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靠农学知识带娃基建》 第1章 天崩开局 定安三十二年,废太子谋反,诛于乾元门,东宫一众女眷流放,没有圣召,不得回京。 苏溱戴着脚镣枷锁走了千里,总算提着最后一口气到了流放地。 她原本是农学院大四学生,在为毕设准备时,从田垄上一脚踩空,再睁眼就成了侯府被抱错的真千金。 连亲生父母都没见上一面,她就被换上大红嫁衣,替那位假千金上了花轿,送进了已经年近中年的太子东宫。 紧接着,太子被鸠杀,她来不及换下喜服,就被迫跟废太子的四个小老婆,三个女儿一起开始流放。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都会落到她头上,明明已经拿到老家农科院实习名额,大好的人生刚开始。 “别偷懒!” 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落下,划破空气发出遒劲的厉声。 鞭声将思绪拉回现实,苏溱肌肤本能激起一阵战栗,祈祷半空中的皮鞭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身上。 来到这个封建的皇权社会,她根本没有喘息之机,一直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前行。 “赔钱货,就想着偷懒!”凶狠的怒斥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绝望的痛呼声。 苏溱脸一白,动作幅度极小地看去,同样是犯官女眷的吴大娘子倒在石料上,迸溅的血水染红了石料,吴大娘子左脸颊上皮肉翻滚的鞭痕,一直延伸到左眼,血咕噜咕噜往外冒。 王衙役刚跟同僚输了银钱,将气撒到无力反抗的女犯身上,吴大娘子没做错什么,只是运气不好,凑巧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以为自己还是官家娘子?今天三千斤石料还没背完!完不成再加三千斤!” 坚硬的石料磨破了粗麻布,倒在石料上的老妇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捂着眼睛惨叫,叫声惊飞了找食的鸟儿。 王衙役心中憋气,抬手又是狠狠几鞭。 “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吴大娘子的嫡女闻声扑到母亲身上,看到骇人的伤口,绝望的泪水从脸颊滚落。 “叫什么叫!吵得人心烦!”衙役不耐烦大喊,眼睛却粘腻地盯在吴大娘子女儿身上。 第一次发现,女犯中还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 猥琐的目光滑倒那段细软的腰肢上,王衙役有恃无恐招手,“过来!” 吴大娘子女儿身子僵住,知道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跪下来拉住衙役衣摆祈求:“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娘,您发发善心,不要,不要——” “不听话,不替你这个死鬼娘想想,也想想你那些姐姐妹妹。”衙役淫邪出声,看向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少女们。 一瞬间,吴大娘子女儿脸色发白,眼中的光亮如烛火被扑灭,行尸走肉般走向衙役。 “贱蹄子!”苏溱身旁的女人明锦恶狠狠地扔下一块石料,嫉妒又凶狠盯着衙役的背影,脸上的怨气似乎都有了实质。 “什么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这么清高,现在还不是张开腿勾引一个衙役。” “名满京城的闺秀?呸!贱胚子!” 明锦恨不得追上去把吴姑娘跟衙役撕开。自从发配到流放地后,她就跟管事的王衙役勾搭上,自然不甘心有人分宠。 明锦曾是船妓,开苞夜被太子买下,带入东宫,盛宠数月,可惜才摆脱贱籍享了几天福,就锒铛入狱。 如今庇护她的太子不再,按照她的性子再找一个男人依附,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见明锦顿了片刻,收起表情,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扭着腰向王衙役走去。 其他衙役看到明锦的举动,心照不宣笑了一下,没有阻拦。 苏溱忍下心中的悲愤,继续用木棍撬动石块,手上的动作不由重了几分。 开山背石是苦活,台州多山,挖山填路,开荒田都是苦差事,她们这些重刑流犯每天睁眼就要拿出半条命来干活。 殴打凌辱是常态,她们没有人权的,就是死了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 更多的时候,只是衙役们的泄愤工具。 今日是吴姑娘,明天就可能是其她年轻的女孩。 “母亲,她好像不会动了。”一道细嫩的女声响起。 苏溱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六岁的傅姜睁着大眼看她,巴掌大的脸,瘦的脸颊深深凹陷进去。 这是废太子二女儿,也是她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孩子,连日来的摧残,让这个女孩失去了天皇贵胄的光鲜。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吴大娘子边上,苏溱手指探上她的鼻尖,已经没有气息了。 连日的操劳耗尽女流犯的元气,不然吴大娘子也不至于被几鞭子要了性命。 傅姜一瘸一拐走过来,小小的身子在石料山上行动尤为不便,看到吴大娘子可怖的脸,她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吴嬢嬢也跟爹爹一样,死了吗?” “走了,别看了。”苏溱拉开傅姜,继续干手上的活。 她们今天的三千斤石料还没开采完,如果不尽快在规定时间内做好工作,今晚恐怕连加了米糠的稀饭都领不到了。 自己都顾不好,哪里有精力管别人。 不光是她这么想,其他流犯连头都未抬过,好像他们只是一根干活的木头,外界什么事都打扰不了他们。 “以后还能见到吴大姐姐吗?”傅姜抬头追问。 “晚上还想喝粥吗?”苏溱吓唬女孩,王衙役是出了名的好色,被他带走的女孩,哪里还有好的。 闻言,饿怕了女孩连忙捂住嘴巴。 很快,就有附近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把吴大娘子抬了出去。 沾了血迹的石块,被其他流犯敲成碎块,用竹筐担走。 一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流逝了。 直到夜深人静,远处的狼嚎传来,吃饱喝足的衙役用鞭子驱赶流犯下山。 苏溱跟女眷们排队领了把八人份的稀饭,小心翼翼用破口碗端回四处漏风的茅草屋。 消失了一晚上的明锦扭着腰款款回来,看着她们分食稀饭,眼神不屑。 想来她跟那名衙役的关系,没有因为多出一个吴小娘子而受到影响。 “又哭又闹的,最后还不是从了,真晦气!”明锦狠狠啐了一口,精明的目光落到苏溱身上。 这眼神带着挑衅,苏溱眉头微皱,这个明锦,一直对她有敌意。 罢了,在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明锦用身体让自己过的好些无可厚非,只要不累及别人就好。 麻木的咽下寡淡无味的稀饭,苏溱跟一众女眷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熬不住满身疲惫,躺在稻草上就失去了意识。 这是她们提心吊胆一整天,唯一可以放松的时刻。 朦朦胧胧中,身体被人触碰,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来回。 苏溱瞬间惊醒,整个人毛骨悚然起来。 “这竟然是太子妃,这辈子都没想到能玩这样的女人!”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 “王大哥,她不仅是太子妃,还是宣平侯夫妇的嫡女,最主要的还是处女,太子还没来得及跟她圆房不比那个只会哭的吴小娘子差。” 苏溱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衙役猥琐的大脸,还有明锦谄媚讨好的神情。 第2章 下狠心 一瞬间,苏溱血液凝固,从指端冒出生冷的寒意来。 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在眼前,苏溱忍住生理上的反胃向后爬去,脑子飞快转动,这里流放犯人服苦役的地方,犯人没有人权,衙役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衙役敢当众打死吴大娘子,欺辱一个落难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再看明锦的嘴脸,是想借她来讨好衙役,或许在晚上看向她时,就打了坏主意。 是担心衙役对自己厌烦了,还是觉得吴小姐分了她的宠爱,想借别的女人来固宠,苏溱都恶心的胃直抽搐。 衙役淫邪的目光还如同打量案板上的肥肉打量着她。 苏溱双臂向后挪去,在衙役扑过来前,抽出草垫子下锋利的石头薄片,眼疾手快抵到衙役脖颈上,怒喝,“滚开!” 在这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丧命的环境,她不得不想方设法给自己留条后路。 “贱人!”脖颈被利器抵住,向来对流犯作威作福的衙役脸色瞬间铁青,暴怒瞪向眼前的女人。 这位‘太子妃’是个漂亮的女人,眼睛大脸皮薄,两瓣唇又红又润,身形不同其他女子那般柔软,但看得出皮肤紧致有韧性,不是那种深闺中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 这样的女子,在外头相当受欢迎,村里头若是有位这样的姑娘,怕是求娶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但这姿色跟这次发难来的落罪官老爷的姬妾女儿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光是明锦跟吴小娘子莹白滑嫩的肌肤,就是这位在农家长大的‘太子妃’远远比不上的。 要不是她曾是‘东宫太子正妻’的名号,衙役还看不上她。 原以为能被自己宠幸,可以让女人过上比别的流犯好的生活,这些女人会上赶着巴结他,没想到他竟然被人用利器抑制住了咽喉。 衙役暴怒地想要一把掐死苏溱,什么龌龊心思,都在一瞬间化为恶意。 “苏溱你疯了!你要对王大哥做什么!”明锦美目圆瞪,不敢相信苏溱有胆子反抗,“你该不会要给那个死鬼守节!你以为王大哥看得上你?还不是图你个新鲜。” “母亲”细嫩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明锦尖锐的叫声吵醒了睡眠中的女眷们,她们看到眼前的场景,皆是吓的腿软。 流放地的所见所闻,已经让她们对毫无人性的衙役惧入骨骸。 吴大娘子惨状尤在眼前,女眷们光是看到衙役那张狰狞的脸,就本能心慌害怕。 衙役看着女眷们恐惧的神色,脸上露出得意不屑的笑,吃准了这些只会臣服于男人的女流犯,不敢对他怎么样。 苏溱目光一冷,知道指望不上这些女眷了。 衙役可能原本只是想占她便宜,但现在闹到这份上,衙役绝不会放过她,现在她就是想跟吴大娘子一样死个痛快都是奢望。 如果真要死,她也要把这个魔鬼拉下地狱做个垫背的。 但苏溱还不想死,她飞快看了一眼肆无忌惮的衙役,眸光一冷,冲着一旁惊魂未定的女眷们开口,“拿绳子,绑起来!” 女眷们愣了一下,谁也不敢听苏溱的话,迈出这一步。 衙役笑得越发肆无忌惮,连明锦看到被牵制的衙役还死死威慑着这些女眷,脸上也多了几分对苏溱的不屑,和对她不识抬举的讥讽。 “苏溱,我劝你还是好好伺候王大哥,哪里有女人不依靠男人的,只有王大哥才能给你好日子过——” “把她也绑起来!”苏溱声音一沉,对着六神无主的女眷狠道,“她今天敢拿我讨好这个畜生,明天也会把你们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就算你们想苟延残喘活着,他也未必能让你们好过,与其日后被他报复,不如今天破釜沉舟,来个了断。” 苏溱声音又狠又稳,带着对生命的蔑视。 这股狠劲儿把衙役跟女眷震住了。 衙役心里一慌,不敢赌苏溱是不是真不要命了。 “我来!”三个孩子中年岁最大的傅媛沉下声,拿出稻草搓的粗绳,眼中满是坚毅。 “大郡主!”三郡主的生母陈良媛试图阻拦,宫人出生的她,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 “怎么?你们不敢我敢,你们还认不清现实吗?”傅媛冷冷看着父亲这些后宫女眷们,小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冷峻。 “陈良媛,到了这一步,以后我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你不敢就我来。”二郡主生母赵良娣心神摇摆后,眼神坚定起来,软声劝说陈仪,手接过傅媛手上的绳子,把衙役跟明锦绑在一起。 陈仪见状,满脸挂满愁容,不知道今晚遭遇此劫,该如何度过,她只能抱紧睡眼惺忪的女儿,背过身去,用沉默对抗不久后的审判。 衙役还想叫嚣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苏溱索性拿起一团稻草,塞进他嘴里。 “怎么办?我们要逃吗?”赵良娣心慌地看向苏溱,事情是苏溱指使她,她应该有对策才是。 傅媛也忧心忡忡看向苏溱,细小的眉头紧紧拧着,显然也指望苏溱有个应对之策。 苏溱冷静分析形势:“逃不了,我们是流犯,没有路引根本进不去城镇,一旦被抓直接判处死刑,除非我们能躲进山里,当一辈子的野人。” 说着,苏溱目光扫向王衙役,如同在看一摊死肉,“杀了他一旦被告发,我们也都得死。” “你这么说,我们都活不了了?”等待审判的陈仪听了,无助哭泣,“我就说不要听她的!” 苏溱声音也冷了下来,夫妻遇事都能各自飞,何况她们这些没有相处过,没有感情,只是一起以太子犯属身份遭难的陌生人,“看住他们,我去去就回,实在不行,你们把衙役杀了,死无对证,再把罪行都推到我头上。” 一直听着女眷们动静的王衙役,冷笑着等着女眷会有什么举动。 在他看来,这些女眷敢跟自己作对就是找死,他完全没把这群柔弱的女流犯放在眼里。 等天一亮,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流犯都得落在他手里。 但在苏溱几乎没有感情说杀他的时候,王衙役本能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疯婆子,该不会真的要动手? 这边苏溱心脏也紧紧绷着,对未来的不安深深煎熬着她。 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一直有些想法,但一直没有把握。 现在被逼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等了,只能想办法放手一搏。 “我让你们偷偷泡的黄豆还在吗?”苏溱看向几个孩子,明锐的眼眸闪烁着坚毅的光。 第3章 白玉一样的豆腐 大豆属植物,原产于中国,世界各地都有种植。 自古以来,好种植的黄豆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底层农民。 苏溱记得,大豆在古代叫菽,适口性并不好,一直以来只是作为农民的口粮,难以登上贵族餐桌。 苏溱搜刮过记忆,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过豆腐。 陈仪眉头拧起,又急又恨,“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豆子!” “陈良媛,苏姑娘提起豆子,自然有她的道理。”傅媛小脸一板,冷脸看向陈仪,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她是废太子嫡长女,自幼身份尊贵,不论是气度还是见识,都远远甩普通闺秀一大截。 她不跟着另外两个小的叫苏溱母亲,是心里并不接受只跟父亲拜过天地的女人做自己的母亲。 但跟父亲那些软弱无能的后宫相比,她更信任这个宣平侯府抱错,在农家长大的真千金,是她在流放路上,接骨救治了脚踝脱臼的二妹傅姜,又带领她们在流放途中,收集山野田间遗留的大豆催种豆芽,否则她们早已在饿死在石料山。 苏溱赞赏看一眼冷静的傅媛:“好好看住这两人,我去去就回。” 说着,苏溱扒拉出藏在稻草堆里的黄豆,原本这些黄豆是她们收集起来改善生活的,她也曾想过做出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但身为罪民,她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即便是制作出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东西,也没有能力守护。 苏溱头脑第一次如此清晰,抱起破瓦罐,悄无声息隐入黑暗中。 流放村日夜有人把守,大部分流犯即便度日艰难,只要熬到大赦,就能释放,若是逃跑抓到便是死刑,还会累及族中亲友,不会有人傻到逃跑。 因此管理此处的衙役相当松懈,苏溱趁着夜色摸出流放村时,看守的衙役早已呼呼大睡。 流放村不远处便是良民的村落,自古良贱不通,贱民身为最底层,严禁靠近良民,而良民更不会主动接近贱民。 苏溱敲响农家木门,看到睡眼惺忪开门的健壮农妇,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头深深垂到地里,“李阿姐,救我!” 被夜里敲门声惊醒,李翠花抹黑开门,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结实的磕头声吓了一跳,“你是苏娘子?” “李阿姐,请您救我。”苏溱头再次磕头,将脸埋进土里。 李翠花是这个朱家岭里正妻子,正是因此才得了一份在流放村煮粥的活计。 给流犯煮粥不体面,但在家里只有健壮年轻才能吃上两顿的贫困大山中,已是顶好的差事了。 苏溱冒险来找她,是见过李翠花曾多给过行动不便的傅姜半碗粥,她赌这位朴实妇人有一份善心。 “今夜王衙役潜入我女眷屋中,欲行不轨之事,我们奋力反抗,将他暂时制住。但等到可天亮之后,事情必然败露,以王衙役的性子,我们女眷四人,连带三个年幼的女孩,都难逃一死,请您发发善心,帮我们一把。” 李翠花惊异过后面露不忍,流犯村里的几个衙役她是知道性情的,要是不心黑还做不成流犯村的管事。 按照苏溱的说法,她们必然是活不成了。 可这个年头,可怜人太多了,她只能看顾自己的家人,“他们就是这样,我老头跟县衙也无关系,实在救不了你。” 苏溱连忙开口:“李阿姐,不需您出面,只要帮我传个话便成。” “只是传个话?”李翠花犹豫,要是不连累自己家人,她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况且这位苏娘子,看上去同其他死气沉沉的流犯不同,身上透着股活气儿。 终究是七条人命,李翠花犹豫片刻,进屋叫起了自家老头。 苏溱见状,狠狠松了口气。 有个机会,总比等死要强。 没多久,屋内走出一个瘦矮精明的老头,这个时代的农民都苦,即便是有威望的里正,一年到头也是头朝黄土背朝天,只为了几口粮食。 他看上去枯瘦矮小,如有五十,可这个时代人民普遍寿命不高,只是看上去显老。 农家土房并不隔音,朱里正在房内早已将她们的谈话听的七七八八,他清亮的眼神上下打量苏溱,“县令大人公务繁忙,我这小小的里正是见不到县令的,有心无力,娘子再另想他法。” “您无故求见,县令大人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若是带了可以改变仙岩县民生的奇物就另当别论了。”苏溱胸有成竹,她举起破瓦罐,里面泡的发软的黄豆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可否借您家中石磨一用。” 黑夜中,石磨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李翠花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几次忍不住起身向外看去。 “你怎得比她还急?”朱里正老神在在看着心不在焉的老婆子。 “终究是七条人命,与其让她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去想想别的法子,什么改善民生的奇物,我看是痴心妄想。”李翠花忧心忡忡。 朱里正眯着眼,用烟杆在桌上敲了两下,示意妻子不用着急,“左右咱们尽力帮衬了,图个问心无愧,只要不波及咱们,就当发个善心,安心坐着。” 李翠花闻言,又不死心向屋外看了一眼,只见瘦弱的小娘子费力推着石磨,那浸泡发软的黄豆化成白色的浆汁,顺着石磨的凹槽流入木桶中。 “糟蹋豆子做什么。”李翠花看不明白,又费解苏溱磨豆子,又心疼苏溱家里三个孩子。 没多久,苏溱豆子磨好,半瓦罐豆子,加上井水,只磨出小半桶豆汁。 苏溱仔细将石磨清洁干净,又恳请借用朱里正家中的陶锅。 这个时代,后世熟知的生活用品尚未出现,制铁技术还在萌芽阶段,士兵使用的尚且是生铁,谁家能奢侈到用铁做炊具。 小心翼翼将豆汁倒入陶锅,小火慢慢煮开,苏溱眼睛紧紧盯着乳白的豆汁,再倒入醋作为卤水,连续搅拌次,豆汁渐渐化为絮状。 “这是?”李翠花一直看着苏溱,原以为苏溱在胡闹,但看她有条不紊的动作,知道苏溱真的没瞎搞。 而且随着白色豆汁煮开,一股特殊的香味在屋里蔓延。 从来没闻到过这般味道的李翠花口舌间分泌出津液,太香了,不同于一年难得尝几回的肉味,她从来没闻到过这样清爽的香味,也形容不出这个味道,但光是闻到这味,就让她想尝一口。 不,不是尝一口,是有种把锅里的豆汁都喝下去的冲动。 她以前怎么没想过,豆子可以磨成白色的豆汁,煮一煮就能这么勾人。 “要是把这个豆汁担到县城里卖,肯定能得不少银钱。”李翠花已经想象到这个豆汁能带来的收益。 手艺虽然简单,但也算是个好东西。 不等李翠花多想,苏溱就将她攒着不舍得吃的醋倒进了豆汁里。 李翠花暗叫一声可惜,醋倒进豆汁里,可不变酸了,这豆汁还能好喝不? 但很快,李翠花就不瞎想了,眼看着本来跟水一样的豆汁变成了絮状,一块一块的相当好看。 “这就成了?”李翠花眼看着成了絮状的豆汁又被舀回了木桶里,苏溱在豆汁上盖了一块粗麻布,然后放了块木头盖在上面,就这样还不死心,又捡了两块石头压到木头上。 “你这是做什么?”李翠花看不明白了,这豆汁不是煮好了吗?怎么又倒回去了? 做完豆腐,苏溱狠狠松了口气,做的途中生怕自己有个纰漏,豆腐不成形就白费功夫。 她幼年跟着赤脚医生爷爷生活,每年春节,爷爷都会做一锅豆腐分给村里人,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会做豆腐的手艺,眼下没有卤水,只能用醋点卤,好在醋做的豆腐白嫩细腻,跟寻常豆腐没有多大区别。 二十分钟后,热腾腾的新鲜豆腐就做成了。 苏溱掀开豆腐上的木块,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固体,跟雪一样白,散发着食物的气味。 这好东西恐怕只有京城里的贵族才见过。 李翠花看傻了眼,不明白好好的豆汁怎么变成了,变成了这么好看的东西。 别说吃了,她光是看看都舍不得,她在梦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说是天上的秘方她也是信的。 不然明明是跟水一样的东西,怎么眨眼就变成一块白玉了。 苏溱看向眯起眼睛的朱里正,声音沉冷,“朱里正,现在能否以去县衙了?” 在物资匮乏的古代,这物美价廉豆腐,绝对可以成为普通百姓人家主要蛋白质来源。 她相信,一个能做到里正的农民,不会看不到豆腐的前景。 第4章 死人了 朱里正在苏溱煮豆汁的时候,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正如苏溱想的那样,他能做到里正,是有一定见识,苏溱做的东西,他闻所未闻,成品更是让他惊为天人。 他出生在这个一亩三分地的地界,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仙岩县那个小小的县城。 但这块‘白玉’着实惊艳了他,仙岩县县城内,是没有这稀奇物件的。 “这个东西叫什么?有什么好处?”要面见县令老爷,自然会被问话,朱里正事无巨细询问清楚。 苏溱一一配合,一旦把豆腐成品和做法交上去,豆腐会被怎么处置,全凭这位仙岩县的父母官了。 如果这个县令有造福辖内百姓的心,那这块豆腐就是豆腐,面向的是广大贫苦百姓。 如果他拿来敛财巴结上层权贵,这豆腐也能叫白玉琼脂,附和上层阶级的高雅品性。 至于它的好处,豆腐在中国古代盛行千年,不单单是它的口味符合广大百姓,更是因为它的营养价值,给历代缺少肉类的人民带来身体所需的蛋白质。 “日常吃些豆腐,补中益气、生津止渴、润燥、清热解毒,还能滑嫩女子的肌肤,使其看上去容颜娇美。” “真乃神物!”里正大受震撼,没想到这豆腐不仅生的好看,还有如此多的益处。 苏溱看眼外边的天色,从朱家岭到县衙不知要多长时间,她必须将事情尘埃落定,不然等到天亮,其他衙役见不到王衙役寻找起来,只怕女眷们应付不及。 朱里正也知道苏溱心中焦虑,连忙套了牛车,就着月色,往县城赶去。 虽然得赶时间,朱里正行车却相当小心,他看得出这豆腐看上去虽然如白玉般好看,但却不如白玉坚硬,若是颠簸久了,怕是会散开。 饶是如此,这山路边缘开采出来的黄泥路,依旧颠得苏溱头昏脑胀。 这已经是官路了,比起她们流放时一路走来的乡野小路,不知好了多少倍。 但苏溱还是忍不住想起,她所处时代宽敞平坦的柏油路,水泥路的好了。 “苏娘子,莫多担心了,咱们县令是个好官。” “好官?”苏溱默默闭上眼,好官会放任辖下衙役肆意欺辱流犯? 还是说这个时代的好官,仅限于不明目张胆敛财欺压百姓? 苏溱的心如同颠簸的牛车,忐忑到了极点,好在山路兜兜转转,总算到了县城。 她看到了残破狭小的城墙,灰扑扑的道路,一切都没超出她的想象。 光是看着县城的破旧模样,就能看出此间百姓的贫苦。 牛车在县衙停下,朱红衙门也难掩萧瑟破败。 朱里正谨小慎微扣动朱门上的门环,好一会儿才有年轻些的衙役揉着睡眼开门。 朱里正讨好地向衙役说明来意,衙役等了好一会儿打着哈欠,不情不愿进门禀告。 苏溱心一下子提起来了,看这个衙役散漫的样子,她怕是连县令的面都见不到。 好在没多久,那名衙役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苏溱异常地冷静,朱里正却拘谨起来,本就瘦小的老头,此时像是要度什么劫难般。 在这个官主宰民的年代,县官就是普通百姓的天。 若不是有天大的事情,是不会有普通百姓去见县老爷的。 苏溱无法理解,朱里正等人心中对官的畏惧。 她抱着木桶,跟着衙役穿过矮小的县衙大堂,步入县老爷居住的内院,进入正厅后,朱里正噗通一声跪下,头深深埋进地里。 民见官不拜,视为不敬。 苏溱只匆匆看了眼大厅里的男人,只能从衣着上看出这人的等级阶层,跟普通百姓不一般,她跟着跪下:“罪民苏氏,深夜献宝,请大人过目。” “呈上来。”冷静的声音传来,和世间上所有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苏溱深深拜服,将木桶举过头顶,马上就有人把木桶拿走。 “这是何物?”头顶再次传来县令的声音,只是这次带了一丝疑惑。 不等苏溱开口,朱里正激动开口,“老爷,这是神物,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还能让女子变得好看!” 苏溱:“” 她什么时候说过吃豆腐可以延年益寿了,顶多就是补中益气,有点美白功效罢了。 但朱里正已经激动不已,浑然不觉得自己夸大其词了。 苏溱索性狠狠心:“老爷,此物名为豆腐,乃是仙人传授罪民,罪民心有所感,不敢独昧,特地前来献宝。” “豆腐?仙人?神神叨叨,你以为本老爷会信你胡言乱语?”头顶的声音陡然一沉。 苏溱顶着压力,从容不迫道,“古有陈生黄粱一梦,今有罪民承蒙仙人厚爱,在仙人梦境中习得不少稀罕物,老爷若是不信,日后可细细考察,今日这豆腐,也是一件好物,可给本县带来天大的益处。” “益处?”县令嗤之以鼻,他毕竟没有见过豆腐是怎么从豆汁变成固体的,没有朱里正夫妇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不可否认这个豆腐看上去确实不错,鼻尖也能闻到豆香。 但这个东西好看,是否好用,尚且未知,眼前这个贱民女子又开始胡言鬼神之说了。 苏溱冷静解释:“这筐豆腐原料只需要半瓦罐黄豆,黄豆不值钱,但是豆腐却可以做成豆腐干,做成豆皮销售到外县,换成粮食,银钱都可以。台州府多山,道路崎岖,与外界隔绝,辖下百姓历来贫苦,不然也不会成为流放罪民之地,仙岩县更是位于深山之中,若是有一个别处没有物件,做成金字招牌,何愁没有行脚商往来,届时台州府衙也愿意拨款修路,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见堂上县令没有发声,苏溱反问,“豆腐是好是坏,老爷一品便知,罪民欺骗老爷有何好处?” 苏溱的谈吐干脆,逻辑清晰,县令不由多看苏溱一眼,看她落落大方,便将目光移到木桶中。 豆腐,确实闻所未闻,至于苏溱说的仙人,他是不信的,但是一介妇人可以说出台州多山,豆腐换粮换钱等等,虽说不见得多深刻,道理却是清晰的。 想到这,县令对豆腐也多了几分好奇,他揽起两边衣袖,伸手触碰豆腐,指间却一片软绵,嫩滑弹润,是从未有过的触感。 靠得近了,他才清楚闻到那扑鼻的豆香。 县令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伸手便抠下一块弹滑的豆腐塞进嘴里。 片刻后,县令脸上绽露惊艳的神色。 豆腐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是它浓浓的豆香实在让人垂涎三尺,最让县令惊艳的是那绵厚的口感,一下子融化在唇舌间。 一瞬间,县令脑中就划过十几道让豆腐变得有滋味的做法。 放入鱼汤中,鸡汤中,甚至倒上一点盐水浸泡,都是美味的佳肴。 终归是一县之主,县令没有朱里正的激动,声音依旧平稳,“你献豆腐,可要什么赏赐?” 闻言,苏溱深深一拜,“罪民不要赏赐,只向老爷求个恩典,放我与家中女眷一条生路。” 苏溱深情并茂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王衙役凶狠无人性,但上头还有县官压着,只要县令开口,王衙役再凶狠,也不敢明面上欺辱她们。 只要她‘有用’,县令应当不在乎给她多一点关照。 而这一点关照,却是她跟女眷们活下去的依仗。 “李生,你跟朱里正回去一趟。”县令听了苏溱所说,脸上神情并未变化,但他让县衙内的衙役跟苏溱回去,已经表明了态度,“豆腐有用,就由你先向村妇传授制作之法。” “谢谢老爷!”苏溱忙不迭应下。 就在这个时候,县衙大门哐当打开,采石山里的一名衙役,连滚带爬仓皇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王衙役死了。” “王衙役死了?” 苏溱一顿愣神,顾不上礼节,匆忙看向县令。 只见看上去三十上下,有书生儒雅气质的县令,眉宇紧紧皱了起来。 第5章 这个锅,我不背 “老爷,夜里王衙役跟我们喝了点酒,起夜后一去不回,同屋的衙役出去寻,就听到有女子癫狂大笑,过去一看是名浑身沾血的女犯,那名衙役见状不好,急忙呼喊王衙役,找到时,王衙役已经毙命了。” 苏溱看向仓惶的衙役,这个衙役也是石料山的管事,跟王衙役沆瀣一气。 她绑了王衙役是为了自卫,如果在现代,她是正当防卫,可在杀千刀的封建社会,得有人为王衙役的死付出代价。 那这个人,该是谁呢? 她是说过天亮前回不去,杀了王衙役把过错推到她身上。 可朱家领到县衙山路崎岖,至少有一个时辰脚程,衙役来的那么匆忙,想来是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就赶来县衙上报了。 大脑在瞬间分析好局势,苏溱飞快扫一眼县令,埋下头,降低存在感。 这个衙役说辞不知道来的路上来回颠倒过几次,才说的这么避重就轻。 “王衙役如何死的,事无巨细说清楚!”县令声音一沉,先前他还允了罪妇传授做豆腐手艺,后脚就死了个衙役。 衙役是良民,又是公家,这一死,可不能胡乱了了。 衙役畏敬县令,一听县令声音含怒,视线立即胡乱飘移。 苏溱一直暗暗观察县令的脸色。 上位者,向来不喜形于色,但是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见衙役心虚,苏溱对着县令深深一拜,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老爷,就是王衙役半夜潜入我们屋中,是罪民让屋中女眷捆住王衙役,以免王衙役脱身后报复,罪民只想自保,不敢伤人,王衙役的死跟我屋中女眷没有半点关系。” 禀报的衙役原本见县令四更还未歇息面见一位女子,本只将她当成不相干的人,但听到她的话,立刻意识到这人是王衙役死去茅草屋的户主,“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在这,明天死的就该是我了!”苏溱眼中满是痛恨,“若是有半分生机,我怎敢逃出流放村求救!” “也不想想多行不义必自毙,把人往绝境上逼,就别怕没活路的人奋死一搏!” 苏溱字字泣血,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屋里头几个女眷的脾性。 三个小的自不必多说,赵暮脑子清醒,就算要破釜沉舟也要等事情到了绝境。 而陈仪更是杀鸡都不敢,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也没胆子反抗。 王衙役的死,她们不能沾上边。 衙役眼中闪过慌乱:“你满口胡言,区区一介罪民,竟然敢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 “搬弄是非?沾了吴大娘子鲜血的石料还在山脚堆着,流犯村上上下下几十口都亲眼见着吴大娘子咽气,是我搬弄是非还是你颠倒黑白?”苏溱像只战斗的母鸡。 要是不站在制高点上,把这个衙役的恶事揭露在县令面前,真说不准县令会不会锅扣到她们身上,“你来禀告王衙役死讯,前言不搭后语,王衙役为何半夜饮酒,那名浑身沾血的女子是谁,王衙役死状如何,你一概不说,怕是藏了什么肮脏事,应付县令!” 衙役脸色瞬间变了,狡辩的话一时堵在了咽喉,因为苏溱说的都是实话。 尤其是最后一句应付县令,不是变相说他们这些底下人把老爷当糊涂蛋应付。 衙役恼恨瞪向苏溱,眼中满是凉意。 这女人,别落在他手里! “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县令听着堂下激烈争吵,眼中闪过不耐,连带着声音带上几分怒意。 衙役身子一抖,抬眼偷瞄了下县令,声音顿时哽住,“小人们下工后日常会喝些酒调剂,今日,今日因着王衙役新得了吴小娘子,多喝了一些,有些神识不清,跌跌撞撞向外走了,嘴里喊着,喊着——” 衙役扫了一眼苏溱,落了难的贵族谁都想踩两脚,但王衙役说过大逆不道的话,衙役不敢把原话传到县令耳里。 深吸了两口气,衙役憋出哭腔,“想要去找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女人,然后就一去不回,小人出去寻找,只看到他跟一个娘子绑在一起,那个娘子吓得大叫,王衙役却躺在地上,后脑砸进去半边,身下又是红的血,又是白的脑浆,边上还有石块,应当就是凶器。” “小人走过去查看的时候,王衙役还没咽气,瞪着老大的眼睛跟小人求救——” 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县令面色一厉,“那你为何原先不说清楚!” 衙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老爷,王衙役已经去了,小人只是想他留点颜面。” 说是留颜面,是怕深究后,他们欺辱流犯的事情摆到明面上。 “王衙役没气后,小人就去找吴小娘子,发现吴小娘子已经撞石而亡了。” 苏溱呼吸一紧,眼中闪过吴小娘子清瘦的身形。 她穿来的时候就被流放,对这些一同流放的女囚根本没有印象,只在后来慢慢脸熟起来。 她听过女眷们说过几嘴,这位吴小娘子是国公府嫡女,千娇百宠,金尊玉贵。 这样一位清贵闺秀,就这么受尽侮辱,撞石而亡。 她该是多绝望,才会生出死也要拉王衙役下地狱的决心。 苏溱紧抿着唇,垂下头,以免自己的愤慨被察觉出来。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衙役将事情说出来,无论如何,锅也甩不到她们头上了。 再不明辨事理的人,也能看出王衙役的死,是他自作自受。 县令闻言,眉头紧锁,对辖下恶役的无奈,又对展望不到头的仕途绝望,他摆摆手,终是叹口气,“退下,李生,你去查看王衙役尸首,情况如实就让王衙役家人来领,还有,豆腐的事情不要耽搁了。” 苏溱眉头一展,眸中却难免有丝悲痛,即便衙役不反驳虐待流犯的事,摊在明面上讲了,也没人在乎流犯的命是吗? “老爷,这不公啊!”状告的衙役不死心,“王衙役之死,就不管了吗?” 女囚胆敢杀害看管的衙役,若不重责问罪,连坐其家人,他们看管的衙役威严将会大大下降,到时还有流放生出杀害衙役的心该如何。 他连夜赶来喊冤叫屈,不仅仅是向上头禀报王衙役死讯,为的还是县令下重典,让心怀死志的流犯顾忌家人,就是寻死也不敢反抗。 “好了,不要拿这等龌龊事打搅老爷。”李生面色一厉,没好气警告,“老爷不追究,已是开恩。” 说着李生催促苏溱:“苏娘子,一同回去!” “是啊!苏娘子咱们快些,不要耽搁了。”朱里正激动不已,没想到这个豆腐真的得了县令的青睐,而且这做豆腐的手艺还会被传授给附近村民。 好种得好豆,这个苏娘子也没了王衙役这个后顾之忧。 只有来报王衙役死讯的衙役,脸上神色一直未转明,他到现在还摸不到头脑,为何这个女流犯会出现在县衙后堂。 但现在苏溱有县令老爷身旁最倚重得李衙役相伴,衙役不敢上前作威作福。 再次坐上牛车,苏溱这次心情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又有李生在旁,回流放村也暂时不必担心会被其他衙役为难。 牛车在小路上颠簸一个时辰,红日从青山爬上,金色的曦光照耀了山间,苏溱在天大亮前回到了流放村。 她一回去,女眷们眼中迸发出惊异的光,想要跟她说王衙役已死之事,但看到苏溱身后气质精悍的陌生衙役,又缩回了身子。 苏溱冲她们摇摇头:“我知道了,别担心,没事了。” 短短十个字,让提心吊胆的女眷瞬间安心。 她们以为苏溱逃了或者死了,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赵暮:“你走后,吴姑娘就” 话未说完,一道热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李翠花带着村里的娘子站在屋外,“苏娘子!你可得闲了?我们都是来学做豆腐的。” 话音刚落,稀稀拉拉的女子交谈声传来。 赵暮跟孩子们面面相觑:豆腐?是什么? 第6章 一损俱损 苏溱给赵暮几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先按捺下来,拉开茅草屋半倒不倒的门,抿唇笑道,“李阿姐,你来了。” 没说完,苏溱就看到李翠花身后站着四五几个女人,年纪有大有小,脸上皆是好奇,看着她的目光中有警惕,只有李翠花。 “苏娘子,这些都是我们村里手上眼里有活的娘子,特来跟你学习做豆腐的手艺。”李翠花见人出来,眼睛顿时一亮。 她见过豆腐后惊为天人,朱里正带苏溱去县衙后,就忍不住去跟妯娌嘀咕今天的奇闻,把豆腐吹的天花乱坠。 农村妇人大多一生都不会离开村子几里地,听她一说都觉得李翠花在说浑话,妯娌家的几个儿媳也聚过来听个热闹,多是笑成一团,并不相信。 什么黄豆磨成汁,煮一煮就变成‘白玉’了,什么光是闻到味道,就觉得尝到味儿了。 黄豆是个什么东西?但凡不是家里米粮不够,就是穷苦人家也不愿意多吃黄豆,又难煮软,吃多了还胀气一直放屁。 但李翠花那神情就跟亲眼见到了神仙似的。 女人们都在笑闹李翠花,没想到朱里正带着一身尘气,急匆匆找上门,让李翠花带几个本村娘子学习做豆腐去,竟是县老爷亲自发话了。 “真有豆腐?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真有那般神奇?”李翠花妯娌追问。 “大伯娘,我脑子笨,学的会吗?”妯娌大儿媳还没了解豆腐是什么,本能质疑起自己。 “这个豆腐学了能怎么样?能换粮食吗?”妯娌小儿媳目光最先放到豆腐能带来的实处。 几个农妇叽叽喳喳,忐忑又好奇跟着李翠花一起到流放村找苏溱。 她们站在李翠花身后偷瞄苏溱,看看那个从京城流放出来的女犯究竟长什么样。 嗯,比一般娘子生的好看多了,应当是个手脚麻利的。 但也没比她们多生出一只手一只眼睛的。 苏溱暗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没想到李翠花会这么心急找上门,还未出声,笑脸已经摆出来,“李阿姐,做豆腐要先把豆子泡软,这事急不得,您先回去泡豆子,再准备些干净的粗布,我稍后过来。” “哎哟!好。”李翠花应了一声,想到夜里苏溱是抱了罐泡好的豆子过来的,心道自己太着急了,又招呼妯娌几人先回去,准备苏溱提出的东西,走的时候,脸上都泛着红光。 客客气气将人送走,苏溱转身回屋,对上两大三小疑惑的眼神,苏溱目光一冷,声音含怒,“明锦呢!” “在里面。”赵暮美眸一沉,脸上同样闪过气愤,要不是明锦引狼入室,她们怎么会遭此劫难。 原先在东宫她们便对行事高调,船妓出身的明锦颇为不屑,如今一同遭难,明锦背叛太子,以色事人的行为,令她们从骨子里感到厌恶。 “你走后,吴姑娘就进屋了,我发现她神色不对,不等反应,她就砸死了王衙役,后面又有衙役进来查看,我怕明锦生事,给她嘴堵上,关在了里间。” “好。” 赵暮行事也算稳妥,不是出了事就六神无主的人。 “我去看看明锦。”苏溱扫了一眼逼仄茅草屋里大大小小几个女眷,不容拒绝,“你们也跟着进来。” 不等她们反应,苏溱先一步走进里面更为破败的空间,大片沾着血迹的稻草还没处理,茅草屋四面漏风,但浓厚的血腥味依旧没有散去。 明锦头发凌乱倒在地上,看上去经历过一次奋力挣扎,但此时已经安静下来。 她瞪大眼睛,直直看着苏溱走进来,模样狼狈又凄惨,配上那张稠丽无双的脸,无端生出几分风情。 最开始伴随着死亡的恐惧已经消散,明锦头脑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那个杀了王衙役的疯婆娘也已经死了。 但她不敢相信苏溱居然会安然无恙回来,这女人敢捆掌握她们生死的衙役,死在外面都是便宜她了。 苏溱居高临下看着明锦,眼里的杀意汹涌,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有亲手结束一个人生命的冲动。 不过,明锦还不配让她脏了手,十多年的现代教育,也让苏溱不可能做出杀人泄愤的恶事,但不妨碍她给明锦一个教训。 “明锦,我知道你从来不认为我是你的主母,说实话,我也不认为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但现实是,在他人看来,我就是废太子正妻,我们几人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溱声音异常冷静,这话是对明锦说的,也是在说给其她人听。 废太子死后,他的女眷心就散了,从流放途中到石料山做苦役,眼里没有光,没有生活的希望,也不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 跟在苏溱身后的两大三小听到苏溱的话,全部停下脚步,眼神讳莫如深。 苏溱说的,也是她们心里想的。 “你一人作恶,连累我们所有人,你这样的祸害,留着只会给我们带来隐患。”苏溱眼神冰冷,声音不带一点起伏。 明锦心里一紧,神情畏惧,她不断发出呜呜声。 她自幼善于察言观色,以讨好人心,按照她对苏溱的了解,苏溱是个相当无害的人,但现在她眼里的杀意也不是假的。 苏溱唇角微掀,露出一丝冷意,“王衙役的死我都可以脱身,弄死你不累及自己轻而易举,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命会比王衙役重要?” 明锦开始剧烈挣扎,但身上的草绳却越磨越紧,刺的她娇嫩的肌肤浮现道道红痕。 这根本不是她以前认为的苏溱。 她不是农家长大的乡下丫头吗?为何气势比当初统领东宫的赵良娣还要足? 见明锦被吓住,苏溱目的达到,她转身缓缓扫过门后的赵暮和陈仪,“我知道你们也想好好活下去,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但就这么没日没夜干下去,不用等到大赦天下,你们自己就先熬死了。” “我这次破釜沉舟,向县令献宝,算是有了一个契机。想要把日子过下去,都得靠自己,咱们得一条心。” 赵暮跟陈仪听的无比认真,从苏溱把王衙役绑了开始,她们就有意无意将苏溱当做了主心骨。 现在她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安然无恙回来,不仅没受到责罚,县令还让她去传授村妇做什么豆腐。 其中究竟有什么曲折,她们不清楚,但知道苏溱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主母。”赵暮敛了敛神色,微微欠身,投诚投的干脆利落。 太子出事后,连血脉相连的父母都选择袖手旁观,但苏溱去而告诉她,她们要把日子过下去,靠自己! “我会看着明锦,她要是再敢有不轨之心,我绝不会放过她。”她的心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苟延残喘,也不过是舍不得女儿在人世间吃苦,她已经不求女儿荣华富贵,能做个普通农妇,安稳度日已是万幸。 陈仪见不管是出身还是位份都比自己高的赵暮认下苏溱,她本就没什么主见,也跟着微微欠身,“全凭主母做主。” 两个小的孩子有样学样,只有傅媛小小的眉头紧锁,满脸不愿。 苏溱很满意自己立威的结果,既然已经出了豆腐,她必然不会再偏居一偶,默默忍受苦役的折磨。 想要舒适安逸的生活,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仅凭豆腐,一时可以让县令另眼相看,让附近村民受益,让仙岩县出些名气,那之后呢? 豆腐的制作方法迟早会传播开来,她价值就没了。 想要活的好,她必须拿出切实改变民生的东西,跟县令的利益高度捆绑在一起。 不然,光是石料山上的这些衙役,就足够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苏溱看了眼满脸倔强的傅媛,还有两个不谙世事的小豆丁,无奈叹气,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三个无辜的稚子,在苦役中长大——不,或许她们根本活不到长大那天。 这么想着,苏溱脸上又挂上和善的笑容,“两位姐姐不要叫我主母,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喊我苏溱,你们都比我年长,以后我就喊你们赵二娘和陈三娘。” 不管曾经有多辉煌,都该认清现实,良娣良媛郡主都是过去了,现在她们都是最底层的贱民。 “你们还是正常上工,小心行事,三个孩子我带走,要是有衙役多嘴问你们,你们就摇头,尽管推脱县令只让我传授村妇手艺,不许你们多嘴,晚上回来,我再细细跟你们说。” 赵暮跟陈仪郑重点头,只有明锦大大松了口气,眼中的妒恨却来不及遮掩。 第7章 传授手艺 有了县令授意,苏溱出入流放村,不再受衙役管制,她得趁着这个便利,给自己带来好处。 嘱咐好赵二娘,陈三娘两人看管好明锦,让她不要多生枝节,苏溱就带着三个孩子出门。 管事的衙役早已通好气,虽然不知道苏溱用了什么鬼魅伎俩,让县老爷对她另眼相待,他们没有明着为难苏秦,但看她的目光,仿佛淬了剧毒的针,让人如芒在背。 被衙役仇视,苏溱并不意外。 王衙役一死,凶手也已自裁,即便她才是最冤枉的那个,这些衙役可不管,他们的怒气无处发泄,可以随意作践的流犯也不能骑到他们头上。 她这个出头鸟,不被记恨才怪。 虽是这么想的,苏溱面上还是做得周到,“李衙役,这三个孩子是给我打下手的。” 她带着身后三个孩子,特地在李衙役面前说事,也是给自己找个鸡毛令箭。 李生已经打点好一切,检查过王衙役尸身,确认王衙役死于流血过多,便准备回县衙汇报,见苏溱带三个丫头出门,眼中闪过了然。 “苏娘子的三个孩子应当学足了娘子手艺,才能帮着打下手。” 苏溱笑笑并不言语,她根本没对女眷们透露过任何前世才有的技术,带三个孩子出去也不过是带她们暂时逃离苦役。 她特地嘱咐三个孩子在外不要胡乱说话,不要贪玩触碰农家的东西。 三个孩子虽然年幼,但知礼本分,做到这些不难。 “我这几个孩子手笨,帮着做点小事是可以的。“ “李衙役慢走,之前在老爷面前紧张,头脑空白,还有一事没有说明。”当着石料山衙役面,苏溱刻意跟李生有说有笑。 “其实豆腐能发挥的经济效益远不止给村民桌上添道菜那般简单。” 李生停下脚步:“哦?” 苏溱浅笑,做了个附耳过来的姿态,李衙役眉头微皱,还是保持着些许距离,将耳朵凑到苏溱跟前。 苏溱便细细说了,李生原本疑惑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神情止不住激动,“你说的有理,我且去禀报老爷。” 说罢,匆匆离去。 三个孩子都抬头望向苏溱,不知这个后母说了什么,让一个衙役这般激动。 但两个小的还不明事理,大一些的傅媛始终对后娘保持警戒心,并未多嘴。 等到李翠花家中,苏溱还未进门,早早张望的李翠花便殷勤将她引进来,小小的农家院子,也比原先多了几个手脚粗壮的娘子。 李翠花拘谨地看一眼苏溱,向众人介绍,“这就是苏娘子,豆腐是个好物,县令开恩让我们农妇向苏娘子学习制作法子,咱们得感恩戴德,动脑子将手艺学会。” 跟李翠花关系近的妯娌一家不同,其他几个同村妇人一见李翠花板着脸,面上都露出拘谨的神色。 县官不如现管,里正那也是十里八乡最有威望的人才能当上,里正娘子自然也比她们体面。 “粗布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娘子要什么样的布,我特地寻了一块去岁织的新布,已经浆洗过一次了。”李翠花指了指木桶里的灰白麻布。 仙岩县地处山区,山多田少,若不是历代台州府衙号令青壮围着山开田,怕是连基本上温饱都成问题。 千里流放,流犯一路只能走些偏远小路,苏溱见过不少深山穷村,莫说每日两餐的温饱,便是兄弟几个拼一条裤子出门的都有。 李翠花能拿出没用过的粗布,已经很慷慨了,要知道百姓每年都要按人头上交实物税,布料也是硬性指标,因此每家每户的女儿自小就会学习如何织布。 李翠花拿出来一块新布浆洗,今年交税必然不能再用,到时候她还得重新织布,或者去购置一块。 而现在生产力还是依赖手工,织一块布耗时耗力,古代女人眼睛不好不是没道理的,多少是晚上干精细活熬瞎的。 “李阿姐,还得再借用您家的锅。”苏溱客客气气。 “都准备好了。”李翠花是个麻利人,之前带着妯娌找上苏溱的时候,确实是头脑发热,回来后就回想苏溱之前的举动,把要用到的东西都清洗干净了,连柴火都让老头劈细了一半。 李翠花让开位置,其他好奇张望的村妇自动让开一条路。 不等苏溱干活,一直暗中观察的傅媛先一步小跑着去抱了柴火,老二傅姜见状有样学样,只是跑着的时候脚一深一浅,配上她枯黄深陷的小脸,可怜得紧。 以李翠花妯娌为首,年岁较大的村妇,眼中划过不忍。 怜爱弱小同类,是生物的本能,何况是那么懂事的孩子。 “请各位阿姐一起进来!我会边做边说,因为人多,你一句我一嘴,很容易混淆,各位阿姐要是不懂可以在结束后问我,还有在我讲解的时候,阿姐们请保持一下安静,以免别的阿姐听不清楚。” 说着,苏溱将已经泡出灰水的粗布从木桶中捞出,在村妇们好奇的目光下,打来一桶井水倒入陶锅中,点上火后,粗布也被放进陶锅里,点燃柴火一起烹煮。 村妇目露惊奇,这布,该不会也是拿来吃的? “每次做豆腐前后,都记得把粗布煮一下,煮到锅里的水滚开,为的是保证豆腐足够干净。” 古代再爱干净的人,也不会想到肉眼看不到的细菌。 昨夜事发突然,她匆匆给豆腐裹了一块布就带去了县衙,好在那布看上去不像脏的,而且昨天的豆腐做的品相不算好,豆渣没有分滤干净。 “布是煮不烂的,豆子泡好了,我们先磨豆子。媛儿,你把豆子舀出来一勺放到石磨上。” 傅媛一直聚精会神看着苏溱有什么举动,听到苏溱吩咐她,她立刻提着木桶去了院子,看着清洁干净的石磨,又从边上水井打了水把石磨细细擦拭才把泡软的黄豆倒进去,不用苏溱开口,就自己使劲推磨。 “哎呦!我来!又不是没有大人,还用不着小丫头。”李翠花妯娌看小女孩儿干活,眼里闪过疼爱,她是李翠花大嫂,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也各自开枝散叶,但都是泥里打滚的男娃,现在见着勤快又俊俏的女娃娃,别提多心疼了。 傅媛没有因为大人的话就停下,相反傅姜傅妹(o)两个小的也有样学样,恶役可不会因为她们年纪小就对她们另眼相待,能在农家干活,可比在石料山上轻松多了。 况且,傅媛还想看看她这个后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8章 令人惊艳的豆腐 “将泡软的黄豆倒入石磨中慢慢磨成白色的豆汁,中间可以加入少量清水,再把粗布四角掉到房梁上,注意布料高度要能到腰部。” 苏溱一步步示范,乳水般丝滑的豆汁就渗过粗布,粗布上残留出豆渣。 没一会儿,粗布上滚出来一颗圆球。 村妇们看得目不转睛,到目前为止,苏溱做的她们都可以消化。 “接下来就是煮豆汁,点卤,里面难的只有点卤的火候。” 苏溱又一一示范,在翻滚的豆水中倒入一定比例的醋水,没一会儿农村土屋里飘散开浓烈的豆香来,农妇们眼神都直了。 她们总算体会到李翠花说的香味,真的太好闻了,明明之前黄豆煮熟是没有这个味道的,但怎么磨成汁了,竟然这般勾人。 原本吃饱了早饭来的村妇,口舌都发麻起来,腹腔似乎也在咕咕直叫。 傅媛跟两个妹也有些愣神,兵荒马乱了一晚,她们连早上供应的那顿稀饭也没敢去领,早已饿过了头,现在闻到了豆香味,许久没有吃过荤腥的三个孩子心痒难耐。 尤其是只有四岁的傅妹,手指塞进嘴里不断吮吸,眼巴巴看着陶锅。 苏溱手脚麻利点完卤水,不断搅拌锅里的豆汁。 “第一次做豆腐,用醋水,以后可以将卤水保留下来,专门用来点卤。” “这些豆汁没有凝固前也可以食用,煮开是豆浆,在完全凝固前是豆腐脑,可以放饴糖做成甜豆浆甜豆花,也可以放盐水撒上葱花,单吃也是可以的,只是无味。” 苏秦又找来木桶,把煮好的豆汁倒进木桶,包上粗布用木块压住出水成型。 “静置一刻钟后,热腾腾的豆腐便做好了,它的吃法多样,放盐水,煮鱼汤都可,滚点热水倒入咸菜也是一绝。” 眼见着村妇们都对着她瞪大双眼,不知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苏溱继续说道,“用木桶压水终究不方便,你们可以让木匠做些四方的格子用来给豆腐压水,而且也好用计算豆腐方数。” “苏娘子?豆腐这就做好了?”终于有村妇反应过来,原以为是多麻烦讲究的事情,没想到不过是磨一磨豆子,在煮一煮倒点醋便可。 李翠花妯娌最务实的小儿媳惊疑看两眼盛放豆腐的木桶一眼,“苏娘子,恕我直言,这豆腐可存放多久,如果我们制作豆腐售卖,可会卖不出去?” 不是她见识短浅,实在是大伯娘把豆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本以为是个稀罕物,结果这制作的过程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将煮好的豆汁倒进木桶,等一刻钟。 一刻钟后能怎么样? 豆汁倒进去是什么样,出来还不是什么样! 要她说,她们停下一天的活计来学做豆腐,真真是浪费时间。 “小虎她娘!”李翠花可是亲眼见过豆腐成品的,自然知道其他村妇的心理。 “苏娘子说了一刻钟,你就等这一刻钟又怎样,无端说些惹人不快的话。” 小虎娘听了,立刻闭了嘴。 平日里关系再好,李翠花那也是大伯娘,是里正妻子。 苏溱却不恼,她相信县令让她传授附近村妇制作豆腐的法子,必然想好了怎么利用豆腐赚钱换粮,便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她也不介意给点主意。 豆腐盛行天南地北,走入千家万户餐桌是时代趋势,从一开始的稀缺到稀松平常用不了两年。 而仙岩县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赚取第一波财富,大大扬名。 “这个豆腐用料便宜,便是卖不出去,自己留着吃也是好的。”苏溱笑着解释,她同女里的女子们,细细说了豆腐的妙用。 豆腐如何做好吃,该怎么搭配,吃了有什么益处,听得村妇们两眼冒光。 屋内的气氛瞬时融洽起来,相熟的村妇叽叽喳喳批次说话。 时间很快过去,苏溱估摸着差不多了,在一众村妇怀疑的目光下,缓缓揭开了木桶上的麻布。 紧接着,是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白玉,真的是白玉。” 但它又格外细腻,那样子真如仙品,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小虎他娘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娘和大嫂都还没发话,她一个小儿媳先开口了,这不,才过了半刻钟就被自己打了脸。 能让大伯娘惊奇的好东西,怎么是她可以质疑的。 她两眼冒光看着桶里的‘白玉’,心里的震撼几乎要溢出来。 这哪里会卖不出去,怕是别人抢都抢不到。 但很快,小虎娘意识到,这豆腐制作不难,县令还让苏娘子传授给村妇手艺,以后这神奇的豆腐只怕人人都会做的,她得赶紧跟娘说说,她们一家子趁着豆腐手艺还没烂大街,赶紧多做出些出来换银钱才对。 不光是小虎娘这么想着,其他村妇看到豆腐成品,也被震撼住了。 别人千说万说,都不如自己亲眼见上一遭,纷纷开始围着苏溱讨论制作豆腐的细节。 傅媛也看呆了,小小的脸上满是呆愕,相比已经从李翠花听说过有了心理准备的村妇,傅媛这位曾经的大郡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农家后母,真的有特别之处。 她默默回忆起豆腐制作的流程,要是,豆腐出现在父亲还在世时便好了—— 苏溱很满意村妇们的反应,她们的反应也代表着这个时代底层百姓对豆腐的看法。 她笑着看向李翠花,“李阿姐,等一下就由您试试制作豆腐,明日我再教您怎么再用制作豆腐的手艺,做出豆腐衍生品。” “普通豆腐不易保存,只能在县内流通,但豆腐衍生品却能保存数月甚至一年,它能去的地方就多了。” 豆皮腐竹之类的衍生品不仅容易保存,口感也好,一直以来都是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宠儿。 豆腐惠及附近村庄,而衍生品则可以随着行脚商传遍全国。 “好!”李翠花目中一片火热,她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尝试一番。 她也要做仙人传授给苏娘子的手艺了。 别人不信苏娘子制作豆腐的手艺是仙人传授的,她信! 不然怎么普普通通的黄豆,怎么就成了香软漂亮的‘白玉’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时心软救助女孩,将来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第9章 咸菜滚豆腐 在苏溱的注视下,李翠花开始制作豆腐。 豆子是事先泡好的,先把豆子磨成汁,对了对了,别忘了煮一下粗布,接下来是什么来着,豆汁在粗布上过滤,还有呢? 本以为已经学会了制作豆腐,现在看还是不容易,很多细节都掌握不了。 李翠花越做越惭愧,年岁已经到了五十的老妇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当年自己儿子上学堂时被先生提问的心情。 好在,她儿子背不出文章会被先生狠狠抽打手心,而苏娘子却会目光鼓励地看着她,时不时提点下一步如何制作。 “看苏娘子做时,还以为自己看一遍也会了。” “大伯娘脑子活络还学的这般艰难。” “毕竟是豆腐,哪有看一遍就会的。” 村妇们压低声音议论着。 李翠花却在这样的声音中,手法越发有章程,等到一桶圆形豆腐出桶的时候,李翠花激动的手指尖都在发颤,“成了,这就成了!” 其他村妇也围上去,兴奋看着跟苏溱手下如出一辙的豆腐,眼中含光。 李翠花可以做得,她们也可以做得。 她们会做了这个豆腐,拿去附近村庄交换粮食,她们入冬也不必省下口粮给家里男丁孩子吃,自己也能在苦寒的冬日,吃的肚子圆滚了。 “接下来谁来?”苏溱目光扫过一众兴奋的女眷,缓缓出口。 “我来!我试试。”小虎娘脱口而出,生怕试做的机会被别人抢了去,她眼中熠熠生辉,“我刚才看着觉得自己会了,若是有错处,苏娘子好好指导我。” 李翠花妯娌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不悦,不满向来想法多的小儿媳在众人面对表现得如此急切。 豆腐是好东西,她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样的奇物,迫不及待想要学是好的,但也不能太心急,让人看去像什么话。 但这次,一直生活在一家之主威严下小虎娘第一次装作没看到婆婆的脸色,怕被人抢先了似的,搂起袖子,将木桶提去了石磨。 同样的流程,小虎娘烂熟于心,有条不紊进行着步骤。 傅媛跟两个小豆丁依旧很有眼力盯着小虎娘的动作,在她需要下一样工具前,先一步小跑着递出工具。 等小虎娘的豆腐新鲜出炉后,日头已经降下。 “做出来了!”小虎娘难掩兴奋,面对婆婆的眼色,也不作回应。 “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如此,明后天两天,我再教你们新的豆制品。”苏溱见天色不早便打算回去,制作豆腐不难,但没必要一天把东西全教了,给自己留点时间等县令斟酌,她可没忘了早晨衙役看她的凶恶的目光。 “苏娘子,这些豆腐你拿一些回去!给孩子补补身子。”李翠花叫住苏溱,流犯生活凄苦,平日里别说荤腥,连基本温饱都难以维持,这些豆腐原料不过是些黄豆,并不值钱,苏溱跟孩子都站了一天,怕是都累坏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村妇也都应和,傅媛跟两个小豆丁都巴巴地看向豆腐。 从制作豆腐开始,三个孩子都被豆腐的香吸引,虽然不及肉香,但对缺少营养,三个月来一直挨饿的孩子,吸引力是难以抵挡的。 即便是有自尊,能克制欲望的傅媛,也忍不住对豆腐垂涎三尺。 “李阿姐,您家中有咸菜吗?”苏溱脸色微顿,目光扫过三个孩子。 “咸菜?有的有的,每年都腌制很多,吃不完的,酸菜也有,我都给找个小罐,让你带回去。”李翠花忙不迭去壁橱中找罐子,苏溱忙了一天,还传授她们手艺,别说只是些咸菜,就是要她们宰牛杀猪酬谢也是应该的。 要知道县城中就有一户人家,曾是南省一户大姓氏族的旁支,繁衍了几代,迁到了仙岩县中,虽没有祖上富贵,但人家有一手家传的酿醋手艺,整个仙岩县人家都得买他家中的醋,算是县中有脸面的人家了。 这酿醋手艺,他们家中只传给继承家业的男丁,女儿是连家中作坊都不让进去的,生怕这手艺被带去了婆家。 还有一家开了百年的裁缝铺,祖上一位娘子做过绣娘,学了外地一个很精巧的绣法,在仙岩县是独一份,他家也是历代只挑一位继承家业的男丁婆娘学习绣法,也生生不息过了几代。 这些手艺,都是传家立命的本钱,苏溱如果要凭借这豆腐手艺,在仙岩县过活是没问题的。 “李阿姐这豆腐好看,本身却是无味,得用些法子让它让更多人接受,咸菜就可以做豆腐,当然豆腐不仅仅只有一种做法。麻烦您给我一些咸菜,我来做个咸菜滚豆腐。”苏溱笑容不变,“至于豆腐我便不要了,制作豆腐剩下的豆渣,若不介意,就给我!” 李翠花没想到苏溱只要些豆渣,她面露难色,“那我给你们拿些米粮,你莫要客气,这都是你应得,孩子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其他村妇见状,都纷纷附和,三个孩子也都期待地看着苏溱,眼露渴望。 苏溱笑着摇了摇头:“阿姐们的好意,苏溱心领了,流放村中并无炊具,我们也无处寻柴火烹食,确实不便。” 李翠花见苏溱坚持不要豆腐,眉头越皱越紧,叹气,“苏妹子太客气了。” 说话的档口,李翠花已经从堂屋的大瓦缸里捞出一条咸菜,苏溱煮开水,将豆腐托在手上,用刀子轻轻将豆腐切成麻将筷大小的方块,放入滚水中,而后又将咸菜切成碎状。 咸菜咸肉,作为日常餐桌上的菜品,寻常人家都有储存,尤其是入冬后,蔬菜稀少,咸菜更是每家每户不可替代的下饭菜。 为了防止咸菜变坏,腌制咸菜需要用到大量食用盐,苏溱将咸菜末倒进滚水中,咸菜立刻顺着水波翻滚起来。 豆腐的独特香气和咸菜融合在一起。 苏溱从小吃着这些东西长大,即便后来家庭条件好起来,每天鱼肉不停,但咸菜豆腐的香味始终印记在记忆中。 手工制作的豆腐比超市中买的批量化豆腐口感更加醇厚,原生态的农家咸菜,也比市场上卖的雪菜更加有滋味。 也无需再放盐,咸菜的味道足以中和豆腐的寡淡。 只是最简单的烹煮,小小的农家土房,弥漫开特殊的香味,这个味道,光是闻到就能干掉两大碗米饭。 舌尖疯狂分泌唾液,村妇们两眼发光盯着随着水滚动的咸菜叶子。 这些她们吃到厌烦的咸菜,怎么加进豆腐里,完全变了个样子,要是再加些猪油,那得好吃成什么样? 她们贫瘠的大脑,无法想象还能有比这锅咸菜豆腐还要美味的东西。 回去就做,让家里汉子,公公婆婆也尝尝这稀罕物。 第10章 衙役仇视 如果说村妇们只是觉得嘴馋,小虎娘可是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从小她爹娘就说她不踏实,脑子总想写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爹娘还怕她不安生的性格不好找婆家,好在她总算在十六岁前,安安稳稳嫁到给隔壁朱家岭,还是里正本家的亲兄弟家里,也算是长了脸了。 以前爹娘说她想法太多,不能踏实过日子,她是不服气的,她不觉得自己想得多,想多赚银钱有什么不好。 但嫁到婆家后,婆母也嫌她不够安生,小虎娘才学会了看眼色,因为婆娘喜欢的是大嫂这样埋头干活不爱说话的儿媳。 现在,小虎娘那颗躁动的心又跳动起来了。 豆腐多好啊!做出来也好吃,要是能去小摊上支个摊子卖咸菜豆腐汤,不比那个又贵又没啥好吃的食肆赚钱。 要是这豆腐,别人家不会多好! “咸菜豆腐汤,汤滚了就做成了。”苏溱给每个村妇舀了一份,唯独没有给自己和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虽然眼馋,但谨记苏溱让她们守礼不要说话,只是恋恋不舍看着。 “明日我再来。”说着,让傅媛提起半桶剩下的豆渣,跟李翠花一众娘子告别。 “吃完了晚饭再去?我让老头子去杀鸡。”李翠花连忙挽留,平白得人一门手艺,对方还不要任何好处,这让老实本分的农家妇人很是不安。 “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尝尝阿姐的手艺,现在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苏溱笑眼看着李翠花,并没有将话说完,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 苏娘子是流犯,受衙役看管的,若是回去晚了,怕是会被衙役责罚。 苏娘子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要必然是不方便。 是了,就算给苏娘子米粮又如何,那些衙役怕是会找事,其他流犯看了苏娘子不同于她们的待遇,会不会暗中给她们使绊子。 说来说去,苏娘子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李翠花心领神会,顾不上品尝咸菜豆腐,殷勤送苏溱到流放村口,特地在看门衙役面前,拉住苏溱的手,扯着嗓子说,“苏娘子,明日还请早些来,我家中还有活,还需你带这三个女娃来帮一手,过两日,我家老头还得去向老爷回话,你尽管安心教我们。” 瞧着没有,苏娘子虽是流犯,却也是她要关照的人,身上还有老爷的命令,你们衙役想要欺辱苏娘子,也得顾忌我家老头跟县老爷才是。 苏溱哪里不知道李翠花的用意,笑着点头,“明日一定早来。” 看管的衙役本来还在喝酒赌钱,看到白日神气的苏溱,本来就心情不畅,暗中记恨着,只等着苏溱没了价值,县老爷也忘了这号人,再仔细折磨她。 没想到苏溱夜里归来,那个在村里煮粥的里正娘子,又亲自相送,话里话外竟是要给这个流犯撑腰。 衙役将碗盏重重放在木桌上,啐了一口,“什么娼妇生的玩意儿,不过是会些稀奇的破东西,将来失了作用,看谁还能保你!” “嘘!噤声!如今人家巴结上老爷跟李生了,你是没看到早晨她跟李生眉来眼去的狐魅样,都快贴在一起了。”另一个衙役挤眉弄眼,语气嘲弄。 又有一个喝多了的衙役不屑道:“女子不就是这样的,就算有点小聪明,还不是得侍奉好男子,才有依靠。” “这说的倒是!不过是个女子。” —— 苏溱可听不到这些衙役的酸话,但从摇曳地烛火中看到衙役们猥琐的笑,便知道这几人必然没说好话。 走进流放村后,残破矮小的茅草屋便出现在眼前。 良民村子虽然也不富裕,也有残破的房屋,但远没有流放村这般凄凉,处处透着枯败的死寂。 苏溱往自己茅草屋方向走去,见已远离了衙役,对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三个孩子板下脸,“知道我为何不接受李阿姐他们的豆腐米粮吗?” 苏溱神情没由来一厉,傅媛跟两个妹妹都无措抬起头,傅媛小小的眉头微皱,对上苏溱深沉的目光,不服气地同样冷下脸,“父亲说过饿死不受嗟来之食物,我们虽然落难,却也是天家子孙,怎能失了体面。” “放屁!”苏溱没好气打断傅媛的话,“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人都死了,还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说那些话的人都是没挨过饿的,随便说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你们遵守,都是放屁。” “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就是跟狗都能抢食,尽早把那些愚弄你脑子的屁话给忘了。”苏溱满脸嫌弃。 傅媛愣住了,她原以为苏溱是要告诉她,她得跟往圣那般品行高洁,不为外物低头,结果苏溱却说那些都是屁话。 她年岁虽小,但六岁后便有东宫女官带她识字读书,虽然不是男子学的四书,但也是正经的道理知识。 那可都是先圣说的话,连皇爷爷都奉为圭臬。 傅媛怒从心起:“先圣都是那么说的,难道你连先圣都不放在眼里。” 天下读书人,都奉先圣为师,谁敢说一句先圣不好,那便是离经叛道,会被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的。 看着小小的女孩儿气的憋红了脸,一副要跟她一争高低的样子,苏溱噗嗤一下,险些笑出来。 第11章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 “这些话倒也不是全错,但也得看实际情况。” “若是你的仇家为了羞辱你,在你快饿死的时候给你一口饭吃,你为了争口气宁死不屈,谁见了都说你一句有骨气。\" \"但今日是好心的大娘给你吃食,你完全可以接受,因为这是善意的。” 苏溱敛下神色,耐心跟傅媛讲道理,她壳子里一个23岁的成年人,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较真。 “我问你们不过是不想你们多想,认为我假清高,明明自己还饿肚子却死活不接受李阿姐的好意。我这么做也是有深意的,李大娘学做豆腐,心中感激自然想要报答,这是人的天性,想着赶紧拿些东西,填补一下白拿了别人东西的愧疚感。\" 苏溱声音微顿:“一旦我拿了米粮,那便是我索取了教豆腐手艺的报酬,从情理上看我跟李阿姐便是两清了。” 苏溱看着傅媛纠结的脸,还有她边上两只一知半解的豆丁,耐心解释。 “若是我们是良民,别说是要米粮报酬,便是豆腐的手艺我都不教,但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价值了才能活下去活得好。” “我不要李阿姐和村民们的好处,是让他们记住,我是无偿传授的,她们欠着咱们的情,以后她们见了我们都得记着这份情,就算只是表面客气,那也要让衙役看到咱们不是无根的浮萍,要打要杀,也得斟酌斟酌。” 傅媛眉头松开,惊异地看着苏溱,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 原来,为人处世,竟还可以这样。 确实如此,苏溱不拿米粮,这些村妇反而对苏溱态度更为热切,甚至主动送她们回村。 苏溱见傅媛听进去了,也不再深谈,她们想要活下去,不单单是依靠县令,还得跟本地的百姓搞好关系,一是为了得到关照,也为了将来能用到他们。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不多说了,你只要记得少说多做,不要得罪人。” 傅媛垂头不再言语,神态上看去,是认可苏溱所说,而另外两个孩子,还处于迷信大人的阶段,见大姐姐都听母亲的话,自然会这些告诫奉为真理。 “走,咱们把豆渣送去吴姑娘一家。” “给她们?”傅媛惊呼,她们尚且还饿着肚子,这个说话头头是道的后娘,竟然还要将好不容易来的口粮送给别人。 各人自扫门前雪,傅媛实在不理解苏溱的做法。 “我们回家二娘跟三娘必然留了粥,但吴家就不一样了。”苏溱语重心长,她也饿,也心疼孩子跟着自己挨饿。 “这些恶役顾忌县令还要用我,不敢明面刁难,但吴姑娘杀了王衙役,怕是会经历比往常还要多的刁难,吃食上想来也被克扣。虽然我想的阴暗,但若不是吴姑娘心怀死志,砸死了王衙役,给咱们除去了一个祸害,不然必将被王衙役报复,就当是答谢,也该多帮衬一下吴姑娘家人。” 傅媛面露不甘,还是不舍得豆渣,但苏溱得却是有道理,未遭劫难前,她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有着人性中的善良。 她们回去还有碗粥喝,吴姑娘一家怕是连水都喝不上。 心中虽然想通了,傅媛还是不舍到手的口粮,嘴硬呛声,“你是主母,自然你说了算。” 苏溱也不恼,提着豆渣,就带着三个孩子往吴家的茅草屋走去。 茅草屋并不隔音,相反还四处漏风,流犯没有条件燃灯,整个流放村黑不拉几的,只有衙役的房间透出一些光亮。 苏溱顺着记忆摸到吴家茅草屋附近。 吴家跟废太子子嗣单薄不同,家中男丁不少,女儿也众多。 吴家家主是贪污犯惹了圣怒,家中男丁身量过腰的一律处斩,其中就有吴大娘子三个嫡出儿子,只留下一个妾生的庶子,也正是如此,中年丧父丧子的吴大娘子才会心力交瘁,元气耗尽。 吴大娘子跟嫡出长女一死,吴家彻底没了管事人,苏溱刚到吴家附近,便听到里面怪叫。 “你们大姐姐想不开带着王衙役死了就死了,还牵连我们被怪罪,我怎么那么命苦啊!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废物,给人做妾日日受白眼不说,好不容易熬到生了个孩子,死鬼还连累我被发配,现在竟还要连累我活活饿死了。” “一整日,连口水都不让喝,就是你们那个大姐姐害的!还以为自己是嫡出国公府的大姑娘,到了如今这地步,怎么就不想开一点,想着法子讨好王衙役,哄他买回去做个贱妾也好让我儿好过一些。” “我的儿才六岁,是吴家仅剩的独苗,要是不想吴家断后,你们这些姐姐,就得想法子让我儿好好活下去。” 咔嚓—— 踩断树枝的声音。 茅草屋中的声音一顿,刚才说话的女声警惕出声,“谁?” 苏溱又重重碾了两下树枝,才黑着脸推开歪斜的木门,将木桶狠狠放在地上,目光在屋内梭巡,最后落在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脸上,她身旁还坐着一个面黄肌瘦,眼神懵懂的男童,而她的对面是几个同样营养不良的女孩们。 “我来给你们送些吃食。”苏溱冷冷收回目光,将木桶踢过去了些,目光不善地盯着美妇人。 美妇人感觉到了来人的不善,但是听到吃食,她的眼睛立刻发直了,在人类原始的饥饿面前,善恶都是次要的。 她激动地站起来,看着里面白色的豆渣,两眼放光,立刻伸手挖了一块出来,想也不想塞进嘴里。 边上的男童和女孩们都是眼巴巴看着,迫于她的淫威,不敢动作。 美妇人迫不及待想要多吃几口,苏溱一把抓住美妇人胳膊,冷冷开口,“这是我送给吴大姑娘的,吴大姑娘品性让我折服,也是为了答谢吴大姑娘杀了王衙役。” 闻言,美妇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一字不拉都被人听了去,“我们吴家姑娘,家教都是极好的。” 苏溱却不理她:“既然吴大姑娘已经不在,那这吃食就赠给她的弟妹。” 说着,苏溱紧紧钳制住吴姨娘的手,力气大的惊人。 第12章 豆腐的商机 原主这具身体自幼做农活,身体素质比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知好上多少。 没一会儿,吴姨娘就面露苦色,哀求地望向苏溱,眼神缠绵,若是一位男子,恐怕早就心软了。 可惜,苏溱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这位美娇娘面目可憎,她扫了一眼挤在角落的女孩们,沉声,“愣着干什么,吃啊!” 仿佛得到了赦令,早就饥肠辘辘的女孩们疯了般扑向木桶,顾不得手脏,纷纷用手挖出豆渣,往嘴里塞。 不管曾经是多了金贵的小姐,现在她们只是被饥饿主宰的可怜人。 “娘~”细细的男童声音传来,他看着被挟制的娘亲跟疯狂进食的姐姐们,眼馋的同时,不敢做出反应。 他饿,今日家里只得了两碗粥水,他和娘各喝了一碗。 那些白色的东西好香,看上去好好吃。 为什么这个大姐姐,不给他吃? 苏溱却不理他,等女孩们吃好后,带着提着木桶便走,连渣都不给吴姨娘剩。 傅媛看着苏溱的举动,狠狠舒了一口气,她听到吴姨娘的话,气的两颊发红,恨不得给她掌嘴十下泄愤。 可惜她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了。 好在她这个后娘,变相给她出了口恶气。 不过,原本还不觉得,方才闻到了豆香,傅媛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她迫不及待想早点回去喝粥。 即便是稀薄的冷粥也好啊! 至少肚子有一刻钟是饱的。 跟着年轻后娘的脚步往自家茅草屋走去,还没到家门,听到脚步声的赵二娘陈三娘便迎了出来,她们第一眼看向自己的孩子,见她们去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大大松口气。 傅媛眼中一暗,是了,即便是嫡长女又如何,没有母亲爱护,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苏妹妹,我给你们留了粥,快些进来。”检查过女儿状态不错,赵二娘笑着招呼苏溱。 “嗯。”苏溱拍了拍傅媛肩膀,催促小姑娘快些进屋吃饭。 一家人挤进了小屋。 一碗杂粥下腹,苏溱整个人都有了力气,她眼神一沉,“明锦怎么样?” 陈仪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我怕她逃,在里间绑着,今日我看了她整整一日,上工时还算本分,不过想来也是因为王衙役死了,她失去了靠山,不敢轻举妄动。” 苏溱点头:“行,这几日我还要带三个孩子出村,明锦心思野,难保做出点傻事,白日里你们多看着点,等她安分了再说。” 苏溱是真怕明锦又去勾搭一个衙役,当个小间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 身边有这样的人,真不让人放心,但真要把她杀了,苏溱又做不到,只希望明锦将来能安分点,她也不差明锦一口饭吃。 接下来,苏溱将昨晚的遭遇跟赵暮和陈仪两人说了,又说了豆腐的制作之法,让她们不要对外说。 至于她是如何得到制作豆腐的法子,就统一口径,说是梦中仙人指点,反正无凭无证的谁也不能反驳她,总不能让她把仙人拉来作证! 通好口风后,山间的黑夜彻底沉寂下来,鸟虫鸣叫的声音清晰起来,苏溱几人再也遭不住,闭上眼便睡了。 而另一边,朱家岭内,小虎娘一家彻底睡不着了。 从李翠花家出来,小虎娘就不客气拿着自己做的豆腐跟婆婆回了家。 一路上,婆婆都因为小虎娘不体面摆脸色,小虎娘仿佛没看到,献宝似的将豆腐家里几个男子看。 家里汉子看到豆腐都惊奇不已,小虎娘却脸色一正,在大家面前说,“这豆腐是个稀罕物,如今我也会做了,原本这该是件好事,可县老爷却让附近几个村妇都去学做豆腐,再好的东西,大家都会了,那也变得不稀罕了。” 婆婆不屑冷哼:“县老爷心恤百姓,才让苏娘子将手艺传给我们普通农妇,这话到你却变了滋味。” 小虎娘丈夫听娘这么一说,厉色斥责妻子,“你怎么那么多话,你好好学你的手艺便是,回来还那么多话惹娘不高兴。” 小虎娘眉头一皱,不悦看丈夫一眼。 要说她嫁到这户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丈夫一家因为里正的这层关系,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好去处了,她男人也跟自己年岁相当,身体健壮,也不爱吃酒打女人,但就是她男人太孝顺了,什么都听娘的话,而娘又时刻压着她们几个儿媳,还偏疼大嫂一些。 这些年她嘴上没说,但心里都记着呢。 “虎他爹,我话还没说话。”小虎娘压下火气。 “你说!”公公沉吟了一下,示意她继续。 “爹娘,儿媳想的是,既然现在豆腐只有我苏娘子和大伯娘会做,那不如我们先趁着别人还不会这个手艺,做出来拿出去卖,先赚些银钱。这几日咱们辛苦晚上少睡些,连夜做好豆腐,再担去县城卖,只收银钱,给家中积攒些银钱。” 大嫂反应过来:“原来你白日争着先做豆腐,是为了先把手艺掌握了,好趁着这几日豆腐还没出名,先赚一笔。” “是啊大嫂,大豹也快八岁了,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咱们家中虽然还算宽裕,但供孩子上学还是很紧张的。我也不求咱们家能和出一个秀才举人,但送孩子去学堂学两年,识得几个字,总比咱们当一辈子泥腿子强。” 大豹是大嫂的儿子,这一辈的长孙。 小虎娘继续说道,“我思忱着赚些银钱,先送大豹去学堂识字,说不定将来咱们家中还能再出个里正。” 送大嫂儿子去学堂不是小虎娘不关心自己儿子,而是婆婆偏疼大嫂,对大孙子也更宠爱。 要是她说是送自己儿子上学堂,即便本意是好的,婆婆也能听出歹意来,也让大嫂老实本分的大嫂不快,还不如先让大侄子去上学,反正小虎如今也就四岁,不着急。 况且大嫂儿子都去学堂了,凭什么将来不送她儿子上学。 做人可不能这么偏心眼,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上学堂是个好东西,但凡家中有些底蕴的,谁不想家里出个读书人改变命运。 当年没有上学堂是朱老大一生的痛,若是他小时候家中有余钱,父亲不是送弟弟上学而是自己,那做里正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小儿媳这么一说,朱老大立刻拍板,“小儿,这次你媳妇说的没错,今夜谁都别睡,一起做豆腐,送大豹上学堂!” 第13章 起早卖豆腐 家里小事都是听婆婆的,但一家之主是公公,公公拍板决定,谁都忤逆不了。 本来白日忙了一整天,指望着晚上能坐下来好好歇息,没想到全部被小虎娘指示地动起来。 老二两口子都有些不愿,但是孝字压在头上,爹娘要他们小辈做什么,他们要是顶撞不干,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的。 老二媳妇跟自家男人嘀咕:“就老三媳妇事多,豆腐是好东西,但咱们担出去卖能卖多少?瞎折腾。” “别被爹娘给听见了。”老二小声呵斥自己女人,“能不能卖钱另说,要我看你还没有老三媳妇会为孩子打算,你也不想想爹把大豹送学堂了,咱们家两个孩子至少也得送一个去,小虎才四岁他娘就给她筹谋上了,你这个当娘的还不如弟妹。” 老二媳妇立刻噤了声,她真没想到这茬。 她们这些给人做媳妇的,在娘家要是爹娘疼些还好,但也日日做活,看爹娘心情过日子。 嫁人后得把自己男人的爹娘当成自己爹娘孝顺侍奉,被打被骂也得哭着受着,家中大小事务都得看公婆。 按照她娘家亲娘说的,女人这辈子活着就是给人当牛马的,白天伺候爹娘,做农活,晚上还得伺候自己男人。 你想把自己活成个人样,那就多生几个男娃,然后等自己男娃长大,分了家,自己成了婆婆,就不用被人指使,一生也就圆满了。 古往今来,哪家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活的。 老二媳妇早就把自己日子过麻木了,不是看公婆脸色,就是听丈夫呵斥,现在丈夫一提醒,她才惊觉自己就根块木头似的,全部凭别人说话行事了。 想到孩子,她眼里有了活劲:“那我得多卖些力气才是,可不能让爹娘偏心。” “知道就好,快去干活。” 朱老大一家整夜燃着灯火,家里干活的动静一直没停。 泡豆子需要时间,小虎娘自己揽下前头的活,让婆婆和两个嫂子先回去眯一觉,“后半夜都没得睡了,明日还得跟着苏娘子学新手艺,我年纪轻遭得住熬,泡豆子煮麻布我来就成。” 她也没忘了苏溱特地提过的方形木块盒子,按照苏溱说的将可以拆开的木盒子讲给家里几个男人听。 “这东西听上去不难,院子里还有几根山里拖下来的木头柴火,我劈了做出来。”山里的农家汉子都会一些简单的木工,朱老大去柴房找自己的工具。 “爹,我跟你一起去,多做几个,我觉着这几日得用着不少。” “嗯,你来搭把手。” 朱老大一家忙的热火朝天,豆腐只要自己经过手一次,后面就知道怎么做了,什么时候点酸心里也有了分寸。 等到天蒙蒙亮,在小虎娘的带领下,几框水嫩漂亮的豆腐新鲜出炉,掀开麻布的时候,蒸腾的白气往上冒,那豆香味几乎把整个小农院给淹没了。 夜里被动静闹得小孩睡不着,闻到香味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出来,看到白乎乎的豆腐,馋的直咽口水。 “老婆子,切两块豆腐给大豹几个娃娃吃。”朱老大看的眼热,笑着匀出两块豆腐给自家几个孙子尝鲜。 这真是个好东西啊,要是自家儿子跟儿媳这般眼馋,他少不得要打骂,但是孙子们就不一样了,还都是娃娃,再说了他们幸苦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些后辈将来能过好。 “再煮些粥,老大老三吃了早饭就去县城卖豆腐。” “唉!好。”大儿媳笑着应下,“昨日刚见苏娘子做了咸菜滚豆腐,今日我也做做,保准不比苏娘子做的差!” 婆婆笑骂:“还不快去,别让你男人饿着赶路。” “哈哈!”一家人都笑起来,几个孩子蹦着蹿到灶头,眼巴巴盯着老大媳妇手里的豆腐。 太香了,肯定很好吃,这个苏娘子真好,让他们有豆腐吃。 —— 仙岩县内,城内居民还在睡梦中,就有卖野肉的卖柴火的小商贩走街串巷叫卖。 他们大多是附近村民,也不是固定卖货,只是手中刚好得了多余的东西,到县城内碰碰运气。 县城内不大,只有一块小小的交易区,就几家供应生活必需品的商铺,里头还有一家食肆,也是城内唯一一家食肆,因着本地人大多穷苦,又无特色产业吸引行脚商,这个食肆生意冷清的很,偶尔有客人进门也是来打酒的。 没有生意,掌柜的连小二都辞了,只养着一个从台州府请来的厨子节省开支。 “卖豆腐,卖豆腐,黄豆做的豆腐,神仙传授的手艺,天下独一份!”屋外传来夹杂本地口音的叫卖声。 食肆老板打着算盘珠子,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外头声音越来越大,烦躁波动算盘,已经算好的本月利润瞬间被打乱。 “这叫卖的什么?”掌柜的没好气抱怨,这破地方不仅穷的慌,连当地人都愚不可及,卖东西都喊不清楚。 当初就不该揽下到仙岩县开食肆的担子,看样子要亏得血本无归。 “豆腐,卖豆腐,路过可以看一看唉!”外头的叫卖还没停。 掌柜的没了耐性,气冲冲打开门,就看到有两个年轻的汉子各挑着两个木框靠在他店门前,神情拘谨,好似第一次叫卖放不开。 年纪看上去大一点那个,叫的脸都臊红了,小的那个还撇不开脸叫卖。 他说怎么那么吵,原是堵着他大门了,掌柜顿时有了出气的由头,直接开骂,“你们干什么,大早上叫卖扰人清梦,还把我开店的大门堵了,是要找事吗?滚滚滚!”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朱家两兄弟也有些气不过,但得知是自己堵在人家做生意的大门了,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连忙让开。 朱家大哥让的时候,往店铺里头一看,都是些桌椅板凳,看上去是间食铺子,赶忙抓住机会,“掌柜的,豆腐,豆腐您看看吗?” “屁!什么豆腐,听都没听说过,别打扰我做生意。”掌柜的没好气赶人。 朱家两兄弟也不恼,掀开豆腐上头的麻布,白花花的固体就展露出来。 掌柜的匆忙瞥了一眼,他对两个山里汉子说的豆腐是压根一点不感兴趣,看向豆腐完全是本能反应。 但只一眼,掌柜的就心惊了一下,能脱离原本阶层积攒到外地开食肆的财力,跟普通农民比起来,那是相当不一样的,眼力也是烈火锻造过的。 第14章 第一笔买卖 这豆腐一看就不同寻常,虽然被麻布包裹着,但是独特纯白的样式,还有若有若无的豆香,一看便是可以入口的东西。 当今世道,能上食肆吃东西的人,手中多有些余钱,只要东西好吃,不愁不掏出钱。 还有在往上的氏族,每日吃食都要求精细繁复,他祖上嫡出一支曾到京城开过食铺,那里的达官显贵吃喝应酬,更多注重食物如何烹制,是否精巧别致,味道反而没有外观重要。 按照那时的贵族子弟说法,吃饭有三样,先是闻,再是观,最后品。 上等食铺的美食,首先是有浓郁馥雅的气味。 其次观看摆盘是否精巧,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昂贵不俗。 最后才是口味。 掌柜的有了兴趣,立刻收了朱家兄弟的轻视,这两兄弟叫卖的豆腐看上去虽然简单,但闻所未闻,有些像草原上的乳酪,但又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何物。 掌柜的好声好气说:“两位兄弟,刚才我气急,想想你们大早来县城也不容易,请进来歇歇脚,喝杯茶水,也不知道你们这叫卖的豆腐究竟是何物?” 朱家兄弟见识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掌柜的态度转变的缘由。 他们从家里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到县城,叫卖已有一段时间,但城内的百姓少有出门看的,有些人听了个新鲜出门看了眼豆腐,听说是要用银钱买,立刻摇头回了屋。 现在购买东西,百姓之间还是以物换物,银钱大多是积存在家中,反正这东西不会损坏,也不会随着米粮跌涨变化,百姓还不懂得什么叫保值,但都知道银钱铜板留着比同等购买力的米粮值钱。 这个新出来的豆腐虽然长得好看稀奇,但要让老百姓拿出银钱交换,那是打死不愿的。 朱家两兄弟差点以为这次要白走一趟了,没想到误打误撞遇见了个识货的食肆掌柜。 两兄弟对视一眼,拿不准豆腐在掌柜的心中有几分价值,“这是豆子做的好东西,掌柜的您先尝尝,若不喜欢我们立刻便走。” “这么说,我便尝尝。”掌柜的借坡下驴,他原本只是打算看看这个豆腐究竟是何物,有没有用处,要是豆腐有价值,把人引进店里,问问豆腐的路数。 朱家大哥片了小片豆腐递给掌柜。 掌柜眼睛微眯,一时有些犹豫,这外形看上去确实如同乳酪一般,草原乳酪一股羊膻味,他吃一口便想吐,这个东西该不会也同乳酪一般? 不过气味确实不同。 掌柜的闭上眼,用指头碾了一些塞进嘴里。 顿时,浓厚的豆香在舌尖蔓延,满嘴都是绵厚的口感。 掌柜眼前一亮,眼睛飞快四周扫视,见四处无人,赶紧请两兄弟进门。 “两位兄弟,这豆腐可是你们做的?” “是家里婆娘做的。” 掌柜的喜出望外:“以前也未见过这东西,想来是你们家传的手艺,也不知是如何做的,虽然无甚味道,但好看的紧,你们还有多少?能做多少?我可以都买了。” 两兄弟没想到他口气那么大,彼此对视一眼,心道这豆腐真是好东西,要是能长期跟食肆老板做生意,怕是日积月累,能赚上不少,他们家也能积累一些底蕴。 可惜了,这不是家传秘学,他们也不过是趁着豆腐手艺还没推广开,才拣些便宜。 两人都是分得清的,将家中婆娘是如何学习制作豆腐,县老爷让村妇都学习的事一一说了。 掌柜的越听神情越低落。 朱家大哥拘谨地问,“掌柜的,这豆腐您还要不要?” “要!”掌柜的没好气,本来以为是找到了一个稀罕物件,没想到县老爷竟然让附近村妇都去学。 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要是独占这门手艺,不知能敛多少钱财,老爷也是糊涂。 既然这豆腐迟早要扩散开来,那他不如先掌握,多研究开发一下豆腐,先一步打起名气。 不过,掌柜的终究觉得可惜了,要是这做豆腐的手艺独属于他便好了。 “那掌柜的,我们这四框豆腐,一框里面十二块,单块一文钱,一共是四十八文,你都买下,给我们四十五文如何。” “四十文,别的也不要说了。”掌柜的只想赶紧打发他们走。 “好好好!”朱家大哥忙不迭应下,来的时候爹特地交代过,要是豆腐不好卖,低价卖也可以,反正黄豆家里有的是,不值银钱,就是卖出去几个铜板,那也是赚的。 钱货两讫,朱家两兄弟美滋滋回家,食肆掌柜让厨子想想豆腐做出些什么花样来。 “这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正跟厨子交代着,身材窈窕的老板娘款款下楼,看到的大堂中四框豆腐。 “娘子,这是新出来的豆腐,我让厨子捣鼓一下。”看到自家婆娘,掌柜的脸笑成了花,仔细解释。 老板娘打量过豆腐后,秀眉一蹙,“说你没见识你还不信,大好的机遇摆在你眼前,你也抓不住。” “连你这个猪脑子都知道这是个好物,县老爷推行的豆腐必然会成为仙岩的招牌,到时你还怕没有行脚商往来,咱们食肆生意可不是指望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贩光顾吗?” “你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菜式,倒不如赶紧带着做豆腐的手艺去台州府家里,让家里人在食肆推广豆腐才是正紧事,那两个卖豆腐的兄弟呢?给我找回来!这豆腐看着不好保存,你就找会做豆腐的人,高价聘他去台州府教厨子做。这卖豆腐咱们保证不了独一家,但豆腐菜式可以独一份,还不快去!” 掌柜的被自家婆娘瞪得大气也不敢出:“唉!好,娘子您说的是。” 第15章 豆腐这手艺能外传? 接下来几日,苏溱辗转各个村庄教授豆腐制作手艺。 因着豆腐太过新奇,加上古代大多临近通婚,村子都沾亲带故,朱家岭会做豆腐的娘子学了手艺,第二日就带着新做的豆腐去娘家探望,以至于每每苏溱去上课,早一步打探她行踪的村妇会放下手上的活,先过来凑热闹,跟着学了。 一传十,十传百,这些手脚勤快,整日干活的村妇,已经将做豆腐的流程学得七七八八,苏溱过去的时候,大多看一眼就融会贯通了。 在县城百姓还不知道豆腐是何物时,靠近流放村的村庄制作豆腐已经形成风气。 几乎家家户户的娘子入夜都会做些豆腐,但大多只能家庭内部消化,现如今县城内的百姓生活也不宽裕,少有愿意消费的新奇事物的人家,即便县城里做买卖的几个富商,也早有自己在村庄里的亲戚送去人情,学会做豆腐的人家更多的是给自家人改善伙食。 他们不是没想过将豆腐运到隔壁县城去卖,距离仙岩最近的天台县也有一百六十多里,山路又格外崎岖,加上天气炎热,等将豆腐担去了,也馊了。 不过多得样手艺,村妇们还是开心的,将来若是有机遇去别处富裕的省市,也是个糊口的手艺。 期间,朱里正家里晾晒的豆腐皮干了,李翠花把它撕成碎末跟杂粮粥一起烹煮,还放了一些当季鲜菜,倒入一点点盐巴,刺口的杂粮粥竟变得美味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鲜美滋味。 李翠花亲身感知了这豆腐皮是不比豆腐差的好东西,便当即将试吃过豆腐皮的感想跟妯娌说了。 小虎娘心眼多,在苏溱教怎么制作豆腐皮后,当晚就在家中尝试做了起来。 其实豆腐皮比做豆腐简单多了,就是耗时间耗性子,但她记得苏溱的话,豆腐皮容易保存,豆腐是好东西,能赚钱,但大家都会这个手艺,顶多也就台州府内流通一下,但豆腐皮市场可大了。 她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知道台州府人少,没有多少市场可以消化豆腐,但保存数月甚至一年的豆腐皮却能通往国内各个地方。 整个朝廷有多大,那可是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完,即便是整个仙岩县的人都做豆腐皮,那也是不怕被人独占生意。 “娘,咱们把晾晒好的豆腐皮收起来,放到干净麻布里送到县城食肆去,趁着现在大家头还稀罕豆腐的时候,咱们看看豆腐皮的行情。”等李翠花一走,小虎娘将大门关上,压低声音跟婆婆叮嘱,“先把消息捂捂,咱们行动得别人早,占了先机,等大家伙反应过来豆腐皮能赚银子的时候,咱们已经赚一笔了。” 小虎娘不懂得什么叫抢占市场份额,但她知道怎么挣钱。 “成,我这就去箱子里翻布。”婆婆二话没说按照小儿媳的话办,自从上次小虎娘出主意做豆腐去县城卖,赚回来四十个铜板后,小虎娘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涨。 更让他们喜出望外,原以为她们也就能赚个几天的辛苦钱,没想到第二日他们再去卖时,食肆掌柜的竟分外热切留下他们,不仅都下了豆腐,还虚心请教豆腐制作之法,愿意拿出两贯钱酬谢。 两个卖货的兄弟不敢自己做主,含糊应付,回家后将事情说了。 小虎娘听到两贯钱的时候,眼睛发热,两贯钱够孩子两三年的学杂费了。 但她不敢真把豆腐手艺教出去,谁知道县老爷让苏娘子传授手艺有何用意,若是她不小心将手艺传给外人,打乱了老爷的用意,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况且那个食肆掌柜的,说话口音跟他们不一样,虽然都能听懂,但定是外地人。 小虎娘又舍不得那两贯钱,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夜,做豆腐的时候还在分神,最后狠狠心,咬咬牙,向家里两个卖豆腐的汉子一遍遍口述豆腐制作之法,“你们尽管推脱,手艺是不能亲自教的,只能告诉些制作过程,但这个不能白白告诉他们,至少也得拿一贯钱来,至于他们能不能做出来,就与我们无关了。” “县老爷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小虎爹有些犹豫,他这个婆娘想法多,胆子也大。 “呸呸呸!乌鸦嘴!且不说光听一遍能不能做出来,便是做出来了,谁又看到是咱们教的?咱们不过是说闲话的时候,顺道说了一下豆腐怎么制作罢了,而且依我看,这豆腐手艺是禁不住的,将来外人必然也会做,咱们不要冒头就成。” 公公也觉得这事可行,一贯钱可是足足一千个铜板,他在田地里伺候了大半辈子秧苗,也不过积攒了三四贯钱,还都拿去给三个儿子娶媳妇了。 朱老大家得了这笔银钱,赶紧让婆娘亲自将铜板收好,心里对小儿媳另眼相待起来。 要不是小儿媳脑子活,这一千铜板不知道要积攒到什么时候。 以前觉得小儿媳不够安分,现如今却觉得大儿媳跟二儿媳太木讷了。 有这么一遭,小虎娘在家里可以抬起腰板过日子了,走路都带风,今晚吃鸡,公公还夹了鸡腿给小虎,其他人见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要是以往,两只鸡腿一个是一家之主公公的,另一个就是最宝贝的长孙大豹的。 “爹,您也不要闲着,我看村里头做豆腐皮的不止咱们一家,您去瞅瞅谁家院子在晾豆腐皮,用粮食跟人换回来,我看那个食肆掌柜的也不像差钱的,咱们把村里的豆腐皮收回来卖给他,既省得村里人找不到门路卖豆腐皮,咱们还能赚点脚力钱。” “你说得没错,别看你二堂叔说话大嗓门,一跟外村人说话,就跟掐住脖子的鸡似的,一个屁都憋不出,他婆娘手巧,做出的豆腐也漂亮,豆腐皮应该做得也不赖,但没人出去叫卖,好东西就砸家里了,咱们给他收上来一起卖了,也省了他们力气。况且他们白日里头还得做活,去县城卖豆腐皮,还耽误田里功夫。” “可不就是这么说,这就是双赢!”两翁媳聊得头头是道,家里其他人听得迷迷糊糊,脑子根本没转过来。 婆婆脸色不大好看,白了一眼另外两个儿媳妇,没好气,“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泡豆子!” 才几日啊!小儿媳就爬到她头上了,商量家里大事都越过她这个婆婆了,婆婆没好气骂两个儿媳,“使唤不动小的,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小虎娘一听,知道这脾气是冲她撒的,起身就跟两个嫂子抢着做活。 第16章 县令请吃饭 另一边,台州府衙。 窄小的宝蓝窄轿缓缓抬入陈旧的府衙大门。 石台阶和木门槛因为年代久远失修,不甚平整。 两个挑轿的轿夫跨过门槛时一个踉跄,窄小的官轿斜歪了一下,立刻有年轻健壮的衙役小跑着上来扶住,“没个眼力见,伤到了大人,拿你们是问。” 轿夫满脸惊恐讨饶。 “不过是轿夫不小心,吓唬他们作甚,不要耽误功夫了。”高友云稳住身形,将手中卷成筒状的书放置一旁,“几位县令可到了?” “禀大人,昨日辖内几位县令已到,已在堂内等候多时了。” “嗯,我换身官服。” 轿子又重新抬起,慢慢往府衙后院抬去。 一入院子,就有秀丽侍女为高友云更衣,一墙之隔便是府衙内堂,几个县令稀疏交谈声隐约能传入耳中。 高友云用热巾敷眼,挺胸阔步向前,端的是精神抖擞,自成一派气度。 作为台州一府之长,高友云在人前时刻维持着体面,少有萎靡之姿。 前几日,他上南省府衙叙职,后又陪同郡守大人进寺烧香。 他本不信鬼神之说,此次赴任的郡守虔信佛学,听闻辖内又有佛寺,便有心烧一柱头香,他们这些迎接长官,顺道叙职的下官自然殷勤异常,为投所好一路上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他这个台州知府,连郡守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却不敢擅离半步。 一连几日,又是奔波,又是提心吊胆,他都没有好好歇息。 “唉——”高友云心中悲鸣,被贬数年,到了这个穷困之处,一直未见今上有起复之意,连个郡守都敢当着同僚的面给他难堪。 “大人。”高友云一出来,坐在台下的六位县令立即起身拱手迎接。 “坐,不要拘礼,各县一个一个述职,夏收已过,今年收成,税收如何,本季县内开堂几次,可有人口流动,一一说来。” 南省本就多山,粮食收成不丰,历年多要临近省会接济,台州又是最为贫瘠崎岖地界,他上任多年,一直致力于改变百姓民生,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百姓冬日里少饿死些人。 辖下六县县令按照座次一一述职。 他们这穷苦地方,每年收粮,都会闹出一些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他们辖下百姓人口稀少,加之畏惧父母官,甚少有人报案,即便有一些哭爹喊娘求老爷做主的‘冤案’,也不过是谁家丢了一只鸡,疑心是另一家谁偷的,两家人吵闹起来,要到府衙讨个公道。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县令为平息事端,府衙自己出钱买一只鸡赔付给失主,丢失的那只鸡便找到了。 至于流动人口,若不是朝廷有户籍制度,百姓不得无故离开生长的土地,怕是这些百姓早就携家逃跑了。 县令们将本季县内事务一一将来,等到日上正头,已经口干舌燥。 高友云听得迷糊,强撑着眼皮听下属汇报。 正说着,一道声音从堂下传来,“大人,久坐枯燥,不如歇歇,喝口茶润润嗓子。” 高友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堂下最末端靠右边位置,一个穿着官服的儒雅男子说话。 “仙岩县令?你是口渴了?来人,给县令添茶。” 仙岩县令起身,拱手冲高友云一拜,“大人,今日仙岩县近日出了一些好物,正巧赶上一季一次的述职,下官专程带了这好东西给同僚们尝尝鲜。” “是吃的?”听到可以入口的东西,一直垂眸养神的天台县令睁开眼,“许是年岁大了,总觉得饿,老朽早已腹中饥渴。” 高友云对这位在县丞位置上熬了半辈子的天台县令很是敬重,“还未到天台县述职,陈老大人可以去厢房歇息,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到房中。” 天台县令眯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大人,天台县历来都是各县垫底,下官实在无脸休息,愧对大人厚爱。” “陈老大人向来是我等学习榜样,一心为民。”仙岩县令附和,仙岩和天台都是台州府的末排兵,陈老大人六十有三,最关心田里的活计,为百姓操劳,早已熬干了身体,“来人,将我准备好的吃食呈上来。” 跟在仙岩县令身旁的衙役立刻小跑拿着木食盒将分成小盏的食物放到几位县令手边的案几上。 县令们看他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纷纷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紧接着,一盏带着鱼香的奶白色鲫鱼豆腐汤出现在他们眼前,而后是一小碟豆腐皮卷肉丝。 一白一黄,漂亮异常。 闻到鱼汤香味的陈老大人,浑浊的眼睛微亮,视线落到鱼汤上,不等端坐上方的知府大人动筷,陈老大人哆嗦着手拿起瓢羹伸进鲫鱼中搅拌,颤颤巍巍捞出里面的白色豆腐块,眯上眼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何物?” 高友云跟其他县令也注意到了这白色东西,用筷子一夹,白块便碎裂开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浓郁的豆香。 高友云疑惑不已,他出生京中贵族,祖上曾伴随先祖皇帝南征北战,如此簪缨世家,也不曾见过这白色东西,用瓢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高友云眼睛瞬时发亮。 不等他询问,仙岩县令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有那黄色的卷饼,还请各位大人一试。” 第17章 批准开豆腐坊 奶白鱼汤鲜而不腥,带着一股令人愉悦的豆香。 鱼肉已经煮化,融入汤水中,而碗盏中的白块却有奇异的口感,炖得十分入味,不像是肉,更不是他们见过的所有食物。 而黄金卷饼也很是奇特,说是饼,外边包着的黄色薄片却并非面粉所作,里面裹着拌过猪油的鸡丝,用水焯过的芥菜,爽口清香,不知不觉就吃下三块。 “好吃,没吃过。”天台县令一口气将豆皮卷跟鲫鱼豆腐汤一扫而光,不满足看向余下县令案几上,品味着唇齿间的余味。 其他县令也一并动筷品尝,眼中都是一亮,却顾忌着体面没有天台县令那般外露,好整以暇等着仙岩县令介绍。 魏朝京都汇集天南地北新奇好物,不仅本朝百姓争相上奉新奇玩意,连万里之外的胡人也常有往来的。 高友云年轻时便接触过不少新奇事物,对仙岩县令呈上来的两样吃食,好奇有,却并不认为有多大价值,“严大人请我们吃饭,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仙岩县令一直观察着上司神色,见他并未有多大兴趣,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仍觉得豆腐是件好物,只是不如那些珍玩异宝震撼人,仙岩县令朝上拱了拱手,“大人,下官冒昧问一句,您可在京城见过这两样食物?” “这倒是不曾,想来是你仙岩县出来的新事物。” “若是高大人也不曾见过,下官便放心了。”仙岩县令将豆腐的和豆皮做法一一道来,他原先是想过豆腐给仙岩县百姓带来好处,才让苏溱把手艺传给百姓,但并未深想如何把实体豆腐转换成看得见摸得着的银钱,粮食。 没想到,苏溱竟然让李生给他托话,让他在县中开一家豆腐坊,每日用粮食收取当地农家制作的豆腐和豆皮,再用粮食或者银钱的方式,转卖给各地行脚商。 一来,用粮食换取农户家制作的豆腐,可以让农户们学到做豆腐手艺有可用之处,给家中换来粮食。 二来,避免了将来商贩直接到农户家中收购豆腐被骗,也省去了没有渠道的农户卖不出自己制作的豆腐,同时县衙豆腐坊可以保证豆腐质量,将来行脚商买不到品质差豆腐,损害仙岩豆腐名声。 还有就是,将来往来商贩多了,仙岩赚的银钱也会变多,到时就可修缮那条颠簸狭小的官路,有了路,外面的东西便能进来,大大改善仙岩县百姓民生。 仙岩县令认为此法可行,但县衙内库空虚,连衙役们的饷银都是这月的先支取下月的,像样的差服都凑不出,怕是再过几年,下任仙岩县令要自掏腰包养活县衙了。 仙岩县令都想过,找个名义让县内乡绅捐助,再许他们些好处,先将豆腐坊开起来。 至于会不会有商贩来进货,他没有想过,在他朴素的认知里,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东西不愁没人光顾。 但他哪里知道,生活在21世纪,被五花八门广告侵占碎片时间的苏溱早就为豆腐想好了如何宣传。 在李生提醒下,县令才想起要开豆腐坊何须他烦恼,仙岩内库无钱,那就薅一薅上级大人的内库,顺道让上级大人为仙岩豆腐传传口碑,还不怕台州府内百姓不知道仙岩多了一个好东西叫豆腐吗? 正巧一季一次的述职也到了,仙岩县令便借了这次台州府六县县令都在的场合,叫他们回去也宣传宣传豆腐。 豆腐不易保存,也只能在台州府内流通了,先将台州市场打开,将来有了名气,豆腐的衍生品,豆腐皮、油豆腐、腐竹、豆腐乳、冻豆腐这些都能销售到外地。 虽然不知道油豆腐、腐竹、豆腐乳、冻豆腐这是什么东西,但豆腐皮确实是好东西。 仙岩县令将豆腐的好处一一说了:“只是普通豆子就能做出这些东西,虽然不值多少银钱,却可以让仙岩百姓赚些粮食。” 话到此,仙岩县令垂下头,“历年大人年关都要去求郡守拨粮,大人爱民之心,下官感同身受,仙岩县若是依靠豆腐换来粮食,不仅能让本县百姓过个温饱年,还能接济临县,只是现在我县内库空虚,不知府衙能否拨些银款?” 堂下县令眼观鼻鼻观心,皆是默不作声,却都盯着高友云,看他是何反应。 按照他们说的,这个世道,当官的哪有不贪的,但他们这地界太穷了,再搜刮也刮不出什么油水,别一不小心把人逼死了,况且能混到这破地方当官的,即便曾经祖上是氏族,如今也落寞了,也懂得穷人之苦。 加上他们顶头上司又是个廉洁爱民的清官,他们就是有心压榨百姓,也没那个能力跟胆子。 与其媚上欺下做个有私心的贪官,倒不如老老实实当个父母官,他们非但不觉得仙岩县令口口声声为民有多虚伪可笑,反而在盘算着怎么跟高大人开口,自己也分杯羹,毕竟仙岩县穷,他们县也没好多少。 高友云沉思片刻,端起碗盏仔细看玉脂般的方块,“这竟真是豆子所作?” “确实如此!” “你是如何得知豆腐制作之法?”高友云微眯起眼。 仙岩县令神色一顿,眼色有些闪躲,“是京城来的一个女流犯做的,她说是梦中仙人所授。” “胡言乱语,何来鬼力乱神!”高友云眉头一皱,原本他对做豆腐的人有些兴趣,但听到什么梦中仙人,那分好奇也变成了厌恶。 他刚陪同新任的郡守上香,受尽冷待,本就对所谓鬼神颇为不屑,现在这个鬼神之说,直接触了他的眉头,“罢了,不论豆腐是何来历,终归是样好物,你去内库支些银子,先将豆腐坊开起来。” 仙岩县令喜出望外:“多谢大人!” 又对着几位县令客气,“几位大人,等豆腐坊开起来,下官会派人给你们送去些尝尝鲜。” 其他县令一看,心中火热,“既然是邻县同根,不如仔细同我们讲讲豆腐的制作之法。” 仙岩县令笑容不变,嘴上却都是推脱之意,“我这豆腐不过是一时新鲜,还不知道豆腐坊开起来是好是坏,先让我县试水,各位大人何须着急,不过还请各位大人回去后多为仙岩县找些主顾。” “啧——狐狸滑头。” 几个县令说说笑笑,空气一时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歇息片刻后,述职继续,几位县官又端坐起来,细细听邻县这一季的总结。 第18章 恶役发难 “娘的,这婊子是越来越不将兄弟放在眼里,整日带着那三个赔钱货早出晚归,还记得自己不过一介低贱流犯吗?” 一碗混酒下肚,衙役目露凶光,狠狠瞪着木棚外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人身子高挑细长,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眼大唇润,脸上是一派冷静的神色。 一直以来,这个女流犯便是这样一副死了丈夫的脸,姿色虽还算不错,却远不如同时期流放来的其他小娘子,因此还不算扎眼。 但自从王衙役死后,他们这些同僚就越看这个苏女流越不顺眼。 王衙役虽是那个姓吴的小娘子砸死,却死在这个女人屋中。 若不是这个姓苏的小娘绑了王衙役手脚,王衙役一个堂堂汉子,怎么会被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娘子不明不白砸死。 若是按照以往,那个吴小娘子要以死偿命,这个苏娘子一家也脱不了干系,应当将她们都绑到流放村中间那根木桩上,活活鞭死才解气。 谁知这小娘子胆大包天,竟然跑出村子,找上县令老爷一通胡言乱语,还让老爷对她刮目相看,叫他们好不服气。 这几日,他们就看着这女人神气,等着老爷忘了她,再收拾她。 “竟这样给她优待,放任她随意进出流放村,还将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另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恶声恶气怒骂,“我在流放村干了近二十年,还未见过这样的女流,真是将自己是个什么下三滥的东西都忘了。” 说狠话的衙役又往地上啐了一个唾沫:“我原以为豆腐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豆子做的东西,也是个赔钱玩意儿。” 两个衙役满是恶意盯着外头的苏溱,极尽恶毒贬低她,在他们眼中,没有跟其他女流犯一样屈服在他们淫威下的流放,只要活着就是犯了滔天大罪。 苏溱便是隔了三丈远,也能感受到那充满恶意的眼神。 她将三个孩子护到身后,刻意装作没察觉到目光,若无旁人往家中走。 三个小的也本能感到不适,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进茅草屋,苏溱脸色便阴沉下来,问过赵二娘陈三娘今日做工情况,便吃了冷粥。 赵暮看她沉寂的样子,忍不住担忧,“苏妹妹,这两日衙役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凶狠,我怕是他们要秋后算账了。” 苏溱何尝不明白,她一直拖着教豆腐的时间,就等着县令开起豆腐坊,需要再用到她。 没想到县令一连十几天没动静,这些原本顾忌着县令的衙役,看县令好像已经忘了她,已经蠢蠢欲动。 她在这个时代,朝不保夕,做什么事情都要动一步想三步,生怕一不小心被身边的豺狼虎豹吞噬而尽。 有时苏溱忍不住埋怨命苦,想着即便穿来不能当这个时代的特权阶级,至少给她一个跟前世一样的普通百姓身份,那样她还有律法保护,即便可能会受到不公,但也不至于落得个被人打死,也只需赔两贯钱的地步。 是她太高看豆腐的价值了吗? 或许,她该做两手准备了。 苏溱大脑异常冷静,她不是乐天派,也不是独自扛着压力还宽慰别人的贴心人。 “你感觉得没错,这些衙役把王衙役的死记在咱们头上。”苏溱冷酷道出事实,“倒也不是他们对王衙役有多少感情,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才不会为所谓同僚打抱不平,他们记恨我,是认为我挑战了他们的权威尊严,在这里当土皇帝惯了,一旦被有犯人超出他们控制,他们就觉得被冒犯,失去了人性,想要残酷镇压。” 苏溱视线扫过似懂非懂的三个孩子:“明日我们就不去做豆腐了,得上山干活,今晚我们几个大人轮着睡觉,不要松懈了。” 三个孩子眼中闪过失落,这几日她们跟着苏溱在村外都有额外吃食,面颊都红润起来,尤其是老二傅姜脸,小圆脸都胖了一圈。 “母亲,那他们还会像打别人一样打我们吗?”傅姜埋下头,细嫩的手指交缠成圈,不安极了。 尝过在村外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再要回到石料山做苦力,傅姜打心眼里恐惧。 要是娘娘能一直做豆腐就好了,回了石料山,连肚肚也要挨饿了。 “怕什么?你怕该打你还是要打你!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你问苏姑娘,苏姑娘也没办法。”傅媛脸色一正,眼中也是担忧,他们这些小的还不是这些衙役的仇视目标,真要被报复,苏溱才是首当其冲。 她低声呵斥妹妹:“苏姑娘已经尽力护着我们了。” 赵暮见傅媛训斥妹妹,眉头一皱,拉过傅姜,将她护在怀里,嘴中虽未说什么,但却看得出她对自己女儿的偏护。 傅媛见状,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扭过头置气。 陈仪是个性子温顺的人,向来都是听从别人安排,之前见苏溱被县令看重,原以为生活好一些了,没想到今日听了苏溱这些话,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如同风中柔弱的嫩草,无措地问,“那可如何是好啊?” 苏溱也愁烦得紧,别人穿越农家还有真心为她好的亲爹亲妈,她倒好,不仅有三个小拖油瓶,还有一个没主见的娇娘子,一个包藏祸心的蛇蝎,唯一正常一点的赵暮,也不过是没办法才依附着她,跟她也不见得一条心。 “明日事来明日愁,先睡觉!” 苏溱这么说,紧皱着眉头的赵暮想说什么,也闭了嘴。 几个人收拾了一下稻草,将几个孩子放在中间,和衣躺下。 第二日,天还未亮,皮鞭刺破空气的厉声响起,伴随着是衙役们粗粝凶恶的打骂声,“贱狗们!都给老子起来!” 第19章 勇敢抗衡 石料山天刚亮便要起床干活,当班的管事衙役用鞭子驱使牛羊一般统一驱赶上山。 流犯早已习惯衙役的张扬跋扈,还有猪狗不如的生活。 但今日,这些衙役的火气格外大,甚至天边弯月还未落下,外边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地面,衙役已经挥动鞭子。 家里两个小的被惊醒,第一时间埋进娘亲胸膛,小小的身子骨因为害怕发抖着。 “出来!狗日的贱娘们,全给我到村中间站着,大爷要训话!” 赵暮抱住女儿脑袋,目光看向苏溱,眼神询问。 苏溱眉头紧皱:“是冲着我来的,逃不过,得出去。” 陈仪惶恐不已,抱着女儿直流泪,好像今日就是便是末日。 苏溱看她恐惧的样子,胸口无比憋闷,怕有什么用?你害怕,娇滴滴哭两声,恶人就会放你一马? 都经历过巨变到流放村都有一段时间了,还是一如之前一遇到事情就六神无主,等待命运审判。 命是靠自己挣的,与其害怕,不如放弃这种无用的负面情绪,拿起‘武器’斗争。 “苏妹妹,可有什么办法——”陈仪本能地将希望寄托在苏溱身上,希望她有办法摆脱困境。 “三娘,你吓着孩子了。”苏溱无奈叹口气,心里想得再多,也要顾及陈仪的感受。 陈仪这才想起,女儿还在看着自己。 她怎么忘了,她害怕,女儿也会害怕。 陈仪扯出抹僵硬的笑,苍白地安抚女儿,“妹儿,别怕,我们一起出去。” 外头衙役的鞭笞声越来越近,已有不少被惊醒的流犯从屋中驱赶出去,她们似乎都没有了人气,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服从。 “哈哈,你们要遭报应了。”一直在暗处盯着苏溱等人举动的明锦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眉眼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王衙役一死,明锦在流犯中还算不错的生活一落千丈,不仅每日吃不饱睡不好,还生活在赵暮陈仪的监视下,心中别提多恨。 但她失去了依靠,又忌惮着苏溱,只能日日躲在角落看着苏溱得意,心中一遍遍盼着苏溱倒霉。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般快! 明锦看戏般看向苏溱,巴不得苏溱死在衙役手上。 “啪——”巴掌声狠狠响起,明锦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满脸不可置信。 苏溱之前都没打她,这次却发了狠,如同发疯撕咬同伴的豺狼一般。 苏溱眼神冷得如伺机而动的毒蛇,她恨恨看着明锦,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弄死一个人的冲动,“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这些衙役会念着你跟王衙役有些旧情对你关照,我死了你照样不是卑贱地活着,说不准你还得给我陪葬,别把我的底线当作对你的放纵!” 如看死人般的眼神让明锦心里一紧,听到苏溱的话后,才想起自己不过是攀附了王衙役,就将自己划入衙役阵营了。 在衙役眼中,自己也不过是玩物,可她什么时候不是玩物了。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在船坊,日日见的是在女子裙下丑态百出的男子,妈妈为了保证她们纤细柔软的身形,每日不给她们吃饱,她幼时整日除了做低贱的杂活,闲时就被教授如何讨好男人。 妈妈一遍遍告诉她们,只有讨好男人,哄男人开心了才能活下去,活得好。 在妈妈教授下,她知道什么的表情最勾男人,男子喜欢什么样性子的美人,知道了廉耻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每个人都为利益而来,身为女子除了男人的喜爱,最紧要的还是银钱抓在手里。 至于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在她为了一件红蚕裙用指甲刮花了当红一位姑娘脸,顶了原先那位姑娘位置,接待了微服太子后,她便不信什么真情了,只要自己过的便够了。 但这个苏溱,却害得她依附的男人惨死,还盯着她,不让她依附新的男人。 明锦又是恨,又是暗爽,可她现在还活在苏溱淫威下,只能忍气将心里那点歹毒心思按下去。 她瞪大双眼看着这屋里几人倒霉,总有她笑的那天。 在苏溱眼里就是明锦挨了一巴掌后,又老实回去了,至于这份老实有多少不甘心,根本无需细想。 她在衙役的催促下,带着几个女眷出门,随着其他流犯,走到了村中正中的空地。 说是空地,不过是一段没有搭建茅草屋的一小块坡路,几十号流犯挤得满满当当,彼此间身上的气味都挥散不去。 苏溱一行人站在人群后头,就听到傅媛轻声说,“酒。” 苏溱也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她想起昨日回村时,村口的木棚内几个衙役便在推杯换盏,也不知这些人喝了多久。 人一喝酒,情绪就会被放大,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也能借着喝醉的由头,尽情发泄。 苏溱眉头紧皱,目中冷静异常,看来今日不能善了。 流犯集结完成,朦胧的月光下,满脸横肉的衙役耀武扬威坐到正前方,用鞭子指着人群,眼神凶恶,而后鞭子狠狠在空中甩了几下,流犯身子顿时本能哆嗦,仿佛那鞭子已经打到了身上。 这惊弓之鸟的反应,立刻将几个醉酒的衙役逗得捧腹大笑,“看看,看看,这些狗东西这么怕我!看来爷我积威已久,动动鞭子就怕了,要是打到身上怕不是要哭爹喊娘了。” 他们笑得越大声,底下的流犯越恐惧,生怕他们拿抽人当游戏。 正说着,大笑的衙役面色一正,眯起眼一个个打量蜷缩在一起的流犯,唇角上扬,如同挑选鸡圈里的小鸡,“近日,有些女流犯好不威风,一时得了上头大人的青睐,连自己是个什么低贱玩意儿都忘了。”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了。 “仗着对大人邀媚献功,就忘了自己身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累得王衙役惨死,却不受责罚,便是天见了都觉得不公。” 王衙役自种恶果,遭了报应,老天只会觉得活该,何来不公。 苏溱凝神屏气,等着这些衙役究竟要使什么手段。 “把人带上来!”满脸横肉的衙役脸色突然一变,边上立刻有衙役从后方提溜了一个物件上来。 月色昏暗,看不真切,等衙役把东西提近了,苏溱才看清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人,那人身形极瘦,几乎没有一点肉,脸上蜡黄,如同一件死物被人用绳子捆绑着。 她就像一个物件,被扔到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略微起伏的胸口,告诉人们,她还活着。 苏溱呆住了,目光在流犯中梭巡,没有看到吴姑娘一家,而被扔在地上跟死人几乎没区别的人,她有印象,正是吴姑娘其中一个妹妹。 第20章 县令赏银 衙役不敢对她动手,但可以杀鸡儆猴,可以把怒气撒到不能还手的无辜人身上。 吴姑娘一家,不正是现成的出气包,而吴姑娘妹妹们又有个恶姨娘,怕是连喝冷粥都喝不上。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 “是大姑娘造的孽,跟我无关啊!” “你们要撒气,冤有头债有主,二姑娘三姑娘够你们解气了,我是无辜的,大人,我只是一个妾室,一个外姓人,只是听人摆布,您放过我。”衙役又押上来几个人,相比没有人气的吴家姑娘,姨娘还有叫唤的力气。 陈仪跟赵暮不忍得别过脸去:“吴家姑娘太惨了,自从吴大姑娘死后,姑娘们便连冷粥都喝不到了,这些畜生是要活活饿死吴家姑娘。” “这个姨娘也不是好的,听闻国公在世便很有手段,受国公专宠,没想到昧良心至此。” 吴家的遭遇惨,其他受迫害的人,咽了气就算了,好歹有个痛快,但吴家姑娘们,便是想死也难,活着还生不如死。 苏溱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这些衙役可以狠心至此,是这里没人约束的环境,泯灭了他们的人性吗? 还是所有的流放地的管事,都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 这些衙役大费周章把人都召集过来,不过就是要给她看吴家姑娘们的惨状,告诉她吴家姑娘都是她害的。 杀人诛心! 但凡有个良知的人,都会被折磨得睡不着觉。 可苏溱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吴家姑娘受此折磨不是她的问题,是黑心的衙役草菅人命,是这个时代的律法不保护贱民,是人命不值钱。 可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苏溱狠狠捏紧拳头,手心因为过于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但她感觉不到疼,只有这片刻的刺痛,才能让她清醒,让她理智。 至少,这些衙役不过是欺凌弱小但又畏惧权势的臭虫,他们瞧她不顺眼,却不敢对她动手,生怕被县令追责,只能把怨气撒到更弱小的人身上。 “堂堂公务人员,欺负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是不是太不要脸了。”苏溱冷冷盯着为首的衙役,眼中的恨意几乎能迸射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跟恶役硬刚,之前即便看到衙役鞭死无辜的人,她也可以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但今天她实在无法忍受。 因为即便她不想承认,但理智告诉她,这些衙役就是毫无道理的,把对她的怨气撒到了吴家人头上。 吴家几个妹妹,真的会因为她死去。 苏溱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明哲保身,冷静得过分,她一出声,不仅洋洋得意的衙役愣了一下,连赵暮跟陈仪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妹妹。”赵暮扯了一下苏溱衣袖,示意她不要当这个出头鸟。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县令老爷眼前的红人。”衙役听到声音也是一愣,在流犯中作威作福惯了,少有敢反抗的人,等看清来人后,语气嘲弄起来。 苏溱面若冰霜,直直盯着衙役,“你也知道我是县令面前的红人,你今日这般作态,倒是不怕我一五一十告诉县令大人。” 衙役脸色一变,没想到苏溱还敢呛声,苏溱每日出村在良民村中流转,已在不断挑战他们的神经,现在竟敢胆大到当众跟他们叫板, 衙役们眼神森冷,这个女人是真不怕死,当真以为有了县令这个挡箭牌,就万事无忧了。 若是她真死在这里,县令还会为了她处置了他们不成? 况且,是小半月来,可未见县令对她有特别关照。 衙役相互对视一眼,彼此从眼中看到恶意。 苏溱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同样慌张的不行,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知道衙役对她有恶意,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早在昨晚回村前,她就托朱里正让他给李生带个话,务必天亮前来一趟流放村,说是有新事物。 如果不是必要,她也敝帚自珍,也有私心发财致富,但为了自保,只能拿出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让上位者重视她。 苏溱挺起胸膛,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睥睨般看着这些壮实的衙役,“县令身边的李衙役今日会来,你们若觉得在流放村干得不好,大可跟李衙役说,我想李衙役不介意替各位向县令带个话。” 话里的意思,你们今天可以弄死我,就看你们怎么跟县令交代了。 你们在流放村作威作福还想蹬鼻子上脸,也不怕真的恼了县令,她还是有人撑腰的。 但苏溱心中也没底,她相信朱里正会为她走一遭,但李衙役愿不愿意过来一趟,她没把握。 “贱人!”衙役胆边升起的恶意,在苏溱的威胁下瞬间偃旗息鼓,毕竟他们也是有儿女要生活的人,没必要为了一个贱民毁了前程。 人的精气神一旦泄了,就揽不回来了,苏溱知道这些衙役有顾忌,当即不再看这些人脸色,尽管心里没底,还是做出有恃无恐的样子,越过人群走向几乎咽气的吴家姑娘。 她一动,衙役们立刻捏紧鞭子,恶狠狠瞪视着她。 若是寻常女子被男人这么盯着,早就双腿发软,苏溱却只觉得无比可悲。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怒喝,“大晚上聚集在此作甚!” 而后是青年男子清亮的声音:“苏家娘子,老爷有赏,速来领封。” 闻言,苏溱笑了,看向呆若木鸡的衙役,眼中满是冷意。 巧了不是? 第21章 救治吴家姑娘 李生腰间挎刀,大步流星迈步而来。 一来看到的便是一群面黄肌瘦,麻木无情的流犯挤在一起,这些场景他是看惯了的,荒年时许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百姓神情都是如此。 而流犯中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纤瘦女子,在一众死气沉沉的流犯中,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活气。 李生眼睛微眯,目光从苏溱身上移开,落到浑身酒气脸色呈不正常潮红的衙役身上,脸色变得如寒冬中冰块一般。 他跟这些衙役虽属同僚,但奉职处不一样,平日见了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此时,这些衙役见了他,就如老鼠见了猫,眼神闪躲,脸上露出惶恐慌张的神色。 反之,明明是一介弱者女流的苏娘子却无所畏惧,望向那些衙役的眼神轻蔑。 身为县令贴身衙役,李生不仅年轻会来事,心中也敞亮,他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怀中一串用麻绳串好的铜板,“苏娘子传授仙岩百姓豆腐手艺有功,县令老爷已呈报台州府衙,不日便在城内开一家豆腐坊以惠百姓,老爷赏苏娘子半贯银钱。” 这话一出,流放村的衙役皆是又惊又惧,怎么先是县令,又是府衙的! 半贯银钱? 苏溱眉头微挑,可真多啊!一个豆腐就有半贯钱,都够买她四分之一的命了,要知道流犯被无故杀死,也不过是罚银两贯。 不过半贯钱在这穷苦之地也不算少了,有了县令给的钱,她可以光明正大给自己购置些东西,不必理会这些衙役刻意刁难。 如果说李生是苏溱的及时雨,那对流放村的管事来说就是催命符了。 他们横竖左右都看苏溱不顺眼,借着酒劲儿才抽风了来了这么一遭,但私心中是有些忌惮苏溱对县令的作用。 但好在,他们几个衙役一心,加上喝了酒,便想装作酒后乱性,教训苏溱一顿,醒后便是县令责罚也有理由推脱,若是县令事后根本不过问此事,那这个女流犯不是任他们磋磨。 没想到,这个苏娘子平日里还算老实,今日竟然当面顶撞,还偏生那么凑巧李生带了封赏来了流放村。 县令给贱民赏银,贱民配吗?律法上贱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物件,何来私产。 但这是县令亲自封赏的,还上报了府衙。 衙役们脸都绿了,暗恨最先挑头惹事的衙役,为何不能多等一日,如今搞得骑虎难下,又在这么多流犯面前被下了脸,威严受损不说,还不知李生会不会同县令禀报此事。 “是大人心系百姓,罪民不过是在大人指令下将浅显的手艺传给村人不敢居功。”苏溱唇角微挑,当着衙役的面高声说,“老爷的赏赐,苏溱罪民愧不敢当。” 不等李生说话,苏溱话音一转,“但罪民岂敢辜负老爷好意,还劳请李衙役用赏银为我抓几味药材,若有余下的赏银,帮我换成陶锅,碗筷和被褥等用品。” 钱肯定是要的,只是这钱在流放村流动不起来,还不如直接让县令给她兑换成实用的东西,也省得她又要请朱里正夫妇为自己奔波。 还有便是吴家几个小姑娘需要好好修养,尤其是最瘦小的那个,身上满是狰狞的伤痕,需要消肿的药材涂抹,如果是在现代,还有口服抗生素帮她渡过难关,在这个条件恶劣的地方,只能她自己扛了,苏溱能做的就是尽力给她创造修养的条件。 李生眼中闪过意外,这苏娘子行事实在利落,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嘴上说着不敢受赏,却已经将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了,顺道还将县老爷夸了一遍,即便会让他多跑一趟,也不会让人生出怨气。 事实上,李生已有两日没有合眼,他先是跟着县令去了府衙,第一夜盯着县令带的厨子烹煮鱼汤卷饼,第二天县令得了高大人开豆腐坊的银钱,便连夜赶回了仙岩县衙,来不及休整朱里正便匆忙找上门,说苏娘子有事相商。 深夜朱里正找上门,刚准备歇息的李生穿上靴袜,二话不说赶来,来时还不忘将老爷说的赏银带上。 因此,李生才看到眼前这一幕。 “我请个郎中过来。”吴家姑娘的惨状李生自然也看到了,苏溱要药材应当是为了吴家姑娘,半贯钱请个郎中绰绰有余,左右不过他多费些脚程。 苏溱面色凝重:“李衙役想得周到,不过吴姑娘的状况不是请个郎中便能好的,还是需要好好修养,补充营养,正常的消炎药材就可以起到作用,更多的还是要靠她自己熬。” 不是苏溱看不起中医,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医生水平普遍不行。 她相信中医流传几千年有过人之处,传说中流芳千古的名医也肯定存在,但指望贫困县城里的大夫这不现实,除非有特别机缘,大部分半吊子中医连个发烧说不定都能把人拖死。 她不是医护专业,但从小跟着爷爷长大,而她爷爷就是很多人童年记忆中的那种赤脚医生,会种地,骟猪,看手相,虽然没有系统学过医,但凭借经验和不断学习,一些常见病可以解决。 小时候,她最喜欢跟着爷爷去别人家里看病,不仅能吃到水果零食,还会不停被人夸奖,虽然她只是坐在竹椅上乖乖吃东西。 日积月累,很多常见病,创口处理她都在爷爷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 小学六年级那个暑假,她和爷爷被父母接去城里生活,她在收拾老房子时翻出了一本压在箱底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本红色的书面已经发霉,但书页保存得很好,翻开页面,里面还有爷爷做的笔记。 她对学医不感兴趣,但是看着纸页上爷爷秀丽笔挺的字迹,仿佛有魔力般一点一点就着爷爷的注释,翻开下一页。 一整个暑假,她陆陆续续把《赤脚医生手册》看完了,里面大部分内容现在已经模糊了,但一些急救和常见面的处理方法,早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成为常识。 第22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金银花,黄芪这些,抓药时可以问问大夫配药比例,有新鲜的最好,但金银花已经过季了,李衙役您看着抓些,若是可以,还请李衙役再帮我带一些肉回来。”苏溱喊了一声二娘,目光紧紧盯着恶役,仗着有李生在他们不敢阻拦,扶起地上的小人,“帮我把吴姑娘扶回去。” 吴家姑娘轻的跟纸片一样,身上几乎没有肉,手上摸到的骨头都觉得膈人。 表面能看到的鞭痕大部分都是旧伤,有些结痂,触目惊心列在那儿,有些则是新伤,没人帮她处理,加上天气炎热已经发出腐臭。 看得出,以前这姑娘也被鞭挞过,但那时还有人管她,处境没有现在这般可怜,至少那时还有人给她处理伤口。 苏溱满眼心疼,但大脑很是冷静,她看向李生,“李衙役,吴家三个姑娘饿了好几天,能不能让她们休养几日,再折磨下去,必然是活不了了。” 李生眉头几不可察微微一蹙,若是他家中妹妹落到这般惨状,他怕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这些流犯终归是外人,是戴罪之身,现在所受的苦难都是为曾经的自己或者亲人赎罪。 但看着苏溱闪着微光的眼眸,李生心中一动,松口,“搬石还需人手,人不能不明不白死了,我会向县老爷禀报,既然已经做不动活,休息几日无妨。” 李生这一开口,被越过的流放村衙役,满肚子怨言也憋了回去。 人都是捧高踩地的德行,他们可以欺负没有依靠的流犯,但不敢得罪县令身边的红人,“李衙役,今日难得来,肯定还未吃早饭,不如一同吃会儿酒。” “大早上吃什么酒?”李生面无表情斜他们一眼,语气听不出起伏,“劝你们当差也小心些,老爷虽不来这里,但也得谨记喝酒误事,王衙役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王衙役喝酒摸去女流犯住处,县令可是一清二楚的。 难不成县令一直记得这事,将他们当作同王衙役一样的人了? 流放村衙役们脸色难看,不敢轻易出声,生怕李生回头就跟县令告状。 “带去我家修养,天见可怜的,都快没人形了。”见管事的衙役没有对吴家姑娘们修养发表异议,一直跟在李生身后的朱里正出声,“我家有空屋子,我让老婆子做些粥,先让这些姑娘垫垫肚子。” 流放村就这条件,即便苏溱把吴家姑娘接回自己那间还漏雨的茅屋,也不过是看着她们等死。 苏溱知道轻重缓急:“里正您搭把手。” 说话的档口,赵暮也走了出来,留下陈仪看着明锦和孩子们。 相比苏溱的自然大方,赵暮有些局促,在众多衙役和流犯的目光下,她扶起另一位虚弱的姑娘。 “唉?你们要去哪儿?把我也带走啊!”一直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吴家姨娘,看家里三个姑娘都要被带去村外,立刻慌了。 这三个丫头被带走,一看就是要过好日子了,怎么可以把她留下。 苏溱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并不理会吴姨娘。 “阿姐,姐。”吴家姨娘尚且有些活力的儿子目光紧紧追随着三个姐姐,孩童的目光清澈稚嫩,饿得已经在啃手指,眼睛却不曾从几个姐姐身上移开。 苏溱抱起轻飘飘的吴家姑娘,看了眼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男孩,没有驱赶。 有朱里正带路,苏溱跟三个姑娘去了他家中,李翠花一看苏溱怀里的女孩,眼眶立即便红了,听到自家老头让她煮些吃食,她来不及多问,就往厨房跑去。 “阿姐,您不用忙,先帮我找间空房。”苏溱急忙叫住李翠花,“劳烦您去滚水煮几块麻布,再取一把小刀和烛火,可以的话,您再去看看有谁家有剩下的豆腐,最好弄条鱼回来。” 滚水煮几块麻布,再取一把小刀和烛火干什么用,李翠花不知道,但是苏溱需要的必然有她的道理,况且她怀里那个小娘看着就不太好了,“好,我现在就去弄。” 朱里正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开了西屋的房门,西屋杂物虽多,但铺盖都是现成。 苏溱将气息最微弱的姑娘放到被褥上面,就直接撕开了堪堪挂在她身上破布条般的衣裳。 看到女孩身体的一瞬间,苏溱狠狠捏紧了拳头,跟进屋里的赵暮看到女孩的身体,也不忍别开了眼。 这个女孩,表面上伤口已经很狰狞,但是身上一条一条的疤痕才是触目惊心,更让苏溱感到冲击的是,这个女孩太瘦了,空荡荡的衣服下面,一条一条肋骨凸出,肚子却狠狠瘪下。 她眼睛半合着,视线却没有聚焦,如同死鱼一般。 似是想到什么,苏溱伸手掀开另一个吴家姑娘的衣服,同样瘦得过分,肚子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好在没有流脓的伤口。 另外两个吴家姑娘,状态远没有第一个女孩情况那么差,她们还有基本的意识,知道苏溱是帮她们的人。 “你们几岁了。”苏溱狠狠咬着牙,她不想问的,因为这些小姑娘瘦小又怯懦,顶多就是上小学的年纪。 “二姐姐十一岁,我十岁,妹妹九岁。” “伤得最重的是妹妹?为什么她会被打那么惨。” 打这个字狠狠刺激了说话的吴家姑娘,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的景象,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回答不出苏溱的问题。 苏溱没有追问,仔细查看女孩身上的伤口,眼中的痛色越来越重。 没有一刻,让她觉得人只是野兽,没有文明的束缚,人本性里的残暴就会无所顾忌展露出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苏溱眼中掠过一道厉光,没有人性的东西,就跟对待野兽一般对待它就好了。 不处理掉这些包藏祸心的豺狼,她跟孩子们休想活好。 听到苏溱近乎自语的细语,赵暮脸上划过一丝意外。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话她从未听过,但话里却粗浅直白,并非一个没有见识的农家女嘴里能说出来的。 第23章 亲自处理伤口 赵暮忍不住多看苏溱一眼,流放时,她便发现这个农家女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冷静。 后来证实,她的感觉没有错,苏溱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若是太子没有倒台,身为太子正妃的苏溱,即便没有太子的恩宠,也会在东宫,甚至整个后宫站稳脚跟,会是她争夺利益的主要对象。 赵暮眉眼微压,乌黑漂亮的眼眸划过无奈,现在想这些干什么,什么东宫,什么良娣早已是明日黄花,现在她想的是怎么带着女儿好好活下去。 没多久,李翠花匆忙托了一盏煤油灯和小刀进来。 煤油灯周边已经烧得乌黑,那柄小刀上覆满污渍,只有刀刃能看出金属的光泽,却已不锋利了,不知是哪一辈的人传下来的。 苏溱看到这两样东西,眉头皱了一下,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那柄小刀放到羸弱的豆火上炙烤。 赵暮看得惊奇,她虽是养在深闺但常理还是知晓的,苏溱又是要刀又是要布,应当是给吴家姑娘处理一下伤口。 只是,为何这刀还要用火烤? 不等她多想,李翠花又拿了滚煮过的麻布进来。 苏溱看了一眼东西,脸色凝重,“二娘,你用布堵住她的嘴,免得她咬伤自己。” 说着将烧红的小刀放到煮过的麻布上放凉,这个小姑娘有几道伤口已经化脓,烂肉必须剔除不然长不出新肉无法愈合。 她小时候见过爷爷帮人清理伤口,记得隔壁村有个光棍汉以捕蛇为生,有一次拎着一条头被敲扁的五步蛇惊慌失措来找爷爷。 爷爷看了后,判定捕蛇人来不及送医院了,就在简陋的环境,和看热闹的村民围观下,动手帮他截掉手指。 后续伤口的养护,也是在爷爷的监督下。 处理吴家姑娘的伤口,苏溱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她手稳得很,唯一怕的是吴小姑娘自己撑不过去。 “这样吗?”赵暮顾不得烫,将麻布揉成一团,塞到吴家小姑娘嘴里。 苏溱面无表情扫了一眼,确认吴小姑娘不会无意识咬破舌头后,才屏气凝神,用湿抹布细细擦过伤口。 这里没有条件创造无菌环境,她只能尽量把会接触到伤口的器具消杀干净。 说实在,苏溱想过要不要用酒精或者高浓度盐水给伤口消毒,但是想到这个时代的酒大多浑浊度数低,恐怕会造成二次感染,而盐更不是前世精炼的井盐,只是一些掺杂着异物的晶体。 苏溱熟练又专注用小刀处理掉烂肉,有条不紊裹上干净的布条,这些伤口看上去狰狞,大多是因为高热肿胀起来,等肿消下去应当会好很多。 其他还有意识的吴家姑娘看到小妹身上的烂肉被剃掉,吓得脸色苍白,好似自己身上也疼了起来。 苏溱处理伤口面不改色,动作熟练有条理,赵暮越看,眼中的疑窦越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子,他们会粘在我们的衣服,器具上,甚至我们人身上的呼吸管道,在给患者处理伤口的时候,必须要保证环境的清洁,器具的干净,不然这些虫子就会附到伤口上,使伤情恶化。”看着赵暮疑惑的样子,苏溱耐心解释什么叫细菌感染,“高温和高浓度酒精都可以消毒,但是高浓度酒精很难获取,我只能利用高温给刀消毒,以后你要是给人处理伤口,也要记得。” 赵暮怔愣了一下,没想到苏溱如此直白跟她说了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苏溱的这些话,她听不太懂,只记住了用高温可以杀看不到的虫子。 “平日里那些虫子就不会跑到我们身子里去吗?” “平时没事的,就跟猫狗有皮毛一样,咱们人也有皮肤,皮肤会帮我们挡住细菌,只要没伤口,管住嘴别乱吃脏东西,这些小虫子是不会危害普通人身体的。” 苏溱边说边麻利地将伤口包好,抬眼看向赵暮,眼中坦荡清白,“伤我处理好了,但这孩子意识薄弱,没有麻药处理伤口都没醒来,情况不太好,能不能好起来就看她什么时候醒了,其他姑娘也很虚弱,应该饿了许久,我去准备点吃的。” “我也去。”说到吃的,赵暮口舌不自觉分泌口水,吴家在流放村没饭吃,她们还不是一样只是吊着口气。 “好,帮我打下手,顺道学学怎么做饭,将来家里做饭就交给你和三娘了。” 赵暮愣了一下,什么叫做饭就交给她和陈仪了,这话的意思是将来她们有条件做饭了吗? 赵暮想到家中晒的黄豆,难不成苏溱另有打算。 她跟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跟在苏溱身后,看着她跟朱里正夫妇熟稔地相处,熟门熟路走进做饭的屋子,搂起袖子抓起木桶中的河鲫鱼把它敲晕,刮鳞,剖肚再到井水边把鱼清洗干净。 赵暮看着她的举动,原以为接下来要将鱼蒸了煮了或者烤了,没想到苏溱竟又用刀将鱼两面各自割了几道口子,又找了那味道甚是辛辣不讨人喜欢的生姜切成了细丝,而后将鲫鱼放入碗中,倒入酒,姜丝,一点粗盐不断不断按捏翻面。 这河鲫鱼生腥,刺多,肉质细密,从来难以上贵族餐桌,不论氏族中养的大厨如何烹饪,那股子土腥味始终难以根除。 氏族即便要食用鲫鱼,也不过将它拿来炖汤,熬出鱼鲜味,再用鱼汤当作调料给其他菜肴增鲜。 苏溱这做法,赵暮还是头一次见。 第24章 未见过的去腥方法 苏溱做饭手艺不算好,但架不住她吃得多,见得多,前世是短视频盛行时代,她每天都能刷到几个美食视频,日久天长的一些简单快手菜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酒和生姜都有去腥,按摩可以让它们快速进入鱼肉,这个去腥的能力不限于鱼肉,其他肉类都可以。” 李翠花面露嫌恶:“那猪肉也可以?” 这世道大部分普通人家,一年才在年末吃一次猪肉,大家都馋那口。 但李翠花打心眼里不喜欢猪肉的味道,有股难以言说的膻味,叫她闻到连昨日的饭都能吐出来,但别人见了猪肉,都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争抢着吃。 李翠花问过自家老头闻不到猪肉的气味吗? 她老头也说有味道,却没有那么夸张,肉是好东西,哪管好吃不好吃,有的吃就可以了。 李翠花也知道那是好东西,每次得了猪肉都细心腌制起来,等来了客再割一点出来招待客人。 说来奇怪,腌制过的咸肉,那股子气味就淡了。 没想到这次她看苏娘子做饭,苏娘子竟然给鱼用酒和姜丝,还说这能去腥味,这还是头一次知道。 听到李翠花的话,苏溱第一反应是,猪肉能有什么腥味,转念一想,母猪肉又硬又骚,前世她们吃的都是公猪,公猪能长膘,煽了后就跟吹气球一样疯狂长肉。 这个时代的公猪恐怕都是留着当种猪,没煽过的公猪和普通母猪都有味道。 “李阿姐,等以后我买了小猪,我给你做东坡肉,你保管喜欢,那肉我保证没骚味。” “东坡肉是什么肉?” 苏溱唇角含笑,她以前是一点肥肉都不吃的,油腻得要死,但她唯独喜欢吃东坡肉,放在罐子里小小的一个方块,她最喜欢含肥带瘦一起咬下,浓油赤酱,一下子在嘴里化开。 “什么肉您就不用好奇了,只要是吃过东坡肉的,很少有说不喜欢的。” 赵暮也听得眼睛发亮,跟普通百姓不一样,她是吃过好吃的猪肉的,好的肉,即便是水煮开,沾上酱料,那滋味也是回味无穷。 不过苏溱口中说的东坡肉,她没见过,现在听她一说,即便没有形容如何如何好吃,她骨子里的馋虫也勾出来了。 她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实在是太饿了,太久没吃饱吃好。 不过很快,赵暮发现苏溱真的是个好手艺的女子,她眼见着苏溱将鲫鱼放置在一边,用陶锅烧开水,先煮了一碗小米粥,而后又取来一个陶锅,在里面倒入猪油,等猪油化开就将腌制过的鲫鱼放入锅中。 陶锅发出滋滋的声响,混杂着姜丝和酒的鱼立刻散发出奇异的香气,算不得有多诱人,却让赵暮口舌疯狂分泌津液。 “陶锅不能干烧,受热时间过长再加水很容易裂开,二娘,以后用油不要烧太长时间。”说着,苏溱不等鲫鱼煎至两面金黄,就倒入清水,盖上木盖慢慢炖煮。 “这我是知道的。”赵暮面上笑着心里嘀咕,这猪油金贵,她们又怎么吃得起。 第一次鱼汤滚开后,苏溱把豆腐倒入鱼汤中继续滚煮,“等鱼汤变成奶白色即可,这鲫鱼豆腐汤很有营养,适合病人喝。” 苏溱没有大公无私到把家里仅有的好东西无私给吴家姑娘吃,她煮的粥,鱼汤,会分给家里几个成员,不仅吴家小姑娘需要营养,她们家中自己人也要补充。 赵暮跟陈仪之前也是光彩照人的美人儿,现如今消瘦得可怕,雪白的肌肤变得蜡黄,头发也在大把大把掉。 这是缺少碳水和蛋白质的缘故。 她让李生给她购置陶锅,米肉,便是打了将来自己做饭的主意。 “阿姐,这吴家小姑娘需要在您这住上几日,这几日的吃食我都会补上。”苏溱不好意思地看向李翠花。 李翠花人好,愿意给她面子,但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麻烦人家,该给的东西还是得给,她不会让李翠花吃亏。 “阿姐,县老爷赏了我半贯银钱,我拿来给小姑娘抓药,又买了炊具被褥,余下的应当不多了,但我想托您给我找一个好的木匠,帮我做个东西。” “什么东西?”李翠花来了精神,她看出苏溱是个很有见识的人,至少比她这个村妇有见识多了。 昨日她请自家老头帮她去请李衙役,又是能跟流放村里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对峙,还会给人治病,这哪里是个普通女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李翠花一辈子没去过比县城还远的地方,但她能看出苏溱比很多男人都厉害。 她高看苏溱一眼,就是因着这个原因,愿意帮她一把,她不指望苏溱将来能过得多好,也不想沾她的福,只求个自己问心无愧。 苏溱脑中一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榨油的装置,“是做油的,猪油金贵,我这个油便宜许多。” “油?”李翠花不明所以,是她理解的那个油吗? 苏溱点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我还想请您帮忙,我是贱籍,不得有私产,但也要过日子,再继续靠着流放村里每日两碗粥,我怕我们几人也熬不了多久,到时候请阿姐和里正帮我挂个名头,为我卖油,皆是我们五五分账。” 李翠花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油,什么分账,只觉得苏溱脑子转得太快了,“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明白,但你心中肯定有章程,你尽管说需要什么,我能办到的,必然会帮你。” “谢谢阿姐。”苏溱胸有成足,在铁锅出现普及以前,古人做饭大多是蒸煮烧烤,直到宋朝,人文高度发达,用油炒菜才出现。 在那之前,古人大多使用动物油,直到植物油出现才慢慢取代了昂贵的动物油脂。 到了现代,各类植物油遍地生花,菜籽油,大豆油,花生油,橄榄油,调和油供人选择。 这个时代,大豆是最普遍的粮食,苏溱发现自己可以把大豆开发出花来。 赵暮听着苏溱跟李翠花的对话,心中暗惊,她似乎听懂了苏溱话中意思,但不敢相信苏溱竟然让良民替她置办私产,若是被那些恶役抓到了把柄。 但不改变现状,她们身子怕是要饿坏。 正想着,一道清亮的男声从外头响起,“这是什么味,好香!” 紧接着朱里正跟李衙役径直走进来,朱里正两眼冒光,饿狼似的盯着陶锅,那位年轻的李衙役也面露惊艳,都被这香气四溢的鲫鱼豆腐汤迷住了。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小的人影儿,不安地趴在门口,不停吸着鼻子,好像多闻一下,这美味就进嘴里了。 第25章 分享美食 赵暮眼眸微暗,又来了两个人,就这个一锅鱼塘,怎么够分。 “我在做鱼汤。”苏溱扫了眼扒门缝的男孩,男孩瘦的脸小得可怜,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 这是小心翼翼跟在她后头来的吴家小儿子。 苏溱对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至少一个六岁的孩子,她一个成年人没必要把对大人的怨气迁怒到小孩身上。 “这是鲫鱼豆腐汤?”李生目露诧异,知府厨子手艺就不错,但他做的鲫鱼豆腐汤却没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他来回奔波,受到苏溱嘱托需要买药后,他又来走了一遭,早已饥肠辘辘,但念及苏溱救治的女孩伤情严重,来不及歇息赶了回来。 还没到朱里正院子,就闻到浓郁的鱼汤香气,这一下,腹中饥饿感更甚。 “李衙役,请您留下来一起用饭。”苏秦冲他笑笑,对于这位年轻的衙役,苏溱是很有好感的,虽然李衙役不见得是为了替她解困而来,但两次危机没有李衙役,她都凶多吉少。 苏溱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只是厚脸皮抓住一切机会帮助自己脱离困境。 这次跟流放村的衙役撕破脸,苏溱也不打算在衙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她首要地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再同县令身旁的话事人搞好关系。 “你要的东西带来了,余下还有两百铜板。”李生没有推拒,从腰间取出余下的铜板。 “李阿姐帮我收下!还有米肉您也留下一半。”苏溱面不改色,这段时日她吃了朱里正家不少东西,有条件了自然要归还,况且吴家姑娘还要在这里休养几日,没道理她做好事,反而让别人替她付出。 李翠花也没客气,她是个精打细算的农村女人,珍惜粮食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然不会让自己吃亏。 很快鱼汤炖好了,土陶柴火做饭有一股特殊的锅气,饭菜虽然粗糙,但十分诱人。 苏溱舀的第一碗鱼汤就给了李衙役,再次向他表达感谢,然后再是给朱里正和李翠花。 当然苏溱也没忘了怯生生扒门缝的吴家小儿子,她盛了小米粥,里面掺了鱼汤递给他,“不是不给你吃,你跟你几个姐姐长久没吃有油水的东西,突然进食对身体不好,循序渐进慢慢来。” 吴家小儿子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两眼发直盯着米粥,在苏溱递过来的时候,顾不得烫,大口大口下肚,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开始在舔碗壁。 饿久了的孩子,见到有吃的,根本控制不住,给再多也不够吃的。 苏溱不再看这个孩子,一个外人,愿意给她一碗粥喝已经算是不错。 而后苏溱又给吴家另外两个小姑娘送去了粥,这些姑娘早已饿得神志不清,闻到鱼汤香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等掺着鱼汤的米粥端到床边的时候,她们一度揉了揉眼睛,等看清眼前是食物身上似乎突然有了力气,爬起身狼吞虎咽起来。 “真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吴二姑娘泪流满面,吃了东西后,肚子里那条似乎要将她精气全部吞噬的恶虫才消停下来,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原来人活着,能吃个饱饭就可以满足,从前她们整日忧愁,愁未来夫婿,愁出生不好,愁不是从嫡母肚子里爬出来的,被人瞧不起,现在才发觉,原来人活着,吃口饱饭就该足够了。 吴家两个姑娘吃了东西,才有了些力气,她们本就养在深闺,性子软弱,但看向苏溱的目光充满感激。 苏溱知晓她们此时心理活动,先一步按住要起身的两个姑娘,细声说,“在这地狱里讨生活我也不比你们好多少,我能帮得了你们一时,却帮不了你们一世。等吴三姑娘伤情好转,你们还得回去,这些日子你们好好歇息,好好为自己打算。” 两个姑娘眸中的光骤然熄灭,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们一生都在依靠父亲,兄长,流放后事事也由嫡母做主,再不济向来温和的长姐也会拿主意,何时需要她们为未来发愁。 若不是性子太软,她们怎么会被一个妾室拿捏。 吴二姑娘不安地咬了咬唇,敛下眼睫,遮住对未来的恐惧。 苏溱见状,也不知该跟这两个姑娘说什么,这个两个女孩在现代也就上五六年级的年纪,让她们这么早面对现实残酷,苏溱心情是复杂的,但她只是外人,没道理给自己肩上增加负担。 “这一次李阿姐已经将药熬上了,以后熬药照顾妹妹的活你们自己承担,好好照顾你们的妹妹。”苏溱冷下心肠,嘱咐好两个女孩便转身回了流放村。 流犯们早已上山,开始每日重复的苦力,而在苏溱这里吃了瘪的衙役,也如往常一般上工盯着流犯,只留下一个衙役守着村口。 苏溱带着东西回去的时候,那守门的衙役目光收敛起来,不再如前几日那样明晃晃裸露恶意。 苏溱只当没看到这衙役,快步往茅草屋赶去。 因着这次李生当众宣布县令给她赏赐,衙役们顾忌苏溱,陈仪同三个孩子都未被衙役驱赶上山,她们几人便窝在茅草屋内,也不出门,怕被衙役盯上。 陈仪谨慎的性子,苏秦还算放心,她不会主动去惹事,自然能省去很多麻烦。 第26章 温情 “姜儿,吃饭了!”还未走近,赵暮笑眯眯冲着屋内呼叫。 “娘亲!”屋里立刻探出一颗小脑袋,小兔子般窜出来,凑到赵暮身旁,小狗似的围着盛粥的瓦罐打转,“娘!是什么?好香!” 傅媛和陈仪跟在后头出来,看到苏溱几人安然无恙回来都松了一口气,随后目光落到苏溱边上的大包小包,眼中齐齐冒光,“这都是什么?是褥子?这是米,豆子,还有肉!” 陈仪看到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宝物般爱不释手,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注入了生命力,鲜亮了起来,“我这就去把稻草压厚点,再把褥子铺上去,这样孩子们睡上去也不会脏了褥子,米和肉,对了!我收拾一下空地,把陶锅支起来。” 说着,热切地将东西接了过去。 “不着急,先吃饭!”苏溱觉得陈仪急切的模样有些好笑,明明曾经是太子良媛,现在看到这些东西仿佛看到了宝贝。 跟在陈仪身后的傅妹生怕娘亲耽误了吃饭,急忙说,“吃吃!” 相比大人对苏溱带回来的东西,家里两个小的眼珠子一直盯着瓦罐,眼巴巴等着娘娘给他们分饭。 这些日子她们身子养回来一些,但是对饥饿的恐惧一直埋在灵魂深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好好好!就记得吃!”陈仪佯装生气扫了傅妹一眼,没好气,“你怎么不谢谢娘娘给你带回来好吃的?” 傅妹闻言,眼珠转了转,小跑着抱住苏溱大腿,“娘娘吃吃,妹妹的也给娘娘吃。” 苏溱心中一软,看着脚边软乎乎的小孩,瞬间觉得她变得比原先可爱起来。 以傅媛为首的这几个孩子,可能是经历过巨变的缘故,都比她前世的小孩懂事,内向,即便有时会撒娇,那也是对着自己至亲之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傅妹对自己撒娇。 虽然不见得这孩子有多喜欢自己,但是苏溱可是知道这三个孩子有多珍惜食物,有时掉在地上的豆腐渣,她们都会一一捡起来,偷偷揣在怀里带回来。 傅妹既然愿意把自己这份食物给她吃,苏溱是意外的。 苏溱蹲下身,平视傅妹,又看了眼同样看着她的傅媛和傅姜,“娘娘吃自己,妹妹也吃自己的,妹妹吃得饱饱的,才会长高高。” 原来这就是养娃的感觉,对孩子付出也会觉得不值当,也会觉得心疼,但是只要孩子一有回馈,瞬间,所有的付出好像都有了回报。 苏溱看了眼同样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陈仪和赵暮,微微摆正脸色,“吃完饭,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赵暮跟陈仪听到苏溱认真的模样,也知她要说的是正事,敛了敛神色,有些顾忌般开口,“要避开明锦吗?” 明锦巴不得她们倒霉的样子犹在眼前,赵暮跟陈仪对明锦是打心眼里厌恶,若不是流犯相斗造成伤亡,杀人者会罪加一等,而明锦又在苏溱户下摆脱不了,她们真想将这个麻烦除去。 苏溱略微沉吟:“不必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说罢,苏溱几人进了屋,在孩子们殷切的目光下,苏溱将粥和汤一一分了。 不仅是孩子们,连苏溱自己都被汤给香迷糊了,都有舔瓦罐内壁的冲动。 “真好吃!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傅姜躲在赵暮怀里,细声细语说。 赵暮也在赞叹:“原来这就是豆腐,我看苏妹妹教人做豆腐这么长时间,竟还是第一次吃到豆腐,十分入味,美味至极。” “二娘说得没错,咱们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苏妹妹做的鱼汤,实属人间极品。” 两个年岁小的孩子小猪似的吃得头也未抬起,听到两个大人吹捧苏溱,还不忘点头应和。 傅媛性子不跟两个妹妹一样外露,但听到父亲两个姬妾称赞苏溱,难得赞同点头。 她虽不认为苏溱是她母亲,但苏溱为人处世都相当不错,对人对事没有偏见,她是感激的,老天让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尊贵的身份,但好歹有个在绝境下,带她们自救的苏溱。 苏溱被两位美娇娘捧得心花怒放,一时有些飘飘然,跟她们说了几句俏皮话,引得两个大人和傅媛忍不住笑起来。 茅草屋内气氛欢快,目光相对间,都多了几分信任和温情。 唯有独坐在里间的明锦听着外边的欢声笑语郁闷至极,逼仄的茅草屋根本挡不住勾人的鱼汤,明锦馋得两眼冒青光,又自知自己根本讨不到好。 外头的人才是一家子,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恶人。 明锦黑沉着脸,心中不断咒骂外头的几人,又架不住体内的馋虫,故意弄出声响,叫外头的人不痛快,狠狠踹了一下木门,但外头笑声根本不停,似乎将她当成了隐形人。 明锦再也忍受不住,但又不敢当面找苏溱几人不痛快,索性又稻草塞住耳朵,侧躺在地上强迫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动静。 另一边,一双黝黑的眼睛缓缓睁开。 吴倩儿睁着眼,无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大脑麻木地反应,她只有一个念头:她死了吗? 但是好痛,死了也会那么痛吗? 她记得自己饿了很久很久,像是碰到了什么人,身上开始火辣辣地疼。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知道自己又被鞭挞了,初到这个流放村的时候,她还很天真,以为衙役也有好人,试图讲理,结果却换来一顿鞭打和奚落。 那个时候,她几乎要死了,嫡母说,她弄不到伤药,只能等伤口自己好起来。 可大姐姐却说伤口不处理会死,大姐姐趁着无人,偷偷跑去山上采了一些她不认识的药材回来,咬碎了敷在她身上。 在那之后,她好像好了一些,又好像伤情没回转,她根本记不太清事,她整日都昏昏沉沉的。 直到后来,她听姨娘说,嫡母死了,大姐姐也被坏人带走,接着大姐姐也死了,是砸死那个打死嫡母的坏衙役后,畏罪自杀的。 她怎么都不信向来温柔的大姐姐会杀人,也不信大姐姐会死。 但大姐姐真没有回来了,她们也受到了衙役们的虐待,不仅吃食变少,活计变多,连平日里被嫡母压着的姨娘也开始抢她们的吃食。 “倩儿,你醒了!” 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 吴倩儿喘着粗气,无神地望向声源,看到另外两个姐姐如释重负的脸。 吴倩儿看着她们,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哽咽,“二姐姐,三姐姐,你们也死了吗?” 吴二姑娘看到小妹醒了,来不及欣喜,便听到小妹傻兮兮的话语,再也憋不住情绪,扑到吴倩儿身上,又哭又笑,“傻孩子,你还活着,是苏娘子救了你,就是那天给我们带来豆渣的苏娘子!” 苏娘子? 吴倩儿想起记忆中模糊的身影,要是没有豆渣,她或许已经饿死了。 吴倩儿迷蒙的眼眸似是映上了烛火,眼中瞬间有了活气,她虚虚笑了一下,“是她呀!” 跟大姐姐一样好的人—— 第27章 制作榨油机 接下来几日,苏溱日子好过不少,赵暮跟陈仪都是心灵手巧的人,李生带来的生活物资被很妥帖地用到实处。 尤其是陈仪,出身贫苦的她曾是太子身侧的侍女,在吃食上很有研究,苏溱口述过一遍如何处理食材,即便条件简陋,她也能做出苏溱意想不到的味道。 “没想到三娘还有这方面的天分,三娘要是出去做庖厨,不知道多少食肆争抢着要你。”苏溱毫不吝惜夸赞,陈仪只是性子软些,但人很聪慧。 她想到前世层出不穷的美食,如果有充足的食材,加上她的提点,陈仪应该可以复刻出来。 “苏妹妹说笑了,我只会这些微末手艺,上不得台面。”陈仪放下碗筷,脸羞红一片。 针线做饭,哪个女子不是自幼便在家中做的,即便是尊贵如陛下的后宫妃嫔,也会为陛下做些贴身衣物。 陈仪自认只是比别的女子做得精细些,哪里值得苏溱的夸赞,夸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苏溱笑眯眯看着陈仪,她不介意多赞美身旁的人,生活本就诸多苦难了,就不要吝惜赞美。 还有便是,衙役上次生事被当众下了脸面,这些衙役不管心中如何想的,面上对她不再为难,似是通过气儿了,不再管她这一户的事情。 衙役不主动找事,苏溱自然不会把家里的女眷送上山受苦,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段时日实在扎眼,尤其是在这恶魔般的环境中,其他流犯尚且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而她们这一户已经开起小灶。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在遭受剥削也就算了,现在村里突然多出一户连衙役都不敢惹的人家,不仅不用干活,还有自己单独的小灶,苏溱不敢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赌这些流民的人性,每日都叮嘱赵暮陈仪看管好孩子,没事不要出门,也不要跟其他流犯接触。 苏溱好几次看到,夜里下工后,住在她附近的流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眼神算不上和善。 还有一些皮包骨的孩子讨要食物,睁着清澈的大眼,饿的只能嗦着手指头,眼巴巴看着她们。 苏溱不忍心也要狠下心肠,当作没看到这些可怜孩子。 这些流犯并非都是女子,也有获罪较轻的男子,苏溱不敢冒这个险,饿肚子的男人也是男人,苏溱每日将破门关上,不跟其他流犯接触,隔绝了别人的窥视。 好在李翠花为她找的木匠来了,苏溱要的装置比较复杂,她知道榨油的步骤,但是她幼年在榨油加工坊看到的木头装置很费人力,出油率也不高。 苏溱想到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大豆对中国的贡献,其中便讲到过现代油工厂的技术种类,就有一样将原料打磨成碎,然后用油纸包成饼状,塞进长管的铁质机器中,塞满后机器从两端往中间挤压,流下来的浑浊液体就是植物油了。 这第一步出来的油还需要经过凝练提取,再进行检验,确认黄曲霉素没有超标,食用油才算完成。 这个时代纸可是金贵物,用它来包裹黄豆原料成品太高,而铁还大多是生铁,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 即便是生铁,也是稀罕物,朝廷把控着铁矿,开采出来的铁也是用于制造兵器。 况且榨油机器的铁材料要求也很高,好在好品质的木头不是不可以代替铁,只是这木制榨油机变成了耗材,过两年就得换新。 苏溱将装置用法和原理来回跟木匠师傅说,平日里只打些桌椅板凳柜子的木匠听的一头雾水。 苏溱讲的口干舌燥,被还是一脸懵的木匠气到奔溃,她好像在跟木匠用外星话在沟通。 在苏溱第十次蹲在地上给木匠化榨油机构造图的时候,木匠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开口,“我听懂了,娘子是要做一个两边有立柱,中间呈空的东西是吗?这柜子要质量好,能耗得住几个男人一起使劲,下边还得有一个兜东西的木盒用来引油。” 苏溱眼睛一亮,看着木匠儿子,宛如看到他身后散发着光芒,她抑制住激动,“能做到吗?这个技术应该不难,要求就是受的住力,最好受力的点做成三角状,这是最稳固的形状,而后两边撞两根大木棍,可以用来撞击中间的木头。” 木匠儿子略一思索:“大致懂了,我可以试着做做。” 苏溱喜出望外:“好,你尽管做,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要不是她身处流犯村,她必然好酒好肉招待木匠住下来,指导着他们如何动手。 赵木匠眉头一锁,看苏溱一眼,眼中有些埋怨,颇为不满抬头对儿子说,“你能做?别砸了我的招牌,我打了一辈子柜子,也不见有人要做这奇怪的物件。” 这话有些酸,嫌弃苏溱不跟其他人一样做家常用的东西。 赵木匠之子赵新好生劝父亲:“爹,我真听懂了,觉得能做,咱们做木匠的还不是按照主顾的意思做工吗?” 苏溱也知道很多木匠就是从老一辈那里学来手艺,一辈子都是依样画葫芦做木工,不是谁都跟鲁班一样有创造性,“赵木匠,我知道您从前没听说过这东西,这样!您先回去试试,有不确定的地方来问我,失败了再来便是,我不会少给工钱。” 有苏溱不差工钱的保证,赵木匠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儿子要多用心,这活就给赵新了,自己给自己赚娶媳妇钱。 赵新听了直挠后脑勺,还不好意思看了眼苏溱,“爹,你说这个做什么!” 苏溱趁机约好和赵木匠五天后交货,希望赵新做出来的榨油机跟她想象中差别不大。 “苏妹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东西?我听了都一头雾水。”一直听着他们沟通的李翠花在人走后好奇地问。 苏溱冲她笑了笑:“榨油机,要是做出来了,能赚不少银子。” “你说的油到底是什么?豆子还能也能跟猪油一样榨成油?”一早就听过苏溱说的植物油,李翠花还是不理解,她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炒菜,照样不是活得好好的,苏溱这么大费周章找木匠打榨油机,到时候卖不出去,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看着李翠花担忧的模样,苏溱没有多做解释。 第28章 豆油榨出来了 跟赵木匠唇枪舌剑一番,她才知道语言是多苍白,等李翠花看到实物后便知晓了。 就跟网络时代没有来临之前,也没有人觉得生活无聊,有谁能想到后来人手一只手机,小小的屏幕有无数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一直沉迷手机不好,但是真要让人把网络断了,不再用手机,谁能适应得了。 在植物油出现之前,没吃过炒菜的人自然不会觉得植物油有什么新奇。 等炒菜进入千家万户,成为主要的烹饪手段,让他们离了植物油,怕是一百个不适应。 到那个时候,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榨油坊了。 想到这个,苏溱眉头轻蹙,如果食用油普及,食品安全也得跟上,木头制作的榨油机很容易滋生细菌,榨油原料不够新鲜,黄曲霉素超标也会是健康的一大杀手。 民间制油,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五天后,赵新制作的成品到了,跟苏溱说的大差不差,而且工艺相当不错,木头边角打磨得相当平滑,摸过去木头沉凉,很有质感,有四五个男人一起抬着,一看便是结实的好木头。 不过在看到榨油机四角雕刻的幼童戏水图案,无处不在的祥云雕刻后,苏溱呼吸停顿了一下,为什么她的榨油机上会有图案,这不会是另外的价钱? 赵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苏娘子,白木头不好看,我爹特地雕了一些图样,不另收钱的。” 赵木匠一直看着苏溱的神色,听到儿子话,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他怕儿子没有领会主顾的意思,做出得来东西不伦不类,反遭主顾责骂,便趁着有空给儿子打的榨油机雕刻些图样,至少主顾见了东西不对,看到图样也知他们是用心做了,不会不讲理责骂。 虽是这么想的,赵木匠面上依旧硬气,“这小子夜里睡觉也想着做这榨油机,娘子若是觉得做得不好,只管说便是,我回去让他重做!自己没头没脑揽下差事,吃点教训也是活该!” 正经的贬低性教育,即便一心为孩子着想,语言上也不会给孩子好过。 苏溱默默看在眼里,“有没有做成,试验过才知道。” “怎么试?”赵木匠瞪大眼睛,还是头一次见东西打好了,主顾自己都不确认是否做好了的。 “劳烦您稍等一下。”苏溱也不多说,这几日赵暮几人都没上山,苏溱也没让她们闲着,叫他们把瘪掉的黄豆一颗一颗挑选出来,而后用将黄豆煸熟去掉水分,用石臼捣成碎末,又用干净的抹布把碎末包裹成饼状,就等着榨油机来了,直接榨油。 苏溱将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第一次她也有些不确定,不过还是先用热水清洗了一下榨油机出油口,而后将包裹成饼状的黄豆塞进榨油机里面的空管子,一个个布饼排列好后,苏溱请两个男人拉动榨油机边上的木棍,一次次撞击空管两边的木头。 为了省下劳动力,苏溱特地在两边的木头装置上做了滑轮,原以为滑轮的原理需要跟木匠解释半天,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木匠早就在使用滑轮了。 砰砰砰—— 木头每被撞击一次,空管的空间就挤小一分,等到空间小到一定位置,发黄的植物油就陆陆续续从出油口滚出。 因着黄豆是煸炒过的,碎末被撞击后发出浓郁的油香。 撞榨油机的汉子早就累得浑身是汗,肌肤被火烤过一般通红,等到油榨不出来一点后,二十多斤的黄豆才碾出半瓦罐的豆油,看上去不到两斤。 看着瓦罐里有些浑浊的油,苏溱傻眼了。 她知道出油率最高的是菜籽和花生,黄豆算是出油率最低的原料了,但二十斤黄豆才榨出两斤油,这10:1的出油率,简直是在打她脸啊! 黄豆是便宜,但哪个饭都不一定能吃饱的农家愿意用二十斤口粮换油啊? 菜籽,菜籽,她要换菜籽,这个榨油机是成功的,她得换原料,这个时代有花生的,花生出油率肯定比大豆高,还有芝麻,她以后要多换原料。 这个豆油,苏溱心都碎了,她做梦都想不到,油成功榨出来了,但出油率这么低。 悲催地看了眼浑浊的豆油,苏溱想哭的心都有了,她还得在人面前保持淡定,“油是榨出来了,但还不算成功,这油得沉淀几个时辰,等混在里面的杂物沉淀下去,倒出来清亮发黄的液体就是油了。” “妹子,这就是你说的油?” 在苏溱为豆油前景感到担忧的时候,李翠花和赵木匠父子眼睛都直了。 太香了,这形容不出的香味,有炒豆子的味道,但是那种酥香实在太诱人了,他们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 原来豆子压榨后,竟然能出来这么香的汁吗? 苏娘子将她叫做油,这个油又是做什么的? 难道是喝的? 苏娘子却说,这油还不算做成的。 那做好了的油,得有多香! 