“在下只是觉得,不应与你生分了。” 肖元元舒了一口气,“哪有生分,我不是还送酒给你了么!” 杨玄感心头一松,觉得自己还没一个女子心胸豁达,“是呀!不过你那酒是真得好,被我叔父贪去一大坛,剩下那一坛被我父亲拿去招待将领去了,只留给我一点点。” “物尽其用,不浪费就好。”肖元元毫不在意。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送我些,我那点都不够喝。”杨玄感笑着问道。 “呃,说实话,我现在住在公主府,吃喝都是公主的,我不能随便把公主府的东西送你呀!上次送你送得多了,被公主府的家令抱怨整整两天!”肖元元为难道。 其实有些话不用说开,两人心里清楚了便好。 肖元元以前也是享受过富贵的,若要她跟别人家的保姆做朋友,她也做不到。这杨玄感就算当时态度不太好,但既然后面能以平常心与她结交,那说明这杨玄感比她肖元元大度多了,也是值得一交的。 杨玄感听她说完,顿了一顿,问道:“元元,我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啊!” 肖元元点头,嗯了一声,示意他问。 “你当真只是一个奴婢么?”杨玄感认真的问道。 肖元元见他一脸真诚,看来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的本身,便认真的回答道:“是呀,当奴婢又不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我为何要骗你呢!” “可你看起来,不像啊!”杨玄感道,“不然我也不会一开始就误会你呀!” 肖元元看了看自己的周身穿戴,确实跟公主府平常的宫婢穿戴不同,便笑了笑道:“乐平公主宽厚仁善,再加上,我受宠嘛!” 杨玄感愣了愣,哎呀了一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杨兄,哪里不对吗?”肖元元看杨玄感神色不对,问道。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杨玄感犹豫道。 “是什么?”杨玄感吞吞吐吐,肖元元听得心急。 杨玄感四处看了看,没有外人,便低头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公主府的幕僚?” 肖元元愣了愣,没听懂,也沉声问了一句:“幕僚是什么?” 杨玄感解释道:“就是有些才学傍身,帮主人出出主意,办些文书之类琐事的人。” 肖元元想了想,回道:“说到才学,我连写字都是现学的,至于出主意,我挨骂的时候居多,应该不是你说的幕僚,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奴婢。” “那不应该啊!”杨玄感疑惑道。 肖元元倒是不明白了,问:“就算我是公主府的幕僚,你这么小心干什么?” 杨玄感轻轻嘘了一声,警告道:“若你真是幕僚,万万不可说出去?” 肖元元一脸疑惑地看向杨玄感,为什么呀! 杨玄感接着解释道:“若是在别的府上,养几个幕僚都是小事。可是全天下,只有乐平公主不能养幕僚。” 肖元元愣愣的仰着头,看着杨玄感,杨玄感冲她郑重的点点头。 肖元元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乐平公主不能养幕僚,是因为当今的陛下杨坚,不能给乐平公主任何一个培植势力的机会。 肖元元回过头来,看了看另外一端的雅间,门开着,乐平公主端坐在窗前,寂寥的看着长街。 白鹭子曾经说过,她白鹭子是直属皇后娘娘御前,所以乐平公主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的人。 她忽然明白,乐平公主什么会担心肖元元会被她父亲盯上。她肖元元与乐平公主如此亲近,却不是杨坚安排到乐平公主身边的人。所以……她肖元元就不该存在在公主府里。 肖元元脸色越来越白,又是愤怒又是心痛,为什么呀!这些个当父亲的,怎么就都喜欢欺负自己的女儿! 想想自己那个倒插门的爹,真是半斤八两! 肖元元暗暗调整了自己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杨兄,放心。当幕僚我还不够格,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奴婢。” 杨玄感放下心来,“现在想想,你当个奴婢也挺好的,公主人也良善,你起码天天开心。” 肖元元点点头,没有回话。 杨玄感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听说神女的事了,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成神女了?” 肖元元避重就轻道:“哎呀,好久之前事了,有一天我跟着晋王去贤文馆喝酒,刚好看到有两拨人在吵架斗诗,我当时喝多了没忍住,就背了两首小时候听过的诗,谁知道就把他们唬住了!” 杨玄感听她说的轻巧,心中也知道这事儿没有肖元元说的这么简单,转而又问道:“跟晋王去的?你怎么跟晋王又走到一块儿了?” 这是一个奴婢能干得事么? 肖元元没心没肺道:“晋王殿下是公主的弟弟呀,我遇到晋王殿下也正常。” 编,你就接着编。 “那你都背了什么诗啊,怎么把那些士子唬住得?”杨玄感问。 肖元元接着装傻道:“喝得不少,记不太清了!不过自那以后,公主骂了我一顿,不许我在外面随便背诗了。” 见肖元元有意想淡化这件事,杨玄感心里也知道当中肯定不能说的事情,便呼出一口气道:“公主殿下说的对,你自己也警醒一些,诗词最容易被人拿去作文章,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尤其你是公主府的人。” 见杨玄感理解自己的说法,没有一路逼问下去,肖元元对杨玄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杨兄通达,就凭你这一番话,下次我再酿酒时,必定多酿一坛,给杨兄送去!”肖元元赞赏道。 杨玄感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那么喜欢送人酒啊!” “我喜欢喝酒啊,好东西自然要分享。”肖元元痛快道。 另一边乐平公主转过头来,看到这一处肖元元和杨玄感一高一矮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出神。 方方正正的门框,开开合合的小轩窗,圆月挂飞檐,双双立栏杆。肖元元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一动一静都如一幅画般赏心悦目。 乐平公主出了一会儿神,向一旁的白鹭子吩咐道:“给晋王传个口信,让他明日午后来我府上一趟。” 白鹭子低低地道了声:“是”。 第96章 宇文 第二日,晋王便造访了公主府,晋王走后不久,乐平公主便将肖元元叫到了书房内。 “准备一下,正月过后,你随晋王和晋王妃一起去江南一趟。”乐平公主坐在主位之上,淡淡地说道。 乐平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块巨石从高空重重落下,震得肖元元半天缓不过神来,缓了半天确认了一下:“公主要我去江南?跟晋王?” 乐平公主点了点头,她当然也明白肖元元在想什么,便笑了笑,安慰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晋王在江南遇到一些麻烦,拉你过去,是为了帮他破局。” “我能做什么?天天给晋王妃做饭么?”肖元元心中忐忑不安,心虚的问道。 乐平公主心里明白,不说清楚的话,肖元元不会安心,便解释道:“本宫知道你顾虑什么,你放心,本宫答应你,你不想做的事情,本宫不会逼你。况且,这次晋王是带着王妃一起去江南的,就算本宫要把你送给晋王,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肖元元稍稍放心了些,问道:“那这次是要我做些什么?” “你还记得你在贤文馆斗诗的事情吗?”乐平公主问。 肖元元点了点头。 “你上次虽不谨慎,却也破了京中南北学派之争的局面。这次江南之行,跟上次差不多,要你去趟一趟江南的浑水。”乐平公主道。 肖元元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心更虚了,“我?公主,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不想去?”乐平公主问。 肖元元刚想摇头,脑中灵光一闪,回道:“公主要我去,那我便去!” 乐平公主见肖元元答应的痛快,便知道肖元元已放下了戒心,柔声道:“那你这些天也准备一下,路上用的需要提前买,就跟白鹭子说,她来帮你置办。” 这点倒是碰到了肖元元的盲区,谁知道在古代走远门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她肖元元以前一般都是带个手机就上路了,天大地大,需要什么到了当地酒店现买就行。 不过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准备。 既然一切都已说好了,肖元元便告退,回去准备了。 肖元元回到玉岿堂,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她知道乐平公主没有骗她,但要她去江南的理由也绝不像乐平公主所说的那样简单。 说到底肖元元在京城,还是不安全的。乐平公主想把肖元元送出京城去,但肖元元无依无靠,便只能让晋王把她带往江南。 肖元元心中叹了一句,看来在公主府混吃等死的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元元,元元——”屋外传来宇文娥英着急的声音。 肖元元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起身迎了出来。刚一出门,便见宇文娥英带着田嬷嬷冲了进来,问道:“我听说,你要走了?” 肖元元笑了笑,自然不能把当中利害告诉宇文娥英,只好哄道:“我要随晋王去趟江南,办些事情,办完就回来!” “要办多久?”宇文娥英脸上挂着泪问道,“舅舅他们办事都要很久,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你若是一年才回来,我的婚礼你不就赶不上了?” 肖元元将宇文娥英引起屋内,寻了椅子坐下:“应该用不了那么久,我只是去帮忙的。” 宇文娥英满脸的不快,“今年我便要嫁出去了,本来与你相处时间就不多了,现下你又要出去……” 宇文娥英委屈道:“我跟母亲说,要你陪我一起嫁进李府,母亲不同意。现在你又要去江南,我身边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宇文娥英越说越委屈,眼圈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肖元元抬头看了一眼田嬷嬷,只见田嬷嬷也无奈的冲着肖元元眨眨眼,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哄她。 肖元元有些心疼,她知道宇文娥英看起来是被乐平公主护在手心,千娇百宠,可是当中也包含了宇文娥英的自我牺牲。 跟宇文娥英相处得久了,肖元元看得出来,宇文娥英其实并不想嫁人。但由于乐平公主身份特殊,宇文娥英不想给母亲添麻烦,而且嫁了人之后,乐平公主也可以少操些心,所以她才听从了安排,顺从的准备把自己嫁出去。 但这些话,宇文娥英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只是偶尔露出的惆怅,让肖元元看得十分心疼。 宇文娥英毕竟才十三岁啊! “郡主放心,我一定尽快回来。”肖元元扶着宇文娥的肩膀哄道。 宇文娥英凑过来,把头埋进肖元元的怀里,“尽快是多快?你走一日,便少一日!少一日,我便不开心一日……” 肖元元不禁失笑:“郡主说哪里的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宇文娥英抬起头来,双眼含着泪,满眼的绝望道:“今年我便要嫁人了,我现在只觉得只有嫁人之前的日子,才是活着的……嫁了人,我这一生就到头了!” 肖元元喉头一哽,心中明白宇文娥英对婚姻生活,没有半分期盼,这样下去必定会十分痛苦。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劝解宇文娥英呢! 肖元元沉下心来,眼神一转,换了一幅说秘密的专用表情,低声说道:“郡主,你知道么,公主一开始让我去江南的时候,我是不愿意去的!” 宇文娥英一愣,不期然的,眼泪无意识的又落了下来,但还是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肖元元。 肖元元接着说道:“可后来,我一想,我不能永远困在京城,外面天大地大,那多好玩儿!” 宇文娥曲撅起嘴,伸手拍了一下肖元元的胸口,“你就知道自己玩儿,怪不得白家令说,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郡主息怒,听我说完。”肖元元笑着抓住宇文娥英打过来的手,道:“你也知道,江南花红柳绿,风景如画,美人如画,这次我过去,说是去帮忙,但我就是想自已先去探探路。等我到了江南,先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再置个宅子,等过两年天下太平,那边也安排好了,我就接郡主去江南玩儿去,可好?” 宇文娥英眼中闪闪亮亮,问道:“当真,可行么?” 第97章 娥英 肖元元点头肯定道:“当然可以!” 肖元元扶正宇文娥英道:“你想想,两年之后,你已嫁人了,公主也不太能管你了,江南是谁的地方?是你舅舅的地方。你去你舅舅的地方玩两天,有什么大不了?至于郡马,若是看他顺眼,便带他一起去,若是不顺眼,便把他留在京中看家,我带着你一个人游江南去!” 宇文娥英顿时转忧为喜,但瞬间脸色又变了变,看了一眼田嬷嬷,探头低声道:“那元元,你这想法母亲知道么?” 宇文娥英其实一点也不傻,她早就知道肖元元在府上这所以这么受宠,一是因为宇文娥英的喜欢,二是因为乐平公主本就没有把肖元元当成奴婢来看待。 乐平公主做的那些事情,宇文娥英怎能不知道?所以她才想着嫁人的时候,把肖元元一起带到李府,这样,肖元元便不会像其他那些乐伎一样,被母亲送出去了。 可肖元元去了江南,便脱离了母亲的掌控,母亲又怎能见此情况发生? 肖元元一开始没有明白宇文娥英的意思,但过了一会儿,便想清楚了,笑了笑安慰道:“公主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妨,我是在为郡主做事呀!” 宇文娥英一脸的担心,“当真无事么?万一母亲提前把你……”把你送出去怎么办? 乐平公主给别府送美人这种事,宇文娥英虽然见过,但她也知道此事不光彩,她说不出口来。 肖元元将身子往后撤了撤,一脸正经道:“郡主,你已经长大了,奴婢要跟你说些大人的事。” 宇文娥英一听,顿时坐直了身子,肖元元问道:“你知道,公主要把奴婢送给何人么?” 宇文娥英摇摇头。 肖元元接着道:“晋王殿下。” “二舅舅?”宇文娥英一脸诧异,继而急道:“那这次你和二舅舅去江南,岂不是……” 肖元元摇摇头,“不是,我确实是去帮忙的,而且,公主也跟我保证过,我不想做的事情,公主绝不会逼我。” 宇文娥英一脸茫然,“可是,你跟二舅舅一路过去,万一二舅舅他……万一呢!” “你别担心,我不仅仅是跟你二舅舅去,还有你二舅母呢!”肖元元道。 “哦~”宇文娥英松了一口气。 肖元元凑到宇文娥英耳边,悄悄道:“我还有一个秘密武器,连公主都没告诉过……” 宇文娥英瞪大双眼,好奇道:“什么武器?” 肖元元抬头看了看田嬷嬷,宇文娥英顿时明白过来,“田嬷嬷,你先出去!” 那田嬷嬷却没有动,盯着肖元元问道:“什么秘密,老奴也想听……”然后举起手来发誓道:“老奴发誓,绝不外传。” 肖元元看了看宇文娥英,想了想道:“也罢,田嬷嬷也不是外人。” 然后招招手,让田嬷嬷也坐下,头碰着头,肖元元悄声道:“我跟晋王殿下打了一个赌,只要我赢了,他就答应我三个条件。” “打了什么赌?”宇文娥英问道。 “他要帮公主查我的身份来历和家人,我打赌他绝对查不到,一年为期。”肖元元肯定道。 田嬷嬷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晋王殿下查不到呢?” 肖元元一脸神秘道:“因为,我真的是从天上来的,晋王殿下一个凡人,去哪儿给我找家人去!” 宇文娥英与田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将身子慢慢的撤开,没有说话,就肖元元那德行,谁信呢! “你们别不信,”肖元元强调道:“我真的不是凡间的人,只不过下凡的时候法力都没了,所以才变得跟你们凡人一样。” 宇文娥英半信半疑,“你莫唬我?” 肖元元深吸一口气,道:“咱退一步,神不神仙先不说,总之,公主不会逼我侍奉晋王殿下,晋王殿下跟我有约在先,也不会逼我,晋王妃更不会让我侍奉晋王,所以……三层保险!”肖元元伸出三根手指,在宇文娥英眼前晃了晃。 宇文娥英放下心来,点点头,“有道理。” 肖元元向宇文娥英保证道:“你放心,郡主,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宇文娥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田嬷嬷站起身来,偷偷给肖元元竖了一个大拇指,刚刚宇文娥英真是把她吓坏了。 当宇文娥英听白鹭子说肖元元要去江南的时候,顿时脸色就白了,一路哭着跑向玉岿堂,田嬷嬷急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可肖元元几句话便哄好了,而且更开心了。 且不说肖元元这话是真是假,但确实给宇文娥英日后的生活多了一个希望。 肖元元此刻心情却是有些欲哭无泪,自己真得是太善良了,自己的心情都没有收拾好,先却顾着别人。 宇文娥英想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你这次去江南,也给我办事,想要准备些什么,跟本郡主说!” 肖元元本想要钱,又觉得太过直白,况且这钱币可不轻,从京城拉到江南去,要废不少的马力。 肖元元为难道:“我也不知道路上要用什么,得想想。” “好。”宇文娥英点点头:“还有十几天,你慢慢想,想要什么尽管说,就算本郡主当下没有,也想法子给你找来。” 肖元元也不客气,直接道:“谢郡主,一言为定。” 接着,肖元元便称自己要好好盘算一下路上所用的行李,便把宇文娥英哄走了。 宇文娥英走后,肖元元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张纸,想写点什么。 写什么呢?写路上预计的花费和用品吗?肖元元自己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嗒——”墨汁滴到了纸上,耳边似是响起乐平公主的一句话来:“依大隋律,字迹不整,罚喝墨汁两觚!” 肖元元勾起嘴角笑了笑,收起笔,将纸团成一团,扔向了一边,心依旧是乱得很。 这几个月来的景象一幕幕在肖元元脑子里转,最后一直到昨天晚上,思绪定格到了杨玄感身上。 答应给杨玄感送酒的! 既然心乱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那就从最近的事情做起。 第98章 酿酒 接下来几天,肖元元闷在府里,造了两天的酒,恨不得要把酒库装满。 乐平公主这日得闲,细细拨弄着宫里刚赐下的玉脑香,听着白鹭子汇报府里的琐事。 听白鹭子汇报完后,“肖元元这番下江南,这几日来,有跟你要什么东西做行李吗?”乐平公主不经意的问道。 “没有?她现在一门心思的酿酒,面都没见几回。”白鹭子道。 “酿酒,她酿那么多酒做什么?”乐平公主问道。 白鹭子笑了笑,“许是上次因为给越国公府送酒的事,被公主责怪了,想补救一下!” 乐平公主哼了一声:“本宫不差那两坛酒,况且就算要补回来,用得着酿这么多么?” 白鹭子也有些不解:“那她是为了什么呢?” “多半是上次骂了她,不服气,干脆把酒库装满,故意嘲讽本宫的。”乐平公主气道。 “怎么会?她不敢!”白鹭子替肖元元解释道。 乐平公主抬头看了白鹭子一眼,冷冷地哼道:“她有什么不敢的,一个没看住,就想着把小娥英拐到江南去。天天放在眼前看着,居然还能背着我跟晋王打赌,亏我觉得她是个老实的,谁曾想到她背地里的心思能玩出一朵花来!” 白鹭子瞪大了双眼,乐平公主说的这些事情,她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公主是从何得知的?” 乐平公主点上玉脑香,笑了笑:“她心思不少,就是年轻了些,太容易相信人了。” 看来是田嬷嬷告得状。 “那……公主是否要敲打敲打她?”白鹭子建议道。 “无妨,”乐平公主嘴角含着笑,“她既说要先去探路,最好说到做到。莫说是小娥英,那江南——本宫也想去看看。” 白鹭子看着眉眼含笑的乐平公主,怔了怔。她本以为宇文娥英得知肖元元要去江南会舍不得,可这两天见到宇文娥英,似乎心情还挺不错。今天看到乐平公主的样子,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来。 “对了,”乐平公主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本宫刚刚在想,元元之所以没有开口让你准备行李,大概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准备什么。你费些心,自作主张帮她备上!” 白鹭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回道:“是,那我替她安排!” 其实,乐平公主有一点想错了,肖元元之所以紧急造了这么多酒,还真不是为了嘲讽她的。 酿酒这事,说起来也是出自肖元元的一片好心。 自肖元元进府以来,便不再见乐平公主搜寻美人了。不管原因是如何,一个经常送礼的人突然不送了,一来会让人生疑,二来还会招一些忌恨出来。所以,既然找不到美人,送些美酒应也不差。肖元元这酒经过提纯,酒精度数远远高于普通酒坊的酒,甚至这天下独这一份。 从杨玄感的话来听出来,这酒的社交价值绝对不低,用来让乐平公主送礼最好。 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干脆多酿一些,有备无患。 说实话,把酒提纯这种工艺在大隋也算是高技术工种,不是谁都能干的,肖元元也糟蹋了不少东西,才把这酒的度数提高到自己所设想的标准。幸亏公主府家大业大,由得她浪费,普通人家谁能经得起肖元元这番折腾。 当把乐平公主府的酒库彻底塞满之后,肖元元松了一口气,当即便带着四个侍卫又抬了两大坛酒,亲自上门给杨玄感送酒去了。 当杨玄感看到眼前这两大坛酒的时候,虽说上次已经见过,已没有之前那般的新鲜震撼,但还是吃了一惊。 “你不是说上次给我送酒,被公主责骂了吗?怎么还敢送酒来?”震惊过后,杨玄感绕着酒坛转了两圈,问道。 肖元元回道:“上次酿的不多,所以公主才会介意,这次我把公主府的酒库都装满了,匀两坛出来给你也没什么!” 两人一边说着话,杨玄感便一边引路,引着肖元元向府内走去。 “哎呀——”杨玄感感叹了一声:“公主府家大业大,一个奴婢都这么大气。” “不是大气,”肖元元边走边解释道:“京中酒哪里算是酒!过些天我便要走了,怕你喝不到好酒,所以特意酿了给你送来的。” 杨玄感一惊,脚步停了下来,“你要走了?要去哪儿?” 肖元元顿了一下,回道:“随着晋王去趟江南。” “去江南做什么?”杨玄感问。 肖元元停下来,回道:“公主曾拜托晋王在江南找寻我的家人,现下有了些眉目,我去看一看。” 当中隐情,肖元元也不敢随便说给别人听,只好编了一个身世的幌子。 “哦!”杨玄感若有所失的叹了一声,接着引肖元元往府内走,“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家世。” 肖元元的家世,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用那个万年老梗回道:“我遇到些变故,过往种种都忘了不少,家世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老家应该是在江南,找起来却是难了些。” “早知如此,我之前在江南平叛时,就该替你留意些。”杨玄感道。 “那时的事情,谁能提前预料,况且当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还不到托付家世的时候。”肖元元道。 又走了几步,杨玄感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肖元元摇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你还回来么?”杨玄感问。 肖元元顿了顿,道:“还是要回来的,毕竟我还是公主府的人。” 杨玄感松了一口气:“那我等你回来。” 肖元元点头笑了笑。 “感儿——”忽听一侧有一男子叫道。 杨玄感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行了一礼,道:“父亲。” 杨素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看向一侧的肖元元,肖元元没有说话,杨玄感一旁介绍道:“父亲,这是孩儿的好友,肖元元。” 又面向肖元元道:“元元,这是我父亲。” 第99章 送酒 杨玄感介绍完,肖元元才郑重行了一礼:“拜见越国公。” 肖元元这个名字杨素是有所耳闻的,今日见到真人,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这个女娘身正体直,姿容绝佳,不卑不惧,行止有度,“你与我儿是好友?”杨素问道。 肖元元放下手,温和的笑道:“是好友,酒肉好友,今日便是来送酒的!” 送酒?杨素脑海里猛然想起年节下乐平公主府里送来的那两坛好酒,顿时明白了过来,“哦!”了一声。 “是你呀!”杨素脸上有了笑意,道:“你那酒甚好!” “越国公客气了。”肖元元礼貌道。 杨素点点头,又问道:“你不才给感儿送了酒么?怎么又送了来?” 杨玄感不由得瞪了杨素一眼,为什么又送,还不是因为你跟你弟弟两人把酒贪走了么! 肖元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回答道:“杨将军说我送的酒被……人喝了,他自己没有喝够。不巧在下过些天要离京一趟,不知何时能回来,今日既是送酒,也是辞行!” “原来如此,”杨素知道是因为自己擅用了自己儿子的酒,当下也不好说些什么,便道:“那你们先自行去!” “是,父亲。”杨玄感向杨素拜别,引着肖元元走了。 杨玄感虽然知道肖元元在公主府受宠,必然有过人之处,但见她跟自己的父亲对话,一句一对丝毫不显慌张,倒让杨玄感多了一份新奇来:“你——你不怕我父亲吗?” 肖元元一愣,“怕什么?”不解道:“为什么要怕呀!” 看着肖元元愣愣的模样,杨玄感道:“我说一句话,你莫在意,我一直觉得你与众不同,今日才看得明白,你眼中是不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别?” 肖元元明白了,杨玄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奴婢,面对高位者应有敬畏之心。肖元元面对越国公的态度太过于平淡了。 肖元元摇摇头,“不是啊,高低贵贱从来都有,只不过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低贱呀!” “我知道……”杨玄感怕肖元元误会,便解释道:“我也从不觉得你低贱,我只是觉得你毕竟身份是个奴婢,若是一直是这个样子,我怕你别人处会吃了亏!” 肖元元笑了笑,“你说的有理,不过,今天我是来送礼的,又不是来送死的,抬手不打笑脸人,你父亲没有理由害我,我也没有理由怕他呀!” 杨玄感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肖元元心中也叹了一口气道:“和谐社会救了我呀!” 肖元元走后,杨玄感便被杨素叫到了书房。 “你与乐平公主可有来往?”杨素直白问道。 虽不知道杨素养的用意,杨玄感还是老实回道:“孩儿与乐平公主府之间的交往,仅仅止于肖娘子,与乐平公主并无来往。” 杨素沉默良久,杨玄感有些不解:“父亲,为何突然打听乐平公主?” 杨素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你还记得几日前,为父突然被召入宫吗?” 杨玄感点了点头:“父亲被急召入宫,回府也不曾透露当日事宜,那日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因也算是宫中的一件丑事,杨素也好,高颎他们三个也好,都不敢随意向外人提及。听到儿子问起,杨素才开口道:“当日,入宫的还有高颎、苏威和李德林。” 杨玄感皱了皱眉,加上自己的父亲,大隋朝的四根顶梁柱算是到齐了。看来事情不小,便问:“所为何事?” 杨素回道:“废太子。” 杨玄感一惊,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那普普通通的一夜晚,在天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大兴宫竟然暗藏了一场风波,“这么大事情,如今朝野上下,竟然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来。” 杨素道:“自然,是被压下了。” 杨玄感想了想,问道:“所为何事,竟然到了废太子的地步?” 杨素哼了一声,不屑道:“东宫内帷不修,云昭训谋害了晋王妃,得罪了公主府,还逼死了太子妃。太子包庇云昭训,才招致天后不满,欲行废太子之事。” 杨玄感了然的点了点头:“孩儿只知道太子妃年节下因病过世,晋王妃失子,不料当中竟还有这么多的内情。那……后来如何呢?” “废储哪有那么简单,高颎他们力保太子,为父也只能跟从。”杨素道。 杨玄感问道:“既然此事有了定论,父亲为何问及乐平公主?” 杨素沉思了一会儿,回道:“你也知道,朝中高颎苏威声势正隆,他们力保太子,也是为了日后荣耀不衰。为父总要低他们一头,可眼下似乎有转机!” 杨玄感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一直都知道父亲不甘位于高颎之下。自己这一族出身于弘农杨氏,士族大家,那高颎不过是家奴出身,凭什么高高在上,压他们杨家一头。 “父亲有何用意?”杨玄感问道。 杨素缓缓说道:“我听说日前陛下私召高颎入宫,又提及了太子废立之事,太子虽然依旧被高颎保了下来,但这说明,在当今帝后心中,对太子不满之心已盛。” “今日又传来消息,太子请旨大宁公主下嫁高颎第三子,高表仁。” 杨玄感明白了过来,太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高颎的儿子:“太子要跟高颎结姻亲。” 杨素点头:“如此说来,太子之位当下已是不稳了,不然太子也不会如此着急。” “所以,父亲想的是,如果太子被废,下一个太子会是谁?”杨玄感道。 杨素想了想:“若是能提前押好未来的东宫之主,于我杨家便有出头之日了。” 杨玄感想了想,“天后喜欢的一直是晋王,这一点众所周知,而陛下喜欢的一直是汉王。父亲打听乐平公主,是想明确当中其一,他们谁有入主东宫之能?” “晋王虽然功劳大,但汉王年纪小,未来之事犹未可知!可机会稍纵即逝,不可不查!”杨素叹道。 第100章 高丽 杨玄感愣了一愣,他想起白日里肖元元曾说过,此番她下江南是跟着晋王一起走的,那这是不是说明,与乐平公主走的近的是晋王呢? 杨玄感想了一想,说道:“孩儿不明,这太子如今即有外臣高颎相佐,内有陛下相护,至于天后脾性暴烈,盛怒之下想废太子,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要舍弃太子,另选他人呢?” 杨素笑了笑,“是否要另选太子,决定之权终归在陛下手上。你当陛下为何要护着太子,难道真是喜欢太子吗?” 杨玄感疑惑道:“陛下或许是为了朝中安稳,才决定护住太子。” 杨素叹了一口气:“是,也不是!” 杨素缓缓解释道:“高丽部的高元遣使入隋,两三日间便能抵至京城。下月初,吐谷浑的使者也要到了,如果被他们二人察觉我朝内政不稳,会是什么后果?” 杨玄感一愣,疑问道:“高丽部和吐谷浑,他们两朝为何同时入京?” 杨素欣慰的看着杨玄感,觉得儿子的敏锐度还是很高的,回答:“为父和陛下、还有高颎一起探讨过,这两部之所以今年几乎同时入京,说是为了上表称臣,但实则都是为了探察我内政而来。” 杨玄感想了想,明白了过来:“我朝刚刚平定了陈朝,他们两部心中忧惧,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陈朝,此时入京,一是为了示弱,二是为了探察大隋是否有兼并他们之心,或者是否还有兼并他们的能力!” 杨素嗯了一声,接着道:“这两部一个位于我朝西部,一个位于我朝东北部,各自不成气候,但又不相邻,他们无法结盟,并不足为虑。陛下真正担心的,是没来的那一个!” 杨玄感想了想,心中忽然一惊:“是东西突厥!” 杨素点了点头:“突厥的可贺敦大义公主,毕竟出身于北周王室,天天都想着反攻大隋,要报国仇家恨呢!” 这大义公主本名为千金公主,乃前朝宗室女,奉命嫁于突厥可汗。在出嫁当年,杨坚以隋代周,她的父兄皆死于那一场政变之中。而她因为是突厥的可贺敦,才免于一死。 后来,突厥与大隋互派来使,杨坚便改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 世人谁不知,何为‘大义’?是深明大义,还是大义灭亲呢?真是杀人诛心! 杨玄感心中明白了过来,高丽部和吐谷浑并不足为虑,真正可怕是他们两部若与中间的突厥联合起来,整个大隋的半壁江山都将在他们的包围之中。 “所以,第一,要安抚他们两部的心,告诉他们我朝不会兼并他们;第二,不让他们看出我朝的朝局不稳,使他们有可乘之心。”杨素道。 杨玄感点点了点头:“所以,即便陛下想要废太子,也绝不会在此刻动手。” 杨素笑了笑,赞同道:“废储之事,看似是内政,实则是外交。为父看得出来,这次太子确实惹怒了天后和陛下,陛下被气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把太子保了下来。待到收伏了东西突厥,荡平了吐谷浑,再收拾了高句丽。大隋没了外部之忧,那时——离废太子就不远了。” 杨玄感深吸了一口气,道:“父亲深谋远虑,孩儿拜服!” 果然,不过两日,高丽的使者便到了大兴城。 其实早在去年六月间,高丽平原王高汤受惊惧而病逝,其嗣子高元继位为婴阳王,杨坚遣使拜高元开府仪同三司,袭承辽东郡公。 今年正月间,高元便遣使来朝,一为上表谢恩,二为请封王爵。 杨坚心中明白,这高元谢恩是想堵住隋朝的嘴,省得隋朝又说他们“虽称籓附,诚节未尽” 以此为由攻打高句丽。而请封王爵是为了试探隋朝的底线,试探隋朝是否真有攻打高句丽之心。 若是杨坚不为高元封王,那高元就要早做打算了。 杨坚思虑片刻,知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安抚高元,只怕高元会立时联结突厥。于是准许了高元请奏,封高元为高句丽王。 转眼间就到了月底,肖元元管不着那些朝政大事,但对公主府的事却计较了起来,现下正带着宇文娥英跟司膳房的人交待。 “记住,我走之后,公主的膳食就交由你们了!”肖元元叮嘱道。 膳房的司正立于面前,道:“你放心,你来之前,公主的膳食一直便都是我们做的。” “正是如此,我才不放心!”肖元元训道:“你记住,公主要少吃肉,少吃肉,少吃肉!”肖元元连着强调了三遍。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那司正也气得回了三遍。 “也不能不吃肉,”肖元元再次强调道:“维生素很重要,你告诉我,维生素在哪里?” 司正老实回道:“蔬果里。” “非常好!蛋白质在哪里?”肖元元又问。 “肉蛋里。”司正又答道。 “还有碳水?” “米面里。”司正也不知道这些词是怎么编的,明明这么拗口,肖元元还说得这么顺溜。 肖元元点头,“公主的膳食,碳水占两成,肉蛋占两成,蔬果要占六成,二二六,要记住了!” 那司正忙忙点头,只想让肖元元赶紧走。 “郡主的花房,已经改成菜园子了,冬天蔬果少便罢了,天热起来,一定要吃应季的蔬果,别贪新鲜,那些不知何处来的东西少吃。”肖元元不放心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那司正回道。 恰好看到路过的白鹭子,肖元元忙喊了来,“白鹭子,白鹭子。” 白鹭子闻声便走了过来,“何事啊!” “我听说公主这几日喜欢夜间饮些酒,你劝着些。”肖元元道。 白鹭子瞪了肖元元一眼:“那酒是公主的酒,公主不喝,难不成留给你送人么?” 肖元元气道:“那酒本就是拿来送人的,我之前喝酒太多,伤过身子,我酿这些酒是为了让公主把酒送出去,让别人醉生梦死去,咱们公主长命百岁。” 白鹭子这才明白了肖元元酿酒的用意,不由得被逗笑了,允道:“好,我劝着些。” 第101章 留京 此时,杨广正在千秋殿内,陪着独孤皇后说话。 “你说你,明明回京是最晚的,这才回来几天,便要急着回扬州?”独孤皇后抱怨道,“你回来之后,我都没见过你几面!” 杨广挂着恭顺的笑容,哄着独孤皇后道:“孩儿也想陪在母亲身边,可现在江南不太平,还有流寇出没伤人,江南如果不安定,会影响朝局,父亲也会不安稳。等孩儿料理好了江南,再回来侍奉母亲。” “你呀,太懂事也不好,孤从心里舍不得你这般辛苦委屈。”独孤皇后心疼道。 “母亲放心,孩儿不辛苦。若劳得母亲惦念,倒让孩儿心中不安了!”杨广愈是显得懂事,独孤皇后愈是心疼。 独孤皇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对了,晋王妃如何了?” “她好多了,明日我便让她入宫来拜见母亲。”杨广回道。 独孤皇后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你让她好好养着,看不看孤都无妨的,她的身子最要紧。” “阿环身子已经大好了,过两天也要陪我去扬州,临行前来拜见母亲也是应该的。”杨广道。 独孤皇后听罢,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感叹道:“孤也是心疼她。不光是她,太子妃那孩子,就这么殁了。因着高句丽王和吐谷浑接连来京上表,太子妃的葬礼也不便张扬,只在东宫悄悄的办了。想想真是苦了那孩子,生前身后都这般悄无声息。” 杨广露出一丝为难神色来,也难过道:“皇嫂为人和善,对我们这些弟弟都是极为亲善的。如今倏然离世,我本应入东宫去祭拜,可日前太子对我总有不满,孩儿也不敢去东宫触怒了皇兄。” 提起太子杨勇,独孤皇后心中顿时冒起一股无名火来,“莫跟我提那逆子,不必理他。” 杨广劝道:“母亲,太子毕竟是长兄,我们这些做弟弟的怎能计较长兄的过错?” “他可有半点长兄的样子?”独孤皇后气道:“你少理他,省得他找你麻烦。” 正说着,只见杨坚走进殿来,独孤皇后看了一眼杨坚,问道:“你不是在中华殿与高颎商谈要事么?怎么这会子到我这里来了?” 杨广此时已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拜见父亲。” 杨坚伸了伸手,示意不必多礼,便回向独孤皇后道:“谈完了,正是午膳时分,朕放他回府用膳了。” 独孤皇后这才注意到,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道:“今日也巧,阿摩也入宫了,你们二人在我殿中用膳!” 杨广不敢打扰了父亲和母亲的相处,便行礼道:“今日出来的晚了,不知阿环在府上如何,不打扰父亲母亲用膳,儿臣先回府了。” “嗯。”杨坚点了点头,独孤皇后见他急着回府看晋王妃,也不好阻拦,随他去了。 杨广刚转身走了两步,杨坚忽地叫住了:“哦对了,晋王——” 杨广转过身来,不知道杨坚为何突然叫住他,顿时有些奇怪:“父亲——” 杨坚道:“昨日你奏请下月初三离京的事,朕想过了,你暂时先不要走,要推些时日。” 听杨坚话的意思,要把杨广留下几天做些事。 杨广觉得有些奇怪,江南事务繁多,百废待兴,今年过年回京,本就挤着时间赶回来的,年已过完,自然要赶快赶回江南,不然他也不会不顾晋王妃身子并未痊愈,便急着上表请回。 杨广直接问道:“父亲让孩儿留在京中,可有事情交待?” 杨坚点点头,道:“吐谷浑的来使大约初六到京,届时朕会设宴,招待吐谷浑和高句丽使者,留你在京,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威慑!” 杨广更加不解,问道:“父亲不是说,吐谷浑和高句丽就是怕步陈朝后尘,才入京上表试探的,为何还要留孩儿在京场吓唬他们呢?他们见到孩儿,万一吓坏了,反而生了戒备之心,又怎么好!” 杨坚笑了笑,提点杨广道:“吓唬人分两种,一种是疾言厉色,一种是和颜悦色。你身为平陈元帅,在他们面前越是谦和恭顺,越是笑容满面,他们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杨广的眸色冷了冷,他心里当下便明白了,杨坚所说的谦和恭顺,指得是让他对太子谦和恭顺。用自己的态度抬高太子的地位,即便自己日后离京,太子摄政,吐谷浑和高句丽也不敢妄为。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场戏,但杨广心下的不满还是滋生了出来。为了让太子挣够面子,不惜让自己放下江南的事务来。杨广想了想,不能让杨坚觉得自己为了私利,不顾大局,便忍声道:“儿臣明白了!” 见杨广已经听懂了自己话,杨坚便放下心来,道:“明白了,就回去!” “是,儿臣告退。” 杨广出了千秋殿,过肃章门,路过中书省,正好碰见杨素,上前便打了个招呼:“越国公?” 杨素停了下来,趋步上前,也行了一礼道:“晋王殿下,这是从天后处来的么?” 杨广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请他边走边聊。 杨素于杨广身侧,问道:“臣听闻殿下上表,想尽快赶回江南。” 杨广边走边道:“暂时先回不去了,父亲命我在京中逗留一些时日,陪伴母亲。” 这话说的,鬼都不信。如今平复江南是朝中重中之重的事,凭杨坚那么自诩一个天纵之才的性子,怎么可能为了让儿子尽孝,把江南扔到一边呢! 杨素心里自然明白当中必有缘由,只是呵呵笑道:“晋王殿下纯孝,天后爱子之心也是常情。不过江南之事不宜拖得太久,江南不稳,则周边四国不稳,殿下还是多多费心,劝劝天后。” 杨广听着心里堵着气,道:“是父皇之命,不干母后的事。”也不是我想这么干的! 杨素笑了笑,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杨坚留晋王在京中另有安排,而且还是安排晋王不想做的事。 第102章 留膳 “陛下既然另有安排,上意为重。”杨素劝道。 杨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遵从。 杨素又道:“安定江南,乃当下朝中要事,殿下不必担心,陛下不会留您在京中太久的。” 杨广点点头,道:“也是。”心里却想着,这老头站着说不腰疼。 两人出了宫门,各自骑马而去,杨广本想回府,但心中甚是烦躁,想了想,便让随从回府知会一声王妃,自己则一路向公主府驶去。 正赶上午膳时分,见杨广脸色不好,乐平公主笑着问道:“你来得可巧,可是盯着我的膳来的?” 杨广不好意思的笑笑,“今日打扰阿姊了。” “无妨无妨,我用膳时也冷清的很。”乐平公主转身吩咐道:“白鹭子,你派人告诉膳房,多加两个菜。” 白鹭子道了声‘是’,便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膳菜传来,杨广与乐平公主各自坐好,杨广看了一圈,不由问道:“怎不见小娥英?” 乐平公主道:“她跟着元元一起在她院子里吃,孩子大了,不想跟着我吃饭,觉得拘束!” “阿姊这般纵着她!”杨广笑着道。 “元元快要走了,娥英心中不舍得,一刻也不想耽误,随她去,开心便好。”乐平公主无奈道。 杨广一顿,又道:“我说阿姊纵着的,是肖元元。” 乐平公主回道:“纵着些也无妨,能让娥英开心就好。” 杨广摸了摸额头,“阿姊对肖元元这般好,倒让我为难了,以后她跟着我们去江南,要怎么办呢?” 杨广本是开乐平公主的玩笑,不想乐平公主竟然认真了起来:“肖元元确实骄纵了些,但为人还是知礼节的。若是途中有什么不恭敬的,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太计较了。” 杨广一愣,没想到乐平公主为肖元元说出这番话来:“阿姊不必担心,肖元元也是我府上的恩人,自然不会薄待了她。” 乐平公主点了点头,又道:“对了,还不知你们何时启程?” 杨广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道:“本来准备初三离京,今日在宫里父亲要我再等些时日。” “等什么?”乐平公主不解,“江南之事才是你的份内之事,京中何事需要你来费心?” 当中内情说起来有些憋屈,杨广不想惹得乐平公主不开心,便随便说道:“父亲留我在京中,吓唬吐谷浑和高句丽的使者。” 乐平公主当下没有想太多,便道:“我家阿摩生得俊朗,旁人见了只有喜欢,怎会吓到人呢!” 杨广听到乐平公主如此说,心下也轻松了起来:“阿姊又来取笑我了。” “可不是取笑你,”乐平公主笑着道:“连小娥英都说,你是所有舅舅里,长得最好看的。” 杨广脸上顿时有了笑意,便开始用餐,“这些天阿姊经常派人送膳到王府上,我算是沾了王妃的光,吃过几次。但毕竟都不是现成的,今天终于吃刚出锅的了。” 说到这里,乐平公主也有些得意,轻轻唔了一声,道:“莫说是你,惦记我府上饭食的多了去了,咱们的小阿五隔三岔五都要跑来一趟,就为了一口吃的。尝尝这金芽银丝,这便是你从江南捎来的火腿做的。” 杨广听罢,便试了一口,顿时觉得香脆清爽,唇齿留香。“这火腿的吃法,即便是江南也没有,阿姊府上的厨子都是哪儿找的?” 乐平公主顿了顿,“宫里赐的。” “宫里?”杨广疑道:“阿姊莫要骗我,宫里哪有这种手艺?况且宫里有这么好的厨子,父亲不留着给母亲,会赏给阿姊!” “做法是元元给的,确实是膳房的司正做的。”乐平公主回道。 “那肖元元有这手艺,她家莫不是开酒楼的!”杨广道。 乐平公主摇了摇头,“她为了研制这些菜出来,费了不少功夫。应该是吃过,没有做过。” “哦——”杨广顿了一顿,“说到这里,阿姊你托我去找肖元元的家人,我还没有开始去找。阿姊与肖元元相处日久,可有线索?” 乐平公主微微皱着眉,摇了摇头,问道:“阿摩,说句私心里的话,你想信她是神女吗?” 杨广眼睛眨了眨,“神女之名,应是出自贤文馆,阿姊怎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言?” 乐平公主垂首想了想,似是回忆道:“你知道我是如何把肖元元带到身边的么?” 杨广摇头:“不知。” 乐平公主慢慢讲道:“半年前下房添置了一批奴婢,下房的嬷嬷便买了一些过来,买十个,送一个,她便是送的那一个。” “啊?”想想现在肖元元的样子,杨广觉得这事儿真有些离奇。“从一个下房奴婢,怎么到了阿姊身边呢?” “她自己把自己饿晕了,刚好被我的看到。”乐平公主道。 “这……是肖元元的心机么?”杨广问。 “不是,她是真吃不惯公主府的吃食。她说米面太粗硌嗓子,咽不下去;她说井水太腥,入不了口,就活生生把自己饿晕了!”乐平公主边笑边摇头。 听得杨广都有些不可思议,乐平公主接着说:“你以为她只是吃不惯下房的吃食,不,她连我的膳食都不喜欢,一开始的时候若不是为了活命,她连我的膳食都不想吃的。后来她见我好说话,便自己开始研制吃食,渐渐地把我的膳食都换掉了。” 杨广想了想,“就算如此,她也不过是个嘴刁的小奴婢。” “你是见识过她的诗词的,可你与她真正的说过话么?这半年来我从她的嘴里听过不少的故事,有佛祖,有天君,有妖怪,有龙王。若不是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都以为那些都是她经历过的一般。” 杨广皱了皱眉,他猛然想起半年之前,肖元元在贤文馆曾讲过的登天梯,现在想起来顿时觉得心惊。 “你若说她傻,她明明才气逼人,你若说她聪明,却又纯真里带着一丝傻气。”乐平公主出神的讲道。 第103章 托付 “你当真以为她大字不识?她只是不认识我们的字而已!她认字的速度很快,一点儿也不像刚学字的样子。你记得初见你时,她写字连条线都划不直,可才短短半年时间,她如今已经能帮着白鹭子筹算理帐,管理府内事务了!”乐平公主道。 杨广听下来,也觉得肖元元的进步确实很快,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如果细细想来,那肖元元行事虽然平常,但讲起话来却是惊人。 “她在府上待了半年,我与娥英都很喜欢她。不只是你,还有许多人说我对肖元元太过纵容,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纵容得不够,生怕委屈了她。” 听到这里,杨广心中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乐平公主讲了这么一大圈,是告诉自己,虽说是她拜托杨广带肖元元离京,但也不要太看轻了她肖元元。 “阿姊放心,这肖元元我必定护她安安稳稳地到江南。”杨广道。 乐平公主执起一杯酒来,敬了杨广一杯,“劳你费心了!” “阿姊哪里的话,小事一桩。”杨广执酒回道。 杨广喝了口酒,顿时被辣的一怔,赶紧塞了两口菜,“阿姊这是里哪里买得酒?” “自家酿的!”乐平公主晕晕乎乎道。 酒香入喉回甘,真是好酒,杨广想了想道:“送我两坛?” 想想以后肖元元要跟着杨广,那杨广和晋王妃什么好东西没有!乐平公主心中有些酸楚,回道:“不送。” 被乐平公主拒绝,杨广都没料想到,疑问道:“阿姊,这酒一杯就醉了!” “那酒——以后我喝一杯,便少一杯,你就莫跟阿姊争了!”乐平公主道。 虽然不解,但杨广也知道这好酒难得,许是乐平公主真不舍得罢! 用完午膳,又吃了些茶,见乐平公主有有些疲倦了,杨广便起身告辞。 乐平公主饮酒不少,杨广走后乐平公主便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只有白鹭子在身边。 乐平公主揉着头,问道:“元元的行李都备好了么?” 白鹭子看着乐平公主,轻声道:“一早便准备好了,只等晋王殿下出发了。” 乐平公主点点头,“晋王暂时不会离京,元元还能再多待些时日。” 白鹭子犹豫了一会儿,回道:“公主若是不舍得,就让肖元元留下来,一个奴婢而已,您跟天后娘娘说,她总能成全公主您的。” 乐平公主沉默了良久,摇摇头,“不能让母亲为我费心了,况且,母亲能成全我,谁去成全元元呢?换作是你,你愿意一辈子留在公主府么?——无声无息,不见天日……” 白鹭子眼中一黯,道:“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公主府。” 乐平公主摇摇头,失落道:“你留在公主府,尚有作为。元元不一样,她若留在公主府,便不能见人了。这半年来,但凡有宴会,肖元元总是躲着,她不能躲一辈子。” “公主……”白鹭子有些气道:“公主本不必委屈自己的。” “我这一生,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元元只是其中一个。”乐平公主头有些疼,合上眼道:“习惯了,习惯就好了。” 白鹭子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道:“公主以后少喝些酒。” 乐平公主斜躺在榻上,合着眼睛,“今年娥英便嫁了,娥英嫁了,我便事了了。只要娥英终生有托,我也便可放心的去了。” 听乐平公主的意思,是想着日后醉生梦死,了却残生了,白鹭子咽一下口气道:“肖元元说,她酿那些酒,不是给公主喝的。” 乐平公主睁开眼来,“不是给我的,她还想给谁!” “是让公主拿去送人的,她说她之前喝酒伤过身子,她说让别人醉生梦死去,咱们公主长命百岁。”白鹭子学着肖元元的口气道。 乐平公主愣了愣,不由得笑了笑:“净说些傻话……”顿了一会儿,又道:“饭间晋王跟我讨酒,我没有给。晚些你送两坛给他,就说我当时逗他玩呢!” 白鹭子垂首道了声“是”。 乐平公主又想了想,强调道:“送两小坛就行,别学肖元元那么大方。” 白鹭子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又道了一声:“是。” 杨广回府,便把今天在宫中的事和乐平公主府的事,都一一告诉了晋王妃。 晋王妃沉思了一会儿,道:“陛下既然要我们陪着太子演戏,那我们就演好这场戏即可。” 杨广点了点头,“反正就几天,等有了机会,还是早些奏请离京的好。” 晋王妃挑了挑眉,问道:“你陪太子演戏这事儿,太子知道么?” 杨广一愣,所谓的演戏,杨坚并没有明说,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之后的种种都是杨广猜测出来的,便若是换成杨勇,他能猜得出来么? 杨广嘴角一勾,“那谁知道!” 晋王妃想了想,道:“即便陛下不会明说,想必高颎也会也提点太子。” 杨广无所谓道:“那就要比谁的定力好了。” 晋王妃笑了,“殿下心里明白就好,不生气,不妄动。” 正在谈话间,有一宫婢入得殿来,手中捧着两坛酒,道“禀殿下,王妃,公主府送了两坛酒来,还捎了话过来,说席间只是开玩笑,殿下莫放在心上。” 杨广听罢不由得失笑:“阿姊怎么这么客气,我难不成还会为了点酒生阿姊的气么!” 边说边接过两坛酒来,晋王妃接过当中一坛,虽说她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喝酒,但还是打开闻了一闻,“真是好酒,怪不得乐平公主会特意送了来。” 杨广让宫婢回道:“去告诉那来人,说酒很好,多谢阿姊。” 那宫婢听罢便下去回话了。 晋王妃道:“不知何时,阿姊竟然喜欢喝酒了,我上次在公主府之时,她还抱怨说肖元元私自把她的酒送人了呢!” “肖元元给谁送酒?”杨广问道。 晋王妃想了想:“就是越国公府上。” 杨广想起今日席上乐平公主的那一番话,不由叹了口气,道:“那肖元元哄得阿姊都失了智,阿环,那个肖元元八成是个菩萨,这江南一路上,咱们得供着,才合阿姊的心意啊!” 第104章 离别 二月初六,吐谷浑的使者抵京。 相比面对高句丽使者的防备忌惮,杨坚对吐谷浑的态度,可谓是霄壤之别。 关键是人家吐谷浑比高句丽会做人多了。来使是吐谷浑可汗的亲弟弟慕容无素,不但带了大量的地方物产,还主动自降请蕃,甚至还要把自己的女儿献给杨坚充实后宫。 前面两条还好,最后一条杨坚哭笑不得。这要是把慕容家的女儿放后宫里,且不说独孤皇后会搞出什么事来,单就说,你招一个心怀异心的番邦细作到后宫,那他前面跟杨广的戏,不就白演了么! 杨坚没办法,只好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最终拒绝了慕容无素的最后一条建议。最后还害怕慕容无素多想,又派了刑部尚书去抚慰,后面设宴时奉为上宾,并且还召了在京的几个儿子陪坐侍宴。 宴会上,身为平陈元帅的杨广,风姿卓然,又谦和有礼。待外使言笑晏晏,对太子恭顺有加。而太子也雍容气派,宽厚大方。看得吐谷浑和高句丽两方使者,都大为敬叹。 这吐谷浑和大隋你来我往,交往的火热,尚还在京城的高句丽使者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凉馊馊的! 杨坚就这样拉一个,踩一个,分裂了吐谷浑和高句丽的联盟。这一招很常见,但有用! 杨广又在京中多待了小半个月,直到二月十五,才得到允准离京,确定在二月十八日出发下江南。 离别这日,杨广和她的王妃自晋王府出发,肖元元由公主府备马车自公主府出发,两方在城外会面。 乐平公主亲送肖元元到了门口,伸手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肖元元:“元元——” 肖元元接过令牌,掂了掂,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乐平公主接着道:“你虽然跟着晋王下江南,吃喝用度都有晋王妃帮你安排,但你自己也要有所准备。行李白鹭子已经备好,放在车后了。这是本宫从户部要来的一块符节,这块符节你要放好,万一出了意外,你孤身一人,只要能找到驿站,凭此令牌可救你一命。” 肖元元小心的将令牌放在贴身处,道:“公主放心,我这人胆子小的很。出了城我就粘在晋王妃身边,绝不会去惹事儿!” 乐平公主点点头,道:“我跟晋王妃打过招呼了,这一路她会安顿好你,你只要不给她添麻烦就行!” 肖元元看了看天色,道:“好。” 乐平公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便道:“那……你走!” 肖元元没有动步,而是对着一旁的宇文娥英道:“郡主,你在京中好好等我,想吃什么让小七给你弄,那些甜品我都教她了。” 宇文娥英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办完事早些回来就行了!” 肖元元看了看乐平公主,目光又看向白鹭子,“白鹭子,让公主少喝酒,你一旁看着些!” 白鹭子哼了一声:“这也轮得到你来提醒我!快些走!” 肖元元向乐平公主行了一礼,依依不舍的爬上马车,刚想关上车门,乐平公主叫了一声:“元元——” 肖元元回过头来,乐平公主叮嘱道:“若是事情办完了……早些回来,本宫等你回来给小娥英送嫁。” 肖元元展颜一笑,“公主放心,我一定回来。” 乐平公主点点头,摆了摆手,“走!” 肖元元利落的关上车门坐好,吩咐车夫:“开车——啊不,出发!” 马车带着肖元元渐渐远去在晨光里,乐平公主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回过身默默回府。 走进院中,乐平公主缓步行于道上,沉默的气氛宇文娥英有些受不了,便开口道:“母亲,孩儿先回房中习字去!” 乐平公主点点头,允道:“去。” 宇文娥英听罢,便行了一礼,带着田嬷嬷回房中了。 乐平公主只带着一个白鹭子,在院中转了一圈儿,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白鹭子——” 白鹭子连忙应声:“在。” 乐平公主缓了一缓,道:“再去招一些侍婢来,这院子空落落的!” 白鹭子顿了顿,低声应道:“是。” 这院子空空,哪是招几个侍婢就能填满的呢! 早间路上行人少,肖元元的车马很快就到了城门外,出了城门,便见到已等在城门外的晋王车队。 车马一停,肖元元打开车门看去,一参军上前,抱拳行礼道:“见过肖娘子,晋王殿下已等候多时,请车马与王妃一路,属下引您马车过去。” 肖元元点头行礼道:“多谢将军,那我要不要去跟晋王殿下和王妃打声招呼?” 那参军道:“赶路要紧,招呼晚些打也可。” 看来是等得急了,肖元元自知是自己来得晚,不好多说,只好道:“那劳烦将军了。” 那参军没有再多言语,只是接过马车缰绳,肖元元关好车门,由着参军将马车引到前方去了。 等到了晋王妃马车后方,已有人向晋王和王妃禀报:“肖娘子的车马已经到了。” 晋王应道:“通知全队,出发。” 于是,整个马队缓缓起步,向远外走去。 肖元元一人坐在马车里,正好有时间看看白鹭子为自己准备的行李。 车后的两大行李箱现下不方便打开,车内的包裹却还是可以看一看的。那包裹挺沉,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堆钱。 真的是一推,肖元元数数,足足有十吊,肖元元也不知道这一堆带孔的钢镚能值多少钱。 拨拉开这一推钱,下面压了一个食盒,里面放了几种公主府常吃的小点心。肖元元塞了一块进嘴里,这点心别的不说,倒是能抗饿的。 最后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衣服,也就两三套的样子,肖元元皱着眉,就这三样东西,占了这么大的地方。 车边放了一个水袋,喝了一口,仍然是清泉山的泉水,肖元元心中才感叹了一句:“这白鹭子还是用了心的。” 第105章 骑马 肖元元很快地就把包裹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实在也没有多少东西。其实大头还在车后的那两个箱子里,只是肖元元实在想不到白鹭子还会给她准备一些什么。 有些无聊的肖元元打开窗子,只见车前车后皆有军士护送着,此时的官道还算平坦,只是这四周荒凉一片,看得实在无聊,心里想要要是白鹭子能给她准备一些杂书话本就好了。 这时,马车斜前方有一人引起了肖元元的注意,看那身形不像是军士,虽然骑着马,但看起来也是刚学不久,问题是那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肖元元想了想,自己在入京之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脑海中一个一个筛过去,最后‘哦’了一声。冲那人喊了一句:“萧公子——” 前方那萧珏猛得一拉缰绳,停了下来,随后又策马行至肖元元的车窗前,不好意思的笑笑,招呼道:“肖娘子——” “你怎么在这里呀!”反正很无聊,遇到一个认识的,刚好可以聊聊天。 那萧珏盯着肖元元,只见肖元元目光澄澈,眼神真挚,乌发垂肩,纹丝不乱,面容恬静,不知不觉便让人沉醉其中,萧珏竟忘了要回复。 肖元元见萧珏愣在马上,不由得提醒叫道:“萧公子!” 萧珏回过神来,低头道:“我在京中闲着无事,便随着我阿姊到江南走走。” 肖元元想了想,他说的阿姊应该是晋王妃。 轻轻哦了一声,肖元元悄声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去江南么?” 当时乐平公主说的含糊,肖元元连着想了几天,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去江南干什么。 那萧珏睁大了眼,摇着着,“不知道啊,你去江南做什么?” 肖元元道:“不是晋王殿下跟公主借了我,去江南帮忙的么!” 萧珏想了想,道:“殿下并未跟我提起过,或许此事不太好与外人讲!” 肖元元一愣神,就算晋王不与外人讲,那也要跟晋王妃讲,晋王妃应该多少跟萧珏提一点,萧珏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见萧珏也好奇的看着自己,肖元元向外看了一眼,问道:“还有马么?车里太闷了,你能帮我找匹马过来么,我也想骑马。 自几月前于公主府前与肖元元不欢而散之后,萧珏心中郁愤良久,被莒国公和晋王妃连番劝说,才打消去公主府再找肖元元的念头。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肖元元,不料偶然间听晋王妃提起,肖元元将与晋王车队一起去江南,顿时心中燃起希望来,便死活跟着晋王来了。 他本打算悄悄跟在肖元元附近,装作偶然遇见,这样才不算唐突。 可谁知他竟被肖元元一眼认了出来,而且竟然主动与他搭话。只是几月不见,那肖元元身上少了几份英气,倒多出一份恬静美好来,看得人心里甜甜的。 现在肖元元提出要骑马,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等等。”萧珏四处看了一眼,“车队是有备用马匹的,我想办法给你找一匹来。”说罢便策马去了。 趁着萧珏找马的功夫,肖元元在车里迅速换上一条厚实的裤子。实在没办法,没有骑装,白鹭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肖元元会骑马。 不一会儿,萧珏策马回来了,敲了敲车窗,肖元元开窗探出头来,只见马背上的萧珏正牵着一匹马,脸上不由绽出笑容来。 话不多说,肖元元打开车门,那车夫一愣,肖元元低声道:“稍停一下。” 待车一停,肖元元跳下马车,对着车夫吩咐道:“你继续走。” 那车夫见肖元元身侧跟着萧珏,便听命的将车继续向前驶去。 肖元元仰头看了看那匹马,那马看起来性子稳健,比她个头还要高,她上前摸了摸马头,让马熟悉一下她的气味,待那马熟悉之后,肖元元左侧踩着马蹬上马,这下跟萧珏便是一般高了。 两人骑在马上相视一笑,萧珏道:“我这马术也是才学不久,肖娘子是何时学会骑马的?” “小时候,我有一个生意上的叔叔,在内蒙有个马场,到了夏天我偶尔会过去玩两天。马术不精,只能保证不掉下来!”肖元元道。 从一开始,肖元元便说自己是一个商女,萧珏自然是知道的。 “那我们真是有缘,半斤八两。” 两人说说笑笑的随着车队往前走,只见四下原野千里,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比闷在车里要舒服不少。 肖元元的马车本就离晋王妃的马车不远,两人谈话声音,早就断断续续传入了晋王和晋王妃的耳中。晋王原想开窗看一眼的,但因为医倌叮嘱晋王妃不能受风,所以才一直紧闭着车窗,不曾打断他们。 晋王妃裹着暖暖的裘皮毯,看着坐在一旁的杨广读书,明明看不下去,还一直在那里撑着,便笑了笑道:“那肖娘子跟孩子一般,竟跟阿珏这般投缘,早知如此,当日便不拦着她去找肖元元了,现下二人相处会更自在些。” 杨广放下手的中书,伸了个懒腰,道:“我本也想骑马的。” “那殿下就去!”晋王妃道。 “但我想跟着王妃一起骑马,不然看着他们成双成对,我在旁看着有什么意思。”杨广道。 见杨广说的坦荡,晋王妃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小气了,不好意思道:“妾不通马术,是妾误了殿下雅兴。” 杨广凑近了些,靠在晋王妃身边,道:“行路途中本就无聊,到了江南就好了。那里河流蜿蜒,青山绿水,待闲暇了,我带着你去游湖去!” 晋王妃闻言,脸色微红,低声道了声:“好。”转眼又想了想,“既是游湖,必有河鲜!” 杨广咧嘴笑了笑,感叹道:“还是京外好啊!在京中这些时日里,上面有陛下,下面有弟妹,左边有母后,右边太子。还有高颎苏威,天天盯着我看,一天天的防备他们,我骨头都疼了。” 晋王妃轻轻搂住杨广的胳膊,“妾也觉得还是京外好。” “嗯。”杨广将头靠了过去,“江南好,好山好水好风光,虽然潮了些!” 第106章 聊天 赶路不是游山玩水,很快肖元元便有些吃不消了。还好很快到了午后,整队停下来吃饭休息。 肖元元心里明白,晋王可不是乐平公主,什么事都顾着她,所以吃完饭,趁着空档走到晋王的车驾前打招呼。 “奴婢拜见晋王殿下和晋王妃,感谢这一路上的照顾。”晋王的车门没有开,肖元元本就想打个招呼就走,也没有在意。 车里传来晋王妃的声音:“肖娘子免礼。” 话音刚落,车门便稍稍开了些,露出晋王和晋王妃的脸来,或许是车里猛然进了凉气,晋王妃脸色一白,轻轻咳了几声,缓了缓客气道:“身子没好,不宜见你,这途中辛苦,肖娘子若觉得哪里不周到,尽管提出来。” 肖元元听到晋王妃咳得那几声,心不由得往上提了提,赶紧回道:“晋王妃客气了,奴婢来之前,公主再三叮嘱,不能给您添麻烦,您赶紧……把车门关上!” 听肖元元说的急切,晋王妃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看一旁的晋王,“殿下陪妾走了半天,想必是闷坏了,也出去透透气!” 晋王伸了个懒腰,道:“也好,你受不得风,先别下车,我去转转。”说罢,便起身下车,到车下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筋骨。 肖元元也连忙告辞,“不耽误王妃了,奴婢先告退。”说罢便想上手帮晋王妃关车门。 “肖娘子,且慢。”晋王妃拦下她,“你若得闲,到我车里来陪我说说话!” 肖元元不好推辞,她确实是闲人一个,看了看晋王,便应声道:“遵命。” 爬上马车,关上车门,车里只有晋王妃和肖元元两人,肖元元尴尬地坐在一边,呵呵干笑了两声。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直接先认错道:“今日出门来得晚了,劳烦殿下与王妃久等,早间来不及拜见王妃,王妃莫怪罪。” 晋王妃温柔地回道:“无妨的,主要是殿下急着赶路,想着这一路与娘子你迟早相见。何况你是公主的心腹,公主府与晋王府向来走的亲近,不计较这些俗礼,所以便不曾召见你!” 见晋王妃反过来向肖元元解释,肖元元心中安定了些,“多谢王妃。” 晋王妃顿了一顿,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可以唤你作‘元元’么?我见阿姊是这么唤你的,一直叫你肖娘子,有些生分了。” 肖元元讪讪的笑道:“王妃随意叫即可。”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车窗被人敲了两下,接着便传来晋王的声音,“阿环,车队要出发了,我先不上车,骑会儿马。” 晋王妃转头向着车窗道:“妾与元元述话,殿下自便。” 听罢,晋王道了一声“好。”便放心的走了,不消一会儿,车队又开始向前走去。 “殿下在京中耽搁了半个月,实在忧心江南的情况,所以这次赶路便急了些!”晋王妃对肖元元道。 肖元元肚子里有很多问题想问,试探着开口道:“王妃,如今江南状况如何了?” 晋王妃想了想,道:“江南的情况,我也不大了解,只听殿下说匪首已死,只是民心不大安定,时有一些小的冲突,倒也无碍大局。” 肖元元垂头想了想,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殿下要我去江南,到底做什么?” 晋王妃顿住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乐平公主是如何对你说的?” 肖元元眼神一黯,“公主只说,让我去江南搅一搅浑水,就跟当日在贤文馆做的那样!可王妃您是知道的,贤文馆那次我闯多大的祸,公主怎么会放我去江南闯祸去呢?所以当中另有原因的。” 晋王妃听她说完,回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贤文馆那次固然给乐平公主惹了麻烦,但殿下曾跟我说,你那次其实是有功的!” “那公主为何骂我,还不许我再在别人面前作诗。”肖元元问。 晋王妃盯着肖元元探究的眼神,咽了咽口水,心思翻涌之下,悄悄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向外看了看,估计是没有人在窗边,才慢慢放下心来,小声道:“乐平公主的身份,你应当知道。” 肖元元点点头。 晋王妃接着道:“乐平公主身为前朝旧人,在陛下眼里即不能杀,也不能纵。她最好在京中好好活着,像死人一般活着。” 所以,肖元元身为公主府的人,那次在贤文馆显了眼。就算当时肖元元替朝廷摆平了南北之争,这功劳放在乐平公主身上,便是罪名。 “所以,公主将我困在公主府里,甚至公主府设宴时,都要藏起来。”肖元元道。 晋王妃点点头,“公主在保护你!” 肖元元心中不是滋味,不知是气是喜。“那这次为何同意晋王殿下带我下江南?” 晋王妃摇摇头:“不是殿下要带你下江南,是公主拜托殿下带你去江南。” “为什么?”肖元元问。 晋王妃低声道:“我听说,陛下曾逼着乐平公主杀了你。” 肖元元一惊,不可思议道:“我做错了什么了么?” 晋王妃回道:“你待在乐平公主身边,就是错!” 靠,肖元元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句,真是个万恶的旧社会! 晋王妃接着道:“乐平公主真的很护着你,所以,她托殿下把你带到江南,是想让你离开公主府。在殿下的护持下,你就多一条生路。” 肖元元不相信的道:“今日早间临走之时,公主还说让我办完事就回京,我还要送郡主出嫁呢!” “为了让你安心!”晋王妃道。 肖元元眼神一下便黯淡了下来,喉头发紧,眉眼低垂。本以为自己进退有据,可谁知在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一条独木桥上。 公主府,真回不去了么? “元元,你不必担心,你于本宫有恩。这次到江南,若能找到你的家人固然最好,若你无处可去,江都府总有你的住处。”晋王妃安慰道。 肖元元苦笑了一下,深深的无力感包裹全身。自己明明已经筹算了这么久,还是要寄居他人之下。 第107章 第一 肖元元不由叹了一口气,公主啊公主,你曾我说小看了你,你又岂不是也小看了我呢! 沉下心来,面色渐渐恢复如常,肖元元对着晋王妃恭敬的伏身一礼道:“多谢王妃解惑,奴婢明白了。” 肖元元离晋王妃同处一车之内,呼吸可闻,所以肖元元的情绪晋王妃也感受的到。晋王妃顿了顿,回道:“元元,本宫看得出,你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问我这么多。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说出来,但是,本宫依旧希望你心中多做打算。” 肖元元点点头,“奴婢明白,多谢王妃。” 见肖元元转瞬之间,神色已恢复如常,晋王妃心中便赞叹了一句,但凭这遇事不惊的性子,定非凡俗。 “其实殿下他早想着出去透透风了,不过是顾及着本宫,才一直陪在车里。我不好驳他的好意,你闲暇间多来我车里坐坐,好让殿下轻松些,我也不必日日都对着殿下那张勉强的脸!”晋王妃微微笑道。 肖元元允道:“王妃之命,莫敢不从。” 话说了许久,晋王妃指着车中的小桌道:“你若觉得无聊,可吃些果子,还有茶。对了,阿姊说你不喜饮茶的。” 肖元元不好意思的笑笑,“公府纵容奴婢,让王妃见笑了。” 晋王妃想了想,眼神一亮道:“我记得你喜欢喝酒。” 肖元元一愣,“王妃怎么知道?” 晋王妃道:“月初的时候,公主送了两坛酒给殿下,本以为是公主府哪个酿酒师酿的,后来一打听,竟是元元酿的。元元是酿酒高手,必定酒量不差。” 肖元元陪着笑道:“实在是小时候不懂事,跟一些狐朋狗友胡混惯了,就练了一身好酒量。后来到了大兴城,大兴城酒的度数实在太低,喝着不过瘾,就想着办法,把酒提纯了些。那酒王妃喝着还顺口?”肖元元问道。 晋王妃摇摇头:“我这身子目前还不能饮酒,没有口福了。” “哦~”肖元元想了想,“殿下将酒留在王府,不曾带出来?” 晋王妃道:“就两坛,有什么可留的,第二日殿下就喝完了。” “啊?”肖元元一愣,伸出两根手指,确认道:“两坛,第二日就喝完了?” 晋王妃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 肖元元以为的两坛,应该像她送给杨玄感那么大的坛子才对。肖元元用手比划了一下,“多大的坛子?” 晋王妃看出了肖元元的不解,也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肖元元看着晋王妃的手形,那大小比她吃过的贝贝南瓜稍大一些,这能喝几口!她皱了皱眉,在公主府的酒窖里,她压根就没看到过这么小的坛子! 估计是白鹭子专门找了两个小坛子,那酒是从大坛子里分装出去的。 白鹭子就是小家子气,别人要是送她肖元元这么小坛的酒,她估计跟人绝交的心都有了。 肖元元深吸了一口气道:“无妨,无妨啊!我到江南以后酿一些,然后梅花树下挖个坑,埋上一年。待年底王妃身子好了,刚好启封,称为‘梅雪醉’,最是好喝!”肖元元最喜欢给人画饼了。 晋王妃含笑看着肖元元,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乐平公主会这么喜欢肖元元,听她说话的时候,心中总总是很舒服。 “梅雪醉,这名字好听。”晋王妃道。 “这梅雪醉也是有来头的,”反正要陪晋王妃聊天,肖元元便找话道:“小时候,我乡下有一个酒庄,专门用古法酿酒,只酿四种酒。”肖元元伸出四根指头,晃了晃,“王妃知道是哪四种么?” 晋王妃当然不知道,轻轻摇了摇头。 肖元元接着道:“分别是: 春有梨花迎月窗, 夏有荷风送清凉。 秋满桂园零如雨, 冬含梅雪一缕香。” “听着都是花,不是酒啊!”晋王妃道。 肖元元回道:“这四种酒,就是以花为名,分别是梨花月、荷风香、秋桂意浓和梅雪醉。” 晋王妃笑了笑,“这四种酒,元元都会酿么?” 肖元元脸色一苦,不好意思道:“不瞒王妃,这四种我都不会,只会借人家名字用一用罢了!” 晋王妃不由得失笑出声,心里觉得这肖元元虽然聪明,但心地还算老实,就算她不说实话,凭她酿的酒,起这些名字,别人也不知道,可她却偏偏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元元酿的酒,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名字的。”晋王妃道。 肖元元一脸郑重道:“对,我得起个名字。”说完便托起下巴,开始沉思了起来。 晋王妃见她苦思冥想,也不多作打扰,只是自顾自的动了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忽然,肖元元抬起头来:“叫‘江南第一香’。” 猛然间开口,吓了晋王一跳,还未来得及做评价,只听肖元元又开口道:“叫‘江南第一醉’。” “元元——”晋王妃刚开口。 肖元元又摇头,“叫‘江南第一酒’。” 也就改了一个字,肖元元就换了三个名字。 晋王妃叫住肖元元:“元元,你怎么老是跟‘江南第一’过不去啊!” 肖元元了然的一点头,“对,是我格局小了,应该叫‘天下第一酒’。”说到天下第一,肖元元狠狠加重了口音。 晋王妃笑了笑,“元元啊,本宫觉得那梅雪醉、荷风香什么的都挺好,不然就用那四个名字!” 肖元元摇头:“不好,不好,商品的名字很重要,那几个名字一般人都听不懂,谁知道那是卖什么的!起名字一定要直接、简单、粗暴、刺激、直击客户心灵。” 晋王妃叹了口气,本以为肖元元是个雅致人,一旦熟了,不知不觉就现了本性,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肖元元看向晋王妃:“王妃,你看要不——我到江都开个酒庄,卖我的‘天下第一酒’。” 晋王妃颇有些嫌弃道:“本宫出钱给你开酒庄,只有一条,那酒——你换个名字!” 第108章 行李 晋王妃早就听闻肖元元出身于商户,果然肖元元谈了一会儿话,就把话题聊到了经商之上。 虽说此番带着肖元元去江南,是受乐平公主之托,帮肖元元安排一个去路。可是此时晋王妃却觉得,凭着肖元元的才貌,若是就此入了商户,实在可惜了。 说话间有些口渴,肖元元端起茶,小小吃了一口,终究还是不喜欢,便放下了。 这一路的路线早已规划好了,入夜时分,便刚好到了驿站,众人各自吃饭休整,行路的第一天便过去了。 到了驿站,肖元元才打开了白鹭子为她准备的两大箱行李。肖元元打开箱子愣了愣,除了几套常服还算有用之外,其他的都是什么东西? 一个小盒子里装着几个火折子,嗯,勉强说用得上。这一路上都有驿站,就算在野外过夜,大队都统一安排,借个火应该不难。 两个马扎,真贴心!是怕她一个人不够坐,多备一个么? 笔墨纸砚,嗯,话说肖元元去江南不是去读书的,难不成走到半路上,她肖元元诗兴大发,现场做几首诗来。 有了笔墨,有了椅子,怎么不备个桌子? 肖元元往下翻,果然有桌子!还有杯子茶壶。 肖元元一样一样放回去,将箱子锁好。然后打开第二个箱子,第二个箱子的东西便一目也了然了,全是布帛,一匹一匹,码得整整齐齐,用隔水的油皮纸细细包着。 深吸了一口气,肖元元将箱子锁好,看着手里的钥匙,觉得拿在手里有些累赘,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不小心丢掉。 想着第二天还要赶路,肖元元洗漱好,也早早入了睡。就这样,赶路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几天,肖元元时常会到晋王妃车上聊天,后来赶路急了些,肖元元和晋王妃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竟双双病倒了。 那时刚好到达洛阳,正好可以休息两天,也采买一些路上所用的物品。 肖元元身子毕竟底子好,在洛阳只睡了一夜,就恢复的活蹦乱跳了,第二日,带着萧珏在洛阳城逛了一天,直到夜里才回到洛阳府的临时府阺。 晋王妃刚喝完汤药,虚弱的吃不下饭,看到肖元元生龙活虎的样子,着实有些羡慕。晋王也刚好跟洛阳当地官员周旋完,便回来陪着晋王妃。 “跑了一天,累不累呀!”这几天相处下来,晋王妃与肖元元已然相熟,说话间便没有了之间的种种客套。 肖元元点头,跟着萧珏一起吃着本来为晋王妃的晚餐,“这洛阳城不大,但走下来还是很累的。” “整整一天,都买什么了?”晋王妃见他们两个人回来都两手空空,便问道。 萧珏回道:“什么都没买。” “你们——没有带财帛么?”晋王妃本来身子就不舒服,又在府里闷了一天,好不容易见到肖元元,不由得就想多说几句。 以往常跟肖元元聊天时并不觉得,可猛然间肖元元不在身边,顿时觉得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肖元元咽下口中的食物,回道:“带是带了,就是没有自己想买的东西。” “这洛阳城也是一座大城了,你逛了一整天,一样东西都没买?”一旁的晋王忍不住出声道。 肖元元点头:“毕竟在赶路,带在身上太麻烦,不如到了江都城再买。” “江都城可没有洛阳这般繁华。”晋王提醒道。 肖元元皱眉想了想,都是原始社会,再差能差到哪儿去!不在意道:“没事儿,洛阳的东西也没有多好。” 晋王见她不在乎的神色,问道:“说得你好像见过不少好东西似的!” 肖元元看着未来的隋炀帝,心想着我刺激你干嘛,于是脸上认怂道:“殿下说的是,主要是……我这人眼神不好,就是人常说的‘有眼无珠’,殿下莫放在心上。” 晋王妃见肖元元这般说话,便知道肖元元是在主动示弱,示弱的一方往往只有一个目的——迷惑对方,隐藏实力。 晋王妃看着晋王出声道:“元元可不是小门户家的女儿,眼光向来很高,殿下莫要小看她。”意思是是在提醒晋王。 晋王此时没有理解到晋王妃话中的意思,轻哂一声:“对,我忘了,元元曾说自己出身于商户,想必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的。” 肖元元看了看晋王妃,委屈道:“王妃,你家的殿下在嘲讽我,你管管他呀!” 之前在公主府,为了对付乐平公主,装乖撒娇她练得炉火纯青,没想到遇到晋王妃,这一招也能用得到。 晋王妃失笑,顺着肖元元向晋王道:“她一个小孩子,殿下你少欺负她。” 晋王有些哭笑不得,肖元元怎么看都不是小孩子,心眼儿多的跟江都的藕片似的,刚刚撒娇明明就是在装傻,他的王妃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也顺着她! “行了,你们吃完了,就赶紧走,本王跟王妃也要休息了!”晋王才不信肖元元真的生了气,直接赶她走道。 肖元元却不想走了,机会难得:“今日我一天都未见到王妃,多说会话又怎么了?” 晋王妃想了想,现在时辰还早,自己一整天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晚间清醒了些,有肖元元一起聊聊天也好,便对着晋王道:“时间还早,殿下也陪我跟元元说说话!” 又转向肖元元“元元,你想说什么?” 肖元元歪着头,貌似想了一会儿,道:“王妃病中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 晋王平时与肖元元交谈不多,只知道晋王妃与肖元元相交不错,现下见晋王妃来了精神,便走到床边,和晋王妃并行靠在一起,听肖元元讲故事。 肖元元正襟危坐,看了一旁的萧珏,开始讲道:“从前,有一个大夫,姓叶——” 晋王轻咳了一声:“王妃病中,你什么意思。” 肖元元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委屈道:“就是因为王妃病了,我才想到这个故事的!” 第109章 故事 晋王妃一旁连忙劝解道:“殿下,元元没有坏心思,你计较这些什么?” 晋王看着自己的王妃,隐隐觉得王妃对待肖元元的样子,有些似曾相识,无奈道:“你想听,便让她讲。” 肖元元此时脾气也上来了,气鼓鼓地道:“不讲了——”说罢看向萧珏,“咱们走——”便想起身。 “元元——”晋王妃一旁软软唤了一声,哄道:“我想听,你讲讲!” 肖元元重新坐好,带着胜利的眼神看了晋王一眼,清了嗓子,接着讲道:“从前,有一个大夫,姓叶——医德高尚,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再世华佗。最重要的是医者仁心,所以他天下闻名,很多人都来找到治病。” 晋王听了,觉得不合逻辑:“古往杏林高手,不曾听到有一个姓叶的。” 肖元元瞪了晋王一眼,没有理他,接着讲道:“一日,有一个病人找他看病,他细细把脉之后,发现这个病人气虚体弱,面黄肌瘦,并无其他病症。他断定,此人这病是饿的!” 一旁的萧珏笑了:“饿了就吃饭呀,为何去看病呢!” 肖元元接着道:“所以,那叶大夫就没开药,直接告诉那病人,说:你这病就是饿症,回家去只要好好休养,肉菜均衡,一日五餐,自然会好,不必开药。” “谁料那病人叹了一声,道:‘叶大夫说得对,我也想如你说的那般天天躺在家里养病,一日五餐,肉菜均衡,可是我若是不干活,家中七八口人更没饭吃了,更遑论还要吃那些肉菜。我的病——说到底是穷病,世间之病大多有药可医,不知这‘穷病’是否有药医呢?’” 众人听到此处,都没有说话,听着肖元元接着往下讲。 “那叶大夫想了想,便问道:‘你是做什么生计的?’ 那人回道:‘家中有十亩山田,皆种了杏树,年年靠买杏为生,可这杏子人都不大爱吃,价格便宜,故而生计困窘!’ 叶大夫问道:‘山地不好种粮食,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改种桃子呢?桃子价贵,且喜欢的人也多!’ 那人回道:‘伐掉杏林,改为桃林,待到结出桃子,起码需要三到四年,就算我想改种桃树,那这四年我们吃什么呢?如今那十亩山田的杏林堪堪不足温饱,那有闲钱重种桃林呢!’ 叶大夫当时叹了一口气,自知也没办法,这穷不是病,而是命啊!那人走时,叶大夫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道:‘有一药方,或许可治此病!’ 那人很是高兴,忙问什么药方。叶大夫道:‘你先买十斤黄姜,带回去埋到你家杏树底下,最快三月,最晚半年,你的穷病可解。’ 那人虽然不知道这大夫的意思,但还是很听话的照做了。” 肖元元停了停,喝了一口汤,接着讲道: “转眼间,过了五个月,正是阳春三月间,这叶大夫突然接了一个急症的病人,那人是城中有名的富户,叶大夫一阵救治下,把人救了回来,最后开了一药方,让那家富户按方抓药,好好调养。 可谁知,那富户家的管家,找遍了全城所有的药店,都凑不齐那张药方,原因是那药方的最后一味药为——杏花紫芽姜!” 萧珏顿时明白了过来,道:“就是那卖杏的人家种得姜!” 肖元元点点头,接着讲故事:“那管家不仅凑不齐药方,而且他问了所有药房的伙计,都不知道这‘杏花紫芽姜’是什么药,管家无法,便找到那叶大夫,问这杏花紫芽姜,到是底是什么药啊! 那叶大夫道:‘杏花紫芽姜,就是长在杏树的姜,因沾染了杏花的精气,那姜芽是紫色的,故称——杏花紫芽姜’” 萧珏一合手,道:“那便是了。” 肖元元没有理他,接着跟晋王妃讲道:“管家即便知道了杏花紫芽姜为何物,可此时就算现种也来不及了,于是叶大夫便跟管家出主意道:‘南山处有一片杏林,你可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家刚好在杏树下种了姜。’ 那管家听罢,千恩万谢,连忙带着人往南山去了。 到了南山一打听,才知道那片杏林,皆是一个人的产业,于是便问了过去,那人便是五月之前到叶大夫处治穷病的病人。 那人一听,杏花紫芽姜?不就是当初叶大夫吩咐他种下的姜么,于是连忙把姜挖了出来。果然这姜在杏树底下埋了这许久,都长出了淡紫色的嫩芽,这就名副其实的——杏花紫芽姜。 那管家大喜,于是用三百两纹银,买下了这十斤的杏花紫芽姜……” “等一下,”晋王突然出声打断了肖元元,“纹银是什么?” 肖元元顿时明白了过来,隋朝这个时候,货币都是铁造的五铢钱,银子只是用来造器具,不做货币流通。想了想,便回道: “就是银钱,叶大夫那个地方用银做钱币,反正就是很多很多钱!足够他们这一家人几年的花销,有了这些钱,他们便可以砍掉杏树,改种桃树了!” “哦~”晋王妃听明白了,“后来呢!” 肖元元眯眼一笑:“后来皆大欢喜啊!那富户治好了病,那穷户也有了钱,故事就结束了。” 一旁的晋王想了想,道:“那富户被坑了!” 肖元元装傻道:“哎呀,怎么能说被坑了呢!治急病么,哪有药到病除,都得尽十分的力,抱一分的希望罢了!” 晋王伸出手来,比划着道:“哪有这般巧的,那叶大夫在当地十分有名,应该也会经常为城中的富户看病。城中富户的身体状况他心中有数,他料定半年之内,定有富户找他看病。那杏花紫芽姜或许根本没有效用,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帮那穷户骗钱罢了!” 肖元元挑挑眉道,“殿下聪慧,不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殿下身在局外,当然可以一眼看出当中玄机,可如果殿下是那个富户,你会不会为了三百两银子,冒这个风险,干脆不按医嘱,不买那份姜呢?” 第110章 商道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就算怀疑那姜没有效用,也不敢冒这个险弃之不用。 晋王想了想,觉得肖元元说的也有道理,也就不作反驳了,道:“罢了,倒也不在乎那些小钱,就当买个安心。” 肖元元点点头,肯定道:“对,就是买个安心。殿下你再想想,这件事其实是可以多面来看的。比如,从富户来看,似乎是叶大夫和那种杏的农户合起伙来赚了他的钱。但是,他并不为此觉得吃亏了,反而因为他的钱,救了那农户一家的生计,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好事?晋王愣了愣:“分明就是骗人,你这指黑为白的脸皮是从哪儿学的?” 肖元元讲道:“手段虽然坏了点,但结局的导向还是好的呀,难不成殿下觉那农户一家渐渐饿死,就是好事么?” 晋王呼出一口气,觉得跟一个小娘子辩论一个小故事,太过小气,便赶人道:“好,你说得对,那现在讲完了,都回去!” 晋王妃觉得今天的肖元元很不对劲,平常肖元元几乎是有意避着晋王的,今天怎么突然想给晋王讲故事了呢?这个故事的意涵到底是什么? 虽然一开始肖元元说这个故事是讲给晋王妃的,但讲故事的时候,肖元元的视线常常看向晋王,这说明这个故事的对象,其实是晋王。 而此时,晋王明显没有听出肖元元的用意,而晋王妃自己当下虽然知道肖元元别有用意,却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晋王妃拦下晋王道:“殿下,这故事妾没听懂呢!” 本晋王开口赶走肖元元时,肖元元心中是有些沮丧的,但晋王妃这一拦,顿时又兴奋了起来。肖元元问道:“王妃哪里没有听懂?” 晋王妃问道:“那个叶大夫,是个神仙么?” 肖元元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其实,这个故事讲得不是一个医仙的故事,而是商学。” “商学?”听着到新奇,晋王问道:“不就一个富户被骗着买了几块姜么?跟商学有什么关系?”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我们经商之学第一课便是,经商是为了什么?” 见肖元元说的一脸郑重,晋王心下才明白,原来是经商之学,他还以为跟《商君书》有关系呢,刚刚心中还小小惊了一下。 “经商,不是为了赚钱么?”萧珏问道。 “当然不是。”肖元元一脸正经的胡编乱造道:“我们真正学习经商的人,家中是不缺钱的,不然,你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那是为了什么?”晋王问道。 “自然是为了经营天下!”肖元元道。 好家伙,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个商户家中的女儿开口便是经营天下,谁信呢? 可肖元元却明白,牛皮吹的大固然没有人相信,但如果能大到颠覆你的三观,就有人信了。 当下屋里的三个人,此时心中竟然觉得肖元元的话,似乎有几分是可信的。 “要如何经营天下?”晋王问道,“难道如同你的故事中所讲的那般——投机取巧吗?”晋王没有再用‘骗’这个字。 肖元元沉下心来,缓缓的解释道:“自古‘士农工商’,一直以来,商者,为士人所不耻。可殿下仔细想想,为何从皇家贵族,到士族大家,明明日常用物皆离不开经商之人,却为何还要处处鄙夷打压行商之人呢?” 萧珏解释道:“商者,熙熙攘攘,逐利而居。早间齐国管仲也曾言道:‘士农工商,皆国之柱石。’可时至今日,士者治国,农者养民,工者献技,唯有商者,不劳而获,工于心计。不但无法治国安民,且因四处游走,反而生出不少事端来,故惹人厌弃。” “错了,商者很重要。”肖元元反驳道:“士者需要穿衣吃饭,农者需要把粮食卖出去,工者所造的器物也要有人去用才行。如果没有商者,士者无法治国,农者无法养民,工者造的器物也毫无用武之地。” “有道理。”萧珏本来就没有低看肖元元的意思,听她这一反驳,马上又觉得肖元元的话有道理。 肖元元接着讲道:“就如同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们经商之人,为得就是让天下的钱和货物流通起来,不至于这世间如同一潭死水。 那叶大夫就是想办法让钱从富户手里,流到了农户的手里。 谁真得知道那杏花紫芽姜有没有效用? 万一真有用呢?如果没有叶大夫,那富户会病死,那农户会饿死。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商户,士族没有好的衣物饭食,农户即使有粮食,但也会处于穷困之中。 这就是我们商学的第一课所讲的,商者——国之利民之器,不可不用也!” 一番话听下来,屋中诸人一片沉默,晋王心中也暗暗有些吃惊,往日只知她奇思诡巧,不过雕虫小计,不想竟有一番大心胸。 晋王妃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元元,受教了。” 肖元元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受教不敢当!”转头气鼓鼓对着晋王冷声道了一句:“只要晋王殿下以后不要小看我们商女,就好了!” 说罢吐出一口气来,对着萧珏道:“走了,回屋睡觉。”一边说一边起身,自顾自出门去。 萧珏脸一红,连忙对着晋王夫妇解释道:“是各回各的屋……各回各的屋!”解释完,也忙着跟了出去。 一眨眼的工夫,房中便只剩下晋王和晋王二人面面相觑。 晋王看着晋王妃,无奈摇了摇头:“本王刚刚还在想,那肖娘子自从第一次见我,就不大恭敬。现下才明白,之前是阿姊纵着她,她才有这么大的胆子,现在她还这般大胆,便是你护着她了!” 晋王妃笑着道:“她就是这般的性子,跟有没有人护着她,没什么关系!” 晋王舒了一口气,“不过看得出,阿环你还是喜欢她的。” 晋王妃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性子好,很讨人喜欢!” 第111章 自由 “性子好?”晋王摇摇头:“没看出来!” “她知道真正该讨谁欢心,对自己才最有益。讨好殿下,她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晋王妃道。 晋王有些好奇道:“她想要什么?” 晋王妃看了看晋王,心绪翻涌,沉声回道:“自由。” “自由?”晋王一时间没有理解到。 晋王妃眼中明光一闪,道:“是走南闯北的自由,是对不喜欢的人想翻脸就翻脸的自由,是可主宰自己人生命运的自由。” 晋王一愣,呵呵干笑了两声:“真是贪心啊,仔细想想,这些东西你我未必能做得到。” 过了一会儿,晋王妃才静下心来,对着晋王道:“肖元元这个人虽看上去张扬无束,但心计之深,不在你我之下。不然,她以为她为何今天要讲这一番话来?” 晋王想了想道:“她不是为了争口气,让本王不再看不起她么?” 晋王妃摇了摇头,回答道:“她是想借你我的手,为她日后在江都城行商铺路呢!” 晋王心下一窒,不由得想骂她一句:“这小娘子好大的胆子,本王都没看出来,她竟然算计到你我头上了。” 晋王妃笑了笑道:“殿下与她相交甚少,看不出也正常。不过,我们帮乐平公主安顿这个肖元元,帮她一把也无妨。” 晋王瞪了晋王妃一眼,道:“帮她本也无妨,可她这般算计你我,实在可恨!” 晋王妃见晋王这沉不住的样子,劝慰道:“殿下,放她一次,况且今日她讲的那些也大有道理。若日后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今日也刚好施恩于她。” 晋王想了想,正色向晋王妃问道:“阿环,你觉得肖元元的言论可信么?” 晋王妃心中拿不准,摇摇头道:“妾觉得……当是可信的。” “她说经商之学,和所谓经营天下,听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人家教的东西!”晋王道。 晋王妃眼中犹豫不定,道:“或许,她真是世外之人!” 肖元元拜别晋王夫妇,向自己的屋中走去,没走多远,身后的萧珏就跟了出来。 “元元,元元——”那萧珏跟着她叫道。 “阿珏,今天逛了一天,好累啊!我想赶紧回房中睡了!”肖元元对着萧珏道。 “好好好!”萧珏连声答应,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关于你说的经商之道,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肖元元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你说!” 萧珏立正站好,郑重的问道:“自古以来,行商之人并不是一直被欺压的,如齐国的管仲,秦朝的吕不韦,还是有陶朱公范蠡,他们都是行贾出身,也都位极人臣。为何时至今日,商者的地位会被贬损至此呢?” 肖元元站在门口,向四周看了看,院中只有几个侍卫婢女,便对着萧珏解释道:“在这世间,若是想要一个人永远臣服,听自己的话为自己办事,通常要靠两种方式——” 萧珏忙问:“哪两种。” 肖元元伸出手指来,比划道:“第一,权力;第二,金钱。” 