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不想嘎》 第1章 我穿越了? 五感仿佛全部都麻木了,只有耳朵能够听到一些零碎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剧烈的疼痛让王晚晴意识有些模糊。 “啊!”一道酥麻感从自尾椎袭至全身,王晚晴也终于将噎在喉咙里的呼喊吐了出来。 脑海里一束束白光迸射,她如同一条被海浪拍到岸上的鱼,大张着嘴喘着粗气。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目之所及的是雕工精美的床顶,而一直被木床吱呀吱呀的响声掩盖着的是自己有气无力的啜泣,以及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痛,好痛…… 喷洒在耳畔上的炙热鼻息又酥又痒。小腹酸胀还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她腰正被一双粗大的手死死地钳住。 王晚晴没有力气,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摆布。 床依旧在吱呀吱呀的叫着,其间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和叹息。 一阵猛烈的摇晃后,室内终于回归了平静。 但并未沉寂多久,一道吱呀的声响从门口不合时宜的出现,原本掩着的木门被从外推开。 屋外面晴好的光线随之投射落在室内图纹精美的地毯上。 “哎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一道悦耳的女声从床帐外传来,而后紧接着一阵急速却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还未待王晚晴反应,身旁垂地的帘帐便被拉开了,露出了一张约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与王晚晴过去三十多年的认知不同的是,这个女人与现代的打扮大为不同。 少女梳着双环垂髻,鬓边缀着一簇刚开的浅粉色的瑞香花,身着淡绛色的绣花襦裙,这身装束娇俏而不失雅致。少女身量纤细,面容俏丽,肌肤若莹莹雪光,着实可称得上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此时那姑娘脸上满是担忧,眼中却闪过一缕兴奋。 这模样像极了她在之前做荒野求生博主时遇见的一位在人前卖惨却在背后捅刀子的某位同行。 毫无疑问,床上的一切被她看了个干净。 “啊!姐姐!你这是……快来人啊!”少女眼中的兴奋迅速的被隐藏起来了,换做了一副惊惧的情态。 “有歹人……唔……” 就在她准备大声叫嚷时,王晚晴发了疯一般扑向她,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王晚晴虽然弄不清现在的状况,但显然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并且刚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事情也绝对不能被传出去。 “唔唔……唔!” 被压倒在地上的王梓意扭动着身子卖力挣扎着。 “你如果想死就尽管叫!” 见那姑娘还想要叫嚷,王晚晴沙哑着嗓子发出了低低的嘶吼,这声音绝对算不上好听,和她在孟加拉求生时遇到的猛虎有得一比。 王梓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自己平日里蠢钝的嫡姐的反应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她还来不及把人引过来就被这肥婆压在了身下。 现下如何是好?父亲极度宠爱这个一无是处的嫡姐,再加之她体胖,故而这卧房极度宽大,而自己刚刚发出的声响可不足以传出门外,这怎么把人给引过来! 王晚晴骑在女子的腰上,松了一只捂在少女嘴上的手,扯下了她披着的披帛,迅速的团成了一团塞在了她的嘴里。而后撕扯下她的外裳,麻溜的绑住了她的手脚。 王晚晴以前还是荒野求生博主时就是这样捆野猪的,技术已经极度熟练,拿捏住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绰绰有余。 “呜呜呜!呜!” 王梓意见她如此动作发出惊叫,她此时已经不是惊讶了,而是害怕。她不知道自己那废物嫡姐是怎会有这般本事。现在自己动弹不得,反倒成了放在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王晚晴此时根本就无心管她是何种心思,捡起地上散乱的衣裙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转过身隔着藕荷色的帘帐对一直坐在床边默默不语的男人喊道:“你是谁!” 男子缓缓地从床上起身,拿过挂在床沿的玄色劲装,从容不迫地穿着衣衫,并没有回答面前满身横肉的女子。 修长的手挑开了床帐,男子低头捡起了倒在了床底下绣着暗纹的靴子,从容地将其套在了脚上,缓声道:“我们都躲不过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晚晴壮着胆子对眼前高大的男子道。 男子剑眉入鬓,眉目深邃,英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那双眼此时正如一口古井般,无半分波澜。 他似乎是无奈的看了面前的王晚晴一眼,紧闭着的唇刚张开,却被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 “梓意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见一位穿着月白色宫装的少女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踏入房内,而她的身后是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衣着华贵,仪态端庄。 “啊!” 为首的女子刚在房内行了半步,便小脸一白,尖叫出声。 而后,爆发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连屋外的树上的鸟儿都被这一片凄厉的叫声惊了起来。 见到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你推我赶地尖叫着逃散出去,王晚晴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此刻她分外清楚那句“躲不过”是什么意思。 如此恶毒的计谋怕是筹谋已久,哪怕在这个环节出错了。然而,现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始作俑者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王晚晴抬眼向门外望去,只见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群手中拿着家伙什的高大男子。 步履沉稳,着装统一,眼神中暗含杀戮之气。 这些人应该不仅仅是原主家内豢养的家仆那样简单。 “大小姐可还安好!”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齐齐退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个年岁约在五十多左右的婆子从这迅速被围挡的路上步入屋内。 婆子虽满头银丝,但目光矍铄,面对如此事故,脸上并无丝毫波澜。 她的眼神轻轻扫过地上被捆着的王梓意和裹着衣裙的王晚晴后,对面前黑色的劲装的男子道:“这位公子想是喝醉了,走错了房间。还请从我们姑娘的闺房中出去。” 那婆子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若是公子觉得自己醉得太深不便走动,我们王氏自是有千万种方式让公子醒酒。” 毫无疑问,这是威胁。 身处其间的王晚晴仿若被架在了火上烤。 原主的卧房其间布置不凡,单是这错金的香炉,就不可能是普通大富之家的配置。再者,如此恶毒的设计,必定牵扯得极深。 王晚晴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几天前还在自己的小别野里面和小姐妹们喝酒撸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在野外冒险时集各种免疫功能为一体的她,就因为半夜爬起来吃了冰箱里面一块快过期一个月的面包就这样嗝屁了。在作为鬼魂参加自己的葬礼后,一道白光就将自己拉到了一个黑暗的空间昏睡了好一段时间,没想到刚醒来就要面对这种局面。 救命!我可不可以重开啊! 就在王晚晴在自己的脑海里面声嘶力竭时,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却朝她的方向近了几步,还未待王晚晴回过神来,那婆子立刻警觉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公子若是打着以我们姑娘性命要挟的意图,那便太小瞧了我们王氏!”婆子声音铿锵有力,近乎是她开口的同时,外头的人手中的利刃也出了鞘。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下一秒这男子对着王晚晴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道:“是我对你不起,若有来世必定相还。” ? 还未待王晚晴反应过来,男子便起身朝着外头重重人影而去。 结果显而易见。 他还未出房门半步,外面的人提着刀便扑了上去。 男子居然未有任何反抗,就这样被擒拿下。 见那男子被制住,护在王晚晴身前的婆子终于松了口气,脚步有些不稳的走到了床边,扯过床上的锦被将王晚晴裹过,有些哽咽的对她轻声安慰道:“姑娘,没事了。” 望着面前的婆子发红的眼角,王晚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婆子显然是原主亲近的人,而她现在对这个原主所处于的时代一无所知,不出一会儿必定是要露馅。 怎么办?王晚晴心下烦乱,头也一阵一阵的疼,仿佛里面住着一只蠕动的虫子,要把脑髓吸得一干二净。 痛,好痛。 视野不知为何,又开始模糊起来,耳畔也是一阵轰鸣。 “姑娘!姑娘!”在婆子的惊呼声中,王晚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穿越过来还不适应这具身体的缘故,王晚晴足足的昏迷了三天。 当她醒来时,在各方势力的推搡下,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偏离到了一条她从未设想的道路。 第2章 报复 王丞相的寿宴上出了这等丑事,不消多时,王家嫡女被人污了清白的消息便遍上京。 在宴上与同僚推杯换盏的王承安闻此消息,连眉都未皱。举着酒杯向宾客道:“宅中养了一只从婆罗国带来的金丝异瞳犬,本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却不想惊到了诸位贵女,本相在此自罚一杯。 一时间,宴上的宾客亦举杯相和,仿若并未听闻自家亲信传来的消息,为这稳坐大周朝堂二十余载的王丞相贺寿。 寿宴结束时已经是傍晚。 斜照的夕阳便恰好落在了相府朱红的大门上,像是涂上了一层彩脂。与王氏往来的士族,官员们的轿撵、马车整整的铺满了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上。 在这众多奢华的轿撵之中,那顶帘前缀着两盏宫灯的青色小轿并不起眼,但只要细细看过,便会发现此顶轿撵与周围的女客的轿撵大为不同,那帷子居然是用及其好的丝绸制成,上面以暗色丝线绣以岸边汀兰,高雅异常。 丝绸价格昂贵,哪怕是当今圣眷正浓的贵妃,每年节庆才可得上两匹,用丝绸做轿帷,这皇城之中有着这等权势富贵的未出两手之数。不过,最值得一提的应该就是那轿顶了,居然是银色。周朝对宗亲、朝臣、命妇等达官显贵所乘坐的轿子有着严格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轿顶才可为银,若是未达品次而用,可视为逾制。 能在皇城之中用此丝帷银顶,只有那位名满京华的第一才女崔寻临。 “小姐,前面大路发生事故,若是想要在天黑时回府,怕是只能走小路了。”自幼便跟在崔寻临身边服侍的婢女采云站在轿帘旁对端坐在轿中的人温声道。 “嗯。” 崔寻临漫不经心的回了她一句后,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肿的太阳穴,回想着刚刚宴上的变故。 今日的局不知为何出了差错,本应该由王氏的那一位庶女揭发的事情到最后反到不得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房中的那一位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郭家那位有名的风流公子哥啊…… 奇怪,太奇怪了。 不过…… 崔寻临的眉目逐渐舒展。 好在这局的主要目的已然达到。那位王家嫡女已经被毁掉了清誉,做不得这大周的太子妃了。 想到此处,崔寻临的唇角微勾,心中的疑虑瞬时松了不少。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落在了软轿一侧的小几上。那上面正端放着王家用来给各位受到了惊吓的贵女赔罪礼盒。 她倒是没有打开看过,想来大抵是是珠宝首饰之类的。 此时倒是起了好奇,想要将其取过来看看到底是否如她所料。但还未伸手,便被重重地颠了一下。 轿子随即莫名地停了,四周街市的喧闹声也近乎是一时之间静了下来。 “采云。” 察觉到不对劲的崔寻临开口唤自己的婢女。 下一秒,面前的帘子便被一只大手挑开了,而露出来的是一张极其陌生的男子的脸。 “哟!”那男子看清轿子中少女的容颜颇为兴奋,“果然是个美人!” “放肆!你是何人!”崔寻临大声训斥着面前言语轻浮的陌生男子。 “哥哥我啊!”男子满脸淫邪地摸了摸脸上的胡茬:“是来疼你的人!” 崔寻临眼神一凝,高声大喊道: “你可知我的身份!若是敢不敬仔细你的脑袋……” 话未说完,腕上一紧,刚刚还端坐在轿中的少女便被那陌生男子拉下轿撵扔在了地上。 地面并不是街市上平整的石板,而是湿润的泥土和混杂的石子。 “嘶~” 刺骨的疼痛从背后传来,身为高门贵女,鲜少受磋磨的崔寻临疼到直抽冷气。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几声鸟鸣。 “小美人,你这就受不了,那接下来可怎么办呐!” 男子狞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蹲下身来,一手制住她纤细的双腕,而另一只手极其不老实的在从她略微发白的脸颊游移到白皙的脖颈。 突然的变故让崔寻临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至男人咂着嘴巴,发出了一声叹谓后,她才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尖叫出声。 “你干什么!放开我!” 男子似乎是对她的反抗不满,发出了一声“啧”。 下一刻,原本是站在一旁的等着轮到自己的其他伙同者,淫笑地走到女子身侧,用早已备好的麻绳将少女扑腾着的手腕、脚踝一圈又一圈的绑紧,直至她再也无法挣扎。为首的男子欣赏着她此刻眼神中的绝望,用刀刃划过她身上的衣裙,拨出隐匿其间的雪肤。 裂帛声混杂着尖叫声及男人的狞笑,在这孤山中分外清晰。 “嗯……不愧是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女,皮肤可真白啊!” 男子的双手从崔寻菱的胸口游移到小腹,边感受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边叹谓道。 “混账东西!我可是崔氏嫡女!我的父兄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崔寻菱扯着喉咙,声音嘶哑,双眼也早已起了一层水雾。 “哈哈哈,崔家。” 男子带有薄茧的指尖轻轻擦过她身上因自己的揉捻而带起的暗红色的痕迹,大笑道:“你们这些贵女敢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失了清白吗?有力气威胁我还不如留着待会用。” 那男子扼住了崔寻菱的咽喉,指向周围那数位衣着与他相同的男人,道:“我结束了,还有我的那些兄弟呢。” “啊!!!” 孤山中的鸟儿被这声绝望的嘶吼吓得惊起。 月亮从树梢慢慢地升到了树顶时,四周寂静得只可以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和深山中那群仿若哭泣的鸟鸣声。 “小美人!” 不知多久后,那个带头的男子将一条丝帕在崔寻临的面前展开。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丝帕,不过那帕子中间沾上的一抹红却在这纯白中分外显眼。 “这是你的元红。” 男子似乎是怕她不清楚,向崔寻临解释道。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了。 那男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她的鼻旁。只一瞬,崔寻临便意识涣散,陷入昏睡之中。 再次睁眼,崔寻临发现自己正在那顶无二的软轿中,而四周的车马声鼎沸。 撩开帘子,正是自己的婢女采云的侧脸,她正在训斥着一位轿夫。 “你们怎么办事的!明明知道大路堵塞了还往这边走,都堵了快两个时辰了,却丝毫没有办法,还好小姐没有怪罪,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你们必定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崔寻临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紧,被市集的喧闹声盖了过去,身上也疼得可怕。 她抬头望了望天,明月高悬。 是在做梦,她放下帘子对自己道,也许,自己只是在轿子中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噩梦。 就在她这样想时,却瞥见被自己收在一旁小几上的礼盒被打开了,正是今日王氏因寿宴变故送来赔礼的那个。 一尊洁白无瑕的白玉送子观音正立在锦盒中静静地看着她。 慈眉善目,白玉无瑕…… 垫在锦盒内的,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条帕子。 中央的鲜红依旧醒目刺眼。 第3章 醒来 在那场闹剧发生后的第三天,王晚晴醒了,她是被那两个坐在离她床不远处偷懒的婆子的交谈声吵醒的。 “啧啧……你说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二小姐能不疯吗?好好一个贵女,现在变成了一个疯子,真是可惜。” 一个婆子坐在矮凳上声情并茂道。 “要我说,可惜的应该是那大小姐,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结果出了此事伤了清誉,现在倒是让那庶出的三小姐捡了便宜。”另一个婆子搭话道。 “哎~”刚开始挑起话头的婆子貌似对此持不同意见。 “那大小姐就占一个嫡出的身份,这几天咱伺候她时你不是看见了吗?她生得膀大腰圆的,比我们村养的母猪都要肥上几分。” 听到那婆子这样说,王晚晴不禁回想起自己还没有晕倒时,对这具身体留存的印象。脸自己是没看到,但是身上的肉倒是挺多的,但是……应该不至于用母猪形容。 “况且这大小姐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是什么啊?” ? 躺在床上的王晚晴也不禁也随之在心里起了疑问。 “又蠢又丑。” !!? 王晚晴目瞪口呆,这不是两个缺点吗? 中气十足的吐出这句话后,那婆子又继续道。 “你说这怎么做得了咱大周的太子妃。那大小姐蠢钝如猪,及笄之年都过了人家话里有话嘲讽她,她都听不懂还在那里傻呵呵地笑。哪怕心智不成熟,生个好模样,凭借着王家的权势也是能嫁给太子的。 可你瞧瞧,我都四十多了,都比她现在的模样顺眼!而那三小姐生得比二小姐还要美,人家那命,就是当太子妃的命,说不定日后还是大周的皇后娘娘呢!” “嘶~” 另一个婆子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分外不解道:“我倒是听说那大小姐的生母出身低微,却是因为生得过于美貌所以才成为家主的续弦,据说因为此事,家主还惹得族中长辈不快。怎么这女儿却是生成了这般模样?” “哎~可别提了,这大小姐在十一二岁时本来是生的神仙一般的标志,但好像是因为给生母守灵时撞见了什么鬼神,才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那婆子压低声音道。 “是这样啊,倒也是可惜……”另一个婆子不禁感慨。 “咳……咳……” 王晚晴努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想要引起那两个正在大声八卦的婆子的注意力。 “哎~刚刚是有什么声音吗?”一个婆子转头向床那边看了看。 听到这话,王晚晴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哪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 “许是我听错了,可能年纪大了,最近老是觉得有人在叫我。” 接着,那两个婆子则开始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自己的最近的腰腿如何。 王晚晴心里的火苗熄灭了。 就在她努力的想要再咳嗽几声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那好像是木门从外被推开的声音。 “林嬷嬷。”那两个刚刚还在谈天说地婆子齐齐施礼道:“大小姐依旧未醒。” 听到了这句话,王晚晴终于又是干咳了几声。而后便见到一只布满风霜的手拉开了自己身旁的帘帐。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对原主很是了解的婆子。 “还不去请大夫!” 林嬷嬷抚着王晚晴有些干裂的嘴唇怒道。 “是!”那两个婆子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林嬷嬷一只手圈在王晚晴的腋下,另一只手圈在了她的胸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王晚晴扶着靠坐了起来。 接着拿过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用帕子沾了些茶水给王晚晴润了润唇后,将杯沿放在她的唇边,倾斜杯身。 王晚晴只需要双唇微启,便可毫不费力的饮到杯中的茶水。 杯中的茶水喝完之后,还未待王晚晴有所反应,第二杯便已经倒好放在唇边了。 这位嬷嬷很会察言观色。 但对现在的王晚晴而言这并不算一件好事。 这位林嬷嬷心思细腻,不消多久她就会从蛛丝马迹之间察觉到自己和原主的不同。那时候,自己大概率会被视作妖孽然后死路一条。 想起刚刚听见那两个婆子谈话的内容,王晚晴有了主意。 既然原主在守灵时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大可以说自己在鬼门关里面走了一遭,遇见了邪祟,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找到理由后,王晚晴心下顿镇定了不少。 一连喝了三杯茶水后,那两个婆子引着一个长着长胡须的男子进入房内。林嬷嬷以眼神示意,被带过来的大夫便坐在床头的软凳上,隔着帘子给王晚晴把起了脉。 还未待那两个婆子松一口气,林嬷嬷捏着茶杯便睨了她们一眼,吐出了两个字:“传膳。” 只见那两个婆子又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林嬷嬷。”那长须男子道,“大小姐受到了惊吓,且身上被用了药恐怕会忘了之前的一些事。” 听到这话,王晚晴松了口气,这理由可比自己刚刚想的鬼神之说有信服力多了。 “我开几服补气益血的药给大小姐服下,大小姐不出三日便可下床活动了。但,记忆之事,则需慢慢调理。”长须大夫向林婆子拱手道。 “那便谢过季大夫了。”林嬷嬷回礼。 “林嬷嬷,午膳到了。”那两婆子一人端着一个托盘在屋外道。 “还不把东西放下,而后好生送送季大夫。”林嬷嬷的语气掺杂着些许凉意。 “是。”那两个婆子齐声应和道。 “姑娘,您三日未进食了,不如先用一些粥。”林嬷嬷对王晚晴温声道。 “嗯……”已经喝了一些水,嗓子不再那么干涩了,王晚晴终于发出了一个字音。 林嬷嬷端起那碗放在桌上的粥,坐在床边的软凳上,用瓷勺小心的沿着碗沿刮起来一勺轻轻的吹过后放在了王晚晴的唇边。 王晚晴启唇。 薏米清爽,红豆软糯,扇贝鲜嫩……甚至其中还有她最喜欢的小虾米。 “姑娘若是喜欢,老奴便差人再去做一些。”坐在自己身旁的嬷嬷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嗯。”王晚晴回答得分外简略,她不敢在这位嬷嬷的面前多说一个字,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再加上一碗你喜欢的桂花酿如何?”林嬷嬷用帕子轻擦王晚晴的唇角。 “我喜欢的?” 王晚晴用自己前半生在名利场里面磨练出的演技,疑惑地问道。 林嬷嬷神情一顿,温声道:“姑娘还记得些什么?” 王晚晴轻轻摇了摇头,而后问出了一个令林嬷嬷睁大眼睛的问题: “我是谁?” 第4章 婢女小萍 “姑娘……”林嬷嬷眼眶瞬时红了一圈,“您是王婉清,我们王氏的嫡女啊。” “我叫王婉清?” 王晚晴囔囔道,不得不说原主的名字和自己原来的名字字音很是相仿。 林嬷嬷用帕子捂了捂眼角泪水,而后轻声对王晚晴道:“没事的姑娘,好好调理几天您会想起来的。” “嗯。”王晚晴乖巧点头,眼眸中却深得像一潭寒水。 “老奴先下去了,姑娘您先好好休息。若有需要便传唤下面的奴仆。老奴再去拨个尽职尽责的丫头给您。”林嬷嬷扶着王晚晴躺下后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对她温声道。 “好。”王晚晴轻声应和,双眉轻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疲累至极。 随着木门合上,外面的脚步声远去,躺在床上的人的眼眸随之睁开。 我死了,然后穿越了。 王晚晴终于有时间理一理这一至今让她都分外不解的事情。身为一位唯物主义者,王晚晴用埋在被子里面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痛。 分外真实的痛感,让她不得不相信真的有穿越这一说。 那自己现在是在哪一个朝代呢?想起那个被自己绑起来的少女的穿着,好像偏向于唐代。原主姓王,身份贵重且与皇室有牵扯,莫非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 李唐皇室确实有与士族通婚的例子,比如被武则天斗倒的王皇后。 可原主叫王婉清,她可没在历史书上看到过有这个人物的只言片语。 