苏溱可不知到在木匠父子是怎么想的,她看到木匠父子有些痴愣的神色,以为他们等工钱等烦了,“我将银钱结给你们,将来还会再请两位师傅替我做木工。” “啊?”赵木匠回过神,看一眼苏溱,绝口不提回去的事,“不急,不急,这油还没好?我跟儿子再等等,再等等。” 苏溱不明所以看着他们的神情,这时,听到李翠花犹豫的说,“苏妹妹,这油榨好了,里面的豆子可拿出来了?” 苏溱愣了一下,差点忘了豆渣,她连忙跟李翠花将豆渣饼取下。 被油脂浸润过一遍的豆渣酥脆喷香,一打开麻布,在场的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苏溱看着他们的神色,心中一动,而后她便听到李翠花怜惜的声音,“我怎么觉得这豆渣,比做豆腐剩下的豆渣香多了。” 第29章 豆腐坊开业了 晨曦刚从天肚子里冒出个头,山里的村庄就已经有了烟火气。 周二郎一睁眼,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跳下木床往院子里走,果然看到就着一点光亮做豆腐的娘。 周家岙不是个大村,早年也不知道从哪个村子里分出来的人丁,几户人家零星散落在山脚,日子过得平静又紧巴。 早些年周二郎日子过得还算顺遂,虽然冬天为了省粮食时常吃不饱,但好歹爹娘都勤奋没把他和大哥饿死。 但五年前一连下了几天大雨,他在睡梦中突然被拍醒,不等反应过来,就被爹扔到了窗外,然后是娘和大哥哭喊着跑出来,就在娘和大哥出门的瞬间,山上的泥水和落石滚下,不仅他家砸了个稀巴烂,连带着他爹一起埋到山体下面,再也没出来。 他跟大哥疯了一样挖开山石泥土,始终没有找到爹的身体,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隔壁村的朱里正中召集附近村里的壮丁,出粮出力,帮他们在原来家的位置重新建了房屋。 自那以后,娘身子就不大好了,他跟大哥虽然还小,却也知道家里没了顶梁柱,得他们兄弟两个撑起家里的重担。 大哥接替爹在家里的位置,每日下地干活,没半年就晒的皮肤黝黑,他心疼娘的身体,也接替了娘的工作,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们娘三个都吃得了苦,只要能平淡和谐地活下去就好。 可三个月前,之前帮过他家建屋的一户人家翻修屋子,于情于理他家里都要出个人丁去帮忙。 才十四岁的大哥,作为他们这一家的户主,去给主人家帮忙,结果在正梁的时候,被房梁砸死了。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周二郎觉得天都塌了。 爹死的时候,他觉得至少还有个大哥在自己前头,还有娘陪伴自己,但现在大哥也死了,什么担子都落到他头上了,而娘在大哥死后更是一病不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不知道为何老天爷如此无情,竟让天灾人祸都给他遇上了。 周二郎恨天恨地,但更恨自己无能,买不起药给娘看病,这几个月为了给娘抓药,家里的粮都卖完了,再过段时间就是夏种的日子,要是秋收收成不好,他跟娘都要饿着肚子过冬。 “娘,我来,不是让您去歇着吗?”周二郎秀气的眉头狠狠皱起,抢过娘手上的活计,让她去歇着。 “今日县里头开的豆腐坊就要开业了,县老爷允诺十张豆腐皮可以换一斤豆子,我就想多做些。”周大娘看着仅剩的儿子,眼里是沉重的死寂,连续丧夫丧子,熬光了她的生命力,要不是还有一个才十三的小儿子没有成家立业,她早就咽过气去,不在这人间受苦了。 可她现在这样活着,也不过是拖累自己儿子罢了,原本家里两个孩子都勤劳,这些年积攒下些家底,现在都被她的病败光了。 “娘,我已经做了一百多张豆腐皮,以后我每日换了粮食回来就继续做,您就放宽心,万事都有我呢,不要累着自己了。” 豆腐坊豆皮换粮食,不管怎么算,都是他们老百姓占便宜,十张豆腐皮根本用不了一斤豆子,还有余下的都将可以都成豆腐,磨出来的豆渣蒸一下也能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周二郎心里是有些着急的,远的村子他不清楚,但附近村庄他是知道的,大部分娘子都跟苏娘子学过手艺,那换豆腐皮的人就多,也不知道豆腐坊需要多少豆腐皮,会不会换到一千张就不要了。 “我多做一点,总能多换一点粮食。”周大娘喃喃自语。 周二郎看了眼天色:“娘,你身体累着了,我还得请大夫给你抓药,用的银钱更多,反而不划算了,您就好好歇息,不说了,我得去县城了。” “好,你早饭还没吃——” 周大娘话还没说完,周二郎就急匆匆背起装着豆腐皮的包裹向院子外面走去,“我回来吃。” 周大娘赶紧追出去,扒着门喊,“二郎,你去的时候注意看看,回来跟娘说说豆腐坊究竟长啥样!” “好!” 周二郎往村外走的时候,看到同村认识的汉子背着比自己人还高的包袱也要往县城走。 他们彼此打过招呼,互相询问了这次要去换几张豆皮。 “二郎,你说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周二郎心里也没底:“朱里正亲自来传话的,应当做不了假,朱里正为人是十里八村公认的。” 这话就像定心丸让人安心,就算家里爹娘会哄骗你,朱里正也不会说胡话的,那是个顶公正的人,不然也不能当那么多年里正。 周二郎:“比起换粮食这事是不是假的,我更怕着豆腐坊的粮一下子就被换完了,今后就不换粮了。”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是用轻飘飘的豆腐皮换豆子,是以少换多,整个县城能流通的余粮能有多少,要是粮食换完了,他们豆腐皮生意就没了。 不过不管怎么想的,周二郎跟同村人的脚步没停,背着大大的包裹往县城走,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同样去豆腐坊换粮的村人,这里交际范围小,大家彼此都认识,还有几个富裕一点的人家看到周二郎半大孩子自己走路,停下牛车要捎他一程。 周二郎知道家里没大人,做什么事情礼数都很周到,生怕得罪坏心眼的人,他看见牛车的熟人只邀请他上车,就委婉拒绝了,要是被别人看到背后难免会嘀咕。 第30章 豆腐坊竟是这样运作的 走了一个多时辰,周二郎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守城门的衙役看到他们,也不问他们是来干嘛的,直接给他们指路,“县老爷吩咐过,要换粮的百姓直接去豆腐坊大门领牌子排队,发牌子的人会告诉你是几号,等到里面喊到你的号码了,你再进去,会有专门的质检员检查你们的豆腐皮,合格的豆腐皮会直接收下,你们当场就能把豆子领走。” “进去的时候不要喧哗吵闹,也不要推搡故意纠缠,要是惹事不守规矩,不管你们豆腐皮做得多好,以后都不收你家的东西,这叫进黑名单!” 衙役说得严重,村民们听着也板正了脸色,虽然不知道黑名单是什么,但要是生事不再给他们换粮,回去必然会被爹娘婆娘捶打,最主要的是,不能换粮就是不能捡便宜了。 周二郎听得仔细,默默记下衙役的话,顺着衙役指的方向走。 他上一次来县城还是跟爹一起来的,那个时候他看到县城,只觉得天下怎么还有那么高的围墙,里面的房子整齐又好看,比村子里好上万倍。 现在他又来县城,没有小时候那份震惊和向往了,但县城依旧比他们村子好多了。 “领号码牌,领到牌子的都乖乖在外面等着,叫到你的号码再进豆腐坊里面换豆腐皮。”还没走近,响亮的喊叫声就传来,定睛一看,不远处拐角新建了一幢崭新的铺子,铺子有两个门,正上头挂着一个用漆新涂的牌匾,上头龙飞凤舞不知道写着什么,但看着乌泱泱挤在一起的人群,有些带着大大的包裹,有些是空手来看热闹的,周二郎就知道他们到豆腐坊了。 周二郎几人往大声说话的男人走去:“大哥,我们换豆腐皮。” 维持秩序的店员看他们一眼,重复之前千百次说过的话,然后按顺序周二郎几人号码牌,“小哥,你是128号,记住是128,等里头喊128进来,你再拿着自己的牌子进去。” 说着,周二郎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木头签子,店员不再看他一眼继续忙着跟后面七嘴八舌问问题的人解释,好在这店员说得清楚明白,周二郎老老实实跟其他同样换豆腐皮的百姓蹲在街边墙角。 他一边等着,一边看豆腐坊的热闹,说实在的,除了年节赶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乌泱泱一片,有卖豆腐皮的有看热闹的,还有一些打扮得体穿着好看光鲜衣服的商人冲里面张望着。 两扇大门朝外,一扇是收豆腐皮,另外一扇就冷清很多,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往里边走,就被店员拦下,只给拉了粮食过来的进去,那些人再出来时,粮食变成了豆腐皮。 “看明白没有?咱们县老爷真是聪明人,豆腐坊收咱们做好的豆腐皮,然后再转卖给外地来的商贩,据说收银子,也收粮食。十张豆腐皮要两斤好豆子,或者一斤小米换,还得百张起换。” 周二郎心里一动:“生生赚了一倍?那要是商人直接跟我们换,岂不是——” “呸!你以为这些商人是好想与的?你是没看到县老爷贴的公告?要是有人私自跟外地商人换豆腐豆皮,传授做豆腐手艺,要下狱的,而且豆腐坊收的豆腐皮都有检测,只收质量好的,要是你私自卖人豆腐皮坏了名声,县老爷直接拿你是问!” 这话一出,周二郎立刻噤声,他们小老百姓听到县老爷名头就跟见了阎王一样,县老爷下令了,就是打死他们也不敢。 但周二郎隐隐觉得,这个做豆皮的手艺是禁不了的,只要有人给足够的粮食银钱,肯定有人禁不住诱惑,将手艺偷偷传授给别人的。 但这个就与他无关了,周二郎只想趁着现在豆腐皮大热的时候,多换些粮食,给娘治病。 “128!128可以进来了!” 周二郎手肘被人推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同村的汉子催他,“叫你了!” “哦!”周二郎赶紧起来,背着豆腐皮往里面走,刚走进门就收拾得干净的年长娘子带他往里面引,进去后是一个宽大的空间,里面摆了好几筐豆子,还有好利索的娘子在忙事情,他一进去,就有一个气质温和的女子看向他。 周二郎抬眼,正好撞到领头的女子眼睛,一双眼睛像山里的水潭似的,又深沉又平和,好像经过百年时间的洗礼,看着人的眼睛好像在说话。 周二郎脸猛地红了,眼睛慌忙移开,这个小娘看上去好像也就十六七岁,只比他大一点点 “将包裹解开,豆皮能看到就可以,我们会自行挑选。”那个眼睛好看的小娘平静出声。 周二郎脸上热气更甚,怎得连声音都跟黄鹂鸟一样悦耳。 他大脑还在发热,小娘边上年长的娘子已经开始围着他的豆皮挑选,一百张豆皮,只选了八十张,另外二十张品相不太行,只能给他八斤豆子,也可以换成四斤小米。 周二郎愣了一下,看着被挑出来的二十张豆腐皮,确实有残缺,有些不如其他豆皮厚实,有些形状不好看分量还小了些,质量确实比不上另外八十张。 但周二郎没想到会有豆腐皮能被刷下来,他不死心开口,“这豆腐皮不是都能吃吗?这二十张可以给我少算一点吗?给我一斤豆子也行啊?” 为首的小娘面无表情解释,语气有些无奈,应当是跟很多人说过这话了,“豆腐坊收豆皮都是有质量标准的,不合格的商品我们不收,不然就是砸仙岩豆腐皮的招牌,不想白跑一趟在豆皮的时候就多用心,小哥你家的豆腐皮做的品相还算不错了,前头有两个换豆腐皮的,一百张能有五十张乱做的。” 小娘说话有条理有道理,周二郎听了没话可说,虽然可惜二十张豆腐皮,也不再多做纠缠。 难怪进城前,看城门的衙役特地说,要是惹事要进黑名单,原来是早防着人闹事了。 周二郎老老实实去边上换了八斤豆子,心想回去后要好好跟娘说说豆腐坊的情况,今后做豆皮要仔细,还有豆腐坊是怎么赚钱的等等。 正想着,周二郎脚踏出豆腐坊大门,不等同村人问他什么情况,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周二郎肚子适时咕咕一叫,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卖豆渣饼,香喷喷的豆渣饼,一斤豆子十个饼,半斤小米也是十个饼!” “李大娘!”周二郎眼睛一亮,高高兴兴挤开人群往叫卖的地方过去,就看到李翠花站在牛车旁支着个摊子。 第31章 香喷喷的豆渣饼 不少人被香气吸引,把豆渣饼摊子团团围住。 周二郎挤进人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翠花手里拿着一双手臂长的筷子,不断在浅陶锅里给豆渣饼翻面。 太香了! 周二郎走近后,豆渣煎饼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从来没闻到过这种味道,周二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香气像是把炒熟豆子里的香味放大无数倍,又跟动物油完全不同,让人闻到就想吃一口的冲动。 好像,好像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跟爹来县城,他在县城从前开的一家老食肆里闻到过的用猪油做成的酥饼。 他记得那个时候,为了吃这个饼,赖在地上打了三四圈滚,他爹才壮着胆子进了食肆,用三文钱买了一块小小的酥饼。 那个饼小小的一只,一咬下去,周边的饼屑就掉下来,吃完嘴唇都是油汪汪的。 再看李大娘的豆渣饼,浸在一层跟猪油一样的金黄色油脂里,陶锅下面的小火炉炭火烤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么一看,周二郎更饿了。 这个是猪油吗?也不知李大娘怎么舍得用猪油煎豆渣饼,他家里的豆渣只是隔着蒸笼蒸一下,放点盐花就吃,哪舍得用猪油。 “李大娘。”周二郎站在人群里,远远喊了一声。 朱里正夫妇对他们好,帮他家里建房子,帮哥哥下葬,见到了李大娘,他于情于理都要打声招呼,但他不敢凑上去,怕被人以为自己是来讨吃的。 娘说过,人可以穷,但志气不能短。 李翠花听到声音习惯性抬起头,看到人群里半大的少年,赶忙招呼他,“二郎,快来尝尝大娘的饼,你娘现在身子好点没?今日也是进城来换豆腐皮的?来,快拿着!” 说着,李翠花已经装了七八个热腾腾的豆渣饼,不由分要塞到周二郎手里。 周二郎不敢接,李翠花正想骂他两句叫他不要客气,还没开口就被别的客人催促,让她快一点。 李翠花就笑着给客人装饼。 周二郎走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拿着豆渣饼傻傻站在那里,眼眶有点发酸,他是真饿了但还能扛,回到家娘肯定蒸好豆渣了,饿不死的,但李大娘把他当孩子一样爱护,还是让他心里酸酸的。 “我帮您。”周二郎把剩下的豆皮放到牛车上,学着李翠花的样子给饼包好。 “傻孩子,你做这个干嘛!赶紧回去,你娘还在家等你。”李翠花赶紧阻止,这孩子命苦,她能多帮就帮点。 “没事的没事的。”周二郎做得更加殷勤,那么多人李大娘肯定忙不过来,就算李大娘没给他饼,他也会来搭把手。 娘说过,别人帮过自己,自己也得把这个恩情还上,大事帮不了的话,小事也要多帮帮的。 李翠花见他生怕被赶走的样子,就随他去了。 周二郎跟着李翠花的节奏一直忙活,渐渐地他发现,摊子边上的人大多是看个新鲜,这些人想吃豆渣饼,但让他们用粮食换饼是绝不可能的,来买豆渣的人衣服穿得都比较光鲜,应该是外地来的行脚商。 这些人大多是几个人一起结伴来的,往往一买就是二三十只饼,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心疼粮食。 还有一些商贩嫌仙岩路不好走,索性就不带粮食,带着银钱过来,换走了几大车豆皮,买了豆渣饼后,又悄悄过来问豆渣饼做法,还压低声音向李大娘买煎豆渣饼的油。 李大娘也小声跟他们谈好价格,收了定金,等他们什么时候再来仙岩买豆腐皮,再将订好的豆油取走。 周二郎听到李大娘说豆油价格的时候,吃了一惊,一斤豆油需得五十斤豆子或者二十五斤小米换,若是换成银钱至少也要好成色的铜板二十枚枚。 “这豆油是金子做的吗?”周二郎觉得李大娘给他的豆饼都变得金贵起来。 李翠花嘘了一声,叫他不要说话,免得被人听了去。 周二郎立即噤了声,知道李翠花不想被别人知道。 他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跟着李翠花忙了半个时辰,这时候看热闹的男人散去大半,眼看着日头要到正中,赶早换豆皮的人大多回去,周二郎也该回去了,不然他娘看到同村人都回家了,他迟迟不见人影又要担心。 自从大哥死后,娘整天害怕他也突然遭受变故。 周二郎小心翼翼将豆渣饼放进怀里,跟李翠花告别。 就在这个时候,豆腐坊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娘子,径直往豆渣饼摊过来。 周二郎脸一下子就涨红,腿跟灌了铅一样动不了,眼神发直看着那个给他检查豆腐皮质量的年轻娘子。 然后那个年轻娘子越过他,笑眯眯跟李大娘说话,“阿姐,生意好吗?” 那神情,分明是很熟悉了。 周二郎一下子口干舌燥,垂下头,不敢看这样好看康健有活力的女子。 “苏妹妹,我看还有不少人去换豆皮,你怎的出来了?” “我只是来主管一日,伙计们也已上手,用不着我了。” 苏溱忙完就直接出来了,她给县令出的主意开豆腐坊,也将豆腐坊如何运作一一说了。 县令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文化人,能听懂苏溱所说的运作流程,但豆腐坊下面招来的伙计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能理解简单的运作规则,前两天苏溱给他们解释发号码牌,维持现场秩序,怎么把控商品质量,他们听得一知半解。 没法子,她牵的头,这个摊子得她支起来,而且她也乐意让县令看到她的能力,今日一早赶着开业,来现场盯着。 “我同你说,你这法子真有用,今日已有三个外地来的商贩跟我订豆油了,不过他们只要五斤十斤带回去试试好不好卖。”李翠花压低声音,她来豆腐坊门前支流动摊子,不是指望豆渣饼赚钱,现在靠近朱家岭那片地村子,哪家哪户不是在做豆腐做豆皮,豆渣吃都吃不完,这些来换豆皮的男人就算觉得豆渣饼香,那也绝不会拿出半斤粮食来换得饼吃的。 她们的目标客人是外地来的行脚商,住在县城里没吃过豆渣的城里人。 不过李翠花跟苏溱都不指望豆渣饼赚钱,她们主要还是靠香气四溢的豆渣饼吸引有外地行脚商买油。 豆油出油率低,苏溱短时间也搞不到菜籽花生这些东西,她还得靠豆油改善生活,那目标群体只能是那些身上有闲钱的外地商贩。 第32章 豆油的商机 不过还别说,经过上次县令的宣传,府衙和邻县的商贩都听说仙岩县出了两样好东西,一个是白玉豆腐,跟菜炖煮好吃到舌头都能吞下去,不过豆腐只能天冷了才可以带些回去,不然路上就酸了,还有就是豆腐皮,豆香浓郁,也好吃得紧,卖给熟悉的人家,卖给食肆都是销路。 既然都是烹饪的东西,那豆油肯定也会有人看上,有眼光的商人自然能看出豆油的好处。 普通人家消费不起豆油,那乡绅富户还是会买单的。 苏溱跟李翠花商议好,她是贱籍不得有私产,卖豆油要李翠花出面,得的银钱五五分账。 她想过植物油生意能做到很大,不过她也怕做大后人心易变,她成了出头鸟,受到四面八方的责难。 苏溱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她想要钱,想要生活富裕,想要改变现在的环境。 可以的话,她想建个有围墙的大别墅,自己单独一个大套间,赵暮陈仪带着自己的孩子单独住在另外套间,别墅院子种满各类果树,平时就养花摘果子,有闲情逸致了再复制一下前世的美食。 最好不要有人打扰,源源不断的钱就能流进。 植物油这个东西,如果有专利保护,她能继续改造榨油机,减少成本,靠植物油成一省首富不难实现。 可苏溱心知肚明,她这个想法是危险的,现实不是乐天派,就算她手握着暴富的密码,只要她有一点苗头,不等高座庙堂的老皇帝动手,她跟孩子们就会被眼红的人扒得皮都不剩。 但苏溱还是想试一试,见好就收,赚一些贴己钱。 她跟李翠花达成协议前,已经将话说得明明白白,豆油乍一看很新奇,但有心人想知道怎么做豆油,并不难,远的不说,赵木匠父子就会做榨油机,只是还不知里面原料是如何处理,有心人打听一下,找到赵木匠父子,复刻处豆油只是时间问他。 她跟李翠花卖豆油只能做些时日。 “李大娘,我,我走了。”周二郎看苏溱跟李翠花有事要说,自己又不知怎地有些紧张只想赶紧走,生怕自己的窘态被这个年轻娘子看到。 “二郎,你慢些走。”李翠花叫住他,从牛车上取下半袋新换来的小米,“回去带给你娘吃,不要推脱,你娘身子不好,天天吃豆渣怎么受得了,这小米你带回去,让你娘安心养身子。” 周二郎手足无措,他感觉到那个好看小娘看向他,口吃都不清楚了,“那我,那我用豆子换。” “不用!大娘差这点豆子吗?快些回去,别叫你娘担心。” 周二郎脸红得都能烫鸡蛋了,揣着怀里已经凉了的豆渣饼,还有手上半袋小米,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东西是必然放不回去的,不然李大娘还会骂他,“那我走了李大娘,等秋收后,我给您送梨吃。” “差你那点梨吃?路上小心些。” 周二郎连连点头,埋着头往前走,离开的时候,他听到李大娘刻意压低的声音,“这孩子是个可怜人,家里只剩一个寡娘了,他娘你也见过,是个顶明事理的人,谁成想命那么苦,唉——说起这个,我老头心里还愧疚,那日要不是他去叫大郎帮人扶梁,那孩子怎么会被梁砸死,才十四” 周二郎眼眶一下就热了,憋着气,哼哧哼哧往家里方向走。 帮忙修房,是大哥自己想还人情,大哥的死他跟娘从来没怪过别人,只怪老天不公。 “娘,放心!以后我会多赚银钱,让你过上好日子,也让帮过我们的好人看到咱们两个人,也能活得好。”周二郎下定决心,好日子都是自己过起来的,但怎样才能算好日子? 他从小到大,看到的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从来没见有人种地赚大钱的,还有些家里人口多的,女人饭都吃不饱。 现在好了,可以卖豆腐皮,勤快一点,必然是饿不着肚子了,但豆腐皮是长久之计吗? 周二郎第一次觉醒,人活着,不该只局限于眼前,跟着前辈往前走,应该自己用脑子多想想。 凭啥李大娘就能想出去豆腐坊门口卖饼,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现在回过头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大事啊! 那他也跟娘商量一下去卖豆渣饼?但摊子支在哪里?开在豆腐坊不是抢了李大娘的生意,但其他地方又没有那么多人。 对了! 周二郎眼前一亮,加快脚步往家里赶,既然别的地方商贩可以到他们县来买豆腐皮带出去卖,为啥他不可以把李大娘的豆油卖到别的地方去? 豆油这么贵,去一趟,必然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还能为李大娘扬扬豆油的名气! 苏溱可不知道,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人为豆油买单,已经有一个少年打算带着豆油出去闯闯了。 她跟李翠花说了一会子话,等着李翠花收摊一起做牛车回去。 没多会儿功夫,一个穿着长布袍的男子过来搭话,“你们卖的是什么饼?闻着很香,怎么卖的?” 李翠花热情跟那个男人解释。 苏溱撩起眼皮打量气质和干净的衣袍,掀了掀唇角,“这位大哥是县城内的生意人?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 男人愣了一下,这才将目光从李翠花移开,落到苏溱身上,似是刚注意到边上还有这么一个十六七岁小娘。 打量过后,男人笑了一下,确认了苏溱才是这个摊子的主事人,客客气气说,“不知道这位娘子是哪个村子的女娘,我只是被香味吸引,不知道娘子可有时间,咱们去边上食肆说说话。 第33章 食肆老板的主意 苏溱笑容更甚,什么到隔壁食肆坐坐,恐怕你就是食肆的老板本人? 苏溱看破不说破:“求之不得。” 食肆掌柜又看了眼穿着粗麻布的李翠花,眼前这个小娘子看上去落落大方,但谁家是那么年轻的姑娘主事的? “这位阿姐是娘子的亲人?” 苏溱可没有把自己底细跟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的打算,况且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逐利的商人,没搞清楚来意前,还是不要透露太多。 “这是我阿姐,如果您要问豆渣饼的事情,可以问我,阿姐现在走不开。” “这样啊,那这边请。”食肆老板也没有多做纠缠,领着苏溱往食肆走去。 说起来实在倒霉,他高价做出豆腐,刚送到台州府内的本家,想借豆腐刚出来好好打出名声。 没想到本家嫡系家主见了豆腐,竟宴请当地乡绅,让那些富户看了个稀奇。 他跟娘子都觉得这事不妥,豆腐只是在台州府内稀奇,在仙岩县内可不是个稀罕物了,嫡系想用豆腐结交权贵,怕是会弄巧成拙。 但本家嫡系主事人向来瞧不起他们旁支一意孤行,好在宴席结束,赴宴的乡绅都对豆腐感兴趣,有些世代读书的人家大有对洁白如玉的豆腐有吹捧之意。 可谁成想,没两日台州府高大人亲自宴请乡绅一同吃席,这次的主菜也是豆腐,但高大人这个豆腐是黄豆所作,价格低廉,百姓皆能买得起,而他本家的豆腐当初在宴席上可是好一番抬过身价的。 这两次宴席,打开了仙岩豆腐的知名度,让台州府辖内清贵富商都知道了豆腐这玩意儿,也让他本家狠狠丢了一个大脸,连累他也被叫去好一通责骂。 食肆掌柜的觉得自己被骂得冤枉,但又不敢顶撞本家,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只是大力收着豆腐皮,绝不再将豆腐皮的事情再告诉本家。 谁知这知府高大人竟要在仙岩开一家豆腐坊,鼓励仙岩百姓做豆腐皮换粮,而豆腐坊收来的豆腐皮都有严格要求,这样一来豆腐皮在仙岩就不值银钱了,谁家都有质量不好的豆腐皮自吃,哪来还会来他食肆吃豆腐皮,即便他想要转手卖了,行脚商相中的也是豆腐坊中有品质把控的豆腐皮。 为此,食肆老板怄得一整日吃不下饭,他娘子还骂了好几通。 好在豆腐坊开业,众多听到消息的商贩特地赶了大早来打探豆腐皮是否能赚钱,他食肆生意好上不少,他收来的豆腐皮也趁着这东风,做成菜肴消耗了一些,连他坐在闺阁里的娘子都穿上鲜艳的衣裙,涂上口脂招待客人。 不过这生意好是好,掌柜的却发现到了午时,客人少了许多,从他门前路过的行脚商手中还拿着饼子吃,那饼子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上头还冒着热气,一看便是新出锅的。 掌柜眉头暗蹙,这破穷县城只有他一家食肆,是谁来抢他生意。 他顺着人群往豆腐坊方向走,便看到一个粗腰年长的村妇在牛车旁支着个摊子,陶锅中豆香肆意,金黄色的油脂煎着豆渣饼发出滋滋的声响。 掌柜的一下子就看出门道,这豆渣饼能那么香,应当是那金色油脂的功劳。 就是不知道这金色油脂是个什么东西,是否可以用来烹饪其他食物,于是掌柜的就来打探消息。 他没把两个支摊做生意的两个村妇看在眼里,毕竟这些村妇没什么见识。 “这位娘子请坐,还不知您贵姓。”掌柜的笑着把苏溱往自家食肆引。 苏溱打量着这间食肆,门面木板卸下,外头的光都透进大堂,还算亮堂,门面桌椅都是新漆,应当开了不久,跟街边灰扑扑的门面截然不同。 而大厅中有三两桌衣着齐整的客人正在用餐,点的菜有红有绿,也算讲究,应当是来豆腐坊进货的商贩。 她一进来,有几个吃饭说话的商贩抬头看她,大有过来说会话的意思。 苏溱冷面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应当是记得她的脸,当她是豆腐坊的管事,见来食肆吃饭,想要结交一番。 食肆掌柜看食客看向苏溱,身为男子也知在外看到好看的小娘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也有些男子打心底里看不上女子的,等着机会故意羞辱女子。 “请雅间来。”食肆掌柜的只当苏溱忌讳大堂男子多,不愿透露姓名。 不愧是生意人,真是知情识趣,苏溱心里暗道,她是不想那些外来商贩来打招呼,太快揭了她的底。 进了雅间,食肆掌柜跟苏溱正对面坐下,食肆老板打量了苏溱一通,见她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脑后头发全部梳头发,是已嫁人娘子的装扮,“娘子是那位阿姐的娘家人还是婆家人?” 苏溱眉头一挑:“怎么?你是来打听户口的?” 掌柜的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什么是户口,才面不改色道,“娘子不要误会,只是娘子年岁到了婚配年纪,又是妇人打扮,却不见婆家人陪同,某才一问。” “不是婆家人,掌柜得有事便问,不要遮遮掩掩。”苏溱开门见山,这些商人的弯弯道道在她眼中实在多余,没有利益相关,一个开食肆的老板怎么会对一个不起眼的村妇和颜悦色。 食肆掌柜的心里不耐,他在族中比不上嫡系,但在外也算经营有方,外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这个女娘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却很是硬气,不是根好咬的骨头。 但这份不耐被他隐藏在心底,会做生意的商人,脸皮是无用的,只要能做成生意赚到银子,就是伸出脸让人打几下,他也能笑着让人仔细些手,“方才我闻到那饼子格外的香,不知道是有何秘方。” 第34章 垄断?恶心! 苏溱看着掌柜的神色,被他变脸速度折服,“秘方没有,就是普通的豆渣蒸熟。” 掌柜的顿了一下,暗骂苏溱还会遮掩,索性问出最想问的问题,“那煎着豆渣饼的金色油脂又不知是何物,我看着不像是猪油。” “确实不是猪油,是植物油。” 掌柜的连忙追问:“植物油是何物?” 苏溱笑了一下,早问不就好了,非要弯弯绕绕,她耐心解释,“植物油有很多种类,我阿姐摊子用的是豆油,可以用来煎炒食物,用油做的食物熟得更快,滋味也更妙。” 她扫了一眼这崭新的食肆:“掌柜的如果感兴趣,可以跟我订购一些,您是开食肆的,用量也大,如果订购的多,我可以给你优惠,好不好用,您试试就知道。” 只要食肆老板不傻,就知道植物油是个好东西,这个时代不是没有用油炒的菜式,但大多是动物油,肉价昂贵,除了高高在上的贵族,谁家舍得日日用动物油做饭。 但豆油就不一样了,虽然黄豆出油率低,但成本还是远低于动物油,能跟县城食肆老板达成稳定合作关系,苏溱还是乐意的,等将来花生菜籽上市,植物油的成本下来后,她必然会给食肆老板优惠。 食肆掌柜的听出门道:“这个植物油能比猪油还好用?” “各有千秋。”苏溱实话实说,哪怕她前世家家户户都是吃的超市里购买的植物油,但依旧有些人家自己熬猪油,猪油确实香,但植物油也是不可或缺的烹饪必需品。 “什么价格?你能做主吗?”掌柜的眼中冒出精光,直直看着苏溱,眼底带着探究。 苏溱眉头一皱,对食肆掌柜的试探感到抵触,“一斤植物油,五十斤豆子或者二十五斤小米,或者二十枚铜板,若是你需要的植物油多,价格再商量。” 食肆掌柜的听到价格脸色立刻变得为难起来,语重心长跟苏溱说阐明利弊,“娘子,你这植物油听上去是不错,但你要知道这仙岩县是穷地方,这二十枚铜板一斤的植物油谁吃得起?我是感兴趣,也吃不下你这植物油。” 苏溱心里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明明装模作样比谁都厉害,却还特地在她面前露出为难的神色,想来是去欺负她年纪轻好诓骗。 苏溱睁大眼,为难地看着食肆老板,嘴上赞同,“确实,这成本摆在那里,我也不能低价卖了,索性跟阿姐出来一起支个摊子卖饼,能将成本收回来就不错。” “这样!”食肆掌柜的一直紧缩眉头,看苏溱脸上苦闷的神色不像作假,心里轻蔑,“实话同你说,别看我在仙岩开了一家不起眼的食肆,但我本家在台州府根底还算可以,你口中说的植物油我看确实不错,只是在仙岩卖不出,不如你把做植物油的方子给我,我本家在台州府有门道,将来说不定还能卖到南省去。” 苏溱脸上露出为难又心动的神色,手里握着这么个好东西却产生了不了价值真是可惜,不如直接将方子卖出去,将银子赚了再说。 她倒是想去富裕的地方,但户籍在此处的农人,没有路引岂可轻易离开辖地。 食肆掌柜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你若是想看看外头能不能卖的动植物油,大可让你夫君去县衙领一个路引试试,但你想外地山高路远,你们又不识得路,不知该往哪儿去,即便去了好地方也没有门路,被外地恶人抢了打了也无处说理,不如直接把方子卖给我,你们直接拿了银钱了事,将来我卖植物油是赚是亏,也是我自己受的,你看如何?” 苏溱听了掌柜的话,眼神摇摆起来,掌柜的也不着急,让她自己想好,一个一辈子没出过县城的农妇,见识也就豆点般大,一点蝇头小利就可打发。 虽然还未亲自用过豆油,食肆掌柜的就知道这个豆油用来做菜,不比猪油差,若是豆油拿出来卖,一斤只要五十斤豆子,那做豆油的成本必然更加低廉。 可想而知,这个能跟猪油相似的豆油,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 “那你能出多少银子?”苏溱纠结许久,小心翼翼询问。 食肆掌柜的见状,知道苏溱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胸有成足伸出三根手指,“三两如何?三两银子,许多农家可是一辈子都攒不出这么多银两。” 苏溱听到价格吓了一跳:“三两,会不会太多了?” 掌柜的和气笑笑:“是多了些,但我总不能让你吃亏,我虽然也顶了会亏本的可能,但做人要凭良心说话,只不过——” 掌柜的话锋一转,“你要是将方子卖给了我,自己就不能再做你说的这个植物油,也不能像任何人泄露制作之法,到时我们会签订一份契书,若是你违背了咱们就得上公堂在县老爷面前辨黑白,你还得百倍赔我银钱。” “不敢,我不敢!”苏溱如受惊的兔子连忙否认,县老爷那可是父母官,谁敢在老爷面前放肆! “掌柜的,你说的我已经清楚了,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过几日我再来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我每日都在店中,你跟家人商量好了,只管来便是。” “多谢!”苏溱笑着道谢,匆忙往外走,急着要将这好消息告诉家人。 食肆掌柜的看着苏溱离开的身影,见她走得极快,心中得意非常,他不信这个女娘家人听到三两银子的巨款不会心动。 掌柜的兴奋地往阁楼上去,“娘子,帮为夫拟定一份契书,为夫做了一份大买卖!” 苏溱脚步走得飞快,好像身后有什么恶狗一般。 李翠花看苏溱寒着脸快步走来,放下手中的活计,担心问,“怎么了苏妹妹?” 苏溱往食肆方向看了一眼:“觉得恶心。” 李翠花看她样子,便知她在食肆同人聊得并不满意,“那位官人是说了什么?” 苏溱冷笑,心中一片寒意,“阿姐,我是发现了,这个时代的人聪明得很,明明什么是市场都不知道,却已经想好怎么搞垄断了!” “三两银子!他们就是这样对普通老百姓敲骨吸髓的。” 第35章 打算献出豆油 什么市场,什么垄断,李翠花一概听不懂,但她能看出苏溱脸上的愤怒。 她这个妹子性子沉静,对人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不红脸,这次去了隔壁食肆一趟,竟气的骂人,可见那男子不是个好东西。 “他欺负你了?”李翠花搂起衣袖,大有给苏溱做主的架势。 “没有。”苏溱摇头,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心中的预期没有达到,让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一瞬间,她好像在美梦中被唤醒,回到血淋淋的现实世界。 她只是一个流犯,而且还是身份最特殊的谋逆犯家属,不管她承不承认,在京城掌权者眼中她是废太子妻子,身边的三个孩子是凤子龙孙也是苟活于世的孽障,她们的未来全系在将来王朝继承者如何看待她们。 这尴尬的身份,注定她们的命就是悬在细绳上的蚂蚱,可她竟然还天真以为自己所谓的聪慧谨慎,足以在这个偏远小城大展拳脚。 食肆掌柜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她太傲了,古人只是见得少,不代表愚钝,相反他们有一套特有的人情关系法则,她只是足够幸运遇到了李翠花夫妇和严县令,在这个时代,脱离了盘根纠结的家族关系,她只是无根的浮萍。 靠他人暂时获得安稳,她竟以为自己的真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没有哪一刻,让苏溱如此冷静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举步维艰,小孩子都知道财不外露,她脑中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也该妥善使用。 现在她的行为符合大多数人的行为,当自己得到好处的时候,外人不会介意她的存在。 一旦她过于拔尖,那她就是伤害大众利益的恶人。 今日她可以不卖给食肆老板豆油,那将来呢?等豆油有了名气,那个无所谓帮不帮她的县令,会不会觉得她碍事,想要将豆油据为己有。 到时候,只需要当权者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她跟孩子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用三两银子买下豆油方子。”苏溱压着嗓子,将方才食肆谈话说了一遍。 “三两银子?”李翠花惊了一下,三两银子乍一看确实不少,但豆油一看就是好东西,她摆了短短半日的摊子,已有三个商贩试着订了豆油,一人五斤也有一百个铜板,三百人买个五斤豆油便能赚到三两。 虽说豆油今后或许没多少人问津,但日久天长的,三两银子还是赚得出来的。 这食肆掌柜的竟然要三两银子一口气买下方子,还不让他们再做,不然得百倍赔偿。 若是真叫食肆掌柜得遇上只看重眼前利益的人,真就遭了他的道了。 苏溱眸中闪过歉意,看着李翠花,有些难以启齿,“阿姐,我觉得这豆油,咱们不适合再做下去,以咱们的能力,还护不住它。” 李翠花哪里知道苏溱此时心中早已翻天覆海,更不知道她将豆油的未来,还有自身处境都仔仔细细计算了一遍,她叹气,“若是豆油用豆子不多,在附近村庄换换粮食倒也不碍事,可要是卖到外地去,我也无能为力,况且你卖豆油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怕是会惹祸上身。” 一个流犯到他们贫寒之地,是来做活赎罪,可不是让你安家立业过好日子的,要是有心人往县衙参一本,便是老爷有心相护,那也按照朝廷律法办事。 “阿姐,之前我答应你的还是作数的,只是这豆油,我们不能卖了。” 虽是知道苏溱有难处,李翠花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好,那订出去的那些我们还做吗?” 苏溱沉吟片刻:“订出去的豆油还是要榨。” 美梦破碎,苏溱难受得快,接受的也快,很快调整了情绪,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想着该如何处理豆油,既然没办法把银子装进自己包里,不如让周边的人群因为豆油切实改善生活。 稚子抱金于闹市不是件好事情,不如把东西交给有能力开发它的人。 苏溱回去后,就将自己的想法跟李翠花说了,她想要将豆油献给县令,仙岩县难得靠豆腐皮热闹一回,但一个县仅靠一个产业支撑难免单薄,多一个豆油,邻县商贩来进豆腐皮时还能顺道带豆油回去,必然有受众买单,等豆油名气打出去了,届时天南地北的商贩到富裕的南省进丝绸买稻米,必然愿意多花些功夫再进一些植物油。 李翠花知道豆油是个稀罕物,但没想过豆油还能走出南省,“那你要如何做?要将做豆油的方法教给各个村里人吗?再同开豆腐坊一般,向村人收豆油?” 苏溱摇头,豆腐坊只能是个例,若是谁都会做豆油了,知道做豆油比做豆腐皮赚钱,那仙岩仙豆腐皮市场就没落了。 况且制作植物油的榨油机可以批量生产,工厂化统一进行加工压榨,每个环节落实到单个工人,确保每一批次出厂的植物油卫生健康,不仅可以节省大量人力物力,还能创造就业岗位。 “我想搞个县厂。”苏溱唇角微微勾起,看着李翠花笑而不语,她前世时代能有国企,仙岩凭什么不能有给自己县人们创造营收的县厂呢? “县厂?什么是县厂?”李翠花一头雾水,这苏妹妹说的话,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将来您就懂了。” 第36章 周二郎母子找上门 苏溱是个行动派,有了计划便开始着手准备。 再次给县令献宝,不能空手去。 苏溱从朱里正家中摘了两根丝瓜简单用豆油炒了一个丝瓜鸡蛋,翠绿的丝瓜条跟金黄的鸡蛋混杂在一起,露出浓郁的香气。 而后苏溱又跟人换了一块新做好的豆腐,用小火慢慢将切成块的豆腐煎得两面金黄,再撒入蒜末与葱花,蒜香的味道立刻弥漫农家院子。 李翠花闻到香气眼睛都直了,她竟不知道蒜用热油炒过,能激发如此诱人的香味。 “等会儿我还得去趟县城求见县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答谢县令的赏赐,一些清淡小菜县令应当不会拒绝。”说着,苏溱将丝瓜炒蛋,煎豆腐分成两份,各放入两个食盒中,其中一个食盒特地放入半瓦罐豆油。 “阿姐,还要劳烦里正送我去一趟县衙,这两份食盒,一份是献于县令,一份是给李衙役的,若是县令有事不方便见客,还能请李衙役将食盒送到县令跟前。” “还是你想得周到。” 县令忙碌,并非普通人说见就见的,即便是托人送食盒进去了,也不知道会被哪个当差的人吃掉。 倒不如直接托相熟的李衙役帮忙,李衙役也收到自己那份吃食,一是答谢了他几次相帮的情分,二是李衙役必然不会胡乱应付,县令必然是能收到这份食盒的。 李翠花赶忙去叫了自己老头,叫他赶牛车,将苏溱送去县衙。 “李姐姐,你可在家?”农家院子外面,一道细弱的女声响起。 李翠花探出半个身子往外望去,只见土砌的矮墙外面站着一个病弱的娘子,她看上去三十出头,但身子虚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 李翠花见到来人,立马小跑着推开院子木门,这才看到那位周娘子身旁站着的少年,“这是怎么的了?小米是我硬塞给二郎的,周妹妹你可别责怪二郎。” 看到这架势,李翠花第一反应是周二郎回家后被娘亲责骂,还特地把这孩子领来让他们教训。 周娘子对两个儿子家教极严,她是见识过的。 “李姐姐,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周娘子听到李翠花的话,苦黄的脸闪过一丝为难,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李翠花见她神色,只当她遇到了难处,“好妹妹,你先进来喝会儿茶,有什么事慢慢跟我说。” 周娘子似是深思熟虑后,满是歉意笑着开口,“阿姐,听说你有了一件新奇的东西叫豆油,那东西用来煎饼做菜格外香,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同姐姐说。” 闻言,李翠花眉头微锁,望向苏溱,也不知道周二郎跟他娘来问豆油究竟要做什么。 她中午方才说过周二郎是个好孩子,可不要被打脸了才是。 苏溱也站在屋子门口,看着李翠花跟中午见过的那个少年娘亲说话,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少年和他母亲的神情。 “娘,我来说!”周二郎本来是不愿意让娘亲跟他过来的,他想要买油背去外地贩卖,他相信自己有力气,总能将油卖出去。 但他娘听了他的想法,便一直默默看着他,一声不吭。 那眼神,周二郎看了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知道娘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要是在外头有个万一,他娘恐怕真不想活了。 但少年人就是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原先他没有出去闯闯赚钱的想法,并不觉得在家里做农活陪伴娘亲有什么不好,但人一旦有了见世面赚大钱的念头,就很难安分下来。 他考虑过了,远的地方也不去,就去嘉县。 嘉县同属南省,但不是台州府辖下,地势平缓,官道四通发达,是南省排得上名号的富裕县,且离仙岩不算太远,他仔细些,走捷径登上走小道,能省去大半路程,五六日就能回来。 但他娘显然是不愿的,怕他出门在外吃苦受骗,怕他回不来,且家中也没有余钱让他去买油。 周二郎怕他娘一口回绝,没想到他娘冷着脸一本正经问他有没有想清楚,吃不吃得了苦,出去跑商可不是想想那么简单的,要是出去一趟,举家借债受尽了苦,却分文不赚该怎么办? “娘!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想过,我不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人,我知道您想我在您身边安安稳稳度日,但如今家中情况你也了解,您需要看病吃药,将来我也要讨媳妇说亲,这些都要银子,我还年轻,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出去闯闯,在外头要受什么苦也是我应得的,我自己受着。” 周二郎娘亲听到儿子的话,无奈叹口气,也没有苛责儿子什么,只是亲自跟儿子到李翠花家中。 “李大娘,我想问一下,您让外地商贩订的豆油,我可以带出去卖吗?”周二郎急于证明自己,说清自己的来意,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外地商贩可以来订货带出去,我也可以带着豆油出去卖,我早年听爹说嘉县历来富庶,那里的富户肯定愿意尝试豆油,我爬山走小路,五六日就能回来。” “你要去卖油?”李翠花没想到周娘子亲自登门,竟然是为了儿子卖油的事,她眉头微锁,看了一眼苏溱,稳住周二郎母子,“这事我得同你朱大爷商量。” 周二郎娘亲细细出声:“阿姐,我想着孩子要去,便让他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豆油,但他有这个想法,我便舍下脸面求你一回,他出去卖豆油的银钱便先赊着,等秋收后再折粮给你。” 李翠花对周二郎一家有亏欠之心,只要周娘子开口,哪里有不应的,但这次的事她做不了主,豆油是苏家妹妹一手操办的,她只是明面上的主事人,让周二郎去卖豆油她说了不算。 “周妹妹,你说这个做什么,二郎若真想出去卖油,哪里还要什么本钱,只是让这孩子自己出去走,我不放心,就算要出远门也得路引,也需他大爷做担保。” 听到这话,周二郎眼中闪过失落,李大娘都没有同意这事,到了朱大爷那里,恐怕更无着落。 这时,一道声音从李翠花身后响起,“到了嘉县,你要用什么法子让人买你的豆油?若是别人不买你的账,或是拿了油仗着你没人撑腰不给银子,你又当如何?” 那声音清澈冷静,如冬日泉水撞在冰柱上一般好听。 周二郎顺着声音往李翠花身后看去,只见中午见过的漂亮女娘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 周二郎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脸上滚烫一片,连女娘问他的话都忘了是什么。 “我问你呢,你该如何?” 第37章 建个豆油厂 听到苏溱加重语气追问,周二郎一个激灵回神,他根本还没想过自己去卖油会遇到什么困境,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要往外闯,如今被这一问顿时噎住了,“我,我我可以挨家挨户叫卖,不成的话我也可以去食肆让人先试着用油,只要我肯吃苦,肯定能卖出去,若是遇到恶人赖账,我去告官,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到桥头自然直。”苏溱点头,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不过对周二郎语气不再像刚才那般严厉,“你想出去卖油,应当是想让你娘过好日子,但你有没有想过做事前要给自己留好退路,你连个具体卖豆油的方案都没有就敢出去,万一东西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呢?况且你还年幼,外头的人轻视你,哄骗你也看不出,将你掠卖到外省做奴仆,届时即便你是良民也难以逃脱,你去找官,敢明目张胆欺负你的恶人,难道不知道你会报官,早就将你的退路堵上了,说不准那官就是恶人的亲戚。” 周二郎呼吸一窒,苏溱说的,他真没想过,他是周家岙土生土长的孩子,打小在附近几个村庄转悠,见到谁都是熟脸,彼此都知根知底,真没想过脱离了这个纯粹干净的环境,外头的人和事会这么复杂。 “阿姐,你说得对。”周二郎如霜打的茄子垂下头,苏溱的一席话,将他燃起的热血一股脑浇灭了。 李翠花看周二郎打消了念头,赶忙做和事佬,“你这孩子也半大不小了,如今你娘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也该多为你娘想想,好好侍奉在她膝下,不要叫她操心。你娘是明事理的,知道你有闯荡的心,就是委屈自己也要支持你,你应当理解这份心才是。” 周二郎头垂得更低,眼中的坚定似是被看不见的东西,一下子磨平了。 苏溱静静看在眼里,只要生活的人际社会,总有很多东西需要妥协,不可能事事如意。 周二郎娘亲看着儿子劲头被浇了个干净,眸光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又皱着眉忍了回去。 为人母亲,自然是想孩子平安康健常伴左右,但她也不愿自己成为困住儿子的枷锁,若是她给予生命的这只小鹰想展开翅膀腾空翱翔,做母亲的即便再不舍,也会含笑祝福。 “你若是想赚银子,也不是没有门路,小哥,你能吃苦吗?”苏溱眼睫半垂。 “什么?”周二郎瞪大眼睛,看着苏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只要能赚银钱给我娘治病,我什么苦都能吃。” “那你这几日好好在家中侍奉母亲,过几日时机成熟,我来找你。”苏溱半眯着眼,神态平静,榨油工厂至少有八成可能建立,届时她工厂需要一批知根知底嘴巴严的工人,榨油工厂开设,不仅可以带来收益,还可以给当地提供就业岗位,眼前这位少年就很适合这份的工作。 听眼前这位年轻女娘的意思,是要带他赚银钱? 周二郎不可置信看一眼李翠花,又看看娘亲,“是真的吗?是要做什么?” 李翠花拍了一下手,才想起来还没跟人介绍过苏溱,“周妹妹,你忘了这是苏娘子啊!教你做豆腐的苏娘子。” “苏娘子?”周二郎脸上有片刻空白,他是知道教娘做豆腐的苏娘子的,娘曾说过,苏娘子是个和善的人,说话做事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娘,生得年轻漂亮,还有三个女儿。 周二郎忍不住看一眼苏溱的腰腹,那紧致的腰身,哪里像是生过三个孩子妇人。 况且她看上去样貌那样年轻,应当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才是。 周二郎在震惊的时候,苏溱已经笑眯眯跟周二郎娘亲互相见礼,苏溱前段时间见的村妇太多,对周二郎娘亲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李翠花这么说了,她自然也要客客气气跟人说话。 周二郎娘亲其实一早便认出苏溱,在她眼中苏溱是个顶厉害的女子,还有善心,若不是苏溱附近村民哪里都有做豆腐的手艺,更何谈卖豆腐皮换粮。 原本她便不太乐意儿子去外地卖油,这次苏溱及时相劝儿子放弃,又跟儿子允诺找个差事,周二郎娘亲感激不尽,对苏溱充满好感。 “苏妹妹,你是要出门?”周二郎娘亲想邀苏溱回家吃饭答谢,瞥见了苏溱手中食盒。 “是有事情着急出门。”苏溱点头,对她而言周二郎母子之事不过是一件小插曲,她还得赶去县衙。 “那边不打扰了,苏妹妹有空来我家吃茶。”周二郎娘亲知情识趣,知道自己打扰了苏溱。 “有机会一定去。”苏溱同样很是客气。 短短几句闲话,身为晚辈的周二郎已没有了插话的机会,他看着娘亲和苏溱,眼底满是震惊。 不多久,朱里正牵了牛车过来,苏溱托李翠花同赵暮说一声今日得晚些回去,便坐上牛车赶去县衙。 这是苏溱第二次来县衙,依旧是破陋的大门,今日来的早天还未黑下,苏溱才看到县衙门口的石狮长满青苔,一只狮子含石珠的牙齿不知何时被掰断了一根。 苏溱忍不住赞叹,代表着仙岩县门面的县衙,门厅竟然落寞如斯。 是了,本地没有像样的商户,没有税收入账,辖下百姓的粮税布税收上来也得上缴,这县衙不就是破得跟几百年没人登门似的。 依旧是上一次给他们开门的衙役,朱里正敲开红漆大门,那位衙役见到里正和提着食盒的苏溱,这次倒没有上一次的懒散,“是你啊朱里正,可有何事?今日无公事,老爷放衙后回府去了。” 朱里正:“啊?那来得不巧了。” 衙役向后看了眼,见苏溱觉得眼熟,不过目光落到了食盒上,“你们找老爷可有什么事?” 朱里正这才想起这个衙役应当没认出苏溱,“这是教豆腐的苏娘子,今日豆腐坊开业,苏娘子身上担子总算卸下,心中感念老爷赏识之恩,特地做了吃食来答谢老爷。 “哦,原来是苏娘子,既如此,那边将食盒给我,我送去老爷府上。” 朱里正眼中闪过意外,赶忙答谢,这位衙役并非那么好说话的人,想来是看了苏溱的面子,毕竟现在县城内最风光最热闹的便是豆腐坊,而这豆腐坊能开,全赖苏溱将做豆腐的手艺传给他们县的人。 “这位衙役,请问李衙役今日可当差?”苏溱慢慢出声。 衙役眉头微皱,似是在思索,“李大哥?李大哥现在应当在筷子巷家中。” “多谢小哥了,劳烦您将这份食盒送到大人府上,这是苏溱一片心意,其中还有点新鲜事物,请大人一定品尝。”衙役能慷慨帮她走一趟,苏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原本还想这些底下做事的衙役会刁难,毕竟她到流放村后,见到的衙役都是黑心黑肠。 不过她现在毕竟跟刚到流放村时不一样了,正常人见了她,知道她对仙岩县也算做了一点益事,也在县令面前露了一回脸,不会刻意刁难了。 第38章 严夫人 将装有半罐豆油的食盒递给衙役,衙役找了一个年岁大的大爷看门,拎着食盒往集市方向走去。 县城破小,有人气的地方只有几块,住宅仿佛大多建在一起,县老爷的府邸也不会离百姓房屋多远。 “苏娘子,咱们还去筷子巷吗?”朱里正坐上牛车,看了眼天色,转头问苏溱。 “算了。”苏溱摇了摇头,“他是男子,我到县衙给他送谢礼还说得过去,找上门就算了。” 毕竟男女有别,李衙役家人看到一个女子眼巴巴送亲手做的吃的上来,还不知道怎么想。 若是李衙役妻子见到,这就不是答谢了,那是去给人添堵了。 对了,李衙役成婚了没有? 他看上去二十五六应该有了,古代这个年纪别说结婚了,就是娃都能打酱油了。 “朱大叔,咱们早点回去还能赶上晚饭,我再让我家三娘做两道好菜,今日咱们两家一并吃饭得了。” 朱里正眼前一亮,扬起柳条在空中挥了一下驱使牛车,并不舍得真抽到牛身上,水牛迈动蹄子动起来,“好。” 苏娘子手艺不错,做吃食很有想法,但陈三娘厨艺更是妙绝,明明是一样的手法做饭,但光是香味便可让他咽两碗米饭下肚。 上回陈三娘做了个鸡蛋炒饭,每粒白米上都沾着金黄的鸡蛋,再拌上一点猪油,他三两口就将碗中的米饭全部扒下去了。 群山开路,夕阳如浇了热油,烧得赤红,余光映照在山间。 黄土路上,土灰色水牛和拖着建议木板摇摇晃晃,不时响起挥动柳条的声音。 苏溱闭上眼,享受着山间特有的清风。 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没有了参天高楼,人车喧嚣,没有便利的生活,她竟然开始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并没有松下,但苏溱此刻心中无比安宁。 另一边,严家府宅,严夫人正站在厨房,指挥着下人婆子用面粉清洁刚杀好的土鸡,另一边小火炆着的是山上刚采下来的鲜菌,用鸡油慢火煎了好一会儿,菌菇条已经发干,鸡油的香味渗入菌丝,上好的河鲈鱼也已上了蒸笼,土灶旁还立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婢女,素白的小手慢慢拧掉荠菜上的水分,动作优雅地将胡萝卜和荠菜一起切成丁,裹进泡软的豆腐皮中。 这时,有下人禀报,有位衙役送了食盒过来。 严夫人秀眉微蹙:“县衙内有什么好吃食,不过是些乡下法子做的菜,送到府中来做什么?” 她跟丈夫虽然都是微末小官,但跟普通百姓从根子上不同,即便是小氏族出身,也过着奴仆供养的富裕生活。 别的不说,光是吃食上,贵族跟农民就天差地别。 在百姓还舍不得吃上一顿白米饭时,即便是小氏族里的庶子庶女每日鸡鸭鱼肉不断的。 严夫人是南省清贵人家的旁支,祖上也出过三品高官,只是近两代逐渐落寞,她们这一辈的女儿嫁人选择的范围不大,等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娘爹为了拉拢人心,为她选择了潜力股,低嫁给了严县令。 虽然是低嫁,但她嫁妆不比其他姐妹少,因着严县令不如其他姐妹夫婿家世好,她爹娘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些贴己银子,积攒下来也是不少。 可惜,她爹娘为她选的这支潜力股一直不见涨势,严夫人看清丈夫难处,加上这嫁人后的日子虽然看上去不如在闺阁中金贵,但生活质量并未下降,还比家中自由多了。 严夫人对丈夫并未有怨言,生活上也是仔仔细细照顾着他。 “说话好听些,将食盒收下你们自行处理,客客气气请人喝杯茶,再送他回去。”虽是看不上衙役送来的食盒,严夫人顾忌着丈夫在外的颜面,对每个衙役都是和和气气,挑不出错。 “夫人,衙役说那食盒是朱里正带着苏娘子送给大人的谢礼,不值当什么银子,但请大人品尝,说是里边有什么新鲜事物。” 严夫人来了兴趣:“苏娘子?那个做豆腐的苏娘子?” 还特地嘱咐新鲜事物,想到苏溱的豆腐算是丈夫历年来少有的功绩,严夫人便叫下人将食盒提了过来。 里面是简简单单的丝瓜鸡蛋,放着葱花的豆腐,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是不知道这两道不见荤腥的菜不知怎么做的,透着一层薄薄的油光。 严夫人眉头微皱,没发现什么新奇,却在食盒下一层看到一个封住的罐子,拔开封口,一股特殊的豆油香立刻钻入鼻子。 严夫人凑近一闻,只觉得这香味难以形容,像是喝的,但气味又有些浓郁。 “夫人,这东西怎么处置?”陪嫁婢女走到跟前,同样摸不着头脑,“这苏娘子为何叮嘱老爷品尝。” 严夫人沉下脸,将装有豆油的瓦罐放回食盒中,“晚间吃饭时,将食盒一同拿去 第39章 豆油是什么 精心烹制的四菜一汤摆在红木圆桌上,菜肴边上放着一个做工简陋的食盒,与风雅的环境中格格不入。 县令步入餐堂后,难免看到食盒,他坐上主位,侍奉他们两位主人的两个妾室便为他奉茶漱口。 “官人可有看到今日多了些什么?”严夫人看县令见到食盒并未露出什么异色,主动开口。 “夫人。”严县令放下筷着,看向妻子,“请你有话直说。” 严夫人没好气白县令一眼,她身后的陪嫁丫鬟心领神会打开食盒,将里面两道朴素菜色拿出来,“这是一位女娘特地托人给你送来的,我可是生怕坏了官人的好事,直接就为官人拿上来了,官人快瞧瞧是有什么‘新鲜事物’,莫要耽误了官人跟女娘的要事。” 这话酸不拉几,严县令眉头一皱,不愿跟妻子一般见识,他们结婚十几载,感情和睦,生活和谐,就两点不好,一是他仕途上多有不顺,二则是两人多年来一直未生育子嗣。 倒也并非不喜爱孩子离经叛道不愿生,只是多年来严夫人都未受孕,早些年严夫人也受过一些白眼,为此还特意物色了两位老实本分,家世清白的农家女做妾,哪知她们肚子也是多年未见动静。 一来二去,严县令夫妇心中有数,生不出孩子这事,应当同女方无关。 “什么女娘?什么时候外头的东西都能随意进府了,你还特地拿来找我晦气,自行处理不就行了。” “是苏女娘,那位做豆腐的苏女娘。”严夫人没好气拿出半罐子豆油,“特地说了,是新鲜事物,我可不敢将这位豆腐女娘拒之门外,你且看看。” 听到是苏溱送来的东西,严县令这才正眼看了瓦罐,里面是一股冷感的豆香,气味浓郁,附带着瓦罐送来的还有两道简单素菜。 严县令撩起宽松长袖,筷着在两道菜上波动,只见最碗底附有一层薄薄的金黄油光。 严县令对这位敢深夜逃出流放村求救的女流印象深刻,是她开豆腐坊的点子,让他在高大人面前狠狠涨了一回脸,尤其是今日,望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县城,他才惊觉,他待了十余年的小破县城竟也有如此有活力的一天。 思索了片刻,严县令夹了一块已经凉透的豆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顿时,他眼睛一亮。 原以为这农家菜粗鄙难以入口,但这煎豆腐口感格外醇厚,入口是满满的蒜香,说不出来的奇异滋味,却是从前未尝到过的好吃。 明明是简单异常的农家菜,竟然比夫人精心烹制两个时辰的菜肴更有滋味。 “官人?”严夫人看着丈夫变化的神色,好奇地夹起一块豆腐品尝,不多会儿,严夫人眉头狠狠蹙起,“嗯?” “如何夫人?”严县令也注意到了妻子的举动,见她似是吃出什么门道,含笑望向妻子打趣道,“似是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还比不过一个乡下娘子了?” 严夫人闻言瞥了丈夫一眼,皱眉思索,“不是猪油,也不是鸡油,更没有羊油的膻味——” 说着严夫人又复夹了一块丝瓜,那裹在菜上的淡淡油香才没有逃过严夫人的舌尖,她惊奇看向瓦罐,拿过来放到鼻前细细闻了一下,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我又是用鸡油,又是蒸鲜鱼,耗时又废精力,竟不如这罐子里的东西方便美味了。”严夫人满是唏嘘,她拉起丈夫,边走边解释,“官人,你还是不如我聪慧,我带你看看苏娘子要给你看的新鲜事物。” 严夫人直接将县令带去了厨房,命下人婆子生火,按照用猪油鸡油的法子,将豆油倒入陶锅,淡淡的黄色豆油铺平锅底,等油热后,倒入一盘青菜煸炒,便是兹拉一声,青菜迅速变色流出水分。 不仅是严县令,下人婆子也看的稀奇,不知瓦罐里倒出来的黄色液体是何物,只当是主人家新弄来的好东西,但闻着一股豆香,看上去与猪油鸡油无二。 “官人你看,这应当是跟猪油一样的东西,用来烹煮食物,只是这油应当是豆子做的。” 严县令在夫人拉他来厨房时便看出了门道,在亲眼看到热油煮菜的过程,便清楚苏溱送来的两道菜是假,真正的东西应当是这半罐子油。 “豆油?又是豆子,豆子竟也能做成油。”严县令满是惊奇,先是豆腐豆腐皮,如今又来了个豆油,这个苏溱还能用豆子做出什么来,她不该叫豆腐娘子,都豆子娘子才是。 不过他也知道,若是豆子就能做成油来,谁还会去特地杀猪杀鸡熬油,费时还耗力。 他们仙岩县若是能做出这豆油,必然会吸引商贩过来。 严夫人眼睛冒着亮光,看着丈夫一副神游的模样,没好气推了他一下,“官人,你说这豆子做的油能卖几钱?” 察觉到妻子暗含的深意,严县令脸上的激动微微僵住,“你这是何意。” 严夫人见他这副模样,也变了语气,“谁也不嫌银子多,难道你平日里穿的绸缎,吃的鸡鸭都是凭空变出来的?” 说起这个,严县令噤了声,仙岩县贫穷,发放俸禄也是抠抠索索,时常还要拖欠,若是靠他的俸禄养活一家老小,怕是早喝西北风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严夫人到底心疼自己夫婿,放软语气:“我懂的,我知晓的,我也只是想想,我嫁妆中还有两间铺子在南城,生意虽是不好,却也能赚些银子,想若是豆油好卖可以卖些,补贴家用。这位苏娘子找你,必然心中已有了章程,家中的事你尽管交给我,豆油若是对你仕途有益,我必然不会染指。” “多谢夫人。”严县令听着妻子一席话,心中火热,携起妻子一双素手捧在胸口,“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些年外人虽不说,但我心中清楚,我在做官一途并非精明之人,有心为百姓做些实事,却平庸无能,若是这苏娘子做出来的东西能给仙岩县带来一些益处,也是仙岩县百姓的福气。” 在下人面前听这丈夫的贴己话,严夫人羞红了脸,没好气抽出手,怪嗔看一眼丈夫,“你忙,我吃饭去了。” 说着,便带着几个下人丫鬟往餐堂走去,脸上的笑却是抑都抑不住的。 第40章 故事的魅力 这厢不说,那边苏溱用了晚饭跟赵暮几人挑豆子,这些日子她们几人过得还算平稳,只是尽量呆在屋里不出去。 “我想做酱油,但酱油制作周期太长,一年时间,收益也不大。”苏溱自顾自嘀咕,“算了算了,酱油的事情缓缓!” 她透过茅草屋破陋的屋顶,望向挂着弯月的星空,想到之前兴冲冲晒黄豆就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做酱油。 “娘娘,姜儿要睡了哦!”傅姜双目亮晶晶看着苏溱,小小的身子窝在赵暮怀里,一脸的期待。 这小东西小脸越来越圆了,深陷的脸颊也丰盈起来,可有肤色也再慢慢变白,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这张脸会被她养的肉嘟嘟,十分好揉。 苏溱看了眼同样趴在母亲怀里的傅妹,还有单独靠坐在墙边沉默不语的傅媛,这两小孩同样看着她,眼睛闪烁着光。 “是是是,谁让我命苦,一日都不得闲,还要日日给小祖宗们将故事打发时间。”苏溱故意逗弄三个孩子,衙役不再管她们后,整日圈在屋里的孩子难免无聊,人又不是猪,只要吃饱喝足便可,白日还能让她们捡捡豆子消磨时间,一入了夜,黑灯瞎火的豆子也捡不了了,让她们借着烛火干活,还对眼睛不好,苏溱就开始给她们讲故事。 中华上下五千年,各种精彩神话和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故事怎么也说不完。 什么《窦娥冤》《天仙配》,几乎是刻在每个华夏人骨子里的故事了。 苏溱讲过《大禹治水》《盘古开天辟地》,孩子们听得认真,也觉得新奇,念过书的赵暮和傅媛还会发表一些自己的想法。 渐渐地,苏溱突然发现,故事其实可以潜移默化改变人的思想。 比如她小时候看《窦娥冤》时,会认为窦娥很惨,在婆家过得窒息,还要无怨无悔侍奉婆母,明明有个当了官的父亲,却将女儿卖了给人当童养媳,之后就拿着女儿卖身钱不闻不问,觉得封建时期的女性深受迫害。 但在这个时代环境成长的赵暮并没有发觉窦娥在那个社会被迫害,她只是惊叹窦娥的冤屈,惊叹六月真能飞雪,为窦娥昭雪感到开心。 傅媛的想法就多一些,她会问窦娥家中有几个子女,为何她父亲一去不回,也会发出质疑,窦娥许愿六月飞雪,大旱三年,那旱灾造成流离失所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在她讲《天仙配》时,赵暮只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傅媛却会锁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聘为妻,奔为妾,这位天界的公主竟连廉耻都不懂吗?且不说这位公主为何会爱上董永,就是这个董永趁着仙女戏水,拿了他的衣裳,不就是在胁迫女子,手段卑鄙下作。 苏溱都惊住了,她这个名义上八岁的继女,竟然这么聪慧通达,心细如发。 “今日不讲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了,你们听了也无益处。”一些流传很广的古代创作戏曲小说,大多局限在当时那个时代环境,留有一些常人忽视的糟粕,“今日我讲个《女驸马》的故事。” “驸马?女驸马?女子怎能做驸马?” 《女驸马》名字一说出,不仅傅媛,连赵暮陈仪都惊了一下,公主就是女子,怎能再召女子为婿。 苏溱见屋内大大小小都提起了精神,连傅媛都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苏溱坏笑了一下,“说来这女驸马冯素珍能被当上驸马,还是皇上和皇后亲自指婚,原因是她考上了状元。” 比女子当驸马更让人震惊的是,女子居然能科考一事,“状元!女子也能考状元?” 这比六月飞雪还冲击赵暮几人的认知,《天仙配》《窦娥冤》在她们眼中还是神话故事,但《女驸马》更接近她们现实生活,这女子能念书科考,在她们朴素的认知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怎么不可以?我们女子是比男子少一个眼睛还是少一条胳膊,男子能做的事情,咱们也可以做,不过是念个书,考个功名,出个女状元也不稀奇。”苏溱装作理所当然,神态坦荡至极,仿佛在奇怪赵暮几人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自古以来——”赵暮下意识想要辩驳。 苏溱看了一眼眉头紧紧锁起来的几个孩子,没有强行给他们灌输男女平等观念,她话锋一转,佯装生气,“这故事你们还要不要听了?这冯素珍为何要中状元,你们是不想知道了是吗?” 这话一出,赵暮意识到苏溱讲的只是故事,这故事说不准也是神话,她听个乐就成。 只是不知道苏溱脑中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冯素珍是一位传奇的女子,对爱忠贞不渝,深爱男子李兆廷,相会于后花园赠一百两白银于李兆廷,济其困厄之急。不巧被冯父撞见,冯父诬李为盗,并将其送官入狱,逼素珍另嫁宰相刘文举之子——” 短短几句话,屋内几人都听得入了神,恨冯素珍父亲狠心,又惊叹冯素珍作为女子竟有如此胆魄,女扮男装冒李兆廷之名应试。 在听到冯素珍中了状元,被皇帝看上指婚为驸马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完了,完了,发现就是欺君之罪,定是难逃一死。 只有缩在一旁的明锦冷笑,看着被赵暮几人随着苏溱的讲解带动的情绪起伏,觉得无比可笑。 不过是随口扯的大白话,有什么可听的。 这个冯素珍也是傻,能嫁给宰相之子,不捂着嘴偷笑,还做出这种蠢事,看你被公主发现身份,该如何收场。 要她说,不如早些跟宰相公子成亲,早早享福才是。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苏溱脸色一正,说话声一断,屋内所有人呼吸都小心翼翼,互相望着彼此的眼。 她们这几日过得平静,但周边始终有暗藏的危险,不敢有半点松懈。 “苏娘子在吗?我是今日在县衙为你跑腿的衙役,特来为老爷传话,老爷要见你。”门外传来男子清朗的喊叫声。 第41章 再次面见县令 屋内的几人都没有出声。 “不在这吗?苏娘子你忘了,今日县衙是我替你跑的腿。”屋外头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溱松了口气,示意屋内女眷不要慌张,“是县衙的衙役。” 这话一出,赵暮陈仪紧张的神色才有所缓解。 听着脚步声似要走远,苏溱应了一声,赶忙理好衣裳站起,隔着破木门向外看了一眼,确实是傍晚见过的那名衙役。 “小哥稍候,我马上出来。” 那位衙役有些着急,鼻尖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快些!老爷从府上特为你赶回县衙,莫要让老爷枯等。” 苏溱有些无奈,她怎么知道县令会这么着急,早知道她就在县衙等着好了,算上这次再去县衙,她这一天要跑三次县城,脚都走酸了。 真是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但有什么法子,谁让她现在是个人都可以上来揉搓一顿。 “来了来了。”苏溱耐着性子应付门外的衙役,转身对赵暮两人嘱咐,“等我到县衙应当也要半夜了,不出意外明日坐李阿姐的车回来,你们照看孩子。” “苏妹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赵暮陈仪眸中盛满担忧,她们现在平稳的生活都是苏溱带来的,要是苏溱遇到意外,她们也好过不了,虽然知道县令这次找苏溱没有坏事,但她们还是有些担忧,苏溱在外面抛头露面,难免会遇上难处,不要被欺负才好。 她们以前相互协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通过这段时间同甘共苦,早已有了真感情。 “放心。”苏溱安抚两人,心中有些宽慰,看外头的衙役等的有些焦急,便推开木门出去。 之前进城苏溱还有牛车坐,这次是实打实用腿一路丈量过去的,难怪衙役走的浑身是汗,仍是谁快步赶路一个时辰都遭不住。 “苏娘子,你给老爷究竟送了什么好物,竟让老爷当场召你。”路上衙役好奇地问。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我还不知老爷的主意,不敢乱说。”苏溱知道祸从口出,这个衙役看上去便没有李生沉稳,若是李生问她,她不介意告诉李生,但这位只见过一次的衙役便算了,万一她跟县令没谈妥,这个衙役已经在外面胡咧咧,把豆油的消息传开,平白惹是非。 “是吗?”衙役见自己被搪塞,明显有些不悦,但思及苏溱现在对老爷有用,不敢将不满表现在脸上。 到了县衙,苏溱刚踏进大门,来不及喝一口茶,就被召去见县令。 这次不再是内堂,而是去了县令办公的书房,内衙比升堂的外衙有人气,里面的桌椅都有人妥善保养,书房内不仅燃着几根农家想都不敢想的蜡烛。 “苏娘子,坐。”县令见苏溱来了,揉了揉酸胀的眉间,打起精神。 县令这么客气,苏溱可不敢忘了礼仪,她规规矩矩行礼,才在县令的目光下坐到客座上。 同时,她没忘记打量县令的神色,在来的路上,苏溱已经想了很多,能连夜召见她,严县令必然是很重视豆油,尝到了豆腐带来的经济效益,豆油这个能批量生产,保存日期长,可有打响仙岩名气的豆油,必然会更受重视。 “你特地送来的油,本官已经知晓。”在苏溱观察县令的时候,县令也在打量苏溱,第一次看到苏溱时,她还是落魄又惶恐,虽然极力隐藏着不安,他也能感觉到当时跪在堂下的苏溱想要自救的急迫心情。 但这次,苏溱不一样了,她换上了干净的麻布衣裳,简单挽着一个妇人发髻,皮肤虽还是有些偏暗,却已没有当初的枯瘦模样,整个人干练体面。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苏溱沉稳自信,面对他这位父母官,没有一点胆怯,跟辖下见到他就瑟瑟发抖的子民完全不一样。 不简单。 严县令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你还是想要将做豆油的方子传授给百姓?” 苏溱无语了,凭什么啊!她脸上就写着大公无私,人傻来嫖八个大字吗? 上次无偿献豆腐事出无奈,为保命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利益,但豆油她怎么可能无私献出来。 “老爷,豆油制作过程繁琐,不适合小家小户制作。”苏溱委婉提点,“豆腐难以成规模,豆腐坊的模式就能改善周边百姓生活,但豆油不一样,它比豆腐容易保存,可以销售更远,很多普通百姓家一年就吃几回油,豆油的造价低廉许多,可以走入千家万户,且不易被人模仿。” 苏溱就差直接点明让县令出公款开厂了,这可是完全空白的市场,就算风靡全国需要一代或者两代人,但光南省境内的市场就足够大了,用豆油换来实打实的银子,能干的事就可多了,造桥修路买粮,开山种田养桑开学堂,甚至可以造房子吸引外来劳动力和人才。 “那你想怎么做?”县令好整以暇看着苏溱。 这目光,像极了苏溱前世那位手里握着答案,还问她问题的导师。 苏溱默默吐槽,度量着县令能接受的底。 如果她实话实话,她想要建一个工厂,需要一块旷阔无人的土地,四周建上围墙隔绝外人窥视,需要几间像样的厂房,要专门处理豆子的员工,打木桩的员工,还有沉淀分离油的员工,要保障员工吃住,还有专门的运油的运输队伍,将来这个规模可能会做到上百人,甚至开到其他地方去,光是规模就能把这小贫困县城的县令吓到放弃想法。 第42章 豆油坊,你全权负责 “我想专门找个无人的空院子,做两台榨油机,再找四五个信得过的人先试着做豆油,若是进货的商贩多,再慢慢壮大规模,最好再雇佣一位庖厨为伙计们照顾吃食,也省得伙计们日日回家,跟村里人乱说,泄了豆油的制作法子。” 这就跟她跟导师要研究资金是一样的,她计划是需要两万,但她跟导师说五千,等到研究有了一些成果,再申请一些经费,就跟蚂蚁蚕食大象一般,等到发现五千的预算已经追加到一万二,中止研究就不划算了,那后面只要能看到成果,导师再怄的吐血,也是会老老实实批经费。 严县令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这跟他原先想的有些不同,苏溱的想法似是要将豆油做出来,当成一个买卖。 “那你这豆油,可会给仙岩县带来益处?”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自然是有的!县衙出钱做豆油,赚的银子不全是县衙的吗?县衙拿了这些银钱可以修路铺桥到外地买粮给当地百姓,当然这只是最浅显的,若是豆油工坊做大,且不说往来的商贩吃住都要在咱们仙岩能赚到多少银子,便是咱们工坊伙计靠每月薪水就能养活一家人,榨油出来的原材料可以低价卖给周边村民,他们可以拿来果腹,同样可以喂鸡喂猪,好的循环是可以惠及周边的百姓。” 严县令定定看着眼前因为激动有些脸红的苏溱,目光越发深邃。 苏溱的话,他自然能听懂,也能看出可行性,但身为一名女子,她懂得太多了,完全不像一名普通罪民。 “你流放前,是何方人士?”县令声音冷淡,眼神却冷得可怕,仿佛在透过苏溱的皮囊,追问她究竟是什么妖孽。 苏溱猛地一顿,如一盆冷水临头泼下,先前的兴奋一扫而空,“老爷,罪民只是一介山野农女,不足挂齿。” “农女?”县令眯起眼睛审视苏溱,一介没有见识的农女,能想到做豆腐做豆油的方法?能说出好循环惠及周边百姓的想法?这女娘说的话,有些便是连他都未想到的。 “大人。”对上探究的目光,苏溱心中一紧,被老皇帝发配却没有特别公文说明,她不知老皇帝对谋逆的废太子究竟是什么心理,但至少老皇帝放了废太子幼女一马,不然她跟三个孩子必然不会活着离开京城。 她没记错的话,废太子是皇帝元后所出,丧母后由皇帝亲自养在身侧长大,发妻嫡子,又是日夜相伴,父子间必然有其他皇子没有的亲厚。 苏溱推测,老皇帝原先对废太子一家应当不错,不然傅媛也不会在受尽苦楚后,没有对老皇帝表现出一点幽怨。 苏溱也是通过观察衙役对他们的态度,还有县令对他们的漠视推断,她们一行人被流放到仙岩县并无多少人知道,这或许是老皇帝可以放她们一马,给她们一次当普通人的机会。 “您忘了您第一次见罪民,罪民便说过所学都是梦中仙人所授,在梦中罪民见识到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人坐着铁鸟在天上飞,乘着地龙日行千里,像这些豆油豆腐在仙人国度都是最常见之物。” 她没说错,她生活的那个时代,这些就是最普通的东西。 再次听到苏溱这话,县令眉头狠狠皱起,不知信了几分。 “老爷,其实只要是能为仙岩县带来好处,这些技术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重要的?神农传授医术,也是从无到有的。” 这话一出,县令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他不信鬼神之说,即便确实有仙人,那也该遇上那些富贵洒脱有仙缘之人,怎么看中一个山野农女。 若真有一个人说自己遇到仙人,那他更愿意相信那仙人是个会幻化的妖精。 但苏溱说得没错,只要能给仙岩县带来益处,何须在乎技术从何而来。 “你说的这些,需要多少银子?” 来了来了,又是经典的问经费环节。 苏溱眼睛都不眨一下:“做榨油机,租空院子,招活计,还有买原料和一些闲杂东西,初初需要二两银子。” 果然,县令听到苏溱的估算,瞪大了眼睛,“只需五两?” “五两只是最初筹备需要,后面还得看情况追加投入。”苏溱给县令打预防针,“若是豆油订单量大,届时需要人手,可能需要县衙多出些银子。” 县令挥挥手,五两银子若是这能将豆油做出名堂,他自掏腰包都可,“那豆油之事全权由你做主,你做管事,你先做好准备,等过了这几日夏种,再挑选几个你看中的伙计,过几日本官亲自来查看。” 苏溱立马应下,在县令没改变主意前及时提出自己的需求,“老爷,罪民两次献宝虽不是什么大功德,但罪民还是想要求老爷两个恩典,一是罪民家中还有女眷,肯定大人在罪民选好院子后,带女眷出流放村一同生活,也是为了罪民可以不提心吊胆生怕女眷受欺辱,二是豆油工坊建成后,工坊内一切事物皆由罪民掌管,旁人不许指手画脚。” 帮你干活,也总该给像样的保障,都成你手下卖命员工了,给个家庭住房福利不为过? 至于豆油厂管事,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让工厂正常运作,怕的就是管理不到位,有人横插一脚。 县令深深看苏溱一眼,并未觉得苏溱的需求有何不妥,“允了,今后每十日同本官汇报,退下!” “多谢大人。”苏溱心满意足退下,若是在现代,她会一样那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必然要技术入股,大赚特赚,在这里还是先保证自己跟孩子们的安全。 苏溱走时脚步带风,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严县令静静看着苏溱离去背影,只觉得心中不安,他站在桌前踌躇,他允诺了苏溱去做豆油,但心中仍是有些不确定,放任一介女流大展拳脚是否妥当。 沉默片刻,严县令望向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多久他提起狼毫笔,醮满了墨汁,提笔写了一份公函,而后招来衙役,“你去将这份公函送去府衙,请高大人亲启。” “是!” 很快,夜色吞没了人声,弯月千万年不变挂在高空,给行在山间孤零零的路人一点光亮。 远在南省府衙内院一处僻静小院,亦有人借着如盐月色,矗立小院中,心中郁堵。 第43章 夜话 “大人。”肩上被披上一件长袍,女子细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夜深了,大人早些歇息。” 就着月色,如水般温软的女子静静侯在身旁,她素衣长发,习习晚风吹动裙角,青丝在风中舞动,宛若天边神女,眉眼却郁郁皱着,乌黑的眼瞳如深潭沉寂。 “如何睡得着。”高大人看一眼佳人,复又伤怀望影。 从新任郡守处述职受了冷待回来才不过几日,那位从京城中放出来历练的郡守又生出枝节,特意叫他单独述职,原因是前头一并交的公文有一处暧昧不清。 这位出身显赫的新任郡守,曾与他同朝为官,也曾一同吃过茶水聊过风月,只是两人政见不同,彼此身处不同势力,在朝中几位大权在握的重臣下边,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后来他所依附的党派更迭,为首的太傅告老还乡,他们支党不是遭贬便是被打发去清闲衙门,淡出了权力中心。 而这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郡守,他早已淡忘,谁知再见,已成了他顶头上司。 短短几年,原本处境相同的两人,早已天壤之别,他苦守台州府,不知何年何月皇帝才能想起犄角旮旯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他,而那位郡守官途如日中天,此次担任南省郡守,不过是一次外放历练,不出意外过个几年便能重返京城。 他们曾也算是有几分相识情面的,只是现在早已翻脸不认人,上任便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先头的冷待只是小小敲打,这次召见才是重头戏。 “既来之则安之,他初来乍到,总要敲山震虎,大人根基不在南省,难免受点委屈。”素衣佳人软声劝慰,笼着忧愁的眉眼却始终不见舒展。 “我又如何不知,只是——”高大人没有说下去,而是仰头望月,满眼愁闷。 远离权利中心后,他才看清本心,与其为这党那党为家族谋利,不如做个纯臣,不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他只效命皇帝,为天下百姓劳苦。 但世间万事,从来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 “他与宣平侯府沾亲带故,是楚国夫人胞兄之子,宣平侯府男丁凋零,只有一庶子,却难堪大任,宣平侯大有栽培之意,而侯爷与二皇子关系相近,其养女尚待字闺中,二皇子又无正妻。” 接下来的话不必明说,听的人也心知肚明。 齐国夫人是宣平侯嫡妻,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是在京中贵族女子中是除了几位公主王妃中最体面的女眷,从来都是尊贵高傲,一直以来顺遂风光,若说此生遭过最大的劫难,应当是四个月前闹出的一场风波。 废太子年过三十,膝下只有三女,东宫嫡妃位置空悬多年。 太子子嗣,事关江山安稳,陛下有意为太子拉拢助力,选定了宣平侯府嫡女为东宫太子妃,一是宣平侯势大对太子有利,二是希望出身高贵的宣平侯嫡女能诞下皇长嫡孙。 谁知下旨不过半月,宣平侯府便传出奇事,那位受尽宣平侯与齐国夫人宠爱长大的嫡女,竟然并非侯爷夫妇所生,十六年前齐国夫人所生之女被人刻意调换,真正的侯府千金竟在农家生养长大。 好在那位嫡女并无婚配,侯府也是急忙将嫡女接回府中好生照顾,尽管诸多不舍,还是遵从旨意将其嫁入太子府。 那错位人生的农家女,也因与侯府父母感情深厚,被收为养女,伴在宣平侯与齐国夫人身侧。 这本就是一桩奇闻,众人都在讨论那农女变侯府嫡女,再成太子妃当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时,太子与新婚日夜围宫门,被二皇子率领羽军诛于宫门,而那位才当了半日的太子妃,也被牵连下狱。 世事无常,不说知晓内情的贵族,便是市井小民都在为那可怜的侯府嫡女唏嘘。 “大人,慎言。”素衣女子看一眼小院暗处,缓缓出声。 隔墙有耳,何况此处不是台州府衙,乃是南省郡守后衙,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当今陛下子嗣艰难,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废太子已死,二皇子已到弱冠之年,三皇子不过堪堪长了乳牙连话都说不清楚,陛下虽未重立太子,但众人心知肚明,以皇帝日渐老迈的躯体,支撑不到三皇子成人,太子人选只有二皇子。 宣平侯府失去一个在农家长大的女儿,但还有一位在身侧培养优秀的养女,两个女儿不论嫁给废太子还是二皇子,都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皇后。 那新任的梁郡守有这样裙带关系,仕途早已是康庄大道。 “若是老师还在——”高友云望着身侧女子,眼底闪过沉痛。 “父亲还在又能如何?废太子不论因何夜围宫门,陛下也已盖棺定论,将来便是再出什么内情,也无关紧要了。”素衣女子声音冷得异常,与她柔美的外貌十分不相符。 死无对证,就连皇帝陛下面对种种铁证,再相信他与废太子之间的骨肉亲情,也不是朱笔亲判废太子谋逆。 “早些睡大人,说不准明日梁郡守便召见您了。” “罢罢罢!你不必陪我,我稍后便去。”高友云看一眼夜色,让身旁的女子自去歇息。 “高大人!郡守大人有请。”小院门扉敲响,在寂静夜晚尤为引人注目。 闻言,高友云与素衣女子对视一眼,素衣女子忙掩面退回屋内,高友云整理衣衫,换了一副神态,“稍等,来了。” “高大人快些,郡守大人备了酒菜在凉亭等您,不要让大人久等了。” 高友云心里微沉,早已没有情面,还在深夜备酒,也不知是何目的。 他快步走去,看了眼身后树影重重的小院,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来了。” 第44章 心寒 不等到凉亭,高友云便看到波光粼粼的人造池塘,往年这方池塘早已铺满莲花荷叶,今日却倒映着一轮变形的弯月,水面上只有零星几片没有打捞干净的荷叶随着水波晃动。 见他站立望水,引路的下人解释,“郡守大人不喜粉莲,已让下人将池塘清理干净,过几日便会移栽绿荷。” 不仅是莲花,梁郡守后衙大大小小看不顺眼的东西这几日都被移走,那他不顺眼的人,又什么时候会被清理? “大人,到了。” 高友云顺着说话音向凉亭望去,只见不远处池塘边缘与长满奇珍的园林交界处的凉亭上一个人影负手而立。 凉亭修得极妙,可以欣赏两方景色,今日池塘的莲景没有,对着水面赏月也别有一番风情。 “梁大人。”高友云远远见礼,把握着分寸。 人影还未转身,笑声便已传来,仿佛多年未见急需回忆当年情谊的好友,“高大人,好久不见,快入座。” 高友云见状,也做出一派老友多年未见的姿态,“梁大人,多年未见,不想你已高升,将来还需您多提携提携。” “哪里的话,准备了些薄酒,咱们同科情谊,不是外人能比,还是说高兄还记着前几日我刻意远离你之事?” 上官先称兄道弟,高友云也知情识趣,不知道梁郡守转变心意是收买人心,还是另有所图,他面子上的功夫从来走得周到,“梁兄初初上任,南省百官看着,自然要做足功夫,对我一个知府另眼相待,怕是会多生事端,还会有有心人恶意揣测。” “梁兄果然通透。”梁郡守也无需解释,只要他释放一些深意,聪明人自会领悟,“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谈公式,痛饮一番如何?不知高兄近年在台州府如何?想来你已多年未回京,怕是京城出了什么稀奇好物,你都不知道了。” 稀奇好物,高友云心中一凛,他想到了前不久出现的豆腐,紧接着便梁郡守扶髯说,“江南出了一种新纸,同寻常纸张不同,坚硬平整,落笔不晕墨,纸张上花满素雅花卉,京中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闻言,高友云附和赞叹。 “我赴任离京前,京城来了几个虎狼般强壮的蛮族,在市井中贩卖皮草,其中还有一件奇物,九个圆环绕在一起,据那些蛮族说可以解开,谁若是解开赐予重金,半个京城的才子去试了,都想不出破解之法,也不知现在可解了。”梁郡守言语中满是惋惜,仿佛深夜寻高友云这个台州知府喝酒,只是为了话家常。 高友云面上听得仔细,心知肚明这只是开胃菜,主菜还未上席。 酒过三巡,高友云和梁郡守面上已经染上红晕,眼中也有了些迷离之色。 梁郡守重重叹气,似有解不开的犯愁。 “梁兄?你这是?”高友云顺势问道。 “高兄,本不该搅你兴致,只是未想这小小南省,就如寒潭下的暗涌,表面看着简单,底下的水却深着,一不留神就可能万劫不复。” 来了。 高友云心中冷笑,表面却无比真诚,“南省多文人,历代朝中重臣多有出自南省,家族关系错综复杂,是要小心仔细,且南省虽富裕,但也有贫寒之地。” 这贫寒之地,便是台州府一带了。 梁郡守重重叹了口气,做出一派无能为力之态,“难为你了高兄,台州多山,只有一条官路通外,有无特产,年年赋税都难以缴清,想来你也是日夜忧愁,别处知府,哪里有你这么操劳。” 岂止如此,没路便罢了,若是良田多,台州府百姓也能自给自足,但山太多了,便是极力开垦良田,但山里种粮需要大量人力,先不说每日农人都要走几里路爬山伺候粮食,便是浇水灌溉便是一大难题,而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还少得可怜,但年年赋税却不见减少。 靠近台州府的百姓还好,但再偏远些的地区,每年还需台州府想办法拨粮。 往年年关,他都三天两头往南省府衙,或者几个富裕的县衙里跑,厚着脸皮借粮。 “高兄,你可想回京?”梁郡守突然出声,目光定定看着高友云。 高友云心猛地一跳,先是叙旧情,再是抛橄榄枝,聪明人一看便知,梁郡守是想将他收入麾下。 郡守与宣平侯府同气连枝,又与二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同他站在一起,仕途一片坦荡。 高友云掩面,极力扯出一抹笑来,“小弟日日思念京中亲人,只可惜山高路远,不得相见。” 梁郡守眉头一皱,语气冷了几分,“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友云疑惑望向梁郡守,眼中哪里还有被酒气熏得迷离,“梁兄,你可是喝多了?” 梁郡守眯起眼,定定看了高友云片刻,气定神闲,“高兄,这几日有公文来报,邻省大旱朝廷要调动粮草,今年年底南省余粮怕是捉襟见肘,你台州府年年借粮,不知何时还粮。不是我初来乍到为难你,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朝廷拨掉粮食赈灾,才催着你还粮。” 高友云脸色猛地变了,再没有虚与委蛇的心思,看着梁郡守的目光,如一条冷血的毒蛇。 他竟拿粮食逼他,这样将百姓生死当作筹码之人,怎可与他为伍。 高友云齿冷心寒,方才吃酒升起的热气都骤然凝结,他看着梁郡守,冷冷出声,“梁大人,深更露重,下官身子沉重,先一步退下了。” 梁郡守闻言,脸上也冷了下来,“是吗?你这身子骨确实不行,来人,送高大人回去歇息。” 一场相谈甚欢的酒席不欢而散,高友云回来时,气得面红耳赤,心中却只剩下浓浓的无力。 而另一边,梁郡守见高友云背影远去,快步去了书房,展开姑母送来的书信。 废太子死后,陛下将废太子女眷流放,却并未说明去处,知道陛下有意护住废太子三根的幼苗,但京中早已默认二皇子为不二太子人选,那三个孽障去处,他们也能猜出,只是无十足把握。 二皇子若是要登基为帝,那废太子的遗孤岂能留着碍眼? 梁郡守想到那位温婉美丽的表妹早与二皇子定情,心中升起一股肃冷之意,不管是为表妹,还是为了自身仕途,那些碍事的东西,还得尽早拔除才是。 第45章 要夏种了 受了几日冷待,高友云终于有了借口离开南省。 知晓了梁郡守的本意,他一刻也不敢松懈,那朝廷催粮的公文就像一道催命符,时刻悬在他脖颈上。 好在经过两日奔波,高友云总算回到台州府衙,但还未处理这几日耽搁的公务,便有替他处理杂事的官员来报,仙岩县令送来一封公文,已拆开看过了,是仙岩县令打算开一家榨油工坊。 榨油工坊是个什么东西? 高友云拧干沾水的方巾,正眼看下属。 “公函中说得并不清楚,只说是用来做菜之物,跟猪油大差不差,跟那个豆腐一样,也是用豆腐所做。” “豆子?”高友云眉头一皱,接过下属手上的公函,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拉上来不及换下官服,直接往外走去,“去仙岩县。” 正瞌睡就送来枕头,这豆油若真有猪油的功用,何愁卖不出好价。 台州府连年欠的粮,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但总不能一点不凑出来,不够的他再想些其他法子,便是撒泼打滚求人情,也要先撑过今冬。 下属们不明所以看着急切的高友云,连忙跟上他脚步,心中疑惑是什么惊动知府大人亲自去仙岩。 上级知府到下级辖地巡查,往往都是提前知会,好让下级地方有个准备。 知府内官员们纷纷为仙岩县令捏把汗,但愿这位县令不要有什么地方触到高大人眉头。 先不说高友云这边行色匆匆赶去仙岩县,那边苏溱在内衙大堂枯坐了一夜,等到天边红日冒头才往豆腐坊方向去。 虽是豆腐坊开业的第二天,但今日的热闹丝毫不亚于昨天。 原本对豆腐坊抱观望那个态度的人见亲友真的换来了粮食,纷纷动手准备豆腐皮,而前一天换过豆腐皮的人也回村跟亲友吹嘘在县城内所见所闻,等苏溱到豆腐坊时,已没有了昨日刚开业的忙乱。 连店伙计维持秩序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不过在看到苏溱来后,这些伙计如被恶狼盯上的小绵羊,立刻扯着嗓子喊号码牌。 “阿姐,你来了。”在豆腐周边转了一圈,见豆腐坊已经步入正规,苏溱往昨日李翠花摆摊的地方走去,“快给我些饼子吃,连夜走到县衙,我饿的都没气力了。” “快来,管够。”天还没亮苏溱家中的二娘子就来找她,她才知苏溱连夜被县老爷召见,便一早来摆摊子顺道接苏溱。 “阿姐,你且与我说说,咱们周边有没有空置可以住人的院子,得离县城近些,最好是在官道边上,周边住人也少些,那院子空位置要大,我要租赁,将来应当还会买下。” 苏溱连咬了两大口豆渣饼,纯天然的豆渣其实还有些磨口,但架不住饼香,她又饿了许久,恨不得直接咽进肚子。 “怎了?”李翠湖看一眼人群,压低声音问苏溱,县老爷连夜召苏溱,应当是跟豆油有关。 苏溱心中警惕:“回去同你说。” “对了,是要夏种了吗?”苏溱没忘记县令说的夏种,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情都要排到种粮后面,没有农民辛勤劳种,你再好的东西也换不来粮食,失去了价值。 说起这个,李翠花脸上闪过忧愁,眼中又有对粮食朴素的热爱,“早就育苗了。” 夏种最折磨人,顶着火热的太阳弯腰插秧,再直起腰整个背都是火辣的,像是要蒸熟一般。 就这样,还是他们避开午后最酷热那段时间下地干活的直观感受。 年年都有热死的人,整个人突然倒下,家人将倒下的人拉到阴凉地方扇风,那人呼出的都是热气,往往等不来大夫就咽气了。 也有聪明人家入夜放凉了才出来干活,但也有被蛇咬伤的。 这话不算是最苦的,夏日还得挑水浇灌庄稼,要是秧苗被渴死了,这个冬别想过了。 若是田地在溪边还算好的,若是山里开出来的新田,挑一桶水上去,就要了半条老命。 “那夏种这几日,豆腐坊应当会冷清些了。”苏溱想着农民都忙着种田,豆腐皮的生意应该会放一放。 “那可说不准!苏妹妹,我看你遭难前定是没过过苦日子,夏种有忙得时候也有歇息的时候,家里青壮出去干活,也有体弱老人在家休息,只要有人在家闲着,那走豆腐皮必是不会耽搁的。” “我们都饿过肚子,知道那滋味有多不好受,只有能弄到一点粮食,是不会嫌苦嫌累的。”李翠花语重心长,农民对粮食的珍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溱微愣,没想到李翠花会这么说,她确实饿过肚子,也是农村长大,但确实没有那种对食物发自内心的热爱。 或许,是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没有为粮食不够吃而发愁过。 那个时代,那个国家,把他们老百姓保护的太好了。 “我们几个五谷不分的女人帮不了阿姐,不过这几日您家中的伙食,尽管交给我们,求求阿姐,尽快帮我找个好院子才是。” “好好好!我跟老头子有口福了。”李翠花笑骂道。 两人说说笑笑,将剩下的豆渣饼卖完,收摊驾着牛车回村。 一路上,苏溱见到不少被晒得黢黑的汉子在村庄和县城中跑,路边也有农家开始插秧。 苏溱默默看着一切,只觉得眼中辛苦劳作人身上汗水滴下,连带着自己身上也粘腻起来。 “真辛苦。” 牛车一路颠簸,行了一个时辰后,总算到了流放村。 苏溱跟李翠花告别,一走到村口,便看到赵暮带着傅媛,隔着村口衙役位置老远,伸着头向外望着。 一看到她,目光霎时亮了。 苏溱见状,心中一暖,看也不看衙役一眼,加快脚步往赵暮那边走去。 “你可算回来了,县令有没有为难你?”还未走近,赵暮便关心起来。 苏溱忍不住笑笑,心中似乎挂起了一枚小太阳,她望着赵暮关切的脸,伸手摸了一下傅媛头发,“回去说。” 第46章 租房风波 回去后,陈仪看到她,狠狠松了口气,也是问她有没有受欺负。 苏溱便把跟县令的话大概讲了。 赵暮和陈仪得知孙溱竟真得到县令支持,要开豆油工坊,震惊不已。 豆油工坊!她们想着,县令即便让其他人插手,也不会让苏溱一个贱民,一个女子去管理。 不仅如此,县令还恩准她们都能搬去豆腐工坊中居住。 赵暮跟陈仪差点喜极而泣,要知道一个月前,她们光是活着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她们不止一次想过,如此痛苦艰难的活着,倒不如去殉了太子。 原以为她们在流放村苦熬着,是见不到希望的,只等着油尽灯枯,不甘闭上眼,匆匆了却仓促又充满戏剧性的一生。 谁知不到一个月,她们不仅吃上了饱饭,还不必去石料山卖力气了。 现在竟还能搬出流放村,她们的安全也得到了保障! 陈仪眼中饱含泪水与希望,她紧紧抱着女儿,宣誓般说,“到那时候,我定日日好好做饭,定让豆油工坊的伙计吃得饱饱的,多干活多赚银子。” 赵暮也急切地说,“我虽不是伙计,但我也不白吃饭,我跟孩子们拣烂豆子又快又准,还不要工钱。” 三个孩子眼中也是亮晶晶的,年纪最小的傅妹还懵懵懂懂,但傅媛跟傅姜已经听懂她们要从这个漏风漏雨的茅草屋搬走,去有院子的地方住了。 “姜儿,妹儿,今日姐姐同你们说好,咱们搬出去住是好事,但也可能变成坏事,以后你们更得小心,不要被人欺负,也不要惹人不快,不要牵累了苏娘娘知道吗?”傅媛摆起长姐的架势,细心叮嘱两个妹妹。 “知道了媛媛姐姐。”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应下。 “好了,不必那么紧张,做活自然要做活的,到时怕是根本忙不过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可别叫哭。”再哭能比石料山更苦?石料山每日拿命干活,那是她们一生最黑暗的日子,今后再做什么活,都不会比石料山更烂了。 看赵暮陈仪两人没有听进去的样子,苏溱压低声音,“咱们老老实实干活,脚踏实地赚银子,总能将日子过下去,旁的就不要说,也不要想,免得惹祸上身。” 县令应当不知道她们几人真实身份,不然怕是会对她避如蛇蝎。 什么百姓民生,什么赚钱新物,都比不上跟废太子女眷牵扯上关系重要。 听到苏溱所说,赵暮跟陈仪目中闪过一丝沉重,她们知道苏溱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外人知道她们来历,怕是连夜撇清关系。 “你们要搬走,可不能丢下我!” 明锦从苏溱回来就一直听着她们说话,茅草屋就那么点大,根本避不开她。 这几日,她可是亲眼见着苏溱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先是弄了个豆腐得了人青睐,后来又捣鼓出豆油,这几人将豆油当成宝贝似的,真以为豆油能再引起县令注意。 明锦心中不屑,等着苏溱四处碰壁,谁成想那没眼光的县令竟真要榨豆油,还要开个工坊请苏溱当主事。 她一下便慌了,苏溱要带着赵暮几人出去住,那她怎么办? 若是丢下她,她就是再攀上一个靠山,那也没有现在这么快活。 赵暮几人对虽她没有好脸色,但不罚不打,逼她干活也只是捡捡豆子这种清闲活,还能每日吃饱,这日子可比之前跟王衙役那会好多了。 “我也是太子姬妾,跟你们是一户的,你们要是丢下我自己去享福,我便出去把你们的身世都说了,我看谁还敢用你们!”明锦有恃无恐,只要不被抛在流放村,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贱人!”赵暮脸色猛地一变,在东宫时她们便有宿怨,流放后更是积攒了不少恨意,此时被明锦威胁,再也维持不住风度。 “不用理她。”明锦不出声,苏溱也没忘了她,她不放心将这个定时炸弹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 “明锦绣,今后你也要好好干活,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你要是只吃饭不干活,我就把你送回流放村。”苏溱语气平静,日日跟明锦横眉冷对,相看两生厌,不如让明锦歇了作妖的心,安生一段时间。 “当真?”明锦眼前一亮,没想到苏溱会这般说。 “苏妹妹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信?”陈仪眉头厌恶皱起,她也打心底瞧不起明锦,但苏溱都已开口,她也只能捏鼻子给明锦一个机会。 说到底,明锦跟她们是一户。 “二娘,今后明锦跟着你干活,你多废些心。”苏溱声音冷淡,不愿多看明锦一眼,若她出去后死性不改,有的是法子收拾。 接下来,便是忙碌的夏种,每日附近村庄静悄悄的,只有田垄上是埋头干活的村民。 苏溱看他们辛苦做活,心里也很难受,她知道农民苦,但看着家家户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烈日下是操劳,惊叹生存的艰苦。 不过趁着这几日农忙,苏溱找上赵木匠父子,请他们空闲后做两台榨油机。 而后开始马不停蹄找合适的院子,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李翠花告诉他有一处空置多年的院子,距离县城不远,周边只有零星几乎人家,院子大又气派,只是多年无人维护打扫,修整一下便可搬入。 苏溱实地考察一遍,发现附近山清水秀,不远处的矮山还有泉水流入院子不远处的河水,便跟县令申请,定下此处院子,只是屋主多年没有音信,最后是同屋主同宗老人签订了租赁契约。 就在苏溱着手收拾院子杂物的时候,县令急匆匆让李生送来消息,远在台州府的高知府竟要亲自见一见豆油,入夜便能到县衙。 苏溱吃了一惊,摸不准知府来的用意。 而就在此时,一伙人扛着锄头农具将院子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矮小中年男子,啪地一下躺在地上打滚,“出来!那个姓苏的娼妇给老子出来!你勾结县衙,霸占民房,今日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第47章 闹事 苏溱听到动静的时候,正同赵暮几人修理长满杂草的院子。 这间院子粗略估算应该有八九十平,能隔成两块地方,一边放三台榨油机,另一边能供人进出,晾晒豆子。 苏溱计划再在空位置上搭一个露天棚,方便烘炒豆子。 院子中除了一间正屋,还有东西两间厢房,里面原先置办的家具还在,只是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想要入住还得好好清扫一番。 苏溱几人检查过房屋具体情况后,发现原主人竟有许多私人物品没有收拾,厢房还叠放整齐的被褥,完全没有出远门的迹象,苏溱还在墙壁中翻出几个老鼠窝,里面的老鼠早就只剩一具白骨。 她们皱着眉,将原主人遗留的私人物品统一收起来。 那些大件的床,桌椅,也是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但这屋子常年无人居住,许多木头已经腐败,不少已经用不了了。 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原先也是阔过的,不然置办不下那么大的房屋,只是不知现在主人家身在何处。 前两日,县衙出面与屋主的族长签下协议,当日她便拿到了院门钥匙。 关于屋主的来历,她没有多问。 而后苏溱便带着几个女眷收拾房屋杂物。 虽是用来做工厂的,女眷们只是寄住,但每个人打扫都格外用心,没人嫌脏嫌累,只要想到这院子打扫干净后齐整的模样,她们就充满了干劲。 昨日堪堪将正屋和东厢房收拾出来,苏溱计划着将院子杂乱荒草拔干净,通出一条可以通人的道路来,再收拾西厢房,过些日子还得将院中的榆树砍了,等农忙过后,将院子的地跑刨一遍,把里面无人管理的树根清理,试试浇个土水泥路。 没成想,院子还没收拾明白,就有人找上门来。 早就不牢靠的木门被敲得哐哐作响,随时可能会因为暴力掉下来。 外头叫骂的声音粗鄙难听。 女眷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有人找事。 陈仪脸色发白:“是不是找错人了?咱们这屋子不是县衙出面租赁的,便是屋主回来了,也该去问同宗族长,不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砸门啊!” 苏溱摇头,哪有那么巧的事,她刚租下屋子打扫,就有人上门找事,恐怕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对屋主生平并不了解,但收拾屋子的物品时,大致能看出,屋主不像是有准备出远门的迹象,不是惹上了什么祸事匆忙跑的,便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三娘,你带着孩子躲进屋里,要是健壮不对,就从矮墙翻出去,在附近看看,找这屋子主人同宗的来,有事也该他们跟外头的人说清楚。” 这屋子又不是她苏溱租的,就算有归属问题,那也该是租给县衙屋子的族长跟外头的人交涉,她完全不必掺和。 “好。”陈仪忧心忡忡带着孩子回了屋。 苏溱不得不打起精神:“知府之人再过两个时辰就要过来,不能让知府看到这纠纷,咱们得尽快解决。” 赵暮眉头紧锁,看着摇摇欲坠的木门,心惊胆战。 “外面的大哥不要敲门了,有事好好说,我便是苏溱,这屋子乃是县衙从屋主族长处租来,若是有何问题,应当同族长说。”苏溱隔着木门,温声开口。 苏溱的话毕,外头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叫骂声,另有一道尖锐的男声嘶叫起来,“你就是那个姓苏的小妇!你妖言惑众,霸占我家屋产,现在还要用族长压我不成!开门!不然我要打进去了!” 听外头的动静,不知道有多少人。 苏溱不敢轻举妄动,这院子里只有她们几个女眷,要是这些人真不由分说冲进来,她们讨不了好果子吃。 她可没忘记,她的命,可是只值二贯银子。 苏溱好言好语,即便知道外头的人是故意找事,也不敢激怒他们,“我想我们当中有误会,不知小哥姓甚名谁,可是这院子的屋主?这屋子确实是县衙从屋主族长手中租来,白纸黑字的契约还在县衙内,若另有隐情,也请去县衙详谈。” 她这话说得明白,房子是县衙从族长处租来的,真有产权归属问题,或是私人恩怨,也不该找她苏溱。 但这外头闹事的人,口口声声都在声讨她这个苏小妇,分明就是来找她的事情。 苏溱往厢房屋里望了一眼,示意赵暮带着孩子们先走。 赵暮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咬咬牙往厢房走去,小声报了信,端出木凳,让孩子们跟陈仪踩着木凳翻出矮墙,目送孩子们离开,赵暮又捏紧拳头走了回来。 “不是让你走吗?”苏溱看她回来,眉头一皱。 “不,不成。”赵暮也害怕得紧,她没有苏溱这般镇定,她从前生活的环境,每个人表面上都是温文讲理的,即便是她那位严厉的嫡母,对待子女和下人也讲究个一碗水端平,不落人口实。 可外头这些粗鲁的百姓,要是冲进来,怕是一拳头就能将她砸死。 “我不放心把你一人丢在这里。” “你机灵些,还能去帮我找救兵。”知道赵暮是不放心自己,苏溱心里一暖。 “三娘也不傻,她也可以找人。”赵暮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抖。 苏溱看她强壮镇定的样子,咧嘴笑了一下,“别怕,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真要对我们不利,也不会光砸门不进来了。” 闻言,赵暮才惊,外头的声响是很大,一副要砸门找事的模样,但这破木门愣是晃荡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破开。 “外头的小哥,你叫骂这么长时间,却始终不告诉我你是谁?” “这屋子明明是县衙租来的,你却只找我的事,我想同你好好谈谈,看看其中有何内情,你却一味辱骂泄愤,我瞧你的样子,不像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来找事的!” 外头吵闹了一会儿,苏溱估算了下时间,慢悠悠出声。 “怕不是,你知道自己没理,才不敢去找县衙跟族长对峙,而是纠集一群人来找我一个弱女子兴师问罪。” “怕不是欺软怕硬,柿子找软的捏?” 这话一出,外头声讨的声音微顿。 紧接着,外头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男音,“父老乡亲,这是我大伯家产,他们一家已多年没有音信,若是按照血脉亲近,这屋子该当是我继承,便是族长也不该擅自租赁给外人!” 第48章 特地来搞事 苏溱一听,大概摸出外面闹事人的底细。 看来确实有财产归属问题,只是,这人若不满族长将屋子出租,那也该找族长和租房的县衙商谈,而不是纠集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直接指名道姓找上她才是。 “我不知你家中究竟是什么情况,不过据我所知,这屋主若是下落不明,家中有无子嗣,你想继承财产,应当过继给屋主才是,便是屋主来不及交代此事,那族长也该出面分配财产,族长才是你们一族最位高权重之人不是吗?” 这话一出,差点把陈老二气死。 他家爷极为偏心,分家时将屋产全留给大爷,而他爹只分了几亩薄田和一间破屋。 为此,他爹几乎跟爷奶和大爷一家结了仇,逢年过节也不串门。 从他有记忆起,爷奶和大爷是一家,住在宽敞有大院的屋子里,日子过得别提多舒畅了,而他一家却挤在四处漏风的破屋里。 陈老二从小就听爹娘说爷奶偏心,大爷一家没有兄弟情谊。 后来他日渐长大,也恨透了大爷一家,更要命的是大爷的儿子,也就是他表兄娶了隔壁村最好看的姑娘做媳妇,而他却因为个矮,爹娘又没有积攒下银子讨不到媳妇。 年岁渐大,眼见着他就要二十,爹娘愁白了头,加之娘生了重病,为了聘礼,他成了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嫁人的男人,嫁到离天台县不远的一个山坳坳,从此改了陈姓。 不管是什么时候,当上门女婿都不好过,不仅他媳妇一家瞧不起他,便是连他的一双女儿,也不将他看在眼里。 陈老二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娶他的这家人家境不错,有一片茶园。 但陈老二始终将大爷跟他儿子当作攀比对象,日日关注着大爷一家状况。 谁知六年前,大伯他那位堂兄带着婆娘外出,一去不回,后来大爷一家也没了音信。 陈老二苦等了数月,也不见大爷一家回来,便去打听这一家是不是死在了外面。 可惜,县衙一直没有准信,他便去族中询问情况,想要将这屋子收入囊中,谁知被族老大骂一通,族长那个老不死的竟还指着他鼻子,说他已是嫁了人的男人,改姓了陈,还有颜面进周家祖堂,这屋子便是分给三服之外的周家人,也轮不到他。 陈老二气急而去,他在嫁出去后,族里便将他除了名。 现在他找上苏溱,也是听说仙岩出了一样好物叫豆腐皮,他特意来瞧个大概,在仙岩的食肆中与掌柜的闲谈,才知道那间他觊觎许久的屋子竟然租给了一个姓苏的女子。 从那掌柜的语气中,他听出两人有些嫌隙,不过掌柜的在得知他身份后,竟愿意拿银子给他好处。 那掌柜娘子还教他法子,将事情闹大,他这个与大爷血脉最相近的人,自然有法子继承这院子。 便是族老们不愿,只要有比他们还有威望的人开口,那把他踢出的族谱,还得乖乖将他名字加回去。 陈老二心动了,他嫁人多年,始终不觉得自己是陈家人,即便吃喝不愁了,但过着的依旧是窝囊日子,若是他有了自己房产和田地,那在陈家腰杆子也硬了。 于是,陈老二回村便煽动村中亲友,将苏溱和族老说成沆瀣一气,串通霸占他人房屋的恶人,带着群情激动的人,拎着农具便来讨公道。 “你且说,我大爷一家人都死光了,这院子和田地,是不是该有我这子侄继承!乡亲们,少听这贱妇妖言惑众!”陈老二咬牙切齿,原先他就听食肆掌柜的说这个姓苏的娘子口齿伶俐,想必这刻薄样,比他婆娘还要令人厌恶。 苏溱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也不再搁门在跟陈老二讲理。 直接打开摇曳的木门,苏溱大大方方面对外头握着锄头镰刀的父老乡亲,如同看一个小丑般,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地上撒泼的陈老二。 “你怎么知道这屋主一家死了?难不成人是你杀的?”唇角微微勾起,苏溱神情轻蔑的神情不屑掩饰。 从苏溱开门出来的那一刻,外头叫嚣的几个农民愣住了,他们听陈老二诋毁苏溱,将她说得如同妖魔般,没想到竟是一个漂亮又利落的小娘,跟他们家中的女儿没甚区别啊! “你妖言惑众!”听到苏溱要把大爷一家的死按在他身上,陈老二差点跳起来,“我大爷一家是自己死在外头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瞧不上你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还霸占我的房屋,你什么也不必说了,等会儿知府大人来了,必然为我做主!” 说起知府大人,陈老二心底是打颤的,食肆掌柜的说了,知府可是比县老爷还要大的官,只要知府大人点头,屋子是他的,族谱也得加他的名字。 但知府大人,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可别比旁人多出一双眼睛来,不然他可会腿软站不住的。 “哦?”苏溱眉眼狠狠弯起,她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原来是个糊涂人,“你怎知知府要来?谁告诉你的?还特地找上我,也不知那个在背后给你支招的人,有没有人告诉你,越级告状,那可是要受滚钉刑的。” 陈老二神情猛然变了,什么越级告状?什么刑? 正说着,人群突然小声议论,只见那个苏娘子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唇角便弯起。 而后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有熟悉的族长叫骂声。 陈老二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年迈的族长喘着粗气,面红耳赤带着一群族人赶来。 陈老二心没有来慌乱了一瞬。 第49章 争房产 苏溱翘首看着外面赶来的人群,为首的是一位穿着蓝衣的老者,单论人数远比陈老二带来的人多出一大截。 能在农忙时期,紧急找来那么多人,可见周家凝聚力和族长的号召力。 赵暮看到来人,狠狠松口气,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总算看到被护在中间的陈仪几人。 “这位小哥以及小哥带来的乡亲,这院子是县衙从族长手中租来的,我只是听命行事,其中如有误会,族长也亲自来了,建议你们坐下好好谈谈,不要伤了和气。” 苏溱声音冷静,不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你们吵归吵,闹归闹,怎么也不该把火引到她头上。 按理来说,她在这个县城应当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流放村那些恶役即便恨她恨得牙痒痒,也不敢冒着得罪县令的风险来找事,至于周边普通村民,她不仅没有伤害到村民的利益,相反豆腐还给他们带来了格外的收入。 她实在猜不出是谁指示陈老二来恶心她。 “果然是你,你可真把周姓的脸都丢光了,竟然敢来这里闹事。”还未走近,族长便怒气冲冲喊叫骂起来。 陈老二原本有些慌乱,在听到族长丝毫没有情面的责骂后,心中反而怒气高涨。 他身后站着的乡亲都是他入赘妻子的村中亲友,他可以丢脸,但绝不能将理给丢了。 “我怎么了?这本该就是我的房子。”陈老二梗着脖子叫着,气焰嚣张。 “你大爷一家在外地生死未知,你就惦记上这点家产,再说你也不是周家人了,这房子田产与你有半个铜板关系。” “谁让你擅自踢我出族谱,我可做了什么辱没祖宗的事情?还是我犯了重罪,牵连了族里!” 陈老二叫得委屈。 “你早已入赘陈家村,改了姓氏,怎么还能算周家人!”族长也有自己的道理。 两方都觉得自己有理,苏溱忙着跟陈仪和几个孩子汇合,没有掺和进这乱麻子一样的关系里。 依苏溱说,这个陈老二明显是不安好心,但真论起血缘亲疏,在屋主一家确实后继无人的情况下,遗产是该由他继承。 但这不是现代,古代宗族就是一个利益群体,都说令不下县,即便是皇帝的旨意到了地方,也得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办。 在封建大家长制度下,族长就是有私自处理族人的权利,别说把房子租掉了,便是卖了,屋主回来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况且这族长并没有动过私吞房子的心思,这屋子虽不见有人养护打扫,但没有别人乱动的迹象,想来要不是族长看在是县衙要租下房子,恐怕会一直将这屋子废弃此处,直到有主人的音信传来。 苏溱心中有数,悄悄给陈仪使了个眼色,陈仪小声跟她讲了搬救兵的经过。 这院子周边人少,但隔了一座小山便是周家村,村里的汉子都在山脚下田,一看陈仪带着孩子匆忙找人帮忙,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找事,便直接抄了农具赶来了。 “可有明文规定,我入赘女家就要被踢出族谱,族长你虽是老人,也不该这般不讲理。”陈老二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早已跟族长撕破脸皮,如今妻子村人看着,更不能丢了气势,“哼,正好今日知府大人来仙岩,族长你要是有理,咱们上县衙,请知府大人亲自给我们定夺。” 陈老二说时面上看上去相当有底气,但他实际上是发虚的,真要见了知府,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要是知府听了他的话,愿意为他讨个公道呢! 那这那么多年的屈辱,必然一扫而空。 “知府?”族长吃了一惊,这没脑子的陈老二,竟然还知道知府是谁! 向他们地里刨食的农名,除了一亩三分地,也就知道县城里有个高高在上的父母官,这小老二还知道上头的官了,怕不是特地请人商议过的。 “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敢惊扰知府大人!”说到底,族长对官还是畏惧的。 陈老二看族长的态度,乐了,这老头果然也怕见官。 他仿佛得了一道保命符般,不断催促族长,要么把他加回族谱,继承了房子和田地,要么就去县衙见官。 话里话外,县令老爷已经跟族长官官相护,必然不会公正对待他了,但文曲星下凡的知府大人,肯定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唉——”赵暮叹了口气,“小人得志,但愿这位族长不要被牵制才是。” 她们好不容易收拾出两间屋子,还想在这里好好生活。 “既来之则安之。”苏溱拍拍赵暮手背,安抚情绪低落的女眷。 “真要去见官吗?咱们恐怕——” 陈仪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很明确,她们不愿意见官的,从四品的知府在满是达官贵人的京城中,不过是豆大的小官,但在这里遇上,那将是数不清的麻烦。 “谁说的知府大人要来仙岩县!”一道清朗的年轻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含着怒气。 他这话一出,原本吵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顺着声音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皂装,相貌堂堂的高挑衙役,眉眼紧紧皱着,一看便知不好惹。 “是衙役!” “他听到多少了?” 长得最为瘦小的陈老二不自觉后退两步,本能畏惧穿着皂服的李生。 李生眼中满是凌厉锐气,他看向陈老二,声音如冬日的冰渣似的冻人,“就是你?知府大人莅临仙岩县,县令老爷都是两个时辰前才接到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竟不知,小小的仙岩县还出了你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快说!你是哪里得到消息的。” 知府行程不算秘密,但陈老二一个乡下农夫哪里能得到消息,怕不是有人在盯着县衙和知府的行踪。 李生气势凌厉,又穿着官服,加上神情严峻,着实把陈老二吓到了,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只是听食肆掌柜说的,并不是这位衙役想的那般。 “嗯?”李生从鼻腔中重重发出一道疑音。 苏溱也支起耳朵,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给陈老二的。 “是城内食肆掌柜,是他让我来找苏娘子麻烦,只要将事情闹大,届时知府必然会为我做主。”陈老二像只遇到猫的老鼠,李生一摆脸色,便迫不及待把知道的都抖出来了。 第50章 我陪母亲一起见知府 如倒豆子般,陈老二将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 苏溱听了,差点气笑出来。 若不是陈老二禁不住吓唬,她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个食肆老板因为豆油的事记恨她。 是了,那时她假意心动,托词回家跟婆家人商议卖豆油方子一事,那食肆老板想来是真以为把她唬住了。 原以为得到豆油方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等了好几日也不见动静。 而她苏溱又不是深闺里的姑娘,又在豆腐坊亲自看管过人,不少人能认出她来,只要有心打听,自然会知道她的底细。 只是苏溱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食肆掌柜的得不到豆油方子,还会故意拾掇人来恶心她。 县令要开豆油工坊,食肆老板就算再不甘心也没能力阻止,他这么做,还真就只是为了恶心她一下。 “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县老爷租这间屋子,为的是仙岩百姓,你便是有冤屈,也该去县衙敲鼓,问老爷要个公道,而不是堵了人家娘子的门。” 李生铁面无私,语气生冷。 苏溱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人情味的李生。 “不要再聚集此处,明日族长跟陈老二到县衙亲自去见老爷,陈老二你有何不服,亲自去同老爷说。” 陈老二还有些不甘心:“那知府呢?” 李生眼睛一瞪,端的是凶狠,再次把陈老二吓住,却没有再呵斥陈老二,“周族长,这屋主离去前可有说去何地?” 人走了那么多年,是生是死总该有个定夺。 “有有有。”族长连忙说,“当时都是办了路引的,应当还能查到。” “嗯。”李生应下,“我回去查看,若是遇上同路的行脚商,我会托他去当地府衙找找,总会有个音信。” 族长急忙道谢。 陈老二面露不忿,他根本不想再节外生枝,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的人,就按照死了算便可,真去找,要是捎回来一些信息,这屋子真是一点份都没了。 但这话是这位高大的衙役说的,陈老二本能畏惧,只能把气吞进肚子。 “陈家村的诸位乡亲,今日是周氏一族私事,诸位陈姓人家都散了,不要误了农忙,各位周家汉子也不要再在门前逗留,周族长,还烦请您将人带回。” 李生几句话稳住了场子,驱散了闹事的人群,等人走后,李生才眉头深锁,跟苏溱说,“苏娘子,知府已到仙岩,快快随我去。” 闻言,苏溱狠狠舒了一口气。 县衙接到知府要到仙岩时,便有衙役过来吱会,知府是为她而来。 苏溱摸不准见更高一级行政长官是好是坏,县令能给她的帮助不多,如但这位愿意亲自来见他的知府为人如何,她不敢赌。 她记得有段时间,短视频平台老是头播放切肥皂视频的小说推文,开头第一句就是:我穿越到古代,怎么怎么样,被当成妖女烧死。 县令能不在乎她乱七八糟的言论,只重视成果,但知府呢? 这次面见知府,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衙役,请你稍等。”苏溱叹口气,敛下眼中的不安,“二娘三娘,今日你们不要回村,去朱里正家借住一晚,不要见外人,等我回来。” 赵暮跟陈仪同样不安,她们不知道突然来的知府究竟是何目的,他对豆油的态度究竟如何。 “我陪你去。”赵暮清眸闪过纠结,咬咬牙,主动提出跟苏溱一起。 “你去能做什么?知府要见的是我。”苏溱无奈道,“你们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赵暮张了张嘴,想要坚持,但看到傅姜懵懂的脸,脸上闪过摇摆。 “往好处想,知府特地来见我,是重视我,不要担心了。”苏溱将担忧咽回肚子。 “母亲,我跟你去!”女孩坚定的声音响起。 苏溱愣了一下,看向板着脸的傅媛,没想到傅媛竟然会有想要跟她一起去县衙,更没想到傅媛会主动喊她母亲。 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傅姜和傅妹两个小的才会叫她母亲,依旧记事的傅媛是从不理她的。 后来她们几个女眷关系亲近些了,两个小的喜欢喊她娘娘,类似后代的娘娘,喜欢同她撒娇,让她有了自己养包子的感觉。 但傅媛还是客客气气叫她苏姑娘。 苏溱诧异:“你想跟来?” “不行吗?难不成母亲害怕我闯祸不成?”傅媛憋着一口气,小脸绷的紧紧的。 每次都是苏溱出去独自面对外头的大人,她理解苏溱的爱护之心,也不怨赵暮跟陈仪不陪同苏溱,毕竟她们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人。 但她不一样,没了父亲,她早已是孤儿,了无牵挂,遇上苏溱已是幸事。 《女驸马》里的冯素珍为救未婚夫婿,都敢豁出去应试了。 那个什么知府,不过是小小四品官,她陪着也无甚事,总比让苏溱独自一个人面对好。 在她眼中,苏溱这些日子的作为,不比那个冯素珍差。 苏溱能做的,她也可以,她就是第二个冯素珍,做那些依偎男子羽翼下的女子有何用! “你要是惹了知府不快,他看着你还有个女儿抚养,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你。”傅媛板着脸,别扭的不愿表露心事。 噗嗤—— 苏溱看着她不自然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默默傅媛头顶,眼眶发酸。 这位皇朝的大郡主,自幼锦衣玉食,何时想过会遭遇巨变,受如此疾苦。 生来尊贵的人,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看到了人世的艰苦,依旧选择善良。 这孩子,真可谓坚强了。 “看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知府大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不过你既然想跟着母亲去见见世面,母亲怎能不带上你?” 第51章 面见知府 这次去县衙,苏溱第一次坐上了马车。 傅媛望着外头远去的青山,小脸一直沉沉的,在看到破旧的城门后,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 她们一到县衙,便发现当差的人多了不少,还有一些苏溱从未见过的官员也在现场。 苏溱跟傅媛默不作声退到角落,等着知府召见。 手突然被抓住,苏溱看向紧紧捏着自己手指的傅媛,只见她紧紧抿着唇,似是有些不安。 苏溱安抚地朝她笑笑,示意她无需那么紧张。 很快,苏溱便注意到有一位成熟风韵的女娘子带着一群婢女,拎着食盒往内衙走去。 不多久,便有陌生的官员出来,问谁是苏娘子,而后目光向苏溱射来。 指尖紧了紧,苏溱反握住傅媛细小的指头,缓缓开口,“是我。” “随我来,知府召见。” “是。”苏溱牵着傅媛规规矩矩往内衙走。 与上一次来时不同,内衙草木都修剪整齐,内压气压低沉,当差的衙役个个站得板正,看不出一丝懈怠。 还未走近,便能听到女子温婉的笑声,还有官员附和的声音。 “老爷,苏娘子到了。”引路人的弓腰禀报。 霎时,内衙大堂上众位官员皆向她看来,有好奇,有探究,也有轻蔑。 苏溱匆匆瞥了一眼高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便拽紧傅媛的手,跪下拜见。 这个时代的官,和普通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他们都有脱离群众的生活条件。 他们算不上多么风姿卓越,但一看衣着和精神面貌,便知不用为基本生活奔波。 这位知府也是如此,他应当快步入中年,但保养得当,皮肤偏白,眉目清明,中等身材,一看便是无需为生活发愁的人家。 这样的人,在现代不算起眼,但在人人都在为温饱奔波,每日风吹雨淋的古代山村,实在扎眼。 这是苏溱对高友云的第一印象,气质相对温和,不起眼,看不出底细。 在苏溱快速打量高友云时,高友云也在仔细端望着堂下跪拜的女子。 一位妙龄少女,肌肤是常年被阳光照射的蜜色,眉清目秀,神态从容,没有普通女子见到大人物的拘谨。 这个小娘很镇定。 高友云不由对她高看一眼,想到她所做的豆腐豆油,哪件是普通女子会的。 很快,高友云又将目光落到一旁的小女孩身上,这个女孩头埋得很深,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后颈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肌肤,同样镇定异常,同乡下指尖都是尘土,脸红得发黑的小女娘完全不同。 这是高友云对苏溱和傅媛的第一印象,他只是觉得对他跪得谦卑的这对母女,跟普通人有些许不同。 她们从前有好的门第,但也仅此而已。 以他那时贫瘠的想象力,怎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跪在太和殿上,对着那个曾经卑微的小女孩行三跪九叩之礼,拥立自古以来第一位女帝登基,与苏溱一起,在史书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时的他,更多的是探究地望着苏溱两人,心中有诸多不确定。 不知该不该将豆油当作筹粮的手段。 “你就是苏娘子?”打量许久,高友云缓缓出声,“那个做豆腐娘子?” “是。”苏溱囧了一下,什么豆腐娘子?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听严县令说,你要开一间豆油工坊,我问你,你觉得豆油能赚几钱?” 这是一个考题,如果没有好好应对,她将错失一个在知府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大人,说实话,豆油的市场很大,真要发展可以步入千千万万户人家,但现实是,很多人家连过冬的余粮都没存满,怎能拿出多余的银钱换油?”苏溱回答得不卑不亢,在基本温饱没有得到保障前,谁会去追求食物的口感与味道。 “若真要换银钱,豆油应当运输到外地裕富地区,豆油是具备长期运输条件的,只要密封得当,他可以长时间保存。” 这是最浅显的实际情况,如果只是做买卖,不如直接给她个路引,带着可信的人去富裕地区做豆油,必然能迅速风靡一个地区。 但这显然不现实,即便是知府也没有权力将一个流犯送出辖地。 高友云眼睛微眯,饶有兴趣看着眼前镇定的女子,“若按你说的,给你足够的帮助,你多久可以用豆油换来一万斤粮食。” 苏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万斤粮食,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 “大人,目前来看十斤豆子才能榨得一斤豆油,一万斤粮食实在艰难,除非有足够的人手和销售渠道,不然即便能做出豆油,也难以销售。” 听这知府的语气,像是要用豆油赚钱。 一万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照现在十斤小米换一斤豆油的算法,不过是一千斤豆油的事。 但如果是她计划的小工坊,那可就难了。 “哦?”高友云直直盯着苏溱的脸,眼中精光乍现,“你没有一口回绝,想来你确实能办到。” 滑头,真滑头! 她的话明明是在推脱,说明情况难,这个知府竟直接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她的态度。 若是真不可行,她确实该一口回绝。 苏溱一个激灵,警惕看着知府,不敢揽这个压力巨大的差事,万一没办成,那可不是得罪人这么简单的。 “这样!苏娘子,只要你有所求,本府竭力满足你的需求,你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行事也多有不便,本府再指给你一个办事的差役为你跑腿,年节前帮本府换来五万斤粮食。” 操! 苏溱眼前一黑,她死死盯着堂上面如常色的知府,差点跪不稳。 这知府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她是手眼通天可以弄到五万斤粮食啊! 不仅苏溱觉得天昏地转,边上其他官员也都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严县令夫妇都为苏溱捏一把汗。 他们匆忙接待高友云,是紧急动员所有可以用的人,修整县衙,清扫街道,严夫人还亲自下厨做了许多美食,生怕招待不周。 谁知知府大人还未到,便让骑行的官差前来送信,要亲自见苏娘子。 县令又喜又忧,知道是豆油起了作用,便急忙通知了苏溱准备面见知府。 谁知这向来好说话的知府,一见苏溱便给了她这般重大的任务。 五万斤粮食,寄托于一个女流犯换取,实在不妥。 “知府大人,您要三思啊!筹粮之事还可以再想办法。” 下官们纷纷出声制止。 “这个苏娘子虽然会做豆腐豆油,但只是一介女子,怎能但此重任。” “她一个寻常女子,在家里绣花还行,做豆油换粮可不行,大人还是不要过信于她。” “大人,豆油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好了。”高友云听着下属纷杂的劝阻声,目光始终打在苏溱身上,“苏娘子觉得如何?听闻你是流犯,若是你能换来五万斤粮食,本府必上书朝廷,免去你及家人代罪之身。” 苏溱眉眼一压,无奈叹气,怕是你知道我身份,连滚带爬避之不及。 她望向堂上眉眼有着挥洒不去忧愁的高友云,面色沉重,“知府大人,恕罪民斗胆一问,您要这五万斤粮食,可有什么用处?” 第52章 与知府单聊 “放肆!小小女子,怎敢过问大人深意。” “都说了她是见识短浅的女娘,怎会知道台州府年年缺粮,大人着急换粮,还不是为了百姓。” “大人,您三思啊!” 高友云还未回答,便有几个官员严厉呵斥。 “大人?”苏溱只当没听见这些急于劝阻官员的话,直直看着高友云。 台州府年年缺粮,肯定早有应对之策,这次却能为五万斤粮食亲自来见她一个罪妇,可见是有急事的。 “苏娘子,你想知道本府要粮内情,本府也并非全然信你。”高友云看着苏溱,声音转冷。 苏溱面色一敛,本来生出的雄心壮志立刻龟缩回去。 她真是昏了头了,方才竟有一瞬间,想要搏一搏。 “你只管说,能不能做到。” 苏溱立刻深深一拜:“大人,罪民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实在不敢夸口,罪民不敢担此重任。” 安安心心开个小豆油作坊也好,安稳度日。 她吃饱了撑的拿自己和孩子冒险。 高友云眉头一皱,深深望着苏溱,她嘴上虽说不敢担重任,但方才的神情分明是有意打听。 “你们退下。”高友云眸光一暗,挥退左右。 “大人!”官员们还想再说,却被高友云凌厉的眼神打断,只得乖乖退下,离开时神情如夏日午后的乌云,多是不赞同。 苏溱暗自叫苦,不知这位知府究竟是何目的。 等人全部走开,苏溱跪得笔直,不知知府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方才问,本府要五万斤粮食有何用处,本府便如实告诉你。” 苏溱立刻暗道不妙,其他官员都不能听的消息,竟然单独告诉她! “大人!罪民确实换不来五万斤粮食!”言下之意,千万不要跟她说,她承担不起。 高友云静静看着她,声音沉冷,“你的豆腐工坊想法甚妙,给仙岩周边百姓带来收益,也给仙岩吸引了行脚商,可见你确实是个聪慧之人。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如今你又能出一个豆油,本府认为你能换回本府所需之粮。” “不敢。”苏溱再次叩首,这是妥妥的捧杀啊! 被本地父母官这么夸赞,若是心思单纯的女子,早就美滋滋当真了,她可不是,她不过是踩在巨人肩膀上,依样画葫芦,可不敢居功。 “你问本府为何要粮” “大人!”苏溱急忙叫住高友云,她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高友云看她生怕惹上事的样子,差点冷笑出声,“本府难道还会害了不成?” “不敢。”苏溱不敢顶嘴。 “五万斤粮食,不过是小数目,台州府年年缺粮,本府年年往南省,往周边有余粮的府衙跑,年年借粮,何止五万斤。”高友云声音苍凉。 苏溱垂下眼眉,若真如知府所说,能愿意为百姓做实事的,至少是个好官。 “可今年邻省干旱,赈灾的旨意已经下达,传旨的钦差要在周边征粮,南省虽是富裕,却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新任郡守催台州府尽快还粮,用来救济邻省。” 南省府衙都拿不出这么多粮食,竟将难题踢给贫困的台州府。 台州百姓本就是吃不饱饭,才去借粮,台州知府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粮食。 若是寻常官员,只管着自己的乌纱帽,大可不顾百姓死活,强行收粮,管你典妻卖子,只要自己政绩达标便可。 只要应付了上头差事还不是升官发财。 这位台州知府不愿做这样的事,才会升起豆油还粮之事。 官场上的事情苏溱不懂,但她能看出,这位台州知府大抵是位心中有贫苦百姓的好官。 “台州府没粮,南省府衙应该会想别的法子,知府大人还是不要过于烦恼。”苏溱声音顿了顿,更加不敢招惹此事。 “唉——” 高友云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堂下避之不及的女娘,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对一个女子抱有希望。 突然,堂下的女娘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大人,其实罪民,不是不会,是不敢。” 高友云眼睛陡然一亮,细细望着苏溱的眼睛,“有何不敢?” “怕大人将失败的过错推给罪民,更怕大人不信任罪民将罪民当作妖孽烧死。”苏溱定定与高友云对视,眼中跳跃着炙热的火苗。 如果这位知府真的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她愿意帮他一把,当然这也是要报酬的。 “大人,罪民苏氏,得仙人传梦,知道些不为人知的技术,豆腐豆油都只是不起眼的小物,大有福泽万世的种粮之法,小到生活所需点滴,都有相应的技术,他他们不仅能换来粮食银子,还能切切实实改变人的生活。比如,仙人曾向罪民传授水稻亩产翻倍之法。” 水稻产量翻倍,可不仅仅一家老少能否吃饱的问题,那可是事关社稷安稳的大事。 但高友云听到苏溱所说,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 第53章 这就是杂交水稻 高友云真是觉得自己是晕了头,才会情急之下乱投医,竟然认为一个妇人,真能解决眼下危机。 堂堂四品知府,满怀希望亲自来见一个贱民流犯,却是来听她胡言乱语的。 苏溱看他神色,眼中闪过懊恼,“大人不喜这鬼神之说,罪民便不说了,只是希望大人相信,罪民确实有奇异之处,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只是脑中多了些常人不懂的事物,不是有害人心肠的妖孽,若不是大人是为民请命的好官,罪民宁可敝帚自珍也不会说出来平白让人揣测。” 高友云目光深沉看着苏溱,脸上看不清喜怒,“你的水稻亩产翻倍之法,用的是什么法子?” 空口白话谁都能说,只要口齿伶俐,抓住人心,没上过学的农村汉子都可以成为传销头子。 但不论你说什么,都要依事情本貌做依据,在具有成熟判断思维人的面前,很多天花乱坠的语言,不过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浑话。 苏溱从来没有小瞧过古人的智商,尤其是在官场上混的人精,“您应当知道稻分为水稻和旱稻,各有不同的品种,其中各有优略。水稻之间遗传上有一定差异。” 苏溱声音顿了顿,不确定知府是否能理解什么是遗传,她将课本上的文字简化提炼,“遗传,您可以想成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每种水稻都会遗传到上一株水稻的优良性。我们可以选择遗传上有一定优差异,同时它们的优良性状又能互补的水稻品种,进行杂交,生产具有杂种优势的第一代杂交水稻,用于生产。” “杂交水稻?闻所未闻。”高友云目光探究,苏溱的话虽然古怪,但他大致能听懂,只是这杂交水稻是何物?水稻又如何进行杂交。 苏溱一时皱了眉头,杂交水稻原理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隔行如隔山,她该怎么向知府解释清楚。 “就是,就是您知道马和驴杂交,能生出骡子吗?这种结合就是杂交。” 高友云瞪大眼睛:“稻又不是人畜,也能结合杂交?” “自然是能的,只是植物杂交与人畜不同。植物繁殖,是依赖花蕊授粉,别处的雄蕊花粉通过各种不同途径掉到雌蕊上,便是进行授粉了,之后才会长出果实。” “水稻也是如此,它是自授粉作物,水稻自己雄蕊上的花粉落到自己的雌蕊上,后代也只有自己的基因。但如果去除一个水稻的雄蕊,用另一个水稻的雄蕊去给雌蕊授粉,那它就会继承两株水稻的特性。若是一株水稻它耐旱性强,另一株水稻他趋光性好,两项结合,培育出来的水稻便继承了两个优点。” 高友云听着苏溱解释,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起来,苏溱说的东西十分新奇,却并非没有道理。 他活了三十几载,从未想过平日里那些稀疏平常的花草是如何繁育下来。 而苏溱所说的杂交水稻,想法虽是新奇,但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高友云浑然不觉,自己原先对苏溱的怀疑已经打消,只是他若是接受了苏溱的说法,那岂不是间接承认了鬼神之说? 多年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摇摇欲坠,高友云不忍细想,看着苏溱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件发光的宝物。 “若真如你所说,可以培育出杂交水稻,令亩产翻上一番,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幸事,你可有把握培育出杂交水稻!” 高友云声音隐隐含着激动,杂交水稻要是真的可行,便是让她给苏溱立活祠都可。 “大人,杂交水稻不是那么好培育的,短则年,长则二三十年。” 苏溱冷冷摇头,要是杂交水稻这么好培育,当年新城长友在第一次培育出杂交水稻后,过了许多年袁老才把实验室里的理论变成丰收得水稻田。 脑中的热度瞬间退却,高友云看着苏溱冷静的脸,发觉自己竟被这女娘代入进去。 不是他好糊弄,只是亩产翻倍实在太过诱人,别说他小小知府,便是陛下听了,也会愿意让这个女娘放手一搏。 不过苏溱说的也没错,若是杂交水稻真这么容易培育出,这女娘怕是早邀功了,还需做什么豆腐豆油。 说起豆油,高友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本府并不通农务,你说的水稻培育一事,本府会向专人请教,至于豆油,严县令已将你所说的买卖同本府说过,本府给你一月时间,将仙岩豆油的名气打出去。” 苏溱松一口气,这位知府真算得上一位好官,不管他对杂交水稻抱几分信任,但对她是抱着几分尊重的,“知府大人,既然罪民是为台州百姓筹粮,为大人卖命,罪民想要一个恩典,便是在大人要尽可能给罪民便宜,且豆油工坊由罪民全权负责。” 高友云挑起眉头,他原以为苏溱会要求他上书为其免去贱民身份,没想到竟只想要一个保证。 “善。” “多谢大人!”苏溱老实卖乖,别的要求她一概没有。 至于高友云想的免去贱民身份,这根本不现实,便是她真的为台州府立大功,皇帝也不会放他们自由身。 苏溱甚至想过,将来便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只要没有足够的利益牵制,她跟孩子们也不会在特赦名单中,注定一辈子老死在仙岩县中。 与其恢复良民身份做斗争,倒不如将自己跟仙岩牢牢绑在一起。 “退下!” “是!” 苏溱乖顺拜别,退出了内堂。 一出去,便有无数双眼睛一起向她射来。 “母亲!” 傅媛急忙跑来拉住苏溱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有受到苛责,才松一口气。 “知府大人没有为难你?”傅媛贴着苏溱大腿,小声咬字。 苏溱没好气看傅媛一眼,食指微勾,冲着她小脑壳敲了一个板栗,“乌鸦嘴!再说了,哪有小辈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傅媛苦下脸,背过身去,不愿再理苏溱。 真是的,枉费她如此担心,方才她随这些地方官员出来时,这些官员脸色都不大好,言语间还颇有微词,她忍不住担心苏溱惹怒知府,伸着脖子等着苏溱出来,还好苏溱全头全尾出来了,也没有惹怒知府。 “那,那你还会开豆油坊吗?”生了一会儿闷气,傅媛忍不住关心地问。 她跟妹妹都很期待能跟苏溱一起开豆油坊,离开流放村。 若是开不了,她们何时才能离开—— 闻言,苏溱脸色沉下,无奈看着傅媛,缓缓摇了一下头。 傅媛心中一沉,眼底的失落怎么也抑制不住。 下一瞬,苏溱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不行喽,豆油坊太小了,咱们要开个厂,开个大厂了!” 第54章 贴身人手 “啊?”傅媛瞪大眼睛,意识到只是在逗弄她后,又气又怒,又背过身去,发誓不再理会苏溱。 明明知道她跟妹妹有多期待去豆油坊,还故意捉弄她。 饶是再沉稳理智,她也只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在可以信任的之人面前,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苏溱忍笑摸摸傅媛脑袋:“走啦!二娘她们还在等我们,早些回去免得她们担心。” 傅媛没好气看名义上的母亲一眼,迈开脚步向外衙走去,但迈出的步子在半空中又折回,“不跟县令他们道别吗?” “说的也是。”苏溱目光向不停与同僚的寒暄县令扫去,他如此忙于社交,怕是无暇与她说话。 但身处下位,不说一声便走,确实有些没有礼数。 苏溱拉着傅媛的小手,浅笑着往县令那边走去,在一众官员打量的目光中与县令道别。 能在官场上混开的,都是人精,他们看苏溱如常从知府密话出来,也知她入了知府的眼,不会无缘无故给她难看,严县令跟她的关系又跟别人不同,对她自是照顾有加,立马差人把苏溱送出县衙。 “苏娘子,县令命我送你回去。”刚走出大门,李生便牵了马过来。 苏溱看了眼风神骏逸的棕马,依旧是驮她来的那匹。 有的脚力干嘛不用,苏溱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辛苦李衙役。” “母亲。”傅媛叫了一声,小脸板得紧紧的,目光在苏溱和李生之间来回,满是不赞同。 “怎么了?你不想坐马车?从县衙走回朱家岭可是要整整一个时辰,你若是不想骑马,就跟在我后头走回去。” 苏溱含笑看着气鼓鼓的苏溱,这小姑娘是不愿她跟李生走太近。 警惕心还挺强,生怕她跟明锦一样,做出对不起她那个死鬼老爹的事情。 且不说她有没有在这个是时代恋爱结婚的想法,就是她这个身份,跟他人成婚那是害了人家。 “小脑瓜在想什么?还不上马!”苏溱没好气叫了一声。 傅媛听到要走一个时辰,犹豫起来,被苏溱一催促,立即踏上马镫,动作利落翻身上了马。 早在来时,苏溱便发现这小姑娘骑马熟练得很,根本无需大人抱上去,应当自幼是学过的。 倒是李生看到傅媛熟练的动作,眼中闪过意外。 马匹在山间官道中行了一路,苏溱跟李生都是有分寸的人,知道男女有别,并没有闲话。 很快,马匹便行到了朱家岭,一路上肉眼可见的下的农民多了起来,都是趁着烈日下山,出来干活的。 苏溱在村口跟李生告别,离去前,李生向苏溱传信,陈老二争房屋田产一事,明日县令会开堂,而至于挑唆陈老二来找她闹事的食肆掌柜的,要看苏溱本人愿不愿意追究,若是追究也得去县衙击鼓。 苏溱听了,摇了摇头,“何须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她现在虽然为知府办事,但终究根基不稳,没必要跟根基在台州府的食肆掌柜撕破脸。 至于要不要咽下这口气,苏溱自认自己不是包子,一时的忍让,不代表放任。 “苏娘子,县令曾说要协力你开豆油坊,若是有需要,可及时告知我,我会尽力帮忙,不行之处,也会告知县令。”李生再次叮嘱。 “多谢李衙役。”苏溱眉眼弯弯,“需要帮忙的事情很多,大部分事情我尚且可以应付,只是现在有一样东西,还请李衙役劳心帮我找来。” “何物?” “粘土,越多越好,若是有草木灰,也请帮我弄来一些。” 李生黑长剑眉不解地拧在一起:“草木灰倒是好弄,你要粘土做什么?”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若是可以,再帮我请一个烧窑的师傅。” 李生彻底蒙了,不知苏溱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县令亲口说过,尽量满足苏溱要求。 苏溱所求,也不算刁难,只是需要花费些时间。 “好。”李生二应下,而后跟苏溱告别离去。 “苏妹妹,怎样了?” 苏溱一进朱家岭,便看到站在村口的赵暮陈仪两人,见到她,皆是眼前一亮。 “知府可对你说什么了?”见人完完整整回来了,两人松一口气。 苏溱看了眼周围,见附近无人,压低声音将知府要她做豆油换粮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五万斤粮食!你怎么换得到!”赵暮和陈仪听了,都是大吃一惊,她们自己尚且没有十日后的口粮,竟要苏溱用豆油换五万斤粮食回来。 “你可答应了?”赵暮不死心看着苏溱。 苏溱看着她们的反应,皱着眉点头,“可以一试,不必如此担心,年节前换五万斤粮食,不是不可能。” 但也极难,若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那五万斤粮食就打水漂了。 “当务之急,是尽早把场子支起来,先招人手!再慢慢扩大规模。” 苏溱想得深远,一开始必然不能做大,得先找几个核心骨干培养,作为管理,先生产,打出名气,再找各种渠道销售豆油。 只是豆油成本也不低,净赚五万斤粮食也不是易事。 “明日我得早起去找木匠。” “五万斤粮食,我今后可怎么睡得着。” “三娘不要慌,苏妹妹能应下,应当有她的法子。”赵暮同样忧心忡忡,但还是打起精神劝慰陈仪。 第二天,苏溱准备出门。 未想到迎头装上了身着劲装,英姿飒爽得李衙役。 “这么快便将我要的东西找着了?”苏溱望着他拎着包裹的双手,满眼狐疑。 李生眉头微蹙,语气无奈,“知府说你需要可靠人手,县令将我指派于你了。” 第55章 保密契约 苏溱瞧着李衙役的脸色,摸不准他心中是否愿意。 从县令跟前当红的衙役,变成她一个贱民的跑腿,这可不是平调那么简单。 要是她一个干不好,将来李衙役再回县令身边,说不定原先的位置已经被人顶替了。 “接下来日子辛苦李衙役了,只是我同女眷还住在茅草屋中,还需要您忍耐几日,再一同搬到周家院子。” 原本周家院子的三间屋子,西厢房本就打算暂时作为仓库,剩下两间屋子,她和几个女眷分,已经拥挤,如今再挤进一个男子,还得单独给他一间厢房,只能委屈李衙役跟杂物挤一挤了。 “无妨,我可在附近人家租一间屋子。”李生已经做好打算。 “不必,你与我们同住一间院子,也好给我狐假虎威,涨涨威风。”苏溱直言不讳,还指望李生的存在可以震慑有歹心的村民。 她毕竟是女儿家,虽说她在仙岩没有遭受排挤,但不代表将来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李衙役就是现成的挡箭牌,让那些可能对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屑的人,痛快闭上嘴。 李生眼中闪过意外,作为县令跟前的衙役,他自然受到许多同僚的奉承,不少与他有些旧故的熟人也会借着他的名字吹牛,彰显自己有厉害关系。 但嫌少有人会直白说出用他震慑宵小一事。 李生并不觉得冒犯,这位苏娘子确实不易,又有知府县令委以重任,确实需要一个可靠之人护她周全。 “苏娘子今日要去何处?”李生没忘了如今的职责,是听从苏溱安排。 “我这要出门去找木匠做榨豆油所需的榨油机,不过要先去一趟本地教书先生家。” “稍等,我随你去。” 李生暂时将行李放在朱里正家,棕马是县衙圈养,只有两匹用于县衙公务和向府衙汇报公事。 他这次算长期外派,不能将马带出,以免县衙有急事马匹不足。 苏溱不得不顶着烈日用双腿往教书先生家走去,先前她已经向李翠花打听过本地教书先生的学堂所在,距离县城不远,苏溱需走大半个时辰。 可官路并不通往所有村庄,到了学堂附近,便要自己找小路进村。 好在李生日日在仙岩境内奔波,一村一户都了如指掌,听苏溱是要去教书先生家,便在前头带路,直接去了学堂。 正值农忙,学堂也放了假,让学生回家务农,先生自己也要下田干活。 苏溱去时,先生正坐在树下草席上喝茶纳凉,见是李生来找,便好说话地带上笔墨,跟他们一同去了赵木匠家中。 一来一去,已过了两个多时辰,等苏溱到赵木匠家中,父子两个已下了农田,好在路边田中侍农的村人见有人找赵木匠父子,去喊了他们回来。 “苏娘子?你要的榨油机我才起了个手。”赵新放下手里的农活,急匆匆赶回家中,便看到苏溱带着两个男子站在他家小院门口,其中一人还穿着皂服。 赵新本能忌惮当差的衙役,估摸着苏溱的用意。 “小赵师傅,我找你有事,没有打扰你?” “不曾打扰,先进来喝杯茶水。”赵新赶忙打开院门,领苏溱几人进去歇息。 不愧是木匠之家,院子不大却堆叠着各类木头,平实的泥土地上皆是打扫不尽的木屑。 “小赵师傅放心,我不是来催你做榨油机的,之前同你说过,榨油机不便外泄,虽是你亲手做的榨油机,但原理和功能皆是我亲口所说,我是有权要求你不讲技术外露的。”苏溱看着憨厚的汉子,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赵新不住点头,先前苏娘子便提点过此事,他自然是信守承诺之人。 榨油机是好东西,苏娘子也是忌惮有人来打听豆油是如何制作的,依法炮制做出新的豆油,坏了苏娘子做买卖。 苏溱望着点头如捣蒜的赵新,冷静道,“小赵师傅是个通透人,将来我还需要麻烦您再替我做榨油机,不过说到底口头约定不作数,我今日特地请来汤老先生为我们拟定一份契约,我愿多出银钱聘请你为我做榨油机,但你也得保守做榨油机的手艺,不然便得赔偿我做豆油的损失。” 赵新表情空白了一瞬,从未想过苏娘子会跟他拟定契约。 这是不相信他的为人? 赵新有些恼怒,等不及多想,就听苏溱温和开口,“并非我不信你,只是这豆油是知府大人亲自叫我做的,需得卖到外县甚至外省去,届时必然有诸多心怀歹意的人想要抢占生意,我与你签订契约也是给知府大人一个保证,不仅会与你签订签约,将来我召来的工人各个也是要签契约的。” 苏溱耐心解释,豆油一旦打开市场,看到有利可图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获取豆油制作技术,只要用心,学会做豆油只是时间问题。 她能做的,只是围堵拦截,等换来了足够的粮食,打开了仙岩豆油知名度,等百姓说起豆油,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仙岩豆油,到时就算其他获取榨油技术的人分去市场,仙岩豆油也不缺买家了。 苏溱浅浅笑着,语气更加柔和,“不仅仅是你们父子,所有参与豆油制作的人都是签的,你们父子也不会吃亏,将来我豆油工坊需要的榨油机,只会从你们父子手中做出。” 赵新看着苏溱温和的笑脸,脸颊涌起一片红晕,原先那点不被信任的恼怒,也被苏溱一句‘所有参与制作的人都要签的’平息,又不是单单不信任他一人才与他签订契约况且这榨油机也是苏娘子自己想出来的。 赵新挠挠头:“好,在哪里签?” “等等,汤先生的现写,我与你细说条例。” 苏溱一边跟赵新解释要遵守的条例,一边请先生动笔写下,一式两份,让赵新按了手印。 而后,苏溱又请教书先生写了《员工保密条约》,按照现代合同的格式,抄写了多份,等将来招来的伙计入职时使用。 汤先生看着听着苏溱描述的条例与契约格式,眼中闪过惊奇,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契书,将来若是再有人请他写招伙计的契约,他可以仿照着写。 弄完一切,苏溱嘱托赵新好好干活,才与汤先生告别,与李生两人回了朱家岭。 第56章 招伙计 这一日都在路上奔波,却只是干了一件事,效率着实不高。 苏溱皱着眉头,计划着等工坊开启,也弄个牛车,一来可以坐脚力,二来可以运输豆油。 要把豆油运输到外地,最紧要的还是有一条宽敞平坦的管道,不然再好的东西,也得埋没在深山中。 苏溱望着外头连绵的群山,也不知道这些山中有没有她要的粘土,最好有铁矿。 不过也是痴人说梦,即便有铁矿,也会第一时间被朝廷征收,统一看管,怎么可能落到她手里。 “二娘三娘,你们这几日四处转转,要是有人丢掉不要的瓦罐瓷片,都捡回来囤着。”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苏溱没有多做解释:“自然是有用的。” 有了苏溱的交代,附近几个村子多了几个小丫头,日日在人屋头田边闲逛,尽拣些没人要的烂瓦破罐,捡前还会特地等主人家回来,问能否捡走。 农家向来节俭,一口碗能传几代,但凡扔在地上的东西都是破的不能再用了,村人看到几个小丫头尽捡些没人要的东西,捡时边上若是无人,还会特意等主人家回来,问过之后,才收走。 有好心的人家看傅媛带着两个水灵的妹妹捡破瓦片,还会问问傅媛父母,再有村人告知这是苏娘子三个孩子后,都是拿出吃食或是其他不要的瓦罐给她们带回去。 傅媛是一概不要的,若是傅姜或是傅妹对着吃食眼馋,还会被她责骂一顿。 自然也有一些人家看傅媛三个丫头生得好看,想要哄骗,都被傅媛激灵化解,之后傅媛就很少带妹妹出来捡瓦片,就算出来也是要在很多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捡,必须是要有人能看到她们才行。 苏溱本人,也在收集着用剩的草木灰。 草木灰这东西在古代用途甚广,不仅可以消毒,沃田,洗衣服洗澡都可以,家家户户都会囤一点。 要苏溱挨家挨户收集草木灰,实在有些难为情,索性就全权托付李生,让他去跟县令谈。 反正目前她的要求,县令都会尽力满足。 终于,在夏种结束后,苏溱要的草木和粘土都送到了周家院子。 周家院子的归属也被县令判下,因着陈老二早已不是周家族人,陈老二没有继承院子的权力,至于屋子的归属,由于屋主没有下落,县令已经请府衙派出人手去打探消息,若是屋主一家仍无消息,屋子便由周家族人自行处理。 有了县令决断,苏溱没有后顾之忧,将屋子和院子打算出来,不日便能带着女眷搬进去。 “苏妹妹,你可是要搬走了?” 正在收拾东西,破门外便传来李翠花的声音。 夏种结束,李翠花也能见到人影了。 苏溱放下手中动作,将门打开,却见黑了一圈的李翠花面上有几分羞赧。 “阿姐,你这是有何事?”苏溱望着她,眼中闪过不解。 李翠花同她关系好,夏种那几日,陈仪每日在李翠花家中做饭,各家出一些粮食,都是一起吃的。 都是这么相熟的情况,哪里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翠花还未想好怎么开口,见苏溱如此直接问出来,便知她没有与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 “你这不是托我找几个靠谱的人去豆油工坊干活,我也是有了人选,只是,我妯娌一家也想试试。”李翠花有些不敢看着苏溱眼睛。 苏妹子让她帮忙找可信之人,她却推荐了自家老头兄弟一家,仍是谁都会觉得这夹私了。 李翠花有些抬不起头,在她朴素的认知观中做事得公正,也得避嫌,妯娌一家毕竟与他们关系亲近,让她将妯娌几个孩子塞进豆油工坊,属实让她难开口。 苏溱看着李翠花抬不起头的模样,放软声音,“朱大伯家中三个儿媳我都是见过的,都是老实本分之人,想来也是可靠。” 前些日子农忙,许多人家专注夏种,苏溱记得他家公公日日拉着牛车在附近村子收豆腐皮,换粮比豆腐坊少些,但也算合理。 收了豆腐皮后,又拉去豆腐坊换小米,赚些中间费用。 苏溱听说朱里正兄弟收豆腐皮还多嘴打听,才知道这主意是他小儿媳出的。 苏溱就记下了那个小儿媳,是个有做生意头脑的人。 李翠花见苏溱主动开口,眼睛一亮,笑着说,“可靠的可靠的,我妯娌三个儿子最是孝顺,干活也卖力,只要叮嘱他们不乱说话,必然会把事情烂在肚子里。” “那让他们准备一下,不过事先说好,我这豆油坊是正经伙计,签了契约便是除了每月四日可以休息,其他时间都得住在工坊中,每家也只能选一人,若是出去胡乱说话,干活不尽力,那可是要上县衙老爷处的。” 见苏溱这么爽快同意,李翠花松口气,忙不迭保证,“这我都是说过的,必然谨慎卖力,为县老爷干活,哪里敢造次。” 做豆腐皮,收豆腐皮赚粮食,哪有跟着苏溱去豆油坊干稳定。 况且豆油坊建成后,是包吃包住的,每月稳定发放薪水,据说若是豆油坊做大了,可以按照伙计干活多少发放银钱,这可比粮食保值多了。 她妯娌儿子能进豆油坊,那算是有福。 只是—— 李翠花眼中黯淡,就是不知道三个儿子只能去一个,这个名额该给谁,这段时日,她妯娌家是不得安宁了。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一道声响,接着是砰砰的磕头声。 苏溱跟李翠花皆是愣了一下,急忙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瘦骨嶙峋,身上满是哄臭味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冲着茅草屋磕头。 见她们出来,三个女孩眼中齐齐发亮。 跪在中间的吴倩死死盯着苏溱,宛如在看周身发光的救世主,“苏姐姐,请您带上我们姐妹一同走!我们三姐们会日日做活报答您,我们绝不多吃一口粮食。” 第57章 带一个姑娘走 看着门口比乞丐还凄惨的三姐妹,苏溱脸色一暗,没有叫她们起来,也没有责骂。 近些日子,她跟女眷日日出村,流放村的衙役们面上不说,想来私底下没少在流犯们面前抱怨,她们要搬出流放村一事不是秘密。 况且现在苏溱身上可是贴着县令身旁红人的标签,是许多在流放村受苦的女娘们眼中的金大腿。 她可以带自己户中的女眷搬出流放村,那要是发发善心,说不定跟县令说个人情,能将她们也带上。 不如去求一求,赌个苏溱心软,顺手带她们脱离苦海。 苏溱看着外头将头埋在地上的三姐妹,眼中闪过浓重的沉痛。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对这些年幼的流犯有过嫌弃的心情,也不认为自己比他们高贵,相反,这些流犯的遭遇她都切身体会过,理解她们迫切抓住救命稻草的心理,她没有厌恶,没有反感,只有深深的无能为力。 如果她是当权者,自然会想办法帮助这些无辜可怜的孩子。 但她也只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普通人,顾全自己和三个孩子,尚且战战兢兢,怎么敢乱发善心。 苏溱扫了一眼周围茅草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的反应。 “小姑娘,你身上的伤好点了吗?”苏溱没有一口回绝,垂眸望着三个孩子中最为瘦小的女孩,她记得这个孩子才八岁,是她亲手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她依旧是瘦得可怜,看上去脸颊深深凹陷,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不用想,流放村根本没有条件让她继续养病,能捡回条命苟延残喘便已是幸运。 苏溱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问候,让吴倩儿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意,目中满是倔强,“苏姐姐,请您不要怨我和两个姐姐打扰您。” “从我生下来,我姨娘便去了,从小到大只有大姐姐疼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姐姐总是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糕点塞进我嘴里,帮我教训对我不好的下人,在我生病受伤时彻夜照顾我。” “以前我只觉得是世上没有比大姐姐还好心善的人了,现在我觉得您跟大姐姐一样好,倩儿嘴笨,不是想要赖上苏姐姐,我是,我是也想跟苏姐姐一样,靠自己的本事活着。” “日夜做活没关系,责罚打骂也没事,我就想靠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活下去。” 吴倩儿声音酸涩,鼻腔拥堵,难以呼吸,泪水不断往下掉。 是啊!她只是想干干净净活下去,苦点累点没什么。 她虽然还小,但已经知道,如果继续在流放村,她没办法活到长大的。 没人知道,那次她真的见到了还没见过面的亲生姨娘,见到了大姐姐温柔地朝她笑。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还小,对生死还懵懵懂懂,只知道如果跟姨娘和大姐姐走了,那身上就不用那么痛了,也不会天天饿得睡不着。 那时候,她觉得死也是好的,总比那么痛苦地活着强。 可是她又醒了过来,那天午后的日光透过西向的木窗洒进来的时候,她好像一下子有了自己是人的感觉。 以前她对这个世间,大致是不懂的。 可从鬼门关回来她以后,她一下子长大,懂得了许多以前她从不思考的东西,心中也有了目标,她想要活,就是变成一根杂草,也要用柔韧的叶子顺着石头缝隙向上蔓延,想在堂堂正正,没有忧虑地享受日光。 吴姨娘觉得她还小,常常在她面前骂苏姐姐,说一些难听的坏话,还污蔑大姐姐的死就是苏姐姐拾掇的。 她以前或许想不通,吴姨娘说什么便是不信,也不会去深想。 但从李大娘家中回去后,她跟另外两个庶姐再也不会受吴姨娘摆布,若是吴姨娘要说苏姐姐坏话,她还会跟只横冲直撞的小牛一样,恶狠狠让吴姨娘闭嘴。 这些日子,她跟两个姐姐依旧会受到衙役的刻意刁难,她们足够团结,也不会再让吴姨娘欺负。 也有一些流犯知道她们受过苏姐姐的救助,刻意在她们面前说一些酸话。 她跟两个姐姐都会狠狠骂回去。 她们已经不一样了,知道要反抗保护自己,虽然她们的力量还很薄弱,但是不会再随便让人欺负。 只是,苏姐姐要走了,听那些坏衙役所说,县令不知怎么昏了头,让苏姐姐搬出流放村,为县令办事。 她们姐妹一合计,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她们想让苏姐姐带她们走,苏姐姐可以为县令办事,她们也可以为苏姐姐办事,她们不要工钱,不用干净衣裳,不用吃饱饭,她们就可以日日夜夜不停为苏姐姐干活。 只要离开这个地狱,她们就有活头。 苏溱眸光微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不需要你日夜做活,你还太小了,干不动活,我需要伙计也会在外头招身强体壮的伙计。” 食不果腹,每日被重苦役熬干生命力的流放,不是好的伙计人选。 “唉,作孽啊!”李翠花不忍地叹口气。 世上可怜人太多了,苏溱又能帮得了几个? 她心里也清楚,苏溱拒绝了带这三个小娘走,也意味着她们彻底没有了光明,只等着时间吞噬她们的生命。 她见多了可怜人,却也不是谁都救助的。 当初苏溱深夜叩门,她也是心软,但决定助她,也是看在苏溱有自救能力的份上,不然她也无能为力。 吴倩儿跟两个姐姐听到苏溱所说,眼中的光亮猛地熄灭,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她们设想过苏溱会拒绝她们,却没想到会如此干脆。 “知道了苏姐姐,我们让你为难了。”吴倩儿再也抑制不住哭腔,苏姐姐已经够好了,她们也该识相,只希望她们这样贸然打扰,不会让苏姐姐厌烦。 可怜。 苏溱眼中浮现一丝沉重,在拒绝三个小姑娘时,她的心如同被一柄锯子来回切割。 她在拒绝三个小女孩,也是在拒绝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苏溱猛地攥紧拳头,想要将几乎把她心脏撕成碎片的疼痛压下。 “不过我也确实需要有人帮我做精细活。”苏溱不断说服自己,如果她真的置身事外,跟那些冷血的人有什么区别。 况且,只是帮她们一把,不会引上大事的。 苏溱望着地上听到她说话,眼中充满希冀的三个孩子,冷着声音开口,“虽然话说得难听,但如果不是你们大姐姐砸死了王衙役,我日子也不会这么舒坦,我可以向县令申请,带你们其中一人走,只能一人。” 第58章 倩儿小帮手 只能一人。 三个小姑娘脸上的希望瞬间僵住。 “你们选!选好就跟我一起走。”苏溱别过脸,不忍再看三个小姑娘,她不想给其他流犯们希望。 她不是救世主,她现在只够顾自己的安危。 有时候,人就该自私一点。 她要让那些暗中窥视的人知道,她愿意带走三姐妹其中一个,只是因为吴大姑娘。 是啊苏姐姐也是有自己难处的。 吴倩儿笑着开口,“二姐姐和三姐姐你们去,苏姐姐要会干活的人,二姐姐心细,三姐姐是我们中身体最好的,才不会拖累苏姐姐。” 吴家二姑娘三姑娘听小妹谦让,连忙说,“倩儿你身子最弱,苏姐姐人好,你过去也能养养身子,好好帮苏姐姐干活,不要想着苏姐姐人好就犯懒知道吗?” “我不去,苏姐姐要的是做活的人,我去只能谈麻烦。” 三姐妹忙着谦让,都要把好生活留给对方。 赵暮几人听到外头的动静,走出来看情况,见到吴家三姐妹争着让出跟她们离开流放村的人选,红了眼眶,她看了眼一旁的苏溱,却见苏溱脸绷得紧紧的,面无表情,但眼角却向下垂着,隐隐有些血丝。 共处了几个月,赵暮也知晓苏溱的性格,知道她在故作冷淡,心中指不定有多难过。 “苏姐姐,让倩儿跟您去!她去后要是不听话,您尽管打骂,我们也饶不了她,我们两个姐姐定下,就让倩儿随您一起。” 饶是吴倩儿再怎么退让,吴家二姑娘三姑娘摆出姐姐的架势,做了主。 苏溱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打私心里,她是想带吴倩儿走,不是出于什么对年幼孩子的偏爱,只是倩儿身子不好,跟她走至少能吃饱睡足,身体自然会好起来,至于做活,也是跟着傅媛她们三个小的一起捡捡豆子,打扫打扫院子这些轻省活。 “既然决定了,就快去收拾东西,随我们出发。”苏溱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没有起伏。 “好!”吴家二姑娘三姑娘急忙点头,让吴倩儿呆着别走,她们姐妹回去收拾东西,生怕苏溱改了主意,将吴倩儿丢下。 “妹子,你还是心善。”看完全程的李翠花幽幽出声。 这三个小姑娘为了自己姐妹能活下去,能互相谦让,她妯娌家三个儿子,也不知道要为这个名额如何吵翻天。 李翠花的担忧,苏溱并不知晓,她跟女眷行李不多,只有一些锅碗米粮,稍稍收拾,往牛车上一放就能带走。 吴倩儿东西更是少得可怜,完整的衣裳都没有一件,还是她两个姐姐东拼西凑,给她带来一套能看得过眼的衣服。 因着有李生在,也怕衙役借故留下吴倩儿,苏溱没有知会衙役,直接将吴倩儿带走,到时再让李生去县令处说明。 李生对吴倩儿还有印象,见苏溱离开还带走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前头拉着水牛。 苏溱将四个小的和行李一起放在牛车上,自己跟赵暮几人一路走到周家院子。 一路上,吴倩儿都怯生生望着周边的大山,如同一只迷路的小鹿,有好奇有惧怕。 她深知自己是来干活的,不该跟苏姐姐家三个孩子一样坐在牛车上,想要跳下来走路,却被几个大人按在牛车上。 “就你这身体,还没走到周家院子就受不住了,还是安生些。” 而苏姐姐的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冷冷看着她,眼中没有什么恶意,但是让她感到十分拘谨,连呼吸都不敢使劲。 另外两个小妹妹对她也很好奇,时不时说着悄悄话。 吴倩儿打心底羡慕苏姐姐的三个孩子,可以自由自在,没有顾虑在苏姐姐面前做自己。 “今日咱们再打扫一下屋子,以后咱们住在院子里,过两日还会再在院子外头修围墙,建宿舍。” “能住人的屋子只有三间,四个小的一起住东厢房,咱们四个女眷住主屋子,至于李衙役,就委屈你暂时同杂物一起在西厢房歇几日了。” “无妨。” “苏姐姐,我可以睡在院子屋檐下的。”吴倩儿主动提出,她怎么可以跟苏姐姐的孩子们住一起。 “别说胡话。”苏溱看一眼瘦骨嶙峋的吴倩儿,这小身子板,估计被冷风一吹就会去半条命,“你如今跟了我,就得听我的,等会儿到了周家院子,你先跟我过来签份契约。” “契约?”吴倩儿睁大眼睛,她不是贱民吗?身契都在官府,姐姐们不是说她们跟可以买卖的牲畜没什么区别,她签契约有用吗? “好的苏姐姐。”吴倩儿乖乖点头,既然苏姐姐让她签,那她就签,就是苏姐姐把她卖了,她也认了。 苏溱可不知道吴倩儿这个小土着在想什么,说实话,她的契约面向的都是良民,对贱民有没有法律效益她真不清楚。 她让吴倩儿签契约是为了规范制度,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吴倩儿的权益,万一将来有人拿吴倩儿说事,也有张契约可以堵不怀好意的人嘴。 “我事先说好,你还小,做不了什么活,所以你虽跟我签了契约,但每月的发放的米粮会比别的男伙计少。” 一个公司要走得长远,就是要合理的规章制度,合理的薪资分配,干什么样的活,领什么样的薪水,公开透明,也省的底下员工心存怨念。 不论吴倩儿年纪多小,该给的报酬一丝一毫都不能少,她要让其他员工知道,即便是小孩儿,也是跟他们一样的,不能轻视不能欺负。 “我这工坊,每月可以休息四日,只有休息日可以离开工坊,当然在工坊的时日,工坊是包吃包住的,但前提是好好干活,不然我也是有权中止契约。” “啊?”吴倩儿长大嘴巴,苏溱所说,她怎么听的迷迷糊糊的。 她不是来给苏姐姐做牛做马的吗?怎么每月还给四日休息。 而且她已经跟苏姐姐吃饭了,苏姐姐竟还要每月给她米粮? 这是真的吗?她也能赚米粮?听苏姐姐的意思,竟是将他当作那些良民男子一样对待。 只是她每月得到的米粮,会比别人少许多。 想通这话茬的吴倩儿呆住了,泪水扑哧扑哧往下掉,她从没想过,苏姐姐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好,不是将她当作一个小女孩,而是把她视为同外头赚钱养家的男人一般。 她也可以这样吗? 吴倩儿心头火热,她看着前头满是尘土的曲折官路,仿佛在看一条康庄大道,不过很快吴倩儿就回过味,呆呆地看着苏溱,“那,那我得来的米粮,可以带回去给姐姐们吗?” 闻言,所有的大人都笑了,便是气质冷峻的李生都忍俊不禁勾起嘴角。 “傻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第59章 搬进院子 那,那她的两个姐姐,也能活下来了。 只要有了粮食,她跟姐姐总能等到大赦天下那日,她又跟着苏姐姐干活,到时她跟姐姐都有了保障。 吴倩儿心头一片火热,眼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希望,看向苏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她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此生都要以苏溱为榜样,带着自己家人好好活下去。 有了奔头,吴倩儿小小的身子活络起来,之前一直笼罩在身上的病气仿佛被抽丝了般,眼睛亮晶晶的。 