萧珏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掌握金钱的商人反而被受打压呢?” 肖元元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满脸的青涩,却问出这么深重的问题。 十七岁,多么重要的年纪,一个想法就可以影响一生的年纪。 也是到了该知道世间真相的年纪。 肖元元正色地回道:“你们这世间的权力,一般是指君权、父权、夫权。 你若天生生在帝王家,便是天子,臣民都要听你的; 你身为人父,给了你孩子生命,在你孩子心里你就是天,所以,孩子必须听你的; 你身为夫君,天生比妻子力壮,还会养家糊口,所以妻子也要听你的。 因为你天生是男子,生下来便能读书明理,天生生在帝王家。 这三种权力不是人萧珏愣了愣,他出身的南梁皇室已经没落了,可即便如此,相比于其他人,他确实享受了远高于世人的富贵尊崇。这很难说与他和出身和他身为男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力可为,都是上天赋予的。这种靠天得来的权力,我们称之为神权!” 萧珏道:“自古君权神授,不都如此么?” 肖元元摇了摇头,回道:“金钱不同。这金钱不是上天赐予的,是人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它跟你是君是臣没有关系,为父为夫也没有关系,钱在谁手里,谁就能支配他人,掌握权力。 这种靠人得来的权力,我们暂时称之为人权。 一个掌握了大量金钱的商人,反过来影响到帝王,那便是人权挑战了神权。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不竭力打压商人呢?若是让商人继续壮大下去,有人弑神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们制定种种规则,打压、贬损、咒骂,竭尽全力让商人低贱到尘埃里。 王室士族打压商人,到底是因为厌恶,还是因为恐惧呢!” 萧珏明白了过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肖元元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即便她在贤文馆被众所质诘的时候,依然独立高台,一见一丝的自卑自惭。 她不是神女,她是一个人,是一个敢于弑神的人。她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其实不过如此,相比于她本人,那些神不值一提。 相比于萧珏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肖元元倒是平静的多。她唯一的感觉是今天讲得内容有点多,可能眼前这个傻孩子没听懂,你看这肖珏的眼神都怔住了。 “阿珏——”肖元元轻轻地唤道。 “嗯?”萧珏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不懂的么?”肖元元关切的问。 萧珏摇了摇头。 “好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回房中休息!”肖元元道。 萧珏点了点头,木然的转过身去,脑子里还在回想着肖元元的那番话。 明明讲得只是为商之道,他怎么觉得这行商跟治国不相上下呢? 幸亏肖元元没有跟她讲经济战、金融战,不然这萧珏的脑子怕是要几天都转不过来了。 第112章 立约 第二日,车队再次出发。 出了洛阳,走了两日,过汴州到泗州,一共走了约有十几天,正好入了三月。 这一路愈是往南,天气越暖,从大兴到江都,似乎就在十几天里,从冬天走入了春天。 随着天气转暖,晋王妃的身子也渐渐恢复得快了,刚出京城时,躲在车上密不透风,如今已能坐在车上,时时开着窗子看风景了。 正是如此,肖元元也不必闷在车上陪着晋王妃,而是时常坐在马上,在车外与晋王妃隔窗谈话。 此时肖元元正与萧珏一边走,一边闲聊: “元元,你不是在江南人么,你家在哪儿呀!”萧珏问道。 肖元元看着周围的景色,这里虽说已算是江南,可是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记不得了!”肖元元道。 “怎么可能,你莫骗我!”萧珏质疑道,这个理由也不是百试不爽的。 肖元元笑了笑,道:“确实是骗你的,只是那地方你找不到,我又不好讲。” 萧珏策马近了些,道:“你讲讲看嘛,万一我有那机缘呢!” 肖元元想了想,回道:“我之前住在扬州城邗江区的曲园里,那个园子有十几亩,很好找!” “一派胡言。” 晋王和王妃一起坐在车内,早就竖着耳朵听了。听肖元元说出之后,晋王马上开口反驳道:“我在这扬州许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扬州城,更遑论什么邗江区了!你就是看阿珏年纪,故意蒙他的。” 肖元元歪头看了看车内,她没想到这话竟然让晋王听到了,顿时眉头一皱:“殿下,你莫忘我们之间的赌约,若是找不到,是要答应我三个条件的!” 晋王哼了一声:“本王说去找,便一定能找到,倒是你,满口胡言,实不可信。就怕本王即使找到你的家人,你也会赖账不认。” 肖元元看了看晋王妃和萧珏,道:“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么!” 晋王妃淡淡笑道:“也不打紧,大不了妾与阿珏做你们二人的见证。” 肖元元点点头,道:“好,我同意。” 萧珏倒是一脸懵的问道:“什么赌约?” 肖元元对着萧珏解释道:“晋王殿下要帮我找家人,若是能找到,我此生就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若是不能,晋王殿下需答应我三个条件,一年为期……” 车上的晋王打断道:“不是两年么?” 肖元元瞪了他一眼,“我那是随口一提,又没有正式下协定。” “当时是你主动提出的,我也同意,便是两年!”晋王反驳道。 “我当时只是客气一下,谁知道您会当真呀!”肖元元急着辩解道。 “好了好了,别吵了!”晋王妃一把拉住晋王,连忙缓和他们道,“元元,我听殿下说这赌约是去年九月间,你与殿下在贤文馆立下的,至今已过了半年。” 肖元元点了点头,“是。” 晋王妃温和的解释道:“不是本宫非要偏向自己的夫君,而是殿下在江南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出空来帮你寻找家人。当时这个赌约只是你们二人私下约定的,外人并不知晓。今天日子刚好,我与阿珏都在,可以做个见证。你与殿下的赌约依旧是一年为期,不过,这日子要从今天算起。” 等于说让二人各退了一步,肖元元与晋王互视了一眼,晋王点头同意道:“可以。” 肖元元哼了一声:“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我也可以。” 晋王妃笑了,道:“好,还有一点,元元你说要殿下帮你找家人,可如果你本没有家人,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晋王妃看着肖元元如此笃定晋王会输,想到的唯一的破绽就是,肖元元已经没有了家人,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肖元元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直接爽快道:“不必寻我的家人,只要是我的亲友、邻居、职员,哪怕是我的司机,啊不……”估计她们听不懂,于是换了说法,接着道,“车夫,奴婢,侍卫,下属皆可。” 晋王妃眉间一动,听肖元元的意思,这肖元元确实应该出身大家。“元元爽快,殿下以为呢?”晋王妃道。 这一点对晋王有利,点头道:“可以。” “好,此约已成,本宫与阿珏皆为见证。倘若你们二人当中从中作假,便是自动认输!”晋王妃再次确认道。 肖元元与晋王同时道了声“好”,便算是契约已立成了。 不再与晋王纠缠,肖元元又策马离得萧珏近了些。且不说晋王一定找不到他的家人,一年之后,她肖元元在不在儿都另说,所以肖元元压根就不担心这个赌约会输。 见肖元元嘴角含着笑,一脸的轻松,萧珏好奇道:“元元,你不担心么?” 肖元元无所谓道:“担心什么,晋王殿下一定会输。” 萧珏一愣,“何以见得?” 肖元元看了看晋王妃的马车,故意大声道:“因为我的家不在凡间,在天上啊!” 车内的晋王默默翻了个白眼,晋王妃但笑不语。 车窗外肖元元依旧一本正经的对着萧珏胡说道:“有首诗怎么说来着: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萧珏看着肖元元背诗的样子,顿觉得十分欢喜,“这也是你朋友写的?”他知道肖元元从不承认自己会写诗。 “朋友?”肖元元连忙摆手,“配不上,配不上。” 一边的晋王探不出头来,忍不住反驳道:“江南人自然说江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听这话,苏杭应是人间地,你怎能说天上来?” 肖元元转过头去,解释道:“此曲,名叫蟾宫曲。蟾宫,你知道伐?就是建在月亮上的那个房子。” 晋王缩回车内,只觉得肖元元吹牛吹得跟真的似的。 肖元元接着道:“都只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孰不知,那天上也有苏杭。正所谓:人道客从江南来,我谓君从天上来。” 第113章 遇袭 听着肖元元一通乱吹,连晋王妃都觉得有些过了,便笑着向肖元元喊道:“元元,若是骑马骑得累了,进车来喝些水!” 肖元元看了看晋王妃旁边那个晋王,摇头道:“算了,我一会儿回我的车上喝水去!” 见肖元元明目张胆的嫌弃晋王,晋王妃叹了口气对晋王道:“殿下,车里待得闷,不如下车去透口气。” 晋王见晋王妃为了让肖元元上车喝口水,竟然想把自己赶下车去。本想着教训一番,但又想下去松松筋骨也好,便不作计较,哼了一声,连车都没有叫停,就直接跳了下去。 一侧早有一匹黑马随行,晋王下车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策马往前去了。 “元元,进来喝口水。”晋王妃又唤道。 肖元元见晋王策马而去,于是便翻身下马,叫停了晋王妃的马车,爬了上去。 肖元元爬到车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晋王妃递过汤来,肖元元忙接过,一口气饮了半碗,顿时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王妃,这路我们还要走多久?”肖元元问。 晋王妃道:“听殿下说,还须两日就到江都城了。” 肖元元放松的靠在车身上,感叹道:“终于快到了,赶路真是个苦差使。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老想着往外跑。这一路走过来,我身上的皮都掉了三层。以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江都城,哪儿都不去了!” 晋王妃点点头,“本宫也是,之前不怎么觉得,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此番一程感觉去掉了本宫半条命!”说到最后,晋王妃眼中一黯,她不过才二十五岁,自然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伤怀,想必是想起了自已流掉的孩子,那孩子不就是当娘的半条命么! 肖元元不甚在意道:“王妃怎么这般说?咱们现在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您这话得三十年之后再说才合适。” 晋王妃淡淡笑了笑,“我比你大了五岁,比殿下大了两岁,每每看你,却像看一个孩子。” 肖元元有些不好意思道:“王妃,是在说我不懂事么?” 晋王妃摇摇头,回道:“你这样,就很好。” 话音未落,马车猛然一停,急停车下,晋王妃和肖元元一个没坐稳就双双倒了下去。 话说晋王下车之后,便策马到了队首,萧珏连忙跟了上来。 晋王与那参军刚聊了几句,关于前方路线要怎么走,忽然就有一队人从两侧树林中冲了出来,挡住了晋王的去路。 “你们……借了我们道,人可以走,把财物吃食留下!”为首的一个汉子喊道。 这是遇到了劫道的了?晋王看着眼前那一队劫道的,有些哭笑不得。但见那一群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武器也不是什么兵刃,不过是锄头菜刀,大多的是棍子。 不过是一群逃荒的游民,是脑子抽疯了么,竟然敢劫他的道。 晋王摇摇头,连话都不想说,只是将马的缰绳往后拉,慢慢退出了队首。然后沉声对着参军下令道:“杀!” 肖元元和晋王妃二人互相扶着,直起身来,只听队首处一阵喧哗,肖元元打开车门看去,马车四周已迅速围了一圈军士,将晋王妃的马车护在当中。 远远向队伍的首处望去,只见一伙人正在砍杀,虽离得远,却清楚看到晋王只在一旁指挥,并未下场。萧珏策马侯在晋王一边,一起看着眼下的场景。 “出了何事?”晋王妃问道。 车夫在外面回道:“王妃莫慌,应是遇到了叛匪!” 肖元元心中一阵害怕,不由得抓住晋王妃的胳膊。本以为这一路晋王所带亲兵不下百人,应该没有人敢出面找死,这一路也平平安安的过来了。谁知临到终点,竟然有人敢上前劫路。 晋王妃拍拍肖元元的手,安慰道:“莫慌,这些军士都是战场杀伐过的!而且……”晋王妃观察了一下,道:“而且他们没有设防,没有首尾夹击,而是冲上来直接砍杀,丝毫没有章法,看来是不成气候的流民而已。” 肖元元点点头,问道:“流民为何要劫我们的车队,我们这么多人呢!” 晋王妃沉默了一下,回道:“许是饿极了!” 不肖片刻,前方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一个参军走上前来,对着晋王妃道:“禀王妃,前方遇到了叛匪袭扰,现下已经处理了,殿下告知王妃,请王妃安心。” 晋王妃听罢,便回道:“那便继续上路。” 那参军道了声‘是’,便让马车四周的军士退下,继续往前赶路。 这一突发变故,事情发生的快,解决的也快,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本宫就说了没事,你不要怕。”晋王妃见肖元元一语不发,以为她还在害怕,便出声安慰道。 肖元元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马车行至刚才的砍杀之处,肖元元向着车窗外看去,看到一具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排在路的一边,果如晋王妃所言,看那衣不蔽体的样子,应该都是流民。 无论从兵器上看,还是从队形上看,刚刚那场砍杀,不是双方对战,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肖元元盯着那一排尸体,面色惨白,不禁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元元,你怎么了?”晋王妃靠上前去,伸手拉住她,发现肖元元双手冰凉,冷汗直冒。 晋王妃一惊,向外吩咐道:“停车!” “不要停车。”肖元元颤微微的喊道:“快走,快些走。” 晋王妃闻言,向车外看了看,便知道肖元元见到了什么,于是向外吩咐道,“告诉殿下一下,快些赶路。” 不一会儿,马车明显赶快了些,不多时,便走出了那片地方。 晋王妃坐在肖元元一边,一直安慰道:“不要怕,我们已经过去了,看不到了!” 可肖元元眼前一直闪现出那一排排尸体的画面来,努力摇了摇头,也晃不掉那个画面。 过了一会,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只见晋王站在车下,问道:“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114章 受惊 肖元元控制着呼吸,想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一旁的晋王妃扭头对着晋王道:“元元适才被吓到了。” 肖元元声音极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王妃,奴婢先回车去……” 晋王妃关切道:“你现在很不好,就在本宫车中休息!” 肖元元摇摇头,几欲落下泪来,“求求你,让我走!” 晋王妃怔了怔,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肖元元,缓了缓道:“好,我让人扶你回去。” “不用。”肖元元拒绝道。 说罢,肖元元几乎是爬到车门处,晋王吃惊的看着如此失态的肖元元,伸出手去想扶上一扶,不料肖元元竟看也没看,直接从车的另一侧滑了下去。 脚虽然落了地,可整条腿却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脚下一崴,整个人栽到地上。 “元元。”晋王妃惊呼了一声,向车门探身过去,看着已经栽到地上的肖元元。她看得明白,肖元元是故意躲着晋王,才从另一侧下车,而另一侧没有车凳,这才摔了下去。 晋王也是吓了一跳,忙绕过来看,肖元元一抬头,看到晋王,忍不住出声惊叫道:“你别过来!” 晋王一愣,停在了原地。 肖元元从地上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马车跑去,好像身后有鬼追着似的。 晋王先是一愣,后又一怒,冲着晋王妃叫道:“你看看她,无礼成什么样子!” 晋王妃看着肖元元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殿下让她好生休息一下。” 晋王不好对着晋王妃发火,便压下火气,登上马车吩咐车队继续赶路。 行至夜间,终于赶到了驿站,一众人下马的下马,缷货的缷货,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晋王妃被扶下车来,回头看了肖元元的马车,却见那马车一直没有动静,便叫住不远处的萧珏道:“阿珏,你去看看元元,有没有要帮忙的。” 萧珏正欲进入驿站,听到晋王妃这么一说,猛然才想起来已经半天都没见过肖元元了。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朝着肖元元马车方向走去。 萧珏走到肖元元车前,见那车夫正在拍打车门。 “怎么了?”萧珏问。 那车夫见到萧珏,忙道:“萧公子来得正好,不知怎得,卑职叫肖娘子下车,肖娘子不作回应,您赶快看看。 萧珏听罢连忙推开车门,只见肖元元倒在车里,已然不省人事。 “元元,你怎么了?”萧珏一边喊,一边跳上车,直到扶起肖元元,都不见肖元元有半点回应。 当下天黑,萧珏看不清肖元元的具体状况,只觉得肖元元全身滚烫,人在微微得发抖。一急之下,连忙将肖元元抱下马车,向晋王妃奔去。 “王妃阿姊,元元不好了。”萧珏急声向着晋王妃喊道。 晋王与晋王妃正相携走向驿馆,闻声回过头来,只见萧珏已抱着肖元元奔到面前。晋王妃一看,连忙吩咐道:“快送到驿馆房中,把随队的医倌叫来诊治。” 晋王妃一通安排下,先把肖元元安置到了驿馆的房中,随队的医倌也忙上去诊治,扎了几针后,肖元元才在睡梦中慢慢平复下来。 “孙医倌,元元她怎么样了?”晋王妃问道。 那孙医倌道:“肖娘子受惊心悸,肝胆逆流,臣已为娘子施了针,再养个几日便好了。” 晋王妃松了一口气,“孙医倌辛苦了。” 孙医倌收了针,便退出去休息去了。 “元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受惊?”萧珏问道。 晋王和晋王妃相互看了一眼,两人虽然都知道是因为下午车队遇袭的缘故,但晋王和晋王妃都觉得此事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莫说肖元元本身心志就异于常人,就算是一般人,也不会被吓到昏迷的地步。 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理由呢? 晋王妃呼出一口气,敷衍道:“午后车队遇袭时,元元被吓到了!” 萧珏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为这点小事就能把肖元元吓到。 萧珏看着床上的肖元元,虽然已经不再发抖,但是面色惨白的不像话。“离得那么远,怎么会被吓到?”萧珏实在想不通。 晋王一脸凝重,他已经慢慢感觉到,肖元元不是因为死人才害怕的,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 肖元元冲他喊‘你别过来’时的声音,以及她看向他的目光,在他脑中回荡了一下午。那感觉就像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恶鬼似的! 最后飞奔离开时,几乎像是在逃命。 晋王皱紧了眉头,印象中的肖元元绝不是胆小的人,甚至偶尔还会很嚣张。她究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 “今夜,让本宫的婢子在她身边守着伺候,时时留心着,你们先各自回房休息。”晋王妃提议道。 晋王点点头,脸色依旧很不好看,晋王妃拉了拉他的袖子,二人便准备退出去了。 萧珏一脸担忧的看着床上的肖元元,不想马上离开。晋王妃劝道:“你在元元房中,终归有忌讳,先回去!待明日元元醒了,我们再问个明白。” 萧珏听罢,也不得不随着晋王妃一起离开了。 晋王与晋王妃各自心中都有心事,草草用了些晚膳。稍晚些,晋王妃又询问了一下伺候肖元元的婢子,听说肖元元还没有醒,但睡得还算安稳,便放心了一些,跟晋王一起入寝了。 晋王瞪着大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晋王妃问道:“殿下,睡不着么?” 晋王嗯了一声,道:“想不明白,肖元元到底从本王身上看到了什么!” 晋王妃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想了想,试探道:“或许,她怕殿下?” “怕本王?”晋王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来:“她天天和你一起气我,哪里有半分怕我的样子。” 晋王妃盯着床帐,今天的事虽看起来奇怪,但若硬要解释,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或许,她从未见过殿下杀人的样子!” 第115章 早膳 夜间,众人各怀疑惑睡下,只有肖元元一人惊醒了过来。 肖元元喘着沉沉的粗气,坐起身来,向外看去床帷外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一旁的婢子被惊醒了,连忙上前问安道:“肖娘子,可好些了。” 肖元元看了看,认出了她是晋王妃的侍婢,便客气的问道:“这位阿姊,有水么?” 那婢子连忙倒了水来,肖元元一连喝了两盏,才渐渐缓和下来。 “这里是哪里?”肖元元虚弱地问。 “这里是庞家驿,医倌说娘子受惊病倒了,”那婢子回道:“要不要再加盏灯过来!” 估计是觉得肖元元被吓病了,胆子小会怕黑。 肖元元摇摇头,脑子一片混乱,回道:“不用。” “那——娘子是否要用些吃食?”婢子又问道。 “不用。”肖元元现下没有一丝胃口,用手扶着头道:“我没事了,你先去休息。” “是。” 支走了晋王妃的侍婢,缓缓躺了下来,肖元元松下一口气,一想起下午的情形,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晋王杨广,虽然知道他是未来的隋炀帝,可肖元元自见到他以来,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家公子。英俊、聪明、尊重晋王妃,待人和善。即便与肖元元相处久了,私下里偶尔也会绊几句嘴,但绝不是狠戾之人。 肖元元很多时候,甚至都已经忘了,这将是一个集千古恶名于一身的帝王。 可是今天,一场小小的遇袭事件,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尸体,好像每年秋冬时分自己塘子里捞出的一排排的鱼。 还有参军将士那训练有素的砍杀动作,还有晋王妃神色淡然间的话语,以及在杀死了那么多人之后,一身纯白不沾一丝血气的晋王,连刚刚十七岁的萧珏,都能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屠杀。 一切都那么的冷峻无情,连空气都弥漫着刺骨的凉意。 肖元元觉得,真正凶恶的不只是晋王,是整个大隋。 在反复回想之中,肖元元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捱到了天亮。 天色一亮,各参军奴婢都已吃过饭,各自做行路准备去了。 驿馆大堂内,萧珏与晋王夫妇一起用着早膳,萧珏口填饱了肚子,道:“我去给元元送些,顺便看看她。” 晋王妃连忙叫住他,训道:“大早上的,你一个外男怎能去看一个女子的闺房,万一元元还未梳洗,岂不是失礼?” 萧珏道:“我就在门外敲门问一问,待她梳妆好了,我再进去也可呀!” 晋王妃道:“你放心,我问了昨夜侍疾的奴婢,元元夜里醒过。只是身子还弱,你让她多睡会儿,这饭食大不了拿到车上吃。” “元元——”萧珏一抬头,就看到肖元元从楼上走了下来。 肖元元先冲萧珏点了点头,后向晋王和晋王妃行了一礼道:“殿下,王妃。”声音微弱,还有些嘶哑。 “不必多礼,你昨夜就没吃东西,快坐下来吃些早膳。”晋王妃连忙叫道。 “多谢王妃。”肖元元依言坐下,不过一会,驿馆的驿卒端来了些米茶小菜,肖元元慢慢吃了起来。 萧珏本想问问肖元元的病因,又见肖元元正吃得认真,不好打扰,便默默的等在那里。 晋王放下筷子,撇向肖元元,直接问道:“肖元元,你昨日可是从本王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肖元元抬眼看了晋王一眼,慢慢咽下口中的吃食,简单回道:“没有。” 晋王妃悄悄拉了拉晋王的衣摆,想劝晋王莫要太过心急,起码让人把饭吃完。 晋王没有理会,而是接着又问道:“昨日张医倌说是受惊心悸,你看到了什么?吓成那个样子!” 三个人的眼睛看向肖元元,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个问题其实也好回答,肖元元喝着汤,回道:“死人。” 这个回答三个人都不信,“死人有什么可怕的?”晋王反问道。 肖元元有些倒胃口,稍稍缓了缓回道:“我没见过死人!” 这道理是有几分,但就是不可信,晋王接着逼问道:“那你怕本王干什么?” 肖元元放下手中的汤碗,向着晋王妃道:“奴婢吃饱了,先上楼收拾一下行李!” 晋王将手向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肖元元,你今天倒是不怕本王了。” 肖元元转过头来,面色苍白,目光清冷,回道:“今天也怕,因为昨天那些死人,都是殿下杀的!” 晋王脸色一青,这话说的坦白,坦白的话往往不好听,晋王气得声压都低了:“肖元元,你莫以为阿姊保着你,王妃护着你,你便可以骄纵任性,口无遮拦!” 肖元元垂下眼眸,认输道:“殿下恕罪,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晋王看着肖元元低头垂眸,目色忧惧,只觉得心中一软,口气也缓和了下来:“昨日那些是流寇,流寇生事,必然当诛!难不成你为了几个流寇责怪本王么?” 肖元元抬起头来,道:“我没有责怪殿下,我只是畏惧殿下而已!” 晋王心头一阵火起,又不知道气从何来!肖元元实话实说,他还真找不到反驳的口子。 “你怕本王什么?”晋王气道,“你昨天看本王时,眼神就不对,你明明看到了什么!”晋王挑明了问道。 肖元元咽了咽口水,她总不能说自己知道你是未来的隋炀帝! “殿下多心了,奴婢能看出什么来!”肖元元回道。 晋王急道:“你不是‘神女’么?” 肖元元反问道:“你不是不信么!” “好了好了好了,莫要吵了!”晋王妃眼见二人又一轮的争执又要开始,连忙中间截断道:“今日还要赶路,你们是想一直吵下去么?” 晋王看着晋王妃,气道:“你对她这般好,她还要遮遮掩掩,这样你也能安心把她留在身边?” “殿下息怒!”晋王妃安抚道:“元元身子还没有好,殿下逼她这么急,万一她又病了怎么办?先缓缓,让她把病养好再说呀!” 晋王呼出一口气来,冲着肖元元道:“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你这些天且好好想想,要编什么话来唬本王!” 第116章 昏睡 见晋王依旧没有打算放过此事,肖元元心中异常烦躁。心想着到底要我说出什么话来,你才满意。况且这件事情里她肖元元是受害者,他晋王凭什么对她不依不饶。 肖元元眼睛眨了眨,将胳膊撑在桌面上,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还轻轻呻吟了一声,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元元,你怎么了?”晋王妃关切的问道。 “王妃,我难受。”肖元元用鼻音说话,声音闷闷的。 “好了好了,”晋王妃用手轻轻拍着肖元元的背,又对着晋王埋怨道:“元元昨日就被吓到了,病成这个样子殿下你还吓唬她!” 晋王一噎,肖元元明明是装的,晋王妃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晋王冲着肖元元哼了一声,起身向堂外走去。 接下来的两天,肖元元几乎是睡在了车上,奇怪的是明明白天睡了一路,夜里回到驿站,肖元元依旧还能睡得着。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肖元元都在睡着。 肖元元一直睡着,但潜意识又像时刻都醒着,似有一种力量,不许她睁开眼睛。 外面世界太可怕了,把眼睛闭上,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晋王妃有些担心,特意把自己身边的侍婢拨了四个,时刻盯着肖元元,就怕她万一梦中又发起高热来,不至于发现太晚,延误了病情。 慢慢地,晋王也发现了不对劲,这才相信肖元元确实是病了。所以,一到江都城,入了江都府,便让孙医倌好好帮肖元元诊治。 可孙医倌诊治了几日,丝毫不见起色。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肖元元的病是心病,但又不知道从何劝起,直到晋王妃想了一个办法。 这天,趁着肖元元饿醒了,正在吃饭的空档,晋王妃特意跑到肖元元的房中,问道:“你不是要给本宫酿酒么?你天天在睡,本宫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的酒?” 肖元元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晋王妃,睡觉太多,脑子转得有点慢。过了一会儿,渐渐的回过神来,“王妃现在不是不能喝酒么?” 晋王妃道:“你不是说那‘梅雪醉’要在梅花树下埋一年才能喝么?就算是现在埋进去,也要一年之后才能喝,你不尽快帮我酿一些来。” 肖元元想了想,确实是如此。本来失神的眼睛里渐渐聚了些光,又塞了些膳食到嘴里,感觉不饿了,便站起身来。 “你干嘛去!”晋王妃见肖元元恍恍惚惚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连忙问道。 肖元元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有回晋王妃的话,于是解释道:“找工匠,造炉子!” 晋王妃松下一口气,又将肖元元拉回来坐好:“不急在这一时,你先等等,我让阿珏陪着你去。” 说罢晋王妃就派人去请萧珏,肖元元愣了一会儿,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加重了手劲,顿时清醒了些! “元元,别这么打自己!”晋王妃扯住肖元元的手,心疼道。 肖元元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脑袋,再抬起头睁开眼时,眼眸瞬间恢复了神采。 晋王妃一愣,肖元元眼神的变化太过明显,似是瞬间就变了一个人。 肖元元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四处打量了一圈,似是重新认识了一下环境,眼神回到晋王妃身上,甜甜笑了笑,唤了一声:“王妃。” 晋王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元元,你……好了?” “我没事!”肖元元眯眼笑着回道。 晋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上一下,跳得不大顺畅,伸手揉了揉,问道:“呃……你抽自己几耳光就能好了?”早知道早就抽肖元元几耳光了。 肖元元脸色一僵,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睡得太多睡迷糊了。打脸容易刺激头部血液循环……呃,就是——痛醒了!” 晋王妃“哦”了一声,许是肖元元脑子清醒后,对身体的感知比较敏感,竟然觉得自己又饿了。 见晋王妃不怪罪,便又开始接着吃饭,晋王妃看着肖元元一幅胃口大好的样子,心终下放了下来:“你好了便好,下次可不许这么吓人了,你要是下次还这样,本宫就亲自动手,……打醒你!” 肖元元一愣,揉了揉脸,尴尬一笑,接着吃饭。 “阿姊——”房外传来萧珏的声音。 “进来。”晋王妃回道。 话音刚落,便见萧珏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看到肖元元觉得不大对劲,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咦了一声,试探着叫道:“元元?” “阿珏。”肖元元嘴里含着食物,含含糊糊的回道。 萧珏眼神一亮,喜道:“你醒了?” 肖元元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终于醒了!”萧珏呼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转向晋王妃:“阿姊,你是怎么做到的。” 晋王妃脸上也含着笑,回道:“不管如何,醒了便好。” 她总不能说肖元元自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把自己打醒了!这样的话,以后肖元元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肖元元咽下口中的膳食,又喝了一口汤道:“不能一直这么这下去,要办正事。” “什么正事?”萧珏连忙问。 “酿酒!”肖元元回道。 晋王妃笑着站起身来,“好了,那你们忙,本宫就等着喝‘梅雪醉’了!”说罢便准备要走。 肖元元和萧珏连忙起身,“送王妃。” “不用送了!”晋王妃边说边要出门,走到萧珏身边时,又叮嘱道:“元元刚醒,身子又弱,你看着些,别让她累着。” “阿姊,我知道的。”萧珏笑着回道。 听罢,晋王妃这才放心,带着侍婢走了出去。 送别晋王妃,肖元元环顾四周,找到了书案,便起身上前,铺纸研磨。 “你要做什么?”萧珏走上前去,好奇的问道。 肖元元回道:“说是酿酒,其实也不对,我其实是把已酿好的酒提纯,但提纯的话需要一个特定的炉子,我需要画一个图纸出来,然后,阿珏你帮我找个工匠,把炉子搭起来!” 第117章 行商 萧珏看着肖元元画图纸,每一笔都如有神引,顺畅无比。 “其实,阿姊说的也没错,你本可以再休息一下,不用一开始就这么用心!”萧珏道。 肖元元头也不抬,手不停道:“不行,现在如果我不做事,说不定又睡着了!” “那——你还是接着画!”萧珏心有余悸道。 不一会儿,便画完了,肖元元拾起画纸来,轻轻吹了吹,等着墨汁晾干。 “这么快?”萧珏惊道。 “在公主府就画过,那炉子也造过。”肖元元想了想,又叹息道:“哎呀,我用了半年时间在公主府培养了一个班底,谁知到头来我依旧是孤身一人。想要在江都城复制那同一套班底,得从头再来呀!” 肖元元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图纸交予萧珏。萧珏接过图纸一看,道:“元元画的详致,这炉子倒是也不难造,我晚些去找匠人来。” “等一下!”肖元元叫住他。 “怎么了?还有事?”萧珏问道。 肖元元想了想,道:“我得想想知识产权这回事儿了!” “知识产权……是什么?”萧珏没有听懂。 肖元元看了看萧珏手里的图纸,皱了皱眉头道:“这炉子简易,就算只看一眼图纸,那造炉子的工匠也能凭着记忆造出来!” “元元是怕自己的点子被人学了去?”萧珏道。 肖元元点头,“这样,以后但凡是我要找的这些工匠,给他签终身制的保密协议,不许他给其他人造同样的东西!一旦泄露,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萧珏听得一脑子糊涂,肖元元的话,前面好歹连蒙带猜可以听得明白,后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应该没这么严重,好歹是江都府的差事,那些工匠应该也不会随便把江都府的事情说出去!况且,把晋王的名声抬出去,谅他们也不敢随便给别人造了!”萧珏道。 “不行,一定要签保密协议,再加上晋王的名头,双重保险!”肖元元坚持道。 萧珏见肖元元依旧坚持己见,便点头道:“那好,听你的。” 萧珏盯着手中的图纸,又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无缘无故,酿酒做什么?” “答应了晋王妃,给她酿‘梅雪醉’喝。”肖元元回道,一边又抽出一张纸来,想了想开始下笔。 “为了给晋王妃酿杯酒,连炉子都要现造,你对王妃倒是上心,不枉这些天她日日担忧你。”萧珏道。 肖元元没有回话,只是认真的一边在纸上涂涂抹抹,一边在思考着什么。 “元元……”萧珏叫道。 “嗯?” 萧珏凑近了,问道:“我听晋王殿下说了,你是被乐平公主赶出来了,对么?” 肖元元皱了皱眉头,瞪了萧珏一眼:“晋王说的?” “我问晋王让你来江南做什么?他说是乐平公主托他把你送到江南的,还不是乐平公主不要你了么!”萧珏道。 肖元元轻声吐了一句:“胡说八道!” “那你从京都大老远的跑到江南,图什么呀!难不成,你还想回公主府去?”萧珏问道。 肖元元赌气道:“我想回去便回去!” 萧珏嘿嘿笑了两声,又道:“我不是嘲笑你,我是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这江南也不能白来一趟,对不对?” 肖元元停下笔来,想了一想,道:“我到江南自然不是为了游春踏青的。” “那是为了什么?”萧珏问道。 肖元元挑起眉毛,勾起一抹笑来,对着萧珏道:“阿珏,你要不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萧珏眼中一亮,“元元,你想做什么?” 肖元元眯眼笑道:“你,做我的大掌柜!” 萧珏一脸吃惊的看着肖元元,缓了缓道:“我好歹是西梁皇室,你让我从商?” “从商怎么了,你忘我之前给你洗脑了么?啊——呸,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讲的道理了么?”肖元元改口道。 萧珏一脸为难,直言道:“你那道理,听起来挺唬人的!可就靠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呢?” 那天萧珏听了肖元元的话后,确实想了许久,但肖元元的话若是放在如今现实的当局,却犹如天空浮云,不着边际。 “你莫要小看你自己。”肖元元眸光闪闪,盯着萧珏道:“自打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萧珏呵呵笑了两声:“你少蒙我,若不是我去公主府找你,你压根就不记得我。” “当时公主看得紧,我不好认你呀!”肖元元一本正经道。“我在贤文馆说的那些话,传到了宫里,给公主惹了麻烦。那天我刚被公主骂了一顿,你便上门来求诗,我怎么能认你呢?” 萧珏愣怔了一会儿,喜道:“我就知道,那日你那般对我,是有缘故的!” 肖元元摆了摆手,道:“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 萧珏回过神来,知道肖元元说的是让他从商做她大掌柜的事情,立马反应了过来:“不行不行,这个有损我萧氏颜面的!” 肖元元一拍桌子,“你一个闲散白丁,无官无职,一口一个萧氏,哪个萧氏?是那个已经亡国的萧氏么?” 萧珏脸上带出一抹神伤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便转身想走。 肖元元知道自己戳到了萧珏的痛处,当下一急,忙上前拉住萧珏的袖子,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太急了,话说的不对,你不要生气嘛!” 萧珏转过头来,闷声说了一句:“你说本就是对的,我就算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 “哎呀!”肖元元胡搅蛮缠道:“你谁的气都不要生!世事种种也不是你我的错。” 萧珏见肖元元那十分在意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消了气,道:“罢了,我不计较便是了。” 肖元元松了一口气,见萧珏似是真不计较了,便松了萧珏的袖子,接着道:“你不想做,就不做了嘛……我只是觉得,你真是个能干实事,颇有才干的人。但你顾忌着士族身份,甘愿虚度一生,白白浪费了这人间一世,实属太可惜了!” 肖元元惋惜的摇了摇头。 第118章 写信 萧珏听着肖元元一句一句的夸他,心中不由得痒痒的。“你真是……这样看我的?” “萧公子,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天资过人,心地良善,而且有实干之才么?” 肖元元眨着眼睛,忽闪忽闪,闪得萧珏一阵心慌:“呃……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眼光!”肖元元笃定的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有!” 萧珏脸色一红,顿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性,道:“嗯——我不会做你的大掌柜……但我可以给你帮忙。” 肖元元眼神一亮,忙问:“那你能帮到什么地步?” 萧珏道:“我出钱——”但又看到肖元元期盼的眼神,便又加了一句:“也可以出力!” 萧珏的确留了一丝理性,但不多! 既出钱又出力,这样好的掌柜哪里找?肖元元笑眯了眼,本想拍拍萧珏的肩膀,但萧珏的个子太高,拍起来不方便。便拍拍他的胸口道:“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给你分股!分股,那你就不是大掌柜了,你是股东。” 萧珏心跳的更慌了,肖元元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只道:“元元觉得好便好!” 第二日一早,萧珏便带来了几个工匠,在后院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库房,在肖元元的一番指导下,叮叮当当忙活了起来。不到半天,就将肖元元所需要的器具和炉子,都安置好了。 同时,又派人购置了大量的酒,当天下午便开始提纯。夜里,趁着天黑,便将六坛高度酒埋在了后院的腊梅树下。 其实当时把酒提纯出来,已是很晚了,第二天再埋也可以。可肖元元偏偏说当天时辰好,此刻埋下去有酒神庇佑,萧珏拗不过肖元元,只好迎着放夜色又命人挖坑埋酒。 这一整天都叮叮当当,人来人往,晋王妃忍不住时不时隔着窗子看热闹。想想前两天肖元元那昏昏沉沉的样子,而现在活蹦乱跳的在后院来回晃荡,真像是作梦一样! 直到入了夜,晋王回来了,一时好奇去看了一圈儿,刚好遇见肖元元一行人埋酒。肖元元在众人之中,只浅浅行了一礼,没有说什么话,他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接下来几天,晋王妃发现这个肖元元,完全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天天带着萧珏早出晚归的到处跑,回来两个人就窝在房中嘀嘀咕咕,忙到入夜。可即便如此,肖元元居然还能抽出空来,盯着厨房做出几道补血的药膳,给晋王妃补身子。 “说实话,你那药膳的味道确实不错,比医倌开的汤药好用多了!”好不容易肖元元有空陪着晋王妃一起用膳,晋王妃称赞道。 “当然好吃,一开始煮坏了好几锅呢!我一口一口尝,才把这味道试出来的。”肖元元邀功道:“不过也不全是我的功劳,那补药的方子是我跟孙医倌一起拟的,药膳是让膳房的厨子煮的,我就出了一张嘴,嘿嘿!” “放心,都有赏!”晋王妃道。 “多谢王妃。” 肖元元接着吃饭,无意似的提到:“这些天没怎么见到晋王殿下呢!” 晋王妃愣了愣,不由笑了,道:“他白日里都在处理公务,晚间回来天色都已黑了!” “哦!”肖元元嘴里嚼着米饭,想了想,道:“我这些天跟阿珏在江都城里转悠,城里冷冷清清的,不是已经把叛匪都剿灭了么?怎么还这么不太平?我还想问问殿下来着!” 晋王妃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肖元元,“元元天天在城里跑,想做什么?” 肖元元瞪大了眼睛,回道:“做生意呀,市面这么冷清,没有人气,生意就不好做呀!” 晋王妃笑了笑,“元元你是女娘子,抛头露面的,别人会说你闲话!” “没事,”肖元元不在意道:“只要把铺面铺开,我就退到幕后了,抛头露面的事,让阿珏去做!” “你就会哄着阿珏,什么事他都听你的!”晋王妃笑着叹道:“不过,让他历练历练也好。” 肖元元点点头,“还是王妃明事理,一开始阿珏他根本不愿意,我劝了好久!” “哦?”晋王妃奇道:“阿珏居然也有不听你话的时候?” 肖元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王妃你莫要这么阴阳怪气,阿珏是堂堂男子汉,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对,你说得对!”晋王妃笑着应道。 “对了,我们不是要说晋王殿下么?”肖元元把话题拉了回来。 晋王妃听罢,细细看了看肖元元,探究的目光扫了又扫。肖元元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自然,道:“王妃,你看什么呀!” 晋王妃慢慢饮了一口汤,道:“他不过一直躲着你罢了!” 肖元元眼睛眨了眨,没想明白,问道:“躲着我干嘛,我很吓人么?” 晋王妃低头笑了一下,“你上次病得不轻,他怕把你再吓着,跟公主那边不好交待!本宫也修书给公主了,这两天估计公主就有书信过来!” “哦~”肖元元有些尴尬,“这点小事不用告诉公主!” “公主托付,岂能大意?况且也是本宫照顾不周的缘故,才让你病了一场!”晋王妃道。 “别别别——”肖元元急着撇清道:“这事跟殿下和王妃真的没有关系,正常人谁会吓一吓就病了呢?那是我自己胆子小,怎么能怪王妃你呢?王妃你还病着呢!” 肖元元现在心中方寸大乱,接着道:“这事儿,不能让殿下和公主之间有了嫌隙,我就顾着自己了,忘了该给公主写封信的!”说罢放下筷子,就准备告退。 晋王妃连忙拉住她,“你好好吃饭,身子才好就这么胡来!放心,你醒来当天我就给公主写信了,不会让她担忧便是了!” 想了想,好不容易陪晋王妃吃个饭,吃到一半人就走,确实有些无礼。肖元元又坐好,罢了,吃完饭再写信也不迟。 “对了,你不是要问殿下的事么?”晋王妃提醒道。 第119章 抢酒 “不是想问殿下啦!”肖元元皱着眉解释道:“我是想问一下江都城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不然耽误赚钱呀!” 晋王妃反问,“怎么才算正常呢?” 肖元元一本正经道:“起码街边有人敢卖菜!若是人连菜都不敢出来买,更别提有人敢买酒了!” 见肖元元一心想着赚钱,晋王妃笑了笑,道:“虽说本宫与殿下日日相见,可衙门公务我知之甚少。最近殿下回房比较晚,由此可知琐事繁多。” 肖元元没有得到自己的答案,顿时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晋王妃见状,忙道:“你也不必着急,晚些时候殿下回府,本宫帮你问问。” 肖元元听罢,连声道谢:“多谢王妃,哎呀,为了我这点小事,还要劳烦王妃,真是不好意思。” “元元不必客气,问几句话而已。”晋王妃道。 晋王妃这些天已经看出来了,这肖元元行动力十足,做起事来比较急,今天能做的完的,绝不会拖到第二天。 既然答应了帮她问一问,最好当天就有结果。 用过了午饭,肖元元便匆忙告退,回房中去了。 