难道我是一个历史上小到不能再小的炮灰? 救命! 没有科技,没有人权的古代,她可不想要过来啊! 难道是穿书? 一阵悲凉过后王晚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是穿越到一本小说里的话,王晚晴万分肯定,自己肯定没有看过这本小说。 更重要的是,金手指呢?我的金手指在哪里! “系统!系统你在吗?”王晚晴试探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房内小声叫道。 除了窗外呼呼的风声,无人回应。 难道是空间之类的?王晚晴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那我有没有储物镯子之类的东西? 折腾了一通后,王晚晴徒然地发现,除了自己有点累以外一无所获。 怎么办?王晚晴不禁自问道。 小说中的那些穿越者牛逼轰轰的能力,自己一个荒野求生博主一点都不沾边啊。 王晚晴在内心挣扎一番过后,猛然发现这张床的床顶与自己第一次醒来时所看到的大为不同,别说雕花了,连帐子上面都破了一个小洞。 自己虽然看得不算清楚,但确信自己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那一顶雕工精美,体量颇大的床是千工拔步床,而且是应该是明朝晚期才开始有的东西。 然而,无论是那个撞见自己“丑事”的二小姐,还是后面步入房内的贵女们,她们的衣着更偏向于唐朝。 并且,千工拔步床的体量巨大、工艺繁复、需要工人们耗费数千日才能完工。原主拥有这样奢侈的东西,足以见其家族对她的宠爱。而现在…… 王晚晴伸出手将床帐拨开,触目所及的东西不过几张桌椅,相较于自己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豪屋大舍,现在的居住环境可以说是简陋得可怕。 现在,王晚晴可以确定的坏消息有两个。 一、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且现在对这个朝代一无所知。 二、更坏的是自己成为了一枚被这个世家大族抛弃的棋子。 而且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在被人…… 再联想那两个在自己床头嘀咕的婆子的话,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本是太子妃的身份,而现在太子妃的名头已经给了她们口中的“三小姐。”而那位已经被惊吓疯了的二小姐,想必是那天被自己绑起来的小姑娘。 直觉和那二小姐的表现告诉王晚晴,那个二小姐就是那件事情的推手。她不相信参与这种阴毒的计谋的人就这样被惊吓疯了,只可能是这个家族中的人查出来了什么,让她不得不疯了。 那在他们眼里,自己这个家族的污点,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王晚晴不得背后一阵发凉。 与现代的法治社会不同,这里的公道天理全部由上位者一手制定。哪怕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某个角落,怕是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也不敢注意到。 怎么办?她问自己。 原主记忆,没有。 金手指,比如空间,系统的,没有。 牛批的前世,什么特工、杀手的,没有。 算了,重开。 想起自己痛苦且精彩的前世,王晚晴其实很知足。虽然没有什么亲情,但爱情、友情的倒是满满的。虽然对自己死去的方式有点无语,但终其一生而言,自己对这个结局还是满意的。 “小姐!” 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王晚晴游离的思绪,她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向自己的方向奔来。 那风风火火毫无仪态的样子,王晚晴竟有些怀疑她和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而来的。 少女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正趴在王晚晴床边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这就是林嬷嬷说的尽职尽责的丫头? “呜呜呜……小姐你还好……呜呜……是林嬷嬷让我来照护你的……呜呜~”小姑娘每说一句话就要哭一小阵,情绪止不住时,还趴在自己身上小声的啜泣。 虽然自己很喜欢甜妹,但是不太喜欢趴在自己身上掉眼泪的甜妹。 “……我忘了许多事,我现下应该如何称呼你。”王晚晴问道。 这一问,那小姑娘倒是停了泪水,眨着大眼睛委屈道:“小姐,我是小萍啊,但您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呜呜……”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王晚晴下意识的哄她道:“我以后不会忘了……不哭了嗷……” 小姑娘听到这句话立刻破涕为笑:“那小姐一定要记住了,我是小萍。” “嗯。”王晚晴浅笑着点头。 这小丫头与自己对话的语气不像一般主仆,她和原主似是分外亲厚,而且亲厚得可以说过了头。 看着她脸上未散的婴儿肥,王晚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想在一位深居内宅多年的掌事嬷嬷的面前演戏有难度,但在一位年纪尚幼且忠心的小丫头面前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可以算作是小菜一碟。 “小萍……”王晚晴并起两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我忘了许多事,关于我的事,你知晓多少?” “小姐。” 豆大的泪珠从小丫头的脸颊滚落下来,“小萍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小姐。” 第5章 三妹妹王静姝 半哄半骗之下,王晚晴从小萍的话里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 自己所身处于一个架空的国家,国号为大周。 原主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王承安。而王家自开朝三百年以来位及此处的人足有四位,门生故吏更是遍布于天下。 身为周朝中最显赫的氏族的嫡女,原主在八岁时就被先皇后定为太子妃。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这太子妃的身份已然让贤,而那位取代了自己的三妹妹王静姝,倒是很值得一提。 她的母亲是耒阳罗氏的偏房次女,商贾之人出身。虽说有些钱财,但在这个世家大族面前却低如草芥。因此,她的母亲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外室,据说还是听了原主母亲的提议,才给了她母亲一个名分把当时只有几岁的王静姝和她的母亲接入相府中的。 而原主的母亲是一位清贫的医女,在这个极其注重门第的时代下,连寒门都算不上。但王相对其一眼钟情,硬是八抬大轿娶做续弦。可惜美人薄命,在原主十一岁那年她便染病身亡。原主母亲病逝后,原主就像鬼上身了一样,开始暴饮暴食,整日窝在自己房里,府中也只有这位三妹妹愿意和原主来往。 自原主母亲逝世后,王相后宅的侧夫人都对这空出来的正妻之位虎视眈眈,但由于思念亡妻的缘故,王相此后的四年并未续娶。 王晚晴的眸色沉了几分。 现在自己的这位嫡女已然声名狼藉,内宅中必然有所动作。毕竟自己现在还顶着个嫡女的身份,而先皇后的懿旨是赐婚太子与王家嫡女,只有自己消失,那位三小姐才能名正言顺地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如果真的如这小丫头所言,王相对原主十分宠溺,且对原主的母亲如此长情,也许自己会因为他的怜悯而有一线生机。 就在王晚晴这样想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脆生生的问候。 “姐姐,我来看你了!” 随后,紧锁的木门从外被推开,闯入王晚晴眼中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色清丽绝艳,发浓如墨。鬓边簪着几朵早春初绽的迎春,给她添了一些豆蔻梢头的娇俏。 “姐姐。”少女对躺在床上的王晚晴行了一礼。 听到少女对自己的称谓,王晚晴便已明了。 眼前的这位少女这就是将要取代原主的那位三妹妹,王静姝。 小萍看清来人是谁,高兴地迎了上去。 对于小萍的表现,王晚晴并未觉得奇怪,毕竟如她所言这位三妹妹是府中众多子女中唯一与她交好的人。 虽现在形势变了,但小萍这丫头小孩子心性,怕是看不出来。 “三小姐,你来看我们小姐了!”小萍说着便向身边的少女近了几步,却被少女身后的婢女抬手拦下。 “小萍,注意你的举止。”婢女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但眼里的轻蔑却是藏不住。 “若即姐姐,你怎么了,你平日里不这样的。”小萍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今时不同往日。”被称做若即的婢女一字一顿道。 “三妹妹。”王晚晴撑着自己的身子,靠坐在床榻上对面前的少女道:“自己想说的话大可不必借婢女的口说出来。” 王静姝的脸上的神色一凝,似乎是有些不解平日里一声不吭的嫡姐此刻怎么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若即,还不向小萍姑娘赔礼道歉。”王静姝对身边的婢女厉声道。 “道歉我看是不必。”王晚晴脸上是极其温和的笑,“毕竟一开始是小萍没有摆好自己的位置。但……三妹妹你摆好了自己的位置吗?” 听闻此言,王静姝维持着的温婉端庄有了片刻的碎裂,但又被迅速的弥补好,含着泪楚楚可怜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一片好意的来看望你,你却这样想我。” 王晚晴回以一笑,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耳语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二妹妹已经疯了。你说,父亲要是再查出来点什么,这内宅之中是否会再多疯一个人。” “你……” 王静姝的小脸白了几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望着她突变的脸色,王晚晴知道自己猜对了。 身为本次事件最大的利益既得者,王静姝怎么可能半点都没掺和其中。 “我不知姐姐在说些什么。” 王静姝挣脱了被王晚晴拉住的手,脸上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但,我知道现在住在相府最差的院子里的,并不是姐姐。不过,姐姐也应该知足,你现在住的地方还在相府,哪像我幼时那般穷囧。” “呵。” 听着她掺杂着委屈的嘲讽,王晚晴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希望我对你有愧?” 王晚晴平静的看着她,“你觉得是我夺走了你应得的东西?” 王静姝垂目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人,对此并不否定。 “那你真可怜。” 像是总结一般,王晚晴道。 听到这句话王静姝眼里的泪水与委屈一并消失,只剩下愤恨。 “现下可怜的应该是你。” 但话还未出口,王静姝耳畔便响起了王晚晴略带嘲讽的声音。 “就因为你我生母同样身份低微,我母亲却被八抬大轿娶进来,我因此有了嫡女的身份,而你依旧被扣着外室所出的帽子我就应该对你心怀愧疚?这理由可真可笑。” 王静姝愣了愣。 她没想到自己向来以愚钝示人的嫡姐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见少女因自己的话而愣神,王晚晴一字一顿地嘲讽道: “你幼年遭受的耻笑源自于你自甘做人外室的母亲,还有我们那始乱终弃的父亲。怎么你受了这些年的白眼,倒是没我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语毕,王晚晴抬手放下身旁陈旧的围帐。 略微泛黄的纱帐将两人相隔,只透出模糊的人影。 室内一时间静了许久。 这些辛密是王晚晴从小萍的话里推敲出来的。 原主才刚及笄不久,她的二妹妹尚未及笄,三妹妹按年纪应该才在十三四岁左右。而这位三妹妹,看起来比那天自己捆起来的二妹妹要大上些许。再加上小萍说过,三妹妹的母亲因为身份低微做了一段时间的外室。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按年岁她才是这府里的二小姐甚至是大小姐,却因为被接到相府时已经有了两位小姐,并且在外头出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便就此成了三小姐。 小小年纪遭人冷眼,一直以为是自己母亲身份低微的缘故。等年岁稍长,得知她的嫡姐的生母地位同样低微却做了正室,那个本应该像自己一样受到冷嘲热讽的人却被千娇万宠。 自此,心生嫉妒。 表面上她像一个乖巧的妹妹那样向原主示好,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实则一直在暗处等待着时机给原主一击。 王晚晴觉得她对原主的怨恨有些可笑,她不去恨那两位始作俑者,却来恨把自己视作亲妹妹的嫡姐。 “呵……” 沉默了良久,王静姝发出一声冷笑。 “王婉清,凭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对你的施舍感恩戴德……我就是要去嫉恨!你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哪怕将天上的星子摘给我,我都会毫不犹疑地去恨你!” “那天的局,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可我就是要看你像我一样被万人唾弃,我就是要踩在你的头上然后高高在上地施舍你……哈哈哈哈哈” 她语调癫而狂,王晚晴却莫名的觉得其间藏着些许悲凉,但这些隐秘的情绪又被她迅速的压了下去。 “对了,忘了告诉你。”王静姝抚了抚鬓边的迎春,又恢复成了那温婉端庄的模样,“皇后娘娘邀请你我二人和其他贵女参加半个月后的赏花宴,请帖已然接下了,你是推脱不了的。那些我受过了的明枪暗箭,你也要好好的尝一尝。” “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话,王静姝轻移莲步离开了这促狭的房舍。 第6章 赴宴 在从两个婆子口中得知皇后娘娘很少设宴的消息后,王晚晴沉默良久。 自己这是撞上了还是有意为之。 按理说王家也不会让自己这一“污点”放在大庭广众之中,可王家偏偏接下了这个请柬。如果说是皇家想知道自己这位“原太子妃”的情况如何所以设下此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自己现在的情况基本上都人尽皆知了,王家都已经准备换人了,还把自己拉过去赴宴做什么? 为了逗弄自己? 嗯……这样的事情貌似只有王静姝有兴趣。 王晚晴边想着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大小姐今日要去宫中赴宴,还是戴这套黄金的头面好。”一个婆子对着坐在梳妆镜前的王晚晴殷勤道。 由于自己醒来的那天,服侍自己的两位婆子偷懒被林嬷嬷抓了个正着,两位婆子也一日比一日的勤勉。虽说身边多了个服侍过原主的小萍,但她年纪还小,心智也不算成熟,许多事情都得交给这两个婆子。 “哎~” 另一个婆子对那婆子刚刚的话表示不赞同,“大小姐玉质天成,黄金反而俗气了些,不如这套红宝石的。” “红宝石这套老气了些,不如黄金的……” “这样式哪里老气,倒是黄金的是真的俗气……” 王晚晴并未理会她们的争执,只是对着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在心里叹气。 前世自己还算得上是个小美女,在做荒野求生博主之前,由于不得已还擦过一段时间的边……现在的这具身体王晚晴真是每看一次,心里就叹气一次。 说实话其实自己刚穿越过来就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型庞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庞大…… 真不愧是名动上京的第一丑女。 怪不得这两个婆子用母猪形容自己,真是没有半分的偏颇啊。原主的这副身体已经不能用胖来形容了,应该说是肥,肥到连五官都有些因为脸上的横肉而不甚明显了。 王晚晴举起了自己的手,欣赏着那大白馒头般的手掌,和那像是白萝卜一截一截地连在了一起的手指。腰上的肉像是套了游泳圈一样,一圈又一圈。 虽说是相府,伙食也不必这样好,这营养也太过剩了。 最后,王晚晴选择了原主常穿戴的首饰和衣服。 “姑娘。” 王晚晴刚梳洗打扮完,许久未见的林嬷嬷便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她身后还带着一个面目和善的婆子。 “这位是顾嬷嬷,为人细致谨慎,且熟悉宫中礼节。待会儿便由她随你去宫中赴宴。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皆可问她。” 顾嬷嬷闻声向王晚晴行屈膝行礼。 “那便谢过顾嬷嬷了。”王晚晴双手交叠行了一个不算太熟练的礼。 王家为了防止已经“失忆”了的“王婉清”宫中赴宴时出丑,这段时间狠是给王晚晴补了许多诸如礼仪、插花、书法等贵女必修的课程。半个月后,王晚晴行的礼倒是还算是有模有样。 “大小姐客气了。”顾嬷嬷浅笑道。 相府距皇宫路程并不算太远,王晚晴坐上马车后未多久便看见了那重重巍峨的宫墙。 坐着软轿穿过数道宫墙后,王晚晴来到了皇后所居住的未央宫。 只见亭台楼榭,山水沧池,布列其中。花光树影,错杂廊边。花榭旁或有贵女烹茶品茗,或是宫人俯身修花。 王晚晴不敢多看,低头随几个衣着不凡的贵女共同入内。却发现王玉姝早就到了,正坐在长廊上设置的石桌前悠闲地品着手中清茶,而围坐在她身边的,是两位身着不凡的少女。 好巧不巧,若是要去宴上就必须得经过那处长廊。王晚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前的几位贵女看见前面三人后脚步一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王晚晴从她们的反应上便已经猜到现在廊上的那三个人是块烫手的山芋,必须避开。 不过好在长廊中间倒是栽种了许多凤尾竹。枝叶茂密,倒是遮挡住了她们的视线,只要将脚步放轻,慢慢的从廊间穿过,也不易被人察觉。 如王晚晴所料的那般,几位贵女穿过长廊时的莲步较之前轻了许多。 王晚晴正欲随着她们一同往前而去,却听到一道怯生生的嗓音正在讨论自己。 “静姝姐姐,外头传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的嫡姐真的被……”身着湘妃色襦裙的少女问道。 “这还用说嘛。”身边的另一个少女搭话,“她这等低贱的身份能够来姨母设的宴,还不能说明吗?” “年纪较小的是三公主殿下,稍年长的是郭家嫡女,郭菀。” 见王晚晴顿住,跟在她身后的顾嬷嬷低眉小声道。 这几日在自己的旁敲侧击之下,王晚晴从那两个喜欢八卦的婆子口中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大抵势态和宫闱内外的人物和形势,只是有些对不上号罢了。 在顾嬷嬷的解释之下,王晚晴顿时明了。 怪不得那些贵女们要避开她们仨。 一个是圣眷正浓的贵妃的养女,三公主李妙嫣。一个是准晟王妃兼现皇后侄女郭菀。还有一个是最近才传出消息要成为准太子妃的王家庶女,王静姝。 太子与晟王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修罗场任谁都避之不及。 “你注意一些……”穿着湘妃色襦裙的李妙嫣向刚刚搭话的少女使了使眼色,而后讪笑着看向了身边的王静姝。 “怎么,身份低贱就是低贱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郭菀极其轻蔑地瞥了身侧的人一眼。 遇此情况,王静姝唇角起了一分浅笑。 这样的场面她已经面对很多回了,有时会被她那傻姐姐挡回去,但更多是自己独自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言语。 只要过了今日,王静姝眸色深了几分。 天下人都会知道自己才是未来的太子妃,大周的皇后,再也没有没有人敢轻视自己。王婉清对自己的施舍毫无用处,只有身在高位自己才能不受这等羞辱。 王静姝面上不显,像以前一样朝着嘲讽她的人回以一个极其温柔的微笑。 而后,她便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王氏嫡女的身份很低贱吗?” 王晚晴穿过她们身后的一从绿竹款步而来。 “三公主殿下,郭妹妹。”王晚晴脸上带着极和善的笑容,向她们行礼道。 “婉清姐姐!”李妙嫣看清来人,愣了愣。 原主自十一岁后就很少出门,但还是在有些不得不去宴请露过面。再加上体型在一众清瘦的贵女中分外“显眼”,想要认出她来实在简单。 王静姝脸上浮起一丝惊讶,有些许迟疑地向王晚晴回了一个标准的礼。 郭菀上下扫了一眼王晚晴,发出了一声冷哼,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 “三公主殿下,我许久不来宫中,对礼节不太清楚。您能为我答疑解惑吗?”王晚晴轻轻地蹙着眉,一副极其困惑的样子。 “婉清姐姐请讲。”李妙嫣柔声道。 “我年长于郭家妹妹,且主动向她行礼,她此时的礼数不应该如我嫡妹一般行平礼吗?怎么如此待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她不快……”王晚晴说着便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这……”李妙嫣一时说不出话来,看向了身边的郭菀。 郭菀出身将门,最见不惯这些惺惺作态的把戏,直愣愣地指着面前的王晚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作戏!” 不愧是庶妹多看晟王一眼就要直接打她巴掌的郭菀,这样容易被激怒。 “呜呜呜……”王晚晴见此情景,假哭得更欢了。 一时之间,引得不远处还未走远的贵女们纷纷侧目。 “郭姐姐,你还是向婉清姐姐赔礼。” 见事情闹大,李妙嫣扯了扯郭菀的衣袖道:“皇后娘娘此次设宴费了不少心力。这事本就是你礼数不全在先,若是传出去闹了笑话,娘娘可会不高兴的。” 郭菀瞪了一眼还在假哭的王晚晴,而后铁青着脸色行礼道:“是我礼数不全,慢待了姐姐。还请姐姐莫要怪罪。” “哪里的话,郭家妹妹可没慢待我。不过……”王晚晴收了自己擦拭眼角的帕子,伸手扶起她还在行礼的身子,婉声道:“郭家妹妹可慢待了我的嫡妹。” 听到王晚晴后面的那句话,郭菀本来就不算和善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她何时成为了你的嫡妹?” 李妙嫣原本想借个话茬把这件事转过去的,却不想郭菀抢先一步回道。 “王家的家事,自然是不用人尽皆知。” 王晚晴用手帕捂住嘴角笑道。 她并不知道王玉姝的母亲何时被扶为正室。 但,这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早晚的区别罢了。 王晚晴看着郭菀的脸又是青又是红的,便给了她个台阶。 “不过郭妹妹对此并不知情,倒是情有可原。” 李妙嫣闻言,便也顺着话道:“婉清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宽宥,皇姐正在前头寻我与郭姐姐,便不多陪了。” “长公主殿下想必是有急事,那便不好继续再与郭家妹妹叙旧了。”王晚晴收了自己的帕子,婉声道。 听到王晚晴将刚刚“友好”的交流称为叙旧,郭菀胸前仿若燃了团火。 觉察到郭菀情绪,李妙嫣拉着她转身向廊外走去。郭菀虽有不平但也知道此时占不了便宜,只好随三公主离去。 二人的身形一高一低,随着距离的拉长逐渐被重重花影模糊,只剩下两粒影子和枝头满载的花苞。 王晚晴背光而立,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温吞且圆润的轮廓,而那双目送二人离去的眼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霭。 周围的人因宴会开始落座而变得稀疏。 “为何要帮我?”王静姝脸上一直维持着的温婉端庄随之荡然无存,语气里掺杂着几分嘲弄。 “没有为什么。”王晚晴蹙眉。 “为什么不恨我?你得恨我!嫉妒我,就像我嫉妒你一样。”王静姝抓住王晚晴的手腕狠狠一曳,让她面向自己。 “没有为什么。”王晚晴重复着刚才的答案。 “呵……”王静姝发出了一声轻笑。 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 王晚晴并没有理会她此刻的情绪,挣脱出被攥得有些发疼的手腕抬步离去。 王静姝有些颓然,好看的眸子中仿若有什么东西碎裂又缝合,像是月夜下破碎后又平复的水光。 第7章 指鹿为马 王晚晴品了一口面前的花茶,想起刚刚在廊上发生的事有些许惆怅。 当事人表示后悔,非常后悔。 自己现在的身份尴尬,本不应该与贵女起冲突。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要绕过那几人的步子却因为郭菀的那一句“低贱”拐了弯,嘴也不受控制的冒出了那句:“王氏嫡女的身份很低贱吗?” 接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王静姝抛出来的那两个“为什么要帮”以及“为什么不恨”的问题。王晚晴扪心自问,她是真的不知道。 或许原主知道。 王晚晴悄悄地偏头看向了坐在自己下位的王静姝。 而她正巧将视线投了过来,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王静姝的眼睛很好看。 眼尾上扬,睫毛浓密,瞳仁黑亮,里面还藏着几分狡黠,让王晚晴想起以前在雪地里猎到的一只小狐狸。 不过,此刻着实不是欣赏的时候。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后又把头偏了回来。 果然…… 王晚晴捂着自己有些发沉的心口。初见时并未察觉到,这具身体反射性的心疼王静姝…… 不是,原主你这么圣母的吗? 王晚晴又抿了一口花茶,接着便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郭菀关怀道:“婉清姐姐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需要请太医查看?”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王晚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设好了套等自己钻。 “最近几日确实难以安寝。”王晚晴浅笑着看着她。 “这几日日头盛,姐姐不过上了些火气,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不必劳烦太医。”