苏溱这几个大人看到小姑娘因为她一席话转变,对视了一眼,对吴倩儿很是满意。 牛车慢吞吞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吴家院子。 院子中央堆积了苏溱所需的粘土和草木灰,还有一些傅媛捡回来的瓦片破罐。 苏溱捡了扫帚,打发明锦收拾房间,又跟赵暮陈仪签了契约。 陈仪性子软些,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说话,苏溱就让她负责每日膳食,为此苏溱给陈仪讲了饮食科学配比,让她尽量每顿饭都有点荤腥,需要什么食材前一日跟赵暮说,赵暮每日会记上所需,让李生去采购。 做菜不要追求精巧,不要吝惜豆油和盐。 豆油坊里上工的,大多是体力活,尤其是撞油的工人,那可是实打实的下死力气,流汗的同时,盐分也在流失,陈仪得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陈仪一开始听了,还觉得她的活少,想要空闲时一起捡豆子。 苏溱告诉她,她可没有得闲的时候,以后她们每日要吃三顿饭食,今后如果工人多了,还要再给陈仪添两个帮手。 至于赵暮,她本身就识字,加上曾掌管东宫,基本的能力是有的,加上有苏溱的提点,已经大致知道苏溱油坊该如何运作。 苏溱跟赵暮签订的契约是管理职位,工坊大小事务都要她调度筹划,解决一些突发事件,尤其是苏溱不在时,她得担起重任。 吴倩儿的契约就简单些,她年纪尚小,最多做轻体力杂活,更多时候会跟着傅媛一起捡豆子跑腿。 因着之前没有计划招一个小童工,苏溱特地让赵暮按照格式新拟了一份契约。 说起这个,苏溱差点哭出来,她前世苦读了十六载,好歹也是农学院的高才生,到了这个时代,还被傅媛嘲笑她写字缺胳膊少腿。 明锦她不打算签,今后赵暮会看着她干活,晒豆子,打扫院子,还是洗菜送饭,哪里缺人手,她就去哪里。 “明日会有瓦匠师傅和烧窑师傅过来,三娘你做了早饭,跟李衙役去县内采购你需要的东西,一一记下,回来后再让二娘记在册子上,今日你简单弄些饭菜对付一日。” “好。”陈仪笑语宴宴,让几个孩子给她搭手做饭,苏溱跟赵暮则去屋中铺了被褥。 跟过去几个人挤在一张被褥上睡觉不同,有知府承诺的尽力相助,她的生活物资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虽不是精锻绸衣,但跟普通农家吃住一样不成问题。 搬进了周家大院,苏溱才有了真的在过日子的恍惚感。 很快,陈仪从溪边打来了生活用水,在忙碌中,她们吃上了在搬家后的第一顿饭菜。 浓稠的小米粥,煎豆腐,咸菜炒丝瓜,炒豇豆,简单,美味。 吴倩儿捧着碗,小口小口吞咽着米粥,感受着食物的清香。 太好喝了,比流放村中的粥好喝太多了,一碗下去肯定能顶饱。 还有二娘姐姐做的菜太香了,她闻着就好像尝到味儿了。 吴倩儿不敢动筷子夹菜,她刚到这个大家庭,生怕被人觉得她吃得多,不讨人喜欢。 “你怎么不吃?” 耳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 吴倩儿怯生生往身旁看去,是在牛车上看她是目光冷淡的女孩儿,苏姐姐的大女儿。 吴倩儿本能觉得自己比傅媛矮一截,舌头打结,“我,我——” “你要是干活也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可不行。”傅媛对新多出来的小伙伴有些抵触,不过她不会质疑苏溱的做法,在牛车上就一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小伙伴,现在看这个小伙伴跟受气小媳妇一般,傅媛无语地给她夹了一块子翠绿的丝瓜,“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谢,谢谢。”碗中多了几块丝瓜,吴倩儿愣愣看着多出来的菜,痴痴地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傅媛,我二妹妹叫傅姜,三妹妹傅妹,你叫什么?”傅媛声音有些冷淡,但是对吴倩儿保持着耐心。 “我叫倩儿,我姓吴。” 傅媛点头:“倩儿妹妹。” 吴倩儿脸上一红,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小姐姐,竟然会这么亲热地唤她,“媛媛姐姐。” “挺好的,倩儿来咱们这,跟咱们的媛儿也有了伴。” “我看也是,媛儿平日里不像个娇滴滴的女孩了,还是得有个同龄的朋友才是。” 赵暮和陈仪看着桌上两个女孩说话,笑着说。 傅媛母亲早逝,虽然是东宫唯一嫡出,但因为是女子,跟她们没有利益相冲,她们虽然对傅媛没有什么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心,但也算是看着傅媛长大了。 况且傅媛对两个异母妹妹也尽到了管教疼爱之责,加上这些时日,她们几人同甘共苦,早就将傅媛当成了自家孩子,虽然无法当作亲生子疼爱,但终归是要她好的。 “嗯,以后媛儿多带带倩儿。”苏溱看出傅媛心思,好笑地开口。 “知晓了,还需要你说?”傅媛别过脸,看着脏兮兮如叫花子的吴倩儿,“你可有干净的衣裳?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小溪洗澡成吗?” “好。”吴倩儿点头,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模样确实脏污不堪,苏姐姐家三个女儿,以前在流放村也是脏兮兮的,但自从跟苏姐姐一起出门学做豆腐后,就干净起来了。 两个小姑娘自行约定好了,傅姜和傅妹听到大姐姐要去小溪玩水,立马央着傅媛带她们去,被傅媛堵了回去,“你们还太小了,我才不带你们去。” 第60章 伙计们来了 一顿饭吃得温馨欢快。 用饭完毕,小孩们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人则要为明日的事做准备。 陈仪跟赵暮盘点要添置的物品。 苏溱则在规划施工的琐碎事情。 只有明锦心不甘情不愿收拾碗筷,她已经知道苏溱支开她,跟赵暮陈仪签了契约,连吴倩儿那个贱蹄子都有,唯独将她排除在外。 她想要找苏溱说事,但被赵暮跟陈仪挡了回去。 “苏妹妹说不计较你做过的错事,你还真以为这事就翻篇了?你想要苏妹妹给你好待遇,你也该认真做事才对。” “你要是干得好,苏妹妹自会看到,不用你说,你也能签契约,” 赵暮跟陈仪你一言我一语把明锦堵了回去,现在她们在这个家中腰杆子硬,是靠自己实力和底气的来的。 明锦要是不安生,那行,她就回流放村去,管她爬到谁的床上,不被打死都算她运气好。 如此一来,明锦就蔫了声响,只管心不甘情不愿做活。 晚上,苏溱和几个大人小孩,躺在厚实的被褥上,外头是鸟鸣蝉叫,头顶是遮盖掩饰的瓦片,她们再也不用担心风雨会把稻草吹跑,不用担心雷雨渗进屋子打湿被褥,将来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进入,等豆油厂做起来,生活指定会越来越好。 带着对明天的憧憬,劳累了一天的大人小孩闭上眼睛,伴着窗外的月色,甜甜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微微透亮,陈仪就跟着李生坐着牛车去了县城采购。 她从前做过宫人,知道做膳食小厨房做活的流程,加之昨日跟苏溱商议了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心中已有了章程。 而苏溱跟赵暮也早早起来,明锦煮粥,吴倩儿烧火,另外三个孩子也起来打扫院子。 不等日头彻底升起,门外就传来细微的敲门声,听上去像是不确定该不该敲门。 吴倩儿听到声响,立刻小跑着打开了门,见到的确实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清秀少年。 吴倩儿愣了一下,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鼓起勇气问,“你找谁?” 周二郎见到吴倩儿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他不确定退后一步,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才镇定开口,“我来找苏娘子,是来做活的。” 不等吴倩儿反应,院子里头就传来声音,“有人来了?进来?” “你进来,苏姐姐叫你了。”吴倩儿往后退一步,让出位置,动作急迫的有些笨拙。 周二郎同样浑身不自在,从接到苏溱传来的消息,他要跟着苏溱干活时,他就紧张到难以入眠。 他信苏娘子对他的承诺,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要跟着苏娘子做豆油了。 尤其是昨日,他娘带着他亲自去谢朱大爷李大娘两口子,他才知道,苏娘子招人要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且要老实可信,家世清白,且要有妻有子牵绊的方可。 他这样的,是一点都摸不着苏娘子的门槛,但苏娘子还是信守承诺让他来了。 周二郎又感激,又深知自己必得抓住机会,不要让苏娘子失望,是以天还未亮便赶来周家院子。 这处地方他是知道的,是他本族一位远亲的家,小时候还路过几次,只是从来没进来过。 “吃过饭了吗?” 周二郎脚刚踏进院子,便听到苏溱的问候声。 他娘打小教育他,不管饿不饿,都不要去别人家吃饭,没有谁家的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回家娘肯定让他们吃饱。 周二郎赶忙摇头:“苏娘子,我是吃过来的。” “那行,你找个地方坐坐,等人齐。”苏溱看得出这少年拘谨,也不强行让他融入陌生环境,等其他工人来了,自然就会找到归属感,少年人哪里有一直不自在的。 周二郎果然乖乖找了块凸起的石块坐着,一会儿往往粘土堆,一会儿拨动一下边上的小草儿,连脚边的蚂蚱也数了数,就是不去看吃饭的苏溱一行人。 早知道就不来那么早了,来了也尴尬,不如去县城换豆腐皮。 也不知何时能回去,娘应该很惦记他第一日上工的。 周二郎不停扣着墙壁上的黄泥,心里焦急。 苏溱将周二郎的反应看在眼里,其实不仅二郎,吴倩儿吃完饭,抢着洗碗后,也无事可干,干巴巴站在那里,看上去可怜得紧。 苏溱理解他们的心情,但她的伙计和工具都没到,也只能干等。 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到了巳时一刻,朱里正带了四个年轻汉子过来,看上去约莫有一米七出头,在这个干重体力,普遍缺少营养的古代社会,已经是不小的身量优势。 苏溱仔仔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朱里正带来的这四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家世,都无可挑剔,不说有妻子要养,许多还要年迈需要侍奉的老人,对工作绝对衷心。 “朱里正找你们来,你们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吗?”苏溱望着他们,将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这做伙计,不仅要老实本分,还得下苦力,还不能日日回家,便是回家了,也不能跟家人说我这的事情,要是嘴巴不严,到外面乱传,可是要去吃官司的。” 四个青壮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是朱里正亲自找上门的,得知是教他们家中娘子做豆腐的苏娘子需要年轻力壮的人手,还是为县老爷办事,又有朱里正做担保,便眼巴巴来了。 具体是来做什么活计的,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做连县老爷都稀罕的好物,谁要是进去跟苏娘子干了,必然少不了好处。 “苏娘子,您放心!您这个活计多少人抢破头都想来,怎么会出去乱说话。” 朱里正的大侄开口说话,昨日他家中为了谁来苏娘子处做活,可是争闹了好一番。 最后他娘拍板决定,让他这个老大过来。 因此老二跟老三早晨都没起来送他,他那个在家里有话语权的老三媳妇,看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第61章 新来活计立威 “嗯。”苏溱点点头,目沉如水望着四个青壮,“你们是朱里正带来的,朱里正是什么人想来你们比我清楚,在我这干活必不会让你们吃亏。” 在这个没有工业商业的贫困地方,一年到头只有换粮食可以带来微薄的收入,这还是年景好的时候,如果赶上灾年,交完粮税,还得勒紧裤腰带想办法把冬日熬过去。 仙岩县外的村庄,就没有一家女人孩子是没挨过饿的。 是以,朱里正上门招人,他们一听干活的地方还有报酬,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苏娘子他们也是听自家娘子说过的,乃是一个聪慧的和气人,跟李大娘交好怕,虽是外地人,却又是县令看重的能人。 替苏娘子干活,不会有坏处,说不准还能学一点比做豆腐还好的手艺。 “在这我干活,我会保证你们应得的报酬,初时干活,咱们工坊还没打起来,生意自然不会太好,但我会保证你们每日每人五个铜板,每月八日一起发放。” “五个铜板?”伙计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五个铜板都可以换十几斤小米了,他们只是跟着苏娘子干一日活,就够一家老小两日嚼用了。 他们心中默默算着每日五个铜板一月能有多少。 虽然在物资匮乏的地方,人们大多还是奉行以物换物,粮食布匹才是硬通货,但如果给银钱也是可以的,毕竟银钱保值。 “苏娘子,您这究竟是做什么的?每人每日五个铜板,是不是太多了。”有憨厚的男人为难的开口,这么多银钱,苏娘子可别干个几日,便付不出银钱跑了。 “打嘴!李大壮你这性子,以后有什么话都给我咽肚子里,说的什么蠢货。”立马有男人出声骂他,哪里有人嫌赚得多的,别真提醒了苏娘子,给他们减少铜板。 大壮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赶紧闭上嘴,眼睛不停瞅着苏溱,希望她别改主意。 周二郎跟吴倩儿也乖乖听着,尤其是吴倩儿,听到五个铜板时眼睛都发亮了,她不要五个铜板,我跟这些壮实的男子不同,苏姐姐给她一个铜板便可,她记得清楚,在京城她用一个铜板可以换两根糖葫芦,也可以去买一捧白米了。 京城什么东西都贵,在这个苦寒的流放地,能换两捧白米也行,够她两个姐姐吃了。 “无妨,别紧张。”苏溱轻松笑笑,她是按照当地物价定的基本工资,“你们为工坊干活,我自然要保证你们家中衣食无忧,这五个铜板只是工坊开业初时的薪资,将来工坊做大,我会把五个铜板定为你们的基本薪资,后头会根据你们干活多少涨薪。” “不仅如此,工坊还会保证你们一日三餐吃饱吃好,也就是说,你们只要卖力干活,将工坊当作自己家一样爱护,让爹娘安心享福,让婆娘穿新衣裳,让孩子吃饱肚子,甚至上学堂都不成问题,但前提是你们不能偷奸耍滑,嘴巴也得严实。” 听着苏溱的话,四个汉子皆是瞪大了眼睛。 苏娘子不仅没有反悔,竟还给他们每日吃饱饭,至于苏娘子说的吃饱吃好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深想,他们要是在苏娘子家吃饭,那能给家中省不少粮食。 还有苏娘子说的将来工坊做大,还给他们涨薪,这可是大好事。 有人按耐不住了,脑子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这是天上突然掉下的好事,有些不真切。 “苏娘子,我们是最不怕吃苦干活的,只要能赚银子,就是下山背石头都行,只是您说的是真话吗?在这做伙计也太好了,好的不敢让人相信,您这究竟是做什么的?该不会杀人越货的活计?” 朱大家儿子翻了个白眼,这脑子真是装了浆糊。 也不想想这是他大伯亲自找他们来干活的,还是县令大人搭的头,怎可能是触犯律法的黑心勾当,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县老爷,连看他们长大的里正也不信吗? 做豆油都不清楚?大伯娘虽然嘴巴严,但对关系好了半辈子的妯娌,还是会透露一点秘密的,不然他娘也不会舍下老脸去求大伯娘讨活计。 “好吗?”苏溱将院中各色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她不能表现出太外露的性子,得让这些新来的人信服,相信努力干活是为自己和家人创造有益条件。 “我竭力为你们争取好的待遇,为的是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好好干活,我这也不是站着白拿钱的,是每日都要下死力气,流光汗水才能拿的,丑话说前头,我这给你们高薪资,一是为了留住你们的人,二是堵上你们的嘴,我这干活是保密,不能跟外头的人多说一句。” 苏溱语气微沉,带了些上位者的压迫感。 她的给这群新来的工人压迫感,让他们感恩得到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也时刻保持着对她的畏惧。 不然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她迟早会吃亏。 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娘子面上为何难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们想起家中一怒便会拍桌让他们跪下的老父。 自然,苏娘子看上去应当不会让他们跟孙子似的下跪。 但他们不敢瞧苏娘子严厉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就是本能抵触。 “薪资待遇我同你们说了,上工要遵守的规则我也同你们说清楚,能接受的便过来与我签契约,届时工坊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清楚了,若是不能接受工坊的要求,你们趁着没有签字,大可自行离开,不会强求。” 苏溱放缓声音,将工坊的休息制服一一说了,还有工坊没正式开启前,他们得先跟着她干体力活,将工坊建设一下。 苏溱的计划是,以周家院子为中心,在不毁坏周家院子的前提下,边生产边建设工厂,把这个小村的盆地都围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工厂。 最主要的,还是杜绝外人窥视的目光。 自然,苏溱不会亏待这些最初跟他的员工,从签订契约的第一天起,便给他们算工钱,将来也会看个人情况,将他们培养成工厂里的核心管理。 “先头的半个月,你们得配合干不少杂活,还没生产前,你们还能每日回家,当然我会每日给你们提供一顿午饭保证你们不饿肚子,等工坊正式启动,你们便要住在工坊中,每月休息四日,休息时间要提前同赵管事商议好。” 第62章 签订契约 四名工人对视一眼。 已知道每日能赚五个铜板,让他们走是万万不可能的。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苏娘子也没诓骗他们,这样的好差事,跟天上掉馅饼没区别,他们对契约没有异议。 以大壮为首的汉子跃跃欲试想要签契约。 苏溱便让他们进屋,拿出早准备好的契约,递给赵暮,“这是你们的赵管事,她说的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万不可轻怠她。” 苏溱这是要给赵暮立威,赵暮跟她不同,还没在人前显过眼,加之眉眼温温柔柔的,生得又淑气漂亮,旁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反应是好看漂亮,不会生出敬重的心。 这跟赵暮天生养尊处优有关,苏溱昨日提点过赵暮,以后管事就要说一不二,要是工人坏了规矩,要罚就罚,要开就开,要将规矩做出来,他们才会认真办事,不会胡来。 四个汉子和周二郎看到故意板着脸的赵暮,眼中都闪过惊艳,而后又看到几个孩子身后还有一个沉着脸的明锦,未施粉黛却同样好看的扎眼,纷纷惊叹苏溱家中的娘子竟都生得如此好看。 “看什么?你们签了契约,你们在村子里也是这么看其他娘子的?”赵暮沉下声音,端的是一副美人含怒的模样,气质冷若冰霜,看上去唬人的紧。 实际上赵暮是有些手脚发虚的,从前在东宫,她面对的都是些地位低下的宫女公公,现在管理的确是实打实的男子。 要是他们不服管可如何是好? 不能怯场,苏妹妹能游刃有余跟外头男人交谈,她也可以。 赵暮暗暗咽了口口水,“我先同你们说说契约上的条例,那是你们要遵守的,当然契约不仅仅约束你们,也保证了你们的利益,例如第十二条,工坊要按时给你们发放薪资,若你们上工途中出现意外,工坊要给你们请大夫,付医药费用。” 赵暮逐条逐条将契约上的条例讲述出来。 一些基本的迟到早退,扣罚工资,工人们都能理解,甚至觉得工坊太仁慈,都给了每日五个铜板的高薪,上工懈怠,竟也只是扣扣薪资不是打骂。 不过到后面,工人们听到违者次数太多,或者故意挑事,被开除后要上黑名单,今后不仅不能再进工坊,连豆腐坊也不收他们豆腐皮了,若是情况严重,工坊还会拿上契约上县衙要求赔偿。 工人们心有戚戚,死死记着只要签了契约,得踏实干活,还得把嘴巴牢牢闭上,就是说梦话也不能说他们在工坊干活的事情。 契约的后面部分,就是工坊对工人的义务和保护,这让工人们听得心头火热,尤其是若是受伤,工坊不仅出钱请大夫,他们修养还每日可以拿基本薪资,即便是身子坏了残了,工坊还会看情况拿钱赔偿,不让他们吃亏。 工人们见识不多,但不是不知道外头一些跟着老师傅做事的学徒,每日被人当牛马差遣,还不给吃饱饭。 不仅如此,那些师傅只是要个省事的劳力,还不会尽心教你手艺,跟在老师傅身边,能学到多少全看你能偷多少手艺。 若是一不小心残了病了,那更是直接通知其家人将他拉回去。 这样的事,他们听老一辈人说过不少。 可苏娘子这个工坊,竟这么看重他们的身子。 工人们恨不得现在就按手印,发誓效忠苏溱。 “咳咳——”苏溱轻咳两声,给赵暮使了一个眼色。 赵暮心领神会,压低声音,“我叫到名字的过来按手印,其余人不要吵闹,你们的籍贯,家庭情况,住址都报给我,我需要记录,若是有个什么急事,也方便找你。” 闻言,包括周二郎在内的工人都乖乖噤声,等着赵暮一个一个点名,配合朱里正落实工人情况,编订成册。 朱里正从未见过这样招工的,复杂又有序,却格外妥帖,挑不出错。 等字都签完了,苏溱单独叫来周二郎,同他说了基本的薪资,还有工作方向。 周二郎毕竟年幼,让他去撞榨油机也没多少力气,苏溱还怕把少年给累坏了,她给周二郎开每日三个铜板的薪资,暂时先跟她跑腿练练口才和见人对事的反应,将来可以让周二郎往业务方面发展,工资也会跟他的业绩挂钩。 最主要的是,周二郎这人有牵挂,孝顺,还有点敢拼搏的创性,年纪又小,很好塑造。 苏溱不介意带一带他。 周二郎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苏娘子让他干的活跟那四个青壮汉子不同。 契约一份一份签好,苏溱才跟他们细细讲了工坊制作豆油一事,告诉他们负责的岗位还有榨油的基本流程。 工人们听得吸气,苏溱却不再多说了,她带着工人们到院子围墙外头,绕着小村的平地走了一圈。 “这些时日,我要围着山脚建一道半丈高的围墙,避免有人进来,需要你们多出一些力,在这围墙内,我会造一个宿舍,供你们吃住。” 苏溱又指指土墙围起的院子:“今日挖井师傅回来,你们先跟他一起挖井,我屋子里头要起个土灶。” “土灶?”工人们听得云里雾里,土灶是什么? 自打苏溱有记忆起,爷爷都是烧火在土灶做饭,一个水泥砌的灶头,外头还贴着白色的瓷砖,灶头能放两口铁锅,铁锅下面是两个烧火的灶膛,平时一个铁锅做饭,一个铁锅烧菜。 那饭菜滋味有着柴火的气味,比起她念初中后,父母用燃气煮饭香多了。 在苏溱眼中最合理的,还是土灶上头还凸起了一个部位,拿开盖子灌入水,煮一顿饭,可以烧开好几次热水。 冬日里拿来洗脸泡脚最舒服不过了。 这个时代苏溱还没见过这样的土灶头,或许其他繁华地区早有了这样土灶,但李翠花家每日煮饭,还只是在屋中围了一个空间,将陶锅悬空吊起,下面垫几块耐火的石头粗糙得紧。 第63章 制作水泥 苏溱的话青壮们听的一知半解。 正好陈仪跟李生带着所需物资回来,见工人已来,互相介绍认识后,着手将牛车上的鸡鸭竹笼取下。 “鸡鸭不能养在厂区,得再找块靠近生活区的位置围个鸡鸭活动区。” “咱们每日都要吃肉,过两日订好的小猪也要赶来了,还需搭建养猪棚。” “将来生意好了,少不得养牛马,还得再预留一块地方专门养。” 苏溱只觉得要后头的工作堆积成山,就她手下这些人,真忙不过来。 但一开始步子不能迈太大,得一点一点来。 “大管事,我们也听不懂您说的建这建那,不过搭鸡圈猪棚我们还是可以的,您指块位置,我们几个下午就给您搭出来。” 山村汉子都实在,听到苏溱打算养鸡养猪,都跃跃欲试。 苏溱脑中早有了厂区的大概构想,选了块靠近山脚又跟小溪相反的方向的位置做畜生棚,将来水泥墙建起来,正好将畜牲棚圈在里面,省的被山里的野狼狐狸叼去,还不会污染清冽的溪水。 这溪水,苏溱也是有大作用,当初看中周家院子,不仅是周边只有零星几户人家,可以围着山脚建围墙扩建厂区,还看中了这条据说连到山头水潭的小溪。 等将来人多了井水会不够用,她可以顺着溪水挖一个水塘,埋入水泥管子,将水引到生活区,做一排自来水。 不过,这要等水泥配方足够完善才行,目前她只会最简单的土水泥制作方法,那还是小时候看着村里大人做水泥耳濡目染的。 工人去山头竹林砍了竹子拖来,他们手脚麻利,轻轻松松将竹子劈成一条条一指宽的竹条插入地下,做成了一圈篱笆,还有人专门去隔壁村子要了稻草,给鸡鸭做了一个能避雨的棚子。 而后他们又开始一起使力,从路边溪边捡来石头垒墙。 苏溱在这里见过不少这样的畜生棚,石头垒墙,外边用粘性高的黄土夯实,上头盖稻草,再栓上一个木门,就是养牲口的棚子。 这种房子比不上用木头做支柱做主梁的人居黄土房,但给畜牲住绰绰有余,最主要的是,人住黄土房要浇灌大量黄土,还得用大好的木头,而建造畜牲棚的石块,哪里都能捡到。 忙活了两个时辰,陈仪跟孩子们将购置物品收拾好后,煮了工厂第一顿米饭。 已经有些年头的四方仙人桌摆了满满当当得菜,不仅有用豆油炒的新鲜蔬菜,陈仪还杀了一只没什么精气神的母鸡,一半炖笋汤,一半小炒,混杂着蒜香,勾的一众人眼睛发直。 主食也是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菜色比寻常人家过年还要丰盛,工人们心中止不住激动,这东家果然看重他们,竟给他们白米饭吃,不过年不过节,还有杀了鸡。 再一看,那膝盖高的陶锅里,满满当当的白米饭,够他们几个汉子敞开肚子吃了。 还有那翠的黄的菜,上头都覆了一层油光,该不会还是用猪油炒的? 青壮工人看的稀奇,干活更加卖劲,希望东家觉得给他们管饭值。 朱里正看着他带来的四个青壮,各个都是一副被饭菜勾了魂的模样,明明打心底馋,又作要为了脸面不甚在意。 “馋样,以后你们日日都有的吃,虽说不能每日吃鸡吃鸭,但每日一个鸡蛋,三日一顿肉,少不了的。” “真哒!”大壮眼睛冒光。 “还能骗你不成,苏管事说了,这还是初时没有收益才少做点,等将来人多了,每日变着花吃肉。”看大壮的反应,朱里正忍不住笑骂,心里头也有些羡慕大壮四人,他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虽说也是一乡里正,有头有脸,日子也还过得去,但什么时候能过上日日吃白米饭,餐餐有肉的生活。 青壮听了朱里正的话,皆是两眼冒光,不敢想象朱里正的说的每日吃肉是什么样的生活。 怕是皇帝家里,才能每日吃肉! “吃饭了。” 菜摆齐,苏溱招呼工人们上桌。 八仙桌小,苏溱让陈仪特地每样留了一份放到边上的小桌上,让孩子们单独吃。 新来的伙计放不开手脚,齐齐看着苏溱,等苏溱先动筷子。 苏溱却夹了一块子菜展示在伙计面前,“你们看这菜,上头渡了一层油光。” “这东西便是咱们今后要做的东西,叫植物油,目前是用豆子做,将来还会试着用芝麻,用菜籽,花生榨油。” “这东西就跟你们从前吃过的猪油是一样的,只是猪油是用猪身上的肥肉熬的,而我们要做的植物油却是豆子花生这类东西榨的。” “正常情况动物油更香,更容易提炼,但植物油需要花费一些功夫榨取,但它有个动物有油没有的特性,更容易保存运输,还有个最主要的特性,那便是相对便宜。” 苏溱借着这一顿饭,将植物油介绍给自家员工。 她得让工人自己生产的是什么东西。 苏溱的讲解通俗易懂,工人们一听便知道了豆油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苏溱见状,也不再耽误他们吃饭,将筷子上的蔬菜吃了,示意工人们不要因为她在场就放不开手脚。 饭毕,约好来的烧窑师傅和打井师傅来了,苏溱先后跟两位师傅交谈,两个师傅双管齐下,一个选位置打井,另一个也建了个简易窑烧粘土。 破瓦破罐打碎成沫,粘土碾成面烧熟,再拌入石灰石,按照比例调试。 制作水泥的每个部分都避开其他人眼睛,苏溱只将现成的材料倒在地上搅拌,工人们眼睛都盯着苏溱用锄头弄出了一滩稀烂的浆糊,不停用锄头搅拌。 而后,苏溱在打井师傅选的位置边上,砌了一个改良土灶头,可以放两个陶锅,下面用来烧火,而烧火向上涌非的热气,利用了一个通道向上引。 至于她向往不已的烧热水部位,暂时做不到。 她记得没错的话,灶膛内部烧水的空膛是金属做的。 她可以用些笨办法做点豆油水泥,但是锻造金属还是太高看她了。 况且这个时代的铁矿,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 第64章 觊觎水泥手艺 不仅是工人,来干活的两个师傅都看着土灶头稀奇。 不停追问苏溱这是何物,做什么用的。 苏溱也摸不准自己这简易土灶能否经得起每日烟火熏烧不裂开。 “用来做饭,将锅放在两个空悬的位置,下面烧火,灶头边上可以放些煮好的菜,便是冬日,菜也不会凉了。”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苏管事还是您有头脑,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这土灶。” 打井师傅跃跃欲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土灶,要是他能将这手艺学来,岂不是有多了一样安身立命的本事。 烧窑师傅泼了盆冷水:“你没看到灶头外面如石头切块般平整吗?这才是砌灶头的诀窍。” 打井师傅一看也是,想来这管事娘子也不会把手艺传授给他。 等打井师傅一离开,烧窑师傅又来问水泥一事。 苏溱心知肚明,她虽然避开众人单独磨土,但也只能暂时防防外行人,内行人瞒不了,短时间不敢确认那碾成面的土是粘土,但日久天长的,难免猜到是什么。 “师傅,你是个透亮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儿,外头用这个泥搅拌砌东西多的是,就跟本地加固方子的黄泥差不多。”苏溱打着信息差,土水泥虽然简单,但她也没有白白让人学了去的打算。 她又不是包子,这个烧窑师傅单独找她,估计是知道她教村妇们做豆腐的手艺,想从她这捡漏。 “那管事娘子,可否教我?我可为你烧窑,直到你不用为止。”烧窑师傅也是个敢说敢做的。 苏溱笑眯眯看着他,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眼底却没有冰冷一片,“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所需用量甚大,要辛苦师傅了。” 闻言,烧窑师傅心中一喜,没想到苏秦这么轻松就同意。 他看这这粘土之法甚是好用,想来除了砌灶头还能建造房屋,用途甚广。 他本来只是谈谈苏溱虚实,没想到苏溱一口便应了下来。 难不成外地,早有这粘土之法? 烧窑师傅心里嘀咕,手头上的活却不敢怠慢,连连几日不停歇烧土。 连着几日,水井打好了,苏管事砌的土灶头水泥也干了,还有工人一同出力,扛了木头做了一间宽敞的房屋,用的也是他水泥。 整个房子四四方方,四面墙都留了木制采光窗,可以从内向外推开,再用一根木头抵住,比他们农家从前用的小窗亮堂多了,加上外头的双开大木门时时敞开着,别提多亮堂了。 下雨天,雨水也浇不进来。 这新制的小方房子隔成了两个位置,一个是跟水井相近的后厨,做菜煮饭,放一些食材,前头是可以摆放四张圆桌的餐厅,能同时容纳四五十人同时吃饭。 而这水泥制作的房子,也比村里头那些土房子好看整齐多了。 这也是烧窑师傅跟工人没想过的,原来还能有这样的地方。 尤其是那地面,竟也是铺了水泥,单看上去平整顺滑的一大块,再也不怕下雨天淌了泥水进来,将家中弄得一团乱。 管事娘子给这里取名叫食堂,就是大家一起吃饭的地方。 烧窑师傅见苏溱房子也造的差不多,想来这名唤‘水泥’的秘方,苏溱也该告诉他了。 谁知苏溱却一脸诧异看着他,似是才明白他的意思,后知后觉般笑起来,“师傅,这水泥之法寻常人是不知道的,你若是想直到,我怎敢隐瞒,只是我这地方还未建好,还需您再等等。” 烧窑师傅语气带上了些不耐烦,他是干活,自然不想再浪费功夫,越早知道秘方越好,况且这土灶和屋子都建好,这水泥还能做什么! “稍安勿躁。”苏溱看着烧窑师傅明显不耐烦的模样,心平气和笑笑。 她就知道但凡搞出这个时代没有,或者还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东西,少不得会被人觊觎。 之前她遇到的是心善的李翠花夫妇,搞出豆油后,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都更倾向于用豆油给辖下百姓换来粮食。 这还是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时代的正常人,没错,想要将一项能传家的技术占为己有的普通人才是正常人。 苏溱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不过是为自己利益着想的普通人。 早在中国公元前16世纪的商朝就有“白灰面”抹地,采用黄泥浆砌筑土坯墙。 战国时期就出现用草拌黄泥浆筑墙,还用它在土墙上衬砌墙面砖,跟此处农村造物原理差不多。 而石灰石的出现,才使耐水冲刷的水泥出现。 苏溱一直对烧窑师傅称他烧的土是粘土,其实不全对,一部分是粘土,还有一股份是膏石和硼砂混合的石灰石。 “我还得绕着山脚建一堵半丈长的围墙,另外我工坊伙计还得有住的地方,还需辛苦师傅了。”苏溱笑得两眼弯弯,丝毫没有觉得这工程量浩大。 烧窑师傅听了,眼前顿时一黑,有种难以言说的心梗感。 围着山脚建墙,这少说也要十天半月啊! “师傅莫着急,我已让李衙役禀报老爷,不日便会送来人手,先帮咱们将围墙建起来,到时分你几个人手。” 烧窑师傅闻言,立即拒绝,“不必,我一人可以。” 烧窑是家传的手艺,的控制烧窑温度,都是经验活,但并非什么有大技术含量的活计,若是外人学去了,他岂不是吃亏? “多一人帮师傅的忙,早一日完工,师傅又何必推辞好意,难不成是怕人偷学了你的手艺去?”苏溱状似打趣开口,但说出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刀子,只往烧窑师傅心头扎。 就准你觊觎别人的技术,不许旁人学你的? 让你也常常被人惦记技术的滋味。 话虽如此,苏溱实际对烧窑并不感兴趣,她前两日向县令申请的人手县令已经同意。 明日,流放村精选出来的人手便会排队过来。 苏溱一早跟陈仪几人商议好,明日早起多煮些清淡的小米粥,等流放村的流犯一来,便能吃到热腾腾的吃食。 为此,吴倩儿激动得一整日都乐呵呵的,磨硼砂越发有劲儿。 明日她便能见到两个姐姐了。 第65章 赠送水泥配方 建设厂区,会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苏溱早已料到,一早跟县令提过让流放村的犯人来帮忙干活。 县令态度怎么样,苏溱没有亲自见他,摸不太准,但聘请附近青壮干活,那是要粮食拿铜板的,流犯们却只要供一顿吃食,就能卖力干活。 哪个实惠一目了然。 不过苏溱不是那没良心的恶地主,她请流犯过来,前两日只是让他们磨磨粘土硼砂,连体弱的女子都能做,但饭食上都有她和陈仪精心搭配,让他们能吃饱的同时,尽可能补充营养。 磨硼砂的活比石料山不知道轻省多少,流犯们在这里不仅吃的饱,活比在石料山清闲,还给工厂找到了人手。 没几日,那些没有人气的流犯都有了鲜活的生气,苏溱远远望着那些干活卖力的流放,记到心上。 唯一不高兴的便是流放村的几个衙役,为了这事,他们不仅每日得早起来回两个时辰将流犯跟羊一样驱赶,还得在工坊看苏溱那张得意的脸。 还有就是烧窑师傅连续几日都避开苏溱,不跟她一张桌上吃饭。 苏溱当作不知道,反手将一直跟着青壮干体力活的周二郎送去烧窑师傅那里帮忙。 周二郎这孩子,一直觉得自己来工坊是捡了大便宜,生怕被人觉得他白拿好处,干活别提多起劲,那是一刻都不愿意歇下的。 烧窑师傅那里的活就轻多了,苏溱还特地交代过,让他好好跟着烧窑师傅学,周二郎将这话奉为圭臬,就差把自己跟烧窑师傅绑在一起了。 苏溱不用想,便知道烧窑师傅心中有多怄,好多次站在边上,看着周二郎的眼神是又怨又无可奈何。 建设厂区这段时间,不管工人还是外来帮助的流犯心中是如何想的,所有人都知道得以苏溱马首是瞻。都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总算在将近半月时间内,将围墙建起来了。 围着山脚,一条差不多一个人的灰色水泥墙,以周家院子为中心,牢牢圈住。 周家院子原本的土墙苏溱没有动,这个区域内原有的三间屋子保留着给她们做住房,然后是新造的食堂,水井,外头叠满了竹篾子,用来做烘晒豆子的容器。 外面一层水泥围墙,靠近进出大门的地方目前建了三间员工宿舍,一间能住八人左右,然后是养牲畜的几个棚子,其余大块空位置,将来放置榨油机。 院子临近建好那两日,流犯们明显兴致低落,吴倩儿也暗暗垂泪,围墙建好,她便不能时时见到两个姐姐了。 倒是烧窑师傅想开了般,主动找上苏溱,表示围墙也建好,他也该走了。 “听您这意思,像是不想知道水泥如何制作了。”苏溱笑着望他,这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眼中已没了原先那股子狡黠之气。 “我也想通了,你这水泥确实不错,将来必然也有用处这附近会烧窑的也只有我一人,左右避不开我,我何必纠结那水泥配方。” 烧窑师傅语气冷淡,带着些警告的看了苏溱一眼,“苏娘子,只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溱眉头微挑,语气还是相当客气,“兼听则明,师傅您尽管说。” 烧窑师傅叹了口气:“苏娘子心细如发,待人真诚,我也是看在眼里,您是个能人,不然县老爷也不会将这么大的工坊交给你打理,您这样的人物,现在虽只陷于山野村间,将来必然也会一飞冲天,只是到那个时候,你用不了那么多跟随您的乡野村夫,可否将二郎那孩子给我。” 苏溱眨了眨眼,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烧窑师傅是看中周二郎了。 这孩子热切又真诚,对人坦率,干活又卖力,没有会不喜欢这样干净的孩子。 这烧窑师傅,是怕她将工坊当作跳板,等到有了机遇,就会舍下工坊一走了之。 这工坊全权在她手中运作,若是她走,工坊就塌了一半,便是有人接手继续干活,但跟随她的人,必然心中只念着她,工坊也算是散了。 “师傅您想多了,工坊伙计跟工坊都是雇佣关系,他们若是觉得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况且我也不会轻易离开,便是走了,也会安顿好一切。” 烧窑师傅愣了一下,没想到苏溱如此坦诚,以往那些雇人的东家,恨不得让活计签了死契,随意作践,苏溱竟能说出工坊活计若是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的话。 想到之前苏溱为伙计们准备的三餐,伙计们将要入住的宿舍,床板上铺的都是厚实的新被褥。 桩桩件件,都是尽力给伙计们最好的条件了。 “是我想错了。”烧窑师傅脸上发红,有些惭愧。 “师傅莫要多想。”苏溱笑笑,将事先准备好的纸,大大方方递给烧窑师傅。 烧窑师傅看着眼前的纸,瞪大眼睛,“这是?” 他已猜到是这就是水泥的配方,原以为苏溱还会再耍赖不给,毕竟她若是不松口,县令也不会为他主持公道。 都没有抱希望了,没想到苏溱竟然早已写在了纸上。 “你真给我?” 烧窑师傅声音有些激动,胡子都再微微发抖。 “为何不给?”苏溱望着他,笑着指了指矗立而起的水泥墙,“师傅,您说这墙若是推到铺在路上会如何?” “路上?” “南省自古富裕,但咱们台州府却处于深山之中,南省的富裕并没有惠及台州地区。你说这是为何?重重叠叠的大山阻隔了外地商贩,便是外头商贩想要进来,光是看到大山便望而却步了。” “如果有一条平整的官路,从各个乡县通往台州府,再从台州府通往南省呢?” 那样便有了路,这样平整的水泥,马车在上头跑,也不会颠簸。 听说京城和洛阳城内铺的都是整块整块平坦的大石,人走上去,雨天也不会脏了鞋袜,这水泥不比那些工匠精心雕琢的石块差。 “你看这水泥,能不能当那条疏通纽带!” 是啊,这水泥,可不仅能做墙,若是铺在地上,能将是多么平坦的康庄大道啊! 而苏溱,竟将水泥配方无偿给了他。 烧窑师傅心中巨震,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贪心想多得一个手艺罢了,但苏溱看似随意的话,让烧窑师傅心中激荡起无尽波涛。 “我?”烧窑师傅一时有些结巴。 “不用推脱,只是请您签份契书,将来您用的到。” 第66章 豆油工坊开业了 烧窑师傅心情复杂签了契约,离去的时候,心中依旧惭愧,脑中不时想起苏溱说的话,将水泥铺成路,让山里的村庄同外界接通。 这是何等的大功德啊! 苏溱看着烧窑师傅沉重的背影,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就如烧窑师傅想的,仙岩周边就他一位烧窑师傅,他烧石灰石已经轻车熟路,是现成的手艺人,将来修工厂到县城的水泥路,左右是避不开他的,倒不如一开始就把烧窑师傅的心拢住。 况且,苏溱心里头是有些想法的,只要豆油厂能赚到大笔银钱,那以豆油厂的名义捐钱建一条去往台州府衙的水泥路不成问题。 至于她说的,大魏朝每个每个交通困难的地方都通水泥路,那并不现实。 就算是她生活的时代,每个村子通水泥路那也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的事情,还是不计成本得失,本着为民服务的信念做到的。 水泥路在这个时代自然也有市场,一般都是地方府衙跟乡绅一同捐建,也许也会有富裕些的村庄出钱修建。 不过这些就跟苏溱没有关系了,她眼下要做的是尽快将豆油工坊开起来。 好在赵木匠父子已将榨油机做好,往周家院子过来时,赵木匠父子在路边看到立起来的水泥墙,吓得不敢确认。 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敲门。 得知这是苏溱捣鼓出来的坚硬如石的围墙,赵木匠父子都新奇不已,围着墙转了一圈,不停用手推墙,不住地说真是奇思妙想。 而后他们又见到员工宿舍与食堂,看着那平整四方的房子,比他们农家土房不知好看多少倍,地上也铺了水泥,看那平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整块石头打磨出来的。 亲手参与建设工厂的伙计倒不觉得水泥做成的房子围墙有多稀奇,但外人乍一看,确实感到挺震撼的。 苏溱心中默念,你们还是多适应稀奇,将来让你们稀奇的事情多着呢! 而后苏溱又加购了四台榨油机,需得一月内做成,若是有时间,还请他们做一些能密封性好的木桶竹筒,不行的话散出去,让会简单木工的人做也成,只是赵木匠父子得先做一个样品,让他们按照大小和样式做,她会用银钱将木桶竹筒收回来。 长途运输豆油,用瓦罐容易碎裂,最好还是用木桶竹筒。 豆油用完,木桶还能用来储藏物品,竹筒也能拿来当水壶,等时间长了,这些还能拿来劈柴烧火。 最主要的是,木材和竹子满山都是,取材容易,制作方便。 在工坊正式开业前,苏溱跟伙计们好好规划了一下未来半月的施工计划,跟每位工人讲了之后工作范围。 伙计们也拿了自己贴身衣物,陆续搬进宿舍。 接下来,工坊中日日传来咚咚咚的声响,男子使力的呐喊声还有煸炒豆子的香气。 常有隔壁村人路过水泥墙,老远就能闻到喷香豆油味道。 终于,工坊开业了,苏溱没有专程通知当地乡绅,只是请县令下来转了一遭,同他讲了之后的计划,解释了水泥和榨油机的原理等等,第二日,豆腐坊中便新上了一罐罐装在竹筒中的豆油,一筒半斤,十斤小米或二十斤豆子可换一罐。 这价真是顶破了天,贵得离奇。 豆腐坊如今生意稳定,有了一批稳定客源。 除了邻近几个县有专门采购豆腐皮的行脚商隔几日就来进货,豆腐皮在台州府外也打出了一点名声。 前阵子有行脚商听到豆腐皮名声,专程绕路到仙岩县进货,他们都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将豆腐皮带出去后,也卖得甚好,只是仙岩路太陡了,专程来一趟仙岩的功夫,够去别的地方两趟了,这么一盘算下来,卖豆腐皮便不划算了。 现在豆腐坊的生意,大多还是台州辖内的行脚商照顾,外地商贩,也只有顺路才带豆腐皮出去。 这一次,豆腐坊里又出了个新鲜东西,豆油! 比豆腐皮贵上不少,竹筒只有手掌大小,分量应当不多。 这一核算下来,好奇豆油的行脚商,都不敢贸然进货。 倒是有些行脚商认出这东西是之前在豆腐坊门口卖豆渣饼所用的东西,知道这豆油是用来煮菜的,只是这寻常人家还是用不起,若是进货,须得卖给家境殷实的人家,没有门路不好买卖。 一整日下来,竟然只有寥寥几个商贩试着带了几罐豆油离开。 苏溱算着账本,第一日将豆油上到豆腐坊,就能卖出几罐豆油,已经算是不错。 毕竟这东西价格摆在那里,不看看市场前景,谁也不敢贸然进货,万一砸在手里,可是要心疼死的。 “母亲,47是多少啊!我忘记了!”苏溱在地上胡乱摆弄树枝的动作一顿,傅姜稚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是28,真笨!” 苏溱还未作声,傅媛已板着脸教训傅姜,“母亲不是早教我们背九九乘法表了吗?这都快十日了,你怎么还记不住?” “无妨,她还小,还不记事。”眼看着傅姜憋着嘴要哭,苏溱淡淡出声。 看着两姐妹吵闹,赵暮娟秀的眉头笼罩着一层烦愁,她望着账本上用阿拉伯数字记录的收支,面上也愁苦了几分,“这五万斤粮食,能赚回来吗?” 这个时代的账本繁琐难记,还没有标点符号,赵暮自幼学过管家,记账不成问题,但却难倒了苏溱。 索性就教了赵暮陈仪和孩子们学习阿拉伯数字,还有最简单的九九乘法表。 目前拿来记账不成问题,别的不说,阿拉伯数字记账,比大写数字中看多了,赵暮别扭了几天,也适应了。 苏溱还计划着,等将来得空,将能用到现实的乘除法都交给她们。 正想着,吴倩儿穿着粗气,屁颠屁颠跑来,“苏姐姐,赵管事,有人找我们来买豆油了!” 第67章 互惠互利 苏溱赵暮对视一眼,竟有人找上厂里买豆油。 豆油名气还没打出去,即便有商贩感兴趣,那半斤一竹筒的豆油也该够用了。 赵暮放下账本,眼中隐隐有些期待,“谁啊?” “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起来的。” 赵暮看一眼苏溱,作势要起身去看看。 “我去,你是管厂里头的事情,做生意的活我去。”苏溱扔掉树枝,让陈仪给她拢一下散乱的发丝,看上去精神些。 “倩儿,你快端上茶水和糕点,别怠慢了客人。”陈仪赶紧吩咐,茶水和糕点还是县令下来视察,他们特地买来招待的。 吴倩儿立马又跑起来:“我这就去。” 苏溱收拾妥帖,往外面水泥墙大门走去,离去的时候想到什么,特地开口,“媛儿,你去把二郎叫来。” 傅媛赶忙停下掰豇豆的动作,往榨油区快步走去。 等苏溱到厂子外的时候,吴倩已经端着茶水,傻愣愣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那对特意来的男女看不太清神情,苏溱走近一眼,乐了,那男的不就是县城食肆掌柜的。 “掌柜的。”还未走到跟前,苏溱笑着开口招呼,不忘责怪吴倩儿,“倩儿,怎的能让掌柜地站在外头等,还不将人引进屋里去。” 吴倩儿愣了一下,什么屋子? 这豆油工坊能坐下吃茶的只有里头的食堂,但苏姐姐可是耳提面醒过的,外人不能随意进去。 “苏姐姐,是倩儿不懂事。”吴倩儿赶忙请罪,苏姐姐刚才的笑真假,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姐姐,跟平时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比她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父亲还要世故。 “无妨,是我们冒昧叨扰了。”食肆掌柜的拱了拱手,态度谦逊有礼。 苏溱笑容更深,一边将人往里头院子带,一边跟掌柜的夫妻寒暄,仿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掌柜的许久不见了,听伙计说您是特意来买豆油的?” 说着,苏溱不动声色打量掌柜的夫妇二人,掌柜的一如之前眼中写着精明,他身旁的美妇人,一直静静立着,但那双美目透着光亮,一看就聪慧得紧。 特地带着妻子一起来买豆油,不用想便知,这掌柜的家中谁才是说话有用的人。 之前食肆掌柜想从她这买豆油秘方,后来又拾掇陈老二来挑事,如今又无事人般亲自上门,这脸皮,厚如城墙了。 “想来这位娘子,是您娘子了,得此佳人,掌柜的真是好福气。” 掌柜的笑着拱手:“是贱内,粗鄙不明事理,还请苏管事不要见笑。之前恕某眼拙,有眼不识管事身份,请苏管事海涵了。” 苏溱自然满口客气,绝口不提陈老二的事情。 那掌柜夫妇又不是不知道陈老二上了公堂后,将事情原原本本招了,他们亲自找上门,吃定了苏溱不能计较。 这豆油工坊开业不过一日,正是需要生意的时候。 说笑间,苏溱将人引到食堂,端了一路茶水糕点的吴倩儿忙将东西放到八仙桌上,乖巧退到一旁。 周二郎也来了,见苏溱正同一对衣着体面的男女说话,忙站到一旁细细听着。 “掌柜的特地前来看,不知要多少豆油。”客气话说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将话题往正事上引。 食肆掌柜的眯起眼睛,笑得从容,“我到仙岩开食肆也有数月,托苏管事的福,近来生意好上不少,如今苏管事又售卖豆油,便想来进些。” “热油炒菜易熟,不论是生鲜蔬菜,经过热油一炒滋味都格外鲜美,最适合食肆。” “正是这个理,我食肆用豆油,用量必然大。” “这个自然,承蒙掌柜的错爱,也是看得起豆油,苏溱必然会给掌柜的优惠。” 闻言,掌柜的舒唇一笑,他娘子却手捏着帕子,轻轻点了一下鼻尖,轻哼了一声。 掌柜的看一眼娘子,继续道,“我族人多是开食肆,若我要用油,必然是大批量,不知苏娘子可否给些薄面。” 苏溱眼中闪过一丝为难,迟疑了一下,“掌柜的,并非我小气,只是我代管豆油工坊,也得为伙计跟知府县令负责,若是价格太低,县令也是不依的。” “那是自然,我必然不会让您你亏了,只是我毕竟量大,豆油也不便宜,总该给点情面。” 苏溱心中冷笑,面上还是一派热忱,“您同娘子一道前来,想来也是诚意满满,这样,您说个需要豆油的斤数,我估摸着成本给你,不过您也得给我家豆油打广告,我再给您几道菜谱,您同您家族人食肆上菜,都请小二替我宣传,每道菜上头都加四个字,仙岩豆油所作某某某菜,您看如何?” 按成本价给豆油,这属实超出掌柜预期。 至于苏溱所说的广告,掌柜夫妇是闻所未闻,但是她所说的上菜前抱报仙岩豆油,不过是让小二顺口提一嘴,这并不碍事。 食肆掌柜娘子跟掌柜的不同,她更关注苏溱所说的菜谱,斜眼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 这苏娘子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先是豆腐,后是豆油,再看看外头那灰色平坦围墙,还有亮堂舒适的房屋,虽比不上他们当初在南省乡绅家中见到的理石,却也算稀奇了。 “这报仙岩名号倒是小事,只是苏娘子说的菜谱,究竟是何物?” 苏溱闻言一笑,这掌柜夫妇都是顶精明之人,有着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她只要抛出足够的诱饵,不愁没有宣传上门。 “几道爽口清淡小菜,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日久天长的,外人也知道了仙岩豆油,来往商贩多了,不仅对咱们仙岩是好事,也给二位食肆带来客流。” 这话点明了,她虽然给菜谱,又是豆油成本价,让他们帮着打广告,却不是上赶着求他们的,是她苏溱让利,为的也是尽快打开豆油知名度。 而豆油市场打开,不仅可以让仙岩市场繁荣,也是给食肆带来客人,那是双赢的事情。 果然,这话一出,食肆掌柜娘子笑盈盈站起来,“苏管事真是个爽快人,您诚心想跟我们长远做生意,我跟掌柜的自然也真心相报,必然竭力为仙岩打广告,这不仅是为仙岩,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第68章 新式木桶 这话算是应下了。 苏溱便开始跟掌柜夫妇核算豆油数量,而后口述了几道清淡小菜,凉拌木耳,蒜香煎豆腐,夜开花面结汤,各类蔬菜炒蛋。 除了新出的豆腐和面结是新菜,其他菜肴样式之前就有,只是油换成了豆油。 谈了半刻钟,苏溱脸都有些笑僵了,总算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食肆掌柜夫妇一走,苏溱便看向周二郎,“你觉得如何?” 周二郎懵懵懂懂摇头,不懂苏溱指的是什么方面。 苏溱叹口气,“今后有空你就跟着学怎么跟人说话,咱们说话交流前得想好自己的目的,揣摩别人说话的目的,尤其是做生意,摸透别人来意是关键,像刚才那对男女,他们目的简单,不过是见豆油开始售卖,又知这东西将来必会盛行,与其被别的食肆发现商机,被迫使用豆油做菜,不如一早抓住机会跟咱们拉近关系,最好是能省些成本,有利可图。” 周二郎听得一知半解,但他清楚苏溱说的没错,他也能看出这食肆掌柜就是要比外头便宜的油。 “不过你也要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不是谁想要便宜进货,就随便同意的,也得看看对方能给咱们带来什么。” “像刚才来的食肆掌柜,他们根基在台州府,族人大多开食肆过活,必然有自己的人脉,咱们适当让利,换来他们为咱们豆油宣传,这是互相交换资源。” 周二郎重重点头,脑中有条线清晰起来,那便是你同人说话,要带有目的,不论是探口风还是打听底细,不然说一大堆不仅会被牵着走,还没有意义。 “好了,你去忙!”苏溱打发周二郎离开,这两日工坊运转不停,周二郎便在内墙外墙转,学着榨豆油的步骤。 隐隐地,周二郎也察觉到自己跟外墙的四个工人有所不同,他学的东西比外头的人多多了。 昨日晚上,他躺在床上,身旁是光着膀子洗澡回来的青壮伙计,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谈话,有个伙计突然问他是做什么。 周二郎心中警惕,不敢乱说话,只是应付伙计们,说自己年岁小,苏管事看他可怜让他帮着干杂活,每日薪酬只有三个铜板,那些有心打听的伙计才闭上嘴不说话,再没有再比较的心思了。 “二娘,要不咱们将外墙一间宿舍改成会客室,若是再有人上门购油,总不好往内墙引。” “当时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客人上门,本还想迟些日子再建宿舍仓库,现在只能暂时用宿舍代替了。”赵暮见苏溱将人送走,跟孩子们从屋子里头出来,听苏溱这么一说,眉头轻蹙,按她说,之前还觉得厂里设施基本全了,只等生意好起来,再建其他的,没想到厂里还有不少不全面的地方。 “对了,刚才来的人是谁?” “城内食肆掌柜的夫妇,他们来买油谈价的。” “什么?他们竟还有脸来?”赵暮秀眉一竖,她可没忘了陈老二一事,虽然没造成实质伤害,那也够她心里存块疙瘩了,苏溱竟还能笑眯眯对人家。 难怪苏溱只让她管厂里头的事情,要是她面对食肆掌柜,便是强忍下怒气,面上也是会有一瞬不快的。 “我心性真不如你。”赵暮感慨。 苏溱安慰:“不怕,你也很厉害,只是未曾出门行走,将来变好了。” 要是她小时候没跟着爷爷到处出诊,见惯了变脸的乡亲,她心态也不会那么好。 有了这个计划,苏溱便着手改造外墙的宿舍,也不必精心布置,里面放那崭新的桌椅能让坐下聊天便可。 苏溱也发现了外墙少一个看门的门卫,若是再有人找上门,没人通报招待,难免显得有些轻慢。 但现在厂里所有的东西还是最简化,只能请李衙役空闲时看门了。 因着食肆掌柜夫妇上门买油,苏溱一下子多了一笔订单,将原先从李翠花摊子上订购的豆油榨好后,苏溱便在晚饭后,告知有人订购了两百斤豆油,需得尽快完成。 伙计们听了,顿时心潮澎湃,巴不得生意多些。 这两日他们虽然一直在干活,但并非一刻不懈,苏溱让他们轮着来,这使得他们有些不自在,已经拿了那么多工钱,还三餐吃饱,他们还省着力气,都觉得自己没有拼出命干活,就是亏欠了苏溱。 “这几日各位要辛苦些了。”望着青壮伙计们锃亮的目光,心中欣慰,面上却是一派冷然。 第二日,豆油工坊大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却不再是买油的商户,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本地农汉。 苏溱出来时,便见这位肌肤黢黑沧桑的老人,小心翼翼在外墙张望,不敢上前。 “您好大爷,是您找我。”苏溱立马笑起来,将人往简易会客室中引,“您先进来喝杯茶水。” “不必不必,我站在外头便好。”老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未曾想乡亲中常常提起的苏娘子竟然这般年轻漂亮,“听闻娘子在收竹筒木桶,您看看老汉做得可行?” 老汉将放在门口的木桶拿出,有些像后世动漫中的圆滚形状的红酒桶,只是大小差了很多,只有成人手臂长宽,样式同赵木匠父子差不多,只是这木桶跟赵木匠父子简单粗暴的木桶不一样,这木桶开口竟然用了螺纹,可以用巧劲拧进去,更加容易保存,而木桶盖子上方还装了两根指头大小的孔洞,用木栓子堵住,更方便寻常人家倒油。 这个设计,算是相当用心了。 老汉看着苏溱检查木桶,见她迟迟不说话,小心翼翼开口,“可是不行吗?” 苏溱见状,看着老汉摇了摇头,“您这木桶做得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尺寸是否规范,我要的木桶时正好能装三斤豆油的量。您若是能做出来,我便向您收购这木桶。” 赵木匠父子首要做的还是榨油机,只有得闲的适合才能做些竹筒木桶的,已经将做竹筒的活分给村里其他人。 老汉眼中一亮,忙不迭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我之前见赵木匠也是这么做,只是不方便倒油,才想了这个法子,我回去便跟村里人说,后面做的木桶都按这个样式来。” 苏娘子真是大好人,不仅传授村中娘子手艺,让她们不用抛头露面便能转赚粮食,现在又收这些的竹筒木桶,虽然给的银钱不多,但木头和竹子满山都是,他们这些老头子下地已经勉强,但是坐在院子里做手工活,还是可以的。 今后冬日吃饭,也不必内疚自责拖累孙辈吃不饱了。 他来找苏娘子前,家里的老婆子还说不该贸然打扰苏娘子,免得惹人不快,但他觉得自己想出来的木桶比赵木匠父子做得好,更方便拿取筒中的豆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苏娘子。 未想到,这传闻中的苏娘子不仅亲自来见了他,脾气还好得很,很是好相处。 他回去必得跟乡亲们说说苏娘子的好,还得跟赵木匠商量,今后做木桶,就按照他的样式来。 第69章 仙岩又出新东西了 近日仙岩大出风头,走台州府地界上,总能听到有人谈论仙岩豆腐皮,这城内人家,几乎家家户户豆油备着豆腐皮,来客时,便拿出来招待。 豆腐皮,这闻所未闻的东西,城内食肆也不是没有。 王至薇在食肆吃饭时,也不是没点过这东西,清淡,鲜美,却也堪堪如此,并非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味。 “六爷,您自小吃的哪样不是山珍海味,便是府里您碰也不碰的馒头,都是磨得精面,里头的馅都要掺当季鲜菜,肉更是猪牛鹿兔不等,经过庖厨精心调制,外头的粗鄙之食,你定然不合口味” 侍童将王至薇剩下的饭菜倒入碗中,大口大口吃着。 在家中他也是吃主子剩下的吃食,没有主子舌头挑剔,但也算跟着主子吃过不少人间美味。 这乡野村间的饭菜也算小有风味,但是对自小吃穿精细的王至薇来说,实在一般。 “来喽!仙岩豆油煎制的蒜香豆腐,夜开花面结汤来喽!”食肆小二高喊着上菜,立刻吸引了食客关注。 “小二你喊的什么?” “仙岩豆油,不是豆腐皮吗?怎么又出了个豆油。” “这是什么气味,这么奇特,闻着让人如此食指大动。” 小二一边给熟客上菜,一边高声解释,“您不知道?仙岩的苏娘子又弄出了新事物豆油,是用来煮菜的,用豆油做菜滋味甚佳,不仅熟的快,滋味也更加鲜美,小店也是新弄来的豆油。” “您说的香味应当是蒜香豆腐,这味道,我还没进后厨呢,口水就要流出来了,谁能想到咱们平日里都不爱吃的蒜,经过豆油一炒,竟然这般香。” 到食肆吃饭的食客都是不差钱的,回回来食肆都是这三四十个菜来回换,现在又多了一个香到盖住其他菜的蒜香豆腐,食客们纷纷喊着加菜。 “好,加一份仙岩豆油蒜香豆腐,仙岩豆油夜开花面结。两份,不是加五份。” “给我也加一份。”王至薇看着热闹的大堂,蒜香也钻入他的鼻翼,他出门游离半年以来,除了在各地出名的酒楼食肆,便只有在各位同窗好友家中才能无所顾忌吃饭。 到台州府这样贫寒地界,有银子也花不出去,吃的饭菜也难以应付他刁钻的舌头。 但这蒜香却是奇特,他一闻到,肚中便饥肠辘辘,想要大口大口吃白米饭。 “六爷,您不会合胃口的。”侍童从饭碗中抬起脸,惯常的说了一声。 他主子是王家嫡次子,先祖乃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功臣,当时可是封了异姓王的,只是几代下来,坐在皇位上那位几次收权,王位不再世袭,先是郡王,后是国公,到现在王家家主已是侯爷了。 但毕竟风光了百多年,王家在京中依旧是顶端的那几家,这样簪缨世家的富贵人,又是侯夫人肚子里头出来的次子,就差将娇养刻在脑门上了。 只是这世家贵族出来的主子,都有历练的传统,像他家公子半年前被夫人赶出来历练,算是此生吃过最大的苦了。 好在主子早些年在学堂待人真诚,性子活泼,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同窗。 他此次游历,拜访了不少同窗,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追捧,不少同窗父母还亲自会见他,替问他父母安好,倒也没受过饥寒之苦。 “无妨,又不差这点银子,来都来了,总得尝尝这地界才有的东西,免得回去母亲问起还被唠叨。” 闻言,侍童噤了声,主子可以说侯夫人唠叨,他们家生奴才可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要知道他们的身契都在主子手里,现如今打杀奴才名声会不好,但是挨个板子还是正常的。 很快,王至薇新点的两个菜上了桌,几块切的整齐四方豆腐表面煎的金黄,上头点缀着青翠的葱花,摆盘简单,但白,黄,绿三色相得益彰,加上那浓郁的蒜香,看的人食指大动。 夜开花面结也是带了些精巧,汤底是翠色蒲瓜,奶白色汤汁,上头还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碗中间则是一个用细绳捆住的豆腐皮卷。 “各位郎君请慢用,这汤中的面结是庖厨特意用黄酒研制过的猪肉,三分肥七分瘦,肥瘦相宜,口感甚佳。”小二朗声道。 王至薇看着白色瓷碗中,色泽浓郁,香味扑鼻,连日来的寡淡的口腹瞬间有了胃口,忍不住好奇点开夹了一筷子豆腐,瞬间,浓烈的蒜香与豆腐本身的豆香融为一体,在口齿间绽放,再配上点点鲜葱花的味道,分外奇妙。 这豆腐同他在台州府吃过的味道不同,没有了那股子令人厌烦的豆腥味。 王至薇又尝了尝夜开花面结汤,汤虽炖的发白,却没有腻味,像是高温炖煮了几个时辰,将食材本身的味道融入汤中。 “不错。”王至薇不吝惜赞扬,虽然食材没有家中精细,但乡野能吃到如此美味,也已是难得。 “你把剩下的吃了。”尝了味,王至薇便放下筷着,不再多吃一口。 好吃是好吃,却也没有到让人留恋往返的地步,他尝过味儿就够了。 侍童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神色,默默巴拉着白饭。 “六爷,如今台州府也算走过一遭了,下面咱们该去哪儿。” 游历已有半年,主仆二人从京城一路向南,也见过了无数古今文人赞颂的台州仙山,再往南去,该到江省了,若是往北过去,也到徽省,听说那里正在闹旱灾,若是去了,怕是不太安生。 饥民惹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半年前从家中出来就给阿厄发了拜帖,已耽搁了那么久,阿厄怕是早等急了。” “怎么会呢?您的性子宗公子最了解不过,知道您定是要在路上多耽搁的,且一路上来,有不少您两的同窗互送信件的,您到了江省跟宗公子见过后,也该收收心,准备回京了。” 王至薇无趣地挥挥手,“不着急,这台州府也还没逛完,不是说台州地名来自于辖内天台县吗?自古天台山闻名遐迩,连诗仙都赞叹天台山山水奇俊秀丽,你去买两匹马,今日便出发去天台山。” 侍童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先前明明没有提过要去天台山一嘴,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临时起意。 第70章 两个狼狈客 玉台孤耸出尘寰,碧瓦朱甍缥缈间。爽气遥通天际月,沧波不隔海中山。 苏溱望着黑蓝色夜幕降下,玉盘从群山中露出头来,月光如银沙笼罩住山脉,天色昏暗几近瞧不见。 身处山中,才知月下墨色群山有多诗意。 她想起前世博物馆中见过的山水画,都说水墨画写意,真的见到类似风景后,才知道中国古人只是将自己所见如实画了出来罢了。 砰砰砰—— 撞击木头的声音总算在宁静的夏夜中停下,鸟鸣蝉声才清晰起来。 赵暮一只手虚拢挡住火苗变得被夜风吹灭,一只手推门而进,“已经让伙计下工了。” “好,明日早起再干活,别把人累着了,黑灯瞎火的说不准还会伤了眼睛。”苏溱抬眼望向赵暮。 赵暮轻车熟路在桌面滴了一滴热烛油,将蜡烛固定在上面,“咱们继续,你教我的加减公式真是好用,现在我都不用特意算,光是心里想想就能算出万以内的加减了。” 闻言,笑眯眯想要过来讲话的陈仪装作没听到般背过身去,就着烛火给孩子们缝薄褂,当作没听到赵暮讲话。 自打苏溱教她们阿拉伯数字,将她们从前学的文字一一对应起所谓的符号,陈仪看着是哪哪都不痛快,尤其是后面还教什么乘法口诀。 赵暮是官眷,年幼时专门请过女先生启蒙,学数学磕磕巴巴了一阵子,竟飞快适应了阿拉伯数字。 乘法口诀,也是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加起来算,发现没有错误后,跟傅媛一样半日就背下来了。 就是苦了她,废了老大劲才适应阿拉伯数字,好不容易背下原理还没搞懂的乘法口诀,又开始学加减法的公式了。 别看赵暮现在已经能和苏溱讨论加减法了,但她还没太搞清楚,相比这些她更想多试着弄几个新菜改善伙计们的伙食。 “十万,百万,也不过是多一个数字,规则是一样的,用来做账够了,将来我再教你大数字的乘除。” “好,你的记账之法也是不错,从前我翻账本,头都看大了。” “三娘,你呢?可还有不懂的?”没有好老师不喜欢聪明学生,苏溱教女眷的数学运算,自古就有,加减乘除即便在这个时代,数字符号不同而已,只是大部分文人不会专程去学,更何况赵暮这样的女子了。 “我?我差不多了。”陈仪有些心虚,“等我忙完手上的活,就跟你请教。” “三娘这是不想学了,到时候可别连媛儿都比不上。”赵暮一眼看出陈仪心思,笑着打趣。 “媛儿可聪慧,我是榆木脑袋,怎能比?家中有你和苏妹妹,你俩能顶一片天,何须我再使这些力气。” 苏溱闻言,压着唇角笑了笑,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跟她们格格不入的明锦,“总不能让你一直做饭,将来人手够了,你也得出来管事。”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陈仪对现状很满意。 正说话着,外头隐隐传来一段声音。 苏溱与赵暮陈仪对看一眼。 “这外头出什么事了?” 苏溱拿起蜡烛往外走:“外墙离内墙有段距离,还能听到声响,别是有什么事,你们去西厢看看孩子,我去找李衙役。” “好,你小心些。”赵暮和陈仪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急忙往自己女儿屋中赶去。 苏溱一出门,便看到同样听到声音出来查探的李生。 李生看苏溱一眼:“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 苏溱还算淡定:“无妨,也没听说台州辖内有盗匪,可能只是周边村民有事,我跟你一同出去。” 闻言,李生点头,仙岩县治安如何,身为衙役他自然清楚,但豆油工坊毕竟是块香油饽饽,难免有人觊觎,还是小心为上。 李生走前,苏溱走后,开了内墙的门,二十步开外便是高大的外墙大门,已有被声音吵到的伙计站在门口,朗声问外头是什么人。 “我们是好人,路过此处,想来借宿。”门外是穿着粗气的回应,似是身上的力气都被耗干了,还不停敲着木门。 伙计们原本还想再将情况问仔细,却见苏溱出来了,忙将事情经过说了。 原来他们下了工要去小溪处洗个凉快,还未走出外墙,便听到有人敲门,为了安全起见,伙计们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盘问敲门人姓名来意。 谁知外头的人话都不说一句,只是敲门,惊动到了苏溱。 “我们,我们是良人,在山间迷路了,干粮耗尽,转了两日才走出深山。”伙计们七嘴八舌说完,门外又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这话,所有人都听清了,一起看向苏溱。 “无妨,开条缝看看情况。”苏溱很是冷静,外头的人应该没有说谎,听口音也是外地人,这层层叠叠的大山,除了清楚地形的本地猎户能找到来时的路,外地人进了深山没有标记确实容易迷路。 转了两日,没被野狼叼走,迷迷糊糊走出大山,还遇到了人居住的地方,已经算是运气极佳了。 “唉!好。”大壮立刻拔了木栓,还不等拉开缝,木门突然受力向内敞开。 不等苏溱反应,两个人影就倒了下来。 苏溱眼疾手快,往后退了一步,大壮却是怎么也躲闪不及,硬生生给两个人影当了垫背。 “哎呀!我的屁股!这也太沉了!”大壮嚎叫。 其他几个伙计见状纷纷大笑,七手八脚把大壮拉起来。 一阵忙乱后,苏溱看到地上的两个人影,发髻撒乱,脸上和衣服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神情颓丧,狼狈之极。 不过从二人的衣着来看,跟本地的农户的粗麻衣不同,一个穿着做工精致的棉衣,另一个衣裳看不出材质,但从针线上看,应当比棉衣值钱多了。 苏溱挑了挑眉,脸上已浮现一抹浅笑,“二位公子看上去劳累过度,向来肚中也很是饥渴,二郎,将人扶进去,食堂应当还有些清淡米粥,先让他们吃饭。” 第71章 歇了一晚 听到女子清朗的声音,还有耳边不停的大笑声,王至薇呆呆抬起眼,眼瞳涣散扫过周围,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走出那见鬼的大山了! 此时,顶级贵族门阀出身的王至薇尚未脱离生活环境限制,此生受过最大的苦,莫过于丢了马匹慌不择路错入深山,对走不出大山的绝望,对夜里躲在暗影处狼嚎的恐惧,还有体力耗尽渴望摄入食物的迫切。 他不会想到,将来他会赤脚走过千里旱地,会九死一生几入各怀鬼胎的偏远番地,会违背生养自己长大的利益集团,投入稍有不慎便将遗臭万年的女帝集团。 历史浩瀚如烟,他们只是翻滚浪花中裹胁的一粒水珠。 苏溱看他,只是在看一个家中有些小钱的富n代,试试能不能从他身上入手,发展一下豆油生意。 而王至薇看苏溱,也只是奇怪这满是男子的墙院内怎会有一个姿色不错的村妇。 “多,多谢娘子,能否劳烦各位大哥,先将我家也搬进去歇一歇。”使出了浑身劲儿才背着主子爬到水泥墙大门的小瓜安,没忘了先安置主子。 鬼知道他跟主子各拄着一截枯枝,行尸走肉般往下走,期待着山野能有一户农户,或是看着一点人制造的东西。 没想到,这两日在山里上上下下,也模糊了究竟走了多少路程,就在他也要坚持不住的适合,竟真看到了一处人造的灰色墙面。 这面墙差不多一个人高,灰扑扑一截,主仆都是又惊又喜,总算看到人建的东西,那周围必是有人家的,只要一直顺着下坡走,他们应该就能得救了。 他们好不容下了山,真切见到了那面墙,才发现这墙又长又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建的,只能拼出老命一点一点扶着墙走,才终于摸到了木门。 在失力前,小瓜安用最后的力气,让他们先把主子带走。 “小兄弟,别什么爷不爷的,我看你也挺累的,兄弟伙过来搭把手。”大壮揉着屁股站起来,看顺着门摔下的是两个虚脱的人,顾不上埋怨,只想着赶紧救人。 “先把他们抬去空宿舍歇着,我进去拿被褥。”苏溱冷静安排,伙计们听她的吩咐,两人抬一人,送去了空宿舍。 没多久,苏溱抱了两床干净被褥给木板床垫上,为了节省空间,她专程定制了学生时代的上下层木板床,都做了加固处理,上下面都有一米二宽,睡一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 王至薇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他还没完全放下心,也怕自己不是得救,而是进了虎狼窝。 他迷迷瞪瞪看到先头看到的那个女娘给他铺被褥,又见到一个黑瘦的黄毛丫头托了两碗米粥过来。 他跟小瓜安强撑起来,喝了米粥,才安心躺下,只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昏睡前,他想若是这户人家真是恶人,也不用大费周章安顿他,他跟小瓜安现在的状态连抬个胳膊都费劲,应该是个好人家。 再次醒来,王至薇跟小瓜安是被咚咚咚的撞击声吵醒的。 日光透过支起的木窗缝泄露进来,直晃晃打在眼睛上。 王至薇只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浑身酸痛异常,动一下都龇牙咧嘴,他强忍着疼伸出手掌遮了一下眼睛,混沌的大脑才慢慢苏醒,而后是烧得前胸贴后肚的饥饿感。 “六,六爷,咱们这是在哪儿啊?”小瓜安看着四面光溜溜的灰色墙,一脸迷茫地看向身旁最熟悉的人。 “笨!”要不是看在小瓜安背他来的,王至薇恨不得恶狠狠敲一下小瓜安的脑壳,“这里应该是收留我们的人家。” 小瓜安此时想起昨晚的记忆,心道自己跟主子真是心大,竟就这样睡去了。 看看外面的日头,应该已经是正午了,小瓜安摸摸干瘪的肚子,眼里满是渴望,“爷,饿。” “走,咱们出去瞧瞧。”王至薇没理会侍童的叫唤,他也饿,也想吃东西,先出去看看再说,都收留他们了,应该也不会差他们一口饭吃。 记得昨晚入睡前,主人家是灌了他们半碗粥的,可惜早消化完了。 王至薇驱动酸乏的身子,坐起来找鞋,又把小瓜安的鞋子踢到他床边,催促他赶紧下床一起出去看看。 “六爷,下次人生地不熟,可不敢随意轻信人了。” “马被骗了就骗了,至于去追人吗?害的困在山里两日,要不是运气好,咱们可就真没了。” “我倒是没事,命贱,您倒是可怜可怜我父母姐妹,小的全家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您要是在外头出什么事,我爹娘也别想活了。” 喋喋不休的唠叨仿佛在耳边不停飞舞的蚊虫,王至薇一挥手,打断小瓜安的聒噪,“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气急了,谁知能走到山里还迷路了。” 说着,王至薇推开木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年,黑黄的肌肤,简单显脏的麻衣,脸上有两坨不太明显的黑红,眼睛却是黑黑亮亮。 两个人装了个对眼,都吃惊望着对方眼睛。 王至薇哎呀叫了一声。 周二郎同样吓了一跳,而后惊喜道,“你醒了?苏娘子让我来看看,你们再不起,三娘就要将饭菜收拾了。” 清亮的眼睛,淳朴外露的表情,王至薇看到还是少年模样周二郎,笑着上下来回打量他,又拍了拍他肩膀,笑得纯真又无害,“小郎君,你是来叫我们吃饭的?” 谁能想到,日日作践食物的王家老六,有朝一日会因为能吃一顿农家饭菜那么高兴。 第72章 这是仙岩豆油工坊啊 小瓜安眼睛也是亮了起来,恨不得背上插个翅膀,已经飞到饭桌上。 “我领你们过去。”周二郎看他们一副饿极了的模样,赶紧带路。 王至薇跟小瓜安对视一眼,连身上的酸痛都不当回事了,迫不及待跟上。 砰砰砰—— 出了木门,木头撞击的声音更加明显,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酥香。 王至薇和小瓜安四处张望,只觉得这撞击声就在不远处。 “跟母亲爱做的豆酥饼一个味儿,你们这是做糕点的?”王至薇使劲抽了抽鼻子,仔细闻了后,香味又变得淡薄一点,少了酥饼的焦甜味儿。 “六爷,您还有心情想这些,我光是闻到这个味儿,肚子都香穿了,现在就是有一头牛,我都能全部吃了。” “这不是在做饼子,这是豆油的香味。”周二郎眨巴了下眼睛,听不太懂王至薇说的什么,但他能从两人话中听出两人都饿坏了。 “我们这是豆油坊,每日都是香喷喷的,你们跟我走,不要往里绕,豆油工艺都是保密的,你们若是看到了,县老爷是要追责的。”周二郎小心翼翼带路,绕过伙计们干活的地方,往内墙走。 “豆油?那不是什么仙岩豆油吗?”王至薇吃了一惊,他们不是往天台县的地界去的吗?怎么稀里糊涂到仙岩了,还偏是凑巧,还是他前两日好奇过的仙岩豆油的制作地方。 “你们就是台州府食肆里提供豆油的?”王至薇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怎么就那么巧。 “台州府里的食肆真的在用我们的豆油了?”听到客人这么问,周二郎又惊又喜,“是啊是啊!现在台州辖内大小食肆的豆油都是我们做的,苏娘子说将来我们的豆油能卖遍南省,她可厉害,还会做豆腐豆腐皮,连县令老爷都亲自见她,让她管事。” 周二郎喋喋不休,说起苏溱,他像是卖力介绍自己最珍爱的宝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苏溱的好。 “他对伙计也好,工坊还没赚钱,就让我们一日三餐都吃饱,周边百姓靠着她传授的手艺换豆腐皮,还收边上村子做的竹筒木桶,给他们换银子。” “听你那么说,这个苏娘子真厉害。”小瓜安听得津津有味,出门游历半年,他们见过的奇闻异事,还真没几样。 王至薇也附和着点头:“能惠及周边百姓,确实是个能人。” 听外人夸苏溱,周二郎仿佛被夸的是自己,脸上的笑怎么也抑不住,“昨日就是苏娘子带你们进来,给你们换的被褥,你们倒头就睡了,可能没多少印象。” “是她!”王至薇脸上一红,他以为这个苏娘子至少也是一个年岁较大的妇女,谁知竟是昨日那个略有姿色的村妇。 昨晚天黑,他又无暇看美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印象中是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女娘,不比他家里的妹妹大。 “是她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王至薇敛了敛神情,放缓了语气,又说了一遍。 小瓜安看一眼自家主子:“难怪你们昨日都听她的,原来她就是管事,只是我看她年岁不大,不知道我们进内院会不方便。” 周二郎张了张嘴,从来没想过还有方不方便的,他们周边村子不都是只有一个院子,还分什么内院外院。 就是豆油坊的内墙外墙也是为了防止外头有人窥视。 周二郎连忙摆手:“没事,是苏娘子让我喊你们,没事的,而且苏娘子只是看上去年岁不大,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哦!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王至薇长松一口气,乡野穷地可能没有那么大的男女之防,但若是未婚男女见面,还是难看,但若是一方已成了亲,那便没事了。 就像他庶长姐,在闺阁内只是每日跟着姐妹绣花,或是去母亲跟前请安尽孝,要出门也只能跟着母亲出去拜佛或是参加别府宴会。 若是跟别家男子同处一室,哪怕只是迫于无奈各在屋子两边站着,没有其他有地位的长辈看着,那女子的名声也毁了,不撞柱或出家当姑子,就是连累门楣。 王至薇也觉得世间诸多条约束缚女子,女子在世艰难。 不过只要成了亲,女子的权力便大了许多,虽然不能跟男子一样日日出门,却不用每日拘在家里,偶尔跟外男说说话也没事。 他长姐成亲后,十天半月就会回府一次,跟族中同性亲眷见面,也不会凭白传出闲话。 打探完底细,弄清了现在的处境,王至薇再没有后顾之忧,大步跟周二郎进了内墙。 内墙空间没有外墙宽敞,摆放晒着豆子,还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上一个个认真挑拣着什么。 王至薇一进来,这些女孩子都抬起头看他,满是好奇,其中一个大一些的女孩,看了她后,又继续手上的活。 王至薇看了一眼孩子们,最高的还不到他的腰,都是群小姑娘,总算放下心。 不过他注意到这些小姑娘都生的五官极好,眼睛也清亮,便是有些黑,等长大了必然也是个美人。 王至薇习惯性摸摸腰间,空空如也。 小瓜安在旁默默提醒:“都没了,咱们金豆子都在马匹上,被骗子一并顺走了。” 王至薇灿灿收回手,本来见小姑娘们可爱,想打赏些金豆子给姑娘们,可惜现在囊中羞涩。 “前头灰色平滑的房子就是食堂了,苏娘子就在里头等你们。”周二郎指着三间木房子边上的灰色四方房子。 王至薇和小瓜安一早便注意到这里不同寻常的屋子,他们睡醒的屋子跟前头那个食堂,都像是整块灰色石头镂空出来的,但近看又有细细的纹路,应当是灌注的。 “走!吃饭!”顾不上好奇这灰扑扑的房子,京城中每日豆油新奇事物出现,这土房子又不是金雕玉琢的稀奇宝物,他眼里只有饭菜。 一进屋,王至薇和小瓜安便闻到了饭菜香味,眼睛也第一时间盯住了饭桌,而后看了四个各有特色的美人儿。 王至薇顿住了,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进去。 此时,工人们已经吃完,剩下一桌是苏溱跟女眷的饭菜。 为了等昨夜来的客人,苏溱四人还坐在桌边,一看他们进来,便看了明锦一眼,淡淡吩咐,“去把孩子们叫进来。” 而后看了一眼进退两难的王至薇主仆,浅笑道,“二位总算醒了,粗菜淡饭,招待不周,你们随意找个位置坐。” 第73章 人间美味红烧肉 王至薇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自己进入一个荒谬地界。 不然这乡野地方,屋中的四个村妇,都生得这么出彩。 王至薇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挑了个离美人们最远的地方,心里疯狂叫嚣,他是不是根本还没走出深山,他半截脖子已经进黄泉路了,这是临死前的幻象,不然就怎运气好,一下子遇到四个妖精一样漂亮的女子。 然后拽过小瓜安的手,使劲掐了掐。 小瓜安立即吃疼吸了口气,拍掉王至薇的手,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 两人的小动作,苏溱自然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没有点破。 不一会儿,明锦扭着腰把孩子们叫进来,开始吃饭。 跟预料中的吵闹不一样,中而一桌子小孩乖巧的紧,吃饭的时坐的老老实实,用筷子慢条斯理,吃菜也是细嚼慢咽,看上去都极为有教养,也不跟寻常孩子一样吵闹还要人哄着将饭喂到嘴边。 便是王家这样钟鸣鼎食人家的孩子,年幼时也不是日日恪守本分的,孩子天性爱闹,聚在一起,能将屋顶闹翻了。 可这豆油坊里的几个孩子,都乖巧得如同一个尺子刻出来似的。 王至薇只奇怪了一瞬,便不再关注孩子们,他的注意力都被桌上的饭菜吸引了去。 红的白的绿的菜色,样式简单,上头都裹着一层反光的油花,不用动筷子,菜香就争先恐后钻入鼻翼。 王至薇激动的手直抖,拿起筷子哆哆嗦嗦夹了金黄色炒蛋,土鸡蛋在热油快炒中充分激发的想起立刻在舌尖绽放,十来个土鸡蛋打散成液,倒入一点粗盐,而后在油热后兹拉一下分次数倒入陶锅,鸡蛋液立即蓬松凝固,剩下的鸡蛋液依次慢慢倒入,出锅前再撒上翠绿的葱花,简单的炒鸡蛋就做成了。 做法简单,但因着大厨对火候的绝对掌控,炒蛋有浓浓的锅气,光是一道鸡蛋就能扒拉下两碗米饭。 王至薇眼前一亮,根本顾不上别的菜色,一连吃了几口炒鸡蛋,只觉得打开了味觉的大门。 也不知道是饿久了,还是这做饭的厨子早已返璞归真,能做出食材最原本的滋味。 跟王至薇相比,小瓜安已经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在哪里可以盛饭。 现在就是给他一碟子咸菜,他都可以面不改色把肚子吃到鼓起。 “公子,可我奴家为您添饭?”明锦勾起抹魅人的笑来,她眼角含春,如一把看不见的杀人勾,对着王至薇暗送秋波。 王至薇本能谢过主人家好意:“我会自己盛饭,多谢娘子。” 眼睛只有饭菜,完全没往明锦那里看去。 明锦碰了个软钉,秀眉微蹙,极快地瞥了眼苏溱,见赵暮跟陈仪已对着她冷下脸,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白了她们一眼,不过再没有主动跟王至薇搭话,眸底却涌动着不安分。 “小哥,你尝尝这红烧肉做得如何。”苏溱见王至薇主仆一副饿极了的模样,一个劲只吃点炒蛋,主动推销红烧肉。 原先苏溱觉得这个世界没有酱油这类的调味,有想过做类似美味鲜的酱油,谁成想酱油是没有的,但已有了跟都将有八成相似的豆酱,类似后世的甜面酱,豆子也已发酵,一并泡在瓦罐中,北方吃的人居多。 苏溱也是陈仪特地买进豆油坊才知道还有这东西。 她试着用小勺从瓦罐中舀出一点酱汁品尝,立刻被里边的直冲天灵盖的咸味冲击到眼前一黑。 陈仪见了还取笑她,说这是豆酱是来拿入菜,可没人敢直接喝的。 苏溱一连灌了好几碗冷水,才将口中复杂的味道压下去,不过她也不是没找到豆酱的用处,正好拿来给红烧肉上色。 现在八仙桌上的红烧肉,就是放了豆酱。 苏溱的话一出,桌上所有的孩子都一齐看向王至薇,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王至薇感到众人的视线,下意识看一眼苏溱,而后目光落到了唯一的肉菜上。 红烧肉——闻所未闻。 看样式应当是猪肉,王至薇本能有些抵触,猪肉味膻,即便庖厨精心料理,也只有那些不受宠的庶子女餐食上才有这下贱的肉。 且这猪肉烧的黑红,猪皮与下面一层厚厚的油脂肉都没有处理,唯一的一点瘦肉也只有最下一层,光是看上一眼,就已经要将他三天前的饭菜都呕出来了。 但这是收留他的豆油工坊管事让他品尝,王至薇忍下厌恶,笑了一下,“苏娘子,我三日没正常进食,得先吃点清淡食物调理,这红烧肉,我只能浅浅尝一口。” 已经找好借口,勉强自己尝个味道就不再吃一口。 这话一出,王至薇感到四个小姑娘又都看向他,目光有些奇怪,似是憋着笑。 苏娘子也笑了笑:“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王至薇忍着对猪肉的偏见,挑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视死如归般塞进嘴里。 肥肉如乳水般在唇齿间化开,没有丝毫肥肉的油腻,咸鲜甜三种口味完美融合在一起,来不及细细品尝,那奇妙的美味便滑进了肚子,唇齿间只剩下甜丝丝的回甘。 王至薇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尝尽人世无数紧俏美食的顶级贵族子弟,第一次尝到了脂肪炸弹的美味。 这真是他从来不屑的猪肉吗? 这难登大雅之堂的猪肉,竟可以做到如此美味,让人留恋不舍。 他竟在这山野穷乡,品尝到了此生难以想象的美味。 “这是谁做的?”王至薇瞪大眼睛,满脸惊艳,这庖厨有这超绝的手艺,不用蜗居此处,跟他去京城,必然能凭借这一道菜闯出一片天地,到时怕是王公贵族都要千金相聘。 “嘻嘻!这是娘娘做的!”傅姜看着桌上大哥哥生动的变脸过程,脆生生开口。 猪肉价贵,今日还是李衙役跟娘亲去县城才割了一斤五花肉回来,是特意招待昨夜来的新客,她们四个小丫头才等着后吃饭,就是为了尝一口这红烧肉。 吴倩儿馋得口水直流:“苏姐姐可是用瓦罐足足炖煮了一个时辰呢,这可是天上人间难寻的美味。” 傅姜难得附合着点头,而年纪最小的傅妹已经眼巴巴看着黑红发亮的肉块,拼命吞咽口水了。 上一次做红烧肉还是五天前,她早就想吃啦。 苏溱含笑看着四个没骨气的小馋猫,心中无奈,她所处的时代都没几个人能拒绝东坡肉的诱惑,何况是这个烹饪手法单调的时代。 看这个小哥的模样,想来此时心中也是异常复杂呢! 他要是知道,这个红烧肉只是低配版的东坡肉,这个时代还没有冰糖白糖,她只能用蜂蜜代替,原版的东坡肉口感更偏甜绵密,一口下去,像是吃一块口感丰富的果冻,让人欲罢不能,不知会不会成为东坡先生的忠实粉丝。 第74章 想要买下红烧肉秘方 王至薇头一次从几个小孩脸上看到嘲弄,脸上涌上一片红晕。 真是见识短浅了!他怎能知道,这其貌不扬的猪肉,竟然能做成如此人间美味。 “爷?”小瓜安最清楚自己主子的性子,见他一副脸色要变不变的样子,以为是接受不了那猪肉的味道,忙从隔壁桌上倒了一杯水递到王至薇嘴边,“您漱漱口。” 王至薇几乎感觉到了什么叫眼前一黑,脸色更加僵硬,恨不得好好把没眼力的小瓜安捶一通。 没看到那几个小妮子都要憋不住笑了吗?分明是一早就在等着看他吃到红烧肉的反应。 “你也尝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示意小瓜安别再给他丢人现眼了。 “啊?”小瓜安倒是对猪肉没有多大抵触,看主子难看的神色,只当是着味道确实难以入口,但毕竟主子吩咐,小瓜安顺从夹了一筷子塞入口中,而后瞪大了眼睛,同样被红烧肉所惊艳。 此时,他也知道了主子脸色难看不是因为肉难吃,而是被打脸后的难堪。 “真好吃啊!苏娘子,您真是有一手好厨艺。”小瓜安不忘给主子找补,该夸就夸,他又不是被打脸的主子,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乡野村地,招待不周,还请二位贵客不要客气才是。”苏溱含笑看着两人。 王至薇默默扒饭,眼中满是尴尬,想到之前说的想吃些清淡食物调养身子,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苏娘子一片好心,特意做了美食,他竟然还嫌七嫌八,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娘子为人热忱,待人真挚,王某感激不尽。” 说着王至薇冲苏溱行了个客礼,毕竟是世家贵族中出来的公子,王至薇与每个注重脸面的古人一样,要维持着自己人前的体面,“苏娘子所做的红烧肉乃是人间不可多得美味,只是不知是如何制作。” 贸然问人家烹食美味的秘方,不亚于是要了人家传承后代的本钱,王至薇不是脸皮厚的人,他习惯性摸了摸腰间,“某这几日不能多食荤腥,却对这红烧肉念念不忘,希望能得苏娘子厚爱,赠与某做肉方子,某必然珍爱藏之,绝不外露。” “将来苏娘子若是到京城开食肆,哦不!不仅是开食肆,您与家人来京城,能用到某的地方,某必然倾力相助。这小小俗物,不成敬意。” 说着,王至薇要将藏在腰间,代表王氏族人的玉佩交给苏溱当做信物。 为了一口美味,他也是豁出去了。 他这人生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世间美味也早已尝得七七八八,唯有红烧肉让他感到灵魂和世界观受到冲击。 他已经预感到,日后他回了京城,定会会时不时想起这红烧肉。 与其到时折腾,倒不如现在就将制作之法学了去,教给家中庖厨,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 偏偏,王至薇草手再次摸了个空。 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又在怀中袖中摸索,都没有找到那块代表着身份的玉佩。 一时间,王至薇脸色有些难看,那玉佩倒不值几个钱,王家人出生时便有一块,但上头刻了他们的名字,被人拿走另作他用总不好。 况且他出门在外遇到难处,拿着那块玉佩上各地府衙,当地的知府见了都会给王家三分薄面,丢了玉佩,他现在身上又身无分文,后头的路怕是难走了。 “无妨。”苏溱看他样子,淡淡笑着开口,“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小哥你不必答谢,这几日你若是无处可去,便安心住在豆油坊,只是莫要在坊内随意走动。还有红烧肉秘方,这确实不便告知。” 王至薇脸色暗了暗,见豆油坊的几个女娘还是一副好脾气模样,没有因他闹出笑话而看轻他,心中感激,“多谢各位姐姐。” 说完,一直浅笑的赵暮缓缓开口,打探王至薇底细。 王至薇心中感激苏溱,但出门在外还是长了心眼,没有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只说自己是京城人氏,族中确实有长辈做官,自己是出门游历等等。 赵暮便没有再追问,而是让王至薇多吃些,顺便叮嘱了一下工坊该注意的事项。 饭后,苏溱跟赵暮陈仪三人收拾碗筷,赵暮拿了个小马扎,坐在水井边上,猜测王至薇身世。 “他二人主仆相称,小厮神态看上去是自小受到严苛教导的,至于那王公子,看上去虽是不经事,但仪态与教养,皆是富养出来的公子,衣衫也是前几月京城流行的样式,应当没有说谎话,只是京城中王姓人家众多,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了。” 陈仪:“你想这么深做甚?总不能指望他搬来五万斤粮给我们,他愿意出去说说咱们豆油的名头,我便谢天谢地了。” 苏溱面上冷静异常:“虽说咱们这么做有些谄媚,但好生招待,多个朋友总没错,只希望他能记得咱们的好,供吃供住的,总得给些回报才是。” 正说着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苏溱赵暮对视一眼,听到傅姜脆生生的叫声,“好呀好呀!媛媛姐姐教教他。” 第75章 鸡兔同笼 赵暮立刻擦干手上的水,往外间走去。 不多会儿,赵暮走回来,“那王公子不知什么原因同媛儿较上劲儿了。” 苏溱抬起头,一个是快要弱冠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垂髫少女,两人差了一轮年纪,怎还能起冲突,“因为何事啊?” 赵暮顺势坐下洗碗,不甚在意说,“我听了一耳朵,两人像是要斗学,想来也知是王公子逗媛儿玩闹的,几个孩子边上围着,才声音激烈了些。” 听了缘由,苏溱也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无妨,孩子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每日拘着她们干活也委屈她们了,那王公子要是显得无事可做,正好陪陪媛儿。” 赵暮跟陈仪也是这么想的,傅姜和傅妹年纪还小,正是天正懵懂的时候,日日跟在傅媛身后当小跟屁虫,还不什么是忧愁。 傅媛却不一样,经历巨变时她已记事,这段时间的经历深深刻在她稚嫩的心灵,变得越发不爱说话。 按照苏溱的话说,这会留下心理阴影,要是一直走不出来,这孩子将来说不定会偏执,不懂得如何待人处事。 她们也算是傅媛的长辈,还是希望傅媛保留小孩的玩闹天性,未来都跟平常小孩一样顺遂。 “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将碗筷一一放入陶锅中水煮,苏溱听到小姑娘们叫闹的声音还没有停歇,心中也是好奇,往外走去。 只见几个小姑娘都坐在摊晒豆子的竹席边的小马扎上,傅姜傅妹还有吴倩儿三个小的靠近傅媛,同仇敌忾跟王至薇对峙,草席上来啄食豆子的鸟儿,都不去驱赶了。 而被小姑娘们虎视眈眈的王至薇,得意扬扬抱胸看着被气红脸的傅媛,完全没有大人的模样,“加减只是小儿科,你所谓的乘法算数也不过如此,怎么?小姑娘你还要跟我比吗?” 傅媛小脸紧绷,咬着唇,不服气瞪视王至薇,“这也不能说明你学的算数就比我学的算数厉害,我只是还未学精。” 王至薇理所当然看着傅媛,并没有真的同小孩较真的意思,只是说出的话自然而然带着高人一等姿态,“我也没说你所学的算数不对,只是旁门左道,终究与正统算数有别。” 傅媛眼尾顿时一红,气得胸膛起伏,不认为自己所学的数学不如王至薇从学院里先生教的。 苏溱教授她的知识,她都是奉为圭臬,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但这个苏溱收留的外人,竟然一副瞧不上她所学的数学模样。 呸!苏娘娘就不该把他就回来,让他被狼叼去才好。 傅媛气哼哼,两个妹妹见了,也是怒冲冲瞪着王至薇,这个欺负姐姐的坏人。 看真把小妮子给气到了,王至薇心里好笑,面上还是放缓了姿态,“其实在这乡野,传授你算数的先生能总结算数的规律,编出口诀让你们学会基本的算数已是很有能耐,只是终归只是乡野,在算数领域造诣不深,至于你那个什么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符号,还是不要再学了,若是你对算数有兴趣,将来让苏娘子给你请一位在算数上有造诣的先生才是正经。” 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这些数学基本运用知识,早有古人掌握,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学习数学的方法,还停留在书面上,学习也是相当复杂,没有考虑用简单符号特定代指。 王至薇能高高在上给傅媛指导,属实是因他出自最有名气的学院之中,文有当代大儒亲自指导,其他算数骑马音律也能请教专门的大师,接触到的都是当代最顶级的教育资源。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所见所闻,自认高人一等。 见到傅媛拿出奇怪的数字符号,用-+来计算,虽然不认为算出来的结果有误,却并不认同。 从未想过,傅媛所学的数学是化繁为简,更让人学习接受。 “哦?那大哥哥你应当算数很好,定然能轻易做出母亲给我布置的作业了。”听到王至薇自认的好言相劝,傅媛心脏几乎一窒。 她放缓声音,黑亮的眼珠子直直盯着王至薇眼睛,狡黠笑了一下,面上已没有了刚才的气氛。 “好了?你不生气了?”王至薇看她脸色转好,以为自己将小妮子给哄好了。 “大哥哥,你帮我算算题可好?”傅媛眼巴巴看着王至薇,“这是母亲给我留的作业,若是完不成,母亲该训我了。” 苏溱在旁听得满脸黑线,她何时给傅媛留过作业,这小丫头估计是不服气,给王至薇挖了个坑。 果然,王至薇一见小姑娘娇滴滴撒娇,立刻温柔道,“无妨,只是小事,说来听听。” 傅媛却眨了眨眼睛,跟吴倩儿对视一眼。 吴倩儿机灵开口:“那大哥哥要是做不出来我们可就叫你大驴哥哥了,这个作业可难了,我跟媛儿已经想了半日还未想出答案,不过大哥哥这么厉害,对你来说可是很简单的。” 王至薇直觉这两小丫头在给他挖坑,但他面对的毕竟是两个女孩,虽说他不精于算数,但所学总比两个小丫头强,再说被几个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看着,一口一个大哥哥,王至薇确实有些顶不住,不过他还是长了个心眼,“你们可别拿什么高深无人能解的难题来诓我。” 傅媛和吴倩儿对视一眼:“知道了大哥哥,那我可问你喽,院子里养了三种家畜,每只小羊戴三个铃铛,每只小狗戴一个铃铛,每只小鹅不戴铃铛,母亲数了数,一共九个脑袋、二十八条腿、11个铃铛、三种家畜各有多少只?” ? ??? 王至薇不可置信望着傅媛,满头问号,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这,这就完了?这是什么魔鬼问题! 什么羊什么狗,谁家养家畜还戴铃铛的! 王至薇大脑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堵塞,完全无法处理傅媛的题目, 他呆呆看着傅媛,只见小姑娘小脸高高仰着,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还带着点幸灾乐祸,“大哥哥,你是没有听懂吗?还是说大哥哥也不会做呀!” “不会做也没事哦!以后我们就叫你大驴哥哥了!” “嘻嘻嘻——大驴哥哥,驴哥哥!” 第76章 这题简单的 噗—— 看着王至薇迷茫扭曲的脸色,尤其是傅姜跟傅妹还跟着姐姐一同喊着驴哥哥,苏溱简直险些笑出声。 什么鸡兔同笼应用题! 这不是昨日她跟赵暮提过一嘴的小学题吗? 还记得赵暮听了也是一脸懵逼,大脑似乎在那一刻短路。 苏溱试着用简单的方法,通过已有的数字,算出鹅狗羊的数量。 后来又试着用方程代入,给赵暮解释原理,可惜赵暮听的一知半解。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谁知竟被傅媛给听了去,还用来都戏弄王至薇。 苏溱憋笑看着王至薇,第一次在一个成年男人脸上看到了可怜的神色,尤其这种被一个小姑娘逼的忍气吞声无比反驳 “媛儿,别胡闹!”苏溱适时出声,但声音含着无法忽视的笑意。 颤抖古代人! 也尝尝小学应用题的威力! “母亲,我是在跟大驴哥哥玩闹呢!”傅媛早注意到苏溱在旁,有恃无恐看着王至薇眼睛,根本不信王至薇会算出答案。 要知道她听到母亲跟二娘说这个题的时候,脑子都要炸了,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解起。 王至薇脸早已涨成猪肝色,这小丫头的题实在歹毒。 但细想一下也不是解答不出,只是他需要纸笔好好换算一下。 不过被几个小姑娘当面嘲笑,王至薇颜面尽失,怎么也开不了口,说自己需要时间。 “爷,您可算得出?”小瓜安在旁小心翼翼询问,也是憋笑别的辛苦。 他主子也是,非要同小姑娘较真,结果架上了梁山,真被难住了,也不知该如何下台。 “媛儿,不可无礼。”苏溱佯装动怒,板起脸。 傅媛却没有惧怕,苏娘娘性子向来好,也爱同她们玩闹,才不会生气呢! 王至薇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望着苏溱开口,“苏娘子,你可知道答案?” 苏溱好笑点头,还不忘在他心上捅刀子,“知道的,这题看着刁钻,实则简单得很,算法也是多样。” “是,是吗?”王至薇咬着牙,一字一句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心里疯狂叫骂,这是简单?这是什么奇怪的题,苏娘子你为何要将羊狗鹅放在园中养。 对了,羊不都是在山里吃草的吗? 王至薇强撑起笑脸,对着苏溱缓缓行了一礼,“是某才疏学浅了,竟不知这题称得上简单,说来有辱师门,我师出庐阳学院,虽不精通算数,却也略有所学,今日听了令嫒所出之题,竟有些无从解起。” “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王郎君何须放在心上。”苏溱面上依旧客气。 中国古代,很早就有数学大家,他们的数学天赋和成就都十分惊人。 只是数学自然科学建筑这一类在古代都属于旁门左道,比不上正统文科,自然没有当权者重视,这便阻拦了大部分人的入门门卡,加上数学有所成就,需得非一般的天才人物,可付出毕生心血钻研数学,也不见得能得到物质回报。 像王至薇这样高级学府毕业的学生,还算不了小学题,不是他笨,也不是没接触过更高深的数学,只是没想过还能这么出题,给绕进去了。 苏溱板下脸,警告傅媛几人,“玩闹可以,不能过了分寸,王郎君乃是客人,要好生相待。” 这话一出,傅姜傅妹立时嘟起嘴唇,可怜兮兮说,“知道了母亲。” 见小姑娘们被训斥,王至薇心下惭愧,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们,自己一个大人不该跟小孩们玩闹,不过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这题目的答案,他也不是自大妄为的人,虚心请教,“苏娘子,可否告知这题何解?” 苏溱想了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将解题过程告知,“将鹅当作四条腿的家畜算,一共九个脑袋就是九个家畜,那便是九个四条腿,应该是三十六条腿” 苏溱一一将解题思路说出,等算出鹅有四只后,便领会了此题的要领。 王至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对苏溱更加另眼相待,原先他便听说过仙岩出了个苏娘子,传授村民做豆腐手艺,而后又卖起豆油,台州府内常有人提起。 原先他是不当回事的,当世知名的风流人物,他不知见过几多,区区一介乡野村妇,哪里入得了王家嫡子的眼皮。 谁知今日领会到红烧肉的美味,又被‘鸡兔同笼’算术题戏弄,王至薇对苏溱是真的折服了,他深深一拜,“受教了。” 等王至薇走出内墙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短短半个时辰,先后打开了认知观,但他却不觉得羞恼。 “爷,这苏娘子可真有本事。”小瓜安也压低声音。 王至薇点头,他望了眼灰扑扑的水泥墙,还有耳边不绝的咚咚声,“小瓜安,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走?” “啊?我看还得再休整几日,不过咱们丢了盘缠还是早些动身去宗家才是。” 提起好友,王至薇眼中有些怀念,真想插上翅膀赶去好友家,将他从进入台州府听到苏娘子名声后说起,再说丢马误入大山,好不容易下山还偏生到了苏娘子的豆油坊,桩桩件件,都能写个离奇传本了。 但这次,王至薇却不想抓紧时间离开此处,或许是因为这一日受到的冲击太多,让他对这个小小的豆油坊产生了好奇,“再说!咱们现在也没盘缠,再歇几日,走!再去看看豆油,也好好体验一下农家风情。” 这一呆,王至薇足足呆了十日。 这十日,王至薇每日都吃得肚子鼓起,不再挑剔食物。 小瓜安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夜里还问了王至薇一回,王至薇听了,微微一顿,若是小瓜安不说,他还没注意到,这豆油坊的饭菜竟意外合他口味。 后来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豆油坊中的饭菜每日都新鲜无异味,烹食时也注意火候,那陈三娘也是心灵手巧的,手艺完全不必侯厨子府差。 第77章 收竹筒 王至薇诧异,出门半年他过得最畅快的日子,不是被各地同窗热情招待,而是在这个小小的豆油坊中。 从前他最闲不住,现在不知怎么就定下了心。 他见到每日都有商贩慕名来询问豆油一事,这些商贩大多在南省内流动,对新出的豆油还只保持着好奇。 他日日见苏娘子与赵二娘接待商贩,孜孜不倦科普豆油的做法与好处。 有些人在外地已品尝过豆油做的菜,愿意购买,几番商讨油价后,拿到心理价位后便爽快定下豆油,约好下次几时来仙岩拿油。 也有些商贩财大气粗,仗着人多,见豆油坊管事不过两个女子,便自认可以拿捏他们,拿乔作势占便宜,有时候话里话外贬低女子,既要豆油的好,又要豆油坊给便宜,还要折辱苏娘子两人,来彰显自己的厉害。 王至薇往往只能在吃饭时,听到苏娘子和赵娘子两人闲话时,才得知有些商贩竟如此无礼。 好在苏娘子老练,将那些恶语当耳旁风,眼中只有这些人手中的钱袋子。 而赵娘子聪慧温和,如同解语花般,打消商贩的顾虑,还能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过在王至薇看来,这豆油坊生意还是小打小闹,这些往来商贩,最多也就订个百斤。 这百斤的油,按照他家中用度,不到两日便没了。 他心中也有了计较,用豆油做菜,确实别有风味,可见这东西将来也会如同盐,醋一般深入家家户户。 苏娘子需要生意,他可以搭把手,不过等他回家也要半年后,他也可写信给南省相熟同窗,将豆油夸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也是帮苏娘子找了客源。 王至薇没有说起心中打算,这期间,他时常同几个小丫头玩耍。 许是上次‘鸡兔同笼’一事,使得那些小妮子不怕他,日日跟在他后头叫哥哥,有时气急了还会喊他驴哥哥。 王至薇也不生气,他乐得跟孩子笑闹,待他们就如家中弟妹一般。 还有便是那个周二郎,王至薇发现这少年也是淳朴老实,眼中有对外头的向往,空闲时常常跟他打听外头是什么样子,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官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穿着棉衣,日日都能吃肉,王至薇都怀疑他要不要问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锄地了。 “你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出去瞧瞧,你将来若是到京城,有难处自可来寻我。”王至薇望着周二郎的眼真诚道。 他这半年与其说是在外游历,倒不如说是拿着丰厚的银钱到处游玩,所过之处豆油无数人为他接风洗尘,生怕怠慢了他。 他习惯了被人追捧,却从未真正与当地百姓接触过。 若不是这次误打误撞来了豆油坊,接触了苏溱等人,他眼中也不会有普通的贫苦人,也不会认为这些普通人,也是同他一样有真情实感的人。 眼前这个黑瘦精神的山村少年,王至薇便很有好感,他待人真诚,性格淳朴,没有坏心眼。 “当真?”周二郎眼眸发亮。 “这有何不能当真的?你若是去京城,你想做买卖我给你店面,你想安居,我给你购置个宅院,不过你若是想当官,这我就无能为力了。”王至薇不甚在意,王家数千店铺田产,他每月份利便能买个小宅子,这还不算母亲给的贴己银子,帮一把朋友,有和不可。 周二郎却缩了缩头,止住了依赖人的念头,脑中也想起苏溱曾说过的话,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靠自己日日吃饱。 寄希望让别人帮你,再好的情分也会耗尽。 周二郎脑中已经冷静,他信王郎君此时同他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但他不能当真。 若是真心将王郎君当作朋友,更不能随意接受他的帮助。 “等我大些,在苏娘子身旁学了本事,给娘攒下了药钱,我就出去闯闯,到时去了京城必会找你,不过那时候,我是找你一同吃饭,可不是来打秋风的。” 王至薇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能广结好友,本身便是聪慧通达之人,书院中许多同窗只当他好说话,却不知他也能看穿人心,只是碍着情面乐得装糊涂。 有时那些想要通过结识他,从而攀附侯府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在攀附侯府的时,侯府何尝又不是在填充自己的关系网。 “好,到时就让我请客,京城的青楼酒馆,也是相当有韵味。”王至薇笑得暧昧。 周二郎顿时红了脸,目光躲闪,胡乱望着青山,这童子鸡的反应,立即引得王至薇闷笑。 “爷,被打趣小哥了,前头好像有村落了。”走在前头的小瓜安喊了一声。 闲聊了一路,周二郎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前头就是赵木匠所在的村子里,我每两日来一次,他们知道规律,之前同他们说好了,家里有要卖竹筒的,带到村口,也无需咱们进去,收了竹筒就去下一个村子。” “成!”王至薇兴奋不已,日日白吃豆油坊饭菜,他忍不住帮忙,其他活计他不能做,倒是可以跟着周二郎收豆油容器。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个季节的天气闷热,山间虽然比平原凉快,时常能吹来带些凉意的风,但走在崎岖黄泥路上,只觉得又燥又热又干。 挑目能看到村口的大柳树,只要缓步走上一个土坡,便见柳树下几个吹着鼻涕泡的孩子兴冲冲跑过来。 “二郎哥哥来了,二郎哥哥来了。” “二丫,回家叫大爷。” 还未走近,这些或大或小,满脸纯真的小孩已跑到跟前将他们团团围住,“二郎哥哥你来了呀!” “二郎哥哥你要喝水吗?” “二郎哥哥,我娘叫你去我家喝水哩!” 还有一些小丫头发现今日来了两个新人,怯生生看着王至薇与小瓜安,“大哥哥,你们也是苏娘子的伙计吗?” 王至薇看着将他们包围的孩子们,只觉得头大,这些淳朴的热情真让人招架不住。 “难怪你愿意每两日来村子收竹筒,莫说你了,就是我看到这些日日盼着我来的孩童,我巴不得每日都来。” 第78章 收竹筒木桶 说着,王至薇目光扫过这群孩童,都是黑瘦模样,衣裳大多打着补丁,却都干净,衣裳都洗得发黄了。 “好了,不要闹了,今日是有正事的,”周二郎习惯了被孩童簇拥,往常都是会跟他们笑闹一番,今日碍于有外人在场,板正脸色,叫孩童们正经些。 孩童收敛了天性,皆双眼亮晶晶看着王至薇两人,不知道有多好奇。 没多久,他们来到村口柳树旁,柳树下头有一块盘的表面光滑的黑石,边上有不少老人坐着边说闲话,边削竹筒,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周二郎乖巧地一一同他们打招呼,知道苏娘子派来收竹筒的人来后,村中有做好竹筒的人都捧了自己的竹筒过来。 周二郎按人家逐一检查,而后当着众人的面结清费用,若是有不合格的地方也会委婉指出。 王至薇发现这些竹筒基本一致,样式也有些巧思,竹筒开头是用螺纹开合的,盖子处还钻了一指粗细的小孔,用半截指头长的竹塞堵住,装在里头的水油便不会漏出,要装取水油时,只要轻轻拧开盖子,或者拔出竹栓即可。 “这个村子边上有几座竹山,村里闲着的老人小孩就做竹筒,青壮有空就去自家山中砍竹子,别看这看简单,但也要花不少功夫,五个竹筒才得一文钱。”周二郎轻声跟王至薇解释。 “一个之前会一些木工手艺的老人,一日可以做十五个竹筒,从前没做过的,慢慢学,一天也能做十一二个,这些竹筒换来铜板,积攒下来可以在冬日换粮。 “往年到了农闲时候,村里的青壮都会结伴进山,看看能不能打些野狼山鸡回来,虽然人多但还是不安全,往年都有受伤的,不过自从苏娘子收竹筒木桶后,进山的人少了,便是进去,也是砍木头竹子。” 周二郎说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带了些骄傲。 能遇上苏娘子,在苏娘子手下办事,真是他的福气,也是仙岩县百姓的福气。 别看她只是做了豆腐,开了豆油坊,但对周边村庄却是产生的深刻的影响。 这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过惯了紧巴穷日子的庄稼人,是最不怕苦的,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会拼命赚银钱。 苏娘子给他们机会,只要能赚到银钱,他们可以日夜不休。 将沉甸甸的银钱装进口袋里,他们才会放心,这不仅是银钱还是冬日里的粮食,春日的种子,子孙后代的保命钱。 收了这个村子的竹筒后,板车的位置已经占了大半,周二郎细心将竹筒捆好,拉着板车去另一个村收木桶。 王至薇跟在一旁,两人一路上还是不断说话,小瓜安提出帮周二郎拉扯,周二郎立马拒了,生怕客人跟自己抢活干,怠慢了客人。 小瓜安无奈耸肩,可不是他不忙这个十三岁少年干活的。 到了另一个村子,卖木桶的人已经站在村口,周二郎还未走近,就有心急的人招手,老远就喊着二郎。 周二郎往前看了一眼,喊了一声什么叔,热切打着招呼,“今日好像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有人解释:“是别村的,听说苏娘子会到我们村收木桶,就特地学了木桶样式,做了木桶送来。” 听说做木桶能换银钱的别村人看周二郎这么问,马上紧张起来,“是不收我们的吗?” “不是不是。”村里人笑着解释:“苏娘子豆油工坊生意好着咧,只怕你做不急,不怕你做得多。二郎这么问是打听情况,免得下次你来的时候他少带了银钱,让你白跑一趟,你这来一次也耗时耗力,对了等会儿你把籍贯姓名跟二郎说一下,咱们这些木桶装的豆油量大,每个木桶都要做自己的标志,万一你做的木桶只是个绣花枕头,一装豆油就散了漏了,也好方便找你。” 第一次来卖木桶的别村人傻眼了,之前只听说木桶能赚银钱,可没说万一漏了还会追责,“啊?竟还有这事?” “怕什么?你做的时候仔细,不偷工减料,哪里这么容易坏。苏娘子是做生意的,这木桶装的又是那么金贵的豆油,不然为何收你一文钱一个木桶,自然要仔细。” 别村人一想,心放回了肚子里,“你说的是,在哪里登记?” 周二郎全程笑眯眯听着,见别村人问了,笑着开口,“阿叔您等等,等我这边收了木桶,您在同我仔细说,我也要跟您说说注意事项,将来您村子那边也有要做木桶的,也好方便跟他们讲讲。” “好。”别村男人老实等着。 周二郎一一验收过木桶,将木桶盖子和桶身分开,桶身叠在一起,盖子又单独捆好,装上了板车,全程从容有度,对乡亲们的态度也相当友好,一口一个大爷阿叔,叫得人心花开放。 面对别村新来卖木桶的人,对方听不太懂他说的注意事项,连番追问,周二郎也能好脾气一一解答。 “二郎,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好脾气。”王至薇和小瓜安看在眼里,不由赞叹。 尤其是小瓜安,看周二郎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尊菩萨。 身为受宠主子身旁的贴身侍童,他跟王至薇算是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在王家的几位管事对他也是客气有加,地位远高于普通奴仆,不少人巴结他。 他虽不做仗势欺人之事,但有时面对地位远低自己的奴仆,还是不屑隐藏脾气。 但周二郎却不同,他对每个人都是好脾气,不会因着一个老人耳背就不同他说话,不欺负老妇胆怯就故意压价,对待问题层出不穷的别村人,也是一一解答。 周二郎不知道自己只是寻常做事,怎么就被王郎君夸奖了,他挠挠后脑勺,有些羞涩。 “是吗?其实我开始时也很不自在,苏娘子同我说我在外头代表着是豆油坊,我脾气差,人家便觉得豆油坊的人眼高于顶,我说话声音轻些,软些,人家听着我舒服。况且我来的目的是收木桶的,只要能和和气气收了木桶便好。” 第79章 煽猪 苏娘子,苏娘子,真是句句不离这位苏娘子了。 王至薇竟不知这乡间的人对这位苏娘子如此追捧。 “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王至薇眺了眼群山间通红的落日,只觉得旁晚的风都带了丝凉意,“该不会还要原路返回?” 周二郎看他样子,知道这位客人已经走得劳累,“不用走原路回去,走另一条小路,快些的话两刻钟就到了。” 说说的同时,周二郎用绳子将板车牢牢固定,等会儿要走的路窄小陡峭,他还仔细检查了一遍,以免路上把竹筒抖出来。 王至薇大大松口气,这要是原路返回,怕是天都要黑了。 他见周二郎又在自己干活,想了想,上前搭了把手。 小瓜安见了,双目瞪得大大的,好似见了鬼般,连忙跑上前,“爷,我来。” 王至薇皱了一下眉,放开手让小瓜安将东西捆好。 这次回去的路比来时那条路还难走,但实际上没走多长时间,王至薇见到水泥墙时,山间那轮红日还高高挂着。 他像个打胜仗的将军,冲着水泥墙高呼了一声。 小瓜安好笑:“爷,您在这喊,那几个小姑娘听不着的。” “爷难道不知道?”王至薇没小没好气看瓜安一眼。 “门口好像有不少人。”周二郎像大门们木门张望了一下,只见两个面生的汉子,驱赶着猪群往门里走。 “这是做什么?”王至薇眉头一皱,面上显出几分嫌恶来。 周二郎加快脚程,兴奋道,“定是娘子订的猪送来了。” 苏溱正在一头一头数猪,这里的猪跟苏溱印象中又白又胖的家猪有所不同,大多黑瘦,走路时还能看到那身子腱子肉。 苏溱没法比对这个时代的猪是否都是这个样子,看工坊活计对猪的模样没有表示异议,那应该没多大问题。 “苏娘子,您猪圈在哪儿?我们给您赶进去。”赶猪的老板见苏溱对清数量后,还不结算银钱,主动开口,“我这还得趁着天没黑回家。” “不着急,这黑天难走,您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今夜请您先暂住一晚,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用饭了。”苏溱温和笑笑,“不过先劳烦您帮我将两头母猪和一头种猪赶进猪棚里。” “您是要作甚?”赶猪老板早听说苏溱能干,在苏溱要订他家猪后,立刻去了邻县收购了猪回来,特地养了几日,看上去没有那么瘦了,才赶来豆油坊。 苏溱看着赶猪老板疑惑的模样,扯唇笑了一下,把大壮叫了过来,细声跟他说了什么。 只见原本好奇看热闹的大壮面色霎时一白,手下意识捂了捂裤裆。 “娘子?真要这么做啊?”大壮惊恐异常,看向苏溱的目光还带着些胆寒。 苏溱拍了拍大壮肩膀:“别怕,这么做也是让猪长胖长肉,而且以后再吃猪就不会腥了。” “但,但——”大壮还是别扭,“我没干过这个——” 这苏娘子真不是一般女人,虽然他也从没把苏娘子当成跟自家婆娘一样的女人,但苏娘子竟然要煽猪,真的不害臊。 说起来,大壮就觉得裆下凉凉的,一想到那玩意儿被割了,好像自己身上也疼起来了。 苏溱神色坦然,好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就拿那个刀子,趁猪不注意,一划一挤,很快的,别有心理负担。” “成,成——”大壮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公猪屁股后头那玩意儿,进内院拿了刀出来。 卖猪的老板看着热闹,“苏娘子,你这是要干嘛啊?” 王至薇看得稀奇,已经站到苏溱边上,看着大壮拿了刀出来,“今晚就杀猪啊?” 苏溱心中嘻嘻笑了一下,看了眼王至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王郎君也搭把手,抓住猪的后蹄。” “成!”王至薇原本觉得猪脏污,但此时却对苏溱要做的事情充满兴致。 主子要干活,小瓜安必然不会落下的,他挤到王至薇身边,一人抓住一只猪的后脚,把那只猪吓得乱窜。 赶猪老板大喝一声,将猪降住,周二郎卸了板车回来,见王至薇在抓猪的腿,也学样抓猪前腿。 猪更加惊吓,大壮已经吞咽着口水,在苏溱的指导下,手起刀落,只听猪凄厉嚎叫一声,蛋蛋已经被割开挤出来了。 公猪变成了公公猪。 “” 一瞬间,场上所有的男人都傻了,只觉得裤裆一凉,傻愣愣看着掉在地上的两颗肉球,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感同身受。 这苏娘子是有多恨男子啊?才将怒火发泄到猪身上。 “看什么!别太代入了,我煽猪是为了让它长肉,煽过的猪没有气味。”苏溱没好气解释,这些男的看到煽猪现场,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这才哪到哪儿,她自小看村里男人煽猪,有什么稀奇的,还是少见多怪。 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等着煽猪的时候,问养猪那户人家要猪的蛋蛋回去吃呢! “是是是。”患肢疼的男人们齐齐应是。 苏溱白了他们一眼:“还有十几只猪呢!抓紧时间煽完,等会儿话要算钱。” 卖猪老板听了来劲了,大壮二郎两人则是老老实实将刀子挥向下一头猪,没听出话里的意思。 “今日是你们进豆油坊一整个月,该给你们结算工钱了,以后都是每月的今日算工钱,记住了。” 苏溱看他们兴致阑珊的样子,憋笑出声解释,“赵管事已经将工资条做好,一式两份,你们签完字后,一份自行带走,一份豆油坊留下做个凭证,切莫弄丢了。” 周二郎和大壮精神一抖,皆是瞪大眼睛。 这一个月竟过得这般快,已到了拿薪资的日子。 闻言两人似乎充满了力气:“苏娘子放心,咱忘不了,您快些进去歇歇,这猪我已经会煽了,不要脏了您的眼睛。” “成。”苏溱忍笑,倒没有离开,而是亲眼见着大壮就猪煽完了,才带着卖猪的老板进去算价。 第80章 发工钱了 吃完饭时,整个豆油坊都兴奋不已。 伙计们都拿到了自己的辛苦了一个月的银钱。 之前他们便算过一月能赚多少银钱,心中也有数,只是不知何时才会发放月钱,而且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如此快,上月十六日签的契约,这月十五日便拿到了。 “上月我休了四日,应当有一百个铜板。” “我上月没休,不过应当也跟你一个数,油坊这般忙,我可不好意思休。” “你这话说的,苏娘子给的每月四日休息,你不去,我休了,反而成我的不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伙计们吵吵闹闹,二郎跟吴倩儿也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的月钱。 他们上月都每月休息,这次得知发月钱后,特意跟赵暮说了,一个要休息两日,将月钱带回家给娘亲,第二日还要带上娘亲这一月做的豆腐皮去换粮食。 一个则是休息一日,要将赚来的铜钱去朱家岭换成粮食送去给姐姐。 她已经跟同在豆油坊的做活的朱家大儿子说好了,就去他家换。 小瓜安看着他们喜悦的模样,有些羡慕。 王至薇也觉得眼热,不过是区区几文钱,但却让他感觉到了人间烟火的气味,这些钱,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很重要,是通过汗水辛苦得来的。 他们的爹娘,妻儿都等着他们带月钱回去。 这种场景,光是想想就心里发烫了。 热闹着吃完饭,赵暮便端着一盒串好的铜钱过来,没串铜钱上头贴了名字。 所有人都围着赵暮,等着赵暮叫到名字后,在坐到八仙桌的椅子上,同赵暮面对面。 “倩儿,你每日是两个铜板,上月你无休,你应当能得六十二个铜板,但咱们工坊上月有了流水,豆油销售高于预期,苏管事将你们的绩效提到了一点二,你上月有七十四个铜板。”赵暮将工资条递过去,上头详细写了每日工资,绩效工资,绩效工资得看每月有没有完成预定销售额,还有是否有迟到早退。 吴倩儿识得一些字,什么是绩效她看不太懂,她只知道她拿到了比预计多的月钱,而且苏娘子竟连她未休息的四日也算上工钱了。 她不休息,是觉得吃住在豆油坊,只恨自己没多双手,多干活,哪里还想着偷懒。 “谢谢赵管事,谢谢苏管事。”吴倩儿眼眶一红,无比感动。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哭什么?你有的别人也是有的。”赵暮怎么不知小丫头的心思,豆油坊的一系列规章制度,都是她们夜里商议出来的,她们也是在底下做实事的人,知道豆油坊看着比外头光鲜,但累也是真的,自己手下的伙计,不宽厚待他们,谁愿意出力干活。 “下一个!” 又喊了名字给月钱,每个伙计都按了一点二的绩效给月钱,跟吴倩儿一样,上月没有休息的几日,也都算了银钱给他们。 伙计们捧着自己赚来的月钱,恨不得当场就飞回家中去,跟自己婆娘好好吹嘘这一月的辛苦。 傅媛跟两个妹妹也在人群里默默看着大家数钱,眼中有些落寞。 他们也跟吴倩儿一样干活,吃一样的饭,干差不多的活,睡觉也在一起,但她们没有半个铜板。 好在陈仪和赵暮也是有自己的月钱的,她们抱着自己的孩子,贴着她们的耳朵悄声说,拿了月钱给她们做新衣裳,扯花绳。 傅媛脸本就抿着的唇角瞬间下垂,躲到角落,努力噙着泪水不落下来。 这孩子—— 苏溱将傅媛的反应看在眼里,无奈叹气,没有妈妈的孩子,终究是缺少母爱的。 赵暮跟陈仪再将傅媛当成一家人,那也不很难做到跟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事事想到她。 比如陈仪给傅妹做衣裳,不会想不到给另外两个孩子做一身。 只是优先想着的还是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的孩子亲热贴己。 算了,苏溱敛下眸中的疼惜,傅媛是个坚强孩子,她过去安慰,反而会让她不自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懂事,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 她将目光落到事外人般观赏这出戏的王至薇身上。 王至薇来看分工钱场面,只是看个热闹,也算是多个见识,这会儿感到苏溱看向他,立马敛了神色,“苏娘子有事?” 苏溱两眼弯了弯,客客气气,“郎君,这里吵闹,借一步说话可行?” 王至薇挑了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两人去了食堂屋外,沿着内墙走着,今晚月色如盐,夜间还算清凉。 苏溱开门见山:“今日老爷差人来说,过两日会有南省来的商队进豆油豆腐皮,会停歇几日,等到货满再走,我已向老爷打听,这商队乃是老爷娘子相熟之人,可以信任,郎君家中应有亲友在南省,届时郎君可跟这支商队一起走,他们有车马,也有人照应,也省得我担心郎君路上安全。” 王至薇愣了一下,原来单独找他,是提醒他该走了。 不过这苏娘子也会做人,他在这白吃白住十日,不仅没对他红过脸,还一直客气有加。 就是催促他可以走了,还顾及了他银两丢失,在外会多有不便,帮他找了靠谱的商贩照顾。 被人往外敢,王至薇非但没有感到不悦,反而心中满是感激。 苏娘子本就救他于危难,退路都帮他想好了。 王至薇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书信:“苏娘子,我南省中确实有几位相熟的同窗,不过此次我要去江省找我一位好友,这封书信劳烦您让商贩交给我好友,苏娘子恩情,王某只能聊表谢意,我这位同窗家中有些门道,想来是愿意来看看豆油的。” 苏溱眨巴了一下眼睛,默默将心中对王至薇的嫌弃收回,也不再催促他离开,嘴上依旧客气,“如是这样,那边多谢王郎君了,若是能借光做成生意,我还要好好酬谢王郎君一番。” 闻言,王至薇心道,那你不如把红烧肉秘方给我。 不过也心知这不可能。 第81章 二百文盘缠 回去后,王至薇脱去鞋袜坐在床上。 小瓜安特地端了热水回来,仔细为王至薇捏脚。 待脚浸入热水后,王至薇惬意哼叫了一声,目光却是飘远没有焦距。 “六爷,您这是怎了?”小瓜安瞧出王至薇在想事情。 “小瓜安,你身上还有银子吗?”王至薇稍稍回神,看了眼蹲在脚边的侍童。 “还有些。”签了身契的奴仆每月也是能领月钱的,他随主子出来前,他的爹娘也是担心,拿了不少银子傍身。 加上主子向来大方,年节都有打赏,他随是下人,手上积攒的银钱不比外头殷实人家少。 “在这逗留了许多时日,也该走了。”王至薇喃喃自语。 “六爷?”小瓜安疑惑抬头,主子不是在此处住着可开心,怎么突然起了离去的心思,“那咱们是要往哪儿去?我手头银子不多,是去南省补充银钱,还是直接去江省?” 他手里的银子老老实实当个路费不成问题,但王至薇人懒嘴馋吃不了苦,路上不是骑马便是坐车,衣食住行样样马虎不了,那银子可就不经花了。 王至薇也想到了接下来路途不会有原先那般惬意,突然拍手一笑,“不去南省了,直接去找阿厄。” 阿厄肯定想不到,距离他们江省不远的穷山坳里,还有苏娘子这么一个神奇人物。 “明日就走,对了,走之前带一筒豆油去!” 王至薇兴致说来就来,苏娘子提起让商队送他去南省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确实逗留了太长时间。 苏娘子开门做生意,豆油方子又是保密,想来他一个外地人长期在此,苏娘子也不好向外人解释。 想定明日便走,王至薇也不再泡脚,草草甩干脚上水珠,穿上鞋去同苏溱告辞,还不忘问苏溱要了一竹筒豆油。 一竹筒豆油,说实话,苏溱是有些肉疼的,同样肉疼的还有供王至薇主仆白吃白住,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人都已经救了,总不能跟赶个乞丐似的随意把人打发了。 先不说王至薇写信给她介绍生意能不能成,便是他带了豆油出去,也算是给仙岩豆油扬名了。 苏溱面上一派真诚:“王郎君,一路小心了,祝您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多谢苏娘子好意了,来日我必会再来答谢苏娘子大恩。”王至薇毕竟是世家公子,场面上的话说得十分好听,不过他想了想,面色坦然开口,“不过,苏娘子,能否借一些盘缠。” 这话说得自然,没有半分扭捏。 苏溱心里暗啐了一句,可别太过分,她目前为止对这位身份来历透露不详细的外来人投资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要是真金白银拿出去,鬼知道拿不拿得回来了。 但人家已经开口借了,苏溱也不好一口回绝,“郎君有所不知,我建立豆油坊是本县县令支持,我本是外来无根浮萍女,手中无一点本钱,豆油坊中的流水也是笔笔在册,不得动用,郎君若是实在困难,我便将上月的银钱尽数给你。” 给你,意思是不用你还了。 至于别的钱,就别想了,她没钱,豆油坊里的银钱更是别想。 “多少?”王至薇好奇。 “二百文。”这是苏溱手上仅剩的铜板了。 王至薇想也不想行了个拜礼,“好,那就多谢苏娘子了,来年春日,我必回来还你银钱。” 苏溱:“” 但愿!但愿明年真的还能见到你。 将二百文收入囊中后,王至薇满面春风回房,离去前不忘去西厢女孩房中,同她们道别。 孩子们听说他要走,皆是满目不舍,只是驴哥哥叫的更起劲。 回到住处后,王至薇又将赵苏溱借钱的事同小瓜安说了。 “爷,您这是做什么,苏娘子赚些银钱也不容易,况且这二百文能值当做什么?” 王至薇却不甚在意,顺手将二百文塞到枕头底下,躺在上面望着木梁,“你说这豆油生意能做到京城吗?” “怎么不能?我看苏娘子有这个实力,不过也难。”小瓜安眉头微皱,这世间弱肉强势,豆油若是这能同米醋一般深入千家万户,谁不眼红?到时怕是会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得到豆油秘方,苏娘子一介弱质女流,怎能抵挡。 出了这个小小仙岩县,到处都是实力盘根纠结的世家大户,真要杀起人来,都不必见血,就叫你有苦说不出,一生无出头之日。 “那你说这仙岩的苏娘子,跟京城侯府有渊源,侯府六子又与她一同做生意呢?” 小瓜安吃了一惊,连忙坐起来,震惊望着自家主子,“爷,您可不能胡言。” “我怎得胡说了。”王至薇目中划过一丝烦闷,“难不成我连做自己想做之事都不行吗?” 小瓜安见主子变了脸色,也是为难,心气不足,“爷,您可是侯府嫡子,怎能生出坐商贾末流的心思,况且夫人的打算,是将来大爷承爵,您是要入仕的,您游历一年,夫人已经想好如何为您捐官,此次游历回去,齐家的四姑娘也及笄了——” “打嘴!”王至薇眸色猛地一厉,他对母亲的安排从来都是抗拒。 每日在官场尔虞我诈,为了维护家族利益,与各类复杂的人打交道,交换利益,光是想着便烦闷。 相比之下,他更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至于那个什么齐家四姑娘,王至薇更是不愿,虽是从小便知将来他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闺秀,但王至薇对这样按部就班,已经规划好的人生,充满抗拒。 他不愿,却不知在抵抗什么。 “还是阿厄好,每日烹茶煮酒,做喜好之事,也无需为入仕操心。” “爷”小瓜安想要说什么,忍了忍,又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宗郎君哪里是不想入仕,他在学院中大放异彩,无人不知,便是天子都听过他的名声。 如此显名,为的还不是为了入仕做准备。 只是宗家早已清贵过头,祖上连出三位太傅,风光无限,如今朝中几位重臣,也曾是宗家太傅的学生。 这样的簪缨人家,朝中人脉未断,后辈子孙久播盛名,若不是宗太傅遗愿,不许宗家后辈子孙再入庙堂,宗郎君怕是早已在朝堂大展拳脚了。 第82章 与好友相见 第二日,王至薇主仆向苏溱告别。 苏溱取了一竹筒豆油交给王至薇,又请李衙役顺道将他们送到县城中。 他们离去的时候,正好烧窑师傅赶来,后头还跟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犯。 王至薇多看了两眼,不知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便听到那明显穿着干净齐整的中年男子笑着同苏溱打招呼,“苏娘子,许久未见了,这次又是要做几间房屋?” 苏溱也是熟稔道:“邵师傅,又要劳烦您了,我计划着新招些工人,原有的宿舍怕是住不下,还得做一间会客室,这些还是次要的,就是油坊通往县城的路,得好好修一修,每日来我油坊的商贩都得唠叨两句车轮子要抖坏了——” 王至薇听不真切,只当这些人是苏娘子找来修房子的,至于后头说的路,他没有深想。 完全没有料到,来年春他拉着清风霁月的至交好友再次来到豆油坊,以豆油坊为中心,附近的村庄道路都变了一个模样。 他顺着李衙役指的方向,往台州府去,怀中紧紧抱着豆油。 步行了半日,留宿一户人家后,第二日又继续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台州府。 他到了原先住处过的食肆,耳边又是小二高声喊的仙岩豆油所制蒜香豆腐,惹得他跟小瓜安都齐齐笑了一下。 谁能想到,十几日前他们还在这个食肆,同个位置,好奇那个什么仙岩的苏娘子,对所谓的豆油嗤之以鼻。 再次来到这里,他已经约好来年春还要到豆油坊,怀中还抱着仙岩苏娘子亲手赠的豆油。 他让小二将店中所有仙岩豆油菜式都上一份,一一尝了味后,两人对着眼笑了一下。 原来不是他饿急了吃什么都好吃,原就是豆油坊里陈三娘的手艺,比这个食肆的庖厨强。 吃饱后,主仆两人又购买了两匹马,顺着官道往江省方向跑去。 没有了游山玩水的闲心,这次赶路,可算的上辛苦。 王至薇到达江省平江府已是七日后,他风尘仆仆,头发散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进城便风风火火打听宗家府邸。 好在是当地宗家大户,不需问几人,便有人为他指路。 王至薇一路牵马,总算见到了气派的宗家大院。 一块块实心青砖累成的一人高围墙,几乎圈住了两条街,那气派一点不比京城侯府差。 即便老太傅已逝,宗家两代无人入仕,但太傅余威犹在,宗家在平江府依旧是数一数二的豪族。 王至薇顺着围墙来到正门,向门房呈了拜帖便老实等着。 王至薇望着高高悬着的匾额,不禁想这宗家不愧是清贵世家,他如今这副落魄邋遢样,门房见了依旧客客气气,完全没有看轻的意思。 很快,王至薇主仆被迎进了正门,王至薇东看左瞧,这江省的建筑风格确实与京城不同,雅致非常。 平江与南省相邻,豪族门院建设差异不大,但宗家墙上的瓦片,墙角栽种的湘妃竹,窗边挂着的烟笼纱,还有一步一景的流水,样样精细,无不彰显宗家深厚的底蕴。 “草儿。” 刚走到回廊拐角,王至薇便听到好友清朗的声音。 王至薇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连日赶路多日没有沐浴,跑着上前,果然见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阿厄,一年未见,你还是如此丰神俊逸,高不可攀啊!” 说着,王至薇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好友。 “你人未到,这书信却是不绝,我算着日子,你也该到了。”宗秦厄含笑望着至友,墨石般的眼瞳透亮,唇角微微勾起,他本就是个生的冷清的人,面上带些笑意,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一路可好?”宗秦厄声音平稳,亲自领着友人进了自己的竹院。 王至薇一进入院子,便闻到了空气中的清淡香气,与友人衣衫发髻上的味道无二,庭院碎石路边,还有数个挽着简单发髻的洒水丫头打扫,皆是低眉顺眼,呼吸都不出声。 王至薇嘿嘿笑了一声,转了下眼珠子,大倒苦水,“阿厄,你问我一路可好,你可不知我受了多大的苦,路上有多苦便不说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台州府遇到了骗子,见行骗不成,强抢了我身上财物。” 宗秦厄秀眉微蹙,黑亮的目中染上担忧,而后他便又听至友兴致勃勃说起在台州府的所见所闻,见他如说书般转承起合,便知这小子路上不知道打过多少次草稿。 不过越听,宗秦厄便发现好友如此惊奇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好友如此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 宗秦厄边听边浅浅点头,在好友停歇喝水的片刻出声,“草儿,你可知你进我院子到现在,说了多少个苏娘子了?” 王至薇愣了一下,也不气恼宗秦厄的取笑,他从怀里把子豆油拿出来,“这就是苏娘子做的豆油,用它炒菜,配上你家庖厨手艺,必然更添滋味。” “这一路过来,越往江省,越吃不到豆油,你还别说,我现在还想吃红烧肉了,可惜也不知道明年春日,苏娘子愿不愿意再露一手厨艺。” “好,好好,应当是可以的。”宗秦厄气定神闲附和。 王至薇看他一副事不关己姿态,又是一身白袍长发,坐在竹林亭子间,仿佛不问世事的散漫仙人,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恶气。 眼珠子一转,王至薇缓缓开口,“阿厄,你是学院中的天才学子,又潜心学过九章,想来对算法一事相当精通。我问你,若是你院子里养了三种家畜,每只小羊戴三个铃铛,每只小狗戴一个铃铛,每只小鹅不戴铃铛,母亲数了数,一共九个脑袋、二十八条腿、十一个铃铛,三种家畜各有多少只?” 王至薇紧紧盯着好友的脸,生怕从他那张闲适的脸上错过一丝僵硬的神色。 果然,只见他那向来风轻云淡的好友,罕见的惊愕了片刻,眉宇轻蹙,似也在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的问题。 他正想如何得意洋洋将答案说出,便见好友轻轻笑了一下,从口中吐出几个字,“鹅四,狗二,羊三。” 王至薇:“” 第83章 计划通 王至薇失望至极,不敢相信好友竟如此轻松解了题目出来。 他上下打量好友,又见他恢复了那股子风轻云淡的做派,再看自己满身尘土,顿时恨得牙根痒痒,继而又跟好友闹作一团。 之后他在宗家住了月余,在好友的陪伴领略江省风情,期间两人无话不谈,直到入秋后,才约好年节后再来平江府,再一同去仙岩瞧瞧。 这厢话多不说,豆油坊这边热闹不断。 自从豆油坊开业后,生意比预计好上很多,苏溱原本打算等豆油坊步上正轨再考虑扩建宿舍一事,但县令娘子介绍本家有往来的商贩过来,透露的意思是要大量豆油,按照现有的人手怕是等不及。 届时这些商贩,少不得吃住在仙岩,县城内又没有后世的宾馆,打扰借住附近村庄也不是长久之计。 这边最不缺的就是山土树木,苏溱索性画了一张草稿,村外山脚还有空地,距离油坊也不远,就在那里建设招待所,等后期豆油坊起来了,周边百姓自会收拾出房屋外租给商贩,到时她再将原先的招待所改成员工宿舍,外墙内的员工宿舍可以改成仓库,总之多建些房屋总有用途。 苏溱也考虑过,在内墙老房子边上再建两间空房,可以给孩子单独住。 但仔细一想便否决了,她不能拿公家的东西为自己孩子谋福利。 苏溱特意同李生见了县令,将一月所有的进出账本,利润都一一呈给县令,总结了上一月豆油坊所有必要与不必要支出,有将下月的工作计划娓娓道来。 越说,严县令看着苏溱的目光越复杂,似是完全不敢信苏溱替人做事这般谨慎周到,思维如此清晰。 “你放开手脚去做,只要在分寸内,本县和知府大人不会束住你的手脚。” 苏溱赶紧奉承县令知人善用,又试着提出了想要顺着原先的官路,修一条县城到豆腐坊的水泥路。 闻言,县令眉宇狠狠皱起,他对苏溱建的水泥房还有印象,比寻常黄土房子美观,只是这东西能铺成路吗? 从县城到豆油坊也有将近十里,这黄土官路铺上水泥,不知都要耗费多少人工时间,开销甚大。 县令下意识抵触这个建议。 苏溱何尝不知道县令的担忧,但想要富先修路,她不仅要修一条豆油坊到县城的路,还有修县城到台州府的路。 只有路通了,外头的人才会想到仙岩来。 苏溱便细细将修路的好处说了,当然她做足了准备,早就将这条路制作了方案,人手还是让流犯帮忙,再请新签的伙计帮忙,这些流犯不需花钱,只要给吃饱饭就行,真正大头的还是石灰石,粘土这类东西。 “老爷,往长远了看,修这条路好处多多,且咱们有现成的人手,也不怕他们出去胡乱传播水泥秘方,若是商贩来了见到这水泥路,想来也会心动,这些流犯在哪里不是做苦役,若是这能走出石料山,将仙岩水泥打出名号来,那也是件善事。” 仙岩水泥? 这四个字诱惑太大了。 先有豆腐,后有豆油,再来个水泥,也不是不可,他们仙岩也不是连条路都凑不出来。 斟酌两日,县令还是点头了。 苏溱便连夜找人请了邵师傅,又通知了流犯村。 是以,王至薇才会一早便看到许多人聚集豆油坊。 豆油坊开业半月以来,榨油剩下的豆渣,大多被送去了流犯村,给流犯提供一顿饱饭。 这些曾经病怏怏的流犯此时看上去已没有当初那么孱弱,算是有了些人样。 听闻可以到豆油坊干活,流犯们都激动不已,豆油坊里磨石头,拌水泥,砌房子可比在石料山上轻省多了,苏溱还让他们吃饱,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纷纷争抢着要来。 勤快一点的女人或者半大的孩子,可以帮着在厨房里头做饭,磨沙子。 稍微强壮一些的男人,就负责体力劳动。 招新伙计的事情,苏溱还是托付了朱里正两口子,又私下叫了正在跟其他伙计一起大壮单独过来。 大壮奇怪不已,不知为何苏娘子单叫他一人,还到了先前布置的会客室里面,客客气气请他坐下,还叫他喝茶。 无缘无故单独对他那么客气,大壮心顿时悬了起来。 苏溱却笑着叫他坐下,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领导这么喜欢叫人喝茶了。 这被叫来喝茶的人,反应太搞笑了,生怕哪里做了错事了,得罪了领导。 “别拘着,让你坐便坐。” “苏,苏娘子,我不敢。”大壮欲哭无泪,看苏溱一副要好好跟他谈谈的样子,实在让他发慌。 这情形无端让他想起,小时候他跟人打架,他爹带着礼品赔了不是后,单独叫他进屋说话。 说完就是一顿打。 苏娘子虽不至于打人,但后果可比打一顿严重多了,若是丢了这份差事,他无法跟爹娘妻儿交代,这辈子都在村里抬不起头。 “你别怕。”苏溱温声安抚大壮,“我叫你是有话跟你说,你看这两日工坊里来了许多人,我又要盯着人打地基拌水泥,还有跟来买豆油的人打交道,流犯那边也要管理,实在分身乏术。” 听苏溱这么说,大壮立刻安静下来,这么听,不像是要责备他的意思,“苏娘子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假。”人多事杂,就她跟赵暮两人,难免会在管理上出现纰漏,她的培养人才,把权力下移了,苏溱盯着大壮眼睛,一派真诚,“你们六人是最先跟我签契约的伙计,这里面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跟二郎两人,二郎年轻头脑活,对人和气,以后一些小商贩买油洽谈的事,我会让他上手。” 大壮猛的抬头,直愣愣看着苏溱,似是不敢相信苏溱说最看重他跟二郎,苏娘子说今后让二郎上手洽谈生意,那他呢? 大壮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耳朵听错了。 苏溱细细观察大壮的反应,继续语重心长道,“过两日新伙计也要来了,这外墙工人也得有个管事专门管理,这人得有经验,能否伙计们打好叫道,做好表率,要比旁人会吃苦,也更会扛责。” “苏娘子,您的意思是,让我来做这个人?”大壮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苏娘子竟然想让他做管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真给他这个机会,他必然竭尽全力,好好为豆油坊出力。 “你先不要声张,这几日好好干活,让旁人都高看你一眼,知道吗?” 第84章 建招待所 接下来几日,苏溱试着周二郎跟商贩谈生意。 这东西不难,苏溱给了二郎一个底价,只要不超过这个底线,都不成问题。 苏溱跟了周二郎两日,见他从生涩,说个话都要看她一眼,害怕出错,到后头从容跟商贩对话,越发游刃有余。 不过期间苏溱也发现周二郎性子过于好说话了,待人真诚,这样人的同理心比较强,容易被对方哄骗。 苏溱便板下脸,好好同他讲道理,外头的商贩走南闯北,不会让自己做亏本生意的,他得把豆油坊利润当第一位。 按苏溱的话说,他就是不够老练,容易被人左右,这是涉世未深的缘故。 不是说真诚些不好,但这世上多的是人看你好欺负,就得寸进尺从你身上获取好处。 头一次听苏溱如此严厉同他说话,周二郎眼眶顿时红了,委屈得紧,但他听苏娘子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知道自己在跟商贩谈事时,对方只要苦着脸说软话,道声辛苦便不自觉心软,有时候甚至想松口,这确实不对。 “我省得了。”周二郎闷闷承诺,心中暗暗发誓,必得改了自己软弱的性子。 后头小一些的生意,苏溱便让二郎自己去谈,她只管数额大的商贩,外墙有大壮做榜样,照顾新人,教新人省力的技巧。 内墙中还是赵暮统管,有时也照看外墙,只是近来内墙人也繁乱起来,不少女流犯蹲着磨沙,因着吃饭的人多了,陈仪让几个孩子一起帮忙还是来不及,赵暮便让吴倩儿两个姐姐到厨房里头帮忙。 这就坏了事了,吴倩儿家中的吴姨娘也来了,跟在女流犯后头磨砂,总是有意无意往厨房里去。 她还带了不到六岁的儿子,懵懵懂懂的,赵暮也不能让他跟着大人干活,再说人多眼杂,磨砂烧窑也不安全,只得在分出神看顾着孩子,为此赵暮好几次晚上同苏溱抱怨,后来看吴姨娘的意思,竟是要把儿子留在豆油坊给吴倩儿照顾。 苏溱索性直接出面,让吴姨娘带着儿子离去,不然别说每日剩下的豆渣,便是吴倩儿赚的银钱也不许往流放村带。 吴倩儿惭愧地垂着头,不敢直视苏溱,吴姨娘眼中却闪过妒恨,撸起衣袖,大有要跟苏溱好好掰扯一番的架势。 苏溱看也不看她,知道自己好人做得太过,生怕替她干活的人吃不饱饭,才让人觉得自己心善好欺负。 她直接叫了外墙伙计进来,当着众人面将吴姨娘拖出,一点脸面也不给吴姨娘留,也是给流犯们一些警告。 这些流犯有老实本分普通人,有被亲眷连累流放的可怜人,也不乏伤天害理被发配来的恶人。 原先那些人被苦役压着,吃不饱饭每日苟延残喘活着,便是有坏心思也没力气。 现在可不一样了,在豆油坊日日能吃饱,难免会生出什么痴狂的想法。 毕竟流放人数不少,若是几个暗藏祸心,就是摸进内墙烧把火,也够苏溱喝一壶的。 “大壮!这几日你跟李衙役日日在院里巡视,若是还有像这样不安分的,只要有一点苗头,就都给我赶出去。”苏溱冷冷扫过埋头干活的流犯,这是给他们一个忠告,让他们安生些。 接下来几日,豆油坊依旧繁忙,但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杂乱。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苏溱又请了附近村庄做房屋的农人,自己按照印象中老家房屋结构做出透视草图,请做房屋的师傅构建框架,再结合本地建造房屋的法子做了四幢相邻的二层楼的招待所,一幢楼约有八间房,放的也是宿舍用的上下床铺。 每幢楼下边有统一的排泄池水,其中一幢一楼房间改成了厨房和饭堂,还有一间供招待所伙计睡觉的房间。 苏溱原是计划请李翠花帮忙看管招待所,也是按月给发薪资,只是商贩吃饭进内墙食堂不便,还得再请人专门在招待所做饭。 没想到小虎娘亲自提着两匹棉布,两只鸡鸭上门,满脸堆笑同她套近乎,竟是想要管理招待所,不仅不要薪资,还每月倒贴二贯钱给豆油坊,外头商贩来住宿的银钱她也悉数交给豆油坊,不仅如此她跟婆婆和两个嫂子会每日收拾招待所,只是招待所内的饭菜由她们提供,这饭菜赚来的银钱,就是她们的了。 苏溱诧异看一眼满脸堆笑的小虎娘,第一次正视这个土生土长的女性,惊叹她的敢想敢做。 “你先回去,我得考虑考虑,若是成了,到时还得签契约,也是为了保护咱们双方利益。” 老大来豆油坊干活也是签过契约的,小虎娘懂得流程,见苏溱没有一口回绝便知道大概率有戏,“我等您的消息苏娘子。” 之前婆婆偏心老大,将家中唯一到豆油坊干活的机会给了大房。 小虎娘气归气,但看大哥每日辛苦干活,一月只能回家四次,也渐渐放下心里的不快。 这不今日又看大伯娘开始物色新的伙计,这次跟之前不同,大伯娘刚要打听,听到风声的人家都来问豆油坊招人的条件。 大家伙都知道豆油坊是个好去处,能赚钱,还每日吃大白米饭,多少眼睛盯着呢! 小虎娘跟他们不同,她听大嫂说起来豆油坊的商贩个个怀揣大笔银两,有些人上县城食肆吃饭,直接便是甩下一贯铜板,尽管让食肆送好吃的上来。 可见这些商贩对吃食方面还是很舍得的。 小虎娘便动了承包招待所的想法,那里是专门给往来商贩吃住的,只要饭菜做得好了,还不怕赚不到银钱吗? 况且这豆油坊生意越来越好,听大哥说,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一队大商贩专程过来进油,会住一段时日,这可是实打实的银钱啊! 第85章 修水泥路 苏溱没有一口答应小虎娘,她念着李翠花,特地去了朱家岭,问了李翠花的意思后,才跟小虎娘签了契书。 小虎娘的想法是不错,但苏溱终究还是想将赚钱的机会给自己亲近之人。 李翠花听说是小虎娘要盘下招待所,便没有多说什么,但苏溱看她脸上总有几分勉强,怕是顾及着妯娌亲属关系,忍让了。 苏溱便细细跟她阐述利弊,让她放宽心,想要招待所就放心大胆地做。 招待所目前来看赚钱是肯定的,但她无心再招人手管理招待所,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打理,最好是能将建设招待所的银钱赚回来,将来便是收回来做员工宿舍也不会亏。 不过要靠招待所赚钱,也确实辛苦,每日的卫生自不必说,商贩住过的屋子在他们离去后还得细细打扫,同天南海北各色人打交道,也得能言善辩,能忍常人不能忍之气。 这赚的都是辛苦银子,还有便是每日饭食,要细心烹制,也不是常事。 但好处也是肉眼可见的,就是能赚银钱,还是可观的大笔银钱。 李翠花本是有些心动的,但向来关系好的妯娌一家先出动了,尽管苏妹妹的意思是,只要她想干,她会将招待所托付给自己打理,她便想着退让。 妯娌一家人口多,指望着这个挣钱。 她家中只有自己跟老头子,说句难听,将来指她跟老头子干不动了,还得依靠这些亲眷,自然不会跟他们生了间隙。 况且,那么大的招待所,她打理不好也是要请人帮忙,旁人她又是不信的,最后还是得请妯娌家帮忙。 但那时,说不准妯娌一家还埋怨她抢了招待所的生财之计。 是以,在听苏溱说小虎娘提着礼来见过她以后,李翠花便打消了去招待所干活的心思。 后来挺苏溱细细阐明利弊,得知开招待所想的那么简单,也歇了心思,“我在家中要给流犯煮粥,白日还要干活,也忙不过来。” 苏溱便懂了,跟李翠花告别后,就专门拟了一份契书,由朱里正和李衙役见证,签约了契约。 豆油坊给招待所需要的事物一一配齐。 小虎娘一家则得保证招待所东西不得损坏,保持干净,每月二贯银钱。 同时,苏溱还跟小虎娘谈了豆油生意,给小虎娘最低价,让他们做炒菜,还送了几个菜谱给小虎娘。 不仅如此,苏溱想得周到,将招待所改成三个档次,其中最高级是单人间配了单独的衣柜,单人床,推开木窗,能望见外头的翠绿山景。 而后是标准间双人床,可供两人居住,最便宜的四人间,两张上下床铺。 签书一签订,朱老大一家便红红火火开始清扫招待所,小虎娘的公公还上山砍了竹子拖下来,围着招待所做了半人高的篱笆,边上空地种上蔬菜野花,打理得可好看了。 招待所建落不过短短七日,外墙边上有多出了几个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子,这些房子暂时充当员工宿舍,将来可以做仓库。 而后苏溱便将目光放到了豆油坊大门的泥土路上。 建房子的水泥跟铺路的水泥不同,路每日都有无数人行走,还承担着运输货物的重任的,需要有一定的承重性,所以建路的水泥需要更坚固,不容易干裂。 苏溱在正式铺路前,跟邵师傅调配过不同比例的水泥,等干涸后用尖石砸,但效果都不如预想中那般完美。 “只能多摔胚子了,路还是得靠人力维护,我能力有限,真正耐腐蚀高强度的水泥,还得靠后世的人自己研究了。”苏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邵师傅看着几块成型的水泥,已经觉得这些水泥都算是完美了。 坚硬程度高,成本不算太高,最主要的是,这些水泥铺到路面,再用木板刮平,光是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平整,多好看。 他敢说,这是古往今来最好看,也是最实用的一条路,不知苏娘子怎还会不满意。 接下来几日,苏溱开始让人从豆油坊门口把长满官路的野草拔除,不仅如此还得把土翻出来,将里面的根尽数锄了,再用大木桩一点点将路夯实,确保这一块的路平了,才让人顺着路两边夹上木板,往里边倒调制好的水泥。 附近村庄的人早听说苏娘子要修路。 按他们说,这条官路他们已走了几十年,还是他们爷爷辈自发一起修的,这还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人出钱出力修路。 他们捡着空来看热闹,第一日是蹲地远远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流犯一点点刨土。 而后,用麻绳将木桩吊起来,几人一起使力,砸在地面上,将黄土地夯的平滑。 之后便是在地上灌灰色的泥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流犯们踩着泥浆用木板一点点抹平,泥浆就跟切开的石头一样平滑了。 有人看着稀奇,上前用手往抹平的泥浆戳了戳,未干的水泥路上立马出现了一个指头印。 “干什么!还没干呢,会留下印记的。”一旁监督工程的邵师傅见了,立马大喊一声,把热闹的人轰走,一边将指头印刷平,一边警告围观的村人,“别看了,这水泥没干前都不要动,不然就会留下一个坑!”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这软绵绵的泥浆能铺出条什么路。 看热闹的村人络绎不绝,还有些孩子见水泥能画画,小伙伴成群,对着抹平的水泥跃跃欲试。 苏秦索性用木炭在木板上画了一个一对手脚,再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又让一些体弱的流放在外头看着,要是再有人对水泥动手动脚,就直接跟到他们村里,当着他家人说说,让他们好好丢个脸。 修路是好事,也是惠及了周边的村民,但坏处也显出来了。 这种土法水泥,至少要晾个三四日才会干,一旦修路,没干的那块位置就不能走人了。 这样一来,就有些每日背货的村民不乐意了。 官路不让走了,他们就得拿着货物走小路,这可不是不顺气了吗? 第86章 大客户终于到了 会有人找事在苏溱意料之中。 她不敢说自己在造福周边百姓,百姓就会感恩戴德。 至少有一部分人盼着她出错,等着找机会羞辱她。 不过苏溱没想到,眼红她在作为一个女子,在仙岩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来的那么快。 苏溱见吴倩儿急匆匆跑进屋子里,同她说有人来闹时,心里平静得很,修一条路暂时让走这条路的人不方便了,立马有人来闹。 将来她若是真把仙岩到台州府的路修了,怕不是麻烦更多。 “我出去看看。”苏溱冷冷开口。 吴倩儿满脸不忿,她来时外头已经聚了不少人,听着那个闹事的男人撒泼。 苏娘子修路,又不是将来就不让人走了。 她记得没错的话,别的地方修路,路边都要立一块碑,上面刻那些人捐了钱的善人,怎么到了苏姐姐这,会有人不识好歹闹事。 不过等吴倩儿跟苏溱到了闹事的地方,发现事情同她们的想象的不一样。 修路这几日本来就有不少人看热闹,现在有人闹事,立马有人跑去村里宣扬,没多久便来了许多人。 一听闹事的人嘴里骂着苏娘子,讲她蛮横抢占官道,不然普通百姓走,围观的村人立即炸了锅,三言两语讨论起来。 “苏娘子何时说过不让人走了,只是这个路还没有干,走路会留下印子,你这两天换条道走不就行了。” “我记得你,你不是隔壁村的刘麻子吗?之前我就听到你嘴里不干净,话里话外暗指苏娘子做事不端,现在又来生事,怕不是记恨苏娘子没收你做的竹筒。”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刘麻子跟他娘子都是懒人,做的竹筒常有不合格,之前还豆腐皮做得破碎,送去豆腐坊,被苏娘子说过的,他还不死心想要苏娘子强收了豆腐皮,一副地痞无赖样,后来还是豆腐坊的伙计把他轰出去的。” “这么说就通了,他就隔三岔五去县城卖个豆腐皮,能扛多少重物,换条小路不照样走了。” 苏溱还没走到,村民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已经将刘麻子臊得个没脸。 整个县还不到两万户人家,三分之一是安居在县城里头的,剩下的就是在周边村子,还有的就是更偏的山坳坳里头,谁不是沾亲带故,知根知底的。 刘麻子一生事就被人看出来了。 还有看刘麻子长大的老人劝他:“修桥铺路都是增功德大好事,你不对苏娘子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故意来闹事,你小子是想上公堂?” “苏娘子修路那可是得了县令恩准的,就是县令要我们募捐出力,咱们也得听命,不让你出一个铜板,你就有现成的路能走,让你忍耐个几日又能怎么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刘麻子说得哑口无言,尤其是这些人虽然不是同村,但大多眼熟,要是真把人都得罪了,将来怕是走在路上都得被人白眼。 是以,苏溱刚走到,就看到一个瘦矮的身影负气走了。 “人呢?” “走了,理亏。” 村民们三言两语跟苏溱解释。 苏溱笑眯眯跟村民们道谢,便郁闷地回了豆油坊。 尽管有人心怀歹意,但终归是好人多。 很快,豆油坊最初铺的路段干了,结结实实一整块,足有百米,通到外头的招待所了。 连带着招待所都日日有人观赏,他们发现招待所裹在外头的灰色石头,跟水泥路相差无几。 每日都有人看新鲜,在水泥路上走来走去,笑得合不拢嘴,稀奇的不行。 这就是水泥路的做好的样子? 这路也太平滑了,怎么蹦怎么踹都不带裂的,这要是到了雨天,也不怕泥浆沾湿鞋子了。 对了,他们得回去好好同村里人说说,以后走上这条路,可不能把泥土带上来,这么好看的路,怎能脏了。 还有一些空闲的汉子,见水泥路确实是好东西,便主动到豆油坊打听,要不要人手,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苏溱打听过他们为人后,便同意了几人进来一起学铺水泥路,也不让他们百2干活,每日跟着工人一起吃饭,还给每日五个铜板。 也在这个时候,苏溱等待了许久的那队大商贩到了,还给苏溱带来了十六辆板车的大米。 一辆板车少说能装五百斤大米,这一队商贩带了不少于八千斤大米。 苏溱喜出望外,大米可比小米值钱多了,而且这八千斤大米,是这队行脚商带头的掌柜听说豆油坊更需要粮食,特地在南省换的,因此才耽搁了好几日才到仙岩。 不仅如此,他们也准备了银两,只看苏溱能否做出保证质量的豆油。 他们来时,县令和他娘子特意迎接了这支商队。 这还是苏溱第一次见到县令除了对知府以外的人这么热情,要知道这位县令算是好官,却也有这个时代上位者共通的习性,高高在上,瞧不起商贾之流。 “苏娘子,这位是林掌柜,是闽省人士,与我娘家做生意多年,听说豆油后,便亲自来豆油坊看看。”县令夫人和和气气把林掌柜介绍给苏溱。 闽省人士,应当是苏溱前世的福建地区? 据说那里的人很会做生意,也能很能吃苦,一直以来能跟县令娘子娘家保持友好关系,想来也是县令娘子使了大力气牵线搭桥了。 “林掌柜,我是苏溱,您叫我本名就行。”苏溱笑得谦逊,这可是她豆油坊开业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她可得抓紧机会。 “苏娘子客气客气,一进到台州府地界,我就一直听你的名声,有名的豆腐娘子,我早就想见见娘子的风姿。”林掌柜一身黝黑,眼睛晶亮,一口正中福建夹普,听得外人糊里糊涂,苏溱却觉得无比亲切。 她大学教授就是这该死的迷人口音。 “林掌柜一路辛苦,我已在豆油坊开好房间备好饭菜,您先移步到招待所歇息,明日咱们再详谈豆油事宜。” 第87章 令人震惊的水泥路 跟随林掌柜行商的伙计,无不跟他一样晒得皮肤黝黑。 闽省也多有山区,道路崎岖,林掌柜招来的伙计,早已熟知如何在山路运货。 为了能挣一口饭吃,养活老小,他们无不肯吃苦卖力。 听说到了仙岩县城,还需要走十里左右才能到豆油坊,尽管已经行走了数日,这些伙计皆是没有怨言。 苏溱一路同林掌柜介绍豆油和仙岩风土人情。 林掌柜在外行商多年,能广交好友,生意越做越大,拥有自己的人脉,本身便是爽朗大气,有自己人格魅力之人。 “苏娘子说话条理清晰,一看便是做买卖的好手。” “林掌柜才是人中龙凤,听闻您走南闯北多年,可见阅历丰厚,您知晓仙岩缺粮,愿意多费时日与力气,为仙岩换来粮食,可见您粗中有细,与您做生意,我放一万个心。”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先是诚心,再是诚信,我也是为了让苏娘子看到我的诚心。” “林掌柜至朴至简,真让苏溱受教非浅,大道归一,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知行合一,以诚相待。”苏溱脸不红心不跳拍着马屁。 她跟林掌柜并肩走着,后头是木轮滚过黄土碎石后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十里路,脚程快的半个小时就能走到,林掌柜这队人马早就习惯了赶路,走路时自己都没发觉脚步迈得多大。 苏溱要跟上他们,真是腿赶着腿,近乎小跑了,等到修水泥路的那段,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听说商队是带了粮食来的,山间的小路不方便运输,苏溱特地让水泥路停了两日,商队到达水泥路和黄土路的交接口,瞧到的便是一条绸带般平整的水泥路。 林掌柜和伙计们同时一顿,走南闯北那么久,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道路。 这平滑的石块上头,还划了横线,样子精致得很。 林掌柜第一眼是惊奇,而后是震撼,这条石头铺成的路,扭曲婉转的如同一条蜿蜒爬行的蛇,渐渐没入青山中,看不到头。 第二眼,他便知道这条灰色,高出黄土路半膝的路不是石头凿的,而是用了什么法子,做成了跟石头差不多的样子。 这是路,平坦宽敞,且冷硬坚固。 比他在江省,南省,京城走过的青砖石头路还要齐整,平坦。 “苏娘子——”林掌柜见多了稀奇事物,尽管被这条平坦的路震撼到了,表面还算平静,只是眼角隐隐有些兴奋。 “这个?这是一条水泥路,豆油坊到县城的官路距离上次修缮已经太久远,一下雨便泥泞不堪,加之又在山与山之间,委实不好走,我便请示县令修了一条水泥路。”苏溱缓缓扯唇笑了一下,仿佛这条前无古人的水泥路只是最稀疏平常的东西。 “水泥路?这是什么东西?”他们闽省也是多山地区,若是也有这样的水泥路,不知道行脚能便利多少。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们走南闯北,几乎用脚丈量半个魏朝的人,知道路有多重要。 若是,若是,闽省也有就好了。 林掌柜眼中一片火热,瞧着水泥路的目光,似是能穿透坚硬的水泥,“不知这路是哪个能人造的?用的什么法子造的!” 苏溱眉眼弯弯,笑而不语,并不回答林掌柜,“这路委实废了不少功夫,掌柜得先将板车拉上水泥路,前面不远就是豆油坊,进今日您同您的伙计先安顿一下,好好安歇。” 问的问题被避开,林掌柜的眉头暗蹙,意识到贸然问人这路制作方子有些不妥。 林掌柜头脑清晰过来,也知不该操之过急,这水泥路一看便是好东西,也难铺就,必得花大心血才能铺出。 他便是眼热,也不会想到自己去铺一条路出来。 自古以来,修桥铺路,都是耗时耗力耗钱的事。 “来,一起使力,把板车抬上水泥路。”林掌柜招呼后头的伙计,这些伙计立马拧成一股绳,有序将板车抬上水泥路,但板车沉重,难免有磕碰,林掌柜不断嘱咐,“小心些,不要把这路磕破了!” 苏溱让出位置,在一旁笑吟吟看着。 板车沉重,木轮子划过光滑的地面,可别留下刮痕了。 林掌柜跟伙计们紧紧盯着水泥地面,却见水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而且板车在上头推如履平地,还省了推车人的力气。 这四平八稳地,林掌柜跟伙计都忍不住在水泥路上踩踩踏踏,无不羡慕这水泥路。 真是太坚固了,又那么平,便是京城外头的官路,也没有那么好走的。 用这条路推货车,不知道能省多少力气。 “你做什么,你使力偏了,小心!”伙计们都被水泥路引了注意力,抬板车的时候一个踉跄,木轮子狠狠砸在了水泥路边沿。 木轮子一下子凹进去了一块。 伙计们来不及查看木轮情况,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好的路,可别砸坏了。 他们赶忙拉开板车,查看水泥路情况,却发现水泥路边沿完好,连豁口都没有。 “这一辆板车,少说有五百斤,这路竟如此坚固?”伙计们纷纷赞叹。 苏溱淡定,普通村子二十厘米厚的水泥路,可以承重十吨以上,她这土法水泥耐重耐损性自然比不上她那个时代的水泥,但是打个折扣,五吨应该不成问题,加上为了防止水泥用一段时间就压裂损坏,她特地加厚了水泥高度,差不多到成年人小腿肚,少说也有三十厘米了。 “无妨,这水泥路少说可以承一万斤东西过去,只要不是时时用它运重物,不碍事的。”苏溱往保守了说。 “万斤?”伙计们大吃一惊,头一次听说路还有限重的,但这样好的路,确实该好好保护才是。 林掌柜赶忙开口:“把板车分开些,不要扎堆放一块。” 苏溱含笑看着,没有劝阻,要是这时候她说一句,只要不是大卡车一齐运过去是没事的,他们会不会尴尬? 第88章 招待所 推着板车走在水泥路上,林掌柜和他的伙计感觉脚轻飘飘的,眼睛不仔细盯着前头的路也能放心走了。 不必担心前面的路上会出现一个浅坑或者石块,将板车木轮磕坏。 他们好奇地走了半里地,便看见拐弯的山脚有一处房屋,就在水泥路边上,用竹做的篱笆围着,看房屋的颜色跟水泥路无二,但却寻常房屋高一些。 再走的近了,他们发现这篱笆里面载满了各色的花草,中间还有一块刚出芽的菜地,而房屋甚是奇怪,四四方方,也不是普通农家的黄土房子,竟是用水泥砌的。 水泥路能承万斤,这水泥房子,是不是也刀枪不入了? 商贩们震惊不已,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还有年轻些的伙计按捺不住,猴一般跑去屋子边上查看,又兴冲冲跑回来,“这屋子真是水泥做的,连下面的地都是水泥。” “谁家这般奢侈,用水泥地做屋子?” 林掌柜暗暗皱眉,冲着苏溱歉意一笑,“见笑了。” 苏溱理解林掌柜的心思,原本他亲自来豆油坊,表示了对豆油生意的重视,甚至连本地父母官都亲自来迎接,给足了面子。 原本沾沾自喜的他,在见到水泥路后,就发现自己真是见识短浅了,也生怕在生意伙伴前露怯,没想到才见到了水泥路,又看到了水泥房子,还有伙计这般兴奋失态,真让他脸面挂不住。 苏溱始终带笑看着林掌柜一行人,也没有丝毫有笑话他们的意思,反而更加敞亮介绍,“那便是豆油坊的招待所,这几日便请各位住在招待所内,住宿费用不必担心,豆油坊一并包了,诸位尽管安心歇息。” “招待所内有本地的村民做饭,里头有木筹子,上头雕了菜名与价钱,你们想吃什么便将木筹资放到餐桌上的竹筒中,交给里头的女娘,她们便知道哪桌要吃什么菜,做了端上来。” 苏溱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住宿,吃饭则要自己掏钱,想吃什么直接摘木筹子,为了方便不识字的人认得菜名,苏溱还特地找人在上面刻了简笔画。 “那些房子竟是给我们住的?” “这房子倒是稀奇,比我在北方见到的黄土洞还有意思。” “你别说,这篱笆里种红花,再配上水泥房子,好看的紧。” 伙计们七嘴八舌,都兴奋的紧。 林掌柜见伙计们难得被调动兴趣,大手一挥,“好好将粮食运到招待所,今日你们自己歇着,好生松快一下。” “听掌柜的!” “掌柜的今日请我们吃酒!” 林掌柜同伙计们玩笑,他在商队中威望极高,众人都服他。 但这种服不是惧怕,一旦过了上工的时辰,他们也能玩笑。 苏溱观察人有个诀窍,就是看那人是如何对待比自己社会地位低的人,从一些细小的微表情和反应,能看出这人大致的品性。 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但很少踩雷。 这位林掌柜能让手下信服,至少是个讲道理,公私分明,奖惩有度的人,也有自己的智慧和处世之道。 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底线,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一般不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苏溱笑着将他们引到招待所。 小虎娘几人早已有所准备,一见商队过来,她公婆和两个嫂子里面上来招呼,将伙计们往一楼餐厅里引。 “客官们赶紧进来歇歇,水已经倒好了,菜也在灶上温着,就等你们来了。” “今日舟车劳顿,苏溱已备下酒菜,诸位兄弟敞开肚子吃好喝好,不要客气。”礼多人不怪,苏溱准备得周到,苏溱看林掌柜的神色,是受用的。 “这桌子怎么是圆的?上头还有一层圆木板?” 小虎娘听了笑着解释:“这是苏娘子想的,吃饭的人多,采访到上头的圆木板上,想吃什么菜轻轻一转就好了。” “这倒是省事。” “女娘,有没有酒?我们掌柜的请客。” “有的,山里人家自己酿的糟酒,不禁的喝,味道也杂,你们若是要,我这就去拿,不过今日的饭菜苏娘子请了,无需你们掌柜的。”小虎娘从善如流,看得婆婆和嫂子一愣一愣的。 她们原先听苏溱说今日要来大客户,让她们提前准备着,都异常紧张,做好了饭菜,便在院子门口踱步。 小虎娘看着面色也是僵的,还以为她也害怕,没想到真见到了那么多健壮的外男,竟然说话有游刃有余,一点也不怵。 “到你们仙岩真是长了见识。” “掌柜的快尝!这鸡肉味道甚美!” 苏溱笑着退下,将空间留给林掌柜一行人。 小虎娘婆婆和嫂子,强撑着将菜肴送上桌后,逃跑似的出来深呼吸,看到同样在外头的苏溱,对着她尴尬笑笑。 苏溱安慰她们:“等将来住宿的人多了,便习惯了。” 不多会儿,餐厅中传来男子哄笑喧闹的声音,小虎娘婆婆和嫂子做足了心理准备,又进去看着能不能搭把手。 苏溱站在篱笆边上等了片刻,终于见到林掌柜单独出来吹风。 林掌柜见到她还在外头,愣了愣,“苏娘子,刚才怎不见你一同吃饭?” 苏溱浅笑了一下:“男女终究有别,我同你们一席吃饭,不太合适。” 这外地来的大群男人,也不能指望他们多讲究个人卫生,苏溱可不希望吃到他们的口水。 “林掌柜,我有一事相问。” 林掌柜微微正了脸色,眼中有几分高深莫测,“苏娘子您说说看,正好我也对您豆油坊好奇的紧。” “豆油坊明日我会带您单独去看,想来您也注意到了,今日的饭菜便是豆油烹制,您不远千里到仙岩,想来也是看到豆油的价值,你我诚心做生意,只会互惠互利,双赢。” “双赢?”林掌柜清亮的眼眸微眯,“我还从未听说过双赢一词,不过倒也贴切。对了,苏娘子想问我什么?” 闻言,苏溱眼中划过一道亮光,压抑着激动,“林掌柜,您所来的闽省是否有一物叫甘蔗,入口生津,甘甜异常?” 第89章 甘蔗制糖 甘蔗,又叫果蔗,紫叶蔗等。 一年生或多年生热带和亚热带草本植物,中国台湾、福建、广东等南方热带地区广泛种植,是全世界热带糖料生产国的主要经济作物。 在苏溱记忆中,每年冬季家中都有几捆紫皮甘蔗立在墙角,想要吃时,自己拿着菜刀,将节上的梗剔开,清水洗干净后,就用牙齿撕下外头的紫皮嚼汁水。 这甘甜清凉的味道,是区别童年各色劣质水果糖的美味。 苏溱向林掌柜问起甘蔗,并不是突发奇想,在知道林掌柜是闽省人士后,她便想起了甘蔗,这个重要的制糖原料。 中国制糖历史深远,最早期的甜味来源并不是“糖”,而是“蜜”和“饴”。 公元前3世纪中国已用甘蔗制糖,在唐朝已有蔗糖出口,是最早用蔗制糖的国家之一。 这是苏溱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但具体当时是怎么制糖的她并不清楚。 口中寡淡时,她常常会想起前世浓油赤酱的美味,也会想到各种色彩丰富,样式可爱的甜品。 在最缺少营养的时期,对糖分的依赖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曾经搜刮过原主的记忆,糖,白蔗糖,冰糖,甚至红糖都没有出现过她的记忆中。 原主唯一能记得的甜味,就是逢年过节,爹兄长特地从集市上带来的饴糖。 按理来说,温热带地区都有甘蔗,后世的浙江,四川,江西地区也能种活甘蔗,用甘蔗榨汁,沉淀提取出色泽浑浊的红糖应该不成问题。 《天工开物》曾经记载过用黄泥浆提炼出白蔗糖的办法,即便这个时候的制糖技术没有宋朝时那么发达,也不该完全没有发现甘蔗制糖的基本方法才是。 之前苏溱曾不经意问过傅媛平时有没有吃过糖,傅媛日常吃到的也是饴糖或是蜜,还是出身贵族的赵暮说起了红糖。 红糖掺姜,对女子最为滋补,尤其是来月事时,是贵族女子闺阁中减轻腹痛的宝物,可谓是一两红糖一两金。 苏溱便知道了,不是古代人没有制糖技术,而是就跟县城开成衣铺的苏绣娘子一样,在一个地区垄断了绣法,那制糖的手艺也可以成为不可外传的家学,长长久久掌握这门技术,源源不断生财。 一两红糖一斤金,超市一袋白砂糖两元有两斤。 见到了林掌柜,苏溱就想起了糖。 白蔗糖,冰糖对苏溱有些难度,但熬红糖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林掌柜眼中闪过意外之色,苏溱一个乡野女子,竟然听说过甘蔗,外乡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他贯是会做人情,见苏溱主动提起甘蔗,从善如流道,“苏娘子,您如果需要甘蔗,若是时令时,我有商队到南省辖内,一定让他们带一车过来。” 苏溱心中一喜,眉上挂了笑,“那多谢林掌柜了,一车甘蔗有些少了,苏溱想同林掌柜做笔买卖,到冬日甘蔗成熟时,请您专门贩一队甘蔗到仙岩,若是那时您要进豆油,我便将甘蔗折算在豆油中,若您到时候不用豆油,也请按照正常核算了成本后的价格,将甘蔗卖我。” 甘蔗其实很好生长,只是专门运输到外省耗时耗力,卖不上好价,是以很少有商贩专程贩卖。 苏溱既然直说了要甘蔗,并且会正常给价,这对林掌柜来说就是送上门的买卖。 原先他来仙岩进豆油,是因为在南省有中间人介绍了这笔生意,他又亲自尝了豆油烹制的菜肴,敏锐发觉了商机。 闽省不缺富户,他进来一批豆油,不愁销售不掉。 至于豆油能不能在闽省扎根,那谁也摸不准,他不见得冬日里还会再来进一批豆油。 不过既然苏溱开口了,他可以专程打发一队人马过来送甘蔗,同时进些豆油,这东西不易腐坏,放着总能卖掉,现在比起此行的目的豆油,他更在意的是那绸带般的水泥路。 “苏娘子客气了,您想要尽管说,这东西本身也不值当什么银子。” 苏溱跟林掌柜互相客气,跟林掌柜说定,冬日甘蔗成熟,林掌柜会送来甘蔗。 