肖元元回到房中,本想着给乐平公主写封信,便是铺开信纸,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关键这语气应该怎么拿捏? 语气亲近的话,会失之不敬,人家好歹是公主。 语气恭敬的话,又显得太过疏离,毕竟她肖元元能在江都过得这么舒服,是晋王妃看了公主的面子。 肖元元终于下定决心,开始下笔:“公主,展信安……” 然后写不下去了,21世纪也不流行写信啊! 写信好麻烦,不写了不写了!肖元元心里想道。 肖元元刚放下笔,又觉得自己没良心。 要不抄句诗给她,什么“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什么的! 不行,太敷衍了! 肖元元从来没想到写个信能有这么难!心里又想着,就把这一路的状况简单写一写,最后问句安,应该就可以了。 可是又一想,既然问了安,公主肯定又得回信,这一来一回一个月就过去了。 真的是,写什么信,正经人谁会写信啊! 就这样,肖元元竟为了一封信,为难了一个下午,直到看到晋王竟然走了进来。 肖元元看到晋王,一脸的惊讶,“殿下,您怎么来了?” 晋王点头示意了一下,“唔——听王妃说……你要见本王?” “哈?”肖元元一脸茫然,看了看外面,天还亮着,今天晋王下班早了呀! 晋王轻咳了一声走近了书案,看到肖元元书案上铺着信纸,上面依旧是午间肖元元写下的五个字:公主,展信安。 “你给阿姊写信啊!”晋王问道。 “嗯。”肖元元起身,忙引着晋王坐下,“殿下请坐。” 待晋王坐下之后,忙向晋王解释道:“今日陪王妃用午膳,听到王妃提起我才想起,该给公主写封信报个平安的。” 你看,我没有私下联系公主,传你的坏话哦!今天这封信是第一封信哦! 晋王有些嫌弃的看着肖元元:“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给阿姊写信,可见你是个没有心的!” “太忙了嘛!”肖元元找了个借口道。 “就算再忙,写个信的时间总有,可见你压根儿就没想起这茬儿来!”晋王道。 肖元元一脸的冤枉道:“不瞒殿下,奴婢从来没有写过信,真不知道这信该怎么写。我今天写了一下午,就写了那五个字。” 晋王一脸不可置信,想了想,问道:“你是哪个字儿不认识么?就算你不认字儿,你也可以去问王妃呀!” 肖元元一脸尴尬,也不想辩解,只好叹气道:“奴婢知道了,下次就去麻烦王妃去。” 晋王眼光一撇,看到肖元元的窗台下竟放了两个酒坛,细细看去,竟都封得严严实实。再回头一看,桌上竟然也有一壶酒,晋王伸手执起那壶酒,掀开壶盖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晋王一脸不悦,问道:“你的酒不都埋到梅花树下了么?怎么你屋里还有这么多?” 肖元元慢慢伸手,想把晋王手中的酒壶接过来,没想到晋王竟然没有放手,还在盯着她。 肖元元有些心虚,但脸色还是坦然道:“那六坛是我专门留给王妃喝的,可我酿得又不止那六坛。” 晋王眼神很危险,声音低沉得不含任何音调:“那你酿了多少?” 肖元元指了指窗下那一排道:“除了梅树下的,还有这两坛,库房里放了十几坛,阿珏应该也搬走了两坛,平常喝一喝……” 晋王眼底幽深,面色铁青:“肖元元,你吃本王的,喝本王的,还住本王的。在本王的地方酿得酒,本王为何一坛都没有?” “有啊!”肖元元道:“梅树下那六坛,王妃也喝不完呀!而且,我还看到院子后面两棵桂花树——” “哪又怎样?”晋王低吼道。 肖元元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准备选个良辰吉日,再埋几坛到桂花树下面……给王妃,等到八月八,采桂花,桂花入酒,喝起来美得很。” 肖元元一边解释,一边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生动可爱。 “这不是理由——”晋王喝道:“凭什么酿这么多酒,本王一坛都没有!” “有啊!”肖元元再一次解释:“树下埋着呢!” “本王不管,本王现在就要喝,凭什么你能喝,萧珏能喝,本王连见都没见过,你个白眼狼,藏得真好啊!”晋王颇有些赌气的味道。 肖元元一听,猛然伸手,把晋王手中的酒壶夺了回来,“不行。” “肖元元,你干嘛……你注意分寸。”晋王没有抓紧手中的酒壶,被肖元元夺了去,顿时有些气急了。 肖元元将酒壶牢牢握在手里:“殿下是不是忘了王妃如今的身子,不能饮酒。” “就本王自己喝。”晋王气不忿道。 “你自己喝,让你王妃旁边看着?殿下,你才没有心呢!”肖元元恼道。 第120章 送礼 晋王一噎,这才明白了肖元元的意思,缓了缓道:“王妃忌酒,她才舍不得让本王也忌酒。” 肖元元小手一摆,丝毫不退让,“王妃舍不舍得我不管,反正我舍得。” 晋王气得瞪着肖元元,问道:“肖元元,你不是怕我么?” 肖元元眼睛转了转,回道:“怕是怕,可我是为了王妃,殿下不……不会怪我!而且王妃也会护着我……” 晋王无奈的用手指了指肖元元:“不错,你可真会找靠山。一个阿姊本王都不敢得罪,这下又加上本王的王妃……” 肖元元谄媚的笑了笑,当初她不敢给晋王送酒,主要是为了照顾晋王妃的感受。 晋王妃身为王府女主人,她是一个外人,如果要送酒,最好是送给晋王妃,这样的话表里才好看。 可现在她明知晋王妃当下不能喝酒,还把酒送给晋王妃话,怎么想都不合适,所以她除了明面上埋下的那六坛,其他的酒都藏了起来。 而且埋酒的时候,她故意等晋王回府了,入了夜再埋酒。特意闹出些动静来,大张旗鼓的埋进去,这样才能显示出诚意。 还好当天晋王好奇过来转了一圈,不然她还以为自己前功尽弃了呢! 其实当天晋王看到肖元元埋下的那六坛酒,心中还是很高兴的,想着这肖元元对王妃这么用心,他也算沾了王妃的光。 可晋王今天到了肖元元的房中才知道,肖元元,萧珏,晋王妃,他们都有份。就算晋王妃当下不能喝酒,肖元元还特意为王妃留了酒,唯有自己,一坛也没有! 如此区别对待,晋王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晋王气呼呼的瞪了肖元元几眼,心想着本王今天何必跑这一趟,放下手来,准备起身离开。 肖元元一见事情不妙,连忙叫道:“殿下——您今天来我房中,是有事!” 晋王此时已站起了身来,没好气道:“没事,本王闲得!” “肯定有!”肖元元一脸谄笑,起身上前拉住晋王:“殿下,先别急着走嘛,不就是两坛酒嘛,干嘛这么小气!” 晋王被肖元元拉着又坐下,哼了一声道:“怎么?我不能对着王妃喝酒,难道对着你就能喝?” “那肯定不行!”肖元元将手中的酒壶放得远了些,接着道:“殿下若在别的女人房中喝酒,王妃知道会不高兴的。”晋王妃这条大腿,她肖元元可没那么轻易放手。 “所以呢?”晋王想看看这肖元元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奴婢受殿下和王妃照顾,这酒早该给殿下送过去的!只要殿下要答应我,少在王妃面前饮酒,那我可以定时定点把酒酿出来,给殿下送过去。”肖元元一脸诚恳道。 肖元元一口一个王妃,看似一切都是为了晋王夫妇好,实则是为了将送出礼能达到最大效益。 晋王眼神眯了眯,一脸的不信任,道:“劳你肖娘子大驾,定时定点为本王送酒,本王怎就不敢信呢?” “这有啥不敢信的?”肖元元一脸轻松道,“我不还得劳殿下帮忙吗?” 晋王轻轻吐了一口气,心情总顺了一点,问道:“你知道今日我为何来找你么?” 肖元元眯着眼睛笑道:“知道一点。” “你知道?”晋王道。 肖元元点点头,回道:“今日我问王妃,江都城如今清冷寥落,何时才能热闹起来,王妃说她帮我问问殿下。想必殿下怕王妃在中间传话,有不详尽的地方,所以干脆直接来找我了!” 晋王叹了口气,道:“差不多,本王一则是怕万一你有新的问题要问,让王妃中间传话也麻烦。二则……江都府的事本王不想讲给王妃听,免得她病中忧虑!” 肖元元脸色一凝,道:“这些天我跟阿珏去外面转了几圈,处处都有巡城将士巡视。虽说我们在城外遭遇过流民袭扰,可这城中不必如此戒严!” 晋王眸色一暗,道:“陈朝毕竟根深日久,我大隋将士一朝入城,民心不稳,一些贪恋前朝的,时常闹些事出来,本王不得不加紧巡视,以免坏了事。” “殿下为何不赶紧安定民心呢?”肖元元问道。 “那安民告示天天都贴着,江都城的士族乡绅本王也都知会过,可效果不佳。”晋王道。 肖元元皱着眉,道:“我要是老百姓,天天看着满大街的巡城军士,我心里也害怕。” 晋王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以为本王想让那些将领天天如此辛苦,还吃力不讨好么?有巡城将士在,那些个贪恋前朝的还肯收敛些,不然江都城早就乱了。” “照殿下这么说,巡城将士在街上,老百姓就不敢上街。巡城将士一撤,前朝余孽就来作乱。所以,这是个死局,对么?”肖元元问道。 晋王点了点头。 “那王爷可有破局之策?”肖元元问道。 “有。”晋王回道。 肖元元眼中一亮,不由得将身子向前探去,问道:“什么办法?” 晋王犹豫了一下,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本王准备请江南名士大儒到江都城宣课讲法,弘我大隋朝廷之策。这样,有名士大家出面劝解,民心可稳。” 肖元元皱着一张脸,心中想着,这也算是一个办法,起码有榜样带头,老百姓多少会信一点。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殿下所说的那些名士大儒,什么时候来?”耽误我赚钱么? 晋王回道:“本王广揽江南儒士,已置于外府住下。除此以外,我还修书召了天台山徐则仙师,不日也会到江都城来。还有……”晋王顿了顿。 “还有何人?”肖元元感觉这最后一个人很重要。 晋王眉头一锁,“还有庐山的智顗大师。” 肖元元心中盘算了一下,明白了过来,晋王这是把儒释道都凑齐了,能从方方面面把江都城的百姓号召起来。 “这智顗大师什么时候到?”肖元元问。 晋王叹了口气,“本王修书几封,数请不至。” 第121章 谏言 肖元元皱了皱眉,“庐山离江都远了些,怕是不方便,天下的和尚又不止他一个,换个人呗!” 晋王摇了摇头:“不行,非他不可。” 这年头,会念经的和尚还不好找?大兴城里凡是大户的宅院,动不动就会舍宅为寺,供个和尚。肖元元虽没见过,但听过不少。“这大师很厉害么?”肖元元问。 晋王缓缓解释道:“智顗大师师承慧思禅师,禅法高深。多次入金陵弘法,名望深远。陈朝时曾被陈少主请于太极殿讲经释义,得君臣称道。后来陈国覆灭,智顗大师才去了庐山隐居。”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这智顗大师跟前陈朝廷有牵扯,如果连他都认同大隋朝廷的话,那晋王想安定民心就更加的有说服力了。 “哦!”肖元元低低道了一声:“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殿下多请几次!” 晋王眉头深锁,看似不大乐观。 肖元元想了想,向晋王谏言道:“殿下,恕我直言——” 晋王抬起头来,看着肖元元,问道:“什么?” 肖元元眯眼笑着接话道:“你是个君子!” 晋王表情复杂的看着肖元元,呵呵了两声:“肖元元,别以为本王听不出来,你这肯定不是好话。” “不!”肖元元否认道:“我是真心的。殿下做事大开大合,平铺直叙,让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君子之风吗?” 晋王脸色缓了缓,道:“此举弘道传教,正义之举,江南安定,也是为了百姓。” “嗯——”肖元元拉着长长的音,“但是效果一般,且不说请那智顗大师要等到何时,单就让儒生和道长开课授业,一场一场的大会开下去,又有多少人能亲身听到呢?” 晋王瞥了肖元元一眼,道:“开课授业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百姓们都知道有这回事儿,就行了。” 要得就是一个社会影响,这道理肖元元懂,但根据肖元元的经验来看,这招不灵。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心情管哪个神仙道长,开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法会?要是管饭的话,估计才会有用。 肖元元用手支着头,道:“殿下,你要不要听听我这小人之法?” 晋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肖娘子,你说。” 肖元元笑了笑道:“殿下是否还记得我说商学之道。” 晋王一眯眼,“你以前学得那些?怎么,连如何安顿民心你都学过?” 肖元元轻呵一声:“那倒也不必学,只是有一些理论上的……呃,只是有几个小道理,可以简单的讲讲!” 晋王点点头:“还请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肖元元摆手道:“公司也好,国家也好,但凡涉及改革,如果是从上而下,必定困难重重。正确的改革,应是从下而上。” 晋王一脸懵的看着肖元元,她的每一个字都听清了,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什么意思?”晋王问。 肖元元想了想,举着手从上到下比划道:“最上面是朝廷,下面是晋王殿下,再下面是什么道长和尚,最最下面是平民百姓。从上而下,就像一条线一样,幅射面太小了。你要低层的百姓,去服从最顶层朝廷的指挥,大隋只有一个朝廷,可是有千千万万个百姓,一根线怎么够呢?可殿下你如今手上只有这一根线呀!” 晋王脑子转了两圈,明白了肖元元的比喻,“所以,应该如何?” 肖元元耐心的解释道:“正确的做法,应该从下而上。要让最底下的百姓,把自己身上的这根线递上去。递线的人多了,到手就是一大把,朝廷就能顺势改革。所以改变,要从民间发起。” 晋王沉默了下来,肖元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外面已经开始昏暗了起来。日出和日落一样,都是非常快的,几乎是一恍神的功夫,面前的人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肖元元晋王还在思考当中,便起身静静的点了灯,放在了桌子上。 晋王脑子转了几圈,算是把肖元元的逻辑搞通顺了,道:“道理,本王已经明白了,可你刚刚所说的小人之法,又是什么?” 道理明白了,后面的话就好讲了,“这小人之法,不是殿下所以为的小人之法,又可称为小民之法。” “有区别吗?”晋王问。 “殿下说没有就没有,”肖元元无所谓道:“对付士族大家,当然用君子之法,从上而下,直接下命令就可以,毕竟人一大家子的命都在你手里。但对付小民,你直接下命令,人不一定听你的,反正贱命一条,你想要就拿去呀!” 晋王哼了一声,感觉肖元元再说她自己:“所以呢?” 肖元元深吸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道:“好,那我浅浅讲一点。第一,殿下如今在做的事情,还得继续做,因为就算无法说服所有的江南百姓,但对那些士绅大户来讲,和尚道士还是有用的。” 晋王点点头,本来他也不会因为肖元元的一番话,就停止自己的作为。转而又训道:“你放尊重些,你要称之为大师或是仙师,如此不恭不敬,不怕遭了报应!” 肖元元无奈的点点头,“我能沦落到这种地方来,已经是我的报应了!” 晋王摇了摇头,道:“算了,你接着说!” 肖元元伸出两根手指来:“第二,尽快开市。想办法让城中的商铺开始营业,货贩开始卖货,巡街守卫可以有,但绝不能打扰百姓生活。” 晋王挺直了身子,歪头看向肖元元,“王妃说你想开商铺,这一招是为了你自己!” 这人心思怎么这么小器,肖元元皱了皱眉,不行,这人不能骂,骂了容易找死。咽下一口气,肖元元解释道:“殿下,对于普通小民来讲,你请一百个道士,开一千场法会,都不如让他出门看到一个卖菜的,心里更踏实。” 晋王蹙眉想了想,担忧道:“可如今城中尚有陈朝余孽作乱,若他们生事,互相隐匿,该当如何?” 第122章 第三条 肖元元劝道:“殿下,江都城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的,那些胆子大\/敢闹事的,只是少部分的人,你总不能因为开窗飞来一只幺蛾子,就把整个春天关在窗外!” 肖元元接着道:“而且,殿下你想呀,老百姓想过好日子,咱们也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可那些余孽若是闹事,受害的是谁,还是老百姓啊!到时候,那些余孽就是老百姓的敌人,老百姓又不傻,自然会帮着朝廷把那些余孽清除掉,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稳下来。” 晋王知道,自己之前为了清除叛匪余孽,确实戒严过甚!但为了除恶务尽,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但如果真像肖元元所讲的那样,余孽便在城中无容身之处了。 这就是肖元元所讲的,改变,要从民间开始。 “好,本王会跟顾言商量一下,若是可行,便依你所言。”晋王正色道。 “第三,”肖元元伸出三根手指。 晋王一顿,还有第三? “关于第二点所说的尽快开市,一旦开市便有人员流通,人员流通带动信息流通。殿下若想江南安定,便要借此机会让江南百姓不再怀念陈朝。”肖元元道。 晋王没有听明白,道:“江南是陈朝故土,我大隋收复江南不过两年,你如何让百姓不再怀念旧主?” 肖元元一脸的理所当然道:“简单呀!陈朝不有个现成的反面例子么?” “谁?”晋王问。 “陈叔宝呀!”肖元元提醒道。 晋王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你想让陈叔宝来帮我们安定江南民心?” 肖元元翻了个白眼,今天晋王的脑子是不是掉线了?沉下心,慢慢解释道:“殿下还记得我在贤文馆所背的那首《泊秦淮》么?” 晋王想了想,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对,”肖元元点点头,“殿下还不明白么?” 晋王低头想了想,道:“本王明白了,你想把陈叔宝变成一个靶子,一个人人喊打的靶子!” 肖元元脸上显出由衷的表情:“殿下英明!” 肖元元接着用手撑住下巴,一步一步的教道:“首先,利用什么酒家呀、茶馆呀、街头巷尾呀、四处传播,就说陈叔宝在大兴城生活的如何的安逸舒适、如何的酒池肉林、如何的乐不思归。老百姓过得苦,听说陈叔宝过得好,那心情铁定不好。” “然后,你再找人出些画本杂书,放在市面上贱卖,那怕白送也好,就写什么陈叔宝之前在皇宫里的那些荒唐事。比如说好酒贪色、妒贤嫉能、宠信小人、打压良将、荒废朝政,就算没有,你胡编乱造也行,张冠李戴也行。把历史上的昏君干得事儿都安在他头上,反正也不会有人去查证!总之,如今陈朝国破家亡的罪名,要让陈叔宝来背,大隋朝廷收复江南只是顺应天意!” 晋王听得呆了,肖元元这一招如果实行的好,可以彻底断了那些反叛之人的根基。 肖元元口有些渴,便取了些酒喝,喝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样一来,陈叔宝的名声就臭了,陈叔宝都臭了,前陈朝廷也就臭了!” 晋王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办法虽好,只是……”过于阴毒了!此事一旦被揭破,他晋王就变成了一个诬蔑他人的小人。 况且这些事情如果传到京城,他父皇固然也会夸他处理得好,但心底也会认定他心思阴暗。 “只是什么?”肖元元端起酒杯问道。 晋王看了看肖元元道:“只是如今陈叔宝客居京都,如此构陷他的名声,岂不是陷他于不义之地?” 肖元元嘴里的酒差点没呛出来,啥?他杨广居然还担心陈叔宝的名声,大哥,你可是隋炀帝啊,你的名声要比陈叔宝烂多了! 肖元元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咳了一声,“殿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听过!当寇就要有当寇的样子……” 晋王缓缓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肖元元一噎,又道:“总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晋王意味不明的看向肖元元,突然问道:“肖元元,你当真是江南人么?” 肖元元点头,“当然。” “听你这些话意思,你似是很恨那陈叔宝,你认识他么?”晋王问道。 肖元元一愣,不由得笑了:“这哪儿跟哪儿,我不认识他呀!” “当真?”晋王确认道。 肖元元笃定的点点头,“真,特别的真。” 晋王叹了一口气,“本王刚刚听你那话意思,恨不得让陈叔宝遗臭万年。” 肖元元想了想,道:“身为一代帝王,没有守好家国便是罪过,亡国之君难道不该遗臭万年么?” 晋王微微笑了一下道:“天道有常,不因尧存,不为桀亡。” 肖元元听不进去,支着脑袋的胳膊有点酸,把头抬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总结道:“总结来说,宣法、利民、搞臭陈叔宝。这三点便是我以为当下的破局之策。” “破局?”晋王皱了皱眉,“什么破局?” 肖元元现在已经知道乐平公主当时的话,其实不过是骗她离开京城而已。乐平公主也好,晋王夫妇也好,都没有想过,让肖元元来江南能做什么事情。 肖元元手中玩弄着酒杯,目光却冷漠如水,淡淡道:“公主说,殿下在江南遇到了僵局,让我来趟一趟江南的浑水!” 晋王愣了愣,他确实跟乐平公主提及过江南困局。本以为当时阿姊让他带肖元元下江南,是为了让肖元元有个去处,不料阿姊竟也想到让肖元元来破这江南困局。 “阿姊神算,本王叹服!”晋王道。 肖元元按了按太阳穴,转头看了看天色,道:“殿下,这个时辰王妃该用晚膳了!”这是要赶晋王走的意思。 晋王也转头看了看,点头道:“那本王先回去了,你这三点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肖元元回了一个微笑,直接起身道:“恭送王爷。” 第123章 细心 晋王起身,走到墙边,不由分说抱起一坛酒来,一脸嚣张道:“本王不管,这酒我喝定了!” 肖元元想了想自己跟晋王的体型差,抢是肯定抢不过,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晋王也不等肖元元做什么反应,抱着酒便跑了。 肖元元在桌前沉默良久,回到书案前,将桌上的信纸收好。既然写不出,就不写了,反正这里的事情晋王妃都会告知乐平公主,她肖元元把自己过好就行。 晋王快步出了肖元元的房间,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隐去,将酒递给守在屋外的侍从,吩咐了一声:“晚膳添酒。” 那侍从道了声“是”,便跟着晋王走了。 于是,晋王夫妇晚膳之时,晋王妃便注意到了那从肖元元房中拿来的酒。 “这酒,是元元酿的!”晋王妃虽然不能喝,但那味道她却是熟悉的。 晋王点了点头,气愤道:“这酒你有,阿珏有,偏就我没有!我看她就是看不惯本王,故意这般区别待我的!” 晋王妃温和的笑笑:“我们夫妇一体,妾有,便是殿下有,不能怪元元。” 晋王完全不听劝,道:“可你的那份,她已经帮你埋到梅树下了,还说要再埋几坛到桂花树下给你,那我想喝是不是得去树下刨去!” 晋王妃有些不解:“妾没注意,这一次她酿了多少?” 晋王哼了一声,“单她自己那里就留了十几坛呢!” “这么多?那为何我们都不知道?”晋王妃疑问道。 “本王也是今天去了她房中,才知道的,问她居然说,王妃如今不能喝酒,所以本王也不能喝!”晋王气哼哼道,“阿环你哪里这般小气!” 晋王妃不由笑了,摇摇头道:“元元呀,心思太细,妾总算知道为何乐平公主会如此喜爱她了!” 晋王品着酒,心情不错,道:“她有她的好处,阿姊眼光当真不错。她既然要在江都行商,能帮忙的地方,我们帮衬她一下,就算给阿姊一个交待。” 晋王妃含笑回道:“殿下放心,阿珏跟着她,需要什么都会说的!” 晋王满意的点了点头:“阿环你多费些心,我便不插手了。” “是。”晋王妃点头允道。 第二日,晋王便在书房之中,与幕府诸人把昨天肖元元的三条方略一一道出,众人比比称奇。 第一条暂且不谈,这是晋王早在去年便开始施行的策略,可智顗大师如果不来,只有道家仙师和一些读书人,到底名望还是不够。 “这第二条和第三条,几乎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谘议参将柳顾言道。 “只有实施开市利民,增进民间交流,才有抹黑陈叔宝的条件。而抹黑陈叔宝,能让民心所归,从而长治久安。 这两条缺了当中任何一条,另外一条的作用都会大打折扣。”一旁的诸葛颍道。 他们所说的道理,晋王心中都明白,冷冷看着这两个最亲近的两个参将,一言不发。 柳顾言道:“属下觉得得此二法可以一试!” “属下附议。”诸葛颍道。 因为智顗大师居于庐山,晋王数召不来。晋王回京还跟杨坚提过这件事,杨坚便以圣命召智顗大师入京,结果智顗大师仍旧不为所动,真是石铁之心,不可转也。 等于说现在江南如一潭死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破局之策,他们自然要极力推崇,总比永远困在局里的好。 可晋王的意思也很简单,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坏了自己在杨坚和独孤皇后心中那纯良的形象。当然,这话不能说给身边的这两个参将听。 晋王叹口气,只道了一声:“本王再想想。”便命他们下去了。 两个参将互视了一眼,这么好的办法,晋王为何不用?但看晋王还有其他顾虑,便不再多问,先下去了。 晋王心中烦闷不已,独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内院,刚好见肖元元与萧珏二人,说说笑笑从府外回来。 “你们二人又跑去哪里玩儿了?”晋王远远问道。 肖元元与萧珏二人停下,见是晋王,便走上前来,萧珏道:“我们去看了几间铺子,想着做些什么生意好。” 晋王没怎么在意萧珏的话来,倒是盯着肖元元不放,“肖娘子当真以为你昨日那一番话,本王就会开市吗?” 听晋王如此说,肖元元也不意外。 萧珏一旁插嘴道:“为何一直不开市?开市之后人心才能安定下来呀!” “开市之后,若有叛匪潜入城内闹事该当如何?”晋王问。 “抓起来就好呀?”萧珏理所当然的回道。 “怎么抓?你知道城内有多少人通匪吗?今日开市,明日抓人,百姓只会更加憎恶朝廷。”晋王对着萧珏道。 肖元元盈盈笑着,打断道:“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晋王一滞,将脸别到一边去。肖元元对着萧珏道:“阿珏,你先去看看晋王妃,我劝解几句!” 萧珏一瞪眼,“我不能听么?” 肖元元摇了摇头:“不能。” “为何?”萧珏一急,问道。 “让你去你便去,哪有那么多为何?”一旁的晋王骤然出声训道。 萧珏一惊,连忙低头,行了一礼,道:“那我先去了!” 肖元元点点头,萧珏匆匆走了。 肖元元看向晋王,语气平和地问道:“去殿下的书房,还是去奴婢的房中?” 相较于距离来讲,这里离晋王的书房较近,晋王转身向书房走去:“来我书房。” 肖元元赶紧跟上。 行至书房内,肖元元打量一下晋王的书房陈设,只见书房不大,却窗明几净,书架之上陈列了不少书本竹简,但都摆放整齐,可见也不是常常翻动。 四周内壁挂了几幅山水图,画中寥寥几笔,带出几分禅意。窗前一水缸,里有几尾红金鲤。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着一尊铜蟾蜍,周身质朴可爱,瞪着圆圆的眼泡。 长长的书案后,放着一张宽背椅,看上去十分舒适。 第124章 利益 晋王进屋之后,便径直坐了上去,伸手指着一旁客座道:“坐。” 肖元元依言坐好。 晋王正色道:“你要如何劝解本王?” 肖元元想了想,道:“其实,我不擅长劝人!” “你莫自谦了,你那歪门邪道可唬人的狠呀。听着句句是歪理,可又让人不得不信服!”晋王道。 “歪理?”肖元元有些不解,“道理便是道理,世间大道千万条,条条大路通长安。殿下凭什么认为只有你的道理才是正理,别人的都是歪理?” 晋王摆摆手,道:“你若是来讲道理的,那便可以住口了。” 肖元元笑了笑,“奴婢不是来讲道理,奴婢是想告诉殿下,我确实不会劝人。” “你会不会劝人,又怎样?”晋王道。 肖元元想了想,道:“我小时候学习不好,又不听话,大人们便不喜欢我,而我也不屑于讨好任何人。不像别的孩子,他们只要说句好听的话,就有新玩具,新衣服,还有零食可以吃。” 晋王脸色平缓了下来,问道:“那你呢?” 肖元元咧嘴一笑,“我有钱,我可以自己买呀!” 晋王不由得跟着咧嘴笑了一下,“所以呢?” 肖元元再次强调道:“我不相信空口白话得来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绑定人与人关系的最坚固的枷锁。所以,我不会劝人,只会利益交换!” “利益交换?”晋王道。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还你一个条件,这便是利益交换。”肖元元解释道。 晋王想了想,明白了,问道:“你要与我交换什么?” 肖元元靠在椅背上,咽了咽口水,沉声道:“我知道殿下为何不用我提的办法,来解决江南困局。” 晋王眉心一跳,不安的看向肖元元,却见肖元元镇定自若的回看着他,开口问道:“你知道?” 肖元元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其实昨夜晋王对于她那两点办法,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起初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直到她恍然意识到,此刻的晋王已经开始夺嫡了。 而她的办法过于阴险,不符合晋王现在那纯白无瑕的人设,所以这两个办法虽然有用,却无法认同。 “你知道什么?”晋王追问道。 肖元元轻描淡写的回道:“这事儿有点儿脏,殿下怕弄脏了手。” 晋王心中一动,这肖元元眼光果然毒辣,自己的两个亲信都看不懂的事情,她居然看出来了。怪不得晋王妃曾说,此女心机之深,不在他们二人之下。 晋王深吸一口气,问道:“怎么交换?” 肖元元笑得很甜美,似是刚吃到糖的孩子:“未来三年之内,我要做江南第一富商。”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晋王这个扬州总管的鼎力支持,晋王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肖元元回道:“然后?殿下您尽可开市,安民定天下,陈叔宝的事情,我来解决。” 晋王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娘,一张纯白无暇的小脸,目光澄澈,单纯的似是不含一丝杂质,开口说出的却是字字机锋。 晋王试探道:“你要得太多了,陈叔宝并不麻烦,本王可以不出面,交给别人做,不一定非要让你做!” 肖元元笑着回道:“殿下,这主意是我出的,它的缺点在哪儿,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我能破江南的局,也能破这局中局。殿下如果不想添麻烦的话,还是交给奴婢来做!” 晋王眼睛眯成狭长一线,道:“你威胁本王。” 肖元元双眼一垂,委屈道:“是殿下你先欺负我的,我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法子,白给你用了,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无利不起早的!” 晋王一滞,实在无法应对眼前这个小娘子,你说她聪明,她是真聪明,但偏偏又装得那么傻,傻得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她是装的。 晋王真的有些期待,看她肖元元如何在江南立下足来,双唇勾起一抹笑,温声道:“好,成交。” 肖元元一喜,脸上神色瞬时明媚了起来,声音也轻快活泼了许多:“殿下放心,你不会吃亏的,起码有酒喝!” 说罢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殿下,我先回去了,您自便。” 晋王看这肖元元吃干抹净不认人的样子,顿时有些担心,她这般不知礼数,会不会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却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肖元元的无礼而生气,真是怪事。 眼见到了午膳时分,晋王心情大好,便兴冲冲地去找晋王妃用午膳,恰好碰了萧珏在陪晋王妃说话。 “殿下?你不是午间不回了么?”晋王妃问道。 晋王看了一眼萧珏,道:“本来要出府一趟,有事耽搁了,刚好陪你用膳。” 晋王妃笑了笑,“殿下不在,妾闷得慌,便让阿珏和元元陪妾用膳。这下可好,人终于可以凑齐了!”说完便向侍女吩咐了一声:“备膳,然后跟元元说,让她快过来。” 那侍女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不一会儿,各色菜式陆续上了餐桌,三人分次坐好,却不见肖元元前来。晋王妃刚想派人再去催,却见刚才那个传话的婢女回来禀报道:“禀王妃,元元娘子说她今日午间胃口不好,便不来用膳了,请殿下和王妃自行用膳。” “怎么突然胃口不好?”萧珏皱眉问道,“阿姊,我去看看?” 晋王妃拦下他,看了晋王一眼道:“她怎还如此怕你?连吃饭都躲着你!” 萧珏吞了吞口水,看向晋王:“殿下,你刚才……” 晋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气愤道:“她怕我?她怎会怕我?你们是没见过她见我的样子,莫要冤我,算了,不吃饿死她!” 见晋王这番情境,晋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向那侍女吩咐道:“让膳房备些饭食,稍晚送过去,别饿着肚子。” “是”那侍女领命就退了下来。 萧珏好奇地问道:“殿下,元元她到底怕你什么?” 晋王瞪了萧珏一眼,“我怎么知道。” 第125章 酒楼 其实肖元元没有去用午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太忙了,她手上有一大堆的事情急着要去处理。 如果去陪晋王妃用午膳,陪吃陪聊不说,吃过饭说不定晋王妃还会留她喝茶赏花,一不小心整个下午的时间就搭进去了。刚好今天晋王留在府里用行膳,肖元元正好借口推辞,晋王妃也不会怪罪。 萧珏匆匆用完午膳,便拎着食盒来找肖元元,“元元——”人未进门,声音便先到了。 听出是萧珏的声音,肖元元应了一声,没有起身相迎,连头也没有抬,手上的笔不停地描描画画。 萧珏进得房来,见肖元元在书桌上正忙着,便道:“别忙了,先吃些东西!” 肖元元道了声“好,”却还是不为所动。 萧珏打开食盒,端出一盘萝卜糕来,递到书案前,肖元元抬眼看了一下,便伸手抓了一个,便开始吃起来。 萧珏托着下巴,看着肖元元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执着笔,一脸认真的描描画画,看起来十分的……嗯……赏心悦目。 吃完饭,消着食,看着喜欢的娘子,心里就觉得舒畅。 画完了一张,搁一边放好,又取一张纸,接着画。 “元元,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的,现在江都城还没有解禁,我们可以慢慢来。”萧珏道。 肖元元头也不抬的回道:“马上就要解禁了,我跟晋王已经说好了,让他尽快开市。” “哦!你当真要把那最大的酒楼盘下来?”萧珏问。 “对呀,其他的那几个店面位置都不大好,那个酒楼位置最好,也比较宽敞。”肖元元解释完,抬头看了一下萧珏,问道:“舍不得花钱?” 萧珏摆摆手,道:“钱不是问题,王妃给我发话了,你要什么便给什么!” 肖元元垂头笑了一下,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她肖元元没有本钱呢!现在只有尽快把生意做起来,好回报人家。 当然,她也明白,晋王夫妇能帮她,这也跟她这些天来费劲的讨好,脱不了关系。 “我不会白要的,一切都记在账上,一定会还!”肖元元保证道。 “其实你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萧珏道,“就当晋王府入股了。” 肖元元不置可否,她打心眼里不想跟晋王府牵扯过深。待一切安定下来,她会尽快离开江都府。 见肖元元没有说话,萧珏又问道:“你为何这么急着开始做生意啊!我几乎都不见你哪天休息过。” 肖元元自然不敢把想尽快脱离晋王的想法说出来,想了想,只道:“现下,已经快四月了!” “那又如何?”萧珏不解的问。 “郡主八月成婚,我须在七月半时回京。”肖元元抬起头来,回道。 “那又如何?”萧珏又问,“难不成回京之后,你就不回来了?” 肖元元点了点头。 萧珏顿时一惊,“为何不能回来?” 肖元元道:“我毕竟是公主府的奴婢,回归本家理所当然。可如果我能在江南做出一番事业来,公主也许会再放我出来!” 这话自然都是为了敷衍萧珏的,萧珏却有些急了,连忙上前来,“那……不如,不如让晋王妃把你从乐平公主那里要了来!”萧珏急道。“晋王妃对你甚为宽容,届时你又可以留在江南了。” 肖元元笑了笑,看着萧珏道:“晋王妃之所以待我宽容,是看了乐平公主的面子,你见晋王妃对自己的婢子又有多宽容呢!” “无妨,”萧珏道:“到时候,我再跟晋王妃要了你,不就行了?” 见萧珏不依不饶,肖元元冷了脸色,道:“我像一件礼物一样,被你们要来要去,你觉得我会开心么?你这样降低我的人格,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萧珏急着解释道:“我又不会把你当奴婢,怎就降低你的人格了?” 肖元元白了萧珏一眼,一言不发,接着画图,看样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萧珏口气软了下来:“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你莫生气嘛!” 肖元元现在还要靠着萧珏出钱出力,自然不能翻脸,道:“不敢,礼物怎么会生气!” 还说不会生气,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萧珏如果还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连忙赔上笑脸去:“元元——” “忙着呢!”肖元元没好气道。 “那——有什么能让我效劳的么?让我也忙忙呗!”萧珏凑上去,赔笑道。 肖元元停下笔,盯着萧珏想了想道:“当然有。” 说罢回身拿出几张图纸来,指着对萧珏说:“你看,这是酒楼的局部装修设计图,这是厨房的灶台设计图,还有锅具炉灶都要重新打造,我实在忙不过来,交给你了!” “好嘞!”萧珏接过,一张一张翻开来看。 这就是萧珏特别欣赏肖元元的地方,就算生气了,也会极有分寸,分得清当下形势利弊。 这些天来,萧珏与肖元元几乎每天相见,对肖元元的想法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肖元元吩咐他做的这些事情,虽然有难度,但是可以胜任。 “还有,你找的那五个大厨不行,再换五个过来!”肖元元道。 “怎么了?”萧珏不解,“那可是江都城最负盛名的五大厨子了。” “对呀,有了名气不想着进步了,一个个跟二五八万似的,我让他们做几道我想吃的菜,都不肯做。”肖元元气愤道,“自从到了这里,一口顺心的都没吃上,我都饿瘦了两圈了!” 说得也是,自打萧珏遇到肖元元,她吃东西就非常的克制,从来没有见她大口吃过东西。本以为是她教养好,孰不知是因为没有吃到合自己口味的! 萧珏眼中一亮,终于找到可以讨肖元元欢心的事情了,于是赶忙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找。” 肖元元暗暗咽了咽口水道:“我小时候常吃的有——千层糕、蒸饺、烧卖、四喜汤团、笋肉馄饨、生肉藕夹……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更吃不下东西了!”肖元元摇摇头。 第126章 试菜 肖元元本人也跟郁闷,她所以为的那些传统小吃,隋朝居然都没有! 传统小吃呀,什么叫传统,就是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东西!看来,想象中的从古到今,跟现实的从古到今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肖元元所以为的传统,在大隋应该叫网红,所以,这是商机。 这也是为什么肖元元要在江都城开酒楼的原因。 接下来,肖元元和萧珏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往下走。 转眼十几天过去,肖元元忙得脚不沾地,但今日还是抽出了空陪晋王妃用膳。 说是陪晋王妃用午膳,也不确切,实际上是肖元元请晋王妃帮她试菜。 “王妃,这一道琉璃松鼠鱼。”肖元元一边介绍,一边夹了一口置于晋王妃的碟中。 其实就是松鼠桂鱼的做法,因为没有番茄酱,只好熬了糖浆来代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晋王妃将鱼肉置于口中,只觉得入口外焦里嫩,香脆微甜,不由得眼神一亮,道:“本宫向来觉得鱼肉腥味重,你竟能做得入口甜香,丝毫不腥。” 肖元元见晋王妃夸赞这菜做的好,便明白这道菜算是过关了。 晋王妃径自下筷又吃了两口,看来是真得喜欢这道鱼。 肖元元又夹起另一个盘子的鱼肉来,道:“这一道西湖醋鱼。” 晋王妃依言夹起来,吃了一口,刚嚼了两下,扭过头去,掩手吐了出来。道:“又酸又腥,不好吃。” 晋王妃知道肖元元是来找自己试菜的,所以说的都是大实话。 肖元元点点头,道:“这道菜我吃过,味道还算正宗,只是吃得惯的人很少。”说罢端起一碗汤来,“莼菜豆腐羹,用来漱漱口!” 晋王妃接过便低头喝了几口。 说实话,让晋王妃试菜,真不是一个好主意,主要是晋王妃的饭量太小了。正在肖元元正在发愁后面那二十几道菜,晋王妃能不能吃得下时,忽听到房外有婢子报:“殿下回来了!” 肖元元眼神一亮,让晋王试菜倒也不错,饭量大,而且依照晋王的脾气,不好吃的话会直接说出来,甚至还要贬损肖元元几句。 “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肖元元喜道。 晋王妃看了肖元元一眼,便站起身来,此时晋王已进得堂来,肖元元跟着起身,行了一礼,“拜见殿下。” “平身。”晋王看了一眼肖元元,淡淡地道。 “殿下怎么回来了?”晋王妃有些不解,早间听晋王说隐真仙师已应召前来,今日特前往其观前论道,怎么午间竟回来了呢? 晋王脸色不豫,不愿多说,只道:“午间得闲,回来看看。” 晋王看了看眼前这满满一桌子的菜,疑问道,“你们这是?” “试菜。”肖元元回答道。 “哦!”晋王道:“我想起来了,你要开酒楼,对!”晋王实在是太忙了,实在没功夫盯着肖元元,肖元元开酒楼这事儿,还是晋王妃说给他听的。 “是。”肖元元回道。 晋王妃连忙插口道:“殿下这个时候回来,定是没有用膳,元元这有几道菜还是不错的,比如这琉璃松鼠鱼,妾觉得就很好!”一边说,一边引晋王坐了下来。“来人,帮殿下置碗碟来!” “别别别,”肖元元连忙拦住晋王妃,“那松鼠鱼已经过关了,殿下你试试别的菜!比如这道‘蒜蓉开背虾’。” 此时,已有婢子上前,为晋王置了新的碗碟,晋王妃笑道:“怪不得刚刚你听到殿下回府那么开心,原来是想找殿下为你试菜。” 肖元元凑近晋王妃,低声道:“二十几道菜,我怕撑着王妃,殿下饭量大,合适。” 晋王白了肖元元一眼,道:“本王能听到。” 肖元元扶着晋王妃坐好,向着晋王道:“刚刚王妃试得是鱼,殿下可以试试这几道虾,黄金虾球,龙井虾仁,虾滑细面,还有刚刚所说蒜蓉开背虾!” 晋王哼了一声,“你骂本王,别以为本王听不出来!” 肖元元一愣,与晋王妃对视了一下,不明所以道:“殿下,这是从何说起呀!” “你才瞎呢!你全家都瞎!”晋王没好气道。 肖元元这才明白,晋王多心了,道:“殿下也喜欢玩谐音梗!” “谐音梗……是什么?”晋王问。 肖元元摆摆手,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菜——要凉了!” 晋王脸色一白,知道自己多心,误会了肖元元,那肖元元是真心想让他帮着试菜的。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哪些菜?” 肖元元指着眼前的四道,“这四个。” 晋王听罢,依言一个一个试了过去,肖元元也依次分了菜式些给晋王妃。 “怎么样?”肖元元问。 “嗯,都不错。”晋王肯定道。 “说实话。”肖元元道。 “真得都不错。”晋王认真的肯定道。 “好,”肖元元对着身边的婢子道:“把这四道撤走。” 说罢,便有婢子上前,将那四道虾撤到一旁。因为有晋王帮肖元元试菜,晋王妃也就乐得清闲,自顾自吃着肖元元为她分下来的菜式。 “以下,是鸭。”肖元元起身,将几道菜置于晋王眼前,道:“这是烤鸭、卤鸭、醉鸭、盐水鸭、红烧鸭,以及老鸭汤!” “元元,我吃哪个?”晋王妃问。 肖元元看了扫了一圈,夹了一块醉鸭和红烧鸭放在晋王妃的碟子上,又盛了一碗老鸭汤,道:“另外几个味道有些重,王妃可能吃不习惯。” 晋王一一吃过,一一点评道:“烤鸭好吃、卤鸭也好,这醉鸭——既然叫醉鸭,为何没有酒的味道?”晋王问道。 “呃!”肖元元愣了愣,解释道:“那酒煮着煮着,就没有味道了!” 晋王点点头,又接着道:“盐水鸭,鸭如其名,太咸了!红烧鸭腥味重,有点甜。老鸭汤,有些淡!” 肖元元听着晋王一一给出的评价,默默记好,点点头,又吩咐人把这那试过的菜撤走,道:“以下这几道菜,殿下可以选择不试!” 第127章 起名 晋王一听,反倒有些奇怪了:“有什么不能试的!” “以下这几道菜,是猪肉。”肖元元讪讪道:“我也是到了公主府才知道,猪肉是贱肉,公主府从来不吃的!” “那你为何还要做?”晋王不解的问。 肖元元笑了笑,“我想吃呀,我想吃很久了!” “嗯。”晋王点点头,“你的口味向来很刁,既然你能吃得,本王也可以试试。” 肖元元听罢,将菜摆在晋王身边,一一介绍道:“红烧狮子头,清蒸狮子头,红烧肉,烤五花,回锅肉,这几样都是我喜欢吃的!” 晋王妃已喝完最后一口老鸭汤,听肖元元介绍完,本想再帮肖元元提提面子,却感觉到自己饱了,正在为难间,肖元元凑近道:“这几样菜太油腻了,王妃不好吃这些,稍晚还有几口点心。” 晋王妃点点头。 二人便一起看着晋王一样一样菜的试过去,晋王道:“这红烧狮子头和红烧肉的味道,倒让我想起了之前在阿姊那里吃过的羊肉。” 肖元元点点头,道:“对,一样的做法。” 晋王点点头,道:“都还可以。” 肖元元舒了一口气,道,还有几样小吃,说着便让人撤下这几道菜,换上了馄饨、烧卖、蒸饺、千层糕。 此时晋王已有八分饱了,便各自小尝了一口,吃不出有多惊艳的味道来,但也不难吃,便道了一声“尚可。” 终于 将菜一一试完,肖元元连忙奉了茶过来,“多谢殿下和王妃,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晋王妃低头一看,只见茶碗中泡着朵朵菊花,清新雅致,抬头向肖元元看去,肖元元解释道:“王妃,这是菊花茶,养肝明目。” 晋王妃闻言小小啜了一品,入口回甘,清香悠远。 晋王的接受度要高得多,一言不发品着茶。晋王妃看出端倪来,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顺心之处?” 晋王叹口气,摇了摇头,“无妨,依旧是老问题。” 肖元元摸了摸鼻子,她时常在外行走,自然知道晋王的烦恼。晋王已经下令让全城开市解禁,可是民心依旧不安,不但关门的商铺没有开门,那些居家的百姓也是不敢出门来。 说来也是,江都百姓对大隋朝廷不认同,没有伙同叛匪反抗已经算是不易了,谁会信敌占区的侵略者的安民告示呢! 晋王看了看一旁心情不错的肖元元,道:“元元,你那酒楼近期怕是开不了了?” 肖元元一愣,问道:“怎么了?” 晋王道:“如今城中的情形你也看了,你那酒楼就是开了,也没有人去吃酒呀!” 原来晋王担心的是这个,肖元元松了一口气道 :“越是这般情境,殿下越需要一个打破僵局的人。我会尽量赶赶进度,为殿下开这个头。” “你以为你开了店,别人就会去你店里吃饭了?你开这个头,也没多大意思!”晋王丧气道。 肖元元笑着道:“看你这话说的,明日一早我便派十几个人挑着这烧卖馄饨沿街叫卖去,不为赚钱,就赚个吆喝,告诉百姓,街上有人卖早点了!哪怕一份都卖不出去,我第二日照样去,一连卖个几天,总会有人闷不住,出来买着吃。他们一出门,就会遇到熟人,熟人见面就要聊天,慢慢地,大街上人不就多了么!” 肖元元这一招算是帮了晋王的忙,晋王一拍掌,道:“好,如需人手,本王给你。” “多谢殿下!”肖元元应的干脆。“人手不需要,不过有一事要殿下帮忙。” 晋王心情大好,道:“你说。” 肖元元道:“我那酒楼定价比较高,普通的百姓一般情况下消费不起,顶多到堂里吃个点心,所以要引些士家富户来消费。” 