王静姝紧接着道。 “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小病易成顽疾,还是请太医查看一番为好。” 郭菀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天青色的茶盏放下,似乎在等王晚晴的下文。 王晚晴明白她是有备而来,是糊弄不过去的。刚欲开口,便被身旁的人顶了回去。 “多谢郭家姐姐好意,只是宫中太医多有职责所在,此时若因姐姐小病叨扰,怕是会误了宫中之事。”王静姝温声道。 郭菀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姐妹如此推诿,可是觉得宫中太医比不得你们王家私聘的大夫。” 这话里可不仅是说王家姐妹不敬,更暗指王家为臣之心。王家势大,而皇帝早就萌生敲打之意,此话无人敢接。 一片哑然之中,空气仿若凝成了几块,令人喘不过气来。 “妹妹。” 王晚晴打破了此刻的沉寂,拉起王静姝的手缓声道:“郭家妹妹也是为我的身体着想,怎可辜负她的美意。” 接着对郭菀极其温和地笑道:“那便劳烦郭家妹妹为我安排了。” 郭菀脸上是一副算你识相的得意之色,道:“自是会让姐姐此生难忘。” 未多时,一位鬓发皆白的老者被着青色衣裙的宫女领了过来。向宴上贵女们行礼后便将一块纱巾搭在了王晚晴的腕上,皱着眉为王晚晴把脉。 老者只轻搭脉搏,便作了一副惊惧的神色。 “怎样?”郭菀急不可耐道。 “这位姑娘怕是已非……”老者收了自己的手,“完璧”两字还未出口便被人打断。 “这位太医。” 王晚晴将自己的声音提了几度,“我久不入宫帷,你不识我是应该的。我姓王,名为婉清,王氏嫡女。你应当唤我为王家小姐 而并非什么‘这位姑娘’。” “这……”老者身子颤了颤,瞥向了对侧的郭菀。 他原以为郭家的贵女是要整某个不长眼的寒门小姐,没想到居然是王家的嫡女。他若是将此事说出去,以王家的手腕,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倘若得罪郭家,自己的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左右为难间,老太医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刘太医,你在宫中这么久了,婉清姐姐身上的问题你不会看不出来。”郭菀见他不语,开口催促道。 “听闻医者看病时讲究个望闻问切,刘太医还未问呢,郭家妹妹倒是不必这样急切。瞧,都把人家太医吓着了。” 王晚晴不动声色地将苛责的帽子扣在了郭菀头上。 “王家小姐最近可有何不适……” 刘太医语调中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不过,王晚晴离他极近,听出了他萧瑟得如秋日落叶的尾音。 “除了难以安寝以外,倒是没有任何不适。不过前几日父亲生辰时,被一只从婆罗国带来的金丝异瞳犬吓到了。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 王晚晴不紧不慢道。 “当时还惊吓到了各位贵女,王家为此向各位贵女备上了歉礼,也不知这礼是否贴合诸位贵女心意。” 王晚晴的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贵女们,低沉的气压随之落在了她们纤弱的肩膀上。 此时的她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阴测测地等着各位贵女的下文。 她们中的不少人是那日的见证者,惊吓到她们的是人还是犬,对此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那日的歉礼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甚至王晚晴的贞洁失去与否也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们表态,就等于认同那日闯入自己卧房的是犬。 那么,黑的就是白的。 若是她们一直僵持着,不发一言。甚至直接点破那日房内的是人,污了现下还是准太子妃的“王婉清”的清白,就是与王氏作对,甚至是在打天子的脸。 见她们还在东张西望犹疑不定,王晚晴便继续加了把料:“倒是我多心了。” 王晚晴用帕子捂着嘴轻笑道:“那日宴上,父亲已经向诸位大人们说明此事并至以歉意。诸位大人心胸宽广,未曾有任何介怀,各位贵女承此门风,自然是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自是满意的……” 王晚晴此话刚落,便有人小声道,而后是陆陆续续的附和之声。 “那副羊脂玉手镯料子极佳……怎会不满意。” “那副耳坠上的南珠色泽莹润且形态一致,极为难得。” “……” 很好,木已成舟。 王晚晴笑着放下捂着唇的帕子,眼眸中一片森然。 郭菀看着她们一个两个的都在称赞王家的赔礼如何好,起了轻蔑之心,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你们若是缺首饰大可向我开口,何必在此夸耀他人的施舍。” 郭菀说出这话时,王晚晴着实吃了一惊。 合着以军功封侯人家当真不会教导自己的女儿手段和伎俩。 但想起同样姓郭的当今大周皇后,王晚晴瞬时压下了这个想法。 当今皇后膝下皇子为自己亲妹德妃所出。可就是这样巧,德妃生产不久后便血崩离世,而这个孩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自己的养子,当今晟王殿下。 王晚晴初次从听到这个传闻时便觉里面绝对不简单。 又听闻现皇后在德妃逝世后自行引责辞去后位时更加肯定。 虽为继后,但能够稳坐后宫数十年的女人绝非外面传颂的良善之辈。 见目的达到,王晚晴没有理会郭菀的话,看向了身旁的刘太医。此刻他正低着头盯着地上砖石的纹路出神。 不过,额上的汗水倒是一分没少。 待贵女附和声止住后,刘太医用袖口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缓声道:“王家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可能受了些惊吓,才致使近日难以安枕。开几副安神的药服下去便好了。” 在太医院沉浮这么多年,刚刚的场面他可算是看明白了。鹿已经被指认成了马,哪怕自己将真相说出来,也只会被指责医术不精。 “你说什么!”郭菀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怒。 “那便有劳刘太医了。”王晚晴浅笑着对太医道。 “王大小姐言重了。”刘太医起身恭敬道。 “刘太医!我郭家待你可不薄……”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郭菀接下来的言语。 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带着一众侍女从帘幕后走出,淡然道:“好一出大戏。” 第8章 长公主李乐宁 来者面若芙蓉,肤若凝脂,身段高挑丰盈,唇上的口脂猩红胜血。 鎏金的凤钗和大红色裙摆上的绣纹被她极其艳丽的眉眼给压了下去,眼中睥睨万物的神采在早春的阳光下散发出熠熠的光辉。 她是如此的张扬艳丽,恰如一朵沾血牡丹。 王晚晴被来者的气度晃了神。 那是久居于上位才会养出的气度,前世她也只能从三星长公主的那段出圈的视频里窥探见几分。 女子轻挑秀眉,启唇道:“刘太医年事已高,可休退了。” “微臣谢过长公主殿下。”刘太医膝盖一软,跪谢道。 “拜见长公主。”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王晚晴匆忙地随贵女们一起参拜这位现皇后唯一所出,大周的朝阳长公主,李乐宁。 当今帝王子女颇多,这位长公主却越过了太子成为第一位有封地的皇室中人,足以见其尊荣。 现皇后膝下的皇子是晟王。而王家,站的是先皇后的遗子,当今太子殿下。 自己刚刚的这些把戏怕是已经被她看了个一干二净。 来者不善。 “免礼。”李乐宁颔首道。 王晚晴压下自己被悬起来的心,坐回了椅上。 “今日母后设宴,却不想看了一出大戏。”李乐宁落于首座后一瞬不瞬地盯着装自己是空气的王晚晴。 “郭家妹妹关怀之举倒是叫长公主殿下见笑了。若是有何不妥之处还望长公主殿下能够指点臣女。”事情已经逼到眼前,王晚晴起身行礼道。 “本公主可不是指这个。”李乐宁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极其疏离。 “臣女愚钝……”王晚晴维持着自己谦卑的模样,低头道。 “从刚刚的所言看来,王家大小姐其实很不愚钝,莫不是先前都只是在藏拙?” 李乐宁脸上的笑容极其浅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不见,眼中的意味却较刚才多了一分探究。 这一句极轻的反问直接在王晚晴心上刺了一个窟窿。 藏拙两字并不重,但如果换成了欺君……那可是难以逃脱的大罪。 从开口为原主妹妹说话开始,王晚晴便意识到这一问题。她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偏离了众人对原主的本来印象。 不过好在原主自母亲逝世起便不再出府门,关于她蠢笨的说法也大多数是传言,容易糊弄过去。 “原来是藏拙啊!公主表姐当真明鉴。” 郭菀搭话道,“臣女还奇怪先前王婉清连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却如此牙尖嘴利。” 她语气间埋藏的喜悦已然溢满。 不过令王晚晴松了一口气的是,郭菀并没有品出那被李乐宁刻意咬重的“藏拙”两字背后的分量,而是欣喜于有人帮她逆转局势,打压她不喜欢的人罢了。 “谢长公主殿下关心……臣女只不过前几日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倒是因祸得福得菩萨托梦,说我幼时思母过重,致使一魂随母入了彼界。现今寻回,致使魂魄完整不若往昔痴傻。” 王晚晴低眉浅笑道:“依长公主刚刚所言,看来臣女现在已然大好了。” “不知王家大小姐可看清楚是哪位菩萨,本公主也好去拜一拜。”李乐宁端起面前的茶盏不急不徐道。 王晚晴一凝。 自己只知这个国度尊崇佛教,但不知这个世界里的佛教是否与自己前世了解到的一样。 “此菩萨掌生死轮回,长公主殿下青春年少,福寿绵长,自是不必考量轮回之说。”王晚晴温声道。 “那便承王家大小姐吉言。” 李乐宁眉头舒展,却丝毫没有让王晚晴起来的意思。只是对面前的各位贵女道:“今日所奉花茶名为‘踏芳’,不知是否合各位贵女心意。” “此茶清甜,不愧为皇室所用。”郭菀瞥了一眼还在屈身行礼王晚晴笑道。 而后陆续有人附和道。 王晚晴在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自己逃过一劫,管不得她们此时的心思。 “传闻教坊编好了崔家小姐所作的词曲,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观。” 王静姝语调浅淡,面上恭敬,却成了这附和声中一丝不协调的存在。 李乐宁将自己的目光向那边投去,便看见一身憨肉还淌着汗的王晚晴和身量纤细的王静姝。 “怎么王家姐妹一个如此守礼数,一个却……”李乐宁玩味地看着面上毫无波澜的王静姝。 “哎,毕竟这嫡与庶自是有区分的。”郭菀笑容灿烂。 “起来。”李乐宁抬手道。 屈膝颇久,王晚晴双腿有些麻木,刚想起身却朝前跌了一步。 此番举动,引得部分贵女小声嗤笑。 郭菀看着王家姐妹如此,心头的郁气已然消了大半。想起王静姝提出的词曲不觉有些心痒,便转头对浅笑着的李乐宁小声道:“表姐,那词曲编好了吗?何不让这两位开开眼。” “得了,别找其他理由。” 李乐宁眼里是少见的温和,语气里也有些许的无奈,“知道你喜欢这些,便早已备下了。” 李乐宁轻勾的唇角缓缓落下,朝身后的婢女瞥了一眼。 婢女会意,朝外离去。 她微微抬眸,安排在竹帘后的乐手立即演奏。笙歌起,一群身姿窈窕的舞姬便踏着乐声起舞。 这是皇室从贫民中挑选出来的女孩训练出的舞姬,面容、身姿、仪态,都是一绝。 为首的那位舞姬生得格外貌美,正吟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近乎是听见第一句,王晚晴整个人僵成了石块。 初中学的这首词,她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头皮,让王晚晴忽略了自己双腿此时的痛痒。 “崔家小姐果真不负大周第一才女的美名。”曲毕,李乐宁拍手称赞道。 崔寻临起身行礼道:“臣女不过略通诗词,若不是有教坊司的乐人,臣女所作的这首诗篇怕是已经蒙尘了。” “崔家妹妹过谦了,你的诗作可是满京传唱,那首《雨霖铃》传唱了三年而未歇。”郭菀发自心底赞道,“第一句是什么来着?嗯,‘寒蝉凄切’,也就你能想到这样绝的词句……” 这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王晚晴的耳中。 苏轼的《水调歌头》,柳永的《雨霖铃》…… 从意识到自己穿越时起,王晚晴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穿越到这里的人只有自己吗?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9章 老乡 王晚晴的目光深深的烙在了那位正在与郭菀谈笑风生的第一才女身上。 女子纤腰秀项,眉目清丽,一颦一笑之间如皎皎明月,令人见之忘俗。她的头上无过多的坠饰,鬓边缀着几朵暮山紫色的芙蓉花,倒是与她月白的罩衫相应,更加彰显其若山涧兰草,清雅卓绝。 王晚晴眉头微蹙。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后来引一群贵女入自己房内撞破“丑事”的人也是她,崔寻临。 王晚晴压下自己心里找到另一位穿越者的惊骇,仔细分析着目前的事态。 崔家在太子与晟王夺嫡之争中从未表态,因此成了两位皇子所争取的势力。 身为崔家的嫡女,崔寻临年已及笄,而她的婚约却迟迟未订。身为准晟王妃的郭菀选择和她交好,更多的是想要拉拢崔家。 但…… 破坏一位并无母家扶持的太子与王氏的联姻,她的好处是什么? 是崔家站在晟王背后的投名状? 可这设计得太简陋了,最后出现了意外还需要她自己亲自引人揭露这件“丑闻”。只要有心之人细想,便知道此事和她脱不了关系。 无论原因是什么,王晚晴可以肯定,在那天的事情发生后,这位穿越者都注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从目前的发展来看崔寻临或许才是这个世界里命定的“女主”。 显赫的家世,美丽的容貌,以及满京城的赞誉。甚至她可能还拥有“金手指”…… 而自己,前者已经被妹妹顶了,后两者几乎没有,且还多了个蠢笨的名号。 人生多艰…… 或许是王晚晴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崔寻临将自己的视线偏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王晚晴身上。而后又转身继续与郭菀搭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王晚晴前世常在野外与猛兽打交道,迅速且准确地捕捉到身边的危险因素可谓家常便饭。 那一眼很轻浅,如同清风拂过…… 但…… 她确信自己从中窥到了怨恨,且是想要把自己吞没的怨恨。 王晚晴一头雾水。 你害的我啊! 要怨恨,不应该是我去怨恨你吗? 坐在王晚晴身侧的王静姝注意到崔寻临那一瞬间的眼神和王晚晴此刻略显疑惑的脸,唇角漾起了一丝浅笑。 “阿姊很怕她?” 听到身边人的这句话王晚晴收起了刚刚外显的情绪。 “此话怎讲?” 面对这位似敌非友的妹妹,王晚晴装傻道。 “阿姊从小就怕她。”王静姝捻起一块糕点放入王晚晴面前的茶盏里,笑意更深。 “就像这糕点一样,阿姊每退一步她便进一步。而后一点一点地将阿姊吞没。” 她的语调轻柔且稳重,像一步一步诱惑人踏入深渊的鬼魅。 王晚晴看着被茶水浸没直至沉底的牛乳糕,用旁边的茶匙将其捞起,送入口中。 “味道不错。” 王晚晴对含在口中的糕点发出了一声模糊的评价。 见她还在装傻,王静姝笑意更深。“阿姊不用担心,现在的崔寻临拦不住任何人的路。” 王晚晴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但并未理会王静姝的话。 见她不理自己,王静姝并未觉得没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王氏向来的行事作风。这样简陋的局,父亲怎会不知道谁是祸源。” 王晚晴瞳孔倏然扩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满脸温和的王静姝。 这才察觉她虽在同自己讲话却并未面向自己,而是直视前方。 王晚晴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崔寻临的身上,准确的来说,是崔寻临的小腹上。 “三个月后,崔家会收到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惊喜。” 王静姝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的作品一般,眼里跃动着滔天的兴奋。 “这份惊喜,他们怎么都除不掉。因为……”王静姝侧身握住王晚晴的手在她耳边轻道:“我也是这样生下来的……” 王晚晴身子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想要撤回自己的手,却发现王静姝攥得极紧,一时挣脱不开。 “我想取代阿姊的原因,阿姊不想知道吗?” 此时在外人看来,这对姐妹只不过在说些私密话。只有王晚晴知道自己背后冷汗直冒。 除了嫉妒,还有什么…… 瞧着她极其明亮的眼眸,王晚晴头皮有些发麻。 如果自己是一块肉的话,王晚晴确信此刻已经被她大嚼大咽地吞吃入腹了。 “因为……” 王静姝话只到一半,便被坐在首位的李乐宁打断。 “外面日头甚好,怎可辜负如此春光。” 郭菀随即附和道:“早就听闻宫中牡丹开得正盛,这回可要一饱眼福。” 而后是一阵贵女们的调笑声。 王晚晴趁此空隙抽了自己的手,随后逃一般跟在赏花的贵女身后出了庭院。因此她并未看见一直注视着她身影的王静姝眼里是怎样的情绪。 碧蓝天空被高高的宫墙分割成了四方状,如盖的花树在这四方之中托起了一片阴凉。不知名的白花从梢上落在了树下贵女们的肩头,潋滟起淡淡清香。 王晚晴看着被贵女们围拥起来的李乐宁,不想与她们太近。可看着自己后面阴森森的王静姝…… 王晚晴最终决定以如厕的名义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顾嬷嬷一不步离地跟在王晚晴身后,脸上神色不明。 “嬷嬷可知崔家小姐何时开始作诗?”王晚晴并未离去,而是在这御园中寻了一偏僻处,倚靠一块光滑的巨石坐了下来。 “崔家小姐约是在五岁时在一次宴饮上作了一首《咏鹅》,自此才名流传。”顾嬷嬷一边用手中的团扇给王晚晴扇风一边道。 “嬷嬷可知晓这诗作的内容?”王晚晴心底明了到底是谁的诗作,但依旧想要确定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此诗朗朗上口,老仆故而还记得。其他的诗作除开极其有名的,也只记得一些名称了。”顾嬷嬷垂头道。 “还有哪些?嬷嬷只说个名便好……”王晚晴温声问道。 “《江雪》、《登高》、《春晓》、《静夜思》……” 听着这些熟悉的诗文随着顾嬷嬷平稳的声调一点点的袒露出,王晚晴心下的不安彻底平复下来。 她没想到,这位同样穿越而来的老乡胆子这样大,唐诗、宋词甚至是元曲都被一字不差的搬了下来。 但,诗文是需要阅历的。 一个从未出过闺阁且衣食无忧的世家小姐是如何知道大漠的孤烟直的,长河下的落日是圆的。又为何会有“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如此悲切之感。 她太急燥了,哪怕不是自己,也总会有人对这些诗词存疑,而考验一个人的真实才学的方法又如此简单,一个不常见的命题就可让这位才名远扬的才女身败名裂…… 他日一旦事发,比此时的美名流传得更远的是建立在之前赞扬之上的骂名。 这无疑对王晚晴来说算是好事。 说明这位视她如仇敌的老乡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强悍。或许…… 王晚晴想起王静姝看向崔寻临小腹的模样。 她,也不是“女主”。 日头正盛,一阵轻风带来湿润的水汽扑在了坐在巨石上王晚晴脸上,带来一片清凉。显然,前方有水流,且水面宽广。 王晚晴环顾四周,发现此处位置有些许偏僻,周围假山翠竹环绕,绿意深浓,小径曲折清幽。怕是稍不留神,便会迷失了方向。虽然辨别方位识别道路是自己的看家本领,但在皇宫之内乱跑可不是一件好事。 起了离意,但还未待她多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一声巨响。 有重物落水,而且离自己很近。 挑起眼前一小簇茂密的枝叶,闯入她眼中的是在水中扑腾的一抹月白,以及站在岸边冷笑的李乐宁和一脸愤恨的郭菀。王晚晴庆幸自己今日的衣物以青碧色为主,在层层的竹枝掩映之下并不起眼。 她们周围其他贵女应该是被支开了,只留下了几位服侍的婢女。而那群婢女们仿若未看见眼前的景象,只是静默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有一位小婢女站在岸边朝着四周着急地呼喊着:“来人呐!救命啊!救救我家小姐!” 但,回答她的是背后一位婢女探出的手。 噗通! 又是一声巨响,刚刚还站在岸边的小婢女整个没入水中,水面上只透出挣扎时激起的水花。 第10章 弃子 几息过后,水中人扑腾的动作小了许多。见此,李乐宁才抬了抬手示意人下去营救。 王晚晴轻轻放下被自己挑起来的枝丫,无声地往后退离了这是非之地。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湖边的光景,在清风下翻转着自己的叶片,发出轻微的声响,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王晚晴心如擂鼓。 郭菀和李乐宁之所以与崔寻临交好,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拉拢崔氏这一中立的势力,为晟王夺嫡铺路。 她们只有十分确信崔家已经站在太子身后,才敢有这番作为。 那么…… 王晚晴心中的疑问此刻瞬时解开。 崔寻临害原主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这太子妃之位。 她的那些伎俩怕是在事发之日就已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可她自己却看不清,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如果王静姝所言的“不会挡住任何人的路”是真的,那么崔家小姐腹中暗结的珠胎并非是太子的,而是在那天自己穿越过来后出自于王家设局。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崔寻临刚刚那一眼的怨恨。 崔寻临落水被救起后必定是要被太医查看脉象的,但现下最多过去了半个月,胎儿月份太小太医无法查出。 但,她已经与人曲径通幽过的事实注隐瞒不住,长公主得知此事后,毫无疑问地会将那位与崔寻临私通的人归结在太子身上。这样,在晟王一党的眼中,崔家暗中支持太子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后晟王一派会开始像对付王家一样,对崔家下手。 于太子而言,只要太子愿意背下这口锅,顺势娶崔寻临为侧妃。崔家在此情形之下也会不得不偏向于太子…… 思及此处,一个更大的可能性闯入王晚晴脑海。 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此事得利最多者是太子。事实却并非如此,真正的操控者实则是王家,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父亲”——王家家主,王承安。 在这个时代之下,没有任何一位男人愿意接受自己的女人不洁,哪怕她是被动的。 无论之前崔寻临与太子之间有何等的海誓山盟,这件事将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自此,她永远都无法威胁到王静姝的地位。 稳固的皇后之位,意味着未来储君只会出自于王家。 幼子,外戚,而后是擅权…… 王晚晴觉得自己胸口发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当真是好大一局棋。 王承安怕是在那次寿宴事变发生之时就想好了解决办法。身为这棋局的重要一环,崔寻临的这次落水必定也在他的谋划之下。 而自己…… 王晚晴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顾嬷嬷,只见她瞬时捕捉到了王晚晴的“不经意”,朝王晚晴回以一笑。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由内向外蔓延开来。 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自己说了什么。都将会通过这位嬷嬷的嘴,一字不落的落在王承安的耳里。 自己这位便宜女儿换了芯子怕是逃不过他的法眼。 而这位心狠手辣的父亲又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冒牌货? 王晚晴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她现在可以相信的人近乎为零。如何在这场朝堂争斗中活下去,是王晚晴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事情。 “王小姐。” 王晚晴穿过一道幽径后,一个青衣宫女行礼道:“崔家小姐意外落水,长公主殿下命人请诸位贵女回宴上休憩,以免再生变故。” 王晚晴含笑点头示意。 随那位宫婢来到作宴的庭院外,王晚晴便听到三公主弱弱的声音。 “崔家姐姐刚刚还好好的怎地突然落水了,好吓人……” “哼!”郭菀发出一声冷哼,轻讽道:“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罢了。” 不对,王晚晴眸色沉了沉。 郭菀刚刚还在夸赞崔寻临的词曲,言辞恳切,不像是假的。而且……虽说与郭菀接触不多,但王晚晴确信她演不出来,哪怕演,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演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现下对崔寻临的态度大变,这短短的数十分钟内只能是发生了什么…… 可没有什么比崔寻临选择了太子一党后更能刺激她的,刺激到她会选择推崔寻临落水。 只可能是晟王一党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让口无遮拦的郭菀知道崔家已经站好了队,但就在刚刚她知道了,而且有一个导火索将她压在了心中的愤怒引爆,不仅如此,这个导火索也足以让压着怒气的长公主李乐宁选择纵容郭菀如此行事。 这件事必定与刚刚在宴上郭菀请太医准备羞辱自己有关。 连李乐宁都不愿深揭王家的丑闻,郭菀却愣头愣脑的直接将其摆在了明面上,而且以她的心智竟还说出那四两拨千斤的话语,让自己不得不答应太医查看脉象。 