苏溱没忘记甘蔗也能生长在江浙地区,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林掌柜确如没有听见一般,不做反应。 “就是不知苏娘子要甘蔗是做什么?只是吃的话,应当也无需这么多甘蔗才是。”客气寒暄过后,林掌柜也仿佛才想起一般,随口问道。 苏溱玩味笑笑:“听说一两黄金一两糖,苏溱只是好奇甘蔗味道罢了。” 林掌柜眉头机不可察一皱,又是想种甘蔗,又是说起糖,难不成是想做制糖? 制糖之术,向来掌握在闽省各大世家中,朝廷每年管控盐,茶,铁,金银,而糖的地位仅次于这四样。 若不是糖每年产出少,价格昂贵,必然会深入千家万户。 没人能抗拒得了甜美之味。 而这个苏娘子竟然对糖产生了兴趣。 唇齿间还留着豆油所烹制菜肴余味,心中对水泥路的垂涎还没散去,这位神通广大的苏娘子又对糖起了心思。 “苏娘子,深山老潭,深不可测,还是不要只身前往,免得万劫不复啊!” 糖之暴利,千百年来谁不眼红,便是本朝太祖,也曾想过将制糖之术收揽在手中。 到头来还不是失败了。 说来说去,这世间是氏族大家的天下,便是强势如太祖,也要多方斟酌,为天下安稳,向氏族妥协。 苏娘子想要制糖,无异于炭中取栗,引火烧身啊! 苏溱如何没听出林掌柜话中之意,她唇角微勾,笑得高深莫测,“林掌柜多虑了,姜红糖这样的好物,又岂是我一介乡野村妇能做出的?” 他们卖他们一黄金一两,面向贵族女子的姜红糖,她另辟赛道卖平价白蔗糖不行吗? 她真要卖,也不会给那些地方强绅找到攻击的借口。 第90章 氏族的利益,不可撼动 林掌柜眉浅浅蹙着,看着苏溱的目光晦涩难明。 苏溱无畏回视林掌柜,一派坦然模样。 “哈哈哈哈——” “好久没有那么痛快饮酒了,掌柜的呢?掌柜的该不会逃了?” 饭堂中伙计们豪爽的叫闹声不断向外传来。 “我这还没让掌柜的饮酒,人怎得不见了?” 林掌柜紧绷的唇角如融化的冰雪缓缓弯下。 扪心自问,若是他有制糖之术,为了前头可观的滔天利益,他也想搏一搏。 大男子在世,总不该束手束脚。 “林掌柜,您伙计在找您呢!”苏溱缓缓出声提醒。 “那,苏娘子,明日见了。”林掌柜望着苏溱,目光深刻,如同一汪那个看不清底的潭水。 “好。”苏溱浅笑。 离开招待所时,苏溱特地让小虎娘要多多客气对待林掌柜一行人。 她回了内墙,越过拥挤繁忙的人群,进了正屋,不自觉看着纸张一笔笔地计划。 越看越是出神,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犄角旮旯。 她想,她来到这个世界,是有机会大展拳脚的,但也有种种枷锁牢牢绑住了躯体,让她只敢畏手畏脚,只敢在感到一点点安全时,才偷偷露出一点掌握在手中的技术。 跟甘蔗制糖一样,这个时代的纸也贵得异常,她手中几张来来回回使用粗糙晕墨的纸,小小一叠已近百文。 这样的昂贵,在维持温饱都异常艰难的百姓眼中,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当今上位者,又怎能不知,昂贵的纸张限制了知识的传播。 但造纸术牢牢掌握在江省几位权贵手中,放低纸价就是减低了普通人读书的成本,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人变多,那个坐在皇位上,忌惮着氏族势力的皇帝便有了更多可以选择扶持的寒门,那就是侵占了氏族子弟做官的名额。 此消彼长,世家贵族是不会容忍自己利益被侵害。 做纸繁琐,但技艺成熟,成本并不高。 可纸价,从未低过。 红糖又何尝不是。 想来想去,等苏溱回神时,已在白纸上画了一个磨盘样式。 一个下沉式圆形大石磨,下头有一个流水的凹槽,底部石磨上头还有两个同样大小的小石磨,中间留了一个口子,小石磨上面还各画了用来使力的木头柱子。 苏溱恍惚了一瞬,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图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石磨。 “苏妹妹,你又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含笑的怪嗔声。 “见你进来半晌没有动静,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赵暮转身将木门掩上,见苏溱还拿着笔对着纸发呆,又瞧见纸上的图样,笑道,“又想到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仙人托梦?方才我就想问你,那位县令娘子请来的大商贩人意向如何?我见你魂不守舍回来,这模样令人担心。” 苏溱呆呆‘啊’了一声,顿了一息,才领会赵暮的话,她将图纸折叠挡住赵暮视线,而后抬眼直直望着赵暮眼睛,“都好,明日他们大掌柜会来油坊看看豆油,明日放伙计们一日假,让他们回家中歇息,莫要跟面生的人胡乱说话。” 顿了顿,苏溱不放心继续叮嘱,“我看他们对水泥好奇,等会儿你出去,让流犯这几日都不要来,等他们走后,再继续铺路。” 赵暮秀眉微蹙,不解苏溱的安排,伙计放假是怕被外人看去做豆油的方子,那水泥为何也要停。 制作水泥,繁琐又耗体力,不见得看一眼便能学会,便是学去了又能怎样,给人做路去? 耗时耗力,也赚不得钱。 想了想,家中大小事务都是苏溱说定,赵暮虽有不解,还是轻声应下,“我会说的,能做成这桩大买卖就好。” “我跟你说——”苏溱又细细跟赵暮说了林掌柜的事情。 赵暮听到林掌柜特地买了大约八千斤大米送来,美目睁地滚圆,等听到苏溱说起林掌柜明日考察后,若是觉得豆油靠谱,余下的会用银两购买豆油,高兴异常。 这一个阔气主顾,就能完成两成知府给豆油坊定下的任务。 豆油坊正式开业还不过一月,那五万斤粮食,岂不是不成问题了。 虽说榨油也需要大量豆子,还有豆油坊的前期投入,伙计们的工钱吃住都是银子,但豆子本身价低,豆油利高,之前百斤以内的小笔买卖,完全能覆盖收支。 “那我让三娘明日伙食多废些心思。” “去。” 赵暮急冲冲去了,离去前,又将木门带上。 随着木门将光线遮挡,苏溱又掏出那张被折起来的纸,越看眉宇皱得越深。 她不卖蔗糖总行了? 她卖个比糖还不能让人抗拒的东西! 跟人抢一个蛋糕,可能会被先占有这个蛋糕的人记恨,那她自己重新做一个蛋糕总可以! 想了想,苏溱再次提笔,给远在台州府的高大人写了一封信。 这段时日,她日日跟着赵暮对账,默默将自己缺胳膊断腿的简体字跟繁体字对上号了,写封信不成问题。 而后,她将信交给李生,让他亲手送给高友云,便如无事人一般,融入豆油坊众人中,有一下没一下干活。 接下来两日,苏溱按照计划仔细接待了林掌柜,带他参观了豆油坊内外,只是收起了榨油机与烘干晾晒的豆子。 便是林掌柜天赋异禀,看出榨油原理,也想不到豆子在榨油前的烘干,没有一点水分,不然榨出来的只是油水分离的浑浊物。 苏溱又特意留了林掌柜到后厨,亲眼看陈仪炒菜,请他留下吃饭。 总之,林掌柜爽气定了大笔豆油。 苏溱跟伙计们日夜赶工,若是夜里晚了,便是点上蜡烛就着夜色,也要尽快将林掌柜要的豆油赶出。 为此,苏溱她们几个女眷夜里也多了一样活,便是给伙计们准备夜宵。 在豆油坊伙计们卖力干活时,苏溱也渐渐发现,林掌柜的几个伙计肉眼可见的胖了。 每人见了豆油坊里的女眷,个个都是嘴甜客气,还时不时问何时在做水泥路,他们吃饱有力气没地方使。 苏溱都笑呵呵应付过去。 与此同时,已一连几日未能入眠的高友云,得知仙岩县的李衙役特意赶来,连忙叫人将他带来。 等拿起那张字迹可称得上丑陋的信笺后,高友云本就抽疼的脑门顿时化为剧痛。 只见信中,那个胆大包天的苏娘子又在借仙人之名妖言惑众。 忍着不适将信逐字逐句看完,高友云眉头却越皱越深。 这水泥,究竟是何物? 第91章 夜会高大人 这两日,倒是苏溱少有的空闲时间,只是豆油制作的这段时日,她时时提防着林掌柜,总有些过度紧张。 一些上门订下小笔买卖也被拖到了后头。 好在六日内,伙计们没日没夜将林掌柜多订的豆油赶了出来。 称了大米重量,又算了余下的银钱,苏溱跟赵暮恭恭敬敬将这位大主顾送走了。 临去前,林掌柜总算将憋在心头的话说出。 “苏娘子,说实话,这水泥路也是您的杰作?” “这几日没有空闲时间铺路,让林掌柜见笑了。”苏溱面上露出几分惭愧。 林掌柜深深望着苏溱,冲着苏溱抱拳,“别过!冬日我再来仙岩,这条水泥路应当做好了,届时我定会好好走上一遭,不过到时也希望苏娘子可以好生说说这水泥一事。” 苏溱眉头皱了片刻,而后很快舒展开来,这位林掌柜真是心思敏锐,一眼看出水泥的潜力。 但又怎样?做一条路需要多少人工财力,可不是一个商户能承担得起,真要让水泥路替代现如今有的官路,那得上头鼎力支持。 苏溱笑得坦然:“好。” 很快,苏溱生活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流犯日日翘首以盼希望快些铺路。 豆油坊之前积压的订单也在火急火燎加工,招待所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因着有了用不尽的豆渣,豆油坊每日还会有些农人来拉豆渣,带回去养猪,不过也是要拿劳动力交换的。 事情都上了正轨,苏溱反而轻松了些,想起许久没有同几个孩子好好亲近。 这日夜里,苏溱想起讲西方童话故事,试试这个时代的孩子能否接受西方童话。 果然如苏溱所想,傅媛刚听到恶毒后妈用毒苹果毒死白雪公主,白雪公主又被王子吻醒后,傅媛嫌恶皱起眉头,忍受不了,不断说公主过于单纯。 吐槽王子不问公主来历门第,就将他娶回家,也不怕招来祸事。 苏溱心想正常人家的小孩哪里有那么多想法,就见吴倩儿不解地望向傅媛。 “罢了,以后不跟你们讲这些故事,你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了。” “我也不爱听这些,不如继续跟我讲花木兰,梁红玉,她们的经历才是传奇。”傅媛比她更无语。 苏溱哽了一下,想不到有一天会被傅媛给怼住了。 不过这样宣扬女性力量的故事,确实富有正能量。 正在跟孩子打闹着,窗户突然被敲了一下,苏溱立刻抬起头,只见一个高瘦的人影因在窗上。 “李衙役,是你回来了?” “苏娘子,请您单独出来一下。”外头传来李生的声音。 苏溱跳下床穿鞋,孩子们见是衙役找苏溱有时,都知道是有要事乖乖噤声,只有媛傅眉头皱的越深。 “李衙役,可是有什么事?”自李衙役跟了她以后,他们其实见面不多,李衙役住在内墙,却时刻跟她们女眷保持距离,夜间更是不在外墙同伙计们一块,便是呆在屋里,躲了不少闲言碎语。 这次单独叫苏溱出来,苏溱第一反应是,高大人有话让李生传递。 只是没想到,苏溱理好散乱的发丝,便见内墙暗处的角落站了一个身量偏高的男子,就着月色,可看出这人衣着体面,长袍长衫,与外头方便干活一身短打的伙计不同。 苏溱立即加快了脚步,走到人影跟前,深深行了一礼,“知府大人,没想到您竟亲自驾临,苏溱受宠若惊。” 心中却暗暗叫苦,她只是写了一份信,怎得将知府给摇来了。 这就跟她自己晚自习,正庆幸无人管束能偷会懒,一抬眼就发现班主任就站在她边上看她做题一个感受。 苏溱哪里知道,她信中所说的水泥铺路一法引起了高友云好奇。 台州府若要摆脱困境,一条通往外界,宽敞平坦的路必不可少。 苏溱只是心中粗略描述水泥路的外在,好处,与制作成本,高友云便觉得这路或许有可取之处,并且这路造价并不昂贵。 尤其是信中相信指出了水泥将来如何为民谋福。 一是,豆油坊边上再开设一家水泥坊,专程售卖做房子和铺路的两种水泥粉末,用户按需购买,旁的不说,光是水泥铺路,便会有无数富户心动。 谁不想家中设宴时,府中有一条宽敞平坦的水泥路。 不仅新鲜,还美观齐整,不知能吸引多少人眼球。 这样以来,水泥不愁没有销路,也能为仙岩挣银钱。 二是,将制作水泥之法上奏朝廷,由朝廷统一调度水泥,按需要铺设各个官路。 朝廷有足够的人手和能力,将水泥的作用发挥到实处。 将来便是不铺水泥路了,商户也能向朝廷购买水泥自用,算是给朝廷指了一条财路。 只是那水泥方子上奏朝廷后,他们就不便再用水泥赚银钱了。 苏溱在心中给了知府两条路,无论走那一条,苏溱都无怨言。 论私心,苏溱是想靠本钱翻身,脱离贱籍,堂堂正正做生意,有自己的私产。 但理智告诉她,这条路太难走了,历史上那些被流放还被召回的皇亲国戚,从来不是因为他们做了某样特殊贡献,被朝廷特赦,大多是皇帝对那些流放的亲眷还有着念想。 苏溱想到那死鬼太子做的错事,皇帝没有泄愤将孩子们杀绝,已是顾着皇族人丁稀薄的情分了。 “这一路,本府已见识了水泥。”高友云深深望着眼前的农妇,才思惊绝,脑中似有无数让人惊才绝艳的点子。 豆腐豆油也好,现如今又出了一个水泥。 水泥这物也是闻所未闻,高友云初见来信那些歪七扭八,毫无笔力的字迹,只觉得脑袋胀痛,在看到苏溱在介绍水泥之前,又谈起仙人托梦,已打算将信压下,耐着性子看完,他思索了两日,才有召见了李生,详细问了水泥一事,才决定不惊动任何人,亲自来豆油坊看看水泥。 踏上平坦如石的水泥路,亲眼见到水泥砌的房屋,圈起的围墙。 高友云知道,苏溱信上所说的上奏朝廷制作水泥之法,不是空口白牙胡说的,让朝廷出面做这个水泥生意可行。 近些年,年年荒灾,各地百姓受苦,朝廷国库早已空虚。 国库中的银钱,何尝不是流入了氏族手中。 若是真能用水泥,让世家拿出银钱造路,充盈国库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而草原部落,每每入冬,便会隔三岔五,领着几百人小队滋扰边境,掠夺财物,一股股的小队试探着大魏,也不过是仗着京城距离草原遥远,戍边的将士没有足够的武器粮食,而运输物资的套路崎岖坎坷,往往还没运到边境,粮食便已消耗一半。 一条平坦的路,可以让朝廷的军事行动能力大大增强。 “不过你所思所想,兹事体大,本府不能保证,只能一五一十上奏。”高友云眼瞳深邃望着苏溱,似乎要将她看清。 太玄乎了,高友云想起了陪伴郡守礼佛,大雄宝殿上宝相庄严的满天神佛是否真的存在,不然眼前这个女子,怎会知道如此旁人不知的技术。 “太子新册,正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刻,或许太子会看中水泥” 咔嚓—— 树枝踩断,在夜晚发出突兀的声响。 苏溱微微一顿,只听身旁的高大人语气不善,喊了一声,“谁!” 苏溱极快地看了一眼门檐下女孩的身影,几乎是同时间立刻跪下,死死扒住高友云的袍角,“是农妇的女儿,年幼无知冲撞了大人,请大人见谅。” 而后不等高友云出声,苏溱狠厉大骂,“还不滚回去!大人商议要事,你跑出来做什么!” 第92章 新太子已立 高友云被苏溱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他仔细盯着苏溱看了一眼,见神色紧张,却没有慌张神色,又看了屋檐下稚嫩的身影,眉头紧紧锁起,“本府记得你是贱民流犯。” “是。”苏溱嘴唇紧抿,手指不自觉收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们的身份太敏感了,前太子已死,新太子已立,别说她是神仙托梦,就是神仙本人来了,知道她们的身份,高友云也会跟她们脱离关系。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她们的命运是什么,苏溱心中无比清楚。 “哪里人士?”高友云眉头皱得更深,流犯千方百计拿出世人不知的东西,他该要考虑这流犯是不是氏族大家中出来,掌握着家族中不外传的秘法,以此来巴结当地父母官,换来生活上的便宜。 更或者说,借着当地官员的权势,以此为据点,从而影响到朝廷。 “京城。”苏溱咬紧牙关,强装镇定,与高友云对视。 “京城。”高友云皱着眉,跟着苏溱念了这两个字,几乎坐实了心中想法,想来这位苏娘子传授的什么仙人法子,是自家不外传秘法。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苏溱脑中的弦紧紧绷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滴水不漏。 正想着,李生的声音从旁缓缓响起,“大人,苏娘子家中还有三个年幼女儿,三位姐妹,乃是苏娘子夫君妾室,如今同苏娘子住在一起,以姐妹相称。” “是的大人,我家中女眷皆在院中,大人若是要见,我唤她们出来。”苏溱感激看李生一眼,急忙接话。 “那倒不必。”高友云脸色依旧深沉,但语气已没有方才的严厉。 苏溱家中人口情况近乎坐实了高友云心中想法,能娶一位正妻,又纳三个妾室,必然不是普通人家,且此间剩下都是女眷,便是想东山再起,也再投无门。 眼前的这位苏娘子只是想用家中的秘法换来自己与孩子们的人容身之所,高友云并不介意。 苏溱用技术换一个生路,也给周边百姓带来实打实的益处,算是各取所需了。 “今日之事,你万万不可同外人说起。”高友云沉声警告。 “是,大人。”苏溱暗暗松口气,知道今日这劫是渡过了,但愿高大人将来查她底细,不会查出她的真实出身。 想来县令用她,也是翻查过她的籍贯,确认没有问题才敢用她。 只是不知道,朝廷将他发配,用的是什么罪名,什么身份了。 高友云不变久留,亲眼见过了水泥,知晓此物的妙处,便连夜动身回了台州府。 听着外头马蹄离去的声音,苏溱才知道,这位高大人是带了随从来的,并非她想的只身一人。 确认人走后,苏溱心气才顺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板着脸回了正屋。 只见屋内赵暮陈仪,和几个孩子皆是大气都不敢喘,连向来等着看她们热闹的明锦也有几分紧张,要是苏溱身份被揭发,她的畅快日子也到头了。 傅媛更是脸色难看,方才苏溱跟高友云的话,她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听到新太子册立时,傅媛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踩断了树枝,发出了声响。 而后,苏溱反应极快,直直跪了下去。 她知道,苏溱是为自己跪的,当权者最忌讳有人妄议朝政。 只是,那个新立的太子,大概率是她的二皇子,亲自杀了她父亲的凶手,又顶替了父亲的位置,让她如何不难受。 若是可以,她真想当个不会痛苦的愚儿,只知道吃饭睡觉就好。 “媛儿,今后你不能再露出一点异样。”苏溱看着傅媛难看的脸色,肚中的怒火也成了无尽的叹息。 不仅是傅媛一个孩子,就是赵暮陈仪两个大人心情也是复杂的。 她们无法恨二皇子成新太子,也难以接受杀死自己丈夫的人,顶替了丈夫。 但自古天家无情,她们除了忍受,只能过好眼下的生活。 “忘了!忘了你们曾经姓魏,你们如今姓傅啊!” “眼下的日子,咱们不是越过越好?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徒增烦恼。”苏溱只能宽慰,“你不是还要听梁红玉的故事吗?你们定不知道?梁红玉曾也是官家小姐,后来沦落青楼——” 今夜注定无眠。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宣平侯府,也不安生。 第93章 ***设宴 废太子被诛杀宫门,叛变之乱只让京城短暂乱了两日,很快被训练有素的羽军镇压,京城贵族依旧过着歌舞升平的富贵日子。 宣平侯府处于这场叛乱的舆论中心,因赐婚乃是皇帝亲指,以舍了侯府唯一嫡女为代价,并没有被这场祸乱波及。 只是这几月来,宣平侯府一直关起门来过日子,便是交好的豪门宴会,也借故推脱不去。 眼见风波过去,侯府女眷开始与各府走动起来。 正是一年中暑气熏人时节,便是穿着清薄绸裙,热意依旧蒸腾的人难受。 一盆盆冰从地窖中取出,摆在半旧的紫檀案几上,柔美娇怯的侍女轻缓要摇动蒲扇,将凉意在室内散开。 烫金红底请帖被随意摆在手边案几,已呈老态的梁夫人看了眼室内伺候的女婢,见都是侯府历来训练有素的熟面孔,才烦闷着开口,“妹妹,殿下设宴,请柬送到我这来了,我又得了顺妃口信,想来推辞不得。” “嫂嫂,这个节骨眼儿,二皇子册立太子才不过几日,殿下便设私宴广邀家中有适龄女儿官眷,为的是什么目的。”梁国夫人轻抿了口淡茶,敛下眼中的深沉。 梁国夫人既是今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也是宣平侯发妻。 她母家姓梁,此时同她说话的便是抚育她长大的长嫂。 因着这层特殊亲密关系,宣平侯府与梁家紧紧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千拐百转的,将帖子传到我手里,还不是顾及废太子那档事,顺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看重咱们的瑜儿,不然也不会托殿下设宴,外人看是公主为设悯农宴,心思活络的人何尝猜不出是为太子选妃。” 梁国夫人似是想到什么,面色有些难几分僵硬,“是啊!太子二十又二,虽有几房侍妾,却无正妃,膝下也无一男半女。” “这岂不是正好,咱们瑜儿自幼便有才名,与当时的吴家大姑娘齐名,幼时常随你入宫拜见太后,是同二皇子有些情分的,若是成了太子妃,在生下皇孙,便是内定的皇后。” 梁国夫人却脸色沉重,嫂嫂说的何尝又不是她想的。 但陛下怎会眼见着一门出两位太子妃,不然顺妃也不会暗戳戳试探侯府的意思,直接请陛下指婚便是。 梁国夫人望着烫金请柬,眼中浮现几分悲凉,“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殿下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育有二子一女,年岁皆是相差不大,先皇后仙逝二十多载,宫中一直以太后为尊,宫外便是这位风光无限的公主殿下。 “嫂嫂,德阳郡主也及笄了。”梁国夫人说的隐晦。 梁夫人吃了一惊:“郡主早已指婚!” 梁国夫人却冷冷笑了一下:“那又如何?” 盛宠滔天的,想为自己的独女博一个无上尊容,又不是痴人说梦。 “娘亲——”墨竹屏风后传来年轻女子清丽的声音。 梁国夫人与嫂子微微摆正身子,撑出个笑模样。 “瑜儿。” 声音刚落,屏风后走出来一位身材纤长的清丽女子,身穿绿色绸裙,衬得腰肢不盈一握,头上的飞女髻拉长了视觉,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上面还点了一朵小巧的红色四瓣花。 未施粉黛,却比盛装打扮的艺妓还要夺人眼目。 她白的过分,肌肤娇嫩如羊乳,在稍显昏暗的室内,将一众肤白貌美的侍女比成了不起眼的陪衬,在日头下,更是白的反光。 这是侯府万千宠爱娇养出来的女儿。 梁夫人看到外甥女,眼中的慈爱几乎溢出,“咱们瑜儿真是越长越美,我见犹怜。” “舅母。”齐姒瑜对着母亲和舅母盈盈一拜,面上有些潮红,而后目光落在了请柬上,贝齿咬住娇红的唇瓣,似有些难以启齿。 “娘亲,这是公主府的请柬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梁国夫人敏锐察觉到女儿的情绪,皱眉一想,“你是如何知道的?” 齐姒瑜白嫩的连涌上一层红晕,目中又有几分决然和急切,“娘亲,我们赴宴!这场宴席咱们得去。” 梁国夫人看着爱女纠结的神色,面色猛地一沉,对女儿的宠爱真情实意,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而变淡。 甚至,在得知独女是被抱错的农家女后,她心情复杂,生怕女儿知道,为了防止女儿心中不畅,狠下心不认亲女,任其在农家自生自灭。 后来陛下赐婚,侯府在京城深耕多年,早料到二皇子会有动作,想也不想为女儿做了一局,将亲女从农家接回,火速送去了太子府,不然如今为废太子遭难的就是自己的爱女了。 但她并非傻子,相反能稳稳坐在侯府主母位置多年,即便没有生下嫡子,也不让侯爷纳妾的她,相当精明聪慧。 “瑜儿,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娘亲说。” “娘亲,我想嫁与太子。”齐姒瑜紧紧抿着唇,似是下定决心般,决然开口,“此生我非太子不嫁。” 梁国夫人眉头狠狠一皱,梁夫人也是满脸惊异。 齐姒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除非他们私下早已定情。 梁夫人见状,忙劝说,“依我所见,瑜儿与太子的婚事不是不可,顺妃之意,不也是相中了我们瑜儿,瑜儿又与太子两情相悦,岂不是天作之合,瑜儿又有侯府梁府做后台,又有太子宠爱,今后必然顺顺当当。” 梁国夫人脸色难看,她紧紧盯着面色有些难堪的宝贝女儿,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女儿亲自跑来说要嫁与太子,必然是真心喜欢,做母亲的何尝不是想见女人觅得良婿 “瑜儿,你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母亲只想你顺遂快乐度过一生,二皇子并非不好,只是他将来登基,必然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你可忍受得了他与别的女子你侬我侬?” 齐姒瑜眼中闪过慌乱,而后坚定点头。 见状,梁夫人再次劝说。 嫁于太子,对齐姒瑜来说便是最好的选择。 梁国夫人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的情势,她总有些担心独女会受委屈。 想了想,梁国夫人沉下声音,“瑜儿,你若是要想嫁给太子,那必然会受委屈,废太子死后,陛下迟迟不立二皇子为太子,还是多次出力,二皇子才顺利册立。” “独女德阳郡主也到了适婚年纪,你虽是宣平侯府女儿,但郡主是天家血脉,不可能为小,你若要嫁,只能做妾了,你可能忍受这份屈辱?” 齐姒瑜嫩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屈辱的神色,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平坦的小腹,很快又被眼中的坚定取代,“娘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当妾,那也得看是做谁的妾,太子已经承诺他登基后我便是贵妃,将来我的孩子会是太子,皇帝,眼前的屈辱,只是一时的。” “您或许不知,顺贵妃请求设宴,是太子向顺贵妃求来的,女儿,女儿等不了了——” 梁国夫人和梁夫人看她举动,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齐齐对视了一眼,都被心中的想法震撼到不行。 第94章 抬进东宫 梁国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心爱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太子暗度陈仓,暗结珠胎了。 如今刀已架到了脖子上,逼迫她不得不妥协。 梁国夫人暗骂,这个二皇子真是好计算,长公主肯借力助他册立太子,必然是他对长公主有所承诺,双方已有了结亲之意,不然长公主也不会公开站队二皇子。 而二皇子又不愿放弃宣平侯府和梁府的助力,让瑜儿受孕不得不跟他,娥皇女英,皆要收入房中。 想到自己宠爱了十六年,金尊玉贵的孩子,最后只能落得与人为妾的下场,梁国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宣平侯府的女儿,做太子正妃也不是不可的! 但看齐姒瑜的神态,眼中只有无限憧憬,根本看不到做妾的屈辱。 虽说给未来皇帝做妾,不算倒门楣的坏事,但梁国夫人依旧心疼自己的孩子。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顺从天意了,妹妹明日我陪你一同赴宴,将事情定下也好,依我看这也不是坏事,太子对瑜儿有真情,咱们瑜儿若是诞下皇长孙。” 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德阳郡主是正妃又如何?只要诞不出嫡子,将来那后位,还不是咱们瑜儿的。” 思来想去,再三定夺,梁国夫人也无法阻止女儿,况且嫂子说的话没错,她的女儿,将来做皇后也不是不成。 第二日,梁国夫人便带着女儿与嫂子一同往公主府赴宴。 赴宴的女眷数不胜数,众人心中明镜似的,这悯农宴实则是顺贵妃为太子办的选妃宴。 进了公主府,梁国夫人几人就被请去了内室,与长公主德阳郡主,还有几位京中有美貌女儿的官眷坐在一起。 长公主对人温婉有礼,见她们三人一进来,便拉着齐姒瑜仔细打量,直夸美貌娴静。 而那位比齐姒瑜还小一岁的德阳郡主则好奇看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套在齐姒瑜手上,“我见着妹妹喜欢,这镯子便送给妹妹了。” 室内的空气似乎一滞,官眷们奇怪地看着德阳郡主举动。 若是相熟姐妹送个镯子无妨,只是德阳郡主比这位宣平侯府的养女还小一岁,怎能叫宣平侯府养女为妹妹。 想到长公主不留余力助二皇子为太子,官眷们无不想通,不再卖力将自家女儿往公主眼前送去。 若太子东宫有位权势滔天母亲,又是陛下亲自看着长大的太子妃,又有一位身靠侯府梁府的太子侧妃,自家女儿混个侧妃位份都难,还会被日夜打压,倒不如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经的正室大娘子好。 梁国夫人面上也闪过屈辱神色,还是笑着让齐姒瑜谢过长公主与郡主。 离去后,面对官眷们复杂的目光,齐姒瑜在马车中委屈垂泪。 梁国夫人无奈叹气,这长公主当众敲打,便是在宣告宣平侯府,德阳郡主才是东宫的女主人。 几日后,宫中传出圣旨,德阳郡主原先的未婚夫婿身体衰弱,夫家亲自登门退婚,自求了圣旨领罚。 没多久,老皇帝亲自指婚,将德阳郡主指婚太子,在今年正月成婚。 与此同时,齐姒瑜和一个五品京官的嫡女,在满京城都在议论郡主与太子婚事时,同时被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抬入东宫。 由顺贵妃下懿旨,宣平侯府养女齐姒瑜被抬为良媛,而那位五品京官嫡女则被抬为良娣,名分仅次于侧妃。 梁国夫人听到册封懿旨,气得眼前发黑。 又是不操办礼仪,又特意选了一个小官之女跟女儿一同入宫,分明就是要分女儿的宠。 太子要纳妃,他们阻止不了,但这顺妃转头又给那个小官女儿良娣名分,给她女儿一个区区良媛的分位,在东宫还得看那个小官女儿脸色。 这明摆着就是刻意羞辱宣平侯府。 要知道五品小官的女儿,在女儿没有出嫁前,给她女儿提鞋都不配。 梁国夫人一言不发,换上朝服,进宫面见顺妃,又与女儿相见,见她面色苍白啼哭,才知那顺妃根本不喜这门亲事,只是碍于太子求情,和女儿肚中孩儿,不得不妥协。 如今,陛下只有一位成年皇子,后宫又是顺妃独大。 便是权势如侯府,也要忍耐蛰伏。 梁国夫人只能让女儿暂时忍耐。 而此时,一对衣衫破旧但目光清明的男子,在侯府后门盘桓了两日,鼓起勇气敲响了小门。 小门很快被看门小厮打开,见他们拘谨模样,眼中闪过不屑,“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快滚!” 被小厮呵斥的父子也不气恼,年岁稍大的男子和和气气询问,“这是宣平侯府吗?我是苏修,来见见我女儿,她被接来侯府也有四个月了,我只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苏修?谁啊?”小厮满脸不耐,“你找哪个院子的奴才?” 苏修眉头一皱,不想因为他连累女儿的名声,“她不是奴才,是这家的女儿——” 第95章 日子越来越好 苏修,苏风生父子两人从门房离开时,脚步还在打拐,眼前是一片白光,耳边不住地嗡嗡作响。 走出宣平侯府一条街,苏修才如梦初醒,一掌抵在城墙上,支撑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爹,我得再回去问问清楚,小妹当时明明是宣平侯府的嬷嬷亲自来接的,那时说好了,接小妹过去是享福的,怎么会让她摊上这等事。”苏风生面色涨红,已经是气急了。 苏修面白如纸,声音还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我当日愿意放溱儿回去,是侯府的嬷嬷说,溱儿能过人上人的好日子,谁知道才几天就嫁人了,还受了牵连。” 养育了十六年的女儿,每月血缘关系,他们也无法接受,但也无法阻止女儿权势滔天的亲生父母将她接回。 原以为,成为京城贵族的千金小姐,女儿日子再不好过,也比在农家好。 谁知才几日,就因为嫁给谋反的废太子,被一起下了死牢。 而他们在家中不知情,还紧谨记不要打扰女儿,以免女儿在侯府无法跟亲生父母亲近。 苏修眸光一厉,这个在田里劳作半辈子,早就被风雨吹打的外表尤为显老的汉子第一次露出鱼死网破的决然,“走!我们去找,溱儿是个可怜孩子,她出嫁当日就被下了牢,夫婿的面还未见过就要被牵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荒唐事!” 苏风生也心疼得难以呼吸,也不知道自小被他爱护长大的妹妹,如今是死是活,“看侯府的样子,根本就不管小妹死活,也不知道她在牢里怎么样了。” 苏修心痛如针扎,没有什么能比女儿遭遇绝境,作为父亲却浑然不知还要痛苦。 他紧紧盯着占青瓦粉墙的侯府,狠狠咽下一口气,“他们侯府不要这个闺女,咱们老苏家要,就算这个可怜孩子死在牢里了,我们父子两个背着她的尸骨,也要把她带回家。”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汹涌的恨意,但更多的是心疼。 找侯府报复,他们做不到,找始作俑者,那坐在皇位高高在上的君主,难道不知道他女儿的冤屈吗? 只是不在意罢了,他们不过一届小小的农民,能做的就是找女儿的下落, 就像按他们说的,便是背着骨头,也要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去。 —— 世间万人,都在生存奔波,每人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 苏溱根本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何事,她日常的琐事忙不完,好在每日事情虽然繁杂,但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条通往县城的水泥路历经半月总算通到城门,沿途许多听到消息的村民赶来看热闹的,在水泥铺到城门时,整日无趣的城内百姓乌压压挤在城门,将水泥路堵得水泄不通,苏溱为此还不得不调派了几个人手看着没有干涸的路段,生怕这些好奇的百姓上去蹦跳。 严县令早有耳闻水泥路,之前也在豆油坊见过水泥外墙房子,但传闻中让百姓议论纷纷的水泥路,他也是在路修到城外才见到,同样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也有些外来专程进豆油的商贩,来时吃住了赶路的苦,一见到这么平整宽敞的路,顿时被吸引过去。 也无需问豆油坊在何处了,顺着这条路走,尽头便是豆油坊。 且去豆油坊也不必留宿县城内,那里还有专门的招待所,四人间,二人间,单人间都有,干净宽敞,推开木窗外头便是连绵的群山,还有现成的饭菜,下楼便能吃,方便得很。 仙岩的百姓几乎每日睁眼,都能见到街上人的笑脸,县里好像日日都在发生变化。 近两日,还有传闻,县内的几个富商打算筹集一笔银钱,请苏娘子铺一条小水泥路,从城门直通商户街上。 因着仙岩县肉眼可见的好起来,附近百姓都觉得越活越有奔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其中唯一觉得不快的,就是食肆掌柜夫妇,豆油坊初开起来时,他们食肆生意红火,随着招待所建立,往来食肆吃饭的,只剩下那些来进豆腐皮的。 豆腐皮虽然也是仙岩支柱产业,但跟进豆油的商贩相比那就不够阔绰了。 食肆掌柜的曾叫新招的小二去招待所探查过情况,得知里头只是几个农家村妇做买卖,卖的还是按照苏娘子特意给的食谱做成的食物,险些气得跳脚。 这豆油坊,若不是借着他们的力在台州府打出名气,谁知道这穷地方有这么个东西。 他这银子还没赚到多少,转头这个苏溱就开了一家招待所来抢生意。 食肆掌柜几次想要找苏溱理论,却被他娘子拦住,“你当人家苏娘子是好欺负的?当日你没脑子挑拨陈老三找事,逞一时之快,得罪了苏娘子,她装糊涂当作不知道,后头咱们找她做生意,她也是爽快,现在又没将招待所开在咱们对面抢生意,你找过去,哪里有什么道理。” 食肆掌柜娘子美目一转,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再说,咱们族中近来生意大好,脱不了豆油的关系,现在咱们去进油,还是给得一样价格,苏娘子也未曾说过涨价,你一去闹,将来还如何再进油?若是豆油恢复原价,不说咱们食肆,族中亲眷的几家食肆生意受了影响,你如何交代!” 食肆掌柜最惧自家娘子,被她一说,立刻偃旗息鼓,只是心中恶气不散,“难不成就咱们白白吃亏?” “那有什么办法?你是要去县衙还是府衙状告苏娘子抢你生意?苏娘子开招待所不是为了跟咱们争,目的是给卖豆油的商贩便利。”食肆掌柜娘子狠狠细长手指不断搅着绢帕,艳丽的脸蛋上浮上几分凉意,“你且看着,她能风光几时,她得意时咱们好好同她打交道,等遇了难处,咱们再看情况,刮了她的骨血,岂不是更快哉?” 食肆掌柜一想也是如此,现如今他便是再不顺气,也不能公然去做这个恶人,“娘子说的是。” 第96章 热闹 有了这条水泥路的成功案例,水泥在仙岩成功打出了名气。 不仅有仙岩本地的商户想要集资建一条水泥路,还有些占着豆油坊的光,积攒了些银钱的村子也向苏溱打听过做水泥路的费用,想来也是眼馋的紧。 苏溱一概没有应下,这水泥路的事情,高知府已经上报朝廷,只是一晃一月过去,一直未有下文。 苏溱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她对水泥路有信心,也相信这个时代的当权者,或者当权者身旁有目光深远的人看出水泥路的好处,一直不敢把水泥拿来私用赚钱。 日子又重归平静,苏溱豆油坊的生意日渐火旺,不仅周边府衙的商贩会特意赶来进豆油,便是附近省市也有商贩慕名而来。 来得越远的商贩,进货越多,也更有实力吃下大笔单子。 眼见着秋收已过,山头树叶染霜,苏溱已经将许诺高知府的五万斤粮食,除去原本投入的本钱,大豆原料,竟已完成大半。 随着生意日渐火爆,苏溱也发现人生不足的情况,她开始启用b计划,新来的客户要排队等油制作,从前来过的客户可以升级为老客户,付下定金,签好契约,约定好下次来的大致时间,豆油坊先行将豆油做好,等他们一来,便可将做好的豆油装上车离开。 苏溱开始研究明年新品油,不知道哪里能收些菜籽,或者花生。 自然,产量高的大豆油还是主流,菜籽油花生油则可以作为贵族特供,走高端路线。 苏溱计划得很美,便见正在缝棉衣的陈仪抬了一下头,向里边张望了一下,“妹妹,好像有人找你。” “是吗?等等。”苏溱含笑看了一眼陈仪,见针脚细密的衣裳依旧缝到领口,心中甚喜,“真是辛苦我们三娘了,白日干活,晚上还得给我赶衣裳。” 陈仪没好气白苏溱一眼,又往桌边蜡烛处凑了一下,借着灯光仔细穿针,“天凉了,总得置办些看得过去的衣裳,不然外头的人还以为你大名鼎鼎的苏娘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是是是,三娘最贤惠了。”手工残废的苏溱连忙奉承,“不过也别忘了咱们媛儿,我这猪蹄是没指望了。” “那还用你说?”陈仪拧了一下眉,带着些气说,“哎呀,只有你是当母亲的,我这个看着媛儿长大的小娘是个黑心肠的!” 苏溱连忙讨饶:“怎敢怎敢,这不是媛儿大了心中要强,姜儿和妹儿都有生母,她总会心中暗自比较,我怕她难受。” “你说的也是,我看这孩子从小沉静,心里能装事。”苏溱这么一说,陈仪放下手中针线皱起了眉,她总觉得这个孩子有心事,同旁的孩子不同,想得多。 但经历过她们巨变的人,能不疯不傻已是心性坚强了,再要求她如同普通孩子一样天真单纯,太强人所难了。 “我打算,明年稳定下来,送媛儿上学堂。” 陈仪吃了一惊:“学堂?这——” 自古就没有女子上学堂的,媛儿去了学堂先生也不会收。 她们女子学字,都是上族里的族学,或是专程请女先生到家中教授。 让傅媛跟贵族女子一样上族学或是请女先生都不现实,但让傅媛不学习识字,通往圣绝学,实在可惜。 苏溱可不知陈仪是怎么想的,她的想法很简单,不能让孩子当文盲。 就算完成不了九年义务教育,该上的学还是得上,她跟每个中国家长一样,都有最朴素的认知,那就是要读书,先不管能不能改变命运,读书知礼是孩子必须学的。 不仅是傅媛,等另外两个孩子到了年岁,她也会一并送去上学。 陈仪又埋头缝衣,没一会儿外头响声传近了,苏溱才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向外走去,“谁啊?” 外头传来伙计们笑闹的声音:“苏娘子,是隔壁村的老李头来找你。” “什么事?”苏溱笑着出去,隔三岔五,周边的村人都会过来送些吃的,有时候是一篮子甜瓜,有时候是长得漂亮的南瓜。 走出外墙,苏溱就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黑矮的老头打转,蹦蹦跳跳讨着煮红的鸡蛋,老头满脸喜悦,看着孩子们满脸都是稀罕,一见苏溱出来顿时有些紧张,“苏娘子,托您的福,我儿订亲了,我特地来送喜蛋和花生,您别嫌弃。” “恭喜恭喜。”苏溱挑眉,“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您儿子成亲,怎么是托我的福?” 老李头笑容有几分拘谨,不敢多看苏溱,听说苏娘子是神仙选中的人,他们普通人多看几眼会折寿的咧。 “我家中条件不好,婆娘死得早,一直没攒下银钱给儿子娶婆娘,跟我儿看对眼的小娘家中要一头牛,百斤米才肯放人,米我还能攒攒,牛是在拿不出来,要不是苏娘子您开豆油坊让老头子做木桶赚银钱,我儿估计只能眼睁睁看喜爱的小娘嫁人了。” 说起这个李老头脸上都带着光,穷苦了半辈子,他们总算能靠自己吃上饱饭,还如愿让儿子成家。 等儿子真的拜堂成了亲,他就是死也能闭上眼去见自家婆娘了。 “苏娘子,到时候您一定要来,亲自见证我儿的婚礼。”李老头满脸激动,生怕苏溱不来,他来邀请苏溱的时候,儿子一直阻拦,说苏娘子怎会来他们简陋成亲现场吃酒水,免得打扰苏娘子。 但老李头觉得苏娘子是个好人,上次他送了一篮子打了霜的小青菜,也不见苏娘子露出嫌恶的神色,想来她是不会嫌弃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成亲?”苏溱细心打听时间,她近来都忙,说不定去不了。 老李头眼中一亮,飞快说,“下月初五!” “娘娘,娘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苏溱还未说话,再一旁剥鸡蛋壳的傅姜傅妹已经迫不及待叫嚷起来。 看别人成亲一定好玩! 傅媛也一脸好奇看着苏溱。 苏溱没好气白三个孩子一眼,下头两个小的早就将苦难忘了,恢复了小孩子的纯真,不过也是难得傅媛有兴趣。 “好好好!到时我若是抽不出身,我让李衙役带你们过去。”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已经跳起来,“耶!太好了!” 第97章 想开个水泥厂 眨眼,秋收过去已有一月,原本还对夏日热情纠缠不休的温度,在一个夜晚下了一场凉雨后骤然转冷。 来不及好好观赏秋日的山景,转瞬来到了冬日。 山里昼夜温差甚大,赵暮跟陈仪连日缝制冬季被褥,免得孩子们夜里受凉。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几日豆油坊咳嗽声此起彼伏,小一点的两个孩子还发起了热。 苏溱过去瞅了一眼,叫周二郎去县城里抓了几味药材,让陈仪做饭时熬了。 又给咳嗽的伙计做了口罩,嘱咐他们不可偷懒,干活时不能对着豆油原料咳嗽,若是病情有加重迹象,不要贪一日的工钱,该休息就休息。 日子过得还算平稳,只是时常忙得吃饭的功夫也没有。 值得一提的是,每次有商贩进豆油,一见水泥路,都是好奇打探,每次都是如此。 可苏溱一直等待的朝廷答复,始终没有下文。 高知府传信过来,皇帝近来生了病,已连续半月没有上朝,豆油的事情恐怕被耽搁下了。 收到特地送来的口信,苏溱面色也冷淡下来。 这日苏溱去县衙同县令月度总结,去时特意带了一瓦罐红烧鸡块,委婉说了家中孩子想要上学一事。 严县令听了果然露出吃惊神色,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苏娘子想要女儿读书识礼初心是好的。 县令沉默片刻:“本官娘子幼时是在外祖族学启蒙,我可回去同娘子说说,说不准能将苏娘子女儿送去。” 县令娘子母家远在南省,身为小贵族家庭出身的女娘,想要启蒙还得沾亲带故托关系才能上族学。 关系本就不近,又让县令娘子绕来绕去托人情把傅媛送进族学,不知道有多麻烦,还欠县令两口子一个大人情。 苏溱当即婉拒,上别人家族学,能白嫖人家的现成的优秀教资是不错,但也要付出相应代价的,苏溱不愿。 一来南省太远,孩子不在眼皮底下难免担心,二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要浪太远才是。 “我媛儿年后才九岁,我想她跟着仙岩内的夫子人些字便够了。”苏溱说的一脸坦然。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这个世界女孩子成亲普遍是十五六岁及笄后,加上大人对孩子性教育缺失,很多人对男女情爱是一知半解的,苏溱并不担心傅媛会被小书呆子们迷花了眼。 她一早打听过,上次给她写契书的先生每年春节过后都会收学生,那个村子距离豆油坊不远。 他们豆油坊中,朱家大儿家的大豹明年也要入学,朱家岭到私塾要走半个时辰,为了傅媛,苏溱考虑单独给朱家儿子一间宿舍,大豹接来跟朱家大儿一块住再招待所,正好可以跟傅媛一起上下学。 别看仙岩周边百姓对她们都很和善,但暗中眼红她们的人也有,只是藏着不冒头罢了。 让傅媛一个女孩单独上下学,她不放心,多一个男孩子相伴,情况还好些。 “据我所知,黄先生不收女学子。”严县令有些为难。 苏溱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她来找县令,早有了应对之策。 “我之前已见过黄先生,想来黄先生愿意卖我一个人情,我特地同老爷说一声,免得将来有人说闲话。” 傅媛毕竟是贱籍,真被有心人拿这生事,有县令首肯,算是备过案了。 县令对苏溱孩子上学一事并不纠结,苏溱现在算是仙岩县的红人,县令没必要跟苏溱作对。 且送自家孩子上学又不是做了什么恶事,县令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你若是能说服黄先生,那便去上学!” “多谢老爷。”苏溱谢得极快。 离开县衙后,苏溱便去了邹师傅家中,跟他商讨了水泥地一事。 自从将水泥配方原封不动给了邹师傅后,苏溱除了给改动过几次水泥比例,铺水泥路的事情都、由邹师傅全权负责。 苏溱能看出他对铺成水泥路很有自豪感,嘴上虽不说,还是想着水泥能被大众所用。 苏溱这次来找他,就是想开个水泥厂。 既然朝廷不重视水泥,那也不能放着水泥这个生财利器不闻不问,好东西就是要合理利用起来。 这次制作水泥,铺水泥路,用了大批流犯,这些人都有案底,但人性不同,有人是无辜被牵连,只想干活吃饭活下去。 也有改过自新的人。 苏溱平日里会盯着这些流犯是否老实,但跟他们接触最多的还是邹师傅。 既然想办厂,这些流犯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一来经过两次磨合,流犯们对自己手上的活早已轻车熟路,不需要再花时间培训。 二来,这些流犯的生平都在县衙档案中,不用担心他们会携秘跑路。 最重要的是,苏溱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很有资本家的劣根性,但现实就是这些流犯廉价。 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就会尽力干活,不仅如此,他们还生怕会失去劳动价值,回到石料山。 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君主世界如果天家有极大的喜事,是有机会大赦天下的。 到时候那些普通流犯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前提是他们能熬到那个时候。 有些流犯被发配的时候,早就家破人亡,这些人往往会选择在流放地安家。 到时候,这些在水泥厂的流犯可以继续留下干活,遭遇过人间极度苦难的人,心态也会不一样,更踏实。 “邹师傅,您给我推荐二十个人选,要踏实本分肯吃苦的,咱们开个水泥工坊。” “当真?”邹师傅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他看得出苏溱想让水泥和豆油一样大放异彩,但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今日过来,就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来意。 邹师傅微微眯起眼:“你这么说,我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还有那几个来帮忙的良民汉子也是好的,苏娘子你真的能将水泥工坊开起来,我定然会好好给你谋划。” 苏溱却眨巴了一下眼睛,豆油坊的大小事务已经够让她头疼,水泥厂她是不会再接手的。 “邹师傅,说起来实在惭愧,我虽知道水泥方子,但其中细节还是您更熟悉,若是真的要开水泥工坊,还得劳烦您来管事了。” 第98章 林掌柜来了 苏溱这话无异于在平静水面扔下一块石子。 邹师傅自己都没察觉呼吸停了下来,只觉得苏溱接下来的话,会让他措手不及。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水泥厂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苏溱可以挂个名号,给些指导意见,但具体的负责人,她计划是让邹师傅来。 水泥厂现在只能靠纯人力,摔胚也是体力活,摔到什么程度好用都是靠经验,目前这个技术只有邹师傅掌握,一事不烦二主,苏溱对他培训一下,日常经营不会有问题。 “咱们水泥工坊分两部分,一是制作水泥,磨硼砂,烧石膏石灰,这些体力活普通人也能干。” “第二部分则是得有一批技术人员,也就是有经验能铺路造房的人,铺路造房算是手艺活,但追根究底也不难,这批人将来会走南闯北去铺路造房。” “最初时,应当还是在南省辖内,将来或许会走遍全国,那生意接到哪儿,这批人就要走到哪儿,做水泥的人也要跟到哪儿,不过工坊总部还是得在仙岩。” 开水泥厂,苏溱是想过很久的。 现在朝廷对水泥不感冒,将来再见到水泥难免会心动。 那这些最初掌握水泥技术的人,可以直接上岗,水泥工坊也能收为朝廷所有,厂里的伙计,说不准还能摇身一变成为公务员。 即便朝廷一直对水泥不以为意,那他们就安安稳稳做生意,既用水泥造福了这个时代的人,也赚到了银子。 总而言之,开个水泥工坊不会亏。 任何东西都有保质期,水泥的寿命也会随着使用程度减少。 就算在她那个时代,基建如此发达,还不照样缺劳动力。 城市年年都有翻新路,做这行不会失业。 邹师傅沉吟片刻:“人选我是有的,只是这事靠谱吗?水泥工坊赚了银子,该如何分啊?” 前期的投入又要多少? 你个苏娘子一看就是有本事有心眼的人,不会让自己吃亏,该不会指望着他掏银子出来。 苏溱自然知道邹师傅的顾虑。 “银子的钱你不用操心,只管想好如何管理水泥工坊,挑选人手培养。咱们虽是管事,但不是为自己赚银钱,是为了仙岩,为了台州府,这赚的银子,自然是要上交府衙,咱们管事拿年薪,拿分红。” 她直接拉高了水泥工坊的格局,仍是谁听着这番大道理,心中都会激荡起来。 “分红?” 苏溱便又向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分红。 说话时,苏溱眼睛一直注视着邹师傅瞳孔,看得出他相当兴奋。 年到中年,还能大干一场,不是痴人说梦,是只要肯干,真能将水泥做出一番名堂,谁能不心动。 不过邹师傅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好好好,苏娘子,您让我好好想想,明日我来找您,人选我也有了。” 苏溱也不紧逼:“好,您拟好人选,我得了姓名,就请老爷仔细查查底细,咱们才能用得安心。” 又跟邹师傅说了一会子话,苏溱才坐着牛车回了豆油坊。 耳边又是砰砰砰的撞榨油机声响,苏溱进了屋,仔细将水泥厂的经营策略过了一遍脑子,才提笔,情真意切地给高友云写了一封信,再三询问水泥一事如何了。 而后将信塞入信封,转交给李衙役,让他送去台州府。 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属于台州府的时代就要来了。 天气骤冷,北方的冷空气越过群山,侵入了南省。 苏溱明显感觉夜间睡觉手脚开始冰凉,眨眼竟然到了十一月,空气中明显感到寒意。 苏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林掌柜。 他穿得严实,跟一队人马踏过晨霜住进了招待所。 一车车的紫皮甘蔗排成长队,看得路过行人都直了眼睛,伸头看看是什么新鲜事物。 本来商队带着交换的货物到了仙岩县城就会售卖一空,等到油坊时,都是拉着空空的车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往豆油坊方向运东西的。 有胆子大的人问林掌柜运的是什么货物,都被林掌柜摆手打发了。 小虎娘一见浩荡的车队,立马跟公婆小跑出来迎客人。 这段时间,他她公婆和两个嫂子都活络起来,跟往来商贩能说笑几句,还带来不少回头客。 “竟是林掌柜回来了!”一看来人,小虎娘先是一愣,而后是惊喜,林掌柜是大商贩,带来的伙计多,出手还比别的商贩阔绰。 林掌柜淡淡看了小虎娘一眼,招呼后头的伙计先停下,“小虎娘先给我们开好房,东西我们就先不放下了,我们还得送去豆油坊里,苏娘子有空吗?” 小虎娘殷勤笑道:“苏娘子每日都忙,但是您林掌柜来了,再忙也是有空的。” 这话说的实在中听,只想着快些完成交接的林掌柜也忍不住笑起来。 在小虎娘带领下,林掌柜带着一堆车的甘蔗进了都豆油坊。 苏溱估算着时间,想着林掌柜应当是十一月末到十二月中就能到仙岩,没想到林掌柜提前到来,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林掌柜,许久不见,没想到您来得如此快。”苏溱如老友般向他大步走来。 林掌柜也是满面红光,眼中闪着精光,“苏娘子,我还怕来不及,你可不知道我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这豆油坊来。” 苏溱听到他掺杂着兴奋的语调,便知是有好事。 “你上次说的甘蔗银钱抵扣在豆油里可算数?你要的甘蔗,我是一刻不敢耽搁,连日收了最甜的甘蔗,日夜不停给你送来。” “怕你不够,我已差人通知在外省行脚的本家商贩回去后,再运一车队过来。” 林掌柜说的激动,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激动与急切。 “只是到时候,苏娘子可得让车队装满豆油才行。” 这话一出,苏溱便知闽省地区豆油卖得相当不错,不然也不会让走南闯北的林掌柜这般兴奋。 明明上次对水泥路的兴趣比豆油大多了,现在却只字不提水泥,可见闽省的市场确实大啊! 第99章 豆油扬名 苏溱哪里知道,林掌柜家中世代都是靠往来各地贩卖特产赚取差价,养家糊口。 到了他这一辈,早已形成了特有的固定商线和买家。 每次各地出什么新鲜事物,他有机会就会带一些去别的地区,因着常去的地方都有相熟的客人,也不愁卖不掉。 他与严县令娘子母族生意往来已有十几年,是他在南省中最大的客户。 严县令忧虑豆油销路,他娘子见知府大人也如此重视,便亲自写了书信给父母帮忙,才因此搭上了林掌柜这条线。 说实话,别看豆油坊每日忙个不停,但豆油在台州府都未走入寻常人家,一出南省更是闻所未闻,便是有部分尝过豆油,接受了豆油味道的富户,那也是少数。 因此林掌柜进豆油时,计算过数量,甚至在苏溱提出要甘蔗前,都未想过今年还会再来一次仙岩进油。 只是没想到,此次他千里迢迢回家,还未将豆油从车上卸下,母亲便面色忧愁,要带年逾八十高龄的祖母探望未出阁前的闺中姐妹。 祖母那一辈的事情,林掌柜并不清楚。 只是祖母这位曾经的好友同样头发花白,行将就木,虽同在闽省,却在另一府,相隔了两百多里。 “十多年未见了,平日里也不联系,不知怎的,收到了来信,是连饭都吃不下了。”母亲皱眉解释,说不太清楚,“都这么久未通书信,想来他们家也不想同我们商贾人家沾上关系。” 向来随和好说话的祖母却一改往常,不顾儿子儿媳阻拦,强硬要求去见老姐妹。 “我还能活个几年,这一见,便是我跟她最后一次见面。” 祖母说得坚定,寸步不让,林掌柜却听得心中发酸。 他十三岁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结交不少真性情好友,都引为至交。 若是他有幸能活到祖母这个岁数,想来也是想支撑着佝偻的身子,再见一面曾经的友人,怀念故人。 “你们不派人手送我过去,我便自己骑马去!” 体面娴静了一辈子,到老,祖母反倒有了老小孩的架势。 “祖母,您消消气,孙儿也未说不带您过去,您给孙儿两日时间准备。” 林掌柜顶着父母不赞同的目光,笑着劝慰祖母,希望祖母过了这阵,便想开了。 家中事务繁忙,他们如何安心让一个八十老人出门颠簸。 “你也不必唬我,今日你们不送我走,我自己走,你们还能捆住我不成!” 捆,自然是不敢的。 族中千百人看着,若是祖母有丁点不好,他父亲跟几个叔父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林掌柜还是先放下了正事,亲自护送祖母,母亲也是准备了一应事物,陪同祖母上路。 原以为祖母好友应当同他们家世相当,谁知他们竟入了同知大人官邸。 一到门前,同知的管家儿媳亲自出门迎接,一口一个老阿婆,恭恭敬敬将他祖母迎进去。 这同知在当地也是高门大户,家中几个子弟都是有名的上进,还在外地谋得了官职,乃是蒸蒸日上,他们一介外地商户,哪里值得如此礼遇。 这利索的管家儿媳却不见丝毫怠慢之色,一边引路,一边解释,说是本不敢烦扰祖母,只是事出无奈。 于是边拿着帕子抹泪,边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是同知母亲,也就是祖母那位好友,近来不知道怎么就不愿进食,任凭庖厨如何换花样都粒米不进。 儿媳,孙媳都劝过数次,因着老母不愿吃饭,同知还被知府提点了。 母亲都不愿吃饭了,做儿子不脱去官服,亲自侍奉老母,还来上衙做什么。 因着此事,同知也无脸上衙门了。 最紧要的,还是老母不愿吃饭,身体日渐衰弱,真让一府人急了。 同知儿媳素手撩起珠帘,不忘解释,“祖母虽从不提起阿婆,但从未将幼时您送的玉镯取下,想来是日日念着您的。” 祖母听到这话,泪水已经眼眶打转。 等穿过层层回廊,进入焚着沉木香的雅致小园后,只见年岁较大的女子正在张望,一见到祖母眼便亮了起来。 “阿婆,您总算来了,您快看看老祖宗。” “快快带我去。”祖母已急得带了哭腔,一入了内室就扑到床榻上,捶打床上的老人,“你这个丫头,怎么一直不让我放心,到老了,还要折腾我——” 后头林掌柜不便再看,便在耳室等候,里间还有几位胡子花白的大夫候着。 林掌柜便问了几句老人的身体状况,大夫皆是摇头惋惜,老人病气渐重,身子骨已经枯了。 至于为何不吃饭,想来是吃不下饭了。 呜呜呜—— 内室传来强忍着的哭声,林掌柜的听得心情悲悸,而后便见几位衣着体面的女子垂泪出来,应当是同知家中女眷。 林掌柜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但不见传大夫,想来老人身子并无大碍。 之后便是同知的管家儿媳出来,面色有些羞赧询问带来的礼物。 没有主人家问客人要礼的,想来是祖母与母亲主动提起,林掌柜忙带了下人将仙岩带来的豆油豆腐皮卸下。 “林郎君,阿婆说动祖母吃东西了,虽只愿意试试阿婆带来的东西,但也是好的。”官家儿媳说话时有些无可奈何。 不过老人家愿意吃东西总是好的。 不知是看在祖母面上,还是老人许久未吃东西,口淡。 一碗用了少许油烹制的丝瓜豆皮蛋花汤,竟让老人一滴不剩喝完了。 祖母亲眼看着从前的姐妹喝下肚,还不放心时时盯着她。 就在林掌柜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时,老人还是去了。 她这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不过好歹死前见到了挂念已久的姐妹,也不是饿着肚子去的。 同知家中念着老人与祖母情谊,得知豆油是他从南省进来的货物,便高价将油都收了过来。 后又在老人葬礼上,用此油做菜,里头的豆香竟被众人赞誉,连带着豆腐皮都狠狠扬了一次名。 第100章 奇货可居 豆油能突然在闽省打开市场,完全在林掌柜预料之外。 原本同知府将他带来的豆油收走,省了卖豆油奔波力气已是意外之喜。 后头专程找上来的订单,简直是天降喜事。 仙岩散卖的豆油是二十文一斤,苏溱卖他是十五文一斤,因着台州府到闽省路途崎岖遥远,加上伙计人工,原本他打算豆油三十五文到四十文一斤售卖。 同知府为了感谢祖母,没有还价,直接五十文一斤收下了。 如此暴利,谁能不心动。 同专程来买豆油的家仆聊过后,林掌柜才知道,同知府请席时用了豆油。 想来是一时买了太多豆油,一时半会儿消耗不完。 但吃席的人却不知内情,他们只知这饭菜有种别样滋味,是用五十文一斤的豆油所做。 豆油是什么东西他们不知,但单算下来,这个豆油竟然比猪油还贵出十几文,可见是外头新来的好物。 好吃,又贵,又新奇,旁的人家没有。 这便够了。 他们要的便是旁人没有的东西,加之同知乃是一府仅次知府的官职,是许多乡绅追捧的大人物,自然不留余力想要赶豆油这个潮流。 才回到家中短短几日,林掌柜便收到了十几家豆油的约单子,细算下来,竟有两千斤豆油之多。 饶是见多识广的林掌柜见了豆油的预约斤数也是咋舌不已,因为不仅祖母姐妹那一府。连自己所在的府衙也听说了豆油,不少人来打听。 这是他行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一样事物的火爆程度。 林掌柜敏锐地察觉到,豆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将来会真真实实扎入闽省。 他立马写了书信,让几个在外头行商的堂兄弟,带了这次货物,便带着商队去仙岩苏娘子处。 他也迫不及待想要飞去豆油坊,抓住转瞬即逝的商机,盯着苏娘子赶紧榨油,大赚一笔。 但他没忘了答应苏娘子的甘蔗。 只得在家中接着豆油单子,陪着家人,在最早批甘蔗成熟时,收了甘蔗往仙岩运去。 “苏娘子,你豆油坊中还有多少豆油,我都要了。”林掌柜望着苏溱日渐稳健的脸,爽气说。 有这样的知情识趣又豪爽的大客户,苏溱求之不得,“我这榨油的伙计是日夜不停的,这油还是赶不上卖油的速度,不瞒您说,我这库房中的油还不足百斤,那还是别人订下的。” 林掌柜眉头顿时皱起,若是他说此次他来进油,光是他一人少说就要三千到五千斤,后头还有自家堂兄弟来交接的商队,合起来少说万斤,会不会把苏溱吓到? “少了,太少了。” 苏溱唇角微勾,看林掌柜架势,像是要将豆油坊搬空。 但豆油坊最初投资太少,规模只有那么点大,想要增加规模也只能一点一点来。 不过正好,借着林掌柜这位大商户的降临,好好将豆油坊扩建一番,顺道加速让水泥坊落成 “林掌柜稍安勿躁,您先在仙岩逗留一段日子,我们伙计会日夜赶活,顺道再找些伙计,将豆油坊规模扩大。” “只是不知,您需要这么多豆油,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若只是一时,我招那么多伙计过来,将来做了豆油卖不出去,委实得不偿失了。” 林掌柜愣怔了一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确实见到了闽省乡绅们对豆油的追捧,却不敢保证他们会日日求着买豆油。 苏溱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苏溱看着林掌柜表情,其实推广豆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可靠之人到别处再开几家豆油坊,将来豆油小作坊遍地开花是拦不住的。 只是现在,苏溱还不想那么早将豆油秘方放出去,至少也要让台州府借着豆油的东风,美美吃足第一波红利。 还有就是,她对林掌柜并没有那么信任。 到她这来进油,路途遥远,还得等着排队。 要是他能自己榨油了,恐怕以他的人脉,可以直接将她淘汰出市场。 “林掌柜,您应当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苏溱直直注视着林掌柜的眼,缓缓笑了一下。 “奇货可居?” “您需要这么多豆油,我们油坊短期是做不出来的,您不如仙带一批豆油回去,好好同订油的客户商谈,再适当将豆油价格涨了。” “越是昂贵,越是数量少的东西,越是让人梦寐以求得到。” 这就跟哄抬奢侈品价格是一样的。 既然前期豆油数量难以成规模,那倒不如先哄抬价格,把都有知名度炒起来。 等热度过去,慢慢降温,各地豆油小作坊开起来,寻常百姓也就能买得起豆油了。 那个时候,苏溱计划中的花生油,菜籽油,甚至芝麻油也上了贵族餐桌。 但豆油在百姓眼中依旧会是昂贵的好东西。 林掌柜是聪明人,一下听懂苏溱话中意思。 他从未想过做生意还能如此。 什么越是昂贵,越是数量少的东西,越是让人梦寐以求得到,他大约懂得,这世间就有不少世家贵族府邸中珍藏的宝物。 分明只是一个俗物,却能让许多人倾家荡产。 “懂了,倒也不是不行。”林掌柜激动的心微微平复,领略了苏溱的深意。 而后他指挥着伙计,将苏溱要的甘蔗从板车上卸下,一捆捆搬进豆油坊内。 苏溱便指挥着人手,将甘蔗放进闲置的员工宿舍。 早就听到动静的傅姜傅妹几人,见娘娘不再跟客人谈事,便好奇地凑过来,围着甘蔗打转。 林掌柜见两个小姑娘好看得紧,甚是稀罕,但没忘了好奇苏溱要这么多甘蔗的原因。 “苏娘子,一直未问您,要这么多甘蔗,是要做何事?” 苏溱却两眼一眯,随手挑了一根甘蔗,入手是微凉的触感,她摸着傅妹圆润的小脑袋,状似不在意说,“吃啊!” “孩子没吃过,让她们尝尝鲜。” 林掌柜:“” 林掌柜自然是不信,心中隐隐觉得苏娘子在准备做什么大事。 但是当晚,他在招待所吃饭时,便见小虎娘背了一捆甘蔗出来,给家中没人分了一根,一问之下,豆油坊中的伙计,每人都得了一根。 林掌柜陷入了沉思,难不成他废这么多波折带来的甘蔗,苏娘子真是拿来啃着吃的? 第101章 红糖甜品 只能说一句奢侈了,甘蔗这东西在闽省也非人人能吃到的水果,农人有田更倾向于栽种可以果腹的庄稼。 他耗费人力时间运到仙岩,算下来并不便宜。 苏娘子眼也不眨分给手下的人,确实大方。 不过东西是人家苏娘子买来的,想做什么,都是苏娘子自己的意愿,他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晚饭时候,小虎娘笑眯眯给每桌端上一碟上削好的甘蔗块,惹得伙计们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就如此,林掌柜跟一众伙计在招待所住下来了。 因着来过一次的缘故,林掌柜对周边已相当熟悉,闲暇时会同当地的村夫上山打些野鸡狐狸,更多时候还是跟两个年岁相当的伙计去隔壁周家村口水池钓鱼。 附近村人见都是住在招待所的商贩,对他们皆是热情客气,还有些好客的人家,因着机缘巧合跟商贩打过交道,在外头见到了,便极力邀请去家中吃饭。 自从村民们每日有固定收入后,再不必为饿肚子发愁,脸上也常带笑容,不会心疼一顿两顿的口粮。 这日,林掌柜拿着竹竿夜钓回来,山间弯月高挂,将连绵群山照的色构浓重,青影重重。 空气中带了股子寒意,他手哈热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进招待所院子。 门口抱来刚满月的小黄狗中气十足叫了几声,林掌柜便听到一楼主人家屋子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谁啊?”小虎娘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来。 “是我,大晚上的你别出来了,我这就上楼。”已经住了许久,他跟小虎娘几人已经很相熟。 虽然时日长久了,但小虎娘一家对他们的殷勤劲儿未减,是以林掌柜也没将他们当作一般食肆小二一样使唤。 见屋里的动静没听,林掌柜又压着声音说了一声,“天冷,你不必出来。” “林掌柜,你等等。”话音刚落,穿好衣裳的小虎娘打开了木门,隐隐能看到屋里头缩在床上的她家男人,“林掌柜您别急上楼,苏娘子今日特意送来炖奶,我灶锅里用热水温着呢,就等您回来。” “炖奶?”没听过这新鲜名字,想来是这地方的特色吃食,之前也不见拿出来过,“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见过,不过好吃得紧,就端来三个小瓦罐,我就尝了一口,一罐给我公婆吃了,一罐我给小虎吃了,另一罐是苏娘子特意给您尝的,说您见多识广,帮着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这东西,说是甜品。” “甜品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懂的,但实在好吃,没有蜜甜,但我觉得比蜜还好吃。” 小虎娘推开厨房大门,边说,边将灶台上陶锅上的木盖子掀开,一股蒸腾的热气瞬间涌起,湿热的气流熏了小虎娘满脸。 只见白气散去,竹制的蒸笼隔板上头炖着拳头大小的瓦罐,还用盖子细心盖好。 “劳烦你了。”见是苏溱特地让留的,林掌柜也没客气,在边上寻了一只竹勺子,细心揭开瓦罐盖子。 盖子一揭开,入鼻是一股温和的甜丝丝香气,好闻得紧。 借着朦胧月色,林掌柜看见瓦罐里面是如羊奶一样丝滑细密的东西,看着像是大师做的糕点。 用勺子挖了一勺,林掌柜吃了一惊,他看炖奶的样子,以为里头是紧实的,没想到如此绵软。 将炖奶塞进嘴里后,林掌柜眼中顿时闪过惊愕。 这口感,太惊艳了,这口感不能说是绵软,近乎丝滑了,不用嚼动,炖奶竟自动在舌尖分解。 而后,唇齿间是淡淡的甜味,混杂着浓郁的奶香,太好吃了。 比起大鱼大肉完全不同,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但这种体验无异于是极佳的。 他并不跟家中女眷们一样热爱蜜糖,追寻甜味,偶尔尝到蜜水,还觉得腻味,甘蔗倒是愿意吃上两根,但那也是甘蔗虽甜,但入口甘冽,并不让人反感。 而这个炖奶的甜味是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发腻生厌,反而叫人想多吃几口,追寻里头的甜味。 “这是用甘蔗做的?不然怎会有甜味?” 林掌柜第一反应就是苏溱要甘蔗是为了做这个炖奶。 小虎娘声音含笑说着:“这我就不知道了,苏娘子想法可多了,因着这个炖奶,我家虎儿还闹起来要吃,被我狠狠打了一顿才罢休。” “林掌柜,您吃完将东西放在灶台,我明日起床会清洗,我先回去睡了。”小虎娘打了个哈欠,山里村人习惯早睡,又每日大早起来干活,每日忙得紧。 “好,多谢。” 林掌柜有些不舍地吃完炖奶,想着明日去豆油坊谢谢苏溱,若是能再吃到炖奶就更妙了。 没成想,第二日,林掌柜还没跟苏溱吱会要去豆油坊,苏溱膝下的两个豆丁大小姑娘,一人捧着一盘红色糕点,屁颠屁颠跑来了。 “小虎婶婶,娘娘叫我们送蜂窝蛋糕给你。” “小虎婶婶,这个可好吃啦!比炖奶还好吃,你快尝尝呀!” 两个小豆丁争先恐后,献宝似的把蛋糕交给小虎娘,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 林掌柜见状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看着盘子里棕红色的糕点,“这是用甘蔗做的?” 傅姜见是娘娘特别重视的大人说的话,板起白嫩的小脸蛋,想了想,认真点头,“是?应该是的,那个脏脏的水能做出好多好吃的呢!” 娘娘是用甘蔗榨成水,然后又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娘娘做了好久,才做出来的。 虽然过程奇奇怪怪的,但应该也算是甘蔗做的蜂窝蛋糕? 第102章 信心爆棚制作白糖 林掌柜又尝了下甜蜜绵软的蜂窝蛋糕,再次被这新奇的东西惊艳。 这东西虽叫蜂窝蛋糕,但形状跟蜂窝无关,里头还掺杂了切得细碎的红枣。 奇异的是,红枣本身的香甜,竟然跟糕点巧妙融合起来了。 “女娃娃,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做的?” 林掌柜追问傅姜,想从她口中得出一星半点。 傅姜懵懂看着他,在林掌柜鼓励的目光下,先是点头,后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讷讷摇头。 林掌柜无奈,也不好继续追问两个小丫头,“算了,我去找你们娘娘说会子话。” 因着豆油制作方法保密,林掌柜想见苏溱,得提前让人吱会,苏溱再走出来单独接待,最多也就是在外墙正门边上的会客室见客。 林掌柜一见苏溱,便开门见山道谢昨日的炖奶,又说起蜂窝蛋糕一事。 “苏娘子。”林掌柜眼神火热,“你这蛋糕,可是用甘蔗做的?” 甘蔗怎么做的炖奶蛋糕? 难不成,她真的会制糖? 苏溱看着林掌柜压抑不住的兴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是的。” 林掌柜迫不及待追问:“是姜糖?” 姜糖,知道姜糖的人可太多了,但又有几家能日日供养自家女眷吃姜糖水。 这东西贵得离奇,但偏偏受各个氏族女子喜爱。 一两黄金一两糖,便是他几个堂妹,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姜糖。 若是苏娘子会做姜糖,必然会大赚特赚。 不过很快,林掌柜发热的大脑就迅速降温。 会做姜糖又如何,这东西只有闽省几位大户能做,从前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家研制出来,往往才透露些风声,那些人家就被强逼封口,有些不依的,强制掠卖,签了死契成了那几位大户的奴仆,再无音讯。 更狠的,还有死于非命的。 久而久之,谁还敢将心思打到姜糖上,便是有也是紧紧捂着,不让任何人知晓。 从前,林掌柜也隐隐知道,姜糖并不难制作,只是忌于闽省那几位垄断糖业的大氏族威势,从未想过做糖方面的生意。 苏溱如果能制作出糖,并不意外。 林掌柜心沉了沉,会做姜糖又如何,他也无法售卖,这虽不是闽省,难保那几户人家将手伸到南省。 天寒地冻人烟稀少的地方,出几个吃不饱饭,躲到深山的恶匪并不稀奇,再‘不小心’杀了几个人,谁又能查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姜糖。”苏溱语气冷静,面色却有几分扭曲复杂,她看着林掌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色,淡淡道,“不过也差不多,是红糖。” 林掌柜一愣,本以为是自己猜错,没想到苏溱竟然这么大方直接承认,“苏娘子——” “不是姜糖,姜糖是掺入姜水重新凝练的红糖,我用的红糖是姜糖的前身,其实红糖更加好吃,比姜糖少了那股子辛辣刺激的味道。”苏溱完全没把林掌柜的顾忌放在心上。 一来,她并不知道红糖背后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利益关系。 二来,她也不打算用红糖赚钱。 不,应该说,她本来是打算做白蔗糖的。 蔗糖甜度比红糖高,而且白花花一粒粒,比现在掺有杂质偏黄的盐粒还漂亮,如果能做出平价白蔗糖,肯定能迅速打开市场。 她甚至想过,在最初白糖产量少时,先定时定量做西式奶油小蛋糕,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端,精巧,专供贵族。 再在有实力时,将白蔗糖推广进入百姓家,如果有人觊觎白蔗糖技术,那她就无偿献给朝廷,反正靠着植物油,水泥这两样东西,足够她吃饱喝足。 可万万没想到,她失败了—— 从林掌柜带着甘蔗来时,她便翻出之前的图纸,第一时间找了石匠师傅,按照图纸打磨榨汁机。 这边多山,石匠师傅也不难找,加上师傅家中早有现成的石磨,只要稍微加工,苏溱图纸上的石磨榨汁机两天功夫便做出了。 将石磨运回豆油坊时,赵暮陈仪两人还好奇看了一会儿,然后在苏溱指挥下,她们三人连夜洗了一捆甘蔗,将整根甘蔗塞进两个石磨中间的位置,一整根榨出汁水。 赵暮和陈仪来回转动石磨上的小把手,反复倒腾三次,才能将甘蔗里头的汁水完全榨干。 不过这也确实费劲,后头苏溱跟看热闹的明锦接手继续榨,就这样回来倒腾一个时辰,才榨出小半桶甘蔗汁。 那汁水浑浊粘腻,也不知是石磨本就脏,还是外头有什么东西飘进去,反正参与劳动过程的女眷都面露嫌弃,连好奇都没有了。 “姐妹们,听我说,这真是好东西,别看它看着不起眼,成品必然让你们惊艳。”苏溱拍着胸脯保证。 《天工开物》是有详细的制作白蔗糖过程的,她看过书,又见过科普视频做的小动画,最多失败三次,肯定成功。 陈仪满脸不确定,但还是哄孩子般说,“行行行,你做!” “我倒要瞧瞧这脏水儿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我瞧着哦!” 赵木也是打趣。 苏溱胸有成足,仿佛已经看到赵暮陈仪看到白花花的蔗糖后的震惊之色,“你们这双小美人儿,就等着我被我的宝贝震撼!” 而后,她让陈仪赵暮先去歇息,自己带着不情不愿的明锦洗刷了两个瓦罐,晾晒干净,又去外头的田间捡了稻草回来洗刷。 第二日,昨晚放在厨房静置的甘蔗水沉淀完成,杂质都沉积到下方,上头有一层明显偏黄的汁水。 苏溱小心用舀水的葫芦瓢舀出,等陈仪做好做饭,空出陶锅后,将甘蔗汁倒入用大火不断熬煮。 这甜丝丝的味道立刻吸引了几个孩子,皆是眼巴巴凑过来看热闹。 甘蔗汁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随着熬煮时间变长,甘蔗汁慢慢变得粘稠浓密,最后变成了一坨褐色黏糊糊的东西。 苏溱不断用筷子搅拌,直到红糖具有延展性状,需要力气才能扯开后,便让明锦把清洗晒干的稻草扑到瓦罐上。 她又去外头弄了点黄土过来,倒入水搅拌开。 苏溱将还没成块的红糖放入铺有稻草的瓦罐中,而后找来粗抹布做成的漏勺筛了一遍黄土水,再将红糖放入泥浆水中过筛。 《天工开物》记载,黄泥水是可以让红糖变色成白蔗糖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具体细节,不过理论上行得通,应该试几次就能成功。 “咦——”小孩们怪叫起来,“好脏呀!” 年岁最小的傅妹小脸蛋上有几分担忧,“娘娘,你要做什么呀!” 苏溱充满信心操作,不忘安抚她们,“放心,这是好东西,给你们吃的。” “不要!” “我不要吃,这个东西太脏了,娘娘你自己吃,妹妹不要。” 苏溱饼还没画完,两个小的已经开始疯狂拒绝。 傅媛也同样皱起眉头,欲言又止,“母亲,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咱们豆油坊应当经营不错,不至于吃这” 苏溱:“” 至于那么嫌弃吗? 小屁孩,你们见到成品的时候,可别哭着喊着不够吃! 第103章 退而求其次,改做红糖 理论和实践存在一定差距。 《天工开物》虽然有详细记载,但实践起来还存在一定偏差。 苏溱就不知道这个过黄泥浆是怎么个过法。 她在孩子们惊恐的目光下,先是用过筛后的黄泥水淋到红糖上。 想象中的变色反应没有出现。 可能是黄泥水跟红糖表面接触不够,或者接触时间不够。 几次重复用黄泥水淋红糖后,红糖表面依旧没有反应。 “娘娘” 三个娃欲言又止,眼神充满担忧和疑惑。 “咳咳——”苏溱战术性轻咳两声,她想过第一次试验可能会失败,但没想到连一点变色反应都没有。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时间不够还是《天工开物》里头的写的黄泥浆根本不是现代人理解上的黄泥水。 被这么几个孩子看着,苏溱面上有些挂不住,“去去,自己找个地方玩去,不要打扰大人做正事。” “那我们要吃这个东西吗?”傅姜语气非常不确定,还带着一丝颤抖。 掉在地上的东西,娘亲都不让她们吃了。 娘娘把那块红红的东西放进泥土水里,应该,也不会给她们吃? 原来眼巴巴看着她制糖,不是好奇,是怕她搞出什么她们无法接受的东西。 感觉被几个孩子当成不爱干净的埋汰人,苏溱又气又笑,“去去去,没成功前,不至于让你们当小白鼠。” 听到不会让她们吃瓦罐里刚淋过泥土水的红块,几个孩子松一口气。 不过傅媛还是心有余悸,悠悠开口:“母亲,三娘说,您若是还要拿煮菜的陶锅泡泥土,她今后就不用这个锅做饭了。” 苏溱:“” 苏溱感到了陈仪对她深深的嫌弃,还有聊胜于无的爱意。 最主要的是,她总感觉这次制糖,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看她的眼神都有种对傻子的包容。 苏溱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有些想哭,“行了,我知道了,我再研究会儿。” 几个孩子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走出了厨房。 苏溱也不再折腾,可能是红糖没熬好,可能是黄泥水不对,也可能是单纯的接触时间不够。 她只能一点点排除了可能性了。 看着已经被泥土水污染的红糖块,苏溱索性直接将红糖泡入泥浆里,直接等一晚上,看看表面有没有变化。 而后便将东西放置在一边,让朱家大儿子空闲下来,给他打一个跟压豆腐格子差不多的木头箱,里面能插一块块可移动的木板,每个格子大概手掌大小,能拿来晾糖。 交代好一切,苏溱开始试着捣鼓西式奶油蛋糕。 奶油制作不难,可以自制一个手动打蛋器,她手里有三个天真懵懂的小孩,现成的劳动力,不过低筋面粉有点难度。 南方并不常吃面粉,买现成的价高,买回小麦自己打磨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不过很快,苏溱对怎么获取低筋面粉失去了兴趣。 第二天,她一早来查看泡在泥浆里的红糖,只见泥水经过一晚上沉淀已经跟杂质分离,上层的泥水虽然浑浊,但已能看清下面的杂质。 苏溱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还不死心伸手捞了一下,始终不见昨日放的糖块。 啊啊啊啊! 天杀的!她光想着变色反应,忘记糖遇到水会溶解! 她辛辛苦苦做的红糖,直接在水里泡没了! 那两日,赵暮陈仪见到她,都在憋笑。 苏溱囧的不好意思主动提起白蔗糖的进度,又开始第二次实践。 赵暮陈仪空闲下来都会帮她榨甘蔗,准备东西,随她怎么折腾,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很是支持。 只有孩子们又见她开始熬糖,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 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后。 苏溱后知后觉发现,或许《天工开物》的记载并不准确,如果白蔗糖真那么简单就能做出,那些掌握姜糖技术的氏族怎么会到现在还制作出白蔗糖。 想通后,苏溱也不再瞎折腾,专注于做红糖。 朱家大儿子木箱子已经做好,苏溱将它清洗晾干后,倒入浓稠的红糖液,静置凝固成块。 木箱子中间有可取出的木板格挡,红糖成块后,取出木块就能得到方方正正的红糖砖。 因着少了那部分用泥土淋红糖的步骤,孩子们对红糖砖也没有那么嫌弃了,苏溱便将剩下的边角料打包给孩子们,让她们捡豆子时当零食吃。 “这是姜糖?”赵暮看到成品,细细端详后,辨出这个跟她成为良娣时每月喝的姜糖差不多,只是少了姜气。 “是红糖。” 赵暮掰了一点一指甲塞进嘴里,立马被红糖特殊的甜味惊到,同样她发现这个红糖跟姜糖相差无几,应当说是同一个东西。 赵暮面色复杂,苏溱制糖,她们是全程看着的,怎么也想不到这如此昂贵的姜糖,制作如此简单,且暴利。 若是她们也能卖红糖,便是只卖姜糖一半的价格,那也是难以想象的暴利。 不过赵暮的美梦很快就被苏溱凉飕飕的话熄灭。 苏溱便将成块的红糖用纸包住放入密封瓦罐中,一边开口,“会客室还剩几捆甘蔗,有空咱们都做了,给县令娘子,高大人,朱里正送去一部分,剩下的咱们囤着,平日里想吃甜了,自己吃用。” 赵暮张了张嘴,有些可惜苏溱不打算做红糖买卖,不过她想来听苏溱的话,“好。” 苏妹妹不赚这个银钱,必然有她的道理。 不过这没有掺姜的红糖是真好啊! 甜丝丝的,喝一口红糖水,冬日里从胸腹里生出一股热气,整个人都有劲儿了。 况且这红糖水缓解女子月食疼痛有奇效,不然氏族里的千金小姐,也不会月月备着。 如果苏溱能听到赵暮的心声,一定会及时对赵暮科普。 红糖对女子月经根本没有作用,这完全是心理作用,就算你喝热腾腾的温水,也会感觉从肚子里暖和起来。 第104章 送红糖 随后苏溱试着用红糖做甜品。 什么红糖芋圆,红糖鲜奶麻薯,红糖酒酿圆子,红糖糍粑,都是深受女性喜爱的甜品。 苏溱就从最简单容易上手的红糖炖奶尝试。 她姜红糖砖切了一部分,放入陶锅中,加入水慢慢煮开,而后倒入牛奶,打散的鸡蛋,分别倒入小瓦罐中。 为了保证炖奶表面没有小气泡,她特地在瓦罐加上盖子蒸煮。 熟了后,炖奶会跟鸡蛋一样凝固,口感像布丁一样丝滑,带着丝丝甜味。 炖奶一次成功,不论是赵暮还是小孩,吃到后都非常惊艳。 尤其是傅妹那个小馋猫,完全忘记了前几天对红糖的心理阴影,吃过一次炖奶后,还缠着想嚼红糖吃,被陈仪敲了个重重的脑壳。 后头苏溱又尝试了红糖蜂窝蛋糕,为了避免外头人胡乱传红糖名号,苏溱索性就叫蜂窝蛋糕,没有烤箱就用蒸的,味道不如在她从前吃过的绵软,但胜在用料扎实,没有一般甜品店齁得腻人的甜味。 “苏娘子,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又让人觉得在情理之中啊!”林掌柜意味深长看着眼神飘忽的苏溱,只觉得苏溱胆大包天了。 “就是不知,今后您要怎么售卖红糖?” 苏溱哪里知道,她此时在林掌柜眼中宛如在悬崖边上跳舞。 她不太乐意对外提起红糖,纯属是制作白糖失败这件事,有点丢脸,也仅此而已。 “不会售卖,自家吃。” 之前林掌柜谨慎提起闽省制糖业,她便没有兴趣去掺和红糖市场,她更想打开的是空白的白糖市场。 如今白糖彻底每次,她指望被闽省贵族垄断的红糖,倒不如花心思做甜品赚钱。 林掌柜眉头微蹙,看苏溱坦荡清润的目光,一时有些羞赧,“原来如此,是林某多想了。” “林掌柜,来都来了,给您带两块红糖回去。”苏溱招呼身旁好奇的三个小不点,“去跑个腿。” “知道啦!” 孩子们跟着林掌柜来豆油坊,像条小尾巴般看着大人们说话做事,一听苏溱让她们干活,生怕耽误了要紧事,得了恩赏般往内墙跑去。 林掌柜本想阻止,他专程来找苏溱,可不是来占便宜的,但傅姜已经如离了弦的箭,飞快射出。 看着小姑娘奔奔跳跳的背影,林掌柜不知怎地,心中有些难受,只觉得这小姑娘跑起来有些歪斜。 “那林某就多谢苏娘子了,不知道豆油制作得如何了。” “快了,不急的单子我已向后延迟,林掌柜再等几日,年后若是生意势头不减,我必会再招人手。” —— 仙岩县城,严府。 随身女侍踩着轻盈莲步走过回廊,莲叶下吐沫的黑色鲤鱼闻到人声,慌忙散入石岩中。 “娘子,是苏娘子送来的东西。”侍女提着新制木盒,款款走入一间雅致宅院,还不等走入内院,已有粗使的小丫头帮她撩开珠帘。 “是她?又是什么新奇事物?” 县令娘子半依在贵妃椅上,上头铺满了厚实的动物皮毛,脚边是烧得正旺的火盆。 屋子里头熏的火热,一众女使丫头脸上都热的如染了一团胭脂。 县令娘子却尤嫌热气不足,在女侍推门带进一缕冷气时,裹了裹身上的锦袄。 “还不知道呢!装在盒子里,我现在打开瞧瞧。” 女侍也是好奇,贴身侍奉娘子的丫头,大多是从小跟娘子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娘子也多有纵容。 见县令娘子没有阻止,女使轻轻掀开木盒。 “这是什么?” 盒子里头是纸包着的四四方方东西,单看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看着像小号的实心青砖,不过放在食盒里,应当是能吃到东西。 侍女打开包装,露出里面一点点棕红的颜色,她像是确认般拿起仔细看了一眼,惊喜道,“娘子,是姜糖!” “味道又有些不像,但应该跟姜糖差不多!” 县令娘子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看到那方方正正的东西,也来了精神,“拿来我看看。” 侍女立马将拆了一半的红糖砖拿过去,县令娘子一看,果然跟姜糖有些相似,不是姜糖也跟姜糖相差不远。 “苏娘子真是有心了,知道娘子冬日不受冷,来葵水那几日跟冰水里捞出来似的,竟然有心送来姜糖。” 县令娘子望着红糖,面上也有几分动容。 姜糖价贵,她在闺中时,若不是腹痛难忍,娘亲也是舍不得拿出来给她们姐妹吃到。 嫁人后,她虽有了管家之权,手头能支配的银子不少,但家中大小事物都要花钱,丈夫在官途上的打点不可怠慢,手头不多抓着些银子,总睡不安稳。 日久天长的,她也知道了节省,一两姜糖足以抵全府日吃食了,若不是实在熬不住,她也舍不得拿姜糖泡茶。 “娘子,既然苏娘子已经送来了,奴婢给您泡了去,您也好受点。”女侍看一眼女主人,不等女主人开口说话,便小跑着出去,不给她制止的机会。 女子来月事腹痛时本就难忍,这姜糖要是能缓解娘子的腹痛,也是顶好的。 就怕娘子不舍得喝。 另一边,台州府衙内。 高友云伏案看着两份书信。 摇曳的烛火下,还算周正的脸照映得满是愁苦。 两份书信,一份是来自京城本家,另一份却是来自豆油坊。 这些年虽远离京城,但对京城的局势还是了如指掌,本家每月会有人将京城变动写书信给他。 天家入冬后便咳嗽不止,虽有御医随侍,但情况并无好转,从发信到现在,陛下已有一月未上朝,由丞相太傅佐太子暂行天子之责。 而他呈上去的奏折,始终不见批复,如同一只蚂蚁跌入广袤无边的沙漠,没有一点生息。 本家有人委婉打听,却连内阁文官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奏折下落。 高友云心知肚明,新太子纳了宣平侯养女,正是与宣平侯府同气连枝,而他拒了梁郡守递来的橄榄枝。 新太子刻意冷待他,压下他的折子,再正常不过。 心中如有郁气淤堵,高友云夜不成寐。 而另一封信,则是苏溱言辞恳切地追问水泥一事进程。 高友云一时进退两难。 这时,外头有小厮跑来相报,说仙岩的李衙役提了食盒来了。 第105章 要过年啦 “让他进来。” 高友云稍有思索,将两份信件压入书籍中。 梁郡守催粮的公函一封接一封,台州府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其他府衙并非痴人,见郡守有意为难他,加之郡守家族势力庞大,纷纷以各种名义拖延,不愿再借粮。 高友云想过,若不是仙岩及时出了个苏娘子,怕是他会主动上折子,自请辞官了。 穷官难做,不为自身谋福祉的官更难做。 “大人。” 半盏茶功夫过去,只见奴仆领着一身劲装黑衣的李衙役进来,他一身风霜,面颊冻得通红,手中还提着一个崭新的食盒,应当是顶着风霜骑马赶来。 高友云眯眼看了一会儿,开门见山,“苏娘子有何话?” 李衙役面冷声淡,一五一十将苏溱交代的话说出,“苏娘子特意让小人给大人送来新制的红糖,还有,苏娘子说,闽省来的林富商,又新订购了三千斤豆油,后头还有他带来的堂兄弟,五万斤粮食,连同本钱已达标了。” “当真?”高友云吃了一惊,而后便是如释重负的喜悦,他果然没看错苏娘子,五万斤粮食比起这些年借来的粮相比,属实是九牛一毛,但是台州府有一个能源源不断为府衙挣粮食的工坊,比什么都强。 至少他不必再伏底做小,到处欠人情借粮了。 至于还粮? 不是他无赖,他是真还不上啊! 总不能像刚有些余粮的百姓征粮,为了自己能换上其他府衙的粮食,不顾自己辖内百姓的死活。 当初他多次上述,请求朝廷为台州府拨粮,却一直被搁置。 现在他能顾住辖内百姓不被饿死,已是一件功德了。 “辛苦了,李衙役,你带话给苏娘子,让她好生努力。”这是高友云多日来难得听到的好消息,“对了,这次你回去,带府衙运粮人马,将粮食造册,再一一送入各县衙。” “是!” “至于这红糖——”高友云不甚在意看了眼食盒,对所谓的红糖并不上心,“可是闽省那位富商带给她的?你回去跟苏娘子说,以后不必给我送礼,这些造价昂贵的好物,若是自己舍不得吃用,留着将来给其他富商拉近关系也好。” 李生面色一顿,没想到知府大人会这么想。 他该怎么说,这是苏娘子自制的糖? 但知府并不想深谈红糖一事,再思极苏娘子制糖只是自家吃用,便没有再多解释。 “大人,苏娘子托小人一问,水泥一事可有回复了。” 高友云面色一凝,无奈叹气。 高知府的反应还在苏溱预料之中,李衙役继续道,“大人,苏娘子说,若是朝廷一直无裁定,不如咱们台州府自己做水泥工坊,上次给您的书信,第二种方法,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 闻言,高友云眼中浮现一抹纠结之色,“罢了罢了,你先下去!” “是!” —— 苏溱收到了五匹棉布,入手触摸感扎实,一看便是好东西。 县令娘子带着一车人马特地过来时,苏溱还好一番招待,亲自下厨招待县令娘子。 询问之后,才知县令娘子是为了答谢她送红糖的举动。 这衣裳正好拿来给几个孩子做新衣裳,入了冬后,山里劳作的人,不仅小孩,就是大人手脚都生了冻疮。 苏溱只能不断在瓦罐里烧灶膛里挖出来的黑炭,夜里在屋子里烧时,还得流一条缝,便是如此,还整日熏得眼睛生疼。 不过不烧顶不住啊! 这里又没有空调暖气,连厚实的衣服都少,谁家有件厚棉衣都是有钱人家了。 原本生活在山里的人家,倒是习惯了这样阴冷到骨子里的天气了。 这可苦了苏溱跟一众女眷了,她每日让孩子们拿热水烫手,让二郎去县内布店蹲着看看有没有棉花售卖。 但一直一无所获。 能得五匹棉布,属实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今日吃鸭子,把鸭绒收来,做棉衣时做成双层,将鸭绒塞进去,这样就暖和了,衣服记得做大一些,孩子来年还能穿。” “在衣裳里头放鸭羽毛?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能行吗?” “不是鸭羽毛,是鸭绒,每日杀两只鸭,近来小鸭子孵出的多,不愁吃光了,要是鸭绒不够,再从活鸭身上薅一些。” 陈仪满是不确定,但家里三个孩子手脚都生了冻疮,没人看顾的吴倩儿最为可怜,有些地方都烂起来了,手指头肿成腊肉肠,瞧着就触目惊心。 她身量矮小,布匹用不了多少,苏溱还让她们用余下的布料给吴倩儿也拼做一身。 “那我试试,可别让我的鸭崽子白死了。” 陈仪有些心疼,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为自己养的鸭崽子心疼。 “成成成!” 苏溱满脸好笑,羽绒服在后世有多流行,再冷的天,只要穿上一件羽绒服,立马暖和了。 要知道,生物利器才是最强武器。 等四个女孩子穿上暖和的新衣裳后,林掌柜也准备动身回闽省了。 他千叮咛万嘱咐,等他堂兄弟来时,定要多留些豆油给他们。 苏溱不敢打包票,只能不断说必然会在年前再招人手,她手上积压的单子得先做好。 “成,苏娘子,就此别过!来年,我必再来。” “好。”苏溱笑着同他道别。 别的不说,跟林掌柜做生意,她是了乐意的。 林掌柜这人聪明通透,行事果断,出手阔绰,目前来看是不错的生意人选。 不过苏溱没想到,来年他们再次相见,会是那样一番天翻地覆的场景。 第106章 集市上有草原人 一场冻人寒意的雨加雪后,山间气温骤降。 每日晨间山头笼罩挥散不去的浓雾,光是看着便让人想要抖上三抖。 眨眼间,林掌柜的堂兄弟两人已来,他们同样住了几日。 苏溱对这家族商队成员都有了印象,他们不同林掌柜那般急切,再得知苏溱榨油需要时间后,便主动减少了数量,赶在年节前回了闽省。 “娘娘,是要过年了吗?”傅妹哈着冷气,看着人们面上带笑忙来忙去。 忙碌的一年过去,春节是万千魏朝人得以团圆放松的几天,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面上都挂着笑。 尤其是今年,大家的日子都明显好起来,过年都腰杆子硬起来,都无比期待过年。 傅媛宠溺敲了一下妹妹的小脑壳:“笨蛋!腊梅都开了,是要过年了。” 吴倩儿满眼期待,她以前就没出过家门,后来连家都没了,根本没去过人多的地方,不知道逛街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县城门口会开集市,每家有要换东西的人,都可以去集市逛逛是吗。” 吃饭的伙计听小娃娃们对集市这么好奇,笑着开口,“今年好哩,大家都吃得饱,以前在集市上,还有人跪着讨饭的,还有人冒险抓冬眠的蛇出来卖,就想换些口粮。” “还有蛇!” “太好啦!太好啦!娘娘我也要去玩!” “苏娘子空闲时带着娃娃们去逛逛,里头什么都有,往年大部分还是换粮食的。” “娘娘娘娘!” “母亲,媛儿想带妹妹去看。” “苏姐姐,倩儿想请假一日,去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粮食和衣裳,给姐姐弟弟带去。” 见几个孩子都对集市充满好奇,想象中这些孩子都懂事听话的很,日日拘在这小小的院子干活,不喊苦不喊累,谁能想到她们曾是天家骨肉,国公后人呢! “是是是,就你们事多,集市能开十日呢!想来第一日最热闹,咱们第二日去行吗?也不必人挤着人。” “好耶!” “我也要带娘去!” 苏溱没好气:“是你带娘去,还是你娘带你去?得了,你们去,我在家里看厂子。” “别,我离开工坊心里不踏实,不亲眼盯着豆油出来,吃饭都不香。”赵暮不太想出门,她从前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觉得拘在院子里有什么不爽快,反而习惯这样了。 若不是生计所迫,她也不不会同那么多男人打交道。 “你去你去,我也不想走那么远,要不是工坊离不了三娘,我还想叫三娘陪你一起去,都要过年了,你们还没件好衣裳,去集市看看,我有什么喜欢的买来,只要不过分,都记在豆油坊账上,把二郎也叫上,要是有好东西,最好是平日里没有的吃食,买回来,分给伙计们带回家去,这是工坊给伙计的福利。” 轮班吃饭的伙计听苏溱这么一说,皆是瞪大眼睛,“当真?过年不仅给我们放三日带薪资的假期,还给我发吃的?” 苏溱面上挂笑:“不仅如此,到时你们再带些豆油回去,总不能你们日日榨油,家里头的婆娘孩子还没尝过豆油的滋味。” “苏娘子爽气!” “来年我必再多多出力,为娘子多赚银钱。” “啊呸!出力本就是应该的,什么叫替娘子赚钱,那是为了咱们仙岩赚钱!”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抓住机会损我了。” 食堂内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接下来两日,几个小的一直笑嘻嘻等着集市来临。 集市开的第一日,苏溱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李翠花,得知她是感激路上特地过来看一眼的,连忙让进屋里烤火。 说了一会子话后,李翠花急匆匆坐着牛车出门,等到了下午回来,牛车上的东西全卖完了。 苏溱就请李翠花留下,在招待所住一晚,不必回去,免得还未到家天色便黑下来。 这个时代的大山里野生动物可以没有遭受过大规模捕杀,天寒地冻的,路上遇到饿急了的野狼也是有可能的。 苏溱可不敢冒这个险。 孩子们许久未见李翠花,皆是亲昵地围着她打转,一口一个婶子。 脱离了流放村艰苦的环境,两个小的孩子早就恢复了孩子们的天性,又没有宫里各项规矩压着,浑然活成了没心眼的小丫头。 傅媛也是开朗不少,对李翠花也是亲近,默默跟在两个妹妹身旁,听李翠花给她们将集市里看到的东西。 “那有蛇吗?大哥们说,集市里还有人卖蛇。” “有咧,那蛇眼睛都没睁开,半爬在那里,我都不敢走近。” “那还有什么?人多吗?有没有糖葫芦?” “都有的,还有虎头帽虎头鞋,还有人卖骨头的,今日我还在集市上看到草原人了,生的魁梧,比熊还壮士,他们赶着一头头羊,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台州府,到处找人买茶叶,豆腐皮的。” “哇!草原人长什么样子的呀!” “笨蛋,草原人都是蛮夷,他们脸上胡子很多,走过去就臭臭的。”傅媛对草原人还有印象。 前两年,草原有个强大的部落来朝,带着他们王爷的女儿来朝贡给皇爷爷。 是父亲接待的,当时宫人还说那个只比他大几岁的草原公主可能要进东宫当父亲的小妾了。 父亲让她去同小公主玩,她还未走近便闻到公主身旁黑熊般强壮侍卫身上发出的浓烈气味,叫她印象深刻。 那位公主倒不臭,但也是一脸稚气,后来不知怎么了,这位公主突然死在了京城,没能成为父亲的小妾。 她还被关在宫中日日由太医看着,直到过了十几日,无甚事才放出来。 据说是那位公主带了什么病症过来,会传染人。 不过她狠狠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见到那些臭烘烘的男人。 “那姜儿不要去看草原人了。”见长姐那么嫌弃,傅姜也心生抵触。 什么蛮夷,不过是还未融入汉文化的草原人。 苏溱记得网上有个段子,就是清朝皇帝把犯官发配宁古塔,有东北的朋友说,一直以为宁古塔是什么天选苦寒之地,是发配犯人的地方,长大后才知道宁古塔就是他家乡。 还有人说,小时候学满江红崇拜死岳飞了,同时也恨死了金人,恨不得金人灭绝,长大后才发现,原来他自己就是课文上的大坏蛋金人。 总而言之,在苏溱眼里,草原人跟她们一样,都是华夏正统,留着一样的血。 而孩子们说的臭,除了个别天生狐臭,大部分人是缺少水资源,没有机会洗澡造成的。 “羊?他们羊卖的如何了?”苏溱对羊更感兴趣。 李翠花想了想:“咱们县中,买得起羊的有几人?我看着他们羊没卖出去几只,还有个人躺在地上,也没人管,不知怎样了。” “哦!”苏溱应了一声,沉默地想,他们要茶叶豆腐皮,茶叶她没有,豆腐皮倒是可以从豆腐坊里调一些出来。 第107章 集市上的流民 不过苏溱本身也对集市很好奇。 小时候,她们村里去镇上只有每天两辆班车,而乘车的人又多,感观十分不好。 她跟爷爷最常去的就是每两周一次的集市,就离村子不远,里头有不少新鲜东西,按照她现在来看,实在平庸不起眼,但在她小时候,赶集就是顶热闹顶让人欢喜的事情。 是以,她也乐意带孩子们去看看热闹。 到了集市第二日,几个小家伙早早穿戴整齐,眼巴巴等着吃过早饭跟苏溱一同出门。 吴倩儿还小心翼翼将上月的工钱藏进怀中缝的兜里,紧紧跟在苏溱身后,生怕被人摸走银两。 “娘娘,前头好多人。” 顺着隔壁成群的人流,苏溱跟在他们后头往集市走。 这些人中,有几个见过她,便上前或者特意停下同她打招呼,便是不认识她的人也会刻意看看她。 苏溱习惯了被人注视,也知道这些人大多无恶意,只是好奇苏娘子究竟长什么样子,便也一一礼貌回应。 到了前头集市摊子入口处,多了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少拥堵。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睛浑浊无光,明明已到了寒冬,衣衫却单薄得可怜,不断围住向前的村民,口中不断叨叨着什么,含糊得听不真切。 苏溱一下子慢下脚步,拉住蹦蹦跳跳走在前头的傅妹,警惕看着前头的乞丐群。 事情有些不对,本地农户大多贫寒,她不敢居功自夸豆腐皮和豆油坊提升了百姓的生活水平,很多家庭的条件还停留在吃得饱的阶段,但安稳度日和长期流浪的人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前头这些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剩下本能的欲望。 仙岩穷,有乞丐,也有吃不上饭的老阿婆蜷缩在屋子里,饥一餐饱一餐全靠村里邻里能不能送碗吃不完的饭续命。 但突然出现那么多乞丐,太不寻常了。 而这个乞丐,男子居多,也有一些不算太老的婆子,男孩也有,放眼过去,找不到一个小女孩。 苏溱眸子沉了沉:“妹儿,回来!” “娘娘!”傅妹不愿,还沉浸在赶集的兴奋中,迈着步子往前跑。 “妹儿,听话!快回来!”傅媛立刻沉下脸低斥傅妹,她也发现前头的异常。 傅妹最惧傅媛,听她一沉声,立即嘟起嘴,指头攥住苏溱食指,想要寻求安慰。 苏溱把指头从傅妹掌心抽出,嘱咐傅媛,“你们在这等等,媛儿看好妹妹们,我去看看,就站在原地不许走动,若是有坏人,就大声叫知道吗?” “嗯!”傅媛见苏溱面色凝重,郑重点了一下头。 吴倩儿有些紧张,看了眼前摊在地上的流民,无端觉得那些没有人形的东西有些恐怖,眸子紧了紧,“苏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这陪媛儿看着两个妹妹,我去看看就回来,你要买的东西,我看到顺手给你买回来,别忘了你也是个小孩儿。” “我陪苏姐姐去,也有个照应。”吴倩儿坚持。 苏溱也知道自己凝重的神色吓坏了孩子们,故作轻松道,“有什么照应?要是有人要掠卖了你,抱着你就跑,我还得去追,我一个人,兔子一样就蹿回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孩子才没有原先那么害怕,巴巴看着苏溱往集市入口走去。 刚一到集市附近,一股股浓烈的汗臭味直钻天灵盖。 苏溱眉头皱起,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不让别人看出她有嫌弃的神色。 不过也在走近的片刻功夫,她粗略打量了这些人。 刚才离得远,看不真切,走得近了才知道,这些人瘦得皮包骨,不比流放村的流犯好上多少。 人数最多的成年男子,也瘦得没有了人形,话也说不清楚,只会哀求旁人施舍些吃的。 还有些人眼冒绿光,死死盯着换粮的人家,要不是身上没有力气,早已上手抢了。 也有好心的妇人,见这些流民瘦得可怕,随手给了孩子一张饼子,孩子手刚接到饼子,就被一旁的人争相抢去,一张饼一下子被撕扯成四五块,孩子叽哇叫着,扑在地上捡渣子吃。 苏溱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感,一个不祥的想法在脑海浮现,她看了眼给孩子递饼子的年轻妇人,她也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呆立,而其他饥肠辘辘的流民都死死盯着她,哪里还有身为人的理智,若不是身旁还有许多力壮的青年,恐怕早就冲上来抢篮子了。 给饼子的妇人显然也被这些骇人的眼神吓到了,搂紧篮子匆忙往外走去,想要避开这些人群。 但这些见了粮的人,哪里还有理智,一个个跟只剩本能的游魂一样跟上妇人。 啪—— 苏溱狠狠在旁吃蒸豆子的衙役。 衙役也被这群流民熏得头疼,见自己突然被拍,脸上顿时染上怒气,正要跳起来怒斥,就看到苏溱这张熟悉的脸,面色瞬间转晴,“苏娘子,您也来赶集?” 苏溱赶紧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管管这些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流民。 那个妇人都要吓哭出声了。 她只是发了一次善心,却被那么多只剩野兽本能的流民盯上,委实可怜。 衙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象,管理集市是闲差事,往集市门口那么一坐,吃吃喝喝便是一日,也不必担心有人闹事。 早晨,他来时确实看到几个流民,还以为是附近的乞丐,专程来碰运气的,便懒得驱赶。 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竟然陆陆续续积累了那么多人。 且看他们的样子,都有些昏了头了。 衙役心里发虚,他可是只有一个人当差,壮着胆子怒喊,“喂!你们都干什么!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这一喊,被饼子吸引,行尸般的流民总算清醒了点。 年轻妇人赶忙半佝偻着腰,遮住篮子往前走。 “等一下阿姐。”苏溱出声叫住妇人,“等一下同行的村人结伴走!” 流民越来越多,难保不会在路上起了歹心,多几个人一起走,总是安全些。 第108章 天灾还是人祸 “大哥,这些人看着吓人,是从哪儿来的?” “这我如何知道啊?” “昨日可有这么外来人?”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也不知怎么的。” “可有上报老爷了?” 衙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苏溱也不指望这些只知道玩忽职守的衙役,告诫一句让他尽快报告严县令,就回到孩子身边,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同行的人,一起回豆油坊。 这些流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如果是别的地方逃荒来的,也不该往仙岩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南省府衙那边都是富庶之地,为了活命也该想办法留在南省才对。 越想,苏溱心里越没底。 她只在影视剧中见过逃荒的人流民有多可怜,他们往往命比纸贱,一斗米,十斤面,就能买一个孩子。 饿了吃土,扒树皮,完全没有人样,影视作品里的景象触目惊心,现实中往往回更加残酷。 苏溱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造了荒的流民。 她在仙岩没听说过有什么地方遭灾了,也没关注过这种事情。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很遥远,再穷苦的人家,也不至于连田地都不要了,举家离开世代生活的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农民,根是扎在田里的,他们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离开县城以外的地方。 要是抛弃土地,成了流民,就是自己入了贱籍的,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不会有人背井离乡。 “母亲,蛮夷来了。” 手指被轻轻晃动,苏溱被傅媛的声音拉回现实。 她向集市门口望了一眼,只见八九个穿着动物皮毛,长发散落的男人正神情木然抬着一个男子走,似是在同人打听什么。 苏溱看不真切,只觉得心慌异常,见有面熟的人从集市出来,拉过傅媛的手,“走,别看了,回去。” 这里就是个是非之地,她还带着四个孩子,还是离远远的好。 几个孩子都是听话的,没进去期待已久的集市也没有摆脸色,安安静静跟着苏溱回家。 她们一回到豆油坊,赵暮便从正门伸出头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苏溱心情沉重,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她甚至没有听见赵暮的声音,闷头往内墙走,等到猛地推开老旧木门,发出嘶哑的吱呀声,才骤然回了神,疾步走回外墙。 “你这是咋了?魂不守舍的。”赵暮紧张地跟上来,苏溱的状态太不对劲。 “二娘,我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苏溱眉头紧锁,“我觉得心里慌慌的,今天太不正常,你可知我在集市看到了外地来的流民,就跟被抽了魂的尸骨一般。” 赵暮吃了一惊:“真的是流民?没听说哪里遭了灾啊?” 流民她从别人嘴里听说过,现实中可真没见过。 苏溱脸色黑的几乎能挤出水来:“我又如何知道,即便不是流民,那也是外地来的,看着虽然可怜,但咱们得打起精神,这两日夜深了就暂时不要让伙计干活,分两批站岗人手夜里轮流走动站岗。” “好。”赵暮连忙应了,好不容易有了安生日子,她可不想再受波折。 苏溱叹口气,想到那条被村民稀罕的水泥路,可以把流民直直引到豆油坊,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当初铺水泥路时光想着方便商贩运豆油,完全没想过如果乱起来,这条鹤立鸡群的水泥路,就是引太君来最好的引路人。 “你别担心,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兴许是隔壁县来的乞丐。”赵暮宽慰。 “但愿如此!”苏溱心中的不安没有因为赵暮的安慰而驱散,相反,在李生带来几个府衙的衙役时,到达了顶峰。 李生和三名精壮衙役风风火火策马而来,一刻也没有耽搁,还带来了高友云的口音。 有四散的流民在各县流转,若是必要,要求苏溱等人就是舍了性命护住豆油坊。 苏溱整个愣住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明明昨日她们还悠哉地讨论过年的事情,眨眼就有流民入境了。 这些饿着肚子的流民,在得到最初的修养后,会不会发了疯的袭击可能存有粮食的人家? 苏溱不敢深想,普通人尚且有危险,她这个一看便气派的豆油坊,怕是会第一个成为目标。 李生看苏溱面如土色,宽慰道,“苏娘子,你还不必太过忧虑,台州多山,流民从前大多是良民,能找到吃的也不会冒险作恶,我带人手回来,就是怕有些本就心存恶念的人,趁机作乱。” “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生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我知晓的不多,大约知道应当是徽省人逃出来的,知府大人得知信报时,这些流民已入了境内,我来时也将信传给了县令老爷。” 后头的事,就看上头的大人想如何应对了。 入夏时,徽省便发生了灾情,滴雨未下,莫说夏种,便是该夏收的稻米都渴死了。 朝廷的赈灾款项,调度的米粮,一连下了好几道圣旨,当地官员旨接了,事却落不到实处。 只知道,十万两的白银,变成了一万两。 二十万斤的粮食,煮成稀饭,只比白水稠一些。 更偏远一些的地方,便是连米汤都喝不到。 整整三个月,整整熬了三个月,连树都啃没了。 眼看着要入冬了,没有了一点存粮。 不离开这地界就要饿死,离开家又要冻死。 进退两难,但人总要奔着活头走。 第一批熬不下去的百姓出城了,被当地官兵死死堵在城门,谁敢出去一个,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朝廷赈灾,赈出个人祸来。 关的住城里的百姓,却关不住城外要走的农民。 这些舍弃土地的流民,一路走来,如蝗虫过境,为了自家百姓的活路,哪家城门敢开。 等到南省时,流民已逐渐减少,但每日来逃难的百姓,依旧如长龙一般。 “郡守大人下令,南省内一律不许开城门放流民进来。” “沿途的府衙都得到了信儿,只有咱们台州府没有收到。” 李生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恨意泄露出来。 好在南省多山,便是流民,躲进山里,也不至于饿死。 “南省,如此缺粮吗?” “之前,也从未听过有如此严重的灾情啊?” 苏溱大脑一片空白,脑中不断循环播放《天下粮仓》的一些剧情,实在不知道这次天灾怎么变成人祸的。 原以为流民已经是当下最棘手的事情,没想到,还有一场更大的灾难在等着这片地区的人民。 第109章 总得活下去 “爹,你歇歇,把我放下,带妹妹走,我不行了。” “二叔,我没力气了,我想吃口白米饭” 孩子细弱的声音从后头响起,他们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再得不到救治,离死不远了。 杨怀生硬着心肠不回头看,死死拖着载着一双儿女的板车,咬牙往前走。 他体力早已被千里长途耗尽,走一步就要大喘口气,竭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他脑子也已不甚清晰,眼睛看东西模糊一片,只知道跟着前头的人,不停地走,不停地向前走,只有走下去,才有奔头,才有活路。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城,不管走在前头的人如何敲门哭喊,城门都紧紧闭着。 守门的官兵凶狠残暴,任他们崩溃哭喊,惹得烦了,便会亮出刀子,利刃贴着肉,逼他们走。 杀了人,他们也老实了,只有血腥,才能唤回他们骨子里本能的恐惧。 也有的城,还算好心,最初会有施粥铺子,但随着人越来越多,铺子被打烂了,善心人家骂他们白眼狼,每日一碗的白粥也没了,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婆娘倒在路上,起不来了。 为了给孩子老人省口粮,婆娘们往往都等着吃最后一口食物。 慢慢地,家里年轻的女娃摔在地上,再是孱弱的老人也爬不动了。 走着走着,有些人慢慢变成了只会喘气的恶鬼,只要有口吃的,什么都能干。 日子是无光的,脑子是糊涂的,只有活下去一个信念是真实的。 杨怀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一家八口,只剩下自己和儿子侄女。 其他人从什么时候倒下的,他记不清了。 模模糊糊感到有人影往他身边靠过来,杨怀生突然如受惊的刺猬,张开浑身的刺对外,使出全身力气怒喊,“滚!” 仿佛再靠近一步,他就会发疯跳起来,咬碎来人的气管。 那些鬣狗般的人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依旧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等待他倒下。 想也知道,谁会害怕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他们也在等杨怀生倒下,等着多分一杯羹。 “二叔我害怕。” 已经十岁的小侄女已经哭不出眼泪,她绝望地瞪着眼睛,如同骸骨般的身子发抖着,她已经十岁,但瘦得还不如一个寻常人家的八岁小孩。 她知道那些跟在身后的人们要干嘛,在等她和堂兄死。 她好怕,真的好怕。 隔壁村的小妮,就是被这些人分了。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只要能活着,什么都能干。 “二叔,不要把我丢下,等我死了,你和堂兄就把我吃了,才有力气继续走。” 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与其被别人吃进肚子,还不如让二叔和堂兄吃饱。 二叔和堂兄最疼她了,在爹娘死后,二叔还一直带着她,要是她能让二叔活下去,她是愿意的。 “不许胡说,小妹,哥不会让你死的。” 跟他并排躺在板车上的堂兄睁着咕噜噜的眼睛,早已没有少年人的生气。 他们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盖的时间久了,没有一点保温的效果,但这是他们仅有的家当了。 “走!” 听到孩子说话声音,杨怀生拉长嘶哑的声音,不让自己栽下去。 不能再死了,再死,他家就绝了—— 儿子不能死,侄女也不能死,该死的是他。 没用的男人,连自家孩子都喂不饱。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全凭意志力苦苦撑着,耳边是那些鬣狗说人话的声音。 “杨家的,算了,用一个人死,换两个人活。” “前头就是南省了,那里,那里肯定有粮,你想活下去,只要能撑到南省。” “你家的丫头和小子,选一个活!隔壁村的张麻子手上还有粮,用一个换粮!” “谁不是用刀在心里剜肉,但总得想办法活下去,这么耗着,两个孩子都得饿死,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趁着有口气,换粮食回来,熬到南省,熬到南省就好了。” “丫头,你想想你活着也遭罪,不如让你叔和哥活下去,这么或者还不如死了是?” “不!”杨怀生发出困兽哀鸣,“别听他们说!” 他家已经没了,好好的一个家没了,只剩这两个孩子,他们得活下去。 “二叔,拿我去换粮!我活不了了,也活不下去了,换来的粮你跟堂兄才有机会熬到南省。” 侄女像是突然得到了神的恩泽,眼睛亮了一瞬,她支起身子,冲着说话的人爬去,“把我带走。” 杨怀生木木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他一遍遍重复,“闭嘴!不许说了!” “二叔,是我愿意的,让我去。”侄女看着浑噩的二叔,泪水早已流干,“我是愿意的,真的” “活着太累了,太难了,让我去叔——” “不许不许!” “小妹,让我去,你跟爹一起走。” “我是女子,没事的,堂兄你活下去,将来还能娶妻生子,不要让老杨家断了根。” “不行!” “都不许说了,谁也不许去!”耳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吵,别说了别说了! “老杨家的,别犯浑了,清醒点,你家女娃都带走了,你也别愧疚,女娃说了她是愿意的,死个女娃总比死了你自己儿子强,况且,我看这女娃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滚!滚啊!” 侄女被强行带走了,那几个掳人的离去前,眼中还带着窃喜。 有了米人,他们也能喝口汤。 侄女换来了半袋小米,杨怀生愣愣看着,这是她侄女换来的。 半袋小米。 半袋。 他一遍遍看着,难以置信又跟抽了灵魂一般,呆滞木讷。 边上饥肠辘辘的灾民虎视眈眈,全部盯着那半袋粮食。 “爹,煮了!总不能便宜了那帮畜生。”儿子气若游丝。 他们总得活着,想办法活下去。 哪怕过得猪狗不如,也得活下去。 杨怀生浑浑噩噩煮了米粥,跟儿子狼吞虎咽,等热粥落了肚,那灼烧般的饥饿感才有了实质,他才仿佛活了过来。 “爹,这就是肚子里有食的感觉?” 儿子再也维持不住理智,抱着他抱头痛哭。 杨怀生无望地看着面前看不到头的长龙,不远处是架起的火堆,许多还有力气的男人围在一起,喝着喷香的肉汤。 那肉香,太刺鼻了。 杨怀生楞楞收回目光,一遍遍拍儿子肩头,像是在说服儿子,同样在说服自己。 “到南省,到南省就好了,南省自古就是稻米之乡,那里肯定可以吃饱的。” “去了南省就能活,不能让丫头白死。” “去南省,一定要去南省。” 第110章 捡到人了 南省啊! 太美好了。 要不是那里处处有稻米,人人能吃饱,他们怎么会光是靠着想象,就能坚持到南省。 但等到他们爬到南省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紧闭的城门。 一队队威武强壮的官兵用尖矛对着他们,中气十足怒喝,驱赶。 他们不是大魏的子民吗? 为什么这个城里的人能吃饱喝足,他们只能等着饿死! 不平!不公平! 世间竟如此不公平! 杨怀生木然看着无头苍蝇般的流民,眼里最后的希望熄灭了。 这个吃人的世间,是容不下活人的。 “老杨家的,你看,你儿子这是咋了。” 那些鬣狗又来到身边,贪婪地看着已经快没气的儿子。 杨怀生已经骂不出声了,像手艺人摆弄手上的木头小人一样,眼珠子直愣愣往下。 他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长出了红痘,被手抓花了,露出里面的烂肉,血腥恐怖。 杨怀生转动眼珠子,心里无尽悲凉,但已没有力气说话了。 用不着受苦了,也好,不必受苦了。 他无声笑笑。 既然活不下去,那就别活了。 “艹!本来还想着这小子还能换汤,看样子是得了病了。” “是不是闷的疹子,兴许还能用。” “别说了,我看张麻子近来也小气了,想来是没粮了,要跟他换粮食,少说得要个‘新鲜’的。” 叽叽喳喳的鬣狗叫声,已经激不起杨怀生恨意。 他行尸般拉动板车,往前走着,南省不开门,那就继续走,继续走。 走哪里去,他不知道,总归走就对了,还能停下不成,他现在能走的只有走了。 “爹,把我放下,你还力壮,去山里找些吃的,到来年开春,总有活路。” 儿子的声音已经轻得听不清了。 杨怀生听不真切,他的眼睛就像一条死鱼。 “这老杨家的,是不是傻了?话都听不进了。” “那他这儿子,咱们——” 话音刚落,杨怀生已抱住了儿子,恶狼般狠狠盯着鬣狗。 谁敢动他儿子一下,就死! 一起死! 失去人性的鬣狗们,被他的枯寂如死的神色震住了。 “等等!等他儿子死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我看老杨家的,也不长久了啊!” “吃了该不会也得病?” 声音如穿堂风,贯耳而过。 杨怀生再不理他们,他将儿子背上,不要板车了,一点点走。 他不能让儿子,也进了那些东西的肚子。 哪个没人,他就往哪儿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背上的儿子什么时候没了气息。 杨怀生背着儿子走了很久,饿了就扒树皮,渴了就喝溪水。 这里真好啊! 要是儿子没病,他们在山里,也是能活下去的。 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在失去意识前,杨怀生看到了一堵高大的灰墙,还有一个模糊的光影,里头恍惚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丫头,是你来接二叔了吗?” —— 早晨从集市回来,傅媛看到衣衫褴褛的流民,她不说什么,但心里一直有疙瘩在。 好在没人知道她心中所想,安静跟母亲回到豆油坊,看到母亲凝重的神色,她便知道外头的情况有些不好。 “现在外头乱,在内墙帮母亲干活,不要随便出来玩闹。” 见两个妹妹年幼看不清外面局势,还想着到小溪边上玩耍,傅媛立刻板起脸,去带妹妹们回来。 “媛!” 只是玩耍就被姐姐教训,傅姜傅妹很是委屈。 “回去,不要让母亲她们操心。”傅媛没好脾气,明明两年前,她也是六岁的时候,也没这般没心没肺,二妹妹也有六岁了,怎么还只想着眼前的欢乐。 突然,瘪着嘴不说话的傅妹叫起来,“媛,那里有个人。” “人?”傅媛忙顺着妹妹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坡的杂草里,躺了一个人形的东西在那儿。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等傅媛说话,不知何为害怕的傅妹已经傻呵呵往前走去。 傅媛心顿时一紧,想到外头的流民,生怕那人死了,或是故意装晕,“回来!妹儿你跟姜儿回去同大人说,我去看看。” “好!”傅姜傅妹两个丫头听话得紧,虽然好奇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听长姐那么一说,立马抡起小腿往豆油坊里跑。 傅媛心跳如雷,这里只剩她一人,害怕的感觉才猛烈起来。 她壮起胆子喊了一声,没人回应,慢腾腾移到杂草边上,才看清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形象都很邋遢,瘦得皮包骨,一个年岁大些,但因为满脸脏污看不出具体年纪,而另一个身材还很纤细,看上去是个没长成的少年。 傅媛眉头皱起,拿起边上的树枝戳了一下两个男人,而后鼓起勇气,用手探了一下。 很快,傅媛眉头再次狠狠拧在一起,她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这两个男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长了跟两年前那个草原公主一样的疹子。 而她鼻子也闻到了隐隐的腐臭味。 傅媛赶忙丢掉树枝,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她便听到了一道厉呵声! “傅媛!你在干什么!” 傅媛赶忙装乖站好。 只见苏溱目光在她跟两个男人身上来回,脸上越来越扭曲,差点背过气去! 第111章 天花 苏溱第一次知道了心梗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一刻,她共情了无数想要动手打孩子的母亲。 因为她现在就恨不得飞奔过去狠狠揍傅媛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这小妮子平时看起来聪明懂事,察觉到不对的事情,还知道保护两个妹妹,让她们回来叫人,但她自己倒好,转头就近距离接触死者。 傅媛见苏溱如临大敌的神色,直觉不妙,她还从未见过苏溱如此惊慌。 傅媛手脚踌躇,“母亲——” 苏溱又气又急,“你站在那里,别靠过来,离那两个人三丈远,快去,站到风口上去!” 地上那两人脸上都有溃烂的疱疹,这症状让她感到十分不妙,恐慌从心底滋生。 她想起了曾经肆虐人类几千年,带走三亿人生命,让人闻之色变的天花病毒。 如果真是天花,傅媛这么近距离接触,病毒可能已经通过呼吸道传播,进入傅媛体内。 在这个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的年代,苏溱光是想想傅媛可能被传染,心都在打战。 那可是有接近百分之四十五的致死率病毒,就算运气好活下来,一生都会伴有豆痕,甚至失明。 “母亲?”傅媛疑惑看着苏溱,不知苏溱为何这般害怕,不过是具死尸,她们从前在流放路上,石料山上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她还是乖乖按照苏溱的话找了一个远一些的坡口站着。 苏溱看着稚嫩秀美的便宜女儿,只觉得呼吸都带着股疼意儿,心慌乱得不行,头脑却越来越清晰。 是不是天花还不一定,说不定只是湿疹,不碍事的。 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啊! 流民颠沛流离,不知道在路上死了多少,真的是疫情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传染的。 真的是天花吗? 别慌,苏溱,天花虽然恐怖,但并不是不能救治,不能防御。 有机会的,真的有机会的! 别慌! 它虽然在人类世界牛了几千年,也不过是仗着当时的人类并不知道什么是病毒,知道原理就能预防救治。 人类不是八十年代就宣布消灭天花病毒了吗? 记得没错的话,明朝的时候就有接种人痘的办法,不过死亡率有百分之二,后来英国一个乡镇医生发现牛痘也可以预防。 天花病毒又是通过飞沫,体液,呼吸等等方面传播,只要做好消杀工作,没有想的那么难。 苏溱不断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看着傅媛的眼睛,却猩红起来。 没有哪一刻,让她感到如此无力,想抽自己巴掌。 为什么那么相信傅媛,平时不多叮嘱几句,让她遇到危险的事情,自己也要跑?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但她跟在自己后头叫了几个月的母亲,全身心地依赖她,就因为这孩子表现得稳重些,就真将她当作小大人来看了。 短短一瞬间,苏溱脑中划过千万种想法。 而后,她在傅媛越来越凝重的目光下,维持住了镇定。 这孩子信赖她,作为大人,她不能先乱了阵脚,不然这孩子得多害怕。 “媛儿,你在这等我,不要靠近那两个人了,这两人可能患了能传染人的病,你刚碰到过他们,怕是会染上,这几日,娘亲去借没人住的房子,你单独住七日,七日后没有问题,你再回来。” 傅媛张了张嘴,木然看着苏溱,不知事情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她神色慌乱了一瞬,目光复杂地望着苏溱,“那我若是真染上了会传人的病,你就会把我丢下吗?” 刚才母亲的神色,分明是慌张的。 平时相安无事的时候,谁都可以和和气气的,一旦她染上会传给别人的疾病,会被丢下吗? 皇爷爷当初也是最疼爱她的,让她玩玺印,送她最爱的小马驹,会抱着她指着魏朝国土图,让她自己选一个封地,说等她将来册封尚人时分封给她。 可一旦出了事情,她连皇爷爷的面都见不到了,被无情送到这荒蛮之地受苦。 所以,现在,母亲,也要放开她了吗? 苏溱心里一紧,傅媛的目光,深邃得如同饱经风霜的老人,“你在这我等!” 她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但现在哪里顾得上安抚孩子。 顾不上维持管事的稳重,苏溱疾跑回豆油坊,还未走进正门,便不顾形象大喊赵暮李生两人。 赵暮见她如此着急,忙放下手上的活出来。 苏溱却没有看她一眼,目光梭巡着周围,找李生的踪迹。 “怎么了你说!”赵暮秀眉紧蹙,流民一事已让闹得她心里乱糟糟的,现在苏溱有一副急模样,让她更不安生了。 没见到李生人影,苏溱急忙开口,“二娘你快去找李生,让他快马进城找县令,安排人手打探外来的流民是否有身上长红疹子的,多不多,如果有就赶紧将他们隔开。” “这些流民必须管理起来,不能让他们再走了!” 苏溱急得厉害,孩子们玩耍的山坡上,躺着的分明是两个流民,若是随意倒在他们豆油坊边上的流民就感染了天花,那流民堆里,天花不知道已经发展成什么样了。 一个人患天花,屠了一座城,那可是在欧洲中世纪真实发生过的。 “还有,让伙计们都别干活了,每次吃穿器具都要滚水泡过才可以,每日出门都带好新口罩,叫他们暂时不要离开豆油坊。” “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过来,再去多买一些盐,还有牛!” 苏溱想到疫苗还没研制成功前,那时的人预防天花,都是用接种牛痘的。 苏溱面色凝重起来,直直盯着同样脸色难看的赵暮,“若是真的是天花,那就叫县令找来全县的牛,我有大用,二娘。” “嘶——” 赵暮似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猛然惊醒。 听懂苏溱说的是什么后,脸上已经煞白一片,“你的,你的意思是,有天花?” 天花! 从地狱攀爬而来的恶魔,染上天花之人,十死一生,是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毒症啊! “是谁染上天花了!” 苏溱看着赵暮如同天塌下的神色,只能收起心中的无力,坚定说,“没事的,我能预防治理的。” 第112章 找县令说明 尽管苏溱不断重复说,自己有办法的预防。 但赵暮还是被吓到了,得知傅媛竟然近距离跟两个染了天花的人呆在一起,同样又气又急。 “那我该如何跟伙计们说,实话实话,怕是会吓到他们。”短暂慌乱过后,赵暮知道眼下要处理的豆油坊事宜。 “吓到也要说,还要往重了说,不然记不到心里头去。” “你先把伙计们召到一处,同他们说清楚利害关系,还有每日的吃饭用具都要怎么清洁,都要说清楚,不能偷懒,不然便是还全部的人性命!” 跟赵暮千叮咛万嘱咐,苏溱找了李生,又委托另外三个府衙来的衙役帮着照看豆油坊,就亲自跟李生一起骑马往县衙去。 一路上,苏溱还能看到在集市上交换物品回来,跟相熟的人说说笑笑的村民。 他们并没有因为一批流民的出现而败坏了兴致。 看着这些淳朴笑脸后面的致命危机,苏溱心便如装了热水的劣质玻璃瓶,心惊胆战,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会爆裂。 李生宽慰她:“苏娘子,您安心,事情或许并未你想的那般严重。” “但愿如此。”苏溱并未听进去,她也巴不得是自己想多了,但那两人身上的疱疹骗不了人。 到达县城,城门已经紧闭,城外聚集了一批衣衫褴褛的流民,幕天席地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哀嚎。 苏溱掠过他们外露的脸,这些人脸上又脏又黑,实在看不太清,但至少没有看到明显的痘痕。 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守门衙役见来人是李生和苏溱,立刻列了一支小队,手持长矛对着流民,将城门开了一条缝。 还有衙役热情对苏溱打招呼,苏溱没心思回应,急匆匆跟李生去了县衙,将见到的事情同严县令说了。 “苏娘子,你可知,你所说之事,事关重大。”严县令眉头微蹙,对苏溱来报的事情有些抵触。 “本官接到知府大人的公文,并未提起天花一事,若是真有天花,稍有不慎可就会酿成滔天人祸,真有此事,知府大人必会无比重视。” 县令并不相信苏溱所说。 苏溱眉头皱地更紧:“老爷,小妇人也不敢断定,只是瞧见的那两人症状有些像,怕就怕天花染上了,也有七日左右不会显露症状。这些流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感染上了,知府大人更是无从得知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若是真有天花正在悄然传播,您现在派人去排查,早发现,早预防,早治疗,将天花扼杀在摇篮中,乃是一件奇功啊!” 苏溱循循善诱,试图说服严县令,如果现在天花还没有大规模爆发,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早发现?早预防?早治疗?”严县令看着苏溱,对她的天真嗤之以鼻。 妇人终归是妇人,怎知天花凶猛。 严县令眼中露出几分轻蔑:“你可知,古往今来,天花来无影去无踪,等你发现时便已来不及了,如果预防?至于治疗,便是王公贵族感染天花,也只能听天由命。” 天花的阴影深深笼罩在每个知道它威力的人头上,严县令也不例外。 他并不认为小小的仙岩,样样不出头,还能倒霉遇到天花,便是真有患了天花的流民混在人群中,那也该在人数最多的南省,而不是仙岩。 但他也没有拂了苏溱的意头,毕竟苏溱知情识趣,给仙黄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是知府看重的能人。 “你要的大夫,本官会差人去请,牛本官也会想法子给你找几头,至于排查流民,你便是让衙役去做,他们也不敢去。” “县令大人!”苏溱不可置信抬头直视严县令。 她知道严县令不是她想象中传统意义上的好官,这个时代对官的要求很低,在特权阶级眼中,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下属便是好官,在百姓眼中,有个不鱼肉百信,愿意为百姓做点考虑的官就是青天老爷了。 但苏溱眼里,严县令这样的父母官,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说他爱民,但流于表面,甚至连辖下百姓村庄都不远涉足。 说他勤政,虽每日呆在县衙,却也不知每日在忙着什么,连衙役都约束不好。 旁的事情糊里糊涂,能混的过去也就罢了。 如果真是天花,那可是危及整个仙岩两万人口的大事,若是处理不好,附近几县城,甚至整个台州府,都将危在旦夕。 想到这,苏溱脸已经沉下,冷冷看着严县令,再也装不出恭敬的姿态。 “大人,请您再考虑一下,先不论流民中是否有人染了天花,便是流民本身便是不安分因子,城里的百姓只要城门一关便相安无事,但城外村庄里的百姓该如何自保。” “救济、救助、甚至帮他们落户仙岩都是解决流民的办法,总不能让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去抢劫村庄百姓粮食,放任不管指挥变成危害治安,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左右都要管理这些流民,为何不现在就去将流民排查清楚。” 这话,说的可就重了。 身为一介女流,还是贱民,直接妄议政事,那可是大大的打县令的脸了。 果然,严县令脸色重重沉下,看着苏溱的眼神也带了恼怒。 “好了!苏娘子,你是有几分头脑,可也别太将自己当回事!” “不要以为知府和本官看重你,连自己是什么脚跟都忘了。” 苏溱心里一紧,软下态度,“老爷,我的命是老爷救得,心里敬重您,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犯下大错。” “天花可能只是一件乌龙,但若真有,便是天大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排查求安心啊!” 严县令听的有些厌烦,苏溱所说并非无理,只是被一介地位不如自己的女流逼迫,实在叫人难以下台。 就在这时,有新来的衙役着急忙慌赶来,“老爷,有草原人抬着两个自己意识不清的同伴强闯城门,说是要请大夫,小的们要拦不下了。” 严县令跟苏溱下意识对视一眼。 严县令眉头猛地一跳:“怎么回事?细细说!” 第113章 草原人 “这两日集市上出现了卖羊的草原人,看上去也算是老实本分的,集市便让他们进了。” “只是这支草原人中,近两日有人生了重病,您先前下令关城门,不让流民入内,这才起了争执,他们身强体壮,大有强闯的架势。” 说来仙岩的城门残破矮小,拦拦孱弱无力的流民还行,但是对身手矫健的草原人来说,翻个不到两米的墙还真不成问题。 城门那里或许不止两米,但围着县城的墙,总有破败塌坏的地方,加之仙岩衙役人手不多,一支有规模的小队强闯,真能成事。 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这个时代偏远地区的武力确实拉跨,就跟非洲那些过家家政权一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知道多少暴君被挂了路灯。 严县令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先是愤怒,而后面色沉下,大有维护县衙脸面死磕到底的架势。 “本官亲自过去,倒是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不是很简单吗? 人家就是想看医生。 苏溱倒觉得闯门一事情有可原,虽然做事有些急了,但初心是好的。 “老爷,今日民妇也见着草原人了,也见到他们抬着病重之人,想来确实是病情危急,不然也不敢做出强闯城门之事,不如让民妇带大夫去城门一看究竟。” “你?”严县令斜睨苏溱一眼,眼中满是不信任。 苏溱先前的无礼,已经令他生出嫌隙之心。 苏溱是能干,却不能越了他这位父母官去。 “先前大人也允了替民妇找大夫,民妇回豆油坊,也是经过城门的。”苏溱耐着性子重复。 严县令眉头不见舒展,见苏溱并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也不再阻拦,“罢了,同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苏溱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仙岩县城不大,县衙到城门距离更是不远,县令叫了一名婢女去请大夫,将县衙内当差的衙役都叫上一同去了城门。 还未走近城门,便能听到有衙役站在长着枯草的城墙上,居高临下呵斥下方。 苏溱跟县令登上砖垒的城墙,向下望去,果然见十来个一米七五往上的大汉,气势汹汹瞪视着城墙。 南方人普遍矮小,还吃不饱饭,无法摄入充足营养,说草原人跟熊一般强壮真不是吹牛,草原人确实给足了他们体型上的威慑力。 果然,身为文人的岩县令看到十来个草原人,脸色微微僵住了。 苏溱目测过岩县令身高,约有一米七,还文质彬彬的,而城门下的草原人最矮的至少也有一米七五,当差的衙役跟他们一比,犹如风一吹就倒的软脚虾。 草原人显然也看到了城墙上出现了新人,为首的人汉子也收起了凶狠表情,还算是有礼的说,“城墙上的是管事的官员吗?我们不想闹事,只是想进城给兄弟看一下病,如果之前有冒犯,请见谅。” 本来隔着墙跟草原人叫骂的衙役见县令一来,草原人放软了态度,立刻叫嚣起来,“县老爷来了,你们倒是好说话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去哪儿了!” 立马有草原人气急反笑:“不是你们蛮横无礼在先,我们兄弟怎会反唇相讥,我们兄弟一伙在中原老老实实做生意换粮食,从不作奸犯科,你们县衙当差的衙役,何必上来便出口成脏,瞧不起人。” “关闭城门,是上头老爷的意思,我们听命行事何错之有,你们外族草莽,无需不要胡搅蛮缠,现在惊动了老爷,看你们如何交代。” 这狐假虎威的话一出,下头的草原人面色更加激动,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 不过为首的草原人是见过风浪的,虽气衙役目中无人,言辞激烈,但之前说要强行进城,也是口头上这么说。 能深入中原地区做生意的草原人,手上都有特殊路引,部落一早臣服大魏朝,他们每次出来行商,都肩负着为全部落带物资的重任。 因此他们往往一早学习中原官话,带队之人也是聪明通透。 往年入冬换物资,他们是不会往南方来,这次确实是阴差阳错,加之草原部落最喜欢珍贵的茶叶在南方价廉,盐块布料丝绸之类,南方也能买到,便想着多费些时间深入南方,尽可能多买些物资带回去。 原本他们不至于来仙岩,是在南省听说了豆腐皮的名号,尝试过后,才想着专程来一趟。 不想来的路上,见到城皆是城门紧闭,才因此入了仙岩集市换豆腐皮。 深入南方后,当地的百姓见到他们,皆是看到怪人一般,总是多看几眼。 还有些不知哪来的优越感之人,口口声声喊他们蛮夷。 这些草原人早已忍耐多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今日被衙役们如此羞辱。 已有一些性子急切的草原人按捺不住脾气,冷笑着叫,“所以说了那么多,你们可以让我们请大夫了吗?” “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高人一等的中原人,我们虽是异乡人,却也是得了你们中原朝廷准许进入中原换物资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请大夫。” “无礼。”严县令面色沉下,轻呵了一声。 原本还得意的衙役们皆是一抖,一时分不清是冲着草原人说的,还是手下衙役说的。 “你同他们说,关闭城门乃是郡守发来的公文,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出,大夫已经请来,让他们在下方等候。” “啊?”衙役愣了一下,没想到县令竟不站在他们这边,面上有些不情愿。 苏溱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复杂。 仙岩衙役混账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已经麻木不仁到这地步。 好在这岩县令虽然自负,到底不是真到了昏庸无能的地步。 他倒是看出了衙役们仗势欺人,却也没想过加以管束。 “老爷,还是先不要大夫出城,先问清楚是什么病症才是。”苏溱柔柔出声。 才有了疑似天花的病症,又冒出个什么草原人重病,还是得问清楚好。 严县令看了苏溱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问。” 得了信的衙役立刻将县令说的大夫已经赶来的事说了,又问了草原人病人的病症。 几个草原人对视一眼,似是小声地商议了一会儿,而后领头的草原人站出来说,只是高热不退,身上有些痒意,不确定是不是被什么虫蚁咬了等等。 听到不是什么传染病,严县令斜睨了苏溱一眼,“苏娘子,可放心了?” 这问句,特意加重了尾音,在苏溱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了,苏娘子,你满意了? 苏溱面上不显,心里直翻白眼。 不过很快,苏溱在跟着大夫出城后,心里直接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恨不得绑了这些草原人直接抽死。 第114章 是天花,天花! 大夫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面白肤细,身上散着常年浸润的药草香。 他来得极快,身后跟着背着药箱的小学徒。 得知是为县令办事,一点不敢耽搁。 城门开了一条小缝,便带着学徒出了城门。 苏溱从上往下眺望,沉默片刻,也缓步走出城门。 才到大夫边上,便听到草原人客气同大夫解释病症,却不急着让大夫见病人。 “我兄弟应当是被山上的虫蚁咬了,我们草原没见过,身上发热发疹,夜里还说不好,一直忍不住挠伤口,身上有疤有血,很是恐怖骇人。” 大夫眉头锁了一会儿,仔细听病人症状,推测不出是什么虫蚁如此厉害,急着见病人伤口,“两人都是被咬了?伤口长什么样?可见到咬人的虫子是什么?” 大夫着急,草原人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急切劲儿,不断给大夫做心理建设。 苏溱越听眉头越皱,她原本就跟草原人离了近有两丈距离,现在听草原人一遍遍说起病情,脸彻底黑下去。 她望了一眼城墙上等到后续的县令,心越发往下沉。 “具体是什么病症,该用什么药品,老朽见了才知道。”大夫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草原人对视一眼:“只是有些骇人,怕先生瞧见了不快。” 说着让出位置,苏溱才看到草原人身后担子上没什么生气的两个人,都是用被子盖着,看不清具体模样。 “师父。”小学徒背着木药箱就要往前。 苏溱猛地拉住学徒,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几乎将她理智冲垮。 起红疹,高热,抓伤口。 一样一样,都跟天花症状对应上了。 结合草原人含糊的态度,她不信草原人不清楚这是传染病。 “这位娘子?你拉我做什么?”小学徒惊讶瞪大眼,不知这位看上去便很利索的好看女娘为何拉他。 “你们一路向南,像这样生病的人有几个?”苏溱尽力稳住心神,冲草原人高声喊道。 草原人像是这才注意到苏溱一般,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答话。 苏溱齿冷异常:“你们支支吾吾,像是有所隐瞒,又不敢直说病症具体样子,我不信你们心中不清楚,即便你们是草原人,应该也听过,或者说见过得这病的人。” 要不是城门还有流民和普通衙役,苏溱真想放开了说。 大概率是天花没跑了。 就是不知道草原人的天花是接触过流民得的,还是他们带来的。 但显而易见的,就是这群人愚昧又自私,明知是传染病,还是刻意隐瞒可能存在的危害,让不清楚真相的大夫近身了。 这些草原人日夜跟染病的人呆在一起,说不准早就得了。 山羊胡大夫见苏溱说这些话,又看草原人态度暧昧,似是想到什么,面色猛地一变。 没有大夫是不认识天花的,但他只听草原人说了病症,又反复强调是虫蚁所致,才一时没想到这症状跟天花吻合。 一时间,大夫面如土色,惊恐看着草原人,只觉得进退两难。 近了,太近了,他跟草原人离得太近,若真是天花,已经有染上的可能。 “师父——”小学徒看大人面色,只觉得不好,下意识挣开苏溱的手,要往师父身旁跑去。 “不要过来!”大夫山羊胡都在抖,狠了狠心,疾步走到病人边上,一把掀开被子。 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是伤口溃烂后,病人不知疼痛不断抓挠疹子抓破的伤口,因为恶脓清理不及时,加上伤口没有得到正确的处理腐烂开来。 大夫不死心又掀开另一个病人的被子,一样的情况。 大夫瞬间脚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草原人见大夫这番模样,面面相觑,用外人听不懂的家乡话交流了什么,有几个草原人面上有几分慌张,领头人眼眸深沉,对着那些乱了针脚的草原人低喝,而后问大夫还有没有救治的办法。 而城墙上的县令看到大夫的反应,同样感到不妙。 “大人,事不宜迟,封城!” 不论草原人出于什么心理给同伴找大夫,苏溱都不想追究了,她脑子里一遍遍闪过早上见到草原人的场景。 那时他们抬着病重的同伴,进入了集市—— 李阿姐说过,昨日也见到了草原人,昨日还是集市最热闹的一天。 如果要溯源隔离,那几乎半个仙岩都沦陷了,哪里来的那么大人力,还只会让人陷入恐惧。 这还只是仙岩,这群草原人一路赶来,不知道途经了多少省县,又有多少人无形中感染了天花。 更要命的是,这东西还有潜伏期! 苏溱狠狠闭了闭眼,只觉得事情正在往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疯狂发展。 “天花!是天花!” 验证了心中猜想的山羊胡大夫已经彻底回神,歇斯底里大喊,“这是天花,大人,是天花!” 随着他的叫声,城门的衙役和县令皆是一愣,而后惊恐起来,而周边的流民还在麻木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们无关。 “别喊了,也不一定是天花,就没得治了吗?”一个年轻一些的草原人满脸不耐烦,这些中原人真不经事。 一路上他们确实死了几个同伴,也猜到可能是天花,才一直不敢找中原的大夫看病。 这次病重的是他们部落首领一个妻子的弟弟,身份很麻烦,他们才冒险来找大夫。 第115章 配合隔离 “这帮草原人狼子野心。” “不能让他们进城,烧死了事。” “天花!天花那不是会死很多人吗?他们竟带了天花来。” 衙役们乱了阵脚。 山羊胡大夫腿还软得厉害,企图向县令求情,希望县令放他回城。 严县令在大夫喊出天花两个字时,已经面如土色,脑子一阵嗡嗡回响,几乎站立不住。 苏溱说的竟然是真的! 真有天花传到仙岩来了。 天花,是让人避如洪水的猛兽。 尽管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确认是天花后,苏溱还是觉得心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天花对仙岩意味着,是一场生死浩劫。 如果只是流民的话,当官的还可以装骆驼,将头埋进沙子里不闻不问,只要不去看就能当作流民的困境不存在。 但天花,却是实打实能影响到身边人甚至自己安危的。 这个时代的人对天花的恐惧深入骨髓,不论是前人留下的书籍,还是百信口口相传,天花往往都是整村整村的死人,它不会因为你是氏族就放你一条生路,在天花面前人人平等。 他们甚至连天花是怎么传播的都不清楚,谈何应对了。 后来有大夫认为人生上或许有样气,可有通过接触传播,天花或许是这样得的,才有了将常人和病人分开生活的法子阻止天花从传播。 “大人,谁也不知道天花是从谁身上传来的,是否已经悄无声息蔓延开来,唯今之计是先向府衙送信,让高大人加派人手和大夫过来。” 苏溱适时出声。 严县令这才大梦初醒,忙吩咐李生马不停蹄将信报给知府大人。 苏溱再接再厉,现代医学已经攻克天花,作为人类首个传染病毒,苏溱对它又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生活中从未见过感染天花的人,熟悉则是初一历史书上就介绍过第一例牛痘接种的案例。 “大人,天花虽猛如恶鬼,却并非没有治疗之法,还请大人先派人手通知本县大夫一共协同合作,再通知各地里正,村长,强壮力维持秩序,找一块空地搭建草屋,将已确认感染天花的病人安置,确保感染者和非感染者分开。” 隔离是首要的,而后是给感染者补充充足的营养,尤其是蛋白质,电解质水。 “还有我需要全县的牛,盐水,鸡鸭蛋奶。天花虽可怕,却也并非绝症,我有法子将阻止天花蔓延。” 苏溱说这话时铿锵有力,无端得让人信服。 但衙役们脸色却是一变,听苏溱的意思,竟是要他们当冲锋的羊。 这可是会死人的瘟疫! 岂是这个只会说三道四的小妇人能指手画脚的! 山羊胡大夫从最初的惊骇情绪中缓过来,听到苏溱所说,一知半解,不过此时他来不急质疑俗苏溱,“瘟疫如虎,老朽愿以命相搏,当务之急,是先将病人与常人隔开,老朽族中还有几位会艺术的堂兄,想来邻县的几位好友也愿意来相助,请大人速速休书。” 苏溱眼眶一热,原以为这位大夫震惊过后会是奔溃,露出难堪的一幕,没想到他竟然迅速调整了状态,“老先生。” 但山羊胡大夫面上还是愁苦的厉害。 有了大夫的背书,县令当场便准了搭建稻草一事。 县令威严犹在,只要不让衙役亲自去接触病人,衙役都争抢着去搭建茅草,生怕手脚慢了,要去看管病人。 这跟送去死刑房有什么区别。 而草原人听到他们将会跟病人一同住在茅草屋,不能随意走动,并不配合。 彼此对视着,很是不善。 苏溱一直注视着这队有小心思的草原人,见他们面色有异,冷冷警告:“你们好好配合,我们还会想方设法救治你们,若是擅自离开,别怪县老爷一纸公文上报朝廷,到时整个魏朝都会通缉你们,你们能逃到何处!” “不仅如此,若因为你们的肆意妄为,连累了大魏百姓,也就是害得你们草原部落与大魏朝廷交恶,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轻重!” 苏溱的话打中了草原人的软肋,他们目中满满的不信任,“那我们怎能相信你们魏朝官员,不会悄无声息将我们耗死,趁我们不注意,杀了我们了事。” 苏溱眼中闪过生冷的厌恶,而后生生将那股厌烦压下,现在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矛盾。 “你们人多体健,若是感到我们有谋害之心,大可反抗离去,我们也阻拦不了。” 草原人对视一眼,这位中原女娘的话,倒是有些道理。 他们的人确实需要救助,真要强行离去,反而会耽误了治疗,还会惹得魏朝跟部落生厌。 达来如鹰隼般的目光深深钉在苏溱身上,似要从这具纤瘦的女性躯体看出有几分不一样来。 他用流畅的中原官话问:“你是何人?你说的话能算数吗?” 我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总不能放你们离开。 苏溱眼都不眨一下保证:“我是苏溱,是一个普通人,正好知道怎么防预天花传染,怎么提高感染者的痊愈几率。” “苏溱?”达来上下打量着苏溱,有几分惊喜,“你就是做豆腐和豆油的苏娘子?我知道你!” 苏溱也放软了声音:“是我,事发突然,还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请你们耐心等待。” 达来犹豫片刻,用家乡话跟下属说了几句,“好,我给你时间,不过我的同伴病情没有好转,我们就会离开。” 草原人还是单纯。 现在是人手不足,才跟他们好言相劝,真等他们住下,想留下他们的法子有千百种。 苏溱:“那麻烦您将一路行经的地方,还有同伴什么时候开始有天花症状说一下,也好让我们知道个大概。” 既然决定配合,达来便将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 他们入关后,便一直往南方走,目的是便宜的茶叶和丝绸。 一开始行程还是好的,后头开始有同伴起了感染反应,一路过来,已死了几个。 中途有遇到过逃难的流民,只是也分不清是他们从草原带来的病毒,还是从流民身上感染而来。 棘手的是,他们脚程比流民快,加之走走停停,途经不少县城,连南省都逗留过几日,都在关城门之前。 达来越说,苏溱跟的面色越沉。 按照草原人的路经,南省等地若是有人感染了天花,起初是没有感觉的,等到显出病症来,说不准还会被人当作其他病症。 等真的确诊天花了,那已感染了无数人了。 仙岩必然得不到天花的公文,便是南省发现了瘟疫,上头的官员也不会全信,这几日那几日拖延,再等公文发下来,又过了几日。 真等到他收到公文,天花早已在民间扩散开来。 “现在看来,天花或许早已在流民之间传开。”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啊!” 第116章 解决之法 严县令的心情可谓复杂之极。 原先苏溱来报可能有天花时,他嗤之以鼻,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亲眼见到了染上天花之人。 且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 在他还在六神无主思索如何处理时,苏娘子已经游刃有余安抚好草原人,且将他们进入中原的历程都挖了出来。 他们说得越详细,严县令便越心慌。 若是从流民身上带来的天花还好,至多只是徽省和南省区域,若是从北方草原便带了天花,那是途经了近乎半个魏朝,牵连之人不知几何了。 “苏娘子,你说的防御之法,救治之法,究竟是什么?” 严县令此时已顾不上自己的脸面,似要溺水之人,极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苏溱看了一眼严县令,无奈叹口气,“老爷,您莫要着急,我同你回府衙,与你细细说。” “苏娘子已出城,说不准也染上天花了,怎么还能再进城?” “苏娘子若是要说什么话,当面说就是了,不该再进城了。” 衙役们企图阻止苏溱进城。 “我离草原人两三丈远,不经过飞沫和呼吸道传播,不容易得上,老爷若是不放心,我在此处说也是可以的。” 苏溱无视衙役们的话语,直直望着城墙上的县令。 她不信严县令真能做到将她拒之门外。 严县令眼中闪过一抹迟疑,而后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般开口,“让苏娘子进来!” “老爷!” 衙役们面色一变,纷纷阻止。 “放肆,你们连本老爷的话都不听了吗?苏娘子说有法子防治天花,那必然不是空口白话,现在不及时处理,等将来天花肆虐,你以为你们几个能讨得了好?” 严县令脸色一沉,冷冷看着身旁的衙役们。 原先这些衙役偷奸耍滑,至少还是听从他的吩咐,现在生死关头,还只顾着自己,不知他们平时有几分是将他这个父母官放在心里的。 “若是不听从命令者,先打他个五十大板,再发回家去,永不录用!” 这话一出,衙役们面上皆是一紧,不敢再多废话,老老实实下城墙开门。 只是看苏溱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善。 苏溱将衙役们的神色放在眼里,并不声张,为防止真有不慎中招传给县令的可能,苏溱撕了衣服一角,遮住口鼻,而后拉上大夫的小学徒一起进了城。 至于那位大夫,他已知自己有几率染上天花,只是冲学徒挥手,让他赶紧回医堂说明情况,再配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准备分发。 “大夫,您稍等等,跟我一同回豆油坊去。” 大夫深知天花的威力:“我这已可能染上天花,怎可——” 苏溱深眉不展,安抚大夫,“无妨,我有法子的,我家中女儿还需您帮着看看。” 而后苏溱带着小学徒回了城,始终跟城内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要跟小学徒分开,还不断叮嘱小学徒保护自己,身上不要出现伤口,每日餐具衣物都得用滚水反复煮开,打杀家中的蛇虫鼠蚁等等。 小学徒虽不懂为何要如此做,但见师父都听苏溱的话,便乖乖应下。 到了县衙,苏溱并没有进去内衙,不等县令发文,便让县令拿出纸笔记录。 预防天花病毒,除了日常使用的器具要保持干净,还得注意老鼠跳蚤的卫生。 这些生活在人类生活周围的害虫,是病毒的传播者,防不胜防,每家每户都得进行消毒,打杀老鼠,清理跳蚤,用草木灰消灭害虫。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牛痘接种,接种牛痘的方法很简单,患有牛痘的牛乳头上会有疱疹,取出疱疹上的液体,在接种人身上划出一个小小的伤口涂上疱疹液体,人身体就会出现轻微症状,但并不痛苦,等人体免疫战胜牛痘后,人体就会对天花病毒产生抗体。 麻烦的是怎么找那么多得了牛痘的牛,还有组织人手给人接种牛痘。 最棘手的是,已经感染天花的人该如何治疗。 即便在现代,天花也没有特效药,感染病毒的人只能通过自身免疫力战胜病毒。 那作为局外人,他们能帮助病人的就是给他们补充足够的营养,还有电解质水。 电解质水制作说麻烦也简单,1:6的盐水就可以配制出。 未感染天花的普通人,可以通过接种牛痘一劳永逸,但目前来看,是将已经感染的人封闭起来,防止病毒外泄。 严县令听着苏溱不停顿的话语,手中的笔慢慢停下,惊奇地看着苏溱,不知苏溱怎会懂得如此多。 而苏溱所说,他闻所未闻,也不知道真假。 那人生天花,为何要接种牛身上的痘。 人与牛,可是感染的一样瘟疫? 苏溱可不知道严县令所想,真要解释起来,那得从病毒原理说起来,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见严县令面露迟疑,苏溱狠狠心开口保证,“老爷,豆油坊前面的招待所有现成的空房,先让病患入住,后头再慢慢搭建棚屋,至于牛痘接种,我第一个来,我总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严县令眼眸微转,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既如此,便先按照苏娘子你所说的法子,将病患隔离开来,至于接种你所谓的牛痘,还是得请苏娘子保证万无一失再让百姓一同接种。” “是该如此!” 第117章 隔离 县令的态度让苏溱心里发冷,她也理解县令的顾虑,换位思考,如果她没有接受过现代教育,也会认为让人接种牛身上的痘液是骇人听闻的荒唐事。 县令只是普通人,对她持有怀疑态度无可厚非。 但苏溱理解归理解,依旧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是真羡慕历史上那些被帝皇和上位者深信的人,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大人,县衙人手不够,您还是尽快动员附近村庄,三管齐下才能有效控制天花,我得尽快赶回豆油坊去了,现在若有需要,您唤我便是。” 严县令一瞬不瞬盯着苏溱,眼神有些晦涩,“去!教百姓防疫,隔离常人与病患,排查流民,本官会亲自督促,你要的牛也会尽快送到豆油坊,本官期待苏娘子你的牛痘接种之法。” “是,那民妇便去了。” “苏娘子。” 严县令突然叫住苏溱,声音有些轻,苏溱险些没听见,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站住,疑惑回头望向严县令。 只见严县令眉头紧锁,脸上有几分怪异。 “老爷?” 严县令眼神闪烁,避开苏溱的目光,“这世上,真有神仙?” 声音有几分不确定。 他想起苏溱的神奇之处,如果无人指导,一个京城乡下的农女如何知道这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物。 不论是豆腐,豆油,还是水泥,单单拎出一样便可跟氏族大家换来财富。 原先苏溱托词仙人托梦,他可以不放心上,不去深究。 但今日为了天花一事,苏溱说了许多闻所未闻,甚至初闻之下有些无厘头,但细究之下,确实有些道理的东西。 老鼠跳蚤只在肮脏人家,不爱干净的人身上长,可见老鼠跳蚤本身便是不洁。 他们吃过有病之人吃过的剩饭,从有病之人身上跳到另一人身上,身上携带了病气,不就是传给了未生病之人。 可见这是有道理的,只是从未有先人想到这些。 还有给病人吃鸡鸭鸡蛋,这些东西比寻常饭菜补身体,不然为何富贵人家比普通百姓长寿,便是病了也比寻常人家好得快。 他不信鬼神之说,也从未将苏溱所说放在心上。 此时苏溱真要以身接种牛痘,在他看来,荒唐至极。 但若是成功了呢? 谁能想到牛身上痘液接种到人身上,便能让人不再感染天花,只有隐匿在世俗之外的仙人了? 那么苏溱从头到尾,所说的仙人托梦便是真的。 苏溱赶在这个时候,自身接种牛痘,有几分是为了博取名声,又有几分说的是实话? 苏溱看县令复杂的神色,迟疑了片刻,鬼神从头到尾只是她的托词,拿来搪塞别人怀疑她从哪里学来的技术。 她本人是不信的,如果非要相信有不可抗力的存在,那她更愿意相信造物主的存在。 当然,这个造物主不是人们想的上帝七天创造世界这种,而是这个世界的运行的法则。 “老爷,我觉得懂得常人不知道的事物,并且能加以运用,就是比我们常人厉害的神仙。”苏溱说得隐晦。 “说不准上古神话里头的神仙妖怪,只是一群比咱们发展得好,懂得比我们多的人。” “据说有些深山里头有部族,还穿着兽皮,刚会用火烤熟肉类,若是咱们大魏的军队开进山里,他们见到咱们大魏人穿着漂亮精致的绸缎,用能射出百米远的弓弩,在他们眼中是不是也是神仙手段呢?” 看着严县令露出一知半解的神情,苏溱笑了笑,没有再说。 她这个比喻并不算恰当。 如果一个古人来到现代社会,看到天上的飞机,有人像走动的电视,甚至最普通的电灯,都会觉得是神仙法宝。 人的认知,都是局限在生活环境中。 即便真有人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那也只是现在人还没有掌握的技术,总能有原理来解答。 跟县令告别后,苏溱走回了城门,这次她单独出来,明显感到衙役对她有几分怨气。 苏溱只当没见到,出了城门后,便见大夫还一脸愁苦等在原地,与草原人扯开了一段距离,正在细细问病人的发病经过。 苏溱打了招呼,让大夫和草原人跟自己一同走,只是都隔开了远远的一段距离。 一路上,苏溱见到了几波摊在水泥路上的流民,这些人大多目光浑浊,没有生气,四周的山上也有生火的痕迹。 “这条路甚好。” “别的地方没见过。” “这个女人,真的可信吗?我们跟她过去,会不会勾结官府,害死我们。” “部落臣服大魏朝这么多年,大魏的皇帝都说我们是友邦,他们应该不敢这么对我们。” “达来都说暂时相信这个女人,不然咱们患病的同伴只能死,仁娜托雅那个女人一直霸占着首领,要是她弟弟死在中原,肯定会跟首领进谗言惩罚我们,先听达来的。” 草原人用家乡话闲聊,更多的是惊奇从未见过的水泥路。 不过中原人老实能造出一些他们想都想不到的新鲜东西,惊叹过后,也不会多做纠结。 等到苏溱回到豆油坊时,赵暮已经将傅媛送到招待所,单独开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让她进去。 那两个染了天花的男人也不能随意丢在山坡上,任其腐烂,要是引来山上的狼到豆油坊附近,对女人孩子安全不好,说不定还会把隔壁村子的狗引来。 狗要是吃了死人肉回去,还会把人给染上。 赵暮就找了大壮和一个胆子大的伙计上山坡掩埋尸体。 他们都做了足够的防护,面上遮得严严实实,没想到翻开死人身体,发现年纪大一点的人竟然还没断气。 人没死,总不能直接埋了,现在那人也安置在了招待所,不过不让任何人靠近。 之前苏溱简单跟赵暮说过应对之法,苏溱走到招待所时,小虎娘早已配好到自制的口罩,还用草木灰不断清理洒扫庭院。 苏溱没有第一时间让惊奇水泥房子的草原人进去,而是叫了小虎娘,跟他说了天花的事情,让她回村子避避风头。 “苏娘子,您放心,赵管事已经同我说过了,我让娘和爹带着孩子们回村了,二娘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这段时日不要出门,还得注意卫生,不过咱们招待所里每日吃饭用碗筷都是用滚水煮过的。” 小虎娘看了眼站在外头的草原人,咽了咽口水,“我们商量过了,我跟我丈夫还有两个嫂子都留下,不敢去照顾病人,每日做饭打扫还是可以的。” 第118章 接种牛痘 苏溱心里宽慰,小虎娘没在危难时刻跑回家,还跟丈夫留下帮忙,算是很仗义了。 “你们放心,有专门大夫来的,不用你们操心病人的事。”苏溱给她下定心丸。 “不过这招待所,你们暂时不能住了,先收拾东西搬去豆油坊的宿舍去,招待所被征用了,一幢房子先给患病的人住,另外两幢先给人隔离,县令老爷已经命人搭茅草屋了,建好后就把病人送去隔离。” 隔离病患是重中之重,接种牛痘后,她得先去接触病人,少说要等七天潜伏期过去,才能让县令看出是否有效。 这七日是关键时刻,不做好防控,会有大批人感染。 苏溱让小虎娘几人先避开,让草原人担着患病的同伴住进了安置杨怀生的那幢房子。 其余草原人跟病患接触太紧密了,苏溱没有明说,但安排他们单独住一幢,已经同他们言明,平日里会有人将伙食送到门口,他们不能随意出门,若是身体不适,可以跟送饭人说。 大夫则跟傅媛住在同一幢内。 苏溱自己,说实在的,苏溱跟他们都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毕竟接触过多,她不敢冒险回豆油坊内,作为豆油坊的管事,必须得将伙计们的人生安全放在第一位,况且她若是真携带了病毒,传给几个孩子,真会要了她的命。 她就住到了傅媛隔壁,正好可以照顾傅媛。 这小姑娘得知自己被隔离,便一直很沮丧,得知苏溱在她隔壁,便声都不吭了,不知是否在生闷气。 赵暮在得知苏溱要住在有天花病人的屋子,很是烦恼,秀美的脸上挂满愁容。 “我不确定能否管住下边的人。” “你不必担忧,咱们平日里没苛待伙计,他们要是不安心,就放假让他们回去,只是回去前得说好,叫他们不要随意出门,看好家里的门,也不要让流民进屋,吃穿都得注意。” “这些伙计都是家里的青壮,想来是想回去看顾婆娘孩子的。” “那就放他们回去,还有,把二郎的娘亲接来,他回去也是孤儿寡母两人,倒不如在油坊里有个照应。” “你也要小心,还有你那个什么接种牛痘之法,可靠吗?” 赵暮忧心忡忡,她信任苏溱,但接种牛痘确实有些抽象。 要是苏溱因为天花死了,她该怎么带着几个孩子活下去。 “且看!你们得看好墙门,不要让流民有可乘之机。” 隔了两丈远,彼此说了许多话,两个人心里都没有底。 好在县令知道事情严重,马不停蹄让人找牛,不管找到几头,都第一时间让人送到豆油坊。 可惜这些牛都没有牛痘。 苏溱心瞬间被拉扯起来,若是整个县都找不到一头患有牛痘的牛,她的计划岂不是废了。 尤其是两日过去,外头的局势明显恶劣起来。 听赵暮说,已经有流民开始在油坊附近逗留睡觉,好在油坊中有好几个伙计,家里有兄弟青壮,他们便没有回去,而是留在油坊帮忙,这些流民只敢睡在外头。 严县令也差人来说,正在组织人手将流民统一驱赶到一处空旷之地,供一日两餐白粥,按照她的方法,给每个流民登记领牌子,每次领过粥饭都得在牌子上做痕迹。 通过这次登记排查,确实有一些流民有天花的症状,而这些流民浑浑噩噩,根本记不得跟谁接触过,是件大麻烦。 而且苏溱注意到,县衙的人手明显不足,普通百姓根本不跟接触天花患者,连衙役也是能避就避。 还有便是,那些跟来招待所的草原人,又有两人有了天花的症状,而原本病重的两人,有一人已经没了。 倒是山坡上原本奄奄一息的那个流民,吃着鸡蛋牛奶,不断地喝着盐水,竟然渐渐有了生气,只是脸上骇人的紧,密密麻麻都是痘痕,看得山羊胡大夫心惊肉跳。 三日过去,豆油坊生活看着没有波澜,但苏溱总觉得这只是湖水表面,看着平静,实则下面暗流涌动,只等着什么时候掀起滔天巨浪。 “苏娘子,你来看看,这新牵来的一头牛,有你说的症状。”楼下传来胡大夫的喊声。 苏溱眼睛一亮:“我这就来。” 她急忙下去,就见防护得密不透风的胡大夫正半蹲着看着水牛乳头。 牛痘一般就生在牛乳头部位,如果有明显的痘痕,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苏溱快步走过去,跟胡大夫隔了几步距离,远远看了眼牛乳,顿时一喜,看着水牛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件发光的宝贝,“应该没错了。” 胡大夫面露迟疑:“苏娘子,你真要用这牛痘来治病吗?” 胡大夫自从知道苏溱要把牛痘液体涂到自己伤口上,便满是不信任。 他便是大夫,不说医术高深,却也是家中世代传承,也同不少同为大夫的好友交流过,从未听说将牛痘的体液涂到人身上,就可以预防天花的。 倒是从前听说过有位怪医,特意用感染天花之人的痘液涂到常人身上的。 据说也有些效果,只是后头死的人太多了,这怪医后来也没了音信,也不知道是染病死了,还是被受害的人杀了。 “苏娘子,这牛痘虽不如天花凶险,但老朽还是劝你,不要贸然行事。” “大夫,若是不可信,我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苏溱无力解释,只是殷切看着牛乳,转身便去厨房拿了道具,搂起衣袖在手臂划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娘亲,我也要!” 正动手着,一道坚定的女童音响起。 苏溱眉头猛地一皱:“你出来干什么!” 傅媛却满脸倔强:“你要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凭什么要你赴凶险,我也可以。” 苏溱面色一沉,挤了一点牛痘液涂到手臂上,而后厉声怒道,“你不知外头有多凶险吗?谁让你随意出来的!” 以前怎么从未发现这小丫头还会有倔劲儿,从那日被她凶过后,便一直沉闷着不说话了。 傅媛见状,也不甘示弱,上前就要去揪牛乳。 胡大夫看这小姑娘如何莽撞,忙将人拦住,“别别别,你母亲怎敢让你犯险,你要试,也得过了今日,你母亲没事了再试。” 第119章 情况不容乐观 傅媛梗着脖子不说话。 苏溱目光一沉,索性把她强拉回房去,麻烦大夫将牛栓到院子里。 这头牛,现在金贵得很。 不知是心里的石头落地,还是牛痘起了反应,苏溱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来时只觉得无比舒畅,睁开眼却看到傅媛担心的脸,再望一眼窗外,天已大亮。 苏溱伸了伸懒腰,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深度的睡眠,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傅媛眼眶含着湿意,看到苏溱醒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才往外跑去叫了胡大夫进来查看。 “苏娘子昨日回房便昏睡过去,发起高热,从脉象上看已经无碍,娘子自己觉得身体可好些了?”胡大夫给苏溱把了一下脉。 “原来如此,我只以为睡了一觉,原来竟发起了烧。” “还是娘子的女儿发现的,这孩子可真懂事。”胡大夫将昨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傅媛被她拉回房间后并不服气,几次三番敲墙想要吸引她注意,那时她已经昏睡过去,并没有回应。 这小姑娘警惕性强,跑进她屋子查看情况,见她怎么都叫不起来,联想到刚才她的危险行为,立刻叫了大夫进来看看。 傅媛在她床前守了一夜。 苏溱听了心里欣慰,她就知道没白疼这小丫头。 “以后我若是真得了能传染人的病,或是惹了会连累你的祸事,你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该避开就避开,我不会怨你。” “像昨日也是,我接种牛痘是给县令看的,证实了接种牛痘后不会再染上天花,我还能不让你接种吗?你急什么?” 见苏溱已经有了教训人的架势,想来身体已经大好。 傅媛面上有些怒气,不甘地瞪视苏溱,“我还不是担心你!” 苏溱没好气:“我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吗?我的命也是命!” 傅媛却比她想象还要伶牙俐齿,这丫头平时不爱说话,心思却活络得很,“你要是真有把握,给我接种了又何妨!还不是照样拿自己冒险!你说我冲动不经事,自己不也没十足把握!” 这气哼哼的话带着一股子倔劲儿,又掺杂着委屈,好似全天下都欠了她似的。 虽然语气凶狠又不饶人,苏溱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把自己气哭了,眼泪嗒嗒往下流。 “我本来让二妹三妹回去,是为了她们着想,我不是自己好奇,是想大人来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上去看看是什么人,我怎么会想到他们带着病。” “你不由分说凶我,我委屈,我自幼没娘,总有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但我也在尽力改了,你不该凶我。” 傅媛抽抽搭搭:“昨日我也是担心你,气你拿自己身子种牛痘,万一出个好歹,我又没娘了。” 这凶巴巴的话,说出来却是软绵绵的。 苏溱心软得一塌糊涂,捧着小姑娘的脸哭笑不得,只得用袖子不断给她擦眼泪。 “受委屈了?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以后还是这么鲁莽,将来吃亏了可怎么办?” 小姑娘嘴硬得很,下意识顶道,“还能怎么样!你都不知道昨晚我看你不醒还发热,有多害怕!”