晋王想了想,想不出解决的法子,道:“大不了本王与那些士族相谈时,多多夸你那酒楼几句?” 肖元元摇摇头,问道:“殿下来江都日久,可有请过江都城的士族高门吃酒?” 晋王点头,“倒也召来吃过。” “那下次能不能安排到我酒楼去?”肖元元问。 晋王明白了肖元元的意思,便含笑回道:“这有何难,等你酒楼开业,本王便在你楼中设宴,召他们商议江都城解封开市事宜。” 肖元元喜得一拍掌,“多谢殿下。我给殿下打折!” 晋王一顿道:“你开酒楼的钱,都是王妃出的!” 肖元元一脸笑意回道:“对呀!所以我给王妃分了三分干股,算是很大方了。”我可没占你家便宜哈! 晋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照此来讲,那本王也是这酒楼的东家,自家东家去吃饭,还要掏钱?” 肖元元脸色一板:“王妃才是东家,你不过是东家的亲属,还差了一层呢!况且我若是给你打了白条,上行下效下去,我这店干脆做你晋王府的食堂算了!” 晋王哼了一声:“果然商户家的女儿,斤斤计较,好生小气。” 肖元元顺着说道:“殿下说的对,我们商家赚钱,本就是一分一分慢慢赚来的。” 晋王妃在一旁,看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定下一句就能吵起来,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莫为了这些小事起了争执。对了元元——” 晋王妃问道:“你一直说酒楼酒楼什么的,你那酒楼叫什么名字?” 肖元元一脸愁苦道:“起名子什么的,好麻烦。省心些,就叫天下第一楼!” 晋王妃一愣,想起了肖元元给酒起名字,也叫什么‘天下第一酒’,真不知道肖元元怎么这么喜欢当天下第一呢! 晋王妃顿了顿:“换个名字,树大招风!” 肖元元托着腮想了想,道:“四方楼?” 晋王妃点点头:“迎四方客,叫‘四方楼’也不错。” 肖元元尴尬的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四四方方一座楼!” 晋王几不可见的扯出一丝笑来,又很快隐了去。 “别人家酒楼的名字,你总该见过,仿着起一个试试?”晋王妃提醒道。 第128章 起名(二) 肖元元又想了想,“我见过大都是富春香居呀,春茶香社啊!锦城花园呀!看得多了,都觉得俗气得很,倒不如我这天下第一楼来得直白些!” 听着肖元元那语气,晋王妃也觉得那些名字不是香就是花的,听起来有些俗气。“那你再想想。” “诶——”肖元元来了精神,“倒是有个‘楼外楼’,与众不同。” “有何出处?”晋王妃忙问。 肖元元笑道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暧风熏得游人醉……算了,这名字不吉利。” “后面是什么?”晋王突然发声问道。 肖元元回头看了一眼,“什么后面,后面有什么?” “本王是说,这诗后面一句是什么?”晋王道。 肖元元小心翼翼的回道:“直把杭州作汴州。” 晋王疑问道:“听着还好,怎就不吉利了?” 这首诗讲得是南宋啊!当然不吉利。 肖元元脑子一转,回道:“直把杭州作汴州,殿下——让汴州的官来管杭州的城,江南人听了能开心么?” 晋王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作诗的人是汴州人,他是谁?” 肖元元一顿,道:“不认识。” “不认识?”晋王眼睛紧紧逼着肖元元,道:“能把杭州做汴州的,想必这诗是那人平陈之后所作,也就这两年的事。你能记得这诗怎么背,却记不得那人的名字?莫再用那伤了脑子的假话来骗本王。” 肖元元低头想了想,回道:“他叫林升。” “人在何处?”晋王问。 肖元元面色和语调丝毫未改,道:“死了!” 晋王眉心一紧,听肖元元接着道:“死在隋兵马刀之下。” 小样儿,一句话噎不死你! 晋王一愣,果然问不下去了——这名字当真是不吉利。 晋王妃看看晋王,又看看肖元元,忽然想起肖元元初到江都时的那场病来。说到底肖元元便是见到了晋王杀人,才诱发了病症,顿时觉得该不是肖元元亲眼见了那林升的死状,才落下了病因。这样一想,晋王妃越想觉自己有道理。 晋王妃伸手拉了拉了晋王,道:“殿下,用完午膳,是否要小憩一下?” 得赶快把他们两人分开,不然待得久了,说不定肖元元又得病一场! 晋王回过神来,摇头道:“府外还有些事。” “哦!”晋王妃道:“那殿下快去,莫耽误了正事!” 晋王皱了皱眉,他的王妃是在赶他走么?扭头看了看肖元元,那肖元元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好,那阿环你好生休息!”晋王道。 晋王妃拉着肖元元站起身来,道:“送王爷。” 晋王欲迈出的步子顿了顿,刚刚的感觉一点儿也没错,他的王妃确实是在急着赶他走。他看向晋王妃,发了一个询问式的眼神。 晋王妃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走。 晋王无奈,顶着一头雾水便出去了。 晋王妃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向肖元元,那肖元元见晋王走了,顿时也轻松了起来,招呼道:“王妃,我们喝茶!” 晋王妃一笑,道:“好。” 二人接着靠在榻上品茶,吃了午膳,发着饭晕品着茶,还是很舒适的。 不一会儿,晋王妃目光便有些倦怠之色了,肖元元见状,想要起身告辞:“王妃不如小歇片刻,我先退下了!” “不必,你陪我坐会儿,这些天你总在外头忙着,我见你也少!”晋王妃迷迷糊糊道。 肖元元顿了顿,晋王妃常日在府里闷着,心中想必也不开心,就算不说话,有人陪她坐坐想必也可得以安慰。 “好,”肖元元允道。 晋王妃掀了掀眼皮,道:“我先眯一会儿,你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那酒楼的名字,好歹我也是入了股的,也想它有个好名字。” 肖元元看着晋王妃闲适的倒在榻上,半睡半醒的样子,猛然间想起一句诗来:“有了——”肖元元轻声道。 晋王妃半闭着眼道:“什么呀?” 肖元元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人间有味是清欢。” 晋王妃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这是什么诗呀?” 肖元元午饭吃得早,现在早已过了消化的时间,所以脑子清醒得很,解释道:“这是一首混搭诗?” “什么是混搭诗?”晋王妃含含糊糊地问。 肖元元轻轻解释道:“小时候,我跟同学玩儿的一种游戏,就是从不同的诗词里,挑出一句来,拼凑成一首新的诗。比如有过:‘花自飘零水自流,管它黄鹤去何楼。年年岁岁花相似,人间本来情难求。’” 晋王妃虽然识字,但读诗不多,所以便不会追问肖元元这些诗词来历,只是问道:“所以,酒楼的名字叫什么?” 肖元元道:“叫‘有味馆’,或是‘半日闲’。” 晋王妃没有说话,她已静静的睡去了,肖元元盯着晋王妃看了一会儿,也半躺在榻的另一侧,眯起了眼睛。 她应该就是历史上的萧皇后了!相比于历史书上的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皇后,眼前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有时候肖元元心中很复杂,她像是在看一部早已被剧透到底的电视连续剧,明明知道结局,可又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走到这个结局的。 她知道如今的晋王就是未来的隋炀帝,这个晋王确实有些或多或少的毛病。可他对晋王妃的爱是真的,他对乐平公主的敬也是真的,甚至他还很聪明。他说不上善良,却绝对也算不上恶毒,那他是怎么变成后来那个罄竹难书的隋炀帝了呢? 史书说他虚伪善矫,可一个人真能从里到外,伪装十几年吗? 肖元元思绪不断飘远,直至毫无意识。 “元元,元元——”一个声音在叫她,似是将她从什么地方死命的拉回来。 肖元元睁开眼睛,眼前人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环顾一圈,道:“王妃,我睡着了?” 肖元元撑起身来,明明是睡了一觉,怎么觉得身心俱疲呢? 晋王妃担忧的看向她:“你没事,你刚刚梦魇了!” 第129章 文人 心,几乎要跳了出来,肖元元抚住胸口,脑子虽然记不得梦中的情形,但心跳却记得。 迅速平复下来,肖元元羞赧一笑:“哎呀,这些天太忙了,王妃这里好睡,我居然睡过去了。”边说边擦擦嘴角,道:“我没流口水!” 晋王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肖元元的神色并不好,却依然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晋王妃顿了顿,道:“再忙要也注意身子,算了,你先去忙,待你有空的时候,再来陪我说话。” 与其看肖元元在她面前演戏,倒不如放她走,人也自在些。 肖元元从榻上起来,理了理衣服,道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肖元元没有食言,第二日一早,便派了八九个人推着餐车四散去卖早点,果然,一份都没有卖出去。 开张不利,萧珏急得不行,问道:“是不是你这早点不符合江南人的口味?” 肖元元淡定的喝着自己炒得茶,放下茶碗,一边算着账,一边开口道:“我就是江南人,江南人什么口味我难道还不知道?” “那怎会一份都没卖出去?”萧珏问道。 肖元元轻轻吹着茶叶,没有说话。 萧珏走上前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开店失败了怎么办?” 肖元元一脸恍然地看着萧珏,道:“这我还真没想过!” 萧珏颓丧的坐下来,道:“也是,反正你也没出钱!赔了你也不心疼。” 肖元元笑着问道:“你出得也不多,大头都是晋王妃出的。” 萧珏气道:“我出的确实不多,但我们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总不能开店就是为了赔钱!” 萧珏是真的急了,城中的局势他也看到了,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原以来只要江都城解封,人们就会出门,可谁知解封的告示贴了五六天,老百姓还是不敢出门。 这样下去,他们的酒楼即便是开了业,饭做给谁吃呢? “卖早点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帮晋王殿下的忙,他要解封开市,我们帮他起个头而已。”肖元元道。 萧珏哦了一声,“那明日早点还卖么?” “接着卖,哪怕能卖出去一份,就不算我们白忙一场。”肖元元安慰道,“重点是明日午间,殿下要在我们的半日闲宴请江都城的文人学子,这些人,才是我们日后客源。” 肖元元酒楼的名字,最后定名为‘有味馆’。一楼为散桌,二楼为雅间,二楼雅间称之为半日闲。 一楼有味馆,拼得是翻台率。二楼半日闲,大都是商务用餐,收得是服务费。门外一侧,还为普通百姓开了个小窗口,专门出售些点心小食。 有味馆尚未开业,就承接了晋王的宴会,肖元元与晋王二个相互配合,还真说不上到底是谁在帮谁! 萧珏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开这个有味馆,是他人生以来,第一件正儿八经付出了心力的一件事,所以期望很高。 “明日你去么?”萧珏问道。 “当然要去,从迎客入门,到点餐吃饭,最后关店打烊,我要亲自走一遍,定一套标准作业流程出来。”肖元元道。 “你不是已经定了一套流程了么?而且已经分发下去实施了。”萧珏疑问道。 肖元元抬头回道:“想象出来的流程跟实际还是有差别的,这一趟算是查缺补漏,出面迎客的事,就交由你了哈!我只看,不插手。” “好!”萧珏重重的点点头,给自己打气道:“我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萧珏看着肖元元,想到一个问题,“元元,明日来的都是士家学子诶!” 肖元元刚好一笔账算得不是很清楚,被萧珏这么一打岔,顿时全乱了,不由得有些生气,恼道:“那又怎样?” 萧珏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士家学子,如今竟沦落道入市行商了!” 肖元元哼了一声:“你比他们可好多了,你起码在做事情,他们只会空口吵架!” 萧珏有些为难道:“话虽如此,可若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岂不是会笑话我。”萧珏一想到明天入店的都是士家学子,顿时便有了士家的包袱,生怕被人耻笑了去。 肖元元放下手的中账本,问道:“阿珏,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萧珏走了过来道 :“你说。”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肖元元问。 萧珏一愣,道:“读书还有什么缘由么?我们士家都要读书啊!” “世间不识字的人那么多,如果你不读书又会怎样呢?”肖元元问。 萧珏想了想,“若是我们不读书,不就跟那些市井小民一样了么?”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起码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为了区分阶层的。 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21世纪最有名的那一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在隋朝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市场。 “你叹什么气呀!”萧珏不明的问。 肖元元想了想,道:“其实我发现,无论是你也好,太学院的士子们也好,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其实不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萧珏想了想,回道:“知道啊!凡入了太学的,都是为入仕为官,报效朝廷啊!” “如何报效?单凭一张嘴么?”肖元元问,“还不是要靠那些不读书的,去耕种劳作,去洒所浆洗,去征战杀伐,去保家卫国!” 萧珏看了肖元元一会儿,道:“说的有道理,不过,你向来看不上士家学子的。” 意思是肖元元对文人士子有偏见,说得即使再有道理,那道理也太过偏颇。 肖元元道:“我并非看不上士家学子,我是看不上那些明明不做事,还装得高人一等,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士家学子。甚至,他们连自己为什么读书都不知道,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的文人士子,我确实不放在眼里。” 萧珏摸摸鼻子,感觉肖元元是在说自己,便问道:“元元,那在你眼里,真正的文人士子,应该做些什么?” 第130章 士子 肖元元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还算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一句话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萧珏心中一颤,这四句话一出,心中似是卷起千滚浪来。 肖元元看了看他,接着道:“天地本无心,而人有心,怜苍生命舛。孔孟已殁,其道不传,唯王者起,开太平万世。” 萧珏深吸一口气来,“元元——你这话从何得来?是哪个先生教的?” 肖元元莞尔一笑,道:“书上看得,遇到像你这样的文人士子,就背两句出来唬唬你!” “什么书?”萧珏问。 肖元元想了想,没有说话。 萧珏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你又忘了!你就不能长点记性!” 肖元元反口回道:“我记性很好,只是没用的东西,我记它干嘛!” 萧珏一急道:“如此名言佳句,应流于万世,怎说没用?” 肖元元不屑道:“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有那工夫看那些空话,还不如多赚些钱呢!” 萧珏一气,“那你刚才为何那般正经的说与我听?” 肖元元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不是要说与你听,我是要你明日说与那席间的文人们听!若是明日晋王殿下受了那些文人的气,你大可以用我上面的话骂回去!” 萧珏愣了一下,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晋王宴请的那些人,对殿下不敬?”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昨日我请王妃试菜,结果殿下竟然突然回来了,而且脸色不好,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受了那些文人的酸话,被气回来了!” 萧珏怒道:“他们摆得好大的谱,竟然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肖元元点点头,道:“是呀!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憨货,殿下若不是想怀柔江南,怕伤了民心,早把他们砍了!一直纵着他们,他们居然认为殿下软弱可欺?” 萧珏气得坐下,一拍桌子道:“那还要请他们吃饭?” “还有一条,”肖元元伸出手来比划道:“你身上可有南陈皇室旧物?” 萧珏一脸不解道:“没有,要那个作甚?” 肖元元想了想,道:“那你找一个贵重一些饰物,挂身上,在席间便作谎说那饰物是长城县公陈叔宝送的。” 萧珏更是疑惑,“这又是为何?” 肖元元接着道:“他们若是问起,你就说你与陈叔宝在京都有旧,这是你们一起喝酒时,陈叔宝所赠。然后,就说陈叔宝在京都是如何的骄奢淫逸,如何的酒池肉林。而我朝天子又是如何的宽容待下,一味纵容。” 萧珏明白了过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旧主是什么德行!” “对。”肖元元重重的点头道:“唯有天生之王者,太平垂万世,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萧珏合掌一拍,道:“既然如此,便不能用假的饰物来作伪,陈叔宝的旧物,王妃或是殿下也许会有,我去问问。” 肖元元嗯了一声,道:“严谨些也好。”边说边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萧珏搓了搓手,哼了一声,:“明日——我也要尝尝舌战群儒的滋味!” 肖元元被呛了一下:“你先等会儿!” “怎么了?”萧珏问。 “那个……你要悠着点儿,讲个道理而已,咱们要讲个有理有据。不要得罪他们,以后还要指着他们给我们送钱呢!”肖元元道。 “那要怎么说?”萧珏一脸气愤,还以为明天可以大喷四方呢! 肖元元用手比划道:“教你一招,一般情况下讲道理之前,一定要夸对方,夸得他晕晕乎乎、不辨南北之时,再歪的道理他都会听!” 萧珏一愣,吸了一冷气,盯着肖元元看了一会儿,道:“你好像就是这么对我的!” 肖元元一愣,自己掉进自己挖得坑里了,但瞬间冷静了下来,道:“那不一样,我每一次夸你都是发自真心的!” 萧珏呵呵冷笑了两声,完全不信。 “对了!还有——”肖元元接着道:“这事儿,就全当是你的主意,别把我供出来!” “为什么?”萧珏不解道。 肖元元心虚的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自我下江南以来,殿下帮我不少,我总要报答一二,这次纯属我自作主张,看不过去才出手的。可我与王妃相交甚好,所以不能与她的夫君相交过近,否则易出生嫌隙来,毕竟我与殿下还是有男女之防的!” 听肖元元说完,萧珏更是不解:“你还知道有男女之防?你跟我天天同进同出,怎不说男女之防?” 肖元元眼中当然不会介意萧珏这种小男生,直接道:“那不一样,咱们是好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 肖元元眉眼一挑:“那姐妹?”想了想,道:“我确实比你大了不少,不然你叫我阿姨也行,反正我也被人这么叫了好几年了!” 萧珏越听越郁闷,起身就走,边走边道:“算了,我去找阿姊借东西去!” 肖元元见萧珏被气得走了,连忙叫着问道:“你要去借什么呀!” “什么南陈旧物什么的!”堂外传来萧珏丧气的声音。 晋王宴请江都城文人士子这日,肖元元虽人在店里,却一直没有露面。她堂前堂后的跑,似是无处不在,但又时常不见人影,晋王两次似是看到了肖元元身影,待再看去时,人便又不见了。 果然肖元元所预想的那般,那帮子的文人士子果然又没有给晋王好脸色,直到身为掌柜的萧珏出面,一番说教之后,他们才开始大为改观。 这一宴最后宾主尽欢,直至日落西山,那些人才东倒西歪,兴尽而归。 自此之后,江南文人士子对晋王再无不敬之心。 后来,萧珏对肖元元说,其实当天宴席散了之后,晋王便已经猜得这番说辞便是出自肖元元之口。 实在是晋王对萧珏和肖元元两人都有了解,萧珏读的是正经百八的孔孟之学,绝说不出什么‘孔孟已殁,其道不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种话只有从肖元元的嘴里说出来,才更合理! 也只有肖元元才有这种诡辩的思路。 第131章 开业 四月十五,天朗气清,正是开业的好日子。 上午巳时,肖元元派了花车游街,锣鼓喧天,沿街散发传单,甚是热闹。 前些天肖元元派人上街卖早点,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第一天,固然一份早点都没有卖出去。第二天,就有人大着胆子出门来看,听那叫卖的实在便宜,便有几家没有忍住,买回家尝了鲜。结果第三天、第四天一发不可收拾,派出去的九队人马,竟有大半都卖干净了。 一连卖了五六天,百姓们见虽然还有兵卫巡街,但出门也没事,互不相扰。便开始信了那解封诏示的话,逐渐开始正常开门生活。 眼看着江都城逐渐有了生机,萧珏的心才放了下来,按照约定好的日子,有味馆开业了。 因为前期卖早点的时候,肖元元便已挂了有味馆的招牌。所以今天正式开业,店门口甚是热闹,加上开店首日,全店价格五折,一时间不少人便涌了进来,一时间人满为患。 肖元元早早为晋王妃留了个雅间,此时晋王妃还没有到店,肖元元便在楼下与萧珏一同招呼客人入座,一番忙作下,终于井然有序了起来。 “肖元元——” 肖元元闻声,回过头去,脸上挂着职业笑:“殿下——” 肖元元探头向晋王的背后看了看,问道:“晋王妃为何没来?” 晋王道:“要稍晚些到。” 肖元元‘哦’了一声,道:“那我先引殿下去雅室,这边请——” 晋王妃虽说要来帮肖元元撑场子,但她没说晋王也会来呀!不过,想想也正常,晋王妃成日待在江都府里,出门自然要有夫君相伴,才会安心。 肖元元引着晋王上了雅间,请晋王坐好:“殿下是先喝茶,等等王妃,还是先点菜呢?” 肖元元是想知道晋王妃什么时候来?如果晋王说要先喝茶,那说明晋王妃得再等一会儿才能来。如果现在就开始点菜,那说明晋王妃马上就快到了! 晋王隔着窗子看了看楼下,道:“先上壶茶!” 肖元元笑了笑,吩咐一旁的堂倌道:“为殿下上壶绿茶来!” 吩咐完肖元元便准备退下了,“那殿下自便,我先下告退了。” 晋王叫住她:“肖元元,你是要把本王一个人留在这儿么?” 肖元元貌似为难的看了看楼下,意思是说,你看下面那么多人,我很忙的,但嘴上还是说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晋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不辨喜怒。 这时,那堂倌已将茶奉了上来,肖元元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堆着笑脸上前道:“那——我为殿下奉茶!” 肖元元为晋王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晋王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应是觉得有些烫,便皱了皱眉,放下了。 “这茶——与我平日吃的不同。”晋王似是没话找话道。 反正陪人说话没事干,肖元元解释道:“用茶分两种,一种是吃茶,一种是喝茶。殿下日常用茶都是吃茶,用以裹腹,用以药饮。而茶之本味,清香悠远,以热水冲之,用以解渴也是不错之选。” 晋王听肖元元这般说,又不禁端起茶杯来,细细闻了闻,小喝了一口,“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你以前就是这么喝茶的?” 肖元元摇了摇头,“几乎是不喝的,不喜欢吃苦。” 晋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多谢!” 肖元元一愣,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谢,是从何而来呢?“殿下谢什么?您今日来为小店捧场,该是我谢您才对呀!” 晋王摇摇头,道:“这次江都城解封,你帮了大忙,还有几日前,让教萧珏为我解围,也该谢你!” 肖元元脸色一滞,瞬间又生动了起来:“哎呀,我当甚么事!早点的事也是为了给有味馆打广告,我才那么卖力的!至于阿珏那次,是因为在我的地盘上,若是吃饭的人闹出不愉快,于我也是麻烦。”肖元元努力找着借口。 “本王听萧珏说过了,你是特意教他,让他为我解围的。”晋王带着笑意看着肖元元,“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提前知道,那些人会为难我呢?” “我就提前跟阿珏说了一下,有备无患,刚好就碰上了呀!”肖元元道。 晋王脸色不见生气,只是反驳道:“因为你前一天与我试菜时,见本王脸色不好,你便特意去打听了,是么?” 肖元元无话可说,只好点了点头。 晋王脸色一红:“你对本王——还是上心的……” 肖元元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殿下,您千万别这么想!我之所以这么用心,是为讨好你,讨好你有利于我在江都城过得好些,仅此而已,真的!”肖元元言之凿凿道。 听肖元元急着与他撇清关系,晋王心中一凉,眸色也冷了下来:“本王原是不信,看来你是真的厌恶本王!” 哈?肖元元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刚刚不是还说自己对他上心么? “那个……殿下啊!”肖元元小心翼翼地道:“我不喜欢你,不代表我就要厌恶你呀!我跟王妃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厌恶你呢?” “就是因为你跟王妃关系太好,相较之下,本王便被冷落了!”晋王道。 肖元元眼睛眨了眨,道:“殿下,您是在吃王妃的醋!” 晋王皱了皱眉:“吃什么醋,什么……吃醋?” 隋朝人应该不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肖元元低头笑了一下,道:“就是,你看我跟晋王妃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就会不是滋味,酸酸的,就像吃了醋一样!” 晋王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不舒服!” 肖元元咧嘴笑道:“我明白殿下,你就是想着,本王王妃怎么能对别人好,本王的王妃只能对自己好。哎呀,自私作祟罢了。不过殿下放心,我们两个女的,能干啥呀!我不会抢你的王妃的!” 晋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不是说你么,你怎么把王妃扯进来了?” 第132章 真心 肖元元一想,“对呀,怎么聊起王妃来了!咱们要聊什么来着?” 肖元元三言两语便把话题聊跑偏了,害得晋王的脑子子不得不往前倒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话题来:“你厌恶我的!” “哎呀,我都说了我没有厌恶你!无缘无故我干嘛厌恶殿下呀!”肖元元强调道。 晋王一脸凝重的看着肖元元,“你心里一直记得我们下江南途中,本王杀死几个流寇的事情,为此你还病了一场。上次提起你那死于隋兵刀下汴州朋友,你便神色不对,后来王妃就与本王说,为此你都发了梦魇了!你每次见本王,不是谈生意,就是谈交易,除此之外,你几乎都是躲着我走的。真如你所言,你讨好我只是为了能在江南过得好些。而你厌恶本王,却不能显露出来罢了!” 晋王说的头头是道,肖元元一脸吃惊地看着晋王,自己明明对他啥都没干,他晋王都能编个小作文出来,这人得自恋到什么地步。 晋王这话太多,肖元元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肖元元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那茶泡得久了,苦得很,肖元元的心更苦。 肖元元心中明白,遇到晋王这种脑子打了死结的,直接跟他扯,是扯不明白的。得绕着圈讲,把他的情绪捋顺了,后面的事让他自己想明白。 肖元元喝完了茶,道:“殿下知道猫狗么?” 晋王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肖元元这贸贸然的一句搞迷糊了。“猫狗?是什么?” 肖元元一顿,解释道:“狸猫……狸奴和狗。” 这下听明白了,晋王点了点头。 肖元元解释道:“我小时候听过一句俗话,叫:‘男子如猫,女子如狗’”这话说的煞有其事,但其实是肖元元瞎编的。 晋王皱了皱眉:“男子如猫?你说反了!” “没有反!”肖元元回道:“我们养猫养狗时,你猜那猫和狗心里在想什么?” 晋王摇了摇头。 肖元元道:“狗会想:这人对我这么好,他一定是神;而猫则会想:这人对我这么好,那我一定是神!” 晋王想了想,明白了当中的区别。 肖元元接着道:“其实,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区别,就如同这猫和狗。我见过大多数的女子就像狗一样,只要你冲她笑一下,摸摸她的头,说两句好听的,甚至连骨头都不用,她便会跟着你走。你对她好一分,她便想着千分万分的还回来,就像晋王妃那样。”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这话听着有些别扭,晋王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而男子如猫,你奉他为神,他便理所当然,长此以往,爱他的人便成了自甘下贱,就如同殿下你。 所以,我待晋王妃便无所保留,因为我知道晋王妃不会亏待我。 而我与殿下交往之时,往往会带有条件,就是所谓的利益交换。我予你的东西,是需要殿下拿东西来等价交换的,只有这样,殿下才不会觉得我做的事情微不足道,理所当然!”肖元元解释道。 晋王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听肖元元细细讲完。 “所以,在我心中,殿下其实与王妃是一样的。只是我根据你们二人不同的状况,所对应交往方式不同而已。”肖元元讲完了,不知道晋王能不能听得懂。 晋王想了一会儿,道:“如此说来,你对王妃也不是真心!” 肖元元扶住额头,觉得有些无力反驳,只好道:“怎么不是真心?我是真心的想着为晋王妃调理身子,逗她开心,难不成非得我以身相许了,以命相报了,然后不求回报,才是真心?” 晋王烦躁的拍拍额头,显然是被肖元元的话绕进去了,最后一拍桌子道:“总之,你是不厌恶本王的,对!” 晋王总算从一堆乱麻中,理了一个头绪出来。 肖元元欣慰的舒了一口气,道:“没有,当真没有。” “你没有骗我?”晋王再次确认道。 肖元元刚想说话,只听雅间外有了动静:“殿下——” 肖元元与晋王同时转过去,却见晋王妃带着两个侍女,正站在门间。 肖元元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王妃,您总算来了。” 晋王妃笑吟吟的走了进来,牵住肖元元的手道:“怎么了?殿下为难你了?” 肖元元连忙点头:“嗯嗯嗯——他一个劲的逼我,说我厌恶他,还说我对你不是真心的!” 晋王妃失声笑了出来,“殿下,你为难元元做什么?元元胆子这么小,人又懂事乖巧,殿下倒是狠心!” 晋王郁闷的摇头叹气:“她胆子小,她胆子大得很,她就在你面前胆子小……算了,点菜!” 晋王妃上前,拉着晋王的手,安抚的拍了拍,道:“到了元元这里,我们还点什么菜?元元,我平日里喜欢吃什么,你也知道,你帮我安排就好。” “好嘞!”肖元元听罢,脸上堆起了笑意,“我这就下去给王妃安排,王妃稍坐哈。” 晋王妃点了点头,肖元元便急忙退出去了。 一出门,肖元元脸色刷——的一下便拉下来了,“这男的真难搞!” 雅间内,晋王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晋王妃道:“殿下与元元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晋王扭头看着窗外,半天说不出话来,见晋王妃一直盯着他,想了想,吐出一口气来,道:“她说你是狗。” 晋王妃一愣:“什么?”肖元元会骂她,而且是在晋王面前骂她?肯定不会,就算肖元元这么说,那必定有她的道理。 晋王接着道:“她还说本王是猫!” 晋王妃想了想,“这个倒是有几分道理!” 晋王脸色更差了,“本王怎么就是猫了?她还说本王自以为神,还说倘若爱我,便会自甘下贱!” 越说越离谱! 晋王妃知道肖元元的言论虽然时而出格,但细想之下皆有一定的道理。便道,“稍晚些,殿下讲与妾听!” 第133章 收信 六月初三,兰陵公主下嫁太子左亲卫统领柳述,柳述授驸马都尉、鄫州司马。 因为兰陵公主出嫁事宜,乐平公主几乎日日进宫,帮着独孤皇后处理兰陵公主的待嫁事务,前前后后足足忙了两月,终于在兰陵公主出嫁那日,才真真正正松下一口气来。 尽管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还要继续忙着安排宇文娥英的出嫁事宜,可乐平公主却觉得自己这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了来。 所以,自兰陵公主出嫁之后第二天,乐平公主便向独孤皇后告了假,说是身虚体乏,留在府里养养精气,连六月初四兰陵公主回宫谢恩都没有露面。 因着精神不佳,乐平公主早间起得晚,连佛堂都没去,只是恹恹在书房内翻些杂书来看。 “小七,晋王妃近日来可有书信?”那些书翻来翻去,乐平公主有些不耐烦,问向一旁随侍的小七。 自肖元元离府之后,这个小七就被乐平公主调到了身边,那小七低头回道:“晋王妃上次来信还是五月二十四,这才十天,没有什么急事的话,晋王妃应不会打扰公主的。” 也是,上次晋王妃来信,不过也是跟着晋王府给兰陵公主的贺礼,一起送到的。乐平公主心里也明白,晋王平日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写信给她。 可她肖元元呢,走了足足三个月,一封信都没有。乐平公主想知道肖元元的信息,还是从晋王妃的书信里才得知的。 上次晋王妃的信里说,肖元元在江南开了酒楼。果然,一离开公主府,那肖元元的心就关不住了,也不知道晋王妃能不能管得住她。 乐平公主将书丢在书案上,心里暗骂那个肖元元真是没有良心,估计她如今逍遥自在得很,把公主府全然忘了。 见乐平公主脸色不好,小七怯道:“公主,若是惦念晋王妃,不如修封书信过去。” 乐平公主心中一动,但又渐渐平静下来,若是平日里她大可以写封书信给晋王妃,问问肖元元的近况。可当下朝局晦暗不明,太子自太子妃死后,虽然疏远了云昭训,也极力拉拢高颎为其壮势,不惜把自己女儿都嫁于了高家,然而太子在朝堂之上,隐隐已有离心之势。 乐平公主虽然不参与朝政,可这两月来她数次遇见大将军杨素,言谈之间总是向她探听晋王的心意。这个现象对乐平公主和晋王来说都不是好事。 倘若这个时候乐平公主修书给晋王,无论内容是什么,都有勾连之嫌。 杨坚并不反对她与她的兄弟们交好,但他绝不会允许乐平公主偏帮某一个皇子。否则无论是对乐平公主,还是晋王,都会被打压。 所以,尽管晋王妃发了四封书信给乐平公主,乐平公主却一封信都没有回。 “不知元元如今怎么样了?”乐平公主道。 那小七眸光一动,道:“元元阿姊她那么厉害,无论在哪里应该都能过得好!” 乐平公主呼出一口气来:“她自然有那个本事,你跟了她那么久,应学到不少!” “奴婢跟着元元阿姊,确实学了不少本事,不过……奴婢虽日日待在她身边,元元阿姊的心意,却总是摸不透的!”小七意有所指道。 乐平公主抬眼看了看小七,叹了一口气,道:“你先下去,本宫想单独待一会儿!” 小七低低道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午间用膳,气氛莫名的沉寂,宇文娥英用筷子捣着碗里的饭粒,半天都没咽下一口去。 “你怎么了?今日读书被夫子骂了?”乐平公主问道。 宇文娥英唔了一声,想糊弄过去,但又没忍住,放下碗筷道:“母亲,我昨日里抽空问了小姨母,她说她没有收到元元的贺礼。” 乐平公主面色不悦道:“那又怎样?” “元元与小姨母交好呀,她去了江南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多少该给小姨母一个贺礼,她不应如此无礼的!”宇文娥英愤然道。 乐平公主敛下眼眸,自顾自喝着汤。 宇文娥英接着道:“都三个月了,元元怎么不写信给我呢!” 乐平公主放下汤碗,沉声道:“莫提她了,吃饭!” “母亲,元元在江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宇文娥英问道。 乐平公主呼出一口气来,道:“她很好,你二舅母说她在江南开了酒楼,每天都很忙。” 宇文娥英气道:“就算忙,写封信又费不了什么事?二舅母能给母亲写封信,难道就不能帮肖元元捎封信回来么?” 见宇文娥英不依不饶,乐平公主顿时也没了胃口,道:“你想她做什么?说不定她可没想你!” 宇文娥英哼了一声,将筷子在碗中又捣了一下,道:“反正还有两个月我也要出嫁了,等她回来,再不许她出去!” 乐平公主喉头一紧,不想见宇文娥英抱着一个虚幻的希望过两个月。万一肖元元到时候没有回来,只怕宇文娥英这婚事不会那么顺畅。 “算了,她许是……不再回来了!”乐平公主道。 宇文娥英一怔,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母亲说什么呢?肖元元是公主府的人,她能去哪里!” 乐平公主没有说话,当中的事情太过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宇文娥英听。 见乐平公主不说话,宇文娥英脸色一白道:“母亲,你还是把元元送给了二舅舅,是么?” 乐平公主一怔,她没有想到宇文娥英竟然会想到这一层。 乐平公主猛然间才明白,原来自己做的事情,宇文娥英并不是一无所觉的,她只是一直没有挑明而已。 看到乐平公主的神色,宇文娥英顿时急了:“元元她跟旁人不同,你这样做她会恨母亲的!” 乐平公主摇摇头,道:“母亲没有,母亲只是让你二舅舅好好照顾她。” “那她为什么不能回公主府?”宇文娥英急问道。 乐平公主看着一脸着急的宇文娥英,不如让她彻底死了心,想了想道:“陛下想杀她。” 第134章 智顗 宇文娥英又是震惊,又是不解道:“陛下杀她做什么?元元又没做什么坏事!” “娥英啊!”乐平公主叹息了一声,“你出嫁之后,若出了什么事,你要记得首先要保护自身,不要顾忌旁人,包括母亲我。” 宇文娥英脸色一僵,“我们不是在说元元么?” 乐平公主点了点头,道:“元元是受了我的牵累,才被你姥爷看见的。我送她去江南,就是想让她远离京都,远离公主府。” 宇文娥英眼中闪出泪花来,这么些年来,乐平公主虽然对她的保护密不透风,但她并非毫无察觉:“母亲,我们隐忍了这么多年,为何连一个喜欢的奴婢都留不住?” 乐平公主一惊,冲着宇文娥英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以后不再问,想也不许想!” 宇文娥英气恼的将碗筷丢于桌上,完全不似往日那般知礼乖顺,她不能去恼陛下,也不能去恼乐平公主,只道:“肖元元是个骗子,她骗我说她会回来,她还说要带我去游江南,都是哄我的!” 乐平公主沉了沉气,道:“她没有骗你,是我骗了她!我没有跟她说陛下的事,她便以为自己还能回来!待她知道了真相,必定会生气,不然也不会三个月都不写一封信回来!” 正说间,忽然屋外一个宫婢急急来传,“禀公主,宫里来人了?” 乐平公主微微皱眉,道:“传!” 不一会儿,便见一宦官急急进来,进门便拜道:“禀公主,宫里出事了!” 乐平公主认出这人是千秋殿里的宦官,顿时觉着心中有些慌,便急问:“出什么事了?” 宫里那人环顾了四周,见白鹭子和几个侍婢在一旁候着,便没有回答乐平公主的问题,只道:“请公主即刻入宫。” 乐平公主看了看白鹭子,道:“你留在府里照看娥英,小七随我入宫。” 白鹭子称了一声“是。”便出门吩咐人准备车辇去了。 此时,千里的之外的江都城,正是一派安宁祥和的光景。 自正式解封之后,江都城迅速恢复了往日光景,晋王连着开了半个月的道场,又请儒生入学讲课宣法,一番操作下来,人心安定,不少外乡人闻声而来,甚至比战前还要热闹些。 固然还有一些人吵着要光复前朝,但闹了几次也闹不出什么火花来,那叛乱之声便渐渐没了声息。 肖元元的有味馆开业也一个多月了,近来已渐渐进入平稳期。这有味馆的独到之处在于,明明用的都是当地的食材,味道却是人们未曾尝过的鲜美。所以这有味馆虽说算不上日进斗金,但也算食客盈门。但凡是来到江都里的客商,都会到有味馆来尝尝鲜。 二楼的半日闲,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那是肖元元一个人的办公室。外面没什么事的时候,肖元元便独自待在这间小房子里,看账或是休息。 因此时不是饭点,外面一片安静,趁此时机,肖元元正在房中一笔一笔对着前日的账目,忽然门就被从外拉开了。肖元元疑惑的抬起头来,却发现是晋王一人独自站在门口。 肖元元一愣,“殿下怎么来了?”边说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晋王径自走了进来,关上门道:“不必多礼。” 肖元元让了座,亲手又奉了茶上去:“殿下请用茶。” 晋王环顾四周,这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最妙之处便是书案后面,有一个大大窗户,推窗望去便是湖光山色,四时风光尽不同。 想不到这小小的房间,却是别有洞天。 晋王捏着茶杯,轻轻饮了一口,道:“你这茶初喝时不大习惯,喝得久了竟也离不开了。多谢你送我的茶,如今无论是内院书房,还是府衙,都有你的茶叶。” “殿下喜欢就好。”肖元元客气道。“如今有味馆已经步入了正轨,我准备再开一个茶室,就在隔壁……” 晋王摆手打断道:“你就这般闲不下来么?” 肖元元一愣,“殿下,我得赚钱呀!”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晋王有些不解道。 “那我闲着做什么?”肖元元反问道。 晋王道:“近日来,阿环与本王说,她已好几天不曾见到你了,而且,听说你要在外面置宅子,你要搬出江都府?” 肖元元点了点头,“是。” 晋王有些不知所措,道:“江都府你住着不开心么?” 住在别人的地方,那毕竟是寄人篱下。江都府不算小,十个肖元元也能住得下,可哪有自己的地方待得自在。 “不,江都府挺好的,王妃待我也很好。只是我来之前答应过娥英郡主,要在江南安宅置业,以后待她游江南时,好有个住处。”肖元元一脸认真的道。 晋王心中思量了一圈,道:“又胡说,且不说小娥英能不能出京,就算她来了江都城,不住在江都府,还要跟你住在外面?” 肖元元笑着道:“诶,娥英郡主长大了,总要体验一下夜不归宿的感觉,天天被你们这些大人管着,有什么意思。” 晋王不由得也笑了,“说得好像你不大似的。对了,这几日怎么没有陪王妃用膳?” 肖元元一脸苦笑:“忙呀!如殿下所闻,又要开茶馆,又要找宅子,还要看账!” 晋王看了看桌上的账册,不由皱了眉,“你不是有账房先生么,怎么还要自己看账?” “管人哪有省心的?我若是不懂账,被人骗了钱还好,丢了人就不好了!”肖元元说道。 晋王慢慢品着茶,细细看了看肖元元,看得肖元元心中一阵发毛,“殿下,有事您直说!” 晋王放下茶杯来,道:“你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帮本王做件事。” 听着晋王这理所当然的口气,肖元元当下心中便有一丝丝的不悦,但还是开口道:“殿下请讲。”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智顗大师么?”晋王问。 肖元元点头道:“记得,殿下还没有请来么?” 第135章 收服 晋王皱起眉来,道:“他倒是来了天台山,如今在天台山定光寺内办道场说经释义,只是不肯奉召来江都。” “天台山离这儿又不远,殿下若真是非那智顗大师不可,大可以把他掳了来,饿上三天三夜,不讲课不给饭吃。”肖元元道。 晋王喝道:“胡闹,失之不敬。” 肖元元笑了笑,她是有意说得荒唐些,让晋王把他的真实意图说出来。 “那殿下跟我说他做什么?殿下都请不来,难不成我就能请来?”肖元元道。 晋王点点头,道:“佛家善思辩,刚好天台山离这儿不远,趁他还没有离去,本王想借你的诡辩之才,把那智顗大师请了来。” 肖元元果断的一摆手,道:“不去。” “为何不去?”晋王脸色一沉。 “我为何要去?”肖元元理所当然的反问道。 晋王眼睛眨了眨,道:“怪不得你要搬出江都府,你是不是想自己长翅膀飞了!” 肖元元一本正经道:“我是人,不会飞。” 晋王顿了顿,道:“你若能办成,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肖元元摇摇头,道:“我办不成。” 晋王从没有见过肖元元回绝的这么干脆,道:“你怎么知道你办不成。” 肖元元咽了咽口水,道:“不是我不愿帮殿下办,而是我知道我办了也办不好。” 搞笑,若是这晋王用自己用习惯了,大事小事都要找她,日后岂不是麻烦。 况且人家智顗大师这么大的名号,自己何德何能去改变一个大师的想法。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把银子给足,把面子给足,大多数人都吃这一套。 人家大师是世外之人,这一套不管用的。 说到底,肖元元那一套利益交换的逻辑,在人家大师身上,根本没法用。 “你都没试过,怎就知道办不好!”晋王再问。 肖元元双手一摊,“殿下你看,我是一个俗人呀,我哪懂什么佛法呀!我这个人既世俗又浅薄,别说是佛教,我对道教的认识仅止于《封神榜》,我对佛教的认识也仅止于《西游记》。我这个样子,哪能说得动大师呀!” 晋王一脸茫然:“《西游记》是什么?” “一个话本杂说,这个不重要!”肖元元一摆手,“重要的是,殿下此次所托非人!” 晋王顿了顿,不死心道:“你且试一试,本王不要你一举成功便是。” 这种赶鸭子上架感觉非常的不好,肖元元揉了揉额头,依旧摇着头,为难道:“不去。” 晋王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肖元元缓了缓,自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貌似很为难,终于开口道:“不瞒殿下说,我自小与佛无缘,见和尚就晕,见佛寺就吐,早有算命的说我天生魔胎,与佛家相克。” 晋王嘴角勾了勾,道:“你真是什么瞎话都能编得出来,从大兴到江都这一路来,我们也路过不少佛寺,见过不少僧人,也不见你怎么晕怎么吐!” 肖元元一怔:“我没晕么?” 晋王一瞪眼:“你那是见到和尚才晕的么?” 肖元元一噎,又解释道:“只是路过,只是碰见,我姑且可以忍一忍。智顗大师诶,定光寺内呀!我还活不活了!” 晋王眯眼看着肖元元,上身向后仰了仰,道:“本王早就觉得你不对劲,若你所说的是实情,那便有两种可能——” 肖元元忐忑问道:“什么可能?” “第一,你确实是天生魔胎,留你在世上祸害人间,不如把你送到智顗大师面前,诛了你!”晋王威胁道。 肖元元脸色一白,道:“殿下,我做什么事祸害人间了?魔胎也好,神胎也罢,都是天地所生,你凭什么诛我?” 真的是,要说祸害人间,她肖元元可比不上这个眼前的隋炀帝。 晋王嘴角勾了勾,这肖元元果然一张好嘴,让她去劝说智顗大师归降,大有可为,“第二,或是你身上沾了不好的脏东西,刚好智顗大师法力高强,帮你除了去,所以这天台山你更应当去一趟。” 靠,这居然都能让他圆回来。 “殿下压根没想过我会拒绝!”肖元元问。 晋王点点头,无奈道:“除你之外,本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得去一趟。”