这只能是有心之人故意挑拨,并将话术一并教与她了。 李乐宁只需在私下里稍加询问便将这位有心之人找了出来。 然后新仇旧恨累在一起,这位有心之人就落了水。 “郭姐姐你别吓我……崔家姐姐能有什么亏心事……” 三公主以帕掩唇,清眸中染上一层惊惧。 郭菀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却被背后一位年长的婢女的几声轻咳给止住了。 饶是郭菀再无心机也反应过来后面的话不能再提,便想找个话绕过去。好巧不巧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王晚晴,心下微动,乖顺地朝王晚晴行了一礼。 “婉清姐姐,妹妹之前失礼了,还请姐姐见谅。” 王晚晴浅笑着回礼道:“此事我从未放在心上,郭家妹妹实在不必再提。 ” “姐姐果然是宽宏大度之人,不过妹妹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来了。 王晚晴知道她就不是和颜悦色之人,背后憋着的也不是什么好屁。 “妹妹何故有此言,若是你觉得当讲,那便说出来供大家一乐。若是不当讲,妹妹自是不会问的。” 王晚晴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抛了过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她的提问并不算为难,那倒是倒还是好说。但若是她问出的问题十分冒犯,就是她家教不严,失了礼数。 但王晚晴忽略了郭菀不是一般的贵女,她单纯得可怕,压根没有听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 她就这样直愣愣地问道:“妹妹有些好奇,姐姐已及笄颇久,这婚事的说法怎么一天一个样的。” 看着郭菀脸上的邪笑,王晚晴心中居然生出了一股怜悯。 “妹妹可知有哪些说法?我自起病以来倒是对身边之事甚少耳闻。”王晚晴脸上并未半分不悦,提着裙角款身落座。 “怎地,姐姐居然不知。原本是姐姐的太子妃之位,好似许诺给了你身旁的这位妹妹王静姝了。” 听到王晚晴的说法,郭菀赶紧道。 她脸上的笑容随着上扬起来的嘴角一起升腾。 王晚晴你这蠢货果然不知做了他人嫁衣! 郭菀眉梢皆是笑意。 刚刚不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吗,那你就好好的问问你这位妹妹到底是不是抢了你的位置! 王晚晴闻此一愣。 郭菀见到王晚晴的反应笑意更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处罚家里那些企图勾引晟王殿下的庶女们的手段,哪怕不是那些皮肉上的处罚,也注定要她们毁掉名声无法见人。 等下,该如何劝这对大打出手的姐妹呢? 郭菀觉得自己当真心善,还在为这对撕破脸面的好姐妹想个不掉面子的说法。 想到这里她竟然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真如郭家妹妹所言的话,那真是要祝贺妹妹了!” 王晚晴边说边笑着牵起了身边的王静姝的手。 郭菀脸上的笑容出现一丝皲裂。 王晚晴继续言辞恳切道:“我自知自己才华平平、貌不出众,是配不得太子殿下的。但妹妹与我不同,品行、才学、样貌均是一等一的出挑!若能得此良缘实在是苍天有眼。” “姐姐过誉了,妹妹比不得姐姐心地善良,谈吐文雅……”反应过来的王静姝也拉起王晚晴的手演了起来,徒留郭菀目瞪口呆。 “你!你为何不恼!”郭菀拧着秀眉指着对面的王晚晴道。 “明明你的位置被别人……”郭菀话未说完便又被身后的婢女的几声轻咳打断。 郭菀不得不将自己压在喉头的话吞了回去。 又失言了。 自家主子屡次被人三言两语地激恼,这要如何坐稳这晟王妃及未来的皇后之位?也不知皇后娘娘为何会选中她作晟王正妃…… 在宫中服侍皇后将近十年的韵玉在心底叹气道。 她现在明白,长公主殿下刚刚为何将自己从皇后娘娘身边讨要过来,放在郭家小姐身边,这口无遮拦的样子确实是应该好好的约束一下。 不过…… 韵玉的目光变得寒凉起来,落在对侧正端着白瓷茶盏的王晚晴身上。 这位很少露面的王家大小姐王婉清倒是与传闻之中大为不同。虽说她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但扮猪吃老虎这种伎俩已在深宫之中不知见过多少回了,还是需得小心。 王晚晴装作对那位站在郭菀身后的婢女的视线全然不知,正浅笑着低头品茶。 第11章 阻碍 在郭菀的这番越界且充满怒气的言语之下,宴会上落座的贵女倒也收起了自己的交谈声,一时之间气氛凝结得像一块冰。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三公主李妙嫣。 “怎地皇姐这样久未露面,也不知道皇姐现在何处?” “有劳皇妹惦记,刚去探望了一下落水的崔家小姐,故而来迟了 ”李乐宁语调平稳,从帘幕后款步而来。 王晚晴随之抬头望去,见她脸上并无喜色,便猜到她此时必是已从太医那里得知崔寻临并非完璧的消息。 “崔家姐姐也真是不小心,怎地落水了。好在尚值早春,湖水不比前几日严寒,应该不至于感染风寒。”李妙嫣才满十三,音色稚嫩,语气里满是关切。 “表姐!” 刚刚斗败了的郭菀看见来者瞬时来了精神,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李乐宁不轻不重的瞧了一眼。 她身后的韵玉也不轻不重的在她的腰间拧了一下。 郭菀瞬时止住了声音。 “不知太医是如何说的?崔家姐姐还好吗?” 李妙嫣察觉到李乐宁略有不悦的神态,便找了个话头将郭菀刚刚的失态揭了过去。 “太医说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到是无碍,不过需得好好静养,不得受风。”李乐宁落座于首位,脸上的颜色好了许多。 “那真是万幸。”李妙嫣附和道。 “由于崔家小姐现下不能受风,我已请示母后,让她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免得落下病根。”李乐宁捏着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道。 “还是皇姐想得周到,我向可要多学学。”李妙嫣恭维道。 “听闻三公主殿下的母妃又病了,不知这几日情况可还好。”说话的是与三公主交好的卫家幺女卫悯茹。 “太医说是前段时间的一场雨,害了风寒。过些时日便好了。”李妙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前段时间兄长从外头得了一支上好的人参,据说对风寒有些许好处,改明儿给殿下送来,问问太医可否有用?”卫悯茹见她眉头有忧思,便顺势道。 “贵妃娘娘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周有什么灵丹妙药、奇珍异草但凡有个名头怕是都送往贵妃寝宫中了,倒是不必卫家妹妹操这份心。” 有人看出卫悯茹的巴结之意,便开口轻讽道。 卫悯茹被人看穿了心思也不恼,装作听不懂其中的嘲讽似的顺杆子道:“多谢姐姐提醒,倒是我多心了。连太清真人这等见首不见尾的神医都被请过来数次,贵妃娘娘殿内怎会缺少这等寻常草药。” “三公主殿下可曾见过这常清真人,他真的如传闻中所言,年逾数百,却鹤发童颜,状似少年吗?。” 提起灵异志怪,困在深闺中的贵女们瞬时来了兴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这人身上的传闻来。 渐渐地,宴上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哄闹,调笑。偶尔有几位贵女与王晚晴搭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对话,王晚晴脸上戴着微笑面具均以各种打哈哈混了过去。 笙歌又起,不过这一次吟唱的不是崔寻临所作的词曲,而是宫中宴饮中常见的小调。 兴味正浓时,王晚晴悄悄退离了现场。 “这位宫人,你可知崔家小姐现在在何处?我与她姐妹一场,分外担忧,可否告知?”王晚晴在一处偏僻的路上拦住一位有些年纪的内监问道。 “这……”内监有些迟疑地望了望四周。 “公公请放心,你只是解答我的疑问,并未有任何失职之举。”王晚晴将头上的一只发簪拔了下来,塞在了内监的手上。 那内监衣袍品次不算低,但脚下的原本是乌青的靴子洗得有些发白且底部磨损严重,显然是个不受上面正视按照年资混上来的主。 虽说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但依旧是王氏明面上的嫡长女,此次入宫的衣饰环佩无人敢马虎。 内监接过那支簪子,在阳光下晃了晃,簪头的宝石随之闪动。 不提那足足有拇指般大小的宝石,单单是论这做工就抵得过他好几年的俸禄了。 虽说不认得这位入宫赴宴的贵女,且这位贵女体型如此……丰盈,但能够如此轻易的拿出这这等首饰赏人,必定是个大家族的女子,不如卖她一个人情。 内监这样想着,仔细瞧着四下无人,便压低嗓子对王晚晴道:“崔家小姐在前头的海棠别院里,外头有不少人看守,说是怕再出什么事端故而来照顾崔家小姐的。但小姐若是想要见到崔家小姐的面,怕是不易。” “多谢公公。” 王晚晴知道东窗事发后,崔寻临自会被严密看守。 按照刚才那位公公的指示王晚晴并未花多大的力气就来到了海棠别院。看着院门前守着的两个婢女,王晚晴浅笑着迎了上去。 “两位姐姐,我乃王家嫡长女王婉清,是崔家妹妹的旧交。听闻崔家妹妹落水受惊,想来看她一看。” 两位婢女对视一眼,而后其中年岁稍长的那位婢女开口道:“奉长公主的命令,崔家小姐现下虚弱,不宜见人。还请小姐先回去。” “两位姐姐可别逗弄我,方才宴上长公主殿下还在说崔家妹妹无碍,怎么到你们这里就成了连人都见不得了。” 见她们被这话噎住,王晚晴笑着将手腕上的那对白玉镯退了下来,放在了婢女的手上。 “我知道两位姐姐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如这样。我将这条丝帕交予姐姐,姐姐请替我捎进去,崔家妹妹看到了这条丝帕明白我来了就好,其余的自是不会为难姐姐。” 那婢女看着手上的白玉镯晃了晃神。 饶是她在宫中呆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的达官贵人也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玉镯。 “你瞧,不过一条丝帕罢了。”王晚晴从怀中拿出了那条沾着一些淡青色花茶的丝帕。 “我只不过求崔家妹妹看见的我的丝帕后安心。” 婢女看清楚那丝帕的模样后,缓缓地将一只白玉镯戴在了手腕上。 “那便请王家小姐稍等。”婢女笑着将丝帕取过,转身入了别院内。 “姑娘平日里并未与崔家小姐多么交好,怎地突然对她如此关心。”一直跟在身后却从未说话的顾嬷嬷,此时开口阻拦道。 王晚晴知道会有这一出,便搪塞道:“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罢了,顾嬷嬷不必担心。”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番举措十分惹人怀疑,但是她必须要见崔寻临,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嬷嬷看着王晚晴坚决又执着的背影有些愣神,眼中不知为何涌出了一些热泪。 第12章 谎言 未待多时,王晚晴便听见别苑内一阵吵闹。 “我们小姐说了,想要见王家小姐一面,还请赵姑姑让开。” “王家小姐已经离开了,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前一句话王晚晴虽然不清楚是源自谁口。但是后一句,她可以肯定来自于那位收了自己白玉镯子的有些年长的婢女。 “赵姑姑!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叫嚷声?”王晚晴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里面的人听见。 王晚晴在外的叫喊声刚落,里面的喧闹更大了一些。折腾了一会儿,海棠别苑的门被打开了,刚刚接受自己贿赂的婢女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丝帕已经送到,还请王家小姐赶紧回去。”婢女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想将王晚晴赶走。 “赵姑姑。”王晚晴侧头看向她,“我刚刚怎么听见崔家小姐想要见我,却被你给拦下来了。” 未待她反驳,王晚晴继续道:“怎么,长公主殿下是叫您在此照顾崔家小姐的,还是要你在这里骑在主子头上为非作歹的?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姑姑被王晚晴的这番话语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反驳,语噎了半响。 “这……” 就在她半天说不清一个字时,忽而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位王家大小姐身上的传闻——一个养在深闺不许见人的草包。 立马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威胁道:“王家小姐还是请回……等下要是长公主殿下知道对您就就不好了。” “何必弄得人尽皆知呢?” 王晚晴松了语气,笑道:“让我离开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有一重要之物遗失在这附近,取回之后自是会离开。” 赵姑姑以为她是怕了长公主殿下的名号,心中安定不少,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轻蔑,道:“是何物?” 王晚晴向前逼近几步,死死攥住面前之人的手臂,露出那色泽莹洁的白玉镯。 “我的一对白玉手镯怕是被某个不长眼的婢女盗了,还请赵姑姑为我取回公道。” 赵姑姑的脸色一白,耳边轰鸣,只听得面前的人道:“我对宫中的刑罚了解不多,但是失窃这一罪名倒是听说过,貌似要与失窃之物价值有关……” 王晚晴的眼波流转,最后还是落在了那被自己紧攥住的手臂上。 “姑姑,你说这么一对价值连城的白玉镯要是在你身上被找到了,是要被剁手还是被剁脚呢?” 一时间,赵姑姑如遭雷击,四肢百骸都颤了起来,断断续续道:“还……还请王大小姐放我一条生路……” 见她抖着手想要将臂上的手镯取下,王晚晴按下那只将要脱离她腕上的镯子,抿唇一笑,“赵姑姑此话言重了,我只是不过是担忧崔家小姐的身子,想要见她一见,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这……”赵姑姑面露难色,“也不是我不肯,只是入了这道门还有其他人阻拦,小姐怕是还是无法见到想见的人。” “那便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了,赵姑姑只需要放我入这道门即可。到时候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我是强行闯进来的,姑姑实属无辜。”王晚晴松开她的手臂,在她耳畔低声道。 赵姑姑纠结了一番,最后抚着自己手腕上触手生温的白玉镯道:“小姐请进,不过你后面的这位嬷嬷倒是要在此留候。” “那是自然。”王晚晴轻笑,转头向顾嬷嬷嘱咐几句,却见她眼角有些微红,有些疑惑。但时间紧迫,王晚晴无力再去探究这位监视自己的嬷嬷为何落泪,转身入了这院墙。 还未行几步,王晚晴果不其然受到了盘问。 只见几位青衣婢女正好上下打量自己,道:“你是何人?” 王晚晴灿然一笑,解释道:“各位姐姐不必紧张,我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来见崔家小姐的。否则我怎能入得了这院墙呢?” 她们也没有料到有人在皇宫之内敢假借口谕,硬闯此处。便引着王晚晴来到了崔寻临现下所休养的屋内。 隔着数道帘幕,王晚晴见到了床上的那抹月白的身影。 王晚晴取下头上的钗环,对领头的宫女小声道:“各位姐姐辛苦了,这小玩意儿不值得些许钱财,但是让各位姐姐买些零嘴儿倒是还有余,还望姐姐收下。” 收到钗环的宫女看清楚手上东西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道:“妹妹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长公主办事的,怎这般客气。” 王晚晴有些庆幸自己今天的衣着不算太过于华贵,让她们误以为自己是宫中服侍的人。 “这都是我应当的。只不过公主吩咐了,有些许要事要询问崔家小姐,还望各位姐姐回避一下。” 将钗环纳入怀中的宫女笑吟吟道:“长公主殿下的吩咐哪有不从的。”接着便领着屋内的其他服侍的人出去了。 见她们离去,王晚晴穿过帘幕,挑开了面前的帐子,见到的是崔寻临苍白的小脸。 还未待她开口,一个物件就被摔在了脸上,王晚晴顺手接过一看,原来是自己送过来的丝帕。 上面有着自己用指甲沾着花茶浸染的“i can help you”的四个淡青色英文单词。 王晚晴将丝帕收在了怀里,对清瘦了些的崔寻临道:“同为老乡,不如我们这两个弃子结盟。” “你在耍什么花招,若不是你我怎会沦落至此……咳,咳咳……”不知是何处刺激到了崔寻临,她连着咳了好几声。 王晚晴被她的这句话弄得有些懵。 感情她是把所有的事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那天寿宴上的设局如此漏洞百出,你觉得那群人精看不出你的想法吗?”王晚晴四下瞧了瞧,搬了一个软凳,坐在了床头。 “……” 见崔寻临被噎住,王晚晴趁热打铁道:“你经受了什么如果非得算在我的头上,那寿宴上的发生的事出自你的手笔。现在算我们两清了。” 崔寻临背过身去,不去看床边的人。“你想做什么?” “结盟。”王晚晴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凭什么要和你结盟。”崔寻临的语气中掺杂着几分怒气。 “这句话应当是我问你,你现在才是困兽。” 见崔寻临不语,王晚晴继续道:“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你不会见我。虽然同为弃子,但现在你现在的处境还是要艰难一些。现在是你要拿出一些东西,让我来相信你的价值。” “你竟然不清楚我的价值就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见我,想必你也到了绝境。”崔寻临撑着床框坐了起来,目光灼灼。 她果然不好糊弄,王晚晴暗道。 不过她的确说中了,自己确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赌,赌她手里有什么可以让自己翻盘的筹码。 王晚晴没有否认她的话,脸上也没有被戳穿的羞窘,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道:“我能助你离开这里,也能将你失去贞洁的事情瞒天过海。” “你是怎样知道我……”崔寻临迟疑道。 “我有系统。” 这当然是骗她的。 崔寻临闻言双目圆睁,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王晚晴补充道:“不过我的系统现在出了点状况,每次施展功能之后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王晚晴知道她会选择和自己结盟的,饶是她平常有多么冷静,在如此诱惑面前怎能不动摇。 “那你的诚意在哪里?”王晚晴此时脸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和善。 “你要什么……”崔寻临咬着毫无血色的唇道。 “你的‘筹码’或者说是你的‘金手指’。” 第13章 穿书 “我们其实是一本书中的角色。”崔寻临吐出这句话后,脸上神色如常,却暗中打量着王晚晴的表情。 王晚晴眼皮抬了一下,道:“继续。” “你不是有系统吗?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崔寻临声音细弱,但目光如刃,正审视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王晚晴。 “因为情节有变,系统并未告知我这些内容,而它现下已经施展过能力,虚弱至极,我也无法传唤它。”王晚晴催促,“后面会有哪些情节对现下的我们而言十分重要。” 崔寻临看着面前的这张目前还不算清秀的脸,犹豫了。 她不是没见过还未发胖的王婉清,那张脸太过于貌美,美到自己不仅仅是羡慕、嫉妒、恨……自己甚至还会莫名的生出喜欢之感。哪怕那时她才十岁出头,哪怕现在的她早已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丑女,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张让自己铭记至今的脸。 而现在她和自己摊牌,承认她是穿书者,且不知底细,将自己的底牌全部露出来绝对不是好事。 “把你的守宫砂给我看看……” 良久后,崔寻临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句话。见王晚晴愣住,崔寻临解释道:“既然你有系统,我不信你会慷慨到帮助我恢复完璧,而不去改变你自己的身体。” 王晚晴卷起宽大的衣袖,在她眼下露出自己白皙且圆润的右臂。 见那烙在皮肉中艳红的一点朱砂,崔寻临瞳孔放大,死死拽住王晚晴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你当真有系统!” 王晚晴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淡淡道:“刚刚在宴会上太医给我把脉时系统操纵的,但它现下太虚弱了,只能让太医把不出虚实。还有从表观上看不出来。” 感谢王家一贯严谨的作风,当朝女子所着衣裙为类似于唐代的齐胸襦裙,虽会套上外裳,但自己已经黯然失色的守宫砂怕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来,于是在赴宴的前一天王家安排了个医官给自己抹了些药,第二天早上自己胳膊上的那点朱砂再次鲜红了起来。但,只能维持一天。 为了刺激崔寻临的积极性王晚晴继续扯谎道:“系统的主要任务是弥补剧情的漏洞。而原着内容会适当的增加积分,开展功能。” 崔寻临近乎是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此刻的激动让她忽视了王晚晴的话语中的漏洞,滔滔不绝的向王晚晴讲述书中的剧情。 书中的女主角叫做崔寻,一名中文系女大学生,在一次触电事故中穿越到了现在的架空时代,成了崔家嫡女‘崔寻临’。通过诗词才名远扬,获得了世家大族及皇子们的青睐,与太子两情相许,最终成了大周的皇后。 而她的名字是崔临,在熬夜看小说时无意间穿越过来的。 原书可以称为一本三流小说,里面包含着天灾、人祸、权力倾轧、父子离心、夫妻猜忌……但圣母且善良的女主硬是靠着主角光环救赎了所有人,达成了幸福美满的大结局。 信息量太多,王晚晴脑子有些混乱,并没有注意到崔寻临此刻的眼神中埋藏着一缕狡黠。 现下剧情已经大改,这些信息已然对自己而言用处不大,而且自己还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 什么同盟,只要自己恢复完璧之身后,王家那些人自己一个都不会放过。 崔寻临抿唇看着端坐在床头的人,面上有些亏歉道:“按照原作里,你应当是身份高贵性格毒辣的王家嫡长女,因为我我的才名暗生嫉妒,给我下药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郭家的浪子玷污了清白,而后被王家秘密处死。” “因为剧情并没有按照原着走,我有些害怕所以就想按照原着的方式……回归主线。早知今如此,我定是不会这样做。”崔寻菱倚靠着背后的床架子望着王晚晴,语气暗含着抽泣声。 王晚晴相信她的理由,但不相信她此刻流露出的懊悔。 见王晚晴没有说话,崔寻临误以为她对这个说法不满意,便又继续道:“在我原本的设计里,应当是你二妹妹王梓意身边的一名婢女暗中引导你那对你不满已久的庶妹对你下药,而后用书信将还在宴上的郭家浪子引过来坏你名节。不过……” 崔寻临顿了顿,而后道:“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那位郭家的浪子并未入你房内,反倒是用来引开你房外看守的暗卫成了此事……” “你疑惑的应该不止这些。” 王晚晴此时的目光可谓凌冽,正不轻不重地落在帘帐后的人身上,“你应该也相当疑惑为什么本应该揭露我的‘丑事’的王梓意进入我的房内一去未返,而你为了成全此局不得不亲自下场。” 崔寻临沉默了,秀美的容颜蒙上了一层雾霭。 在她良久不语里,王晚晴缓声替她解疑道:“我真正的名字叫‘王晚晴’,一名野外求生博主。穿越过来时,我正好在你的局中,是我反手将原本要叫嚷的王梓意绑了。而其他的差错,应该和我那现如今已经是准太子妃的妹妹,王静姝有关。” “你……是才穿越过来的?”崔寻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人的话语,“可明明你一开始就和书里面的描述大相径庭……” “你所说的‘一开始’是指什么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劲的王晚晴追问道。 “我是胎穿,应当是在我五岁时与你第一次相见你就与书中的描述不同,而且……”崔寻菱顿了顿,并没有把而且两字说出口。 五岁啊……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王晚晴判断道:“原着是穿越,按照常见的套路,你应该算是穿书。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同为穿越的我,天知道有没有其他人穿越过来……” 王晚晴揉着自己的略微发肿太阳穴:“说不准原来的王婉清也是穿越,或者是意识觉醒,而改变了书原本的轨迹……” “虽说原作的轨迹改变了,但大体的事件应该还会发生。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从这些能够预料到的事中寻求一份生机。” “我已经坦诚相待了,那你的金手指是不是也应当向我展露?”倚靠在床上的人眼神灼热,似乎是想要将面前的人身上烫两个洞。 听到了这个问题,王晚晴知道眼前这个多疑的人不会相信自己,还是选择实话实说道:“我没有‘金手指’甚至也不知道我们来自一本小说。所以,我也没有系统。刚刚是骗你的,我很抱歉。” “怎么可能!咳咳……咳” 崔寻临显然是被王晚晴的话刺激得够呛,连着咳了好几声,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潮红。 “我已经坦诚相待,你怎可遮遮掩掩!若无系统,你又是怎样隐瞒的自己并非完璧的事实!咳……” 而后又是一阵咳嗽。 “我确实没有系统。我胳膊上的那一点守宫砂只不过是用其他的东西涂抹上去,让颜色变得显眼儿。并不能改变什么。” “至于那个太医的言论,其实你应该也可以猜到,只不过是我借王家的威势指鹿为马罢了。” “还有你并非完璧的事实,也只不过是我从长公主对你的态度和其他人的一些话中推敲出来的。” 王晚晴一字一句的向崔寻临解释着真相。 理智回笼。崔寻临终于品出了那些刚刚被自己滔天的兴奋所掩盖的细节。 “滚!”崔寻临扑倒在床上,用手头的东西砸向王晚晴。 “你给我滚……滚呐!”她的声音近乎是撕心裂肺。 对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给他希望又亲手将它掐灭。 