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吃过亏,我遭了这个罪,今后就不用受天花的苦,以后百姓也有了防御天花的手段,简直不要太赚了。” 傅媛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吗?用牛乳上的痘汁涂在身上今后就不会再得病了?” “这是真的,你忘了,我是去过仙人梦中回来的,那里的人就不得牛痘,最初用的就是这个法子,不然我拿自己冒险?”苏溱继续安抚小姑娘。 傅媛面上却露出迟疑之色。 她虽然从没正面质疑苏溱所说的仙人托梦,但本质上对神神叨叨之说是不信的,但又难以解释苏溱一个农家女如何懂得这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她早已没有利用价值,诓骗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真的有神仙吗?”傅媛咬了咬唇,问出藏在内心的话。 苏溱正了正脸色,对外人她可以拿仙人应付,但她内心深处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真的信鬼神,将来遇到事情,把缥缈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媛儿,其实所谓神仙也不过是掌握了一些我们还不理解的东西,只是比我们厉害一些的人而已。” 这个回答是傅媛没有想过的,那话本的仙人不都是呼风唤雨,主宰凡人生死的吗? 但苏溱却说神仙不过是懂得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事物的凡人。 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这句话给了傅媛一种别样的震撼,以至于等到她老年恐惧死亡时,想的也是如何延缓死亡,或者让死亡不那么痛苦,而不是用手上的权利,去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胡大夫看她们母女两个温存,心里却异常冷静,他没有傅媛那么好骗。 苏娘子虽接种了牛痘,生了场小病,但并不代表今后就不会得上天花。 最主要的是,天花这样的传染病,让古今中外多少国之圣手束手无策,怎会让一个小小的山野村妇给攻克了。 “苏娘子,早上来信,难民营乱起来了,好似有流民在闹,说是原本他们没有得天花,因着被拘在了难民营才染了病,那些染病的抵死不去隔离,情况实在不好。” 苏溱目中一片冰冷,真是可笑。 果然饿着肚子的时候没力气闹,能有两口饱饭吃,开始不安分了。 “府衙派来人手没有?” 按照他对高大人的了解,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天府衙也该得到信,派人过来了。 胡大夫却摇头,他一个小小的大夫所知有限,又怎么知道府衙人手有没有到仙岩,但以他看来,现在只不过是小动乱,后头的事情还多着呢! 天灾加上人祸,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至少,他那些该收到求救信的好友们,却无一人前来仙岩。 有一两个有事不得脱身也就罢了,总不该相熟的人都没有音信。 第120章 无人想管的人祸 胡大夫想得没错。 仙岩地处偏僻,发现天花症状时,外头早有大批人感染。 不仅是台州府,流民所过之处,各地都有或多或少的人出现天花感染的症状。 麻烦的是这些人多是流民,便是病了,旁人也以为他只是得了什么不知名的恶疾,加之无钱找大夫看病,也无人填埋尸首,天花泛滥的速度如同浪潮一般。 胡大夫友人们接到来信后,尚且来不及惊骇,自己身边便也出现了天花感染者,可谓是措手不及。 他们深知天花危害,第一时间上报府衙,但并非所有的父母官都同严县令和高友云一样重视天花。 即便灾病泛滥,他们也可以借着天高皇帝远,朝中派系掩护,官员互相遮掩,寻找各种借口为自己推脱,只要站对了位置,总有人保他们。 治理天花,耗时耗力,还不见得能有回报,若是没人站出来主持,自然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他们大多紧闭城门,严禁流民潜入,确保城内的人不会染病传给自己身边人。 城外村庄的百姓便惨了,不仅每日担惊受怕有流民抢粮,还不知天花已在蔓延,已有不少一村一村的人染上天花,那些人至死都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 而李生快马赶到府衙时,一路看到不少奄奄一息的流民。 高友云虽下令关闭城门,不让流民进入,也想过狠下心,不管外地流民。 但还是用城内的储备粮,在城外支了一个施粥的铺子,每日放粥。 台州府存粮不多,给了流民,百姓就得挨饿,不给粮,流民便要饿死。 他只能一遍遍给梁郡守,隔壁府发公文借粮,却也如他想的一般,无功而返。 李生将仙岩发现天花的事情向高友禀报。 高友云听了,面色如常,只是眼中一片死寂。 “我知道了。” 李生有些诧异,在他眼中高友云应当会很重视此事才是,“大人,我家老爷请求大人加派人手,分管流民。” “李衙役,我并非一个好官,当官之道,从来不是为民请命,而是明哲保身,我虽是一府父母官,却也仅仅是个末流小官,并无通天本事。”高友云目中晦涩难明。 “郡守都不愿管理天花,我出头不会让人歌颂,只会让人记恨。” 李生张了张嘴,第一次听到知府大人这般说,“大人——” “不做万事无忧,天塌了有上官顶着,陛下要追责,总不能将徽南两省的官都杀了。” “做,不说能阻止天花,你当这个出头鸟,便会让人记恨,没有好果子吃。” 高友云像是同李生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大人!”李生叫了一声,他从未见过仁慈的知府大人会有这般艰难困境,即便有心为百姓谋利,但身后似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拽着他。 高友云无声笑了一下,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发苦。 “李生,我若是个聪明人,应当明哲保身是?” “但送信的衙役同我说,他从南省回来途经一处村庄,夜里有狗叫声,有鸡鸭四处捉食,却唯独不见人影,等进村查看,才发现整村的人都死了,身上烂得吓人,他吓得一刻不敢停留,宁可躲在山里听狼嚎,也不敢留宿。” “后来我便想,这病状实在蹊跷,却又有迹可循,心里总不敢确定,想着不该老天不该如此残忍。” “可你一来,便将我的想法做实了,我竟不觉得意外,只觉得合该如此,然后别无他法。” 李生愣愣看着滔滔不绝的知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原来不是仙岩发现了天花,而是外头天花传进了仙岩。 外头的官不是不知道天花危害,只是他们不想管。 知府大人想来也是有怨言的,觉得管不了,但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 其实将他放在知府的这个位置上,他也会觉得如坐针毡,左右为难。 确实如知府所说,天花自古以来无人能治,病人是死是活全看命,上官都不管,下官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如果出现一个异类,那些同僚不会觉得他英勇,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异类,装模作样,衬得他们像是麻木不仁的恶人。 “大人,小的奉命来请府衙增派人手,旁的小人不懂。”李生冷冷说道。 高友云愣了一下,从上而下打量了李生,“本官都不打算管了,仙岩还有能力防止天花不成?”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李生眉头微皱,声音不带一丝起伏。 高友云来回走了两步,眼中的光与暗始终在交杂。 李生便默默看着他,他知道高友云在挣扎。 “苏娘子说,她有法子治天花。”犹豫了片刻,李生将苏溱说过能预防,提高病人治愈率的事说了出来。 真有天花,他们这些走在一线的衙役才是高危人群,若是府衙真的不管流民,对他们衙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但人总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 闻言,高友云哼笑出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觉得可笑。 他抖了一下衣袖,背对着李生说道,“你回去!府衙没有人手。” “大人?”李生不死心。 “去!府衙也需要人手管理流民,隔离天花病人,若是仙岩能喘口气,记得叫他们来增援府衙。” 李生眼睛一亮,那颗原本已经沉到谷底的心瞬间雀跃起来,“是大人!” 没有请到人手,李生却没有感到绝望,仿佛眼前是条旁人不得而知的康庄大道。 离去前,李生想起苏溱向严县令要求提供的东西,“大人,您还是准备些牛,鸡鸭肉蛋奶,盐,草木灰等物,这些都是苏娘子向老爷要的东西,想来她不会无的放矢。” “善!” 没有喝一口水,李生又骑马奔波,赶赴仙岩,将从府衙得来的消息带回去。 先不说严县令得知外头情况如此严峻是什么反应,流民营发生的暴乱,已让他惊慌得吃不下饭。 第121章 杨怀生醒了 接种牛痘后,还得同天花患者待在一起,七日后确认没有感染,才能进一步推广牛痘接种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苏溱不再拘在屋中,开始在招待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招待所里隔离的天花病患无人敢去照看,胡大夫偶尔会去送药,却也不敢与他们同处一室时间过长。 苏溱便去了杨怀生房间。 一推开门,里头的气味险些将她熏出来。 这些病患吃喝都在屋中,排泄物和呕吐物混在一起,虽然每日都有人送能保证他们营养的食物,但无人敢进屋,大多推开房门一角,将食物从门缝中塞进去,若是运气好,正好遇上里头的人没有昏睡,还能问上一句身体是否转好。 苏溱没有质疑过这种做法,毕竟不是自己重要的亲人,谁愿意舍命去屋子里照顾素不相识的人。 屋内昏暗,只能看到双人木床上微微隆起的被子。 苏溱皱了一下眉头,迈进屋子,先将木窗用木棍支开,等外头新鲜的冷风吹进,才缓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的人脸时,顿时生理性感到不适。 生活贫苦的百姓本就显老,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流民更是皱巴的像被风干的橘子,光是看着外表就知道这人受了极大的苦,但杨怀生脸上更是恐怖,密密麻麻的痘疤几乎看不出肌肤本来颜色,光是让人看一眼就起鸡皮疙瘩。 苏溱扫了一眼屋内环境,除了地上的呕吐物,其他东西还算整洁,桌上有干净的近乎清洗过的空盘,应当是他屋里这位病患醒时吃的。 苏溱又在屋子角落看到盖得严严实实的恭桶,虽然还有气味散出,但也能看出床上这位病人,还是尽力维持着洁净。 “听说你好点了?”苏溱细细出声,声音称得上柔和。 原以为床上的人还在昏睡,没想到细微的声音,还是惊醒了他。 杨怀生猛地睁开眼,警惕看向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我是这里的管事,是我的人救了你回来,你这几日吃喝都是我的。”苏溱开门见山表明身份,也在用事实告诉杨怀生,没有她,他的小命早就归西。 “嗯——”杨怀生声音嘶哑得厉害,依旧是紧紧盯着苏溱,眼神深沉难辨。 他像一只虽是准备暴起的恶狼,遭受过太多的恶意,遇到难得善心,只会让他警惕后头是否还有更大的恶在等着他。 “你是哪里人士?可是外地逃来的流民?路上可还见过其他跟你生一样病症的人?” 苏溱一瞬不瞬望着他,赵暮收治这人可不是同情心泛滥,只不过是他正好还有气,染了天花的尸首扔在外头会造成隐患。 人带回来了,不管本意是什么,也不会少他吃喝,只要还能爬起来,每日的盐水,蛋奶蔬菜碳水一概不少,只是更多的照顾是不可能的,没人愿意为陌生人冒险。 昨日这个外乡来的流民有了些力气后,还发了一阵子疯,一直找儿子,言语含糊,让人有些听不懂。 这客房的门没锁,送饭菜的伙计隔着门跟他说了会子话,或许是这里供着他吃喝,伙计说话也讲理,这人竟然没有直接冲出客房,老老实实待在客房里头,可见不是个不讲理的主,苏溱这才独身走进来。 “这里,是哪里?”杨怀生一直盯着眼前年轻的女娘,她说的话是地道的官话,他能听个八成,直到这女娘没有恶意。 “仙岩县,你可能没听说过这地方。”苏溱也没计较这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耐心道。 “我儿子呢?”杨怀生紧紧看着她,希望从苏溱脸上看到些许不同。 他只记得儿子生了重病,后头身子凉了,沉得跟要腐朽的烂木一般。 但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怎么也不愿意把儿子放下来。 家里头的人都死完了,只剩下儿子了,他怎么能放得下。 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跟儿子在一起,他就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道在山里游荡了多久,一直往前走。 累了便喝露水,饿极了便抓一把草塞嘴里。 后来他身上也起了跟儿子一样的疹子,力气也越来越弱,直到看到一堵灰色的墙,才昏死过去。 其实也并非全无意识,他感到儿子冰凉的身体从他身上拉开了,耳边还有无数的说话声只是听不真切。 有人往他嘴里灌了咸苦的水,而后是难堪又迷糊的两天,他醒来便能看到门缝放着的碗筷,里面是熬好的清淡肉粥,有蛋有奶,还有几瓦罐咸水。 他昏昏沉沉,醒了就觉得渴,饿了便吃东西,不知道时间为何物,脑子也容不得他思考。 直到昨日真的有了气力,他才隔着门见到了一直给他送饭的伙计。 “我儿子呢?”杨怀生不死心再次问出声,只是这次声音多了几分迫切,像是在追求某种答案一般。 “抱歉,虽然不该私自处理你儿子的身体”苏溱顿了顿,外人嫌弃至极的尸体,却是别人朝思暮想,愿意舍命去爱的孩子,她不愿意用直白冰冷的字眼,去刺激床上这位父亲的心。 “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实际上,那具尸身已经有了腐烂的气味。 苏溱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平静,语气放软,“你跟他都患上了天花,为了周边百姓的安全,我们已经将他烧了,埋在地下。” “烧了?”杨怀生愣愣望着虚空,满是疤痕的脸看不出什么神色。 但苏溱无端看出他的痛苦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苏溱皱了皱眉,正想解释两句,便见杨怀生突然大笑起来。 “烧了好,烧了好!” “儿啊!你去得干净,总算不必进那些豺狼的肚子。” “你还是你!哈哈!你还是你!” 说着说着,一滴滴泪水不受控制从面颊流下。 他拼劲全力要护着的两个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 他走投无路不想活着的时候,又遇到了好心人收留了他。 可为什么,他儿子不能也有这份好运,为什么不能再多撑几日,哈哈! 他一个人孑然一身,活在这人世还有什么意义? 苏溱看着杨怀生癫狂又分外平静的神色,配上那张可怖的脸,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122章 牛痘有效 这精神状态是在让人脊背发寒。 好像一个经历了世间最大苦难的人,失去了所有,又无法挽回。 冷静的发疯,应该就是这种状态? “你可还有亲人?”苏溱皱着眉询问。 杨怀生突然摆正脸色,看上去已平静起来,好像刚才狂笑的不是他。 “不!都死完了。” “抱歉。” 意料之中的状况,苏溱下意识道歉。 “我不知你遇到了什么,不过你染上天花,奄奄一息还能恢复,可见天都要你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振作一点。” 人类的语言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而无力,苏溱不知这个时候该怎么安慰这个还在恢复期的男人。 虽然非亲非故,但苏溱已投入了不少力气,苏溱还是希望他能好起来。 “本不该让你忆起过去的痛苦,不过我得知道你是哪儿得的天花,又接触过哪些人。” 杨怀生听了,眼中闪过猛烈的痛恨,满腔的恨意,几乎要灼穿心脏。 苏溱看得一惊,开始后悔单独来找这个人,她该想到再老实和气的人,经历了大的变故,都会或多或少地改变。 有些曾经的好人,在经历挫折后,怨天尤人,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狱。 杨怀生看到苏溱面上一闪而过的惧怕,被恨意烘得发热的大脑像是被从木窗吹进来的冷风一下子吹灭,一点点冷静下来。 这世上是恶人多,人性最禁不住考验。 但收留他,给他饭吃的女娘不是。 她没有恶意,还处理了儿子的后事。 儿子的死跟她无关,而他的无礼,还吓到了女娘。 “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苏溱见他情绪平复,暗暗松一口气,“那你就说是从哪里来的,从何时起出现了天花症状,可有见过别人的的。” 杨怀生一五一十,将自己流亡寻生,到南省境内的事都说了。 说到侄女被强行掠去做了米肉,说到那些丧失人性的东西,像鬣狗般盘旋在他们父子边上,等着他们咽气。 苏溱从一开始的心痛到震惊,还有对人性深处的坏,感到由衷的恶寒。 没有耳目和渠道,她只知道外头遭了灾,有流民涌进南省。 却完全不知,这场大规模逃荒,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见惯了现代社会的信息公开透明,看多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众志成城,见多了因为疫情灾情处理不及时而被撸下问责的官员。 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的官,真的可以只手遮天,有恃无恐,将跟自己一样长着一颗脑袋,两只手两只脚的人,当作不重要的畜生处理。 不,只要是有点人性的人,看到死了一地的猪,也会为猪心疼一下,而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员,已经麻木不仁到这个地步,慢性加速穷人的死亡,只过自己的富贵生活。 苏溱没有说话,一个地方遭了灾荒,朝廷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她不信朝廷没有放粮,没有拨款,恐怕朝廷为灾民拨款的银款,都落入了旁人的口袋。 还有那吃人的过活的逃荒路途,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恐怕早已被虎视眈眈地拆解入腹,难怪杨怀生性情如此不稳定。 没刺激成疯子,已是幸事了。 “徽省的情况,想来朝廷是不知道的,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同县令说起这些事情。”苏溱看着杨怀生,受了大刺激的人,心态都是不平衡的,苏溱不希望杨怀生把自己逼到绝境。 “虽然救你也没指望你能回报什么,但你这天花想来是要好了,你应当也知道,得过一次天花的人,便不会得第二次。” “我招待所里,还有几个生了天花,或是可能染上天花的人,希望你好后,能帮着照顾他们。” 让杨怀生无所事事在床上想东想西,倒不如给他一些事情做,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 帮助人,无疑是最好的,可以填充人内心的办法。 况且,她现在真的很缺人手。 不仅是她,整个仙岩都缺人手。 杨怀生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娘听了他的事,还能如此冷静,不仅没有对他白眼相加,指责他身为一个男人护不住家人,连孩子都死于非命,竟然还信任他,要托他帮忙。 已白吃白喝,承蒙女娘的照顾,女娘让他做事,他自然是愿意的。 “——好。” 跟杨怀生交代了如何预防天花,照顾天花患者,注意卫生后,苏溱沉着脸走出了客房。 这几日,她都没有跟赵暮几人接触,又刚刚接触过杨怀生,更是连傅媛也不见了,整日在各个病房进出,帮着照顾病人,整理房屋。 将他们换下来的衣裳烧掉。 看着这些病重的天花感染者,苏溱的心始终紧紧绷着。 尤其是,有一个草原病患死后,苏溱惊骇得连干呕都呕不出来。 她不仅一次动摇过,她接种的牛乳头液体不是牛痘,只是另一种也能在牛身上感染的疱症。 她不要命的近距离接触天花病患,会不会潜伏期过后,自己也会染上天花,撑不过来死于非命。 苏溱慌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传染病前,没有高人一等。 不过也有好的消息,最先感染天花的那个草原人已经好起来,每日起床能吃下两碗米饭,杨怀生也渐渐能起床了,帮着照顾其他病患,只是两人脸上的麻子依旧吓人。 其他出现天花症状的草原人,也因为有人及时照顾,病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匆匆从府衙回来的李生,带来了坏消息。 得知台州府外,没有官员愿意管理天花病乱,不管流民和城外百姓死活,苏溱几乎已经没有脾气,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般。 接种牛痘的第八日,苏溱照常睁眼起来,身子依旧没有任何不适。 没等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直苦等她的赵暮,胡大夫便火急火燎敲门进来,“苏娘子,县令来了!” 第123章 情况危急 苏溱愣了一下。 严县令,那可是坐镇县衙,不动如山之人。 便是豆油坊日益赚钱,也不过是在开业来过一次。 这次竟然主动来了豆油坊,且还是在有确诊天花病人的情况下来的,看来是外头的情况真到了危急时刻,不得不想对策了。 “我马上下来。” 顾不得跟赵暮几人分享自己的情况,苏溱忙穿上短袄,快步向下走。 胡大夫听到动静,忙跟了出来。 严县令终归是怕死,站在招待所几丈远的马路上,看到苏溱精神抖擞走出,眼睛顿时一亮。 不过他不忘向后退了一步,免得沾上招待所天花的毒气。 苏溱当作没看到县令的小动作,远远停下脚步,“老爷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其实不用细问,苏溱也大概知道难民营的情况,被关在一起,流民必然恐慌。 县衙衙役都是些酒囊饭袋,刚开始严县令还能用父母官的威严压制,但向来眼高于顶的衙役对待流民必然没有好脸色,而隔离出来的天花患者,恐怕连照顾的人都没有。 她曾听胡大夫说过,本县几位相熟的大夫都被县令强征过去照顾患者。 这些人也不乏是真心为病人舍身去的,但已有好几个大夫患上了天花,本就人手不足,愿意照顾病患的大夫倒下,隔离区近乎已经瘫痪了。 而流民中也有逐渐发出病症的人,他们只见到隔离区没有一个活人走出,也无人照顾看管,患了病的流民说什么也不愿去隔离。 最要命的是,仙岩本就穷,这次救治病患,根本没有上头府衙相帮,县衙内的存粮也要告罄。 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当初如果跟其他府衙一样,不管流民,任凭天花泛滥,哪里还有今日的麻烦事。 不过想是那么想,如今已开了头,高大人也是同他一样的做法,他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苏娘子,你接种牛痘,可是已到了第八日了?” 亲眼看到活蹦乱跳的苏溱,严县令心脏落到了肚子里。 隔离病人,给流民一口饭吃,是冒险行为,毕竟上头并没有给公文,管理流民实行起来太难,仙岩什么都欠缺。 起初还好,衙役们惧怕归惧怕,总还是对他这个父母官是信服的,但随着流民暴动,衙役们都惧怕死气沉沉的隔离区,不敢靠近,大夫都病了好几个,流民们更加心慌起来。 这些日子,周边的百姓家家大门紧闭,还有不少百姓夜叩城门找大夫,但是现在整个仙岩哪里还有空闲的大夫啊! 患了天花的普通百姓,一旦发现,一并要担去隔离,病患家属不理解,拖家带口甚至整村的人都来城门大闹。 也有一些团结的村庄,几个年岁大的老人拿着锄头日夜坐在村口,不论是谁,挡着流窜的流民,也挡住要来担走病患的衙役。 现如今,仙岩的局势是,衙役不中用,四处偷奸耍滑。 难民营每日都有暴乱,隔离区无人敢进,里头的人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县城内人心惶惶,外头村庄团结对外,但村庄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几人患上天花,都无从知晓。 严县令这几日头发都要愁白了,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他一直记得苏溱,知道她种下牛痘要过了七日了。 只要确认苏溱那个牛痘确实有效,那便会给县衙大大减轻压力。 不会患上天花,寻常百姓便不必恐慌,衙役也不会如此抵触,干活也会卖力。 照顾患病也不至于那么害怕了。 是以,这几日,走投无路的严县令几乎将希望都寄托到了苏溱身上,一早便赶来看苏溱。 “你身体可有异常?这牛痘确实无碍?接种牛痘真可以让人不再染上天花?”严县令不停歇地询问。 “胡大夫,您给我看看!”知道口说无凭,苏溱伸出手腕,让胡大夫一看究竟。 胡大夫立刻会意,手指搭上苏溱手腕,双眼微眯,仔细诊断了一会儿,“老爷,苏娘子的脉搏强健有力,确实是常人的脉搏。之前苏娘子接种牛痘的夜里,也发过高热,一夜过后,便好起来了,想来那接种牛痘不会对身体有害。” 胡大夫也一直等着苏溱身体变化,他始终是不信接种牛乳上的痘液可以让人不再生天花,但事实胜于雄辩。 这几日他是亲眼见的苏溱是如何接触天花病患,亲力亲为照顾他们,若是这样还不染上,那怕不是真的神仙下凡了。 后来胡大夫也仔细研究过牛痘跟天花的区别,发现两处确实有相同之处,且从前那位怪医也确实用人痘让一些人不再得天花,只是接种人痘之人,死的也多。 胡大夫便想,或许牛痘便是生在牛身上的天花,对牛来说不致命,再传到人身上,因为牛减弱了毒性,所以苏娘子接种了牛痘,只是不舒服了一夜,第二日变好了。 因着跟天花是一样的病症,所以得过牛痘的人,也跟得过天花的人一般,再也不会染上天花。 想通这个关节,胡大夫豁然开朗,只是差一点实证。 差苏娘子确实不会染上天花的实证。 “胡大夫,你也觉得牛痘之法,可用?”严县令听了胡大夫的话,目中有些激动,这算是他近十日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胡大夫见县令要从他嘴里套出确认的话,迟疑了片刻,说到底接种牛痘可用只是他的猜测,他不敢打包票,生怕后头遇到什么事担责。 “应当,是错不了。”胡大夫不敢讲话说死。 见两人开始扯皮,苏溱再也无法忍受,索性快刀斩乱麻,“老爷,确实如此!我便是活生生铁证,牛痘一法可行,虽从前无人发现牛痘预防天花一事,但这就是可以行得通的办法,我苏溱愿意用性命保证!” 作为唯一被人类消灭的传染病,苏溱还是很有信心的。 之前只是不敢赌,现在她还怕什么? 不!她怕!她怕畏手畏脚的猪队友! 第124章 开始接种牛痘 “老爷,事不宜迟,请公开这一消息,加派人手接种牛痘!” “今日您回去之后,就叫来衙役,同他们说清楚,不必害怕天花,他们同他们的家人将会第一批接种牛痘,便是已经染上天花的衙役,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顾,所有的东西都会优先紧着他们,便是染上天花也不是非死不可,招待所内已经有两名天花病人好起来了。” 苏溱的话自信有力,带着一股渲染力,她直直望着严县令的眼,继续有条不紊指挥。 “当务之急是稳住人心,衙役们先前怕,才事事怠慢,不敢冒头,老爷您给了他们保障,事后再论功行赏,论错行罚,必然能调动衙役积极性。” “阵前杀将是大忌,咱们缺少人手,前头有衙役惹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后再追罚。” “安抚好衙役后,再是让人进隔离区好好照顾病患,而后是进村将染病的村民接出,未染病的,都要接种牛痘,一个都不能落下!” 苏溱又看向胡大夫,语气不容拒绝,“您是个有心人,得同我一起走在一线,为病患和百姓奔波了。给人接种牛痘的一事,得靠您的友人了。” “据说仙岩以外,也有大批流民患病,天花肆虐起来,将生灵涂炭,到时还得劳烦您亲自往台州府各县走一遭,同当地的大夫好好说一说牛痘一事,再身体力行,让当地的百姓也接种牛痘。” 苏溱没有一句废话,将当前仙岩的症结一针见血指了出来。 胡大夫听得心头火热,苏娘子竟让他去各县传授牛痘接种之法。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想到预防天花之法,牛痘接种一出世,必然会让整个朝廷的大夫都注意,甚至可能写入医史,供后世膜拜。 苏娘子却让他去外传播,那不知会有多少人,知晓他的名号,便是将来医史也会浓墨重彩填上他的一笔。 “当真?”胡大夫激动的山羊胡都在打颤。 苏溱不明所以,不知道胡大夫为何那么激动,想来这毕竟是一件苦差事,便安抚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娘子,胡某必然会竭力做好此事!”胡大夫赶忙道。 胡大夫的态度大出苏溱意料,想到在隔离区病倒的几个大夫,不论是哪个时代的医生,都将救死扶伤视为最崇高的理想标准。 既然胡大夫愿意配合,严县令也没有阻止,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接种牛痘。 “大人,已确认接种牛痘一事可行,今日我便让工坊内所有人都接种牛痘,大人可要一起?” 严县令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牛痘之事毕竟还没有确切保证,万—一一 严县令并未一口应下,苏溱便知他还心存疑虑。 随便他,将来还是会主动接种的。 “那大人记得将牛痘一事,仔细同知府大人说明,有知府大人鼎力相助,疫情才能顺利止住。” 这个疫情,也只会在台州府内止住,台州府外,不是高大人的管辖范围,便是有心也无力。 其实苏溱担心的不仅是被放任在外的流民,她更怕台州府,甚至南省人道主义危机。 这些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辖内百姓不能随意离开户籍地,不怕有人去告到天子面前,才干如此肆无忌惮。 若是有人能开这个先河,恐怕这些官员也不敢做得那么绝。 台州府本就没有什么存粮,这几个月靠着都有坊赚回来五万斤粮食,但面对那么多张嘴,也是杯水车薪。 寄希望于上级是无望的,只是眼下天花的危机是最紧要的,等台州府内天花一事过了,流民该怎么安置,才是最紧要的。 苏溱也想过,找人去京城告御状,将徽省惨绝人寰的事情告诉皇帝,让上头的人知道下面的人祸。 但且不说越级告状有多困难,便是老皇帝有心治理,放下一切隔阂来赈灾,流民也熬不到粮食来的那天。 苏溱还得承受秋后算账的命运。 思来想去,苏溱倒是又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指望朝廷不成,倒不如试着以下克上。 只是实行起来颇有难度,苏溱不敢同严县令说,即便说了,严县令也没有胆识敢冒险。 不如她悄悄去做,是成了也好,不成也不会有人知晓。 “老爷,那劳烦您回县衙,召集衙役好好说牛痘之事,还有奖惩也得一并说了,午后我便过来给衙役们接种牛痘。”苏溱放软声音,她可以当一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却不能真的越过了县令去。 “好。”严县令思索片刻,也知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用牛痘赌一把。 不过这赌是让别人去赌,他还是会跟夫人,等众人都接种牛痘过,确认无害有效才会接种。 严县令来得匆忙,去得也快。 苏溱目送严县令离去,召集豆油坊留守的人手,原原本本将牛痘一事说了。 赵暮陈仪见到她精神状态良好,才狠狠松了口气。 几个小的孩子都红了眼眶,几乎能哭出来。 豆油坊留下的伙计看到苏溱,也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他们能在危机时刻留在豆油坊,都是信任苏溱的人。 苏溱内心感激,说了不少感人肺腑的话,又有胡大夫在旁搭腔,为接种牛痘背书。 众人一听,天花能防御,解释惊喜不已。 苏溱唇角微掀:“接种牛痘之后,你们还是会有轻微的不适,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因人而异,不过很快就会转好,好后你们就不必再害怕天花。” 她目光扫过眼睛发亮的众人,忍着心酸继续道。 “不过,患有牛痘的牛,目前只有一头,我优先紧着你们接种,你们也得有所觉悟,外头许多人是还没法子接种牛痘的,咱们豆油坊的人,都是仙岩的百姓,也当为保护仙岩。” “从前我没让你们出去,也是担心你们染上天花,既然接种牛痘后,咱们不惧染上天花了,那咱们也该保护仙岩,保护自己的父老乡亲做贡献。” “明日起,豆油坊接种过牛痘的伙计,都得去难民营,去隔离棚照顾病人,我也会去的,我问你们一句,你们怕吗?怕苦怕累吗?” 伙计们皆是对视一眼,只要不殃及性命,吃点苦算什么! 况且他们的苏娘子都舍命去试药了,他们还能退缩吗? “不怕!” “怕个球!” 第125章 跟草原人交易 耳边是伙计们激情昂扬的应呼声。 苏溱默默看了眼伙计,将这些人记在心里。 “今日接种牛痘后,你们先各自回家报一下平安,也多劝劝家人配合县衙,先头隔离的病人因着天花凶猛,无人敢去照料,现在咱们这批种了牛痘的人,会去照顾病人。” “得了天花的病人待在家中也不是办法,得不到好的医治,还会传染给家人。” “省得了苏娘子,我们懂得了。” 接下来,苏溱让伙计排队去招待所,又让胡大夫跟着,一边同他解释接种牛痘的原理,一边展示如何操作。 其实接种牛痘不难,作为大夫只看一遍就能学会,不过胡大夫依旧眼睛都不眨一眼,学得极为认真。 “接下来,就请您给他们接种。”苏溱让胡大夫实践。 “那大家伙从后排好,搂起衣袖露出手臂,接种好后,回去喝水睡一觉就好了。”胡大夫根据经验,冲围成一团的伙计们说道。 苏溱看了一会儿胡大夫操作,见他手很稳,伙计们也配合,便上楼让好奇观望的草原人下来一并接种了。 被关了十来日,这些草原人内心早就蠢蠢欲动,想要跑,也想闹一场,他们生性自由,从未被关在一处限制自由那么长时间。 若不是领队达来压着他们,加上招待所好吃好喝招待这儿,这些草原人早就起来生事。 不过这几日,他们发现安静的招待所有了些人气,那位做豆腐皮的苏娘子开始进入病患房间照顾病人,有时候还会过来,隔着门同他们说说话。 还说了接种牛痘一事,彻底将他们安抚下来。 今日听到楼下有喧哗的声音,他们早就支起耳朵。 苏溱直接来到领队达来房间,敲响门,“达来领队,我接种牛痘已过了七日,身子无碍,牛痘接种可行,楼下已经开始接种牛痘,您和您的人都可以下来接种。” “真的?天花真的可以预防?” “真是第一次听说,那以后咱们也不必惧怕天花了?” 草原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人类跟天花斗争的历史里,从未出现过能驯服天花的先例。 苏溱语气冷静:“自是真的,不过你们接种牛痘也有条件,接种后得帮我做一件事,你们来到仙岩县,带了天花过来,我县老爷不问罪你们,还好生救治,你们也当为仙岩做些实事。” 原本还很兴奋的草原人听苏溱这么说,立刻心生警惕。 “我早说了,中原人狡诈,怎会真心对待我们草原人。” “这不是携恩图报吗?我们虽欠了你的人情,也不该一直计较。” 草原人用家乡话抱怨着。 “难道就不接种吗?那可是预防天花的方法啊?”也有年轻一些,还未对中原人产生隔阂的草原小伙子讷讷开口。 “你这小子,草原人向来眼高于顶,不将草原人放在眼里,她让我们回报她,还不知道要做让我们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我看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苏娘子,多谢您这几日的收留救治,您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至于您需要我们的回报,在我们可以达成的范围内,我们必然会尽力相助的。” 草原人的抱怨下,领队达来缓缓开口。 他一说话,其他草原人便都安静下来,听着达来接下来要说什么。 “请您放心,并不会违背你们的内心。”苏溱淡淡开口。 “那方便的话,可以请苏娘子进屋详谈吗?”达来也是温文有礼。 这话正中苏溱下怀,她轻敲了一下木门,门很快便打开,露出一张满是胡渣的脸。 苏溱不着痕迹多看了两眼,实在无法将这张十几天没有刮胡子的脸跟达来对上号。 “您和您的同伴在我这里受到了热情招待,我们没有问你们要一个同伴,没有说过一句指责的话,可以说得上尽心尽力。”苏溱微笑着陈述事实。 “达来领队,我说的话,您认同吗?”苏溱不徐不疾看着达来眼睛。 达来眉头微皱,他已经做好跟苏溱讨价还价,来回博弈的准备,没想到苏溱一上来便是用恩要挟。 他能说不认同吗? 他跟同伴除了每日不能出门,吃的是精制白米饭,每日都有蔬菜和荤腥,他常年在中原交换物资,知道许多中原普通百姓都不舍得吃白米饭的。 后来苏娘子自己接种牛痘后,便亲历亲为照顾他们同伴,达来是看在眼里的。 便是他们自己,看到染上天花的同伴,也是嫌弃无比,更不会亲自去照顾。 他对苏溱是充满好感的,在他眼中,苏溱无意义是一个好人,一个聪明的好人。 “苏娘子,您的恩惠,我必然会告知我方首领,让他上书魏朝陛下,亲自赞扬,您已经是我们草原部落最好的朋友,你如果需要帮忙,我们定会相帮的。”达来拉起了虎皮。 这个草原人真不愧是长期跟中原人做生意的,说话做事都有很浓重的商人风范。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你们离去后,帮我做一件事罢了。” 苏溱试探着开口。 “哦?想来确实不是难事,不过达来确实好奇,苏娘子预防天花的牛痘接种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能否让我亲自看一看?” 在这等着她呢! 苏溱都要笑出声了,这个草原人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还跟她讨价还价起来了。 “无妨,您同您的伙伴下楼后,便能看到是如何操作的!” 而后苏溱又跟达来扯了一下皮,才将要托他们相帮的事仔细说了。 达来听了,目光越来越亮,注视着苏溱,看着她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惊骇不已。 “苏娘子,您可真是兵行险着啊?”达来目瞪口呆,第一次正视这位女子,惊叹于她的才华和胆识。 苏溱无奈:“我也是没有办法,总得有个人去破了这局。” 达来默默感概:若是中原的官员都是苏溱这样心系百姓的人,草原各个部落,怎还敢觊觎中原土地。 还好,还好苏溱只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中原朝廷的重视,不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第126章 去县衙接种 商议完后,伙计们接种已经完成,而后是草原人。 苏溱并没有要隐瞒牛痘接种的打算,相反,等眼前的难关过去,她还会想办法推广全国。 所以在达来暗戳戳表示想学牛痘接种之法后,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 这东西是造福人类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倒是胡大夫跟伙计们对草原人有些抵触,不过有苏溱坐镇,两方人都相安无事。 草原人接种之后,达来便召集了手下的伙计,同他们说了感染天花的同伴身子快要康复,他们也得抓紧时间回部落了。 只是跟原计划的路线不同,这次他们得再次绕过半个魏朝,再经过魏朝京城,才回往部落走。 有许多第一次离开部落,早已想家的草原人十分不解,却不敢忤逆达来。 接下来,苏溱给几个赵暮陈仪还有几个孩子接种了牛痘。 用了午饭后,苏溱跟胡大夫拉着牛,往县衙过去。 不想,傅媛也要跟去。 “我也接种了牛痘,没有性命之忧,我要陪着母亲一同去。” 胡大夫看着嫩生生的小姑娘,好笑道,“你去干什么?你娘给衙役接种了牛痘,之后便要住在县衙或者安扎在隔离棚,哪还有时间照顾你,你也长大断奶了,怎么还那么黏你的娘亲。” 傅媛凉凉看一眼胡大夫,也不跟他辩驳,只是缠着苏溱,“母亲,让我去!我绝不添乱,仙岩的百姓都在受苦,我怎么能安心睡得着?他们可都是大魏子民” “哎呦!”胡大夫忍俊不禁,这小丫头太好笑了,口口声声大魏子民,人虽小话却大,“不要闹了,你要是去了,你娘还要担心你。” 苏溱原本也没将傅媛的话放在心上,过了年傅媛也才九岁,她怎么会让一个孩子去接触危险的事情。 接种牛痘不会感染天花,但难民营时不时便会发生冲突,隔离棚更是时时见证绝症和死亡,孩子就该天真烂漫长大,还是少接触这些阴暗的事情。 当傅媛说起‘他们都是大魏子民’这话时,苏溱心猛地一抖。 这孩子,看待人和事物的目光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是千千万万的草根一员,从根子里是跟劳苦大众连在一起的,可以跟普通人共情。 但傅媛不一样,作为这个王朝的嫡出大郡主,她所见所得跟普通人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目光是不同的。 真要说的话,都是她家的,她在可塑性最强的年纪,从锦绣高粱走到贫苦人间,懂得了世间疾苦,忘不了在底层挣扎的劳苦大众,是她的子民。 她只是淳朴的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她的子民。 苏溱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该打断傅媛还残留的不切实际的情感,让她老实过好眼下的生活,还是给放任这种‘善’。 从私心里,苏溱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她不认为作为造反太子的遗孤,傅媛还有机会走到权力中心去。 如果只能当一个普通人,那心系天下的情怀,对她来说是痛苦和不必要的。 但傅媛能有一个崇高的情怀,不见得是坏事。 “你既要来就来!” 苏溱望着傅媛,说不准就是小孩子心性,真见了浑身发臭不讲道理,尽情展露人性之恶的流民,见了隔离棚躺在污水堆里,没人照料,只能瞪着一双枯目等死的病患,她说不定就吓跑了。 她拦着也不是办法,小孩子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傅媛眼睛一亮,还以为苏溱必不会同意的。 胡大夫没想到苏溱竟然真能答应小孩的请求,不赞同道,“苏娘子,您这不是添乱吗?” “无妨。”苏溱安抚胡大夫,又跟傅媛约法三章,“但流民营毕竟危险,听杨怀生说,他的侄女就是被流民吃掉的,连他儿子跟他自己,都有人日日跟着,就等着他们咽气吃肉。” 苏溱说得严重,也是为了唬住傅媛,“你得一直跟在我身侧,不许乱走,你在家里是日日吃饱饭的,外头的流民却只凭一碗米粥吊命,你这个年纪的小孩,细皮嫩肉,别被盯上了。” “啊!”傅媛脸色一白,忍不住轻呼,她竟没想过还有吃人的事情。 不过跟在母亲身旁应当没事? 明日后还有豆油坊的叔叔们也来,那时应当就安全了。 傅媛想通后,心里也没了最初的那份害怕,“我会紧紧跟着娘亲的。” “听话就好。”苏溱满意点头。 苏溱便带着傅媛一起去了县衙,严县令果然一早召集了衙役。 也不知严县令是如何同衙役们说的,这些日益不听话,媚上欺下的衙役面上都恭敬起来。 苏溱进内堂时,那些衙役皆是齐刷刷看向她,目中有探究也有惊奇。 苏溱跟傅媛还在里头看到了几个熟面孔,竟然还有流放村的衙役,想来确实人手紧缺,不然县令也不会把流放村的恶役也找来。 还是同之前一样,苏溱先跟衙役们交代了注意事项,才让胡大夫一个个给他们接种牛痘。 其余的话,苏溱一概没说,只是又请严县令匀一个人手协助胡大夫去邻县传授接种牛痘之法。 至于牛,苏溱是不可能让胡大夫带走的,只能让他到时再寻牛,现在那头患有牛痘的水牛,简直就是救世主般的存在,苏溱恨不得将它供起来。 安排好一切后,苏溱同县令说了,明日豆油坊的伙计也会来帮忙,至于粮食不足的情况,苏溱也决定将先前商贩用粮食预付的定金拿出,先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这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真要度过这次的难关,少不得要百姓拿出粮食,但谁又愿意用自己一家的口粮,去接济外人。 “大人,请您安排人手带民女去安置流民的地方!民女知道大人紧缺人手,民女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严县令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还未开口,一旁有位老辣的衙役已不冷不热开口,“苏娘子还需亲自去流民营看看?苏娘子还是坐在家中同我们说该怎么办就成了。 “那样的地方,我们这些下等人都不想进去,您真要去了那鬼地方,怕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 第127章 难民营 这话一出,其他衙役都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苏溱面色当即沉下,冷冷望着这群衙役。 这可不是阴阳怪气那么简单,就差对她的不满和厌恶写在脸上了。 怕是现在县令不在眼前,她依旧同从前一样,是个任凭别人随意磋磨普通流犯,已经被这群心生怨气的衙役生吞活剥了。 苏溱知道自己提出排查流民,搭隔离棚,在衙役们眼里就是给他们找事。 这段期间,衙役们安置难民,四处奔波心里难免结气,对顶头父母官不敢怨怼,但这股恶气总得有个宣泄的对象。 那么提出排查难民,救治天花病患的苏溱不就是最好的记恨对象。 胡大夫也察觉到气氛有微妙的不对,不安地唤了一声,“苏娘子——” “看你们笑得开心,我却实在不理解你们在笑什么。”苏溱眉眼挂着冷意,她不想跟衙役们撕破脸皮,却也不意味着任凭衙役们嘲弄。 “还是说,我不顾安危,用自己的身子试药,在你们眼里是坐在家中享清福?我日日在天花病人房中照顾他们,是只动动嘴皮子,那恶心的呕吐物,粘在被上的屎尿就自己清洁干净了?” 苏溱冷冷看着那个打头的衙役,不知道这段时间,这些人私底下是怎么编排他们的,她可不是那种只做不说的伟人,默默燃烧自己奉献他人,还不要别人回报。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因为良心奉献自己一点力量,但也需要相应的回报,至少她得把自己做的事情堂堂正正说出来。 要让他们知道,你可以不对我感恩戴德,但至少知道,我对这项事件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你们在前头忙,她在后头也没有享清福。 衙役们没想到苏溱会当面说出这些话,当下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苏溱怼了之后,便不再看他们,终究后头还有许多地方要与他们共事,将私人情绪闹大也不利于后续的工作。 严县令见苏溱冷了脸,再看自己手下的衙役对她近乎不加掩饰的敌意,眉头微蹙,“这牛痘接种的法子,就是苏娘子提出,且自己先接种过的,见没有害处才让你们接种。” 衙役们不以为意的冷笑了一下。 严县令也有些恼怒:“还是苏娘子提起要你们第一批接种,你们最近因着流民和天花公务繁忙,也得保证你们和家人的安全,第二批接种的人员便是你们家人,若是你们或你们家人病了,救治的伤药也先紧着你们。” 眼见着严县令为自己说好话,苏溱适时打断他的话,“老爷,不必说这些了,先带我去难民营!” 再多的解释,在早已心存偏见的衙役眼里,不过是刻意说的好话,即便表面上应承下这份情,谁知道背后怎么想的。 她又不靠着这些衙役过活,好赖能正常进行工作就行。 被苏溱打断话,严县令教训人说道理的思路一梗,也不再继续训斥下属,“带苏娘子过去看看。” “是。” 衙役们算是歇息了半日,种完牛痘后,又马不停蹄去了先前的岗位,面上都不大好看。 好在跟之前相比,心里头的惧意少了不少。 苏溱先去的是难民营,到了那里,她才知道为何难民每日都要暴动抗争。 难民营选在一处离县城不远的山坳里,三面有高低不等的山环视,只有一条靠着小溪的泥泞黄土路通行。 衙役们把持着唯一的出口,强横不许难民出去,而难民营里头的条件更是艰苦。 草屋都没有精心盖好,只有几间摇摇欲坠,用几根柱子顶起的茅草屋,四面无墙,到处通风。 近千民流犯挤在一起抵御寒风,年纪稍小,体质弱一些的甚至可能熬不过冬夜。 吃不饱,没有足够的热量支撑,又限制人生自由,不让他们离去。 身边每日都有同伴因为各种病症去世,天花反倒没有那么令人恐慌。 而衙役们个个皆是凶神恶煞,稍有不如他们心意,便是拳打脚踢。 这在流民眼中,这哪里是暂时供给他们温饱的避难所,分明是等待死亡的集中营。 等到进入难民营地,一股刺鼻的恶臭和屎尿气味扑面而来。 苏溱立刻屏住呼吸,熏得脑仁疼。 傅媛更是差点吐出来,抓着苏溱的手猛地收紧了。 “怎么那么臭啊?”傅媛满脸痛苦。 苏溱面上也不好看,那么多人挤在一个空间,管理者不上心,将流民当牲口对待。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要解决,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保证流民不感染天花,要保证卫生,但衙役们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基本的生活灰水分流都不愿意处理,任凭流民随地大小便。 “没事,存在问题是肯定的,这些衙役叔叔之前也没经验,所以做事才不周全,咱们过来不就是来帮忙的吗?帮着衙役叔叔一点点改造便好了。” 苏溱耐着性子轻声解释,心里早已气得冒火。 放屁,只是浑水摸鱼散漫松懈罢了,欺负严县令不会来这脏污之地,便胡乱应付。 难怪流民感染天花每日不断,这哪里是难民营,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病毒培养皿。 傅媛愣了一下,原以为母亲也会震惊恼怒,未成想母亲还为衙役说起了好话。 “母亲,那咱们能做什么呀?”傅媛看着眼前乌压压的没有生气的人群,揪心地问。 “不着急,明日先进行消杀!今日咱们先进去看看情况,同流民们说说话。”苏溱还是好脾气地说。 一旁的衙役看着母子间的对话,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讥讽。 这狗屁的苏娘子,也只会嘴上功夫,把上头两位大人哄得服服帖帖。 真让她来难民营帮忙,只会什么明日做什么,今日先干什么,谁知明日还来不来。 傅媛听苏溱那么说,也是一脸不解。 不过出于对继母的信任,傅媛乖乖跟在苏溱身后,一同进入慌乱肮脏的难民营。 第128章 这就是隔离棚 这许是苏溱,此生见过最悲惨的画面。 原以为在流放村时,她们的境遇也是绝境,但现实往往给你更沉重的一击。 苏溱带着傅媛转了一圈,入目的皆是枯骨般的男人,状态比之杨怀生更为可怖,精神状态也是漠不关心,根本不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了许多圈,傅媛也看出了不对,小手不安抓紧她,“母亲,怎么都是男人啊!我都没有看到孩子和女人。” 苏溱回握住她的手,手心不住地冒汗,“走,没什么可说的了。” 逃荒路上,最先放弃的就是不值钱的小女孩,其次是女人,老人,能活到最后大多是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 这个状态的流民,他们眼里只有生存的本能,有什么理智。 安抚他们能预防天花,从明天开始可以吃饱饭,这些他们都听不进去。 他们眼里只有端到眼前热腾腾的米粥。 这样的流民,说他们闹事,苏溱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苏娘子,您这便走了?”跟在苏溱身旁的几个衙役突然高声发问,“小的还以为您要亲自照顾流民,怎走得那么早。” 苏溱笑了笑:“再去隔离棚看看。” 衙役语气轻蔑:“隔离棚离得倒是不远,就是怕您去了,还没走近,就又打退堂鼓回去了,倒不如您直接走,也省得我们白跑一趟。” 话里话外,都是暗指苏溱不过嘴上功夫,落不到实处。 苏溱只当没听懂这话,浅浅笑了一下,“劳烦大哥带路。” 衙役本就对苏溱不满,见她连呆在难民营做表面功夫都欠奉,还要装模作样去隔离棚,心中的厌恶更添一分。 连好脸色都不愿给了,迈着大步走在前头,也不管苏溱两人能不能跟上。 走到不远处的隔离棚区,衙役便停下脚步,神情冷漠,“前头就是,你若是想去就自个进去,不去直接往外头的小路走,回你的豆油坊。” “多谢了。”苏溱好似没见到衙役轻慢的态度,依旧有礼。 衙役冷哼一声,冷冷看着苏溱两人进入棚区。 一转身离开衙役的视线,苏溱面色便冷下来。 傅媛瞧瞧望着她的神色,吐了吐舌头,“这人好无礼。” 苏溱面冷如霜,“他将我们视作仇人,在他眼中,没有当头给我两个耳刮子,已是客气了。” 傅媛却俏皮笑了起来:“我就说母亲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性子,怎么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声不响,原来是故意的。” 苏溱笑出声:“这穷乡僻壤,只有零星几个衙役,还是他的同僚,若是惹怒了他,他心性不稳,真对我们动手,吃亏的就是我们,忍一时之气,后头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傅媛若有所思点头,心中还是有些无奈,“他们为何这么对母亲,明明母亲才是做事最多的那人。” “因为我侵占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心里不忿,即便我做的事情从大方面来看,是对的,也会将我污名化,正当他们的行为,人性如此,不必跟他们多纠缠。”苏溱语气冷得如腊月的寒冰。 只是她起初还对这些衙役抱了些希望,企图从他们身上得到些帮助,现在看来,是她想的乐观了。 进入隔离区后,苏溱首先看到的便是几把大锁,围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后面泄露出腐臭气味。 苏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隔离棚里见到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你们谁啊!到这里来做什么!” 跟没有人气的难民营不同,苏溱没想到这里竟还能有正常说话的人。 她转头循声看去,只见隔离棚外的草屋外,两个身形佝偻,腰间围着粗布围裙的老人站在那里。 这个世界染色技术已是不错,只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灰白色粗布衣才是最实惠,他们腰间的围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寒风凛冽的冬日,衣袖撸起,露出干巴的两条手臂。 这两位老人警惕看着她们,与她们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是走错了?这里凶险得紧,不要过来,赶紧离去。” 看到孤零零两个老人守门,苏溱眉头狠狠皱起,“这隔离天花病患的地方,应当还有其他人才是?” “什么其他人?”老人语气相当不快,冷面驱赶,“什么其他大夫,他们都躺到里面了,你们再不走也是一样的下场!” 苏溱眉头越皱越深:“看管隔离棚的管事人呢?只有你们大夫吗?” 两个老人也听出苏溱不是走错路的村妇:“你是何人?这里是隔离天花病人的棚子,不要走错了。” “抱歉。”苏溱心酸得厉害,她早耳闻隔离棚有大夫看着,但没多久,几个大夫也染上天花,只剩两三个大夫坚守,她知道隔离棚艰苦,却不知竟然只剩下两个老大夫在。 而这两位老大夫看上去状态也不好,这样的年纪,也不知是怎么避开了天花,但一旦染上,很难熬过去。 苏溱不由放轻了声音:“老先生,我是苏溱,我已找到预防天花的办法,特意过了七天证实可行,才出门查看情况。” “苏娘子?你是苏娘子?”老大夫上下打量苏溱,却未将苏溱预防天花的办法放在眼里,天花哪有能预防的,只有天花命格硬的人,染上天花才能活下来,普通人,只能任凭天花掠夺去性命。 他们两个老伙计就是命硬的家伙,不仅活得年岁大,连天花都惧了他们。 “你是苏娘子,更应该懂得天花凶险,快带着你家孩子快快离去,不要让孩子涉险。” “我已让胡大夫去邻县传授预防天花之法,明日我便会过来给二位接种牛痘,也会带来豆油坊的伙计,到时两位大夫回去好好歇息,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苏溱说得动容,这两位坚守在隔离棚的老大夫让她敬佩。 “小胡?他也认同?”两位老大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同在一个县,他们之间彼此认识,老胡这人算是靠谱。 顾不得等老大夫他们刨根问底,苏溱胸膛里熊熊燃烧着怒火,只等着一个证实。 她声音压得极低,克制着自己不至于失态,但语气依旧是冷得不可思议。 “老先生,小女能否问一声,这段时日,这隔离棚是否只有你们,没有其他人来过。” 第129章 下雪了 从隔离棚离去后,苏溱迈开大步往豆油坊走去。 快一月的寒冬,空气浸润着刺骨冷意,吸进鼻子就沉到肺管子,几乎是要人心肺管子冻麻痹。 但此刻,苏溱恨不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要按照预设程序办事就好。 至少当个机器人,没有将自己气死的风险。 “母亲,你别气了。”傅媛紧紧近乎小跑着跟在苏溱脚边,眼中挂着担心。 “我没必要生气,是我异想天开,觉得人都有共情心。”苏溱近乎咒骂般怒道。 傅媛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苏溱不是对她发火,说实在的,方才两位老大夫说起他们应召至隔离棚后,便被衙役们锁在棚子里,要他们每日照顾病患。 不仅苏溱说过需要给病人的物资没有配备,衙役们更是连门都未走进隔离棚。 最初病人天花症状还不显,人数少,大夫们尚且能忙得过来,还有衙役每日远远站在离隔离棚几丈远看管,到了后头,衙役们除了每日送点粥水,来都不来了。 若不是本着医者父母心,大夫们早就撇下病患,甩袖而去。 “照顾病患,每日消杀,是为了控制天花,也是为了大夫的人生安全!”苏溱恨得咬牙。 她早该想到这群衙役欺软怕硬,从前在流放村就该知道这些衙役的德行,她竟然还会对这些豺狼抱有一些信心。 算了! “母亲,那今后该怎么办?” 傅媛也能看出这些衙役媚上欺下,根本不顶事,再将防疫的事情交给他们,恐怕只会放任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苏溱皱眉想了会儿,停下脚步看着傅媛,突然拉住她的手,“走!” 傅媛不明所以,乖乖小跑跟着苏溱。 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回到了豆油坊。 赵暮陈仪两人看到她们,皆是露出意外的神色,“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外头情况究竟如何了?” 赵暮脸烧得红红的,陈仪也是有气无力,几个小的因为接种了牛痘早早躺在被窝里休息。 “惨绝人寰。”苏溱冷冷吐出四个字。 “啊?”本来精神恹恹的陈仪瞪大眼睛,“当地县令不是第一时间便有应对吗?” 苏溱气愤:“那又怎样?县令有心爱民,但手下人阳奉阴违,他嘴皮子动动,手下人尽是糊弄,落不到实处,真是个糊涂蛋!” 赵暮面色一变:“慎言!” 她意有所指往屋里头瞟了一眼,虽放了伙计们回家报平安,但她们自己也要吃晚饭,尽管身子不爽,还是起来煮些淡粥喝。 可屋里头还有一个明锦在歇息,从中午开始便说头晕的厉害,一直躺着。 这些日子明锦还算老实,加上上次苏溱明确说了不跟明锦再计较过往的事情,只要明锦踏实过日子,不会为难她,她们也没道理一直给明锦难看。 只是终究是两路人,彼此都看不顺眼,只是碍于眼下情形,不得不将就在一起,互相忍受。 不是一条心的人,终归得防着。 她们平日里除了必要的交流,都不同明锦多说话的。 “不知道醒了没有。”赵暮没有指名道姓。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知道她说的是谁。 “不说这个了,你去仓库清点粮食,将外墙圈养的鸡鸭蛋统计一下,晚些时间我会找附近村人,低价用猪换粮食,对了我记着仙岩也是有几家富户的,你把我们存好的红糖拿来,尽可能换些粮食。” 苏溱迟疑一下,她现在能变现出来的粮食有限,大概够流民每日喝两顿饱粥半月,但要是将鸡鸭猪还有预付的存粮都用了,她工人开工后,伙食从何而来,大豆原料从何而来。 再问高大人要,恐怕他也捉襟见肘。 而且天花病人需要补充营养,那都是要肉填的,苏溱觉得真要让她拿粮出来,最多顶个十日。 她不能头脑一热,将豆油坊全部的家底都填进去,她得为自己一家老小打算。 “豆油坊伙计籍贯档案放在哪里?我去取出来,今日一家一家叫他们回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赵暮听得惊奇,苏溱的意思竟是要亲自去伙计们村里。 “我知道,母亲是去叫人手帮忙,那些衙役太可恶了!”傅媛满脸痛恨叫起来。 赵暮陈仪看她们一大一小,去了一趟县衙回来都是一副愁眉不展,前路难行的样子,忍不住担心起来。 苏溱只得先安抚好两人,让陈仪先做饭,赵暮去清点东西,而后跟她一起去各村找伙计。 还有明锦,苏溱没有进屋去叫她,交代了陈仪等她们走后,让明锦带一位府衙来的衙役,去当地富户问问有没有要收红糖的,若是收,只换粮。 她将事情安排好,拿了伙计籍贯档案,粗略看了一下地址,都是朱里正附近村庄,一晚上时间应当够了。 设计好路线,苏溱请了另外两位府衙来的衙役,请他们路上护送自己和赵暮,先去朱家岭。 入了夜,冬日的寒风迎面如尖厉的冰刀刮在脸上,不一会儿就将脸吹得发干发硬。 如盐的月不知何时躲到了乌云中,眼前是黑影重重的山脉轮廓,和分不清远近的狼嚎声,只有一点点灯笼的火光照亮前路。 苏溱冻得手脚发麻,赵暮裹紧身上的短袄,但身上的热气怎么也聚不拢。 没多久,苏溱感到脸上一阵凉意,她茫然抬头望黑夜,眼睫毛却打湿了一片。 浅浅飘扬的大雪无声无息降下。 赵暮哈着冷气,有些惆怅,又有些怀念上一次见到雪的场景。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南方见到雪。” 南方的雪会挂在树上,结成冰棱子,将满山满野,整个世界染成肃穆的白色,比童话世界还要梦幻。 南方的雪,也格外的温柔。 苏溱小时候,在山里生活时,最喜欢的便是雪了。 爷爷说,小孩子体热,不知道冷,她小时候就像个小火炉。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南方的雪。” 苏溱眼眶发热,半年了,她想家人了,想自己本来大好的前途,想衣食无忧的生活 第130章 朱家岭的情况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着,不一会儿淹没了道路。 牛蹄子踩在雪上,露出深一个浅一个的印子。 牛车离了水泥路,走到黄土官路上,立刻颠簸起来。 摇摇晃晃了半个时辰,等苏溱几人达到朱家岭村口时,头上衣上都盖了大片的雪。 远远望去像是两尊雪人在牛车上。 苏溱很快便看到了朱家岭村口的一间小草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的,能看到里头微弱的灯光。 他们刚一靠近,草屋门便打开,从里头探出一个眼睛以下用白布蒙着的老汉。 “谁啊!外人不得入村——” 话未说完,朱老大声音戛然而止,他看清来人是谁了。 “苏娘子?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老大声音立刻变得热情悠扬,急急将苏溱几人往自己家里引,“我大小两个儿子,小儿媳今日都回家了,他们说您放了他们回来报平安,明日一早便会过去。” “苏娘子,您可真厉害,还能预防天花,真的是神仙手段了。” 朱老大笑得格外热情,又见苏溱盯着自己的‘口罩’看,笑眯眯解释。 “您先头说,天花能从人的唾液传染,不是要我们戴好‘口罩’吗?现在我们附近几个村,每日都戴着‘口罩’出门,日日用草木灰清扫家里,吃的碗筷也是用滚水煮过才用。” 苏溱未想到,她对县令千叮咛万嘱咐的注意事项,县令那边没有办好,但是平头村民们却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实施。 苏溱觉得有些梦幻,她以为朱家岭情况不会太好,毕竟赶集那会儿,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要去的,“都是这样吗?他们都戴口罩?” “是啊是啊!旁的村子我没去过,咱们村是这样的。”朱老大热情解释。 “那村子里,可有人感染天花?”苏溱追问。 “不曾,一个也没见着!”朱老大语气自豪。 “旁的几个村子也少有染天花的,也有几家运气不好,后来细问一下才知道竟是去过集市,偷懒了没有清洁,吃饭也是随便用热水煮过就用,也不跟家中患病的人隔开,他们也是糊涂,也不想想这法子是您教的,肯定是对的,怎么还敢懈怠!” 朱老大的神态,活脱脱一副将苏溱当成活神仙的样子。 他们朱家岭一带最早接触苏溱,知道她的厉害,对她本来就敬重,又得知苏溱救治天花病人,还亲自接种牛痘以身试药后,对她倾佩不已。 朱老大家的两个儿子回来,又说了自己接种了牛痘,今后不再怕染上天花,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喊苏溱女神仙。 “苏娘子,夜里凉,您和赵娘子,两位大哥先进屋里暖和会儿,你们今夜赶雪而来,是为了何事?” 朱老大将苏溱往自家带去。 苏溱望了眼隔壁朱里正的院子,黑漆漆一片。 “李阿姐他们呢?”苏溱心里微沉,她今日来就是来找朱里正的,顺道看看李翠花情况,李翠花也是去过集市见过草原人的,之前她心里牵挂,只是没有机会出来。 “想来是睡了,大哥自从得知有天花后,便去县衙了,后头回来过一次,不过应当一直在外头帮忙,很少回来。” 苏溱眉头狠狠拧起:“帮忙?不回来?在哪里帮忙?” 难民营情况那么糟,她今日也没见到朱里正,难道是在隔离棚里? 苏溱心猛地一沉。 “附近几个村子都是大哥管辖,他和几个村正一同协商防疫,每个村子都有人在村口防守,不许外人进来,每家每户都得用您的方法防天花,这几日他都在隔壁村子,无暇过来。” 苏溱松一口气。 附近村子的情况比苏溱想的好太多了。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能遇到朱里正这样相信她,又愿意付出实践的人。 她只能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幸运,是从朱里正夫妇开始的,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亲口说声谢谢。 一直以来,她一直喊李翠花阿姐,实际上她这个年龄,足以当她的母亲了。 李翠花也从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轻视她,对她亲厚又慈爱。 “既然朱家岭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您家我就不进去了,劳烦您同您大儿子说一声,明日尽早到豆油坊,我会按照原先的每日五文的工钱,请他去难民营帮忙。” 停顿了片刻,苏溱顶着朱老大的目光,苦笑了一下,“要辛苦您儿子了,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今日我去难民营了,那里可谓是人间炼狱,老爷好心救治难民,但衙役却个个——” 苏溱没有明说,只是闭了闭眼,艰难道,“您知道谁家今年有余粮,请帮我捎句话,豆油坊有鸡鸭猪卖,只用粮换,也有精米可用粗粮换。” “您这是?” 苏溱脸上的苦闷未减:“您也知道,仙岩缺粮,也不能眼睁睁看流民死去,只能先控制住天花了——” 是啊! 他们平头老百姓,尚且不能看到一个良民冻死饿死的街上。 县老爷要控制天花,总不能是让患天花的流民全部死尽才算控制住? 养流民,养病人,都是要粮食的,豆油坊自然要筹粮。 想来苏娘子也是为难啊! 朱老大心神一震,看着苏溱的目光更为敬佩,“苏娘子您放心,我会帮您传达的。” “您知道朱里正在哪个村子?我还得请他带我去伙计家中。” 朱老大便说了一个村名,说要给苏溱带路。 这天寒地冻,夜里也不安全,苏溱自然不肯他跑一趟,连忙拒绝了。 而后又坐上牛车,跟着两个府衙来的衙役,往隔壁村去。 这次去,苏溱果然又看到村口的小草屋,来人见是她,同样热情异常。 苏溱问过村里情况,确认跟朱老大说的无二,才进村找了朱里正。 近一个月未见,这小老头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想来这段时间确实心力交瘁。 朱里正也是没想到会在夜里见到苏溱,忙快步向她走来。 苏溱见到他,已喊出声,“朱里正现在可有空,劳烦您带我去伙计家中!” 而后,把不便跟朱老大细说的衙役之事,跟朱里正原原本本说了。 第131章 换粮 朱里正听了经过,哀叹一声,也是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就是顾好自己周围几个村子,再多的,手也伸不到了。 “我之前就跟县令说过,让他帮着请周边村长村正,不知后面怎么都没见到?”这也是苏溱疑惑的,明明先前跟县令商议得很好,怎么没有一项是能落实下来的。 “老爷是召集过的,只是后头事多,衙役又懈怠,就不了了之了。” 苏溱无语,问了也是白问。 而后几人皆是无言,在朱里正跟村正带领下,去敲响了伙计的家门。 苏溱不知,短短几个月,她能在本地农户眼中如此受重视。 伙计家人听说是她来了,皆是倒履相迎,全家都出来见客,女娘们各个开火煮茶水,已经睡到被窝里的孩子也被挖出来见人。 苏溱不想这么兴师动众,简单向伙计家人解释,明日后就暂时去难民营帮忙,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不过已接种牛痘,不必担心感染天花。 这样如此去了几家,又有伙计家人结伴去邻村同别的伙计说起这事。 苏溱跟朱里正去了两家今年家中有余量的村民,希望从他们手中换些粮食。 她这边又冷又困不容易,被她差出去找当地富户的明锦也叫苦连天,好容易跟那名府衙来的衙役找到了富户宅院,还未摸到门,就有三两只拴在门口的恶犬冲她狂吠。 这寂静无人的夜,突然传来连串的狗叫声,吓得明锦一个屁股墩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特意梳得好看的发髻本就被风吹得凌乱,这一摔直接散了形。 那边上跟着的衙役忙上前去扶她,她近乎半个身子靠在衙役身上,弱柳无力,满脸哀怨。 正想开口诉说自己的辛苦,顺便谴责一下苏溱深夜指使她出门办事,没想到衙役一把将她薅起,拎鸡崽子般放在身后。 只见疯狂嘶叫的恶犬乖顺起来,宅院里头走出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 不等明锦说话,便恶声恶气出声驱赶。 灰头土脸的明锦眼中顿时冒起火苗,“我是苏娘子家里的女眷,特意过来是知会你们一声,苏娘子已经研制出预防天花的方子,你家主人要是想要永不染天花,便拿粮食来换!” 想了想,心中的怨气怒气一同上涌,明锦冷着脸,轻踩着莲步走到家丁跟前,不屑道,“一千斤粮食一个人,明日送到豆油坊!” 说罢,掏出怀里的帕子,狠狠甩了一下,才细细擦干发梢上的积雪,转身而去,留下家丁面面相觑。 明锦根本不管自己胡乱发脾气是否会给豆油坊给苏溱带来麻烦,她就是不爽苏溱在外头越来越受爱戴,还对她颐指气使。 —— 忙碌到后半夜,村正召集了村里几家不愁吃饭的当家。 雪夜里,几人围坐在一起,村正里正将仙岩遇到的难题说了,豆油坊希望换粮食,谁家中有余粮,愿意的可以跟豆油坊换精粮和家畜猪肉。 忙活了一夜,苏溱总算将鸡鸭订了大半,也换出去了几头猪,换算成粗粮也有两千斤。 等回到豆油坊后,苏溱便看到一群伙计们正在说笑,看到苏溱皆是目光灼灼看向她。 苏溱扫了一眼人群,除了特意没有去通知的周二郎,其余成年的伙计都来了。 更让人惊喜的是,赵暮同他说,明锦带回了近万斤的粮食,午间便会送来。 苏溱吃了一惊:“半箱红糖能换那么多粮食?仙岩的富户乡绅这么舍得买糖?” 赵暮也有些不可思议,但陪同明锦来的几个家丁都是保证送粮过来,也只能信了。 “姜糖价贵,咱们的红糖不比姜糖差,如果到京城卖,半箱十几块青砖大小的红糖,这能换来一处小宅子。” “话是如此,他们也是舍得——”苏溱还是觉得惊讶,“明锦人呢?” 赵暮用下巴努了努方向:“回来就躺下了。” 苏溱只得先让伙计们吃早饭,她有心问问明锦详细的情况,但先前回家的伙计没有接种牛痘,她得先给把这事办了。 这样一来,豆油坊来的帮手近有四十人左右,苏溱跟他们简单说了难民营的情况,又仔细交代注意事项。 等急匆匆带着伙计们出门,苏溱已经将找明锦的事忘在脑后了。 等想起来时,万斤粮食已送到豆油坊。 有了这批粮食,足够苏溱解燃眉之急了,不过她是万万没想到,贫困县的富户,家里这能积攒那么多粮食,万斤粮食说拿出就拿出了。 可见不论在哪儿,什么时候,富人都可以活得很好。 后来苏溱才知道,明锦这人,自私懒惰,确有一项无人能及的本事。 天生能让男人信了她的鬼话! —— 豆油坊的伙计浩浩荡荡到难民营,着实惊到了衙役们,看到为首的苏溱,衙役脸上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刚刚不久前,他们还打赌苏溱纪念日会不会再来难民营,有些衙役已经下了筹码,赌苏溱绝不会再踏足难民营一步。 没想到铜板还没下完呢,苏溱不仅来了,还带了那么多人手过来。 昨日给苏溱引路的衙役,哪里还敢再摆脸色,上前客客气气问苏溱来做什么。 苏溱看他一眼,语气凉凉,“这几日你们辛苦了,我们都是来帮忙的。” 这话听得衙役心里发虚,只能应好。 之前他们可以欺负苏溱只是个弱女子,现在她身后跟着四十号健壮男子,谁敢跟她叫板。 苏溱扫视了一圈,分配任务,“三娘,你带两个去清点厨房还有多少粮食,都登记造册。” “后厨的碗筷锅器,都用水狠狠煮几遍。” “大壮周边看看,给流民屋子做些挡风的门板,将地犁一遍,把脏东西都埋进去,撒上草木灰。” “难民的私人东西,都统一找个地方收起来,患病难民的东西,能烧了尽量烧了。” “二娘你清点难民,看看他们的身体状况,该送去隔离棚送隔离棚,重病需要医治,也单独隔出来,都造册登记,算一下每日需要多少粮食,我去向县令讨要。” 说着,苏溱冷冷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衙役,直接掠过衙役,往隔离棚走去。 第132章 我们来接手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苏溱葫芦里卖什么药。 看那架势,竟是要跟他们作对一般。 但衙役们此时不敢轻举妄动,就如苏溱想的那样,他们敢不管不顾欺负一个弱女子,却不敢惹苏溱身后成群的男人们。 昨日当面给苏溱难看的衙役给边上一个年岁轻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名衙役立刻领会,趁着没人注意跑了。 苏溱带了十来个接受能力强的伙计到隔离棚,再进去前,先给他们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里头就是隔壁天花病人的屋子,里头还有两个不知有没有染天花的老大夫。” “这话我本不该说,但咱们要去照顾病人,从根上掐灭在仙岩的天花,我就得重话说前头。” “这里原本是该衙役管理,大夫们帮着照顾病患,但衙役们不尽心,只留了五个大夫在里头一天到晚忙。” “这五个大夫都是仙岩人,或许你们从前病了还找他们看过病,甚至还是你们某某某的熟人,他们都是好大夫,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坚守在隔离棚,现在已经有三个大夫倒下了,也躺在了棚子里,只剩下两个老大夫每日照顾他们。” “你们要做好准备,里头的情况必然是不好的,恶臭肮脏的环境,面目全非让人看了就起鸡皮疙瘩的病人,时不时有人在你面前死了,种种事情你都能见到。” “还有就是,这病有传染性,你们进去不会被传染,但身上也会带着病气,能传给外头没接种过牛痘的人,所以你们一旦进去了,如非必要不能出来,我也不能陪你们进去,外头的事情还得我来周旋。” “如果你们觉得无法接受的,也可以不去,我不会怪你,这是人之常情。” 来之前,苏溱已经同他们说过基本情况了。 原本还有动摇的,听苏溱再三说起里头的不好,又说起大夫的不易,他们只觉得心中有无尽的责任。 又死不了。 不过是累点苦点! 苏娘子还会缺他们吃喝吗? 能救人一命,是大功德,就是下了地府,阎王爷翻功德本,也会夸一句好样的。 这些难民都到仙岩了,有能力还能让他们饿死不成? 往前推几千年,都是一个祖宗出来的,都是地里刨食得来百姓,谁还不知道谁辛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况且这是大好事啊! 他们只是暂时辛苦,可能救的确是实打实的人命啊!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伙计就没有不情愿的。 “苏娘子,您放心!我是自愿的,别人我可就不知道了!” “哎!你小子,就你会抢功是?来这还能有被迫的不成?” “是啊是啊!你这话说的,好像苏娘子逼你了似的。” 最先说话的伙计被挤兑得连忙解释:“不是!苏娘子,您可别听他们这么说,我没有说您强迫的我意思,就是,就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苏溱浅笑,目送伙计们进入隔离棚。 昨日的两个老大夫早就在门口等候,见他们过来,忙站离老远,伙计们热情同老大夫打了招呼,请老大夫开锁。 而后进入隔离棚。 里头的条件确实很差,饶是伙计们做好了心理准备,走近也是被腐肉的味道熏得眼前一黑。 “有人死了?”伙计皱眉。 老大夫解释:“早死过人了,都拉出去烧了,这是烂肉没有处理的味道,肉死了,人还活着,要不是天冷,估计还得长驱” 这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生烂肉的病人身边,那人已经奄奄一息,没有多少清醒日子了,脸上都是溃烂的伤口,最要紧的是脚上烂了一个大口子,腐臭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人估计是活不了了,伙计们看到心惊肉跳,仿佛自己身上也长了个口子似的。 “别看了,按照苏娘子给咱们分配的任务干。”不知谁说了一声,众人才从心悸中缓过来。 有人专门查看病人病况,有人动手收拾隔离棚,有人进了后厨收拾东西,还有人跟进大夫情况。 伙计中唯一识得几个字的,简单记录了缺少的物资,而后众人划分区域,专门负责一个病人。 跟难民营一样,伙计们最先干的就是将卫生清理好。 他们帮着手上工作时,不忘让两个老大夫去歇着,他们不懂医术,能干的都是苏溱叮嘱过需要注意的东西。 “您二位去暖和的地方歇歇,下午苏娘子应当就会带牛痘液过来给您二位接种,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旁的事情有我们!” “快来呀!苏娘子送的粮食来了,不仅有粮,鸡鸭蛋一概不缺。” “还有棉衣被褥咧,晚上不用挨冻了!” “傻蛋,这不是给咱们的,先紧着病人,苏娘子说了,病人得吃好喝好睡好,身体才能跟病气抗争,就跟咱们以往生了小病,自己扛扛就过了,也是咱们自己的身体打赢了那些小病。” “先把吃食放在外头,等厨房消杀干净了,咱们起锅煮菜粥,后头再慢慢加肉,吃米饭,病人得赶紧补充营养。” 年轻伙计们风风火火,但粗中有细分配着任务,对隔离棚的生活充满信心。 两位大夫看得愣住了,只觉得如梦似幻。 明明,他们每日,都跟熬蜡烛似的,熬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噩梦。 他们甚至想过,他们这群老不死的,会熬死在这个地方。 谁想到,突然来了个苏娘子,带了这么一群年轻力壮的男人来,他们不惧怕天花,脸上是热情和张扬,跟死气沉沉的隔离棚格格不入。 “你们,真的不惧怕天花吗?”老大夫胡子颤抖,不可思议问出声。 伙计们却笑盈盈看向他:“老大夫,我们是接种了牛痘的,不会染上天花,您也尽快接种牛痘,放心!” 牛痘,牛痘! 这东西真的可行吗? 老大夫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第133章 台州府怎么样了 仙岩的情况,在苏溱的带领下好转起来。 她先斩后奏停了豆油坊,让伙计们去难民营帮忙,着实让县令恼怒了一番,加上有衙役在旁煽风点火,事情闹得有些不好看。 但苏溱拿出了县衙给难民营拨款的账本,和难民营每日煮粥用的记录册子,扔给了衙役,只差当面点命衙役们偷用公粮。 比起收拾苏溱,衙役更怕的是他们干的好事败落,落不了好下场,这才答应跟苏溱暂时通力合作。 苏溱让他们将昧下的粮食悉数还回,衙役碍着把柄被拿捏,只能捏鼻子认了。 双方都是彼此看不顺眼,连表面功夫都欠奉。 好在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豆油坊的伙计在难民营尽心尽力干活,苏溱没忘记带着跟朱里正每村去宣传防疫方法,如何治疗病患,尽力劝说病人家属将病人送去隔离棚统一照顾。 因着她的名号,周边村民都很信服,原本衙役连村庄都进不去,苏溱却能被奉为上宾,很好和村民沟通。 她一遍遍同村人解释牛痘原理,不厌其烦说天花可以通过补充病人营养,提高抵抗力,让免疫系统跟病毒博弈,增加病人存活几率。 仙岩最初的慌乱很快过去,逐渐有人家敢出门走动。 更重要的是,苏溱在村庄走动时,顺带摸查村中人养的牛,总算让她找到了另一头患有牛痘的水牛。 她立刻上报县衙,加派人手,按照村落给每个村民接种牛痘。 仙岩山多,村庄分散,她不敢把这活交给消极怠工的衙役,自己跟朱里正几人准备好牛痘液体,划分仙岩疫情轻重区域,先从人口流动大的村庄开始给村民接种牛痘。 短短几日,仙岩百姓基本完成了接种,流民们也接种了牛痘,吃得饱饭的流民身子在逐渐好转。 隔离棚的情况委实不好,原本里头有三四十号感染者,伙计们去后,没几日便死了六人,好在后头的人因为营养跟上,每日都有人给他们喂盐水,身子竟渐渐好起来。 值得一说的是,傅媛发现的流民杨怀生,听说苏溱的伙计们都去帮助感染天花的病人后,也主动提出要去帮忙。 因着他自己得过天花,知道天花病人控制不住身上痒意,会忍不住抓痘,提出给病人手捆上,免得他们将来脸上留下难看的花子。 与此同时,台州府那边来了一批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衙役,他们是来押运之前豆油坊赚来的五万斤粮食。 先前李生带回来府衙三个衙役,目的便是押解粮食前往各县,后来因为天花一事耽搁,现在高大人派衙役押粮,还是只往府衙那边运去,想来府衙也要支撑不住了。 苏溱听到消息,忙放下手中事务,着急忙慌往县衙赶。 等她到时,粮食已经装运完毕,只等发车。 苏溱赶忙将人拦下,追问府衙情况。 这个操蛋的世界通讯落后,她自从把李生派出去办事,就少了耳目,之前给高大人传过去的书信,也不见回音,她在仙岩,根本不知道外头疫情发展情势。 也不知高大人有没有重视牛痘接种的方案。 “高大人可有让人接种牛痘?是如何隔离病患的?外头的情况究竟如何了?”苏溱一连三问,将负责押运的衙役问得一头雾水。 这些衙役个个眼窝深陷,精神不振,显然是疲于奔波,此时从仙岩回府衙,也是路途遥远,却不敢耽搁。 府衙那边缺粮异常,知府大人又不愿将防疫成本让平民百姓承担,而当地富户,看在知府面上捐过一轮粮,后面便开始推脱了。 世道乱了,他们只会更紧紧抓住手头的粮食。 “你是何人?”被陌生女娘拦下,衙役心中不耐,但高大人束下极严,他们对普通百姓从来不厉声训斥,是以今日心中不畅,也没给苏溱难看的脸色。 “我是苏溱。” 衙役上下打量她:“苏溱?苏娘子吗?” “是我!”苏溱知道事情紧急,便一股脑道,“我先前有修书给高大人,同他说了预防天花之法,我接种已有十余日,后又给豆油坊伙计接种,他们日日在难民营和隔离棚帮忙,至今未见天花感染症状。” 看着衙役露出迷茫神色,苏溱继续道,“我的牛痘接种之法可行,先前已让本县的胡大夫去邻县推行,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我给高大人的书信也没有回音——” 衙役解释:“府衙早已封城,若非官府公文,传不进府衙。” 苏溱眉头皱起,她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想到就是这么倒霉,“我县县令也多次修文说过牛痘接种之法的。” 衙役也拿不准,“那,许是高大人认为此法不妥——” “如何不妥?我县村民大半已完成接种,未见有一人染上天花,这法子便是可行!”苏溱不由加重声音,她望了眼长长的运粮车队,心一狠,牙一咬,转身便进了县衙内部,将那头宝贝牛牵了出来。 “朱里正,后头接种的事情就劳烦您做主了,回头您跟我家女娘和孩子说说,我要去一趟府衙。” 朱里正跟在场的衙役皆是一惊,没有当地父母官允许,本地人是不许离开户籍地的。 况且苏溱还是贱籍,若是私自走了,那是可以逃犯论的,不必抓回来都能处死在路上。 府衙衙役不知苏溱是贱民,却不敢想她竟然一人敢前往龙潭虎穴般的府衙。 要他们看,仙岩将流民和天花传染方面处置得很好,看上去近乎不影响百姓正常生活,完全与外界的世界天差地别。 她上赶着往台州府去作甚? 而朱里正则是对苏溱的胆大感到担忧,将来若是父母官怪罪下来,岂不是平白遭一场非议。 但是想到苏溱是为了台州府的百姓,朱里正心中升起一股肃然之情,“去!许是知府大人并未见到书信,你去了,高大人亲眼见到了,必然就信了。” “嗯!” 苏溱重重一点头,牵着牛绳,利落爬上运粮车,坐到叠好的粮食堆上面,“走!我要是心里没数,上赶着往台州府送死吗?” 府衙衙役对视一眼,皆被苏溱这么一招唬住了。 “苏娘子,您要是在台州府染上天花了,到时可别怪我们给您带过去。” 苏溱轻笑:“我不会染上天花的,我这具身体,已对天花免疫,我过去是为了台州府的百姓,你们放心。” “唉——您话可别说那么早。” 府衙衙役愁眉不展,却还是带着苏溱上路了。 路上衙役们都不敢耽搁,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不能立即飞去府衙。 苏溱看着他们不知疲倦的感觉,始终不曾舒展的眉宇,皱得越发紧,她摸摸那头宝贝水牛,在路上就给这些衙役们接种了牛痘。 第134章 外界 安省,自古便是九州通衢,无论南来北往,都要在此落脚歇息。 临近年关,空气中都带着怕平时闻不到的肉香,街道食肆中挤满商客,大多热情喊着话,便是彼此不认识,也能如多年未见的老友般聊上几句。 “今年的冬,似是格外冷啊!还不到腊月二八,我院中池子已经冻上厚冰,可在上面溜冰了。” 叫卖小孩玩物,女子簪子,还有新鲜饼子出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彼此聊天的熟客互相打趣,见还算聊得上几句话的客人插上话聊天气,原先说话的汉子显得兴致阑珊,闷闷倒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了,还觉得不快,干笑着开口。 “你就是整日记得自家院子里的琐事,又不是娘儿们呆在屋子里无事干,还记得冰有多厚,兄台若是无事可做,我给你介绍份差事得了。” 本就是随意插上一嘴的商客脸上顿时不快:“兄台我本事无意说上一句,不知哪里惹你不快了?你觉得自己家中事是琐事,那请问何事算得上大事?” “我又无与兄台说话,不知道你插什么嘴!” 两个人说话都带着股子火星味,互不相让。 这倒叫与他们坐在一起的商客为难了,赶忙岔开话题,“要我说,二位兄台发现没有,今年外头日子不好过,今日城门出现不少乞讨的流民,往年我可没见到如此多的。” 见有人主题提起别的话题,两个一言不合的商客彼此顺着台阶下,“我瞧着那些流民半死不活,也不知道从哪儿逃出来的,别是谁家的逃奴。” “你们发现没有,今年的徽客少了许多,往年一位同我做生意的徽客两个月前曾托人给我传来书信,希望来我处避难,说是遭了灾荒,我想着毕竟有情谊在便让娘子扫了一处偏远等着他家中来人,不想后来一直没有音讯。” “灾荒?何处有灾荒?”这倒叫聊起这个话题的商客诧异了,他们走南闯北,不知何时有了灾荒,他们竟不知。 “那还是入春时的事,当时不少徽客在说,不过遭了灾朝廷也会拨款,应当不是大事,不然我等早已听说。” “那倒也是,如今年岁,虽不算太平盛世,却也安稳,不过你们听说没有,南省那边出了个叫豆油的东西,好像还不错,我有个故友,便去试着进了些,二十文一斤的进价,转头就一两一斤卖给高门大户,还供不应求。” “这我倒是听说,只是听说那是南省仙岩,山路难行,去一趟太遭罪了。” “只要能赚银子,还怕遭罪,只是那个做豆油的娘子,人手不足,每次进量都小,如今我那故友都得预定,不然都排不到他。” 边上的商客听了来了兴致:“听你那么说,倒是这东西不仅好卖,还不好进,都得排队?” “我还想着年后,随我的好友一起去见见那豆油,有一回,他用那豆油做菜招待我,那豆油炒的菜滋味甚佳。” 这么一说,几个商贩都动了心思。 他们行商的,就是天南地北四处走,将这边泛滥多见的东西带到别处没有的地方,以此来赚差价。 如今听了南省的豆油,都有了想去一探究竟的心思。 就在这时,茶肆路过一群穿着皮草的高大男人,一看他们着装便知是外邦人。 这帮外邦人走过,周边的人便都投去目光,不为别的,他们都比旁人生的高大魁梧。 而在看到外邦人中两个脸上长满花子的人时,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吓得后退,心中惊骇,怎么会有长得这般丑的人。 方才在茶肆说话的人也顺着人群看热闹,目光在触及那两个天花病好的草原人后,心中也是一惊。 那密密麻麻的疤痕,看得人心里难受。 这时,只见走在最前头的草原人魁梧男人突然抬头向茶肆二楼往来,直直对着方才说话的三个商客。 “你们不必去仙岩了,连南省都不用去,那里已经被流民占满,官府连城门都不开,去了也是白去一趟。” 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旁人听得是一头雾水,先前聊天的三个商客却知道,这是同他们说的。 他们觉得不可理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流民是从何而来。” 达来看着茶肆上的商客,声音平静,但他的官话足够清晰可以让周围的百姓听到。 “你们不知道吗?徽省闹灾,一批百姓流窜到南省,当地官府连夜关闭城门,防止流民进入。” “怎么可能,真有荒灾,朝廷肯定拨款赈灾了,又怎会发生百姓离地成为流民的事情。”不等商客说话,街边行走的小贩便笑着反驳。 “你们不信?我们便是从南省仙岩那边过来。”达来指着两个同伴的脸,“徽省官员拦不住流民,却能堵住当地官员的嘴,流民到了南省带来天花,你们看我这两个同伴,就是从那里染了天花,捡了一条命回来的,这还能是假的?” “天花?” 这两个字一出,边上看戏的百姓立刻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本能往边上跑去,生怕那只存在传闻中,不知怎么就会传染到人身上的瘟疫沾染到自己身上了。 连茶肆里支着头看戏的看客,都瞬间弹起,退出一丈远,看着草原人的目光,仿佛在看吃人的猛兽。 第135章 你们外邦人说瞎话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外面一圈人的注意,争相探头问是怎么了。 还没问出个好歹,前面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惊骇的要往外面跑。 这样一来,闹出的动静越发大了,没一会儿,草原人周边竟然围了整整三圈人。 茶肆里原先被吓的后退的商客,见这群外邦人神色淡定,便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大,灿灿坐回位置,不忘摸摸鼻子,想着怎么给自己找补。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般失态,那可是天花啊! 达来见大片人被吸引,目的已经达到,刻意用官话高声说,“你们不用怕,我同伴的天花已经痊愈,不会传染人了,而且今后,我们跟我这两位同伴一样,都不会再染上天花。” “嘶——”立马有人嗤笑,“这人说诨话。” 又有人问:“这位壮士,你可是与你同伴一起染过天花了?” 达来:“除了我的这两个同伴,其他人都还未染过。” “那你还说你今后都不会再染上天花了!痴人说梦了是!” 场上人皆放肆笑起来。 “听听,这外邦人不知天花凶险?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谁说过自己不会染天花的。” “许是外邦人不知天花的凶险。” “乐死我了,外邦人就是愚昧,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蠢话,真如我戍守变成的祖父说的那样,外邦莽汉,就是一群没有脑子的熊。” 这些嘲讽的话,一字不落都落入达来同伴耳里。 他们都学过官话,听到这些带着高高在上姿态的话语,都露出忍耐的神色。 “真想把这些笑的人掼到地上,看他们还笑不笑出来。” “说我们愚昧无知,他们自己不也是一群蠢货,不过是生在中原地界,竟以为比我们高一等。” “可恶!真想一拳打在他们脸上,这群臭虫子,为什么中原人都是这幅德行,如果在草原,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草原人仗着外人听不懂,不停用家乡话发泄不满。 “好了。”达来用家乡话低呵一声,“别忘了我们答应苏娘子的事情,她可是我们的恩人。” 提起苏娘子,原本忿忿不平的草原人才恢复了平静。 面对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原人让他们很不爽,可答应别人的事情也得做到。 他们对中原人没有好感,但对那位帮助过他们,并且传授他们牛痘接种法子,让他们部落今后不必再受天花威胁的苏娘子保持敬意。 “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如果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达来状似无奈,做出不想过多辩解的样子。 他这态度,倒像是底气不足,让人想要抓住把柄不断追问。 “什么亲眼所见,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不染上天花。” “这个外邦人刚才还说南省闭城了,外头都是流民,南省那是什么地界,有名的温柔膏,富贵窝,真是可笑。” 笑闹声中,偶尔插进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是真的,我也是刚从南省那边回来,确实关城了。” “外邦人左右人心的把戏,你怎还真信了?” “是你去的不巧,正好当地郡守知府有要事需关城门几日?” 本来就微弱的声音,被几个男人抢白后,再也没有声音了。 达来见这群自以为是的中原人情绪发酵得差不多了,才摇着头说,“可我所说都是真的。” “我们从草原过来到南方也是为了换一些低价茶叶,和北方换不到的新奇东西。” “南省多山又产茶,江南烟雨风情,是我们草原人从没见过的美景,我们这才去了南省、” “没想到在南省逗留几日,就遇到了大批流民,后来我有两个同伴染上了天花。” “路上陆续死了两三个同伴,想要请大夫,沿途的府衙县衙都关闭了城门,而城门的流民越积越多,我等就误打误撞到南省台州府仙岩那地方,正好赶上那里的集市。” “加之又听说仙岩有卖轻便易保存的豆腐皮,家家户户的农妇都会做豆腐皮,我们便在集市支了摊子收豆腐皮。” “谁知,我当时患病的两个同伴病情更加恶化,已到了生死边缘。” 达来声音平静,说的时候却带着一股心有余悸,他故事链清晰,慢慢把近期遇到的事说了。 原本还等看达来笑话,等着挑刺的商贩听了,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们发现,这帮草原人说的很多事情,是能说得通的,有些细节甚至可以对得上。 尤其是达来说起他们被苏娘子收留救治,苏娘子将他们分开隔离,还顺道救治了另一个染了天花就要死去的难民。 那个难民,竟是背着自己同样染了天花病故的儿子,一路从山上爬过来的。 而他之前的亲人都饿死了,还有一个几乎饿死的侄女,竟然被曾经同村的人拉走分食。 本来嬉笑着的人们同时打了个寒颤! 这世道,真有人在吃人? 可从未听说过有地方遭了那么严重的旱灾啊! “你这草原人,可是在故意编瞎话,吓唬我们?”有人不愿相信。 达来冷笑了一下,没好气反问,“我骗你有何好处?你是能给我饭吃,还是给我钱花?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是不信,你自去南省求证。” 是啊,虽然他们是外邦人,但也没必要跑过来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还说的那般真实。 “我不信,反正我不信,之前从未听说过,肯定是你胡掰的。” 达来也不愿跟着人多扯,反正他不信,自然会有人相信。 这骇人听闻的人间惨事,普通百姓一生中能听到几回。 只要他们听了,回去就忍不住同家人同好友说起,一来二去,知道仙岩困境的人就多了。 “你说的那个苏娘子,可是仙岩卖豆油的苏娘子?” 这时,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竟是之前说话的三个商客,还议论过要不要年后去仙岩瞧一瞧豆油。 他这声音一出,立刻有人捕捉到关键点,“苏娘子?真的有苏娘子这号人?那不是这个外邦人胡扯的吗?” 第136章 外界开始知道南省的境地 “没有胡扯,没有胡扯,我们领队说的都是真的,我脸上的天花痘痕,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眼见着场面热烈起来,草原人开始推搡着帮腔。 达来:“就是她,你说的苏娘子和我说的是同一个人,是她救了我们,治好了我们的天花,还极力劝阻县令安置流民,救治病患,控制疫情发展。” 那个商客心中剧震,依旧不敢全信,“真是那个苏娘子?你跟我说说她有何特征,莫不是你在哪儿听说了苏娘子,故意用她的名号唬人。” 这回不必达来说了,他身旁年岁最轻的草原人已急切开口,“苏娘子身量高挑,皮肤比草原姑娘白,却没有南省姑娘娇嫩,说话做事都很有章程,他豆油坊的伙计都很信服她。” 又有别的草原人补充:“我们是草原人,却不是不懂得礼仪的莽撞人,苏娘子长得好看,我们也不便多看,只能听你说,我们住在豆油坊前边的灰色墙屋子里,外面用竹篱笆围着,地面也是铺得均匀的水泥路。” “那个招待所有三幢屋子,里面干净整洁,外头还有一条通向县城的水泥路,跟绸带似的。” 这话一出,原先问话的商客没了声。 他身旁的商客忙用手肘碰了一下他:“他说的可是真的?” 却见那名商客一脸惨白抬起头,似是找不到自己声音,“是,与我友人说的无,无二” “阿这!” 边上能听到他说话的商客都张望过来,脸色也难看至极。 若是那帮草原人说的真能现实中人对应得上,那么就有七八成可信。 便是只有七八成可信,那也是南省数百万百姓的安危啊! 又是饥寒交迫的流民,又是防不胜防的天花,这可如何是好。 已有人煎熬不住站起来,惊恐望着草原人,又觉得喉咙被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了一般,半晌才有人问,“那现在,南省情况如何?” 草原人愤愤不平:“官员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快活日子,百姓在城内担惊受怕,每日都有大批流民熬不住在雪地中冻死过去,城外不算偏远的村庄,陆续搬空,还有流民强入农户家中抢粮杀人,而最惨的还是,整村的人都得了天花,无一人存活——” “不要说了!” “你这定是胡话!” “这些都是我们亲眼所见,整个南省官员都不想为流民负责,他们在等流民自己死去,等天花自己消失。” 这个真相太过骇人,不仅有见识的商贩不愿相信,连听热闹的路人也嗤之以鼻。 大魏朝在当今陛下治理下,不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百姓也算是吃饱喝足,偶尔贫困地区种不出粮食,陛下也会尽量减少赋税。 先不说当地官员不敢这般欺瞒陛下,便是真发生这样的事,天下正义之士,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民请命。 只是他们忘了,如今陛下病重,把持朝堂的是新任太子。 而那本该百姓请命的侠士,换成了他们瞧不起的草原人。 达来看这群中原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也不再继续追加猛料,挤开懵逼的人群,往热闹的街道中心走去。 “喂!外邦人,你们要去哪儿?” 原先受到冲击的商客大声叫住他们。 达来却头也不回:“去前头最大的米粮铺子,苏娘子救我们于危难,我等虽是外邦人,却也知恩图报,现在整个南省只剩下台州府高大人还在安置流民,救治天花病人。台州府历来苦寒,已经要支撑不住了,日日面临着断粮风险。” “我们身上还有些银两,全换了米粮,送去台州府,便是杯水车薪,也要全力以赴,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说着,达来跟同伴的声音,渐渐隐入人群,很快便和当地人混为一体,只留下被他们的话震撼的人。 “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跟过去看不就知道了?” “我有认识的朋友,老是去南省做生意的,我去问他!” 眨眼间,小贩退散了,还有人跟上草原人,果然见他们去米粮店换了粮食,等草原人走后向掌柜地打听,才知道竟是加钱要掌柜的人送去台州府的。 一时间,众人心有戚戚,都不敢继续深想了。 一名满脸稚嫩的小童望着四散的人影,提着药壶急匆匆往医堂跑去,“师父师父,我在外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还未跑进回春堂,里头便缓步走出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怎么莽莽撞撞的,可别撞到病人了。” 说着,将小童拉进高大的门槛,摸了摸他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这么冷,还不快去烤烤火。” “我不烤火,师父真的有好事,你知道吗?南省有个苏娘子,竟然能治好天花,还让草原人以后不会再的天花了。” 小童说得极快,仿佛在同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好友分享新鲜事。 中年男子板下脸,正要与小童说说天花这病症的凶猛就听小童倒豆子般说,“刚才有两个大麻脸草原人,说自己就是被苏娘子医好了,他们还说被接种了牛痘,以后不会再得,这是真的吗?师父。”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认真听完,还想再训斥一下小徒,只见内堂里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一出来,活泼的小童,儒雅的中年男人皆是恭敬站起,规规矩矩唤了一声,“汤先生。” 年过八十,依旧精神矍铄的汤先生径直往小童走来,目光慈和,“小幺,你说的接种牛痘是什么?” 小童立即转动大眼,用眼神询问师父,见师父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小童便嘟起嘴,“我也不知道!” 说着像是被狗追一般,往后堂跑去了。 与此同时,已有许多听到风声的商贩,陆续赶往南省。 他们一路上听到不少关于南省的消息,从南省逃出来的人语焉不详,但从他们的态度能看到,南省确实有大的灾祸在盛行。 周边省县有心人士开始打听南省近况,更有有识之士,带上人马深入南省,一路所见的景象,让人痛彻心扉。 也在这个时候,高友云收到了附近府衙悄悄送来的米粮,望台州府能撑住,尽可能接受难民。 在默默得到同僚帮助的同时,高友云也是收到了南省府衙内友人传来的消息,他私自接收难民,救治天花病人的消息已被郡守知晓。 第137章 府衙困局 高友云望着送来的密信,目中的光越发沉暗。 从决定安置难民后,他就等于是同郡守和整个南省徽省官员作对。 从暗中收到从前相熟官员的赠与的米粮,高友云也能看出并非所有官员都与郡守沆瀣一气,只是碍于权势,不敢冒头。 高友云将密信压入书籍中,不等会议继续,便有衙役来汇报山区有几个村子村民不愿配合,将进去抬天花病人的衙役打了,衙役不敢私自撤退,正在同村民不断说好话。 不仅如此,周边府衙的流民听说台州府会接济流民,还在不断往这边赶来。 而冬日所需的棉衣被褥,台州府实在凑不出,日日都有流民冻死在难民营中。 更为棘手的是,天花还在源源不断蔓延,每日都有数十人因天花死去,台州府的大夫也在一个一个倒下。 烧天花病人尸首和身外物的火焰,从来没有停歇过。 高友云本就因为愁劳常年皱起的眉间,此时更是深深陷进。 未知的前途,见底的存粮,没有尽头的流民,还有一日胜过一日的天花患者,连大夫和衙役都在慢慢倒下。 高友云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上书给朝廷的奏折一封接一封,给家中的求救书信也是日日不断,可远水解不了近火。 “罢了,我写公文,向江省,安省等临近郡守府求救。” “大人!越过郡守大人,向其他郡守求助可是大忌。”书房内,下属官员皆是不认可。 同知面色难看:“当初便不该忤逆梁郡守,不过事以至此,也无法半途而废,如今已得罪了郡守,不如将安置流民,阻止天花蔓延一事做好做绝,用功绩堵上悠悠众口。” 高友云正眼看向同知:“李大人有何想法?” 李同知欲言又止:“属下以为,向邻省郡守求助不是不可,只是大人事后怕是还得担上罪责。” 辛辛苦苦为万民,劳心劳力不求回报,事后可能不仅没有朝廷嘉赏,或许还会因此得罪一大批人,被追责,被问罪,甚至丢了官位。 李同知也觉得委屈。 不仅是为高友云,也为了他们一众台州府的官员。 在他们没有向郡守投诚,跟着高友云一起救治流民起,他们也被打上了高友云一派的烙印,想来这位下放刷资历的梁郡守一日不离开南省,他们一日就没有被重用的机会,升迁更是无望。 即便这位梁郡守回了京城,更是能大权在握,对待他们地方小官,不是随意手拿把掐。 内衙书房,一时间愁云满布。 这时,一位衙役匆匆来前来通报。 “大人,仙岩的粮运来了,还有那位苏娘子也来了。” “苏娘子?”堂下各官彼此对视,近来这位苏娘子可是名气大振,连他们都吃过苏娘子做的豆腐,用过豆油,便是这次高大人收治流民,也是受了这位苏娘子的影响。 只是,这苏娘子不老老实实呆在仙岩豆油坊,赶来台州府做什么。 高友云也是不解,他已是焦头烂额,实在不想知道这个苏溱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通报的衙役见屋内大人皆是面色一沉,暗中叫苦,“大人,苏娘子是同押运米粮的衙役一起来的,说是——” 衙役看一眼大人们间凝滞的氛围,狠狠心开口,“说是有了预防常人染上天花的法子,还有更好救治天花病人的手段,据从仙岩回来的衙役说,仙岩的情况大致控制住了。” “豆油坊中的伙计,都用了那个法子,还每日在天花隔离棚中照顾,都不见有感染天花的迹象。” 说着,衙役看一眼坐在高友云脸色,只见他面色更加古怪,本就深皱的眉头,此时更是拧成了一个川字。 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为何大人却如吃到了坏菜一般。 相比高友云的面色难看,其他官员却是喜出望外,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却是他们这些时日得到少有的好消息,纷纷追问衙役细节。 “是那个牛痘接种之法?”高友云突然出声,声音冷得出奇。 衙役进退两难,被这么多上级官员追问,让他汗流浃背,“大人,小的只是传话,可要去请苏娘子详谈。” 高友云眉头始终不见舒展,“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等候在外的苏溱,走进了府衙后院高友云办公的书房。 这是她作为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离开仙岩,也是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贫困与落后。 如果说从前,她所在的世界是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 那么这一路过来,她所见到的,除了山上四季常青的松木,便是一味的土黄。 土黄管路,土黄山坡,土黄农家房屋,便是赶路衙役的衣裳都是掸不尽的黄土。 这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也许也是有姹紫嫣红的世界存在,但那仅限于温香软玉的富贵窝,游离于普通人生活之上。 “大人。”苏溱挺直腰板,无视一众官员好奇的目光,堂堂正正走入书房。 方才衙役通报之前,已悄声同她说了高大人正在与各位大人议事,她更要姿态大方一些。 这在各位官员眼中,便有些稀奇了,虽说农家女与世家女的养尊处优不同,常常在外间抛头露面,但那些农家女见到上官都是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何来眼前这女子这般大方自信。 而世家女们虽礼仪出众,但大多如秋水芙蓉,让人心生怜惜,往往还不等说上两句话,便碍于男女之别避开了。 像苏娘子这样干练自信,不拘小节的女子实属少见。 “见过各位大人。”苏溱缓缓书房内或站或坐的官员,从站位分析着这些人的职位高低。 不等高友云开口,已有官员目露不屑,凉凉开口,“苏娘子,你来府衙,说有预防天花之法,你可知若是谎报,那可是会耽误事情,严重的还会害人性命。” 苏溱立马将目光转向那位官员,毫不怯场直视他的目光,“这位大人,敢问您会拿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来邀功嘛?我敢来,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您若是不信,大可亲自驾马去仙岩一看究竟,我那些伙计在难民营” 第138章 高友云亲自接种牛痘 “你这村妇!目无长官,不知尊卑!”不等原先那位开口斥责的官员说话,立刻有其他老派官员出口训斥。 不论是苏溱说话是对是错,敢反驳上级官员的话,那便是大错。 苏溱眉头微蹙,望着屋内一众大小官员,看她的目光让她想起小时候村子来的马戏团,那时候娱乐节目少,有个马戏团就十里八乡少有的热闹,那些老乡看黑熊套圈就是这样的眼神。 估计她在这些上位者眼中,与马戏团表演的动物没什么两样。 苏溱不去理会这些官员,而是看向高友云,“高大人。” 高友云目光晦涩莫深,一直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苏溱。 严县令的公函还在后头书架上,公函上的预防之法还白纸黑字写着。 而提出预防之法之人,已等不及追到府衙来了。 高友云真觉得如梦似幻,想要掐一把脸肉,确认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牛痘接种之法?”高友云凉凉开口,声音听不出深浅。 苏溱感到这话语后头无尽的深意,眉头蹙得更紧,“事实证明可此法行,民妇以身试法,接种牛痘后便贴身照顾天花病患,直到现在也没有感染天花” 话未说完,便有急性子官员争着开口,“那只是你一人,许是你体格健壮,运气好没有染上。” “不仅是我,我豆油坊近四十人皆接种了牛痘,连同县衙当差的衙役也接种了,他们日日与流民相处,还有再隔离天花病人的伙计,不见一人感染天花。” 苏溱直视质疑之人的眼睛,不卑不亢反问,“我一人是幸运,那几十号人无一人感染,也是幸运?” “那这幸运可太普遍了。” 这话一出,官员们皆是噤了声,琢磨这话的可信度。 实在是太过凑巧,他们正火烧眉毛,就有人雪中送炭。 而天花自古以来便是难以预防的恶疾,多少名医圣手都束手无策,竟然被一个小小的乡间女子给破解了。 谁出来谁信? 高友云双眼微眯,看着苏溱的目光似是带了一层实质的意味,“又是仙人托梦。” 这话有些危险,苏溱又想起第一次面见严县令时的窘迫,久违的,苏溱感到了熟悉的窒息感。 这压迫感再告诉她,如果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苏溱打起精神,面上依旧从容,“不是仙人托梦,是仙人带我去仙人国度遨游,我在那里逗留了许多时日,见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物,只是我醒来,现实世界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想来,这是一场梦,不过即便在梦中,我也如现实中一般看过听过,比如仙人世界是能坐铁鸟铁龙日行万里的,每人住在温暖明亮的房子里,人人能吃饱,生病的人都能看上大夫,抓便宜的药吃。” 苏溱不想多说什么,现代社会的便捷是科技智慧的结晶,在古代人眼中,比想象中的仙界还要梦幻。 她要传达的是,接种牛痘是正确的预防天花方法。 “仙人是不会染上天花的,他们的孩子从出生起便统一接种牛痘,在那里,天花已彻底消失了,我只是依法炮制,也用自身验证了接种牛痘可行。” “嗤——” 有人不屑笑起,也有人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只有高友云面色一直未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的接种牛痘之法,我已让大夫瞧过,台州府近百大夫,无一人认为可行,还有位大夫说了曾也有人试着过接痘的法子,却害死了许多人。” 原来根结在这,苏溱失笑,“是的,这法子却是匪夷所思,甚至骇人听闻,您所说的接痘之人我也曾听说过,不过那人用的是天花病人的痘液,这思路是对的,却凶险异常。 “而我的牛痘接种,牛痘与天花属同一种病,只是牛痘症状更轻微,人接种后只会出现轻微症状,好后身体便有了免疫,因为与天花同属,也有天花的特性,那便是得过一次,终生不再得,只是不会遗传给后辈。” “似是有些道理。”高友云面色沉沉。 苏溱却知高友云听进去了,若是不信,早已将她赶出去。 只是,他还缺少一枚定心丸,一个下定决心的楔子。 苏溱并不强迫他,只是耐心也在逐渐减少。 半晌,一直锁眉沉思的高友云缓缓开口,“仙岩若是处境不好,严县令也饶不了你,你更无机会到我台州府衙胡说八道。” “既如此,你的话有八分可信,有这八分也足够了,你自去一试,不过——” 高友云声音一沉,面上带着决绝,“接种牛痘一事,不符常理,你既敢自身接种,本官也该做好表率,台州府衙便由本官第一个接种,其余官员皆看自愿,本官不强求。” “高大人!” 屋内所有官员都吓了一跳,不论高大人是否信这位苏娘子的话,也不该用自身接种牛痘。 即便要试,外头这么多苟延残喘的流民,多的是人可以试,何需高大人亲自来。 高友轻叹一口气,“无妨,本官不做好表率,百姓怎会信服?苏娘子,要怎么接种,请动手!” 苏溱没想到高友云决心这么大,望着高友云的目光不由有些钦佩。 这位台州府的父母官,让她想起了那些伟大的先辈。 或许这位高大人思想不如后世开明,但是他为民的心是真的。 “大人,牛就在府衙外面拴着,请您稍等,等下露出衣袖,露出胳膊,再请取来一柄干净的小刀便可。” 说着,很快就有衙役出门牵牛,有人去取匕首。 苏溱拿到刀后,将它悬于红烛上炙烤消毒,在众位官员目光下,慢慢走向高友云。 高友云也是眉头紧缩,眼睛直盯着匕首。 接近着,屋内的官员们便看到干练大方的苏娘子唰地一下搂起自己衣袖,露出米色健康的手臂,用匕首飞快地在自己皮肉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殷红的血珠瞬间冒出。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 苏溱已哑着声音开口:“高大人接种牛痘要做什么,我也相同做什么,还请各位大人相信牛痘接种无害,便是会死,也是我先一步比高大人死。” 第139章 接种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苏溱的手臂。 殷红的血珠只冒了几滴便凝固,只是这红依旧刺目。 他们本不该这般看着一个良家女娘的手臂,有辱斯文,但这位女娘行事风格,实在让人不敢将她当做普通女娘。 “开始。”高友云淡淡出声。 “稍等。” 苏溱出去牵了牛回来,当着众位官员的面,取了牛乳上的豆液稀释,又有棉布沾湿,贴到手臂伤口上。 接着依法炮制,在高友云手臂上划出浅显的口子,沾上牛痘液。 “这便好了?”官员大眼瞪小眼,古往今来,让人闻之色变,束手无策的天花,真那么简单就可以预防? “好了。”苏溱冷静点头,“往往让人难以应对的病症,可能只需要最简单的方法治疗,从前大夫治不了天花,是对这病不熟悉,了解了天花特性,就好办了。” 这个时代的人连病毒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流行病三要素,更何谈让他们相信肉眼可不见的病毒,里面还有大文章。 苏溱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官:“诸位大人,可还有要接种牛痘的?” 有官员嗤之以鼻:“不了不了,这小儿玩闹的把戏,不可信。” 也有人迟疑着伸出手:“给我接种!接种也不碍事。” 苏溱默不作声,不论谁想试,来者不拒,官员的选择她不干预。 不过府衙下面的衙役,却都要接种,连同在外头拼命的大夫,帮忙的医馆学徒,都被高友云召了回来接种牛痘。 大夫们对苏溱的牛痘接种之法很是抗拒,不过苏溱再三保证自己跟大人已经接种,仙岩百姓也差不多接种完了,大夫们才一脸不满的配合。 想来是不管这个接种牛痘有没有效,至少配合着知府大人胡闹一番,只要不会危害接种人的安全,能图个清静也好。 不过他们看苏溱的目光,颇有些像看骗人的江湖术士。 后面苏又同台州府的大夫去了难民营。 不愧是高友云直辖管理的难民营,跟仙岩几乎天差地别。 负责把守的衙役如一尊尊不动的雕塑看守着枯瘦如柴的难民。 帮着给难民治病的大夫,也各有章程,办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苏溱看着近几日流民的感染人数的记录,依旧是成倍数上涨。 而台州府隔离的地方,也如仙岩一般,是外人都不敢靠近的死亡之地。 “隔离棚里的病人,都是谁在照顾,服什么药?”苏溱问几次跑进跑出拿东西的小药童。 小药童还是懵懂年纪,停下匆忙的脚步,奶声奶气解释,“不清楚,无人敢去那里,要我问问师父吗?” “那隔离棚里的病人,每日吃什么?”苏溱继续问。 小药童依旧是摇头,他这个年纪,如果不是家境贫寒,也不会跟在师父身边,在这地方跑腿。 “你去忙,我自己看看。”苏溱软声和小药童说话。 她取来纸笔,歪歪扭扭将照顾天花病人的心得写上。 天花没有特效药,只能靠自身免疫力撑过来。 外人能做的就是加强病人的免疫力,提供他们的存活几率。 仙岩隔离棚的病人也并非都能活下来,病人呕吐,排泄,都会造成大量电解质水流失。 如果不及时补充电解质水,很容易造成脱水。 仙岩依旧有大批天花病人死去,苏溱算过,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五,这还是在伙计们精心照顾的情况下。 苏溱想过,或许是那些隔离病人原先底子就不好,免疫力低下,后面他们再怎么补,也见效甚微了。 “去将这信交给高大人,定要准备充足的盐水,每日给病患的鸡蛋,肉,米,都得充足,不然病人熬不过去。”苏溱将信交给守门衙役。 而后,苏溱也没有回仙岩去,仙岩情况差不多稳定,她还得留在台州府做推广牛痘的工作。 她在难民营入口处支了个摊子,放了两大桶白煮蛋,吸引饥肠辘辘的流民,只要来接种牛痘,就可拿取一枚热腾腾的水煮蛋。 鸡蛋可是好东西,这些难民营中的流民,多久没有吃上一口饱饭,荤腥更是想都不敢想。 之前流浪时,随时可能饿死,现在还好一些,台州府的难民营管一日两顿菜粥,却也只能撑个一两个时辰饱肚,让他们不至于被饿死罢了。 苏溱一支起鸡蛋摊子,流民也不管接种牛痘是什么东西,是否对人体有害,都团团将摊子围住,眼巴巴看着木桶里的鸡蛋。 苏溱同衙役一起维持秩序,令流民按顺序排好,高声同流民道,她每日都会来支摊子,每日送两百个鸡蛋,每人允许领取一次鸡蛋。 一日两日,她的摊子前都是乌泱泱的人,若不是有衙役看着,怕是流民会失去理智冲上来抢砸。 也有几个小药童在支摊开始前,眼巴巴问她,他们之前也接种了牛痘,是不是也能拿个鸡蛋。 那可怜兮兮的声音,还有渴望的小眼神,将苏溱看得心都化了。 “抱歉,这是给难民的,将来有机会再请你们吃好吃的好不好?”苏溱爱怜地摸摸他们脑袋,跟高大人争取来的鸡蛋,还是她先支取了豆油坊来年的利润换来的,每个都大有用处。 这日,苏溱照常坐在摊子前分鸡蛋,她已训练了两个大夫,轮换着为人流民接种牛痘。 这时,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便是流民嘈杂的抱怨。 “这人是谁?排队啊!你前头还有好几人。” “衙役大哥,有人闹事!” 苏溱抬起头查看情况,这几日流民们大多学乖,知道只有老实才能有饭吃,已经鲜少有闹腾的时候了。 不等她看到前头闹事的人,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肩膀。 那人的手相当有力,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 苏溱吃疼,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气,恼怒瞪向闹事之人。 不想,入目的竟是一张满脸胡茬,面色憔悴沧桑的脸。 看到那人的脸,苏溱瞬间呆住了,大脑在同一时刻宕机,眼泪水不住地往下流,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同样眼眶通红的男人。 周边的世界好似成了黑白默片,她痴痴看着眼前的狼狈的男子,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看不见的帕子,让她难以出声。 一股酸涩的痛疼,从胸膛涌起。 那是属于这具身体的炙热情感。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 第140章 爹爹呢? 苏溱止不住流泪。 她想哭,想要扑过去捶他骂她,想要抑住体内疯狂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的冲动。 可这些都不重要。 在看到苏风生消瘦的脸后,苏溱只觉得心开始密密麻麻的疼。 从前明明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夏日担起沉甸甸的担子时,手臂上还有鼓起的肌肉,明明那样健壮的男人,现在怎么瘦得跟个风一吹就能倒下的竹竿一样了。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 苏溱心疼的无以复加,眼前已是模糊一片,这种对至亲的心疼,是原主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小妹——” 苏风生愣愣看着眼前的妹妹,干净,康健,比他跟父亲想过种种她可能的遭遇加起来还要好。 好像还比从前高了一些,白了一些。 “真的是你吗?”苏风生还是觉得有些如梦似幻。 走过千里长途,寻过小妹被发配时可能去过的省县,他们听到太多噩耗,看到太多人间惨剧,他们都不报希望了,凭着要让死心的目的来了台州府,却未想连发配地都没有走到,便遇上了灾祸。 他们跟大批流民一起,被堵在了城外。 没有吃喝,在冬日里忍受寒风。 原以为这次不仅小妹找不到,连他们父子两个都要栽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在他们沦落的难民营见到了身形酷似小妹的女娘,他疯了似的想要验证,挤开人群,果然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这世上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 眼看着周边难民和衙役都露出奇怪的神色,苏溱忙擦掉泪水,强笑着开口,眼睛却死死盯着苏风生的脸,生怕眨一下眼睛,活生生的人就没了。 “你怎么在难民营?” “你怎么会在这里才是!”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女娘,你的鸡蛋还发不发了?”难民们已等得不耐烦,比起故人重逢,兄妹相遇的戏码,他们更在乎眼前的鸡蛋。 边上跟着师父干活的小药童睁大眼睛好奇问:“苏娘子,这位大哥是你的亲人吗?” 衙役跟接种牛痘的大夫看苏溱状态,便知是遇到了重要之人,便主动开口,“苏娘子,这位是您的熟人?这摊子我们来看着,您先忙您的事去!” 苏溱连忙道谢:“多谢多谢。” 就迫不及待拉着苏风生的手往大夫们休息的茅屋走去。 她有太多的话要问了,替原主问,为什么要将她送回侯府,是否真如侯府嬷嬷说的那般,收了大笔的好处费。 可若是真的真的收了侯府大笔银子,就是从侯府指头缝里泄出一点,也该苏修苏风生父子买土地宅院,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怎么还会沦落到这台州府的难民营来。 还有怎么只见苏风声,她的养父苏修呢?怎么不见人影。 最初的冲击过后,苏溱大脑也恢复了理智,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因为在他乡遇到了苏风生这个养兄,就忘记了警惕。 原主记忆中,养父养兄对她是极好的,即便养母在他只有三岁时便病死,苏修又是当父又当母,将两个孩子喂养长大。 其中的温情与艰辛,只有他们父子三口才能知晓。 而苏风生深受苏修影响,对长辈恭敬,对她这个妹妹友爱,时时刻刻想着原主这个妹妹。 原主的童年时光,在养父养兄的照顾下是充实而快乐的。 只是这份快乐在侯府派人来接原主时戛然而止。 原主是一个普通农家姑娘,她不懂得什么是侯府,不知道当侯府的千金有多尊贵,只知道一旦坐上那绫罗装饰的马车,便要跟父兄分离,说什么也不愿离去。 可她的不舍,她的情绪,最后都被养父养兄亲自打断。 养父拿着绸缎做的钱袋子,用无比冷漠的神情,亲口跟她说她的亲生父母给了足够的银钱,买断了他们之间的亲情。 今后原主跟养父养兄再无关系。 那时的场景,是原主不敢回忆的痛苦,连苏溱翻找记忆,心脏都会钝钝发痛。 记忆不会被篡改,所以原主被父兄卖了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苏风生看着妹妹逐渐冷淡的神色,便知她还记恨着从前的事,他失笑了一下,有些宠溺又有些埋怨道,“你啊!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犟,心里有事也不愿说出来,就会生闷气,还得我先道歉,才肯说话。” 苏溱并没有回应苏风生刻意营造的亲昵,忍着心疼冷道,“你还没说怎么到台州府来了,苏修人呢?” 苏修苏风生是养原主长大的亲人,不是她的,从他们卖了原主那一刻起,就两清了。 她不欠这对父子的。 苏溱冷着心肠,发恨地想。 但他又迫切想知道苏修在哪儿,苏风生都混得那么惨,苏修年纪又大了—— “果然还是记恨着爹爹和哥哥。”苏风生见她冷硬干巴的样子,非但没有恼怒,还贪婪地看着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到过去受的苦,又要确保此时在自己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爹爹——”苏风声顿了一下,眼眉不自觉下耷,强笑道,“爹爹,挺好的你呢?你怎么会在台州府的难民营,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个管事的。” 苏风生错开话题。 苏溱眉头猛地一皱,紧紧盯着苏风生的眼,而后猛地盯住,发狠喊道,“你放屁!爹爹要是好,你早就想着跟我说了,怎么会做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骗谁呢!” 从小一起长大的,苏风声的性子,原主太了解了。 都不需要她刻意揣测琢磨,一眼就能看出苏风生心里想着什么! “小妹——”苏风生脸上闪过犹豫,却迟迟吐不出字来。 看他的样子,苏溱气得跳脚,转身便往外走,“你不说是,我自己去翻难民营的册本,我不信你会自己一人出来,我一个个问,总能问到!” 第141章 与兄长谈话 苏风生心中一阵慌乱,急忙拉住苏溱的手,“小妹别去,瞒不过你的,是兄长的不是,兄长同你说。” 说着,苏风生又开始苦笑,“你真是有点变了,以前哄两句就信了的。” 苏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是啊!原主只是一个生活环境单纯,前十六年都顺风顺水,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孩。 她从前人生最大的烦恼,是春节赶集后,兄长会不会给她带甜丝丝的麦芽糖。 是隔壁村老猫新生的几只小猫,能不能挨过北方寒冷的冬,爹爹和哥哥会不会同意她抱回那只眼睛最圆的小白猫。 苏溱失控的心率慢慢恢复,在外人面前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可在跟原主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面前,她一点细小的变化,都会被无限放大。 “人总是要变的。”苏溱含糊道。 苏风生笑了一下,更多的是心疼,“你吃苦了。” “还好。”苏溱目光躲闪。 这落在苏风生眼里,却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跟人倾诉的模样。 要是从前,小妹早就扑过来抱着他,倒豆子般将自己的委屈说尽了。 现在却开始抗拒他,是怕再次受到伤害吗? 苏风生的心就像放在沸水中反复熬煮一般。 原来最折磨人的,不是他跟爹爹日夜担心小妹生死,煎熬得睡不着觉,而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妹,小妹却对他们有了提防疏离。 只是不知现在弥补,可还来得及。 苏风生自嘲苦笑,声音依旧宠溺,“你想知道爹爹在哪儿,兄长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先同兄长说说你这半年的境遇。” 苏溱目中划过一丝计较,反复打量苏风生。 也不知道是苏风生看她的目光太过心疼,还是这具身子对苏风生承载太多感情,苏溱总是对他有无条件的信任。 明明理智告诉她,苏风生其实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曾经对待原主有过污点的陌生人。 思索片刻,苏溱缓缓道,“我被流放到了仙岩县,前几日一直昏昏沉沉,只能跟着众人随波逐流。” 苏溱没有细讲,她新婚夜来到这具身体,还没揭开喜帕就入了天牢,当时比起女眷们的慌张无措,她更多的是感到了抽离。 仿佛置身真人情景剧一般,她能理解当时女眷们的痛苦绝望,却无法舍身处境将自己当做她们中的一份子。 她通过原主的记忆,得知自己是侯府真千金,糊里糊涂就被嫁给当朝太子。 因为原主原先见识有限,进侯府后也是如提线木偶一般生活了几日,对当时的处境,更多是通过无数重复的历史大概猜的。 直到被流放后,每日痛苦赶路,在流放村日复一日没有盼头的生活。 苏溱才有种她所在的世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世界,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的真实感。 “流放途中,我生了一场病。”苏溱皱着眉想起,连日赶路,女眷们病倒了一片,当时她的情况还是好的。 傅姜也是那时从山上跌倒,没有及时医治休养,到现在着急走路时还会跛脚。 听到苏溱说起生病,苏风生目中闪过一丝担忧。 即便现在小妹安然无恙在他眼前,但那时生病必然凶险万分,只能自己苦熬。 难怪小妹性子变了许多,变得坚毅。 “我应当烧得严重,那时已神志不清,想到还要每日煎熬,走数百里路才能到停下,我便连求生的心思都没了,觉得能死也是解脱。” 苏溱边说边想,苏风生既然到了台州府,也不知将来作何打算,少说也会在台州府耽搁时日,还是尽量不要叫他怀疑自己的身份,免得生出事端。 “那日我也不知是烧迷糊了,还是怎么的,身子感到异常轻松,只觉得前方像是有人指引,顺着一条有光的小道走去,只见前头突然从那天高楼林立,道路上车水马路,仿佛仙境。” 苏风生听得迷糊,还不等发问,就听小妹又神色复杂开口。 “我进入了仙境,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世界,那里人人能吃饱饭,能上学,男女都一致对待,也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技术。” 说起现代社会,苏溱露出怀念。 那个她习以为常,还觉得不够好的世界,是这个时代的人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仙境。 “我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只觉得无限欢喜,身子也不沉重了,看着里头快乐无忧的人,只想着咱们的生活也能这样就好了。” “在里面,我走走停停,看了许多东西,尽管只是一些皮毛也受益匪浅,原以为我就会一直留在仙境,没想到有个穿着体面衣裳的微胖男人,和蔼向我走来,他同我说,我不属于这里,我该回去了。” “只听了那一句话,我身子陡然重了起来,再睁眼便又躺在地上,边上啼哭的女眷还没停下,问了边上的人,才知道我才睡了一盏茶功夫。” 只能又搬出仙人了,苏风生可太知道她的底细了,不论是豆腐还是豆油,那都不是原主能想到的东西。 更别说她还有水泥,红糖这些东西。 只要苏风生不傻,都能感到不对劲。 果然,苏风生从原本的担忧,面色变得越来越奇怪,不知道信了几分。 半晌,苏风生问,“那个胖男人是谁?小妹你可知道?” “是圣人!我只记得他目光慈和有力量,天庭饱满,下巴有一颗黑痣,虽不知他是何方神仙,但我心里隐隐知道,是这位神仙创造了那方世界的和平安定。” 苏风生顿了一下,眸中似有让人看不真切的光点闪动,“你说你去了仙境,那你,还是我的小妹吗?” 真是不好糊弄的男人,苏溱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不去直视苏风生。 她心虚,要在这个世界存活,她又不能脱离苏溱这个身份,不然便是被人当做妖孽烧杀也是有可能的。 “我自然是苏溱,不然你都变成这副模样,我怎还会一眼认出你!” 苏溱装作恼怒:“我能一直气你将我卖给侯府,能一直记得你带给我的麦芽糖有多甜?能记得你将爹爹丢出去的小白猫又捡回来养在柴房吗!” 听到苏溱恼羞成怒的言论,苏风生眼中的怀疑才慢慢消退。 小妹刚才见到他的激动和心疼假装不来,虽说性子有些变化,但也是往好的方向变的。 要是小妹还是跟从前一样,一遇到事便喊爹爹兄长,怕也是难以从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傻丫头,哥哥都不能随口问一句了?” 第142章 千辛万苦找你 6啊! 你是随口一问,差点把我脑汁都给逼出来了。 苏溱不想再提这茬,含糊道,“后来我便不想死了,日子不都是人过的,便是到了绝境我也能将日子过好,我到了仙岩,也跟普通流犯一样苦不堪言,好在我懂一些仙人世界的皮毛事物,靠着这些皮毛,在仙岩过上了安稳日子。” 苏风生眉头微皱,到仙岩日子小妹说的实在含糊,但看她不愿多谈,苏风生也不想在多问,免得触及小妹伤心事。 苏风生最关心的,还是小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你,你那个新婚丈夫死后,可还跟他家中有联系?” 他市井小民,查不出天家隐秘。 但小妹亲生父母是宣平侯夫妇他们是知道的,稍微一向京城中的人打听,便知道宣平侯夫妇新认回的嫡亲女儿,聘给太子为妃后,便下了死牢。 那个倒霉女儿,不用说便是他小妹。 小妹终归是聘给了皇帝当儿媳的,按理来说都合了八字,入了族谱,也是皇家的人了。 别是都被流放了,还得跟夫家时时报备。 苏溱听苏风生这么说,愣了一下,死太子的家中指的是谁?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是那些高享富贵安康的皇亲国戚? 真要说家属,死太子的三个貌美姬妾和三个小拖油瓶还在仙岩苦苦等着她回去呢! 苏溱摇了摇头。 苏风生松了口气,欣慰道,“还好,既然你前任丈夫死了,夫家也没有留人,将来再嫁应当不难。” “你命苦,亲生父母心狠,丈夫又早死,总该为今后打算,再过几年,等日子平静了,兄长再给你寻一户可靠的好人家。” 苏溱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苏风生在这等着他呢! 她哭笑不得,心中又有些温暖,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时代朴素老百姓的想法,但苏风生为她谋划的想法,让她有几分感动。 如果,没有将原主卖给侯府那事的话,苏溱应当是会将他当做自己兄长对待的。 想起这个,苏溱正了正脸色,冷下声音,“我的事说了,你还没告诉我苏修在何处!” 苏风生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她望着苏溱刻意板起的脸,心中闷闷发痛。 “小妹,有些事情,是不可为人力抗衡的。” 苏溱眉毛狠狠拧起,已有些不耐,“你直说就是。” 苏风生叹口气,枯槁般的脸露出几分苦色,眼眶充血,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爹得疫症了。” 轰—— 苏溱险些站立不住,耳边尽是苏风生故作平静的声音。 难怪,难怪苏风生不愿意告诉她苏修的下落,原来是得了天花。 “还活着吗?”苏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活着。”苏风生声线极轻。 苏溱狠狠松了口气:“还活着,你在难民营,那爹爹必然不会躲在无人的地方,那应该在隔离棚中,隔离棚,我下这就过去看看。” 苏溱不断想着苏修可能存在的情况,苏修生病多久了,他身子强健,便是染上天花也能挺过来的。 现在又有她,不管如何,原主也是苏修抚养长大,她会尽力照顾苏修。 不行,她现在就要看到苏修。 苏溱疯了一般往外冲去。 苏风生见状,立马拉住苏溱,“小妹,你冷静一些,爹爹隔离的地方凶险万分,便是我想去也去不了,你还能找过去不成?” 见苏溱没有听进去,苏风生也急了,“爹要是看到你跑进都是疫症病人的棚子,非要急死不可!” 苏溱懒得多做解释:“我不会染天花的,我去看看爹爹,不会有事的。” “胡说!哪有不会染天花的人,爹已经得了天花,你要是再染了病,我还活得下去嘛!”苏风生急得眼眶充血,不由分说将苏溱往屋里拉。 “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就是怕你着急,你不是记恨爹爹收了银子,让你去侯府吗?你便记恨着爹爹,不要去隔离棚管他。”苏风生冷着心肠。 苏溱听出了这话里未尽的深意,她头一次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苏风生。 “你们怎么会到台州府来的?” 苏风生面色忽地一变,又要避而不谈。 苏溱咄咄逼人:“你之前答应要跟我说的,现在又要言而无信了吗?” 苏风生眉头皱起,看着强势的小妹,不知怎的有种回到幼时,被爹爹训斥的无措感。 “那我说了,你不能再任性去找爹爹。”苏风生终究是挂心苏溱,怕她又不管不顾去找爹爹。 隔离棚那地方,据说都是染了天花的人待的,进去了嫌少能有出来的。 而一旦进了那地方的人,十有八九也会染上天花。 他救不了爹爹,不能再将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搭上。 “我跟爹爹,确实拿了侯府给的银子。”苏风生默默说道,他看到小妹瞬间沉下的脸。 苏风生自嘲地笑了一下,当初他跟爹爹收下侯府的银子,也不是为了自己打算,苏家虽是农户,好歹有几亩薄田,靠天吃饭,也不至于挨饿。 他们收下侯府的银子,不过是为了让侯府安心,他们不会再纠缠苏溱,也是为了给苏溱一个保障,将来若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好歹也能回家来。 至于那位在侯府抱错的假千金,苏家的真女儿,他们也想过将她接回,不要碍着侯爷夫妇的眼才是。 但接人的嬷嬷却笑他们穷酸,说是他那位真妹妹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是太后都喜欢的女娘,侯爷夫妇稀罕得紧,乃是真凤凰,天生就该安享富贵,根本不会落到他们农家来。 他跟爹爹也歇了心思,既然侯爷夫妇连对养女都那么厚待,对抱错多年,在农家受苦的亲女儿只会加倍补偿。 谁知,他们费尽心思为女儿着想,让苏溱跟她亲生父母培养感情,她亲生父母竟亲手将女儿卖了。 等他们知道时,都已经晚了。 他跟爹爹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转,碰了一鼻子灰,使了许多银子,才堪堪求人求情,得知那一月流放的犯人,大多去了南方。 不过南方流放地不止一处,他们父子为了凑盘缠,贱卖了土地房屋,一路南行,将流放犯人的贫寒之地寻了一遍,才摸索到台州地区。 第143章 亲情 苏溱眼睛始终不离苏风生,似要将这人从里到外看透。 在听到苏风生说,他们收了银子是要给原主留条后路时,苏溱险些笑出声来。 收了银子便收了银子,坦荡承认她还会夸句磊落,歪七拐八找借口,只会让人生笑。 但在苏风生说起他们四处碰壁,花完全部银子只为打探原主下落时,苏溱鼻腔瞬间酸涩起来。 这不像是编的,苏风生跟原主一样,都未上过学堂,让他编都编不出来里头的细节。 后面又听到苏风生他们将家里的田地卖给村正,只为了凑盘缠南下寻她。 这是连家都不要了?没了土地,是要做流民的,竟是连一点后路都不留了。 苏溱胸膛涌起难言的感受,只觉得扑通扑通几乎跳出嗓子眼。 属于这具身体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看着苏风生苦涩的神情,苏溱声音沙哑,“你们疯了吗?” 不顾一切只为了找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这一刻,苏溱第一次感觉到跟这具身体肉灵合一。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就无比冷静地知道自己是孤身奋战,原主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可怜虫,她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退路,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现在突然有人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她的养父养兄,在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找到她。 看着小妹哭成泪人,苏风生眼中也是泪光闪烁,她轻摸了一下苏溱的发顶,“小哭猫,你没事就好,谈什么疯不疯,我跟爹也是商量过的,我们都是甘愿的。” 苏风生叹气,继续安抚苏溱接近崩溃的心情,“若说没为自己想过,那也是假的,但你是我跟爹爹亲自送出去的,把你推入了火坑,你的亲生父母这样对你,你必是委屈极了,我们再不爱护你,也太可怜了。” “嗯。”苏溱不住点头,委屈是真的,绝望也是真的,如果把她换成傅媛,她也会安顿好其他孩子在去寻傅媛。 “当初我跟爹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背着尸骨也要给你葬在咱们老苏家,不能让你做孤魂野鬼。” 听到这话,苏溱又哭又笑,“怎么就不想着点我好的,我死不了,还混成了知府身边的红人。” 苏风生却依旧满眼担心,“方才看难民营的衙役都对你客气,想来你在台州府情况还不错,兄长对你说了那么多,不是图你好处,是让你不要犯傻去找爹爹。” “爹爹只希望你能好,要是你染上天花,比生剐了他还难受。” 苏溱不住点头,乖乖应是,“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说的也是实话,我受仙人托梦,仙境就是没有天花的,你用鸡蛋引流民过来接种牛痘,为的就是让流民今后不会染上天花。” 苏风生眉头狠狠蹙起:“就是你之前干的事情?” 难民营入口有女娘在分鸡蛋,有不少难民在谈论,苏风生已从不同人嘴中提到这事。 流民为了能吃上一口鸡蛋可以无视眼前的风险,争相去排队,也有接种过牛痘的人,回来后病了一场,因此也开始有人犹豫要不要去领鸡蛋。 苏风生也是饿得整日头脑空白,不过基本的趋利避害本能还在,等最先一批流民领过鸡蛋,生过一次病,后续身子不再有不适的情况,他才去排队领鸡蛋。 “原来发鸡蛋是这用意。”苏风生眼中含笑。 小妹真是巧思,没有一个饿肚子的人,会拒绝一口粮地。 “哥哥,你或许不太理解,但接种牛痘就是能防治天花,我一早在仙岩便接种了牛痘,后面日日照顾天花病人,现在大半仙岩的百姓都同我一样接种,仙岩的天花已控制住了,这法子是可行的。” 怕苏风生不信,苏溱还加上了高友云出来当背书,“知府大人也接种了牛痘。” “当真?”苏风生本能迟疑。 “我还能拿自己的性命撒谎吗?”苏溱反问。 见小妹如此笃定,苏风生心中的犹豫逐渐打消。 小妹能在台州府混成这样,应当是有自己的机缘的。 或许这些神仙话本里的故事太过遥远,但就是发生在小妹身上了。 苏风生笑着搂起衣袖:“那给我也接种。” 见状,苏溱唇角再也压制不住狠狠上扬,“好。” 这就是有哥哥的感觉吗?全身心信任你,无条件包容你,就算她编出荒诞不经的理由,哥哥也会全盘接受。 苏溱心中暖洋洋的,第一次在异世界,有了家的感觉。 “哥哥,你同我先离开难民营。” “接种牛痘后,我找人带你去仙岩,家里的田地既然卖了,左右你跟爹爹回不回去都一样,不如同我在仙岩生活。” 苏风生却拧了拧眉:“你让我走,你自己在这?” 苏溱愣了一下,摸不清苏风生是什么态度。 “既然接种牛痘便不会染上天花,我就留在这里照顾爹爹,你也不必为爹爹的事分心。” 苏溱沉默了一瞬,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短短半天,她的泪水竟这样不值钱,几次要冲出眼眶,苏风生说是信她,还是不想她涉险。 “好。”苏溱张了张嘴,声音酸涩,“咱们现在就去接种。” 因着有了前头在人群前近乎失控的场景,苏溱两人出来时,衙役和大夫皆是看他。 苏溱大方介绍苏风生:“这是我失散的兄长,没想到今日在此地见到,一时失控,见笑了。” “亲兄妹吗?他乡相遇,真是幸事。”有年老的大夫说道。 苏溱笑了笑,又对衙役开口,“我兄长接种牛痘后,我要带离难民营可行?” 后面苏溱又给苏风生接种了牛痘,场上的衙役和大夫,有惊奇的,也有为他们高兴的,自然也有漠不关心的。 只有后头的流民看着苏风生满是妒意。 苏溱将苏风生带去了自己的临时住所,给他烧了热水,取来干净的衣裳,让他清洗过后,又从府衙端来清淡小粥。 苏风生瘦得厉害,苏溱特意厚着脸皮多拿了两个鸡蛋。 还未走出府衙后厨,便有当差的衙役来寻,“苏娘子,知府大人寻您。” 苏溱只得将食盒托给厨娘,先去见知府。 第144章 郡守的嘉奖信 高友云找她,不是为别的事。 他案几上有两份公函。 一份是严县令来信,汇报仙岩疫情已止,之前染上天花的病人死了近半,但在难民营中的流民和百姓却不见再有人染上天花,连严县令本人也接种了牛痘。 以此可见,牛痘接种预防天花一事可行。 仙岩传染病的危机暂时止住了,但仙岩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安置流民。 接济流民,无异于坐吃山空,严县令也在求他给个解决办法。 这对高友云而言,算是一个好消息,只要天花能不传人,缺粮总能有别的法子。 另一份公函则是郡守亲笔写的,高友云心惊胆战打开公函,原以为里头会有斥责怒骂,但梁郡守寥寥数语尽显关怀,还不惜笔墨赞扬他为民的宽厚之心。 高友云看着,脸越来越沉。 事出反常必有妖,梁郡守在这个节骨眼儿送来这份可以说是嘉奖信,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高友云收到消息,将心中的疑窦和不安暂时按下,正巧苏溱折腾着推广牛痘接种一事,他便顺水推舟,让苏溱先给流民接种牛痘。 私下也吩咐了衙役,四处寻找患有牛痘的水牛,既然苏溱牛痘接种方法可行,那让整个台州府的百姓接种牛痘势在必行。 将来,整个大魏朝的人,生下时便要接种牛痘,防止天花肆虐。 不过,通过接种牛痘一事,高友云也开始怀疑仙人托梦此事是否属实。 若是豆腐豆油,高友云还能当做是世家大族不外传的手艺,总的来说,豆腐豆油先前无人想出,但也有迹可循。 可牛痘接种,仍是谁也想不出将牛乳头上的痘液擦在伤口上,便能免疫天花。 仙人托梦,有可能是真的。 这对高友云的世界观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而高友云刚才收到的消息,直接打破了高友云认为苏溱是高门大户中学来豆腐豆油手艺的幻想。 有衙役来报,苏溱的兄长竟是难民,可见她出身门第不高,那豆油的手艺从何而来,只能是仙人托梦了。 “大人,您找我?” 苏溱被带入书房,见到的便是眼神飘远的高友云。 听到女声,高友云似是才回神,故作冷淡道,“严县令来书信了,仙岩疫情已经止住,你的牛痘接种之法可行。” 苏溱了然点头,对于这事她并不意外,“那大人可以大规模推行牛痘接种了吗?” “自是可以。”高友云不着痕迹盯着苏溱眉眼,想从这普通农家女身上看出有什么不同。 但没有。 苏溱与寻常女子无二,只是眉眼间有不亚于男子的坚韧自信。 “仙人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样的?”高友云突然出声。 苏溱愣了一下,没想到高友云会这么问。 明明之前对她的鬼神之说嗤之以鼻,随她怎么吹,他不会信半分。 苏溱斟酌片刻,缓缓开口,“仙人梦中世界,自然是无比美好,真要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但咱们活在真实世界,只要有人的世界,总是不完美的,咱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周边人的过上好日子。” 高友云没想到苏溱会这么回答,他原本问起仙人梦,也不知信了几分,只是好奇。 可苏溱的这番话,若是没有经历过波折,实在难以说出。 许是真的天外有天,只是他们凡人难以鸿越。 “那你先前说的杂交水稻,多久能培育成功。”高友云想到了那关乎国之根本的粮食问题。 明明是肃冷的冬日,苏溱后背都渗出冰冷的汗珠来了,这高大人今日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竟又问起杂交水稻。 这东西,理论简单,实践难,还得有点运气加成才行。 苏溱万分谨慎:“短则年,多则——不确定了。” 可别一时头脑发热,让她搞杂交水稻,她可不敢打包票。 高友云不免有些失望:“那便是,无影的事了?” 苏溱不想再跟高友云扯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索性找个借口溜走,“大人,民女还有事情,若是大人没有要事,便先走了。” 不想,高友云神色晦涩起来,“是去陪你兄长?” 苏溱眉头蹙起,高大人真是耳目众多,她前脚才跟苏风声相认,后脚高友云便知道了。 她也不藏着掖着,脸一垮,声音凄婉,“我兄长现在身子亏空的厉害,还需好好修养,爹爹也进了隔离棚,苏溱现在不想旁的事情,只想去爹爹身前尽孝,照顾爹爹早日好起来。” 这倒是不知道了。 高友云有些意外,见苏溱面色哀苦,想来也是强忍着悲伤。 可他还在一味追问仙人之事,苏娘子应当心中也是不耐。 高友云挥了挥手,让苏溱退下。 原本还想同苏溱商议郡守来信一事,看看苏溱有没有想法,现在想来,他真是昏了头,竟然想要跟一个农家女商议政事。 苏溱如果知道高友云所想,必然会狠狠腹谤高友云一番。 尽管高友云身上有些品质让她很欣赏,但从根上瞧不起女性的心理,真该好好治一治,让他知道什么叫妇女能顶半边天。 而苏溱也不知道高友云肩上的压力,若是知道那个只求自己安稳的郡守给高友云写了嘉奖信,必然会安抚高友云不必慌张。 应当是她的下克上有了效果。 苏溱想起已出门半月的李生,还有那些嘱咐过要招摇过市的草原人,想来关于徽省南省的处境,已被周边省县知晓。 你当官的可以跟党羽勾结,沆瀣一气。 但瞒不住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台州府的灾难,在被封锁的地方官员中,可以透不出一点风声到庙堂。 可民间的怨气,不用实际行动,谁也无法堵上。 苏溱可是亲眼见过,民众的力量有多强大! 与此同时,安省声名远播的回春堂,百年来第一次关了门店。 一位白髯苍苍的老头,装了一车医书,迫不及待往南省方向赶去。 第145章 都往台州府去 “汤先生,您当真要千里迢迢,去找那个什么苏娘子?” 黄飞文眉宇紧蹙,看着伙计将一箱箱行李往牛车上装,满脸的不赞同。 “牛痘接种之事,只是草原人一面之词,岂能当真?”医堂其余挂牌的医师皆是劝说。 回春堂的医师,除了黄飞文是汤玉山亲传弟子外,其余皆是闻名而来的各地名医,大多是钦慕崇拜汤玉山这位国之圣手。 “牛痘接种一事,匪夷所思,还未有定论,先生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您年岁已大,若真要求证,也该让我等晚辈前去。” 医师们纷纷相劝,汤玉山仿若未闻,让小厮打点好行装,就要出发。 “师父,您真的要走?回春堂有您半生心血,您也不管了吗?”黄医师眼看着车马就要行驶,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您这一去先不说能否见到那位苏娘子,便是到南省就寸步难行了。” 汤玉山面上闪过不耐,也不管晚年才收的徒弟多忧心,胡子剧烈抖动,“老子活了八十多载,还怕什么天花?京城皇宫老子去的,偏远极寒之地老子也去过,还能栽在小小的仙岩县不成。” 搬出皇宫,医师们皆是大眼瞪小眼,汤先生年轻时可以就声名远扬,还曾去宫里医治过先帝顽疾,连太医院的御医们称声先生。 若不是汤先生这不羁的性子,不愿留在皇宫做御医,又惹恼了当时宫中贵人,即便不是光耀门楣得个天下第一圣手封号,也该拿个御赐的匾额抬抬回春堂的门楣。 “毕竟年纪大了——”还有医师想要辩驳。 汤玉山只当有人在耳边放屁,起身就撩起帘子,往马车里钻。 “汤先生,汤先生,我也要去!”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人后响起,只见睡得迷糊的小药童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边迈着小萝卜腿往马车赶。 黄飞文急忙一把捞过小徒,捏了一下徒儿泛红的鼻子,没好气故意用汤玉山能听到的音量说吗,“老的任性,你一个小的也要凑热闹吗?你汤先生不会去,你也别想去,在这里守着医堂。” 小药童立马嘴唇嘟起,搂住师父手臂撒娇,“可是汤先生就是要去了,我也想去看看苏娘子。” “而且回春堂也不用我看着,汤先生都把店里的药材搬净了,你们不是说南省有瘟疫,肯定急需药材,前两日还急急收药材呢,现在回春堂就是个空壳子。” 小孩稚嫩无邪的声音响起,众位医师面上皆是一热。 虽说是草原人带来南省有大批流民感染天花的消息,但现在四坊都在传说,消息大差不差,许多医堂已经抬高药价了 回春堂四处买药,目的不过是为了防止医堂里药材耗尽,虽不是为了趁机赚钱,却也没有想过要给南省捎去药材。 还是汤先生跟草原人聊过天花,聊过牛痘接种,突发奇想要去仙岩亲自验证牛痘接种之法,才将药材全部打包送去仙岩。 “小幺来!跟汤爷爷一起去仙岩。”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小幺立刻蹦跳起来,兴冲冲往马车里钻。 “师父,您这真是”黄飞文看爱徒和师父都一意孤行,唯独撇下他要走,也是无可奈何。 “你别想跟来,回春堂还得有人看着,找两个医师陪我上路。”汤玉山撂下帘子,看也不看徒弟,将满眼好奇的徒孙抱到膝上。 “小幺,等到了仙岩,咱们就去验证牛痘接种好不好?看看这个苏娘子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 “好!”小幺兴奋地四处张望。 黄飞文见劝不住爷孙两个,只得选了两位青壮一些的医师作陪。 载着医术和药材的车队浩浩荡荡前行,出城时遇到盘查路引的官兵,一见是城内回春堂的老医仙出远门,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放行。 小幺从一开始的兴奋,慢慢觉得旅途无聊,趴在马车窗棂看沿途风景。 “汤先生,你看前头好多人!”小幺突然大叫。 汤玉山伸出头看了一眼,只见好几队镖师押运着粮草前行。 应该只是同路,彼此都没有下车专门打招呼。 没成想,三只车队一连两日都是同路同行,连夜间安扎的营地都隔去不远。 汤玉山才想起叫人过去询问,只见那边的镖师也在互相通气。 “同行了两日,兄台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是江省富户捐的米粮,特意押去台州府的,传闻那边已经被流民累得缺水断粮,连知府都在吃糠果腹,我等镖师特意不要标银,自发前去押粮。” “我等也是!我是安省的商贾雇的镖师,也是才听说台州府惨状,据说那里天花肆虐,旁的年轻镖师不敢押此趟标,还得我这些已经娶妻生子的老人才行。” “虽说凶险,但人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若是我送的米粮能解流民燃眉之急,我便是染了天花也是值得的。” “兄台真乃真汉子,我这还只是第一车标,我来时,已有百姓募捐了米粮,应当不久就发车了。” “对了,兄台你家是往哪儿去?我瞧着你家货物,倒不像是米粮了。”说话的镖师问起边上听话的回春堂伙计。 这两个说话的镖师,表现得各个大义凛然,伙计没脸皮子说自家主人是专门跑仙岩去找一个姓苏的妇人切磋医术的,只得含糊说,“我家主人是大夫,特意带了医师和药材去台州府——” 镖师:“你家主人大义,亲自犯险,真乃英雄也。” 伙计臊得脸皮发红:“客气客气,我先回去。” 转头,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汤玉山。 汤玉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今后就跟在他们车队后头,有什么事他们顶前边,不要走散了。” “好。” 又行了两日,总算到了南省境内,路上他们又遇到了许多带着物资,前来查看情况的车队,也有一些散客,只身前来南省。 一路上,他们所见皆是又饿又病的流民,有时夜深在山间寻到一处小村庄,叫门半日,整个村子只剩下几个将死的病人。 所见所闻,皆是触目惊心。 饿死冻死在路边的尸骨无人掩埋,从深山闻到气味野兽,争相分尸着遗骨。 汤玉山带来的药材,还未走到台州府,便发散干净,医师们面对回天乏术的病人掩面痛泣。 汤玉山单以为台州府情况糟糕,没想到富裕之乡的南省竟也到了人间炼狱的境况。 而运粮而来的镖师更是打起十分精神看护着粮草,但那些流民哪里还有力气抢粮,往往镖师还未走出南省周边,便分发了米粮,红着眼离开南省。 但这些离开的人,很快就带来更多不知南省流民苦难的有识之士回来。 一时间,南省和徽省的灾难,几乎成了周边省县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人都在可怜那些染病的流民,担心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季。 更有热血的青年愤而疾笔,质问两省官员为何封锁消息,不开城门接济流民,更有些家中有能量的才子,拿着自己的文章,往京城里头传。 第146章 局势变化 南省,梁府内。 上任以来一直暂居府衙的梁郡,守置办的宅院已经修葺完毕。 这座占据南省市坊半条街的宅邸,背靠房山,侧邻灵湖,风景神秀俊丽,曾是南省一家百年大户的氏族的宅邸。 后因家族败落,子孙后代无力维持生计,才将本家宅院贱卖。 梁郡守赴任时,有下级官员献了这座宅院。 经过数月修整,原本破败荒芜的各处院子已变得幽静雅致,各有风情。 而里头才修葺干净的小院,都入住了风情各异的美人。 一省的封疆大吏,正妻又在家中,在外置办数房外室也无人能管。 南省又是脂膏之地,外任几年,无需做出大功绩,每日快哉乐哉,求个无功无过便能回迁入京。 谁知徽省那群酒囊饭袋,利益熏心,竟逼得当地农民抛弃田地,外出谋生。 朝廷国土浩大,每年都有几个地方闹灾,朝廷年年都有拨款。 下头官员不闻到荤腥干活怎会卖力,不过那些官员好歹能安抚住底下百姓,让他们有口饭吃,不必做出流走一事。 十成的赈灾款项,抽走四成五成,已是贪心了。 别地官员收到赈灾款,是雁过拔毛,好歹能让百姓活下去。 徽省的那群蠢货,是雁过拔雁,把毛留下了,逼得百姓为了活命,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 原本灾荒失控,只要上天垂怜,夏种是降下甘霖,百姓苦些好歹有个奔头,撑到秋收便能缓过劲来。 那徽省那群废物私吞赈灾银两,倒卖粮草的事情,也无人知晓无人追责。 可天也不见地怜惜那些百姓,整个夏日,便没有下过几场雨。 “若不是他们这群蠢货,将事情闹得无法收拾的地步,还圈住城中百姓不得离去,四处隐瞒若不是流民到了南省,连我都没不知道徽省实况。” 梁郡守满脸痛恨:“给陛下报喜的折子一张一张向上递去,不是徽省百姓歌颂陛下功德,便是灾情缓解,欺瞒至此,我要不是为了替他们掩饰罪行,怎会做出这等无情的事。 说着,梁郡守重重向后一坐,他这后院花亭建在半山腰上,亭子四周挂满了竹帘,边上支着四盆烧得通红的银炭,熏得花厅热腾腾的。 坐在亭子向外眺望,看到的便是挂满素雪的灵湖。 据说往年灵湖不论冷热,每日都有无数行人行走观景。 只是近日别说灵湖观景的人了,便是街上都只有寥寥数人。 关闭城门,不仅关注城内的商贩和百姓将消息传出去,也是为了等流民自己死尽。 “徽省郡守是二皇子一党,如今大人跟他在同一条船上,少不得要遮掩,不然徽省出的这天怒人怨的事被外头百姓知道了,怕是会民怨通天。” 心腹幕僚缓缓开口。 “好在,大小姐入了东宫,独得太子盛宠,如今腹中又怀着太子唯一的血脉,也是如今陛下唯一的嫡孙,这便是大人今后的依仗。” 梁郡守面色稍霁,攀上二皇子不是没有好处,当今陛下成年的儿子只有二皇子一人,便是想另选太子,总不能放着亲生子不选,过继别人家儿子继位。 只要表妹诞下皇长孙,便是将来郡主入了东宫,也得避表妹的风头。 现在郡主是大,表妹是小,但表妹身后有侯府梁府支撑,将来谁当太后,还不一定呢! 虽然有了最大的底牌,梁郡守心中依旧发虚,“话虽如此,但周边省市有商贾不断往往台州府走,人少尚且能阻拦,人多却不好处置了。” 关闭城门,阻拦流民进城,对外可以说是防止流民进城闹事,也是为了阻隔天花。 原先关城门还有行商的商贩闹事,后头听闻城外正在传天花,都是惜命的老实待在客栈中。 可这只能骗骗愚民,若是陛下追究,难逃责罚。 “大人,您糊涂了。”幕僚深深看着梁郡守,一字一句道,“您为城中百姓着想,关闭城门,为的是防止天花传进城内,端的是用心良苦。 “而台州府那位高大人,一心为民,殚精竭虑,英勇不凡,乃是百官学习的楷模,大人应该亲笔书信赞扬其品格,更要将南省天花肆虐的‘真相’上报朝廷,自然也得不忘夸夸这位高大人的爱民如子的品格。” 梁郡守望着幕僚的眼,心神一动,“你说得没错,本官也是无可奈何,一心为民,既如此本官也该拨给台州府一笔粮草才是,免得将来陛下问起,也好有个佐证。” 幕僚笑道:“是这个意思。” 外地商贩入南省过多,难以隐瞒真相,梁郡守找到昏过去的借口,但忧心不减。 “也不知这天花究竟何时能结束。” 天花一日不解,他这南省的城门便不能开一日。 他总不能日日给那个高友运送粮,想到还要在陛下面前为高友云美言,他便觉得厌烦。 第147章 捐粮修路 高友云收到友人来信,得知了梁郡守将送一批粮草到台州府。 书信上,明明白白写着南省之外,许多有志之士自发往台州府运粮,两省的灾祸已隐瞒不住,郡守这才一改常态。 高友云看着书信,他倒是不知他这位台州府的知府大人,已到了吃糠喝稀,与民共患难的地步。 不过也是奇怪,南省个县关闭城门,按理来说,台州府的情况外界应当鲜有人知。 关于台州府救治流民,深陷困境的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的? 从前他只想过向陛下上折子,向周边省县求助,却未想过,平头百姓也有如此大的能量。 至于台州府缺粮一事,高友云觉得更加如梦似幻。 明明之前仿佛已到了绝境,突然柳暗花明,他所愁之事,都峰回路转了。 台州府原先没有多少余粮,先前撑了几日,库房中的米粮就见了底。 他发动乡绅富户捐助,但大灾在前,这些富户虽有余粮,却更想牢牢抓在手中。 况且城外流民感染天花,富户记恨他接济流民,让城内百姓也有感染天花风险,便是捐粮,也推三阻四,次次哭穷。 他虽是一方父母官,却也不能仗着权势强抢良民的粮食,好在豆油坊运来的五万斤精粮可以换做粗粮可解燃眉之急,周边府衙偷偷运来的粮草也算充足。 这一时半刻,他倒是不必为粮草忧心,不想仙岩和天台两县县令亲自押韵了万斤粗粮过来。 现如今,府衙米粮都捉襟见肘,辖内穷县能不伸手要粮已是帮忙了,高友云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被这两个县反哺的一天。 细细问过之后,仙岩的严县令才满脸红光说,“大人,这些米粮这都是两县百姓和富户捐的。” 高友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已带了怒气,“你们强征的?” “高大人您放心,这都是百姓自愿的。”严县令忙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豆油坊苏娘子家中有几位美娇妾,瞅着柔弱却都是个顶个的有能力,苏娘子拿出油坊圈养的鸡鸭猪与百姓换粮时,也有一位娇妾去了仙岩富户换粮,不过用的却是苏娘子铺路的水泥换粮。” “那位美娘允诺流民离开仙岩天花停止后,豆油坊给那几家富户直通到他们宅院的水泥路。” “大人您或许是不知,那水泥路确实是个好东西,平坦宽敞的一条,走在上面都感觉轻飘飘,坐在马车上都没有颠簸感,如鬼斧神工之妙,当地富户富商早有心请苏娘子为他们铺路,只是苏娘子一直未同意。” 严县令越说越心切:“仙岩今年百姓家中多有余粮,听闻豆油坊愿意收粮食换水泥路,又知是豆油坊缺粮筹划,为的也是流民,皆是自发捐粮。” “苏娘子不在,她家中女眷便做主,只要一个村子粮食捐助过万斤来年便会铺一条水泥路,便是有些村子凑不出粮食,也能和其他村子拼一条,走过苏娘子铺的水泥路的,没有不愿自家村口也多一条这样的路。” “既是如此,你们也是有心了。”高友云松口气。 仙岩历年都要向府衙要粮,倒是没想到苏溱的到来,让仙岩普通百姓有了生钱的机会,今年几乎家家都有吃不完的余粮。 相比之下,天台就没有仙岩百姓的好运,不过胡大夫去天台传播牛痘接种之法,极快地止住了天花传染,许多天台富户得知豆油坊缺粮,只需要捐粮便可让豆油坊帮着铺水泥路,便万众一心,以身作则,东家捐一些西家捐一些,同仙岩的粮一起运来了台州府。 仙岩和天台等辖下县流民情况还算好的,承受着源源不断人流压力的是台州府衙,缺粮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严县令:“下官原本觉得此法不妥,直到苏娘子的女眷为下官仔仔细细算过一笔账,下官才知这水泥材料遍地都是,贵的乃是人工。” “现在仙岩多的就是无所事事的流民,只要允诺他们每日去铺路,每日可供应两顿热腾腾的硬糙米,他们都争抢着去干。” 高友云抬起眼,深深望着严县令,“流民整日带着只会滋生事端,倒不如将他们投入劳动,让他们自己换来粮食。” 严县令眼前一亮:“是这样的没错,与赵娘子陈娘子说的无二。” 高友云脸上神情晦涩,这极好的法子,竟又是与苏溱有关。 难不成仙人托梦,是真的? 高友云眉头深深皱起,不忘夸赞两位县令,“你们都是极好的,仙岩和天台疫情已止,都是大功德一件,原本这粮草我该收下才是,不过郡守已派粮来府衙,你二县也需粮草供应流民,将粮草运回去!” 两位县令大吃一惊:“郡守派粮?” 高友云眯眼笑道:“郡守大人爱民如子,得知我台州府困境,自然鼎力相助。” 两位县令却不知该如何接这话,这算是嘲讽还是赞扬? “下官告辞。”两位县令退下。 离去前,高友云叫住严县令,“你用苏溱时,必然查过她的籍贯底细,回去后,将苏溱一家户籍送到台州府来,本官要亲自查阅。” 严县令愣了一下,躬身退下,“下官领命。” 而此时,身处难民营中的苏溱,也接到了赵暮托人送来的书信。 向她说了明锦用红糖筹粮一事,明锦带来的几千斤粮食根本不是用红糖换的,而是诓骗富户捐粮建水泥路,私自答应富户后,回来又没有同他们说明,两头骗。 赵暮知道内情后,又惊又怒,将那些下人客客气气送走后,便狠狠责罚了办事不牢靠的明锦,要她日日给伙计们洗衣。 看到这里,苏溱同赵暮单纯的愤怒不同,明锦能三言两语换来粮食,也算是一样本事。 果然,后头赵暮又说了让流民铺路,百姓捐粮换水泥路一事,苏溱眼中满是欣慰。 “真是出师了,敢想敢做,有勇有谋。” 正想着,有一道急切的声音传来,一个小药童急切地跑来,拉住苏溱的手往外走。 “苏娘子,您快来看看,有流民呕吐不止。” 第148章 救济粮 苏溱哭笑不得:“呕吐不止可能是脾胃虚弱吃了冷食,也可能是吃了不洁食物,难民营大夫那么多,何必专程来找我。” 自从牛痘接种推广后,渐渐的大夫们也发现难民感染天花的数量少了许多,感染之人也都是还未接种牛痘的流民。 而他们最先被逼着接种牛痘的人,日日接触可能患上天花的流民,却不见一人感染。 更为直观的是,在隔离棚干活的衙役,几乎每几日就要倒下一批,可此次牛痘接种之后,竟只有一人病倒,那还是心力交瘁累倒的。 天花凶猛,无人能比大夫更清楚,难民染上天花数量变少,还能推脱是他们防疫之效。 但隔离棚中的衙役竟无一人感染,可见苏娘子的牛痘接种之法,虽然荒谬,却是可行的。 这几日,不论是胡发皆白的老大夫,还是只比药箱高一截的小药童,皆是口口不离苏娘子。 更有名望的大夫专门抽空,亲自来向苏溱请教医术。 那些跟苏溱关系好的小药童,更是日日跟在她屁股后头,亲热叫着苏娘子。 苏溱却是一个头两个大,被大夫们质疑她没有什么感觉,被这些大夫们另眼相待了,苏溱反而觉得窒息。 她哪里正经学过医,不过是自小看过爷爷给病患看病,但那都是小毛病。 而大夫们一脸挚诚问的病状,有些苏溱能答上几句,有些同样是一头雾水。 更搞笑的是,现在了流民营中有谁出了什么症状,这些大夫们都要叫她去看一看。 “可是师傅说,苏娘子没有看过,他们也不敢妄下定论。”小药童如实将师傅的话转告。 “放屁,我没来以前他们就不看病了?”苏溱无语望天,这些大夫总觉得她藏私。 说实话,设身处地代入一下,如果她没有站在巨人肩膀上,突然冒出一个人,用很简单的方法攻克癌症,她也会觉得这人深藏不露,能攻克癌症肯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技术。 小药童颇有些为难:“那你不去了吗?” 苏溱一本正经回应他:“我很忙,实在无法抽身。” 正说着,前头又有衙役急匆匆跑来,“又有流民来了,赶紧送去清洁就医。” “怎的每日都有流民赶来?这几日多了许多。” “别说了,有走到这里的,也有不知道谁将消息传出的,还有口气的难民得知咱们台州府收治难民,便想尽办法来了。” “这次来的,我远远看着有车有马,来人也不像是腰趴下的样子,倒不像是流民。” “是不是流民,也得咱们去看,快些!” 正说着,衙役们见苏溱站在一边,忙敛了急切的神色,热情道,“苏娘子您怎么在这?今日新来的流民您可要去看看?” 苏溱当作没看到衙役们愁苦的脸色,笑道,“接种牛痘大夫们就能操作,我便不去了。” “您这是要去隔离棚吗?您父亲可好点了?”衙役又自然而然问。 苏溱点头:“水痘破了,现在也不痒了,早晨还喝了大碗粥水,快好了。” “好,那您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来问。”衙役匆匆说道,脚步已迈出老远。 苏溱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往隔离棚方向走去。 台州府的隔离区域跟仙岩过家家似的规模完全不同,里头有近千感染者躺着,边上烧尸的火就没有熄过。 不过这隔离棚状况虽惨,但病人还是有专门的大夫和衙役看管照顾。 只是前期没有按照她的方法来照顾病人,大夫和衙役感染率近乎九成,而病人的死亡率也接近七成。 这样一个几乎必死的魔窟,没人愿意过来。 苏风生接种牛痘后,便进隔离棚照顾苏修,尽管苏溱百般保证她不会感染天花,苏风生依旧不让她进隔离棚半步。 苏溱无法,只得一遍遍细心教苏风生如何照顾病患,怎么调配盐水。 每日空闲时,便到隔离棚外喊苏风生,两个隔着墙对话。 苏风生告诉她,苏修知道找到她后很高兴,得知她近况,很是欣慰,每日都喊着快些好起来,要亲眼见她。 苏溱也同他们将她在外面每日所忙之事,给苏风生送所需物品。 自然,苏风生进隔离棚,也不单单只照顾苏修一人,他会帮着照顾周边病患,几天下来,这周边衙役都知苏风生是苏娘子兄长,对他照顾有加。 同苏风生聊完,苏溱往大夫歇息的茅屋走去,只见衙役四散分开,急冲冲往里边走。 后头是车马轮子转动的咯吱声,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一辆辆装满米粮的牛车往流民营中运。 “这就是台州府?我等是运外地百姓捐助米粮的镖师,可有管事的人在?” 为首的几个大汉大声说明来意。 衙役们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只能一边清场安排人手,将米粮先运进,一边让人汇报情况。 看热闹的小药童躲在衙役腿后,好奇看着人高马大的镖师,眼睛亮晶晶的,“那以后我们是不是不要挨饿了?” 这稚嫩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起眼,但任由细心的镖师听到药童的话,眼眶瞬时一热。 “不要怕小孩,我们带的米粮不多,但后头还有人送,你再也不用挨饿了。” 进入南省,一路走来,见到的情况无不令人触目惊心,那台州府的境况想来只会更加困难。 怀着这样的想法,镖师们几乎片刻不敢耽搁,他们运粮进来,看到的衙役个个皆是衣衫破烂,胡子拉碴,还瘦,想来是吃不上饱饭。 现在又见小孩说出这般天真又可怜的话,只觉得心中酸涩异常。 “小孩,我们来了,你就不用怕了。”镖师下意识要摸小药童的头顶。 小药童立刻退后一步,镖师的手落了个空,“你还没有接种牛痘,不要靠近我!苏娘子说,我虽不会感染天花,但身上可能带着病气,可别传给你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神采奕奕的声音,“苏娘子?你说的苏娘子在哪儿!” 第149章 无礼的老汉 镖师的手还尴尬悬于半空没有落下,身后已有一个须发洁白的老头挤开人群急冲冲进来。 “你们说的那苏娘子,可是用利用牛痘接种,让人不再染天花的苏娘子?” 汤玉山目光缓缓扫过场上众人,原以为到了台州府,还得耗费些时日才能到仙岩,未想到竟然在台州府难民营就听到了苏娘子的名号。 这一路,若不是奔着苏娘子的名号,他早就打道回府。 饶是一路坐在马车内,伙计和同行镖师体谅他年岁大,事事以他为先,汤玉山还是吃到了跋山涉水的苦。 尤其是他们日日歇息的地方,不远处便是虽是可能升天的流民。 饶是汤玉山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不去想不去看,但心境已和来时截然不同,便是每日乐呵的徒孙小幺,也是闷闷不乐,从原先的哭闹到后头的沉默不语。 “老医仙,您还是先回车里,听到刚才小童说的吗?别感染了天花才是。” 同样出自安省的镖师劝道,自从得知汤玉山是回春堂的老招牌后,镖师几乎将他当成祖宗供起来。 这可是闻名天下的国医圣手,医治了无数疑难杂症的老医仙。 听闻台州府天花肆虐,八十多岁的高龄还亲自到一线去,谁见了能不从心底敬佩。 场上的大夫和衙役们闻言,急忙道,“后头的事等会儿再说,先接种牛痘才是第一要紧事。” “这么说牛痘接种确实可行!”汤玉山却只听进了接种牛痘,台州府已将接种牛痘当作第一要紧的事,那法子应当是可行的。 他激动的胡子抖动,古往今来,多少名医对天花束手无策,更多的大夫连天花是如何传到人身上的都搞不清楚。 他虽有盛名在外,但依旧有许多束手无策的病症,天花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天花之症,还与他有一段渊源,原以为此生都不会解开天花之谜。 谁知千里之外的不知名小县内,一个女娘竟有法子让人永不染上天花。 汤玉山的激斗和兴奋落在现场大夫和衙役的眼中,有几分滑稽。 尤其是一些对苏溱改观的大夫,见眼前这位老汉人前失礼,都暗自皱眉。 一些倨傲的大夫不满开口:“这位老先生,我们高知府乃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若非牛痘接种之法有效,怎会将他当作外来人入台州府第一件要做的紧要事?” 也有衙役解释:“我们衙役和大夫都是第一批接种牛痘的,已过了数日,不仅我们在难民营办事的人没染上,便是隔离棚中照顾天花病人的衙役无一人感染,这牛痘接种之法确实可行的。” 