肖元元道。 晋王笑了笑,“是,要么你自己走过去,要么本王派人绑了你去。” 肖元元摸了摸额头,“我要告诉王妃,说你欺负我。” 晋王冷哼了一声,“肖元元,阿环是本王的王妃,这是正事,她分得清轻重。” 肖元元哼哼唧唧道:“我真不想去啊!” 晋王轻轻饮了一口茶,道:“元元,依本王看来,你不是一个胡闹的人。你应当明白,日后你若想在江南立足,没有本王这个扬州总管的庇护,是行不通的。你尽可以去讨好阿环,但就看——在阿环眼中到底会选你……还是选本王。” 肖元元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这才明白晋王今日的主要目的。 若是换作乐平公主或是晋王妃,听肖元元拒绝了那么多次,早就放弃了逼她了,可晋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紧逼,直至绝路。 让肖元元劝说智顗大师只是次要目的,晋王杨广想要收服肖元元。 彻底收服肖元元,打破她的底线,彻底为晋王所用。 他就是要逼肖元元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原则这种事,放弃第一次,就能放弃第二次。 肖元元面色沉了下来,目光更冷,道:“殿下如此逼我,不怕我会坏了事?” 不怕我故意去搞事? 晋王心中一颤,这三个月相处以来,他发现这肖元元不只才色双绝,于他也是大有助益。如今江都城的现状,有一半是肖元元的功劳。若当真依照肖元元自己所想,她日后搬出江都府,脱离了掌控,岂不是放鹰入林,再也不能驱使了? 可若是将鹰捆得太紧,那鹰以死相博也是有的,这当中的尺寸也是不好拿捏。 晋王眸色一暗,口气却是软了下来:“你姑且一试,且试一试。” 肖元元缓缓将茶杯置于桌上,道:“那我试一试,殿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第136章 佛说(一) 天台山景色秀美,林木入云,十步一景,百步一溪。虽说是六月正午间,但走在林中竟一点也不觉得闷热,反而有丝丝凉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 在这寂静的山间,不时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肖元元带着一个参将和晋王妃的一个侍婢,吭哧吭哧爬着山路,不敢停歇。 因为一歇下来,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我们那儿有一名言: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肖元元一边走,一边喘着气道。 眼前的一条小路蜿蜒向上,一看就是被上山拜佛的人踩出来的! “怪不得殿下让肖娘子上天台山去见智顗大师,这话说得……一般人都说不出来!”一旁的参将道。 虽然所有的行李几乎都拎在那参将手里,但相比于肖元元大汗淋漓的样子,那参将看上去要轻松得多。 肖元元呵呵了两声:“宋将军莫逗我笑,我一笑——就爬不动了!” 那参将名叫宋霜,见肖元元累得差不多都手脚并用了,不忍道:“肖娘子若是太累,大可以歇一歇再走,殿下请了智顗大师那么多回,也不急在这一时!” 肖元元喘着气道:“寺庙都是过午不食,若是来得及,咱们还能吃上一顿素面。我以前在一个寺庙里吃过,还是挺好吃的。” 这么努力就为了口吃的?那宋霜摇了摇头。 “可是……”一旁的侍女提醒道:“此时差不多已近午时,早就过了用斋的时辰了呀!” “啥?”肖元元停下来喘着气,“午斋不是11点么?” 那侍女名唤绾清,停下来道:“一般的寺里都是巳时两刻用斋,一日一斋呀!” “一天只吃一顿呀!”肖元元傻愣愣地待在原地,难道不同寺庙规矩不同?她明明记得之前在一个寺庙里,一天吃了两顿饭呢! 绾清点了点头,提醒道:“修行之人,难享饱腹之欲!娘子若是此时入山门,下顿饭要等明日了。” 这什么倒霉差事!肖元元靠一旁的山石上,摆手道:“不走了,吃饱喝足了再走。” 其实这次天台山之行,肖元元自己都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于她来说不过是上山来修行几天,回去给晋王一个说法就是了。省得晋王用顺手了,就不肯放过她了。 反正面子给你了,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肖元元三人,就着一旁的溪水吃了随身带的干粮。边吃肖元元心中还在暗暗的骂,晋王这个祸害,若不是惹不起他,哪会吃这份苦! 吃饱喝足后,三人这才慢悠悠走向山门,行至定光寺,已是下午时分。 肖元元向守寺的僧人通了名递了帖,等了不久,便有一僧人匆匆前来,道:“师傅有请,三位请随我来。” 听罢,肖元元三人便跟随那僧人而去。 此时禅房之内,智顗大师与肖元元相对而坐。肖元元端详着面前的智顗大师,只见那大师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多岁,身形高大且瘦削,面长嘴阔。单看面相肖元元看不出什么佛心宝相来,只觉得那和尚的举止悠缓,应是个慢性子。 此刻智顗大师正一脸严肃的看着手中晋王写给他的信,一时间竟出了神。 一旁的弟子看着智顗大师的神色,也暗暗称奇。说来那晋王不只一次修书给师傅,请他下山办道场,邀来的说客也有好几拨,但智顗大师从来都不为所动。不想这次竟派了一个美艳的小娘子前来,不知那晋王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智顗大师放下手中的信,细细看了看眼前正专心端碗喝水的——“妖女”,对的,晋王信中就是这么称呼肖元元的。 这半年多以来,他与晋王时常有书信往来,虽每每婉拒晋王的邀请,但是智顗大师对晋王观感并不差。这次,晋王信中说眼前的这个女子被妖物附身,虽说是荒诞,却也不得不细细察看一番。 肖元元感受到了智顗大师的目光,抬起头来,开颜笑了,轻轻唤了一声:“大师。” 若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娘被人盯着看,就算他是一个出家人,也算是失礼了。 智顗大师轻咳了一声,道:“肖施主从江都城来?” 肖元元点了点头,礼貌道:“是。”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番,此女子除了美色过人,其他一切正常。行止自然,目色清明,根本不是晋王信中所说的什么妖物傍身。皱眉想了想,估计又是那晋王想着法子找人来劝自己下山的。 智顗大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肖施主,你并非妖物,回去告知殿下即可。” “妖物?”肖元元皱了皱眉,伸手拿起案上那封信来,粗粗看了一遍,心中恨恨骂了一遍晋王。昨天肖元元说她不能进佛寺时,晋王明明还不信,谁知道转头就写到纸上来骗人了。 肖元元将手信丢回去,道:“大师别看他瞎写,他才是天下第一的祸害呢!” 智顗大师点点头,道:“那晋王这忙,贫僧更帮不了,施主请下山!” 闻听此言,肖元元依旧盘坐着一动不动,不满道:“智顗大师,昨夜我连夜赶到天台山,今天光爬山就爬了大半天,进门来坐了不到半小时,水没喝上几口,话没说上两句,大师就要赶我走,不合适!” 肖元元如果就这么走了,跟晋王也不好交差,好歹要在寺里磨上几天。 智顗大师见肖元元讲得坦白,便道:“水是山涧水,话是世间言,肖施主想喝多少喝多少,山门外多得是。话是世间言,出了山门,想与谁说便与谁说。只是贫僧观肖施主之相,与我佛无缘,不如早早下山,莫误了归程。” 肖元元怔了怔,目光中带着不解,声音微颤地询问道:“大师如何看出——我与佛无缘?” 智顗大师听得出来,肖元元这一句不是质问,而是单纯的疑惑,便道:“可有别的师傅这般平说过施主么?” 肖元元点了点头,回道:“小时候我外公有个朋友,是我们那儿一个寺里的师傅,来我的园子里作客之时,便这般评说过我。” 第137章 佛说(二) 肖元元接着说:“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奇怪,身为客人按理来说应客随主便,哪有上门作客还说主人坏话的!” 身后的宋霜与绾清互视了一眼,双双心中对肖元元大为赞叹。刚刚明明那智顗大师已经开始赶人下山了,没想到肖元元只简简单两句话,莫名其妙便又将话题聊下去了! 其实只要脸皮足够厚,如来佛都赶不走她肖元元。 智顗大师面色沉静,缓缓释疑道:“世人入得寺来,大多是求平安,求长寿,求富贵,求名利。有所求则信,无所求则弃。施主无所求,自然无所信,佛渡有缘人,不信则无缘。” 肖元元脸色惨然,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回道:“大师过誉了,我本世间名利客,怎会无所求呢?” “肖施主求什么?”智顗大师问。 肖元元故作轻松地回道:“天下太平呀!” 智顗大师一怔,想了想又问道:“那施主信我佛么?” 肖元元摇摇头,道:“不信。” 接着又自嘲道:“所以……无论是大师,还是之前的那个师父都讲,我是一个与佛无缘的人。” 智顗大师皱着眉,目光中泛起一丝悲悯来,问道:“施主信什么?” 肖元元眸色黯淡,垂下头来,缓缓道:“不瞒大师,我不信苍天,不信鬼神……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肖元元的声音,如荒原上的一缕秋风,萧瑟落寞,听者心生酸楚,不忍责难。 “苦海无涯,已心为舟,老衲渡不了施主,施主须自渡。”智顗大师不想再纠缠下去,道。 肖元元缓缓抬眼,点了点头,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却像是在脸上挂了一个面具,言辞恳切道:“智顗大师,我来的目的是为了帮晋王劝说您下山的,想必大师已经猜到了。” 智顗大师点点头,道:“晋王殿下看中的是老衲这前朝旧客的身份,老衲不愿再卷入世俗之中,当中原由老衲已多次向殿下言明,施主不必多说。” 肖元元点头,“这我知道,不过我也是受托前来,若是我就这般下山去了,晋王那边我也不好交待。不如这样,大师留我在寺里住几天,日后好向晋王殿下交差,我保证不给寺里众师父添麻烦。” 肖元元身为女子在寺中多有不便,智顗大师刚想推辞,但又想起若是她因此被晋王责难,也是一桩罪过。因此便生了恻隐之心,道:“寺中清贫,施主怕是受不得那清苦。” 肖元元笑了笑,“多谢大师,不过几天而已,总比下山就受罚的好。” 智顗大师想着若是因此让这女子免受了责罚,世间也少了一份罪业,便安下心来,向身后的弟子吩咐道:“智曦,去为三位施主,收拾出两间禅房来。” “是,师父。”身后一个清俊的少年僧侣应道。 不多时,便收拾出两间禅房,肖元元拜谢了智顗大师,便随那号智曦的小师父去了。 两间禅房,自然是肖元元与绾清一间,而宋霜单独一间。 待那智曦小师傅告辞之后,绾清与宋霜帮肖元元整理行李,肖元元没有动手,只顾自已喝着水,还道:“这寺里的水真不错,好久没喝到这么好喝的水了!宋霜,我的茶叶呢?” “肖娘子稍等——”宋霜忙去行李中翻找茶叶,翻着翻着突然一愣,刚刚是他听错了么?不待多想,又接着翻了翻,找出一包茶叶来,忙送到肖元元面前。 肖元元看了看茶叶,冲着宋霜眯眼笑着道:“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这么好的水冲茶一定好喝,我去烧水给你们泡茶去。” 那灿烂的笑容差点晃花了宋霜的眼睛,刚刚在智顗大师面前,肖元元明明是一幅心如枯木,形似走肉的景象。谁知进了禅房,转眼便又生动活泼的似林间黄雀,一举一动都生机盎然。 “肖娘子——呃,你刚刚跟智顗大师讲得,都是真的么?”宋霜没忍住,问道。 肖元元一愣,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一句?” 宋霜眨了眨眼睛:“你说留在寺里,是为了免受晋王责罚,只是为了给晋王交差……” 肖元元笑了笑,“当然是假的,留在寺里,才有机会劝说智顗大师下山。若当时就被赶走了,连机会都没有了。” 肖元元知道,身边的这两个人晋王妃说是为了照顾她,实则跟监视也差不多,所以自然也不能说真话。 “肖娘子果然聪明。”宋霜赞叹道。 肖元元起身去找水壶烧水,宋霜回头看了看绾清,绾清冲他使了个眼色,宋霜明白过来,连忙跟上肖元元,亦步亦趋道:“娘子且回房中休息,我为娘子烧水即可!” 肖元元欣然同意,“好呀!”说罢将手中的水壶递于宋霜,自己便又回房中坐着了。 此时房中,绾清已将床铺收拾好,见肖元元发着呆,便上前道:“肖娘子,赶了大半天的山路,想必现在疲乏得很,可要安睡一会儿?” 肖元元摇了摇头,“一会儿我要去找寺里的小师父们聊聊天儿!” 绾清点点头,自以为是道:“娘子是想打听智顗大师的喜好,投其所好,方便后面几天劝说智顗大师?” 肖元元嘴角含着笑,点头道:“绾清真聪明。” 这一路走来,绾清真心觉得肖元元实在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此时便大了胆子问道:“智顗大师为何明知娘子与佛无缘,还留娘子在寺中呢?” 肖元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道:“因为智顗大师心地慈悲呀,我这么一个神厌鬼弃的可怜人,他怎么忍心看我再受晋王责罚呢?大师举手这劳便可解我困厄之境,何乐而不为。” 绾清“哦!”了一声,心中明白过来,“娘子那些话……都是戏!” 肖元元摇了摇头,道:“不,关于我与佛无缘的话,都是真的,智顗大师心地慈悲也是真的,绾清你说我演戏也是真的!” 绾清听不明白了,“既然都是真的,娘子为何又说是演戏呢?” 肖元元伸了伸懒腰,故弄玄虚道:“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一节都是自导自演。” 第138章 佛说(三) 寺院里不但规矩多,而且非常清苦,肖元元早已打定了吃几天苦的主意来的。狠下心来,规规矩矩,不就是天天无聊念经么,她肖元元不念经,看他们念还是可以的,不就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么,只要饿不死,她肖元元也能做得到。 但是,肖元元高估了自己的忍受能力,第二天凌晨,肖元元便被一阵钟声惊醒,睁开眼来浑身汗毛直立。 平复下心来,看了看身边同样被震醒的绾清,道:“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敲什么钟呀!” 绾清倒是镇定的多,道:“每日早起,寺院开静,便会击鼓鸣钟。” 相当于是起床号了,外面的钟声还在响,肖元元脑子被震得嗡嗡响,但还是费劲的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外面乌黑一片,便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绾清笑了笑,道:“一般寺院都是寅时开静。” 寅时?喵的,凌晨三点! 钟声沉闷而幽远,顺着山脉远远荡去,一声未歇一声又起,绵延不绝。 什么妖魔鬼怪,树精石怪,一钟接着一钟,都得给我醒! 什么叫众生平等,这就是众生平等。 肖元元继续躺下用枕头蒙上耳朵,可谁知那钟声竟像是从床下传来,反而更加清晰了! 怪不得都说佛寺能镇妖邪,无论哪个妖邪,要是天天大半夜的被这么折腾,早就受不了了,不跑才怪! 肖元元无望的瞪着双眼,耳边的钟声震得她快没了知觉,实在忍不住,又问道:“怎么还不停!” “得一百零八下,且早呢!”绾清道。 靠!肖元元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干脆爬了起来,气哼哼道:“和尚起我也起,谁怕谁呀!” 于是肖元元顶着满头的怨念去看僧人们做早课,都是梵语,她也听不懂。浓重的檀香,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的佛像实在看不出哪里宝相庄严! 肖元元在浑浑噩噩间似是走过了荒原沙漠,眼睛和耳朵似是都塞满了黄沙,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果然,她是个与佛无缘的。 肖元元昏昏沉沉,连早课何时结束都没有注意到,自然也没有察觉到那宝座之上的智顗大师,看向她时那一抹悲悯的目光。 直到天色大亮,肖元元才清醒了过来。重新梳洗之后,坐在堂外的台阶前,看着寺内僧众或是担水,或是劈柴,或是洒扫。众人皆不言语,认真的做着各自手中的活计,竟如颂经般一样的虔诚。 如此安宁祥和的一幕,肖元元看着有些发呆。 “肖施主。”一僧人向前合手一礼道。 肖元元回过神来,未言先笑:“智曦小师父。” 那个智曦就是昨日帮她安排禅房的师父,所以肖元元对他还是有印象的。那智曦道:“我来是告诉肖施主,稍晚要过斋,过斋不食,施主莫要误了。” 肖元元还了一礼,道:“多谢智曦小师父。” 智曦话已带到,便准备离去,肖元元忙叫住他:“稍等,智曦师父,不知智顗大师何时有时间,我好去聆听佛音。” 智曦道:“过斋之后,师父一般会在房中自修,施主那时可去拜访。” 肖元元诚恳的道了声谢,智曦便退下去了。 肖元元要去见智顗大师,自然不是为了听什么佛法,不过是拉着智顗大师演出戏罢了。 无论怎么说,在宋霜他们眼里,她肖元元是带着晋王的任务来的。万一他们两个回去给晋王告状,她这几天的苦不就白吃了么! 按晋王那小心眼的性子,指不定要怎么坑她呢! 所以,没事的时候就去找找智顗大师,就当陪长辈聊聊天了,至于智顗大师到底会不会下山,那就看晋王自己的造化了。 所以,肖元元三人用过了斋饭,肖元元便独自一人捧着茶,敲开了智顗大师的禅房。 相互见礼之后,肖元元便奉上了茶,道:“大师是世外之人,本不该以世间俗物奉上。只是我自昨日来时便发现,这山中之水用来泡茶甚妙,也是为了感谢大师收留,所以请大师尝尝我带的茶。” 那智顗大师疑惑道:“吾乃佛门中人,不食荤腥,这茶是吃不得的。” 话音刚落,便见肖元元已将茶从壶中倒出,完全不似以往所见的茶食,便似是汤饮。 肖元元道:“我岂不知那茶食之中所含的葱姜蒜乃佛中大忌,我这茶不同,乃是清茶,大师尽可放心饮用。” “清茶?”自知肖元元不是无礼之人,智顗大师端起茶杯,细细嗅了嗅,又试着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微苦,顺喉回甘,清香幽微,回味幽长。 “这茶是我亲手制的。”肖元元开始吹牛,“这茶叶自四月间采下,然后杀青、萎调、揉捻、晾晒,不加一丝外物,保留了茶之本味,又以这天台山灵水激发,才有这般清香的味道出来。” 听着肖元元缓缓的介绍完,智顗大师又小小饮了一口,道:“至真至性,至原至纯,本来天生万物自有其独到之处,外物加得太多,反而显得累赘。肖施主能制出这清茶,可见也是至真至性之人。” 肖元元惭愧地笑了笑,“大师过奖了,这茶我原本见人喝过,是照着人家仿制的。” “肖施主能有这份坦诚,也属至真至性。”智顗大师不吝夸赞道。 肖元元微叹了一声,“我不过是尘海迷途之人,担不起大师的夸赞。” 智顗大师见肖元元神色不好,便道:“肖施主看起来是有心事。” 肖元元大半夜被吵醒,神色当然不好。 肖元元扶了扶额角,道:“只是今日来找大师喝茶,目的不纯,心中不安罢了。” 智顗大师见肖元元说的坦诚,便道:“施主有何所求,不妨讲来听听。” 肖元元笑了笑,说:“我知道大师不想下山,以我的能耐也劝不动大师。可跟着我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晋王的参将,另一个是晋王妃的女婢,在他们面前,我也不能过于懈怠,所以才来叨扰大师,做个样子给他们看。” 第139章 佛说(四) 虽说是肖元元有意作伪,但这般坦诚的说出来,智顗大师便不甚介意道:“那又如何,你为何不安?” 肖元元不好意思道:“智顗大师这般大德之人,我还要拉您扯谎作伪给人看,有损功德,故而心中不安。” 智顗大师笑了,“施主不是说不信我佛么,又怎会怕损功德?” 肖元元回道:“我是世俗中人,世俗之人要讲人情世故。虽然我不怕损功德,但倘若因为我损了大师的功德,便违了我的人情世故了。” 智顗大师明白了过来,劝慰道:“佛光普照众生,既会照拂晋王,也会照拂肖施主,不分彼此。” 意思是无论是帮肖元元,还是帮门外的两个侍从,本质上都一样。 肖元元想了想便听明白了,顺着竿子往上爬,开心道:“那我明日还来找大师喝茶。” 我明日还来找你帮我作戏。 智顗大师想了想,那肖元元也是为了成全他自己不下山的心思,帮她作作戏也说得过去,便点头允道:“好。” 虽说智顗大师答应帮肖元元,可是一直这么枯坐着,也是无聊得很。 肖元元将茶与智顗大师续上,笑着道:“能遇到大师也不容易,其实在凡世之间,我一直有些事不大明白,想听听大师的看法。” 那智顗大师执起杯来,道:“肖施主不妨说来看看。” 肖元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大师,镜中花,是不是花?水中月,是不是月?” 肖元元问的隐晦,若是常人来看镜花水月皆是幻相,所以镜中花不是花,水中月也不是月。 可肖元元却明白,在21世纪中叶时,虚拟空间已然逐渐成熟,脑科学也进步斐然。将两者结合,已经可以做到所触所感,所闻所见,与现实世界差异越来越小了。 而所谓的镜花水月的幻象,已经真实到触手可及了。 她很想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穿越了时空,还是陷入了虚拟空间之内。 若是穿越了时空,为何她所认识的晋王与历史书上的差异这般大?若是陷入了虚拟空间,可感觉又太真实了。 这个问题太玄幻,交给智顗大师来看,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智顗大师看着肖元元漆黑的眸子,肖元元的问题虽问得简单,若想答好却是不容易。若是旁人只管让他自己体悟去,可这肖元元自称世俗之人,若是能体悟出来,自然不会拿来问他。 智顗大师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肖元元,转而问道:“肖娘子可曾听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肖元元回道:“听过,但不懂。什么是空,什么是色?” 智顗大师又想了想,慢慢解释道:“世间有五蕴,即为受、想、行、识、色。当中四蕴为受、想、行、识,乃人之所感、所思、所想、所行,为精神表象,而唯有色与之不同。” 肖元元脑子一团浆糊,完全没有听懂,问道:“色到底是什么?” 智顗大师直接了当的回道:“色不是精神表象,而是外在表象。即为:你所看到的、你所触摸到的、你所闻到的、你所听到的、你所品尝到的,这些你能实实在在确认到的东西,皆称之为‘色’。” 肖元元脑子跟着转了转,明白了过来,道:“镜中花——我能切切实实看得到,所以镜中花是‘色’。”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道:“镜中花是‘色’,但也仅仅是‘色’,不是花。” “为什么?”肖元元问。 智顗大师回道:“因为还有‘空’。” “‘空’又是什么?”肖元元问。 “‘空’,不是虚,不是无,而是这世间所运转的规律,也是万物本源,它不是实物,却也不能脱离具体实物而存在。”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脑子又宕机了,将这句话反反复复想了几遍,道:“不是虚,不是无,不是实物……可又真实存在。” 好,她肖元元悟性果然不够。 见肖元元看不明白,智顗大师只好举例解释道:“太阳东升西降,即为色,太阳为何东升西降,即为空。春生夏长,秋果落地,你能看到秋果落地,便是色。而秋果为何会落地,这便是空。” 肖元元似是抓住了一根细丝,道:“明白了,地球引力就是空。” 智顗大师一愣:“何为‘地球引力’?” 肖元元讪讪笑了笑,“就是世间大多数东西抛到天上,最后都会落下来,是因为我们脚踩的大地有一股吸力,把它吸回来了,这就叫地球引力。” 智顗大师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便新奇道:“原来如此。” “那‘镜中花’?跟‘空’有什么关系?”肖元元忙将话题聊回正轨。 智顗大师慢慢讲道:“你能看到镜中花,只是看到了表象。镜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朵花,万事皆有缘由,镜外一定有一朵真的花,映在了镜中,这样你才能看到这镜中的花。所以真相不是镜中的色,而是在镜外的空。是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镜花水月皆是色……”肖元元似是听懂了,却又没有完全懂,“万物皆有缘由,真相不在镜中,而是在镜外!” 肖元元实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陷入到这个世界,穿越之前的那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 若说她身入镜中,镜外又是什么地方呢? 见肖元元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智顗大师甚感欣慰,看来此子还是能专心参佛悟道的。 许是说的太多,口有些干了,那肖元元的茶竟越喝越顺口。智顗大师看着肖元元思索,也不心急,自顾自的品着茶,直到肖元元自己回过神来。 肖元元坐直了身子,一脸惭愧道:“想得入神,失礼了。” 智顗大师温和笑道:“肖施主能格致求知,也是好事,但事过则不及,不必太过纠结其中。” 肖元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道自己已经坐得够久了,便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叨扰大师良久,明日元元再来请教大师。” 智顗大师点头回礼道:“多谢肖施主的茶,慢走不送。” 肖元元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第140章 佛说(五) 肖元元心事重重走出禅房,心中有些憋闷,正值正午,见寺中陆陆续续有些香客正在参拜,看着行人来来往,心中觉得更加烦躁。 心中似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肖元元不想再回房里闷着,转身便出了寺门。 定光寺位于半山腰处,出寺之后向上看,那山顶似乎也不远。通往山顶之间,隐约有一条小路,似是有人经常在此穿行,肖元元想了想,便独自一人顺着小路向上爬去。 虽然这山看着不高,但爬起来还是很费力气的,待肖元元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 肖元元气喘吁吁的站在山顶之上,却见这山顶之上有一巨石,那巨石似是从天而落,突兀的立在那里。再往下看,巨石下竟设了一个佛龛,有香火燃过的痕迹,应该是日日有人拜过。 肖元元待喘息定了,便绕着那巨石观看,走着走着,便走到巨石的另一面,却见一寺僧正端坐在巨石的阴凉处打坐静修。 猛见有一人,肖元元先是吓了一跳,但瞬间便平复下来,想必人家师父早就在此修行了,自己突然到来,算是自己唐突。 肖元元微微点头以示歉意,那寺僧一直微闭着眼不为所动,肖元元便悄悄从他面前走过,转到巨石的另一侧了。 山上的风不大不小的吹过来,加上肖元元刚刚爬山出了一身的汗,此时看着远山绵延,心中总算畅快了些。 “肖施主——”身后传来那僧人的声音。 肖元元回过身来,看向那适才还在巨石的一侧静修的僧人,已站在不远处,正向她合掌行礼。只见那僧人三十上下,面无髭须,神色和蔼。肖元元回了一礼,道:“是我打扰师父清修了?” 那僧人见肖元元如此客气,便道:“适才贫僧神游于外,肖施主没有上前打断,贫僧在此谢过。” 肖元元笑了笑,道:“师父认得我?” 那僧人回道:“昨日肖施主入寺来,见过一面。” 肖元元“哦!”了一声,问道:“那师傅的法号是?” “贫僧乃智顗大师座下大弟子,法号灌顶。”灌顶回道。 “原来是大师兄,失礼了。”肖元元道。 灌顶还了一礼,道:“施主也有这雅兴品观山色?” 肖元元向四周看了看,看到不远处有一平滑的石头,当个坐处倒是适合。于是便走了过去,伸手示意灌顶坐下聊天。 那灌顶跟着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笑着侍立在侧,想必是刚才打坐坐得久了,现下已经不想再坐了。 肖元元不管其他,自顾自坐了下来,看着远方道:“寺里憋闷,出来透透气。” 灌顶顺着肖元元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一片浓厚的云遮住了阳光,金光从黑云的四周散射开来,洒在山间密林之上,层层斑驳,甚是好看。 “贫僧出门时,见肖施主去了我师父的禅房,不知所谈之事可有眉目?”灌顶问道。 肖元元顿了顿,这灌顶是智顗大师的大弟子,肖元元奉晋王之命前来劝说智顗大师下山这事儿,灌顶知道也不奇怪。 肖元元摇摇头,道:“我是被晋王殿下逼着过来劝说智顗大师的,可惜晋王殿下找错了人,所谓话不投机,我一个从来都不信佛的人,怎么劝一个大师出世下山呢!” 那灌顶笑了笑,道:“晋王殿下既找了施主前来劝说师父,殿下必有打算。” 肖元元仰着头看向灌顶,眼中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道:“听灌顶师兄这话,你是希望智顗大师奉召的,对么?” 灌顶一愣,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竟被肖元元一眼看出了心思,但想想也无妨,便道:“师父安于苦修,也有师父的道理。” 见灌顶给自己打马虎眼,肖元元将脸别过来,道:“不下山也无妨,反正我也来过了,人也劝过了,我劝不动又有什么办法!不过,不瞒师兄说,我来之前曾给殿下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灌顶问。 肖元元笑着道:“把智顗大师拿绳子捆下去,饿上三天,不讲课不给饭吃!” 那灌顶听着也笑了,道:“殿下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是呀!”肖元元无奈的叹了口气,“殿下说,失之不敬。其实我知道,殿下不能这么做,但是殿下希望别人来这么做,所以就把我派来了。” “那肖施主是要按殿下的意思做么?”灌顶玩笑似的问道。 肖元元冲着灌顶道:“我傻呀!智顗大师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我没个轻重弄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天怒人怨,老天爷都会诛了我!” 灌顶想了想,道:“算算时辰,肖施主与我师父在禅房之中相谈甚久,不知聊了些什么?贫僧或许可以帮施主参详参详。” 灌顶的原意是想帮肖元元劝说自己师父的,但肖元元与智顗大师的谈话,并没有到那一步。肖元元看着远山沉默下来,也不回话。 见肖元元半天不作应答,灌顶不由得叫了一声:“肖施主——” 肖元元微微转了转头,道:“好累呀!” 灌顶双眉一蹙,肖元元虽是个女娘,但看起来身康体健,能一口气从寺院爬到这山顶上来,而且已经坐下歇了良久,怎么也不该此时说出累来。 但见那肖元元确实是神色疲乏,灌顶想了想,应该是心思太多,才累着的。“心累伤身。”他轻轻道了一声。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殿下之所以找我劝说智顗大师,不过是看重了我千人千面的本事!” “千人千面?”灌顶没有听懂。 肖元元解释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换一个人便换一幅面孔。可实际上我心里有好多话,都不能说。晋王也好,晋王妃也好,公主也好,智顗大师也好,都不能说!” “那些话很重要么?”灌顶问。 肖元元摇头,“于这个世界而言,不重要。” “说了会发生什么?”灌顶又问。 肖元元无力道:“不知道。” “那……你去拜拜佛!说给佛听,你也可以开解些许。”灌顶提议道。 第141章 佛说(六) 肖元元无奈的笑了笑,道:“都说了,我不信佛,在我眼中那佛像不过是石塑泥胎,说给佛像听跟说给河边的石头听有什么区别?想想自己对着一块石头说心事,就觉得自己好傻!” 那灌顶蹙着眉,道:“听施主此言,那施主也不信道家了!” 肖元元点头,道:“当然,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灌顶思忖了一下,道:“那便奇了,如今天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无有不尊道礼佛之人。如施主这般人物,家中必定非富即贵,难道不曾请过佛道仙师入门吗?” 肖元元道:“灌顶师兄说的不错,我外公有一朋友,便是修佛之人,常常来家中作客,只是我不大喜欢罢了。” “为何不喜欢?”灌顶问。 肖元元细细想了想,自己确实从小就不喜欢寺庙和尚,但源头在哪里呢? “六岁的时候,我去过一趟寺庙,那里香火旺盛,游人如沸,从那时起便不喜欢去了!”肖元元道。 “施主那时看到了什么?”灌顶追问道。 肖元元想了想道:“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佛像,那张脸硕大浑圆,两腮和眼角都耷拉着,双目低垂,他们说这叫宝相庄严,而我看来却是死气沉沉。” 灌顶一听,面色一沉。 肖元元接着道:“我回头看了看寺里的僧众,还有上香的游人,竟都如那佛像一样的面色,一时间我竟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会动的石胎,于是便吓坏了,就跑了出去。从那时起,便再也不进寺院了!” 肖元元望着远山,缓缓说着,听着似是在讲幼时一件普通的小事。但灌顶低下头来,却见肖元元平静的面容底下,两只小手紧紧的攥着,好像如果不抓紧,全身都会散架了似的。 “肖施主这是被魇着了!你如此惧怕寺院,晋王殿下知道么?”灌顶问道。 肖元元摇了摇头,“连我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我又怎会说与一个外人听呢!” 灌顶沉默了片刻,道:“肖施主彼时年幼,受不得宝像威严,魇伤至今。如今肖施主已然成人,再看那佛像,当是另一种心境。” 灌顶想试着解开肖元元的心结,心结打开也许会好受些。 肖元元嘲讽一笑,“灌顶师兄,佛门之地,我不敢妄言。” 灌顶疑问道:“肖施主这是何意?” “我上山之前,看到寺中不少香客入寺进香……”肖元元道。 “这不是常理么?”灌顶道。 肖元元呼出一口气来,道:“我若在此地说些不敬的话,会不会遭天打雷劈啊!” 灌顶行至肖元元身前,“但讲无妨。” 肖元元搓了搓手,道:“山下之人为何到寺里拜佛?当然是求佛祖保佑了,而他们所求得皆是自己做不到的!” 灌顶愣愣的听着,肖元元接着讲道:“但凡奢求的东西在自己能力之外的,便称之为贪。贪功、贪名、贪利、贪色,而汇聚了世人贪欲的寺庙,竟还能称之为佛门清净地,灌顶师兄不觉得可笑么?” “你……”灌顶脸色一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看着那些人虚伪做作,觉得恶心,才爬到这山顶上透口气的,灌顶师兄你呢?”肖元元问。 灌顶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甩袍转身,不再看她。 “得罪了师兄!”肖元元头也不回的道歉道。“即便是我长大了,不再畏惧那高大的佛像,也不会喜欢这佛门之地了。” “你错了,”那灌顶转过身来认真道:“我佛慈悲,是为弃恶扬善,是为修戒定慧,是为灭贪欲,是为熄嗔痴,不为满足世人贪欲而设。你若只因世人贪欲而蔑视佛法精奥,岂非浅薄!” 说得好听,肖元元不以为然,道:“你的佛坐得太高了,我不喜欢!” “德高者居高位,有何不妥?”灌顶质问道。 肖元元一字一句道:“德高者,首先一点,他得是个人!你的佛是人么?坐在高台之上受人跪拜的是人么?不是,只是一尊泥胎而已。” 肖元元接着道:“就算是智顗大师,在他接受众人跪拜之时,他便不是一个人了!弃恶扬善也好,修戒定慧也好,你的佛坐的那么高,它终归是不许人站着的。我见过不少的宗教,它们通过教义施实精神控制,最终的目的,都是不把人当作人,你的佛也是如此。” “我不厌恶你的佛,可我只想堂堂正正的站着,你想跪随便你呀!”肖元元道。 在肖元元的言语中,灌顶半天没有缓过劲来,晋王殿下寻一个这样的人上山,真不知晋王是怎么想的。 这肖施主固然聪慧,但世间聪慧的人 大都有一个毛病,就是自大。所以肖元元才会不敬神佛,不尊长者。 灌顶又想了想,刚刚问肖元元关于和智顗大师的谈话内容,肖元元只字未提,想来是聊得不甚愉快,不然肖元元也不会独自一人爬到山顶上来发脾气。 晋王啊晋王,这次你又得白忙一场了。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灌顶开口道:“一念般若生,一念般若绝,般若无形象,智慧心即是。” 肖元元自然听不懂,便没有回应。 灌顶接着道:“肖施主心智灵慧,却也极易踏入无极之境,月满则缺,水满则溢。” 这句肖元元倒是听懂了,回道:“明白,慧极则伤,情深不寿嘛!” 灌顶微微叹了一声,愈是聪明的人愈是容易走极端,不知这肖元元日后会走向何处。 二人正在谈话间,忽听远处传来绾清的声音:“肖娘子——肖娘子。” 肖元元闻声,站起身来,只见绾清和宋霜二人正寻了过来。看到肖元元,便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肖元元问。 “娘子还说呢,半天不见娘子,我们还以为娘子出了什么事,问了寺里的师父,刚好有一人说见娘子上山了,才寻了过来。”绾清道。 “我没事,不过上山来看看风景,不用担心。”肖元元安慰道。 “下次肖娘子上山,也要跟我们说一声。”那宋霜道。 “好好好,”肖元元连忙道,“行了,我们下山。” 第142章 佛说(七) 肖元元入寺第三日,因前一日有了心理准备,再被晨钟震醒的时候,已不是第一次那般心慌。 肖元元算了算时辰,慢条斯理的起床洗漱,跟绾清知会了一声,便独自拎着一盏灯笼爬山去了。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最是适合上山看日出。 天黑山路难行,这次爬到山顶比昨日慢了一倍的时间。肖元元本来想看山顶日出,林海金波,却不想等到天色大亮,都没看到太阳。 今日原来是阴天。 肖元元也不甚失望,反正还要在寺里待上几天,往后每天都来,总有一天能碰到好天气。 不知何时,山间竟起了雾,只见山林影影绰绰,即而雾海茫茫,此景也是难得一见,倒是意外之喜。 不知过了多久,绾清上山来请,说是用斋的时辰到了,肖元元便随着绾清下山用斋了。 过斋之后,灌顶按照习惯上山顶静修,先于佛龛之前拜了几拜,正欲离开时,却发现佛龛前面端端正正堆了四个青果。 灌顶心中一动,那青果是山间一种不知名的野果,一路上长了不少,但是现下还未成熟,若是寺中师弟们必不会摆一些未熟的野果供奉,能摆到这里的便只有那个不知内情的肖元元了。 灌顶脸上溢出柔和的笑来,那个肖施主装得清冷无情,嘴上说不敬鬼神,却依然为佛龛供奉了野果,可见也是心地柔善之人。 灌顶抬头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肖元元的身影,心里想着,或许她不想打扰自己的静修,故意把上山的时间错开了。 真是一个知心知礼的人儿! 此时的肖元元也用过了斋,正坐在智顗大师的禅房之中用茶。 肖元元娴熟的为智顗大师奉上茶,对面盘腿而坐的大师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点点以示感谢,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待茶凉得要入口了,智顗大师才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肖施主,昨日那‘镜中花’可有什么体悟啊?” 肖元元心中一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学校被老师抽查的时候。讪讪笑了一声,道:“小女子悟性不足,体悟不出当中的奥义来。” 智顗大师笑着摇摇头,“施主聪明灵慧,之所以体悟不出,不是因为施主悟性不足,而是因为老衲的答案不符合施主的心意,所以肖施主便没有上心去想。” 被智顗大师戳破了实情,肖元元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不瞒大师,我自小顽劣,说我聪明灵慧的,大师还是第一人。” 智顗大师道:“施主不必妄自菲薄,明珠蒙尘不过一时之困,必有拨开云雾重见天日之时。” 肖元元沉默了一会儿,道:“智顗大师昨日之言并非无所是处,只是我比较喜欢直接的答案,接受不了这种答案而已。” 智顗大师笑眯眯地看着肖元元,问道:“比如呢?” 肖元元道:“我习惯了一些比较简单的逻辑答案,比如说一加一等于二,这我便能理解。” “可世间太容易得到的答案,往往是错的。”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笑了,反问道:“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亘古不变的道理,也是错的吗?” 智顗大师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个碗来,将自己茶杯中的茶倒了进去,又将肖元元茶杯中的茶倒了进去,最后将这一碗茶放在了肖元元的面前,道:“施主请看,这一杯茶加一杯茶,是一碗茶!” 肖元元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师,你在跟我玩脑筋急转弯吗?它们容量不同啊!” 智顗大师没听懂肖元元什么意思,但还是接着问道:“比如,一杯茶加一杯水,等于什么?是等于两杯水,还是等于两杯茶呢?” 肖元元托起双腮,道:“它们类别不同,怎么能放在一起呢!”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又问道:“好,那肖施主昨日为我为倒了一杯茶,今日又为我倒了一杯茶,请问我如今有几杯茶。” 肖元元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茶杯,道:“一杯。” “对,”智顗大师回道:“因为昨日那杯茶,老衲早就喝掉了。”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大师是想说,时间可以改变答案!” “施主果然慧根不浅,再比如——”智顗大师又问道:“施主在江都城倒了一杯茶,老衲在定光寺倒了一杯茶,一共有几杯茶。” 肖元元疑惑的道:“两杯?” 智顗大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因为除了你我,别人也会倒茶,谁知道京城有没有人倒茶呢?” 肖元元探着头问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智顗大师缓缓道:“在真实的世界中,一加一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不等于二的。它只有在器量相同,类别相同,时间相同,甚至要地点相同,还要排除一切的外部干扰,它才能等于二。可以说一加一等于二的条件相当苛刻。”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但还是不服道:“尽管如此,一加一等于二这件事,仍是世所公认的道理。” 智顗大师顿了顿道:“世人需要确定的答案,用以安定内心。一加一等于二是一种世间运转所需的秩序,而不是真理。人们只要相信一加一等于二就行了,如果有一天大多数人不再相信一加一等于二,那世间的秩序便乱了。” 肖元元有些茫然,问道:“那——这与镜中花有什么联系?” 智顗大师笑了笑,道:“镜中花的答案,要从镜外找。同样,施主若想找到真理,便须打破秩序!现在,老衲再问施主,一加一等于几?” 肖元元脑子里一片混沌,道:“道理我已明白了,智顗大师您觉得一加一等于几?” 智顗大师自顾自地倒了茶,慢慢的饮尽,缓缓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阴阳相合,所以一加一等于万物。” 这一句肖元元倒是听明白了,莫明好笑地问道:“大师,您刚才念得是《道德经》!” 第143章 佛说(八) “道曰万物,佛曰众生,本不相悖。”智顗大师道。 “倒也是!”肖元元端起杯来,饮了一口。 二人又坐着各自饮了两杯茶,智顗大师问道:“肖施主来寺里已有两日,可还有住不惯的地方?” 肖元元笑着回道:“难得一个清净地,心都静下来不少!” 智顗大师缓了缓道:“肖施主不必客气,老衲观施主言行,你并不喜欢晨钟暮鼓,也不喜欢那宝相香火。” 肖元元不置可否,只道:“何以见得。” “才来两日,肖施主便往那山顶跑了两次,可见是不喜欢这寺里的风物。”智顗大师拆穿道。 肖元元没有否认,只道:“不过,那山顶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能摆脱凡尘俗物,还能看云卷云舒。我说的清净地,实则说的是那山顶处。” 智顗大师盯着肖元元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道:“看来,施主确实没有骗老衲。” 肖元元疑惑地问道:“我骗大师什么了?” 智顗大师解释道:“施主奉晋王之命前来,可你入寺以来,除了与老衲吃茶讲法,便是到山顶看山色,丝毫没有把晋王之命放在心上。当初老衲还担心你会受晋王责罚,现在看来是老衲多心了。” 肖元元哦了一声道:“在晋王眼里,我来也来过了,劝也劝过了,劝不动有什么办法?” 智顗大师笑着道:“那施主劝了么?” 肖元元正襟危坐,正色道:“那我现在劝劝——” 智顗大师笑着看向肖元元,只见肖元元一脸认真道:“大师,跟我下山讲经去,包吃包住,好处大大滴!” 智顗大师不由得失笑出声,道:“这般敷衍,你倒是真不怕晋王罚你!” 肖元元给了智顗大师一个安心的表情,道:“大师放心啦,我自小便知道,遇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还可以跪下来叫爷爷!晋王那边多磕几个头,认个错便过去了!” 智顗大师笑着笑着,脸色便僵了下来,最后叹了一句:“施主明明是多情红尘客,怎似个无情人呢!” 肖元元听得一愣,道:“大师,这话从何说起呢?” “你这般‘打不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还可以跪下来叫爷爷,’看似处事洒脱,实则在你心中没有牵挂,才会如此。心中若有牵挂之人,有些事便避无可避,遇事也会迎难而上。”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愣了一愣,这智顗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看人的眼光极准。肖元元如今孑然一身,自然行事会洒脱些,也不会顾及什么名声气节。 “大师说的对,确实这世间还没有我为之拼命之人。”肖元元道。 智顗大师低头含笑道:“依施主的品貌,世间情事必少不了!” 肖元元摆摆手,道:“我自小家中富贵,性子被骄纵的不成样子,这两年才好了些大师不知我当年是多么的神厌鬼弃。男女之事我也知道一点,如何让人不喜欢我,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手段用得太过,不怕伤了真情人?”智顗大师问。 见智顗大师一个出家,与她谈起情来,肖元元觉得有趣,便问道:“大师,你可遇到过你的真情人?” 智顗大师顿了顿,自己没有遇到过,又怎能置喙他人的情事呢,便道:“我虽世外之人,但也知真情不易,肖施主既然没有入我空门的意思,红尘之中,难免要入情关,堕情网。” 茶喝得尽了,肖元元又执起开水重新浇于茶叶之上,又泡了一壶,边浇边道:“大师倒是与我曾经认识的修行之人不同。” “哪里不同?” 肖元元道:“有一首诗,大师要不要听听。”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肖元元便念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智顗大师想了想,道:“听着像是一个情僧所写。” 肖元元点了点,道:“大师是否记得,我曾提过我外公的那个修行的朋友,我曾拿着这首诗问过他,‘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智顗大师看着肖元元,问道:“他如何说得?” 肖元元低头笑了一下,道:“那位大师说,‘凡人就是贪心,即想着红颜倾城,又想着佛门长生,两样都要,样样得不到。’” 智顗大师吸了一口冷气,只道:“那位师傅刻薄了些!” 肖元元道:“我倒觉得很有道理,痛苦太多源于贪心太过,我不贪心,我只拿我应得的!” “那你如何得知自己拿的,便是你应得的?”