第14章 碰面 “现在你我同处于险境。” 王晚晴看着四周的摆设再想想关押自己的小破房,无奈地安慰她道:“王婉清的壳子里换了人想必王承安已经知道了,我一旦回到王家,必定是九死一生。” “而你现在被拘束在这里,不过是长公主想要用你闺阁失贞的丑闻作为筹码与太子和崔家进行利益交换。” “你想说什么?” 崔寻临听着王晚晴近乎是自嘲的话语,抬起发红的眸子盯着她。 “你现在害怕的不过是太子知道你并非完璧。但是……” 王晚晴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哪怕太子知道你并非完璧,依旧会担起这个责任。也许是为了感情,但更多的是为了利益。” “崔寻临,你得想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如果是为了感情,你现在大可以一头撞死,以维护你在太子心中的形象,成为他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但如果是为了权势,成为太子侧妃后,你依旧有大把的机会手握重权。” “至于崔家那边,你尽管哭,再说几句模糊不清的话。从原文的剧情来看,崔家视你如珠宝,你的父亲,母亲,兄长们,不会弃你不顾。” 崔寻临平静下来,眼眶依旧微红,隔着帘帐盯着向外意欲离开此处的王晚晴。 “对了。” 王晚晴在起身背对崔寻临的那一瞬,转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肚子里貌似已经有了……你得想办法处理掉。如果处理不了,那这几年你得出去避避风头。” “你……”崔寻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按住还没有动静的小腹愣神。 她想开口询问,却发现人已经打开房门,只留下一道背影。 崔寻临,这是我能告诉你的信息,是否能在这旋涡之中走下去、活下去,得看你自己了。 王晚晴合上面前雕着卷草纹的榉木门,对守在前的宫女施以一礼,而后提步向正门走去。 时至正午,从海棠树叶间隙间泄露的光斑深深浅浅,落在王晚晴的眉间。 近乎是王晚晴刚跨过正门的那道门槛,与在阶前等候的顾嬷嬷才打个照面,便撞上了那位她不想遇见的人。 “王婉清!你可还将皇家放在眼中!” 李乐宁站在海棠别苑朱红的门前,眼神如刀,粉拳微攥。凌厉的凤眸里是少见的震怒。 王晚晴见此情景,立即下阶曲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臣女并不知宫中有哪一条规矩是不准探望病中的朋友的,还请长公主见谅。” “崔家小姐现下需要静养,你不顾本宫指令,擅自闯入海棠苑可知罪。”李乐宁知道她在混淆视听,凤眸微眯,转而质问。 王晚晴装傻卖痴,高声道:“长公主明鉴!” “臣女并非闯入,入苑时并无宫人阻拦,因过于担忧崔家妹妹故而未禀告长公主殿下。” 王晚晴双膝委地,言辞恳切。就连眼眶也红了一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顾嬷嬷也随之跪在了王晚晴的身侧。 “呵……本宫倒是不知你与崔家小姐的情意何时变得这般深切。” 李乐宁靠坐在宫人搬来的美人椅上,冷笑一声。 “长公主殿下,实不相瞒我与崔家妹妹其实是手帕交。不过崔家无意朝堂争斗,而我之前又是准太子妃的身份,故而不得不避嫌,因此在外人看来我俩并无交集。” 王晚晴低着头,轻声答道。 李乐宁抓到她话语里的漏洞,凤眸微眯,冷声道:“怎地,现在你依旧是王家嫡长女,你俩又不必避嫌了?” “自是因为崔家,已不再中立。” 王晚晴不知这句话在李乐宁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只知道沉寂良久后,一盏热茶便向自己迎头淋下。 近乎同时,跪在自己的身旁边的顾嬷嬷发出了一声惊呼。 “狗奴才!真是养你久了不知尊卑,敢在本宫面前撒野!”李乐宁的嗓音沉而深,其间还含着几分愠怒。 王晚晴跪在地上,低着头,虽不知李乐宁神色如何,但可以确信现在的她处于盛怒之中。 自生而来的天之骄女,自然是不愿意看到一枚棋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本意是想让你品品这新供上来的茶,却不想这奴才失了手,淋了王家小姐一身,还请王家小姐见谅。” 李乐宁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王晚晴缓声答道:“臣女明白。” 一位婢女的裙角从王晚晴的眼前掠过,停在了前不远处。 婢女在李乐宁耳边耳语一番后,又转身离去。 李乐宁修长的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美人椅。 “崔家小姐虽未被惊扰到,但你擅自闯入失了规矩,便在此跪到宴饮结束。”李乐宁挑起王晚晴淌着汗水的脸,压低声音道:“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就不要想着和我耍花招。” “臣女明白。”王晚晴低声道。 浩浩荡荡的裙角如一群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从王晚晴的眼前游走,只留她在海棠别苑前的空地上跪伏。 二月份的风还带着早春些许的凉意,旁边的树荫偶尔还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落在身上,如果是前世的那具身体,王晚晴并未觉得大中午的跪在烈阳底下有什么难的。 毕竟自己可是去撒哈拉大漠沙漠荒野求生过的女人。 可原主身体太过于肥胖,身体底子应该也不好,再加上大病初愈。跪了还未到五分钟便已经嘴唇发白,身体虚软。而自己身边同样是跪在地上的顾嬷嬷还四平八稳,毫无波澜。 得好好锻炼身体了……不过,我还有那个机会吗?回到王家,王承安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王家小姐。” 王晚晴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面白无须的内监,对自己缓声道:“不必再跪了。” “不知这位公公是传谁的旨意?”王晚晴从未在李乐宁见过这位内侍,而他的服饰品级如此高,绝非籍籍无名之人。他的主子能够改变长公主旨意,地位必定是在李乐宁之上。 内侍笑而不语,只是以手指了指天。 当今天子…… “多谢公公。”王晚晴在顾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小姐多礼了。”内侍低头离去。 王晚晴倚靠着身侧的墙壁陷入不解之中。 自己还未跪多久,天子的口谕便已经到了。虽说权贵们会在宫中安排自己的耳目,但李乐宁罚跪得突然。天子怎会如此快就知晓此事,且帮助自己这他忌惮已久的王氏中人。 难道是他碰巧就在附近,觉得李乐宁的决断有失偏颇? 王晚晴四下瞧了瞧,只见到几个洒扫的宫婢和落在青石板上稀稀疏疏的树影,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呀、呀、呀呀呀……”一只叫声凄凉的孤鸟从王晚晴头上方掠过。 王晚晴抬头望去,却见到不远处的楼阁突然合上的窗户。 “嬷嬷可知这阁楼现下是何人居住?”王晚晴问道。 “当今贵妃。”顾嬷嬷顺着王晚晴的视线望过去,答道。 “不是说贵妃得圣上盛宠吗,怎会居住的如此偏僻?”王晚晴不禁问道。 “贵妃体弱多病,需得静养,故而安排在此处,平日里也甚少见人。”顾嬷嬷双手搀扶着王晚晴,缓声道。 王晚晴有些恍惚。 这位贵妃她倒是有所耳闻,因多年前救过当时还是落难皇子的皇帝一命,圣上登基后就立即下旨寻找这位女子,却将近十年毫无消息,直至前些年才被寻到。找到后,皇帝就不顾朝臣后宫阻拦直接将这位平民女子封妃,荣宠至今未衰。 这位贵妃体弱多病,久无子嗣又无背景,却得皇帝如此厚爱,前朝多有龃龉。为堵住朝臣之口,皇帝直接将自己酒后宠幸的宫女所生的孩子认养在贵妃膝下。一时间,前朝竟无言可进。 这才是言情小说女主的节奏啊! 王晚晴感慨着,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鬓发,往前走去。 第15章 敲打 再次回到了宴上时,王晚晴已经被宫婢引着去梳洗了一番。至少,从面上看没有太多的异样。 哪怕刚刚发生了那些事,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见到回到宴会已经落座了的王晚晴,李乐宁却也只能将内心的不满咽下。 父皇已经发话,自己也不能再继续刁难她。 想起刚刚在勤政殿发生的一切,李乐宁捏着茶盏的手默默攥紧,指关节也因她的动作而有些许发白。 “她都已经是弃子了,何必再徒增非议。” 一向勤政的帝王眉头微蹙,手中拿着的不是官员们奉上来的奏折而是一本都快被翻破了的医书。阶下跪着的也不是百官,而是为贵妃诊治的太医和那位久有声名的太清真人。 “怎地,这么久了还未见到皇后娘娘?”卫悯茹见时间已过一半,小声地对身边的李妙嫣问道。 李妙嫣小脸先是一白,而后低头小声道:“皇后娘娘她病了,于是让皇姐代为主持此次宴饮。” “砰!” 李乐宁手中的茶盏不知为何没拿稳,落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好在里面并无茶水,倒是没有弄脏衣物。 一向会察言观色的李妙嫣此刻却并未关怀自家皇姐的状态,只是低着头,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一串小佛珠。 “喔,原是这样。”卫悯茹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是像没有注意到刚刚的小变故一般回道。 刚刚这个问题着实不该问,卫悯茹有些懊悔。 贵妃娘娘这些天病了多少日,圣上就多少日没有上朝。别说后宫了,连前朝的不少臣子都有不少怨言。皇后娘娘出身将门,身体一向康健,好不容易设宴一次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也就只可能是被这事激的…… 皇后娘娘对贵妃娘娘得如此盛宠早有不满,而三公主殿下又是贵妃娘娘养女,这话着实是撞在了枪口上。 卫悯茹这样想着,心中的懊恼又多了几分。 一直装作自己是空气的王晚晴注意到了这一幕,将情况大致上猜了个七七八八。而后继续低头默默喝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宴会是何时结束的王晚晴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坐着马车回到王家时天幕只有西方有一片红晕,相府朱红的门前也点上了两只极大的灯笼。 “小姐!”站在小破房门口的小萍见到王晚晴高兴地提着灯迎了上去。 “累不累?可用过饭了?要不要唤水梳洗一下……” 一连串的问题打得王晚晴不知道要先回复哪一个,只好对面前比自己还矮上一个头的小丫头道:“先回房。” “嗯!”小萍年纪还小,听不出王晚晴此刻语气中的疲累,还在一股脑地道:“桌上已经备了晚膳,有酱肘子、玉笋蕨菜、姜汁鱼片……都是小姐平日里最爱吃的,小姐可去看看还合不合心意。” 王晚晴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和眉梢的雀跃,有些不忍打扰。压下心中的无限愁绪,微笑着对她点头示意。 就在到相府门口的那一刻,一直监视自己的顾嬷嬷突然消失了。王晚晴那时便已经猜到这位嬷嬷怕是去向自己那便宜父亲汇报今日的状况了。 单单就说那宴会上指鹿为马的那一套,王承安就肯定会起疑心,更别论自己硬闯海棠别苑了…… 而从原着信息来看,自己这枚棋子貌似已经没有用处了…… 刚打开这几日一直关押着自己的房门,王晚晴就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只见那两个老实了一段时间的婆子正在这小破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桌子上的菜品也被动了一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王晚晴刚踏入房内,门便被外头的看守锁住了。 没想到两个婆子见到王晚晴理都没理,继续翻找着房中的每个角落。 小萍见到桌上的狼藉怒道:“小姐人善,但你们怎么能动小姐的晚膳!我虽饿了都没敢吃!” “嗯?” 王晚晴侧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小萍,十分确信原主对她宠溺得过了头。 “哟!大小姐,老奴眼拙。”一个婆子见里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把主意打到了王晚晴身上。 “这不是您刚走家主就传了消息,让您回来后便去赵郡养病。咱们这不是在收拾东西嘛……” “赵郡?”王晚晴顿感不妙,原书里原主就是被送到了赵郡的田庄上后嘎了的。 “赵郡虽说是王氏旧地,但和京城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婆子见王晚晴面色凝重以为是被自己唬住了,乐呵呵道:“大小姐若现在身上有些什么金银细软的可现在交给老奴,让老奴置办些东西,也不至于让小姐在路上受累。” “你们俩个要随我一同去?”王晚晴并未答她的话,移步坐在桌前的木椅上盯着眼前的残羹冷饭发笑。 “老奴是服侍大小姐的人,自是要同去。”婆子并未察觉任何不对劲,继续道。 “那我呢?” 小萍应该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也顾不上刚才的气愤,连忙问道。 “家主吩咐路上照看小姐的人,只有老奴两个。小萍姑娘应该还是会留在相府。”婆子回复得恭敬,两只眼却在王晚晴身上的首饰上逡巡。 “不!我要和小姐一起,我要找林嬷嬷……呜呜呜……”小萍眼眶瞬时红了,用袖子边拭泪边哭道。 没有用的,王晚晴摇头。 连这两个婆子都得到了消息,林嬷嬷身为这内宅中的主管怎会不知道。她与原主之间确实很是亲近,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只能退避三舍。 “家主的意思可是我等奴仆可左右的……”婆子见小萍因无法去赵郡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而落泪,脸色阴沉了些。 谁不知道家主如此安排后,这大小姐必定是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自己托了多少关系都没办法改变这陪侍人选,这小妮子不去竟还在这哭。 那婆子这样想着,看着小萍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嫉恨。 “小姐身上的首饰呢?怎不见了这么多?”另一个婆子见实在是翻找不到什么有钱的东西,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开始打起王晚晴身上的主意,却不想发现自己早上给她佩戴的珠宝首饰之类的消失了大半。 “有刁奴欺主,偷盗我的首饰。”王晚晴拉着小萍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围椅上,用帕子替她拭泪。 “这……是谁盗了小姐的东西?”婆子上前问道。 “自是得问你们了。”王晚晴对她笑道。 两个婆子听闻此言皆是一愣。 这段时间里王晚晴的衣食住行虽说是由三人照看,但小萍年纪小,又是个实心眼的,实际上都是这两个婆子做主。王晚晴也不敢露出马脚,坐实了二人心中蠢笨的印象。故而两人现在真把自己当成了傻子,在听闻自己要被送走后无法无天。 “你们真当王家养出来的女子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王晚晴嘴角泛起来一抹冷笑,让人瞧着想打个寒战。 “大小姐这话可这样不能说,早上您前脚刚走,家主便派人将剩下的衣物及首饰收录入库了,至于您身上的那些没了,可赖不到我们身上。”婆子有些惊慌,连忙道。 王晚晴侧头冷冷地盯着面前说话的人,笑道:“既然屋内的东西已然收录了,等下应当会有人来清点我身上的东西,你觉得他们问起那些丢了的东西的去向,会是听我的讲述还是你们两个的。” “你们说说,对于如此刁奴,王家会如何处理呢?” 两个婆子颤了颤,本就不算红润的脸色白成了死灰。 王晚晴犹嫌不够,轻挑眉头。 “既然不愿意活着随我去赵郡,那便去死。” 第16章 兄长 “大小姐饶命!” 两个婆子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王晚晴磕头道:“老奴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把主意打到您身上来,看在这段时日我们服侍您也算尽心的份上饶了我们这回……” “只要小姐放过这次,老奴做牛做马都要偿还小姐恩情啊!” 她们的哭喊着实刺耳,替小萍将脸颊两侧的碎发别在耳边后,王晚晴缓声道:“:“把你们身上现下的钱财全部交出来,还有将桌上的这些东西撤了,换些新鲜的过来,不然就小心你们的小命……” “是……”两个婆子虽是不舍,还是将藏在了腰间的钱袋子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 待到她们俩将桌上的东西撤走房门也合上了后,王晚晴掂了掂手上的两个钱袋子,将其中较为重的一个塞给了小萍。 “拿着。” “小姐这是做什么。”小萍接过王晚晴手上的钱袋,有些不解地问道。 “奖励你最近早睡早起,吃饭吃得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很关心我。”王晚晴摸着小萍的头顶笑道。 小萍瘪嘴,眼睛一眨,两颗晶莹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小姐这是要赶我走……呜呜呜。林嬷嬷每次让人走的时候也像这样给他们很多钱……我不要,我要和小姐一起。” 王晚晴这次没有哄她,只是温声道:“把这些收好了,以后听林嬷嬷的话,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要好好照护自己。” “呜呜呜……呜呜”小萍的泪水彻底决堤,捂着眼睛,抽抽搭搭的。 “不是饿了嘛,等下饭菜送来后一起用些。”王晚晴摸着小萍的发顶,眼却有些失神地盯着远处。 她前世有一个像小萍这样小自己一两岁的妹妹。也有这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同样的爱哭,嘴一瘪,眨下眼睛,泪水就出来了。 只不过,当王晚晴有能力照顾她,让她脱离那个烂透了的家时,她自杀了。 第二日清晨,才有一两缕光透过云层投射出来,王晚晴就被人同那两个百般不愿的婆子一起塞在了一辆马车里。 那马车虽算不上破,但和昨天去宫内的相比差远了。木料有些陈旧,罩在外头的帘子虽是锦缎颜色却沉闷,不像是现下时兴的料子,内里除坐着的地方外,再无其他设置。路上也异常颠簸,像是坐在了碰碰车上一样,还没走多远王晚晴就有一种要吐了的感觉。 就在王晚晴抱着车内备下的木桶将吐未吐时,车夫突然猛拉缰绳,前头的两匹黑鬃马随即发出了嘶吼,一阵剧烈的颠簸后,马车停了下来。 “还请长公子不要为难小人。”稳住马车后,车夫对这驾马横来的男子道。 “我自会禀明父亲,你们让开,我今日必须将清儿带回去!”一道温润的男声从帘外传来,也许是因为刚刚驾马追车的缘故,气息有些许不稳。 长公子? 拦下自己马车的是王家长子,王玉臣?王晚晴心中略有惊讶。 在崔寻临告知自己的原着内容里,王玉臣身为书中的大反派王承安的嫡长子,却是一个翩翩君子兼原作第一美男子,还在后期扳倒王家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他出场时原主已经被王家以感染恶疾为由头放到赵郡的一处田庄上给处理了,哪怕剧情现在改变了,这段时间自己从身边人打探到的消息里,这位长公子与原主几乎无甚交集,现在怎会违逆王承安的意思来追赶自己? 王晚晴悄悄将面前的车帘掀起一条缝,眼前却只见到那原作第一美男子的一段鸦青色衣角,他的身形近乎被面前这位马夫挡了个严严实实。 王晚晴有些遗憾,自己那两个妹妹王梓意、王静姝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由此可见王家的基因在外貌这方面很不错。更何况这人还是原作第一美男子,没看见他的模样,王晚晴着实有些遗憾。 “长公子还是得了家主命令后再来接大小姐回去,小人不敢违逆家主意思。”车夫恭敬道:“公子刚从外回京述职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至于家事家主自有安排。” 唰! 一道刺眼的寒光从帘外投来,近乎是同时又多了好几声刀刃出鞘声。 “汝等怎独怕父亲而不怕我?”男子的声音如清水激石,凛凛作响。 觉察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王晚晴默默收起挑起帘子的指。 “公子还是放下佩剑,您的虽剑术胜于小人,但看管小姐去赵郡的人并不只公子现下看见的这些。” 车夫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上的剑刃对面前人笑道。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隐卫绕至王玉臣身后,向他颈后劈去。手腕一转,那原本抵在车夫咽喉上的长剑划破空气刺穿隐卫掌心,溅起一串血珠,偶有几颗落在王玉臣袖口,给他的衣角染上几朵红梅。 “公子,得罪了!” 车夫放下缰绳提刀向面前身形如玉的人扑去。 只听得一声嘶吼后,外头净是一片刀剑碰撞声。 两个婆子吓得噤若寒蝉,瑟缩在一角。坐在车内的王晚晴攥紧着拳头,听着外面的嘈杂声。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了下来。王晚晴探出两指,想撩开面前的帘子,却被车夫将掀起的帘角压了回去。 “小姐不必担心,公子并无大碍。我等会将公子送回相府。小姐也无法知道周围到底有多少人在看管您,也不必向我等耍花招。” 车夫收回刀刃,轻呵一声,拉着车架的那两匹黑鬃马应声而动,只在原地留下滚滚尘土和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子。 虽是二月末,相府一角栽种的梅花树倒是还有几朵零星的红梅点缀其上。不过相较于那几瓣花朵,在这遒曲的枝干上最多的应是逐渐翠绿的叶。几个端着汤药的仆婢从其下的幽径穿梭而过,却被人挡在长公子的居所外。四周静不可闻,偶尔有窗外栽种的几棵梅树上有鸟雀的鸣叫声。 王玉臣从昏厥中惊醒,睁眼望去,如水的暗色帘幕从顶上倾泻而下,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不远处的软凳旁有个人影。 “来人……”王玉臣撑着自己的身体下榻道。 “兄长。”那人影答道。 “清儿!” 王玉臣起身抬手撩起眼前的帘帐,待看清面前人面容后又将其放下。 “怎么是你……”王玉面上浮起来一丝不悦。 “你我虽为兄妹,但终究男女有别。你不应该在此处。” 站在帘外的王静姝听出他对自己不满之意,脸上仍旧挂着端庄娴雅的笑容,“若是来者王婉清,兄长必定不会说出此番话来。” 王玉臣将仆婢叠好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少女,道:“自那日设局你选择纵容崔家成全此局时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妹妹了。” “看来兄长也已经知道了。”王静姝退至画着假山树石的屏风外,低眉浅笑:“可现在木已成舟,父亲现在可没有第二个适龄的女儿能够履行先皇后的懿旨,就算兄长将这一切告诉父亲,父亲也只会觉得我才是最适合这大周的太子妃最佳的人选。” “王婉清手段太软,王梓意又太蠢。只有我,也唯有我,才能稳坐这东宫太子妃的位置。” 王玉臣系好腰间的衣带,并未否认她的话。 东宫不是那样好呆的,太子李自渊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阴鸷狠厉,这些年他背后并无母家扶持又遭皇帝打压,却能够与晟王分庭抗礼,其间埋着什么秘密王家至今都未能探查到一二。 “是父亲让你来的?” 理好自己的衣物后,也顾不上梳好头上的发髻,王玉臣只簪上白玉冠便出了内室。 “是,也不是。”王静姝背对着屏风站在梨花木桌前,慢条斯理道:“父亲会因你忤逆他的意思发多大的火,兄长应该猜得到,我只是适时地扮演一个乖女儿的角色,主动担负劝解你的责任罢了。” “你是劝不了我的。”王玉臣从屏风后出来,并未多看一眼房内的人,便迈步向紧锁着的雕花木门走去。 “兄长现在可是要找父亲。”王静姝不疾不徐地坐在一旁的红木围椅上,面色平静地看着桌上散乱的棋局。 “你这样做只会让阿姊死得更快。” 尾音落地,站在门前的王玉臣停下脚步。 “相较于我,兄长久在官场磨砺,应该对父亲的手段和性情十分清楚。无论是谁,只要拦了他的路,都得见阎王。你虽为他的长子,可他也并不止兄长一个儿子。” 王玉臣袖里的手默默攥紧,只道:“我自有办法。” “可兄长从外回来听闻阿姊的事被冲昏了头脑直接策马去追,现下可没有人会透露阿姊送往赵郡的路线给兄长。哪怕得知路线,兄长派人将阿姊救下后又该如何自处呢?”王静姝修长的指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语气也不似刚刚那样温顺。 “我刚刚提醒了兄长,父亲可不止你一个儿子,王修文不就被安排在了吏部吗?”她眼里闪动着银色的光彩,露出几分狡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对自己的子女从来没有半分舐犊之情。 “不如我再提醒兄长一次。”王静姝将一枚白玉雕刻的棋子拈在指尖,温和的笑着。 “父亲现下却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以履行先皇后的懿旨。” 王玉臣侧头朝她看去,声音凌然,“你既然害了她,又怎会救她。” “呵。”王静姝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自是因为她死了就没机会嫉妒我了。”白玉的棋子从她指尖滑落,与棋盘上的黑子相撞。 “好不容易站在了她的前面,这滔天的嫉妒是何种滋味她可还不知道呢。我凭什么独自品味了这么多年,而她却不用,这多不公平啊……哈哈哈!她得活着跪在万民里向我朝拜!” 王静姝的笑声尖锐而刺耳,眼里跃动着兴奋的光彩,往常端庄温婉的模样早就荡然无存。 “疯子。”王玉臣看着眼前满眼猩红的人略有嫌恶。 “我确实是疯了,不过兄长……”王静姝收起脸上的笑容,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埋在心里多年的那个想法难道就不疯吗?” 王玉臣瞳孔微缩,心绪大乱。 “你……” 王静姝像个稚童猜中礼物一般拍手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猜中了!猜中了!” 她起身向面前人步步靠近,好看的绣鞋在这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煞是醒目,“兄长,你我都是疯子。” “不过现在两个疯子的目的相同,只有你我联手,才能给王婉清一条生路。” 第17章 大火 “呕……” 像是怕人追上来似的,马夫驾驶马车奔跑的极快,这意味着路上的颠簸只多不少。王晚晴终于在车轮碾过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后抱着木桶呕吐了起来。 胃里的酸腐味立即充满了略狭小的的车内,两个婆子也不禁拿出帕子捂住自己的鼻子。 见状,王晚晴放下木桶,打开车窗意图散去车厢里的味道,却不想被外面的景色给惊到了。 