有小药童争抢着喊道:“苏娘子是先给仙岩百姓接种的,仙岩百姓现在都能正常生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汤玉山越听目光越为清亮,“那快给我接种牛痘,快!” “这人怎地如此无礼。”有人嘀咕。 “也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从哪里来的,看样子应当不是流民。”也有体谅他年纪大的。 闻言,汤玉山哈哈大笑。 苏溱也在静静观察眼前的老汉,尽管老汉神态有些癫狂,但从衣着和外貌看去,这人应当生活条件不错,至少不必事事亲躬。 苏溱客气上前:“老人家,请您和镖师们稍等,已有大夫去拿工具,很快就来。” 汤玉山看一眼苏溱,只见她眉目清明,面上带笑,态度和雅,衣衫也是洁净,与难民营内形状邋遢的男子格格不入。 福临心至,汤玉山上下打量她,眼睛猛地一亮,“你就是苏娘子?” 苏溱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老人家才思敏捷,不亚于年轻人,大方承认,“是我。” 汤玉山目光没有从苏溱身上移开片刻,见她坦荡自信,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她,直言不讳,“你也太年轻,我还以为苏娘子是个已成亲生子的女娘,没想到还是个小姑娘。“ 说着,汤玉山指名道姓要苏溱给她接种牛痘,“我倒要看看这个牛痘接种之法究竟如何操作!” 这话委实不客气,苏溱眉头微蹙,其他敬重苏溱的大夫们也是一脸愤慨,碍于汤玉山年纪大忍着没有发作。 有镖师看情况不对,怕起争端连忙向众人解释,“这位老先生也是一位大夫,听闻台州府惨况,特意带了大夫和药材来台州府相助,只是还未到台州府,沿途见到染病等死的流民,药材就已散尽。” 这话一出,场上的大夫们面色一缓,看向汤玉山的眼神充满倾佩。 原来这也是位侠义之士,那有些无礼也是能谅解的。 苏溱也不好计较,好声好气道,“老先生,那您稍等等,我给您接种,劳烦您移步。” 汤玉山满是期待,跟着苏溱前往特意整理出来接种牛痘的房间,眼睁睁看着苏溱拿出细小的刀子放在烛火上烤,等稍稍放凉后,又搂起他的衣袖,紧接着在他手臂处轻轻划了一个口子。 而后用在木箱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密封的瓷罐,用干净的棉布沾了一下瓷罐中的液体,敷到手臂的小口子上。 汤玉山看得眼睛都未眨一下,只等看着苏溱还有什么操作。 只见苏溱已盖好瓷罐的盖子,将用过的棉布放入一个写着‘污’的木箱中,淡淡开口说了一声,“好了。” 汤玉山愣了一下,瞬间哈哈大笑,“果然是这样!竟是这般简单的办法!与那些草原人说的无二!无二!” 听到老汉近乎癫狂的声音,苏溱意外了一瞬,没想到这位老先生竟见过草原人,难怪不远千里赶来台州府。 “这便是好了,看着简单,操作简单。”苏溱坦然道。 “好好好,多谢多谢。”汤玉山心满意足笑道,仿佛多年夙愿终于满足,“苏娘子,那我问你,你划我伤口时,为何要给小刀消毒?” 这一问,已有些浑浊的眼瞳闪烁着迫人的光。 苏溱缓缓吐出两个字:“消毒。” “不错不错。”汤玉山连连点头。 第150章 离开后,别提我名字 回春堂历代医师早已发现,用不洁的刀具割开伤口,会让邪毒入侵脏腑。 若是想用清洁的刀具处理伤口,可用热水滚煮,也可烧红刀具。 他们不懂为何看上去干净的刀具会带邪气,但苏溱烧刀的做法,确实没错。 汤玉山看着眼前女娘的目光满是复杂,消毒,不错,给刀具清洁也可唤做消毒。 可见这女娘,不是歪打正着会的牛痘接种之法。 “女娘,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让人感染牛痘,从而不再感染天花的。” 苏溱看他一眼,这老头委实有些犯人,不过她没将不耐烦表现在面上,和和气气说,“不是我发现的,我也是学的别人的法子。” “别人是谁?”汤玉山吃了一惊,怎么还有其他人。 苏溱却笑了笑:“我说了您也寻不到他了,何必要刨根问底呢!” 汤玉山不死心,还想继续追问,边上的大夫们已看不下去。 “这位老汉,苏娘子不是大夫,这给人接种的活都是我们大夫干,您已在耽误苏娘子的功夫了,莫要再烦扰苏娘子了。” 还有衙役催促:“老人家,您身后还有许多人等着接种,还请行个方便。” 被接连打断,汤玉山发热的大脑总算冷下,看了眼外头井然有序等待接种的队伍,背过手离开。 但他依旧没有死心。 他年轻时曾遇到过一位有着许多奇怪想法的江湖大夫。 那时他依靠师父,在师父眼皮子底下看诊,心中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惜师父性子板正,强行要将他这颗歪苗掰正,不至于埋没了天赋。 不过师父再严厉,总有他看不到的地方,汤玉山就是那个时候遇到了那个江湖大夫。 他原先也不怎么瞧得上那个大夫,觉得那大夫行事乖张,脾气乖戾,还用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法子给人看病,实乃歪门邪道。 那怪医有时给富人看病,还会趁机卖一些无用的膏药骗钱用来买酒。 他瞧着那人奇怪,空闲时便厚着脸皮找他,那人也不理他。 他见那人嗜酒如命,便存下师父给的零钱买酒送他,看在酒的面子上,那人默许了他在一旁聒噪。 一来二去,他跟那江湖大夫便相熟了。 越相处,他越那大夫并不是表面看得简单,那时他脑子还很活,想着他或许是个相当故事的传奇人物。 不然他为何给躺在病床上无钱抓药的寡妇看病,却对临街生怪病的富商近乎敲诈索取药费。 尽管师父不准他同那人来往,那人也不愿多搭理他,他还是同那怪医成了忘年好友。 直到那位好友突然说自己病入膏肓,无药石可医,自己离开了安省,去往别处等死。 他说:“你是我唯一好友,死在你面前,难免伤心,我此生不愿再看别人流泪,还是死远点好。” 怪医说的洒脱,但那深沉的眼神,却牢牢刻在了汤玉山的心中。 离去前,他们在老庙残破的屋顶喝酒畅谈。 那怪医头一次对他说起往事,说起幼年的贫苦,年轻时的不羁与自负,说起曾经肆虐的疫症,还有他为了医治天花,让人染上轻微天花,以此来让接天花之人,此生不再感染,结果害人性命无数,此生不配为医。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过那位好友的消息,许是离开安省没多久便病死了,也可能他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子救活了自己,又开始到处流浪,还活在世间的某一处,这都未尽可知。 不过他若是还活着,恐怕都要一百二十岁的高龄了。 往事如风,他也年过八十了,遇到过许多人许多事,只是那位年轻的忘年交说起的天花接种一事,他一直念念不忘。 总觉得那里头有许多遗憾和不甘。 以至于听到草原人说起牛痘接种,便迫不及待赶来。 现在亲自验证牛痘接种此法可行,他真想回到年轻时,在那个醉酒的夜晚,亲口告诉忘年好友,他的天花接种之法或许不够谨慎,但思路是没有错的。 汤玉山冷着面追上苏溱,拦住她,“苏娘子,我只再问你一句话,教你牛痘接种之法的人,可是一个行为乖张,行事疯癫的百岁老头吗?” 苏溱惊异看一眼眼前的老人,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此事,“不是,教我接种牛痘的人不是凡人。” “多谢了苏娘子,解了我多年一个心结。” 汤玉山也是看得开:“对了,苏娘子,我沿途赶来,路过城镇,城门贴有郡守下发公文,南省各府为保护城内百姓关闭城门,那是不是只要能确保城内百姓不会染上天花,郡守便能打开城门,收治流民。” 苏溱皱眉沉思,没有直说,“老先生想得周到,不过这些都是各位大人该烦恼的事,苏溱已经做好分内之事。” 这南省各官,除了高友云皆是一副等流民自己死尽,等天花自己结束的架势。 别说她不想在南省推广牛痘接种技术,她想的可不只是南省,而是整个大魏朝。 只是她有心无力,也没胆子出这个风头。 她不是没想过,凭借治理天花的破天之功,足够她在皇帝面前刷个脸了。 但是她这人经不起足够的检验的,要是当权者一定问她牛痘接种是怎么来的,她再说一句仙人托梦糊弄,怕不是直接被拉去菜市场砍了。 在台州府她还能当个默默无闻的乡野村姑,若是一朝扬名,被京城的上位者注意到,别说什么赏赐,别突然来道圣旨要了她跟孩子的命就好。 她是自私的,更何况现在坐在王朝继承人位置上的,是跟她那个死鬼前太子有竞争关系的二皇子。 顿了顿,苏溱眨巴着眼开口,“老先生,您若是有心,可将这公文一事告知高大人,高大人必有对策。” 汤玉山沉默了一瞬,想不通这名声在外的苏娘子怎么如何胆小怕事。 “还有,请老先生在外说起牛痘接种之事,还请只说是台州府大夫们想出来的法子,不要单单讲我。” 她在难民营里,也是一再重生,牛痘接种效果显着,是所有人的功劳,可不是她的。 第151章 全省推广 在那之后,苏溱就没有再见过了汤玉山。 又过了两日,苏修身体大好,从隔离棚出来了。 苏修出来那日,边上衙役皆来庆祝,一些同苏溱要好的小药童还拿着自己调配的驱邪香囊送给苏修。 苏溱按捺不住激动,站在隔离棚门口徘徊。 过了许久,总算见到苏风生搀扶一个形容枯槁,脸上长满麻子的男人出来。 苏溱眼眶一热,急急喊了一声爹。 被病痛和连日奔波折磨的苏修急忙往声音处望去,果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 两人相互对视,明明只隔了一丈远,但却跨着大魏半个山河,两人心中都有一种难言的情感激烈碰撞着。 这是融在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特殊情感,是密不可分的亲情。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苏溱紧紧盯着苏修,生怕少看一眼,“爹,您先去我屋里休息,明日咱们回家。” 苏修还未说话,边上的衙役和大夫,个个笑着祝贺苏修从鬼门关出来,不断夸赞苏溱聪慧大义,惹得苏修又骄傲又心疼,“让你受苦了溱儿。” 苏溱笑着摇头:“不苦,真正苦的也过去了,现在有的就是最好的。” 苏修眼球充血,他知道女儿说的苦是什么,他亲眼见过被流放的女犯人是如何苟延残喘求生,没有尊严,每日干活,鞭打,还吃不饱饭,只吊着一口气,等大赦天下捡回条命,或油尽灯枯死去。 这么多人看着,苏溱不想被人看热闹,带着爹爹回了住处,“爹爹,哥哥应该同你说过我的近况,我想着老家田地已卖,你们不如跟我留在仙岩生活。” 苏风生去照顾苏修后,便趁着苏修还有意识,说了找到苏溱一事。 原本隔离棚条件简陋,里头的衙役有没有专业知识,不会科学照顾病患,病人大多是吊着一口气,单看你能不能熬过这次生死浩劫。 那时苏修的状况已是不大好了,整日呕吐腹泻,身体已经脱水,是苏风生细心照顾喂电解质水,又不断在他耳边说苏溱的近况,才让苏修燃起斗志,挺了过来。 在隔离棚时,父子两人时常说起他们是怎么在难民营相遇的,苏溱那时明明已激动直流泪水,还倔强装着不在意。 又不断说苏溱流放后的经历,还时不时幻想将来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的幸福日子。 苏修开口:“你不说我们也不会走,你现在虽受知府大人厚爱,但终归是流犯,离不开仙岩,你不在我眼皮底下生活,我终归是放不下心。” 苏风生跟着点头:“我也是。” 苏溱心里暖融融的:“我也舍不得你们走,我现在虽身份低微,但好在仙岩的百姓给我一分薄面,我想着求严大人以流民的身份给爹爹和哥哥办个户籍,在豆油坊周边购买田地。” “住的话,便住在豆油坊中,里面还有几间空置的宿舍,够爹爹和哥哥住了,哥哥若是不想种地,也可以在豆油坊中干活,我都尽力安排。” 见女儿都为他们想好后路了,苏修连连点头,“你安排的就是最好的,爹爹信你。” 苏溱望着爹爹和兄长两人,只觉得后背有了道无法摧垮的力量。 只是心中还隐隐有些发虚,这是原主爱她如命的亲人,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手了原主的家人。 不过,她也会替原主担起相应的责任。 之后,苏溱便跟父兄两人表示要去府衙跟知府道别。 这些时日,她在台州府办事尽心尽力,对人也和善客气,加上她带来牛痘接种之法,救了无数在一线提心吊胆的衙役大夫,府衙的差人现在对她都是客客气气。 见她来府衙,直接让她进了门,只是高大人还有要事与人商议,苏溱被安置内衙内堂吃茶等待。 等了半刻钟,一行眼熟的官员从书房散出,皆是交头接耳交换意见。 其中,有几位官员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不断说着什么,态度很是谦卑。 而被人簇拥的老汉,神态自然,显然是习惯了被人追捧的模样。 苏溱眯了下眼睛,向后退了一步,错开了官员散开的位置,让他们先行。 “苏娘子?没想到能在此处遇到你。”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被叫到了名字,苏溱只得站出来与人打招呼。 旁的不说,这些地方官,对苏溱态度已大大好转,见是她来府衙,也点头打了招呼。 “老医仙,您认识苏娘子?”有官员恭维道。 “我来台州府就是为的她,已见过面了。”汤玉山淡淡点头,他到台州府还未表明身份,台州府的高大人便亲自登门拜访,不仅对他敬重万分,还对他多有照顾。 盛名在外,汤玉山习惯了被优待,不过这些登门拜访的人大多有事相求。 汤玉山对高友云印象不错,已想好若是高友云托他办事,便是看在他收治难民的份上,也会尽力相帮。 没想到,等了两日,高友云请他到府衙议事,求他办事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南省城外等死的流民。 “苏娘子,知府大人请我出面去南省为百姓接种牛痘。”汤玉山淡淡出声。 高友云是想借他的名声为牛痘接种背书,旁的大夫梁郡守还能推三阻四,借口托词,但曾被先帝称赞过为活医仙,受天下大夫敬爱的汤玉山亲自为南省百姓接种牛痘,那便是实打实的一锤定音,谁也不敢质疑。 那对汤玉山来说,是为南省百姓,为城外饥寒交迫的流民做了件大好事。 也为自己大大扬了一次美名。 但对苏溱而言,他汤玉山为牛痘接种之法背书,那普通百姓传颂的都将是他的名字,谁还会记得苏溱的功劳。 苏溱听出汤玉山的言外之意,不甚在意点头,“辛苦老大夫了。” 这话实在坦然,汤玉山不由多看苏溱两眼,“你便一点都不在乎?” “在乎什么?”苏溱懵懂反问,片刻后领会他的意思,忙说,“牛痘接种成功是整个台州府的大夫和衙役齐心协力的结果,向南省推广牛痘接种之法,还要多劳烦先生了。” 汤玉山目光复杂,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苏溱已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往边上靠。 这小女娘不会还不知我是谁? 汤玉山充满挫败感地想。 如果苏溱知道汤玉山在郁闷什么,肯定要高呼一声青天大老爷,她只是跟高友云告别,顺道说说豆油坊来年的安排路过碰巧遇到了他,怎么还得知道他是谁? 知道他的身份,能多吃两碗饭不成? 第152章 带着父兄回家! 等众官散去,苏溱才被高友云召去见面。 苏溱直说明日要回仙岩,顺道说了明年豆油坊的春节后慢慢恢复生产,由于仙岩天台两县百姓捐的粮食太多,她不得不分出精力处理铺水泥路一事,若是想要提高豆油坊年后产量,可以拨一些钱款扩建豆油坊, 高友云思索了片刻,让苏溱不仅要将水泥路一事做得漂亮,也得兼顾豆油坊,尽快让伙计复工,至于府衙拨款一事,只字未提。 苏溱无声叹息,古往今来,谈到钱都是一个字:穷。 “大人,既然朝廷对水泥一事不上心,台州府又无支柱产业,不如咱们自己开水泥坊。” 高友云眯起眼睛,苏溱总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想法,“细说。” 苏溱斟酌词句,娓娓道来,“想要富先修路,这话在什么时候都是真理。” “路是修不完的,先前我想着修路耗时耗力,工程巨大,但水泥原料低廉,只是缺少人手,让朝廷主持水泥开发一事正好,既然朝廷瞧不上水泥,不如咱们台州府用水泥赚钱。” “眼下天花虽止,但流民依旧还在台州,且不说将他们遣散回户籍地能否顺利走回,便是有些人家逃荒时已妻离子散,家不成家了,不见得有人愿意回去。” “与其这样,倒不如台州府征求他们的意见,愿意留在台州府的便留下,就如我家几位女娘做的那般,让流民参与铺水泥的工程,用劳动换来粮食。” “台州府到各县的官路依旧是尘土飞扬,下雨天还连汤带水,这路不通,商贩也不愿进来。” “让他们留在台州,也好过他们居无定所为生计发愁,还能给台州带来益处。” “你是想让台州府学仙岩的法子?”高友云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流民安置本就是一件难题,路是修不完的,台州府的路了,还有南省的路,大人到时可以与附近府衙合作,为他们修路换取银钱米粮。” 苏溱不再多说,她从内心觉得这法子可行,让流民回到老家种地,就他们的身体条件,饥一顿饱一顿,到老家还得挨饿。 倒不如给愿意留下的难民类似暂居证的流动证明,成为新台州人,用劳动力给台州铺路赚粮食和银钱。 这些难民看上去虽多,其实合起来不过万人,再去掉一些想要离去的,也就几千人,前期只要给口饱饭吃就行,到后面各地府衙想要修路再收取银钱物资,让水泥工过上吃喝无忧的日子不难。 但整合管理流民,也不是嘴皮子说说那么简单的,高友云真的要用流民填充台州府人口,估计都耗不少心力。 这些就与苏溱没有多大关系了,她眼下最愁的还是仙岩的烂摊子。 跟高友云告别后,府衙派出两个衙役护送她回仙岩。 苏修大病初愈,身子骨弱,苏溱特意向人借了牛车,一路颠簸回仙岩。 饶是现在台州太平了许多,但一路上还是没少受苦。 等她步入仙岩地带,便见有农户燃起炊烟,不远处还有人影走动,似是等人。 还未走近,立刻有激动的声音传来,“是苏娘子回来了吗?” 苏溱无奈叹气,出发前两日,她便写了书信给家里女眷,告知她回来时间还会带回父兄两人,特意叫女眷不要找人来接。 没想到,来接她的人还是来了。 “是我。”苏溱喊了一声。 山坡后面的人立刻激动奔来,面上挂着喜色,“苏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咱们日夜盼着您呢!” “豆油坊里一切可好?”苏溱笑着回应。 “好的,豆油坊还未开工,但一切都好,招待所也清理干净,朱大哥家的人都搬回来了,仙岩如今已没有染天花的人了,就是流民也不再日日躺着,跟变了人似的,抢着干活。” “好。” 特意赶来接人的伙计好奇望着跟坐在牛车的苏修:“这位是?” 苏溱笑着解释:“这是我爹爹,另一位个高的是我兄长。” 伙计们皆是眼前一亮:“原是苏娘子的父兄,失礼了失礼了,莫要见怪。” 苏修和苏风生只知道女儿在仙岩做了一坊的管事,没想到竟如此受伙计的敬爱,连带着他们两个都热情异常,慌忙回应着招呼,生怕因为自己的怠慢,让人看轻了苏溱。 “赵管事掐算着时间,估摸着您今日会到,已备好午饭若是错过,晚上还有红烧的鸡块和鱼等您,咱们现在往回赶,应该还能赶上中午的红烧肉。” 苏溱心里沉甸甸的,家里有人等着她回去的感觉,实在太过幸福。 “那好,咱们赶紧出发。” 话音刚落,伙计们便争着抢着来牵牛,吓得苏修就要站起来自己走,苏溱笑盈盈看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见到了仙岩矮破的城门,苏溱边走边向父兄两人介绍。 等踏上了那条水泥路,苏修苏风生两人皆是惊奇。 不等苏溱说话,伙计们便七嘴八舌介绍起来,恨不得将收揽流民铺水泥路的功劳都按苏溱头上。 苏溱哭笑不得。 走走停停,总算到了豆油坊门口,还未走近外墙大门,只见十几个伙计堵在门口,家里的女眷们都支着头向外眺望。 “二娘三娘!”许久未见赵暮陈仪,苏溱也很是挂念,见她们都穿着最漂亮整洁的衣裳在大门等候,心情都放松起来。 果然,墙外的女眷看到他们归来,皆是小步跑着过来。 苏溱赶忙笑着招呼。 下一秒,只见近在眼前的赵暮陈仪,还有三个小丫头看也不看她一眼,齐齐越过她,站在了她父兄身前,神情激动地望着他们。 赵暮笑的脸僵硬:“父亲兄长,听说您们要来,我们已等候多时了。” 陈仪则是赶忙让路:“快回家,饭菜都做好了,只等您入席了。” 三个小的更是围在苏修苏风生身边蹦蹦跳跳,嘴巴跟抹了蜜一般,“外公舅舅快跟我们回去,我们等你好久啦!” 苏溱:“” 第153章 是可爱的外孙女 苏溱看这阵势,便知这隆重的接风宴根本不是为她举办的。 “你们都不想吗?”被无情冷落的苏溱站在父兄身后幽幽出声。 “去!你回自己家还要我们迎吗?别挡着父亲和兄长的路了。”赵暮没好气白她一眼,言语间丝毫不客气。 陈仪却有些拘谨,连带着笑脸也有些僵硬,似是手脚无处安放。 这是紧张了。 苏溱默默将赵暮陈仪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既是感怀又是温暖。 她们得知苏溱的父兄找她一时,生怕他们觉得苏溱在仙岩受了委屈,所以要给苏溱最好的牌面,让她家人知道,苏溱过得好。 因为重视苏溱,将她当做家人,才会不留余力对苏溱父兄好,随着苏溱叫苏修和苏风生父亲和兄长。 “这?这是?”苏修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言语失调。 他单知道女儿新婚丈夫死后,连同丈夫的女眷一同流放了,却不知女儿与这些女眷相互扶持,关系如此亲密。 他看着眼前这些衣着虽然整洁,但配不上她们秀美外表的女娘,震惊地开口,“她,她们是你丈夫的” “爹爹。”苏溱及时打断苏修未完的话,没让那‘妾室’这两个字吐出, 赵暮跟陈仪在苏溱眼中早已不是简单的别人的家‘妾’那么简单了。 ‘妾’不论是皇家贵胄的妾,还是平民百姓的妾,都是做小的,在苏溱眼中带有贬低性和侮辱性的词汇,跟后世的‘三’一个意味。 赵暮和陈仪在她心中,是携手共渡难关的家人,不是谁的妾。 “女儿原本想等您到了豆油坊再给您介绍我的姐妹,这是我家的二娘,这是三娘,她们都是女儿的好帮手。” 苏溱拉过赵暮陈仪的手,又站到三个姑娘身边,从大到小介绍,“这是您闺女的三个女儿,最大的过年了九岁,叫傅媛,其次是傅姜,傅妹。” 苏溱的态度很明显,她认下了赵暮陈仪,把她们和三个孩子当做家人。 三个小的一早被陈仪教导过,一定要在母亲的养父养兄前好好表现,讨他们欢喜。 两个小的尚且懵懂,傅媛却记在了心中,晚间睡觉时不断教两个妹妹如何说话,如何表现得乖巧,让母亲的父兄喜欢她们。 是以她们既是期待苏溱回来,又担心苏溱原先的家人不喜她们,叫苏溱为难。 被女儿一顿抢白,苏修立刻会意,看着眼前的架势,也知女儿同这几位女娘关系非比寻常。 “二娘三娘。”苏修勉强招呼,但看向三个小女孩后,目光复杂起来。 他女儿年后也才十七,却被迫成了三个女孩的母亲,虽说礼法上,这些小姑娘叫他一声外公是应当的,但苏修却不想应下。 给别人的孩子当继母,背后的心酸谁能懂? 从前他也不是没想过为两个孩子寻个后母照顾,但谁家的好姑娘愿意来给人当继母。 苏修的这份疏远,不仅苏溱敏锐察觉到了,便是年岁小的傅媛也暗自蹙了一下眉。 她知道自己跟两个妹妹是不讨人喜爱的存在,但直观感受到外公的不喜,心中还是难以的酸涩。 但她很快将这份难受咽下,水润的大眼漫起一层水雾,渴望地说道,“外公,我跟妹妹都很乖的,外公不要讨厌媛儿和妹妹好吗?” “媛儿知道外公和舅舅要来,期待了好久,还向三娘娘学做菜,就是希望外公能开心,不要讨厌我们。” “媛儿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母亲,所以才喜欢外公也能喜欢媛儿——” 说着,氤氲的眼眸凝出水滴来,豆大的泪珠直直顺着柔嫩的脸颊滚下。 苏溱愣了愣,不可思议看着傅媛收放自如的表情,若不是知道这小东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都要被这小东西给骗到了。 这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懂什么?又是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喊他一声外公都要折寿了。 看着小女娘嗒嗒地流泪,苏修想起了苏溱小时候摔倒流泪的样子,明明是自己腿短人笨绊倒,还怪路不平,哭的时候委屈得不行。 作孽啊!大人做的错事,关小孩什么事? 这小娇滴滴的小女娘以前还是郡主娘娘呢!现在遭了难,本来就可怜了,能被女儿善待心中比如那是感激惶恐的。 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只希望余生女儿幸福深邃,既然是女儿都认定的孩子,他何必还要让女儿为难。 况且,他将对大人的情绪带到孩子身上,也是不可理喻。 苏修看着娇柔的女娃流泪,心疼不已,粗糙的大手抿干傅媛脸上的泪珠,放软声音,“是外公的错,外公没有不喜欢媛儿,外公是还没适应,别哭了,小女娘是不能掉金豆子的。” 傅媛顺势抽搭了两下,抱住苏修的手臂,不确定追问,“外公真的没有讨厌媛儿和妹妹吗?” “那是自然。”苏修忙不迭哄道。 傅媛顿时破涕为笑,拉着苏修粘粘糊糊撒娇,“那你可以跟我讲母亲小时候的事情吗?母亲小时候是不是也很淘气,你会不会也打她呀?” 苏溱眉头一挑,什么叫‘也’打过? 她什么时候打过娃了? 她连忙向苏修望去,只见苏修也捕捉到了关键词,横眉一竖,脸霎时就冷下来了,“怎么?她还打过你?” 傅媛抿了抿唇,目光在苏溱身上转了一圈,而后缓缓摇了摇头,“母亲不打人的,她说外公也从不打孩子,所以都是外公的教导有方。” 马屁精! 但很有用。 苏修听了果然眉开眼笑,看着傅媛的目光满是喜爱,“那你定是不知道,你母亲小时也娇气,我跟你说” 苏修立即来了兴致,迫不及待跟新冒出的外孙女分享原主幼年的蠢事。 赵暮和陈仪见苏修没表现出不悦,狠狠松了口气,忙将人引进大门。 离去前,傅媛紧紧巴着苏修的胳膊,不忘凉凉扫她一眼。 苏溱哭笑不得,不过也知道,傅媛是把苏修收服了,至少一个懂是非的成年人知道,不能将大人的过错带到孩子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傅媛也是鬼精鬼精的,只有对她的时候,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第154章 增进感情 走进大门,赵暮开始熟络介绍豆油坊情况。 又带苏修进空着的员工宿舍,里头的上下床铺换成了单人床,桌椅火盆,崭新的被褥棉被一应俱全,空气中还带着一股熏香。 看得出这屋花了不少心思布置。 苏溱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苏修也未想到废太子的女眷对他的到来如此重视,原本心中的些许偏见也没了。 手边还有甜甜喊他外公的几个小女娘,这虽说并非亲生,却也惹人怜爱得紧。 “挺好挺好,二娘三娘等久了,早该饿了。”苏修抬起笑脸,主动道。 赵暮闻言一喜,笑道,“都在锅里温着呢,都是本地特色。” 赵暮又边走边说,将人带到内墙食堂,吴倩儿一直盯着饭菜,见二娘和三娘带着一堆人回来,眼前独生女hi一亮,忙将饭菜摆了一桌。 苏溱还见到了杨怀生,赵暮说杨怀生家中已无人,也不愿回乡,将来回留下做门房。 又细细说了这些时日杨怀生卖力照顾病人的事,觉得此人可信,便做主留下了。 苏溱并无多大意见,当初让赵暮做豆油坊的管事,便是给了她主内的权力,她不会干涉。 “你觉得可行就留下。” 接下来是寒暄聊天,众人入席,不断说着话。 有说照顾流民的辛苦,也说了担心缺粮时的恐慌,也有说得知百姓纷纷捐粮心中有多感动,每人脸上都带着笑。 “外公,你是怎么找到母亲的呀?”傅媛脆生生开口。 因着众人热情,苏修并不拘束,见是外孙女相问,便捡着紧要地说了,从得知女儿被连累发配,再到卖田卖房南下一处处找女儿。 短短三言两语,却道尽了艰辛与内心折磨。 在场的衙役都知道豆油坊的几个娘子皆是流民,听了这话不免恍惚,感叹他们普通百姓的不易,也赞叹苏修苏风生的情谊。 傅媛原本只是借机问一下经过,顺道加强与新外祖的感情。 听到苏修苏风生的坎坷经历默默垂下了眼眸,小脸也难撑起笑意,眼中氤氲一片。 天地间,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最为无私,是能舍去性命的付出。 若是爹爹还在,必然也是会竭力护她周全。 她知道自己巴结讨好的外祖,是位重情义的好人,不像她的祖父与外祖,一个对她的爱掺有太多的利益与无奈,另一个也只有逢年过节,府上的管家以主人的名义送来的礼品。 便是那些礼品,也不知是人情往来,还是真的挂念她这个身份特殊的外孙女。 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亲外祖,便是亲外祖母,那位尊荣一生的高门嫡女,也只有在太后娘娘寝宫中远远见过几面。 爹爹出事后,她甚至没来得及向外祖求助,便被火速发配。 想来在他们看来,她跟母妃一样,不过是维系家族利益的棋子,在被不需要时,便可轻易舍去。 可傅媛还是感到无尽的悲凉,她原先没有仔细想过外祖有没有想过找她,庇护她。 但在得知苏溱父兄为了她做出的牺牲,傅媛知道,她的亲生外祖,确实对她没有半分关心。 “小女娃咋哭丧起脸了。”苏修很快注意到外孙女的情绪,调笑着逗弄。 傅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外公对母亲真好,我的亲外祖,从未想起过我。” 苏修一愣,能跟皇帝当亲家,那这小姑娘的外祖应当也是极为有权势的人,那样的人要是想找一个小女孩私下照顾,肯定比他们千里迢迢寻女方便多了。 可他们都找到女儿了,小女娘亲外祖却没有音讯。 知道傅媛在伤心什么,苏修也心疼得紧,她跟傅媛虽才认识,但这小女孩真招人喜欢,又喊他外公,那就是他亲外孙女。 “别难过,什么亲外祖,你这辈子两个娘,一个生你的娘,另一个就是你现在的娘,外祖就一个,是我老头子,以后只记得我这个外祖疼你。” 这话说得强势,却透着满满的疼爱。 傅媛听了破涕为笑,她边上的两个妹妹却嘟起嘴,只觉得新外公只喜爱姐姐,急得差点哭出来,“外公!外公,我呢我呢?” 苏修失笑:“好好好,都疼都疼,都是小讨债鬼。” 赵暮看着餐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幕,也跟着笑起来,但眼中的悲伤却浓得化不开。 她又何尝不伤心呢? 若是遭遇她处境的是嫡姐,流放时别说打点衙役多照顾她,怕是沿途都有跟随的家丁保护,便是到了流放地也能拿出银子好生安置她。 可她是小娘肚子里出的庶女,虽说嫡庶都是正房名下,都能同样的待遇,但不是自己肚子里头出来的孩子,是不会真的心疼的。 若是嫡姐,嫡母便是豁出了命也要让护她周全,到了自己,只要情理上说得过去,不要连累家中便好。 “爹,您多吃些肉,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补补,将来您在豆油坊享清福便好了。”心中再怎么酸涩,赵暮面上依旧笑得灿烂。 饭席结束后,由周二郎带苏修父子熟悉豆油坊周边环境,又一一介绍水泥,水泥墙等。 几个小丫头正是好奇的时候,紧紧跟在苏绣苏风生身边,生怕他们眨眼就不见了。 “苏妹妹,我真是羡慕你。”见周围没人了,赵暮才敢吐露心声。 陈仪也是:“我父母将我卖进宫后,便杳无音信,到我产下妹儿,太子才着人通报我父母,还带去了赏赐,他们才知我还活着,后来听说他们因着我的关系,连当地的父母官都巴结,日子过得滋润,只是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仪被卖时还不到十岁,对父母的感情早已淡薄,他们过得好与坏,并不关心。 “我也不知,我竟有这样的好运。”苏溱也是感怀,“为难你们那么有心准备。” “你是主母,又是姐妹,你的父兄自然也可算是我们父兄,要加倍礼遇,叫他们看见你在我们身边过得好。” 苏溱眼中含笑,突然想起一人,“对了,明锦呢?我回来便一直没看到她。” 说起明锦,赵暮美目一沉,语中已带了几分不屑,“她应当在后厨洗碗,不必管她。” 第155章 计划未来 苏溱倒是没想到赵暮对明锦的责罚还没结束。 “倒也不是我小气,只是她这事算是因祸得福,若是没有这个好运,不是平白给豆油坊增添麻烦。” 说起明锦,赵暮脸色一沉。 原先在东宫,明锦独得盛宠,为人张扬又只会使些狐媚法子,叫人不喜。 到了如今,依旧是一副脑子不清醒的样子,若不是苏溱狠不下心收拾明锦,她早已将人处理了。 “我仔细算过要修的路程,还有流民人数。”闲事说完,赵暮缓缓说起苏溱离去后的事情,现在她们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答应给百姓铺路一事。 “这段时日,流犯村的人过得实在苦,我的想法是不如再让这些流犯来干活,也可以教流民如何做事,一举两得。” “原先我瞧你做事,只觉得你办事周到,想得齐全,等到我自己开始筹谋,才知道许多事情是事先想不到的。”赵暮感叹。 苏溱浅浅笑着,望着赵暮的目光满是欣慰,“你已做得很好,我想过豆油坊日常运营你已熟悉,将豆油坊全权交给你负责我放心,同商贩谈生意,二郎也学了许久,早已能上手,不如我放手叫他去干。” “我瞧着方才吃饭时,二郎稳重了许多,从前的稚气褪下,我也不能总将目光放在豆油坊中,今后水泥路一事我来负责,你安心和三娘经营豆油坊。” 赵暮吃了一惊:“当真?” 苏溱笑道:“原先让你做管事,便是存了这个心思。” 赵暮喜不自胜,苏溱放权对她来说是好事,从前统领东宫她都未如此激动过。 “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苏溱眼带笑意,又望向看着她们浅笑的陈仪,目光微顿,“三娘你呢?你可会觉得受了委屈?” 说不羡慕是假的,本是差不多的,如今赵暮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可她还在厨房做活,虽说伙计们都对她客气,又是有几分是因为她本人,不过是看在两个女管事面子上。 “我知道自己有几分分量。”陈仪极力笑着说道,不过面上有几分局促。 苏溱眉头微皱:“你心细娴静,干活卖力稳重,只是还不够老练,这样,你去找人培养来豆油坊做饭,之后就一直陪我。” “陪你做什么?” “什么事都要做的。” 苏溱不认为陈仪的性子不好,她比从前已经有主见有魄力多了,甚至在难民营还能自己组织人手,有条不紊分配做饭,还将厨房调度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陈仪还不够老练,而且她手艺好,苏溱不想浪费陈仪这个技能,倒不如让她从厨房出来,走到更前头的地方去,看多了学多了,自然就会了。 “你这么说,我倒有人选。”陈仪面色红润,隐隐有些激动。 若是以往她还怕太过出头的风险,但有苏溱鼓励她,给她兜底,她完全不用顾及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人选了。” 苏溱也不多干预:“你心中有数就好。” 之后,苏溱又详细了解一共需要铺设几条水泥路,流民人手情况等等。 便又去见了邵师傅,苏溱不在的日子,流民已开始铺路,便是邵师傅组织的人手。 有着先前的经验,倒也不算忙乱。 苏溱跟邵师傅一一走过要修的路,筹谋规划,又同邵师傅说起水泥路推行一事。 “那咱们的水泥坊能开起来了吗?”邵师傅一直挂念着这事。 “八九不离十了,现在正是咱们积累经验的好时候。” 邵师傅心中激荡,目光火热,“苏娘子,您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水泥坊开起来,便不是小打小闹了,只会更缺人手,到时候还要邵师傅多多提携新人了。”苏溱相当客气。 她相信高友云不会错过水泥给台州府敛财扬名的机会。 而铺水泥路带动的产业和就业人口,将会让很大一部分人直接受益。 一条畅通好走的道路,可以给当地带来的隐形利益,也是不容小觑的。 苏溱跟邵师傅商议,将流犯村的人召集回来干活,他们都有经验,正好能带动新流民干活。 后头,苏溱又亲自勘察了要铺设的路,与严县令沟通,要修路的权限。 豆油坊的事情,她完全当了甩手掌柜,而陈仪则难得单独出门,去了周家村,见了周二郎母亲。 原本得知周二郎要被苏溱重用就高兴不已的周家娘子,听闻陈仪要请她到豆油坊厨房干活,眼前顿时一亮。 “陈三娘子,您不嫌我身子骨弱” “周娘子手巧,心思沉稳,在厨房做事是要干活,却更需要一个能办事可信的人,您和我在难民营搭配时,我就觉得您是一个好手,您放心豆油坊做饭比难民营中轻省多了,还有倩儿和我们家是三个丫头帮忙,赵二娘闲来也会搭手,将来豆油坊扩大,二娘也会再招靠谱的厨娘,您不必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周二娘母亲喜不自胜。 与此同时,南省府衙贴出公告,即日寻南省境内所有患有牛痘的水牛。 南省不论男女老幼,按各府衙各县衙坊市接种牛痘。 随着牛痘接种之法突然面世,不仅震惊了整个大魏的大夫,连同汤老医仙的美名再次传遍大地。 原先对牛痘接种嗤之以鼻的大夫,得知这法乃是汤玉山向南省郡守献计,立马改变了对牛痘接种的看法。 “听闻台州府已全民接种牛痘,验证了此法可行。” “没想到困扰万民的天花,可以用这般简单的办法防治。” “不愧是汤老医仙,也只有他能研制出牛痘接种的法子,我看这法倒有从前有人用过相似之法。” “莫要误传,原先那个是误人子弟的庸医,老医仙如此高龄还亲自前往台州府为流民治病,真乃大义。 南省全民接种牛痘的消息传回仙岩时,仙岩的百姓听着传闻中从未听说过的汤老医仙摸不着头脑。 “这人是谁?” “牛痘接种,不是咱们苏娘子想出来的吗?”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完成高友云交代的使命后,已风烛残年,却玩心不减的老医仙,正与自己的小徒孙坐着马车,在来仙岩的路上颠着。 第156章 天子之怒 威严庄重的太和殿,文武百官皆是垂首弓腰。 高坐上方的年老天子,正支撑着枯瘦的躯体,浑浊却坚定有力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百官。 诸位朝廷肱骨,皆是大气不敢出,无人敢在这时做出头鸟,承受帝王怒火。 “徽县百官如此愚弄朝廷,欺上瞒下,百官竟无一人察觉,孤要你们何用?”缠绵病榻的天子,虽已年老,但常居高位的气势依旧将人压得喘不过来气来。 “父皇,是儿臣愚钝,办事不力,监国这段日子出现这样的弥天大罪,请父皇责罚。”新太子先一步跪下。 他这一跪,近半已向他投诚的官员齐齐跪下求情。 年老天子见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味讽刺,看着膝下仅有的一位成年皇子,眼中没有半分父子亲情。 “老二,你初次监国便出此等大祸,确实是你能力欠奉,也愧对天下百姓,孤说的,你可有异议?”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新太子脸色煞白,面上的羞愧看着都叫人不忍。 “陛下明察,太子年轻,徽省又远在千里之外,谁能想到徽省百官敢做出贪污赈灾款项,欺瞒朝廷一事,太子也是不知者不怪啊!” 太子一派打头阵的老派官员,已上前一步,激动说道。 “李大人,是孤没有做到明察秋毫,父皇责罚的是。”太子却主动担责。 立刻有太子一党争相为太子开脱,个个皆是口才俱佳,将太子说得无辜又心善,将他的无用与包庇遮掩得一干二净。 年老天子垂眸望着堂下一幕,缓缓闭上眼。 “陛下?” “陛下?” 为首的左右丞相对视一眼。 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右丞相刻意高声道:“陛下?您可是要歇息了?” 早已避开太子锋芒的左丞相望一眼朝中少数未表明站对的官员,轻咳一声喊道,“陛下!可是身子不爽?” 年老天子这才身子一抖,皱眉睁开眼,堂下的百官皆是小心翼翼看着他,目光带着窦疑。 “老二,你们这一唱一和,可叫孤看的瞌睡虫都出来了。” 新太子头立刻深深磕在地上,几乎腰杆折断,“儿臣有罪!” “你是有罪!”年老天子平和的语调瞬间拔高,抄起案几上的奏折狠狠扔下,砸到了太子头上。 太子头流下殷红鲜血,堂下百官见已步入生命尽头的天子如此盛怒,原先为太子开脱的言语争相咽下,一些尚未站队伍的官员也附和跪下,请求天子息怒。 一时间所有百官皆是面朝的,承受一国天子盛怒。 “孤可记得,这徽省郡守,曾多次上书催朕立太子!你不知他所作所为?” “你真当孤老糊涂了?你当上太子,便立即扶持了宣平侯夫人外省赴任南省,又拿了宣平侯养女,这南省关城门拒难民一事,可都是你太子的好党羽干的好事!” 右丞相立即磕头:“陛下,南省郡守闭城门,乃是防止天花蔓延,实乃无奈何之举啊!” “无可奈何?”天子冷笑。 百官皆是屏气,不敢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身上已出了冷汗。 天子缠绵病榻数月,他们几乎忘了,这位大权在握四十多年的天子,不是个宽厚仁慈的君主。 “你手下的人,有恃无恐做出这样的罪事,也该由你亲自去了结。”天子凉凉看着一直趴在地上的太子,眼神冷漠。 “你这样愚笨不堪,实乃难堪大用。” 太子身子剧烈抖动。 天子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厌恶:“又心思阴毒,眼中没有万民百姓,实是不配为大魏太子。” “陛下!” 百官皆知天子对废太子情深义重,对二皇子一直不冷不热,却从不见厉色。 想来这次确实触及逆鳞,使天子对二皇子成见如此之深。 “陛下三思啊!” “陛下,太子乃是国之根本!” 百官吓得肝胆俱裂,生怕皇帝突然废黜太子。 二皇子也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现在虽已是一国继承人,整个大魏除了皇帝最尊贵的男人,但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依旧可以随心情废立他。 这该死的徽省郡守。 原本他察觉到事情徽省一事,便想着替他遮掩,谁知这些蠢货竟将事情捅破到天听,整个大魏都知了此事,还连累了他。 年老天子闭眼听着百官求情,无人知他心中所想。 “既如此,你来处理这一案,叫孤瞧瞧,孤的太子,能否担得起大任。” 这话一出,太子提着的心总算落下,“儿臣定当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给孤的答复?”老皇帝轻笑一声,“你该交代的人,是徽省数万流离失所,生离死别的百姓,太子啊太子!你可不要再叫孤失望了。” “儿臣惶恐”太子姿态低到土里,牙关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咬着,告诫自己极力忍耐。 “还有那台州府的牛痘接种之法,算得上出世奇功,应当好生推广,这事——”老皇帝目光扫过文武百官,百官皆是精神抖擞,期待天下降下重任。 老皇帝却将目光落在始终看戏的左丞相身上:“你去!其他百官,孤不知可信不可信了。” “陛下!”百官皆是心头一震,再次跪下。 从前老皇帝可从未如此直言不讳说过难听的话,便是盛怒骂人,也留有分寸。 但今日不论是对太子,还是对百官,都极力有言语羞辱他们。 可见年老天子,还在盛怒之中。 左丞相:“陛下,台州知府高大人,是南省唯一的开城门救治流民的父母官,便是汤先生也是高大人亲自劝说去向梁郡守传授牛痘接种之法,实该好好嘉奖。” “这倒也是。”老皇帝微微颔首,高友云这号人物,早已被他忘在九霄云外,但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想起了这位曾经站错队的小官。 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 “嘉奖一事,也由太子去!” “是!”太子深深拜下。 第157章 地位不稳 盛怒过后,年老天子已感到深深的疲倦。 生命力逐渐流失的痛苦,新一代年轻皇子逐步蚕食手中的权力,都让年迈天子感到骨子里的不安。 他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朝中近半百官已选好如何站队。 年老天子睁开浑浊的眼,深深望着台阶下始终趴跪在地上的儿子,心中的深冷更甚。 偌大的皇朝交到他手中,能否确保皇朝延续? 仅仅是监国数月,便有如此风波。 他本该慢慢将手中权力过度到继承人手中,但他犹豫了,始终对信任继承人保持深深的戒备。 新太子始终死死咬着牙,寒冬腊月,膝下是坚硬冰冷的理石,冻得他生冷发疼。 但高居于帝皇之位的人,却看不见底下人的痛苦。 不,应该说,年老天子是知道身为一国皇储的他在百官面前的狼狈,只是年老天子并不在意。 这一刻,他深刻了解到,自己与废太子的差别。 废太子并不见得做得比他好,却有着帝皇对他单独的父爱,有着无与伦比的超然地位,是曾经的他不能直视的存在。 现在,他即便取代了废太子的地位,却得不到废太子曾经的特权。 从当上太子以来,他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起来!” 不知等了多久,他的膝盖已经麻痹,终于听到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起来。 太子规矩谢恩后,才堪堪站起,抬眼却见年老天子已起身离去。 百官散去,以右丞相为首的老派官员虚虚搀扶着他,走出气派威严的太和殿。 “太子,陛下震怒,却也给了您一个机会。” 两人贴身说话。 新太子如何不懂,老皇帝是在看他如何处理徽省后续。 “三皇子虽年幼,但陛下用意谁也不敢深思,当年陛下也是十岁登基” 这话不必明说,太子也知左丞相未尽之意。 徽省一事确实骇人听闻,又是太子一派,皇帝虽然年迈体弱,但手中大权依旧在握,底下官员党派争夺,都看在眼里,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放到台面上说。 这次朝会,天子特意训斥太子,给太子难堪,也是在警告百官,不要将他当作傻子。 二皇子能够成为太子,其中一个缘故便是二皇子是天子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 而天子身子状况,在废太子作乱死去后一落千丈,百官站队二皇子,最大的原因也是二皇子最有可能成为皇朝未来的帝皇。 但这又不是绝对的,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三皇子也有同样的继承权,若是老皇帝认为二皇子难堪大用,难保做出废长立幼一事的可能。 二皇子何尝不知,他这太子之位坐得战战兢兢。 这个他殚精竭虑,日夜筹谋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香,斗垮了嫡长兄,还得提防不足他腰高的幼弟。 他真是日夜不能安眠,如履薄冰。 这时,一个内宫人匆匆忙忙从他们身前弓腰跑过。 太子和右丞相眉头一跳,对视一眼,皆是认出了这内宫人侍奉于天子跟前,忙客气将人叫住。 “你如此着急是要去何处?” 内宫人一见唤他的乃是右相与太子,忙弯腰见礼,“天子宣梁王幼子。” 太子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梁王幼子?” 太子一党的手还插不到太和殿,天子跟前的内宫人谨慎聪慧,含糊回道,“回太子,天子在殿中瞧见梁王幼子画作,见之甚喜。” 太子与右丞相又对视一眼,客气地让内宫人去办事。 两人又并肩走着,到了四周无人的地方,太子脸色才黑下。 不知因何缘由,天子一脉皆是子嗣艰难,先皇当年也只有四子,一子年幼早夭,一子体弱,堪堪娶了王妃便离世,一子是当今的天子,另一位至今活着的皇子便是如今的梁王。 梁王是当今与天子血缘最近的兄弟,与天子单薄的子嗣不同,梁王膝下女儿众多,除了出生便定下的世子之位的嫡长子,其中最受宠,最出名的便是聪慧的幼六子,也是王妃嫡出,深得天子厚爱,年后便要十五了。 右丞相和太子眼中遮掩不住的担忧。 三皇子年岁尚小,威胁不大,但这个梁王幼子,确实不小的威胁。 帝王无子看过继宗亲之子,倒也不是没开过不立自己儿子,立宗亲之子为太子的先河。 “太子——”右丞相含糊地喊了一声太子。 太子眼中冷光乍现,扯唇笑了笑,“无妨,只是宗亲罢了。” “还是早做打算好。” 两人打了半天哑谜,便各自离去。 太子忙了一日政事,终于在夜间踏雪回了东宫。 他习惯直奔齐良媛偏殿,还未踏进偏门,便见齐良媛的陪嫁丫鬟早早立在门前,一见他来,眼睛发光,“殿下,今日良媛赏雪,心情大好,亲自下厨为您做了梅花糕。” 太子步履匆匆:“太医可请过脉了?” “每日都请的,胎儿安好。”丫鬟殷勤答道。 太子点头,走到偏殿,就见齐姒瑜披着一件雪白长裘立于长廊中,周边是飞扬的大雪,庭院中的白梅开得正艳。 这场景如古人画作,好似仙娥入凡。 不过与美人纤细修长的体态不同的是,齐姒瑜高高隆起的小腹,约莫看上去已有五六月之大。 “天冷,莫要赏雪了。”太子柔声靠近,眼中尽是疼爱与怜惜。 这满眼喜爱的深情模样,令齐姒瑜心中很受用,心中的不愉快散了大半。 “你昨天没有陪我,歇在了那个女人殿中。” 这满是醋意的别扭样子令太子眉头微皱:“她是我良娣,乃一宫主位,仅在太子妃之下,你言语上不得如此无礼。” 齐姒瑜本娇羞的脸色瞬间一变,与其他女子之下分享一个丈夫已让她委屈不已,她被纳入东宫已被闺中蜜友笑话了,还被一个小官之女压在下边。 不过好在这段时日,太子对她独宠,从不去那小官之女房中。 只是她月份逐渐大了,身子不便,才让那小官之女有了可乘之机。 第158章 得事事顺着太子 “区区小官之女,不过是被贵妃抬爱——” 齐姒瑜几乎将牙咬碎,她知道那个良娣不过是贵妃和长刻意弄来的一尊不知天高地厚的摆件,故意压着她,恶心她。 但不论之前那小官之女身份多卑微,给她提鞋都不配,如今身份礼法上被压了她一头。 齐姒瑜红了眼眶:“我清白的身子跟了你,你之前说过,让我做你正室王妃,后来又要我屈居郡主之下——” 见小妾又要提起往事,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从前如此清丽温和的美人儿,为何一纳入宫中,就变了。 “为了你,我一直未碰她,你还要怎样?”太子声音已带了不耐烦,堂堂太子因顾忌一个妾,为妾守身,说来可笑。 齐姒瑜呼吸一窒:“可你不还是碰了她!我可有指责过你半分,我只是同你说我的委屈,你可有心疼过我?” “若是不疼你,你一个良媛可能在东宫如此放肆?”太子语气加重,想起这几日良娣的温婉体贴,昨晚的柔情恭顺,皆是现在的齐姒瑜不能比的。 女子便是如此,总要为小事斤斤计较。 他在朝堂上如履薄冰,齐姒瑜只记得后院内自己的得失荣辱。 他虽给不了齐姒瑜的正妻之位,却能给她偏宠。 “莫要说小官之女,你也并非宣平侯夫人血亲,真论起来也不过是区区养女,你何须一直贬低良娣。” 太子将心中话说出:“你心中不喜良娣,可良娣也不过是受命入宫,你何须欺辱她。” “我欺辱她?”齐姒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深爱的男人会如此说她,她虽不待见良娣,却也不愿去她跟前,莫说要给一个小官之女行礼,便是看到那个女人她便觉得恶心。 齐姒瑜眼眶含泪,委屈不已,“我没有,我是宣平侯嫡女,便是给你当正妻也是够的,为了你,我不仅要做一个妾室,还是要从前瞧不上的人压在头上。” 美人落泪,原本是别样风味。 但太子只觉得厌烦:“那你觉得委屈,当初何必委身于我?现在可是后悔了?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你就是离了东宫,也不过是别的不相干男人做妾,一日为妾,终生为妾,难不成你以为还会有人娶你当正头娘子?” 这话冲出牙口,不仅齐似瑜呆住,太子也是一愣。 齐姒瑜本是他心爱的女子,虽说更多的是看重她身后势力,但齐姒瑜本身也有才情。 但齐姒瑜被纳入东宫后,原先他喜爱的性子变了,变得斤斤计较,而曾经仰慕的光环,也因为日夜相处,觉得普通起来。 毕竟齐姒瑜腹中还怀着他的子嗣,那将是他第一个孩儿,若是男孩,那将是他登上帝位的一个大筹码。 况且齐姒瑜身后的宣平侯府,势力不容小觑。 “殿下,良娣发热了,看了太医也不见得好,殿下您快去看看!” 只见良娣的陪嫁丫鬟急冲冲赶来,眼中含泪,“殿下,想来是昨夜着凉,良娣已昏睡一日了。” 太子一愣,昨日是他与良娣第一次圆房,因着顾及齐姒瑜身子,他素了许久,难免有些失控,不想竟让良娣病了。 想到平日来透明人一般,还被齐姒瑜处处压制,平白受人白眼非议的良娣,太子心中闪过不忍。 他何尝不知良娣是母亲可以弄进来压制羞辱齐似瑜,免得将来给他的妃不痛快的工具。 但工具也是活生生的人,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他看一眼不懂事的齐姒瑜,又想起良娣的委屈,心中的冷意更甚。 是该给齐姒瑜一个教训了,太子冷冷道,“前头带路。” 齐姒瑜脸色猛地一沉,几乎要将手腕上的串珠掰断。 良娣的陪嫁丫鬟面上一喜,急忙带路,“太子,请随奴婢来。” “太子!”齐姒瑜不甘叫了一声,目露哀求,心中的怒意和恐慌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但太子却仿若没有看到齐姒瑜眼中的哀求,抚袖而去,“你好好反思,将来若是再让孤听到你看轻良娣,别怪孤翻脸无情。” 说罢,只留下齐姒瑜呆呆站在长廊中,寒风带着雪飘进长廊,吹得齐姒瑜浑身发僵,却没有此刻她的心冷。 不过片刻,泪水从眼眶簌簌落下,齐姒瑜再也忍受不住,“原来母亲说的都是真的,给人做妾真是自贱。” “我就是自甘下贱,才会给他做妾。” “便是给人做正房妻子,便是不受夫君宠爱,也是夫妻一体,不必日日受妾的委屈。” 齐姒瑜心痛难忍。 这个男人承诺给她的没有一件达到。 “小姐。”陪嫁丫鬟面露为难,站在主人的角度,自然是委屈的,但在她们下人眼中,这算什么呢?她们连命都做不了主。 “小姐,您可要为自己好好谋划了。” 齐姒瑜眼中一厉,将心痛和委屈咽下,眼中闪过坚定,“你说的没错,那贱人故意装病争宠,我不能让她得逞,我是侯府嫡女,受尽宠爱,怎能落于人下,定要将太子的心抢回。” “是当如此,小姐的样貌才情,只要稍稍服软便可收回太子的心,既然太子不爱听那些话,您便不要再说了,没有男子不喜欢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况且太子也是真的喜爱您的。”丫鬟顺着她的话劝慰。 齐姒瑜却眼中一亮,像是求证般追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太子还喜爱我吗?” “那是自然,您都不知道太子对您有多紧张,方才来得时候,太子开口便是向我问您得身子是否安好。” 丫鬟继续劝道:“您跟太子吵嘴也像是平常夫妻吵架,奴婢的娘说过,夫妻两个总有意见不合打架的时候,您就是不够顺着太子。” “太子的身份权势,院中哪能只有一个妾室的呢?将来必然还会有许多女娘被纳入东宫的,您得想开些,不求太子只宠爱您,但可以让太子只偏宠您,将来您也是最风光的贵妃。” 夫妻这个词很好取悦了齐姒瑜,原本几乎奔溃的情绪很快被安抚好。 她收拾好心情,告诫自己要大度,别说太子,便是寻常小官的正头娘子,也是得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的。 “你说得对,我得事事顺着太子才行,不能叫他厌烦了我” 第159章 局势 不过终究是心气不顺,齐姒瑜呕得吃不下饭,又舍下脸面叫人去请太子过来。 可一连派去三人,都被挡在了良娣宫殿前,连面都见不着。 齐姒瑜气得咬牙:“就说这个贱人是故意装病。” 丫鬟看着齐姒瑜,欲言又止,许是太子刻意冷落呢? 这一夜,齐姒瑜又气又急,心中淤堵,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夜间不知何时吹了冷风进来,夹杂着素雪飘洒。 齐姒瑜连唤了两声宫女名字,都不见守夜宫女入内,便赤着脚踩着冰冷的理石去关窗门。 忽然,腿上一阵温热,借着寝殿留着的几盏灯,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裙袜。 齐姒瑜瞳孔猛地增大,不受控制惊叫起来—— 这一夜,整个东宫彻夜未眠。 第二日,齐姒瑜起来时,便见太子坐在她床边,双目猩红。 想到昨日见到的场景,齐姒瑜摸向自己肚子,小腹平坦如初。 “孩子呢?”她不可置信,只是睡了一觉,在她体内孕育了五个月的孩子,竟不见了。 太子强忍痛意,这也是他第一个孩儿,那死胎流出,还是一个男孩。 那本该是天子第一个皇孙,尊贵异常,但就是没了。 “是我不好,本该好好陪你,孩子将来还会有的” 终归是心爱的女子小产,太子也是十分疼惜。 “不,我不信。”齐姒瑜不能接受,面色一冷,“我的孩子一直好好的,怎会,怎会突然没了。” 太医日日请脉,只说孩子有些虚弱,并未说起孩子有小产迹象。 齐姒瑜顾不得身子难受,一遍遍查找昨日吃过用过的物件,“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小产,肯定是在我用的东西上抹了药,找,必须找出来!” 美人憔悴又脆弱的模样,着实让太子有些心疼,他将爱妾抱住,尽力安抚,“这孩子只是还没做好准备到这世上来,将来还有机会的,你好好养身子——” 齐姒瑜崩溃大哭,珍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孩子没了令她痛心,但太子对她的温柔缱绻,又令她有些动容。 若是能让太子回心转意,孩子没了也就没了。 况且怀胎生子,还得数月不能伺候太子,如今这样子,倒是能将他从良娣身边拽回来了。 “太子,你说咱们的孩儿,在地下可会怨我这个母妃?”齐姒瑜依偎进太子怀中无助哭着。 “你是如此努力,咱们的孩儿必然会等着重新投到你肚中。” “好——” —— 另一边,自先皇后仙逝后,便一直协理太后掌管后宫的顺妃听东宫来信,染蔻丹的动作一顿,微微抬起眼,“怎的没了?” “是入夜突然见了红,人晕过去了,太医赶来已不行了,还是宫中有经验的嬷嬷将孩子拖出来的。” 这血腥的场面,光是听到便让人觉得不适。 顺妃眉头一皱,心中有些可惜,转念想到东宫不会出现庶长子也好,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应当出自太子妃肚中。 “这样!你给齐良媛送些滋补去,至于孩子,等太子妃生下嫡长子再说。” 传话的人心领神会,转头将顺妃旨意传给太子。 太子沉默片刻,知道母亲的意思,在太子妃没有诞下嫡长子前,东宫不得再有孩子出生,庶长子终归麻烦。 “母妃说的也是,你去太医院开些药来送去良娣良媛处。” 定安三十三年,春,年节未过,天子身子日渐康健,忙于朝政。 一月初,有传闻梁王幼六子染上时疾,天子垂爱,太医日夜伴床榻。 数日后,梁王幼子身子大好,与诸位勋贵子弟受邀与天子面前打马球,不想烈马失控,跌落而逝,死于京城贵族世家面前。 帝大悸,以礼厚葬。 二月初,太子迎娶长公主之女,入主东宫。 —— 太子娶妻一事传入苏溱耳朵时,仙岩的水泥坊只差个正式由头了,苏溱每日与邵师傅处理水泥路一事。 眼看着再过几日便是年关,苏溱特意为难民营送去了物资,让难民也能过个丰足的好年。 这半月,朱家岭通往县城的水泥路已经开始铺设,有原先流犯传授经验,流民很快学会磨硼砂搅拌水泥。 天子圣谕已下,徽省逃难流民,可自行回家,也可留在当地休养生息。 旱灾已过,徽省百官在天子与太子的雷霆之怒下,砍头的砍头,发配的发配,菜市口的地都散发着人血的腥臭气。 南省处理了一批官员,但高坐郡守之位的梁郡守依旧稳坐宝位。 苏溱曾听闻,天子与太子亲自下谕嘉奖台州知府,梁郡守更是亲自到台州府衙恭贺。 其中的弯弯道道苏溱知晓得并不清晰,只是这些时日高友云着实风光。 而最让苏溱感到高兴的,还是大魏开始推行牛痘接种。 “苏娘子,除夕的年夜饭,可有什么好吃的?” 苏溱正想得入神,突然那听见一道老迈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胡子花白的老头无所事事问她,正是老医仙汤玉山。 这老头子前几日忙完高友云所托之事,便屁颠屁颠专程来了仙岩。 原先苏溱还不知汤玉山这层身份,见他来,即便忙得抽不开身,还是嘱托人以礼相待。 只想着快点满足这位大魏国之圣手的好奇心,早日将人送走。 谁知这老头一来了仙岩,就跟老鼠钻进米缸一般,见什么都稀奇。 没吃过豆腐,没见过豆油,连水泥路都要每天走上几回,还日日去参观难民铺水泥路,不断问苏溱能否给他们回春堂修一条直通仙岩的道路。 还褪下长衫,带着仅有六七岁的徒孙,跑去难民堆中一同修路。 苏溱起初还不知道回春堂在何处,一问竟在千里之遥的安省,便不想理这老头了。 这在她眼中不像个盛名在外的神医,倒像个只顾自己喜好,不管他人死活(忙得要死还添乱)的老顽童。 苏溱垂下眼帘,觉得这老头烦人得紧,“不知,有什么吃什么。” 第160章 傅媛要去上学了 “汤先生,我想吃肥嘟嘟的红烧肉,想吃红烧鱼红烧鸡。” “我还想吃豆油煎的鲫鱼,煎豆腐,想吃皮薄馅大还会流油的大饺子。” 小幺在旁馋得直向老头撒娇,他跟好奇新鲜事物师祖不同,眼里只有美食。 “别说,我也想吃,但我看吃不到的。” 苏溱:“” 这个生活条件,谁家能天天吃这些好吃的,不就是想蹭一顿年夜饭吗? 但她这段时日,除了睡觉,都不在豆油坊呆着,在她这里念叨这些东西没用。 “跟我说不如同周大娘说。”苏溱无奈,“豆油坊的事都是二娘管着,我只管吃饭。” 自从这一老一少到了仙岩,便理所当然住进了豆油坊前头的招待所。 两人身份不一般,严县令和她夫人都眼巴巴过来献殷勤,赵暮得知他是汤玉山,态度也很是恭敬,每日让人送美食过来,将两人馋虫都养出来了。 苏溱并不觉得如何,按赵暮等人对汤玉山的态度,苏溱便知这人在这个时代应当是个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只要这老头不在他的地盘出事,想吃吃想喝喝,她也不会小气。 但这老头似是就对她感兴趣,这份兴趣在得知是她发明了豆腐豆油水泥后,更加强烈。 苏溱还曾私下问过小虎娘,汤玉山交了多少时日的房费,什么时候走。 小虎娘不明所以,实诚地说汤玉山爷孙续了三个月的房费。 苏溱眼前一黑,只觉得有个麻烦赖上自己了。 “老爷子,除夕那日您和小幺一起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同周大娘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言下之意,想吃什么东西不用客气,平时就不要来打扰她了。 汤玉山果然露出兴致阑珊的表情,转而又提起了兴致,“是去修路?那老头子去帮你。” “不是。” 正说着,穿了一身男童衣裳的傅媛出来了,后头还跟着满脸不放心的苏修。 “媛儿扮成男孩去学堂可以吗?若是被其他学子欺负了怎办?” 自打苏修认下傅媛这个外孙女,恨不得将心都拴在傅媛身上,得知苏溱有意将她送去几里外的学堂,更是忧心忡忡。 他不反对傅媛去上学,但和一众男童一同上学,便不放心了。 “毕竟是女娃娃,要是被欺负了咋办,又不能让人知道同学知道她是女娃,处处都得小心。” 从前没听说过有学堂收女学生的,但能识字总是好事,苏修巴不得傅媛能得到好的资源。 “是有些麻烦,但学堂都不收女学生,媛儿想要上学识字,是得委屈些。” 傅媛挺起胸脯,不甚在乎说,“不怕,我不去惹他们,他们又怎会无缘无故欺负我,我会好好与同窗们相处。” 苏修还是有些不放心,苏溱耐心解释,是县令老爷亲自去同先生讲过,先生也是知道的,咱们媛儿扮做男孩,是怕别人嚼舌根子,以后媛儿每日都会回家,不碍事的,媛儿的性子也受不了欺负。” “那也好,今后我日日接送媛儿回家。” 跟在苏修身后的苏风生,拎着周大娘准备的见面礼出来,提了整整两只手,沉甸甸的。 傅媛看了一眼,只觉得头大,“会不会太多了?” 苏修则一脸埋怨:“这见面礼太少了,春节过后还得交束修,总不能比旁的学生给的少,免得叫先生觉得咱们家不懂事了。” 苏溱无语望天,她爹爹是生怕傅媛在学堂受了欺负。 汤玉山在旁看了半天,总算知道苏溱所说的忙事是做什么了,“你们要送这女娃上学堂?” “也到了识字认礼的年纪,虽说男女有别,但终归还小不必太忌讳这套,能学一些也是好的。”对外,苏溱捡着好听的话讲。 汤玉山听了,果然点头,他一生未娶妻,也无子嗣,若不是怕医术后继无人,回春堂百年招牌的有人继承,也不会在晚年收一亲传弟子。 因他本人便有些离经叛道,也不觉得苏溱把女儿扮成男孩子模样送去上学有什么不对。 “同去同去,让我也去见见。” 苏溱:“” 怎么什么事都想凑热闹,闻名在外的大神医真那么空吗? 苏溱哪里想到,汤玉山就是因为闲得无聊,才想去看看热闹。 加上朱家大孙子年后也要上学堂,朱家大儿媳和婆婆跟着苏溱几人一同去了先生所在的村子。 一行十人,走在路上都是浩浩荡荡。 每人手上都备着礼,跟傅媛的满心好奇不同,朱家大孙子大豹紧张的小脸绷着,他娘亲和奶奶一直不断教说话做事,不要讨先生不开心。 不仅如此,朱家的婆婆口中不断念叨,此次为了让大豹上学,需要花费多少银钱,惹得家中拮据,还叮嘱大豹在学堂要好好照顾傅媛,不断同他说,傅媛是苏娘子的女儿,是给他父亲发银钱的人。 苏溱和苏风生听了直皱眉,苏修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给孩子太多压力了。 但又不放心外孙女在学堂,还是乐意见大豹还未上学就被灌输照顾傅媛的想法。 先生家,苏溱先前来过两次,两人彼此都脸熟。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苏溱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娘,先生只知道这人,却不知她的本事。 现在整个仙岩都知道苏娘子用牛痘接种的法子,让仙岩百姓可不染天花,知道她安置了流民,还给流民饭吃,组织人手铺水泥路。 水泥路,仙岩没有一人是不眼馋的,而今后,只要在大难前捐过米粮的村子,都能修一条水泥路。 还未走到学堂门口,先生同他娘子已早早在竹门前等候,“苏娘子快请进。” 说着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逡巡,最后落在明显清秀白嫩的傅媛身上,“这就是令嫒了?” “是我的大女儿,今后要麻烦先生辛苦,多多管教,若是孩子顽劣,还请不要客气。” 面对傅媛未来的老师,苏溱跟所有尊师重教的家长一样,只要能对孩子好,对老师也是万分敬重。 第161章 水泥坊筹备 苏溱让傅媛跟先生见礼。 后面是大豹。 大豹先前被娘和奶奶灌输太多压力,跟先生见礼时说话磕磕巴巴,急得泪水都要掉下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用!”大豹母亲气极,不断用手指戳大豹的头,又向先生赔笑。 傅媛在旁睁大眼睛看着,黑白分明的眼满是好奇,看大豹的眼神懵懂又纯真。 被小女娘这般看着,大豹整个脸一下子涨红了,“先先生,见过先生!” 那模样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追她似的。 “好好好,年后届时一同来上学,今日都留下在我家吃饭。”先生因着苏溱名气,对他们很是客气,目光落到同行的几个男子身上,面上有些赫然。 他得知今日苏溱会带女儿来见师,连同工坊上伙计的孩子一同来,一早便让家中准备饭菜招待,但未想到来的人如此多,这一时之间,怕是家中没有准备那么多菜色。 “先生,这是我外公,这是我舅舅,还有这两位,是我们仙岩的客人。”傅媛见先生面上露出疑惑,自然大方开口。 “招待不周请一起留下用饭。” 苏溱本就没打算留下,着急离开,“先生客气了,实在抽不开身,苏溱得赶着回去了。” “这便走了?”先生还未挽留,一旁老神在在的汤玉山先挑眉开口了。 “事多忙乱,本就没打算多待。”苏溱无语看着他解释,心里嘀咕这老头,究竟要赖在仙岩什么时候走。 “才走到便要走。”汤玉山脸上埋怨,“也不说要走这许多路,我就乘马车过来了。” 苏溱心中翻了个白眼,她确实没听说过汤玉山的名号,只能从旁人的反应中推断出,这老头在这个时代的分量应当不轻。 前两日,外县归来的胡大夫特意来见她,苏溱跟他好生一番客气,细细询问了胡大夫在天台县是如何展开工作的,顺嘴说了一句汤玉山名号,没想到她竟然从胡大夫脸上看到了少女追星般的狂热,非要亲自上门去拜见汤玉上,言语间的激动根本无法抑制。 苏溱这才意识到,她觉得有点烦的老头,可能是这个时代大夫中的明星。 难怪 能将他养成这古怪性子,想来都是被人给捧惯了。 据说,汤玉山年轻时不显,到了中年才开始给不少达官显贵看过病,不论是什么怪病只要到他手中,不论时间长短,总能得到有效医治。 四十年多年前,他甚至长居宫中,给先皇随身医治,有效控制住了先皇病情,不过也得罪了几个贵人,灰溜溜出宫了,不过他的医术在这个时代广为赞扬,应当担得起老医仙这个名号。 苏溱心下疑惑,不知道汤玉山为什么来找她,不过对汤玉山有了些别的想法。 “老医仙,您若是累着了,我们回去后,让马车回来接您。”苏溱唇角微微勾起。 傅媛狐疑看她一眼,有些不解,“那我呢?我也坐老先生的车回去好了。” 苏溱:“随你。” 傅媛就乖乖站到汤玉山身边,引得小幺不满皱眉。 “苏娘子,您称呼这位老先生为医仙,不知是何缘故?”先生略微听他们说话,不由好奇望向汤玉山这个不起眼的老人。 能被苏娘子这么看重的人,显然不是个普通人物。 苏溱笑了一下,眼睛瞥见汤玉山已扬起脸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忙清了清嗓道,“这位乃是亲自去郡守面前推行接种之法的汤老先生,老医仙。” 汤玉山暗暗挺胸,面上却一副莫要张扬的神色。 “啊!”先生惊呼了一声,忙热情见礼。 苏溱见状,就同大豹家人一起回去了,苏修不放心傅媛一人在此处等在此处。 回去的路上,大豹的娘与奶奶不断说大豹胆小,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 苏溱看不下去,替大豹说了两句,“孩子尚且小,你们不断告诉他必须怎样怎样,他如何不紧张,我瞧着这孩子平时很讨人喜欢,不必给他太多压力。” 大豹娘这才噤了声。 大豹感激看她一眼,不愧是苏娘子。 苏溱刚到豆油坊门口,便见邵师傅来寻她,从江省回来的李生从台州府带回来高友云的书信,苏溱直接拆开来看,目中跃上喜色,“高大人同意开水泥厂了,邵师傅咱们先前商量好的模式可以继续,不过高大人也带来一些底细干净的人过来学习。” “如此甚好!”邵师傅喜不自胜,激动的神色难以言表。 给富户和百姓铺路,虽说是好事,也先收了米粮为报酬,也给了不愿回家的流民一个糊口的路子,但说到底是不赚银钱的。 但若是有知府大人兜底,他们仙岩建起水泥坊,总部在仙岩,又教会了台州府愿意留下的流民做水泥工铺路,那也是分到仙岩水泥坊名下,等做完应允给百姓的水泥路,他们就可以天南地北接单子,去往不同的地方做水泥路,那赚的银子,除了交给水泥坊的份额,余下的便是水泥工的工资。 虽说赚的是辛苦钱,但就如苏溱所说,这钱是赚不尽的,只要肯吃苦,能赚到养家糊口的银子。 后来苏溱跟邵师傅商量过,没有土地的流民可以做契约工,签订保密契书,将户籍迁到台州府,受台州府管辖,也受台州府保护,将来去别处做工也不能随便受人欺负,给的是全职工的系数。 而有土地,又舍不得田里种粮食的农民想要进水泥房,那也是可以的,不过限制较多,得先签一份保密契约,而后按月签工,直接一口价说好做什么工种,做几个月,什么时候回去,给多少银子,绝不耽误他们种粮收粮。 “要劳烦您这位总管事了,我想年后尽快选个合适的位置,将水泥房建起来。”苏溱笑眯眯道。 “我想也是。”邵师傅眼中的喜悦几乎溢出,心中的踌躇壮志跃跃欲试,“苏娘子,今年可是要在豆油坊过年?” “也没别处可去了。” 邵师傅笑得高深莫测:“到时候我来拜年,可别将我拒之门外才是。” 苏溱一愣:“怎么会?” 第162章 是不是别有所求 等到了腊月二十八,苏溱才知道扫师傅为何会那么说。 还不到除夕大年初一,给豆油坊送礼的人几乎将门踏破。 赵暮是应付了一波又一波人,几乎是焦头烂额。 不得已苏溱在门口打起了牌子,年节期间,闭门谢客。 腊月二八,苏溱特意熬了腊八粥,还跟一众好奇的女眷解释二八粥的含义,特意在里头放了许多红糖。 因着有这奢侈的红糖,别说天生会被故事吸引的孩子,便是向来给她捧场的赵暮陈仪两人,都眼巴巴看着热腾腾的腊八粥。 “什么时候好啊?到底还要多长时间啊!”汤玉山跟小幺围着陶锅打转。 “快好了快好了。”苏溱笑得无奈。 等腊八粥出锅,苏溱给每人分了一碗,汤玉山确实是个老顽童,碗里的粥还未吹凉,眼睛还盯着锅里的粥。 苏溱看在眼里,心念一动,“汤先生,可是还要晚辈给您留着。” 汤玉山却提起警惕:“你有那么好?” 苏溱笑得更为真诚:“不仅如此,年夜饭,您想吃的,我都会仔细给您弄好,只要您开心。” 汤玉山碗里的粥都不喝了,总觉得这后头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不仅是汤玉山,几个女眷也看出苏溱的‘别有用心’。 这些时日,她们也看出苏溱对汤玉山比旁人多些忍耐之心,原先她们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不过思及汤玉山不寻常的身份,就没有往深处想。 如今看苏溱一副狐狸等鸡上钩的模样,便知她没憋好屁。 “你要做什么!”汤玉山果然警惕。 “汤先生多心了。”苏溱笑得和煦,“您这样的老人家,当世活神仙,晚辈敬仰您还来不及,只想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汤玉山目中一片狐疑,再三问苏溱是否别有用心,苏溱都摇头否了。 见状,汤玉山一边看苏溱,一边将腊八粥喝下肚,他刚放下碗,正要回味嘴中难得的甜蜜,却见苏溱已顺势接过碗,又给他盛了一碗。 “!!!”汤玉山,“你真不是有求于我?你若是要帮忙,你尽管直说便是,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我会尽力帮你。” 这苏娘子原先对他也没有这般笼络,之前虽说也是客气,但眼中可没有他人一样对他的敬仰,可见只是表面客气。 只是最近几日不知怎了,总有些热情过度了。 今日更是,特意献殷勤,也不知背后打什么主意。 他对苏溱印象不错,若是治病救人这些事,也无需她如此做作,他自然会帮的。 “汤先生,您是老人家,我敬老又有何缘故?我哪有什么别有用心。”苏溱笑得更为真挚,生怕汤玉山多想,转身便回房了。 汤玉山看着苏溱的背影,眉头始终深深皱着,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之后便是要过年了,日日都有好吃的,汤玉山还接到了徒儿的书信,问他何时归家。 汤玉山转身就将书信扔在身后,日日跟徒孙吃着豆油坊特供的红烧肉,红烧鸡,还有种种甜蜜糕点,他还吃到了用白米做的年糕,这也是个新奇玩意儿,热腾腾新蒸出锅的时候,满是米香,又软又糯,还十分有嚼劲,可惜不甜,但光这米香就让人食指大动,他很是喜欢。 后头年糕凉了,便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块’,他正觉得糟蹋了好东西,就见苏溱用豆油将硬年糕和青菜和猪肉炒,里头还放了打碎的炒蛋,那滋味别提多鲜美淳厚了。 “谁能想到小小的山野,竟藏着这样的美味,快哉快哉。”汤玉山乐不思蜀,他本就是不拘一格的性子,见豆油坊样样都好,还能吃上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食,更没了回安省的心了。 周大娘笑着搭话:“您老人家记着明日除夕夜,一起到豆油坊过来吃个年夜饭,伙计都放了,也都回去吃团圆饭了。” 汤玉山立刻来了精神,小幺也是两眼冒光,“吃什么好吃的?” “鸡鸭鱼什么都有,都是你们爱吃的。” 汤玉山喜不自胜,到豆油坊后,他最满意的还是层出不穷的美食。 他都活了八十多载,还未见过用豆油炒的菜。 第二日,豆油坊门窗都贴上了红纸,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不论大小面上都是喜气。 汤玉山一早让小幺过去跟同龄女娃娃一同玩。 在招待所院子闷了几日,但抹不开面的小幺别扭道,“我才不要和这些乡下小妞一起玩,她们懂什么。” 转头,便跟傅姜傅妹蹲在一起捡石子,有时候还会拿自己学医的架势要压制傅姜傅媛,被大一岁的傅姜狠狠压在地上教训。 “我是回春堂的药童,是老医仙的亲传弟子,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再喊我土包子,我就把你按在地上打屁股!”说罢,傅媛小手扒拉住小幺的腰带子,就要往下拉。 小幺拼命拉住裤子,叫的声音都变了,“你是个女娘吗?你比山上的盗匪都可恶!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扯男人的裤子——” 回应给小幺的,是傅姜葱嗓子里溢出来的不屑冷哼,“你不是在我面前很厉害吗?我不扒你裤子,我问你,我家院子里有羊三只,鸡五只——” 小幺:“” 院子中的大人见了这一幕,都是无奈摇头,陈仪见了,有些忧心,想要去拉起傅姜,却被赵暮拉住,眼神无奈。 “你说说,这苏妹妹是不是把咱们孩子都带坏了,以前可能看到他们这般‘无礼’的样子。” 陈仪这才反应过来,傅姜傅妹这样子,不正是孩子的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样子。 她笑骂:“是的,就是怪她,今晚罚她不许吃鸡腿。” 赵暮啧了一声:“一只鸡就两只腿,本来就没她的份!” 正从食堂走出来的苏溱:“” 第163章 医术成书传播,惹怒汤医仙 众人都忙着准备年夜饭,等到所有的菜都上齐了,一桌十几人才落座。 苏溱望着这一桌在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心中尽是满足。 她举起酒杯,眼中含着希望,“愿明年,咱们,同日同人还是在此地,共度除夕!” “耶!过年喽!”孩子们欢腾地闹着。 大人们则是回望这大半年一路走过发生的事情,只过了七八月,但这几月像是将一辈子都过了。 赵暮跟陈仪满是感慨,她们何时想过自己会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变成随意任人践踏的地上泥星子,又能从低贱到尘埃,甚至想过殉死的境地,又重新活成了人样。 还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样,让她们从心底有了希望,有了力量和向上的奔头。 她们从前说是姐妹,但也是互相提防,处处小心自己的利益被争夺了去,现在却成了真的将能后背交给对方的好姐妹,一家人。 而当初得知太子会娶新妇,她们还为自己未来做打算将新妇的威风压下,怎会想到将来的这个新妇会带她们重新活下去。 赵暮和陈仪互相注视着对方眸子,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容。 “娘亲,会给我们压岁钱吗?”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只见傅媛正跟几个孩子使眼色,周二郎满脸不赞同,吴倩儿小心翼翼眼中又跃跃欲试,小幺则憋着嘴不屑一顾,只有傻乎乎的傅妹在哥哥姐姐们还未出声的情况下,便满脸期待开了口。 傅媛满目不忍直视:“小妹,你问得太直白了,母亲肯定会教训我们的。” “啊?”傅妹懵懂看着长姐,不知所措。 “有有有,都有,每人都有,外公都准备了。”苏修见不得小娃娃不高兴,没等苏溱吱声就将封在红纸中的压岁钱给了,一人一个,虽说只有两个铜板,但是对于手里摸不到钱的孩子们来说已经够令人惊喜了。 “连我都有?”周二郎不好意思地推拒。 “过了年才十四,还未成亲,便还能拿压岁钱。”苏修对懂事的周二郎很有好感,还不忘从怀中摸出一封红纸,递给苏溱,“还有你,虽成亲了,但在爹爹眼中,也还是孩子。” “羞羞羞!娘娘羞羞脸,都那么大了还拿外公的压岁钱!”苏溱还未接过,熊孩子已经起哄上了。 苏溱没好气白他们一眼,眼疾手快收起红包,“怎么?你们羡慕?又不是你们没有。” “娘娘都是大人了,还收压岁钱,真是不知羞!” “哈哈哈——”场上众人皆是一笑,食堂内皆是欢快的气氛。 “好了,外公发完,舅舅也有,快来拿压岁钱。” “耶耶耶耶!”孩子们都乐疯了,不论里头钱多少,但是能拿压岁钱的兴奋足以让他们忘记烦恼。 之后是赵暮,陈仪,便是想来节俭的周大娘也是客气封了红包。 明锦脸热的厉害,但她在豆油坊干活没有契书,不是伙计自然也没有工钱,凑不了这个热闹,在这个融洽的气氛中格格不入。 她看着众人欢笑的脸,好像这世上在这一刻就没有什么烦心事了,心中无比难受。 但手中的冻疮开始刺痛,她想起赵暮收拾起她的手段,虽然没有那些骇人的刑法,但是日日让她冷水洗碗,埋头做事,又不理她,连带着外头的人都轻视她,她便心中窝火。 凭什么苏溱可以受人敬重,凭什么赵暮陈仪可以被人尊称一声管事,被人客气相待,只有她被人白眼,连吃饭都得缩在角落里。 虽然苏溱等人从不打骂她,但她却觉得自己伸个腿儿都要看人脸色。 除了明锦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汤玉山见着众人一个接一个拿出红包,就连他徒孙的份都备上了,汤玉山脸越来越涨红,不动声色夹着筷子,眼睛却一直不着痕迹盯着众人的红包。 怎的这豆油坊的人都会做人,也不同他说一声,只有他老头一人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 等会儿这些没眼力见的熊孩子们跟他讨红包可如何是好,他可丢不起这人。 正想着,只见周大娘也将红包分完了,汤玉山立刻挺直了腰板,想着如何应付这些小娃。 “汤爷爷——”女娃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姜儿,我同汤爷爷有事要说,你们不要吵闹了。”苏溱适时出声。 汤玉山顿时松口气,不愧是苏溱,一眼看出他的难处,还给他台阶下。 “哼——”傅姜失望哼出声,一副仗着苏溱收拾不了她,有恃无恐的模样。 收红包已兴奋到极致的小幺直接掀了师祖的老底,“汤先生根本没准备红包,根本没必要问。” “这样啊!难怪娘娘说有事情,原来是借口。”傅姜点头说。 汤玉山脸红得像涂了胭脂:“苏娘子,你有什么事?” 苏溱忍俊不禁,没想到这老头还会知羞,她强忍笑意,“借一步说话可好?” 汤玉山巴不得离开会儿,等小娃娃兴致散了再回来继续吃,“去外头吹吹风。” 说着,两人一起出了食堂,走到内墙墙角处,还能听到孩子们的起哄声。 “苏娘子,有话直说。”汤玉山觉得自己有了底,之前苏溱果然在献殷勤,只要不难办,他并非不能帮忙。 苏溱笑眼盈盈看着汤玉山,摸不准汤玉山的底,只能捡着轻快的语气说,“汤先生,您是一朝圣手,医术无人能及,可有想过将医术编辑成书,将大夫们都能学到您的医术,惠及百姓?” 这话一出,汤玉山脸色倏地一变,近乎本能地破口大骂,“好你个苏溱,难怪这几日献殷勤,竟在打这个鬼主意,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善人,其实是个小人!” 苏溱顿时愣住了,没想到汤玉山如此忌讳直接翻脸不认人。 难道古人的医术也讲究嫡传,不外传? “汤先生,我——”苏溱还想解释 汤玉山看苏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觊觎被人财产的恶人,满是深恶痛绝,“我回春堂历代先师心血传承,你叫我平白写出书传给外人,真是小人行径,若我真如此做了,死后也无言面对历代仙师!” 第164章 气急 苏溱脸色沉下,看着怒发冲冠的老头,深知自己冒昧了。 “您不必生气,若是不愿也是应当的,是苏溱思虑不周了。”苏溱好声好气,“晚辈有意写一本详略得当,简单易懂的赤脚医生手册惠及当世百姓,传与后世万代,没想到您会如此在意。” 老头满脸不耐:“赤脚医生?你看我哪里赤脚了,你不仅觊觎我医术还言语侮辱,好你个苏溱,明日我便动身离开,让外头盛传你名声的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小人!” 汤玉山气昏了头,也知苏溱不是这个意思,偏要言语上打压一番。 苏溱无话可说,只能灿灿告辞,先回席上。 众人见苏溱一人回来,脸色不太好,又不见汤玉山,纷纷好奇。 苏溱轻咳一声:“周大娘,您整理些热乎的饭菜,让小幺带回去。” 避而不谈她跟汤玉山发生了什么事情,转头又温声细语问小幺,“小幺,你吃饱了吗?” 小幺重重点头,挺了挺浑圆的小肚皮,“苏娘子你看!” 苏溱好笑地摸了摸小幺肚子:“那好,你提着食盒回去给你师祖。” 小幺眼珠子骨碌一转,凑到周大娘跟前,“多装点红烧肉,小幺爱——不是,汤先生爱吃。” 引得席上的大人莞尔一笑:“我看是你想吃才对!” 又都笑闹了一场,众人难得有一份清闲,大家围在一起守夜,等到了明日睁开眼,又有许多忙不完的事。 苏风生护送着小幺回了招待所,招待所内也只剩下小虎娘两口子,她帮忙的公婆皆回了朱家岭过年。 招待所内,因着天花和流民的缘故,已经许久没有开张,只住了汤玉山一行人。 小虎娘已经跟两个汤玉山带来的医师和几个伙计吃好了饭,见小幺迈着小短腿往往楼上走,皆是逗他。 “在苏娘子那里吃什么了?连吃带拿的?”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小幺连忙将食盒往身后一藏,撅起嘴护食,“这是苏娘子给先生的,不许看。” “那你快上去!我看汤先生早回房了。” 小幺生怕这些大人还打红烧肉的主意,忙往他跟汤玉山的双人间跑。 这段时日,他跟汤玉山都是住在一起。 “先生先生!”小幺推开门,便感到一阵冷风吹来,只见胡发皆白的老头推开窗望着外面的月。 “又下雪啦!”孩子不管见到几次雪,皆是本能的兴奋。 “哼——”汤玉山闻声,背对着小幺发出气音。 “汤先生,苏娘子让我带了吃食回来。”小七将食盒放下,试探着说,他虽小却也察觉到师祖神态不对。 一提到苏溱,汤玉山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点燃,“扔出去!” 小幺皱起小小的眉头,有些不舍,“可是苏娘子将剩下的红烧肉都装进来了,有满满的一盘。” “”汤玉山眼中闪过挣扎,嘴上还是硬气,“那把红烧肉拿出来再把食盒扔出去。” “可是小幺也想吃苏娘子最后上来的饭后甜点,红糖奶油发糕,真的很好吃哎!” “” 汤玉山走得早,没吃到最后上来的红糖奶油发糕。 也未曾听说过奶油发糕是什么东西,不过他惦记着红糖的甜蜜滋味。 祖孙两人搬着圆凳坐在窗前,一边赏窗外雪景,一边分食红糖奶油发糕。 也不知那掺了红糖,棕红色发糕上头的细腻的白油究竟是何物,入口绵软,带着丝丝甜味。 小幺已经将肚子撑得滚圆,嘴里还迫不及待塞着发糕,“真的好好吃呀!要是每日都能吃到苏娘子家的饭菜就好了,我要是能当苏娘子家的小孩就好了。” 汤玉山冷冷瞥了眼徒孙,嘴上啃发糕的动作却未停下,“你以为她好心?你怎么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她想要这些小恩小惠,想套走咱们回春堂百年积累的医术,传与世人!” 汤玉山越说越气,他虽然古怪,却也有自己的核心利益需要守护。 回春堂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历代回春堂历代先师的心血所集,怎能让人白白窃取。 小幺张了张嘴巴,嘴里的发糕还未咽下,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 汤玉山这才满意:“你看,尽管你年纪尚小,也知道师门的东西不可外传,外人不该觊觎,你看这苏溱,是不是包藏祸心!现在你再吃这个发糕,可还觉得美味?” 说着,汤玉山不忘又往嘴里塞了块发糕。 小幺猛烈咳了一声,将堵在嗓子眼的发糕咳出,小脸憋得通红,顺过气后,茫然望向汤玉山,“噎到了,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汤玉山:“” 第二日,小幺鼻子塞住,开始咳嗽,稚嫩的小脸挂上一坨红晕。 汤玉山借机教训他:“你知道你为何会伤寒吗?” 小幺小脸板的紧紧的,便咳便说,“是昨夜先生忘了关窗,冷风都吹进来了。” 汤玉山怒不可遏:“那为何单单你病了,我没有身子完好!” 小幺说不过他,只觉得师祖是故意给他使绊子,他嘴唇嘟气,有些不悦。 不过这短暂的不快乐很快消散,周大娘给招待所每个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鸡蛋羹。 什么烦恼都在美味面前不足为道。 小幺幸福地冒泡,带着鼻音道了好几声谢。 周大娘:“小幺,你这是病了?嗓子可有痒意?” 小幺咳了两声,瓮声瓮气说,“有一点。” “那还好,用不着吃药,我下去让小虎娘烧一壶热水来,你多喝热水,后头衣服穿暖一些,多开窗通风,自然会好的。” “你家先生是大名医,但再好的药也有三分毒,药吃多了,身体对药就有抗药性了,将来那种药就不管用了,咱们自己能抗的,就让身体的那个什么免疫什么系统的,反正我也说不清楚,身体有个关卡,会帮你把好关的。” 闻言,汤玉山重重哼了一声,伤寒就是邪风入体,还让小幺开窗,这是何道理。 汤玉山正想出言,是药三分毒确实有这个说法,不过药用多了,今后这药就不起作用了,更是闻所未闻。 这苏溱身边的女工,也是一嘴子糊弄孩子的鬼话。 “以前周大娘身子不好,时常身子虚弱,头疼脑热的,就是苏娘子给治好的,她说啊!我这是心病,吃再多药都不行,得自己心态好起来。” 第165章 活字印刷 小幺眨巴着眼睛:“那大娘,您是怎么好起来的呀!苏娘子还会治病啊?” “那是的,苏娘子会的可多了。”周大娘眯眼笑着,“大娘最忧心的就是你二郎哥哥能不能顺利成人,能否积攒下银钱娶妻生子,后来托苏娘子的福,皆是实现了。” “后来,苏娘子得闲,又几次给我开强身健体的药,非要我每日出门走路,不然药效便无。” “又要我多去跟村里女娘说话做事,我早起做豆腐,闲了走路下田,还会去各家帮忙,各处聊天,身子竟渐渐爽朗起来,后来被苏娘子请到豆油坊干活,每日看着四个小姑娘活蹦乱跳,又有几位娘子照应,还忙着做饭,根本无暇想七想八,现在让我扛个二十斤糙米走三里地,我都不喘气。” “真的?”小幺瞪大眼睛,这也太神奇了。 只是吃了几味药,多走多动身子就能好。 周大娘笑道:“骗你,你给我铜板吗?” 小幺摇摇脑袋:“我没有铜板。” “嗤——”汤玉山不屑嗤笑。 周大娘见汤玉山神态,知道他是当世医仙,在他面前吹捧苏娘子,恐怕是班门弄斧了,“汤医师,我先去忙了。” 汤玉山挥挥手,不打算跟乡野农妇计较,但是将周大娘说的话,都算到了苏溱身上。 “小幺,收拾东西,咱们回去了。” 小幺雀跃的脸瞬间一暗,但无法阻止师祖,“我去同媛儿姐姐,姜儿妹儿道别。” 汤玉山神色一窒,停顿片刻,“我陪你去。” 祖师两人进了豆油坊,现在正是大年初一,伙计们都放了,但豆油坊依旧热闹,还未走近,便有无数附近村民来送礼。 年前就有村民送东西,苏溱为此还特地在外墙上贴了闭门谢客的字条,但这挡不住当地百姓的热情。 不过收礼这个口子不能开。 汤玉山沉着脸绕开人群,只见豆油坊里头的几个女娘赔笑跟人解释,将人送走,而他就堂而皇之进了豆油坊。 跟外头的杂乱不同,内墙内好一副安逸的景象。 得了空的明锦搬了两条长凳并排晒太阳,几个小的找了块空地在跳格子,苏溱则搬了张桌子在食堂门口画东西,一张张精美宣纸堆叠起来,苏溱画得十分认真。 “苏娘子,小幺要走了,特来道别。”小幺对豆油坊众人都很亲热,一见苏溱便甜甜开口。 凑在一起玩闹的女孩闻言,停下手上动作,围过来对小幺嘘寒问暖。 苏溱从画纸上抬起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老人,笑了一下,“汤先生几时走?可要苏溱安排人手相送?” “哼——”闻言,汤玉山当即冷哼一声,不愿意与苏溱说话,但目光却落在苏溱画纸上,眉头不由一簇。 这苏娘子还会画画? 画得也还不错,是连翘。 画这些作甚?若是要让人采买,直接去药房说一声便是,药房伙计还能把连翘抓错了不成。 纵然心中好奇,汤玉山打定主意不与苏溱为伍,自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小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笨蛋!路途遥远,除非小幺特地来找我们,或者我们长大后去找小幺,不然这一别应该就没机会再见了。” 孩子们伤感的道别。 “没关系,等妹儿长大了就去找小幺。” “不可能,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千里迢迢去找另一个男孩子,且不说路途不安全母亲担心,便是名声上也不好,等你们长大,都把对方忘了。” 孩子们在为自己小世界烦恼,这时周二郎带着一个青年走进来。 “赵新?许久未见了?” 赵木匠满眼热切,见到苏溱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托苏溱的福,如今他在家中,爹也愿意听从他的话了,因着给豆油坊榨油机,他在村中地位水涨船高,谁都知道他与苏娘子相熟。 而因为信任苏娘子,在流民天花期间,他严格遵守苏娘子说的预防感染天花法子,他跟爹两人没有被这次天花波及,闭门不出整日做木桶竹筒,换了好一笔银子。 “听二郎说您找我,我立马便来了。” “辛苦了,又要麻烦你。”苏溱浅浅抬头,从已经堆了一叠画纸中抽出一张,“你看看,你能做出这个吗?” “这是?”赵新画中事物,苏娘子画工显然长进不少,且里头的东西并不难,只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不过赵新迟疑了,“苏娘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许多四四方方的木格子,里头镂空,还得做需要大小相同的木头块,雕刻画画,也不知有何用处。 苏溱也没有隐瞒:“这个样式你也看到了,不难,就是繁琐,主要还是那细小又雕刻字的木头块,我会找写字好看的先生专程将每个字写好,你再按照尺寸雕刻在木头上,将来可以印书。” “印书?”赵新和汤玉山异口同声。 活字印刷术促进文化传播与发展,降低了普通人学习的成本,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这个时候,也有临摹一说,所以苏溱让赵新雕刻常用字,排列到木格上印刷,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汤玉山豁然开朗,是啊!用这样的法子,那就无需人手抄录诗集,又耗费精力,还不能保证不会出现笔误。 这苏娘子头脑确实聪明。 但转念想到,苏溱原本是想用这个法子,将他回春堂的医术传播开来,汤玉山就不觉得高兴了。 “歪门邪道。”汤玉山暗自嘀咕。 苏溱只当没有听到,又将剩下画好的几种常见的中草药给赵新,“常用字我会找人写好,但这些草药你得找个专门的木头雕刻,将来会用到数千次,得需用好木头。” “这也要雕?”赵新不可思议。 汤玉山也是觉得苏溱的做法出乎他的意料,“你这些草药画雕出来干什么?有什么用?” 苏溱看一眼汤玉山,没有将他这两天的怪脾气放在心上,好声好气解释,“汤先生,苏溱要谱一本方底层百姓的医术,不过苏溱只懂些皮毛,只能写一些科普性的知识,就想着将常见的中草药画在医书上,若是寻常百姓危急情况下,不至于认错草药,耽误病情。” 第166章 回心转意 原来是这样—— 汤玉山不动声色看苏溱还有什么鬼主意。 不过苏溱将这些东西给了赵新,便又不动如山继续画画。 汤玉山先安纳不住了:“然后呢?你还要写什么?” 苏溱奇怪看一眼汤玉山,不知他又怎么了,之前明明一副将她当作别有用心小偷模样,现在又眼巴巴凑上来打听医术的事情。 不过到底是希望汤玉山可以回心转意,她需要一个对这个世界医疗系统深刻认识的老前辈,并且可以为她的书背书的人。 汤玉山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不然,她就算跟附近县城的大夫合作写成了这本书,先不论这些大夫本身医术是否可信,单是这本书的推广也会很艰难。 仙岩周边的百姓或许会因为她过往事迹对这本书深信不疑,但出了仙岩,这就是本一个乡野农女异想天开写的医书。 可若是这本医书乃是当世医仙汤玉山同她一起倾情所着,光是汤玉山这个名号,就有无数大夫奋力争抢,将来一些所谓的疑难杂症治疗方法普及,百姓也能知晓一些常见面如何处理。 这不论是对谁,都是大好事。 尤其是一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能自己解决一些病痛,真的是能救人命的。 “话有些急救的法子,例如人溺水后当如何急救,我也会将救人的步骤画出,例如小孩吃东西太急噎住,被毒蛇咬伤如何分辨是哪类蛇毒等等。” “这些也写?”汤玉山迟疑,身为大夫,自是见过数桩令人惋惜的病情,有些是庸医误诊,也有病人出了意外,因着身旁亲人不知救治法子而耽误了救治时辰的。 最多见的,便是苏溱所说的几样。 “你且说说,你说的救急是如何救的?” 苏溱便将现场心肺复苏和海姆立克急救法说了,也详细说了被蛇咬如何冷静自救。 不过被蛇咬跟前两样到底不同,蛇有蛇毒,在这个时代,苏溱只能通过患者症状区分是血液毒素和神经毒素,其余的真的只能拖延时间交给大夫了。 汤玉山越听,神色越为凝重。 苏溱所说的两种急救,他从未听过,但细想一下,极有道理。 “这究竟,是谁同你说的?”汤玉山声音隐隐有些沉重,先有牛痘接种,又有两种神奇的急救之法,外行人或许听着可笑,但汤玉山一听便知,这是可行有效的。 “是谁传的,重要吗?”苏溱望着汤玉山已有些浑浊的眼,她实在不想再提什么仙人托梦,老是扯谎,她自己都臊得慌。 “哼!不说也罢!”汤玉山脸上闪过羞恼,喊了一声正同傅妹几个小姑娘依依惜别的小幺,“走了!” “呜呜,妹儿妹妹,我真的要走了。” “小幺,我长大后,要是还记得你,就来找你。” “我在安省回春堂等你,回春堂很大的,你肯定能找来。” 汤玉山又拉高嗓子眼叫了一声,才把小幺叫到跟前。 “苏娘子,小幺要走了。”小幺对着苏溱规规矩矩道别。 苏溱慈和笑笑:“等一下。” 汤玉山闻言眉头一皱,梗着脖子道,“你又要做什么?别以为老头子不知道你今日又是画画,又是找木匠,不就是做给老头子看的,现在又要做什么把戏。” 正说着,只见周大娘提了两个大食盒过来,“这里头都是小幺平日里爱吃的,老医仙离去的匆忙,只能做这些了,小幺路上可以带着吃。” 汤玉山的话顿时卡住,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尴尬之色。 原以为是苏溱还有做挣扎,竟是豆油坊给小幺准备的吃食。 看到汤玉山的窘态,苏溱倒也坦然,“汤先生,您说的没错,我确实特意选了今日,做了这些事情,是希望您能考虑同我一起出医术。” “我出医书,确实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您身为大夫,应该更能瞧见病人的痛苦才是,不知道您的回春堂有多少病人,是因着为了省钱,将病拖到不能再拖,总想着熬一熬便能好了,熬到最后小病成了大病,反而拖垮了身子,花了更多的钱,甚至性命。” “您或许知道,这世上是有许多江湖郎中的,他们或许连药材都分不清,就敢拿出自制的膏药号称能治百病,骗人钱财,损失些钱财倒是还要,要是真有痴愚,走投无路的人,将这些膏药当作仙丹神品,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苏溱声音不由转冷:“苏溱所知不多,即便要出医书,也不会我一人着写,还得请多位大夫指点,目的不是为了赚钱银子,也不是为了名声。” “只是希望这能流传到百姓家中的医书,可以让底层辛苦过日子的百姓,有个头疼脑热,心中有个大概,轻症自己能找到对应之策,重症也不耽搁赶紧看医。” “我也知书本昂贵,必然不是每家每户都能用上,也没几人能看懂里头的东西,但若是一村有一名能看懂这书的人,能做些简单的救治,与广大百姓便是有功了。” 可不是这样吗?上个世纪,乡村卫生院还没有普及,哪个像样的村子没有一个赤脚大夫,他们就像乡间的守护神,守护着村民的身体健康。 苏溱深知,这个时代不可能成为她所处的世界。 但她想做的,就是种下一颗种子,迟早有一天,那枚种子会开出一点小花,结出更多种子,随风飘散,随着千百年时间,慢慢飘散到人类文明的各个角落。 汤玉山目中闪过一丝动摇,苏溱说得没错,不论从何处想,苏溱的本意是好的。 就算是将回春堂的医书窃取了,只要真的能让天下百姓受益,那也是值得的。 是他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汤玉山板正脸色,心中已经动摇,但面上却不会因为苏溱三言两语就服软。 他将周大娘送来的食盒抢到手中,满脸怨气,“我徒孙身子不爽,我心疼得紧,今日先不走了,等小幺什么时候好了再说!” 说着,一甩袖子,拎着食盒离负气走了。 第167章 《百医册》 这一走,便没了动静。 倒是苦了小幺整日被傅妹问:你身子好了吗?你怎么还没走啊? 小幺肉眼可见的害臊起来,不敢说自己早就好了,整日在窝在招待所,生怕撞上豆油坊三姐妹。 苏溱对此乐见其成,反而对出医书之事更为上心,水泥坊的筹备一事,她已经牵线搭桥,邵师傅先前已有经验,加上后面跟着苏溱学了不少,也有些见解。 府衙高大人也派了亲信盯着,出不了岔子,苏溱也无需时时刻刻盯着,只等着年后水泥坊即可落成。 当然,过年期间,除了大年初一这日流民流犯歇息了一日,其余时间都在赶工,附近的村民得知水泥坊招临时伙计,皆是撸起袖子报名。 虽说初时只管一天两顿饱饭,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口粮,且现在铺的路,可是通往他们村子的。 而且知府大人要建水泥坊一事 现在仙岩乡间,处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便是垂髫稚子,也是整日嘬着指头眼巴巴看着大人干活。 苏溱趁着这段稍有空闲的时日,给医书编写了语录和目录,希望可以积极地预防和医治劳苦大众的疾病,推广人们的医药卫生事业。 从最开篇的第一单元怎样预防疾病,灭蚊灭蝇灭蟑螂到认识和治疗疾病,再到常用的中草药,又将中草药细分成解表药,清热药,祛风湿药等等,之后是针对常见症状的诊断与处理。 接着是传染病的处理,寄生虫,最后还留了很大篇幅详细将病分为各个科目,如内科疾病,小儿常见病,妇女病,外科,伤科,皮肤科等等。 苏溱还特意加了产妇接生和神经系统科普的知识。 她知道汤玉山拉不下面,便一日三次往招待所跑,同他商议目录如何划分,里头该填充何物。 汤玉山原先还有些犹豫,但是在看到苏溱写了密密麻麻一大堆,又同他仔细说了目录如何使用,每个目录大单元下面还会添加小节,等内容甄选填充上去后,会先出一本样书,再在里头的书页上填充上页码,将来病人想看什么病,只需按照需要看一眼目录,找到相应的小节,按照数字进书查找即可。 而且还向他科普了标点符号的运用。 将来的医书,再根据样书改进。 汤玉山都震惊了,他原以为苏溱只是个略懂皮毛的小丫头,但说她知道的浅,却懂得十分广泛。 在这个时代,他们虽也分医科,却没有苏溱划分得如此严谨,这叫他对苏溱刮目相看。 更让汤玉山意想不到的是,苏溱不仅有出医书的惊人想法,便是书该如何出,如何更方便百姓查阅,也想得周全,仿佛一位充满生活经验的老人,这是他都比不上的。 至少他没有想过,医书还能通过划分目录来出。 他光是看着苏溱纸张上密密麻麻的草稿,便能想到该如何填充里头的知识。 “你谱写的这本医书,所耗甚大,还不知道要多少心力,光是你单单拎出小儿常见病,便有无数学问在里头了。” “所以我只能捡些最普遍,最紧急的查看和应对之法,最好写时,里头再附带真实发生过的病例,也好让看书的人更容易辨别。” 汤玉山若有所思点头,“还有,你这个神经系统科,心理科又是个什么东西?” 苏溱一一解释,粗略解释了神经,又向汤玉山科普了心理疾病的危害,也是大夫俗称的心病。 汤玉山面色越来越凝重,他越来越发觉是,苏溱要出的这本医书,真乃是件旷古绝今的大事。 若是能流传下来,怕是能名垂千古。 看苏溱这个架势,真是用尽了心思。 可写医书就是一件耗费心力的麻烦事,将一本本印刷医书,再推广开来,也不是易事。 所以昨日苏溱给他看那个木头格子,是在告诉他,她已经想好对策,只有她想不想干,没有她干不好的事情。 汤玉山心头火热,医者仁心,若是他毕生所学能流传千古,被万民所用,泉下的历代仙师知晓,也不算辱没了回春堂。 汤玉山思绪越发飘散,但面上依旧冷着,“我有几个看着就惹人生厌的仇人,不过这些人倒也有些本事,在你划分的医科算是有些小的成就。” 苏溱眼前一亮,自然而然接过汤玉山话头,“那就多谢汤先生引荐了!” 汤玉山神情一顿,再不说什么要离去的话。 此时他比苏溱还期待这本书的问世。 不过虽是这么想着,他嘴上依旧硬气,“呵,老头子只是这么一说,若是你真心相求,我也不是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为你修书一封。” 苏溱:“” 苏溱又顺着汤玉山傲娇神色,说了一些吹捧的话,将汤玉山哄得飘飘然,直接便提笔写了几封书信送去个各地相熟的名医。 且不说这些人收到信件后,不论同汤玉山关系好坏,皆是以最大的诚意回复信件,后又将尽自己所能,将自己掌握的医学知识尽量用大白话书写出来,又按照苏溱要求贴心用实际病例举证。 林林总总,靠着老头子的人脉,将近半年时间,苏溱把关运作,由汤玉山进行编写,才将最初版本的书籍搞定。 样书完成后,苏溱又进一步改造,经过删减,又着明了各地无私奉献了自己医学知识的大夫名字,这本医书与《赤脚医生手册》异曲同工之妙,但更适用于这个世界的《百医册》才算完成。 苏溱在计划筹备这本书的时候,没想过这本《百医册》将来会成为大魏国学生必备手册,更想不到这本书能跟《伤寒论》《金匮要略》一样,传与万世。 此时的苏溱,只是开心与汤玉山愿意相助,她会在这个期间给汤玉山最大的帮助和优待。 “母亲,陈娘娘新作了甜点,您快去尝尝!”楼下传来傅媛清丽的声音。 苏溱还未有反应,汤玉山眼前先是一亮,“汤先生,我去给您拿来。” 第168章 赏赐 日子忙碌又平淡过去。 眼看着到了正月初六,朝中传来大喜,新任太子大婚。 去岁徽省南省灾情一事已过,大批官员落马,听闻今年南省郡守年节闭门不出,直到初六这日,亲自带着厚礼前往台州府慰问高大人。 苏溱得知此事时,是李生带着梁郡守给仙岩县令的赏赐到来,才知这些后续。 朝廷变动,那些贪官有没有受到惩罚,梁郡守有没有因此牵连,都不在苏溱的关心范围内。 她看着李生带来的一箱箱赏赐,心中确如一块巨石沉入平静湖底般,压抑得喘不过气。 “这是高大人还是严县令赏赐?” 李生望着苏溱神色,却并不知其中原委,“是高人大赏赐。” 此番高大人赏赐丰厚,连赵暮都为之咋舌,“这些东西,合起来少说百两。” 百两,太子妃年俸也不过五百两。 虽说贵族女子婚后不靠宫中年俸度日,但也可见这笔银子分量。 而赏赐物中,最多的还是孩子日常用度,衣裳鞋面用料,入手绵软,皆是上乘。 苏溱胸口失控的直跳,还要在女眷面前笑着解释,“听闻高大人在今上面前狠狠露了一回脸,想来宫中赏赐丰厚,连郡守都亲自到台州府嘉奖,应当也不会寒酸,高大人只是念及我治理天花有功,才特意关照。” 赵暮和陈依看着苏溱轻松的笑脸,秀气的眉头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有孩子们收到做工精美的衣裳,爱不释手。 苏溱则开始忧心,后来又收到高友云送来的书信,高友云对她依旧语气平平,只是里头夹杂着两份户籍,是苏修和苏风生的。 苏溱有种底裤都被人扒干净了,还要跟人打哑谜的尴尬。 苏修和苏风生不是黑户,只要顺着两人查去,必能发现京城郊区的农家,确实有这样一户人,也有个叫苏溱的农女。 只是后来这位农女去了何处,又怎得沦落成女流犯,只要有心,真不是秘密。 高友云显然已知道了内情,所以才给了这么丰厚的赏赐,还都是以孩子为主。 于臣下而言,不论废太子遗孤如今是何身份,那都是皇家血脉,是今上唯一的孙辈血亲。 皇家要是子嗣多,那皇帝死几个不起眼的孙子孙女不碍事,但若是只有那几棵数得上来的独苗苗,那分量不同了。 苏溱,赵暮,陈仪,不论是曾经尊贵还是低贱,对朝中男臣来说可有可无,但傅媛这几个孩子,只要还是今上唯一后辈,那将来就有重回京都的可能。 为人臣子的,最会揣摩人心,废太子犯下造反的大罪,他的内眷子嗣只是被今上秘密流放,不露风声,难保没有爱护的心思。 苏溱愁得神魂不宁,按高友云目前对她们的态度来看,像是有当作不知之意,但谁又能保证在祸事来临前,高友云不会袖手旁观? 这份不安在她单独收到郡守专程送来的赏赐时,达到了顶峰。 送来赏赐的并非南省府衙内的衙役,而是梁郡守从京城梁家带来的老仆。 这样的老仆,在南省梁府也是体面的管事,竟然亲自来见她,客客气气,耷眉弓腰,仿佛面前的是需要侍奉的主子本人,谦卑至极。 “小姐,大人有话,不知您在此处,不然也不会让您白白受苦,希望您多多忍耐,有事尽管寻大人。” 这话说得隐晦,苏溱却听出些不同寻常。 这世界唤女子为女娘,是在外的客气话,一般只有家生的奴才在外才会喊主人家的女儿为小姐。 她记得没错的话,原主生父姓齐,母亲却不知了。 家奴见苏溱露出迷茫的神色,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轻蔑。 他是梁家家生奴才,又是被主人带到南省赴任的仆人,自然是得力亲信,主人家的事情清楚。 他瞧着苏溱,心中暗道,果然农家养大的就是上不得台面,难怪梁国夫人宁可要舍了亲女也要为养女打算。 但想到眼下主子的处境,太子新婚正是与太子妃新婚爱浓,表小姐虽盛宠不衰,却被宫中的顺妃,长公主,太子妃压制,又失了腹中孩儿,正是收敛锋芒的时候。 而这当棋子的前太子妃,却在台州府掀起了风浪,不好拿捏,又瞧着今上的意思,对太子多有厉色,想来还念着废太子的好。 主子在徽省流民天花处理一事上,可是得了今上训斥的,若不是朝中派系护着,怕是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如何扭转在今上的形象很是重要,尤其今上难保不挂念着废太子的几个孽种,只是碍于朝中诸位大臣,才迟迟没有表露。 但今上不说,臣下不能不会揣摩圣意。 他们原先便有多推测,废太子孽种发配何地,也曾想过斩草除根,但流放途中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阻碍着他们。 后来朝中众臣又将心思放在新立储君上,废太子的几个孽种也不过是些女孩,掀不起风浪,才将此事放下。 不过也不是没人往坏处想过,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家公主会受不了流放艰苦生活,死在流放地。 只是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般顺利,这些公主们不仅安安稳稳活下来,甚至还被那位他们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农家女照顾得很好。 奴仆陪着笑脸,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小姐,大人有话,您与大人才是血脉相连的血亲,先前您受的委屈,家里人都记着的。” 苏溱这才理顺,不知道这位郡守大人是谁,反正是知道了她是谁,可能还沾亲带故,只是这份亲有多近就不可知了。 先有高友云明示,后又有一省之长特地叫人托话,苏溱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成了什么重要的人了。 苏溱装傻充愣,应付完梁府奴仆,转头将梁郡守的赏赐变卖,用来购买粮食,大豆原料。 十五过后,年味总算散了些,水泥坊在苏溱促成下终于开业。 苏溱带着家里几位娘子好生去水泥坊热闹了一番,送去了甜品。 台州府府衙挑选的难民也陆续送来学习,豆油坊也重新忙碌起来。 第169章 请家长 草长莺飞,桃花烂漫,眨眼到了春景浓郁的三月,水泥坊造得有声有色。 有高友云这位当地父母官主持,许多逃难的流民也有了自己的户籍,水泥坊就建在豆油坊隔壁村,只隔了一座小山,苏溱跟邵师傅商议,在水泥坊周边建了集体宿舍。 都是现成的工人和水泥,宿舍建设速度很快,有了仙岩户籍的流民以伙计的身份落户,住进了集体宿舍,将来若是成家建房,也可单独向县衙申请。 水泥坊走上了正轨,豆油坊也是每日榨油不停,傅媛跟大豹也开始每日上学堂。 日子在一天一天好起来,唯一让苏溱不安的便是女眷们身份一事。 这埋在水里的雷,究竟什么时候点爆,真的难熬。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等真的大难临头时,有自保的能力。 思来想去,苏溱决定一改从前怕事的风格,不让人知道自己存在的做法,她要扬名,大大的扬名,不仅要让仙岩的人知晓她的姓名,还得让整个台州府,南省,甚至整个大魏朝的人利益绑定。 让那些能轻易左右她生死的人,望而生畏,想要对付她,也要畏惧她后头的滔天民意。 “三四月,要开始培育水稻了?这段时日,我怕是不得闲了,得日日下地。”苏溱同赵暮解释。 “咱们豆油坊也没有田,你这是干嘛?”赵暮从繁琐的账目中抬起头。 “我想起一件事情来,先前没有机会去做,现在打算去碰碰运气。”苏溱没打算直说,眼瞅着豆油坊水泥坊的人各司其职,不需要她时时看着,苏溱难免想到之前跟高友云说过的杂交水稻。 其实之前,苏溱只是偶尔心念一动,没有想过付诸行动,但苏溱知道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扬名立万,跟万民绑定的机会。 培育杂交水稻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杂交水稻增产可以让百姓吃饱肚子,解决基本的饿肚子问题,劳动力才能从繁重的农务劳动中抽出身来,投入小作坊经济。 赵暮也随着她胡闹,反正苏溱做的事情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这时,却发生了一件糟心事。 邻村有大人着急忙慌找上豆油坊,说是学堂先生有请,傅媛在学堂将同窗打破了头。 赵暮吃了一惊,这事非同小可,赵暮得知消息,立马差人去附近农家田里寻苏溱,而疼爱孙女的苏修已经先一步同报信人去了学堂。 苏溱得到消息,也是一惊,傅媛这孩子向来持重,怎会做出打同学的事情。 “我这就去。”来不及仔细清洗腿上淤泥,苏溱急忙放下裤腿,往学堂赶去。 一路上想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傅媛那么恼怒。 到了就见苏修紧张地将傅媛护在怀里,而她们特地给傅媛高高梳起,看上去偏向男孩的发髻被人扯了下来,发丝凌乱。 与她打架的同窗躲在父母怀中,捂着脑袋大叫。 苏溱一看,竟然有四个男孩子,皆是比傅媛高大,却一脸畏惧望着傅媛。 “怎么回事?”苏溱用口型问苏修。 苏修却一脸护犊子的模样,将傅媛搂紧了三分,面上也有了几分怒容。 先生见苏溱一来,目中闪过复杂,向冷面的几个学生家长解释,“这就是傅媛同学的母亲。” “你就是这个女娃的娘?是如何教孩子的?竟能做出打人之事。” “真是闻所未闻,这学堂竟能混入女娘,不知你这个先生是如何当的?” 在仙岩能将孩子送往学堂的,不是咬牙拼命让孩子能博个好前程,举家之力送孩子上学的人家,便是本身便有些钱势的富户。 这些人在仙岩本就高人一等,自己孩子在学堂被欺负,还是被冒充男孩的女娘砸破了头,只会更加恼怒气愤。 有学生父母上下打量着苏溱,见她下田穿得衣着朴素,腿上裹着泥浆,也不知是从哪个田里爬上来的,目中不屑。 “我家衡儿最是乖巧聪慧,今日之事,必是你家女娘做错,还让我儿头破了血,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娘,你必须得给我家一个说法!” 苏溱眉头皱起,说了半日,只有指责,却没有人对她有半分解释。 苏溱看向头发散乱的傅媛,沉下声音,“打人确实是你不对,但母亲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说说这次是为何动手。” 苏修眉头一皱,不满女儿对外孙女胳膊肘往外拐。 而以女儿身打了四个比自己个头还大的傅媛,虽然被苏绣圈在怀里,脸上却没有一丝怯意,在苏溱让她自己说出原委时,脸上更是闪过一丝气愤。 “我是忍到了今日才揍他们,若不是母亲让我在学堂低调行事,我早就将他们揍到不敢来学校。” 傅媛语气冰冷,目中皆是倨傲。 那些被打的同学父母听到此话,目中跳动起怒火。 “学堂人本就不多,他们几个仗着自己先入学堂,一直欺辱我们新生,后来常出狂言,更是嘴上不断贬低女子,我忍受不了了,才出手教训。” “你瞧你的好女儿,只是因为听不得我儿说实话,便动手打人,女子本就男子,古往今来都是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我儿可有说错!” “你当以为能上个学堂就了不起了?真以为仙岩出了个苏溱,就当以为女子真能安身立命了?” “苏溱也不过是一个女流犯,仗着县令赏识,便无法无天,今日学堂不给我一个说法,公堂上见!” 第170章 退学 先生忙出来打圆场,还不忘为难看苏溱一眼,让她尽快止住傅媛的口无遮拦。 苏溱接收到先生的眼神,也是眉头一皱,看这些家长的样子,应当是不认识她,甚至还分外瞧不起她。 “苏溱是什么样的人与你们何干,咱们说的不是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吗?扯上苏溱做什么吗!”苏溱冷下声音,“我家女娘打人是不对,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而且她也不是个傻子,明知道对面人多,还是比她强壮的男孩子,能奋起反抗,定是被欺负狠了。” 傅媛本就在气头上,见那些同窗父母也是不讲道理的模样,目中的气愤更甚,“他们欺负新生本就不对,还日日口无遮拦,说什么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就该圈在后院,管理内务,还说什么若是女子不遵从夫君,不如当猪牛一样卖了” 越说,傅媛心中火气越甚,她还有一点没说,她原以为这仙岩的人都记着母亲对仙岩的贡献,没想到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谈论起母亲时,皆是一副嘲讽瞧不起的模样,她是如此崇拜母亲,这让她如何忍得了。 先生面上闪过尴尬,对苏溱干笑了一下,他原是不关注学子之间如何相处的,此时乍一听傅媛的话,不知该如何面对苏溱。 但那些被打学子的父母却听不进去,吊梢起眉眼,“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我儿说话难听,也不该由你打!现在就跟我上公堂去找老爷要个说法。”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仙岩出了牝鸡司晨的苏溱,把小女娘的心都带野了,竟敢做出装成男童入学也一时,还这般不讲理打人。” 当贼的先喊起捉贼了。 苏修一直慢慢听着,他听不太懂仙岩这边的方言,但能从这些人的态度和语气看出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倒是一点不说自己的错处。” “错处?我们能有什么错处?不是你们女娘打人?也不知你们是哪村的破落户,要是赔不起我家孩子的医药费,别怪我将这小娼妇拉出去卖了!” 被这么诋毁侮辱,苏溱也忍不了了,毫不客气回怼,“怎么?你还想掠卖女娘?你倒是敢说!您要是瞧不起我,大可在家里闹,不必舞到我跟前来,实在不爽,也可以去豆油坊叉腰骂我,不必当缩头乌龟,以为我听不见,故意诋毁中伤!” 撒泼的那对父母愣了一下,不可置信上下打量苏溱,“你,你就是苏溱?” 传闻中的苏娘子,不是风光得很吗?又是牛痘接种救了整个台州府,又是县令面前的红人,怎的跟寻常田间劳作女娘一样的装扮。 苏溱懒得看他们意外的神色:“你不是要去升公堂吗?这就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男孩子打不过一个小女娘,还要找老爷要说法,你们面上有光吗?” 那些父母得知呛声的人是苏溱,皆是心虚,一是背后说人坏话,舞到正主面前了。 二是苏溱在仙岩的名声实在太好,不知道多少从前只能扎在田里刨食的庄稼汉或多或少因为苏溱受益。 据说现在还开了水泥坊,从县城通到各个村庄的水泥路已经铺了好几条,都是做了实打实给当地人带来好处。 他们可以在背后骂骂瞧不顺眼的苏溱,却不敢真跟她打官司,也怕被别人白眼。 据说现在连知府大人都要派人来学如何铺设水泥路,这不是已经跟当地两位父母官沆瀣一气了。 “原是不知道你就是苏娘子,这才冒犯了。”男孩子父母忍下火气,尴尬地收敛怒色,放低了姿态。 “倒是难为你们委曲求全了。”苏溱冷冷看着他们态度转变,前倨而后恭,闻之可笑。 “母亲?”傅媛惊疑不定,看着苏溱眉眼上的冷色,明明语气缓和,却叫人看着发毛,瞧不出是不是真的发怒了。 连孩子都能看出苏溱神色玩味,这几对男童父母神色更为尴尬。 苏溱却不想再将时间花在这件事上:“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让你装作男孩子来上学堂,回去!今后不来了。” 学堂先生惊了一下:“苏娘子,您这是?” “先生,苏溱说的是真心话,先前是我想得不周全,今后我家媛儿不来学堂了,您不要多想,我们媛儿毕竟是女娘,让她跟普通男孩一起上学也确实多有不便。” 苏溱怒归怒,但大脑依旧清醒,傅媛上学堂有县令背书,没人敢质疑,但小孩子之间的孤立排挤是不可避免的。 傅媛身心健康更要紧,还是算了,这学堂也不是非上不可。 “苏娘子——”先生还想挽留。 苏溱却客客气气跟先生说了情况,再三表示不是因为先生做得不好。 而后又请了胡大夫过来,给受伤的男孩处理伤口。 “打人是我女儿不对,这治疗费用,孩子的营养费,还有赔罪礼,我都会一一奉上,你们若是还不解气,觉得这事不能这么了了,也可上公堂请大老爷做裁断,苏溱都会配合。” 苏溱拿出了自己的态度。 那些孩子父母对视一眼,也不敢真上公堂,这苏娘子气归气,却也算讲理,细算起来,拿到赔礼,除了自己孩子受了点皮肉之苦,也没有别的损失,“先前是误会了” “误不误会,苏溱心中有数,若是各位没有别的要说,那苏溱就带着孩子先行离开了。” “” 离开学堂,苏溱看到大豹在后头眼巴巴看着她们。 傅媛扭过脖子:“也不管大豹的事情,他怕得紧。” 苏溱嗯了一声,从来没指望过大豹能有小虎娘那样的魄力,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 “母亲,我走了,那些坏人,会不会欺负大豹啊?” 苏溱顿了一下:“或许!” 第171章 自己开学堂 不再去学堂,傅媛是有些失落的,但很快她就跟吴倩儿一起忙碌起来。 她已经识得一些字,空下来就自己看书,若是遇到不懂的就问赵暮。 晚上还有苏溱的故事,数学课,傅媛接受的知识一点不比学堂里的学子差。 只是赵暮学的都是女学,跟男子学习的治国策略,看的四书五经终归不同,傅媛想要学精,终究是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也有好处,在傅媛的带动下,她下面几个小的,也是日日围在她跟前,已会了不少简单的字,连吴倩儿都能看着苏溱的白话故事磕磕绊绊朗读。 “这在内墙干活也好,每日听女娘读书,好像我也学会了。” “打嘴!你也能跟苏娘子家的女娘比?这小女娘可比咱们有能耐多了,你瞧瞧着声音多清亮。” 外墙干活的伙计听见孩子读书声,时常打趣。 苏溱听到几次,也起了心思。 转头去隔壁村子的水泥坊跟邵师傅商量,在水泥坊边上建一间学堂。 最初的学堂不必占用多大位置,只要盖两间宽敞教室,放上桌椅板凳,可分为白班和夜班,白班可收容豆油坊水泥坊两边伙计孩子读书识字,再请先生前来,也不求着他们考取功名,给他们个认字的机会就成。 苏溱考虑好了,来这里上学堂的孩子,还得将基础数学学了。 还有夜班,说实在的这个时代,文盲率太高了,便是大人出门在外,也是两眼一抹黑,一旦听不懂外地的方言,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虽说水泥房目前的形势,不需伙计有文化,只要不傻,肯下苦力,就能赚到辛苦钱,在仙岩活下去。 但将来迟早会厉害仙岩地界,到大魏各地去,总有需要认字的地方。 要是再懂些数学,也不至于被人诓骗,还替人数钱。 夜里,只要豆油坊水泥坊的伙计得了空,想要学习,都可以来参加夜班,只是得遵守制定的规则。 邵师傅听到苏溱的想法,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要开学堂让孩子念书倒也算了,竟然还让大人也来,每日干活都累得慌,谁愿意再来学认字。” “你不愿意来学总有旁人愿意,听课学习都是自愿,我也不强求,不过我先说好了,咱们两坊的管事,必须得学会千字和基本的算数,还得能说一些官话,不然不得升管事,尤其是你的水泥坊,在南省还好,若是去了大魏其他言语不通的省份,不会说官话,不识字,被骗了都回不来。” 这话倒是真的,将来水泥坊生意做大,就是要往大魏各个地方去的,将来在那边与主顾谈生意,大字不识一个,确实不行。 “这条件,是不是苛刻了些?” “难不成你想天南海北跟着水泥队各处去谈?将来外地人通过关系来请水泥队修路,具体的契约还得带队的管事自己洽谈,总得将他们培养好才是。” 邵师傅无话可说,他总觉得,只要自己说一句话,苏溱后头就有无数话等着回他。 建学堂总归是件好事,与他们水泥坊而言,不必废什么功夫,不过腾出手,让伙计弄了两日,两间宽敞的水泥教室便做出来了。 苏溱又托人打了长条的书桌和椅子,可供人在上头伏案写字。 教室也是苏溱改良过的,还给先生预留了位置和木板,可以夹放书籍。 学堂已经准备好了,只差先生人选。 这仙岩识字的人不多,但凡认识些字都有自己谋生的活计,苏溱也难以请到这些人。 也有上过几年学堂的人,不过这些人都是半吊子,苏溱也不可能将人招来。 苏溱想起赵暮,赵暮学的虽然大多是女学,但在这个地界也算是有学问了,实在不行就辛苦她了。 “你可别看我,我整日忙得喝口水都得算时辰,再没有功夫去陪你干旁的事情了。” 苏溱又看向陈仪,她记得没错的话,陈仪以前是给太子被看添香的宫女来着。 “苏妹妹,你可别指望我,我耳濡目染下才认识几个字,有时候看到个复杂的字,都不敢认它,可别将你的好苗子都栽歪了。” 苏溱看着两人避之不及的模样,无语望天,学堂是盖好了,却少了先生。 “好不?”苏溱咬咬牙,“汤老爷子带来两个医师,想来也是识文断字的,我们暂时聘请他们给孩子开蒙——” “这也不是不行,不过——”赵暮犹豫,外头的医师终归是外人,还得通过汤先生,又是大夫,不见得有教人的能力。 “你又要孩子们学算数,回春堂的医师要去学堂,不是也得学你的算数?恐怕他们不见得接受。” 苏溱眉头皱起:“这倒也是。” “要我说,也不是没有人选。”陈仪接过话茬,眉目往食堂后厨望去,“现成的人是有的,只是怕你不愿意用。” 一看陈仪神色,苏溱跟赵暮立刻知晓她指的是谁。 明锦船坊出身,却也不是勾栏院那样直白龌龊,能去花船光顾的多是文人雅士,不仅吃酒享乐,也要陪主顾写诗对词,论才情,明锦自然比不上从小受到严格教育的闺秀。 但给孩子启蒙够了。 再说算数一时,明锦虽不屑一顾,但耳濡目染之下,学得比陈仪都快,都精。 “让我考虑考虑。”苏溱拿不定主意。 她对明锦就是有偏见,给她口饭吃,拘在院子里还成,真让她当老师,这还真不行啊! “要我说,先让她试试,夜班去教大人识字算数,咱们谁有空就去盯着,晾她也不敢随意懈怠,若是改好了,还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再让她试着给孩子开蒙。” 苏溱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不得不说,明锦撇去身份问题,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教成人识字,又有她们盯着,应当不会胡乱作怪,“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苏溱没有想到,她们同明锦商量让她去学堂教想要识字的伙计,她眉头一皱,凉凉看了她们三人一眼。 “我不去!我平日已经很忙了,何苦自己找事受累。” 苏溱跟赵暮对视一眼:“不会让你白受累,给你算工钱。” 明锦冷笑,计算领了这份差事,能给自己谋划多少好处,“算工钱?你要我去教伙计识字,那我也算半个先生了,我得做学堂的管事,给我开管事的工钱。” 苏溱心里一冷,不愿松口给什么管事的职位。 “你若是想去便去,不去我自己也能去教,大不了多费心寻个靠谱的先生,不敢劳驾你!” 明锦也不甘示弱,就这穷苦地方,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先生,跟苏溱僵持起来。 没想到,仙岩来了两位贵客,正是苏溱已经抛之脑后的王至薇。 第172章 回到仙岩了 王至薇这次来,不仅给苏溱带来大笔订单,还带来了一位苏溱梦寐以求的先生——宗秦厄。 王至薇这一路来,委实吃了不少苦头。 去岁他跟小安瓜离开便去找了好友,好生享乐半月,才在好友家奴仆护送下,安安稳稳回了王家。 一年游历下来,也算涨了不少见识,见到从前家中习以为常的种种事物,才知自己生活有多优渥。 不过他也就是稍微感慨了一下,便在母亲面前不断说起自己在外见闻,尤其是仙岩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 后头又跟诸多狐朋狗友出去玩闹应酬,不忘吹嘘自己在外经历,将好友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皆是向往。 他好生过了两月快活日子,没想到震惊朝野的难民一事暴露,京城官民皆是人人自危。 王至薇不可置信,距离自己游历不远的地方,竟然发生了如此人间惨剧。 而他曾经逗留过的台州府,仙岩县,已然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 也不知这个豆油坊如今是否还在,豆油坊里头的几个女管事,几个小女娘,是否还安然活着。 王至薇没忘了苏溱对他的恩情,二话不说便带着家仆,浩浩荡荡往好友家赶去。 便是连母亲都没有刻意告诉,直接便走了。 等他跟好友汇合,才知好友竟也在等他回来。 “阿厄,难得见你对一个女娘感兴趣,真的愿意亲自出府见人。” 古亭内,宗秦厄穿着雪裘,身旁四个貌美如花的丫头将炭烤得红亮,映照着宗秦厄雪白的脸有些发红,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 宗秦厄微微勾起唇角,撸起厚重的衣袖,露出里头一块还未愈合的疤痕。 “这是?接种牛痘的痕迹?”王至薇出来的匆忙,但也知道京城在左丞相带领下接种牛痘预防天花,他来的一路上,大些的城镇都开始了接种,便是他们一行人,也停留了一日接种。 “这也是南省百姓之福,正好能遇上老医仙出山,不然那这天花不知要死多少百姓才罢休。”王至薇感叹,如果不是汤老医仙侠肝义胆,心系黎民百姓,舍身入台州府,才能想到如此奇妙的方法预防天花,真乃是当世医仙。 小瓜安听得眼前火热:“是啊是啊!可若不是台州府的高大人一心为民,坚持开开城门就难民,他的义举传到老医仙耳朵里,老医仙深受感动才会出山的,他们二位都是好人。” 外头已经将故事传成了不同的版本。 宗秦厄却抿唇笑了笑:“是吗?宗家去送物品的商队说的可不是汤医仙想到的牛痘接种之法。” 王至薇眼前一亮,敏锐嗅到了内情,“那是什么?” “你还记得你曾日日念叨的苏娘子吗?” 王至薇知道好友家中在江南一带的能量,他不会平白乱说话。 王至薇只呆愣了一刻,立马嗅出了事情不是传闻中说的那般,心中激荡,“所以去岁我听你说苏娘子,你还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现在却主动要跟我一同动身去仙岩,你是对苏娘子好奇了?” “不过你保真吗?朝廷贴出的公告——” 王至薇看着好友奴仆送上来的各色精致美食,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因为他瞧见了只可能出现在仙岩的油炒食物。 “这是这月才在江省盛行的新烹饪方式。”宗秦厄盯着好友眼睛,淡淡开口。 这一下,王至薇什么都不说了,隔了两日,便跟好友一同出发,轻装简行去了仙岩。 一路下来,王至薇越发觉得南省去岁年末的艰苦,路边依旧还有许多流民苟延残喘,而到了台州府地界,确实截然不同的景象,百姓面上有活力,路边也鲜少有冻死骨,而跟外头盛传的汤老医仙救世的说法不同,台州府的人大多知道,那牛痘接种之法乃是出自仙岩苏娘子之手。 更叫人惊奇的是,流落到台州府的流民,大多被妥善安置,便是不回到户籍地,台州府的知府大人也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水泥路又是何物?”宗秦厄牵着马缰,外头望向好友。 王至薇尴尬摇头,而后突然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想到自己应该见过这东西,不太确定道,“或许咱们到了仙岩就知晓了——” 等真到了仙岩,他们一行人看着一条条从县城通往各村的平坦水泥路,皆是震住了,便是向来不显山露水的宗秦厄也有一丝愣怔。 他们全然没有想过,小小的仙岩还藏着这样的好物。 看那造物的神奇之处,可见是需要大量人力打造的。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水泥路,仅仅是普通农民和流民建设,不仅如此,台州府还大力推行水泥路,甚至成立了专门的水泥坊。 “果然是这个东西,竟然铺在路面上是这样的,若是整个大魏都能铺上这样的水泥路,该多好。” 宗秦厄也面露波澜,越发惊叹苏娘子的神奇之处,心中更加期待见到孙娘子。 但谁能想到,苏溱给他们的惊喜还不仅仅如此。 他们到仙岩那日,招待所几乎住满了,还是他们花了好一番力气才从其他进油的商贩换来了两间干净的屋子,其他随行人只得再花银子安置在附近村庄。 而在招待所内,他们才让小虎娘去跟豆油坊说一声王至薇回来了,便得知苏溱竟然下地去了。 但他们却在招待所内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老医仙,正在埋头整理医书。 王至薇惊骇之极:“汤老先生,竟然要将医术写成书?这可如何写?” “是呀!为此豆油坊中的周大娘,还得每日特意为他老人家做美食,便是他们一行人住在招待所,也是苏娘子付银钱,真真是周到万分。”小虎娘笑着开口。 王至薇与好友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王至薇无奈苦笑:“这才几个月不见,这仙岩就发生那么多变化,这苏溱再做出什么都不能让我感到奇怪了。” “苏娘子胸中有丘壑的,不说了,两位客官有事情尽管在前台唤我公婆,我和嫂子们今日还得赶去水泥坊习字呢!” 上一瞬还在说苏溱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的王至薇:“” 第173章 学堂还差位夫子 王至薇刚入住招待所,还未安顿下来,便按捺不住好奇心,同好友跟着小虎娘几人一同去了隔壁村习字去了。 等到了隔壁水泥坊,才知他们来得还算晚的,能容纳五十人左右的水泥房,竟坐满了人。 每张桌上都提前备好了煤油灯,每个来习字的皆是成人面貌,每人都虔诚万分。 王至薇想找个位置坐下,却见后头还站了几个没位置的人,先生还没来,这些在学堂内等着先生的学子都是安静异常,便是说话打招呼,也是压低声音。 眼前这一幕,对王至薇的是极具冲击力的。 在他的世界观中,平头百姓何须识字,便是要识字也是从幼童开始,大人还学什么字,学了考取功名也来不及了。 可苏溱却办了这个夜间学堂,让想识字的成人在夜间可以来学习。 他不理解,苏溱为什么要这么做,便是认识了几个字,又能如何呢?他们贵族子弟自幼读圣贤书,目的也是为了做官啊! 相比他的震惊,宗秦厄却淡定许多。 小瓜安:“人可真多啊!” 这还不算多的,因为另一间教室也坐满了人。 更让王至薇震惊的是,两间学堂,加起来上百号人,竟只有一位先生,还是位女先生。 看着缓缓步入学堂,生了一张艳丽逼人,但衣着朴素的美人,王至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女娘长得极美,但堂下学习的男女,却没有人将目光放在她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上,皆是满脸对知识的崇敬。 这女娘,他还有印象,这不是那个曾经对他献过殷勤,苏娘子家中的女眷吗? 他对人这印象实在不算好,不过也不算差,毕竟想要攀附他的人比比皆是。 后头就是上课了。 王至薇在后头默默听着,只见明锦拿出几张宣纸,依次贴到了墙面,上头是十来个字迹清晰的常用字。 明锦一一介绍,将这些字的读法,用意,如何使用一一讲述一遍,然后再用沾了水的毛笔在墙面写出笔法,接着便是让学子一一记下,她要去隔壁教室教这些字,等她回来后就要提问了,若是点到的人答不出来,那可是要受罚的。 而且还会留课后作业,要求用学到的造词造句,家中没有纸笔,也得在桌子上用水默写,不管如何,你来这个学堂,你就得将字一一学会。 后面又上了数学课,现在还只是最简单的加减,对成人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要认识那些字符,实在让人别扭。 王至薇看着奇怪的1234,都觉得这些所谓的数字有点多此一举。 但他身旁的宗秦厄,原先神情只是淡淡,到后头却眉头微锁。 “依我看,开个学堂也挺好的,能识字虽说没有什么大用,却也能教教将来自己的孩子。”王至薇压低声音。 宗秦厄皱眉看了好友一眼:“有大用。” 王至薇:“?” 跟着这些大龄学子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王至薇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学堂目的好像只是识字,让学子能读能写,却不引经据典,只是将文字当成一种书写的工具。 而那些数字也是磨人,不过好像也别有妙用。 饱受震撼的一天过去,王至薇跟好友回了招待所,这一夜他不知为何难以入眠。 第二日,他如愿见到了苏溱,并告诉她,他带来了许多生意,京城中有许多好友愿意买油。 不过也都是好友间的嘱托,算是带些特产回去,不过这一家百斤,那一家百斤,合起来也是不小的生意。 苏溱却诧异挑了一下眉,淡淡说,“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豆油坊的事情我都不管了,你去找二郎或是赵娘子,他们会给你安排日期。” “你如今生意如此好?” 苏溱看着真的还会回来的王至薇扯了扯唇:“还成。” 如果不是王至薇突然回来,她忙得都要忘了这人了。 说起来,她现在肩上有许多东西压着,豆油坊,水泥坊,学堂,杂交水稻,看似好像都有了托付,但又没有着落。 比如水泥坊有邵师傅打理,但一旦遇上什么事,邵师傅还是第一时间找她。 豆油坊还好些,但学堂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托付。 明锦虽不情不愿去上任了,却只能管夜间的课堂,白日孩子的学堂,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不过不得不说,明锦原先对去学堂教书是抗拒的,不成想去了一日,也不觉得长站着累人,反而开始积极备课,想着如何更好更快教人识字,虽然还会叫嚷着累,企图在白日少干些活,但好赖是教书这方面极为认真。 苏溱大概也能理解其中的心境变化,一个被排挤的边缘人,自己也没有什么追求,未曾受到过尊重,突然被无数人敬重为先生,心境必然会有变化。 苏溱方才还看到有个隔壁村蹭课的女娘,老远见着她,便跑来殷勤喊先生,明锦本来摆着的苦瓜脸瞬间化为笑脸,对那人说话客气异常。 “对了,你可认识什么有学问的人,我开了学堂,打算教孩子读书识字,豆油坊和水泥坊会联合出银子供养先生,只求一个靠谱的先生来我学堂。” 苏溱是打上了王至薇的主意,她记得这人出生名门,又游手好闲,应该有许多时间,试试看他愿不愿意顶上,“先前不敢收太多学生,只有收豆油坊水泥坊伙计家孩子,女娃上学堂,男娃每月十文,男娃每月的学费拿来做伙食费,给孩子每日一顿中饭。” 王至薇:“?” 为什么要跟他说得这般详细。 还有为何女娃是,男娃却要每月十文? 不过每月十文,这学费也太少了,也不知能干什么。 看着苏溱热切的目光,王至薇微顿,“那我回去问问” 他哪里知道认识什么夫子,不过总不能太直白拒绝苏娘子,他还是想在仙岩多呆些日子,看看热闹的。 这么想着,午饭时,他回去同闷在屋中的好友说了这事,“你说这苏娘子是不是不喜男子,她开个学堂,还女娘,男孩另收银子。” “还男女同堂,虽说孩子们年岁尚小,又是乡野,也不该如此同处一室。” 宗秦厄突然出声:“你是说,学堂还差一位夫子?” 王至薇:“?” 第174章 慢慢步入正轨 王至薇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带着好友到豆油坊让苏溱面试的时候,还脚步虚乏,不可置信。 为何他向来风光月霁,在学院中作为翘楚的好友,竟然愿意委身做乡野学堂的夫子。 还是好友主动提出。 更可恶的是,他向苏溱引荐好友,那苏溱居然还要面试一番,看他好友是否有这个能耐。 王至薇真想将好友曾经受到过的赞誉全部向苏溱陈列出来,让苏溱知道,他这好友别说给你这个破学堂当夫子可以,便是给凤子龙孙当先生也是足够的。 但王至薇不能明说,他总不能仗势欺人。 他将好友引到豆油坊,在从前他住过,却已经改成会客室的水泥房内坐着,等了好些功夫,苏溱才从地里出来,将身上收拾干净来见客。 两厢见面,皆是一番打量,彼此眼中都有些意外。 苏溱没想到王至薇介绍的先生,竟然如此年轻,气质出尘。 要说这个时代,普通人长得都老成,一副饱受生活摧残的模样。 王至薇这样的公子哥,其实面相已经很好,一看就是享福长大的,生得也五官端正,算是一表人才了,但是跟宗秦厄相比,却像清秀的男大学生跟以颜值出名的影视明星站在一起。 这对见惯了手机视频中帅哥的苏溱来说,还是有些冲击力的,宗秦厄长相确实出众,尤其是这通身气质,不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根本培养不出。 见这样一个人物来学堂当先生,苏溱是不太乐意的。 毕竟谁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兴起,觉得当夫子好玩,王至薇这人虽说不算靠谱,至少苏溱对他还算了解。 宗秦厄对苏溱感到惊愕,则是因为没想到,好友口中已成亲,有三个女儿的乡野农女,竟然如此年轻,目中带着坚定,样貌也是耐看,一看便是利索之人。 宗秦厄不动声色打量苏溱脸色,瞧出她对自己并非全然满意,心中也是一顿。 自懂事以来,他做事滴水不漏,从不见有人对他心生不满,这苏娘子对他做学堂夫子一事,想来并不愿意。 “听闻苏娘子正在和汤医仙共谱《百医书》,秦厄认为此事甚妙,苏娘子想要伙计识字,又要给孩子启蒙,秦厄也可专门编写一本详略得当的启蒙书。” 苏溱眼前一亮,她其实也发现了明锦教人有些不全面,但她也无法插手,现在有人主动提出要写本基础启蒙教材,这对苏溱来说可以算是口渴就有茶来,“当真?” “启蒙书籍,只管将这本书学透学尽,识文断字不成问题,给我几日便能编写。”宗秦厄昨夜心中已有了章程。 “那就劳烦宗先生了,等您将书谱写出来,咱们再说不迟。”苏溱还是打算再看看宗秦厄的本事。 “如此也好。”宗秦厄欣然接受,语气谦逊。 王至薇在旁看着,几乎要跳起来骂苏溱不识好歹了,他的好友主动提出给她这个破学堂当夫子,还被挑三拣四,简直离谱。 不过很快,王至薇便发现苏溱确实有傲的理由。 他又吃到了朝思暮想的红烧肉,还有各类甜点。 吃过午饭,苏溱又下了田,王至薇跟豆油坊里的众人一样,皆是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不过事情在赵新送来第一批活字印刷的木块,和雕刻画后,王至薇跟宗秦厄陷入了沉思。 身为曾经日夜跟书本打交道的贵族子弟,他们自然一眼便能看出活字印刷的好处,若是这东西能大力推广,这重大意义,一点不亚于水泥路的推广。 王至薇看一眼好友:“可惜了,这苏娘子再神通广大,也造不出纸。” 宗秦厄目中一片火热,纸? 他江省宗家,便有一门赚钱的营生,那便是造纸,甚至他宗家的纸,是文人墨客心中有数的好纸。 之后几日,宗秦厄便潜心在房中修订启蒙书籍。 苏溱没忘了关照这位特殊的先生,每日让周大娘做好食物送去,王至薇借光,大部分美味食物都落入他的肚子。 短短十日,王至薇竟肉眼可见的脸颊肥了一圈。 苏溱见了,便让周大娘少送些甜食,让王至薇若是没事,陪她下地算了。 王至薇也是来了兴趣,当真同苏溱一同下水田,见苏溱认真伺候秧苗,甚是新奇。 “你帮我找找有没有生得特别好的水稻苗,我特意在附近山里开了一块试验田,趁着这些日子,将长得茁壮的水稻苗移栽过去。” “你做这个有何用?”王至薇甚是好奇。 苏溱摇头:“不能说。” 王至薇还想再问,见苏溱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便适时住嘴。 很快,他就厌烦了跟苏溱在田里找苗的日子,不过他又有了新的打发时间的乐趣,同伙计一同铺水泥路。 水泥坊的人知道他是苏溱客人,也没有驱赶。 随着时间渐长,王至薇竟对水泥路产生了浓重的好奇,与此同时,在千人的共同努力下,仙岩的水泥路大致完成,仙岩县城到台州府的水泥路也开始铺设。 临近台州府的府衙,也通过高友云下了单子。 热闹非凡的水泥坊伙计,一下子派出去三队水泥工人,前往附近府衙修路。 不过这次他们出去,乃是高友云亲自牵线,随行的还有台州府的文吏,给他们撑腰。 汤玉山也收到了大夫们的回信,大多是愿意配合汤玉山,也不乏有言语嘲讽的,但不过半月,又有新的书信送来,里头夹杂着确实这些大夫们的半生心血。 汤玉山立刻埋头整理这些书信,查漏补缺,一一书写,近乎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苏溱也收到了第一本启蒙教材书,因着活字印刷的模板可以重复使用,编册成书不难,只是耗费纸张。 “无妨,我家中正好能做些粗纸,可先从市面上买一批回来做书,我写信回家,专门按照苏娘子的要求将制订纸张,加钱以成本算便可。” 苏溱眼前一亮:“当真?你家真的能做纸?那能否做可以包装东西的硬纸?” 第175章 一年很快过去 苏溱将刻有图案的模板拿给宗秦厄。 “我打算让我家三娘开一间甜食铺子,便用硬纸包装,这些硬纸外头会印这些草药图案,或者急救法子,粗略一看,也是精美,应当会有许多女娘小孩喜欢,再通过这些硬纸包装学到些急救法子,兴许能用得上。” 竟是如此,宗秦厄没想到苏溱跟汤医仙编医书,还能如此心细,可见确实是为百姓所想。 “应当可以一试。”宗秦厄略一思索,缓缓道。 造纸术颇为繁琐,但宗家毕竟为百年大族,工坊中的工匠都有手艺,让他们在造纸上多花些心思研究并无不可,况且若是记得没错,数年前,确实有纸匠造硬纸,只是硬纸用途少,也不如寻常写字的纸值钱,是以一直嫌少制作。 “或许我家中还留有现成的硬纸。” “当真?”苏溱眼前一亮,“我要买,多久能到。” “快马加鞭,应当半月足以。” 苏溱喜出望外,又跟宗秦厄订购了大批价格寻常的纸,这些纸仅仅是能写字,不至于染上墨水就会晕开,但售价却跟市面上的宣纸便宜许多。 宗秦厄又愿意成本价售卖,苏溱跟捡了便宜一样喜不自胜。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纸贵,主要是特权阶级的垄断,实际上,纸张成本大头还是在人工上。 但这些家生的匠人,本就是依仗主人家生存的,又有多少本钱呢? 宗秦厄真是给她省了一大笔钱。 苏溱看着眼前俊秀绝伦的男子,只觉得他在发光,像是一锭生钱的元宝。 “今后,学堂就劳烦您跟明锦了,明锦白日在豆油坊做活,夜里教授成人识字,您白日传授幼童知识,不过夜里也劳烦您偶尔去看看明锦教学有无怠慢,若是有不足之处,也请指出。” 学堂的事情也告一段落,傅媛总算重新入学,苏溱还将已经七岁的傅姜一同送入学堂。 不过即便她特意设定了入学小女娘入学,男孩子上学每月十文的规定,但学堂中的女娘依旧稀少。 苏溱无奈叹气,只得让赵暮和邵师傅,多次同伙计们谈起习字的重要性,不要将女娘拘泥于家中做活。 但依旧见效甚微,苏溱不得不开放学习名额,将男娃学习的成本提高,再给小女娘每日补贴一顿饭,才让女娘的入学率堪堪提高。 眨眼,过去两个月,苏溱自己开垦的水稻田已经长成,每棵精心挑选的水稻苗结穗都异常丰硕,苏溱每日伺候祖宗似的,一日上山三趟,生怕这些祖宗出现意外。 与此同时,这两月,她趁着闲暇时间,将丰富了豆油坊的产品,陆续推出了菜籽油,花生油等,又将豆油坊扩大。 水泥路的存在,有各个商贩传播到大魏各个地方,现在外地商贩来仙岩,不是为了各色的植物油,便是来洽谈水泥路生意的。 仙岩每日都有无数生面孔,连带着周边农家也收拾出空屋子出租,还能赚些食宿费。 其他时间,苏溱则是跟汤玉山窝在屋子里,不断讨论着如何修正规范《百医册》,便是小幺,汤玉山也没有功夫多照顾,将他一起塞进学堂中。 而汤玉山带来的两个医师,则开始在外头给人看病义诊。 终于,在苏溱的杂交水稻苗子落空,奋战下一季水稻时,《百医册》初步完成,有了宗秦厄的纸张支持,第一本横向,有标点符号,有目录有页数的医书正式完成。 这书初步编辑完成,苏溱有种自己呕心沥血生的娃总算养大的感慨,最让她高兴的是,活字印刷的存在,可以让这本书大规模发行。 不过这个大规模只是跟其他用手抄录书籍相对应的,想要跟现代机器做书相比,那还是太小儿科。 宗秦厄王至薇几人,看完最初版的《百医册》目中震惊,这书竟然如此厚重,涵盖着方方面面,几乎笼盖了当世近半名医所学。 最主要的是,这书浅显易懂,只要有是启蒙过的人,都能对照症状在书中找到解决之法。 不说宗秦厄,便是王至薇潜下心,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都能将书研读背下。 这本书的收益是极大的,他们都能预见这本书若是传开,将会如何造福百姓,如何流传千古。 看着宗秦厄和王至薇的神色,苏溱心中扬起一片得意。 又跟汤玉山选出一些急救的法子,刻画成木板,印在硬纸上晾干,只等将来三娘的甜食铺子开业。 为了这个甜食铺子,苏溱给了陈仪很多奇思妙想的点子,如今陈仪不仅有一手好厨艺,做甜点更是妙手。 加上苏溱之前提点,可用鸡蛋打成奶油,可用茶水混合牛乳,可将芋头蒸熟捣烂搓成丸子做成各类甜品。 总而言之,如今的陈仪不仅可以独当一面,还每日能做创意十足的甜点。 只是,苏溱的甜品铺子,不是开在仙岩,而是那个纸醉金迷的权力中心。 苏溱还在一直找着,敲开那座城的砖头。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田间百姓过完夏收,眨眼又到了秋收。 苏溱跟女眷来到这贫苦之地,已足足有一年。 跟最初来仙岩相比,仙岩已全然大变样。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苏溱用报废的植物油做出了肥皂,也是广受好评,因为是废油所做,造价不算太贵,加之肥皂齐整漂亮,销量很是不错,也算是一项不菲的添项。 唯一让苏溱不爽的是,杂交水稻迟迟没有进项。 这日,皇城中传来隐秘消息,太子妃怀了六月的皇孙,落了。 第176章 二郎要成亲了 苏溱收到这消息时,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 忙碌有收获的一年,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还处于危墙之下,时刻有人注意着她的动向。 “小姐,您再多忍耐段时日,二小姐在东宫地位还无人能撼动,您尽管放心。”之前梁府的家仆再次找上苏溱。 苏溱眼中闪过意外,不知为何这些人竟以为她会站在他们这边,会将他们当成救世主,将回到京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代替了原主身份的女孩身上? 他们该不会忘了,他们是怎么将原主这位,从小漂泊在外的唯一嫡出千金,利用她代替了养女本该承担的命运。 还是说,他们以为只要给一点点甜头,她就会跟没有见识的女人一样,像条摇尾巴的狗,迫不及待凑上去,试图相信他们真的将她当作亲人吗? 是看在她如今的利用价值上? 苏溱客客气气将人送走,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份别样情绪。 眼瞅着年关将近,已经要十岁的傅媛已然抽条,有了大姑娘的模样,连最小的傅妹也褪去了稚色。 苏溱心里的忧愁愈加浓烈。 汤玉山在《百医册》正式完成后,便准备动身回安省,他来县岩也整整一年,这一年,每月都有家书催他回去,这次回去,汤玉山足足带回了百本《百医册》。 不过苏溱也发现了这个时代生产水平的落后,即便她有条件自费出书,又有宗家的纸张支持,一百本《百医册》还是耗时耗力。 若不是看是汤玉山亲自编写,他这次回安省带书也是为了更好地推广,苏溱肯定不愿先将书紧着他。 不过尽管《百医册》资源短缺,但这本书一出世,台州府当地的大夫便纷纷登门拜读,因着数量稀少,不少大夫专程到豆油坊来挑灯抄录。 这书出世不过一月时间,便传出强劲的风声,不仅是大夫们梦寐以求,便是氏族大夫都争相收取,黑市上能卖出百两天价。 这些苏溱是不知道的,《百医册》完成之后,后续的出版有赵新负责,她只管当甩手掌柜。 苏溱又从闽省搞来一批甘蔗,想要做甜品,红糖的产量就得跟上。 苏溱跟陈仪便没日没夜开始熬红糖,这东西的看着火候,离不开人,苏溱也不愿红糖制作方法白白外泄,只能亲力亲为。 “母亲,我来帮您!”傅媛眉眼已经张开,柔软的腰肢,娇俏的脸蛋,宛如初初绽放的花苞。 “好,你作业写完了再过来。”见有人愿意搭把手,苏溱巴不得尥蹶子不干,她不是什么溺爱孩子的家长,能让孩子多干活就多干活,锻炼锻炼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又要过年啦!宗先生说给我们放假。”傅媛俏皮地吐吐舌头。 上了一年学堂,傅媛也体会到了学习的艰辛和无趣,小孩子总想着能多休息多玩,傅媛虽说比寻常小孩懂事,但骨子里也只是个十岁小娃。 “宗先生要回江省家中,所以作业,年后再写也不迟啦!”傅媛目中闪过狡黠。 苏溱哪里看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也不点破,“你呀!也就是仗着外公给你撑腰,知道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你这么大了心中自然也有章程,不过若是做错事,便是外公也拦不住我打你。” “哼!”傅媛嘟起嘴,将苏溱的胳膊圈在怀里,脑袋不停依着苏溱臂膀磨蹭,跟一只没有断奶的小狗般。 苏溱看着傅媛的模样,眼中闪过温暖。 春节又很快过去,几个小的又是好生热闹了一番。 正月没过去几天,宗秦厄便带着奴仆返回,苏溱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这一年她也发现了,这位宗先生大有来头,且学识与教养皆是一流,愿意留在这乡间给农户孩子传授知识,都是这些孩子的福气。 “苏娘子不必客气,阿厄也是收了学费,在其位谋其职。” 拉倒!这学堂一年的学费,恐怕都买不了你身上一条腰带的。 苏溱心中吐槽,面上依旧维持着笑脸。 年后,万物复苏,天气渐暖。 苏溱再次埋头扎进田里,豆油坊和水泥坊生意越做越大,从最初的小商贩,已到了富甲一方的豪门氏族都派得力管事前来商议买油,铺水泥路好的生意。 听闻京城中也开了几家炒菜馆,生意火爆,一座难求。 而各地大族的内院花园,也铺起了齐整漂亮的水泥小路,每每有客来访,见到水泥路都要羡慕一番。 这仙岩水泥坊都优先做各地府衙的官路生意,只有极少有门路出手阔绰的豪门才能请水泥坊的伙计来修一条小路。 不过这些苏溱都不关心,她如去岁一般,将重心都放在了田里,近乎疯魔,便是赵暮和陈仪都不理解苏溱为何会对下田那么执着。 有了去年的经验,苏溱这次寻找水稻秧苗更加得心应手,只是这一季的水稻苗依旧没有进展。 不过,这时却出了一件事情打断了苏溱下地的节奏。 “周大娘要给二郎寻亲了?”苏溱目露诧异,时间竟过得这般快,眨眼间,那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啊!再过半年二郎就十六了,先寻亲,定下人来,到时候再商议成婚的日子。”赵暮从账本上抬起头来。 “哦。”苏溱眉头微蹙,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挺好的,之前二郎家的情况,别说娶妻生子,便是供养周大娘过年的药材钱都掏不出,如今二郎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好儿郎了。” “周大娘刚托了人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女娘,这两日媒婆就上门了,有许多有女娘的人家来问。” 苏溱心情有些复杂,周二郎在她眼中也就是个高中生年纪,离结婚,还早得很。 但在这个时代,二郎确实到了传宗接代的年纪。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一个外人能做的不多,“挺好的” 第177章 勇敢追爱去 周大娘很快挑中一位女娘。 那位女娘长得清秀出挑,为人踏实勤快,干活也很是麻利,比二郎小一岁,村子距离周家村隔了三个四个村,却也不算远。 唯一不好的,女娘家里只有一对姐妹,没有兄弟帮衬,因着离了豆油坊远些,日子也没有周边人过的有盼头。 不过没有兄弟帮衬也是好的,周大娘很喜欢这位小女娘。 “虽说人丁单薄了些,不过女娘长姐会招进,以后也不必担忧亲家养老问题,她嫁过来,家里也没有兄弟,只会更照顾好二郎。” 周大娘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二郎对这门亲事却不满意,这几日一直没有表态,在豆油坊里被年长的伙计们打趣了,也是一脸烦闷的神色。 便是心思不在豆油坊的苏溱也瞧出事情不对来。 这日,苏溱正与赵暮几人吃饭,便听到后厨传来周大娘气急的声音,“你要考虑清楚,你现在这样的好条件,要不是为了找个能一心侍奉你的好女娘,你什么样条件的好女娘找不到!” “娘,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想好了,只想和她在一起。”回应周大娘的却是周二郎沉闷坚定的声音。 餐桌上的人皆是对视一眼,苏溱立刻放下碗筷,跟赵暮陈仪一同往后厨走,几个小的也架不住好奇,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怎么了?”苏溱轻声开口。 周大娘母子见有人进来,面上皆是窘迫。 苏溱驱散了看热闹的孩子,又细细问了一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大娘泪水哗地一下便落了下来,目中有些埋怨,张望了四周,见无外人,才压低声音说,“这孩子死心眼,跟倩儿的二姐姐私定终身了。” 苏溱:“???” 赵暮:“???” 两人同时懵了,倩儿的姐姐她们自然是认识的,因着吴倩儿的缘故,闲暇时便回来豆油坊。 这两年,因为水泥房的缘故,她们这些流犯也逐渐走出流放村,整日干活。 这些活都不清闲,不过好在有稳定收入。 在苏溱印象中,吴倩儿姐姐最开始是瘦得干瘪,也没有条件将自己收拾得干净齐整,整日就跟吊着一个口气活着似的。 后来流放村的人都不必在流放村磋磨,在吴倩儿的帮助下,她跟吴家三妹妹一起入了水泥坊磨硼砂养活弟弟,日子不再像从前那般苦难,却也不富裕,两姐妹整日都是灰头土脸的,瞧不出一点鲜活小姑娘的朝气。 苏溱怎么也想不到,周二郎会跟倩儿二姐姐看对眼。 要说倩儿是罪奴出身,相貌也被生活打磨得不出挑了,周二郎喜欢上她的? “娘!您不要这般说,她根本不知我的心意,何来私定终身一说!”周二郎急急解释。 这竟然还是单相思? 苏溱望着周二郎痛苦的神色,心中的乌云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撩开了,“看上去你倒是真的喜欢,但少年人的喜欢能抵多少时日?” 周二郎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单纯的喜欢倩儿的二姐姐,最初见到她时,并没有什么奇异的想法,只是后头接触多了,不知为何总是想着她。 念着她总是念着倩儿妹妹,会笨拙却细心给倩儿缝针脚歪扭的衣裳,会为了见倩儿一面,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雪地上走一个时辰,只为了告诉倩儿不要挂念家里,家里都好起来了。 会在到豆油坊后,一刻不歇地帮倩儿,帮豆油坊收拾,见众人都忙去歇息,她还会留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还能做的。 但她却又是整日低垂着头,总是耷着肩,避开人群,好像世间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周二郎曾经也觉得这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最多的牵绊也就是倩儿妹妹的二姐姐,这一个身份罢了。 只是不知何时,他突然瞥见了倩儿二姐姐扬起脸,看着倩儿开怀跟伙计们玩笑,不自觉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周二郎霎时心疼起来,无比疼惜起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女孩。 原来她不是一根没有感觉的木块,只是知道诉说痛哭没用,又无力反抗生活的摧残,和着血泪咽下苦楚,燃烧起自己,让自己的弟妹能更好地活下去。 “我是喜欢她——” 二郎话还未说完,周大你那个已忍耐不住,“他不是自由身,是不是她故意引诱你这般说的!” 已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眼见着小儿子比丈夫和大儿子还要有福气,只等着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她这辈子就能安心闭目,谁知这小儿子如此不省心,竟然心里头挂念起都是拖油瓶的罪奴。 “你喜欢她,不见她也喜欢你。你娘拦你不是棒打鸳鸯,而是想给你选择更好的道路。”苏溱望着周二郎,缓缓开口。 赵暮也是点头,在成亲一事上,她们的观念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跟喜欢是两码事,你娘给你挑的女娘,你也会喜欢的。” 她被纳入东宫,也是被动接受命运,没想过要反抗挣扎,能入东宫侍奉太子,已是高嫁了。 周二郎紧紧看着苏溱,这两年他长高不少,身板如松柏般挺拔,又有苏溱精心栽培,早已能独当一面,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气质。 “苏娘子,我并非没有脑子,非她不可,只是总是不甘心,总想试试,不想有遗憾。” 苏溱叹了口气:“你想试,大概率是会成功的,你娘终归也拗不过你,但倩儿的二姐姐嫁你,不见得是和你同等的感情,她或许只是到了成亲的年纪,有个合适又喜欢她的人求娶,这人前途可期,又有余力将她跟妹妹弟弟全部赎出重获良籍。” “她或许会感激你,却不一定会喜欢上你。” “你现在感觉是值得的,等将来,生活都是琐事,每人脾气多有不同,难以磨合,你还会记得今日想要娶她时的奋不顾身吗?” 周二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他仅仅是喜欢倩儿姐姐这件事,就是犯了弥天大错。 “不问问她,我怎会甘心。”沉默片刻,周二郎眼中闪过坚决的光,好似一下子有了无数勇气。 “那你就去问问,无论如何踏出这一步,你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是什么结果,都求个没有遗憾。”苏溱只管让周二郎顺着自己的心走。 闻言,周大娘狠狠叹了口气,“苏娘子,您知道我不是不喜欢那孩子,只是——” 苏溱赔笑道:“我懂得,我懂得,只是,不见得倩儿姐姐就不是良配,只要两个孩子恩爱扶持,婆媳和睦,都懂得为对方设身处地着想,再差的日子也能过好,何况现在二郎的本事,到哪儿过得都不会差。” 第178章 大大扬名 在苏溱劝说下,周大娘还是主动去探倩儿二姐姐口风,事情很快有了着落。 倩儿二姐姐愿意跟二郎成亲,只是二郎得答应给倩儿一家赎身。 好在周大娘之前瞧上的那家女娘,还没有同人家商谈过,倒也不算悔婚,没有连累那家女娘的名声。 周大娘虽还有些不十分满意倩儿二姐姐,不过见双方都有意,便也尽心尽力操持起成亲事宜。 这两年,二郎母子积攒了一些银钱,给倩儿姐姐赎身不成问题,只是倩儿家的情况注定不可能平静,光是赎身就不能只给一个赎身,毕竟是正经要拜天地的,娶了倩儿二姐姐后,倩儿的三姐姐和弟弟也得赎身。 连那个不安分的吴姨娘也难以甩开。 倩儿是最后知道这事的,又喜又愁。 她在豆油坊干活,这两年银钱都积攒下来贴补姐弟,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得知这两年整日辛苦的二姐姐将要嫁给二郎,她很是开心,二郎平日里照顾她,将她当作同傅媛一样的妹妹的疼爱,今后从关系上,她真的成二郎的妹妹了。 只是—— “二郎哥哥,将来我的工钱,全部给大娘,请你不要觉得同我二姐姐成婚,是二姐姐拖累了你。” “傻孩子,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弟弟安身立命以前,二郎会多帮衬,不仅你二姐姐,三姐姐还有你,将来也会嫁人,不过是赎身花些银子罢了。” 二郎还未说什么,周大娘已握住倩儿生了冻疮的手,“你跟你姐姐都是好的,我跟二郎孤苦,这一下也算多了亲人,也是缘分了。” “大娘!” “你以后跟着二姐姐喊我娘也是可以的。” 亲事定下来,周家母子去县衙给吴家几人赎身,不仅将赚来的银钱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外债。 不过大家日子都好起来,二郎又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才俊郎君,众人也不怕他还不上钱,只是又得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既然已经订婚,那倩儿二姐姐三姐姐便不方便再住水泥坊女工宿舍,周大娘将家中收拾一番,让姐妹带上弟弟先住他们家中,而后便是操持成亲的事务。 这也算是豆油坊和水泥坊顶顶的大事了,赵暮特地问了苏溱,要不要去向严大人开恩,免了赎身银子,或是她们出银子赎身,也算是帮了二郎一把。 苏溱想了想,摇摇头,“人家自己家事咱们不用管,二郎真有难处,也会向我们开口,还是不要干涉太多。” 赵暮点头:“你说的也是。” 婚礼是在来年的五月,正是天气和暖,草木旺盛的时节。 婚礼前夕,苏溱还特地去见了倩儿二姐姐去道喜,经过大半年的将养,倩儿二姐姐近乎铅华洗尽,露出原本白皙的面貌,相貌柔美清秀,与当年的吴大姑娘有七成相似。 苏溱瞧着她娇怯的面貌,放低声音,“明日你便成亲了,我知道你不见得多喜欢二郎,但我想你知道,二郎为了同你在一起,选了一条艰难的路,希望你不要辜负二郎。” 倩儿二姐姐也是明白人,她温和笑道,“我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有人愿意正经娶我入门也是幸运,还能有幸遇到二郎,他是真心待我,我也必会赤忱以待。” “好。” 成婚当日,豆油坊和水泥坊与他们有交情的伙计都备了礼。 连县衙内严大人得知豆油坊的管事成亲,也差人封了红包来,给足了二郎面子。 赵暮以豆油坊的名义封了一封沉甸甸的红包。 苏溱则将开始让赵暮慢慢将事情豆油坊的内部管理事宜,慢慢转手交给二郎。 “你这是,又有什么打算?”赵暮很是不解,忙碌的三年过去,赵暮都要忘了过去的日子,全身心投入豆油坊的事业。 现在的豆油坊,早已是南省远近闻名的大厂,供应着天南地北植物油货源。 市面上也出现了仿制作豆油的小作坊,只是不论是豆油浓度还是卫生安全,客源规模都比不上豆油坊。 一家独大都不足以形容豆油坊,这还仅仅是起步阶段,没有到蓄势的时候,众人就已经觉得豆油坊是庞然大物,却不知这还只是开始。 旁人不清楚,亲自管理豆油坊的赵暮却是了解的,她日夜为豆油坊操劳,知道它的潜力。 “咱们得回京了。”苏溱瞧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 “回京?”赵暮面色一变,而后有些难以抑制的僵硬。 京城,那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了,被发配到仙岩后,她们只能为眼下的生活考虑,在京城的富贵生活,竟然如同隔了一辈子般。 “我们好端端怎么会回京?”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赵暮心慌得厉害,她对京城本能的恐惧。 “等晚上三娘回来,我同你们好生说说,还有,将媛儿也叫上,她也快十二了,该懂得了。” 赵暮若有所思。 晚上,女眷住的屋子,连同明锦在内,苏溱将自己这两年忙的事情一一说了。 “天公垂怜,我的杂交水稻成功了,有了这泼天之功,换我们的自由之身,足以。” 女眷们面面相觑:“杂交水稻是什么?” 苏溱又细细向她们科普了杂交水稻,女眷们脸上皆是露出惊奇与狂喜。 “我本不想让你们惊吓,才一直未说,这南省的梁郡守几次让家仆传信,他算起来应当是我表兄,只是你们也知我的底细,并不认得那些人,这两年咱们一直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梁郡守知道我们的情况,京城中自然也有人关注着咱们,不过是装糊涂。” “不仅是梁郡守,便是高大人也早知道我们的身份,如今咱们还能安然无恙过自己的日子,不过是上头不想动咱们。” 苏溱没有明说,这些年,苏溱也是想方设法打听京城中的消息,她一直知道现任太子虽已成亲,又纳了几房姬妾,却迟迟不见子嗣诞生。 皇家唯一新出生的幼儿,还是今上的公主生子。 现在她跟孩子们能上位者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也不过是顾及着身体日益老迈的老皇帝,没人敢越过老皇帝去动他们。 等将来老皇帝一咽气,她们将来的命运,真的是任人拿捏了。 “我拼了命的研究杂交水稻,便是让自己大大扬名,不仅如此,我还要将豆腐,豆油,水泥,牛痘接种全部揽到身上,成为大魏朝百姓人人都知道的存在,咱们得正大光明回京,成为良民,生活在千千万万大魏百姓眼下。” 第179章 怎么都是苏娘子 九月,有草原来使,以牛羊换购大量物资。 今上特意款待,酒宴上,来使特意提出要品尝大魏声明在外的炒菜,一睹水泥路为何物。 前两年新奇的炒菜,在大魏早已见怪不怪,寻常百姓或许还无处购买豆油,但贵族用仙岩植物油做菜已成了家常便饭。 而那水泥路,哪家权贵后院,没有一两条浑然天成的水泥路铺在花园。 从台州出来的水泥工匠,往往是连轴转,这家还未忙完,下一家的预订便已催上了,还不能借势插队,一不小心便能得罪人。 年迈的皇帝也早有耳闻,见来使谦卑的姿态,想要一睹天朝上国风姿,自然令官员热情款待。 “尊敬的皇帝陛下,听闻大魏天朝有一位神医出了一本神书,可以庇护人身体康健,我草原部落逐水迁移,生活艰苦,草原医生医术也不精通,可否向殿下求一本神书?” 老皇帝与官员面面相觑。 有知道《百医册》官员,敛下眼睑,生怕自己收藏的书被人惦记。 这可是一本难求的医术,乃是汤老医仙与当世近半名医心血所着,往往只做了百本拿到市面上,都优先供给各地的大夫,便是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贵族,想要得到也是十分艰难。 老皇帝扫过堂诸位爱卿,缓缓开口,“来使,你说的何书?孤怎么从未听闻?” “皇帝陛下,您忙于政事,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注意不到,前年听闻大魏出了一本叫《百医册》的医书,是乃奇书,是台州府接种牛痘的苏娘子与贵朝盛名在外的老医仙一起着作,里面看病救人的法子全面详细,我草原确实十分需要。”草原来使说的真诚。 老皇帝却微微蹙起眉头,他从未听闻过这本书。 但看台下诸官脸上神色,显然这本书名头不小。 而台州府这个名字,让老皇帝记起了高友云,还有一些他隐藏在水面下的事物。 “孤记得没错的话,牛痘接种之法,乃是汤医仙想到的救世之法。” “怎会如此?”来使狠狠皱眉,佯装惊怪,“我草原部落有支商队,曾去往台州仙岩,正巧赶上当时流民携带天花,乃是仙岩的苏溱苏娘子以身试法,救下了我草原商队。” “近来也是听闻苏娘子和汤先生编了《百医册》,只是一书难求,重金也无人肯割爱,我草原才向陛下您求宝。”来使说得情真意切。 他与达来相识,今日所求,一是为了部落,也是替苏娘子扬名。 自从牛痘接种之法被达来带回草原,达来成了首领最为器重的得力干手,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这两年,他们部落前往大魏朝采购,都会想法子前往仙岩购买一些好吃轻便的食物。 去岁,隆冬大雪来得格外沉闷厚重,空气都带着呛人的冷气,帐篷内升起火堆,依旧冻得人彻夜辗转。 苏娘子得知此事后,不像其他外族人那般事不关己,不仅告诫他们帐篷内生炭记得通风,不然容易中毒,又告诉他们牛羊身上皆是宝,将牛羊赶入大魏是一桩买卖,也可将牛羊肉熏制晾干售卖,将每年剔下来的羊毛搓成羊毛线,用木头做的针线编织成雪白漂亮又保暖的衣裳,可以自己穿,也能卖给大魏的百姓。 牛皮可以做成各种皮具,做成舒适的鞋子。 而他们一年到头吃不完的牛奶,可以制成奶酪奶粉,并未告诉他们,常年喝牛奶的人,身子能比常人强健,都是很好的贸易货物。 来使这次专程来觐见大魏皇帝,也是为了一桩他们几个草原部落互相博弈协商许久的事情。 “皇帝陛下,这次前来,我们部落带来几样特产,请陛下笑纳。” 说着有下属呈上熏制的牛肉干,牛皮鞋,毛线衣,围巾,还有奶白诱人的奶酪,成罐的奶粉。 “这些都还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却也是我草原部落不远千里送来的见面礼,贵在心意。” “草原物资鲜少,这些东西是我们仅能拿出手的了,牛皮鞋柔软舒适,穿着它日行二十里也不累脚,毛线衣贴身温暖,在极寒的天气,也不会冻手冻脚,而这些奶酪奶粉,最适合孩童,吃了可以强健身体,长高长壮。” “我草原部落的牛羊每日吃着鲜嫩的牧草,身体强健,身上皆是宝,比之大魏牛羊,另有一番风味,恳请皇帝陛下,在大魏与草原部落相邻的城镇,选定一座贸易互通的城市,让草原人能与大魏人互通集市。” 草原和大魏互通集市,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历朝历代都是民间百姓自发形成的交易,从来没有朝廷出面专程开设一个集市让双方人做生意的。 草原人生性残暴鲁莽,年岁好时还好,虽说边城百姓互相提防却少有害命的,但到了灾年,那草原人小规模攻城,烧杀抢掠都干过。 如今大魏有几个草原友邦臣服,却也只是权宜之策,没有人真的相信雄心勃勃的草原人会安生过日子。 草原人是狼崽子,是所有大魏人的共识。 身为部落最能说会道的使臣,来使来魏朝时,好友达来便已再三叮嘱他,大魏的皇帝有爱民之心,不妨从这点说服这位老皇帝开市。 来使不卑不亢望着老皇帝龙椅下的地砖,冲着大殿内诸位权贵拱了拱身子,“诸位大人不知草原百姓的苦楚,并非所有草原人都生性残暴,不论是大魏人还是草原人,都是想要踏实过日子的普通人。” “若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婆娘孩子眼看着就要饿死了,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劫财滋事。” “草原人生来生活环境恶劣,如果我们能有安生养息,有活命的法子,也会如同大魏百姓一样热爱生活。” “皇帝陛下,就跟苏娘子说的那样,我们双方开市贸易,是互通有无,也是给彼此建立友情,消除隔阂的机会。” “苏娘子苏娘子又是苏娘子。” 有官员啧啧出声。 老皇帝听得也是眉头一皱,来使没有说尽,但作为睿智的掌权者,老皇帝懂得其中道理。 只是边城的百姓跟草原人彼此痛恨,时时刻刻提防,这心中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怎会轻易消除。 况且非我同类,其心必异,老皇帝也怕有居心叵测的草原人混入大魏生事。 正想着该如何找个漂亮的借口搁置此事,突然有公公急忙跑进内殿,慌张的神色近乎失态,敲得老皇帝与诸位大臣面露诧异。 “什么事?成何体统!” 伴随老皇帝半生的公公急忙跪倒,面上却是一副如坠云雾的神色。 “陛下台州知府十万里加急!台州府的流犯苏溱,培育出了一种能提高一倍收成的水稻!” 第180章 让废妃齐氏回京 是十万里加急,那可是只有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才能使用。 在老太监说起十万里加急时,朝中诸位忠臣面上皆是一凛,待听说是台州府的苏娘子培育出翻产的水稻后,只觉得可笑。 南省历年来风调雨顺,水稻产量颇佳,虽有些土地贫瘠地区,每年粮收艰难,却同历朝历代相比,已是丰收。 “苏娘子,苏娘子,水稻翻产,可不是随口胡说的,该不会是想要邀功。” “这个苏娘子名气可真大,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光是今日在朝上便听到无数个苏娘子了。” 还有人问草原来使:“这个台州府加急说的苏娘子,可是你口中的苏娘子?” 来使眼中闪过诧异,他自然那也听到了水稻亩产翻倍的事情,他单从好友口中得知苏娘子神奇,也感激她愿意指点草原人贸易互通改善生活的法子,只是未想到今日在大魏迎风宴上还能听到关于苏娘子新的功绩。 只不过看这些高高坐在宴席上的权贵,根本没有将苏娘子放在眼里。 若是其他权贵觉得从台州府打出名气的苏娘子是个欺世盗名的货色,那宣平侯心情可谓复杂。 苏溱,这个名字他在近一年听到不少,不过她还有另一个侯府随意取的名字,齐若珂。 把那孩子接回侯府,自然不能再用原先在乡下的名字,为了叫得好听,他夫人识过几个字的陪嫁嬷嬷,仿照着姒瑜这个他翻找古今诗句,千挑万选的名字,起了若珂这个名字。 瑜,无暇美美玉也。 珂,如同玉石一般的石头。 当时给那个外来的女儿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安抚受了委屈,害怕失去父母宠爱的姒瑜。 并且,他私心里觉得这名字尤为贴切,况且能娶这样一个美名,已是抬举那个农家女了。 后来,他们用这个名字,将她谱入族谱,写进皇族纳的册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甚至到他已经忘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原名叫做苏溱。 将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当做丢弃的妻子,是他跟夫人的共识,虽说是亲女,但到底上不得台面,比不过亲自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 加之当时情况,只能二保一,他们根本没有犹豫,就将苏溱以嫡女的名义送入了东宫。 后来太子果然被骗至宫门诛杀,他们也算预料到结局,只觉得庆幸没有陷入泥沼。 至于那个新认回的亲女,本就没什么感情,能不被牵连上已是万幸,巴不得她早日死在流放路上,就当没有来过这世间,没有这人便罢了。 他们已有了似瑜一个女儿,也只需这一个便够了,那知道的真相,不知道反而更好,就当从来没有若珂这个人就是了。 谁知,一年过去,他们备受宠爱的女儿入了东宫,风头无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谁知南省就出了流民天花一事,惹陛下震怒,而远在南省的外甥却传来消息,竟是有若珂的消息,且混得风生水起。 