智顗大师问道。 肖元元回:“出一份功,拿一份钱。这便我是我应得的。” “除此之外呢?”智顗大师问道。 肖元元歪头问道:“除此之外?” “情。”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不屑的扭过头去,道:“我昨日遇见灌顶师兄了,也讲了些话,他讲‘一念般若起,’我讲‘慧极则伤,情深不寿。’” 智顗大师愣了半天,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道:“我观施主目光清明,应是情丝未生。怎着言语间听着,却像是个为情所伤之人?” 肖元元神色一滞,笑容微苦,道:“世间之情,又并非仅有男女之情,亲情也是情,友情也是情。它们哪个不是锥心利刃、穿肠毒药!” 前一世肖元元看惯了父母的虚情假意,看惯了身边那一群逐利之徒,现在要肖元元用真情待人,当真有些为难了。 智顗大师凝望着肖元元,她无望的神色一闪而过。或许,是智顗大师看花了眼,再看肖元元时,肖元元的神色依旧是明艳生光,活泼生动。 深深叹了一口气,智顗大师道:“情不是利刃,而是铠甲。情不是毒药,而是良药。无情才是锥心利刃,才是穿肠毒药。” “罢了罢了,”这话勾起肖元元那些不开心往事来,便笑着转移话题道:“大师当真是个出家人?怎与我这个小女子谈起情、说起爱来了!” 智顗大师端起杯来,良久不曾将茶喝下,最后还是放下道:“只是不忍见你为心魔所苦罢了!” 第144章 佛说(九) 第四日,肖元元依旧早起去了山顶看日出,不知怎得,天色依旧不好,而这次却连雾海都没有看到。 山顶吹着大风,冷得很,肖元元绕着巨石转了几圈,天色大亮后不待绾清来叫她,便冻的提前下山去了。 不久便下起雨来,过斋之后灌顶冒着雨上山静修,参拜佛龛之时,却见那青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山间野花。 山风呼啸,那野花却安然插在佛龛之内的香炉里,如他心中的佛一般安静怡然。 大雨倾盆而下,灌顶盯着那束花,双手合十一直未曾放下,他拜的究竟是佛,还是那花呢? 不重要了!肖施主曾说过,佛要他们都跪着,其实她错了! 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佛曰无我,即为佛。 铁胎泥塑是佛,路间青果是佛,山间小花亦是佛。 而我,淡然处之亦为佛! 一贯如是,一贯如一,一贯如常。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往而无所不往,无所为而无所不为。 坦坦然,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心如明镜台。 山风凛凛,骤雨凄凄,山间林木摇曳飘荡,唯有那山顶巨石岿然不动,灌顶亦如是。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江都府内,晋王收到一封来自大兴城的急信。晋王只大略看了一眼,便急着回到后院寻晋王妃去了。 “阿环——”晋王入得院来,急声喊道。 “殿下,出了什么事?”听晋王叫得急切,晋王妃连忙迎了出来问道。 晋王将手中的信递给晋王妃,道:“这是留在京中的暗探捎来的急信,京城出事了。” 晋王妃接过信,打看看了一遍,顿时皱紧了眉头:“母后中毒了,是乐平公主做的?” 震惊之下,晋王妃没有绷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晋王一脸凝重,道:“根据来信日期,事情在发生在五日之前,可能暗探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急着往江都送信了,所以,这信中写的并不详尽。” 晋王妃将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不知现下京中情形如何,若母后和乐平公主同时出了事,对我们日后大为不利啊!” 晋王接过信来,紧皱着眉头,这个消息是由他留在京中的暗探传来的,除了太子人在京城之外,他那另外三个兄弟不知有没有得到消息。现在他急需派人前往京城,了解朝中的情况。 “本王这就派人入京。” “不可——”晋王妃打断道:“殿下人在外地,窥探朝廷,外人会质疑殿下不臣之心。” 晋王一筹莫展之际,晋王妃又道:“把这件事告诉肖元元,让她回京去!” 晋王眼神一亮,瞬间又质疑道:“她好不容易离了京城,还会回去么?” 晋王妃肯定道:“会的,她一定会回去的。” 此时的肖元元正披着外袍,和智顗大师喝茶听雨,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肖元元早已不似往日那般客气拘谨。 大门敞开着,风雨吹了进来,智顗大师不为所动,依旧合着眼念着佛。 肖元元自在地歪坐在蒲团上,喝着茶,看着屋外的雨珠被风刮得七零八落,四处飘散。 两人各自待着,一言不发,互不打扰,却又莫名的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智顗大师放下手中的念珠,想必是有些累了,便端起桌上凉掉茶,喝了起来。 肖元元扭头看向智顗大师,突然来了逗逗他的兴致,笑着道:“大师读经读得累了,要不要听听我念的经?” 智顗大师奇道:“肖施主也会念经?” “呃……”肖元元改口道:“唱歌,小时候听过一首歌,最近听师父们读经讲课之时,觉得那声调很像!” 智顗大师见肖元元在这里枯坐了许久,想必有些烦了,让她活泛活泛也好,便道:“老衲洗耳恭听!” 肖元元想了想大致的歌词,清了清嗓子,唱道: “空空的心儿空空的酒,也没有那心上的人儿! 空空的沉睡空对月牙儿头,贪几杯世上的酒。 世上的人喝世上的酒,什么爱恨情仇唯我逍遥游。 多少个痴心向着明月哟,谁知道明月照渠沟! 镜花水月但水却东流,摘下一轮月一醉方休。 红尘俗世斩不断风流,独自走过万代千秋!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朝醉饮今朝酒。 清风明月逍遥游,剑来斩断万古愁。”(详见作者的话!) 这首歌癫狂了些,肖元元唱得并不合适,那声调也是忽高忽低,不成音调,但智顗大师还是忍着听完 了。 “这首歌怎么样?”一曲唱罢,肖元元问道。 智顗大师想了片刻,道:“云无照,法无因,境无缘,道之用也!” 肖元元愣了一愣:“道?” 大哥,你是佛呀!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回道:“你这首歌,倒是有几分道心在其中。” 肖元元点了点头,回道:“不错,这首歌名曰《逍遥法外》,便是出自于道家的‘逍遥道法之外’。” 智顗大师自取茶来,含笑道了一声:“也好。” “好什么?”肖元元没有听懂。 智顗大师道:“佛也好,道也好,均是用以安人心。肖施主有自己的道,老衲有老衲的经,这便很好。” 肖元元一愣,探头询问道:“大师,这几日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着怎么渡化我!” “那倒不是。”智顗大师回道:“只是想为你消解些困厄罢了!” 肖元元低眼笑了,双后合十道:“大师真不愧为得道高僧,怪不得晋王死活都想拉您下山呢!” 智顗大师道:“佛渡众生,肖施主亦是众生。老衲想为肖施主消解困厄,乃常理中事。” 肖元元摇了摇头,道:“大师是佛门弟子,却要用‘道’来渡化我,大师能摒弃门派之别,所谓有救无类,正是如大师这般呀!” 智顗大师听着肖元元对他大夸特夸,道了声:“善哉!” 肖元元接着道:“大师还记得我昨日念的那首诗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其实这个问题有人回答过我。” 智顗大师想了想,道:“不是你外公的修士朋友么?” 肖元元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人,他跟我说: ‘佛不要你皈依,佛要你欢喜!’” 第145章 佛说(十)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肖元元拜别智顗大师时,雨已经渐渐停歇了。 肖元元回到自己的禅房,不见宋霜,只见绾清正在为一盆花洗叶子。佛寺里实在无聊,逼得绾清无所事事,除了打扫房间,便养了几株花草,日日侍弄,很是上心。 主要还是因为肖元元太好伺候了,几乎不会要求他们做什么事情,见肖元元回来了,绾清正想起身,肖元元摆手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说罢肖元元自顾自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身边,也不喝,只看着绾清继续侍弄花草。 其实肖元元也不想让宋霜和绾清太过关注自己,不然她老觉得晋王和晋王妃天天盯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 看了一会儿,肖元元问道:“宋霜呢?” 绾清抬头回道:“下雨在房里闷了大半天,雨一停就跑出去了!娘子去了许久,可要用些昨日宋霜下山买来的点心?” 肖元元喝了半天的茶,一点也没有胃口,便道:“不饿。” 绾清道:“奴婢还是给娘子拿些过来,再放半天怕是不能吃了!” 肖元元笑了笑,“那你们就自己吃,我当真不饿。” 绾清听了,便又重新坐好,边洗叶子,边道:“娘子这几日天天到智顗大师禅房里,可有进展?” 肖元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绾清看了肖元元一眼,安慰道:“娘子也不必气馁,晋王殿下召了大师那么多次,都没有请得动大师,娘子在这里才几天?没关系,来日方长。” 绾清能这么想,肖元元松了一口气,她准备最少也要混个十几天,到时候直接撂挑子走人,想必那晋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那智顗大师一直对娘子礼遇有加,不知娘子每每去禅房都讲了些什么?”绾清试探性的问道。 肖元元每次去智顗大师的禅房,都不让绾清和宋霜跟着,日子一长,这两人心中也犯嘀咕,却也无可奈何。 “能讲什么?”肖元元苦着脸,诉苦道:“那大师开口如来,闭口佛曰的,他说一句话,我得琢磨大半天。以前上学都没这么累过!” 肖元元一边说,一边揉着额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那……大师毕竟佛法高深,娘子听得费力也正常,万不可就此放弃啊!”绾清道。 肖元元叹口气,对着绾清道:“你说殿下他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劝说智顗大师呀?” 这一句反问听得绾清心中一惊,生怕肖元元一个不开心,就下山不干了,连忙安慰道:“殿下是看重娘子,才把这么难办的事儿交给娘子呀!奴婢听王妃说,娘子聪慧,悟性又高,由娘子来劝说大师,说不定大师便动摇了呢!” 肖元元哼了一声,道:“我悟性高?说不定王妃真希望我悟出点什么来,干脆做姑子算了!” “娘子莫要这般说,王妃她很喜欢你的!她听说娘子想搬江都府,愁眉不展了好几天呢。”绾清道。 肖元元心中一惊,转过头去。 晋王妃她想干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肖元元为什么要急着搬出江都府吗? 她肖元元是一个外人,还是一个美女,天天在晋王面前晃,她晋王妃真不怕肖元元晃出个什么来? 或许,晋王妃什么都知道。 肖元元本以为晋王妃与晋王鹣鲽情深,晋王妃必不会允许第三者插足,看来是她肖元元想错了。她低估了权力对一个女性的迫害,站在晋王妃立场上,她根本没有能力阻止晋王喜欢别人。 只要晋王妃不支持晋王纳肖元元入府,那么单对上晋王,肖元元尚且可以应付。 可如果晋王妃反其道而行之,或者说纳肖元元入府本就是晋王妃的提议,那肖元元便难以应对了。 现在想想,一切皆有缘由。 晋王妃对自己的好,不单单因为乐平公主的原因,恐怕也有她自己的私心。 见肖元元半天沉默不语,绾清又道:“娘子,早间起得早,现下要不睡一会儿?” 肖元元依旧没有说话,绾清有些担心,起身走到肖元元身边,又唤了一声:“娘子——” 肖元元回过神来,道:“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辜负王妃的重托,智顗大师那边,还得多想想办法!” 肖元元虚言蒙混,绾清却是当了真,“如此,那娘子更要多多休息,才有好的法子劝说大师。” 肖元元勾唇一笑,道:“对,你帮我铺床!” 第五日,似是料定了时间,肖元元在晨钟响起的前一秒,睁开了眼睛。 钟声响起,肖元元坐起身来,见绾清伴着钟声,烦躁的翻了一下身,显然是还不想醒。 肖元元下床走到窗边,打来窗户,细细的雨丝从窗外飘了过来。外面的雨淅沥沥的下着,黑夜里的钟声似是一锤一锤徒劳地砸在雨幕之上,钟声有时尽,雨幕无停歇。 看来今天又看不到日出了。 肖元元有些失落的回床上躺好,听耳边绾清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娘子——” 肖元元拍了拍轻声道:“外面下着雨呢,出不了门了,咱们再睡会儿。” 绾清舒服的“嗯”了一声,缩了缩,便不作声响了。 肖元元睡不着,睁着眼睛觉得眼睛酸,闭上眼睛脑子又停不下来,想得脑子疼。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雨也停了。 雨后山林,弥漫着清新的空气,若没有前面正殿那些颂经的声音,就更好了。 待用过了早斋,肖元元依例去了智顗大师的禅房,虽还是一个坐禅,一个发呆,但智顗大师却明显感觉到肖元元精神不佳。 “肖施主身体不适?”智顗大师放下佛珠问道。 肖元元懒懒地抬起头,回道:“没有。” “你看起来精神欠佳。” 肖元元坐直了些,道:“我就不能心情不好么?” 智顗大师笑了笑,道:“老衲看肖施主为人,一言一行皆有扮相,生气也好,高兴也罢,肖施主不会这般表于颜色。” 第146章 佛说(十一) 肖元元叹道:“是呀,所以才累嘛!大师这里刚好能歇歇!” 智顗大师饮了一口茶,道:“今日肖施主可有什么难解之处,需要老衲来解惑的?” 肖元元能说什么,难道让她对智顗大师说,从前有个晋王妃,天天想着给自己老公找小三,那小三还是自己,怎么解? 肖元元想了想,对着智顗大师道:“初心。” “初心?”智顗大师确认了一下。 肖元元想的是自己的初心,和晋王妃的初心。 肖元元知道晋王妃的家族是个没落的皇族,她对权力的渴望便是她的初心。为了这个目的,她耗尽心血帮晋王筹谋,甚至不惜为自己夫君纳她入府。人人都有初心,可是如果人们的初心相悖,最后谁会赢呢? 肖元元对着智顗大师,认真地道:“我小时候听过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此话怎么解?” 智顗大师想了想,道:“说到初心,《华严经》中曾道:‘如菩萨初心,不以后心俱。智无智亦然,二心不同时。’” 肖元元皱起了眉,道:“大师,没听懂!” 智顗大师笑了笑,道:“做人当如‘菩萨初心’,不以后心而变。” “‘菩萨初心’与我那‘不忘初心’,哪里不同么?”肖元元干脆的问道。 智顗大师伸出手指比划道:“‘菩萨初心,’若引申为世俗之言,便要分为两句——” “哪两句?”肖元元问。 智顗大师回道:“第一,不忘初心。第二,不负良心。” 肖元元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不忘初心’是有前决条件的。 肖元元又急问道:“那‘方得始终’,又怎么解?” 智顗大师喝着茶,道:“种善因,得善果,有始有终。” 这个答案肖元元听着不满意,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完,道:“种了善因,就一定能得善果么?我们日常做事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那么简单!” 见肖元元有疑义,智顗大师问道:“比如呢?” 肖元元道:“按照大师你的说法来说,我种一棵桃树,三年之后,就能得到一个桃子。” 智顗大师点了点头,道:“当然,你不会得到一个梨子。” 肖元元摇头否定道:“不是的,我们凡间的事儿很麻烦的。一棵桃树种下去,要浇水,要施肥,要授粉,要驱虫。要日日看护不懈怠,这才能在三年之后得一个桃子。” 肖元元又道:“若我刚浇完水,天就下雨了呢?或是授粉时节天天阴雨不断呢?好不容易桃子快熟了,便被人偷去了呢?若我还没有摘到桃子便就饿死了呢?我种下一颗桃树,不一定能得一个桃子的。” 智顗大师反问:“你为什么非要种桃树呢?种稻米不好么?一年两熟!” “我就想要吃桃子!”肖元元赌气道。 见肖元元少有的发脾气,智顗大师笑了笑道:“世间七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既然求不得,何不放下!” 肖元元看了看智顗大师,道:“我就觉得,你们佛家有时候挺丧的,动不动便要让人去舍得,去放下,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我们世间俗人都知道,只有努力才会成功。” 智顗大师想了想道:“你为何要努力?如果一件事情很容易办到,你是不需要去努力的!” 肖元元眨了眨眼,点头道:“对。” 智顗大师接着道:“需要你努力的事情,一定很难。然而很难事情,本身办成的几率就很小!所以你要努力去办的事,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 肖元元一脸惊讶地看着智顗大师,感觉眼前的智顗大师像是一个假的,道:“大师,我觉得你说起歪理来,比我厉害。” “这不是歪理,这是正理。”智顗大师笑眯眯道,“如你所言,世事本就如此。而我佛家所讲的放下和舍得,不过是给那些努力了仍旧无法成功的人——一个出路罢了。” 肖元元缓了一缓,智顗大师接着道:“努力靠得是内因,不是外因。是人总会贪心,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便可以得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努力是自发的,不是别人逼他的!” 肖元元脑子有些分裂,问道:“听大师这么说,努力不好?” 智顗大师又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努力的过程还是好的,可以完善人的心智,煅炼人的品格,只是莫要强求结果便是了!” 肖元元明白了过来,一拍大腿道:“嗐,简单,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智顗大师眼神一亮,道:“这话说的简练明了,是何人教你的?” 肖元元一顿,“这不是世人都知道的么?” 智顗大师愣了愣,道:“老衲许是闭关太久,不知这世间已有此等明练豁达之人。” 肖元元心虚的扭过头去,心想道,不会这两句话隋朝这个时代还没有! 虽然从智顗大师这里得不到答案,但肖元元的心事却被开解了不少。 又吃了一会儿茶,肖元元见屋外虽然还是不见太阳,但是看起来不像又要下雨的样子,加上天气一点儿也不热,便想起今天爬山的计划还没有完成,便起身向智顗大师告辞,爬山去了。 连下了两天雨,山路泥泞,肖元元滑了好几跤才到达山顶。行至佛龛前,将一顶路上编的草环挂在佛龛上,又将昨日那枯掉的野花换了下来。 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佛祖啊,那个前天我不知道那果子没熟,等熟了我再摘给你哈!” 巨石一侧灌顶心中一动,又渐渐平下心来,继续念经。 因肖元元知道灌顶在巨石的那一边静修,便没有没有绕过去打扰,自己在另一边吹着风看林海。 又过了会儿,那灌顶缓缓睁开眼来,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径直走向肖元元,走近了唤了一声道:“肖施主。” 肖元元扭过头来,笑着问道:“灌顶师父念完经了?” 那灌顶面容平静看向肖元元,只见肖元元周身泥泞,乌发微乱,脸上还沾泥点,唯有那笑容,却干净得如青莲盛开。 第147章 劝佛(一) 入夜时分,白日里游人如织的寺院安静了下来,肖元元闲适地泡着茶,一旁的绾清正整理着床铺,方便稍后入寝。 “肖娘子——”院外传来宋霜的声音。 肖元元一愣,宋霜一般晚上不会打扰肖元元,不知此时为何而来? 话音未落,便看到宋霜的身影从院门外走了进来,身后竟跟着一人,影影绰绰间似是一个男子。 肖元元站了起来,回了一声:“什么事?” 宋霜身后的人快步走上前来,叫道:“元元,是我。” 肖元元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脸的惊喜:“阿珏,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萧珏,只见萧珏周身风霜,满脸胡茬,面目沧桑,完全不似往那般玉面公子的模样,看着像是急着赶路,没有打理仪容。萧珏向着肖元元道:“我是来传信的,殿下让我告诉你,乐平公主出事了?” 肖元元笑容怔在脸上,稍顷,急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萧珏解释道:“皇后中毒,怀疑是乐平公主所为。” 这消息真是荒唐,乐平公主怎么会毒害皇后? 肖元元忙问:“然后呢?现在情况如何?” 萧珏摇了摇头,道:“昨日早间晋王得到消息,那消息是七日之前从京城发出来的。只知道七日之前皇后中毒,乐平公主被拘押于掖庭,公主府上下收骁卫军看守,晋王让我把信传给你,我赶了两天的路,才到这里。” 肖元元沉思了片刻,吩咐道:“绾清,收拾行李回江都,我要问清楚。” “现在?”一旁的宋霜看了看屋外的夜色。 肖元元看向萧珏,问道,“有马车么?” 萧珏点头,“有,候在山下了。” “不可。”绾清阻拦道:“娘子来此是为了劝说智顗大师下山的,岂能半途而废?” 肖元元回头看向绾清,道:“晋王殿下这么急的把这个消息告知我,就是为了让我回京城,否则何必劳阿珏辛苦跑着这一趟。” 绾清急道:“那智顗大师那边岂不前功尽弃了?” 肖元元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我的茶叶全部拿来。” 绾清不解,但还是依言将茶叶归拢好,交于肖元元。 肖元元看了看手中这满满的一大包,掂了掂有两斤重,道:“我们去向智顗大师辞行,你们随我一起去。” 几个听罢,各怀着心思,点了点头,便跟着肖元元向智顗大师的禅房而去。 肖元元一行人走到智顗大师禅房前,敲了敲门,稍倾,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却是灌顶。 肖元元没有想到此时灌顶居然在智顗大师的房中,灌顶没有想到这么晚了肖元元会来找师你,两人见面俱是觉得奇怪,灌顶道:“已入夜了,肖施主有何事寻我师父?” 肖元元行了一礼道:“来向智顗大师辞行!” “辞行?”灌顶疑道。 “肖施主请进——”门内传来智顗大师的声音。 灌顶忙让身出来,请肖元元等一行人进了禅房。 肖元元与智顗大师相互见了礼,请肖元元坐下后,智顗大师问道:“肖施主这便要走了么?” 肖元元这辞行来的突然,故而智顗大师有此一问。 肖元元回道:“实在是俗务缠身,本来准备在寺里多叨扰大师几日,有个故人出了事,我须去趟京都。” 智顗大师微微抬眼,看了看肖元元身后的三人,见一男子风尘仆仆,从未见过,便知肖元元是刚刚收到了消息,便急着辞行了。 肖元元将手中的茶叶递了过去,道:“这茶叶本是我留着在寺里喝的,不想突逢变故,带回去也是累赘,大师若是不嫌弃,还请笑纳。” 听说那一大包都是茶叶,智顗大师还是吃了一惊的,每次肖元元来泡茶,都是带着一个小小的茶罐子,不料肖元元竟还有这么大一包。 智顗大师笑着接过,道:“老衲却之不恭,多谢肖施主。” 智顗大师这几天来,日日都喝肖元元的茶,初喝时不惯,不想近来喝茶竟觉得愈发的有滋味了。 肖元元的心中松下一口气来,她的眼神往身后瞟了瞟,智顗大师明白了过来,今日肖元元来不只是辞行,还是来例行公事的。 原因无他,以往肖元元独自一人来到禅房中,她便单纯的只是肖施主。如今肖元元带着侍从来到他的禅房,那她就是晋王的说客。 智顗大师心中微微叹了一声,道:“肖施主应是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见智顗大师这般直率,肖元元也不再客气,道:“大师初见我之时,便断言道我与佛无缘,不知时至今日,对我可改观?” 智顗大师没有想到肖元元开口,竟不是为了晋王劝说自己,便摇了摇头道:“施主对我佛少有敬畏之心,怕是没有心思聆听佛音。”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智顗大师说的是,我自小便觉得佛教也好,或者其他什么教也罢,都是全凭一张嘴,哄得那个贪心不足的人上供财物,实际生产不了任何社会价值。何况佛教乃外传教派,我们本来就有本土的道教,而且还有儒家、兵家、法家、百家争鸣,那佛家教义也不见得有多高深,市井小贩,田间小民都能听得懂,而只有心智懦弱的人才需要找神佛庇护,如若自身强大到与神比肩,又何须称佛道善?” 智顗大师皱了皱眉,肖元元的话虽有些听不明白,但智顗大师知道那不是好话。正欲反驳,却听肖元元接着道:“所以,我对我那外公的朋友便不甚恭敬,多次之后,就被我外公骂了一顿。” 智顗大师静下心来,那肖元元即要作戏给晋王看,言辞犀利些也是应该,不如就纵着她把话说完,日后她也好向晋王交待。 “肖施主幼年壮志,不知如今可有达成心愿?”智顗大师笑着问道。那肖元元与神比肩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肖元元自嘲的笑了笑:“什么幼年壮志,不过是年幼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第148章 劝佛(二) “后来呢?”智顗大师才不信肖元元只想对着他骂一顿解气,后面一定有转折。 肖元元回道:“后来,我外公才教我,他说,道家曰无为,曰不争,曰长生不灭,曰无所不能,可这些只有上位的贵族才有资格去追求,如始皇汉武那般的人物——才有资格去追求。” “而儒家,孔子曰仁,孟子取义,他们讲大义灭亲,他们讲舍生取义,他们被后人称之为圣人。而在他们眼里,普通的人生死,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更遑论兵家、法家、墨家,更是将百姓作牛羊,生杀予夺,予取予求。 自汉以来,三国两晋南北朝,纷争不断。即便是大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没有挡住之后数百年的战乱。 说到底,那诸子百家——也不过是乱世之言!” 智顗大师怔住了,他只知道肖元元不敬神佛,却不知她竟然连先贤圣人都不放在眼里。这世间真的有人能狂妄到自认与神比肩吗? 肖元元缓了缓,接着道:“在佛教没有传入中土之前,世人不知道何为慈悲、何为因果、何为来世、何为众生平等。唯有佛教,为最底层的黎民开了一扇求生求存之门。” 智顗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而佛教也有缺陷,”肖元元转而道:“佛家虽信徒众多,但大都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佛教只有影响力,没有执行力,佛教若想在中土存活,便只能与各士家贵族打交道,借势而为。而佛家因信徒众多,常被上位者所忌,便又遭一次次的打压,一次次的灭门。周而复始,永无安宁。” 智顗大师抬起眼来,肖元元这一番话说得切中要害。智顗大师早年为陈王所用,便是肖元元所说的这般道理。 “肖施主所言,皆有道理。承蒙晋王殿下厚爱,多番相请。但佛门本是清净地,修身养心,参赡佛法。老衲不入江都城,实则不愿再将我寺众人,再推入那宦海权斗之中,望肖施主见谅!”智顗大师道。 肖元元没有理会,而是又道:“大师庇护寺中众人,难道不管天下苍生了么?” 智顗大师笑了笑,回道:“老衲年迈,力有不逮,恐误了殿下的事,施主不必费口舌了。” 这些推辞智顗大师早就对晋王说了数遍,这次又用到肖元元的身上。 肖元元点了点头:“我明白大师的意思。自我入寺以来,大师一共为我开解了四次。第一次,大师为我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然而前一句是什么,大师可否讲与我听?” 智顗大师顿了顿,缓缓道:“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智顗大师明白肖元元的意思,所谓‘空不异色,色不异空’,色空本源。缘起为色,缘灭亦为色,缘起缘灭之外,即为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缘起缘灭,是为: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肖元元接着道:“没有人能独立于世间之外,就如空不异色,色不异空,佛也不能。若世间再次大乱,大师以为定光寺便能独善其身吗?” “当年陈朝覆灭,身为陈朝国寺里的大师毫发无损,是为什么?是因为晋王殿下礼重佛法,若是换作他人呢?”肖元元问。 智顗大师默然不语,肖元元笑了笑,接着道:“大师为我讲的第二课,是情。情不是锥心利刃、穿肠毒药,无情才是。道家曾说:天地不仁,以万物无刍狗,大道无情。大师,佛于这世间,有情么?” 肖元元这般问,智顗大师顿了顿,佛与这世间自然是有情的,而他作为佛家弟子,又岂能悖佛而为? 肖元元此番,令智顗大师一阵恍惚,她肖元元究竟只是作戏给晋王的人看,还是真心想劝他下山呢?难道说肖施主一开始就骗了他么? 智顗大师叹了一口道:“原来,施主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誓要劝老衲下山了。说来也是,晋王殿下怎会做无用之功。” 肖元元摇了摇头,回道:“我自一开始并不想劝说大师下山,还觉得晋王殿下喜欢强人所难的毛病应该改一改,直到大师为我讲的第三课。” 智顗大师看向肖元元,道:“第三课?” 肖元元道:“其实从第二课开始,大师便不只与我讲法,还讲道。” 智顗大师没有说话,听肖元元接着讲:“大师你跟我说,‘道曰万物,佛曰众生,本不相悖。’还说我有我的道,您念您的经,彼此安心,便很好。” “那又如何?”智顗大师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怎么会让肖元元改了主意? 肖元元道:“世间纷乱数百年,如果儒、释、道三家各自排斥,则纷争不断。大师的话让我明白,唯有儒释道三家一体,佛家有了儒道两家的力量,儒道也有了佛家的慈悲,才有可能为天下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晋王殿下在江都城广召儒生,又盛请道师,我辈中人,当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民,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师真想让佛家自绝于盛世之外吗?” 智顗大师目色已隐隐有所动,肖元元接着道:“今早第四课,大师讲得是:如菩萨初心,不以后心俱,智无智亦然,二心不同时。不忘初心,不负良心……” 是呀,佛有初心吗?佛的初心是什么? 禅房内一阵沉默,半天无人应答。 肖元元缓了缓,开口道:“这些时日来,多谢大师教诲,元元感触良多,今日告辞,就此拜别。” 说罢便起身向智顗大师行了一礼,智顗大师合眼,道了一声:“善哉。”便也起身应了一礼。 “不知肖施主,何时启程?”智顗大师问道。 肖元元含笑作答:“马上就走!” “当下便走?”智顗大师怔了怔。 “是,世俗中人,终被世俗所困,身不由已。”肖元元道。 第149章 回城 智顗大师微微叹道:“初见你时,老衲便说施主与佛无缘,并非苛责。而是因为唯有那花花尘世,在世间纵情声色,才不负施主这般才色。” 肖元元笑了笑,道:“大师慈悲心肠,我岂能不知。” 智顗大师想了想,道:“你既赠茶于我,老衲也回赠一物。”说罢,将手中的佛串递于肖元元。“这佛串跟老衲日久,日日加持,希望它能保佑你那故人无恙。” 肖元元双手接过,道了声:“多谢大师。”顿了顿又道:“大师,这佛串我带着不合适,我能不能送人呀!” 智顗大师一愣,若是旁人,这举甚是无礼,但眼前的这个肖元元目光真挚,行为有度,想了想便明白了,笑着道:“你是不是要送你那故人?” 肖元元眯眼笑着,点了点头。 智顗大师摆摆手,“送你了,随你。” 肖元元咧嘴一笑,快声道:“多谢大师,大师告辞。” 众人拜别,肖元元一行人摸黑下了山,寻到马车,便急向江都驶去。 这一路上,马车换了两驾,最后肖元元觉得实在麻烦,便让侍丛赶着马车带绾清在后面走,自己则带着萧珏和宋霜策马,终于在两日之内,提前赶回了江都城。 肖元元从天台山出发是夜间,车马走了两夜一日,中途不停,赶到江都城时正是早间。晋王正与王妃一起用餐,忽听侍卫来报,说肖元元已回江都府,听言两人顿时一愣,这肖元元回来的着时快了些。 “殿下——王妃——”不及侍卫通传,肖元元已闯入了内殿。 赶了这么久的路,肖元元一脸急色,脸色惨白,头发几乎没有梳洗,周身也是灰扑扑,看来是骑马回来的! 晋王妃忙站起身来,拉她坐下,心疼道:“莫急莫急,你看你这样子……你稍歇歇。” 肖元元只是盯着晋王不放,问道:“殿下,那信呢?” 肖元元虽然无礼,晋王当下也不忍苛责,便命人去书房拿信, 晋王妃拍了拍肖元元肩上的尘土,忍不住咳了一下,肖元元这才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起身退了一步,“王妃抱歉,元元失礼了。” “无妨。”晋王妃柔声道:“你一路奔波,满身沙尘,不如先去梳洗一下。” 肖元元低头行了一礼,道:“多谢王妃,待我看完信之后,再去梳洗不迟。” 明白肖元元心中担心乐平公主,晋王妃便道:“好,那你先看。”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将那封信拿了过来,肖元元急忙接来,拆开来看。 那信很短,内容与萧珏传的话大致不差,没有其他的内容。 肖元元皱着眉,问道:“这两日来,殿下可有再接到京中的传信?” 晋王摇了摇头,回道:“不曾收到,本王已向京中去信,回信也不会这么快。” 肖元元点了点头,但依旧愁眉不展,道:“没有消息,便说明事情仍在僵持,若有变故,殿下的人必然会再写书信过来。” 晋王点头,表示同意。 肖元元心下一松,用手扶着桌子,晋王妃见肖元元精疲力竭的样子,便道:“元元赶路这么急,应是没有用过早膳,在我这里用些!” 肖元元看了看晋王,晋王眯了眯眼,向着肖元元命令道:“听王妃的。” 晋王妃笑了笑,又拉着肖元元坐下,有侍女添了碗筷,肖元元也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晋王也坐了下来,看着肖元元大口吃饭,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便端起身边的汤,喝了两口,慢慢道:“智顗大师那边,办得怎么样?” 肖元元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不好说。” 晋王没有生气,这肖元元是自己临时叫回来的,成效不好也不能全怪肖元元。 “你能跑这一趟,辛苦了!”晋王道。 肖元元噎了一下,天呐,这可是隋炀帝呀,一个暴虐嗜杀、残暴不仁的千古暴君,刚刚居然在安慰她。 大哥,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人设呀。 或许他是装的,嗯,一定是装的,他还能装十几年呢! 所以肖元元不能掉以轻心,以防这位大哥记仇。 于是肖元元放下碗筷道:“殿下,我可没有偷懒啊!” 晋王想了想,道:“本王也没有说你偷懒呀!” “哦!那就好。”肖元元重新端起碗筷。 晋王妃含笑着肖元元,道:“元元,入寺几日,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么?” 肖元元皱着眉,向着晋王妃诉苦道:“哪有什么有趣的事,一个破庙,一群和尚天天念经。大半夜的就敲钟,睡都睡不好。天天下雨,太阳都没看到几回。” 想了想,肖元元看日出的念头彻底断了。 “又不是让你去享福的!”晋王一旁冷冷地说。 肖元元吃了东西,身上了有力气,底气也有了,冲着晋王就道:“殿下,你有没有良心,我一千里地跑过去,天天吃斋,一天只吃一顿,脸都吃绿了,还想着为你劝说智顗大师下山。什么欲扬先抑,什么装乖示弱,软磨硬泡,心理学我都用上了。你说我是去享福的?难道我吃苦还吃出个理所当然来了?” 晋王妃连忙劝慰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元元吃了大苦,这几日便好好歇歇,不用管殿下,无论他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理他。” 肖元元顿了顿,道:“不行,我要回京,今日便走,越快越好。” 晋王与晋王妃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晋王妃道:“京都到扬州,漫漫两千里,你一人怎使得?本宫受公主之托,本该好好看顾你,如今公主在京都生死不明,本宫怎能让你入京赴险?” 既然不想让自己入京,又何必那么急的让萧珏去天台山给她送信? 肖元元心中明白,但还是言辞恳切道:“多谢王妃照顾,若只是公主遭困便罢了,偏偏皇后娘娘也为人所害,如此一来,公主唯一的依仗便没有了。公主于我有恩,我不能置身事外,还请王妃成全。” 第150章 送别 肖元元一脸的坚持,晋王妃心中略略有动容,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知情知义的好娘子。” 晋王见状,便开口道,“你一个女娘子独自上路,太过冒险,本王派一队人护送你入京。” 肖元元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阵仗,太显眼了!” 晋王回道:“无妨,那队人带着本王的呈报,外人看来是正常入京,向朝廷呈报奏书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肖元元低头致谢,“多谢殿下!” “何须谢我?”晋王道:“如今在京中遭难的,是本王的母亲和亲阿姊。” 相比于晋王妃,晋王更加坦诚。他虽然没有直说肖元元入京的事,但言语间的意思却是毫不掩饰。 肖元元不为所动,心想着,明明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在京中遇了事,却让一个外人回京探看。想必写那封信的人是他在留在京中的暗探,为了不惹人怀疑,才向朝廷装作不知。 可以说晋王虽有些孝心,但乏善可陈。 肖元元用完早膳,稍稍洗漱安顿了一下,午间时分,晋王夫妇已车马行人安排好了。 肖元元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众人于府前与肖元元告别。 晋王妃拉着肖元元,道:“一路上一定要保重,到了京城就给本宫写信,莫要耽误了。莒国公是我族中兄长,写完信就交予他,他会送过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肖元元忙不迭的应道:“王妃也要记得,早起早睡,少思多静,你的身子自到江都一直不好,就是操心太过了!” 晋五妃怔了怔,道:“你也要长些心眼,遇事稳重些,多想想。此番入京所谋不是易事,万事要多多小心。” 肖元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的好的,那王妃记得,那补身子的药膳不能停,天气虽热莫要贪凉。还有,有空出去转转,天天闷在府里是要长蘑菇的!” 回头又向萧珏道:“有味馆给王妃单留一个雅间,方便王妃随时过去用餐。” “好。”萧珏应道。 晋王见王妃与肖元元这般磨蹭的样子,不由得出声打断道:“再不走天就黑了!” 肖元元瞪了晋王一眼,伸手为晋王妃理了垂肩的步摇,道:“王妃,元元告辞了。” 晋王妃点了点头。 “且慢。”晋王突然叫住了肖元元。 肖元元一愣,晋王低头看了看肖元元的手,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肖元元伸出双手,看了看,道:“什么也没有啊!” 晋王抓起肖元元的左手,道:“这佛串?” 肖元元“哦”了一声,道:“智顗大师送的。” 晋王一喜,“智顗大师亲送的?” 肖元元一脸的防备,用力将手抽了回来,护着佛串道:“这是智顗大师常年佩戴,日日加持,我留给公主殿下的,你别想要!” “智顗大师送给我阿姊的?”晋王确认道。 肖元元纠正道:“是送给我的,我问他能不能送给别人,他说可以!” 晋王上前问道:“肖元元,你与本王说实话,智顗大师那边——成算有几成?” 只是智顗也没有当场表态,肖元元也吃不准,只好为难道:“当真不好说。” 转而又道:“不过,我有后手。” 晋王眼神一亮,忙问:“什么后手?” 肖元元一脸的高深莫测道:“我去之前就打听了,这智顗大师,不贪名、不贪利、不贪财,不然早就奉召前来了。” 晋王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肖元元得意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投其所好!他既然没有爱好,那我就帮他培养爱好。于是我到了寺里就天天去找他喝茶,那茶殿下是知道的,一旦喝惯了,便停不下来。只是我待得时间短了些,不知那智顗大师有没有上瘾。不过,我走的时候把所有的茶叶都留给了他,大约有两斤,够他喝一个多月。一个月后等他喝完,天天想着的时候,殿下再试着找他谈谈!” 晋王憋着笑道:“智顗大师一代高僧,你这招有些阴损!” 肖元元白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把好东西与他分享,何来阴损?” 肖元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我得走了,智顗大师那边就交给殿下了。” 晋王点点头,肖元元迅速登上马车,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肖元元向着萧珏喊道:“阿珏,看好有味馆,我还会回来的!” 萧珏高声回了一声:“好,等你回来。” 众人看着肖元元的马车远去,晋王妃有些落寞道:“元元她此番赶往京都,换作你我,当真不如她这般义无反顾。” 晋王脑子里还在想着智顗大师,向着晋王妃问道:“那绾清可回府了?” 晋王妃摇了摇头,回道:“宋参军说,绾清不会骑马,是坐马车回来的,即便马不停蹄,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府。” 那绾清跟随晋王妃,虽外人看来平平无奇,但别人不知道的是,这绾清有一绝技——记性极好。她能将人的言行举止劳劳记住,数年不忘,所以晋王妃才派了绾清随肖元元去了天台山。 晋王想了想,看了看萧珏,道:“你此番可有见到智顗大师?” 萧珏道:“随着元元,见了一面。” “他的态度如何?”晋王问。 萧珏想了想,回道:“挺客气的。” 晋王见问不出什么来,叹了口气,还是等着绾清回来再问,也详尽一些。 从江都城到大兴城,这一路肖元元几乎是风雨兼程,甚至有三天的时间里连夜赶路,白天骑马,夜里坐车。来江都城时,走了十余天,回程竟用了七天,肖元元便赶到了京城。 此时公主府依然戒严,外面仍有骁卫军看守,肖元元自然不能入内,想了想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用饭其间,肖元元听周遭人的言谈,京中似是一切正常,那便说明皇后目前还未殡天,不然民间必被惊动。只要皇后未死,乐平公主便不会有事。 第151章 回京 只是不知道白鹭子有没有跟乐平公主在一起,若是连白鹭子也和乐平公主关在了一起,那肖元元又要从何处下手呢! 晋王派的那些人,明面上还是有公干的,不能帮肖元元做些什么,而肖元元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肖元元思索了片刻,起身结账,出门向越国公府走去。 之前的朋友并不多,如今能用得上估计只有杨玄感了。 因肖元元去过越国公府,门房的人只觉得眼前的人眼熟,一时没有想起肖元元是哪个府上的,但见肖元元不似是常人家的娘子,便尽职的前去通报了。 杨玄感闻听肖元元来访,心中又惊又喜,连忙让人请了过来。 肖元元刚一进门,杨玄感便迎了过来,“元元,你回来了?” 肖元元行了一礼,道:“杨兄,别来无恙。” “我很好。”杨玄感脸色变了变,朝着肖元元周身瞧了一遍,皱眉道:“你如今怎瘦成这个样子?都不如以前好看了。” 不怪杨玄感这般说她,肖元元在定光寺吃了几天斋,本就日日饿着,虽说偶尔吃些点心,但肖元元顾寺规,也不敢太放肆。接着便是近十天的舟车劳顿,最近几天,竟吃不下东西了。 肖元元无奈的笑了笑,道:“从江都一路赶回来,路上走得急了些。” 杨玄感忙引肖元元坐下,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为了乐平公主回来的!”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我刚到京城,还不知内情,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玄感为难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兰陵公主出嫁,第二日的回宫宴上,天后殿下食毒之后昏迷不醒。” 肖元元不解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怀疑到公主身上啊。” 杨玄感道:“一来,那毒是掺在了乐平公主送来的酒里,二来,当天乐平公主本该在场,却恰巧推脱未去,所以人们便怀疑乐平公主有意想要开脱。” 肖元元一脸的莫明所以:“说一千,道一万,乐平公主她绝不会毒害自己的母亲的。” 杨玄感顿了顿,回道:“那酒本是乐平公主献给陛下的,只不过被天后提前尝了一口,才误伤了天后。” “陛下他……怀疑乐平公主弑父?”肖元元问。 杨玄感点了点头,道:“世人皆知,乐平公主一直对陛下当初窃取天下耿耿于怀,愤懑不已,有此之举,也可想象。” 肖元元气得一拍桌子,怒道:“明明是你那个陛下自己心里觉得对不起公主,才会把公主也想成一个心黑毒辣之人。” 杨玄感急道:“你小声些!如今京中各府对公主府都避之不及,我也被父亲警告过,不许为乐平公主说一句话,求一句情。当下你……还是自保为上。” 肖元元忍下心中的火气,问道:“你是将军?” 杨玄感愣了一下,纠正道:“大将军。” 肖元元点头,“好,骁卫军里有你的熟人么?” 杨玄感点头,“有,你要做什么?” 肖元元道:“守卫公主府的,便是骁卫军。帮我查一下公主府的家令白鹭子,是否被困在了府内。若是也被困在了宫里,便罢了!但若是被困在了府里,你能不能帮我想办法,把她救出来,送到城中的悦来客栈?” “你如今住在客栈里?”杨玄感问道。 肖元元点头,道:“是,公主府我回不去。” “不如搬到我府上。”杨玄感建议道。 肖元元摇了摇头,“如你所说,世人对公主府避之不及。让你帮忙已是为你添了麻烦,我先撑一些时间,撑不住了再来找你!” 杨玄感顿了顿,道:“好,……那个叫——白鹭子?” 肖元元道:“是。” “那你去悦来客栈等着,有了消息,我便去寻你。”杨玄感干脆道。 肖元元松下一口气,道了一声:“多谢。”便告辞回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肖元元等了一下午都没有消息。直到入了夜,肖元元叫了一桌饭菜,边吃边等间,听到了敲门声。 肖元元跳起身来,连忙开了门,立于门外的是一身黑衣的白鹭子,以及身后的杨玄感。 肖元元心口一松,连忙让他们进来,“快进来。” 白鹭子入门,看一圈,目光放在那一桌子的饭菜上,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谁救你?”肖元元招呼二人,“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就坐下来吃点?“ 杨玄感点了点头,便和白鹭子一起坐了下来,白鹭子嫌弃道:“凭你能救我?你胃口倒好!” 肖元元听到白鹭子这不阴不阳的话,心中很气,便怒道:“废话,你不看看我为了赶回来瘦成什么样子?人家杨兄见我都知道心疼几句,你进门有一句好话么?” 白鹭子哼了一声,“谁稀罕你回来?” 肖元元气道:“我又不是稀罕你才回来的,要不是为了公主和郡主,你以为我想看到你?” 白鹭子瞪了肖元元眼,冷声道:“你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一走四个多月,一封信都没有,你知道郡主她多想你么?” 肖元元有些心虚,口气软了下来,道:“我这不回来了么?” 白鹭子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肖元元盯着白鹭子看了一会儿,白鹭子一个眼刀飞过来,“看什么看?