四周草木葱茏,所行道路满是碎石,并不似之前那般光滑平整。甚至,周围还可看见小片还未耕种的田地。 马车并未行驶在主路上。 “这是要去哪里?”王晚晴不禁开口问道。 未知与恐惧让她的心不自禁的砰砰直跳,这荒郊野岭的,正是要自己小命的好地方。 “主路的桥被水冲了,过不去,故而绕路。”车夫紧握缰绳,解释道。 听到这个回复,王晚晴当下镇定不少。 因为原着里,自己这个恶毒女配死在了赵郡的田庄上,她死后不久,赵郡及其周围六个郡府会有一场洪灾,而王玉臣也就是在抗洪的剧情里面出场的。现下桥被淹了,正好印证这段剧情,且现在距离皇城还不算太远,王家做事一向稳妥,这时候对自己动手可不算一个好选择。 “吁。” 车夫轻呵一声。 “小姐今晚便在此处驿站过夜。”车夫隔着织锦的帘子对王晚晴道。 “嗯。” 王晚晴轻声应答道。 卷起车帘,王晚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古时的驿站多为传递官府文书、军事情报的人或官员途中食宿或是换马的所在。此处驿站的规模虽不大但五脏俱全。厅、梁、瓦、柱样样精巧。一株枳花从门柱后绕过,托举着茂密的枝干,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树下,几个衣着各异的官员正牵马好奇地驻足观望着刚刚才到来的王晚晴一行人。 看清轿前灯上写着的王字后,那几位官员竟向坐在轿内的王晚晴行了一礼。 王晚晴神情微愣,向他们颔首示意。 王家的权势当真可怖,王晚晴愕然。他们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清楚,单单就马车上的那个“王”字便足以让那些品级不高的官员主动折腰。 被扶着在驿站里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后,王晚晴便被引着去了寝房。此处暂住多为官员,一时腾不出空房来,那两个因一路颠簸而面如菜色的婆子,只能搬了条被子,睡在了离自己床头不远处的地板上。 夜凉如水,王晚晴心绪不宁也没有睡得太实。 自从把原着内容从崔寻临口里坑骗出来后,王晚晴心下就有了计算。 虽说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不甚灵活,但自己前世的经验多,什么河啊、江啊、海啊自己就没在怕的。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想办法拖延到赵郡的时间,趁着那场洪灾逃之夭夭。 “走水了!走水了!” 半梦半醒间,王晚晴被这两声惊呼惊醒。 睁眼望去,四周都是火光,明晃晃的分外刺目。而地上的那两个婆子还睡得死死的,对周围毫无察觉。 怎么回事?他们难道选择现在动手?但王晚晴又迅速的否定了这个答案。 在此处下榻的多为官员,王家哪怕有滔天权势,也不会做的如此引人注目。 滚滚浓雾从被封死的门窗的缝隙间涌过来,大块大块的烟雾钻入王晚晴的鼻腔,引起一阵咳嗽。 王晚晴压下脑海里的疑虑,越过地上的人,抓起桌面上的茶壶,将茶水倒在手帕上后压低身子捂住口鼻。又将剩下的茶水泼在了婆子脸上。出乎王晚晴意料,被泼了满脸水后,地上的那两个婆子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接着又陷入沉睡中。 没办法,王晚晴只好猛踹二人几脚。 两婆子悠悠转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婆子睁眼后看见这番景象瞬时惊慌失措。 “走水了!救命啊!咳咳……”另一个婆子还未大叫几声就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想活命就用帕子捂住口鼻!”王晚晴厉声道。 那两婆子后知后觉的从自己怀中取出帕子掩住口鼻,以手撑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腿松软,提不起力气。 王晚晴无心去管也并未注意到这两个婆子的反应,正压低着身子向近房门靠近。 只距离房门数步,王晚晴便被迎面而来的热浪逼退。 不妙,外头的火势比屋内更大,需要找到从其他出口逃走。 王晚晴回头望去,发现侧面的那扇小窗上并未火光跃动,立即提起屋内的木椅朝窗户砸去。 果不其然,外面黑洞洞的,还有一两缕风裹挟着火舌在砸出的洞外嬉戏。王晚晴向小窗靠近了几步,观察着下面的情况,却看见白日里驾车的车夫此刻正提着水指挥着一群高大的男子救火,脸上的急切溢于言表。 瓦片混杂着燃烧着的木屑在王晚晴身旁唰唰落下,望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灰瓦,王晚晴向后退了几步。 她们今晚所住的客房在第二层,从这扇小窗跳下去凶多吉少,除非…… 王晚晴退回了房内,准备扯下被褥上的布料做一截绳梯,却不想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两个婆子挡住去路。 “大小姐救救我们!我不知怎的双腿松软站起不来啊!我还不想死啊!”那两个婆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抱住王晚晴的双腿。 怎会如此? 后知后觉的,王晚晴才察觉到从一开始就透露出的不对劲。 照这两个贪财怕死的婆子的性子,她们醒来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到处找路出去,不会还瘫坐在地上等死。如此情况只能说明,她们确实是起不来。 这两个婆子虽然年岁已高但体质应该比身娇体软的原主要好上许多,一路上她们虽有不适但也没有像自己一样呕吐不止。而刚刚她们被泼了茶水却仍旧没有什么反应。而且自己从穿越过来后,为防止意外,晚上的睡眠都很浅,但今天,外面火光冲天、浓烟扑鼻,自己在野外多年练就的警觉性居然失去了效果。 难道……晚上的饭菜里面被下了药? 这两个婆子与自己同吃同住,怎么就自己没问题。只能是饭菜里掺了些迷药,而自己一路颠簸食欲不振并未用多少,因此才侥幸没什么问题。 烟味更浓了,直冲面门而来。 王晚晴往后移了一步,想将腿从她们怀中抽出,却发现二人觉察到她的意图后抱得更紧。 “放开!”王晚晴呵斥道。 “我要是放手您肯定不会管我们!”一婆子十指用力死死的扣住王晚晴的小腿的皮肉,带起火辣辣的疼意。 “我如果真的不想管你们就不会把你们叫醒!你要是不放手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只有放手才能有转机!”王晚晴怒气直冲脑门,眼里也带了几分狠厉。 “我不信!你肯定是要抛下我们!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和我一起陪葬!”婆子起抬头恶狠狠地盯着王晚晴,眼里的恶毒居然掩盖住了此刻的恐惧。 四周都是叫唤着救火的声音,还有淅淅沥沥的哭嚎。火舌迅速地吞噬着这栋木质的建筑,木门朝着室内倒塌而下,外面的火焰你追我赶的扑入,映得人脸通红。 “像你这种大小姐怎么会救我们这种仆人!”另一个婆子被那冲天的火光吓得惊叫出声,手里使出来的力也更大了。 “看见那扇窗了吗?”王晚晴指向被自己砸出的窟窿发出自己的最后通牒,“你们双腿虽不能动但上肢有力!大可自己移动至那窗然后跳下去,以求得一线生机!” “我们在二楼!要是掉下去肯定成了肉泥!”婆子的双眼被四周的火光映照得通红,狞笑道:“这肯定是你想要骗我松手的伎俩!” 她粗糙的双手向上攀去,意图将王晚晴拉扯下来:“我活不了,那你也别活!” “你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小姐了,也该为我们这些奴才们奉献些什么了!” “不如给我们陪葬!” “值了值了!” “有你这种大贵之人给我们陪葬,菩萨来世肯定让我们当一回高门大户里的大小姐!哈哈哈哈……” 笑声还未止住,脖子上便传来一阵刺痛,婆子浑浊的瞳孔随之放大,不可置信地摸向了自己的脖颈。 还未触及,便感受到温热猩红的液体喷射在她的手掌上。黏腻、浓稠还冒着热气,却带给她不了半分暖意。 “啊!啊啊啊啊!” 另一个婆子看着面前飞溅的血液尖叫出声,但下一秒就被王晚晴手中还带着血的瓷片割了喉咙。 滚烫的鲜血肆意喷洒,像是死神为她俩开的香槟。 两个婆子睁大着眼睛向后倒去,王晚晴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过自己脸颊上溅上的血,脱离束缚后迅速向床上奔去。 前世,她手上沾的不止兔子、松鼠、棕熊的血,还有一条人命。 为了这条人命走的时候不那么舒坦,她还苦心研究过系统解剖学。 割喉,洒洒水罢了…… 第18章 逃生 扯下铺在床上的缁色床单后,王晚晴发现长度并不够,便立即将自己磨了好几天的碎瓷片朝床上的被褥划去。 不枉费她将这一片自己摔碎的瓷碗碎片藏起来,再花费这些时日趁着没人时偷偷将其打磨锋利,竟用得分外顺手。 裹在床上锦被上的布料成了布条,在王晚晴灵巧的手下变成了结实的绳索。 耳畔响起火苗升腾起来的爆裂声。· 抬眼望去,火势摧枯拉朽般的蔓延至各个角落,在高温的不断炙烤下,一侧墙壁已经开裂,有着摇摇欲坠的趋势。 事态紧急,王晚晴紧攥着绳索,越过倒在地上的两个婆子朝着那扇窗户奔去。 啪! 一根横梁倒塌,落在了王晚晴身前,好在以前在荒野中练就的本能反应并没有随着身体的变化而遗忘,王晚晴往前翻滚了几圈躲过了头顶落下的这根足以致命横梁。但手中的绳索和身上的衣角却被地上的碎屑引燃,王晚晴顾不得当下的安危,用手将绳索上的火苗生生捂灭后才将身上被引燃的外裳脱下。 “呼呼……” 木料燃烧得噼啪作响,横亘在头顶的横梁已被滔天火势引燃,灼得头发微曲,皮肤滚烫。还来不及思考,王晚晴便听见头顶一声巨响,房屋的主梁直直的向她砸来,无尽的灰尘与热浪随着粗大的横梁从上倾泻而下。 艹! 臆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翻天的热浪在自己的身前生生止住。 王晚晴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翻滚的浓烟遮蔽住了她的视线,抬眼望去只见到男子入鬓的长眉和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好像在哪里见过…… 刚想看得更清楚些,王晚晴却开始头脑发昏,眼皮发沉。也许是吸入了浓烟的缘故,王晚晴这样想着,视野范围却不断重影,上下交叠,直至满目火光转成一片漆黑,耳边也只剩下一片嗡鸣。 那片无际漆黑不知在何时凝结成了一口幽深的井,又突然变成两颗乌亮的瞳仁,像是要把自己看穿一般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你是谁?”乌黑的瞳仁化作一汪深泉,对自己问道。 这是王晚晴昏迷前留下的最后印象。 “姐姐!姐姐!” 是谁? 王晚晴陷入一段白色的光芒之中,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横亘在她面前。没有前路,也看不见归途。 “姐姐!” 王晚晴低头看去。 身前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高举着着一朵小白花,向她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野雏菊。” 王晚晴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小姑娘听不到回应后落寞地往前走去。 别去!回来! 小姑娘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唤,低着头,越走越远。 王晚晴想要迈开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像尊没有生命的石桩,深深地钉在土地里。 她的背影小小的,光着脚在那条宽阔却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越走越远。 “姐姐,再见了。”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王晚晴,嫣然一笑。 “不!不要!!!不要!!!”王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束缚向前跑去,扑向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啪嗒、啪嗒……女孩的脚步声在这条白色的道路上逐渐拉长、放大,像是钟表最后的计时。 王晚晴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那条原本宽阔的道路不知怎的越来越窄,四周也越来越黑,直至不见五指,那个小小的背影在漆黑中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哒! 警察戴着白手套按下停尸间的灯的开关。 白炽灯被打开后发出“嗡”的一声。刺目的光线打在王晚晴的脸上,让她让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疼。 “死者:王盼娣;性别:女;年龄:十五岁;死因:高空坠落;” “经法医查验,死者身上有多处性虐待的伤痕。” “据调查,死者生前所租住的房屋近两年内常有陌生成年男性出入,怀疑有嫖妓的可能性。据邻居反映,这些成年男性多由死者父母介绍,一次费用为两百到五百不等……” 嗡…… 这白炽灯的声音怎么这么大…… 好烦…… 王晚晴伸出手想揭开白布看看她的模样,却发现这披在她妹妹身上的白布抖得厉害,居然怎么也碰不到。 警察见状,替王晚晴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安慰道:“法医已经尽力拼凑出她原本的样貌,但由于是高空坠落……还请家属节哀。” 王晚晴看着她身上的那条沾着血的小裙子想笑,扯了扯嘴角,两道温热的液体却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不是说不喜欢自己送的这条裙子吗,怎么都洗得发白了,还穿…… 都不合身了,还穿…… “凶……凶手……”王晚晴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原来刚刚不是白布在抖,是自己在抖啊…… “目前的调查显示是自杀……” 不,不不…… 他们都是凶手,还有自己也是…… 我要杀了他们,或烹或煮,不留全尸! “姐姐!姐姐!” 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翻涌,在眼前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你看这是什么?” 是雏菊。 她答。 女孩并没有听见这个答案,只是对她嫣然一笑道: “姐姐,再见了……” 不!不要! 别走,停下!!! “姐姐!姐姐!” “你醒醒”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小姐!” 稚嫩的声音不再停留在脑海,而是从上方闯入。 王晚晴睁开眼睛。 小萍正关切的看着她,而她的身后是一张缀着繁星的黑色苍穹。 “小姐你醒了!” 小萍惊喜的声音在周遭的水流声中分外清晰,直直的闯入王晚晴脑海。 王晚晴像是溺水后被人从水中救起,躺在船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她大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穿着黑衣的少女,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隐入黑色的星空之中,消失不见。 小萍将手放在王晚晴颈后,扶着浑身虚软的她靠着船舷而坐。 “小姐你怎么了?” 小萍看着王晚晴失神的模样小脸一瘪,几颗泪珠挂在了眼睫。 王晚晴的泪却先她一步从早已发红的眼眶滑落至脸颊。 “别哭……” 王晚晴颤抖着手捧着面前女孩稚嫩的脸,也不知是在对谁道:“我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小姐……呜呜呜……” 王晚晴话音落地,小萍的泪水彻底没了收敛,如同开闸泄洪般一片汪洋。 “啊!呜呜呜呜……” 王晚晴被这声尖叫拉回了神志。 刚想将这哭唧唧的小姑娘搂在怀里哄一会儿却被她接下来的叫喊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哇……” 小萍一屁股坐在船上,面朝夜空,大哭道。 这是王晚晴头一次见到仰天大叫这个哭法,一时竟呆愣住了,不知道从何安慰。 “别哭了!” 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王晚晴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手执竹篙从容划船。 王晚晴凝神,才发现四周水波荡漾,浩浩汤汤,自己正坐在一叶扁舟之上,也不知身在何处。只知天穹微黑,繁星闪烁,云朵渐浓,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至。 第19章 解释 “你这个坏家伙!凭什么不让我哭!”小萍用袖子猛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冲着船头刚刚呵斥自己的人道。 “后面王家派来的追兵怕是已经想到了我们会走水路,你嚎得这么大声会把人引过来。”男子目视前方,并未回头。 王晚晴展眉。 近乎是看到了小萍的第一眼,王晚晴便判断自己可能已经脱离了险境。再听闻在船头的那位男子所言的“王家的追兵”,王晚晴已经确信了大半,心下对这位陌生的男子更是放心了不少。 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的小萍也顿时止住了声音。 王晚晴看着她吃瘪的模样想要宽慰几句,却悬挂在她腰间的佩剑和匕首惊得愣了神。 “小萍,你腰上的刀剑是怎么回事?” 却不想小丫头天真的对她道:“我是世家培养的死士,出门在外当然是要带这些的。” 王晚晴其实猜到些许,不过她还是被从小萍口里冒出来的“死士”两个字给惊到了。 看着她那才十几岁左右的稚嫩脸庞,王晚晴心下吃了一惊,“你是从何时开始做死士的。” “嗯……好像很早之前我就开始了。” 小萍挠了挠头,“不过到底多久之前开始,我也忘了。” 王晚晴前世查阅资料时,曾偶然瞥到一眼氏族是如何培养死士的。手段之残忍,近乎触目惊心。 小萍比原主甚至还要小上一些,不知道受到了何种磋磨。 “刚刚救我出来时有没有受伤?” 王晚晴眼里藏着心疼。 “没有,没有!”小萍摆了摆手,“我可是很厉害的!” 王晚晴伸出双手捧着小萍的脸仔细端详。 她的皮肤还带有刚刚从火场里出来的灼热,而脸颊边的碎发早已湿透了。 从第一次见她起,王晚晴便觉得这个小丫头不对劲。她拥有着正常人的一切,偏偏是这一双眼,从未有神。空洞洞的,仿佛从中扔下一颗小石子,也不会有半分的声响,更不会有涟漪。 与其说是人,她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一开始只是以为她年纪尚小,心思恪纯。原主又对她很好,才会是这种性子。 但一名死士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又怎会恪纯。 这样的人,又是怎会呆在原主身边这些年。 王婉清,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姐你别捏我的脸了,好痛啊。”小萍撅着嘴,秀眉轻蹙。 “啊……抱歉。”王晚晴松开手致歉道。 “是谁让你来救我的?”王晚晴压低嗓音对还红着眼睛的小丫头道。 她有很多疑虑想要问小萍,她也很确信小萍会对自己毫无保留。 “是林嬷嬷让我来的,还让我以后都听小姐的。”小萍也降下了音调,立即回答道。 怎会…… 王晚晴有些不可置信。 身为王家的内宅主管,一个签了死契的奴仆,林嬷嬷怎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自己……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你可知道?”王晚晴迟疑道。 “林嬷嬷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但告诉了那个坏家伙,还让我听他的话,可我讨厌他!”小萍小脸还带着脸上的泪痕,气鼓鼓地道。 王晚晴警觉起来。 从始至终,小萍对那个正在划船的男子的称呼就有一些不客气。 但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便听见小丫头气冲冲的说道:“他就是欺负小姐的那个人,林嬷嬷把他救了出来。” 王晚晴闻言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向船头的那人看去。 应该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背对着靠坐着船舷的王晚晴道:“随小舟漂泊两日后,会至洛水的支流,那里会有一只新船,我们在此换装后随流飘荡至古渡口,在城墙根的一株柳树下备好了两份户籍,金银细软还有田铺。那位妇人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人从此以姐妹相称,共度晚年。” 黑衣男子双手撑杆,注视着面前无际的洛水,并未回头看身后的人。 他口中的“那位妇人”应当是林嬷嬷。 “为何是两份户籍。”王晚晴试探性的问道。 “那妇人让我救你的条件是还我自由。” 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刚刚的问题,王晚晴心下却已了然。 驭人,有的人只受恩情驱使,而有的人只对利益动心。两者亲疏也大为不同。 “按照那妇人的本意来,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我的。”男子回头。 王晚晴便恰好对上了男子的双眼。 沉了一晚的天穹,此刻无比明朗,月光落在那男子眼里如坠深井。 这样幽深的一双眼,却异常的明亮,亮得让王晚晴莫名觉得有些可怕。王晚晴不禁联想起自己在原始丛林里遇到的洞窟,深幽至极且难以探底,其间蛰伏着茹毛野兽。 “你……”王晚晴有太多的东西想问,又在自己的口头止住了。 “你应该是想起来我是谁了?”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摘下自己的面罩,往船内逼近了几步。 月华落在他秀挺的五官上投下了些许阴翳,一股凉意从王晚晴的脊背攀升至颅顶。 小萍见他向王晚晴靠近,立刻挡在了她的前面,大声质问道:“坏家伙!你要干什么!” 王晚晴神色微凝,将拦在自己面前的小萍拉了回来。 她当然记得他是谁,毕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是第一个与自己有了深入的“肢体接触”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晚晴有些难以置信,崔家的暗卫,王氏缉拿的贼人就这样全须全尾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妇人为了保全你,在那天的事情发生后,便开始了谋划。” 黑衣男子见王晚晴身后那小丫头正在对自己龇牙咧嘴,往后退了几步,重新撑起了杆。 “那日我被拿下后,王家对我用了重刑。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清楚。这样粗浅的局早晚会被王丞相看出来。”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这承载着三人的小舟上分外清晰。 “果然,才第二天。我就被王家作为太子殿下当面表明诚意的物品送回了自己人的手上。本来我是死路一条的……” “等等,你是说太子……你其实是太子的暗卫……”王晚晴瞳孔微缩,不可置信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男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原以为那位妇人会和你说清楚的……” 王晚晴五指收紧,拳头轻攥。 这个局竟是崔寻临和太子一起设计的。 在这场夺嫡的争斗之中,崔家的立场一直中立。哪怕是在原作之中,崔寻临作为太子妃嫁给了李自渊后,崔家对太子并无什么实质上的帮扶。直到王家出手伤害了崔寻临后,才在朝堂中有了动作。 而穿越过来的崔临,在人前的人设是青春无辜小白花。她不可能会有权利越过家中长辈,指使埋在王家的暗线和家中耗费心力才培养出的暗卫的。想要达成此局,就必得向信得过的人借来人手。 而这位信得过的人就是她海誓山盟的恋人,当今太子,李自渊。 可王家有如此权势,有了如此助力太子只会如虎添翼,怎会主动割舍这一助力呢? 如果说是为了崔家,可王家的权势明明在崔家之上,而崔家始终自诩清流,从不结党。哪怕娶了崔寻临为太子妃,崔家是否相助都两说。 除非…… 王晚晴脑海里闪过一个唯一的可能性。 不久后,王家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太子故而才不想与王家有太多的牵扯…… 怎会…… 在崔寻临的描述中,王家明明是最后大boss的存在,不可能在前期就翻了船。 王晚晴眉头紧锁。 难道说,崔寻临骗了自己…… 她给自己讲述的原作内容其实真假参半。 “王家……后面会怎样?”王晚晴抬眸对上那古井无波的眼道。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你竟然想明白了。”男子向来无任何情绪的眼里难得的闪过一丝惊讶。 “你,真的是王婉清吗?” 第20章 解释2 男子的音色冷硬,乌黑的瞳仁正死死的盯着她,“单凭一块磨锋利了的碎瓷片子就敢连杀两人,还面无惧色,这般手段当真是那个养在深闺以蠢笨示人的王家嫡长女王婉清吗?” “你凭什么觉得王家养出来的女儿是个废物。” 王晚晴直视着他,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就和她杀了那两个婆子的时候一样,麻木且冷漠。 良久后,男子吐出了三字:“受教了。” “至于王家后续会因何受到打压直至落寞,这不是我一介暗卫能够知道的事情。不过……” 男子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你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想清楚这前因后果,王丞相能稳坐在朝堂二十余年,想必早就猜到了这一层面。他怕是已经做好了防备,只等别人跳进来正中他的下怀。” “至于我为何在此,呵……” 男子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应该也可以猜到,我原本是要被作为王家警示太子的礼物押送回东宫的。按照太子的性子,见计谋被戳穿便也猜到了王承安会早做防备,为向王家表明自己悔意,我这个让王家蒙羞的暗卫会被自己人切成块……” 男子深深地望了一眼王晚晴:“而你,却是我有命逃出来的转机。” “身为王家的家仆,那妇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王丞相会怎样处置你,哪怕在这件事中你是受害者。” 男子手上的长篙带起一片水花,却溅在王晚晴的心上。 “她虽效忠王家多年,身边却无只遵从自己的人。于是她想到了我,还有你身边的这个不甚聪明的小丫头。