宣平侯看着来信,眼也不眨地掷入火盆,他已对夫人说若珂死在了流放路上,也不必关心这个所谓的亲女。 只是告诉外甥,时时关注苏溱的动向,能拉拢最好,若是她不识趣,宣平侯原本也只有一个女儿。 宣平侯听着朝中同僚取消议论,还有高座上帝皇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的鼓狠狠敲了起来。 老太监失态过后很快冷静,呈上跑死三匹马才送到的加急公函,亲手呈于老皇帝,“殿下,您过目。” “嗯。”两年来,身形越发佝偻的老皇帝,枯瘦的身子早已撑不起威严的礼服,但多年来高居上位的气势依旧动人心魄。 他缓缓展开书信,只粗略扫了一眼,便面色大变,斜靠着龙椅的身子忽地坐正,神色凝重,又夹杂着狂喜,“若是真的,就是天佑大魏,快!宣苏溱,一刻也不要耽搁。” 朝下重臣皆是一惊,被老皇帝急切的模样勾起好奇。 “难不成真有将水稻翻产的法子?” “真不是欺世盗名?若是真的,倒也是百姓之福。” 也有喝醉酒的官员语气嘲弄:“要是真的,这个苏娘子要被民间愚民当做农皇在世,立生祠了。” 陪伴了皇帝半生的老太监却面色惶恐看一眼说闲话的官员,将身子俯得极低,狠狠磕了两个头,才颤颤巍巍开口。 “殿下,这苏娘子是,是废太子妃啊!她尚是戴罪之身,若是回京,可,可要带亲眷——” 啪嗒—— 不知谁的酒杯落地,摔成两半。 所有吃酒玩乐的大臣屏气凝神,不敢在此时出声。 也有不少知道内情的官员,将目光放到宣平侯身上。 宣平侯如坐针毡,不忘观察老皇帝神色,揣度着该如何反应。 这时,只听高座上的皇帝,晃晃悠悠站起身子,将公函摔到了地上。 一时间,所有官员皆是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口呼万岁息怒。 老皇帝却睥睨了众人一圈,“自看。” 话音一落,左右丞相膝行将公函捡起,仔细看了一遍。 右丞相看完,立即阻止,“陛下,事情还未定论,这杂交水稻闻所未闻,怎会刚好被一个没见识的妇人培育出来,臣斗胆进言,许是废太子妃身后有高人指点,为回京做的筹谋。” 左丞相争锋相对:“陛下,依臣所知,那盛行京城的豆油,水泥都是出自废妃齐氏,还有那祸害百姓数千年的天花,也是齐氏所创,不妨将齐氏召来京,好好验证一番,杂交水稻若是真的,那可是累世之功,陛下将是千古传颂的明君,至于那几位孩子,年岁尚小,也可随母同行。” 这话一出,立刻有太子党出言炮轰。 老皇帝却看向了宣平侯:“你觉得呢?” 这一眼,威力十足。 宣平侯紧张咽下口水,脑门已出了豆大的汗珠,心中已有了定数,“陛下,您最是宽厚,罪女嫁入东宫当日便被下狱,您应当最为清楚她的冤屈,至于那几位孩子,也是无辜的——” 第181章 接旨回京 圣谕达到仙岩时,已过去半月。 这一月,苏溱几乎坐立难安,尽管表面她极力表现得平静,但不安的情绪还是令女眷们感同身受。 杂交水稻培育成功后,她并没有声张,除了赵暮几个女眷,便是苏修两父子也不知晓此事。 直到夏种过后,她才亲自去了台州府求见高友云,将杂交水稻之事说了。 高友云早就通过苏修父子查出她的来历,一直未有点破。 这还是苏溱两年来第一次面见高友云,先前尽管有联系,也不过是书信往来。 这次面见,苏溱明显感到高友云对她的态度变了,从前更多的是将她当作有能耐的女娘,现在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与警惕。 苏溱苦笑,她估计都能猜到在高友云眼中,自己是多么一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女人。 不过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用杂交水稻说服了高友云,摊开底牌告诉他,她不过是想凭着自己声望,保护好孩子,并没有丝毫回归权力中心的想法。 况且,她身边带的是三个女孩,可不是有望继承皇位的皇孙。 苏溱根本没想过高友云有拒绝的可能,她相信高友关心的是可以让水稻翻产杂交水稻。 况且,杂交水稻如果真的推广开来,对高友云这个地方官来说,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先有收治流民,阻止天花泛滥之功,后在任上,台州府肉眼可见的繁荣昌盛起来,现在又出了个杂交水稻,对他的声望都是极大的,不仅百姓能记住高大人的名号,还能在京城权贵中刷足存在感。 跟细微的风险相比,帮苏溱加急向皇帝送杂交水稻的收益太可观了。 果然,高友云甚至没有犹豫,便将苏溱亲手写的杂交水稻试验理论和书信一并送去京城。 只要上位者不瞎,就算认为水稻翻产是骗术,也会一试的。 但苏溱还是担心,不过吊起的心肝在十月来临的那日彻底放回肚子。 由皇帝身侧最为得力的大太监,带着仪仗队亲自来到仙岩。 他们来的那日,整个台州府的官员皆是严阵以待,恭迎皇帝这位最为信任的贴身生活秘书到来。 苏溱几人接到消息时,松一口气的同时,面上也有几分难言之色。 她叫回在学堂的几个女孩,穿上最体面干净的衣裳迎接天使。 大太监的护送队还未到,穿着齐整的大小官员已翘首以盼,等华丽的马车到来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陈公公到了。” 大小官员皆是跪了一地,迎接圣旨。 苏溱望一眼垂头的傅媛,还有两个懵懂的小丫头,规规矩矩带着女眷跪在官员身后。 不久,马车停下,小太监撩起轿帘,穿着礼服的陈公公从轿子走下,目光缓缓扫过场上众人。 苏溱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官靴从眼前走过,在自己跟前时顿了顿,而后便听到尖细的嗓音,“各位大人客气了,既然都来了,不知齐若珂何在,速速接旨与我回京!” 齐若珂是何人,场上官员皆是不解。 苏溱直起腰板,脑子里闪现电视剧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接旨场面。 她觉得荒谬可笑,又不知该如何接旨,“是我。” “这不是苏娘子吗?” “陛下的降旨是为了苏娘子?” 有官员小声议论。 陈公公只当没有听到,目光却越过苏溱,看向了她身后的三个女孩。 只一眼,陈公公很快收回目光,将圣旨从紫檀匣中取出,“庶人齐氏,速速动身与洒家回京,不要耽搁,陛下念你有功,可待亲眷同回。” 而后又对着着众官道:“台州知府高友云一同进京,论功行赏,天台县令暂代知府事务。” 这话一出,台州府的官员皆是互相递眼色,高友云这次进京,虽说没有特别加封论赏,但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至于天台县令,那已是六十老叟,也是一心为民,向来受人敬重。 两年前流民天花一事,南省处理得最漂亮的是台州府,台州府内办得好看就是仙岩天台两县。 如今年长的天台县令暂代知府之位,等他年老离任,那下一任知府大可能就是如今的仙岩县令了。 台州府的大小官员,皆是知道了他们这片的风要往哪儿吹了。 至于天子为何宣苏娘子,苏娘子为何又是庶人齐氏,高大人为何升迁,那与他们干系不大。 “是。”苏溱跪得笔直。 接旨之后,陈公公只给了苏溱一天时间交代事情,这次出差的关键人物只有苏溱,其他人只是顺带。 苏溱来不及向所有认识的人道别,她询问过赵暮陈仪几人,她们若是不想去京城,可以尽管将孩子留在仙岩,京城毕竟对她们来说是非太多,她们安心在仙岩生活,她一人去也行。 若是她们想要一同回京,那豆油坊就托付给二郎一家。 现在二郎支撑起豆油坊不成问题。 陈仪对回京一事,内心是抵触的,但不想同姐妹们分开,“我回不回去都可以。” 赵暮却忧心忡忡,京城已经没有她可眷恋的地方了,从前她是做过翻身的美梦,但是现在的生活忙碌充实,她早有新的生活目标,京城不是她的梦想之地。 但傅媛却是要回去的。 接旨后,等一众官员散去,陈公公便私下来见了傅媛。 也只见了傅媛一人,说了一会子话。 傅媛闷闷得没有什么表示,陈公公心疼地抚上傅媛娇嫩的脸颊,不知又说了什么。 苏溱只远远看了一眼,便知傅媛是非回去不可的,那位高坐帝皇之位的天子,若是真的有三分真情在,一分给了已故先后,一分给了废太子,另一分便是给了唯一的嫡孙女。 傅媛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便是傅姜傅妹两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若是都觉得可回可不回,那便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苏溱干脆利落拍板。 “这次,咱们是堂堂正正回去,可不是什么罪人齐氏,赵氏!” 第182章 晾在皇宫偏殿 这次回去匆忙,大多事情都来不及交代,不过苏溱当久了甩手掌柜,凡事都有人能顶上。 而且她也不是一去便不回了。 这一走,带回去的东西也少,苏溱她们只带了路上所需其余都留下了,这两年她们也积攒了也积攒了一笔银子,足以他们在京城买一间小院,在不算繁华的地带开一间铺子。 离去那日,除了最为亲近的几人,苏溱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多次叮嘱了严县令多多照拂二郎和邵师傅,而后又当着众伙计的面,将豆油坊的主事权移交给了二郎。 处理完琐事后,她们便随同陈公公去往京城。 来时,她们带着沉重的枷锁,近乎丢了半条命,回去时还不算差,赶了三辆牛车回去。 只是跟陈公公气派的马车相比了,委实寒酸了些。 要是以前的赵暮坐着牛车灰头土脸回京,恐怕还没到京城,已原路返回,断不要那么丢脸的。 但这次回京,没有人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脸面,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经过三年时间锻炼,她们都得到了成长,也从陈公公的态度瞧出些端倪来。 那位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皇帝,眼中自然是完全没有他们这些废太子女眷的,但到底对傅媛这几个孩子不同。 陈公公对他们不冷不热,对几个孩子到底有些不同。 乘坐牛车,跟着宣旨的仪仗队,走了几日,途经三省,逐渐从群山高耸的山脉走到平坦宽阔的盆地平原。 越往北走,道路便越平坦。 苏溱除去高楼大厦,几乎没有边际的田地。 这些田地都是养活人民的命脉,这样平整的田地,要是放在现代,用专门的肥料,机器操作,不知能养活多少人。 在这里就受人力限制了,光是他浇水浇灌,就能压弯一家老小的腰了。 夜里留宿驿站时,苏溱点上煤油灯,就着豆火,用炭笔在纸张上画下水车结构图。 又托驿站的管事,将水车结构图交给当地负责农事的官员。 能不能派上用场,就看当地官员的眼界了。 没想到第二日,这封略显潦草粗糙的水车结构图被陈公公甩到了她们吃饭的桌上。 陈公公与她们同行,却不接触她们,没想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陈公公眼皮子底下。 面对陈公公不善的面色,苏溱眉头蹙了蹙,很快坦然与其对视,“是我画的,怎么在陈公公身上?可有何事?” 陈公公睥睨般望着她,目中有几分试探,“这是何物?你敢在杂家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这是水车,是利农好帮手。”苏溱向他解释了水车的用途,还有挖水渠流水浇灌的作用。 陈公公听后,冷冷笑了一声,目光始终在苏溱身上,却没有再追究苏溱传递消息的责任,只是这水车构造图最后落入了谁的手,苏溱不得而知。 这一路舟车劳顿,即便无需用脚丈量,但整日颠簸,也十分受罪。 傅妹的小脸已白了两日,饭都吃不下。 熬了半月,她们总算风尘仆仆到了京城,不等苏溱安身落户,就被传唤去了宫廷,等候老皇帝的召见。 赵暮几人则留在城内,自行处置。 好在她们早不是深闺中养尊处优的贵女,一到京城就目标明确找了一块治安不错的地点,买了一处幽静的院楼,拜访左邻右舍后,迅速将新家收拾出来。 这是她们严格意义上的新家,三个小的依旧住一个屋,四个女眷分了两个屋,而苏修苏风生住在最外层的小院落中,若是新人询问,便说苏修才是一家之主。 宫外女眷有条不紊着手处理在京城落户一事,苏溱却在皇宫度劫。 原本到京城时,已过了午时,皇帝并没有指示何时召见苏溱。 苏溱随同陈公公带入一间古朴静谧的耳室,原本屋内皆是低眉顺眼的宫娥太监,陈公公交代苏溱在耳室静候,他离去后,原本就没有安静如尊像的宫娥太监便一起退下,整间昏暗的屋子,只剩下苏溱一人。 苏溱不知这是何故,但太监宫女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她找了位置坐下,一边品尝宫里的甜点,一边吃着茶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不知到了是什么时辰,久到苏溱感到有些不对。 她皱起眉头,向外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把人千里迢迢从台州弄到京城里,就是来坐冷板凳的? 苏溱憋闷了一会儿,重新坐回位置,喝了一口茶水,而后叫喊着想要如厕。 依旧不见有人应答。 “真的没人吗?我憋不住了,我可要直接拉屋里了。”苏溱大叫。 不一会儿,有年轻宫娥匆匆走进,低垂着头将她引去如厕的地方。 “陛下把我关在屋子里做什么?”苏溱试探着问。 小宫娥立刻面色大变,支支吾吾说,“奴婢不知。” “陛下辛苦将我召回京城,显然不是为了可以羞辱我,吓唬我的,你们明明能听到我的说话声,却故意不理我,是有人授意还是故意想看我被自己的幻想吓破胆露出丑态?” 苏溱漫不经心随意开口,她对杂交水稻有信心,能让水稻翻产的法子,便是她曾经把刀抵在皇帝的脖颈上,皇帝也会为了杂交水稻忍下这口气,没必要故意晾着他。 思来想去,是宫里出了点变故。 想到老皇帝这两年时不时传来生病休朝的消息,苏溱不得不怀疑她来京城这段时间,老皇帝再次病重。 那想要圈禁她的人,必然是皇帝的身边人。 是新太子还是那位后宫独大的顺贵妃? 或者说,这两人有何区别? “奴婢真的不知。”宫娥很快恢复平静,好像刚才一瞬的失态没有发生过。 “好的。”苏溱没有再多说什么,“哦,对了,是不是到了晚膳时辰,能多做些好吃的送上来吗?我在穷乡僻壤,还没吃过皇宫里的美食,麻烦了。” 宫娥:“” 第183章 召见 “她真点起吃食起来了?” 齐姒瑜得知被独自关在无人偏殿的苏溱,不仅没有担惊受怕,还大吃大喝起来,不停拧起绢帕。 “她倒是沉得住气。”想了想,齐姒瑜看了眼身旁英俊的男人,给自己找台阶下,“许是乡下农女没有心机,没有参透殿下的用意。” 杂交水稻是皇帝十分看重的要事,若是那没见识的农女没有撒谎,真能培育且推下去,在位皇帝必然会青史留名。 是以,当日在宴席上,父亲才会主动提出将苏溱与名下几个子女一同带回京,太子一党除了最先冲锋的一人试探皇帝态度,便没有再敢出言反对。 太子也并非没有私心,眼见着皇帝病弱,不见得能再拖几年,若是能将那农女收为己用,杂交水稻就是太子初初登基就出现的祥瑞,可借此祥瑞宣扬太子是天定真龙一说。 事实也是如此,这半月老皇帝又开始咳嗽发热,半个太医院战战兢兢,只得暂且养好身子才能召见苏溱。 她见太子为那农女一事烦闷,也知他心中既忌惮又有些埋怨。 忌惮的是那农女带回来的几个女儿。 那群小女娘如今已是低贱的罪女,却也是老皇帝仅有的孙辈。 至于埋怨,太子入东宫两年有余,她与太子妃先后怀胎,却没有一个孩子安然落地,太子没有子嗣,心中自然着急。 齐姒瑜眸中极快地闪过一道暗光,面上却凝起一抹无奈的笑,“殿下,若珂终归是妾娘家的嫡亲女儿,想来也不会一点不念恩情,不想着娘家,她人虽愚钝了些,到底有些本事,不如妾亲自去劝说她,让她为太子效力。” 自从失了孩子,她就想通了,太子注定三宫六院,她做不成独占恩宠的女人,便要做他最看重最喜爱的女人,不再老是提起过往与自己的付出。 男人终归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女子,便是装她也会装下去。 就像她此时十分抵触见苏溱,只要一看到苏溱她就会想起自己沦落成妾,是因为有苏溱的存在,导致她只能对外宣称为养女,叫人觉得血统不够尊贵。 只想一想到,从农家养大的苏溱可以嫁入东宫做正室太子妃,而她只能做一个良媛,她心中就如同堵着一块沉重的石块。 不过她已经学会忍耐,就像当初太子妃怀孕,太子满心满眼期待着嫡出皇孙降世,她会如同那时那般真心中的真实感受忍下,温柔劝说太子多陪太子妃。 等待时机成熟,再让这个嫡孙悄然流去。 “怕是不妥。”太子迟疑片刻,拒绝了齐姒瑜的提议,“人多眼杂,怕是会让父皇知晓多想。” 不过太子也没想到苏溱胆子如此大,他们支开宫娥让苏溱一人呆着,根本吓不到她。 先帝在时,曾发生过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当初有位外放六品官好说书,讲志怪演义绘声绘色,其名声从外放地传入京城。 太后偶感有趣,特意向先帝提起,先帝便传其入京为太后解闷。 那位外放官得知自己入京不为政事,而是自己说书传出了名声,心中打鼓,看传谕奴才态度不冷不热觉得脖颈发凉。 等到了京城,原本是该将他安置宫外,等待召唤,宣旨公公却将人带入宫内等候,后报先帝太后。 先帝为尽孝心,已命工人支好罗帐,摆好说书案席,只等重妃嫔陪太后听书解闷。 谁想那时正好出了一档子急事,先帝晾了那外放官几个时辰,等三公商议离去,天色也暗了,便让小太监找个知会那外放官先歇息,明日再进宫为太后说书。 谁知就是那么凑巧,那日原本伺候在偏殿的宫娥太监皆被唤去筹备说书的事宜,等小太监寻去偏殿,那外放官已吓破胆,咬舌自尽了。 先帝听闻死讯,也是不可置信,后来想到天子之怒,可祸连家族,这外放官以为自己在外说书说了什么惹先帝不快的事,特意将他传进宫来,给他暗示,令他自行解决,避免诛连家族,也不会污了陛下怒杀朝臣的名声。 连朝臣都居于帝王之术,这苏溱竟然一点不怕,还大吃大喝起来。 “待孤看看,你家宣平侯府流落在外面的嫡小姐虚实再说!”太子眸光沉沉。 齐姒瑜秀美微蹙,对嫡小姐一说十分抵触,不过唇角已微微上扬,目光娇嗔看着太子,一副撒娇讨宠的模样。 —— 苏溱久等不见人来,吃了两条内陆少见的海鲈鱼后,才心满意足放下筷着。 从见到过一次宫娥后,偏殿当值的宫人又悄无声息地立于屋内角落。 “小姐妹,若是陛下还无空召见我,可给我寻纸笔过来,我解个闷。” 这次不再是无人应声,远远地就有宫娥福了福身,用细微但足以让人听清的声音说了声是,悄无声息离去。 再回来时,带来一沓品质上乘的宣旨。 苏溱就伏在岸上,若无旁人动笔写杂交水稻的来历,原理,还有一些特性。 争取能让外行人,通过简单的文字也能听懂。 不知过了多久,苏溱眼睛开始干涩,她不断闭合眼皮缓解酸涩。 这时,有太监急匆匆过来宣人,老皇帝终于要见她了。 苏溱挑了挑眉,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一晚上自己写东西的纸张带上,镇定跟着小太监去见皇帝。 她看着气定神闲,好似前往觐见的不是可以一言定人生死的九五至尊,而是一个普通人。 但实际上,苏溱心里是有些发虚的,杂交水稻只是实践上的成功,真正大面积培育,就算有气运加成,至少也还需要两季时间。 真正实践起来,会遇到许多困难。 专业的水稻人才培养也需要时间。 等到大魏真的可以推行杂交水稻,也不知要过去几年。 “齐氏,在殿外候着。” 正想着,苏溱突然听到带路太监尖细的嗓音,她微微回神,站在了门外。 不多久,就有太监高声唱声,苏溱才跟着太监的脚步,进入了历代皇帝办公的太和殿。 第184章 怒怼右相 与民间简略原始的土木混建房屋不同,皇宫的建筑都是上等木材所建。 每根柱子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木头,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又经过百年岁月沉淀,质感无与伦比。 苏溱从前就喜欢古代建筑,喜欢那种原始古朴的美。 等真到了站在这个世界最顶端男人的住所,苏溱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古建筑艺术的巅峰造极。 不过,她此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流传到现代能拍出天价的古建筑。 她稳步进入太和殿,首先见到的是几个上了年岁,样子与现代儒雅的中年大叔相差无几,却远远比这个世界同龄人年轻的官员。 看他们的状态,想来不是小官。 这也能从他们可以跟皇帝开小会看出,他们身份高贵。 除了这些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朝官之外,坐在最高位是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人,他面色极差,眼窝乌青,整个空旷的太和殿,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而在宫外格外被当成大人物尊敬的陈公公,卑躬屈膝为他端着茶水。 苏溱只扫了一眼,匆匆收回目光,在小太监的提点下,跪下叩首。 “起来!” 苏溱听到夹杂着咳嗽声的年老声线,越发拘谨,仔细听着殿内每一人的话语,即便只是身旁大臣简单地复合点头,也会仔细揣测。 说实在的,这只是个简单会面,却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权力中心,她不得不谨慎。 在老皇帝和肱骨大臣商议完后,陈公公伺候他服下一碗乌黑苦涩的药汁,才允许苏溱详细解释杂交水稻。 苏溱规规矩矩将刚写的纸张呈给老皇帝,老皇帝眯着眼,细细看后,又令陈公公传给其他人细看。 期间,苏溱摸不准这位病入膏肓的和老皇帝心思,但其他官员或多或少展露些情绪。 苏溱不知,这些将伪装刻入日常的大人物,对她的杂交水稻露出的神色,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装模作样。 不论如何,不论他们持何种态度,能翻倍水稻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轻易放过,总要试一试的。 “户部尚书,朕记得你曾任大司农,农事也是户部管理,你如何看?”老皇帝点名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立刻上前,态度暧昧,“看着倒是有理有据,不妨试试。” 这杂交水稻原理看着匪夷所思,细想又合情合理。 户部尚书虽然掌管农事,却并非埋在土中,日夜跟田地打交道的基层小官,只能尽量应付。 “齐氏,你自幼在农家长大,如何得知这些奇妙之物。”身旁一位大人突然开口,看着苏溱的目光满是玩味。 奇妙之物,并没有单指杂交水稻。 苏溱眉头暗蹙,抬起头坦然回视说话之人,“您是?” 右相轻蔑一笑:“你回话便是。” 苏溱挑了挑眉,朝皇帝欠了欠身,不再看这右相一眼,“天授。” 这个大人当着皇帝的面试探她在皇帝眼中的地位,她又为何不能利用这个大人试探自己在皇帝眼里是个什么处境。 她不信这些消息四通八达的高官,不知她是宣平侯那个倒霉女儿,不知道她是废太子妃。 “天授?好一个天授?若是你这法子只是突发奇想,就能忽悠住朝廷百官吗?”右相加重声音,怒目而视,看着苏溱的目光仿佛不知死活的恶狗。 苏溱冷冷看了他一眼,发现殿内所有官员都在看她,那肃穆的模样,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错,我是突发奇想的。”苏溱顶住心理重压,毫不有胆怯回视右相,目光如古潭黑水,沉静幽深。 “所以呢?这位大人,麻烦您也来个突发奇想,用黄豆做一个豆腐,改善民生,给百姓增加营养。” 右相直觉不好,面色沉下,正想训斥,只见那衣着朴素,在外抛头露面的废妃咄咄逼人起来。 质问的话语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剑,狂风骤雨般袭来。 “想来大人这样读圣贤书,从氏族大家出来,蒙受祖上功绩做成大官的大丈夫,应当随意动动脑子,就能解决困扰历代百姓数千年的天花。” “您随意转转眼珠子,就能想到做个清洁东西的肥皂,做出个利国利民,让大魏万里疆土可以连通的水泥路。” “您喝个水,就能凭空生出无数稻米粮食,您这样的天选之人,必然是得上天厚爱的?” “就是不知,大人死皮赖脸活了这么长年岁,做出些什么惠及百姓的好事了?” 这话可是十分不给脸了,近乎是将人的脸皮往地上踩了。 他们只是读书人,入朝后为皇帝分忧,何时说过有这样的能耐。 右相已气红了脸,目光蕴含杀意,“你这话是何意,刻意羞辱本官?” 苏溱冷笑:“这是羞辱?这些不过是苏溱做成的事情罢了,我能将先前的事情一一做成功了,还怕做不成杂交水稻吗?” 苏溱凉凉收回目光,这人大概是跟她不对盘了,至于出于什么目的,她不想操心,她要展现的是,她对杂交水稻这个项目的势在必得。 她拿出当年应付导师的吹牛本领:“我只是一个没见识的农家女,所学的东西自然是天授,至于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 “说句给自己增脸面的大话,我用接种牛痘之法终结天花,对,我说的是终结,此功绩可流传万世,永世有效,这是假的吗?我苏溱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如此羞辱嘲讽。” “你莫说没有羞辱,你方才的语气神态分明是轻蔑不屑,不过是看在我是一个女子,用着你贫瘠的脑子无法理解的知识,想要将能造福百姓的杂交水稻推广出去,你就心里不屑起来。” “可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呢?就凭你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吗?” 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这话新鲜又带着些许诙谐。 但是作为被讥讽的人,听了可不觉得有趣了。 右丞相自然是瞧不起苏溱的,也瞧不起女子。 可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从未有人提出过质疑。 这个废太子妃竟如此嚣张跋扈。 右丞相气的面色涨红,心中只恨苏溱不是自家买去的奴婢,不能活活打死泄气。 但他已经恨上了苏溱,必然不会让她嚣张如意。 “陛下,此人无状!”右丞相怒目充血,正要告状。 却听高座上位,听得入神都忘了咳嗽的老皇帝目光灼灼望着苏溱,“你说的天授是何意?” 第185章 安居 苏溱开始胡乱掰扯,料定老皇帝不会责罚,杂交水稻就是她最好的筹码。 殿内其他官员见状,心知皇帝的天平已往苏溱这边倾斜。 “右相,这回可真是吃瘪了?”左相幽幽开口,话语中带着调笑,却是将此苏溱御前顶撞右丞相一事,定义成玩笑。 “被一个女子给说的哑口无言,右相大人该不会真的心中藏气了?”如同皇帝肚中蛔虫的陈公公笑着开口。 众人一见,皆是缓缓勾起唇角,有取笑之意。 原本满眼怒意的右相立刻变了脸色,只得无奈一笑,一副被被怼的无话可说模样。 但苏溱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森冷的寒意。 苏溱挑起眉毛,心中暗道真是刚到京城就惹了大人物了。 杂交水稻一事也有了初步的定论,不论真假,总需要试过才知。 苏溱将杂交水稻潜在的风险,还需要大概多少时间才能确认培育成功,大抵都说了。 老皇帝和一众肱股之臣确认这杂交水稻一时半会儿无法托付他人研究,只能让苏溱亲自试验。 这些官员心中都有计较,给苏溱指派了十来个农事官员,说是辅助苏溱,有农官相助也是行方便,苏溱却知道这些农官,不单单是眼线,也是她得带出来的‘刺头学生’。 苏溱只当没有看出这些官员内部争夺的暗流,欣然应下差事。 商讨完杂交水稻一事,苏溱就被屏退,威严肃穆的太和殿又只剩下老皇帝与几位高官。 她这一走,很快有太监送出宫门,直到确认赵暮委托的人来接她时,那小太监才告退。 坐上赵暮雇的马车,苏溱闭上眼沉思,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番,晃晃悠悠到了新的住所。 马车方到巷子口,苏修苏风生便迎了出来,目中都有些担忧。 苏溱往后瞧了一眼,这巷子后头都是齐整干净的木质房屋,不是什么敞亮的高大院楼,却也雅致温馨,她安抚住亲人情绪,“一切都顺利。” “回家再说。”苏修无奈叹气,将苏溱引到刚打扫干净的新家。 一入门,傅媛跟赵暮就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向她望来。 苏溱心中有些歉意,忍不住抚摸傅媛头顶,“辛苦你们随我舟车劳顿了,我在宫里一切都好,皇上看重杂交水稻,旁的事一概没说,不过这也好,虽说皇上没有免去咱们罪民身份,却也默许我们在京城安家。” 来京路上,苏溱就跟赵暮几人商议后,他们依旧是贱民身份,这次回京,得摆正自己态度,别妄想着能得到优待。 他们如今买下这院子,用的也是苏修的户籍身份。 其实这样也好,老皇帝若是对他们优待,不说恢复原本身份,就是变回良籍,也会惹更多人注意。 何况,就是这样,她们也足够扎眼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 傅媛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目中却闪过一丝落寞,这丝异样神色去得飞快,要不是苏溱观察得仔细,都要被这小丫头骗过去。 也不能叫小丫头了,今年过去,这小丫头也要十三岁了,如今的身量快要比苏溱高,前两月也来了月信,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去睡!宗先生足足给你开了两张单子功课,将来你看完写完,我会托人给你送到仙岩去,若是宗先生来信,说你完成得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起这个,傅媛小脸一紧。 她聪慧异常,宗秦厄对她另眼相待,王至薇好几次私下同她夸耀,宗秦厄很是喜欢傅媛,可惜她是个女子。 苏溱听得心花怒放,几次暗示若是傅媛真的是可塑之才,何须纠结男女,只要能让傅媛尽情学到知识,不论将来对傅媛来说有没有用处,那也是傅媛的造化。 宗秦厄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不过傅媛在最初半年与其他同学一块学习后,之后便不再跟傅姜等人一同上学。 宗秦厄会每日给傅媛开小灶,学的东西跟其他人完全不同,到后头苏溱偶尔听了一点,都是眉头直皱,如听天书。 苏溱还怕傅媛接受这个时代太多思想,真的文绉绉酸腐起来,没忘记跟傅媛讲故事。 这次苏溱迫不及待带着女眷回京,为了不耽误傅媛功课,宗秦厄开了两张长长的单子,布置了一连串作业。 虽说如今两人见不了面,但已约好每月会有人来收傅媛的作业。 傅媛忿忿不平拧着指头:“我知道了。” 苏溱知道,京城看着就像表面平静的大海,底下皆是暗流汹涌。 她们想要在大海中稳当翱翔,少不了得有个可靠的大船。 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 第一日到京城,几乎是脚不着地忙活了一日,所有人都身子沉重,眼皮发沉,收拾完卧房后,都来不及多说话,便呼呼睡去。 等第二日醒来,这才刚置办下来的小院子,就有好几方人递了请帖。 苏溱一概不收,其中最让苏溱意外的是,还有宣平侯府的请帖,还是住在宣平侯府,为侯爷办事的一房亲戚亲自送来的。 苏溱闭门不见,让苏修将请帖推了回去,却收了王家打发来的人。 王至薇只在带宗秦厄来时,在仙岩待过几月,而后就被母亲叫回京城。 虽说后来又到仙岩凑了两次热闹,却再也没有长居,如今已被父母塞入工部,做了一个六品的官儿。 尽管他对入仕无心,但他享受了王家出身的好处,就得担起王家儿郎的职责,不说能像祖辈那般在御前担任大任,也得老老实实走上父母安排的道路。 只不过,如今他走上仕途,他父母为他操劳念叨的不再是官途,而是婚事了。 “苏娘子,您看看这些地段的铺子,可有您中意的?您尽管挑选,我家夫人说了,只要您看中的铺子,没有不让的。” 苏溱跟赵暮对视一眼,心中明白。 王至薇跟宗秦厄是好友,她们来京要开铺子,王至薇肯定会从好友那里知晓。 他们也算有几分情谊,王至薇定是同母亲说了此事,王家当家夫人投桃报李,不说报答当年她当年搭救王至薇的恩情,便是同她这个被天子重视的苏娘子搞好关系,都是有益无害。 “这事让我家二娘三娘全权做主。” 第186章 户部刁难 王家管事拿了册子让赵暮陈仪挑选。 赵暮是京城人,哪条街繁华容易做生意,哪条街挨着青楼雅院,出手的人阔绰,心中都有数。 苏溱一概不管,尽管放手让两人折腾,索性有陈仪的手艺,又有王家人帮衬,也不怕有地痞流氓闹事,这甜食铺子便是不能如豆腐豆油那样火爆,也足以她们生存。 赵暮陈仪两人商议片刻,选定了一处靠近达官贵人府邸多的市坊,那里流动人口不多,常来往的都是采买首饰衣料的嬷嬷婢子。 苏溱暗道两人聪明,喜欢漂亮精致甜品的,还是女孩子居多。 愿意每月花钱买首饰衣料的,都不差那点甜点钱,不论是嫁为人妻贵妇,还是锁在深闺的大家闺秀,都会成为她们的客户。 “管事,就劳烦您带我们去这处的两间铺子处看看,实地瞧瞧,若是可以,我们便租下了。”赵暮好声好气道。 王家管事眼中闪过意外,他带来的可出租铺子,不少地段良好,只要开了铺子,就不愁没有人流。 可苏家两位娘子,却选了个冷清的地界。 他好心提醒:“两位娘子,不用担心租金问题,苏娘子对我家有功,便是不付租金,夫人也是愿意的。” 赵暮笑得和善:“多谢王夫人善心,只是我们要开的铺子,开在这里正合适,离家近些,也亲近。至于租金,我们还是拿得出来的,承蒙王夫人不弃,等将来我家甜品铺子开了,王夫人多多光顾便好。” 王家管事,见赵暮陈仪如此识情识趣,半点没有占便宜的样子,心里的轻视少了几分。 堂堂王侯家的当家夫人,自然不会亲自去照看寻常百姓店铺生意,不过尽管只是让下人婆子去维持表面情谊,也是高看了。 王家管事对赵暮陈仪的态度笼络不少。 苏溱见状,便安心去了户部报到。 她无名无份,又是女子之身,去户部也只是有皇帝一道口谕。 她一路问人,总算到了户部,还未入门,便被拦下。 尽管抬出皇帝,又让看门的官吏通知户部尚书,也不顶事。 就凭她是女子这个性别,就没有踏入户部的资格。 苏溱冷笑,索性到户部对面食肆点了杯茶水,悠哉等到户部放卯,拦住准备回府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见到苏溱,先是眉头一皱,“苏娘子你怎么在这?” 苏溱嘴角噙笑,眼中闪过玩味,“自然进不去,又求不动看门的大爷为我通报。” 户部尚书面上有些灿灿:“户部从未有女子进入,门吏也是尽职才拦你。” “那是自然。”苏溱不住点头,“门吏是尽职尽责不让闲杂人等进去,就是尚书大人为何不提前吱会门吏一声,想来是大人事多忙忘了这件小事。” 户部尚书点头,他正要找这个借口搪塞苏溱。 却不想苏溱话音一转,眼中明晃晃露着嘲讽之色。 “事先同门吏吱会一声,让民女进去是小事,但民女所做之事是天子看重的杂交水稻,我这一日未进门,一日没有他们辅助我的农官见面,这些人也不好奇我为何不在,也不上报于您,您也不关心杂交水稻事宜进展是否顺利,这一日便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 苏溱啧了两声,装模作样打量户部尚书一眼,看着他窘迫又有些羞恼的神色,继续道。 “尚书大人定是事多忙碌,多以才将小小的杂交水稻遗忘了,民女还想着,天子将民女从仙岩召至御前,是看重杂交水稻,原来是这般可以不上心的微末小事啊!” 杂交水稻,几乎算是近来陛下最挂心的事情。 陛下连日圣体欠安,还是第一时间召见了苏溱,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户部尚书确实不满苏溱登门入户部,才可以冷漠,没有交代门吏。 他部下官吏,善于察言观色,见他没有主动过问苏娘子的杂交水稻之事,自然是乐得清闲,不多多管闲事。 如今在衙门前,当着往来百姓和门吏,如此嘲讽指出,户部尚书脸上已挂不住笑,看着苏溱的眼神冷的仿佛在看死人。 苏溱却不想再看户部尚书精彩纷呈的脸色,瞟了一眼门吏,“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门吏为难看一眼户部尚书,言语搪塞,“如今已放卯了,您还要进去吗?” “尚书大人事忙,放卯自然该回家,我这一日什么事都还未做,不敢回家休息,还是得将今日该做的事情做好才安心,自然得进去。” “其他大人也走了。”门吏还在提醒。 “到了放卯的时辰回家是正常的,不过那些派给我的农官可还在?尚书大人,您要是不着急走的话,还请您稍微等等,带我去找找我那些好辅助。” 户部尚书近乎是咬着牙开口:“苏娘子,你现在进去,也不见得他们还在,到了这个时辰,大多人都归家了,你明日再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苏溱呀了一声:“什么事都没干就放卯回家了?尚书大人还不叫人将他们快点叫回来,我看这些人也太不负责,自己被调拔过来做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吗?这样含糊,我怎敢放心将杂交水稻的技术传授给他们,他们又有几分为陛下尽力?” 这帽子可太大了,尚书生怕苏溱又扯出张大虎皮,给自己添堵,忙从衙门叫了几人出来,去将挑选出来的农家叫到苏溱跟前。 这些人大多出自京城大小贵族,年龄也是不一,又蒙受祖荫初入官场的十多岁青年,也有年过四十,依旧升迁无望的贵族。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京城关系错综复杂,能被派到苏溱跟前,不是来家里安排借着杂交水稻做跳板等着升迁的,也有被派来盯着苏溱的眼线。 也有瞧不起苏溱,认为她是女子,杂交水稻是无稽之谈过来混日子的,也有糊里糊涂不知何为杂交水稻的。 苏溱看着这些成分复杂的‘帮手’,皆是面色复杂看着她,仿佛将他们抓回来,阻碍他们下班的苏溱是个不识好歹的恶人。 苏溱唇角微掀,勾起一抹浅笑,“辛苦各位了,事情宜早不宜迟,户部空闲的地在哪儿,咱们抓紧时间下地,尽量在天明之前让各位回家。” 第187章 成分复杂 这些或老或少,或想混日子,或还有些雄心的农官,面上神色不一。 已到了放卯的时辰,自然是想早些回家。 况且他们心中对苏溱甚是轻蔑,那些本就是混日子的农官,被分给苏溱,根本无心为苏溱出力。 而一些尚且有雄心的,见来帮苏溱做的什么杂交水稻是虚无缥缈之事,一起干活的也是平日里皆是知道底细的人,可见上头没有多重视这件事,最主要的是,这个主持培育杂交水稻的人并非上司官员,只是一个年轻女娘,还是戴罪之身。 无需分心去了解这个苏溱了,他们下意识便觉得苏溱此人,和她口中空前绝后的杂交水稻,都不靠谱。 是以,今日本该是苏溱第一次同他们见面,他们一整日没见到苏溱,也不过是继续做自己平日里的事情,乐得清闲。 根本无人深究,本该出现在户部的苏溱,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今日天色已晚,城外农田路途遥远,恐怕回来时已过了关城门的时辰。” “从京郊回来,至少也是宵禁的时辰了,宵禁夜行恐怕还会参上一本,惊扰府衙,大动干戈了。” 农官们都未将苏溱放在眼里,听她说要去京郊闲田,冠冕堂皇找起借口。 苏溱浅浅笑着,静静看着这些统一战线的农官,眼中的冷意越甚。 “大人,您看?”有资历老的农官,见说不动苏溱,已将目光放到户部尚书身上。 户部尚书斜睨了苏溱一眼,大有做主的姿态。 “是陛下命我尽快培育杂交水稻,推广到大魏各地,陛下金口玉言,杂交水稻关乎社稷民生,你们如此散漫耽搁,是不将天下百姓放在眼里。” 苏溱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冷硬,“还是说你们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在场官员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不过是想躲懒,瞧不上眼前这女子,想磋磨她一下,她怎么一口一句江山社稷,一口一个陛下玉言,仿若好像只要不顺从她的意思,就是罔顾圣意的欺君之罪。 谁敢担这个罪名,一个弄不好会累及全族。 就是个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愚昧自私的愚妇! 在场农官心中无不暗自唾骂,却再也不敢将不满明晃晃摆在面上。 这苏溱瞧着叫人生厌,却一时半会儿不能同她对着干! 农官们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一致对外的想法,他们倒要瞧瞧,他们若只是表面迎合,暗中作祟,这个自以为是的苏娘子,能不能将杂交水稻培育推行。 “苏娘子,您误会了,只是户部到京郊野田少说需要一个时辰,先前还未做好准备,还容许我们差人回家通报一声。” “原是想着明日去京郊也可,不过苏娘子说得也在理,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不容耽搁,还是尽快启程。” 户部尚书也顺着农官们的意思道:“苏娘子虽无官位,却是陛下钦点培育杂交水稻的负责人,她所说的话,便是本官的意思。” 农官们表面上是服软了,虽说言行间还不自觉露出瞧不上苏溱的神色,却不敢在明面上作对。 苏溱只当没看见,让户部小史带路,同十六位农官,或乘轿,或骑马,浩浩荡荡往京郊走去。 一个能正常运作,稳住四方百姓的朝廷,必然是有自己的稳固核心人才。 户部内有专业的农官人才,有着自己看家本书,不管疏通河流治理水患,还是沃田播种,都有奇人。 可惜这些都没有分给苏溱。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堪堪黑下,苏溱总算到了京郊野田。 虽说是户部名下良田,但掌管农事的农官,皆是吃朝廷俸禄的,每日坐在户部嫌少外出,还有谁会专程出城伺候田地。 是以明明是近百亩的良田,却无人伺候,杂草丛生。 “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官田中种豆黍!” 官田靠近附近村庄农田的一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有几撮长成的黄豆。 说话的农官已到了中年,面上染着黑气,多有不满,大有要刨根问底,找到种黄豆主人追责的意思。 苏溱看了一眼边上贫瘠的农田,上头的豆黍生得伶仃可怜,反观官田上的几撮黄豆,生得饱满圆润。 朝廷有良田不种,而百姓却要拼命伺候几亩薄田。 苏溱脸色当即沉下,见叫骂的农官不依不饶,要随行家仆进村找越界黄豆主人处置,冷冷开口,“陛下让我培育杂交水稻,也要传授你们杂交水稻知识,既然是要同我学习,必然要亲自下田,从杂交水稻最初的根源开始学习。” 农官们面面相觑看着苏溱,不知道她狗嘴里要吐出什么话来。 苏溱又抬出这些农官无法抗拒的大旗:“你们依旨学习水稻,我也会不留余力传授,那就先从翻田开始!” “就从这几撮黄豆开始翻,别看这只是不起眼的黄豆,拢起来也有半缸子,你们小心些,把黄豆抛出来放到隔壁农田。” 早就脱离了体力劳动范畴的农官听得一时有些迷糊,这苏溱是要他们翻地? 跟下贱的农夫一样,将官田里的土翻开? 这太有辱斯文! “苏娘子,您是要我们把这块地翻了?” “我等出来也没有带农具,况且要翻地,只管去户部找官吏,多的是人来干,何需我们亲自来。” 也有人问苏溱:“这一亩地翻完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苏溱笑眯眯看着众人:“回家自然会让各位大人回家,不过苏溱可不是让你们翻一亩地,这百亩官田,苏溱来年春日都要使用,还要劳烦各位大人辛苦了。” 农官们脸色皆是一变。 这个女娘该不会是疯了,把他们的堂堂六品官当泥腿子使,竟然要他们整个冬日,将百亩官田全翻了。 笑话,他们可是连脚踩在土中,都觉得脏污。 “今日各位大人先看看情况,顺手将这亩田翻了便回府休息,记得在府中准备些衣裳和生活用品,我会请尚书大人尽快在村子边上搭几个屋子,咱们争取一个月内将田翻完。” 第188章 下脸 农官们只觉得两眼一黑。 听这话的意思,苏溱不仅要他们翻百亩田,还要他们在一月内完成,不仅如此,他们这段时日得住在这京郊穷苦之地。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他们堂堂六品官,虽不用同高品阶大人一样上朝面圣,但那也是着官服,食朝廷俸禄的大人,怎么能被一介小娘驱使,做这低贱的活。 “各位大人还请忍耐一段时日,陛下还等着我们早日培育出杂交水稻。” 他们眼中含着怒火,恨不得将苏溱撕碎,臭骂苏溱的不识好歹。 但想到苏溱身后乃是当今天子,他们是天子做主拨给苏溱研究水稻培育,只能生生将怒气吞下,心中不断咒骂,祈求陛下早日发现苏溱的水稻不过是博取关注的笑话罢了,早日将她下狱。 想归想,农官们还是向隔壁村子借了农具,笨手笨脚翻了一亩土。 他们从未干过农活,刨土动作生疏变扭,还有两个年岁大些的农官,一个摔了一跤,另一个歪了脚。 苏溱看着人仰马翻的一幕,深深叹了口气。 一亩田其实不算多,分给十五个人干,手脚快些半个小时都不用,但这些农官愁眉苦脸足足干了一个时辰,天色完全暗下,弯月高高挂起,才勉强翻完一亩田。 苏溱一言难尽看着这些人,叮嘱他们明日按时来农田,才放人。 等苏溱回到家时,已到了子时,赵暮和陈仪已将铺子租下,又劳王家那位管事找可靠的人手装潢,两人趴伏在案几上,对着纸张不断比这尺寸,学着苏溱的样子,先将甜品铺子的格局和装修风格预设好。 两人见苏溱回来,头发散乱,身上蹭了显眼的泥块,皆是吓了一跳。 知道是去京郊翻田弄的,并非遭遇歹人才放下心。 不过赵暮和陈仪见苏溱如此折腾那些农官,不由担心他们阳奉阴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暗中使坏。 苏溱走了一路,腿脚早就酸麻,听了两人关心的言语,只觉得心中淌过细细暖流。 “我如何不知?户部尚书给我指派的这些人,只能用脑袋空空,好逸恶劳,酒囊饭袋形容,杂交水稻我便是逐字逐句塞进他们脑子里,也只是暴殄天物。” 赵暮:“你提出住到京郊去,我怕他们会刻意不轨。” “放心,我让兄长先同我去京郊,这做农活还得我兄长这样专业的人来,等甜品铺子开起来,我将让兄长回来帮你。” 这么说,赵暮才放心下来,埋头跟陈仪如何经营甜品铺子。 苏溱倒头就睡,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脱她鞋袜,又用沾湿的方巾轻柔地为她擦脸。 迷迷糊糊的,苏溱睁开眼,看到一张明艳至极的脸,安静地注视她。 下一秒,苏溱彻底睡死过去,第二天被陈仪摇醒时,才想起昨日迷迷糊糊看到的不是幻想,给她温柔脱衣服擦手脚的竟然是明锦。 不知道是什么感受,说句实话,她对明锦的偏见一直存在,只是这两年,渐渐消了。 曾经她光是想起明锦为了自己过好日子,不惜将恶吏引到屋中残害她。 现在却愿意在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时候,细心照顾她。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毕竟之前的明锦,是光提起来,就像要拿刀捅了的痛恨。 如今那股子强烈的愤怒似乎随着时间冲淡了,明锦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许是这两年在成人夜班教书的开始,她确实越来越踏实了。 苏溱没有点出此事,而是在吃过早饭,明锦主动跟傅媛收拾起碗筷后,冲她淡淡笑了一下。 明锦愣了愣,飞快转过身从院子里打水洗碗。 —— “苏娘子,毛大人,梁大人告假不来了。” “什么假?为何不来?” “病假,毛大人昨日染了风寒起不来了,梁大人昨日崴了脚,你忘了,还是您替他下的的。” “哦?” “还有陈大人,赵大人家中有事告假,得过段时日才能来点卯——” 苏溱挑眉,看着传话的小吏,眼中的温度慢慢降下。 “罢了,这么说是无人来了,又是有事又是生病,我一人也无法做事,既然如此,这位大人不如带我去看看各位大人,我做个考核表,事假我亲自去核实,至于生病的大人,苏溱自小懂些医理,又同当代医仙汤先生一同编着《百医册》半年,疑难杂症或许不行,但是头疼脑热还是不在话下。” “将来陛下问起杂交水稻进程,我也好拿这份考勤表给陛下看看。” 说着,苏溱目光落在小吏身上,“我记得没错,昨日我给梁大人看过,应当不会有问题才是,难不成是回家后又崴了一下?” 小史没想到苏溱竟然要挨家挨户去抓人,看她架势是要刨根问底,恐怕事情不会善了。 连忙接过话茬,说要先代替苏溱通报,再一一登门。 苏溱心知肚明,这小吏是给那些农官通风报信的,挑着眉,冷眼看他,“何时能通报好?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小吏原本还要推脱各位农官住在京城各坊,一一通报需要时间,被苏溱这么一问,一时噎住,“小,小的命人去,至多一个时辰” 苏溱看着他,缓缓笑了一下,“去!你同那些位大人吱会一声,身子不适或是有事尽管歇息,我现在便去同尚书大人回禀,我会自己选合适的人选,那些位大人不必再忧心,就在家中好生歇息。” 说着,也不管小吏呆立的神色,直接进了户部,堵住户部尚书。 那十五个户部随意调拨过来成分复杂的农官,苏溱是一个也看不上,原本还想着磨炼一番,说不准还能留下几个有用的,谁知才一夜罢了,竟然联合起来罢工。 昨日那一亩田,十四个男人合起来做得还不如她一人多,竟还有脸请假! 他们既然想要拿捏她,下她脸面,想要她求他们办事。 那行!她就直接掀了菜桌,看看丢不起脸的是谁。 这样不仅能把不省心的人赶走,还能镇住后头不安分的人。 第189章 水车 很快,苏溱找了尚书,情真意切向尚书道歉,因为昨日做事不够妥帖,才让诸位农官心生不满告假。 尚书不是个傻子,自然知苏溱道歉是假,告状是真。 他有心磋磨苏溱,但也看清苏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苏娘子,您的意思是?”对不同人用不同面,尚书换上一副好脾气模样。 苏溱顺着话道:“既然各位大人不愿受苏溱调配,强扭的瓜不甜,不如顺了各位大人的心意。” 尚书脸色一变,看着苏溱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前日御前怒怼右相,昨日像头倔驴磨在户部衙门前一日,又生生将放卯的农官一一叫回立威,今日更是直接将告假的农官一并辞了,真是半点不近人情。 尚书眼神深远起来,果然女子就是女子,见识短浅,只一味知道随性耍威风,不知道恩威并施,才是收拢人心之道。 “既如此,就如苏娘子所想,不过为娘子指派人手,是陛下所言,苏娘子将这些人打发走,可不知还会有人愿意跟着娘子。” 苏溱笑得温和:“合适的人来一个是赚,不合的人来百个也是麻烦。” 是狠下心不要原先那批人了。 很快,那些告假的农官就收到苏溱令他们好好休息的消息,不等他们心中畅快,如何拿捏了苏溱,隔日去了户部,才知苏溱将他们一行十五人都退了回去。 这些人皆是意想不到,纷纷咒骂苏溱不按常理出牌,不通人情。 也有些泥鳅性子的老油条得知苏溱做事不留情面,笑着吹嘘,“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女娘,不过是个横冲直撞的木头,不知京城池水深浅,她是一时随性了,却不知自己暗中得罪多少人,啧!” 他们虽然官阶低,却都出自京城各大小氏族,背后都有自己的家族势力。 苏溱这么不开眼,就是暗暗将一部分氏族得罪了,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隐藏的利益。 他们都等着看苏溱折腾到最后有什么好果子吃,却忘了最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跳梁小丑。 苏溱将这些不省心的人退回去后,很快就下头田间农头,寻找合适的农事官。 又特意向人打听了本朝有农学家传的农官,特意亲自求情,不耻下问。 短短十日,苏溱就找到十个合适的人手,这十人中,八人出生小地主或者就是农民,为朝廷办事却连最微末的小官都不是,却最了解田地里的事情。 有两人却是户部在职农官。 一位已年逾六十,胡发皆白,对农事的了解就像一本百宝书,按照苏溱的理解,这位老先生可以算是她那个世界教授的水准,不过少了现代的一些知识,以实战经验见长。 而另一位小官,是个木讷孤僻的十六岁少年,也是家族萌茵,进了户部。 原先他并非农官,是自请调职,却因为不愿与人打交道,被人排挤。 在苏溱眼中,这人算是野路子,凭着兴趣自研自读,也是个狠人。 这两人,都是人才,可惜这个世界人人向往的读书做官做大官。 像断案治水种田延医都较之文官,低上一等,没有体面。 专业小团队快速集结,苏溱便带他们去了京郊野田,这十日选人的时间,苏溱已让人将百亩田翻了一遍,而后拿出原先画过的水车结构图,与上次不同的是,苏溱还将水力推动水车的原理画了出来,让人一见,便能看懂。 果然这些苏溱亲手挑选出来的精英分子,见到水车结构图皆是目露精光。 “这百亩田我已向户部尚书申请用来培育杂交水稻,今后咱们便住在田边草屋里,日夜都有小吏巡视,安全不成问题,只是你们生活肯定不如你们在家中便利。” “不过各位也知,我在仙岩已培育成功过一次杂交水稻,只是数量稀少,想要大规模步入千家万户,还得咱们不懈努力。” “稻田引水是件大麻烦,为了一劳永逸,咱们还得在田间开水渠,再在旁边河流装上水车,将来也不必日日去提水了。” 一切都按照计划执行,杂交水稻项目是过了圣目的,没有人多刁难。 尤其是苏溱在京城三日,就出了名气,不同于在台州的贤名,这次苏溱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泼妇悍妇,想要跟她碰一碰,都要掂量下自己。 不过好在事情进展一切顺利,现在不是培育水稻的季节,苏溱就做培育水稻的准备工作,不仅将百亩田翻了,还用人人畜肥料沃田,还废了不少人力在田边挖了水渠,在不远的河流中装了水车。 原先边上几个村庄农户,见他们如此折腾,皆是好奇,等到水车正式安装好后,那河流中的水力带动水车转动,将河水慢慢引入水渠中,立刻活了起来。 那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一见这木轮子竟然将水带到了田边,满脸不可思议,见识到这东西的作用后,无人不知这东西的妙处。 在农忙时,这水车不知道能节省多少人力,让人闲着手多开垦,多种几亩地。 别小看这几亩地的收成,除去税款,那可是能让自家老人孩子冬日里不必挨饿受冻的。 第一架水车开通的下午,附近几个村的里正便亲自上门询问。 苏溱见了,大手一挥,直接让手下农官给里正讲解水车原理,而后又将造水车的木匠推荐给里正。 而后,选了一日清闲的时日,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向王府递了拜帖,亲自答谢王夫人,也就是王至薇的母亲。 同时带去的,还有一直等比例缩小,只有手掌大的水车,与一幅图纸—— 三日后,苏溱便收到王夫人亲自准备的谢礼,还有王至薇升官的消息。 这次来送礼的不再是原先那个管事,而是王夫人身旁的掌事嬷嬷,面上的笑从未落下过,目中没有半点对女眷们的轻视。 赵暮跟陈仪对视一眼,知道自家的甜品铺子可以稳稳当当开了。 之前王夫人对她们只是出于照顾,现在更多的是看中他们能带来的明显好处了。 第190章 甜品铺子火爆 甜品铺子开业那日,王夫人便亲自带着几个妯娌女儿光顾,香车宝马排了一路,很是扎眼。 王夫人来一次,便打包了台面近一半甜品。 原先,王家女眷只是投桃报李,给苏娘子家的商铺撑撑场面,没想到苏娘子家的铺子里的甜品如此别致,放在台面上的糕点上还点缀着细腻的奶油,瞧着就让人挪不开眼。 这模样本就讨小女娘欢喜,加之味道甜蜜不发腻,王夫人带来的小侄女们爱不释手。 最妙的是,这甜品不仅好看好吃,打包甜品的包装纸,更是新奇。 “大姐姐你快瞧呀!这纸上还有画,真好看!” 王家二房一个庶出的七岁小女娘惊奇睁大眼睛,好奇地拆开甜品外头的包装纸,拉着嫡姐给她看,“这是什么花,长得真好看。” 要到及笄年纪的大姐顺着小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紫粉色的包装纸摊开,上头画了些药草。 王家大姐姐宠溺看一眼小妹,一目十行看过包装纸,温柔笑道,“这是七叶一枝花,又名重楼,七叶莲。生于高山林下,山谷水井阴湿地,喜排水优良含腐植质土壤。” “性苦,辛,微凉,有小毒,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止血散瘀,息风定惊,止咳平喘之效。” “哇!真有意思。” “这纸要额外花银子买吗?” “这是包装甜品的包装纸,是赠与的。” “啊?这纸好漂亮,以后我买甜品都要留下这个纸,我还要好好习字,跟大姐姐一样能看懂上面的字。” “就你这个小猴子?先生给你开蒙,我看让你坐半个时辰都坐不住。” 王家几个小娘互相打趣,但都看中了那颜色各异,上头画了不同草药和急救知识的包装纸,真是好看得紧,真想都收起来放在箱底。 王夫人与几个妯娌对视一眼,对家中几个小女娘都是极尽宠爱的,看来这苏娘子家的甜品铺子,她们是要常来了。 离去前,王家几个女眷,已打定主意,将来同闺中密友相聚时,都要好好推荐这家甜品铺子,不单是为卖人情,也是真心实意要跟好友分享。 离去后,王家夫人与关系最好的三弟媳坐在一辆马车内。 “大嫂嫂,刚才我就一直想说了,你看甜品铺子的管事赵娘子,像不像一个人?” 王夫人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谁?你不说我倒是没感觉,你特意一说,我倒是感到似是哪里见过。” 王家三媳面色沉沉,欲言又止,“许是我记错了,只是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说着,王家三媳抬起帕子,轻轻覆在王家夫人耳上,而后香唇凑到王夫人耳边,轻轻说了个名字。 王夫人顿时瞪大眼睛,思索片刻,竟真的将赵暮同记忆中那位见过几面的贵人的脸对上了。 “许是凑巧——苏娘子是圣人亲自召回的” 接下来的话,都淹没在车马的轱辘声中,渐渐地听不见了。 只是从那日后,甜品铺子生意日渐火爆,往往供不应求,多的是世家贵族的女眷差人来买。 赵暮跟陈仪索性开始定时限量,一户人家购买甜品的数量不能超过定数,尽管如此,每日登门买甜品的女娘们还是络绎不绝。 日子就在忙碌和平静中度过。 眨眼间,她们回到京城已过了三月,眨眼间又要年关。 苏溱收到了远在仙岩的书信,有朱里正的,二郎的,汤先生的,邵师傅的,林林总总,不外乎同她说起仙岩近况,汇报豆油坊和水泥工坊经营方面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倩儿的儿姐姐遇喜了,大约来年六月就能生产。 这些关怀的信件中,有一封信格格不入,是宗溱厄送来的批改作业回信,上面还附带了未来两个月给傅媛的学习任务。 傅媛接到来信时,整个人气场都荡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 不过让苏溱没想到的是,没过几日,她又收到了宗溱厄的信,从来信时间来看,应该没差几天。 看了书信内容,苏溱笑眯眯叫来傅媛,摸着她的脸,眼中憋着笑,“媛儿,这几月宗先生不在身边,功课可有落下了?” 傅媛不知苏溱为何突然问起她功课,她有孩子的天性,自然也不喜欢沉静下来学习,只是懂事知理,知道只有不停学习,懂得更多学得更多,将来才能堪大用,所以一直压着自己努力去学。 “女儿没有。” “我瞧你不在宗先生身旁,瞧书的时间都不多了。”苏溱调笑。 傅媛闻言觉得不对,细眉蹙起,凝视着望着苏溱,“娘亲,你一月才回家几日,你怎知我平日有没有看书。” 苏溱:“” 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不好骗了。 苏溱幽怨看着出落的越发理灵动的少女,笑眯眯整理傅媛的衣衫,“年后你宗先生便要入京开学堂,他家在京城有些产业,也安顿好了仙岩的学堂,招了两位可靠的先生继续教授仙岩的学生。” 傅媛僵硬片刻,讷讷张了张嘴,“啊?” “你宗先生问我,是否有意开一个新式的学堂,入学堂的学子不拘男女,还教授算数,问我是否愿意一同创办。” 傅媛睁大眼睛:“娘亲可愿意?” 苏溱含笑点头:“原先你宗先生编的那本入门识字册子就极好,我觉得那鸡兔同笼的算数也是有必要的,能加入学堂甚好,宗先生愿意来京城,我感激不尽,等学堂成立后,我第一个将你们姐妹送入学堂。” 傅媛打心底里希望人人都有书读,希望世上每个女子都能同自己一样,也能识文断字跟苏溱一样可有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尽管宗溱厄来京城,她的逍遥日子就到头了,但老师的到来,注定会掀起京城一场教育风波,可有让更多小女娘跟那孩子一样步入学堂。 “太好了,我也很想宗先生!” 第191章 男女共读学堂 那之后,傅媛便更加刻苦学习,连带着两个妹妹也被她约束管教,越发有了沉稳女孩子的模样。 几个大人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现在三个姐妹的感情越发深厚,是曾经在天家完全想不到的场景。 年后,苏溱仙岩县送来了两个工坊的年终账册,苏溱跟赵暮一一过目,不得不说二郎不愧是她们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做事有条不紊,豆油坊的市场前景摆在那里,只要二郎脚踏实地不作妖,仙岩豆油口碑和名气只会越来越好。 三月春来,随着宗秦厄的到来,京城第一间男女共学学堂创立,引来不少争议。 不过这学堂乃是江省宗家子创办,即便伴随着不少风波,不少人只将学堂当做宗家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对贵族来说,宗家子来京城开学堂不过是平静湖面掉下一粒石子,荡起几圈波纹,也无甚大碍,但对一些平头百姓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好事。 因着他们发现宗家子的学堂收女学子不需闲杂费,还供一顿饭食,不过这前提是入学的女学子需得在期中期末两次考试成绩达标才行。 而对男学子,则收取一定的学杂费,但相较之其他学堂,已经是聊近于无了。 男女学堂有人受益,自然也有人不齿,便是苏溱整日在京郊忙活,也听到一些风声。 如宗家子开学堂收女弟子是为了选取青春妙曼女子填充后宅。 如有人阴谋论,认为宗家子故意做出离经叛道之举,实乃为了引人瞩目,博取名声,为今后入庙堂做准备。 总而言之,创办男女共读的学堂,便是高贵如顶级氏族出生的宗家嫡子,也要忍受非议。 正巧苏溱种下上一岁留下的杂交水稻,下属农官也能有条不紊工作,苏溱索性放了一日假,亲自去找宗秦厄,问他是否有需要帮忙。 这帮忙指的是为他正名,清楚这些舆论发酵。 不过刚到新开的学堂,苏溱便发觉自己想多了。 原以为处在舆论风波中心的学堂是清冷的,没想到还未走入学堂墙垣,就听到朗朗读书声,男孩女孩聚在一起的笑闹声,天真无邪,不设防备,与前世任何一所普通小学的氛围无二。 苏溱向里张望了好几眼,发现里头有好几个课堂,男女共处一室,不过宗秦厄也有分寸,将男女左右分开坐了,但这已是极大的进步。 最重要的是,苏溱想过即便是让女娘上学提供饭食,也会跟仙岩一样有大批女娘被拘在家中做活,但宗秦厄学堂女学生不少,瞧她们的衣着简陋,大部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苏娘子?” 正想得出神,苏溱突然听到声响,抬眸一看,发现是随同宗秦厄进京的一位书生气年轻夫子,手中还带着一本带着朱红批注的教材。 苏溱对他印象不深,年轻夫子却眼中冒光,相当兴奋,“苏娘子您是来找宗院长?院长还在课堂上,您稍等一会儿。” 来都来了,至少得见一面,苏溱也还念着家中三个孩子在学堂的情况,笑着点头,“好,我能随意转转吗?” 年轻夫子看了眼往学堂聚拢的孩子们,为难道,“要上课了,我让打扫庭院的伙计带您转转。” 话音刚落,上课铜锣敲了三下,还在庭院里磨蹭的几个学生立刻窜进课堂,规规矩矩坐好。 苏溱便在伙计的带领下参观起学校。 越看,苏溱越发觉宗秦厄是个心细如发的聪慧人,他只听自己说起过一次现代教育模式,却能巧妙运化,用这个时代人可以接受的教育方式,运用到这个学堂。 这间学堂,也比苏溱所想的规模要大,孩子们按照年龄划分成五个班,不仅注重文学数学教育,也注重孩子的思想教育。 总而言之,宗秦厄创办的这所学堂大大超出苏溱的意料。 转了一圈,苏溱逛至一间教室,见到了正在上课的宗秦厄,长衣长袜,如瀑的青丝随意披散肩头,面如冠玉,肤如脂,随意的动作带着自成一体的风流之感。 苏溱一阵恍惚,第一次见宗秦厄,她只觉得这世上竟真有从前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魏晋风帅哥,好像不是跟他们活在一个世界。 不知不觉竟然已过了几年之久,宗秦厄从一个鲜嫩的,自带风光月霁光环的古风帅哥,变得接地气,也更有人气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有高高在上不可接触之感。 外表没怎么变,但芯子里好像有所不同了。 她想得入神,突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苏溱猛然回神,见是宗秦厄望了过来,忙隔着稻草帘子打招呼。 宗秦厄只是淡淡看她,轻点了一下头。 “苏娘子,您先去先生们的办公室歇会儿?或是去食堂坐会儿,再敲铃便能吃饭了。” “先吃饭!”正好瞧瞧傅媛傅姜她们。 傅妹也入学了,每日跟同学疯闹,听说前两日还被陈仪捉起来打了屁股,她还要去幸灾乐祸一下。 伙计便将她引到食堂,刚一入吃饭的大堂,苏溱便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苏溱心想,这附近的穷苦女孩为什么要入学了,便是为了这饭菜都争着抢着来上学。 “便是极力让女娘上学,也有不少女娘,宁可中午饿着肚子,也要将食堂的饭食带回家中去。” 苏溱耳边传来温润的嗓音,微微转头,只见宗秦厄不知何时来了。 “许多学子家人不理解,为何女娘上学不仅不收因子,还能白得吃食,而男孩子上学就要收费。” “也有男子家人过来闹事,要同小女娘一样的待遇,可他们平日里对待女娘轻慢,但要求待遇时却要男孩跟女娘们一致。” 宗秦厄轻轻出声,面上依旧挂着淡笑。 苏溱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这短短几句话,是宗秦厄的抱怨,不解,他真的看到了女孩子在这个世界被歧视,被不公平对待着。 “这里的女学子,明明不少入学已有两月,吃着学堂里的鱼肉,却迟迟不见长肉,依旧如从前那般枯瘦。” “她们不仅要将学堂里的饭食带回家中,在放学后补齐家中的要做的琐事,还需在天未完全黑下时,将在一日在学堂学到的东西,原原本本教给家中的兄弟。” 苏溱愣愣长大嘴巴,她是真没想到,宗秦厄创办学堂,对学生的处境了解得那么细致入微。 人是有光辉的一面,但做事大多是为了利己,便是苏溱有意帮宗秦厄掰正口风,但她私心里也认为,宗秦厄确实是想借着创办学堂给自己扬名的。 她不认为这是件坏事,只要宗秦厄不要给那些孩子希望,又弃如敝履便是。 没想到宗秦厄真的走入基层,去了解万千普通女孩子的艰苦生存环境了。 “宗先生,您升华了。” 宗秦厄挑了一下眉,不懂苏溱为何会突然这么感慨。 他深深望着苏溱,目光深邃难辨,“其实,你这样的女子很好,这世间应该多一些你这样的女子才是。” 第192章 宣平侯来请 说不受用是假的。 尤其还是一个能力不俗,气质出尘脱俗的大帅哥夸的。 苏溱仿佛踩在棉花上,飘得厉害。 “我瞧着学堂甚好,想来宗先废了不少心力,辛苦辛苦。” 宗秦厄闻言,浅浅笑了一下,令人如沐春风。 “苏娘子,你可考虑过一件事?”宗秦厄缓缓出声。 苏溱疑惑地看向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摸不出头绪。 “要恩科了。”宗秦厄看着苏溱疑惑的眼睛,轻抿了唇角,吐出这几个字。 魏朝太祖出身平民。 在贵族疯狂圈地,朝廷羸弱无道,底层百姓苦不堪言的年代,如同被天道偏爱的气运之子,历经千辛万苦,又带着种种难以言说的幸运,推翻前朝统治,跟各贵族达成微妙的平衡,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一些冥顽不灵的老贵族被清算殆尽,但很快又有新的贵族大家累成。 太\/祖从底层来,自然看问题的视角跟那些自诩高贵的氏族子弟不同。 他能瞧见百姓的苦楚,也能看出前朝倾覆跟这些骄奢淫逸的贵族脱不了干系。 这个世界的蛋糕就那么大,当一块块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被贵族以各种强势手段收走,那普通百姓就活不下去。 社会不安定分子变多,普通百姓生活环境变差,便会滋生暴力罪恶。 圈地的继续圈地,活不下去豁出命拼条活路的更多,从而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只能以推翻一个封建王朝,打破蛋糕重新划分,稳住局势重新开始。 但盘根纠缠的贵族势利不溶解,新的王朝走向覆灭,也不过时间问题。 太\/祖皇帝才想到让寒门,甚至贫民进入官场,瓜分氏族手中的权利,在朝中形成一股新的势利。 他给了普通百姓一条脱离阶层的路,那就是科举。 只可惜,跟苏溱的前世一样,科举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庙堂局势的。 这个时代的科举,能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大多还是有家底的贵族子弟。 宗秦厄说起科举一事,让苏溱有些意外,思来想去,苏溱心领神会,冲着宗秦厄了然点头,“宗先生的意思,苏溱懂得了。” 这个时代有才华的人,都是以忠君报国为理想,宗秦厄对科举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窝在学堂里教书,确实憋屈。 “宗先生,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想做便尽管去做,若有需要,苏溱必会鼎力相助。” 她相信以宗秦厄的才华,拿个名次不成问题,将来要是封侯拜相,简直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大腿。 宗秦厄眉头微皱,目中有些不信任,“你知道了?” 苏溱同样蹙眉,不动声色上下扫了宗秦厄一眼,心中升起些许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遵照内心点头:“自是知道了。” 而后,她又在宗秦厄陪同下,逛了一会儿学堂,瞧见了趴在地上跟同窗捉虫的傅妹,黑脸教训了两句,才匆匆赶回京郊。 她的杂交水稻进展缓慢却有序,手下帮忙的人也对水稻有了全面的认知。 苏溱开始着重培养手下农官将来如何推广杂交水稻,下放到地方时,如何令普通人接受杂交水稻这个概念。 眼看着夏收将近,天上的日头越来越烈,苏溱眼看着黑了两圈,但对水稻的热忱丝毫不减。 在去岁留下的杂交水稻结穗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时刻关注那吹破天的杂交水稻是否如苏溱说的那般能收成翻倍。 等到六月末时,户部尚书在早朝第一次正式说起杂交水稻的在京郊培育成功,收成确实比起普通百姓亩产多了一倍。 举朝振奋,老皇帝更是连夜下了两道圣旨,一时传与天下与万民知。 一时开了国库和各种便宜,让苏溱可以更全身心投入杂交水稻的研究。 因着苏溱说了,杂交水稻亩产翻倍只是入门,如果培育得当,有机会翻三倍,甚至四倍。 有了第一次杂交水稻的成功,谁敢再提苏溱只是欺世盗名。 一时间,苏溱的名声在京城盛传开来,从前对苏溱虎视眈眈的人,也渐渐歇下心思,想着如何同她结交。 连赵暮娘家亲人,也闻着味亲自登门,只是脚还未踏入门槛,就被苏修苏风生拿着门栓打了出去。 因着苏溱的名气,和老皇帝的重视,女眷们在京城中虽然身份尴尬,却无人敢惹。 也是这个时候,恩科眼看着就要开始,宗秦厄几次登门与傅媛夜谈。 苏溱心中总有些怪异,有时夜里归家,还能瞧见宗秦厄与傅媛说着悄悄话。 她瞧见几次,欲言又止,每次想要上前,都被赵暮陈仪拦下。 “三娘,你来,我有话同你说。”赵暮带着粗茧的手覆上肩胛,苏溱微微回神,正好对上赵暮担忧的目光。 “怎了?”这凝重的样子,令苏溱神魂归体,知道赵暮情谊不会露出为难犹豫的神色,想来是真的发生棘手的事情了。 赵暮欲言又止,看着苏溱的目光有些担忧。 这犹豫的模样,令苏溱更加不安,语气不由粗重几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宣平侯府来请,说是梁国夫人想见你。”赵暮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没人比她更知道被父母舍弃的滋味。 如今苏溱势头正盛,这宣平侯府,竟不要脸地主动来拉关系,令人齿冷心寒。 苏溱愣了愣,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原主亲生父母,还能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被舍弃的亲生女儿。 赵暮看她脸色,有些不忍,“月前差下人来过几次,我都推脱你不在,将人打发走了,想来今日事做好了准备,知道你在家,连轿子都备好了——” 苏溱面无表情:“哦,那看来是不去不行了。” 赵暮目露担忧。 第193章 见到梁国夫人 “那便去瞧瞧!” 比起赵暮感同身受的厌恶,苏溱觉得无所谓。 这个时代,孝字就能压死人。 她现如今名头盛,自然也裹胁瞧不见的恶意,不少人等着抓她辫子。 不管内情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就是宣平侯府找回的嫡女,还顶替了养女的亲事,高嫁东宫。 嫁人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与侯府无关,无论如何,侯府也是为了这个唯一亲女筹谋够了。 只是,苏溱这个亲女在侯府的几天连亲爹亲娘的面都未见到,连下人婢子都能嘲弄讥讽,谁会在乎。 只要宣平侯做些场面,再放出消息,苏溱不孝不敬父母的罪名,便能轻易传出去了。 苏溱同意去宣平侯府,侯府借人的小厮忙不迭请她上轿。 晃晃悠悠颠了好一会儿人,轿子才在侧门停下,抬轿的仆人默不作声要将苏溱抬进去。 苏溱直接喊了停,从轿子走出,当着来往行人的面,光明正大走进去。 氏族小姐哪有这般抛头露面的,边上的门房小厮,无不互相递着眼色。 苏溱恍若未觉,让人在前带路,无视一路上的雕梁画栋,七转八拐,才走进一处精致院落。 还未走近,雅致的清香便悠悠传来,还有年轻女娘的轻语声。 苏溱看得咋舌,适应了古代普通人的居住环境,真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顶级贵族女性,生活可以如此优雅,不接地气,仿佛跟普通阶层,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侯府夫人院落的婢女都是反复调教挑选,皆是极机灵的聪明人,看她来了,不知该喊什么,小跑着上来,曲了曲膝盖,“奴去禀报夫人。” 又小跑着往宅院里去,苏溱隐约看到又有几个俏丽的身影走动,最先来的婢女又折返回来,“请我奴来。” 从头到尾,没有给苏溱一个称呼,想来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苏溱。 这是这具身体亲生父母的家,原本该算是她家,父母却不认,叫大姑娘还是齐姑娘,那都是找人不痛快。 唤她叫苏娘子?那她也是上了宣平侯族谱的齐若珂。 苏溱只是淡淡跟在婢女身后,光从婢女身上的扭捏劲儿,她就能探出原主亲生父母叫她过来没有几分诚心。 说来也是,从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舍弃原主这事上,就知他们根本不在乎原主死活。 今日她能站到宣平侯府地盘上,不过是因为她又有用了。 云锦纱微微拨撩开,里头越发浓郁的熏香飘出,随着一阵沉闷的木门推动声,苏溱只听到一众浅浅的呼吸声。 而后是一阵轻慢的脚步声,苏溱还未穿过层层如梦似幻的薄纱,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擒住。 那双温软光滑,纤白如玉,同她生了老茧,一看就是干活的手截然不同。 苏溱微微挑眉,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温婉大方的美丽女子,看上去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一位窈窕少女,也是姿态妍丽,带着不经人事的少女稚气。 她们都挂着和善的笑,只是眼中透出同样的精明。 苏溱眉头微挑,有些微愣。 不仅苏溱有些意外,梁国夫人也是心里一荡,她摸着手中的柔荑,不似心爱女儿那般娇嫩柔软,反而有着一层硬茧,比起府中许多洒水丫头还要粗糙。 只一瞬,她便压下了心中奇异的感觉,她的新生女儿,竟过得那么苦。 她没忘了请这个被舍弃的女儿目的,很快压下别样情绪,温柔看向来人,但目光一触及苏溱的脸,心脏便开始砰砰直跳起来。 像,太像了。 一看便是她的女儿,不论谁来了,都会说一句不愧是亲生母女。 那沉寂在血脉中的凉意突然沸腾起来,梁国夫人第一次想要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女儿。 原来血缘竟是如此神奇,只一眼,她心中就会生出难以冲动,忍不住想要多看这个女儿一眼。 很快,梁国夫人被养女扶住,只听齐似瑜柔柔开口,“姐姐,我们终于见面了,娘亲听闻你回来,一直很想同你见面。” 苏溱厌恶皱眉,“是吗?之前在侯府,也是太忙了,想不起来见我一面吗?” 说的是原主未出嫁时,困在偏僻小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 说起这个,梁国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那时,她怎会想到这个亲生女儿竟有如此才干,想的不过是亲生女儿养在农家,已经做不得侯府千金,倒不如为自己疼爱有加,感情深厚的养女铺路,这也算是亲生女儿的福气了。 齐姒瑜面色一白,神色黯淡,掩住神伤,“姐姐你误会了,那时,那时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父亲和娘亲只是心中还无法接受,却也为你找好了最好的出路,谁能想到废太子竟胆大包天——” 说着,齐姒瑜贝齿轻咬下唇,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到梁国夫人脸上,无端生出几分委屈。 苏溱似笑非笑:“哦?所以呢?看我又用了,就跟苍蝇似的贴上来,上次跟你们回侯府,差点害我将命丢了,现在又要筹谋些什么?” 这话委实不算好听,梁国夫人当即沉下脸色:“都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你那个乡下娘就是这般教育你的?” 苏溱笑了一声,看着梁国夫人的目光带着怜悯,“您作为我的生母,将我接回侯府,都未打听过我的过去吗?我还不记事母亲便不记事了,您是懒得打听,还是听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啊?” 第194章 虚伪母女 齐姒瑜跟梁国夫人面上皆是一阵青红。 苏溱不知,宣平侯早些年便已发现孩子抱错一事,出于对养女的怜惜,侯府夫妇在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派遣心腹暗中观察苏溱。 那时的苏溱还是被父兄宠爱,无忧无虑,还是毫无城府懵懂无知的年纪。 但在宣平侯夫妇眼中,苏溱却是没有继承他们的才貌优点,全然一派乡下贱民的蠢样,仅有的一点血脉亲情,也在下人的汇报中磨灭了。 他们尊贵风光了一辈子,生怕被人知道唯一血脉被抱错一事耻笑,将此事捂得紧紧的,从未升起过将孩子找回的心思。 若不是天子赐婚,要宣平侯府嫡女给废太子做续弦,为了养女一生尊荣,他们也不会想起乡下还有个亲女。 如今苏溱毫不在意承认自己没有母亲教养,是实打实打了梁国夫人这个生母的脸了。 原本因为苏溱的脸酷似年轻模样的梁国夫人,此时满腔怒火涨燃。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懂一些奇淫技巧在圣上面前露脸,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殊不知,等利用完她,毫无根基的贱民迟早被贵人磋磨至死。 “娘亲,姐姐也是心中有怨,这都怪我,当年得知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又惊又吓,生怕爹娘疼爱姐姐,对我不管不顾,才一直缠着爹娘不去看姐姐,那时我年岁小,全然没想过姐姐心情,后来姐姐又嫁废太子受了委屈,心中必然是有怨恨的。” 齐姒瑜眼如秋水,惨淡一笑,带着对不懂事姐姐的包容,“姐姐不知事情全貌,只当是我霸占了爹娘宠爱,以为是爹娘狠心,让姐姐为我替嫁,为我跳火坑。” “但是姐姐!”齐姒瑜如漆的黑眸涌现泪光,“可废太子谋逆,爹娘又怎知道?能嫁于太子,那可是入主东宫,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爹娘是全心全意为姐姐考虑的,后来废太子被诛,姐姐流放台州,爹娘恨不得插上翅膀去解救姐姐,却自顾无暇,只能委屈姐姐暂时受难。” “远在南省的梁表哥,不也在时时刻刻关照姐姐吗?” 齐姒瑜一张巧嘴颠倒黑白,加上那真挚无辜的表情,瞧着令人我见犹怜,心不自觉便软了。 梁国夫人见状,果然面上露出怜惜的神色,目中的疼爱藏都藏不住,“我儿,难为你如此懂事,只有你懂爹娘的心——” “娘亲——”齐姒瑜目中含泪望向梁国夫人,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 “如今姐姐回京,也是咱们一家人冰释前嫌的好机会,姐姐对爹娘有误解,定然也不知姐姐此次能回京,多亏了父亲周旋,姐姐在京中这样扎眼,也是亏得父亲暗中打点。” 梁国欣慰点头,而后埋怨地看向苏溱。 这一唱一和,仿若苏溱才是那个自私自利,不识大体的恶人。 苏溱都要忍不住为这对母女鼓掌了,这好赖是非,真就是掌握话语权的人一张嘴的事情。 若是寻常人,说不准真会被这对母女绕进去。 苏溱听得直翻白眼:“你们找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这位妹妹,你口口声声一家人,怎么从来不见你去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长,原来你的一家人,是指有权有势的家人,身为血脉低贱农家女的你,就从未将父亲兄长当作家人?” 苏溱挑着戳肺管子的话往齐姒瑜心上扎。 她不稀罕什么侯府爹娘,就跟齐姒瑜根本把苏修苏风生当作不存在的透明人一般。 “听说你成了东宫贵妾?也是,一直处在高枝上,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生父是泥腿子的事实呢?亏得爹爹一直想着你。” 苏溱目露揶揄,她从来不是什么心怀大德的圣人,齐姒瑜踩着原主的尸骨,心安理得享受着原主人生,到头来又要装无辜,谁惯着她。 先前从未对原主施以援手,现在见她有了利用价值,还勉为其难结交攀好。 却连眼中的不屑都不愿掩饰,直接将她当做傻子糊弄。 齐姒瑜脸色霎时惨白,一副受辱的模样,她一直忌讳自己身世,好在爹娘无道理偏心她,让她没有感觉到危机。 但说心中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要想到那个农家女能做太子妃,而她只能当个贵妾,心中难免怨恨。 “若珂,你也被太过分,你妹妹自小被我娇宠,没受过委屈,你何必折辱她,呈口舌之快。”梁国夫人厉声呵斥。 苏溱只当耳边有人放屁,心道不免感叹齐姒瑜命好,有这么个偏心偏到太平洋的养母,事事以她为先,就连她当作不存在的苏修苏风生,也是为了让她安稳度日,从不去侯府寻她,让她为难。 “姐姐,你是个聪明人,应当识时务才是。”齐姒瑜再没有了好脸色,美目含着警告。 苏溱挑了挑眉,露出真面目了属实是。 “你们找我不必假惺惺演戏,明明对我生死毫不关心,何必恶心自己又恶心我。”苏溱面不改色,“大家都是成人,想要求我办事或旁的什么目的,就拿出诚意来,不要拿虚无缥缈的亲人感情说事,想要白嫖我不成?” 嫖,这个字,让梁国夫人狠狠皱起眉头,看着苏溱的目光更是一言难尽。 “若是你们只是来打感情牌,把我叫来磨炼演技的,那我就先告辞了。”苏溱欣赏够了这对母女的虚伪,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便要走。 下一瞬,苏溱果然听到不再伪装的声音。 “站住!” 苏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梁国夫人,半边眉毛微微挑起,终于不装了? 梁国夫人看苏溱露出一副终于来了的神色,气血为之一结,面上漆黑如墨,庆幸当初做的决定无比正确。 她冷冷看着苏溱,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死物,“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傲慢无礼,比不上瑜儿一丝一毫——” 又是屁话,苏溱闻言不给梁国夫人骂人的机会,抬脚就走,气得梁国夫人撕坏了边上的云锦纱。 第195章 助新帝如何 不过入了宣平侯府,想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说侯府浩大的男仆团队,就是院子里看上去纤弱无力的婢子,也能把苏溱团团围住。 苏溱被拦了下来。 “我先说好,明日我得进宫面见陛下,汇报杂交水稻旱地培育能否可行,我可是堂堂正正走进你宣平侯府,路旁的行人都瞧见了,杀了我也瞒不住的哦!” 齐姒瑜秀气的眉毛狠狠拧起,语气嫌恶,“你口口声声陛下陛下,却不知陛下年岁已高,又能护你几个春秋?这天下,将会是太子的天下。” 苏溱睁大眼睛反问:“太子良娣这是诅咒天子早点死吗?” 齐姒瑜面色一白,谁敢承认这话,那可是死罪。 梁国夫人拧眉看着苏溱,她瞧了一眼周围婢子,挥手将人呵退,不再掩饰自己目的,“话虽不敬,却是实话,你如今这般张狂,全凭陛下看重你说的水稻,等陛下殡天,便是你大难临头之日,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留条退路。” “退路?”苏溱眼珠一转,做出思索之态,“你指的是?” “自然是你的水稻。”梁国夫人凝了凝神,吐出一口恶气,“此物也算是有些用处,你全力栽培又能在陛下那里讨得什么好处,以你和那些孽障的身份,等陛下一死,你们也休想有好结果。” 苏溱懂了,常用话术,先是贬低她的价值,恐吓她,然后再给个甜枣,让她感恩戴德而后鞠躬尽瘁。 企图将她卖了,还为他们数钱。 “所以呢?细说。”苏溱状似来了兴趣,给了这对母女正眼。 已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梁国夫人索性将事情摊开了说,“陛下的身子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你到底是宣平侯嫡女,外头人看着,你跟宣平侯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关系。” “与其一心为现在的陛下培育能翻倍的水稻,倒不如设法拖延,等太子登基,再将你培育成功的水稻呈献新帝,等新帝大告天下,天赐神粮,新帝便是天认的新帝,届时万民归心”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跟苏溱所想不差,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讨好当权者的法子。 苏溱点头,忍不住掀唇轻笑,“你说的有理,之前是我没有想到那么深远,倒是你们点醒了我。” 梁国夫人母女没想到苏溱转变得如此之快,看她轻笑的模样,一时分辨不出这话是讽刺还是出自内心。 齐姒瑜趁热打铁:“姐姐,虽说你厌恶我,到底咱们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我荣辱都挂在太子殿下身上,太子好了,咱们一家才能尊荣一生,你难道想永生都是戴罪之身?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家中的孩子想想。” 说到孩子,苏溱眉头皱起。 傅媛几人身份敏感,如果不是女孩,估计早不明不白死在流放途中。 苏溱一直想着让傅媛几人恢复良籍,傅媛她们终会长大,或为自己的事业打拼,或嫁人生子,总得有个好身份才是。 “我考虑考虑。”苏溱犹豫片刻,望着梁国夫人母女眼色已没有最初的戒备,“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齐姒瑜见苏溱确实意动,暗中吐出口浊气,给梁国夫人使了个眼色,那拦住苏溱的婢子才散开,引着苏溱离开。 “娘亲,你说她听进去没有?” 直到瞧不见苏溱身影,齐姒瑜才沉着脸恨恨开口。 梁国夫人也是见识到了苏溱的蛮不讲理,暗恨苏溱不识大体,又对这次拉拢结果颇为不满。 她将一颗心放在齐姒瑜身上,“我儿,她的水稻终归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能用水稻博太子重视是好,若是不行,还得靠你肚子争气,只要你诞下太子第一个孩子,你又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才是最紧要的。” 说起此事,齐姒瑜娇媚的面颊不免阴郁,失去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痛楚,好在有她在,太子也没有别的子嗣诞下。 “母亲不必担心,只是那香可还有寻来?这两年那娼妇一直用着这香,便是怀了也是小月便流产,还得多找些香来送到其他姬妾房中。” 齐姒瑜说这话时,眼中是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狠辣,在东宫几载,早没了当初在侯府的天真。 原先对太子的一片痴情,也在跟其他女子分享男人时磨灭。 她知道自己已没有了回头路,那么便看清自身的优势,攥紧身边有的,不求什么太子的爱,她如今要的是太子的偏宠和看重,再凭着这份宠爱,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她看得清楚,老皇帝身子不过是药水吊着,只要他断了气,几乎没有竞争对手的太子板上钉钉会登基。 她的战场从始至终,都在太子的后宅。 只要她成为太子后宅第一人,就是全天下最金贵的女子。 至于那什么嫡女苏溱,不过是不入流的卑贱农女,怎可能入得了她的眼。 今日寻来苏溱,也不过是为了遂太子心意。 “娘亲,我瞧着她是对废太子那几个孽障是真上心,不如用那几个孽障让她乖乖听话。”齐姒瑜眉目一转,浅笑着对梁国夫人开口。 梁国夫人闻言,眉宇微蹙,“终归是陛下仅有的孙儿——” “罪人之后罢了。”齐姒瑜笑得浑不在意,“等父皇死了,更无人在乎那几个孽障死活。” “这倒也是”梁国夫人点头。 —— 苏溱被恭恭敬敬送出侯府,便去了京郊城外。 杂交水稻现在需要攻克的难题是如何适应不同地区土壤气候条件,还有看看能否培育出在旱的杂交水稻。 不出意外,下一季,她培育出来的杂交水稻,就可以在特定地区让百姓栽种起来。 她手下农官,都对熟悉了杂交水稻原理,对水稻的前景充满希望,连带着对苏秦,犹如神明般崇拜,不论年岁阅历,皆是将苏溱的话奉为圭臬,一心想要将水稻推广到千家万户中。 只是今日,苏溱难得瞧见几个农官凑在一起聊事。 几人见苏溱回来,不忘招呼苏溱。 “苏娘子,可要来下注?今年的恩科,三甲中人,是寒门多还是氏族子弟多。” 第196章 傅媛科考 科考不论出身。 可贵族子弟和寒门接受的教育资源不同,寒门也只是较之贵族贫寒,实际也不是为一日三餐犯愁的中等人家,而真正的百姓才是真正的贫门,往往需要举家之力才能供养出一个学子。 仙岩县朱老大家中的大豹,虽说也上了学堂,但也仅仅是为了识字,以便将来有更好的选择。 让他去科考,光是这个时代落后的手抄书,就够朱老大家倾家荡产了。 知识的传播,往往不单单是上层阶级垄断那么简单。 太\/祖为瓦解贵族子弟在朝廷垄断而推行的科举,能通过科举步入庙堂的,大多数还是贵族子弟。 不过历届也有寒门出了才华横溢的贵子,在庙堂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我不太清楚。”苏溱委婉推脱,不过她想起了这段时日,时常来找傅媛的宗秦厄,这次科举,他想要中个三甲应当不成问题。 “难得诸位有空闲,苏溱就不打扰各位了,正巧我家中亦有事,我先回家了。” “哈哈,还有苏娘子不通的事情。” “苏娘子去忙,田里的学问,我们不比你懂得少。” 农官们笑闹着让苏溱放心。 苏溱这才又折腾起来往家中赶。 不知道这个世界科举考试是怎么样的,她依稀记得前世古人科考很是受罪。 宗秦厄无论如何也是傅媛的先生,又是在科考这个节骨眼上,她应该趁机搞好关系才是,若是能让傅媛正式拜宗秦厄为师,在这个时代,师父的地位仅次于父亲,也算是给傅媛找了一个靠山。 她很看好宗秦。 至于前头齐姒瑜那些话,苏溱其实没有放在心上,她如此努力要做出事实,就是要让那些上位者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来,苏溱不得不有危机感,她想起配土炸药的方子。 只要她足够强大,那么所有对她们而来的阴谋诡计,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笑柄。 怀着急切的心情,苏溱赶回家中,赵暮陈仪已去了甜品铺子,傅姜傅妹也去了学堂,只有傅媛一个在家看书。 她见苏溱回来,目光闪躲了一下,又拾起书本,继续念诵。 苏溱看了眼宝蓝色外壳,散着木头香气的四书,之前不曾见过,应当是哪家藏书阁中借来的,不是王家便是从宗秦厄那里来的。 “你已经开始学这些了?”苏溱沉默了一下,这些书面内容,已经是她不理解的层面了。 傅媛凝噎了一下,将书页盖上,镇定道,“这些我已不太看了。” “哦!”苏溱看着傅媛怪异的神色,心下有些难言,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过去,“媛儿,我有些话要问你。” 听到这话,傅媛面上血色褪去,露出一副事已至此的大无畏模样。 苏溱眉头狠狠拧起:“你不会有事瞒着我?” 傅媛立刻狠狠摇头。 “你这模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苏溱疑心不减,还想追问。 傅媛先一步开口:“母亲,你别问了,难不成我还会做出格的事不成?” 如此说,苏溱只得将疑问咽回肚子。 傅媛如今已经十三,便是放在现代,也是个有自己秘密的初中生了,正是叛逆,重视自我的年纪。 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孩更早熟,十三岁已是大人,再过两年都可婚配了,也该尊重孩子你恶心想法。 傅媛又是个自小懂事有分寸的,苏溱还是放心的。 “不想说便罢了,马上恩科了,宗先生也要去科考,这几日你多多跟宗先生亲近,试探一下宗先生是否愿意收你为学生,若是他有哪怕一点的意愿,母亲也会拼出老脸,去给你求来。” 傅媛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不知想到了什么,讷讷点头,“母亲说的是,若是宗先生愿意,能尊宗先生为师,是傅媛之幸。” 那份怪异之感依旧未消,出于对傅媛的信任,苏溱只得将那份感觉压下,苦心教导。 “那便好,我瞧着你宗先生心怀天下,又有鸿鹄之志,不是个凡人,说不准能做个在史书上留下名号的能臣,咱们不求他无私庇护一生,至少有这层关系,将来也好多条门路。” 有了傅媛点头,苏溱就将拜师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特意跟赵暮跟陈仪说了此事,两人互相递着眼色,满口应是,日日给学堂送去甜点。 原先宗秦厄时常来她们府上,这几日也不常来了,应当是准备恩科一事。 随着恩科时间来临,傅媛也开始不出门,苏溱有心去瞧傅媛,还未走进傅媛房门,就被赵暮和陈仪以各种借口拦下。 这回苏溱是想装不知道她们有事情瞒自己都装不下去了,直到赵暮跟陈仪如今一个鼻孔出气,直接转身去问了明锦。 明锦冷笑一声:“如今倒问起我来了。” 其余的话倒也没多说。 “不是我不说,只是我也算是答应替傅媛瞒你一阵子,你要是想知道,去问问两个小的。” 苏溱气血翻涌,只觉得血脉在一瞬间涨开,竟是连家里两个小的都知晓,却瞒着她一人。 “跟科考有关是不是?”苏溱死死压着声音,想到这几日众人怪异的行为,大概猜到了端倪。 明锦摇了摇头,却不是否认此事,而是说,“我不能说。” 苏溱只得将火气往肚子里咽,但脸上却发了几个痘,连口腔都生了热疮,她不主动提起这事,只是揣着口气,等着赵暮几人何时坦白。 这一等,便是到了恩科结束。 这几日,苏溱连京郊都不去了。 考生从考场出来那天下午,穿着长跑,身形纤细稚嫩的傅媛,带着一身汗臭,顶着散乱男子发髻,进门便跪在苏溱跟前。 傅媛咬着唇,清澈的黑眸中有委屈有担忧,面上却透着坚定,“母亲,事已成定局,请母亲责罚。” 看着心中猜测被证实,苏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脑中不断重复着‘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不然她要撑不住发癫。 不,她不能癫,不到黄河不落泪。 古往今来,那么多才华横溢的能人,都过不了科考这关,傅媛再聪明也不过十三岁,说不定悄无声息就落榜了。 傅媛却倔强望着苏溱眼睛,给了苏溱重重一击。 “宗先生押题押对了。” 第197章 怒火攻心 好好好,这就是她信任的宗先生,竟然会顺着傅媛做出如此胡闹的事情。 “三娘,你快坐下喝茶,不要气了,这事我们也是知情的,瞒你也是怕你着急上火。” 赵暮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回了家中,一进门便看到傅媛狼狈跪在庭院中,顿时了然,忙撑起笑脸柔声劝说。 苏溱冷脸看她一眼,没有吭声,赵暮就是个大内应,先前她想去瞧瞧宗秦厄每日单独给傅媛授什么课,无不是被赵暮给挡了回去。 赵暮自知理亏,赔着笑脸,不停给傅媛使眼色。 苏溱面色严厉,声音也带了怒气,她恨恨瞪着跪地笔直的傅媛,“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宗秦厄那厮拾掇你的。” 傅媛显然已做好了承受雷霆的准备,昂起头倔强道,“母亲,我早不是孩子了。” 言下之意,她做出的事情,自己能承担,不怪任何人。 苏溱气得眼冒金星,能承担?如何承担? 若真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就不会那么莽撞草率。 她生怕这几个孩子被人盯上,平日里自己在风口浪尖,几乎将孩子们隐形化了,没想到几年的安稳日子,养得她们胆子如此大。 苏溱连连冷笑:“你们千辛万苦瞒着我,不就是知道我不会同意?如今是已成定局,我便是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赵暮面上闪过惭愧:“你知你断不会同意,不过这事是我做主的,你莫要责怪孩子。” 苏溱瞪了赵暮一眼:“你少偏袒她!” 面对苏溱的暴怒,傅媛没有露出怯色,眼神越发坚定,“母亲,我已经十三了,已是来了月信的大姑娘。” 傅媛声音沉稳有力,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苏溱,“寻常人家的女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等过了及笄之礼,便从娘家嫁入婆家,从这院子送到另一个院子中,侍奉夫君,生育子女。” 傅媛声音格外冷静:“幸运的,与夫君感情和睦,盼着儿子长大,女儿嫁个好人家,娶一个贤惠的妻子,女儿在夫家做一个得体的媳妇,不幸的话,还得忍受夫君纳妾找外室,受尽磋磨,一生都被困在方寸之地。” “母亲,你送我读书识字,给我讲那些蕴含道理的故事,让我见识到了女子没有不如男,知道女子也能靠着自己双手挣来尊严,难道还要我过上那样仰仗男人鼻息的日子吗?” 苏溱微微一愣,没想到傅媛年纪轻轻,已经看得那么透彻了。 对于傅媛未来人生该怎么走,苏溱想法一直很简单,随傅媛自己选择,但绝不会让她草草嫁人生子,她的傅媛,至少得做个能放光异彩的姑娘。 但这个不代表,她可以任性去冒险,用女子之身去科考。 一旦东窗事发,那就是跟这个时代的皇权做斗争,太冒险了。 傅媛见苏溱面上有丝动容,继续道,“女子又如何?我为什么不能入庙堂,一展报复?” “母亲,您见过了世上如此多吃不饱饭,挣脱不了泥沼的苦命人,他们便活该一生受尽苦楚,成为史书上一笔带过的数字吗?” 不能的,自然是不能的,每人都应该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 “我想要让大魏每条街道都铺上水泥路,想要每个孩子都能上学识字,想要每家年年有余粮,想要每人想起冬日,不是冻到骨子的寒风不是饿到睡不着的夜晚,而是热腾腾的饭菜,温暖的被褥。” 傅媛眼眶湿润,从至高之位跌入尘埃。 从泥土里翻滚过,才知道一个人要体面或者是如此艰难。 如果没有遇到苏溱,她或许会认命,会觉得这人世便是这样的。 难不成从前的人不是这样活着?几百几千年后的人还能换个活法吗? 但是她从母亲身上看到了不一样东西,哪怕她没有说那个仙人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她就像一株生活在石碓里的枯草,仅仅是汲取到一缕阳光,就忍不住想象单单是一点光,就如此温暖,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去不了那个世界,但是她可以拼尽全气,让大魏成为那个世界。 “母亲,你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可没有人能推行出去,别人不行,为什么我不可以试试?只因我女娘,我是废太子之女吗?我可以的,宗先生给我安排的这个身份已经清理干净,不会有人知晓。” “如今我还年幼,装扮一下不会有人看出我是男是女,宗先生也想好了为我脱身之法,女儿只是想试一试。” 傅媛情真意切,眼睛死死看着苏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溱只觉得喉管里堵了一块重铅,傅媛的话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庆幸傅媛有着自立自强的性格,又对前路充满担忧。 她是不是太过谨慎了,是不是她失去了曾经的那份冲劲? 可是,她真的怕! 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掉入看不见的圈套,护不住身边重要的人。 “你,容我想想。”苏溱看着傅媛倔强的眼神,终究是不忍心深究。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她能做的,不该是指责,而是成为傅媛最坚强的后盾,就算是傅媛捅破了天,她也能兜住。 “我要跟你宗先生详谈,要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做的一切。”苏溱冷静下来,她现在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了。 赵暮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宽慰道,“你也不要太着急,先不说媛儿能否登科入仕,我看陛下对媛儿她们,也不是——” 苏溱皱眉:“不要说这个。” 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是一个处在帝王高位的当权者,这不现实。 就算是老皇帝对傅媛她们爱之若命,那有如何?亲自养育成年的儿子,照样不是说杀就杀。 昏君才会把死人感情放在江山社稷之上,老皇帝不算明君,但至少算个不糊涂的守成之君,这注定了他不会没道理偏私。 苏溱吐出口恶气:“回去洗漱干净,好好休息一下。” 闻言,傅媛跟赵暮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连忙避开苏溱,免得叫她看了生气。 第198章 支撑风雨前朝的脊梁 报喜衙役将好消息送往大同学堂时,宗秦厄第一时间派了两人乔装去了甜品铺子和京郊。 苏溱得知傅媛以十三岁的年纪,中了三甲,心情复杂之极。 此时距离科考已过了两月,那时苏溱得知傅媛胆大包天以女子之身,顶替被人身份去科考,转身便去找了暗中相助傅媛的宗秦厄。 见面时,宗秦厄依旧如从前般霁月清风,不过当初令人赏心悦目的身姿,在苏溱眼里只剩下了装腔作势,那俊逸的外表也不过是恶鬼披着的画皮。 对宗秦厄的好感,也成了满腹怨言。 在得知确实是傅媛自己要求去参加科考,并表明即便今年无法科考,今后她长大,依旧会按照自己的法子去试。 宗秦厄一是怕傅媛不管不顾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二则是看中了傅媛的抱负。 与其让傅媛自己去胡闹,倒不如由他们大人护着看着试上一回。 加之他从心底欣赏苏溱,对与她颇像的傅媛也十分看重。 “前朝开国太祖,那样英雄人物,子孙后代却一味躺在金山银山上挥霍无度,王朝不过维持了短短九十一载便覆灭。” 宗秦厄望着苏溱,清明的眼满是磊落。 苏溱眉头蹙起,望着宗秦厄眼神晦涩难明。 这个世界不存在苏溱所见的历史书上,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数年,早已不是当初的白纸。 她能估摸出,这个时代的发展进程大约在隋唐之间,没有经历过五胡乱华,五代十国混乱时期,还是氏族贵族跟皇权共掌天下的时代。 前朝开国皇帝原本就是老牌贵族出身,背后支持他的势力盘根错节,以至于称帝后稳固权利,收入后宫都是五姓之女。 加上当时老牌贵族为了利益,早就内部通婚数百年,舅舅娶外甥女,表姑嫁侄子,屡见不鲜,导致当时皇族男子都有些这样那样精神疾病。 而这些在常人眼中或昏庸或暴力的皇帝,不是因为权力斗争被逼退位惨死,就是在皇位上残暴不忍,近乎被害妄想般祸害臣下折腾百姓,身体也会在步入三十岁后急速恶化。 按照苏溱的目光来看,近亲通婚给当时皇族带来了遗传病,大概率这病更容易传给男性,或者说是即便传给了皇族内部女性,女性地位低下,没人在意。 而前朝风雨飘渺的王朝维持了九十一年后,在最后一个临死还趴在女人身上的痴肥皇帝被起义军砍下头颅后,走向了终结。 之前苏溱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离谱的王朝可以磕磕碰碰维持近百年。 要知道隋朝也不过两代,且两代隋帝都算是有谋略的帝王,开发一个运河就足以让百姓苦不堪言,动摇国之根基。 前朝凭什么苟延残喘百年。 翻开那些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历史,苏溱才从中窥见一星半点不同于寻常文人口中的真相。 古往今来,这世界从来不是男人的世界,即便被封建教条狠狠压制,还是有无数女性在拼命散发自己的光芒。 旧时五姓女,无一不是自幼被良好教导,尤其是当时嫡脉五姓女,有些还未出生就被预约了当未来的皇后王妃,她们饱读诗书,或满腹经纶,或心怀天下。 出身限制了她们的未来,却也给了她们足够的见识和受教育条件。 她们嫁人后不得不面对诡谲的朝堂,时刻担心作为依靠的皇帝夫君会不会因为一场阴谋罢黜,担心生活在疯狂无能的丈夫身边,会不会下一秒就被扔进鼎里烹食。 她们见够了腐败糜烂的世界,见多了被困在一方天地每日担惊受怕的嫔妃女眷。 后来,她们成了史官笔下因为一己喜怒诛杀中饱私囊犯臣一家的妖后。 成了牝鸡司晨蚕食丈夫皇权被权利熏心的毒妃。 成了差一步鸠杀痴肥儿子,扶持来历不明只会装腔作势继子登基,第一个被亲子炙烤而死的太后。 无数人将前朝的荒诞无稽,怪罪在那些女性身上,却忽视了她们权力巅峰时,是那个王朝少有的安稳时期。 中饱私囊的犯臣私吞治江款银,十几万沿江百姓房屋被冲垮,居无定所,近万百姓活活淹死。 她只能屠尽当出头鸟的犯官一族,换满朝各怀鬼胎的肱骨之臣识时务,吐出本该解救百姓的钱,所以她死后,是早该被诛杀的妖后,连块体面的墓地都不配拥有。 那牝鸡司晨的毒妃,从天真懵懂的少女入宫,到被打到失去生育子嗣能力,从天真活泼到如同行尸走肉眼中只剩悲哀枯寂,不过短短两载。 后来她凭着过人手段,牢牢把住权势,圈禁无法控制情绪的皇帝,以女子之身左右朝堂,以薄的身躯持政了十年,年仅二十七岁便劳累过度而亡。 所以她是一介妾妃,玩弄朝堂,牝鸡司晨,罪不容恕,死后背负一身污名。 那被亲子逼迫在王公贵族面前,赤脚围绕宫墙走完赤红炭火的太后,也是咎由自取。 谁让她在夫君死后,垂帘听政二十年,熬白了两鬓漆发,却不愿将手中权力还给比起先皇还要残暴的痴傻儿子,宁可过继生母曾是先皇和先皇弟共享的姬妾的父不详私生子。 那皇族中唯一脑子还算清醒的宗室子车裂,她在痴肥儿子的嬉笑中被册封为妓母后,细嫩的皮肉贴着烧得通红的大钟活活烤死。 后来,那个荒唐王朝,在痴肥儿子头颅落地的那一刻,正式落幕。 苏溱心脏一窒,尽管心中有怨,但是宗秦厄说起前朝,总不免让她想起那几个令人唏嘘的女子。 不仅仅是她们,她们身后还有许多没有只留下寥寥几笔,甚至没有提及的女性,努力地维持着王朝气数。 “宁德皇后,曾有过机会,杀了哀帝,自登皇位。”宗秦厄缓缓出声,声音轻得仿佛耳边吹过的一阵风,但苏溱还是清晰听到了宗秦厄的这句话。 苏溱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心中的惊愕久久不能平息。 宁德皇后,就是前朝末代皇帝的生母,被亲自册封为妓母后的太后。 因着那耻辱的封号,后人都称她最初的封号,宁德皇后。 第199章 女探花 后人对前人的认知,大多来自史书或是口口相传。 作为有数百年传承的氏族子弟,显然有比普通人精准的消息。 或许,百年前,那位垂帘听政二十年的太后,一度有机会坐上那九五之尊位置。 因为阴差阳错,局势不稳,或许是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女子敢肖想那个位置,她没有跨出那一步。 或许是,她只是少了那份勇气,才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看得过眼,体内流着皇族血脉的宗室子延续自己的政治追求。 总而言之,她失败了,以最惨烈的悲剧收场。 但宗溱厄此时提起前朝宁德皇后,苏溱怎么不心惊肉跳。 傅媛的身世,只要有心,便可查到。 “太子自私薄情又无能力,做个守成之君都勉强。”宗溱厄盯着苏溱的脸,缓缓启唇。 “其实这世间,不是想要以退求全,就能明哲保身的,你跟傅媛几人能安稳活下来,何尝不是陛下暗中庇护。” 苏溱顿时惊起一身冷汗,她想到侯府中,那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妃妾的齐姒瑜。 她的脸上,始终是有恃无恐,才会轻而易举拿傅媛几人威胁她。 等到了那太子登基,恐怕他们的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戏言了。 是不是,她天真了。 以为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就能拿捏住上位者了。 是她太小看人性的卑劣了,若是她的存在能够挑战到上位者的权威,让她死的悄无声息,不要太简单。 “媛儿借用的身份很干净,他祖父原是我家一位管事,后来我开恩替他脱了贱籍,如今在当地也是体面人了。” “这是他最为聪慧的孙辈,身子不大好,每日将养在府中,久不见人,比媛儿大上一岁,瞧上去身量却差不多。将来媛儿若是不想做官,寻个借口外调苦寒之地,再过几年,那孩子人也张开,只要有几分相像,便不会有人认出。” “这便是我为媛儿寻的退路,我给她机会,三年四年,等到她大到要瞒不住了,便换回来。” “好。”苏溱定了定心神,事已至此,再多的埋怨也无济于事。 宗溱厄敢为如此大胆行事,想来已经为傅媛打点好一切,他轻飘飘地几句身份调换,必然也安排周全了。 “你的想法我知晓了,我回去想想。”苏溱沉着脸,瞧不出心中究竟如何想的。 “苏娘子,自便了。”宗溱厄淡淡望着苏溱。 苏溱急冲冲离开,跨过门槛时,外头一阵清风拂过,她下意识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只听后头响起清洌的嗓音:“梁王幼子,帝仅存在世庶弟之子,自幼聪慧喜人,乃是帝少有喜爱的子侄。” “数年前,陛下身子沉重,日夜拘在宫室内,便是太子都不得入内,只有梁王幼子承蒙宠爱,时常入宫侍疾。” “那时,太子于朝堂上被陛下斥责,惶惶不可终日,没过开春,陛下身子渐好,宫内举办了一场马球赛,梁王幼子坠马而亡。” 苏溱心中一梗,只觉得汗毛倒立。 继而又听到宗溱厄说:“当年年幼的六皇子如今也九岁了,去岁开始,便时染风寒,今年开春后,已选了数次太医,锐咳不止,常伴有血。” “——我懂得了”苏溱嘶哑着张嘴,艰难吐出这几个字。 宗溱厄是在提醒她,太子不是个能容忍的明君。 苏溱脑中又想起了她所在的世界历史上,那位天后。 则天皇帝,大名鼎鼎的武曌,我的媛儿能成为你吗? 苏溱望着浅蓝天空,心中满是不确定,她只是一个在羽翼下长大的寻常小女孩罢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时间一晃两月过去。 苏溱听到学堂送来的信儿时,只有种逃不掉的宿命感。 傅媛说过,宗先生押题押对了,那么不出意外,傅媛考中不成问题。 只是苏溱没想到,她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女孩,竟然能中一甲,多少寒门子弟寒窗苦读数十载都无法企及。 报信的宗家人看了眼周遭,压低声音,“苏娘子尽量注意些,姑娘十三岁一甲,恩科以来只有开朝时惊艳绝伦的燕郎君做到,姑娘又是寒门出生,更为扎眼,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姑娘外头的宅院,您近日不要去了。” 两月前,傅媛就被宗溱厄送到了北市坊一处宅院中,那是以傅媛借用身份少年名义租赁的小宅院,身旁还带着宗溱厄特意安排的两个照顾侍童,一口平江话软糯好听,任谁见了都瞧不出端倪来。 苏溱闭了闭眼,将这报信的人当作路过的农人。 报信人见苏溱听进去了,也如路过行人般,极快溜走。 傅媛搬走后,苏溱也不是没有她的消息,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还是会让侍候傅媛的侍童的书童前往甜品铺子买糕点,借此传递消息。 报信人走后,苏溱起身翻开一张地图,一张磨损严重的大魏地图。 苏溱缓缓执起朱笔,沾满了墨汁,圈住了地图上一块贫寒缺水的土地。 几日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开始。 由主考官,当今天子亲自出题考验,那一时风头无二的寒门进士在殿试中才思敏捷,深受圣赞。 又因年小貌俊,被天子钦点探花。 一时,整个京城上至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皆是谈论这位十三岁小探花。 更有家中有适龄未婚的氏族,起了拉拢这位前途无量的小探花的心思,托人前往姑苏打探探花郎家中底细。 可惜下人连夜兼程回来,告知的却是探花郎年幼就与一位乡下农女订婚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探花郎前程似锦,展露锋芒时。 探花郎却主动请旨,去了西北那贫穷之地,当一介不起眼的地方父母官。 “糊涂啊!自毁前程!” “我瞧着这小探花不过十三,历练几年回来,也不打紧。” “只有想方设法留在京中为官的,哪有主动请缨外调,出去容易回来难——” 第200章 计划 九月,京中刮起一阵邪风,接着便是缠绵半月的阴雨。 每季气节转换,宫中太医难免衣不解带,时时关注皇帝圣体。 只是今年天气乍冷,年老体弱的皇帝一反往常出奇健康,倒是已有九岁的六皇子开始高热咳嗽,久治不愈。 老皇帝给六皇子的赏赐如流水般抬入六皇子所居小殿,皇子的热症依旧未减。 六皇子母妃往顺妃宫中哭过两次,顺妃太子妃婆媳每日照顾,便是忙于政事的太子也亲自探望,命太医不惜一切尽心照顾六皇子,一时传为兄友弟恭的佳话。 苏溱望着屋檐上溅下的水花,思绪从从虚空中慢慢剥离,挥手向跟了自己多时的农官告别。 “杂交水稻事关民生,你们切记肩上胆子之重,百姓从来都不愚昧,你们记得要耐心同百姓解释。” “苏娘子,你此去西北培育旱稻,也得日夜小心,外地终究比不得京城,那边民风彪悍,想是要遭不少罪喽。” “你们也是,万事多加小心,你们要知道自己所做的可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众人相互作揖告别,心中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苏溱对他们算是倾囊相授了,加上杂交水稻确认培育成功,他们这些第一批杂交水稻的专业人才,如同分散的蒲公英,奉着御旨去往各地发光发热。 至于苏溱,她主动向老皇帝提出要前往西北,根据当地的土壤特性研究出能适应旱地的杂交水稻。 水稻产量翻倍已是可流传万世的功绩,但如果那难以种活米粮的千万亩旱地,能生出救命稻米,那意义全然不亚于杂交水稻。 即便因为环境限制,杂交水稻产量锐减,但只要有正常地区的水稻的产量,也足以养活当地的百姓。 在苏溱的眼里,这世界从来不缺种粮食的土地,也不看看东北地区可都是粮食大省,只是现在那片的主人,还是各草原民族。 至于所谓长不出稻米的西北地区,除了小麦以外,玉米番薯也是天选之粮。 只是这两样深受后世人民喜爱的主粮,此时还在美洲大陆,不知道有没有被美洲原住民驯化。 苏溱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如果此生有机会的话,她真的很想去美洲看看,将玉米番茄带回大魏朝。 私心里,苏溱想如果先一步发现美洲大陆的是更具有仁德思想的黄种人,打破美洲原着民朴素的世界观,让他们认识到美洲大陆外的世界,是否可以有效避免原住民的悲剧。 跟农官们告别后,苏溱收拾了东西回了租住的小院。 兄长苏风生这两日已在收拾物件,准备同苏溱上路,至于父亲苏修年岁也大了,前些年生感染天花身子到底不如年轻时,苏溱让他留在京城,也方便照看赵暮陈仪她们。 是的,这次苏溱没打算带她们上路,只跟傅媛一同赴任。 “姜儿妹儿,你们收拾妥帖没有?”苏溱在院子中喊了一声。 只见两个抽条不少的小姑娘扭扭捏捏从房中走出,满脸不愿。 “不好看。”已经十一岁,懂得爱美的傅姜碍于苏溱淫威换上了朴素的衣衫,脸上也化了显得气色惨淡的妆容。 苏溱仔细打量了两个孩子状态,瞧上病怏怏一副许久没有好好歇息的模样。 “我瞧着不错,只是让你化成这样出去走一圈,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傅姜嘟起嘴,习惯性想要同苏溱撒娇,在自己娘亲和母亲面前,才不需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苏溱只当没看到,转而问懵懂的傅妹,她蹲下身子,软着声音问,“我们妹妹知道要说什么吗?” 她家的三个闺女性子多有不同,傅媛要强有主见,傅姜娇气些但心地善良,对谁都脾气都好,有些窝里横。 最小的傅妹没有两个姐姐机灵,许是还没开窍,或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对谁都软软的,这样的性子年幼时还好,有她们护着心疼着,等大了却容易被人欺负。 傅妹糯糯点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给六叔祈福,” 又拿出两张纸,上头的字歪斜扭曲。 “还得将这两张纸挂到祈福树上,希望神仙爷爷保护六叔早点好起来。” “嗯,记得就好。”苏溱冲着她露出一个大拇指。 虽然这是场作秀,但无所谓,只要能传到老皇帝耳朵里就行。 她走了,总得给孩子们找一个无人能撼动的靠山。 宗溱厄说得没错,老皇帝对她跟孩子们是有照顾的,不然光是京中瞧她不顺眼,想要看她倒霉的权贵,就够整死他了 她跟女眷能在京城活得逍遥,何尝不是那些人精似的贵族揣摩老皇帝的心思行事。 老皇帝何尝对幼年孙女没有感情,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罢了。 就算身为皇帝,也不能只随自己心情行事。 既然老皇帝需要一个契机,那苏溱就制造这个机会。 至于两个孩子六叔祈福能不能传到老皇帝耳朵里,那就不需要她关心了,宗溱厄总有办法。 “苏溱,你此去西北,可否应我一事?”站在孩子们身后的明锦突然开口。 这两年,明锦已安分下来,她不同赵暮几人一样管理甜品铺子,一直处在家中打理家中琐事,有顺带照顾几个孩子。 一开始赵暮跟孩子们对明锦还有偏见,时刻提防着,但日久天长的,也对她有了改观。 如今女眷们对她没有如同家人般的亲热,却也不会在对她横眉冷竖。 倒是梁不记事的小孩,对明锦亲热起来,这次给她们装扮的就是明锦。 “什么事?”苏溱正视明锦的诉求,她现在已变了,也不必一直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那个。 “听说与草原人互通的边城已开了交换货物的集市,这两月京城也常有卖皮草奶酪的草原商贩,我瞧着是个赚钱的机会,我想去边城赚银子。” 苏溱意外地看了一眼明锦,没想到明锦有这样的魄力。 一个女子,去混乱的边城跟草原人做生意,这可不是简单能做的,光是有这个想法,就足够让人吃惊了。 况且还是明锦。 那可是只知道依附男人,不能吃一点苦,只想作用荣华的明锦。 此时她竟主动提出到边城去。 苏溱沉思片刻:“边城环境复杂,我让兄长陪你去。” 明锦闻言嗤笑,眼中却有丝轻松,“不必了,你就不怕我拐了你的兄长跑?我去边城自然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况且边城也不是没人照拂我,那草原人达来应当还记得我,况且” 明锦弯下眉眼,笑得格外妩媚动人,“你所求之事,你不是一直想要草原人和中原人能永久和平吗?倒不如让我试试” 第201章 祈福 苏溱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在她准备动身上路前,一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明锦会先她一步离开京城,只身去往那遥远的边城。 虽说从前有过诸多不愉快,但毕竟相处了多年,明锦离去前赵暮陈仪皆是为她好好打点,带了不少有用之物。 苏溱将水泥肥皂制造毛毡等一些技术写在纸张上,逼迫她背下,以免在边城用得上。 赵暮更是提着甜点礼品亲自登了王至薇家门,望王家在边城的关系能够照顾明锦。 总而言之,苏溱就依在门扉,看着衣着质朴的明锦爬上马车,留下一抹单薄的身影。 “莫要担心了,是她自己要去的,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赵暮看着明锦背影,也是满目忧愁。 这是她们多年来第一次分开,古人的路太长了,或许这一去就生死不知,永不能见。 苏溱勉强扯唇笑了一下:“我知她聪慧过人,只是难免担忧她会本性难改,虽说将银两置换成了不起眼的贴身首饰,但人心难防,希望她发现外头不好过,能早些回来,终归不缺她一口饭” 两厢对望皆是无言,苏溱赵暮很快调整情绪,投身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去。 没多久,在一日午后,陈仪带着三个孩子上山庙为久病不愈的六皇子祈福一事在贵族圈中传开。 介于三个孩子身份尴尬,贵族只敢私下议论。 奇怪的是,那日之后,六皇子竟于第二日身子转好,一连喝了三碗鸡汁粥,身子大为好转。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昨日废太子三女为六皇子祈福一事,可真有那么巧合? 可那废太子如今的母亲,可是号称仙人托梦传授技术的神女,难道仙人爱屋及乌连带着看重三个孩子? 不过在六皇子转好的当天,苏娘子院中便传来哭声,接着便是苏家几个娘子急匆匆寻找大夫为苏娘子的大女儿治病。 流水的大夫进入院子,都摇头离去,说是不知从何下手。 那日起,坊间便有传闻:苏娘子那大女儿得病乃是帮六皇子挡灾,据那日一位大夫说起,苏娘子的大女儿病的迷糊时说过只要是六叔能好起来,便是让她折寿也是愿意的。 于是,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苏娘子真是受神宠爱,连带她的子女也受神恩,那年幼的六皇子原本该被这场奇病带去,是苏娘子三个女儿不忍心祖父年老又失幼子,才去祈福保佑六皇子平安,只是挽救一个该去之人,总得付出代价,因此苏娘子的大女儿才会受两年病痛折磨,这两年都无法外出见人了。 也因此,坊间的平头百姓才知道,那传闻中大仁无私的苏娘子,竟是那候府被抱错的可怜农家女,嫁给太子新婚第一夜便被下了狱,她非但没有被命运打败,反而受了仙人承蒙,造福一方百姓,又返回京城为百姓谋福祉,更是连三个不是亲生的女儿,也被她视若己出,教养得仁厚宽和。 这一下,原本就对苏溱遭遇多有同情的百姓,更加为她叫屈,认为苏溱本就是无辜之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奉旨嫁人,本就不该被废太子牵连。 如今更是做了许多造福于民的功绩,便是立生祠都绰绰有余,为何至今还是戴罪之身?为无辜可怜的好女客谋个自由身,不为过? 而苏溱身边的三个女儿,当年更是年幼无知的时候,便是该为父亲赎罪,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也该够了,况且她们是如此纯善,救了六皇子也该赎完罪了。 一时,苏溱跟废太子三个女儿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所有百姓皆是一面倒的为苏溱和傅媛她们叫屈。 朝中众官皆是眼观眼鼻对鼻,所有人都听到了传闻,他们自然也知高座大殿的天子一清二楚。 但年迈天子当做不知此事,他们心知肚明,皇帝在等着臣下提起此事,顺势将孙女接回。 臣下也知天子所想,却无人敢冒这个头。 早朝散去后,太子党众最为稳重,资历最老的右相叫住太子。 当晚,顺妃笑眯眯请六皇子母妃小聚,第二日,六皇子母妃便乘着皇家仪仗,浩浩荡荡降临苏溱家的小院。 苏溱有礼有节接待了六皇子母妃,让一身奇病难以治愈的傅媛拄着两个妹妹来拜见后奶奶。 六皇子母妃并非一个没有脑子的憨货,能在顺妃一手遮天的后宫维持自己的体面,保持着与顺妃一党不远不近的距离,自然有着过人的智慧和情商。 她见傅媛确实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却不会天真地以为真的是什么神明让傅媛替自己儿子受罪, 她这次来,不过是受顺妃所托,前来一探虚实。 她见过傅媛后,好生宽慰了一番,摸着三个娇嫩的孩子,杏眼泛着泪光,坐着宫轿,一步三回头进了皇宫。 又满是泪水去了顺妃宫中,将几个孩子可怜巴巴的惨状一一告知。 “姐姐,妹妹真是心疼,这三个孩子从前是那般金贵,光是想着便觉得可怜。” “媛儿那孩子,怯生生望着我,她定是还记着我的,从前还会喊我一声容娘娘,现在却是话都说不出声了,若不是为了我的孩儿,媛儿也不止于此——” 六皇子母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顺妃面上带着不忍,眼中却闪过一丝烦闷,正想劝说两句,便听六皇子母妃话音一转。 “太子仁厚,对老六多有照拂,唯一兄长的遗孤,想来也是多有挂念,从前因着废太子犯下错事,只能避嫌,姐姐如今也算是个机会,不如将孩子们接回来!” 顺妃面色一变,她恨先皇后和废太子,自然瞧那三个孩子也不顺眼,何苦来哉弄到自己身边碍眼。 “姐姐,不过是三个女娘,便是给些体面也碍不了事,况且那个苏娘子,确实是个能人,据说那肥皂,水泥路,杂交水稻都是出自她的手,她又是真心疼爱媛儿她们,跟她交好对太子也是有益无害——” 言下之意,不必言明了。 苏溱手里还不知道攥着多少好东西,要是能为太子所用,那就是天望所归。 顺妃强笑着说:“妹妹,你最是心善了,我知你感念从前感情,那几个孩子也是好的,我也日夜想着,定然会同陛下提起。” 六皇子母妃这才哭哭啼啼离开,只是回到自己宫殿,那张秀丽的脸瞬间沉下,手指狠狠攥紧,眼中的恨意几乎汹涌而出。 什么兄友弟恭的佳话,不过是惺惺作态的表演。 她儿不过九岁,陛下连看重培养的意思都没有,太子便迫不及待想要他‘因病离世’了。 原先她便怀疑儿子的病来的凶狠,若不是苏溱将证据摆在面前,她也不敢那么快确认! 第202章 郡主县主 册封的旨意,比苏溱想的来慢了些。 天使依仗降临时,苏溱再次见到老熟人。 陈公公笑眯眯将圣旨教到苏溱手中:“郡王妃,陛下感念你为江山社稷的功绩,三位公主被你教养的很好,先太子被封为恪郡王,三位公主如今也是郡主,县主了。” 废太子,哦不,如今是恪郡王了,当年被草草安葬,连累他三个本该尊荣一生的三个女儿受尽苦难,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皇室女子,便是皇帝亲女,也并非生下来便是公主的,她们大多长到年岁,尚主后才册封为公主。 公主之下,是郡公主或县公主,皆是公主,都是依照父母身份,在成婚后册封。 当年皇室子嗣凋零,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孩,尚在襁褓中便被破格册封,身为皇室第一个孙辈的傅媛的郡地,比寻常王爷还要富饶。 原以为,这些东西已经失去,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她们身上。 郡王的女儿按照本朝律法,是没有资格册封郡主的,至多为县主乡主,傅媛依旧是被偏爱的那个。 “郡王妃,恪王已死,陛下没有赏赐藩地,郡主的食邑还需等些时日,倒是两位县主的食邑已定,这些文书,您今后一一过目。” 废太子遗孤还能重回皇室本就会遭人非议,在规格上必然要较之从前降下不少。 若是在给废太子和破例册封郡主的傅媛食邑,恐怕明日便会有谏臣在大殿上撞柱,让老皇帝收回成命。 “南坊边上前朝郡王府殿下已派人修缮,至多半年,郡公主们便能入住,这些时日,三位公主可在宫中伴驾。” “多谢公公。”苏溱端的是喜上眉梢,一连塞了许多银子给各位公公。 这些公公都是人精,要是落难的贵人,他们便是帮不了忙也要打秋风,遇上能飞黄腾达的贵人,非但不要银钱好处,还会好言好色卖面子。 这废太子遗孤能重返皇室,还是太子在朝堂上与天子提的,天子虽未主动提起,却爽快同意太子提议,可见心中一直挂念废太子遗孤,为此还夸赞了太子。 要知道,年迈天子对太子一直不喜,向来没有好颜色,如今却为了废太子遗孤,连番夸赞。 这是在告诉太子和朝中众臣,他就是念着废太子遗孤,作为他的孙女,便是落了难,也是金贵之人。 只是碍于人言和律法,一直没有提及罢了。 不论三位公主今后处境如何,单是人人称颂的苏娘子,将来还有大用,与她交好,没有坏处。 公公们连连推却,离去前,还特意说宫中贵人们都在念着三位公主早日进宫。 苏溱无不含笑应下,而后换上一副愁容,“郡主身子一直不见好,无法出门见人,怕是不能随行侍奉陛下,就让两位县主表孝心!” 陈公公闻言挑眉:“陛下有谕,郡主凤体要紧,身子不适好生修养便是,等她好了再来侍奉不迟。” 苏溱倒是意外了一下,这老皇帝也太‘体贴’了些。 不过一切都按照苏溱计划顺利进行,因着圣旨全然没有提及赵暮几人,他们的去留倒全凭她做主了。 苏溱便借口郡主需要熟悉的人照顾,将赵暮和陈仪留在了宫外,继续开甜品铺子,而苏修则时刻待在院子里,以免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傅媛的房间。 房间里自然是没有人在的,只是要做出有人在的样子,至少要等两年后,真正的傅媛褪去男子之身,才能回来做这个郡主。 而傅姜傅妹两人,以傅姜的机灵劲儿,苏溱倒不是很担心,况且她们如今风头正盛,无人敢对她们出手,至少老皇帝健在时,谁都会小心翼翼捧着两人。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前脚册封旨意降下,后脚就有无数曾经有关系的达官贵人登门拜见。 太子不知是找到了取悦老皇帝的法子,还是怕废太子三个女儿在他眼皮子底下失控,宣平侯的梁国夫人连夜登门,放低姿态,做出心痛的模样,要将三个外孙女儿接到侯府照顾。 苏溱自然敬谢不敏,却接受了梁国夫人的好意,仍由他们安置了一套奢华安逸的宅子,将傅姜傅妹几人接到豪宅中,还指派了一行调教良好的婢子随行伺候,只等郡主府敕造完成。 安排好一切,苏溱便拿着自己的公文,和十几位受她调遣,一起外出公干的衙役前往西北苦寒之地。 与此同时,这段时日风光无限的十三岁探花郎,也到了外出赴任的时日。 ‘恰巧’大名单单的苏娘子与风头正盛的小探花撞到了一起,两拨甚是有缘的队伍,便一同上路。 一路同行,苏娘子与探花郎相交甚欢,大有姐弟相称之意。 伴随苏溱寻找合适碱地的衙役听闻苏娘子相中了探花郎上任的贫县,叫苦不迭。 “西北之地,虽说贫穷,但穷也分看着穷和饭都吃不上的穷,都说这苏娘子聪明,怎么尽往人都要往外跑的穷县?” 随同傅媛的衙役也是连连摇头:“你懂什么?我家的小老爷,堂堂十三岁便中的探花,可是千古第一个自请往这穷乡僻壤的,这里说是有千户人家,但地广人稀地,连人烟都瞧不着,自毁前程。” 衙役们互吐着苦水,听到谈论声的苏溱跟傅媛却是对视一眼,皆从眼中看到了无奈。 “根据传闻,良县境内应当有个满是硫磺的温泉湖,到时我会去考察,若是推断有误,我会再动身,尽量与你离得不远。” “娘亲,良县真的有那般贫穷吗?能比仙岩还要穷吗?”傅媛满腹忧心,愁眉不展。 虽是少年老成,却到底是第一次自己出来做事,还要为数千百姓负责,难以有些不信任自己。 苏溱宽慰:“别想太多,做县官的不是高坐在县衙内看公文就行的,你动脑子,因地制宜,让你辖内百姓阶段性好起来。” 傅媛讷讷点头,这段时间苏溱同她说过如何让一个地方脱贫,但根本的底层逻辑,还是要先让底层百姓吃饱穿暖,做好有名贫困县的脱贫工作,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情。 第203章 真的穷 但真到了靠近良县的地界,傅媛才知道什么叫穷的惊心动魄。 这里地带贫瘠,遍地都是黄土高原,官路也常年无人看护,若不是当地经验老道的衙役带路,苏溱几人恐怕早迷失在这缺水干涸的土地上。 这一路走来,人烟没见到几户,苏溱几人还遇到了打劫的麻匪。 若不是护送的衙役穿着官服,傅媛又是将要上任的新县令,怕引来朝廷剿匪,恐怕就要栽在赴任的途中。 饶是如此,苏溱跟傅媛一路带来的钱财口粮还是被洗劫一空。 他们饿着肚子又行了两日,不说坐在车马上的苏溱傅媛撑不住,那些体健些的衙役都有了脱水的症状。 无法,苏溱只能摊开地图,寻找最近的城镇救急。 幸运的是在前往城镇的途中,他们遇到一户农家。 此处的百姓生活与中原不同,他们因地制宜,大多住在窑洞中,洞内冬暖夏凉,往往依山而建,不是当地人很难看出哪里有人家。 出来的是一个皮肤黢黑,嘴唇干裂的男人,身量短,却算是精悍。 他一见是穿着官服的外人叫门,立时躲回门后,警惕望着他们,“官老爷,你们可是有事?” 民怕官,历来如此。 苏溱随行的衙役又渴又饿,恨不得闯进屋子里找吃的。 “这位大哥,我们是京城去往良县的,这些衙役皆是护送我等,没有恶意,请您不要多心。” 汉子还是犹豫,目中的警惕丝毫不减。 苏溱苦笑了一下,她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要粮食还是要水?我都没有!”汉子紧紧护着门。 谁家过日子没有存粮,早就饿红眼的衙役对视一眼,大有强行推门的意思。 “阿郎,门外是谁啊?” 这时门内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苏溱跟衙役们一愣,没想到这破窑洞里还有人。 汉子警惕地盯着他们,目中含着警告,同里头的女生说话却不自觉放软声音,“无事,是过路的行人讨吃的,我打发他们走。” “是谁啊?要是实在可怜,就给块饼子!锅里还有几块饼,把我今日的口粮省下来” 苏溱和傅媛对视一眼,心道真是个心善的女孩。 听着声音不像是年岁大的。 衙役们听到锅中还有饼,眼睛冒着绿光,恨不得推开门就吃个饱腹。 不过他们好歹还没有失去理智,这里做主的应该是探花郎君,还有那位本该安居宫廷内的郡夫人。 “将吃食拿出来,我们用东西跟你换,我家夫人乃是天子儿媳,是王爷夫人,将来必会给你们重谢。”负责保护苏溱安全的衙役舔着干燥的唇,迫不及待道。 “天子是谁?还能是比里正还大的官?”汉子还是死死扒着门,护着自己的口粮,谁知少了这口粮,会不会让他过不到收麦的日子。 衙役闻言表情空白一瞬,至死都未想到,有朝一日高高在上的天子会拿来跟里正比大小。 “天子,天子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你,算了,跟你说也不懂,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给我吃的,我们联系上当地府衙后,给你送米粮过来成不?”衙役已经无奈,转而换了一个话术。 “我们同行的乃是良县新夫人的县老爷,县老爷你总知道?比里正大多了!” “阿郎,让他们吃!都是苦命人,我娘家送来的米粮还能撑一段时日,明日给娘再送些饼子去,我少吃些,没事的。”屋内又传来柔柔的女声。 听着妻子的话,守门的汉子才不情不愿转身进屋,取了五块干燥冷硬掺着糠的饼拿出,又倒了半瓦罐凉水给衙役。 这些病足有两个成年人的脸大,按照苏溱的饭量,吃上半块能顶一天饱。 但是给二十来号人分,确实少了。 但衙役们看着汉子眼巴巴的样子,也知他们再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只能将糙饼分分,将就着和水咽下肚子。 便是水,也不能浪费半滴。 他们一路走来,已切身感受到这里缺水的惨状,这户人家的水,恐怕还是男主人走了许多路才打来的。 “官爷们,你们吃完便走,也不需你们感恩送米粮来。”屋内又传来女娘的声音。 这样知心温热的小女娘,未见到面,便让人心生好感。 衙役们纷纷表示赴任后,必会来感谢等等。 只会苏溱与傅媛在门隙中看到昏暗的窑洞床榻上,坐着一个仅用枯草遮盖的女人,她的目光明亮柔和,如同她的善良一般令人心动。 这家中仅有的一套衣物,都穿在了男人身上。 女人没有衣物蔽体,只能守在窑洞中不见人。 似是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屋子里头的女人微微抬头,目光对上她们,而后有些羞涩地垂下头。 苏溱的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气儿喘不上来。 她如机械版一遍遍嚼着粗糙拉嗓子的大饼,仿佛被人当头扇了几个耳光,哽咽得说不出话。 苏溱飞快将目光收回,看了眼同样脸色苍白的傅媛,让她一定不要忘记所见所闻。 “媛儿,你瞧到没有,你知道你要怎么做吗?我有时候想,若是大魏的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便是剐了我一身血肉都在所不惜。” “大魏是昌盛繁荣的,这世间很大,但大魏是最繁华的地方了,所以像这样见不到光的贫苦,还有很多很多啊!” 第204章 改造良县 进了些食物,众人才感到好些了。 领路的衙役复又问起前往良县的路,经过汉子的指点,众人才知他们其实离良县不远了,按照汉子的说法,是已到了两县边界。 为怕夜长梦多,苏溱索性雇了汉子带路,一行人才跌跌撞撞到了良县县衙。 等看到那破败不堪的县衙环境,众人忍不住苦笑,原以为到了县衙就好了,结果他们的苦难才堪堪开始。 “这是县衙?比路上宿过的破庙还要残破?” 跟随苏溱的衙役已转头求救:“苏娘子,要不您再挑选其他地界研究旱稻?” 不过这次回答衙役的是傅媛坚定的声音:“休整休整就好了,咱们不是来享福的,就该做好吃苦的准备。” 娇滴滴的探花郎都不怕苦,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这才熄了龟缩的心,不再抱怨。 这县衙虽破旧,却也还有一个县丞两个衙役管着,见傅媛来赴任,比他们一行人还懵逼。 苏溱这才知道,原来天高路远,朝廷的文书还没送到县丞手中,想到他们路上遇到的悍匪,恐怕文书迟迟没有送到,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傅媛随身带着公函,随行衙役又各有凭证在身上,县丞竟也稀里糊涂承认傅媛的身份。 到任的第一天,他们首要的是寻找能住人的地方,好在这地方人口少,县城内还是有千户人家,他们租了四五套院子,分下去住了。 苏溱跟傅媛同住一间小院,就在隔壁对门,这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衙役们竟也没有对傅媛这位小探花跟郡夫人同住发出异议。 苏溱收拢护送自己的衙役,帮傅媛建立自己的草台班子。 光是看到县衙内硕果仅存的两个衙役,苏溱跟傅媛便知道这里的百姓恐怕是只认现管不认县官的。 苏溱好声好气,又使了银子给足好处,同护送自己的衙役说清原委,掰扯清楚道理。 同他们讲,要在周边几个县研究旱稻,必须有个强有力的靠山,现在小探花上任,还是根基不稳,谁都盯着试探小探花底细的时候。 该是他们齐心协力,帮着小探花站稳脚跟,他们研究旱稻才能有舒服的外部条件,是乘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了他们带来的近二十个衙役,原先县衙的县丞和衙役对他们几乎是言听计从,没有任何遮掩,老老实实将县城内的情况一一汇报。 一眨眼,苏溱几人接收县衙已有了半月。 这半月,他们发现了,在这个被黄土覆盖的偏远地区,能给官权造成威胁的从来不是来自县衙本身,而是那遮天蔽地的沙土,还有愚昧无知的百姓。 难怪当日给他们饼吃的汉子会问出,是天子大还是里正大的痴话。 但苏溱笑不出来,因为当地百姓普遍不认识自己一亩三分地之外的地方,不说供孩子读书,便是识字的人都挑摸不出一个,那年迈的县丞还是当年一个三甲之外的举人,被举荐到此处当官,一干便是三十年,再没有回过家乡。 苏溱心酸的厉害,这样贫困愚昧的地方,不是一年十年就能改变,至少要经过两代人的努力,才能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 “先吃饱饭,才能想别的。” “苏娘子,您的旱稻该问世,这些地方,就需要您的旱稻。” “这地方取水都难,我们该如何研究旱稻啊?” “年年征收不上来赋税,县衙的那两个衙役比起别处新到的衙役还稚嫩,也拿不出威风。” “母亲,我该怎么办,种不出粮食这里的人如何摆脱贫困,我想开沟渠,将水引到田地里,但过往的风沙一吹,那可怜的水流就被沙土掩盖了。” 儿啊!这不是你可以做到的啊! “种麦子!旱稻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完成,麦子秫米,能种活什么种什么。” “这里的土质好,闲暇时间,咱们想办法因地制宜,建个泥厂,烧砖块,烧黏土做瓷器。” “泥砖可以砌墙也可以铺地,瓷器不论手艺,烧得漂亮卖得贵些,便宜的也有寻常人家要来盛东西,总能卖出去。” “不出意外明年杂交水稻丰收,市场上的粮食价格会暴跌,这里种不出像样的粮食,就从外头买来也是可以的,想法子想先赚银子。” “路总要一步步来,把眉头松开,这世上千难万难,无能为力的事情多了,总得先将能做到的事情做了” 傅媛带着府衙去寻辖内各地的里正,再一户一户拜访当地有青壮的人家,不厌其烦,掰碎了道理同他们讲加入泥坊的好处,同他们讲让家中妇女走出来种粮,劳动致富。 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他们习惯了在家省着力气,才能少吃饭,不挨饿。 后来,人渐渐多了,争相着前往村里的小泥坊,因着那里管一天一个饼子。 傅媛跟苏溱商议,请当时带他们来的衙役去外头寻几个手艺好的瓷器师傅,愿意重金酬谢,请师傅传授烧窑手艺。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里的人似乎因为每日一张多出来的饼,日子好了一些。 在寒冬来临不久,浩荡的百人队伍到了良县境内。 苏溱听闻消息,几乎是弹射起来,骑着驴去见特地从数千里之外赶来的故人。 “邵师傅!”还未走近,苏溱便看到那明显黢黑的男人,看清那人脸色后,苏溱又轻松一笑,“看上去精神头不错!” “苏娘子!” “苏娘子怎么亲自来接了?” “苏娘子好久不见,你跟娃儿们还好吗?” 回应苏溱的是一连串热情的声音。 苏溱眼眶一热,心中激荡,就见邵师傅围着哭丧着脸抱怨,“这地方怎么比仙岩还破还穷!” 苏溱笑道:“那这路还能修不修?” “呸!老子连十万大山的路都修过了,这平坦的路还修不了?我这些兄弟伙,可都是随水泥坊走南闯北的老人,就没有我们攻克不了的地,铺不了的路!” 第205章 开路 苏溱给邵师傅传信时尚在京城,她早已料想到良县情况会异常艰苦,便提前与京中的水泥工匠取得联系。 她们几个女眷敢在京城放开拳脚,并非一味地将希望寄托在王家庇护上。 王家的作用更多的是警示在京城中一些仗着有靠山的中下层势力。 那些混不吝的地痞无赖,若是知道有户人家尽是美貌的女眷,孱弱的小女娘,只有一个壮年男子护着宅院,怕是早就生起不轨之心。 她这一家子这段时间在京城安稳度日,也有走南闯北的水泥匠一份功劳。 作为一朝国都,水泥匠的订单源源不断,邵师傅索性在大魏几个最为繁华的都城开了分坊。 不论水泥坊开了多少家,招揽了多少人,所有进入水泥坊培训的人都知道最初的水泥是苏娘子创建的,也是苏娘子无私向人传授水泥技术,才有了如今繁华的水泥工业。 不少人,隐隐有将苏溱和邵师傅奉为泥瓦匠的祖师爷的趋势。 苏溱在同邵师傅说起请水泥坊派出一队到良县修路时,邵师傅只说忙完手上的工程便前往。 却不想,他竟带了足足百人的大队。 水泥坊经过几年的发展,早就扩展到数千人的大团队,遍布大魏各地。 但一百人的团队,还是少见的,尤其这些人大多还是熟面孔。 “苏娘子,有我们这些老手在,管他是沼地还是大山,尽管放心,无不摆平。” “一年未见苏娘子了,不知道小女娘们可还好?明先生还好?” “周大娘和周二郎知道我们要来,非要将做的袄子让我们捎来,您和几个娘子一人一件。” “朱家岭的里正夫妇特意要我们好好看您有没有变模样,叫我们回去好好同他们说说你的近况。” 每人都有无数的话要说,七嘴八舌,恨不得将苏溱里里外外都看个遍。 苏溱唇角压都压不住,傅媛对此习以为常,倒是那些衙役见到水泥匠如此围着苏溱,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 这些人都是苏娘子当初流放地的熟人?竟与苏娘子这般熟悉熟悉? 苏娘子虽随和,确实天子亲封的恪王妃,这些人到底懂不懂尊卑。 等等!是他们眼前研究杂交水稻的苏娘子将水泥技术传出去的?那现在走南行北都能看到的水泥路,全靠着苏娘子? 还有那步入千家万户,只有家中来客时才舍得用的豆油,也是出自苏娘子之手? 衙役们凌乱了,瞧着苏溱的目光亮得出奇,从前他们单知道苏娘子有本事,一女子之身研究培育神粮水稻,却不想那些闻名遐迩的东西都出自苏娘子之手。 再看那些水泥匠们对苏娘子的敬重热爱,可见她确实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大善人。 据说那盛产豆油的仙岩,已是富甲一方的仙乡了,里头的百姓不愁吃喝。 他们若是老老实实跟着苏娘子卖力,这贫困的良县可否成为第二个仙岩仙乡? “邵师傅,我不知你会带这么多人来,怕是要委屈你们一阵子,工钱得先赊着了。”苏溱如同被暖洋包围。 傅媛虽是一县之长,却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在此处动员工作其实并不顺利。 百姓的思想和行为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的,那些现管本能厌恶新来的县太爷大刀阔斧的改革,加之瞧傅媛岁小面嫩,只是表面恭敬,私下办事并不尽心。 如今有了这百来号人,仍是谁见了都要掂量掂量跟县老爷对着干的后果。 “苏娘子说的什么话?我们还能要你工钱。”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听闻是苏娘子要人,连原先的活计都不打算干了,只想着给苏娘子卖力,我可没忘了苏娘子用牛痘接种的法子阻止了天花,我这身子骨早该死在难民营中了。” 邵师傅闻言,板起脸呵斥,语气却带着几分笑意,“你们说这话什么意思?苏娘子不是白要你们干活的人,苏娘子给的银子,你们安心收着,莫要做些让苏娘子为难的事来。” 苏溱点头:“是这个理,公私分明。” 百来号人纷纷叫嚷应和起来,好不热闹。 不过这突然多出许多人,吃住就成了问题。 好在他们连年奔波在外地,习惯了跟着工程进度休息,往往在施工路边上扎上棚布,下工便是休息的地方。 他们也不觉得苦,只要能赚到银子,能让那个家小过上好日子,就是好的。 苏溱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空闲之地,又让识路的衙役去府衙要粮。 若是寻常县衙去要粮,恐怕还没开口便被府衙堵了回去。 苏溱这时候的身份就显出好来,知府巴不得苏溱能留在他的辖地研究旱稻,又顾及苏溱此时的身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苏溱自然那也不会白让知府吃亏,她研究旱稻是可以不计成本的,需要的资源也有朝廷买单,连带着良县需要的米粮,尽数让知府上报朝廷,由朝廷拨粮。 旱稻培育,如今也不在季节上,倒也不必着急,现在有一头更加令人头疼的拦路虎。 苏溱指着从京城一路带来的大魏地图,手指一处,眉头锁起,“你们来的路上可遇到了悍匪。” 邹师傅眉头深锁:“来的路上便有听闻西北地带常用悍匪出没,来时便做了准备,未想这一路虽艰辛,却不曾遇到歹人。” “你这一队百来号人,寻常悍匪见了也发怵,许是这个原因。” 苏溱又将自己遭遇麻匪的事情细细说了。 邹师傅闻言惊出一身冷汗,他运气好,带的又都是精壮的青年劳力,不然若是队伍中小半体弱的妇女,恐怕那些刀剑舔血的悍匪会出来搏一搏。 “这条路是最省事,又最平坦的,若是绕过去,得耽误不少工期。”邹师傅恨不得将地图盯出个窟窿来。 苏溱定定看着他,与穿着官服的傅媛相视一笑,“邹师傅,你信我吗?” 邹师傅:“” 第206章 剿匪 苏溱低头抱着一个枯草做的奶娃娃,神情紧张坐在牛车上,不住地哄着孩子不要哭闹。 随行的三十几位护卫皆是警惕盯着周围风吹草动。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车车沉甸甸的木箱。 队伍行到一处浅洼处,车马咯噔一下摇晃,随后整个车队停下,苏溱扮作的女娘立刻张望起来,“怎么停下来?要过去了吗?娃儿要遭不住了。” “娘子啊!别说小娃娃遭不住了,就是我们这些大人也受不了了,我瞧着一路平静,许是那些麻匪见我们人多,不愿与我们硬碰硬。” 女娘六神无主:“是吗?只要快些离开就好,我可怜的儿,就剩他爹给他留的东西了,要不是怕有人觊觎我儿财产,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投奔多年不联系的舅娘一家。” 领路的人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你放心,我定安全送你到娘舅家。” 又刻意歇息了半刻钟,一直不见有可疑的人出没。 苏溱装作哄孩子,垂下头与领路人使了个眼色,领路人随即做出个不耐烦的神色。 只得继续起程,但已坚信本地麻匪不愿与他们动干戈,赶路已不同先前那般着急,变得懈怠。 继续行了一小段路,领路人叫停队伍,就地扎营过夜,众人皆是一副劳累过度,总算结束一天痛苦行程的模样。 “大哥,赶紧喝口水歇歇。” 刚坐下喘口气,就有面嫩的小伙殷勤递来水壶。 “多谢啊小郎君。”接水的汉子毫无察觉异样,满脸欣慰,在小伙子的目光下,狠狠灌了两口水。 这是今日途中遇到的小伙,热情又会来事,见谁都是笑脸,据说是早年同母改嫁到外地,母亲死后没了奔头,才想着回家见见生父是否还在家中。 听闻近些年,周边有麻匪出没,这小郎君不敢单独上路,在前边县城逗留了数日,打听到这一队三十多人的队伍要往良县去,主动找上门,想要跟着一同前去。 一同上路也不过多个伴,也不吃他们的口粮,坐他们的牛车,自然不会有人介意,小伙便自然而然跟上了队伍。 加上小伙一整日都支着个笑脸,也爱说话,生怕因为自己不够热情被队伍扔下,姿态也低,队伍中没人觉得多他一个如何。 “小郎君,你生父既然还在世,你母亲为何还会改嫁?”喝水的汉子闲聊开口。 小伙闻言,皱眉想了一下,见汉子眼珠从清明慢慢变得懵懂,小伙子又笑起来。 不过此时的笑容与先前纯善无害不同,带着一股邪逆狠厉,“啊?我随口说的啊?我还没编好。” 随着小伙子声音落地,是汉子一头倒下的身影,接着便是一连倒下的人。 凌厉的口哨声如鹰隼般响彻夜空。 没一会儿,土黄色山丘后冒出一个个挎着刀麻匪,身上都带着股草菅人命的狠厉。 “二当家,还是你的法子奏效,不伤兄弟一分一毫,就拿下这批货物,不然咱们硬碰硬对上,不死也半残。” “这三十车,里面不知装了多少金银细软,咱们可以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二当家不甚在意开口:“我盯了这支队伍两日,里面都是些蠢货。里头说话管事的是个死了男人的小寡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投奔亲戚,我想法子插进队伍,夜里在他们的口粮上涂了迷药,果然全部中招。” “二当家高啊!这样的肥羊以后最好多多来,兄弟们赶紧把箱子带回寨子里钦点。” 二当家了然点头,目光却移到靠坐牛车上,没有意识还死死抱着孩子的小寡妇,眼睛瞳孔瞬间暗了一下,一边抓着裤裆一边往小寡妇那里走去。 “早就看到这小寡妇有点姿色,带上去给我们兄弟当个压寨夫人也不是不可。” 听到这声响,那些个麻匪皆是放声大笑。 二当家走到小寡妇身前,伸手就抓小寡妇怀里的娃娃,一愣,这手感怎么不太对。 接着,只见本该闭着眼的小寡妇骤然睁开眼,以他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往他脸上撒了一团粉末。 二当家只觉得眼睛瞬间火辣辣疼起来,似乎在被烈火炙烤着,眼睛都在流血水般。 “草!这是什么!” 而后手中的‘娃娃’被抢了回去,二当家下意识去抓,那小寡妇已经火速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娃娃,娃娃往空中一扔,漆黑的夜空瞬间炸开绚丽的烟花,惊呼将夜照得透亮如白日。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麻匪们都吓傻了眼,尤其是见到夜空突然亮了一下,还以为是神明降世。 但很快二当家凄厉的叫声拉回了他们的思绪。 麻匪们常年在刀尖添血,跟寻常百姓不同,迅速反应过来,管他是真的神仙显迹,还是装神弄鬼弄虚作假,这些杀人如麻的麻匪训练有素,立即去抬牛车上的木箱,以免到手的鸭子飞了。 还有专门管事的麻匪,提着刀往苏溱走来,“你娘的,你把我们二当家怎么了!” 麻匪们眼睛充血,隐隐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动作迅速利落解着箱子上的绳扣。 打开木箱的下一瞬,躲在箱子里的人拔地而起,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护送人,也纷纷睁开眼,在麻匪惊愕愣神的空挡,迅速将麻匪压在身下。 有麻匪见状不对,立刻拎起刀要拼死一搏。 这时,只见浩荡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火把跳跃,几乎将黄土高坡渲染成一幅红日西落的景象图。 那人声鼎沸的浩荡声势,惊得麻匪四散溃逃。 “不许逃,逃得捉回来吊起来晒死!” 人群中有人大喊。 但下一秒,被一阵齐整磅礴的声音盖住。 只见远处数百举着火把赶来的人高声喊着:“优待俘虏,缴械不杀!” “优待俘虏,缴械不杀!” 火光越来越近,四五十号的麻匪无处可逃,皆是胆肝俱裂,等着束手就擒。 至于所谓的缴械不杀? 哪个麻匪敢说自己手上没有沾过人血,或是吃过沾血的饼子? 朝廷抓到他们,就是一个死字。 第207章 杀匪 将寨外麻匪控制住后,这些中下层的小喽啰根本经不住吓,一股脑将麻匪寨子的情况泄露干净。 这个寨子共有麻匪七十八人,此次下山截人的麻匪有五十,山寨内还有包括大寨主和三寨主,以及七八个从附近乡村掠来的妇女小孩。 苏溱直接让几个怕死的麻匪带路,带着百号人手摸上山寨。 这山寨地处隐蔽,外人轻易寻访不到,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布置几乎固若金汤。 在这样偏僻贫穷,朝廷政权难以下达的地方,不会有人费大力气整治山寨,百姓自己组织剿匪,没有专业的人带头,也难以攻破山寨。 可惜,这个山寨遇上了决心摆平黑恶势力的苏溱,不费一兵一卒,拔除了这颗深深扎在良县皮肉上的钉子。 在麻匪们的引路下,衙役们不费吹灰之力将还在寻欢作乐的麻匪头子拘押,解救了被麻匪掳走的小女娘们。 瞧着女娘们被糟蹋的模样,苏溱红着眼从衙役身后抽出刀,递到女娘手中,“为首的两个麻匪头子,你们想杀便杀,不必有心理负担,杀了他们,就是为民除害,也是给自己出气!” 小女娘们原本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得花枝乱颤,但看到为首的竟然是一个眉目清亮的女娘和一个跟她们身量一般高,面向稚嫩的小县太爷,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她们以为,以为此生就会呆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永世不得和爹娘见面,只等年老色衰,拖去被喂野狼。 终究,女娘们没有亲自动手杀了麻匪头头。 这一寨子,整整七十个麻匪,尽数被衙役和苏溱叫来充场面的水泥匠押去良县唯一的一个菜市口。 一路上,沿途的村庄,市井街边的百姓,远远就能瞧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有走在最前边,带着镣铐的麻匪头子们。 “这是谁?” “这人我见过?是麻匪的几个头子,麻匪被剿了?” “你见过?见过麻匪的人还能活着回来?” “我知道!我逃出来的!那就是麻匪,我还知道他们几个不是咱们这地方的人,犯了杀人的大罪才跑到咱们这地界来,最先来的时候,还没那么多麻匪,他们都是靠杀人喝血活下来的!” 百姓议论纷纷,沿路跟着押送队伍,到了菜市口。 傅媛吩咐原本在县衙的两个衙役:“去把各地的里正村长都请来,我有要事。” 两个衙役被这场面震住,忙不迭跑去。 到菜市口的时候,一行七十个麻匪,皆是被压着一字排开跪着。 当地百姓对麻匪恨之入骨,如今见麻匪老老实实跪在菜市口,皆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泄愤。 衙役不得不维持起秩序,而傅媛跟县丞在苏溱指示下,从公堂搬了两张桌子,坐上老爷椅,等着各地的里正村长赶来。 “诸位等等,莫要急躁,这些麻匪罪不容诛,县老爷特意开露天公堂,一一审判他们罪行,依照咱们大魏律法判处。”跟苏溱傅媛过来的衙役朗声高喊,安抚着百姓。 很快,早就得到消息的里正一一赶来,见县老爷如此威风的作态,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不安。 见人差不多来齐,傅媛从高台上扫了一眼民众,竖起威风,“各位里正村长,到台子前,你们做个见证,以后对恶人行事,也该如此!” 而后话音一转:“把麻匪头子张大押上来。” 接下来便是漫长又煎熬的审判,三个麻匪头子必然死路一条。 傅媛让麻匪们举报麻匪头子做过的恶事,只要说得没错,就有机会将功赎罪,大部分麻匪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自然不会留一点情面,将三个麻匪头子做过的恶事全部揭了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狗咬狗,杂乱不堪。 傅媛一拍惊堂木,呵斥麻匪安静,而后当着里正们的面,直接给三个麻匪头子判了斩立决。 按照大魏律法,犯了死罪的百姓还得上报朝廷批复,到了秋后一同问斩。 只有两个情况可以例外,一是天子圣谕,可以特事特办,二则是剿杀落草为寇的土匪水匪,这些人已失了人性,连人都算不上,又怎么算得上是百姓。 傅媛判了死刑的同时,那三个麻匪头子就被推到菜市口台子上,不等张口辩解,侩子手便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们性命。 脑袋落下来时,他们还大张着嘴巴,不敢相信威风一世的自己,就这么快脑袋和身体分离了。 傅媛面无表情看了全程,眼皮子都未眨一下,冷酷得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凶神。 那些曾经瞧不起傅媛的里正村长,见这小县老爷冷酷的手段,都感到心底泛寒。 困扰了周边多县的麻匪,说清剿就清剿,说杀就杀,可见这位小老爷从前的县老爷好糊弄,今后不得不正视县老爷的命令了。 而后其他麻匪,也是一人一人审判,杀过人的,都推上菜市口台子砍头。 若是一些底层麻匪,只跟着干事,手上没有沾血的麻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扔进狱中也是浪费县衙的粮食,傅媛皆是判了他们从事苦劳役。 罚他们带上沉重的镣铐,做最苦最累的活计,去水泥工队干活,等到良县通往外界的水泥路修完,再押送府衙,根据犯事轻重改判。 这一日的审判,从晨曦微亮,直到红日落山才停止。 侩子手一连斩杀了三十几号人,砍刀都换了几柄,菜市口台子上的血滴滴答答流到人群中,场面血腥恐怖。 却无一个百姓恐惧,无不拍手叫好。 这一日起,所有百姓都知道,让他们恐惧不安的麻匪没了,他们这地界多一个厉害的父母官。 新来的官要给他们修路,给他们树立了一个认知,那就是台子上冷酷如神的小老爷是管他们里正的官,他们该听的是,县老爷的话。 对这一效果,苏溱很满意。 这一举不仅解决了麻匪的隐患,还给傅媛树立了威信,一举多得。 第208章 琉璃 有了这次立威,小探花的威名传遍周边几个府衙。 原本便对小探花好奇的知府对傅媛更加礼遇,心知这小探花并非脑子生锈跑到这穷苦地界来的,真有大展拳脚的本事。 过不了几年,恐怕这位风头劲于一时的探花便会回到京城,跟他们这些困在偏远地方的外放官不同。 傅媛带领良县脱贫的工作越来越顺利。 在傅媛的带领下,农忙过后,闲在家里的汉子出门找活,不再为了那一张大饼。 而女子们也开始做起了手工活,更多女子穿着简陋蔽体的衣服进入田间干活。 修路的工程也在邵师傅的带领下井井有条。 因着周边几个府衙都穷得叮当响,这次给良县修通往外地的水泥路,相当于是苏溱半资助的,还有一半费用苏溱跟良县县衙签订了契书,将来良县情况好起来,再慢慢还给苏溱。 苏溱也开始给自己的选地,旱稻研究需要时间,她倒也不着急。 她每日都往当地一处圣山上跑,传闻千年前,这里曾是就九天仙女下凡的地方,因着尘世浑浊俗气,九天仙女为了隐藏自己神女身份,从袖中取出一块美玉化作一汪灵水,洗下了周身仙气,幻化作寻常女子模样,才从山上步入人间。 那汪水至今还在圣山上,终年薄雾缭绕,犹如仙境。 这个传闻年代久远,是这个世界比较出名的神话故事。 苏溱当初选中良县作为傅媛赴任的县城,看中的便是那灵水。 灵水自然不是真的仙水,不过是因为当地独特的地势,导致地下水上涌,加上那处刚好有个低洼,就汇聚成了一方深潭。 而那常年不散的雾气,苏溱也是通过她猜测,潭水下恐怕有丰富的硫磺。 先前她引爆升天的烟花,就是用水潭里的硫磺试验做的。 对于做炸药这事,苏溱心里没底,这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恶魔,可以用它威慑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但你永远不知道这恶魔什么时候会跑出来失去控制。 可是,这个恶魔是她不制造就不会存在的吗? 出现炸药超出这个时代范畴的热武器,是人类文明的必然进程,即便不由她亲自研究出来,也会有其他人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做出。 这个世界的炼丹炸炉又不是没有,只是那些炼丹的道士,没有想到自己懊悔无比的坏丹,里面还有这样的乾坤。 思来想去,苏溱还是选择将炸药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个东西不会从她手中传出来,但可以为她所用。 有时候,威慑,比真的死伤更有作用。 苏溱开始白日研究旱稻,夜里调配比例的炸药的生活,便是傅媛也不告诉。 以至于这些时日,圣山附近,常有村民听到剧烈的声响,往往还伴随着轻微的地动,朝拜圣山的人开始变多,还有人传神女娘娘又要下凡了。 苏溱听到这些消息,笑笑便过去了,她加深这个美丽的误会,说不定千百年后,圣山说不定还能开发成旅游风景区。 白驹过隙,时间一晃而过,很快皑皑白雪将黄土覆盖。 由于大雪来得猛烈,严重耽误了修路的进度。 但烧窑坊里却传来好消息,有师傅误打误撞烧出了透明的琉璃。 苏溱闻言一喜,赶忙跟傅媛下窑看那琉璃。 琉璃跟玻璃其实是一样的东西,只是透明度远远不如玻璃。 可物以稀为贵,如果有稳定的烧玻璃手艺,即便没有后世那般清澈透明,那也可以做成各种工艺品,甚至可以试着发展成完整的产业链,做成工艺品。 “你还记得烧出琉璃的步骤吗?可以复刻吗?”一下到窑,便有几个熟练的师傅正围着琉璃谈论。 苏溱一问话,就有烧窑师傅站出来,颇为难地说,“这炉是我烧的,我也不知怎么” 见烧窑师傅面上有几分忐忑,苏溱毫不吝啬赞许,“做得很好,这东西比瓷值钱多了,你还记得怎么做的吗?能不能稳定把握好方法,重新烧。” 烧窑师傅傻了眼,没想到这位京城来的女娘如此看重那块琉璃,这烧得也不纯净,应该不值得多少钱才是。 “我,我试试?” “无妨,你多试几次,今后你不必烧窑了,循着今日的感觉,你给找出稳定烧出琉璃的法子。” 真是天给良县百姓活路,琉璃虽然算不上价值千金,却也难得一见。 仅仅靠做琉璃工艺品,能赚多少? 烧再多的琉璃,时间长了,世家贵族谁家都摆了琉璃,这东西也没一开始值钱了。 与其做工艺品,倒不如做生活必需品,她要用玻璃,瓷器,带动良县以及周边经济,让良县闲赋在家人手,都有事情可做。 玻璃水杯,玻璃灯泡球,雕刻精巧的窗页,中间可以夹一块琉璃。 美轮美奂的琉璃灯罩,养鱼的鱼缸,玻璃簪子,都可以让玻璃很好流通。 现在缺的就是这门稳定的烧琉璃手艺。 “母亲,琉璃这东西物以稀为贵,若是多了,良县能依靠琉璃富裕起来吗?” 傅媛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她一开始兴奋师傅烧出琉璃,但很快发现琉璃并不是解决良县贫困的渠道。 一个产业,能带动的,只有这条产业上的人。 做瓷器,只有那些愿意出门干活的人,可以多些额外收入。 更多人,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岗位,闲在家里。 “你不是同知府申请,要全府百姓,一同在春日开垦新田,播种黄豆吗?豆子能在这里长活,也是一件好事了。” “除了我县,其余七县进展都不顺利,光是动员百姓,便多有波折。据说隔壁县,县令将知府拨下的种子送到百姓家中,第二日就被煮了吃了。” 苏溱:“” 是的,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是勤劳奔着活头去的。 有的是地方的人,根本懒得为将来打算,他们只想着活过眼下。 第209章 良县好起来了 车马在黄土道路上不知走了多久。 只听得前头带路的壮汉喘着粗气,眼中的精光,逐渐被疲惫消灭殆尽。 “快看,前头水泥路!” 不知谁喊了一声,一车队的行脚商如梦初醒,忙不迭往喊的人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条平整宽阔的灰色道路就在山脚。 “这么说就快到了?”有人商贩痴痴开口,似是不可置信。 这西北中区的贫困之地,除了依附世家的大商贩,谁没事往这饭都吃不饱的地方跑? 但先前日子,京城中出现了一扇美人屏风,流光溢彩,琉璃上贴着各色美人画,整块琉璃平整光滑,美轮美奂,周边还有精美刻画装裱,一时成为京城奇谈。 可那美人屏风,以千金之价,入了那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府。 因着这美人屏风,琉璃这东西又成了贵族圈中用来攀比的好东西。 也是那时候,京城中突然多了一批琉璃制作的好物,用来喝酒的夜光杯,别在女娘发髻上的簪子,流光溢彩的镇纸,甚至可以穿进佛串上的透明佛珠。 这些东西,在贵族圈中以迅猛的速度流行起来。 向来最先闻到商机的商贩,立刻打听这些琉璃是从何而来。 最后得知竟然是从西北一个闻所未闻的小县中出来。 “可听说哪家研究出来的琉璃?” “王兄,你的意思?” “这破地方,若是小门小户自己研究出来的琉璃,咱们家倒也不是不能将这手艺占了。” 不少见识到琉璃暴利的商贩氏族,升起邪念。 但再细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小破县乃是风头正足的探花郎赴任的地方。 原先有多少人认为小探花是自绝仕途,此去西北,再回京中,希望渺茫。 不想还未到一年,这探花赴任的县城,竟靠琉璃发起了名声,届时这探花郎将琉璃赚取的银子,用于讨好达官贵人,高升不过片刻功夫。 普通氏族,听闻良县父母官,并非软弱可欺的无名小官,便歇了心思。 但那些流传数百年的庞然大物,虽会顾忌探花的名号,心中却依旧瞧不上寒门子弟。 想要侵占琉璃手艺,除了硬抢,有的是其他手段。 可惜,所有的鬼蜮心思,在得知这琉璃背后还有那名满天下的苏娘子后,所有人都歇了心思。 动一个空有名气,还未成气候的探花简单。 但若是与苏娘子为敌,恐怕那南省百姓,那受过苏娘子恩惠的百姓,会用唾沫星子将他们淹死。 况且,那苏娘子并非真的农女,乃是宣平侯嫡女,如今又是天子亲封的恪王妃,身上还肩负着旱稻培育的重任。 谁不知今岁夏稻丰收,朝廷不仅多征了一半的粮税,百姓们仓满食足,人人都称赞着杂交水稻功绩。 如今杂交水稻,是当今天子最为看重的东西。 “今年稻米价贱,百姓吃不完,都愿意卖粮,好在还有这偏远地方稻米不多见,咱们运着这批稻米去了良县卖了,再拉上琉璃前往京城,岂不是赚足了银钱?” 有年轻商贩笑得见牙不见眼,在他们眼中,良县必然多的是琉璃,他们又是最早的那批进入良县的商贩,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我瞧着,不一定。” 经验老道些的商贩瞧着那灰蓝色水泥路,露出担忧的神色。 很快,他们踏上水泥路,牛车上了水泥路,立刻变得顺畅起来,赶路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如今水泥里也不少见了,据说朝廷有意在工部专门建立一个修路的部门,从京城开始修一条通往各地人口众多的繁华府衙,被称为通天路,只是此时还在筹备中。 但各地断断续续的水泥路,已屡见不鲜了。 “不愧是苏娘子啊!她在哪里,哪里的百姓日子便能过好。”有人感叹。 也有人嗤之以鼻:“听你的意思,你竟是很推崇那个苏娘子?你莫要忘了,终归不过是一阶女流,你真信她所说的仙人传授技艺?” 这话一出,再没有人搭腔。 管他的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们只管过好眼下的生活。 一行人又走了许久,路过两处城镇,总算来到了良县。 原以为他们是最早来到良县的商贩,到了才知,有不少消息比他们灵通的商贩,这些人皆是看中了琉璃,可都是无功而返。 便是南方几个氏族大家也有管事专程赶来买琉璃,也有结交垄断制作琉璃手艺的想法,皆是被小探花笑眯眯解决,谁的面子都不给。 商贩们这才知道,这次是白来一趟,好在他们此行也算是无功而返。 此地的黄豆相较之其他地方,生得圆润硕大,做起的豆腐也喷香扑鼻,比起南省豆腐滋味更加浓郁。 不过两处路途遥远,豆腐又不易保存,两方的豆腐生意,各不干扰。 如今,豆腐制作方法,也不单在仙岩流传,南省各地都有开起了豆腐铺子,只是仙岩豆腐,名声在外,还是有人只认仙岩豆腐这个名号。 商贩自然不愿买来一趟,便想着再拉几车黄豆回去。 正巧,这良县也再买一些粗粝的陶器,瞧着做工不太精美,却胜在价优实惠,想来也会有些中等人家用来置物。 商贩们便以低价从瓷器厂中来了一批瓷器,正巧那些黄豆也可放在瓷器中一同运回去。 细算下来,这一来一回虽是辛苦,却也赚了些银子。 一来二去,从外地购低价稻米,再翻倍卖到西北中区,又从当地购置黄豆瓷器的商队,逐渐形成了规模。 因着商贩带动,不少当地年轻汉子起了心思,有用自家屋子开食宿的,也有想学着商贩的样子,组织村中汉子一同外出贩卖货物的人渐渐多起来。 那原先只能躲在房屋中,用枯草遮掩身子的女子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下地干活,自信勤劳的女子。 良县百姓的生活逐渐好起来,同时这种好的循环开始辐射周边几县。 不少隔壁县的农民,闲暇时到良县寻找机会。 苏溱和傅媛索性,将水泥施工队介绍给隔壁县令,县衙可以先向水泥施工队签订契约,今后慢慢还上工钱。 无论如何,其他县想要发展起来,路是必不可少的,自主产业,可以慢慢发展。 第210章 宫中事 随着琉璃名气的增长,小探花的名头也越来越响。 有不少人开始不惜千里迢迢,亲自前来拉拢傅媛,傅媛都圆滑应对着。 也有人见傅媛本人难以攻克,便寻去探花郎老家攀交,好在宗秦厄早已打点妥当,探花郎家也一直没有出现纰漏。 不过苏溱对外人终究有些不放心,暗中也找人看着。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朝廷有意召傅媛回京。 不过,朝廷的召回的旨意,很快在苏溱的运作下,迟迟没有落下。 在良城的两年时光,苏溱只回过京城一次。 她借着向圣上详细汇报旱稻进展的机会,偷偷将大批制造火药的材料混在运输琉璃队伍中,运进了郡主府。 也得亏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火药为何物,便是察觉出不对劲,也想不通苏溱运原料入京的用意。 这两年,赵暮和陈仪越发从容,手段也越发老练,面上做着甜品铺子的生意,但私下一直小心收集着京城中的风吹草动。 她们已恢复了自由身,虽不再是贵妇,但人人都知她们与苏溱关系亲同姐妹,又是两位县主的生母。 即便如今还做着低人一等的商铺买卖,也无人敢小瞧她们,又有王家和宗家两族庇护,行事上方便不少。 至于傅姜傅妹,自重封县主后,便常年伴在皇帝身侧,深得圣心。 而那位传闻的大郡主,对外是一直缠绵病榻,两年来从未踏出过闺门。 说来也奇怪,自从郡主用自身替六皇子受病痛折磨后,那近年来一直生病的六皇子再没有生过病。 不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知废太子这位大女儿,只要安安稳稳活着,不去做些玩火自焚的东西,即便不能如其他未来有靠山的郡主公主尊荣,也能安稳余生。 只要六皇子不死,这位太子仅有的兄弟必然会庇护大郡主余生。 但总的来说,傅媛傅姜三姐妹,在京城贵族眼中,依旧是被人轻视。 她们此时的身份,也不过是一时依仗着年老皇帝,等老皇帝驾崩,太子又能厚待她们几分? 京城里的弯弯道道,傅媛通过赵暮和陈仪建立的消息渠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回京的主要目的,还是看看老皇帝的身体状态,还够她准备几年。 赵暮陈仪再厉害,手也触不到皇宫大内,只能通过朝官和贵族的风向判断老皇帝的身体状态。 亲自面见老皇帝后,苏溱看着他缠着重重黑气的脸色,心中的石头又沉了几分。 第二日,苏溱便带着两个孩子,进后宫拜访了六皇子母妃。 至于太子东宫和顺妃所居的宫殿,苏溱连眼都未瞥一眼。 当夜,太子得知苏溱出了太和殿,直奔顺妃宫中,大发了一场脾气。 “母妃,孤早说过,那些个孽障和那农女,都是不知好歹的贱货,你们非要我接回那几个孽障。” 当年的形势,明眼人都知,天子只等太子表态,接废太子三位遗孤回宫。 “不过是给他们一些虚荣罢了,殿下何必如此在意。”德阳郡主,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收到顺妃的眼色,柔柔为太子顺背。 出嫁前高贵无比的郡主,即便有长公主生母撑腰,嫁入东宫后依旧被磋磨。 与夫君的感情不如一个小妾,三次怀孕,皆是无法顺利诞下。 堪堪二十花龄的小姑娘,日日用名贵药品滋补着,身子也肉眼可见地垮下。 因着三次无法保住腹中孩子,连带着原先一直站在一条阵线的顺妃,也有了间隙。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太子却斜睨了太子妃一眼,狠狠拍掉那双轻柔的顺气的手。 “那两个孽障,丝毫不感恩是孤请命让她们回宫,日日守在父皇身前,却一味只与老六交好,难不成她们以为,将来老六能做她们的靠山?” 太子怒气上涌,做了多年太子,虽无有力的竞争者,但老皇帝一直未放权,早就叫他心急,口不择言起来。 “是那些个女人蠢,还是天真以为老六能取代孤的地位?孤在朝中耕耘多年,岂是他们异想天开就能扳到的?就是那老不死的东西一直不放权,最后这江山还不是要到我手里!” 太子妃面色一僵,不敢反驳太子的大不敬的话语。 母亲只说她生来尊贵无比,亲外祖母是当今太后,舅父是当今天子,一生只要快活无忧地活着。 从未说过,嫁人妇后,得忍受夫君的轻视,小妾的挑拨。 更没说过若是嫁错了人该如何,难不成只能忍耐一生? 太子妃娇媚的脸如花蕊枯败,不止一次想要质问,太子为何如此轻视她,不将她当作尊敬的妻子。 宁可随意听齐似瑜挑拨,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但她又如此骄傲,同母亲诉苦后,贵为长公主的母亲也只能无奈叹息后,劝她忍耐。 太子是今后的天子,舅父一去他们的靠山只能是太子。 “妾,妾只是想替太子分忧。”太子妃垂着声音,这段婚姻,令她痛苦,失去了自信。 “分忧?你除了说一些轻飘飘的话,还有何用!”太子冷冷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法处理掉的麻烦。 顺妃埋怨瞥了太子妃一眼:“真是无用,你退下!” 何用?无用? 究竟是谁薄情负心,忘记了是谁家背后出力,才让你如愿坐上太子宝座,谁家不留余力为你拉拢朝臣,清除对你有威胁的人? 太子妃满腹委屈不甘,急冲冲往寝殿赶去。 她走得又急又快,眼眶中的泪水不断打转。 直到,她在荷池边,瞧见已有少年身量的六皇子。 他身侧没有奴仆环伺,正与一个笑容娇憨的宫妆女孩说笑。 走路间,一块玉佩掉落,碎了一角。 