吃你的饭,越瘦越丑!” 肖元元气得一瞪眼:“你就是忌妒我长得比你好看。” “两位娘子——”杨玄感连忙打断道,“莫要吵了,要么先吃饭,要么讲些正事?” 白鹭子和肖元元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别过头去,都不想理对方。 杨玄感叹了叹,“那就先用饭!”边说便低头添了饭,独自吃了起来。 白鹭子与肖元元又互相看了一眼,白鹭子瞟向杨玄感,又向肖元元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个外人怎么处理? 肖元元看着杨玄感有些无奈,刚刚让人帮完忙,现在就要赶人走,实在不好看。只好对着白鹭子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气的白鹭子拿起桌上的筷子,又重重放了下去。 第152章 争执 见白鹭子丝毫不顾及肖元元的脸面,肖元元咬牙切齿道:“杨兄是我朋友。” 杨玄感一愣,不知这两人怎么突然冲自己来了,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二位娘子——” “你别说话!”肖元元与白鹭子异口同声喝道。 白鹭子阴阳怪气道:“是啊,你有朋友啊!你对你那朋友真好,我连瞪一眼都不行吗?” 肖元元气道:“白鹭子,人家杨兄刚把你从公主府带出来,你瞪人家?你还有没有良心?” 白鹭子也气道:“我没良心?你才是个没心肝的!公主就不必说了,公主府我帮过你不止一次!当日你离开京都去扬州,谁给你准备的行李?是我!如今见面就与我吵,你有念我一句好吗?” 肖元元一听白鹭翻旧账,顿时火气也上来了:“你帮我是为了我吗,我们不都是为了公主吗? 还有,你看看你给我准备的什么行李?除了十几贯钱和一盒点心有点用之外,马车后面那两大个箱子,其中一箱子是桌椅茶具,江都城连桌椅板凳都没有么,需要我从京城两千里地拉过去?我没有半路上扔掉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白鹭子哼了一声,道:“那些用具是让你在路途之中,停歇之时消遣所用的,我倒忘了你是个俗人!” 肖元元想了想,才明白那桌椅板凳和笔墨纸砚的用途来,不由得无语 道:“大姐,我那是赶路啊,不是游山玩水,那东西有什么用? 好,就算我附庸风雅,为了你我作个雅致人!还有一个箱子,你放了什么?满满一箱子的布啊?那么丑的布,你是想让我做衣服穿身上么?那箱子现在 我还搁在江都城的库房里呢!” 白鹭子看着肖元元,像看一个傻子一样,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丝帛是可以买东西的么?那一箱的丝帛可以换四箱的钱呀!” 肖元元顿时傻了:“啊?”转头看了看杨玄感,问道:“是么?” 杨玄感冲着肖元元点了点头,道:“我虽不知道如何换算,便布帛确实是可以买东西的。而公主府的丝帛必是佳品,贵些也是有的。” “哦!”肖元元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白鹭子,又看了看杨玄感道,只好道:“杨兄,多谢你帮我联系上白鹭子,之后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见肖元元开口赶杨玄感走,白鹭子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元元,你这是哪里话,举手之劳。不过你们二人毕竟势小力微,又能做什么?不如我留下来,看看能帮什么忙?”杨玄感道。 见杨玄感主动开口要求帮忙,肖元元询问式看向白鹭子。白鹭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杨公子了。” 杨玄感神色一松,道:“乐意效劳。” 说来也是,杨玄感毕竟有权有势,他若真心帮忙,对肖元元她们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白鹭子本不信任杨玄感,但见肖元元对杨玄感并不排斥,便也姑且信上他一次。 肖元元松下一口气,问道:“白鹭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公主送往宫中的酒,怎么就有毒了呢?” 白鹭子听肖元元一问,便知道肖元元对大致的情况有了了解,便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知道!” “好,我再问你,兰陵公主的回门宴,我们公主为什么没有去?”肖元元又问。 白鹭子顿了顿,只能解释道:“兰陵公主出嫁之前一个月,公主她几乎日日进宫,协助天后嫁女事宜。多日劳累,直至兰陵公主出嫁,之后公主太累了,便向宫中告了假!” “公主是个礼仪周全的人,若换成往常,就算身子不适,也会去露露面的!”肖元元不解 道。 白鹭子眸色一暗,道:“是呀,可那天偏偏公主就不想去了,偏偏宫里又出了事!” 这也太凑巧了,肖元元有些奇怪,问道:“那些时日,公主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白鹭子目光一凛,问道:“你怀疑公主?” “当然不是,”肖元元断口否认,“我只是奇怪公主为何没有去兰陵公主的回门宴。” 白鹭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若说是与你有关,你信么?” 肖元元惊讶瞪大了眼睛,“与我有关,我什么都没做呀!” 白鹭子道:“就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快说,到底什么意思?”肖元元追问道。 白鹭子顿了顿,只好道:“自你走后,公主她一直很想你,你不来信也便罢了,本以为兰陵公主大婚,你多少该送个贺礼过来。我也想着你若送贺礼,也必会捎带封信回公主府。可谁知直等到兰陵公主大婚当日,都不见你的消息。公主心中必是不好受,待礼宴一罢,便撑不下去了。” 肖元元沉默良久,才闷声道:“公主误会了?” “什么?” 肖元元解释道:“我跟兰陵公主关系没那么好的,况且我去江都 本身就是公主故意赶我出京的。既然决定离开京都,我又怎么跟一个不怎么熟的兰陵公主上贺礼呢?” 白鹭子一听便怒了,“肖元元,这是重点么?重点是你怎么不给公主写封信回来?” 肖元元被吓了一跳,怯怯道:“忙呀!” “即便再忙,连封信都没空写么?”白鹭子质问道。 肖元元反应过来,“不是……你这么说好像公主是因为我才遭难的一样!” 白鹭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没良心的!” 肖元伸手制止道:“咱们先不吵这个,就因为公主当天不在场,然后是公主送的酒出了问题,所以便认定下毒是公主所为么?那酒送到宫里,有多少人经过手,经过了谁的手,都查了么?” 白鹭子沉下心来,道:“因为我直属天后娘娘御前,本不隶属公主府,所以事发之后奉召入宫问话,才知道查到了下毒之人,是别宫的一个小宫女。” 肖元元一拍手,“既然查到了,为何还要把公主扣在宫里?” 白鹭子叹了口气,道:“查到之时,那宫女已畏罪自杀,而且她的身边有一枚凤灵玉牌。” 第153章 玉牌 “凤灵玉牌?”肖元元想了想,道:“那玉牌不会是公主的!” 白鹭子点了点头,回道:“那玉牌是前陈宫中之物,本是陈叔宝送给张贵妃的爱物,平陈之后作为战利品运回京都,后来天后看了喜欢,便赏赐给了公主。” “既然给了公主,怎么又到了那下毒的宫女手里?”肖元元问。 白鹭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库房失过一次火,烧了不少东西。况且公主府的财物从来进出频繁,于是便无法查到那凤灵玉牌去处。” 肖元元凝重道:“所以,陛下便认定是乐平公主买凶杀人。” 白鹭子摇了摇头,道:“陛下认为乐平公主只是有嫌疑,没有办法认定是公主所为。” 肖元元惊讶道:“怎么说?” 白鹭子回道:“若已认定了是公主所为,陛下早就将公主下狱赐死了,不会只将公主绑禁于宫内。陛下下令封锁公主府,看似是看管,实则是保护。” 听到此,杨玄感回道:“诸般情形太过刻意。如果公主要下毒,那酒是公主送的,自己直接下毒就好,何必多此一举买凶下毒?既然公主要买凶下毒,为何不下到其他的贡酒里,偏偏要下到公主送的酒里。这明显是嫁祸呀!” 肖元元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陛下也认为此事有疑,所以才一直没有处置。” 白鹭子并不乐观,道:“尽管事实矛盾,可当前所有的矛头皆指向了公主,若想救公主出来,须查到幕后真凶。” “那畏罪自杀的宫女查了么?”肖元元问。 白鹭子摇了摇头,回道:“怎能不查,可那宫女身世清白,与之关联的人下狱的下狱,拷问的拷问,都查不出什么来!” 肖元元想了想道:“想必那宫女本不是下毒的人,也是遭人嫁祸,之后被杀的。” 三人一阵沉默,都不知道这局该怎么解。 想了一会儿,肖元元开口道:“那就从另一方面想,谁会想着要去嫁祸公主?” 白鹭子想了想,道:“公主为人和善,素来谨慎,若说与公主的有怨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东宫的云昭训。” 肖元元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道:“毒杀天子,嫁祸公主,云昭训她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白鹭子道:“云昭训她不只有怨,而且有恨,她不只恨公主,而且恨天后。 因为公主府年宴之事,她被禁于东宫,天后也下旨云昭训永为昭训,永世不得晋升。听说太子都不太喜欢她了! 而且那酒虽说是献给陛下的,但陛下宴饮,必定会召天后陪同。对陛下和天后这样无差别毒杀的,又对公主怨恨的,只有云昭训了!” 这半个月来,白鹭子日日困在公主府内,无法出去调查,便只好将前后的因果盘算了好几次,越想越觉得云昭训便是下毒的幕后之人。 肖元元问道:“有证据么?” “若有证据,还会是现在的局面么?”白鹭子没好气道。 “那就去找呀!”肖元元急道。 白鹭子翻了个白眼,道:“我想找便能找的么?况且你以为这么简单的事情陛下不会去查么?拖到了现在,就是说明连陛下也没有查出什么来。” 肖元元扶着额头,看了看杨玄感,向白鹭子问道:“实在不行,便让人去求情,反正陛下也怀疑公主是被人栽赃的。公主以往送出去那么多的美人财宝,现在用正是时候。” 白鹭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想到,但公主命令我不许找人求情,还要把想求情的人都劝回去。” 肖元元不解,叫道:“为什么呀!之前的钱都白花了?” 白鹭子无奈道:“公主说,此事关联甚大,若是有人求情,只怕那人会受牵联。” 肖元元翻了个白眼,“受牵连?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要替别人着想,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就算乐平公主菩萨心肠,自己死了便死了,不想牵连别人,可还有宇文娥英呢?乐平公主怎么可能因为怕牵联别人,而放弃整个公主府呢? “谁管你信不信,公主有命,我自当遵命就是。”白鹭子道。 肖元元看着白鹭子,眸色暗了下来。从乐平公主的态度来看,目前事情并没有发展道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乐平公主自己有另外的打算。肖元元无论回不回京,都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现在怎么办?只有等么?”肖元元问。 白鹭子道:“眼下只有等,” 肖元元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等。” “为何?”白鹭子问。 “我怀疑陛下会趁这次这个机会,杀了公主。”肖元元对杨坚那个渣爹一点好感都没有。 白鹭子与杨玄感皆是一惊,杨玄感急道:“元元慎言。” 肖元元冷声道:“公主即是杨家女,也是宇文妇,宇文一族只有郡主这一脉了!”除了宇文娥英,便是真正的一了百了。 “之前因为皇后爱女心切,才保住了乐平公主和宇文娥英,现下皇后遭难,没有人再能护得住公主了。”肖元元叹息道。 所谓的虎毒不食子,大约讲得是母老虎。 白鹭子越想心中越慌,道:“那……该如何?” 肖元元问,“当下皇后娘娘情况如何?” 杨玄感回道:“我听家父说,如今天后余毒未清,仍旧口不能言,时常昏睡,无法彻底清醒。” 肖元元想了想,道:“那便不能指望皇后求情了,而线索已断,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幕后真凶,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 “怎么退?”白鹭子问。 肖元元道:“不要想着去找幕后真凶,我们只要证明公主是冤枉的,就行了?” “如何证明?”白鹭子又问。 肖元元道:“指向公主一共有三条证据:第一,公主不在场。这一条根本不能称之为证据,只是恰巧而已。 酒是公主送的。但是,毒却不是公主下的。因为已经查到了是宫女下的毒,这一条,也不能算确切的证据。 第154章 玉牌(二) 第三,下毒的宫女手里有公主府的凤灵玉牌,这一点便是直接证据。 所以,我们只要能证明那凤灵玉牌,不是公主的那枚,就可以了。” 白鹭子问道:“怎么证明?” 肖元元道:“拿出公主府的凤灵玉牌,咬定宫里的那枚玉牌是伪造的!” 白鹭子冷笑了一下,道:“公主府的玉牌已经找不到了!” 肖元元道:“那枚玉牌——我拿走了!” “什么?”白鹭子一惊,“你什么时候拿走了?” “我没拿!你就这么跟陛下说,然后我们造个假的,糊弄过去不就行了?”肖元元道。 杨玄感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肖元元转头看向他:“杨兄若是觉得此事有违君子之风,要么回府装不知道,要么就去告发我!” 杨玄感瞪了肖元元一眼,道:“你胡说什么?我哪能做出这等事来?” 白鹭子打断道:“好,那你告诉我,真的你都没有见过,怎么造假?” 肖元元问:“你没见过么?” “见过,就是因为见过,才知道那凤灵玉牌精美异常,不是那么好造的。你若造出一个粗略的,还把真得说成假的,谁信呀!”白鹭子道。 肖元元抓了抓头道:“凤灵玉牌,这名字听着就不一般,造他的工匠必是大师,找到那个大师,不就好了?” 白鹭子听着直翻白眼,“陈国都亡了,你怎么找?万一那人死在战乱里了呢?” 肖元元想了想,道:“那就直接去找陈叔宝,这既然原本是他的东西,要么他有这块玉牌的图纸,要么他有造这玉牌的工匠的线索。” 虽说肖元元这一步一步勉强了些,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杨玄感问道:“那……公主与长城县公可有来往?” 一个前周灭国太后,一个前陈亡国之君,避嫌都来不及,怎会有来往? 白鹭子摇了摇头。 杨玄感道:“既然没有来往,陈叔宝怎会帮公主作假呢?” 白鹭子也不知道,只能看向肖元元,肖元元的目光在白鹭子和杨玄感身上转了两圈,道:“话既然是我说的,那我便去劝劝他!” “他怎会听你的?”杨玄感问。 肖元元眼睛眨了眨,道:“我自小便听说过一句话:听人劝,吃饱饭!” “所以呢?”杨玄感问。 肖元元一脸淡漠道:“他若是不听劝,那他下半辈子的饭……就都别想吃了!” 丰邑坊,长安县领。 丰邑坊内,最大的府乃是御赐府阺——陈府,当中所居的便是前陈皇帝陈叔宝。 陈叔宝自到大兴之后,杨坚对他甚是优待,不仅许他三品官戴,允他入朝参加宴会,而且封他长城县公。只是陈叔宝终日沉迷酒色之中,不闻世事。若果不是杨坚提前说要有事召见,往日里他唯一清醒的时辰,便是早间醒来之时了。 这日早间醒来,陈叔宝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喊了一声:“来人!” 闻声,两个侍从匆匆赶来,帮着陈叔宝洗漱更衣,净面这后,陈叔宝觉得清醒了许多,便问道:“今日可有安排?” 当中一个侍从道:“回县公,今日并无安排。” 陈叔宝点了点头,又靠了榻上,从桌子上翻找那些没有喝完的酒壶,道:“那——便又是饮酒的好天气!” 另外一个侍从道:“今日外面有人求见县公论诗。” 陈叔宝眯着眼,无所谓的道:“天天都有人求诗,要么只是酸文酸语,要么尽是粗陋之言,不见!” 那侍从道:“今日不同。” 陈叔宝难得的把双眼睁开了些,新奇道:“有何不同?” 那侍从收了肖元元一匣子的珠宝,此时自然极力推荐道:“是两个貌美的小娘子!” “小娘子?”陈叔宝来了兴致,“我到大兴这么久,还不曾见哪个府里有美人!可有通名啊?” 那侍从道:“那小娘子说,她叫肖元元。” “肖元元?”陈叔宝冷冷“呵”了一声:“肖元元!不见!” 侍从回道:“那个小娘子一直不肯走,说了,就算不见,也要把这首词给县公看看!”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 陈叔宝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顿了一顿,“我懒得看,你念!” 那侍从连忙展开信,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住口——”陈叔宝利喝道,他艰难爬起,一把从那侍从手中夺过纸来,眼睛立马就被纸上的文字吸引住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只是朱颜改……朱颜改!” 陈叔宝脸色顿时刹白,心中似一阵刀绞,深深叹了一口气,吩咐道:“让她们进来。” 那侍从心中一喜,看来另外一匣宝物,也是自己的了,忙道:“是。” 不过一会儿,那侍从便带着肖元元与白鹭子站到了陈叔宝的面前。 白鹭子上前道:“奴婢乐平公主府家令白鹭子,见过长城县公。” 陈叔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肖元元,肖元元勾了勾嘴角,上前道:“郡主伴读肖元元,见过长城县公。” “肖元元,我知道你!”陈叔宝冷笑道:“怎么,你是想当着我的面唱《后庭花》了吗?” 肖元元想了想,应该是在贤文馆的那首《泊秦淮》,得罪了他。现在想想,乐平公主当时骂她,真是活该。 肖元元低下头,道:“当初是小女子狂妄无知,口出狂言,得罪了县公,还望县公恕罪。” 陈叔宝自嘲的笑了笑:“恕罪?我一个不知亡国恨的亡国之臣,如何治你的罪?” 肖元元今日来,本就不是来道歉的,肖元元抬起头来,理直气壮道:“县公,今日贸然上门,是有一事相求。” 陈叔宝被气得一笑,这肖元元得罪自己在先,又不诚心道歉,这是求人的态度么?不管她想求什么,陈叔宝道:“我如今废人一个,能帮肖娘子什么忙?” 肖元元顿了顿,问道:“县公,可记得凤灵玉牌?” 第155章 玉牌(三) 陈叔宝眼睛一红,眼神中的眼意一闪而过,别过头去,伸手悄悄拭了拭温润的眼角,道:“不记得。” 陈叔宝这个样子肖元元看得明白,不记得才有鬼,肖元道:“那我提醒一下,这玉牌乃张贵妃旧物,县公再想想?” 陈叔宝转过头来,“她已死了,背了亡国妖妃之名,你们还要如何?” “这玉牌是县公送她的,对么?”肖元元问。 “是——” “那玉牌一共几块?”肖元元又问。 白鹭子惊讶地转过头去,她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既然是情定之物,一般都会成双成对。现在想想,那块玉牌正面雕着玉凤盘飞,背面却光洁平滑,若是还有一块,应刚好对得上。 白鹭子看向长城县公,果然,那长城县公开口回道:“两块。” 肖元元心中一喜,刚刚只是突然想到,便试着问了问,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看来不必费心找什么工匠了。 肖元元深施一礼,道:“另一块在哪儿?县公可否借我一用!” 陈叔宝蔑视的看了肖元元一眼,道:“丢了!” 回答得这么简单干脆,八成是假话,他对肖元元敌意,根本不想帮助她。肖元元直起身来,道:“不知县公有没有看到我递进来的词?” 陈叔宝不以为意道:“写得不错,肖娘子诗才,那日在贤文馆,吾便领教过了!” 肖元元客气的笑道:“县公误会了,无论是在贤文馆,还是今天的这首词,都不是我写的。” “无所谓啊,反正出自肖娘子之口,世人也只会认为那是肖娘子的诗才。”陈叔宝嘲道。 肖元元回道:“今日这首词,叫做《虞美人》,也是亡国之主写的。那人国破家亡,也跟县公一样受质于新皇之下。” 陈叔宝不由得笑了:“那人是谁?你不会又说是天上的!” 肖元元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道:“他被囚之后,不堪受辱,便写了这首《虞美人》。诗作传出之后,不过几日,便被新皇毒死了!” 陈叔宝脸色一呆,道:“你与说这些做什么?那词又不是我写的!” 肖元元道:“县公看看那诗的字迹,像不像县公你的笔迹啊!” 陈叔宝心中一抖,连忙翻开那字细细的看起来,虽有几分神似,却到底还是有些区别的。 刚想放下心来,只听那肖元元接着道:“今日来的匆忙,仿得不太像,让县公见笑了!” 意思是,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一定能仿出跟长城县公一模一样的笔迹来。 “你要做什么?”陈叔宝急道。 肖元元得意地笑着:“帮县公扬名啊,最快明日,整个大兴城都会流传这首《虞美人》” 陈叔宝心中惊骇,大叫道:“我要去陛下面前状告公主府,是你们陷害我!” 陈叔宝越是暴躁,肖元元便越是平静,淡淡地说道:“可以啊,不过县公可要想清楚了,如今这般情形下,只有县公这般的境遇与才学,才能写出这首《虞美人》。别人都写不出来,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商女,更写不出来了!以当今陛下那性子,你猜他会相信谁?” 陈叔宝心中一怒,伸手抓起手旁的酒壶,朝着肖元元头上砸了过去。 白鹭子一惊,连忙伸手去挡,却只稍稍蹭到了酒壶,那壶偏了一些,还是砸到了肖元元的眉尖处,“哐——”得一声,那酒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肖元元——”白鹭子惊叫一声,连忙扶住摇晃的肖元元。 肖元元也没有料到那陈叔宝居然会突然丢东西砸她,当下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便有些站不稳,要不是白鹭子扶住她,她便倒下去了。 待肖元元回过神来,只觉得眉尖刺痛,伸手摸了摸,指尖的血红得刺目。 “长城县公——”白鹭子怒声道:“认清你的身份,乐平公主府岂是你能得罪的!” “是你们欺人太甚!”陈叔宝吼道:“孤都已经尽力做个废物了,你们还要逼我!你们要逼孤去死吗?这个肖元元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你们放心,孤就算死,也会拉她一起去死。” 肖元元用手拦住白鹭子,温言道:“县公莫要急躁,找陛下告状这种事,费心费力还不讨好。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听听我的条件。” 陈叔宝瞪着肖元元,冷冷哼了一声。 肖元元用手捂着头,实在痛得有些厉害,但还是平静道:“我再问县公一遍,另一块玉牌在哪儿?” 陈叔宝渐渐平静了下来,瞪着肖元元,最终还是开了口,道:“在我手上。” 肖元元松了一口气,道:“两块玉牌一样么?” 陈叔宝道:“是。” “请县公借我一用!”肖元元道。 “借?”陈叔宝笑了笑,“你们还会还么?” 肖元元想了想,真不一定还能还给他,便老实地回道:“运气好的话,我一定还你!” 陈叔宝伏在榻桌上,无言地流着泪,哭了许久,最后还是慢慢爬了起来,进了内室。 不久之后他拿着一个小匣子走了出来,找开匣子,肖元元看过去,只见一只洁白玉牌静静的躺在里面。“拿去!”陈叔宝哑着声道。 肖元元双手接过,一只手还带着血,回道:“多谢县公。”一边说一边将木匣递给白鹭子,让她查看那玉牌是否一致。白鹭子放到手里看了看,冲着肖元元点了点头。 肖元元长长松了一口气。 陈叔宝背过身去,道:“她也叫丽华!” 肖元元和白鹭子本想告辞,闻听此言又停了下来。“谁?”肖元元问。 陈叔宝道:“我的贵妃——张丽华。” 说得应该是那个祸国妖妃了。 陈叔宝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跟我要这玉牌,是为救乐平公主!” 肖元元回道:“是,还请县公保守秘密。” “我的丽华她嫣然聪慧、光彩照人,进止闲华,容色端丽。她为我生二子,为我平朝事,为我解忧虑,只因我亡了国,她便成了祸国妖妃!” “这玉牌能救你们的丽华,为何不能救我的丽华呀!” 第156章 平反 肖元元与白鹭子走出陈府,白鹭子喜道:“不想竟有意外之喜,有了这现成的玉牌,我们便省了不少事。我们现在就进宫,把公主救出来!” 肖元元不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转至街角边,猛烈的呕吐起来。 白鹭子连忙扶着她,不停的轻拍肖元元的背,待肖元元吐得差不多了,才问道:“你怎么了?” 肖元元抚着胸口道:“早间吃得多了!” 白鹭子看着肖元元,虽然止住了呕吐,但脸色惨白,额间直冒虚汗。眉尖的伤虽然正在慢慢凝结,但还是有缕缕血丝隐隐渗了出来。 “从未见你如此失态,倒是难得。” 肖元元轻轻喘着气,道:“不想与你吵,先去救公主。” 白鹭子顿了顿,不忍道:“你这个样子也不好入宫,我自己去!” 肖元元眼下身子实在有些撑不住,犹豫了一会儿,道:“好,那你就按昨日我们商量的那般来说。” 说罢,将手中装玉牌的匣子递于白鹭子,白鹭子接过,问道:“那你……” 肖元元道:“我会在公主府门口等着,若是骁卫军撤走了,便知是大事已成。” 白鹭子点点头,道:“好,我先入宫,你自己保重。” 说罢放开肖元元,肖元元扶着墙边,看着白鹭子迅速走远了。 陈府之内,陈叔宝盯着手上的那首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陈叔宝呵呵笑了两声,“丽华,我的丽华!乐平公主,你也叫丽华,我本不欲伤你,可事到如今,你便随我的丽华一同去!一切都是你那愚蠢的奴婢自作聪明,怪不得我。” 白鹭子急急进宫,求见陛下杨坚。因为白鹭子是独孤皇后所信任的人,又说找到了公主无辜的证据,所以杨坚便将白鹭子召到了面前。 见到杨坚,白鹭子忙将凤灵玉牌呈上:“陛下,这才公主府的凤灵玉牌,那宫女身上的凤灵玉牌是有人嫁祸的,请陛下放过公主殿下!” 杨坚从太监手中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触手温润,白璧无瑕,跟原来那枚别无二致。杨坚想了想,吩咐道:“将原来那枚玉牌拿过来!” 不一会儿,便有太监将那枚作为证物的玉牌拿了过来,杨坚看了看手中的两枚玉牌,这两枚玉牌并非一模一样,一枚凤头朝左,一枚凤头朝右,两枚玉牌背面平滑,轻轻一合,严丝合缝,这分明是一对玉牌。 “你之前不是说,公主的玉牌找不到了么?”杨坚问道。 白鹭子连忙叩头:“回陛下,这枚玉牌被人私自拿去了,我与公主均不知情。” 杨坚奇道:“何人所为?” 白鹭子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肖元元。” 猛然间听到这个名字,杨坚怔了怔,真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据他所知,这肖元元随着晋王去了江南,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是何人?”杨坚眯了眯眼,明知故问道。 “她本是娥英郡主的伴读,甚得公主宠信,在府内横行无忌,公主都纵着。这玉牌便是在公主与奴婢都不知情的时候,她私自拿去玩儿了,一直没有还回去!”白鹭子道。 “既然如此,为何她直到今日才把玉牌交出来?”为什么她现在回了京城?杨坚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回陛下,此女子容色美艳,公主将她送给了晋王,一起去了江南。此次她回京本是帮晋王妃捎了家信给公主的,不料刚好遇到公主蒙冤,便忙将实情说了出来。陛下——公主确实是冤枉,请陛下明察!”白鹭子急道。 听到此,杨坚便更想见见这个肖元元了,问道:“既然肖元元是如此重要的人证,你为何不带她入宫来。” 白鹭子道:“那肖元元舟车劳顿,入京便病了,实在不能入宫。但为公主平冤刻不容缓,所以奴婢就先来一步,奴婢日后再将那肖元元带与陛下!” 杨坚心中犹疑不定,这事儿听着合情合理,可前后都透着诡异。他虽然知道乐平公主大概就是被冤枉的,但这莫名其妙出来的玉牌,反而让他心生疑窦。 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 杨坚看着手中的两枚玉牌,这两枚玉牌即然是一对,那便必然都是前陈旧物。 此次皇后中毒,若不是乐平公主所为,难道跟陈朝有关? 可无论怎么说,既然公主府拿出证据,乐平公主便洗脱了嫌疑,不必关在宫内了。 “传旨,命公主府外的骁卫军即刻回宫,不必守着了。乐平公主蒙受不白之冤,就此释放,送还回府。” 听到此,白鹭子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着——长城县公陈叔宝,午后入宫谈话。” 白鹭子的心又提了起来,只听一旁的太监道:“陛下,以往按这个时辰,长城县公早就醉了,能谈什么呀!” 杨坚想了想也是,便道:“那就先与他打个招呼,明日酒醒之后,再召他来!” 掖庭之内,有一些院落荒偏僻,这些院落时常荒着,偶尔关一些犯了事的女官,一般鲜有人来。 偏偏有一处院落,近半月以来,重兵把守,重重包围。其实不猜也知道,关在那处院子里的,绝不是普通的宫婢,除了乐平公主,还会有谁? 此时的乐平公主手中的念珠一颗一颗缓缓的捻着,自她被关在这里以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自己已经麻木了。 “公主,稍稍休息一下,喝些水!”一旁的小七小声道。 乐平公主微微睁开眼,道:“我如今一直在休息,还要如何休息?” 小七一慌,连忙道:“奴婢有罪,公主恕罪。” 乐平公主心中微微叹着气,真的是,连开玩笑都听不出来! 乐平公主接过碗,轻轻饮了一口,心中想道:说来也不怪她,自从和她关在了一起,这个小丫头日担惊受怕。小七生怕哪一天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举刀便将她杀了。 或是一道圣旨下来,赐毒酒、赐白绫。 第157章 出宫 她是不敢自己动手的,最终只会是别人强行把毒酒灌到她的嘴里,或是两太监拿着白绫一头一个,将她挂起来,风一吹,飘飘荡荡,真是吓死个人! 于是这个丫头终日里便瑟瑟缩缩,都过了这么久,乐平公主都木然了,那小七还是遇到点动静便一惊一乍,有时候乐平公主被她搞得都有些烦了! “说到有罪,也是我的罪,你放心,连累不到你身上。”乐平公主无奈道。 突然,殿外有了动静,只听呼啦啦一声响,皆是行礼的声音:“参见陛下。” “来了来了,陛下要杀我们了!”小七颤巍巍的着抓着乐平公主道。 乐平公主无奈的扯开小七,真是不长脑子。 这许多日来,就算是问话杨也也是派人来问的,她父亲从来没有踏入这个院子。 若真是赐死,一道旨就可以,何必劳烦他亲自跑这一趟,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能劳动他亲自过来?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高大的身影堵在房门处,挡得那阳光也照不进来。 乐平公主起身,行礼参拜道:“拜见父亲。” “起来!”杨坚道。 乐平公主听罢,起身问道:“母亲如何了?” “你母亲已经醒了,只是当下还不能说话,不过性命无忧,要多多静养。”杨坚回道。 乐平公主松了一口气,又问,“凶手抓住了么?” 杨坚沉默不语,乐平公主想了想,也是,如果凶手已经抓住了,她早就不必关在这里了! “女儿怎样都无妨,还请父亲放过小娥英!她还很小,她什么也不知道。”乐平公主道。 杨坚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孩子目色淡然,平静无波,是胸有成竹,还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丽华,在你的眼里,为父便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么?于国而言,为父是一个昏君么?尤其是与你那夫君相比!”杨坚问道。 乐平公主看着杨坚,想想上次杨坚如此坦诚的问她问题,还是她是小时候,起码有二十年了! 自从她嫁给了宇文赟,她成了太子妃,后来她成了皇后,又成了太后。 她是君,她的父亲是臣,他们早已不是一家人了。 后来身份颠倒,明面上看他们又成了一家人,可是杨坚却杀了她身边所有的人。 哪有家人之间,还有血仇的呢? 乐平公主不能怨,不能恨,她甚至不应该去怨,也不应该去恨。 “父亲,倘若有一日,母亲与旁人生了争执,你当如何?”乐平公主问。 “为何这般问?”杨坚不懂。 “女儿若是看到了,不管母亲是对是错,女儿都会挡在母亲面前。娥英也一样,阿赟也一样,女儿之所以护着娥英,念着阿赟,跟他们是对是错,是好是坏都没有关系,是因为女儿为人妇,为人母。”乐平公主缓缓地说道。 杨坚目光露出一丝落寞来:“丽华终是长大了,终是要离家了!” “父亲是在责怪我不敬父母么?”乐平公主问。 杨坚顿了顿:“你我父女,终究还是陌路了。” “陌路?怎会是陌路?”乐平公主问,“女儿一直在父亲的心上,不是吗?” 杨坚看向乐平公主,只见乐平公道:“不过,女儿只父亲心上的一根刺,日日折磨着父亲,睡不安枕。女儿何尝不曾想过,父亲有一天会忍痛拔了这根刺,即便为此血流入柱也再所不惜。如今机会正好,父亲要不要试着拔掉呢!” “拔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杨坚回道。 杨坚接着道:“这些年来,你四处逢迎,送礼招贿,京中新朝旧贵皆对你赞扬有佳。可如今一朝事发,没有一人为你出面求情。倘若你今日死在掖庭,对朝局也不会有半分影响。” “是女儿德行不足,招揽不了人心,父亲可以除去心头之患了!”乐平公主微微笑着道。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若死了,你母亲会伤心……朕也会伤心。” 杨坚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道:“你回府!小娥英担心的厉害。” “父亲?”乐平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杨坚的背影,乐平公主脸色渐渐惊讶了起来,他真的会放了自己? 母亲都还不能开口说话,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抓到,他便要放她回府了吗? 看着杨坚渐渐走出房门,小七惊喜的推拉着乐平公主,“公主——公主,我们能回家了!我们没有死,我们回家了。” 乐平公主回过神来,向屋外走去,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屋外的光线,才见到院外的那个人影。 小七上前,扶住乐平公主,缓缓向院外走去,那人影急忙迎了过来:“公主。” 乐平公主笑了笑,道:“本宫无事。” 白鹭子欣喜的看着乐平公主,行了大大的一礼道:“奴婢恭迎公主回府。” 乐平公主上前将白鹭子扶了起来,问道:“小娥英怎么样了?” 白鹭子起身后,忙将乐平公主引至轿辇旁,道:“公主放心,郡主一切无恙,只是想念公主了。” 乐平公主坐上辇车,心中仍是不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陛下会突然放我回府?” 白鹭子望了望四周,不能细说,便道:“肖元元回京了。” 乐平公主怔了怔,急忙向四周的人群望去,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急问道:“她回来做什么?现下她人呢?” 白鹭子微微笑道:“公主莫心急,肖元元回府了,说在府里等着,奴婢接公主回府之后再与公主细说。” 乐平公主安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好,回府!” 此时此刻的肖元元站在公主府大门之外的不远处,时时观察着守卫的静。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之后便见一宫人骑马前来,宣读了圣旨,那守卫军便跟着那宫人回宫复命去了。 肖元元彻底放下心来,这心思一松,便有些体力不支,缓了一会儿,径直走向大门。 “快开门!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158章 醒来 公主府内侍卫,本来都还在奇怪为何宫中突然将骁卫军撤走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门,便将大门敞开,正看到满脸笑容的肖元元。 耿二看到肖元元,惊叫了一声:“肖娘子——” 肖元元眯眼笑着,冲着他猛点着头。 耿二向后面的众人叫道:“是肖娘子,肖娘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肖元元却有些吃不消了,连忙道:“你们先准备准备,公主稍晚回府,我先回房去歇歇。” 耿二觉得肖元元有些不对劲,连忙扒拉开外人,“起开,都起开!肖娘子,你头怎么了?” 肖元元看到熟悉的脸,一手抓住耿二道:“我不行了,得睡会儿!” 说罢便一头栽到耿二身上,晕了过去。 这一觉肖元元睡得相当安稳,自午间睡到了夜里,直到饿得心慌了,才缓缓醒了过来! 肖元元躺在床上,扭头看了看屋内的烛光,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只觉得脑子一疼,轻轻呻吟了一声。 听到动静,一人便急急走上前来,轻轻唤了一声:“肖娘子!” 肖元元闻言睁开眼,回道:“田嬷嬷,我头好疼!” “元元醒了?元元——”田嬷嬷的身后传来宇文娥英的声音。 宇文娥英从桌前起身,连忙过来看。 肖元元听到宇文娥英的声音,便挣扎着想起来,那田嬷嬷急忙伸手,将肖元元扶了起来。 “快,快去告诉母亲,说元元已经醒了!”宇文娥英急急向着田嬷嬷吩咐道。 肖元元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着田嬷嬷急匆匆的走了。 宇文娥英扑上前抱着肖元元,“元元,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肖元元轻轻哎哟了一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不算话了!” 宇文娥英闷声道:“母亲说你在江南很好,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肖元元无奈的解释道:“咱们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得呢!若不是因为这次听说公主府出事,我急着跑回来,不然我现在正在江南买宅子呢!等到时候带你过去住。”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宇文娥英泪眼汪汪道。 院外传来一阵声响,应是有人来了,果然门被推开,田嬷嬷带着乐平公主及白鹭子一行人呼啦啦,涌进了屋里。 这人乌央乌央一大片,肖元元顿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头又开始一丝丝疼。 乐平公主走上前来,看了看肖元元的神色,对着宇文娥英道:“好了,元元已经醒了,你不必担心了,让田嬷嬷带你回房歇息去!” “母亲……”宇文娥英撒着娇,“我想留下来陪陪元元。” “先回去,明日再说,她又跑不了!”乐平公主道。 见乐平公主不同意,宇文娥英也没有办法,看了看肖元元,道:“那我明日找你!” 肖元元勉强笑着,点点头。然后,田嬷嬷便带着宇文娥英回房去了。 乐平公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白鹭子留下。” 众人纷纷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肖元元、乐平公主和白鹭子三人。 肖元元扶着头,还是不太舒服,“公主,我怎么了?” 乐平公主坐在床边,似是气道:“医倌说你赶路太急,加上饮食不当,伤了脾胃,还有些发热,养养便好了。” “哦!”肖元元放下心来,“公主,有吃的么?我好饿呀!”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白鹭子,白鹭子便出门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了一碗蔬菜粥送了过来。 肖元元看了看那清汤寡水般的蔬菜小米粥,脸都绿了,那脸色苦得都能挤出水来,道:“公主,我已经十几天没吃过好东西了!好不容易昨日和今早吃了些,还都吐了出去,现在你就让我喝这个?” “医倌说你胃力不足,消化不了荤腥,先用这小米粥养养胃,等养两天再吃别的。”乐平公主道。 实在太饿了,肖元元苦着脸喝了下去,咸香入口,倒不似想象中那么难喝。 六月天气暑热,肖元元本来觉得浑身凉冿冿的,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后,竟觉得身子暖了起来,才知道那医倌说的对。 将空碗递给白鹭子,肖元元舒服的向后靠了靠,道:“公主,我没事了,您回房歇息去,明日我再去拜见您?” 乐平公主微微摇了摇头道:“你睡得着么?” 肖元元笑了笑,“我刚睡醒,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 乐平公主低下头,看了看肖元元瘦削的小臂,肌可见骨的手指,便伸手拉住,捏了捏,问道:“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么?为何还要回来!” 肖元元理所当然道:“回来救你呀!”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多大能耐,要搅到本宫与父亲之间?”乐平公主怒道。 肖元元不理解,心中也隐隐有些生气,道:“晋王跟我说你出了事,说你被囚在宫里,说连皇后娘娘都保不了你。我急得要死,一天换两匹马地赶回来,就算我没能帮上什么忙,公主也不必骂我!” 乐平公主一把甩开肖元元的手,气道:“你回来能有什么用?” 肖元元点了点头,道:“行,我明日就走!” 乐平公主被气得一滞,转过头去,气哼哼道:“出去一趟,脾气倒长了不少!” 肖元元想了想,起身翻了翻,终于找到智顗大师送的那串佛珠,递了过去:“给!” 乐平公主转过头来,“什么呀?”边问边接了过来。 肖元元没好气道:“佛珠,大师开过光的!” 乐平公主盯着手上的的佛珠,没绷住,笑了一声。 “不知哪个破庙里的和尚开的光,灵不灵?”乐平公主一边说,一边嫌弃的套在了手腕上。 “放心,定光寺智顗大师开得光,说是日日加持,加持了十几年了!”肖元元继续没好气道。 乐平公主晃了晃手腕上的佛串,道:“那还差不多。” 见肖元元与乐平公主二人已恢复往日的情形,一旁的白鹭子心中也欢喜了起来。 第159章 诉苦 肖元元细细观察了一下乐平公主的面色,觉得乐平公主应该已经被哄好了,便问道:“公主,这几月你过得好么?” 乐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本宫挺好的,你要是时时来封信问候一声,那就更好了!” 肖元元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哎呀’了一声,就想着从床上爬起来。乐平公主见肖元元爬了起来,就让了一下身,肖元元趁此机会便下了床。 “你干什么呀?”乐平公主疑惑道。 肖元元急身到书案前,铺纸研磨,边研磨边道:“我回来之前晋王妃千叮万嘱了,让我到京后马上给她回信,赶路太急我给忘了,幸亏公主提醒……”肖元元愣了愣,又道:“公主,能不能通过你的门路,把这封信捎过去?” 乐平公主被气笑了,恨声说道:“本宫不管,你自己找门路去!” “好的——”肖元元也不气,用笔蘸了墨,道:“我找莒国公去!” “肖元元,你翅膀硬了是!”乐平公主道。 听出了乐平公主的不悦,肖元元头也不抬地回道:“公主放心,奴婢翅膀再硬,也飞不出您的手掌心!” 肖元元很有分寸,说句软话死不了人。 果然,乐平公主脸色顿时便好多了。见肖元元拿着笔犹豫了半天,乐平公主不由得走过去:“你怎么不写?” 肖元元手上拿着笔,一如既往发愁,仍旧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苦着一张脸,道:“我写啥呀!” “你不都识字了么?不会写信么?”乐平公主皱着眉问道。 肖元元道:“不会,没写过呀!” 乐平公主有些无语:“那你以前……若是想见的人不在身边,你要怎么办?” 肖元元理所当然道:“视频聊天呀!” “视……什么?”乐平公主一脸的问号。 “呃——”肖元元有点结巴:“就是……我们天上……” “算了,你别说了!”乐平公主打断道,这个肖元元又在编天上的故事了。 “哦!”肖元元放下笔,发愁地盯着书案的纸,似是想把那纸盯出一个洞来。 乐平公主看着肖元元,有些担心。如果这封信不写出来,只怕这个肖元元会盯一晚上。 乐平公主叹了一口气,“你别写了,这封信交给本宫,本宫明日修封家书给晋王,顺便把你的事说一下。” 肖元元眼神一亮,道:“真的?多谢公主。” 说罢开心的跳出书案,坐在堂中桌子旁,径自倒了一碗水喝,一口气喝了半碗,舒畅的叹了口气! “终于又喝到山泉水了!”肖元元叹道。“对了公主,你明日写信时,信上帮我跟晋王妃说一说,让她帮我寄一些茶叶过来!” 乐平公主也坐了下来,疑道:“你开始吃茶了?” 肖元元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到江南时,刚好是阳春三月,正是采茶的好时节。我亲自收了来,自己炒的,嗯……跟你们喝得不一样。” 乐平公主心里微微酸道,就知道你到哪儿都闲不住。于是道:“也不见你为本宫炒些来吃!” 肖元元放下碗,道:“在公主府时我也想不起喝茶这回事呀!” “呵,在晋王妃身边,你倒是什么都能想得起来!”乐平公主讽道。 “不是——”肖元元解释道:“公主你不知道,我在公主府喝得是山泉水,自然不用加茶叶。那个江都府啥都没有,别说山泉水,连井水都没有,喝得水都是下人从门前的河沟里打的!我每次喝水都得提着胆子喝,就怕喝着喝着,喝出两只蝌蚪来!” 肖元元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把水烧开泡茶喝的!” 听得一旁的白鹭子乐不开支。 乐平公主也是捂着嘴,没有笑出声来。 “那你怎么不跟晋王妃说呀?”乐平公主道。 “我不敢呀!晋王妃哪有公主这么好说话?”肖元元委屈道。 “没出息,只会窝里横!”一旁的白鹭子插嘴道。 肖元元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道:“晋王妃其实人挺好的,那个晋王——哎呀,就是公主的那个二弟——” 乐平公主笑着看向肖元元,道:“阿摩他怎么惹你了?” 肖元元一脸烦躁,道:“那个晋王殿下,一天天的,事儿多得不得了!我好不容易帮他出主意安定民心,还帮他解封江都城,好家伙,还没安生两天,他就把我派到定光寺去,让我去劝一个和尚下山。” “智顗大师?”乐平公主问。 “对,就是他!想想都好痛苦,一天一顿饭,还是素斋,过了饭点就别想吃了!天天烧纸点香的,熏得人脑子疼。更可气的是,每天大半夜的敲钟,吃不好睡不好!公主你以为我瘦成这个样子是赶路赶得么?不是,是我在庙里饿出来的!”肖元元越说越气愤。 “怪不得你这么急的赶回来,原来是在外面混得不好!”白鹭子嘲笑道。 肖元元一瞪眼,道:“瞎说什么呢?我是担心公主才跑回来的!” 乐平公主晃了晃腕上的手串道:“智顗大师将他随身的手串都给了你,看来这定光寺一行,你费心不少!” “当然是要费心的,晋王殿下那可是——”肖元元顿了顿,那晋王可是杨广啊!转而改了话头:“那可是你弟弟呀,公主要我去趟浑水,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 烛光将乐平公主的脸色照得愈加柔和,轻轻微叹一声:“罢了!你既回来了,便留下来,那江都城不用管他了!” 肖元元脸色僵了下来,讪讪道:“公主,那个——江都城我还想回去!” “怎么?”乐平公主问,“舍不得你那个酒楼?” 肖元元连忙点头,回道:“公主你家大业大,我不一样,好不容易有份产业,你看——” 乐平公主思绪稳了稳,缓了缓道:“好——不过,你也别急着走。下个月小娥英便要出嫁了,还有……你的身子也要养好才行,等宫里那边的事情完了,本宫便带你去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