在将我交付给太子的路上塞给我一把打开身上枷锁的钥匙,一张写了藏身之处的纸张。” “我那时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比她更清楚自己无路可去。” “逃走后,我在那藏身之地休养了几日才见到那妇人,而她告诉我,她想要你活。” “她用我的自由作为筹码让我救你。”男子声音醇厚,语气却不带有一丝情感。 “若想要自由,你现在大可以杀了我们,独自离开。”王晚晴对着那高大的身影道。 “我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王晚晴反问道。 “我的嗜骨哨落入了那妇人手中,原以为它在你二人其中一位的手上,现在看来是在那妇人的其他线人的手上。” 男子许是知道王晚晴不明白嗜骨哨是什么,便又接着补充道:“那是用于控制死士所用的制作而成的骨哨,一旦吹动无论身处何地,被种蛊者便会如同剥骨抽髓,生不如死。假若我未按时将你们送至那线人手上,他只消将骨哨损毁,我也会被蛊虫嗜肺食腑。” 听到此处,王晚晴不禁看向了自己身后同为死士的小萍。 “不必担心你的小丫头。”男子虽未回头却已经猜到了王晚晴心中所想。 “嗜骨虫在百年前灭迹,连王氏也未能保留有此种蛊虫。她虽然也是死士,但她身上所用的不过是次了许多级的蛊虫。只是会不太聪明,不会受人摆弄。” “你这个坏家伙!你说谁不太聪明!”小萍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叉着腰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了好几步。 好在王晚晴从后拉住了她,不至于发展到武斗。 “那妇人之所以不让你的小丫头记我们逃亡的路线,而是冒着风险将一切都告诉我,是因为她很清楚你的小丫头根本记不住任何复杂的路况。” 男子并未理会小萍的义愤填膺,继续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补充道。 “我那只是记性不好!”小萍说着就要往前向男子扑去。 “小萍!”眼见事情不妙,王晚晴起身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小萍是个聪明又机灵的小姑娘。只是现年纪小,才会记不清这些东西的。” “就是!”小萍深以为然的点头。 “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王晚晴顺势道。 “嗯!不和他一般见识。” 小萍这孩子分外好哄,当下就平复下来,被王晚晴哄回了船舱。 将船舱的帘帐拉上后,王晚晴倚靠着船身坐在甲板上,对小声面前的男子问道:“那天为什么是你进入了我的房内?” 王晚晴最终还是将那个问题问了出口。 在崔寻临的计划里,进入自己房内的应该是郭家的浪子。 虽然她告知自己的原作剧情真假参半。但,这一段内容倒是没有必要骗自己。 若真的是让暗卫玷污自己的清白,一旦抓住了他。王家就会立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这风险太大了。 “难道是有其他人势力插手了,还是说你们出了什么纰漏。”王晚晴猜测道。 “是,也不全是。”黑衣男子目视前方,语气毫无平仄。 “应当是说设局的时候就挑错了人。”男子的醇厚音色与水波飞溅之声混杂着。 “在殿下原本的设计中,你的二妹妹王梓意用书信引诱郭家素有浪名的长子进侧房,用迷情香令他意识不清后,将他引入你的居所。而后她再假借无意间撞见装作无措,向内宅中宴饮的贵女求助,以坏你的名节。而我,本是负责引开王家的暗哨的……”他顿了顿。 “那我房内服侍的人,你们都是如何解决的。”王晚晴眉头轻蹙,而后又像是想明白了似的舒展开来。 “殿下还是有一些耳目在王家的,设法将人支开也并不是难事,况且……你常年简行,身边服侍的人并不算多。”他回身看向了王晚晴,眼亮如星。 王晚晴不知为何有些怕那双冰冷得如雪窟的眸子,将自己的视线别开,避免与他目光相接。 “不过,这些人经此事后,大多都折在了王家。真算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许是察觉到王晚晴的躲避,男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道:“若是按照殿下原本的计划,王家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弄清楚一切,也不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正如我所说的,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郭家的风流浪子虽声名狼藉在外,但顶着个草包的名头的人不一定便都如世人所见。那日他看清楚王家二小姐书信中说的地方是你闺阁的侧厢房,连门都没入便转头离开了。徒留那二小姐在侧厢房中等待。” “若如你所言,那之后的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王晚晴有些乏累,便极其不拘小节地坐在了船板上,听男子讲述。 “太子殿下看错的第二个人便是你的二妹妹,选中你二妹妹的原因无它,她足够蠢钝也足够厌恶你,但殿下未料及她愚蠢至此。此事的风险极大,为取得你二妹妹的信任,殿下将支配我的嗜骨哨给了她,却不想她见郭家浪子未中计居然以此控制我,令我坏你名节,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便都知晓了……”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受害者的王晚晴从他的话里面嗅到了一点子推脱责任的渣男的味道。 “你可知道林嬷嬷救了我之后大概率会遭受什么?” 从得知林嬷嬷帮助自己逃跑时开始,王晚晴便大概猜到了到了那个将近花甲之年的婆婆要面临着什么,但仍旧是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男子撑船的手滞了一下。 “自那天过后,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王晚晴解释道。 毕竟“自己”是在王家长大的,“自己”应该比一个外人更清楚王家的手段。他因此而有些疑虑也并不奇怪。 “虽然我可以从零散的信息里猜到一些,但,我希望你能够确定我心底的答案。”王晚晴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似的。 “她有极其微渺的机会活着。” 出乎王晚晴意料,男子如此回答道。 “她在与我商讨有关救出你的事宜时,她十分确信有办法将你的命留到半个月之后。” 他解释道:“王承相的一贯作风都是快而狠,很少有人能动摇他的决定。而那个妇人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她也许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王晚晴注视着男子的背影,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该怎么称呼。” “朱大。” “……” “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这个名。” 水面上的风迎面吹来,缓解了王晚晴身上的疲乏。 “王婉清。”她开口道。 “我知道。”男子的回答只有三个字,简明至极。 接着的是一片沉寂,以及轻微的呼噜声。王晚晴轻挑竹帘,便看见小萍枕着舱内甲板睡得正香。 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她弓着身子进入船舱,在小萍的身旁找了一块地方,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 天快亮了,王晚晴想。 第21章 新船 火红的太阳将天边晕染成瑰丽的赤色,跳脱的红晕足足铺满了半边天,深幽的靛蓝占据了天的另一侧,几点繁星撒着零星的光辉,圆月的轮廓在舒朗的天际显现。 而王晚晴则坐在船舱里掐算着日子,一旁的小萍正盯着水里的游鱼咽口水。 洛水水系繁杂,是大周货运主干,来往船只频繁。故而这段时间一直是昼伏夜出,减少被周遭的船只发觉的可能性。为了减轻船只重量,这条小舟上所带的食物并不多。王晚晴还好,只不过年纪尚小,且还在长身体的小萍怕是已经受不了了。 “咕噜~” 在自己的肚子又响了一次后,小萍趴在王晚晴的腿上小声的哭泣起来。 王晚晴将自己没吃的食物塞给了她。 小丫头却摇摇头说:“小姐你吃,我不饿。” 而后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呜……”小萍委屈得哭的更大了。 “快到了。” 王晚晴听得外头的声音不得心下一喜,安慰道:“小萍,再忍一忍,马上就有吃了。” 小萍乖巧点头。 王晚晴撩开竹帘,只见初晨的阳光破云而出落在了分流的水波上。 面前是一宽一窄的两条河道,以及矗立在两条河道分离处的堤岸上的石碑,其上正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风凌古渡”。 居然提前到了,王晚晴略有惊讶。 但想到现在离未来会发洪灾的赵郡已经快有数百里的距离后,王晚晴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进入支流后,船只减少,白日也可出行。现在如果没到的话,还得多等一个天,到晚上才能继续前行。 男子手执竹篙手肘一沉,将船引往了较为窄的河道。 起先水流湍急,河道窄小,但未行多时。王晚晴面前的视野便豁然开阔。无数平缓曲折的河流依偎着丛丛比人高的芦苇,迈向了远处。也不知拐了几道弯后,男子在一个偏僻的水岸边用手中的长篙劈开了齐胸的杂草,露出了隐匿在其间的木船。 “小萍!”王晚晴对还在船舱里的小丫头兴奋道:“我们到了,有吃的了。” “嗯?吃的……”小萍揉着自己的眼,出了船舱,“小姐,哪里有吃的?” “在外面。”王晚晴理了理小丫头有些炸毛的头发。 “哗!”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王晚晴出船便看见那只刚刚还在岸上的乌篷船在水中晃荡。而岸边的杂草被压出了一条醒目的痕迹。站在这痕迹中间的站着的,正是身着黑衣的男子。 将那些倒伏的杂草用长篙拨乱后,男子从岸边跳到了乌篷船上,给还在旧船上的王晚晴扔了一样东西。 王晚晴下意识的接住,是一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肥一瘦的两套女子的衣裙。 “换上,旧的衣服就放在以前的船上。”男子说完这话时便再次钻入了乌篷船的船舱中。 王晚晴照他的话和小萍换上了刚刚的衣服。小萍的那一件倒是很合身,王晚晴身上穿的有些宽大了。 很好,在这段时间的折腾之下自己瘦了不少。可喜可贺。 忽的,船身一震。王晚晴有些重心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却不想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男子看着面前冲过来的人,下意识的揽住了她的腰。 王晚晴抬头,刚好和那双幽深的眸子对上。 “你!流氓!”刚背过身换衣服的小萍回头看见了这一幕,脱口而出。 可男子并未避嫌,而是揽着王晚晴出了船舱,足尖轻点落在了数丈远的乌篷船上。 耳边风声猎猎,湿冷的空气扑面。王晚晴还未有反应,便被带到了新的船上。 她并没有觉得冒犯,还有些新奇。 这飞一般的感觉,王晚晴除了在前世滑翔时体验过,也就这回了。 这难道是武侠小说中描写的轻功?王晚晴起了好奇。 “你这个坏家伙干什么!” 还在旧船上的小萍叉着腰对站在王晚晴身旁的男子怒道。 “这船高上许多且无扶梯,只能出此下策。”男子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小丫头有些无奈道。 “我也会轻功,不需要你!我看你就是那个什么……对!占便宜。”小萍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林嬷嬷以前对自己说的那个词是什么了。 原来还真是轻功,王晚晴诽腹。 “你就是想要占我们小姐的便宜!” 小萍整张小脸都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通红。 “你下盘不稳,轻功一般,若是让你来的话,大概率两个人都会落入水中。”王晚晴刚想要安抚小萍的情绪时,便听到了身边的人如此的评价。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说什么!”小萍听到他说的话胸口的怒气又盛了几分。 “谁轻功一般!就让你见识见识!”说着便狠狠地蹬了一下船板向飘离的乌篷船飞身而去。 而小萍脚下的船因相互作用被这一猛蹬往后侧斜,这导致着力处并没给予她任何助力。距离乌篷船还有数尺时,小萍便觉自己已无余力,身子也歪歪斜斜的落了下来。眼见就要触到水面,却突然从对面横过来一根竹竿。小萍踩着青翠的竹竿一跃,落在了船上。 这时,她才发现,握住竹竿子那头的,正是那个讨厌的坏家伙。 小萍知道自己理亏,小脸也耷拉下来了,还是道了一声:“谢谢。” 这声音细若蚊吟。 瞧着她的模样,王晚晴觉着有些好笑,转移话题道:“我有些饿了,不如去看看有何吃食。” “嗯!”小丫头点头。 王晚晴看着她奔向船舱的背影,不禁感慨这小丫头倒是分外的有些好哄。 男子打开船尾的一个暗格,拿出一瓮油和一件与递给王晚晴一样的布包。 “流水会将船带着沿着这条河走,前行数十里便会见到一株古榕树,那时须得改行。我会在此之前追上你们。”说罢,男子便拿着手中的东西跳上了一开始的旧船。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王晚晴问道:“那没有船你怎么回来。” 男子撑着船往另一条河道行驶,远远的对王晚晴喊道:“我轻功好。” 他好像在内涵谁,但王晚晴没有证据。 第22章 包扎 小舟破开水波,带起一层粼粼的纹理。男子的身形在一道错折的拐角被齐腰身的杂草遮蔽不见。 “小姐你看!” 小萍兴奋地从船舱中出来,将一块糕点举在王晚晴面前道:“有桂花糕!” “我不饿,你先吃。”王晚晴摸着小萍有些炸毛的头顶道。 接着便捡起一旁的竹竿,手肘一沉,这艘乌篷船便带着她来到了远处。 “哇!小姐你会撑船啊。”小萍看着王晚晴的动作,眼里满是钦佩。 “刚刚看会的。”王晚晴在撒谎,前世她为了视频的数据,可没少在这些东西上下功夫。 这具身体来时虽然素质不行,可经历了这些天的磨炼,并不算是个绣花枕头。撑一会儿船倒是没有多大的问题。之所以之前不显露,是怕那男子起疑,毕竟他已经怀疑过自己并非王婉清一次了,不可再徒增疑虑。 但是小萍不同,她信以为真,一口一个夸赞:“小姐好厉害!” “小姐真棒!” 王晚晴对此很是受用,迎着春风,笑着划船往前而去。 芦苇丛深而密,旧叶经过一个寒冬变得枯黄,萎靡的倒在河道两侧。新的叶片从老黄的叶片中间中冒了出来,带着白绒绒的毛刺。 王晚晴为了动作方便卷起了自己的袖口,白皙的臂膀被新叶画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但她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自顾自的往前划去。 未待多时,她便到了男子所说的榕树下。用绳索将船固定好后,王晚晴放下袖子来到船舱,只见小丫头正在清点船内的东西。 看见王晚晴进来,小萍兴奋道:“这里有好多吃的,还有药和鱼网!” 王晚晴盘腿坐在船舱内,拿起一块松软的糕点送入嘴中,含糊不清道:“趁着现在停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抓鱼。” “好!”小萍的眼睛亮晶晶的,满脸的兴奋。 这样小的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也不知道受到了何种磋磨,成了世家大族培养出的死士。 王晚晴摸着她的头,唇角轻勾:“等下不要告诉那个坏家伙是我划船过来的。” “为什么?”小萍不解道。 “他刚刚不是笑你轻功不好嘛,我等下给你报仇。”王晚晴道。 “好!”小萍高兴的应答。 她虽不理解划船过来和报仇有什么关联,但小姐肯定有她的道理! “我们去捕鱼!” “好!” “阿嚏!” 男子换好衣物,将脚下的船和上面留存的痕迹一并用火烧过一遍,取出匕首将其凿沉后,打了个喷嚏。 望着高悬于天际的太阳,男子长眉轻蹙。 太阳都出来了,不应该会觉得冷啊。 男子踏在低垂的芦苇叶上,向原本的来路飞身而去,直至过了分别时的地方数里,男子也未见到那顶乌篷船,不禁起了疑虑,脑海里也闪过无数的可能。 又行数里,直到看见榕树下的那顶小船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男子才放下心来。 王晚晴将用网子捕捞起的鱼串起来时,突觉船身一沉。回头望去,只见男子换上了一身短褐,正在解开被自己固定在榕树上的绳索。 “朱大哥。”王晚晴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男子走去,关怀道:“怎的去了那么久,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王晚晴对自己的称呼,男子一愣,而后道:“没什么,可能是水流太急,让你们提前到了。” “哼!” 坐在船舱里的小萍探出头来,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我看你是轻功不好!” 男子并未理会她的话,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篙,朝岸边一抵,乌篷船便沿着水流向一侧河流而去。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扎起来的袖口滑落至青翠的竹竿上,蔓延至水中,逐渐扩散。 王晚晴心下刚泛起一分松快,却被沿着男子手臂流淌到竹竿上的那抹暗红给惊到了。 “这是怎么弄的!”王晚晴握住那竿竹,对眼前面上毫无波澜的男子问道:“是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吗?” “旧伤。”男子淡然道。 “把衣服脱下来。”王晚晴看着他略微发白的唇,面色白了几分。 她早在小萍说自己没有受伤时就该想到的,王晚晴在心底道。 哪怕是世家大族培养出的死士,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分毫未伤。更何况他还帮自己挡下了那根燃着火的横梁…… 男子闻言身形一滞,只见面前的女子唇瓣轻启,对自己道:“别误会,你这个活地图要是出了意外,我们可都走不了。” “把衣服脱下,都耽搁了这么久。伤口伤口怕是已经化脓了。要是再不管不顾的话,你就算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况且这里还有药。” 她的语气很温和,像一杯温热的茶水,但带着几分命令和毋庸置疑。 “是需要我帮你脱吗?” 男子闻言僵住了。 面前的人说这话时的表情并无半分羞赧,仿佛是真的在担心自己背上的伤口不便,想要帮助自己。 王晚晴已经想好了,要是他还不同意,就一直握着这竹篙,看谁耗得过谁。 “小姐……” 在船舱里听到这句话的小萍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林嬷嬷教过,你的这句话好像也在耍流氓……” 这…… 王晚晴脸上一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小丫头解释。只好摆摆手让她回船舱,并小声叮嘱道:“就乖乖待在船舱里烤鱼,等下我叫你再出来。” 小萍虽懵懂,但还是很听话的,乖乖的回了船舱。 外面只剩下两个人对峙着。 男子轻叹了一口气,俊朗的面容上有些许无奈。 随后放下了手中的竹篙,背对着女子。一件一件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落下几层新换上的短褐后,男子只剩下了一件贴身的里衣。 这件里衣应当是他之前的衣服,并没有随黑衣一起换下来。 大片的血渍如罂粟般绽放在雪白的布料上,分外灼目。由于许久未处理,衣服已经与皮肉大面积的粘连了。 他应当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换里面的衣服。 见他想要直接将黏在自己身上的里衣撕下,王晚晴开口制止道:“等等。” 许是明白了王晚晴的意图。男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安静的盘腿坐在船板上。 王晚晴从船舱中取出了在船内找到的火折子,引燃一团火绒后,将从小萍那里借来的匕首的刀刃在上面烫了数回,稍微放凉,来到了男子的身后。 刚想将粘在皮肉上的布料小心的用刀取下,却不想刚触及他的里衣便被湿冷的寒意惊讶到了。 都在水上行了两天了,他的里衣居然还是湿润的。 应该是救自己出火场弄的。而他的外衣原本是黑色的,再加之昼伏夜出,自己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王晚晴小心的用匕首将粘在皮肉上的布料取下来。她曾经为了拍一期如何在荒野的山火中求生的素材,专门学习过过处理烧伤的应急方法。并且在那一次拍摄中派上了用场,只不过最后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终身难以去除的疤痕。 在处理男子背后的烧伤时,她的手法依旧娴熟。 将粘连的部分取下后,王晚晴顺利的脱下了男子的里衣。 本来就有烧伤,再加上数层湿透了的衣物的包裹。背后的烧伤毫不意外地溃烂了。 “忍一忍。”王晚晴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面前的男子是暗卫。过着刀风剑雨的生活,自己的这句话倒是有些多余了。 王晚晴用火苗给手中的匕首再次消毒后,麻利的将男子背后已经溃烂的肉剜下。 鲜血沿着男子的脊背流淌到了船板上 而他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用一部分布条擦拭过他背后的血迹后,王晚晴轻轻地将找到的药物敷在了他流淌血的伤口上。淡灰色的药膏逐渐吸饱了血,被染成了深褐色。确认血被止住了且不会粘连衣物后,王晚晴用舱内剩下的衣物撕扯而成的布条给他包扎好裸露的伤口。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见她包扎的手法如此熟练,男子开口问道。 “你说过。”王晚晴灵巧的将包扎的布条收尾,“顶着个草包的名头的人不一定便都如世人所见。” “受教。”男子语气很淡,但眸色却深了几分。 “这些衣服湿透了,你不可再穿。”王晚晴将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在了船头的围栏上,准备等下待其干了之后再将它烧掉。 “嗯。” 男子起身,刚想要将放在身旁的竹篙拿起时,却被面前的人抢先夺去。 “伤口才包扎好,你现在可做不得这些,要是伤口再裂开了,可白耽搁了这些时间。”王晚晴手执竹篙,站在船尾对男子道。 “不可……”拒绝的话还堵在喉咙口,却见面前的人轻轻一撑,船便行了颇远。 看清她手臂上数条被芦草割伤的血痕,男子瞬时想明白了她们为何会提前到此处。 “幼稚。” 哼。 王晚晴不理会他的他对自己的行为的评论,不紧不慢道:“若是你觉得我撑船比你慢的话,便可将这竹篙夺走。” 撑船可不仅仅比的是力气,还有巧劲。 男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是无法反驳。 他撑船时船速度未必快于她。 “我若是累了,便再由你撑船。路还长,你身上还有伤,到时候若是病倒了反倒会失了效率。”王晚晴见他已犹豫,便劝继续道。 “再沿着这条河流行数十里后,会见遇见几个村庄,那时再改道。还有,把袖子放下来,不然……撑不久的。”男子开口道。 这算是同意了。 王晚晴望着前面落在水面的金乌,手肘一沉。船身划破粼粼水光,前行数尺。 第23章 海棠 “你很喜欢海棠吗?” 安泰寺内,在一片粉云下,头戴紫金冠身着窄袖玄天色蟒袍的俊郎男子对面前提着一篮子灼灼海棠的少女道。 “太子殿下。”少女双手交叠行礼道:“鲜葩猩荐血,紫萼腊融脂。母亲怀臣女时,常念此句。” 李自渊目光在少女轻施粉黛的脸上,凝了凝。 王静姝垂眉浅笑道:“此间春色可好?” “……甚好。”察觉到自己失礼的李自渊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头顶的那片开得正艳的海棠。 “前有一小亭,旁植垂丝海棠数株倒是寻春的好去处,太子不妨前去看看。”王静姝抬眸,似是邀请般提臂往前轻指。 李自渊剑眉舒展正欲开口应答时,却听王静姝婉声道:“金乌西斜,春寒稍减,但还望殿下切莫过于迷恋。” 接着又行了一礼,莲步轻移意欲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本殿便这样令人厌烦吗?”李自渊眸色深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少女吞下。 “殿下何出此言。”少女神色未有丝毫慌张,低眉解释道。 “只不过母亲尚未扶正,臣女依旧是王氏庶女,此处人多眼杂,倒是不便与殿下有太多交集。” 王静姝从篮中取过一支海棠递给身前的人。 “春景正好,望殿下爱怜。” 李自渊抬手接下了花枝,与她温和至极的目光相触。 一阵浅风轻拂,头顶茂盛的花枝相碰触,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恋人的轻语。无数或浅粉或淡白的落花,打着旋下坠,落在二人发间,如同染了一层薄雪。 在枝丫碰撞的沙沙声中,王静姝耳畔多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风起,慢行。” 如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向来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那笑容就像是此时晚照的斜阳,疏离冷落却仍葆有温度。 王静姝并不否定这笑容会使很多少女怦然心动。 不过,这招数可以施展在崔寻临身上,但对自己而言,毫无用处。 情情爱爱,哪有权利诱人。 更何况,这所谓的情爱,不过是面前人的拿手好戏。 当她再次见到那笑容的主人时,已经是十几日后的千秋节。 与此同时,自己那好姐姐王婉清已经不知踪迹了半个多月。 夜幕沉沉,星子低垂。黑色的穹顶下却是一片流动的火光,皇城中的侍婢手持宫灯,穿过檐廊。殿上百官交杯换盏,觥筹错落。丝竹之声透过重重宫墙,惊动了太平湖里争食的红鲤。 “小姐,风寒。还是回宴上。”身旁的婢女轻声道。 王静姝将手中最后的鱼食一并撒入湖中,看着围拥上来的红鲤,觉得有些好笑。 这是她首次以一位世家嫡女的身份进入宫闱,方才宴上那些拉着自己的亲热面孔,倒是和这些争食的红鲤一般无二。 “自然是要回的。”王静姝起身道:“不过我醉意未解。来时听宫婢所言御花园中的海棠经雨未谢,不如陪我绕路看看。” “是。”若离应声道。 海棠苑与太平湖相距不远,未待多时王静姝便见那三个鎏金的大字。天色阴沉,院内只设置有几盏灯,她只能见到数道黑漆漆的树影。王晚晴从婢女手中接过美人灯笼,用昏黄的火光照着面前的花枝。 却见绿叶重重,枝干苍劲,唯独不见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树影重重下,透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倒是不及崔家才女‘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之句应景。”