女孩正要捡起,六皇子已先一步拾起,自然地吹掉上头的灰尘,宠爱的将碎了一角的玉佩系到女孩腰间。 “六叔,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嘴上说着抱歉,但那神情没有半点歉意。 六皇子却不甚在意,笑得温柔宠溺,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幼子般哄着,“妹儿喜欢直说便可,六叔有的都会给你,好在今日你有个见证,算是我将玉佩弄坏的,不然我宫中仆人,少不得挨顿板子了。” “哼!” 第211章 草原来见 太子妃看得入神,直到身旁的陪嫁宫女轻轻出声,太子妃才如梦初醒。 “郡主?” 太子妃面色古怪,望着自小一同长大的心腹丫鬟,缓缓开口,声音的轻的仿佛一缕瞧不见的烟尘,“阿玉,你说,爹娘是不是看错人了?” 她跟贴身丫鬟情同姐妹,甚至想过与她分享丈夫,一生不分离。 只是见识到太子为人后,她便觉得太子并非良配,与其让阿玉随自己在宫中受磋磨,不如等年岁到了,放出宫去,她再为阿玉寻一门体面的亲事。 阿玉也是眼睁睁看着她在东宫受苦,知道她的用意,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苦。 “郡主!慎言!”阿玉面上一紧。 “嗯。”太子妃摸干眼泪,不再说起此事,往自己寝宫赶去了。 之后,过了半月。 皇帝再次病重,整个太医院几乎日夜守在太和殿。 这次皇帝病重休朝,第一次放权由太子监国。 太子喜不自胜,众人心知肚明,皇帝已油尽灯枯,太子一党肉眼可见的松懈起来。 可不等高兴多久,六皇子被册封为燕亲王,按照惯例,封了亲王的皇族便要分封亲王府,搬出宫中居住。 老皇帝却一反祖例,日日召六皇子入太和殿,要六皇子为自己侍疾。 连带着六皇子母妃也是时常伴驾,但已有后宫之主之实的顺妃,去屡屡被拦于殿外。 苏溱收到这些消息时,正与傅媛商讨着回京时机,听闻老皇帝病重,傅媛眼中难免急切起来。 苏溱安抚住她:“莫要着急,您的皇爷爷的身子还能撑段时日。” 心中却想着,这老皇帝不愧是一生都在算计的人物,便是自己身体也能作为权衡朝堂利弊的筹码。 “你皇爷爷想来是真的不喜太子。” 苏溱想来,若不是六皇子年岁尚小,太子一党对六皇子痛下杀手,恐怕早废了太子,改立六皇子。 皇家亲情淡薄,却并非没有父子之情,若是当年太子只是安分做个皇子,将来必然也会尊荣一身,哪里会被皇帝如此忌惮。 “爹爹谋逆一事,现在想来疑点重重。”傅媛小脸乌沉,早些年她心智尚且不成熟,即便心中有疑窦,也不敢发问,如今在外做了两年父母官,该懂得的早已懂了。 “皇爷爷培养父亲多年,皇位或早或晚,都是爹爹的,爹爹为何急不可耐,在大婚当日夜袭皇宫。” 苏溱苦笑:“你说的没错,我那便宜爹娘苦心将我嫁给你爹爹,说是不舍将自己娇养十六年的女儿嫁给你爹爹做续弦,但也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送给太子做妾?必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傅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对这位太子二叔没有一点好感,自然对宣平侯府也讨厌得紧。 苏溱受到过的不公和侮辱,她不知全貌,却能猜出个大概。 “母亲,孩儿愚钝,皇爷爷在这个关节如此抬举六叔,不怕二叔心狠,对六叔痛下杀手吗?” 苏溱眉头一皱,也是她所顾虑的,“你皇爷爷,远比我们想的深远。”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这两年他们在良县深耕发展,县衙与县城都整修一遍,早已没有当年那副惨败模样。 她们借着琉璃,实实在在赚了不必不少的钱,苏溱清点了积蓄,拿出里面一半的工艺玻璃装进箱子。 “到时送到给你六叔,以我们二人的名义送去,恭贺他分封王府。” “嗯。” ———— 又过了半月,傅媛的调令传来,她们开始准备动身回京。 此时,一队熟悉的队伍赶来良县,他们带着成群的牛羊和手工艺品,点名要见苏溱。 不日便要回京的苏溱没想到在良县还有外人来访,带着狐疑让人将他们领进来,看到的确实有几分面生的脸。 那人却一眼看到她,笑的爽朗,“苏娘子忘记我了?” 苏溱仔细打量来人,草原人打扮,说汉话却没有半点口音,瞧着脸似乎有些熟悉,看他自来熟的模样,确实像认识的自己。 忘记了就忘记了,她怎么可能谁都记住。 苏溱大大方方道:“瞧着有些眼熟,确实记不起是谁,你是草原人?是听说我在此处来见见,还是从前咱们便见过?” 不是她自恋,实在是她现在名气确实大,一些原本就富裕地区的百姓许是听说过她的名号,知道这些那样的好东西出自她的手,但对一些偏远地区,切实靠着她带来的东西改善生活的百姓,是实打实记得她的好。 据明锦来信说,边城那块地区,不论是草原人还是中原人,都认她的名号。 明锦有一回跟随中原商贩赶去一处偏远,不肯改变原本习惯的草原部落售卖茶叶肥皂,回来时被同行的人惦记上财物,趁着夜深人静将她掳走卖给附近草原部落当奴隶。 那时明锦大感不妙,原以为只能同从前被掳走的奴隶一般,牛马一样劳作,被绑在牲畜棚中被磋磨至死。 谁知那草原部落近些年对中原人大大改观,虽还有掳来的奴隶,却也不一味折磨,只叫她干一些辛苦肮脏的活计。 明锦信中说,她原本打算找个适合的机会逃跑,却走了好运找到转机,那草原部落年轻些的男子都会些汉话和中文字。 她便试着商量为自己赎身,她在边城置办了产业,便是不够,也可请人去京城要来银子。 谁知她试着同草原人说明后,那草原人得知她不是父母双亡,是被人掠卖后,愿意找人陪同她回去取银钱。 后来相处下,得知她竟是苏溱身旁的姐妹,跟苏溱是一家人后,奔走相告,那部落里人人都出来看她,将她尊为最上等的贵宾。 不停说是草原人再没有得过天花,是苏娘子的功劳。 三年多的边城贸易,让草原人日子好过了许多,草原人都期待有朝一日苏娘子能到草原做客等等。 明锦将自己在边城的经历,如同说趣闻般轻描淡写传来,没有喊苦喊累,反而充满了离奇曲折,宛如一段段传奇故事。 苏溱看着心动异常,只觉得明锦是打心底变了。 她第一次变,是在仙岩教工人识字,她体会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 第二次变,是她在京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呆在那小小的宅院,和自己的内心理解,有了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的想法。 第三次变,是在边城,她通过自己的努力,体验到了自立自强带来的幸福。 苏溱由衷为此感到高兴,连向来瞧不上明锦的傅媛赵暮,也期待着明锦有空多回来瞧瞧。 不外乎苏溱多想,因为从明锦只言片语中,她能感觉自己的地位,在草原人中只比那寄托期望的神明低一些。 话音刚落,边上的草原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苏娘子怎么还会记得你?” “今日的酒钱你来付!这是说好的!” 领队的草原人笑骂他们一声,而后对着苏溱咧嘴大笑。 苏溱这才看到那个草原人脸上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痘痕。 “苏娘子,你不记得了正常,我是六年前和达来大人去往仙岩的草原人,那时我在仙岩县城门外,病得要死,是你将我接到豆油坊,后来又亲自照顾我几日,你还记得吗?” 第212章 明夫人 这么一说,苏溱就有印象了,只不过是对这件事情有印象。 那时草原人有几人患天花,身上都是痘痕,那些病人具体长什么样子,她瞧都不想瞧,谁知今日能在良县遇上。 苏溱点头:“我想起来了,你是你们部落首领宠妃的弟弟是?” 这话一出,边上的草原人有肆无忌惮取笑起来。 “笑死我了,你那时究竟在做什么!苏娘子说记得你,也只记得你是仁娜托雅的弟弟。” “你在部落常常同后生吹嘘认识苏娘子,这就是你说的认识?你只是被苏娘子救过?” 那草原人面上有些下不来,但笑得依旧爽朗,“我就是被苏娘子救过,难不成你们被苏娘子亲自喂过药,擦过身子?你们就是想被苏娘子照顾,也没这个机会!” 这话一出,边上的草原人皆是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看着苏溱的目光近乎能发光。 第一次被如此直白炽热地看着,苏溱面上不禁发烫。 这些目光没有一丝淫邪的意味,是坦诚的崇拜和尊敬,但苏溱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她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受之有愧,不值得草原人这么爱戴。 “苏娘子,我们来找你是有两件事。” 笑闹够了,草原人才说明来意。 “您培育的杂交水稻很好,许多草原部落的人都很爱吃,只是相对中原人的价格还是贵了些,我们几个大一些的草原部落请求大魏皇帝给我们杂交水稻的种子,可惜被拒绝了。” “听说您两年前就在为中原朝廷培育适合旱地的杂交稻,不知能都考虑一下草原部落,草原部落的人也喜欢吃大米,若是草原人能种植稻米,也不用生活那般辛苦了。” “还有。”仁娜托雅的弟弟从怀中掏出保存如新的信件,“明夫人听说我们要来良县找您,特意让我带了信过来,还有达来大人叫我向您问好,这是第二件事情。” 苏溱惊讶地挑起眉:“明夫人?” 这个时代通信困难,她时常给京城和边城送去信件,京城的还好,大多能送到,边城的信件十封能丢失五封。 边城给不知名的良县寄信更难,有次明锦还抱怨,以后写信索性一次写个五封,以防送不到。 在信息交换困难的今天,她才知道明锦在边城竟然混成了明夫人。 “是明夫人,怎么了?”仁娜托雅的弟弟摸摸脑袋,不知苏溱在惊讶什么。 苏溱摇了摇头,上翘的唇角却怎么也按不下,“她现在怎么样了?在边城过得可好?” 仁娜托雅的弟弟松一口气,还以为苏溱在疑惑什么,他如倒豆子般将明锦在边城的情况说了。 “挺好的,明夫人是边城有名的善人,对待草原人和中原人,都是一样的好。前两月,边城一家妓馆走水烧了,老鸨要把手下的妓子都插了稻草拉去集市售卖。” “明夫人见了,只问有没有想靠自己本事做人的,然后叫人蒙了妓子的面,全部买了回去。” “又新招了一批中原女子和草原女子,跟这些妓子混在一起,带到女娘羊毛坊里干活,叫人分不出哪些女工曾经是妓子,也不许别人嚼舌根。” 苏溱点头:“这法子是好,不过也不能一味发善心。” “我瞧着明夫人做得挺好,如今她开了一间肥皂店,还有一间百人之大的毛衣坊,不仅收草原人的羊毛做毛衣,也收草原人自己做的毛衣,价格给的也公道。是边城羊毛生意做得最红火的工坊了。” 这苏溱知道,这搓毛线织毛衣的手艺还是从她这里出去的,那时她教陈仪给孩子织毛衣,明锦就在一边不屑地看着,谁知不过三年,她便靠着织毛衣的手艺,在边城开了间大工坊。 边城低价租房,低价劳动力,低价原料,做好后又运到中原富裕地带,高价卖出。 既给边城的人带去了工作岗位,也挣了不少银钱。 “谢谢,我知晓了,劳烦你们辛苦跑一趟了。”苏溱招呼手下人带草原人下去好好休息,上最好的酒菜,不要亏待他们。 至于杂交旱稻,苏溱没有应下,草原其实有很多土壤适合种植,只是她没有权利为大魏做出决定。 “苏娘子,您真的不愿意为草原争取一下吗?”仁娜托雅的弟弟有些失落,试图让苏溱回心转意。 “这不是我能做决定的,抱歉。”苏溱郑重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部落的首领想要让自己部落的人过上安定的日子我理解的,只是走我这条路行不通,我没这个权利,求我不如去求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 仁娜托雅弟弟面色彻底灰败下来:“除了您和您的家人,其他中原人一向瞧不起草原人。” 苏溱眉头微蹙,不再说话,让人好好招待这几个草原人。 没过几天,仁娜托雅弟弟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了良县,只是离去时,并没有带走自己成群的牛羊,将它们送给了苏溱。 苏溱哭笑不得,她怎么赶那么多牲畜回京。 苏溱将这些牛羊卖给当地农户,趁着天黑,带着初时跟来的衙役,与来时一样,往京城赶去。 只是这路上风雨兼程,不少良县县令感染风寒,高热不止,不得不在官驿歇息。 虽说同行了两年,苏娘子思念家中亲人,照顾了小县令几日,嘱托小县令随行的衙役照顾好他,便先行回京。 不日,本只是风寒的小县令突然恶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站,根本无法请到医术精湛的大夫,留守的衙役只得快马加鞭去往更好的府衙请大夫。 这时,小县令家中管事带着人手赶到,着急地将小县令接回家中休养,衙役们同尚有一丝神志的小县令确认了是不是其奴仆,只能任其家人接走,衙役们则赶回京城,与上司交接。 没多久,那深居郡主府,两年未出门的废太子大女儿,身子好转。 支撑着羸弱的身躯,进宫为皇帝侍疾。 当日,太和殿便传出圣谕,封大郡主为易阳郡主。 易阳郡,乃是江南地区有名的富饶之地。 第213章 想要夺嫡吗 迟来的封邑还未让揣摩圣意的百官回过神,易阳郡主与苏娘子往燕王府抬了近百件琉璃器的事很快传开。 琉璃虽不如最初时那般珍贵,但一直比那些官窑特供的瓷器价贵。 易阳郡主竟眼也不眨给燕王送了百箱,可不单是易阳郡主财大气粗这么简单,莫非易阳郡主是想站队六皇子。 如今的六皇子已有亲王之位,却一直住在宫中,几乎与天子形影不离,可见深受天子喜爱。 太子势大,却不受帝喜,六皇子虽说生母母家势力低微,但是天子若是有心改立太子,也并非没有机会。 而废太子党,如今的恪郡王,也有些羽翼保持观望态度,何尝不是看着废太子遗孤行事站队。 六皇子虽年幼,也有十二,有圣宠,若是恪王遗孤也看重六皇子,那么那位传闻有仙人托梦的苏娘子,是否也代表了天意? 毕竟那可是苏溱,比起在外的恪王妃身份,大魏百姓更熟知的是她做豆腐,榨豆油,修水泥路,防疫天花,还有可传颂千古的交杂水稻。 她有着仙人托梦的噱头,使她的态度添上了一份天授的意味。 一时间,太子党感到了威胁,几次升起将六皇子除之后快的冲动。 但六皇子毕竟年幼,每日侍奉帝前,便是如厕都不踏出太极殿,不论是弹劾还是下黑手,始终没有机会。 而张扬给六皇子送礼的恪郡王遗孤,也是老老实实在府内,挑不出一点错处。 不过,太子一党也没有闲着。 苏溱回京后,迅速让傅媛恢复了身份,让她有时间多陪陪老人家。 其余的事情,她已安排妥当。 回京后,她与几位农官聚了一次,谈了这两年各自的近况,便收了宣平侯府递来的请帖。 这两年,她又瘦了,黑了许多,行事更加利落干练,连侯府中洒扫的丫鬟都比她看上娇生惯养。 梁国夫人见到她时,也是一愣,没想到苏溱外出两年,竟又变了许多,瞧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不过她没忘了找苏溱的目的,几次试探敲打,要她归顺太子,为太子效力,又是恩威并施,将傅媛三人恢复身份的功劳记在太子身上。 苏溱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叫梁国夫人瞧不出真假。 “谁当太子,谁当皇帝,与我何干?我家里难不成还能翻出浪不成?” 苏溱直视梁国夫人,说得坦荡爽利,她家中只有三个女儿,难不成助谁登上皇位,她家里三个女儿还能当上摄政王不成。 “那你给燕王送如此多的琉璃物件。”梁国夫人没好气,说话时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酸味。 一年半前,琉璃在京城流行起来,作为京城中顶级豪门之一,她自然也是要琉璃撑场面的,动用关系重金抢购,砸了许多银子也没有抢过长公主府。 本来没抢过也就罢了,毕竟天子尚在,太后深居宫中,依旧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长公主有两人撑腰,抢不过她也属正常。 谁知这些数量稀少,被贵族争抢的琉璃是出自苏溱之手。 她这个到外地研究旱稻的亲生女儿,闲暇时竟然还能捣鼓出琉璃这等好物。 有这稀罕物,也不见得想着她,任凭她与外人争抢,还被王家那个借机取笑。 梁国夫人眼中有些埋怨,她这个亲生女儿不如养女聪慧秀丽便罢了,怎么还有些好赖不分,不知今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宣平侯府和太子吗? 有好东西也该先紧着他们才是。 如果苏溱知道梁国夫人所想,估计能笑掉大牙。 “媛儿病中两年,我又外出公干,姜儿妹儿在宫中多亏六皇子与其母妃照拂,我不过是拿些自己有的东西表表人情罢了。” 仿佛是怕梁国夫人多想,苏溱又将王至薇抬出来,“我给他们也不是送了许多?” 这么一说,梁国夫人彻底没了话,但心中对苏溱的埋怨始终不减。 心想着,等将来太子登基,养女有朝一日取代了太子妃的地位,她这个不识时务的亲生女儿可不要后悔。 这次见面,最终以不欢而散退场。 歇了没两日,苏溱很快又接到了宫中来信,六皇子母亲容妃宣她进宫。 苏溱挑了挑眉,心道这女人总算沉不住气了。 人心都是喂大的,饿肚子时只想能吃饱饭就好了,等衣食无忧时,就又想着升官发财更进一步。 荣妃出身门第不高,入宫时还是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而老皇帝那时年过五十,膝下有个深得圣心的太子,和一个稳重知礼的二皇子,后宫又有一个顺妃主理。 那时的容妃不过小小的婕妤,上头还有几个出身名门,生育过孩子的妃子,小门小户的她只想在看着风平浪静的后宫活下去。 可她偏偏好运,虽不受宠,却一举好孕,一年内产下皇子,皇子活过了她提心吊胆的三岁之期,不出意外能顺利长大。 她的心也养大了一些,从期望孩子活过三岁,到期望孩子长大顺利开府。 后来太子被废,陛下立新太子,她也不是没有起过心思,但那时的六皇子也不过堪堪六岁,怎么也轮不到她,便将异想天开老老实实咽回肚子。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她的儿已有十二,有了少年人的身姿,又是老皇帝最喜爱的幼子。 太子又不得圣心,她的儿是有机会成为这个王朝的新主人的。 难道她就活该一辈子活在顺妃阴影之下吗? 又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老皇帝有心改立太子,她的皇儿,也能大登宝位。 况且,她还与那位大名鼎鼎的苏娘子交好。 她有了心思,自然会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若是老皇帝还狠不下心改立太子,那么她就想办法给老皇帝添一把火! 那整个大魏皆知的苏娘子,若是带着仙人天机而来,认为太子无法胜任皇帝宝座,那大魏一半的百姓便会觉得太子无德。 她现在要做的,是彻底将苏娘子,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第214章 你眼瞎啊 苏溱自然能猜到容妃心中所想。 不,或者说,容妃会这么想,就是她刻意引导的。 她乘着软轿,以入宫看望两位县主的名义,顺道去见了容妃。 她去得虽是谨慎,也不过做给别人瞧的,容妃终究根基浅薄,这后宫依旧在顺妃的掌握。 容妃自以为是的小心,大概率在顺妃的监视之下。 实话说,苏溱并不觉得荣妃有能力与太子一党争抢,容妃宫中说不定眼线都被安插成筛子了。 不过苏溱还是来了,跟太子斗,在这个时代,她不会得到任何的人支持,只能利用一下六皇子了。 “容妃娘娘。”苏溱笑语盈盈,冲着容妃缓缓一拜。 十五岁进宫,十六岁生子,容妃如今也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有处在神宫养尊处优,瞧上去比风吹日晒的苏溱还要鲜嫩几分。 容妃显然已等候多时,话还未说完,已快步拉起苏溱的手,“苏娘子,好久未见了,我瞧着你这两年甚是辛苦,还好陛下圣怜,将两位县主接到公主,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这亲热的模样,好像她们从前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苏溱笑得温和,适时恭维道,“我家两个小的不懂事,还多亏容妃娘娘照拂。” 容妃眼中笑意更深,看苏溱的反应是承她的情,有跟她更进一步的打算。 “有我什么事情呢?还是媛儿姜儿她们好,若不是她们怕是我的皇儿——” 说到此处,容妃话语一顿,如水的眸子盯着苏溱,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又继续说道,“我哪能想到,我皇儿还这般小就被忌惮上了,现在陛下尚在,还能得一时庇护,等将来太子登基,我又该如何庇护我儿。” 苏溱露出迟疑的神色。 “怎么?”容妃察觉不对,心道莫非她会错了苏溱的意? 清亮的大眼顺着苏溱目光落到周边贴身侍奉的宫女身上,容妃有些迟疑道,“这是跟随我多年的宫人。” 苏溱扯唇笑了笑,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不言语。 容妃皱眉看着,终是挥手让宫女退下。 苏溱不是个蠢人,做事自然小心谨慎,只是这份不信任的模样,叫她有些不悦。 苏溱听到她试探的出言,没有寻个借口离去,显然是有意听她讲完,或者说跟她有着一样的心思。 想通这点,容妃也不再遮掩试探。 “苏娘子,你心中是有怨的?明明你才是侯府嫡女,却被养女占去身份多年,后来即便认祖归宗,也不得父母疼爱,还顶替养女出嫁,你被废太子连累流放,而那个享受你人生的养女却过着本该属于你的人生。” 知道了知道了,容妃娘娘,你是会说话的,知道怎么挑别人的痛处下手,不必你给我回忆不公平的人生。 可惜了,她不是原主,才不会执着于这点小恩小怨。 “容妃娘娘,您有话直说便可。”苏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冷静看着容妃。 容妃碰了个软钉,一时摸不准苏溱的态度。 “太子心眼狭窄,登基后难免记恨往事,他连当年只有十岁的我儿都容不下,今后只怕更会对我们下手。” 苏溱点头:“娘娘的意思,苏溱知晓了。” 容妃不可思议看着苏溱的反应:“知晓了?只是知晓了?” 苏溱却含笑看着容妃,不紧不慢道,“娘娘以为我为何将姜儿妹儿送回宫中?只是想让她们皇亲身份吗?实不相瞒,当年废太子谋逆一案,苏溱至今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 从容妃出来的时候,苏溱神清气爽,神色没有丝毫不妥。 临出宫前,她还打算摘几朵宫中精心培育的反季花回去。 不过皇宫终归不是她的地盘,她才采了两朵,便听到一道年轻女子的娇斥声,她抬起头,只见一个不远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宫女,衣着与寻常宫女有所不同,应当是大宫女。 她身后是被宫人拥簇的宫装女子。 “你是哪宫的下人!宫里的花也敢乱采!” 苏溱挑了挑眉,没有呵斥的宫女,通过她的身影,将目光落到身后仪态万千的女子身上。 盛装,肉眼可见的上了些年岁,看得出年轻时也是艳丽的美人,在宫中能有如此的大气派。 虽未从见过,苏溱还是认出了来人,屈了屈膝盖,做了个标准的见过长辈的礼仪,“顺妃娘娘安好。” 顺妃却只站在她十米开外,目光睥睨地看着她。 大宫女见苏溱直接越过她,顿时黑沉下脸,“听不到我跟你说话吗?偷摘宫中的花,自取领板子!” 苏溱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耀武扬威的宫女,“哪条宫规写了不能摘花?请你指出。” “还有,你在对谁大呼小叫,哪条宫规又写了你一个宫女有权利处置别人?你是哪宫人这么无礼放肆!” 宫女脸色一变,看着苏溱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毒。 她奉命在这里蹲守恪王妃,意在羞辱与告诫,叫她不要与容妃走得太近,也是变相传达顺妃与太子的意思。 不想这个王妃不同其他民妇,因着一点动静就战战兢兢,还试图叫她拿出宫规来。 宫规可没有详细到规定一朵花能不能采。 “你是要忤逆吗?”宫女冷冷盯着苏溱,她不信苏溱还能越过了顺妃娘娘不成! 苏溱挑了挑眉,见远处的顺妃始终没有走近的样子,轻蔑看一眼宫女。 “忤逆?我要你道出宫规,是与你说理,你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不清楚,便开始威胁恐吓了?” 苏溱轻笑一声:“真要说忤逆,我和你一个宫女对话,谈何忤逆,还是说你一个婢子,比我一个王妃还要地位崇高不成?” 见苏溱抬出身份,宫女面色一沉,开口就要辩解自己不认得苏溱。 苏溱先一步开口:“哦,要狡辩不认识我了是?难不成你看不出来我穿的衣服跟你们不一样吗?还是说,你眼瞎啊?” 第214章 你眼瞎啊 苏溱自然能猜到容妃心中所想。 不,或者说,容妃会这么想,就是她刻意引导的。 她乘着软轿,以入宫看望两位县主的名义,顺道去见了容妃。 她去得虽是谨慎,也不过做给别人瞧的,容妃终究根基浅薄,这后宫依旧在顺妃的掌握。 容妃自以为是的小心,大概率在顺妃的监视之下。 实话说,苏溱并不觉得荣妃有能力与太子一党争抢,容妃宫中说不定眼线都被安插成筛子了。 不过苏溱还是来了,跟太子斗,在这个时代,她不会得到任何的人支持,只能利用一下六皇子了。 “容妃娘娘。”苏溱笑语盈盈,冲着容妃缓缓一拜。 十五岁进宫,十六岁生子,容妃如今也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有处在神宫养尊处优,瞧上去比风吹日晒的苏溱还要鲜嫩几分。 容妃显然已等候多时,话还未说完,已快步拉起苏溱的手,“苏娘子,好久未见了,我瞧着你这两年甚是辛苦,还好陛下圣怜,将两位县主接到公主,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这亲热的模样,好像她们从前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苏溱笑得温和,适时恭维道,“我家两个小的不懂事,还多亏容妃娘娘照拂。” 容妃眼中笑意更深,看苏溱的反应是承她的情,有跟她更进一步的打算。 “有我什么事情呢?还是媛儿姜儿她们好,若不是她们怕是我的皇儿——” 说到此处,容妃话语一顿,如水的眸子盯着苏溱,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又继续说道,“我哪能想到,我皇儿还这般小就被忌惮上了,现在陛下尚在,还能得一时庇护,等将来太子登基,我又该如何庇护我儿。” 苏溱露出迟疑的神色。 “怎么?”容妃察觉不对,心道莫非她会错了苏溱的意? 清亮的大眼顺着苏溱目光落到周边贴身侍奉的宫女身上,容妃有些迟疑道,“这是跟随我多年的宫人。” 苏溱扯唇笑了笑,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不言语。 容妃皱眉看着,终是挥手让宫女退下。 苏溱不是个蠢人,做事自然小心谨慎,只是这份不信任的模样,叫她有些不悦。 苏溱听到她试探的出言,没有寻个借口离去,显然是有意听她讲完,或者说跟她有着一样的心思。 想通这点,容妃也不再遮掩试探。 “苏娘子,你心中是有怨的?明明你才是侯府嫡女,却被养女占去身份多年,后来即便认祖归宗,也不得父母疼爱,还顶替养女出嫁,你被废太子连累流放,而那个享受你人生的养女却过着本该属于你的人生。” 知道了知道了,容妃娘娘,你是会说话的,知道怎么挑别人的痛处下手,不必你给我回忆不公平的人生。 可惜了,她不是原主,才不会执着于这点小恩小怨。 “容妃娘娘,您有话直说便可。”苏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冷静看着容妃。 容妃碰了个软钉,一时摸不准苏溱的态度。 “太子心眼狭窄,登基后难免记恨往事,他连当年只有十岁的我儿都容不下,今后只怕更会对我们下手。” 苏溱点头:“娘娘的意思,苏溱知晓了。” 容妃不可思议看着苏溱的反应:“知晓了?只是知晓了?” 苏溱却含笑看着容妃,不紧不慢道,“娘娘以为我为何将姜儿妹儿送回宫中?只是想让她们皇亲身份吗?实不相瞒,当年废太子谋逆一案,苏溱至今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 从容妃出来的时候,苏溱神清气爽,神色没有丝毫不妥。 临出宫前,她还打算摘几朵宫中精心培育的反季花回去。 不过皇宫终归不是她的地盘,她才采了两朵,便听到一道年轻女子的娇斥声,她抬起头,只见一个不远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宫女,衣着与寻常宫女有所不同,应当是大宫女。 她身后是被宫人拥簇的宫装女子。 “你是哪宫的下人!宫里的花也敢乱采!” 苏溱挑了挑眉,没有呵斥的宫女,通过她的身影,将目光落到身后仪态万千的女子身上。 盛装,肉眼可见的上了些年岁,看得出年轻时也是艳丽的美人,在宫中能有如此的大气派。 虽未从见过,苏溱还是认出了来人,屈了屈膝盖,做了个标准的见过长辈的礼仪,“顺妃娘娘安好。” 顺妃却只站在她十米开外,目光睥睨地看着她。 大宫女见苏溱直接越过她,顿时黑沉下脸,“听不到我跟你说话吗?偷摘宫中的花,自取领板子!” 苏溱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耀武扬威的宫女,“哪条宫规写了不能摘花?请你指出。” “还有,你在对谁大呼小叫,哪条宫规又写了你一个宫女有权利处置别人?你是哪宫人这么无礼放肆!” 宫女脸色一变,看着苏溱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毒。 她奉命在这里蹲守恪王妃,意在羞辱与告诫,叫她不要与容妃走得太近,也是变相传达顺妃与太子的意思。 不想这个王妃不同其他民妇,因着一点动静就战战兢兢,还试图叫她拿出宫规来。 宫规可没有详细到规定一朵花能不能采。 “你是要忤逆吗?”宫女冷冷盯着苏溱,她不信苏溱还能越过了顺妃娘娘不成! 苏溱挑了挑眉,见远处的顺妃始终没有走近的样子,轻蔑看一眼宫女。 “忤逆?我要你道出宫规,是与你说理,你自己拿着鸡毛当令箭说不清楚,便开始威胁恐吓了?” 苏溱轻笑一声:“真要说忤逆,我和你一个宫女对话,谈何忤逆,还是说你一个婢子,比我一个王妃还要地位崇高不成?” 见苏溱抬出身份,宫女面色一沉,开口就要辩解自己不认得苏溱。 苏溱先一步开口:“哦,要狡辩不认识我了是?难不成你看不出来我穿的衣服跟你们不一样吗?还是说,你眼瞎啊?” 第215章 冒犯 她的衣服并不精致,不过是寻常妇人穿的,也不同小女娘一样追求时新好看,但绝不是宫人的着装。 “你,你”宫女彻底气结,顺妃在独掌后宫多年,作为她的走狗,何时被人急赤白脸怼过。 “你什么你?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以下犯上,冒犯王妃是何罪名?”苏溱毫无顾忌,反唇相讥。 宫女这才醒悟,下意识往身后顺妃处望了过去,远远便见顺妃眉宇高高拢起,一脸不悦,却没有为她出头的打算。 宫女心中一凉,眼中闪过屈辱,她跟在顺妃身边,心早早就飘到了高处,认不清自己的脚跟了。 借故敲打恪王妃,一个死了夫君的农家女,她根本看不上眼,没想到这人根本就不顾及她身后的主子。 噗通一声。 终归是为主子,再不甘,宫女还是按照礼仪向苏溱下跪,双手手背贴地,谦卑地拜下,“是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王妃娘娘。” “顶撞王妃,自领板子!”苏溱学着她话,凉凉出声。 宫女脸色一白,摸不准苏溱是不是真会打她。 苏溱不再看她一眼,与远处的顺妃对视过去,在顺妃阴翳的目光下,大大方方采了几朵别处移植来的珍贵花卉,又扯下头上系发丝带,将争奇斗艳的花从根部捆住。 “听闻娘娘年轻时,喜好鲜花洗澡滋养肌肤,想来洗一次澡,比我采花多多了。”这话是在告诉顺妃,若是真有宫规,那顺妃自己就是带头破坏宫规之人。 “每日路过花园行色匆匆的人不知凡几,却又有几人欣赏这些美丽的花卉,我摘回家去,插在瓷瓶中,还能装扮家中氛围,也不算暴殄天物。” 苏溱自顾自说着,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对顺妃说的,不论如何,苏溱丝毫不怯顺妃。 “娘娘,苏溱告辞了。”苏溱缓缓收回目光,微微屈膝,福了福,也不等顺妃反应,直接站起,转身便走。 也不看顺妃是何神色,离去前,不知想到什么,苏溱又停驻脚步,背对着顺妃道,“娘娘,用花瓣泡澡没有滋养皮肤的功效,想要皮肤气色好,还是要健康清淡饮食,早睡早起,让自己保持轻松欢快的状态,将郁结在心的事放一放为好。” 咔嚓—— 顺妃阴沉着脸,狠狠折断身边花卉根茎。 她万万没想到苏溱目中无人到这地步,她盛装打扮,做好了在苏溱被羞辱时,款款现身,再高高在上给予她心理压力。 但苏溱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暗讽起她。 顺妃紧了紧白葱似的手,沉声,“把齐良娣叫来。” 宫人们对视一眼,心道齐良娣怕是要平白惹一身腥了。 齐姒瑜得知苏溱对顺妃无礼,面色便有些不对,不等她骂苏溱没有脑子,顺妃宫人就来传她。 齐姒瑜给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便笑盈盈去了婆母宫中。 这两年在东宫,她早已褪去了曾经天真的外壳,人一旦懂得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会努力让自己变成适应目标的模样。 她是不怕顺妃故意拿她撒气的,跟东宫里那个流过一次孩子,一直坐冷板凳的良娣不同,她身后是有人撑腰的。 “娘娘。”齐姒瑜仿若没看到顺妃难看的脸色,从身后随行的宫女手中去过一罐茶叶,“娘娘,您不召妾来,妾也想着要到您跟前尽孝!” “这是我表兄从南省特意运来的尖牛早顶芽,不是名贵东西,只说这茶不输于特贡的雨前,数量还比雨前稀缺些,都是南省那些茶贩子自留的东西,妾特意给你尝个新鲜。” 顺妃本摆着脸色,见齐似瑜一副笑语盈盈的样子,立马皱起眉头。 对于这个尚在闺中便敢与她皇儿私通的女人,她是万分看不上的。 只是,到底是宣平侯府出来的,只是一个女娘罢了,收了便收了,也不碍得什么事。 原先还算好拿捏,这两年越发的滑不留手起来。 “既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敢拿到我面前来?”顺妃脸已经沉着,但原先要发走的脾气,适时咽了回去。 “这茶叶再不出名,却也比大名鼎鼎的雨前好,何况这尖牛早顶芽是数倾茶田,才能培育出几撮茶树,可不要辜负了妾与表兄的孝心了。” 齐姒瑜句句不提苏溱,但句句都在点顺妃,如今这节骨眼,不说团结一心,一致对外,也不该为了外人跟一条船上的人离心了。 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瞧不见她身后是偌大的宣平侯府,还有仕途如日中天的表兄吗? 尚未还没有登上皇位,在用人之际,就那她这个身边人下脸,哪他们又如何能不担心,太子登上皇位,会好生对他们一族呢! 理事这个理,顺妃到底知道眼下不是惹是非的时机。 “你那姐姐,真是厉害,我也不过是叫你过来说说。” “她在农家长大,礼数上欠缺些也难免,不过也无妨,她此生也不过只能当过乡野村妇罢了。”齐姒瑜不屑于掩藏她对苏溱的厌恶。 顺妃很满意齐姒瑜对苏溱的态度,虽说瞧不上自己儿子这个妾,但这人好歹代表着宣平侯与梁府的势力。 即便血脉低贱了些,只要嫡子与长子不出自这人肚中玷污血统,也不是不可。 顺妃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本宫瞧着恪王妃的样子,是铁了心要跟着容妃与本宫争了。” 齐姒瑜面上露出一分讥笑:“娘娘,这世上不是一直不自量力的蠢货吗?难不成他们真以为靠着一些虚妄的名声,还有陛下的偏爱,就能比得过太子在朝中多年的耕耘?” “这世上,不是向来谁手中有力量,就听谁的吗?” “镇守各地的大军无诏不得入京,统领京城护卫军的陈将军,与太子交好,在三万大军面前,谁人不是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呢?” 齐姒瑜勾起唇角,望着顺妃娇媚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残忍的天真,“难不成,她苏溱还真的能请来神仙,大显神通不成?” 第215章 冒犯 她的衣服并不精致,不过是寻常妇人穿的,也不同小女娘一样追求时新好看,但绝不是宫人的着装。 “你,你”宫女彻底气结,顺妃在独掌后宫多年,作为她的走狗,何时被人急赤白脸怼过。 “你什么你?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以下犯上,冒犯王妃是何罪名?”苏溱毫无顾忌,反唇相讥。 宫女这才醒悟,下意识往身后顺妃处望了过去,远远便见顺妃眉宇高高拢起,一脸不悦,却没有为她出头的打算。 宫女心中一凉,眼中闪过屈辱,她跟在顺妃身边,心早早就飘到了高处,认不清自己的脚跟了。 借故敲打恪王妃,一个死了夫君的农家女,她根本看不上眼,没想到这人根本就不顾及她身后的主子。 噗通一声。 终归是为主子,再不甘,宫女还是按照礼仪向苏溱下跪,双手手背贴地,谦卑地拜下,“是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王妃娘娘。” “顶撞王妃,自领板子!”苏溱学着她话,凉凉出声。 宫女脸色一白,摸不准苏溱是不是真会打她。 苏溱不再看她一眼,与远处的顺妃对视过去,在顺妃阴翳的目光下,大大方方采了几朵别处移植来的珍贵花卉,又扯下头上系发丝带,将争奇斗艳的花从根部捆住。 “听闻娘娘年轻时,喜好鲜花洗澡滋养肌肤,想来洗一次澡,比我采花多多了。”这话是在告诉顺妃,若是真有宫规,那顺妃自己就是带头破坏宫规之人。 “每日路过花园行色匆匆的人不知凡几,却又有几人欣赏这些美丽的花卉,我摘回家去,插在瓷瓶中,还能装扮家中氛围,也不算暴殄天物。” 苏溱自顾自说着,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对顺妃说的,不论如何,苏溱丝毫不怯顺妃。 “娘娘,苏溱告辞了。”苏溱缓缓收回目光,微微屈膝,福了福,也不等顺妃反应,直接站起,转身便走。 也不看顺妃是何神色,离去前,不知想到什么,苏溱又停驻脚步,背对着顺妃道,“娘娘,用花瓣泡澡没有滋养皮肤的功效,想要皮肤气色好,还是要健康清淡饮食,早睡早起,让自己保持轻松欢快的状态,将郁结在心的事放一放为好。” 咔嚓—— 顺妃阴沉着脸,狠狠折断身边花卉根茎。 她万万没想到苏溱目中无人到这地步,她盛装打扮,做好了在苏溱被羞辱时,款款现身,再高高在上给予她心理压力。 但苏溱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暗讽起她。 顺妃紧了紧白葱似的手,沉声,“把齐良娣叫来。” 宫人们对视一眼,心道齐良娣怕是要平白惹一身腥了。 齐姒瑜得知苏溱对顺妃无礼,面色便有些不对,不等她骂苏溱没有脑子,顺妃宫人就来传她。 齐姒瑜给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便笑盈盈去了婆母宫中。 这两年在东宫,她早已褪去了曾经天真的外壳,人一旦懂得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会努力让自己变成适应目标的模样。 她是不怕顺妃故意拿她撒气的,跟东宫里那个流过一次孩子,一直坐冷板凳的良娣不同,她身后是有人撑腰的。 “娘娘。”齐姒瑜仿若没看到顺妃难看的脸色,从身后随行的宫女手中去过一罐茶叶,“娘娘,您不召妾来,妾也想着要到您跟前尽孝!” “这是我表兄从南省特意运来的尖牛早顶芽,不是名贵东西,只说这茶不输于特贡的雨前,数量还比雨前稀缺些,都是南省那些茶贩子自留的东西,妾特意给你尝个新鲜。” 顺妃本摆着脸色,见齐似瑜一副笑语盈盈的样子,立马皱起眉头。 对于这个尚在闺中便敢与她皇儿私通的女人,她是万分看不上的。 只是,到底是宣平侯府出来的,只是一个女娘罢了,收了便收了,也不碍得什么事。 原先还算好拿捏,这两年越发的滑不留手起来。 “既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敢拿到我面前来?”顺妃脸已经沉着,但原先要发走的脾气,适时咽了回去。 “这茶叶再不出名,却也比大名鼎鼎的雨前好,何况这尖牛早顶芽是数倾茶田,才能培育出几撮茶树,可不要辜负了妾与表兄的孝心了。” 齐姒瑜句句不提苏溱,但句句都在点顺妃,如今这节骨眼,不说团结一心,一致对外,也不该为了外人跟一条船上的人离心了。 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瞧不见她身后是偌大的宣平侯府,还有仕途如日中天的表兄吗? 尚未还没有登上皇位,在用人之际,就那她这个身边人下脸,哪他们又如何能不担心,太子登上皇位,会好生对他们一族呢! 理事这个理,顺妃到底知道眼下不是惹是非的时机。 “你那姐姐,真是厉害,我也不过是叫你过来说说。” “她在农家长大,礼数上欠缺些也难免,不过也无妨,她此生也不过只能当过乡野村妇罢了。”齐姒瑜不屑于掩藏她对苏溱的厌恶。 顺妃很满意齐姒瑜对苏溱的态度,虽说瞧不上自己儿子这个妾,但这人好歹代表着宣平侯与梁府的势力。 即便血脉低贱了些,只要嫡子与长子不出自这人肚中玷污血统,也不是不可。 顺妃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本宫瞧着恪王妃的样子,是铁了心要跟着容妃与本宫争了。” 齐姒瑜面上露出一分讥笑:“娘娘,这世上不是一直不自量力的蠢货吗?难不成他们真以为靠着一些虚妄的名声,还有陛下的偏爱,就能比得过太子在朝中多年的耕耘?” “这世上,不是向来谁手中有力量,就听谁的吗?” “镇守各地的大军无诏不得入京,统领京城护卫军的陈将军,与太子交好,在三万大军面前,谁人不是脆弱得如同一张白纸呢?” 齐姒瑜勾起唇角,望着顺妃娇媚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残忍的天真,“难不成,她苏溱还真的能请来神仙,大显神通不成?” 第216章 风起 随着老皇帝病重,京城形势一时波云诡谲起来。 所有人都盯着太和殿那位,与此同时,每年草原人部落遣人朝见天可汗的日子到了。 几个臣服大魏王朝的草原部落,带着自己的特产进入京城,向大魏进贡。 说是进贡,大魏皇帝也看不上那些原始的东西,不过是借着由头,给予几个草原部落高出十倍的赏赐,令他们感恩戴德,不要在边城生事。 往年,草原领人进京算是一件盛事,户部不仅热情招待,老皇帝还会亲自设宴接见,在草原部落最强盛那些年,老皇帝还嫁了一个宗室女过去。 草原人来大魏,往往被限制着人数,一行队伍换算下来,算上奴隶婢女也能有百人手。 今年有心人发现草原人队伍中没有草原女娘,连年岁大一些的男人都没有,皆是身子强健,气势凶悍的青年汉子。 往年,草原人入京,少不得到处游玩,见见世面。 此次却像是知道这段日子是个容易生是非的日子,识趣地窝在别馆,鲜少出门。 有眼线将草原人的异常禀报给太子,却换来太子带着嫌恶的一瞥,“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拿那些人来烦孤!” 今时今日,对他夺嫡无益的人都不值得关心。 只要这些人不死在大魏,不会挑起两边战争,无需理会。 眼线只得减少对草原人的监视。 正是如此,苏溱才将赵暮陈仪藏到了草原人居住的别馆中,那里面,除了一帮人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男装,但身形纤细的女娘——明锦。 “这些挑选出来的草原人,都是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明锦目中满是跳动的火苗,心情如同汹涌潮水起伏。 “真的要做吗?天底下的人会认可我们吗?” “为什么不行,被流放的时候,我们想过能活下来吗?会想过有翻身的一天,能想过我们几个女子,也能凭双手做生意养活自己?” “以前我觉得三妹说的都是虚话,如今我倒是真的认可女子从来没有不如男一说,既然从有记载开始,男人就能当皇帝,咱们媛儿就能当千古第一个女皇帝。” “自古没有女人当皇帝的。” “自古也没有规定,女人不能当皇帝!” 三个女娘,窝在别馆小小的屋子中,仿佛还生活在仙岩豆油坊,不得不住在一间屋子那会儿。 只是这次,她们不是争吵,而是将心中的理念说出,反复告诉自己,她们所谋之事,虽然惊世骇俗,却是一件正确无比的事情。 她们需要权力,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为了让女娘们能认识到自己的价值,让百姓们活得更好。 赵暮陈仪早就淡出了贵族圈子,但是她们同苏溱关系不一般,苏溱也不愿她们犯险,索性将她们送到太子一党想不到的地方避风头。 而她还住在郡主府,三个孩子也在宫中为老皇帝侍疾。 苏溱也不想三个孩子涉险,但将傅姜傅妹送走,难保会让太子怀疑。 这几日,她的心像是被泡在看不见的黑水中,始终不知道自己这般冒险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会不会因为她的决定,她的异想天开害了身边重要的人。 可是她不争,摆在她面前依旧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与其看着池水将自己吞噬,不如做一个破壁者,直接将池水打破,自己建造一个旷阔,容纳百川的海洋世界。 苏溱好几次迟疑地追问傅媛的想法,她始终给傅媛留了一条后路,只要她反悔,她们随时可以抽身。 但傅媛眼神坚定告诉她,她就是要走这一条开创历史的路。 自从知道傅媛的理想后,苏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为她筹谋铺路。 “苏娘子,太子妃送来请帖,邀您与三位主子赴宴。”管事笑着上前。 苏溱挑了挑眉,正眼瞧着管事。 郡主府修缮完毕后,近两年来并没有正经主子居住。 赵暮和陈仪更多是住在原先离甜品铺子近些的院子内,对外说是这里离铺子近些,实则是因为她们被流放,身边早没了可信之人,郡主府派遣下来的下人,不知经过了几手,安插了什么人进来。 傅姜傅妹又一直住在宫中,偶有回府,也不会过问府中事。 至于一直养病深居郡主府的‘傅媛’,更是连面都不露,院子里除了洒扫丫鬟,只有苏修能近身照顾。 这两年,不是没人怀疑过大郡主为何从不见人,这些安插在郡主府的眼线都盯着府里唯一的主子。 好在苏溱想得周到,事无巨细皆是安排妥当,早找了一位身形与侧脸与傅媛有几分相似的女娘住在里面。 便是有心人闯进傅媛的闺房,朦胧中看到那位女娘,也不会怀疑里面不是傅媛。 也正是因为这两年的府中无主子管事,负责郡主府各个部门的管事,早将郡主府渗透成筛子了。 苏溱看了眼,递来请帖的管事,“你是何人,我以前未见过你。” “娘子,奴才是协助管家办事的管事,为府中采买东西,不常在后院,您应当未见过我。”管事答得谦卑谨慎。 苏溱闻言点了点头,顺手接过请帖,望了眼里边的字。 “你既然是负责为府中采买东西的,既然是在外头做事的,怎么进了后宅。”苏溱状似不在意出声。 管事原本暗中松了口气,见苏溱突然提起此事,面色微变,“是,是正巧路过门房,顺手便带进来了。” 苏溱深深望了他一眼,眼神有几分琢磨的意味,叫人瞧不出深浅,“这后院大多是未婚的小女娘,男女有别,你以后还是不要随意进出了。” 没有追问和过多责备的样子。 管事暗暗松了口气,小心偷瞧了眼苏溱的脸色,见她已揭过此事,忙着请帖的事情,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216章 风起 随着老皇帝病重,京城形势一时波云诡谲起来。 所有人都盯着太和殿那位,与此同时,每年草原人部落遣人朝见天可汗的日子到了。 几个臣服大魏王朝的草原部落,带着自己的特产进入京城,向大魏进贡。 说是进贡,大魏皇帝也看不上那些原始的东西,不过是借着由头,给予几个草原部落高出十倍的赏赐,令他们感恩戴德,不要在边城生事。 往年,草原领人进京算是一件盛事,户部不仅热情招待,老皇帝还会亲自设宴接见,在草原部落最强盛那些年,老皇帝还嫁了一个宗室女过去。 草原人来大魏,往往被限制着人数,一行队伍换算下来,算上奴隶婢女也能有百人手。 今年有心人发现草原人队伍中没有草原女娘,连年岁大一些的男人都没有,皆是身子强健,气势凶悍的青年汉子。 往年,草原人入京,少不得到处游玩,见见世面。 此次却像是知道这段日子是个容易生是非的日子,识趣地窝在别馆,鲜少出门。 有眼线将草原人的异常禀报给太子,却换来太子带着嫌恶的一瞥,“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拿那些人来烦孤!” 今时今日,对他夺嫡无益的人都不值得关心。 只要这些人不死在大魏,不会挑起两边战争,无需理会。 眼线只得减少对草原人的监视。 正是如此,苏溱才将赵暮陈仪藏到了草原人居住的别馆中,那里面,除了一帮人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男装,但身形纤细的女娘——明锦。 “这些挑选出来的草原人,都是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明锦目中满是跳动的火苗,心情如同汹涌潮水起伏。 “真的要做吗?天底下的人会认可我们吗?” “为什么不行,被流放的时候,我们想过能活下来吗?会想过有翻身的一天,能想过我们几个女子,也能凭双手做生意养活自己?” “以前我觉得三妹说的都是虚话,如今我倒是真的认可女子从来没有不如男一说,既然从有记载开始,男人就能当皇帝,咱们媛儿就能当千古第一个女皇帝。” “自古没有女人当皇帝的。” “自古也没有规定,女人不能当皇帝!” 三个女娘,窝在别馆小小的屋子中,仿佛还生活在仙岩豆油坊,不得不住在一间屋子那会儿。 只是这次,她们不是争吵,而是将心中的理念说出,反复告诉自己,她们所谋之事,虽然惊世骇俗,却是一件正确无比的事情。 她们需要权力,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为了让女娘们能认识到自己的价值,让百姓们活得更好。 赵暮陈仪早就淡出了贵族圈子,但是她们同苏溱关系不一般,苏溱也不愿她们犯险,索性将她们送到太子一党想不到的地方避风头。 而她还住在郡主府,三个孩子也在宫中为老皇帝侍疾。 苏溱也不想三个孩子涉险,但将傅姜傅妹送走,难保会让太子怀疑。 这几日,她的心像是被泡在看不见的黑水中,始终不知道自己这般冒险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会不会因为她的决定,她的异想天开害了身边重要的人。 可是她不争,摆在她面前依旧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与其看着池水将自己吞噬,不如做一个破壁者,直接将池水打破,自己建造一个旷阔,容纳百川的海洋世界。 苏溱好几次迟疑地追问傅媛的想法,她始终给傅媛留了一条后路,只要她反悔,她们随时可以抽身。 但傅媛眼神坚定告诉她,她就是要走这一条开创历史的路。 自从知道傅媛的理想后,苏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为她筹谋铺路。 “苏娘子,太子妃送来请帖,邀您与三位主子赴宴。”管事笑着上前。 苏溱挑了挑眉,正眼瞧着管事。 郡主府修缮完毕后,近两年来并没有正经主子居住。 赵暮和陈仪更多是住在原先离甜品铺子近些的院子内,对外说是这里离铺子近些,实则是因为她们被流放,身边早没了可信之人,郡主府派遣下来的下人,不知经过了几手,安插了什么人进来。 傅姜傅妹又一直住在宫中,偶有回府,也不会过问府中事。 至于一直养病深居郡主府的‘傅媛’,更是连面都不露,院子里除了洒扫丫鬟,只有苏修能近身照顾。 这两年,不是没人怀疑过大郡主为何从不见人,这些安插在郡主府的眼线都盯着府里唯一的主子。 好在苏溱想得周到,事无巨细皆是安排妥当,早找了一位身形与侧脸与傅媛有几分相似的女娘住在里面。 便是有心人闯进傅媛的闺房,朦胧中看到那位女娘,也不会怀疑里面不是傅媛。 也正是因为这两年的府中无主子管事,负责郡主府各个部门的管事,早将郡主府渗透成筛子了。 苏溱看了眼,递来请帖的管事,“你是何人,我以前未见过你。” “娘子,奴才是协助管家办事的管事,为府中采买东西,不常在后院,您应当未见过我。”管事答得谦卑谨慎。 苏溱闻言点了点头,顺手接过请帖,望了眼里边的字。 “你既然是负责为府中采买东西的,既然是在外头做事的,怎么进了后宅。”苏溱状似不在意出声。 管事原本暗中松了口气,见苏溱突然提起此事,面色微变,“是,是正巧路过门房,顺手便带进来了。” 苏溱深深望了他一眼,眼神有几分琢磨的意味,叫人瞧不出深浅,“这后院大多是未婚的小女娘,男女有别,你以后还是不要随意进出了。” 没有追问和过多责备的样子。 管事暗暗松了口气,小心偷瞧了眼苏溱的脸色,见她已揭过此事,忙着请帖的事情,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217章 计划进行中 宴席是在两日之后,宴请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与家眷。 里面自然包含了,此次宴席的主角——草原人。 苏溱看着请帖,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揣摩太子一党要如何破局,倒不如她来给他们一个机会,引导着他们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去同管家说一声,看顾好府内,我进宫照顾郡主她们,这几日便不回来了,再将我换洗之物收拾妥当。” “是!” 借口进宫陪孩子,苏溱收拾了贴身衣物。 自然,里面不会真的只是衣服。 入了宫,苏溱第一时间去了容妃宫,此时她正倚在贵妃榻上,一位清秀安静的宫女正在为她涂豆蔻。 见她进来,容妃才挺直柔软的腰肢,面上有几分尴尬。 老皇帝生着重病危在旦夕,作为目前最受宠的妃子,还有心思护理指甲。 传出去,那可不是爱美那么简单了,是根本不在乎老皇帝的死活。 不过在容妃眼中,苏溱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敛了敛神色,挥退身侧的宫女,“没想到你会突然来寻本宫。” “娘娘应当也收到了请帖。”苏溱出声提醒。 “自是知道,往年也是顺妃主理此事——”容妃不满抱怨,感受到苏溱瞧她的目光,总算感到不对劲,适时停下抱怨,神色凝重。“宴会本宫也会出席,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从前是顺妃管理宫中大小事物,现在顺妃慢慢放权给太子妃,也没有她插手的份。 容妃如今的地位,全赖生了个金贵的儿子,先前还不觉得自己无法插手事务是件了不得的事,现在却有风头压过顺妃的心思,不然她也不会为自己装扮,为的不就是后日在宴席上艳压群芳。 如今经苏溱这般提醒,容妃轻飘飘的心瞬间沉下,“他们要做什么?陛下还在病中,他们——” “娘娘慎言!”苏溱再次出言打断容妃,这位娘娘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好在她并不会真的登上太后的位置,否则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糊涂事。 “后日,您最好做些准备,最好,最好穿得不要太显眼,随身带些防身的刀具。”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苏溱只是想帮傅媛坐上那个位置,利用容妃母子做挡箭牌,已经有些对不起他们,若是再让他们因此受连累害了性命,良心上也不过去,才特意来说。 不过容妃一副不经事的模样,苏溱也怕她露了马脚,好心出言提醒。 “若是害怕,就去太和殿照顾皇上!不论哪方失败,那里都是最后的防线。” 容妃眼睛一亮,娇媚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而后又迟疑起来,“真可以这样吗?万一,若是——” 她内心终究是纠结的,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有一瞬间,她想过要不还是算了,去跟顺妃好好道个歉,说自己之前是异想天开了,希望他们母子既往不咎,随便给她儿子封个偏远的封地,她跟儿子搬去封地,此生不再回来。 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退缩已经是痴心妄想了。 她不搏一搏,太子登基后,必然不会放过她跟儿子。 “苏溱,我的好妹妹,虽说我算是你的庶母,但你只比我小六岁,我一直将你当成我妹妹看待,我跟皇儿命运就靠你了,将来我皇儿大登宝位,必然不会忘了你的一份功劳。” “谢娘娘记挂。”苏溱扯出个笑来,微微点头,“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然后,不再看容妃惊慌的模样,去了傅媛几人所在的宫殿。 这两日,他们要格外注意,虽说太子有在宴席时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打算,不排除她们为了万无一失,先处理了她们。 这两日,她跟孩子们只吃从郡主府带出来的食物,喝井水蒸腾出来的纯净水,睡觉都是和衣而睡。 傅媛跟傅姜还好,两人现在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无需苏溱多言,也知道她们即将面临的一个大关。 傅妹则有些惊慌,苏溱不得不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心中满是歉意和怀疑。 她给三个孩子每人塞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衣袖中放了按动按钮就会发射箭矢的手里箭,最主要的是,苏溱给她们怀里装了两颗自制土雷。 自制土雷杀伤力不大,但是炸残个人不成问题,但爆炸声很能唬人,在还没有接触过火药的古人来看,这绝对是惊天撼地的动静。 “嬢嬢,我怕~”傅妹还是不由自主地焦虑。 苏溱面露迟疑,考虑着诸多事情,“不行的话,你还是去太和殿跟着皇爷爷?或者嬢嬢想法子给你送出宫好吗?” “妹儿别怕!到时候宴会上,你就跟在太子顺妃跟前,她们再丧心病狂,母亲给我们的土雷,我跟姜儿先引爆两颗,太子就是再残暴,也不会不顾及亲生母亲的性命。” 傅媛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自古道擒贼先擒王,太子设局,固然会借口不出席,但顺妃走不了。 她们千算万算,不会想到,会出现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让他们根本无法反制。 傅媛冷静异常分析着局势,“陈将军站队太子,但大魏三十几万在边境的大军一日不认太子,太子就无法坐稳皇位。” “所以太子才会设局设宴,用家眷拿捏住文武百官的七寸,逼迫他们统一口径,名正言顺坐上皇位,再将几位大将家眷作为质子,卸了他们的兵权,换上自己的心腹。” “但是别怕,咱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个宴席,来个瓮中捉鳖。” 太子一党的行动,都在苏溱的算计之下,她正是要利用太子的野心,让傅媛成为那个天命之女,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 武则天可以,她的媛儿也可以! 第217章 计划进行中 宴席是在两日之后,宴请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与家眷。 里面自然包含了,此次宴席的主角——草原人。 苏溱看着请帖,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揣摩太子一党要如何破局,倒不如她来给他们一个机会,引导着他们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去同管家说一声,看顾好府内,我进宫照顾郡主她们,这几日便不回来了,再将我换洗之物收拾妥当。” “是!” 借口进宫陪孩子,苏溱收拾了贴身衣物。 自然,里面不会真的只是衣服。 入了宫,苏溱第一时间去了容妃宫,此时她正倚在贵妃榻上,一位清秀安静的宫女正在为她涂豆蔻。 见她进来,容妃才挺直柔软的腰肢,面上有几分尴尬。 老皇帝生着重病危在旦夕,作为目前最受宠的妃子,还有心思护理指甲。 传出去,那可不是爱美那么简单了,是根本不在乎老皇帝的死活。 不过在容妃眼中,苏溱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敛了敛神色,挥退身侧的宫女,“没想到你会突然来寻本宫。” “娘娘应当也收到了请帖。”苏溱出声提醒。 “自是知道,往年也是顺妃主理此事——”容妃不满抱怨,感受到苏溱瞧她的目光,总算感到不对劲,适时停下抱怨,神色凝重。“宴会本宫也会出席,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从前是顺妃管理宫中大小事物,现在顺妃慢慢放权给太子妃,也没有她插手的份。 容妃如今的地位,全赖生了个金贵的儿子,先前还不觉得自己无法插手事务是件了不得的事,现在却有风头压过顺妃的心思,不然她也不会为自己装扮,为的不就是后日在宴席上艳压群芳。 如今经苏溱这般提醒,容妃轻飘飘的心瞬间沉下,“他们要做什么?陛下还在病中,他们——” “娘娘慎言!”苏溱再次出言打断容妃,这位娘娘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好在她并不会真的登上太后的位置,否则还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糊涂事。 “后日,您最好做些准备,最好,最好穿得不要太显眼,随身带些防身的刀具。”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苏溱只是想帮傅媛坐上那个位置,利用容妃母子做挡箭牌,已经有些对不起他们,若是再让他们因此受连累害了性命,良心上也不过去,才特意来说。 不过容妃一副不经事的模样,苏溱也怕她露了马脚,好心出言提醒。 “若是害怕,就去太和殿照顾皇上!不论哪方失败,那里都是最后的防线。” 容妃眼睛一亮,娇媚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而后又迟疑起来,“真可以这样吗?万一,若是——” 她内心终究是纠结的,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有一瞬间,她想过要不还是算了,去跟顺妃好好道个歉,说自己之前是异想天开了,希望他们母子既往不咎,随便给她儿子封个偏远的封地,她跟儿子搬去封地,此生不再回来。 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退缩已经是痴心妄想了。 她不搏一搏,太子登基后,必然不会放过她跟儿子。 “苏溱,我的好妹妹,虽说我算是你的庶母,但你只比我小六岁,我一直将你当成我妹妹看待,我跟皇儿命运就靠你了,将来我皇儿大登宝位,必然不会忘了你的一份功劳。” “谢娘娘记挂。”苏溱扯出个笑来,微微点头,“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然后,不再看容妃惊慌的模样,去了傅媛几人所在的宫殿。 这两日,他们要格外注意,虽说太子有在宴席时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打算,不排除她们为了万无一失,先处理了她们。 这两日,她跟孩子们只吃从郡主府带出来的食物,喝井水蒸腾出来的纯净水,睡觉都是和衣而睡。 傅媛跟傅姜还好,两人现在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无需苏溱多言,也知道她们即将面临的一个大关。 傅妹则有些惊慌,苏溱不得不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心中满是歉意和怀疑。 她给三个孩子每人塞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衣袖中放了按动按钮就会发射箭矢的手里箭,最主要的是,苏溱给她们怀里装了两颗自制土雷。 自制土雷杀伤力不大,但是炸残个人不成问题,但爆炸声很能唬人,在还没有接触过火药的古人来看,这绝对是惊天撼地的动静。 “嬢嬢,我怕~”傅妹还是不由自主地焦虑。 苏溱面露迟疑,考虑着诸多事情,“不行的话,你还是去太和殿跟着皇爷爷?或者嬢嬢想法子给你送出宫好吗?” “妹儿别怕!到时候宴会上,你就跟在太子顺妃跟前,她们再丧心病狂,母亲给我们的土雷,我跟姜儿先引爆两颗,太子就是再残暴,也不会不顾及亲生母亲的性命。” 傅媛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自古道擒贼先擒王,太子设局,固然会借口不出席,但顺妃走不了。 她们千算万算,不会想到,会出现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让他们根本无法反制。 傅媛冷静异常分析着局势,“陈将军站队太子,但大魏三十几万在边境的大军一日不认太子,太子就无法坐稳皇位。” “所以太子才会设局设宴,用家眷拿捏住文武百官的七寸,逼迫他们统一口径,名正言顺坐上皇位,再将几位大将家眷作为质子,卸了他们的兵权,换上自己的心腹。” “但是别怕,咱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个宴席,来个瓮中捉鳖。” 太子一党的行动,都在苏溱的算计之下,她正是要利用太子的野心,让傅媛成为那个天命之女,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 武则天可以,她的媛儿也可以! 第218章 逼宫 这两日,苏溱见识到了什么叫抓心挠肺的煎熬,每一秒的时间仿佛都成了实质性的圆点,可以用手指头数着度过。 随着宴会日子到来,焦虑不安的容妃还是带着六皇子搬进了太和殿伴驾。 宴席那日一早,顺妃以太后的名义请各家女眷入宫请安。 这两日,京城一直呈现着诡异的安静,大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约束着家人,只等着今日宫变,他们家中女眷被多次告诫,虽不知道今日究竟会发生何事,却心中隐隐知道即将变天。 而其他贵族也不傻的,都有自己的小道圈子,见着势头不对,借故找了借口,不是推脱不来宫宴,便是将重要的嫡系安置在家中。 就是因为贵族之间敏感的不配合,顺妃一早便带着女官太监无诏闯入太后宫中,以太后的名义,派了侍卫,召女眷们入宫。 苏溱也早早发现身边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远不近监视着她们。 苏溱心情是激动且带着些麻木的,有种才在虚空的不真切感,她竟然正在参与历史课本上学过的夺嫡,没有影视剧小说里那么惊心动魄。 很快到了晚膳时间,有太监请她们赴宴。 苏溱跟傅媛对视一眼,面无异色前往,到时貌似随意扫了一眼,见里面各位官员女眷神情各异,有些没有接触到核心阶层的官员女眷,毫无察觉这是一场鸿门宴,还想着如何与其他贵妇结交。 一些有敏锐嗅觉的女眷已经闻到今日宴席上不同往常的气息,小心翼翼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另一些女眷,一看便是知道内情的,眉宇间尽是张扬与激动,瞧见她跟三个女儿进来时,眼神不屑扫视着她们。 苏溱很快在傅姜的指点下,跟王至薇母亲打招呼,在没人瞧见的地方,偷偷往王至薇母亲手中塞了把巴掌大的袖里箭。 “藏好,防身。” 王至薇母亲摸着冰凉坚硬的铁块,瞬间冷汗浃背,不可置信望着苏溱。 “躲在人群中便好,王家不是目标。” 王至薇母亲失神地点头,强装着镇定。 苏溱却不再看她一眼,她特意这么做,只是为了还王家照拂赵暮陈仪两年的人情,硬要说起来,她跟三个孩子才是最危险的人。 晚宴很快开始,尽管是场鸿门宴,但晚膳准备得依旧精美,女眷们依次入席就座。 苏溱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齐姒瑜和德阳郡主,两人一个志得意满,漂亮的眼眸是藏不住的心机。 德阳郡主却郁郁寡欢坐着,藏满了心事。 为大魏最尊贵女子之一的长公主,却借故身子不适,只让儿媳代替自己出席。 这是女眷们的席面,一墙之隔的隔壁正殿,是更加需要演技的男子宴席。 “容妃呢?怎么迟迟不见容妃现身?” 宴席开始,顺妃扫了眼人群,面带不悦开口。 有宫人战战兢兢开口:“娘娘,容妃娘娘在太和殿侍疾。” “侍疾?”顺妃冷笑,“今日是什么场合,还需要她去侍疾?把人叫来。” 女眷们皆是看着顺妃,一看一个不吭声。 但容妃已知这次宴会有诈,怎么会只身入陷阱,宫女两次去请,都请不来人。 顺妃眼中明显有了怒容,大有不管不顾一泄心头之恨的冲动。 好在齐姒瑜贴心上前,两人像是说着悄悄话,顺妃脸色明显好转,凉凉扫了女眷们一眼,冰冷的仿佛在看没有温度的死肉。 许是想到,今日太子夺嫡成功,容妃再躲,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区别罢了。 与此同时,苏溱感到有人在看她,抬眼,正好对上了齐姒瑜的目光,对视后,齐姒瑜冲她甜甜笑了起来。 “母亲你听!”正想着,袖口突然一沉,傅姜正扯着她衣袖。 下一瞬,隔壁男子的宴席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呵,随之是一声响亮的瓷器碰地声响。 这应当是太子一党行事的暗号。 只见瓷器碎地声响传来后,顺妃与几个女眷面上闪过一阵狂喜,紧接着一堆早已埋伏起来的侍卫将宫门团团围住。 一些女眷还没有反应过来状况,还有些人已大喊出声,“这是什么好?你们要做什么!” “把这些人都看起来!没有太子的口谕不得放出!” 很快,顺妃一些心腹太监宫女如同换了一副面貌,监视起女眷们。 女眷们个个花容失色,大气不敢出。 六年前,他们富贵安逸一生,可从未经历过这样惊险的时刻,便是六年前废太子逼宫,也只是第二日起床时听闻废太子已被诛杀。 这是她们第一次经历着宫变。 而另一边男子的宴席上,情况也不容乐观。 为草原人举办的宴席,太子迟迟不见入席,在场最高的官员只有左右二相,而左相面色古怪,多位官员上前敬酒攀交,都是不理不睬,只一味坐在席面上。 歌舞上演了几回,草原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了,突然宴席上传来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震得精神也一振,接着便涌入数百个持刀侍卫,将他们团团拿下。 这一下,所有人的酒都醒了,看着如无事发生般,高坐在席面上的右相。 是太子逼宫了。 但是逼宫有那么容易吗?边境三十万大军能承认发动政变当上皇帝的太子吗? 守护京城的三万将士成了太子的走卒,但皇宫也不是全然没有禁军护卫,但是区区三千护卫如何保护好宫内众多官达显贵? 想到一墙之隔的女眷们,那里不仅有自己的妻女,还有母亲祖母,皆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百官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右相看着面色大变的百官,笑眯眯开口,“诸位显然已想通事情全委,依我之见,不如顺势推太子登基,少动干戈。” “皇宫便是再易守难攻,三千禁卫军抵不过三万护卫军,便是有人能调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赶来时,各位以及各位亲属,怕是已成了一具死尸,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才好。” 第218章 逼宫 这两日,苏溱见识到了什么叫抓心挠肺的煎熬,每一秒的时间仿佛都成了实质性的圆点,可以用手指头数着度过。 随着宴会日子到来,焦虑不安的容妃还是带着六皇子搬进了太和殿伴驾。 宴席那日一早,顺妃以太后的名义请各家女眷入宫请安。 这两日,京城一直呈现着诡异的安静,大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约束着家人,只等着今日宫变,他们家中女眷被多次告诫,虽不知道今日究竟会发生何事,却心中隐隐知道即将变天。 而其他贵族也不傻的,都有自己的小道圈子,见着势头不对,借故找了借口,不是推脱不来宫宴,便是将重要的嫡系安置在家中。 就是因为贵族之间敏感的不配合,顺妃一早便带着女官太监无诏闯入太后宫中,以太后的名义,派了侍卫,召女眷们入宫。 苏溱也早早发现身边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远不近监视着她们。 苏溱心情是激动且带着些麻木的,有种才在虚空的不真切感,她竟然正在参与历史课本上学过的夺嫡,没有影视剧小说里那么惊心动魄。 很快到了晚膳时间,有太监请她们赴宴。 苏溱跟傅媛对视一眼,面无异色前往,到时貌似随意扫了一眼,见里面各位官员女眷神情各异,有些没有接触到核心阶层的官员女眷,毫无察觉这是一场鸿门宴,还想着如何与其他贵妇结交。 一些有敏锐嗅觉的女眷已经闻到今日宴席上不同往常的气息,小心翼翼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另一些女眷,一看便是知道内情的,眉宇间尽是张扬与激动,瞧见她跟三个女儿进来时,眼神不屑扫视着她们。 苏溱很快在傅姜的指点下,跟王至薇母亲打招呼,在没人瞧见的地方,偷偷往王至薇母亲手中塞了把巴掌大的袖里箭。 “藏好,防身。” 王至薇母亲摸着冰凉坚硬的铁块,瞬间冷汗浃背,不可置信望着苏溱。 “躲在人群中便好,王家不是目标。” 王至薇母亲失神地点头,强装着镇定。 苏溱却不再看她一眼,她特意这么做,只是为了还王家照拂赵暮陈仪两年的人情,硬要说起来,她跟三个孩子才是最危险的人。 晚宴很快开始,尽管是场鸿门宴,但晚膳准备得依旧精美,女眷们依次入席就座。 苏溱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齐姒瑜和德阳郡主,两人一个志得意满,漂亮的眼眸是藏不住的心机。 德阳郡主却郁郁寡欢坐着,藏满了心事。 为大魏最尊贵女子之一的长公主,却借故身子不适,只让儿媳代替自己出席。 这是女眷们的席面,一墙之隔的隔壁正殿,是更加需要演技的男子宴席。 “容妃呢?怎么迟迟不见容妃现身?” 宴席开始,顺妃扫了眼人群,面带不悦开口。 有宫人战战兢兢开口:“娘娘,容妃娘娘在太和殿侍疾。” “侍疾?”顺妃冷笑,“今日是什么场合,还需要她去侍疾?把人叫来。” 女眷们皆是看着顺妃,一看一个不吭声。 但容妃已知这次宴会有诈,怎么会只身入陷阱,宫女两次去请,都请不来人。 顺妃眼中明显有了怒容,大有不管不顾一泄心头之恨的冲动。 好在齐姒瑜贴心上前,两人像是说着悄悄话,顺妃脸色明显好转,凉凉扫了女眷们一眼,冰冷的仿佛在看没有温度的死肉。 许是想到,今日太子夺嫡成功,容妃再躲,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区别罢了。 与此同时,苏溱感到有人在看她,抬眼,正好对上了齐姒瑜的目光,对视后,齐姒瑜冲她甜甜笑了起来。 “母亲你听!”正想着,袖口突然一沉,傅姜正扯着她衣袖。 下一瞬,隔壁男子的宴席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呵,随之是一声响亮的瓷器碰地声响。 这应当是太子一党行事的暗号。 只见瓷器碎地声响传来后,顺妃与几个女眷面上闪过一阵狂喜,紧接着一堆早已埋伏起来的侍卫将宫门团团围住。 一些女眷还没有反应过来状况,还有些人已大喊出声,“这是什么好?你们要做什么!” “把这些人都看起来!没有太子的口谕不得放出!” 很快,顺妃一些心腹太监宫女如同换了一副面貌,监视起女眷们。 女眷们个个花容失色,大气不敢出。 六年前,他们富贵安逸一生,可从未经历过这样惊险的时刻,便是六年前废太子逼宫,也只是第二日起床时听闻废太子已被诛杀。 这是她们第一次经历着宫变。 而另一边男子的宴席上,情况也不容乐观。 为草原人举办的宴席,太子迟迟不见入席,在场最高的官员只有左右二相,而左相面色古怪,多位官员上前敬酒攀交,都是不理不睬,只一味坐在席面上。 歌舞上演了几回,草原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了,突然宴席上传来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震得精神也一振,接着便涌入数百个持刀侍卫,将他们团团拿下。 这一下,所有人的酒都醒了,看着如无事发生般,高坐在席面上的右相。 是太子逼宫了。 但是逼宫有那么容易吗?边境三十万大军能承认发动政变当上皇帝的太子吗? 守护京城的三万将士成了太子的走卒,但皇宫也不是全然没有禁军护卫,但是区区三千护卫如何保护好宫内众多官达显贵? 想到一墙之隔的女眷们,那里不仅有自己的妻女,还有母亲祖母,皆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百官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右相看着面色大变的百官,笑眯眯开口,“诸位显然已想通事情全委,依我之见,不如顺势推太子登基,少动干戈。” “皇宫便是再易守难攻,三千禁卫军抵不过三万护卫军,便是有人能调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赶来时,各位以及各位亲属,怕是已成了一具死尸,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才好。” 第219章 发难 这话一出,场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太子在朝中耕耘多年,并非全是他的追随者,大多官员认为太子乃是圣上钦定的王朝继承人,才拥趸的是太子,而非拥趸二皇子,若是太子做出忤逆天子一事,那自然就被剥夺了王朝继承人的权利。 更有些人官员,从头到尾都不认可二皇子,不相信他的品性与能力,或是与自己家族利益相冲,只是天子没有适合的继承人,才将不满的声音压下。 这一年,眼见着六皇子逐渐有了少年人的姿态,不免将心思放到了六皇子身上。 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能做出将百官圈禁宫廷,逼迫就范的事情。 右相的胸有成竹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同僚,大家一同在朝为官,将来也会一同侍奉新帝,太子登基不过早晚的事情,今日不过是提前让太子登位,相信各位大臣都是聪明人。” 百官不自觉像相熟的同僚望去,有不满,有惊慌,也有不甘,但在刀剑下,只能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压下。 他们可以有忠肝义胆,为天子赴死,但隔壁的祖母,母亲,不该被牵连。 相比男子那边剑拔弩张的形势,女眷们这边的气氛显然好了很多,但挤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依旧沉甸甸的。 苏溱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这次宴席,就是冲着容妃与她来的,便是顺妃此时眼中没有她,齐似瑜也不会放过她。 尽管她从未将齐姒瑜当成假想敌,但在齐姒瑜眼中,她这个养母的亲生女儿,是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是必须除掉的东西。 显然,齐姒瑜是打算趁着这次宫变,让她永远消失,不然梁国夫人和她嫂子,也不会不出席这次宴席。 “诸位夫人莫要惊慌,今日之事本与你们无关,相信你们的夫君,子孙,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明日各位夫人小姐,便会安然无恙回到家中。” 齐姒瑜笑着出声,太子妃一家不赞同此次逼宫,连带长公主被软禁,毕竟那病入膏肓的天子,是庇护了长公主一生荣华的兄长。 总是念着兄长死后得到太子庇护,也不忍心兄长死于亲人间的算计。 原本,便是太子妃也该被一同软禁的,若不是太子妃关键时候,决定站到太子身侧,即便如此,有这么个看不清形势的母亲,怕是太子登基后,便是勉强得了个皇后之位,也难以长久。 “姐姐!”齐死瑜突然目光一转,直直望向苏溱,目中有几分冷意,“姐姐想来也是支持太子的?不知姐姐的旱稻培育得如何了?” 若是旱稻没有进展,那杀了便杀了。 齐姒瑜冷漠的神情,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邪神雕像,漂亮的过分,又让人心里发寒。 齐姒瑜这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苏溱,目中有不忍,也有庆幸。 不忍的是知道苏溱遭遇,像梁国夫人这样如此不分亲疏,如此偏心的人实属少见,苏溱作为唯一的亲生女儿,被认回后不加以疼爱弥补,反而如同一根贱草一样糟践。 可即便如此,苏溱还是靠着自己逆天改命。 因着她身份特殊,贵族圈子内部对她的议论一直没有停过,但大部分贵人对她持欣赏态度,同为女子,才知道苏溱能有今日是多么不容易。 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暗中对苏溱跟男子一样抛头露面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今日见她要被太子一党清算,庆幸自己与她没有半分交集,不会被波及。 苏溱闻言,微微挑起眉,毫不示弱回视齐姒瑜,但很快,目光移转到顺妃身上,浅浅笑着,有几分不加掩饰的不屑。 “齐良娣,你这是何意?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这个人呢?” “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猖狂嚣张。苏溱,你是当真不知道怕为何物吗?还是你以为,有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就以为太子不会动你!”齐姒瑜清润的大眼微微眯起,语气轻蔑至极。 苏溱轻笑起来,根本不将齐姒瑜放在眼里,“齐良娣,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咱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吗?” “你看中的一切,你所依赖仰仗的东西,都是我不在乎的不屑的。” “还有你口中的不起眼的小玩意,是指走入千家万户的豆油?是达官显贵争相争抢铺设的水泥路?是众人讨千金拼家底争抢的琉璃?还是那让千万人不会再挨饿的杂交水稻?” “这些东西,是你穷极一生都无法想到,无法做到的东西,相比之下,你才是那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个看男人脸色,随着男人心情过活的小玩意儿。” 齐姒瑜笑容瞬时凝在脸上,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目眦尽裂,不过是一瞬功夫。 苏溱的话,实在太冲击她的三观了。 在苏溱眼中,她竟是如此的,她明明如此疯狂,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将来的一人之下的宠妃,在苏溱眼中竟然如此不堪,她竟然被一个农女瞧不起着。 齐姒瑜脸上有一瞬的失控。 “强词夺理,尽会说些谬言,来人,将目中无人的恪王妃拿下!”顺妃不满瞪一眼齐姒瑜,打算先将苏溱拿下,堵上她的嘴,免得她在妖言惑众。 她一下令,齐姒瑜眼中立刻闪过痛快的神色,尽是扭曲的快意。 你苏溱再逞强又如何,大势已到她这边,今夜过后,苏溱不过是任她宰割的鱼肉罢了。 很快,得到命令的顺妃心腹,冲苏溱扑来,要将她拿下。 但下一刻,只听得倏的一声,利器划破虚空的声音传来。 下一瞬,一根手指长短的箭矢,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紧紧钉进了捉人的宫女膝盖上。 “啊——” 一时间,鲜血飞溅,宫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只见身量才到大人肩膀的傅姜,一脸霜色盯着倒地的宫人,眼中尽是肃杀之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乖巧。 “谁敢上前,下一只箭就是冲着她脑袋!” 第219章 发难 这话一出,场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太子在朝中耕耘多年,并非全是他的追随者,大多官员认为太子乃是圣上钦定的王朝继承人,才拥趸的是太子,而非拥趸二皇子,若是太子做出忤逆天子一事,那自然就被剥夺了王朝继承人的权利。 更有些人官员,从头到尾都不认可二皇子,不相信他的品性与能力,或是与自己家族利益相冲,只是天子没有适合的继承人,才将不满的声音压下。 这一年,眼见着六皇子逐渐有了少年人的姿态,不免将心思放到了六皇子身上。 只是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能做出将百官圈禁宫廷,逼迫就范的事情。 右相的胸有成竹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同僚,大家一同在朝为官,将来也会一同侍奉新帝,太子登基不过早晚的事情,今日不过是提前让太子登位,相信各位大臣都是聪明人。” 百官不自觉像相熟的同僚望去,有不满,有惊慌,也有不甘,但在刀剑下,只能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压下。 他们可以有忠肝义胆,为天子赴死,但隔壁的祖母,母亲,不该被牵连。 相比男子那边剑拔弩张的形势,女眷们这边的气氛显然好了很多,但挤压在众人心头的石头,依旧沉甸甸的。 苏溱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这次宴席,就是冲着容妃与她来的,便是顺妃此时眼中没有她,齐似瑜也不会放过她。 尽管她从未将齐姒瑜当成假想敌,但在齐姒瑜眼中,她这个养母的亲生女儿,是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是必须除掉的东西。 显然,齐姒瑜是打算趁着这次宫变,让她永远消失,不然梁国夫人和她嫂子,也不会不出席这次宴席。 “诸位夫人莫要惊慌,今日之事本与你们无关,相信你们的夫君,子孙,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明日各位夫人小姐,便会安然无恙回到家中。” 齐姒瑜笑着出声,太子妃一家不赞同此次逼宫,连带长公主被软禁,毕竟那病入膏肓的天子,是庇护了长公主一生荣华的兄长。 总是念着兄长死后得到太子庇护,也不忍心兄长死于亲人间的算计。 原本,便是太子妃也该被一同软禁的,若不是太子妃关键时候,决定站到太子身侧,即便如此,有这么个看不清形势的母亲,怕是太子登基后,便是勉强得了个皇后之位,也难以长久。 “姐姐!”齐死瑜突然目光一转,直直望向苏溱,目中有几分冷意,“姐姐想来也是支持太子的?不知姐姐的旱稻培育得如何了?” 若是旱稻没有进展,那杀了便杀了。 齐姒瑜冷漠的神情,宛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邪神雕像,漂亮的过分,又让人心里发寒。 齐姒瑜这话一出,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苏溱,目中有不忍,也有庆幸。 不忍的是知道苏溱遭遇,像梁国夫人这样如此不分亲疏,如此偏心的人实属少见,苏溱作为唯一的亲生女儿,被认回后不加以疼爱弥补,反而如同一根贱草一样糟践。 可即便如此,苏溱还是靠着自己逆天改命。 因着她身份特殊,贵族圈子内部对她的议论一直没有停过,但大部分贵人对她持欣赏态度,同为女子,才知道苏溱能有今日是多么不容易。 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暗中对苏溱跟男子一样抛头露面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今日见她要被太子一党清算,庆幸自己与她没有半分交集,不会被波及。 苏溱闻言,微微挑起眉,毫不示弱回视齐姒瑜,但很快,目光移转到顺妃身上,浅浅笑着,有几分不加掩饰的不屑。 “齐良娣,你这是何意?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这个人呢?” “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猖狂嚣张。苏溱,你是当真不知道怕为何物吗?还是你以为,有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就以为太子不会动你!”齐姒瑜清润的大眼微微眯起,语气轻蔑至极。 苏溱轻笑起来,根本不将齐姒瑜放在眼里,“齐良娣,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咱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吗?” “你看中的一切,你所依赖仰仗的东西,都是我不在乎的不屑的。” “还有你口中的不起眼的小玩意,是指走入千家万户的豆油?是达官显贵争相争抢铺设的水泥路?是众人讨千金拼家底争抢的琉璃?还是那让千万人不会再挨饿的杂交水稻?” “这些东西,是你穷极一生都无法想到,无法做到的东西,相比之下,你才是那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个看男人脸色,随着男人心情过活的小玩意儿。” 齐姒瑜笑容瞬时凝在脸上,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目眦尽裂,不过是一瞬功夫。 苏溱的话,实在太冲击她的三观了。 在苏溱眼中,她竟是如此的,她明明如此疯狂,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将来的一人之下的宠妃,在苏溱眼中竟然如此不堪,她竟然被一个农女瞧不起着。 齐姒瑜脸上有一瞬的失控。 “强词夺理,尽会说些谬言,来人,将目中无人的恪王妃拿下!”顺妃不满瞪一眼齐姒瑜,打算先将苏溱拿下,堵上她的嘴,免得她在妖言惑众。 她一下令,齐姒瑜眼中立刻闪过痛快的神色,尽是扭曲的快意。 你苏溱再逞强又如何,大势已到她这边,今夜过后,苏溱不过是任她宰割的鱼肉罢了。 很快,得到命令的顺妃心腹,冲苏溱扑来,要将她拿下。 但下一刻,只听得倏的一声,利器划破虚空的声音传来。 下一瞬,一根手指长短的箭矢,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紧紧钉进了捉人的宫女膝盖上。 “啊——” 一时间,鲜血飞溅,宫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只见身量才到大人肩膀的傅姜,一脸霜色盯着倒地的宫人,眼中尽是肃杀之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乖巧。 “谁敢上前,下一只箭就是冲着她脑袋!” 第220章 血腥 任谁都没想到,最先发难,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废太子之女。 即便她们已重回皇家,但是已失了父亲庇护的孤女,又有几人能将她们看在眼里。 这一变故令顺妃气的面容扭曲,万万想不到大势所趋之下,苏溱母女还敢逆势而为,“反了你们了!你们竟敢藏暗器进宫,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暗器多,还是本宫的人手多!” 话音刚落,又有身型高壮些的太监作势上前。 傅姜一个柔弱的女娘,能藏多少暗器,况且这箭矢细小,即便射中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但若是讨好了顺妃一党,今后便是无穷的富贵。 “站住!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傅姜没有丝毫胆怯,定定看着顺妃,“我嬢嬢做的暗器,你以为只是这些小玩意儿吗?” 又说起小玩意儿,还特意加重了尾音。 齐姒瑜面色一变,目光带着几分阴毒。 “顺妃娘娘,劝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敢只身赴宴,不然做了十足的准备。”傅媛此时也淡淡出声,与女眷们的惊慌不同,傅媛冷静得可怕,仿佛太子一党的筹谋,不过是博人一笑的小小把戏。 “死到临头你们还故弄玄虚!”顺妃眉宇狠狠蹙起,一时摸不清苏溱母女的虚实,她们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像是装起来的,但宫外围住皇城的是她皇儿的兵马,难不成事情还能有变故? 她苏溱难道真有,让三千禁军有抵抗三万护卫军的能力。 都是肉体凡身的人,她苏溱就算真是仙人选中的天女,也得死在今晚! “顺妃娘娘,你就没想过为何容妃今日会在太和殿不赴宴,为何姜儿会带暗器?您说我是在故弄玄虚吗?”苏溱浅浅笑了一下,声音平淡。 这话是在明示了,他们所在所谓,苏溱知道的都是一清二楚。 顺妃气急,心中不免慌乱,“那又怎样!如今你们已被瓮中捉鳖,纵然你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苏溱镇定看着她:“那顺妃娘娘此时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太和殿揪出容妃母子以泄心头之恨,逼天子去见列祖列宗呢?不会是顺妃娘娘和太子依仗的三万护卫军只的消息是护卫天子,并不知晓太子是在密谋逼宫?” “还是说留守着近千禁军密将太和殿保护得不透风,您这些比孱弱女娘还没用的太监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宫女,冲不进太和殿?” 这一席话,直接戳到了顺妃的痛点。 哪家儿郎愿意做谋反的叛将,统领三万护卫军的陈将军纵然支持太子,但对下属兵将所言确实宣称杀了挟持皇帝的妖妃,立天子亲封的太子为帝。 她们的计划中,护卫军破开宫门后,趁乱杀死老皇帝,将弑君的名号按到六皇子身上,太子顺势登基。 宫中的三千禁军都是老皇帝心腹,只听皇帝一人派遣,容妃和太子便是再有通天能耐,无法从外头带太多的府兵入宫,宫里听顺妃派遣的,更多的还是宫中本就在的太监宫女。 “你说得再多又如何!”顺妃眼中只剩森冷的杀意,“明日天下都是我儿的,他就是正统,你知道再清楚,也不过是做个明白鬼而已,给我上!杀了苏溱,本宫予她千金。” 女眷们一阵惊呼,以苏溱为中心,不由向后退去。 苏溱和傅媛对视一眼,手慢慢深入怀中。 很快,那些看守女眷的宫女太监如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疯狂向她们扑来。 倏地—— 又是一道厉刃划破虚空的声音,这一次,手里箭没有扎中人,而是狠狠刺入柱子中,发出沉闷的共振声。 “啊——”顺妃失声尖叫,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子不稳向后退了一步,险些先后跌倒,只见那箭矢离她的脸只有半寸,几乎是从她脸颊上贴面飞过。 “我这手里箭射程在三丈,从这一刻起,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不然下一箭射穿的便是你的眼珠。”傅媛缓缓开口。 苏溱抿唇笑了一下:“想来这小小的威胁,是吓不住见过大世面的顺妃娘娘的,依顺妃的母性,便是自己死了,也要助儿子登位,不过好像事情要黄了呢!” 不等顺妃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齐姒瑜只觉得事情不妙,好像这一切的筹谋,都失了节奏,变得古怪起来。 下一瞬,隔壁突然发出激烈的打斗声,接着便是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那几乎将大地劈开的天怒,震得女眷们心口发闷,几乎要咳出血来。 “地动了!地动了!” “老天爷发怒了!” “太子逼宫,天降神罚!” 女眷们惊慌失措,早没了平日里的高贵优雅,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也有女眷紧紧抱在一起,嘶声力竭往男子的正殿那边赶去,口中喊着夫君和儿孙的名字。 但不等她们从惊慌中缓过神,紧接着是第二次更加剧烈的声响,雄壮伟宏的大殿开始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顺妃和齐姒瑜等人面上早没了血色,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正殿那边如何了?这究竟是什么响动?她们看向苏溱的目光满是惊恐? 苏溱,难不成真是仙人宠爱的天女?不然怎会引来地动? 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地动! 苏溱心中一沉,心中升起一股邪火,如果不是太子等人步步相逼,她何须动用热武器。 “各位夫人小姐,太子不仁,弑君杀父,天理难容,连天道都瞧不下去,身为人臣,君民,沐天恩享天泽,应当忠心君主,我们便是女子,也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今日必不能让奸妃与竖子得逞。” 此话一出,混乱的女眷才堪堪回神。 但很快,正殿那边又传来混乱的厮杀声,再次令女眷们慌神。 就在这时,冲进大队人马,将宴席的大殿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一身铠甲的太子。 他肃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环视了一圈正殿鲜血淋漓的惨败模样,眼中升腾出疯狂的杀意,“将闹事的人,都杀了!” 第220章 血腥 任谁都没想到,最先发难,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废太子之女。 即便她们已重回皇家,但是已失了父亲庇护的孤女,又有几人能将她们看在眼里。 这一变故令顺妃气的面容扭曲,万万想不到大势所趋之下,苏溱母女还敢逆势而为,“反了你们了!你们竟敢藏暗器进宫,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暗器多,还是本宫的人手多!” 话音刚落,又有身型高壮些的太监作势上前。 傅姜一个柔弱的女娘,能藏多少暗器,况且这箭矢细小,即便射中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但若是讨好了顺妃一党,今后便是无穷的富贵。 “站住!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傅姜没有丝毫胆怯,定定看着顺妃,“我嬢嬢做的暗器,你以为只是这些小玩意儿吗?” 又说起小玩意儿,还特意加重了尾音。 齐姒瑜面色一变,目光带着几分阴毒。 “顺妃娘娘,劝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敢只身赴宴,不然做了十足的准备。”傅媛此时也淡淡出声,与女眷们的惊慌不同,傅媛冷静得可怕,仿佛太子一党的筹谋,不过是博人一笑的小小把戏。 “死到临头你们还故弄玄虚!”顺妃眉宇狠狠蹙起,一时摸不清苏溱母女的虚实,她们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像是装起来的,但宫外围住皇城的是她皇儿的兵马,难不成事情还能有变故? 她苏溱难道真有,让三千禁军有抵抗三万护卫军的能力。 都是肉体凡身的人,她苏溱就算真是仙人选中的天女,也得死在今晚! “顺妃娘娘,你就没想过为何容妃今日会在太和殿不赴宴,为何姜儿会带暗器?您说我是在故弄玄虚吗?”苏溱浅浅笑了一下,声音平淡。 这话是在明示了,他们所在所谓,苏溱知道的都是一清二楚。 顺妃气急,心中不免慌乱,“那又怎样!如今你们已被瓮中捉鳖,纵然你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苏溱镇定看着她:“那顺妃娘娘此时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太和殿揪出容妃母子以泄心头之恨,逼天子去见列祖列宗呢?不会是顺妃娘娘和太子依仗的三万护卫军只的消息是护卫天子,并不知晓太子是在密谋逼宫?” “还是说留守着近千禁军密将太和殿保护得不透风,您这些比孱弱女娘还没用的太监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宫女,冲不进太和殿?” 这一席话,直接戳到了顺妃的痛点。 哪家儿郎愿意做谋反的叛将,统领三万护卫军的陈将军纵然支持太子,但对下属兵将所言确实宣称杀了挟持皇帝的妖妃,立天子亲封的太子为帝。 她们的计划中,护卫军破开宫门后,趁乱杀死老皇帝,将弑君的名号按到六皇子身上,太子顺势登基。 宫中的三千禁军都是老皇帝心腹,只听皇帝一人派遣,容妃和太子便是再有通天能耐,无法从外头带太多的府兵入宫,宫里听顺妃派遣的,更多的还是宫中本就在的太监宫女。 “你说得再多又如何!”顺妃眼中只剩森冷的杀意,“明日天下都是我儿的,他就是正统,你知道再清楚,也不过是做个明白鬼而已,给我上!杀了苏溱,本宫予她千金。” 女眷们一阵惊呼,以苏溱为中心,不由向后退去。 苏溱和傅媛对视一眼,手慢慢深入怀中。 很快,那些看守女眷的宫女太监如闻到了血腥味的恶狼,疯狂向她们扑来。 倏地—— 又是一道厉刃划破虚空的声音,这一次,手里箭没有扎中人,而是狠狠刺入柱子中,发出沉闷的共振声。 “啊——”顺妃失声尖叫,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子不稳向后退了一步,险些先后跌倒,只见那箭矢离她的脸只有半寸,几乎是从她脸颊上贴面飞过。 “我这手里箭射程在三丈,从这一刻起,你不得离开我的视线,不然下一箭射穿的便是你的眼珠。”傅媛缓缓开口。 苏溱抿唇笑了一下:“想来这小小的威胁,是吓不住见过大世面的顺妃娘娘的,依顺妃的母性,便是自己死了,也要助儿子登位,不过好像事情要黄了呢!” 不等顺妃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齐姒瑜只觉得事情不妙,好像这一切的筹谋,都失了节奏,变得古怪起来。 下一瞬,隔壁突然发出激烈的打斗声,接着便是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那几乎将大地劈开的天怒,震得女眷们心口发闷,几乎要咳出血来。 “地动了!地动了!” “老天爷发怒了!” “太子逼宫,天降神罚!” 女眷们惊慌失措,早没了平日里的高贵优雅,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 也有女眷紧紧抱在一起,嘶声力竭往男子的正殿那边赶去,口中喊着夫君和儿孙的名字。 但不等她们从惊慌中缓过神,紧接着是第二次更加剧烈的声响,雄壮伟宏的大殿开始摇摇欲坠,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顺妃和齐姒瑜等人面上早没了血色,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正殿那边如何了?这究竟是什么响动?她们看向苏溱的目光满是惊恐? 苏溱,难不成真是仙人宠爱的天女?不然怎会引来地动? 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地动! 苏溱心中一沉,心中升起一股邪火,如果不是太子等人步步相逼,她何须动用热武器。 “各位夫人小姐,太子不仁,弑君杀父,天理难容,连天道都瞧不下去,身为人臣,君民,沐天恩享天泽,应当忠心君主,我们便是女子,也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今日必不能让奸妃与竖子得逞。” 此话一出,混乱的女眷才堪堪回神。 但很快,正殿那边又传来混乱的厮杀声,再次令女眷们慌神。 就在这时,冲进大队人马,将宴席的大殿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一身铠甲的太子。 他肃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环视了一圈正殿鲜血淋漓的惨败模样,眼中升腾出疯狂的杀意,“将闹事的人,都杀了!” 第221章 天女 癫狂! 彻底的癫狂! 原以为稳操胜券,才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但没想到就是这般巧发生的动。 便是顺利登上皇位,不被上天承认的名号也会伴随一生,甚至载入史册。 那便将这道声音彻底消灭! 太子肃杀的面庞,伴随着不带一点感情的言语,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顺妃与齐姒瑜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恐惧,强装镇定的太子妃面色煞白,“太子——” 这一声短促的叫声并没有唤醒太子的理智。 随着一声‘杀’。 太子身后的官兵纷纷举起屠刀,冲着弱者挥起屠刀。 但刀刃还未挥下,便有人奋起反抗。 当屠刀面向自己时,人会本能地害怕,但是面向自己所爱之人,人就会迸发出无尽的力量。 这里不论是贵族还是寒门,皆是有思想会跑会动的活人,他们也是一股抵抗的力量。 “草原的儿郎们,拿出咱们的勇气来,天神会赐福我们的!” “苏娘子和大魏的百姓给了我们吃饱饭的机会,草原人也懂得知恩图报,拿起我们的武器,保护大魏的皇帝!” “杀!” 数十个健硕的草原人抽出贴身藏起的武器,还有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土火药。 正殿的争吵,吓晕了几个年岁大的老夫人。 苏溱将傅姜傅妹拦在身后,傅媛却站了出来,走到众人面前振臂高呼,“太子已泯灭人性,不要以为事不关己明日就能恢复如常,要想活命,给我捉了顺妃和东宫女眷!”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她们的儿郎夫君父亲在正殿厮杀,屠刀还没有触及偏殿,她们也可以拿捏太子的女眷。 王至薇母亲看一眼傅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带头做出表率,与顺妃几人划清界限。 宫人立刻察觉到风向转变,以顺妃为中心,将她们团团围住。 “孤乃天命之女,你们保护反贼奸妃,必得天谴。”傅媛冷冷看着眼前一幕,眼神坚定。 她飞快从袖中掏出一管火药,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向顺妃方向扔掷去,很快便是一阵地动天摇,无数宫人捂着伤口四处溃逃。 距离火药最近的两名宫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但并未死去,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神罚!天怒!” “孤是天命之女,此乃天授神法,用以平定叛乱,谁还敢为虎作伥,自寻死路!”傅媛再次高高喊起口号,这一次,亲眼见到‘术法’威力的宫人再也不敢护着顺妃,一个个抖如糠筛,生怕傅媛再次做法。 “天女!易阳郡主是天女!”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顺妃,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天道不站在你们这边!你们不得好死!” “放屁!我儿才是太子!” “太子残暴不仁,不堪大任,连天道都看不下去,才会授苏娘子仙术,大家一起捉了顺妃和东宫女眷,天道会站在我们这边!” 不知谁嘶声力竭喊了一句,所有女眷如吃人般疯狂涌向顺妃。 顺妃大骇之下,疯狂大叫。 齐姒瑜更是吓愣了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是马上要成新皇宠妃了吗? 太子妃已失宠信,只要再忍耐两年,她顺利怀胎诞下长子,就能除去太子妃,登上皇后宝座,为何眨眼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疯了,你们疯了!她苏溱不过是农家女,怎可能得仙人青睐,还有这个贱种,不过是废太子之女,若不是太子垂帘早该死在流放地!你们疯了,你们应该捉了她们去向太子殿下邀功才是!” 可已经没人听她的话了,不论女眷们信不信鬼神一说,她们知道自己的夫君儿子在一墙之隔与人太子人马厮杀,她们看得出苏溱是有备而来。 她们已经跟苏溱被迫绑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很快,没有宫人保护的顺妃和东宫女眷们,如死狗一般压在地上,衣衫散乱,狼狈不堪。 “叫太子停下,不然杀他生母发妻!”有人义愤填膺大喊。 立时有无数人附和。 顺妃和齐姒瑜等人这才瑟瑟发抖起来,屠刀伸到了自己脖子上,她们才懂得何为害怕。 有顺妃跟东宫女眷做挟持,正殿的打斗很快停下。 在苏溱眼神鼓励下,傅媛冷脸踏过鲜血,缓步走到太子面前,眼神坚定,“二叔,不要一错再错,束手就擒!” 太子显然没想到顺妃和齐姒瑜会落到六皇子一党手中,可他已杀红了眼,此时若是罢手,注定失败。 他想当皇帝,想要登上那至高之位。 他为此忍辱负重,一心筹谋,为何天也要和他作对。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不!不对!事情还没有到绝境! 太子闭上眼睛,再睁眼,眼中只剩一片猩冷,“媛儿,孤看你早被苏溱那妖女蛊惑,什么仙术天女,尽是些妖孽惑人的手段,你现在说出实情,将我母妃送回,孤饶你一死。” 说着,太子眼中迸出强烈的冷光,“若你执迷不悟,害死孤的母妃,那你们就给母妃陪葬!” 顺妃和齐姒瑜面上皆是一白,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太子。 太子竟是半点没有救他们的打算。 顺妃眼中含泪,不知是何心情,齐姒瑜却狠狠咬住了牙,从头至尾,太子都没有提起过她半分。 她以为,她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但太子却连眼神都不愿分给她半分。 而被人按在地上的德阳郡主,如一只抽了神识的布偶一般,平静接纳自己的命运。 “郡主——”耳边,是陪嫁丫鬟小玉的压抑的哭声。 “抱歉。”德阳郡主苦笑一声,“说好是带你享福的,没想到连累你同我一起赴死了。” 小玉摇摇头,带着哭腔急忙开口,“郡主,你不会死的,你没有做过恶,苏娘子和大郡主都是天女,是好人,不会平白无故害你的。” “是吗?”德阳郡主并未听进去,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与恶人,不过是站在对立面的两类人罢了。 她与苏溱母女,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仇人,今夜不论太子能否成事,她都活不下去了。 第221章 天女 癫狂! 彻底的癫狂! 原以为稳操胜券,才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但没想到就是这般巧发生的动。 便是顺利登上皇位,不被上天承认的名号也会伴随一生,甚至载入史册。 那便将这道声音彻底消灭! 太子肃杀的面庞,伴随着不带一点感情的言语,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顺妃与齐姒瑜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恐惧,强装镇定的太子妃面色煞白,“太子——” 这一声短促的叫声并没有唤醒太子的理智。 随着一声‘杀’。 太子身后的官兵纷纷举起屠刀,冲着弱者挥起屠刀。 但刀刃还未挥下,便有人奋起反抗。 当屠刀面向自己时,人会本能地害怕,但是面向自己所爱之人,人就会迸发出无尽的力量。 这里不论是贵族还是寒门,皆是有思想会跑会动的活人,他们也是一股抵抗的力量。 “草原的儿郎们,拿出咱们的勇气来,天神会赐福我们的!” “苏娘子和大魏的百姓给了我们吃饱饭的机会,草原人也懂得知恩图报,拿起我们的武器,保护大魏的皇帝!” “杀!” 数十个健硕的草原人抽出贴身藏起的武器,还有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土火药。 正殿的争吵,吓晕了几个年岁大的老夫人。 苏溱将傅姜傅妹拦在身后,傅媛却站了出来,走到众人面前振臂高呼,“太子已泯灭人性,不要以为事不关己明日就能恢复如常,要想活命,给我捉了顺妃和东宫女眷!”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她们的儿郎夫君父亲在正殿厮杀,屠刀还没有触及偏殿,她们也可以拿捏太子的女眷。 王至薇母亲看一眼傅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带头做出表率,与顺妃几人划清界限。 宫人立刻察觉到风向转变,以顺妃为中心,将她们团团围住。 “孤乃天命之女,你们保护反贼奸妃,必得天谴。”傅媛冷冷看着眼前一幕,眼神坚定。 她飞快从袖中掏出一管火药,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向顺妃方向扔掷去,很快便是一阵地动天摇,无数宫人捂着伤口四处溃逃。 距离火药最近的两名宫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但并未死去,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神罚!天怒!” “孤是天命之女,此乃天授神法,用以平定叛乱,谁还敢为虎作伥,自寻死路!”傅媛再次高高喊起口号,这一次,亲眼见到‘术法’威力的宫人再也不敢护着顺妃,一个个抖如糠筛,生怕傅媛再次做法。 “天女!易阳郡主是天女!”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顺妃,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天道不站在你们这边!你们不得好死!” “放屁!我儿才是太子!” “太子残暴不仁,不堪大任,连天道都看不下去,才会授苏娘子仙术,大家一起捉了顺妃和东宫女眷,天道会站在我们这边!” 不知谁嘶声力竭喊了一句,所有女眷如吃人般疯狂涌向顺妃。 顺妃大骇之下,疯狂大叫。 齐姒瑜更是吓愣了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是马上要成新皇宠妃了吗? 太子妃已失宠信,只要再忍耐两年,她顺利怀胎诞下长子,就能除去太子妃,登上皇后宝座,为何眨眼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疯了,你们疯了!她苏溱不过是农家女,怎可能得仙人青睐,还有这个贱种,不过是废太子之女,若不是太子垂帘早该死在流放地!你们疯了,你们应该捉了她们去向太子殿下邀功才是!” 可已经没人听她的话了,不论女眷们信不信鬼神一说,她们知道自己的夫君儿子在一墙之隔与人太子人马厮杀,她们看得出苏溱是有备而来。 她们已经跟苏溱被迫绑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很快,没有宫人保护的顺妃和东宫女眷们,如死狗一般压在地上,衣衫散乱,狼狈不堪。 “叫太子停下,不然杀他生母发妻!”有人义愤填膺大喊。 立时有无数人附和。 顺妃和齐姒瑜等人这才瑟瑟发抖起来,屠刀伸到了自己脖子上,她们才懂得何为害怕。 有顺妃跟东宫女眷做挟持,正殿的打斗很快停下。 在苏溱眼神鼓励下,傅媛冷脸踏过鲜血,缓步走到太子面前,眼神坚定,“二叔,不要一错再错,束手就擒!” 太子显然没想到顺妃和齐姒瑜会落到六皇子一党手中,可他已杀红了眼,此时若是罢手,注定失败。 他想当皇帝,想要登上那至高之位。 他为此忍辱负重,一心筹谋,为何天也要和他作对。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不!不对!事情还没有到绝境! 太子闭上眼睛,再睁眼,眼中只剩一片猩冷,“媛儿,孤看你早被苏溱那妖女蛊惑,什么仙术天女,尽是些妖孽惑人的手段,你现在说出实情,将我母妃送回,孤饶你一死。” 说着,太子眼中迸出强烈的冷光,“若你执迷不悟,害死孤的母妃,那你们就给母妃陪葬!” 顺妃和齐姒瑜面上皆是一白,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太子。 太子竟是半点没有救他们的打算。 顺妃眼中含泪,不知是何心情,齐姒瑜却狠狠咬住了牙,从头至尾,太子都没有提起过她半分。 她以为,她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但太子却连眼神都不愿分给她半分。 而被人按在地上的德阳郡主,如一只抽了神识的布偶一般,平静接纳自己的命运。 “郡主——”耳边,是陪嫁丫鬟小玉的压抑的哭声。 “抱歉。”德阳郡主苦笑一声,“说好是带你享福的,没想到连累你同我一起赴死了。” 小玉摇摇头,带着哭腔急忙开口,“郡主,你不会死的,你没有做过恶,苏娘子和大郡主都是天女,是好人,不会平白无故害你的。” “是吗?”德阳郡主并未听进去,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人与恶人,不过是站在对立面的两类人罢了。 她与苏溱母女,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仇人,今夜不论太子能否成事,她都活不下去了。 第222章 平乱 还有一句话德阳郡主没说,从那传闻中的苏娘子能镇定站在宴席上与顺妃对峙时,太子恐怕就已经没有胜算了。 很快,就如德阳郡主所料那般,那废太子的大女儿易阳郡主,毫无惧色回视着太子,眼中有着对这位二叔不可救药的痛心。 傅媛很快出手,紧接着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地动天摇。 与此同时,那些奋勇作战的草原人,将手伸进嘴里,吹响了口号。 在三万护卫军杀进皇城之前,黑夜突然亮如白昼,无数光点涌上夜空,又如天火般疏疏落下。 刹那间,几乎整个京城房屋的灯火都被点亮了,无数人出门看着千古奇观。 白夜如昼,是神仙显灵。 无数人跪地拜神,更有人匆忙向四处躲避,生怕天上的流火会落入自己家。 但这流火实在神奇,竟如凭空消失般,没有造成一点火情。 很快,短暂的亮光落下,夜空重新恢复冷寂。 可下一秒,更亮更耀眼的烟花升空,但这次空中却炸开了清晰的字迹。 那赫然写着太子正在谋反逼宫的事情。 这一下,百姓们炸了,不可置信望着天上的字迹。 “这是神示?” “太子在逼宫,这是真的吗?” “若是太子逼宫,皇宫内不可能没有一点声息,大家伙一起去看看!” “去看看,这既是神明给的启示,那便是老皇帝民不该绝,咱们平头百姓也不该坐视不理!” 不知谁喊了一句,无数人组成一队一队的小队伍,往皇宫方向赶来。 与此同时,带领着三万护卫军准备攻入皇宫的陈将军,见到突然亮起的夜空,面上有一瞬的空白。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是他末日来临的开章。 被动员是入宫保护老皇帝,诛杀妖妃六皇子的护卫军皆是看见了烟花。 有识字的人看到了天上的字,立马大喊出声,将士们的震撼与声浪,几乎要将陈将军淹没。 而在宫中同样能看到一簇簇升起的烟火。 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功能。 他们不知这究竟是苏溱的把戏,还是真有天命神女一说,但他们无法反驳这骤然变亮的夜空,更无法解释为何天空会有字短暂出现。 见到了烟花升天的太子,面上再也没有半分神气,他死死盯着苏溱,他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苏溱的把戏。 他是不信的鬼神的,但是,从今日起,他便是那个被神厌弃的失败者。 苏溱神色依旧平静:“太子,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你已经输了。” “你的三万护卫军,不会再信你,不要让跟着你厮杀的心腹无辜丧命,收手!” “不!”太子不住地摇头,他不肯放弃自己的执念。 齐姒瑜也死死咬着牙:“这只是把戏,都是假的!” 苏溱只是怜悯地看着他们,便是他们手下的宫人和心腹,见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烟花,也早已失去了信念。 他们已一无所有。 很快,禁卫军以第一时间赶来,而掐在宫门的三万护卫军,也被百姓团团围住。 陈将军很快被部下擒住。 而缠绵病榻的老皇帝,终于在闹剧结束时,在六皇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了太和殿。 他望着遍地狼藉,在百官的注视下,撑着孱弱的身体,一步步登上了城门,他身后跟着是掩饰不住欣喜的容妃。 老皇帝望着宫墙外乌压压的将士,和仍旧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的百姓,浑浊的目光将他们扫视一圈,而后落到了身后小小的一个人影上。 随后,老迈而深沉的声音响起,“太子谋逆,罪不容恕,处死!” 话音刚落,太子凄凉而癫狂地痴笑起来。 顺妃听到这一结果,再也忍受不住,拍手大笑起来,显然是遭受不住,失去了神志。 齐姒瑜则如丢了魂般,不住冷笑,无法接受机关算尽,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陛下?您还好吗?” “皇上,你受委屈了?你的身子骨还能撑得住吗?” 皇城下,无数百姓关切地询问。 这老皇帝,贯穿了他们的生命大多数时间,从未有过重大的过错,他在位还有了神稻,可见天也是认这个天子的。 “好好好,我还好!”老皇帝强撑着身子向百姓回答。 只是那摇晃的身子,佝偻的厉害,仍是谁都能看出,他已到了人生最后的时间。 太子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下了头颅。 顺妃与东宫女眷一并下了死牢,那些体面光鲜的女娘被拖下时,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无人在乎她们今后的命运。 苏溱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 只是,这一任的东宫女眷,不会再有她们这样的运气。 太子一党很快被尽数拔出,长公主府虽未参与宫变,却已被老皇帝褫夺了封号,贬为了庶民。 可年纪太后年老,长公主并没有被收回府邸,从前的家产并没有被剥夺,反而她手下的附庸尽数被拔除,连带着驸马一族,尽数被流放,两个儿子也成了庶民。 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官员流放的流放,杀尽的杀尽,宣平侯府与梁府也被抄家,流放到岭南之地。 东宫女眷,以太子妃为首被赐白绫自缢,顺妃则是被赐绞刑。 苏溱说到底有些不忍,政治斗争是残酷的,但那些被连累的女眷,何尝不是曾经的她们。 后来,长公主入宫侍奉太后,长跪太后宫中,早已老衰的太后多年来头一次出了自己的宫殿,前往太和殿,保下了那些并没有参与宫变的东宫女眷,尽数放她们回家另行婚配。 德阳郡主也被接回了公主府,而齐姒瑜也被放出了宫,回到侯府才知道整个侯府都被流放。 她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与侯府划清关系,开始寻找苏修苏风生父子,苏溱没有遮拦,让苏修和苏风生去见了这位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不喜欢齐姒瑜,甚至称得上厌恶,但是她爱着父亲兄长,也尊重他们的意见。 不过她依旧还是担心苏修苏风生会被齐姒瑜蛊惑,如今无处可去的齐姒瑜,确实可怜得紧。 不过父兄没让她失望,他们同意给齐姒瑜在置办一间小宅子,每月给些银钱度日,其余多的,便无法相助了。 便是养活齐姒瑜的银钱,也是他们从前兢兢业业积攒的,只是看在他们没有对齐姒瑜起到照顾的责任上。 第222章 平乱 还有一句话德阳郡主没说,从那传闻中的苏娘子能镇定站在宴席上与顺妃对峙时,太子恐怕就已经没有胜算了。 很快,就如德阳郡主所料那般,那废太子的大女儿易阳郡主,毫无惧色回视着太子,眼中有着对这位二叔不可救药的痛心。 傅媛很快出手,紧接着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地动天摇。 与此同时,那些奋勇作战的草原人,将手伸进嘴里,吹响了口号。 在三万护卫军杀进皇城之前,黑夜突然亮如白昼,无数光点涌上夜空,又如天火般疏疏落下。 刹那间,几乎整个京城房屋的灯火都被点亮了,无数人出门看着千古奇观。 白夜如昼,是神仙显灵。 无数人跪地拜神,更有人匆忙向四处躲避,生怕天上的流火会落入自己家。 但这流火实在神奇,竟如凭空消失般,没有造成一点火情。 很快,短暂的亮光落下,夜空重新恢复冷寂。 可下一秒,更亮更耀眼的烟花升空,但这次空中却炸开了清晰的字迹。 那赫然写着太子正在谋反逼宫的事情。 这一下,百姓们炸了,不可置信望着天上的字迹。 “这是神示?” “太子在逼宫,这是真的吗?” “若是太子逼宫,皇宫内不可能没有一点声息,大家伙一起去看看!” “去看看,这既是神明给的启示,那便是老皇帝民不该绝,咱们平头百姓也不该坐视不理!” 不知谁喊了一句,无数人组成一队一队的小队伍,往皇宫方向赶来。 与此同时,带领着三万护卫军准备攻入皇宫的陈将军,见到突然亮起的夜空,面上有一瞬的空白。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是他末日来临的开章。 被动员是入宫保护老皇帝,诛杀妖妃六皇子的护卫军皆是看见了烟花。 有识字的人看到了天上的字,立马大喊出声,将士们的震撼与声浪,几乎要将陈将军淹没。 而在宫中同样能看到一簇簇升起的烟火。 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功能。 他们不知这究竟是苏溱的把戏,还是真有天命神女一说,但他们无法反驳这骤然变亮的夜空,更无法解释为何天空会有字短暂出现。 见到了烟花升天的太子,面上再也没有半分神气,他死死盯着苏溱,他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苏溱的把戏。 他是不信的鬼神的,但是,从今日起,他便是那个被神厌弃的失败者。 苏溱神色依旧平静:“太子,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你已经输了。” “你的三万护卫军,不会再信你,不要让跟着你厮杀的心腹无辜丧命,收手!” “不!”太子不住地摇头,他不肯放弃自己的执念。 齐姒瑜也死死咬着牙:“这只是把戏,都是假的!” 苏溱只是怜悯地看着他们,便是他们手下的宫人和心腹,见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烟花,也早已失去了信念。 他们已一无所有。 很快,禁卫军以第一时间赶来,而掐在宫门的三万护卫军,也被百姓团团围住。 陈将军很快被部下擒住。 而缠绵病榻的老皇帝,终于在闹剧结束时,在六皇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了太和殿。 他望着遍地狼藉,在百官的注视下,撑着孱弱的身体,一步步登上了城门,他身后跟着是掩饰不住欣喜的容妃。 老皇帝望着宫墙外乌压压的将士,和仍旧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赶来的百姓,浑浊的目光将他们扫视一圈,而后落到了身后小小的一个人影上。 随后,老迈而深沉的声音响起,“太子谋逆,罪不容恕,处死!” 话音刚落,太子凄凉而癫狂地痴笑起来。 顺妃听到这一结果,再也忍受不住,拍手大笑起来,显然是遭受不住,失去了神志。 齐姒瑜则如丢了魂般,不住冷笑,无法接受机关算尽,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陛下?您还好吗?” “皇上,你受委屈了?你的身子骨还能撑得住吗?” 皇城下,无数百姓关切地询问。 这老皇帝,贯穿了他们的生命大多数时间,从未有过重大的过错,他在位还有了神稻,可见天也是认这个天子的。 “好好好,我还好!”老皇帝强撑着身子向百姓回答。 只是那摇晃的身子,佝偻的厉害,仍是谁都能看出,他已到了人生最后的时间。 太子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下了头颅。 顺妃与东宫女眷一并下了死牢,那些体面光鲜的女娘被拖下时,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无人在乎她们今后的命运。 苏溱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 只是,这一任的东宫女眷,不会再有她们这样的运气。 太子一党很快被尽数拔出,长公主府虽未参与宫变,却已被老皇帝褫夺了封号,贬为了庶民。 可年纪太后年老,长公主并没有被收回府邸,从前的家产并没有被剥夺,反而她手下的附庸尽数被拔除,连带着驸马一族,尽数被流放,两个儿子也成了庶民。 与太子关系密切的官员流放的流放,杀尽的杀尽,宣平侯府与梁府也被抄家,流放到岭南之地。 东宫女眷,以太子妃为首被赐白绫自缢,顺妃则是被赐绞刑。 苏溱说到底有些不忍,政治斗争是残酷的,但那些被连累的女眷,何尝不是曾经的她们。 后来,长公主入宫侍奉太后,长跪太后宫中,早已老衰的太后多年来头一次出了自己的宫殿,前往太和殿,保下了那些并没有参与宫变的东宫女眷,尽数放她们回家另行婚配。 德阳郡主也被接回了公主府,而齐姒瑜也被放出了宫,回到侯府才知道整个侯府都被流放。 她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与侯府划清关系,开始寻找苏修苏风生父子,苏溱没有遮拦,让苏修和苏风生去见了这位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不喜欢齐姒瑜,甚至称得上厌恶,但是她爱着父亲兄长,也尊重他们的意见。 不过她依旧还是担心苏修苏风生会被齐姒瑜蛊惑,如今无处可去的齐姒瑜,确实可怜得紧。 不过父兄没让她失望,他们同意给齐姒瑜在置办一间小宅子,每月给些银钱度日,其余多的,便无法相助了。 便是养活齐姒瑜的银钱,也是他们从前兢兢业业积攒的,只是看在他们没有对齐姒瑜起到照顾的责任上。 第223章 变动 之后苏溱便没有再多关注齐姒瑜。 不知是后天接受教育使然,还是齐姒瑜基因变异。 宣平侯夫妇对齐姒瑜如眼珠子似的爱护,没有养出她的同情仁爱之心,也没有继承苏修的善良。 她从被放出来后,根本没有过问宣平侯夫妇两人事情,得知宣平侯和梁府都被下狱等着流放,便直接来寻苏修苏风生父子,说是要来见见亲生父兄一面。 那也不知她从前高高在上的时候,为何没想起过要见亲生父兄,如今落了难倒是想起来了。 苏修苏风生到底=对她尚有些怜惜之情,怀着期待去见了这个亲生女儿。 可见面后,苏修和苏风生便冷了心,只因齐姒瑜虽然会说话,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想通过对苏溱道歉,卖可怜,希望苏溱能宽宏大量收留她。 这是舍不得从前的富贵生活,她已经没有脸皮,想借着苏修亲生女儿这个身份,重回京城权力中心,哪怕会被人瞧不起,但她如此风光金贵的人,总不能一生被人践踏在脚底下。 苏修苏风生不是糊涂人,看出齐姒瑜心思不正,坚决不同意给齐姒瑜做这个跳板,才租了小院安置齐姒瑜,今后她若是要再嫁人,或是自己出去谋生,苏修父子都不会太多干涉,但如果要起歪心思缠上苏溱,那就不要怪他们翻脸无情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纵然齐姒瑜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但不是养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没有感情基础,心自然是偏到相伴多年的养女身上,就如当初宣平侯对苏溱那样。 不,在苏溱看来,苏修苏风生两父子可比宣平侯那对夫妇好太多了,至少他们是真心实意希望齐姒瑜能好起来。 至于宣平侯这对养父母,齐姒瑜不说拿钱打点,便是瞧都没有去狱中瞧过他们,生怕再被牵连。 他们同一众死里逃生的犯官流放那日,许多百姓闻声来瞧热闹。 这些原本在京城高高在上的氏族大家,成了比乞丐还不如的落魄样子,仍是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们在狱中待了近一个月,华贵的衣衫早已沾满尘土物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酸臭味,蓬头垢面。 这些人大多暮气沉沉,知道自己的辉煌的人生已走到末尾,将来不论是在流放地忍辱偷生,还是死在流放途中,都不再重回京城的可能。 有人哭泣,有人麻木,还有不可置信想要求救的,却找不到能救自己的人。 唯有宣平侯夫妇死死望着围观的人群,始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不必看了,她现在生怕跟你们再沾上关系,怎么会来送你们最后一程?”苏溱凉凉出声,她是来送宣平侯夫妇的。 “你怎么来了!” 宣平侯夫妇见到突然冒出来的苏溱,皆是一惊,看着苏溱的目光又憎恨,又疑惑,更多的是敌视。 如果不是她,那么太子就不必逼宫,就能顺顺利利登上皇位,他们依旧是顶级的贵族豪门。 “自然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苏溱眸中没什么情绪。 “是来瞧我们笑话的是不是!你怎么如此恶毒!”梁国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将一月来的惶恐不安,全部发泄到苏溱身上,她歇斯底里怒吼,引来无数人的注视。 苏溱眉头微微皱起:“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谋反逼宫的是你们,承担失败后果也该是你们,结果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想着,我这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总不该让自己留点遗憾,你们倒是如从前一样不辨是非,不过落得今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 苏溱根本不管听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就如宣平侯夫妇从前对待原主,也根本不考虑原主会有什么感受一样。 “你们一路小心,我已让押送你们的衙役打点流放地的管事,不会叫你们太辛苦,咱们的缘分便止到此!” 梁国夫人死死盯着苏溱,眼中是化不开的泪水,她动了动唇,“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我知道,所以我来送你了,至少比我被流放那天好多了,那个时候,我是孤身一人上路的。”苏溱继续往梁国夫人心头上扎刀子。 是的,那个时候,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人。 只是后来,她多了三个姐妹,三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家人。 这对夫妇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上路的时辰到了,两人目光又落回人群,终是不甘回头,至死也没见到那个真心爱护的女儿前来。 也不知道,舍了亲生女儿,养了这么一个薄情无义,贪图富贵的养女,他们心中是什么滋味。 要是再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现在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苏溱将目光放到了更长远的地方上,太子与其同党之事都已告一段落。 她开始疯狂寻找有能力有抱负的青年官员,在朝中安插对傅媛有利的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王至薇这小子主动请命外出历练,选了边远的贫穷小县,为民办实事去了,苏溱自然十分欣慰,只是她若是知道后来王至薇会因此受那么多苦楚,大彻大悟,也不会如同痛快放他走。 还有从前台州知府高友云,原本他同苏溱一同回京,本以为能留在京城做个京官,却又被派出外省就任,好在上次外派之地是个富饶的省,没有在台州府那般憋屈了。 经历此次太子逼宫一事,朝中小半官员被杀被流放,朝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老皇帝便将高友云重新召了回来,却又不是留在京中,而是再次将他派去南省,只是这次他是顶替已被流放的梁郡守,成了南省的一把手。 听闻,高友云到南省赴任时,那暂代台州知府的天台县令已年老到走不动路,他亲自去探望老县令,允他荣退,调了仙台县令做了台州知府。 而京中近日最风光,劲头最盛的便是容妃母子。 第223章 变动 之后苏溱便没有再多关注齐姒瑜。 不知是后天接受教育使然,还是齐姒瑜基因变异。 宣平侯夫妇对齐姒瑜如眼珠子似的爱护,没有养出她的同情仁爱之心,也没有继承苏修的善良。 她从被放出来后,根本没有过问宣平侯夫妇两人事情,得知宣平侯和梁府都被下狱等着流放,便直接来寻苏修苏风生父子,说是要来见见亲生父兄一面。 那也不知她从前高高在上的时候,为何没想起过要见亲生父兄,如今落了难倒是想起来了。 苏修苏风生到底=对她尚有些怜惜之情,怀着期待去见了这个亲生女儿。 可见面后,苏修和苏风生便冷了心,只因齐姒瑜虽然会说话,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想通过对苏溱道歉,卖可怜,希望苏溱能宽宏大量收留她。 这是舍不得从前的富贵生活,她已经没有脸皮,想借着苏修亲生女儿这个身份,重回京城权力中心,哪怕会被人瞧不起,但她如此风光金贵的人,总不能一生被人践踏在脚底下。 苏修苏风生不是糊涂人,看出齐姒瑜心思不正,坚决不同意给齐姒瑜做这个跳板,才租了小院安置齐姒瑜,今后她若是要再嫁人,或是自己出去谋生,苏修父子都不会太多干涉,但如果要起歪心思缠上苏溱,那就不要怪他们翻脸无情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纵然齐姒瑜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但不是养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没有感情基础,心自然是偏到相伴多年的养女身上,就如当初宣平侯对苏溱那样。 不,在苏溱看来,苏修苏风生两父子可比宣平侯那对夫妇好太多了,至少他们是真心实意希望齐姒瑜能好起来。 至于宣平侯这对养父母,齐姒瑜不说拿钱打点,便是瞧都没有去狱中瞧过他们,生怕再被牵连。 他们同一众死里逃生的犯官流放那日,许多百姓闻声来瞧热闹。 这些原本在京城高高在上的氏族大家,成了比乞丐还不如的落魄样子,仍是谁都可以踩一脚。 他们在狱中待了近一个月,华贵的衣衫早已沾满尘土物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酸臭味,蓬头垢面。 这些人大多暮气沉沉,知道自己的辉煌的人生已走到末尾,将来不论是在流放地忍辱偷生,还是死在流放途中,都不再重回京城的可能。 有人哭泣,有人麻木,还有不可置信想要求救的,却找不到能救自己的人。 唯有宣平侯夫妇死死望着围观的人群,始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不必看了,她现在生怕跟你们再沾上关系,怎么会来送你们最后一程?”苏溱凉凉出声,她是来送宣平侯夫妇的。 “你怎么来了!” 宣平侯夫妇见到突然冒出来的苏溱,皆是一惊,看着苏溱的目光又憎恨,又疑惑,更多的是敌视。 如果不是她,那么太子就不必逼宫,就能顺顺利利登上皇位,他们依旧是顶级的贵族豪门。 “自然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苏溱眸中没什么情绪。 “是来瞧我们笑话的是不是!你怎么如此恶毒!”梁国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将一月来的惶恐不安,全部发泄到苏溱身上,她歇斯底里怒吼,引来无数人的注视。 苏溱眉头微微皱起:“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谋反逼宫的是你们,承担失败后果也该是你们,结果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想着,我这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总不该让自己留点遗憾,你们倒是如从前一样不辨是非,不过落得今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 苏溱根本不管听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就如宣平侯夫妇从前对待原主,也根本不考虑原主会有什么感受一样。 “你们一路小心,我已让押送你们的衙役打点流放地的管事,不会叫你们太辛苦,咱们的缘分便止到此!” 梁国夫人死死盯着苏溱,眼中是化不开的泪水,她动了动唇,“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我知道,所以我来送你了,至少比我被流放那天好多了,那个时候,我是孤身一人上路的。”苏溱继续往梁国夫人心头上扎刀子。 是的,那个时候,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人。 只是后来,她多了三个姐妹,三个孩子,有了自己的家人。 这对夫妇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上路的时辰到了,两人目光又落回人群,终是不甘回头,至死也没见到那个真心爱护的女儿前来。 也不知道,舍了亲生女儿,养了这么一个薄情无义,贪图富贵的养女,他们心中是什么滋味。 要是再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现在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苏溱将目光放到了更长远的地方上,太子与其同党之事都已告一段落。 她开始疯狂寻找有能力有抱负的青年官员,在朝中安插对傅媛有利的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王至薇这小子主动请命外出历练,选了边远的贫穷小县,为民办实事去了,苏溱自然十分欣慰,只是她若是知道后来王至薇会因此受那么多苦楚,大彻大悟,也不会如同痛快放他走。 还有从前台州知府高友云,原本他同苏溱一同回京,本以为能留在京城做个京官,却又被派出外省就任,好在上次外派之地是个富饶的省,没有在台州府那般憋屈了。 经历此次太子逼宫一事,朝中小半官员被杀被流放,朝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老皇帝便将高友云重新召了回来,却又不是留在京中,而是再次将他派去南省,只是这次他是顶替已被流放的梁郡守,成了南省的一把手。 听闻,高友云到南省赴任时,那暂代台州知府的天台县令已年老到走不动路,他亲自去探望老县令,允他荣退,调了仙台县令做了台州知府。 而京中近日最风光,劲头最盛的便是容妃母子。 第224章 皇太女 曾经长公主府,宣平侯府是京城中最为风光的两家。 而皇城中,则是以太子为尊。 如今太子一死,六皇子成了唯一的皇嗣,老皇帝又在宫变那日后,便一直缠绵病榻,纵然御医没有明说,但众人都知,熬了许多年的老皇帝,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下一任皇帝,众人心知肚明最终只可能是六皇子。 前两年还不受重视,不被人瞧在眼里的容妃母子,一跃成为将来王朝的继承者。 连带着容妃的母家地位也水涨船高,容妃见大势已定,又是朝中官位空虚之时,一连强插了几个家中亲眷入朝为官。 而皇宫之外,风头最盛的便是易阳郡主府了。 众人都知易阳郡主府与六皇子关系匪浅,太子逼宫那日,能护住无辜女眷们周全,也是有恪王妃苏溱出面。 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恪王妃苏溱和易阳郡主都是天命神女,所以才能护住未来的天子六皇子,才能让仙人露出神迹,有黑夜白昼的神示。 苏溱原本还想借着这些神神叨叨的谣言给傅媛造势,以便将来傅媛登基,让百姓能更快接受。 但很快苏溱发现,根本无需她再去制造舆论,无数见证过神迹的百姓见人就赞叹,而没有看到烟花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同人传播此事。 传着传着,苏溱都不是天命神女了,都变成她是仙女下凡渡劫造福百姓,那位传授她技术的仙人便是她在仙界的好友,她在人间历完劫就要重回天上。 听闻,还有些深受她制造东西恩泽的百姓,要给她立生祠,让她早日回天庭。 苏溱哭笑不得,但也随着这些谣言在民间流传。 很快,已经病入膏肓的老皇帝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叫了一直守在身侧的六皇子和傅媛三姐妹赏梅。 寒风萧瑟的冬日里,老皇帝支撑着枯枝般的身体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所有宫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容妃更是紧紧盯着老皇帝,像是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又隐隐期待些什么。 傅媛担忧的目光落到苏溱身上,苏溱抿着唇摇了摇头,傅媛顿时红了眼眶,无言地望着眼前这个近乎失了人形的老人。 “傻孩子,莫哭,人都要有这一遭的,皇爷爷已经坚持很久了,真的很累了,受不住了。”老皇帝抹干傅媛脸上的泪珠,神色平静开口。 “我知道。”傅媛嗓子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堵住,心中有太多话,太多复杂的情感,只是这一刻不知该如何表达。 “皇爷爷。”傅姜傅妹也红了眼,这个有太多无奈,给她们依靠的老人,生命终究走到尽头了。 “陛下?”容妃悠悠出声,眼中有几分忐忑。 老皇帝平静的目光移到容妃身上,目光深邃复杂,终是淡淡开口,“召宗亲与九公前来。” 这话一出,容妃面上瞬间闪过狂喜,伺候在旁的宫人也是立刻小跑着往外冲,生怕慢了时辰。 苏溱跟傅媛无言立着,片刻不离候在老皇帝身旁。 很快,许是知道老皇帝虽是可能咽气,三公九卿和主要的宗亲皆是第一时间赶来,便是深居后宫的太后,也由长公主扶了过来。 所有人都静静等着暮气沉沉的老皇帝开口。 不出意外,老皇帝便是这两日的功夫,国丧之后,便是六皇子登基。 但六皇子终究年幼,又未按照一国之君培养过,皇帝必然不放心,需要重臣辅佐。 一切的一切,都要老皇帝为六皇子铺好路。 人都齐了。 老皇帝缓缓睁开眼皮,扫视过各位跟自己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臣,太了解这些人的品性,最后目光落在老态龙钟的太后身上。 “母后,儿臣的话,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听进去,您原谅儿子要先走一步,还要劳累您再为媛儿多废些心思了。” 老太后已坐不直了,便是坐在软榻上,也需长公主虚虚扶着。 她的耳朵早听不清楚了,眼睛花白,此刻却奇异地听清了儿子的话,“你说,娘听着。” 殿内所有的人一时都竖起了耳朵。 老皇帝深吸了口气,仿佛这样才能从身子里抽出能量。 他伸手招来傅媛,让诸位朝中核心重臣仔仔细细看着傅媛。 “易阳郡主,朕的嫡长孙女,身份贵重,自幼聪慧过人,心思敏锐,善读书,心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殿内的官员都静静听着,一时摸不清老皇帝为何如此夸赞傅媛,此时不该交代六皇子登基的事宜吗? 但这个关头,无人敢出言打扰皇帝的托孤。 “传朕旨意,立易阳郡主为皇太女,等朕死后荣登大宝,众卿今后都要好好辅佐皇太女,不得欺她年幼,滋生二心!” 此话一出,顿时惊起千涛骇浪。 皇太女!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个先河! 老皇帝是病糊涂了吗?他膝下并非没有皇子,便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宗族之中,依旧有不少适龄的宗室子,偏偏立一个女子做女皇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时间,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结果。 便是还有些懵懂的六皇子也是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傅媛,像是不理解傅媛比他强在哪里。 “陛下,六皇子是做错了什么吗?”容妃脸色花白,死死扒着老皇帝的手。 “陛下!您三思啊!从古至今没有女子做皇帝的,将来郡主成了亲,生了外姓的孩子,那天下不是易主了!”宗室哭喊着大叫,企图老皇帝收回成命。 “圣上,您是不是受人蛊惑了,是这个妖女吗?我就瞧她古怪,什么仙人托梦,明明是居心叵测的妖女!”有人指着苏溱鼻子大骂。 也有理智些的重臣试图劝说:“陛下,您糊涂啊!易阳郡主再聪慧,也是深闺中的女子,如何能担任大任。” “是啊是啊郡主!当皇帝?她是女子,何况她如何懂的治国之术,懂的帝王权术!” 老皇帝强撑着眼皮望着激烈争吵抗争的宗室九卿,只是淡淡道,“媛儿懂得,她很好,很厉害,孤相信他。” “她只是一个女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做皇帝的,况且她还未满十六岁,懂的天下百姓的重任吗?有这个能力吗?” 老皇帝已有些倦了,看着争吵的重臣只觉得乏得紧,“懂的,孤的媛儿聪慧异常,十三岁就能中三甲进士,乃是我朝开科以来最年轻的三甲进士,她在良县两年做的功绩,你们都是亲口夸赞过的,将来要重要探花郎,如今她只是换回了女儿身份,便不认了吗。” 众官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说郡主竟然敢冒名顶替他人科考做官还是该抨击老皇帝竟敢放任傅媛如此胆大包天,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 但是这都是老皇帝允许的,这天下都是老皇帝的。 “臣!冒死进谏!” “臣也宁死劝说陛下!” 老皇帝疲惫地闭上眼,耳边纷扰的声音,令他有一瞬的灵魂出离。 很快,他感到指尖一暖,只见指头被一双鲜嫩的柔荑虚虚握住。 老皇帝叹了口气,就在众官以为老皇帝回听进劝言时,老皇帝无奈开口,“诸位爱卿,你们还记得为官的初衷?为自己,为家人,为家族,可有一人是想过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数万万百姓的天下!” “你们做不到,六皇子也做不到,天下无人能做到,只有易阳郡主想试着为百姓做一次皇帝。” “你们若是无法接受,那便告老还乡!天下有的是有志之士,为心怀百姓的皇帝效力!” 说完,老皇帝重重闭上眼,已是动了怒火。 傅媛见状,坚定地站在众官面前,直视着众人眼睛,毫不避退,“我易阳郡主对着天下苍生启示,此生都付于天下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生不成婚,不生子,这大魏的天下,不会落入外姓人手中!” 众官一时被镇住了。 从前没有过的事情,未来不是不能没有先例。 只是皇太女一事冲击太大了,而老皇帝和易阳郡主又如此坚定,倒叫他们不知该如何反对了。 “好了,你们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古板,媛儿说能做到,你们就让她试试,这天下谁当家不是当家,百姓能过好就行了,这皇帝还能轮到你们当不成?” 这时,迷蒙着双眼的老太后缓缓出声,一锤定音,护住了傅媛。 第224章 皇太女 曾经长公主府,宣平侯府是京城中最为风光的两家。 而皇城中,则是以太子为尊。 如今太子一死,六皇子成了唯一的皇嗣,老皇帝又在宫变那日后,便一直缠绵病榻,纵然御医没有明说,但众人都知,熬了许多年的老皇帝,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下一任皇帝,众人心知肚明最终只可能是六皇子。 前两年还不受重视,不被人瞧在眼里的容妃母子,一跃成为将来王朝的继承者。 连带着容妃的母家地位也水涨船高,容妃见大势已定,又是朝中官位空虚之时,一连强插了几个家中亲眷入朝为官。 而皇宫之外,风头最盛的便是易阳郡主府了。 众人都知易阳郡主府与六皇子关系匪浅,太子逼宫那日,能护住无辜女眷们周全,也是有恪王妃苏溱出面。 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恪王妃苏溱和易阳郡主都是天命神女,所以才能护住未来的天子六皇子,才能让仙人露出神迹,有黑夜白昼的神示。 苏溱原本还想借着这些神神叨叨的谣言给傅媛造势,以便将来傅媛登基,让百姓能更快接受。 但很快苏溱发现,根本无需她再去制造舆论,无数见证过神迹的百姓见人就赞叹,而没有看到烟花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同人传播此事。 传着传着,苏溱都不是天命神女了,都变成她是仙女下凡渡劫造福百姓,那位传授她技术的仙人便是她在仙界的好友,她在人间历完劫就要重回天上。 听闻,还有些深受她制造东西恩泽的百姓,要给她立生祠,让她早日回天庭。 苏溱哭笑不得,但也随着这些谣言在民间流传。 很快,已经病入膏肓的老皇帝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叫了一直守在身侧的六皇子和傅媛三姐妹赏梅。 寒风萧瑟的冬日里,老皇帝支撑着枯枝般的身体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所有宫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容妃更是紧紧盯着老皇帝,像是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又隐隐期待些什么。 傅媛担忧的目光落到苏溱身上,苏溱抿着唇摇了摇头,傅媛顿时红了眼眶,无言地望着眼前这个近乎失了人形的老人。 “傻孩子,莫哭,人都要有这一遭的,皇爷爷已经坚持很久了,真的很累了,受不住了。”老皇帝抹干傅媛脸上的泪珠,神色平静开口。 “我知道。”傅媛嗓子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堵住,心中有太多话,太多复杂的情感,只是这一刻不知该如何表达。 “皇爷爷。”傅姜傅妹也红了眼,这个有太多无奈,给她们依靠的老人,生命终究走到尽头了。 “陛下?”容妃悠悠出声,眼中有几分忐忑。 老皇帝平静的目光移到容妃身上,目光深邃复杂,终是淡淡开口,“召宗亲与九公前来。” 这话一出,容妃面上瞬间闪过狂喜,伺候在旁的宫人也是立刻小跑着往外冲,生怕慢了时辰。 苏溱跟傅媛无言立着,片刻不离候在老皇帝身旁。 很快,许是知道老皇帝虽是可能咽气,三公九卿和主要的宗亲皆是第一时间赶来,便是深居后宫的太后,也由长公主扶了过来。 所有人都静静等着暮气沉沉的老皇帝开口。 不出意外,老皇帝便是这两日的功夫,国丧之后,便是六皇子登基。 但六皇子终究年幼,又未按照一国之君培养过,皇帝必然不放心,需要重臣辅佐。 一切的一切,都要老皇帝为六皇子铺好路。 人都齐了。 老皇帝缓缓睁开眼皮,扫视过各位跟自己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臣,太了解这些人的品性,最后目光落在老态龙钟的太后身上。 “母后,儿臣的话,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听进去,您原谅儿子要先走一步,还要劳累您再为媛儿多废些心思了。” 老太后已坐不直了,便是坐在软榻上,也需长公主虚虚扶着。 她的耳朵早听不清楚了,眼睛花白,此刻却奇异地听清了儿子的话,“你说,娘听着。” 殿内所有的人一时都竖起了耳朵。 老皇帝深吸了口气,仿佛这样才能从身子里抽出能量。 他伸手招来傅媛,让诸位朝中核心重臣仔仔细细看着傅媛。 “易阳郡主,朕的嫡长孙女,身份贵重,自幼聪慧过人,心思敏锐,善读书,心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殿内的官员都静静听着,一时摸不清老皇帝为何如此夸赞傅媛,此时不该交代六皇子登基的事宜吗? 但这个关头,无人敢出言打扰皇帝的托孤。 “传朕旨意,立易阳郡主为皇太女,等朕死后荣登大宝,众卿今后都要好好辅佐皇太女,不得欺她年幼,滋生二心!” 此话一出,顿时惊起千涛骇浪。 皇太女!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个先河! 老皇帝是病糊涂了吗?他膝下并非没有皇子,便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宗族之中,依旧有不少适龄的宗室子,偏偏立一个女子做女皇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时间,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结果。 便是还有些懵懂的六皇子也是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傅媛,像是不理解傅媛比他强在哪里。 “陛下,六皇子是做错了什么吗?”容妃脸色花白,死死扒着老皇帝的手。 “陛下!您三思啊!从古至今没有女子做皇帝的,将来郡主成了亲,生了外姓的孩子,那天下不是易主了!”宗室哭喊着大叫,企图老皇帝收回成命。 “圣上,您是不是受人蛊惑了,是这个妖女吗?我就瞧她古怪,什么仙人托梦,明明是居心叵测的妖女!”有人指着苏溱鼻子大骂。 也有理智些的重臣试图劝说:“陛下,您糊涂啊!易阳郡主再聪慧,也是深闺中的女子,如何能担任大任。” “是啊是啊郡主!当皇帝?她是女子,何况她如何懂的治国之术,懂的帝王权术!” 老皇帝强撑着眼皮望着激烈争吵抗争的宗室九卿,只是淡淡道,“媛儿懂得,她很好,很厉害,孤相信他。” “她只是一个女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做皇帝的,况且她还未满十六岁,懂的天下百姓的重任吗?有这个能力吗?” 老皇帝已有些倦了,看着争吵的重臣只觉得乏得紧,“懂的,孤的媛儿聪慧异常,十三岁就能中三甲进士,乃是我朝开科以来最年轻的三甲进士,她在良县两年做的功绩,你们都是亲口夸赞过的,将来要重要探花郎,如今她只是换回了女儿身份,便不认了吗。” 众官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说郡主竟然敢冒名顶替他人科考做官还是该抨击老皇帝竟敢放任傅媛如此胆大包天,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 但是这都是老皇帝允许的,这天下都是老皇帝的。 “臣!冒死进谏!” “臣也宁死劝说陛下!” 老皇帝疲惫地闭上眼,耳边纷扰的声音,令他有一瞬的灵魂出离。 很快,他感到指尖一暖,只见指头被一双鲜嫩的柔荑虚虚握住。 老皇帝叹了口气,就在众官以为老皇帝回听进劝言时,老皇帝无奈开口,“诸位爱卿,你们还记得为官的初衷?为自己,为家人,为家族,可有一人是想过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数万万百姓的天下!” “你们做不到,六皇子也做不到,天下无人能做到,只有易阳郡主想试着为百姓做一次皇帝。” “你们若是无法接受,那便告老还乡!天下有的是有志之士,为心怀百姓的皇帝效力!” 说完,老皇帝重重闭上眼,已是动了怒火。 傅媛见状,坚定地站在众官面前,直视着众人眼睛,毫不避退,“我易阳郡主对着天下苍生启示,此生都付于天下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生不成婚,不生子,这大魏的天下,不会落入外姓人手中!” 众官一时被镇住了。 从前没有过的事情,未来不是不能没有先例。 只是皇太女一事冲击太大了,而老皇帝和易阳郡主又如此坚定,倒叫他们不知该如何反对了。 “好了,你们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古板,媛儿说能做到,你们就让她试试,这天下谁当家不是当家,百姓能过好就行了,这皇帝还能轮到你们当不成?” 这时,迷蒙着双眼的老太后缓缓出声,一锤定音,护住了傅媛。 第225章 景裕十年 定安二十八年冬,临近年关,皇帝驾崩,传位恪王之女易阳郡主。 景裕元年,春节过后便是女帝登基大典,这千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的登基大典,可谓是万众瞩目。 为堵天下无数男子的悠悠众口,女帝前往泰山封禅。 当夜,多地出现祥瑞,一时间万民归心。 眨眼到了景裕十年,傅媛已登位十年。 这十年,是苏溱跟傅媛的十年,她们兢兢业业,平衡着旧派和改革之间的微妙平衡。 她们举办了义务小学,提倡男女同堂上学。 提高商人贸易,带动经济发展。 鼓励家中女性出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慢慢蚕食一些老牌贵族的田地,将贵族历代圈的地,重新还到农民手里。 同时,她们给了草原人种植杂交水稻的权利,推动草原人和中原人成亲,消弭两族隔阂。 大魏的强大,大魏的繁盛,慢慢从中原传到了世界各地。 这十年,是日新月异的十年,是新旧交替的十年,是蒸蒸向上的十年,是生机勃勃充满机遇的十年,更是百姓口中天赐的十年。 但这十年,也是苏溱跟傅媛备受争议的十年,她们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却挑战了太多旧俗旧规,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她们每年光是遇上的刺杀都不下百起。 尽管如此,苏溱还是大力培养着可信的人才,慢慢取缔那些老牌贵族。 老牌势力不能一股脑连根拔起,只能温水煮青蛙,让他们通过几代人的发展,慢慢败落成普通人家。 “你真放心让女帝陛下一人支撑大魏?” 苏溱站在一条宽阔无边的大江边,不远处停靠着一轮足以让人感到恐惧的大船。 一队队精悍有力的士兵整齐有度前往穿甲,其中还不乏英姿飒爽的女官。 自从女帝登基,女子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两年前,朝中也出现了首批女官,为首的便是女帝亲妹嘉阳公主傅姜。 如今,她已是女帝的左膀右臂。 宗秦厄静静望着已有了白丝的苏溱,眼中有些怀念。 原以为傅媛登基后,繁杂的事情会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更多挑战更多事情的开始。 这十年,苏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开始有了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好像还未绽放过,便迎来了衰败。 苏溱深深吐出一口气:“大魏如今已步入正轨,女帝陛下现在的想法,连我都摸不清了,这还全赖你这位好帝师,她正在努力将国家建设成想象中的样子,我能做的已到了极限,也该为自己活了。” 宗秦厄皱起眉头:“去往无人探索的海域?寻找那些你只在仙人国度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人和食物?” 苏溱挑眉,一本正经解释,“帝师先生,我说过几次了,我去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我手上有半份海舆图,等我从海上周游一圈回来,必然就有一份全球海舆图了。” “而且西红柿、玉米、番薯真的很好吃,玉米跟番薯是可以成为稻米和番薯之外的主粮,咱们大魏还是有很多种不出粮食的土地,但是番薯和玉米却不挑土壤,很好养活。” 这话宗秦厄已听了无数次了,他信苏溱的,只是大海无常,她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他们现在所处的王朝,已是有记载以来最繁盛昌荣的时代,万国来朝,无人敢犯。 便是传说中的圣人时代,想来也是如此了。 苏溱何必再去寻找那新的大陆,找更多的粮食回来。 “我同你去!”沉默许久,宗秦厄定定盯着苏溱的脸出声。 她没有别的女子娇媚动人,也没有别的女子温婉体贴,但这就是苏溱,一个让人从心底欣赏的人。 自先女帝登基后,便出律法规定女子可与夫君和离,出台了一系列保障女子婚后权益的规定。 便是女子多年未孕,没有所出,也要保障,若是男子想要纳妾,也有种种规定和约束,轻易不可另置外室。 朝中为官的,已有诸多妾室的,看妾室意愿自行决定去留,若是不愿离去的,也不得扣下身契,需给予足够尊重,否则是可以告御状的,轻则丢官,重则入狱。 而还未成亲纳妾的官员,今后不得纳妾,若是妻子实在没有子嗣,那也得尊重妻子意愿,恭恭敬敬将妾室娶回家,不得怠慢,那妾室也是有权利和离的。 寻常百姓嫁娶一事没有官员那般苛刻,却也比从前多了许多约束。 还有便是不愿意嫁人为妾的,是能告官说明原因,自行回家。 这些条例出台时,着实生了好大一场风波,便是有人骂苏溱乱天伦,有人说女帝脑子糊涂。 但自从苏溱几个恪王女眷第一个站出来与恪王和离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女帝几个母亲以身作则,谁还能说闲话。 若是按照正常册封,女帝的几个母亲,便是尊荣的太后太妃。 “你不必陪我。”苏溱眉头皱起,不知宗秦厄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你听我说——”宗秦厄正想解释。 只听码头上传来哄闹的声音,只见一队人马气喘吁吁开路,后头策马奔腾而来的却是一身男装的俊俏女娘。 “嬢嬢!你不许去!嬢嬢,你等等我!” 长公主傅姜匆匆赶来,她的身后是几乎将车轱辘跑脱的华贵马车。 傅妹与自己的驸马跳下车,边跑边哭叫着,几乎将她身后的赵暮陈仪甩下,“嬢嬢,大魏人才济济,何需您亲自出海,长姐得知后,也不会同意的。” 苏溱狠狠探口气,无奈看了两眼已经长大的两个小丫头,最后目光落在傅妹的驸马身上。 “小幺,我最不放心便是妹儿了,我走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妹儿,她性子娇却是懂事的,夫妻间有争吵,你也多让让她。” 而后又埋怨瞪傅姜一眼:“你也是,也不必学我跟你长姐,媛儿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誓言,一心扑在朝政上,你倒是好的不学坏的学,这么养成了个瞧不起男子的品性,将来若是遇上喜欢的男子,也不必藏着掖着,嬢嬢还是希望看到你能幸福。” 听她这么说,傅姜跟傅妹眼眶瞬间泛红:“真的决定了吗?” “你们嬢嬢决定的,你们改变得了吗?” 身后,赵暮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没好气瞪一眼女儿,拉着好姐妹陈仪的手走到苏溱身边。 “我跟二妹妹商量过了,我便是再盯着你成亲,也是瞧不见你成家的,妹儿也有了托付,我们也没有遗憾了,我们决定跟三妹妹一起出海,以前流放的时候我们能一起吃苦,老了还能一起冒险,就是一起死在海上了,也是人生快事!” 陈仪也是笑着附和:“我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没想到大姐姐有跟我一样的心思,我们这一合计,都想跟三妹妹一起出海,明锦那乖张东西也想一起,可如今她任着边城商贸的女官,抽不开身,只得等我们回来听我们讲一路上的趣闻了。” 傅姜傅妹傻眼了,怎么她们来劝嬢嬢不要出海,怎么把自己的两个亲娘都搭进去了。 “娘!” “娘!” “哈哈哈哈!” 苏溱笑得张狂,现如今她最欢喜的,就是看两个小的吃瘪了。 “好,咱们三姐妹一起出海,回来时,必然给大魏带来更多的惊喜。” 宗秦厄浅笑着开口:“别忘了我。” —— 全文完。 第225章 景裕十年 定安二十八年冬,临近年关,皇帝驾崩,传位恪王之女易阳郡主。 景裕元年,春节过后便是女帝登基大典,这千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的登基大典,可谓是万众瞩目。 为堵天下无数男子的悠悠众口,女帝前往泰山封禅。 当夜,多地出现祥瑞,一时间万民归心。 眨眼到了景裕十年,傅媛已登位十年。 这十年,是苏溱跟傅媛的十年,她们兢兢业业,平衡着旧派和改革之间的微妙平衡。 她们举办了义务小学,提倡男女同堂上学。 提高商人贸易,带动经济发展。 鼓励家中女性出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慢慢蚕食一些老牌贵族的田地,将贵族历代圈的地,重新还到农民手里。 同时,她们给了草原人种植杂交水稻的权利,推动草原人和中原人成亲,消弭两族隔阂。 大魏的强大,大魏的繁盛,慢慢从中原传到了世界各地。 这十年,是日新月异的十年,是新旧交替的十年,是蒸蒸向上的十年,是生机勃勃充满机遇的十年,更是百姓口中天赐的十年。 但这十年,也是苏溱跟傅媛备受争议的十年,她们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却挑战了太多旧俗旧规,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她们每年光是遇上的刺杀都不下百起。 尽管如此,苏溱还是大力培养着可信的人才,慢慢取缔那些老牌贵族。 老牌势力不能一股脑连根拔起,只能温水煮青蛙,让他们通过几代人的发展,慢慢败落成普通人家。 “你真放心让女帝陛下一人支撑大魏?” 苏溱站在一条宽阔无边的大江边,不远处停靠着一轮足以让人感到恐惧的大船。 一队队精悍有力的士兵整齐有度前往穿甲,其中还不乏英姿飒爽的女官。 自从女帝登基,女子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两年前,朝中也出现了首批女官,为首的便是女帝亲妹嘉阳公主傅姜。 如今,她已是女帝的左膀右臂。 宗秦厄静静望着已有了白丝的苏溱,眼中有些怀念。 原以为傅媛登基后,繁杂的事情会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更多挑战更多事情的开始。 这十年,苏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开始有了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好像还未绽放过,便迎来了衰败。 苏溱深深吐出一口气:“大魏如今已步入正轨,女帝陛下现在的想法,连我都摸不清了,这还全赖你这位好帝师,她正在努力将国家建设成想象中的样子,我能做的已到了极限,也该为自己活了。” 宗秦厄皱起眉头:“去往无人探索的海域?寻找那些你只在仙人国度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人和食物?” 苏溱挑眉,一本正经解释,“帝师先生,我说过几次了,我去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我手上有半份海舆图,等我从海上周游一圈回来,必然就有一份全球海舆图了。” “而且西红柿、玉米、番薯真的很好吃,玉米跟番薯是可以成为稻米和番薯之外的主粮,咱们大魏还是有很多种不出粮食的土地,但是番薯和玉米却不挑土壤,很好养活。” 这话宗秦厄已听了无数次了,他信苏溱的,只是大海无常,她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他们现在所处的王朝,已是有记载以来最繁盛昌荣的时代,万国来朝,无人敢犯。 便是传说中的圣人时代,想来也是如此了。 苏溱何必再去寻找那新的大陆,找更多的粮食回来。 “我同你去!”沉默许久,宗秦厄定定盯着苏溱的脸出声。 她没有别的女子娇媚动人,也没有别的女子温婉体贴,但这就是苏溱,一个让人从心底欣赏的人。 自先女帝登基后,便出律法规定女子可与夫君和离,出台了一系列保障女子婚后权益的规定。 便是女子多年未孕,没有所出,也要保障,若是男子想要纳妾,也有种种规定和约束,轻易不可另置外室。 朝中为官的,已有诸多妾室的,看妾室意愿自行决定去留,若是不愿离去的,也不得扣下身契,需给予足够尊重,否则是可以告御状的,轻则丢官,重则入狱。 而还未成亲纳妾的官员,今后不得纳妾,若是妻子实在没有子嗣,那也得尊重妻子意愿,恭恭敬敬将妾室娶回家,不得怠慢,那妾室也是有权利和离的。 寻常百姓嫁娶一事没有官员那般苛刻,却也比从前多了许多约束。 还有便是不愿意嫁人为妾的,是能告官说明原因,自行回家。 这些条例出台时,着实生了好大一场风波,便是有人骂苏溱乱天伦,有人说女帝脑子糊涂。 但自从苏溱几个恪王女眷第一个站出来与恪王和离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女帝几个母亲以身作则,谁还能说闲话。 若是按照正常册封,女帝的几个母亲,便是尊荣的太后太妃。 “你不必陪我。”苏溱眉头皱起,不知宗秦厄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你听我说——”宗秦厄正想解释。 只听码头上传来哄闹的声音,只见一队人马气喘吁吁开路,后头策马奔腾而来的却是一身男装的俊俏女娘。 “嬢嬢!你不许去!嬢嬢,你等等我!” 长公主傅姜匆匆赶来,她的身后是几乎将车轱辘跑脱的华贵马车。 傅妹与自己的驸马跳下车,边跑边哭叫着,几乎将她身后的赵暮陈仪甩下,“嬢嬢,大魏人才济济,何需您亲自出海,长姐得知后,也不会同意的。” 苏溱狠狠探口气,无奈看了两眼已经长大的两个小丫头,最后目光落在傅妹的驸马身上。 “小幺,我最不放心便是妹儿了,我走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妹儿,她性子娇却是懂事的,夫妻间有争吵,你也多让让她。” 而后又埋怨瞪傅姜一眼:“你也是,也不必学我跟你长姐,媛儿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誓言,一心扑在朝政上,你倒是好的不学坏的学,这么养成了个瞧不起男子的品性,将来若是遇上喜欢的男子,也不必藏着掖着,嬢嬢还是希望看到你能幸福。” 听她这么说,傅姜跟傅妹眼眶瞬间泛红:“真的决定了吗?” “你们嬢嬢决定的,你们改变得了吗?” 身后,赵暮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没好气瞪一眼女儿,拉着好姐妹陈仪的手走到苏溱身边。 “我跟二妹妹商量过了,我便是再盯着你成亲,也是瞧不见你成家的,妹儿也有了托付,我们也没有遗憾了,我们决定跟三妹妹一起出海,以前流放的时候我们能一起吃苦,老了还能一起冒险,就是一起死在海上了,也是人生快事!” 陈仪也是笑着附和:“我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没想到大姐姐有跟我一样的心思,我们这一合计,都想跟三妹妹一起出海,明锦那乖张东西也想一起,可如今她任着边城商贸的女官,抽不开身,只得等我们回来听我们讲一路上的趣闻了。” 傅姜傅妹傻眼了,怎么她们来劝嬢嬢不要出海,怎么把自己的两个亲娘都搭进去了。 “娘!” “娘!” “哈哈哈哈!” 苏溱笑得张狂,现如今她最欢喜的,就是看两个小的吃瘪了。 “好,咱们三姐妹一起出海,回来时,必然给大魏带来更多的惊喜。” 宗秦厄浅笑着开口:“别忘了我。”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