王静姝浅笑着回道。 李自渊被她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连走出树影的脚步都停滞了一下。 “太子殿下。”王静姝朝面前着朝服的男子躬身行礼。而后只觉得自己的耳畔一沉,仿佛是多了什么。 她侧头抬手拂去,从指尖柔软的触感判断出是一束绢花。 李自渊不自禁的,将自己的视线烙在了面前这绝色姝容的少女身上。 此次赴宴,王静姝是以王氏嫡女的身份而来,同时这也是向天下昭告,她是这大周朝未来的太子妃,故而服饰不再像以前那样以简洁得体为主。 此时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后坠一条绛色发带,鬓边的金雀钗与额前华胜相映。衣裙也不似以前那样从简,从常穿的浅黛色襦裙,换成了赤红曳地石榴裙,外着水芙色丝绸罩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加之耳畔足以乱真的浅粉色绢花,王静姝此刻正如一朵沾着露珠的海棠。 烛光跃动,在她如玉般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瑰丽。 李自渊意识到自己又失礼时,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却不想,王静姝下一刻便抬手将耳畔的绢花摘下,对面前的男子婉声道:“谢殿下。” 而后又未待他开口,便垂头轻语:“臣女已经酒醒,已经离宴许久,当回去了。” 李自渊心下有些气闷,道“可是恼我串通宫人骗了你。” “臣女不敢。”王静姝低声道:“只是父亲曾提及殿下要与王家表面交恶,以安陛下疑虑。自然不宜与臣女过于亲近。况且……” 她顿了顿,“崔家有佳人正在待殿下安圣上之心后相聚,殿下与妾每疏远一分,她与殿下相聚之日便又近了一分。” 最后一句话,将李自渊嘴边的话堵了个严实。 崔寻临被关押在海棠别苑后不久,王家便与太子商定好了,自己为正妃,而那个已经恨自己入骨的崔佳嫡女崔寻临,为太子侧妃。 至于崔寻临失去清白的事,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早在崔寻临落水不久后就知道了。 毫无疑问的,李自渊认下了这件事,而后亲自请旨,纳崔寻临为侧妃。 崔家的势力不可小觑,皇帝本就忌惮这羽翼渐丰的儿子。再加上权势滔天的王家…… 故而自己那手腕狠绝的父亲和这位太子殿下一拍即合,借请婚由头与王家表面交恶,安定皇帝的疑心。封妃后不久便纳崔寻临为侧妃。 不过,那时候崔寻临肚子里的东西应当藏不住了…… 王静姝神色微动。 自己父亲这算无遗策的本事,她倒是要好好学学…… 王静姝抚着手中的绢花低头浅笑道:“殿下的心意,妾会小心收好。” 李自渊瞧着她脸上泛起来的红晕,眼里也泛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回宴会的路上,王静姝一直盯着手中的绢花不语。 身边的婢女若离见自家小姐默默不语良久,便开口道:“殿下也是有心,奴婢在宴会上看到当今皇后头上戴的拟生花,也未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 “有心。” 王静姝的语气平铺直叙,既不像是反对,也更不像是赞同。 若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也不再开口。 王静姝倒是颇为佩服这位太子殿下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的本领。 不曾离了这个,也不曾远了那个。 “玉郎为何独自在此?可是宴会上的菜式不合心意。” 一道极其柔和的声音从树顶传来。 王静姝脚步一顿,立刻将身侧婢女手中的灯笼熄灭,拉着她隐入一旁的黑暗之中。 她可从未见过这位向来高傲的长公主殿下李乐宁,对谁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她口中的“玉郎”应当是男子,而且这四周树木丛生,人也罕至,倒是私会的好去处。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近乎是男子刚刚开口,王静姝瞳孔便震了震。 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了。 在王婉清所居住的驿站失火后,他便质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动的手脚。 是了,是了…… 王静姝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京中可被称作玉郎的男子除了这位王家玉郎王玉臣,还能有谁。 再想想这位向来以君子自居的兄长心里藏着的那个人,王静姝差点笑出声来。 有趣,当真有趣。 第24章 祝愿 小峰由假山树石堆叠而成,其间芳草繁密,所植的松柏丰茂,细绒绒的松针缀满遒劲的枝干,托举起一把把翠绿的小扇,化作一片茂密。、 一阵风过,松柏影影绰绰,隐于其间的凉亭中露出两点暗黄的灯和两个修长的人影。 李乐宁并未着平素里最爱的红裙,换了一身浅淡的衣裳,脸上的妆容也少了几分艳色,眉目间的傲气也随之弱了几分,倒是多了几分温婉。她明媚的脸上闪过一分羞怯,道:“既然是旧相识,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长公主言重了,微臣不敢逾越矩。”王玉臣正着青色衣袍,头戴进贤冠,拱手低眉道。 “免礼……”李乐宁听出了他语里的疏离,向来张扬的凤眸黯淡了些许。 王玉臣闻言缓缓起身。 抬头间,周遭的松柏仿佛翠了几分。 男子青丝如墨,眉峰若黛,丹凤眼中透出几分凉意,仿若流淌着月光雪华。 皮肤白而不僵,自带着一股玉质的温润,一身青白色的官服衬得他颀长的身材清瘦若竹,身侧的松柏也难及。身为世家大族的嫡长子,他身上自带一股清冷矜贵,却并未让人觉得有着凌人的盛气。 李乐宁不知为何脸也红了些许。 “宴饮上的菜肴颇佳,只是酒力不胜,来此透气。”王玉臣温声道。 “是吗?”李乐宁眸色微动,“可刚刚见你眉间似有郁色,不知是受何事困扰。” “无甚,世人皆有所扰,臣也不能免俗罢了。”王玉臣低头恭敬回道。 “玉郎身为世家大族长子,又在民间颇有声名,若有忧虑之事怕是因此事难之又难。不如讲与我听听,或许可为你解忧也未知……”李乐宁朝着男子前了一步,两人的距离便在这小小的凉亭中拉近了些许。 李乐宁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和动作过于关切,脸上不禁起了一层薄粉,加之颊边因在宴上多饮了几杯而泛起的砣红,整个人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王玉臣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眉目间覆上一层霜雪。 “长公主殿下,之前微臣并不知您的身份,越了规矩,若有误会之语还请包涵。现下你我之间一君一臣,更隔着男女之别,还是请您直呼微臣的名字。” 阅览书墨经年,他的气质如一块用溪水磨过的玉石,温润至极,令人想靠近又怕他沾染尘世。 李乐宁闻言,原本泛着红晕的颊白了几分。 “王玉臣……” “长公主殿下醉了。”王玉臣看着面前人眼里泛起来水光,低眉轻声道:“夜风微凉,还请长公主殿下早日回宴上。微臣先行告退。” 王玉臣躬身行礼,便退出了亭外。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乐宁涂着蔻丹的指甲嵌深深入掌心,上扬的眼角微微发红。 王玉臣身形欣长,仪度从容,加之面容如玉,提着宫灯穿过几个回廊时常引得宫婢频频侧头观望。 他并不喜宫婢们的小声议论和其中间杂的惊呼声,便择了条少有人至的小径,却不想在一处转角的树影下透出一声清脆的女声。 “兄长。” 王玉臣微微愣神。 只见提着美人灯笼的王静姝从树影里走出来向他行礼道:“好巧。” 王玉臣正想问她有何事,却不想面前的少女竟捂着唇笑出了声。 “我可不知兄长风貌如此动人,竟引得长公主殿下不顾朝堂党争与你表明心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王玉臣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逐渐变沉,直至转黑。 王静姝见此,收了脸上的笑缓声道:“兄长年已及冠,族中长辈皆有为你择妻之意,兄长还是少与人接触为好,特别是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贵女们。免得传出点什么,兄长到时候不想娶也得娶了。” 王静姝想起宴席间那一个两个听闻王玉臣回京后,向自己打听他喜好的贵女们,唇角又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听着王静姝刻意咬重的“虎视眈眈”四个字,王玉臣脸色又黑了几分。 但自身的修养迫使他只道了一声:“不必替我担此心。” “兄长眉间似有郁色。” 这是李乐宁刚刚在亭间对他说过的话。 王玉臣眉头紧拧。 面前这人将自己在亭中的对话听了个干净难道只是为了来此寻自己开心。 见到面前人眉目间含着的笑意,王玉臣不再理她,转身离去。 “兄长不必担心阿姊。” 王玉臣脚步顿住,回头道:“你有王婉清的消息了。” 呵,王婉清。 王玉姝在心底轻笑一声。 平日里不是一口一个清儿的吗?他何时对那人的称呼如此疏离了。 真是个伪君子…… “自是没有的。”王静姝面上尽是一片恬静端庄的模样。 “那场火里只翻出来那两个婆子的尸首,并未找到阿姊。”王静姝眼中一片森然,“显然,她的本事比你我想得多多了。” 王玉臣闻此,抬步离去。 他虽对王静姝多有不满,但父亲已经扶正了她的母亲,且出面定下了与太子之间的婚约。哪怕是因家族决策,他也不会与其有任何龃龉。 王静姝看着离去之人手中逐渐隐入黑暗的昏黄的宫灯,神思有些缥缈。恍惚之间,她仿若回到了儿时檐下。 “阿姊,你许的什么愿望。” 一盏莲花灯被虔诚的放入水中,被流水驼着去了远处,在黑暗中逐渐只剩下一点昏黄。 “我不想被困在这里,不想成为谁的妃子,谁的妻子……我想有更多的选择,去更远的地方。” 女孩好看的眸子里映照着月华泛着点点银辉。 “哪怕那人是太子殿下?” “哪怕那人是天王老子我也不干!” 王静姝抬头看向天边的圆月,恰如七年前的那般皎洁无瑕。不过此时许愿的人只有她了。 王婉清,你最好别真的死了…… 王静姝双手合十,囔囔道: “如果你没死…… 那我便祝你得偿所愿,年年岁岁,长乐无忧。” 第25章 修罗场 “马姑娘,来买菜啦!”一个身材肥大的妇人提着篮子,正在对猪肉摊前挑肉的王晚晴道。 “嗯,是的。”王晚晴礼貌的回答道。 她现在已经拿到户籍了,她的新名字是马英莲。而小萍,她的妹妹,叫做马晓萍。两人是从连云山来投奔亲戚的,可惜亲戚没找到,就定居在了这里。 “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吃得了这么大块肉吗?”妇人对王晚晴篮子里的那块肥瘦相间的肉努了努嘴。 当然吃得下,虽然自己最近在减肥,有意的控制饮食。但小萍还在长身体,这么大块肉她一餐最起码能干掉大半。 毕竟以后要在这小县城里面生活很久,为了避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王晚晴没有将真实的理由告诉她,而是胡诌道:“表哥最近好了些,我准备做好了送过去些。” 这位表哥就是那位姓朱的暗卫。 那柳树底下除了给王晚晴两人立身的东西外,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嗜骨哨。反而是多了一份户籍,一看名字,上面赫然写着“朱大”,还是马英莲的表兄。 看清那份户籍上的名字后,刀刃就只距离自己的喉咙001厘米。 随后是小萍的尖叫及剑刃出鞘声。 剑刃距离男子的喉咙也只有001厘米。 三个人以极其奇怪的姿势在城墙根底下对峙着。 “你那表兄,二十多了。” 妇人的话语将王晚晴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嗯,二十有二。”王晚晴如此回答道。 真实的年龄她不知道,但户籍上是这么写的。 “啧,也老大不小了……他有没有娶妻的意思啊。” 妇人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笑盈盈的继续道:“你看我怎么样啊!” 在短短的一分钟里,王晚晴被劈了两次。饶是她在努力,也控制不住自己此刻的表情。 看着王晚晴脸上略有呆愣的神色,那妇人脸上满是委屈:“你知道的寡妇不易,更何况我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那些叔伯兄弟的,表面上看着亲热,实则一直盯着我家那早死的剩下的田产,家里没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睡觉都不踏实。” 说到关切处,那妇人用帕子揉了揉眼角。 王晚晴咽了口口水。 这妇人穿着一件有些发白的罗裙,袖口还有个补丁,年纪约莫三十四五,身形有些粗大,但眉目间风韵犹存,可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平复过自己的情绪后,王晚晴对面前的妇人笑道: “这事还是得问表兄的意思,他若是同意我这当表妹的当然会祝福你们!” 这句话发自肺腑,加上王晚晴极其真挚的语气,妇人听后眉梢都带着红光。 王晚晴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回对人说这句话了。 那些得到这句话的人,都和眼前这妇人一样娇羞一笑,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恳切道:“若是我真的有幸成了你的嫂子,我肯定把你当做亲妹子看待。”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王晚晴还是压不下心里的惊叹。 自己到这落霞县还半个月不到,来问自己“表哥”有没有娶妻的意思的人都快有十双手的数了。 先开始是媒婆,后面是一个两个的羞怯怯的小姑娘,而现在都发展到了寡妇…… 啧啧…… 王晚晴咂舌。 挺好的,说不定疲于应付这些女人后,他就不会盯着自己这么紧了。 想起那天他抵在自己喉咙的刀刃,王晚晴还有些后怕。 按理说林嬷嬷应该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可偏偏都这些时日了,还没有所谓的“线人”与自己相见。至于嗜骨哨,更是无踪迹…… “姐姐!” 坐在院子里择菜的小萍看见立在院门口的王晚晴,兴奋的迎上来道:“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这声姐姐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王晚晴很是受用。 “今天给你做红烧肉吃。”王晚晴摸着小丫头的头顶笑道。 “好耶!”小萍眼睛亮晶晶的,拿过王晚晴手中的篮子就往厨房跑。 她们现下所居住的地方叫做落霞县。 由于地处于西南地带,气候柔和,地势较为平缓,加上湿度较大,多有云雾。特别是傍晚的云霞,若一片密密匝匝的繁花簇拥,煞是好看,因此得名。 这个小院子是埋在柳树根下的地契之一。由于离集市较近,周围人家却少,王晚晴就选中了这里。 她还是蛮喜欢这个小宅子的,青砖灰瓦,地方宽敞。由于久未有人居住,地上的砖石爬上了青苔。院内还种有数株果树,现在是三月天,上面都是繁密的花朵,有许多胖乎乎的蜜蜂趴在上面采蜜。 过几日便在后头的空地上开辟出一块菜地,种上些白菜、丝瓜,过些时日就能吃了。再到集市上买一只小狗和小猫,除了隔壁那位不速之客外,这日子也算舒坦。 院子里,挂在王晚晴用竹竿制成的晾衣架上的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随着早上的清风拂动。旁边的架子还有两人床上的被褥,也被整整齐齐的挂了起来。 想起初来到这里时小丫头的手忙脚乱模样,王晚晴见此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刚想去厨房夸小萍几句,却被从隔壁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 “砰!” “你个小丫头片子真不害臊。”这嗓门颇大,王晚晴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 而住在王晚晴隔壁的,正是自己那便宜表哥。 受好奇心驱使,王晚晴用几块砖头垫在脚下,趴在墙头朝隔壁院子观望。 只见早上和王晚晴搭话的那个妇人正指着一个小姑娘大骂道:“你一个都没定人家的小姑娘,一大早上就跑到年轻的男人屋里头,真是不要脸!” 那妇人脸上涂了一些胭脂,不过脸上的细纹却依旧显眼,衣裳较之刚才新了些,也鲜艳了些。头发盘成了堕马髻,斜插几只氧化后略有发黑的银簪子,倒是颇有几分成熟妇人的风韵。 而她对面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出头的样子,穿着水天碧色的罗裙,头上绑着一条绣着兰草的缥色发带,杏眸剪水,端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嫩生生的,如同刚刚抽芽的剑兰。 “谁到屋里头了!别凭空污人清白!”小姑娘年纪小,声音也小,正涨红着脸指着那妇人道。 看着被人扔在了地上的篮子,和洒落出的饭菜,王晚晴顿时明了。 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那个给隔壁送饭菜送鞋子的“田螺姑娘”。 本来这些私密王晚晴是不知道的,直至有一天隔壁的那人拿着同样的篮子,面无表情的对自己道:“不要再送了。” 王晚晴才意识到,隔壁院子里冒出了个田螺姑娘,天天给他送吃的送用的。 还记得自己再三向那人解释道:不是自己,自己没有这份闲心和毅力后,那人的脸又是青又是白的。 王晚晴心下微动。 好家伙!原来是你啊,小田螺姑娘。 不过,现在那位小田螺姑娘正处于下风,被那妇人扯着衣裳大声叫嚷着: “快来看啊!原以为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却不想是个想男人想疯了的荡妇!青天白日的往人家院子里跑!” 小田螺姑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小脸顿时白了,大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嘿!我就是不放手,我等下还要扒了你的衣裳让你见不得人!”那妇人扯着小姑娘的领口道。 ! 原本还在观望的王晚晴因这句话起了恻隐之心。 那小姑娘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如果这妇人当真这样做,这小姑娘怕是会活不下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王晚晴立即从砖上跳了下来,想去过去讲和,但想起那妇人彪悍的模样。王晚晴怕到时候口斗转变为武斗,便叫上了在厨房里的小萍,拉着她一起绕到了隔壁院门口。 却不想一个高大的身形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抬头一看正是自己那从外面回来的“表哥”。 男子穿着短褐,也许是为了干活方便,袖口被卷了起来,露出手臂上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单手扛着一捆颇为粗壮的柴火,脊背与腰间的肌肉紧绷。看着面前的两个要往自己院子里冲的人他的剑眉微拧。 “早!早啊!”王晚晴看清来人后浑身一僵,有些结巴道。 “你放开我!” “小丫头片子,跟我斗!知道厉害了!” 两道叫喊声从本该紧锁的木门后传来。 男子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有片刻碎裂。 “我在隔壁听见你院子里有人,以为是进了贼。你现下回来了,那我就回去了。” 王晚晴赶紧道,接着拉着小萍的手逃一般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跟在王晚晴身后的小萍有些不解道:“不是说去帮忙拉架吗?怎么不去了。” 王晚晴偷偷指了指身后脸色黑得像块炭的男子,向她摇了摇头。 小萍虽不解,但还是点头道:“我听姐姐的。” 嗯,真乖。 这种修罗场还是别掺和了,王晚晴略有心虚。 那田螺小姑娘自己之前见过,也向自己打听过这“表哥”有没有心上人,而自己…… “如果表兄愿意的话,我当然会祝福你们!” 王晚晴想起从自己口中吐出的那句话,连连摇头。 她向天发誓,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这句话了。 第26章 婚约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推开门后,看见眼前的这幕闹剧,眉头紧拧。 那妇人看清来人后,松了紧攥着小姑娘衣领的手,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路过此处,见到这小丫头片子在你院子里鬼鬼祟祟的,以为是贼,故而和她扭打起来了。” “不!不是的朱大哥,我没有想偷东西。”小姑娘刚一开口,豆大的泪珠便滚了下来。 呵,扮什么可怜。 妇人见她泪水涟涟,心底冷笑一声,道: “你如果不是偷东西!你一个连婚事都没有定下来的小姑娘跑到大男人的院子里做什么?” 小姑娘闻言脸上红了,眼里的泪水也更多了些。 “够了。” 男子放下手中的柴火,冷冷的看向妇人。 “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必在我的面前颠倒黑白。” 妇人脸上微楞,迟疑道:“我这都是为你好,怎地还怪上了我!” 男子剑眉下那对乌黑的瞳仁泛着寒光,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傻子。” “你……你凭什么说我诬陷她!”那妇人闻言愤愤道,脸上满是被人戳穿后的羞窘。 男子不再多言,扭着她的臂膀将她扭送了出去,关上了院门。 那妇人似乎是不甘心,指着合上了的木门道:“你个挨千刀的!敢撵姑奶奶我!也不打听打听,十里八乡的谁没听过姑奶奶的名号,我呸!” 似乎是还不解气,妇人撸起袖子接着道:“怪不得父母早亡跑这里投奔亲戚,我看你是命中带煞,天煞孤星!把你的爹娘都克死了……” ‘了’字的尾音未落,木门从内推开,露出一张五官宛如刀刻的脸,那从未有笑容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却冷得直叫人打寒战。 “你有一个儿子,今年三岁了。”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面前的妇人。 “真的是儿子吗?” 男子将这疑问声压低了些许,而后继续道:“你的那些叔伯兄弟们貌似都对你的亡夫留下的田地很感兴趣……” “朱兄弟……”妇人颤着腿跪在了男子面前,瑟缩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回……您要是说了出去,我们娘俩只有死路一条啊!我给你磕头!磕头……” 妇人说着就要将头往地上碰。 “够了!”男子呵止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是,是是!” 妇人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整理自己此刻有些狼狈的模样,急忙沿着墙根跑了。 男子再次合上了院门,并未去看还站在院子中的少女,转身去了屋内,拿出一袋铜钱,捡起地上的竹篮后,将钱袋子塞了进去,还给了那小姑娘。 “朱大哥……这是做什么……”少女接过竹篮,有些迟疑道。 “这算是那些天的饭菜钱。”男子眉目间有些许无奈。 “不用的不用的!”少女连忙将竹篮递了回去,急切道:“这是我自愿的……” 说着又羞红着低下了头。 “可我承受不起你的这份好意。”男子语气微凉,接着又不带任何温度地补充道:“以后也别再来了。” 少女的心才开始萌动不久,便被男子坚决地拒绝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她还是紧攥着拳头,鼓起勇气道: “朱大哥,我知道这样会很突兀……” 她的眼睫间一片粼粼水光,“你的表妹告诉我你并未有心上人,你……你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 “表妹……”男子眼眸沉了一下,而后道:“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你若是同意,她会祝福我们。” 男子剑眉轻挑,在心底轻笑一声,对面前还怀有希冀的少女道:“她难道没告诉你,我和她之间有婚约吗?” 第27章 争执 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露出些许,王晚晴便同往日一样提着篮子赶往市集。 落霞县虽然是个小县城,里面的商贩倒是颇多。卖菜的、卖脂粉的、卖花的……再加上赶集的,洋洋洒洒的占满了石板铺就的路上。 王晚晴数了数口袋里的铜钱,拿出两枚,递给了扛着草靶子的老翁。老翁止步,将两枚铜板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将满插着糖葫芦的草把子立在王晚晴面前,让她挑选。 王晚晴在一片红艳艳中,挑出两串饱满圆润的糖葫芦,用草纸包着,放到了篮子里。 小萍喜欢吃,那今天就多买一串。 王晚晴这样想着,清点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竟发现差点忘记买肉了。 而这小县城中每天都有新鲜肉的肉铺子就只那一个,王晚晴赶紧提着篮子朝着不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肉铺子挤了过去。 就在她感慨平日里生意一般的猪肉铺子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时,王晚晴被一声极大的嗓门给震了一下。 只见昨日那个与自己搭话的妇人,举着一刀肉。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个卖肉的,这块肉几斤几两你不清楚,凭什么说我少给了钱!” “对啊!对啊!”周围有人瞎起哄道。 王晚晴这才意识到周遭的那些人是围着看戏的。 妇人的衣服已经换回了之前穿着的有些老旧的那件,梳着简单的螺髻指着猪肉摊后年纪与她相仿的女人道。 “我呸!” 站在猪肉摊后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把手中的刀往案板上狠狠一剁,大骂道:“你个骚寡妇!前几天我不在摊子上,对我家的那口子抛媚眼儿,哄得他不知道让你少付了多少钱!今天你得给我补上!” “你说谁骚呢!真当姑奶奶好惹是!”妇人将手中的猪肉朝那女人的脸上扔去。 那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避闪不及,只听“啪”的一声,那块还带着血水的肉就贴在了她的脸上。 被抹了满脸油的女人气得将那块肉丢了回去,却不想只砸中了妇人的衣角。 周围人见此情景发出阵阵吆喝,还有好事者兴奋地叫着:“打起来!打起来!” “你的事情谁不知道!” 女人见未砸中那妇人,抽起立在案板上的刀,指着她道:“昨天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跑到年轻小伙子的院子发骚,被人家赶了出来!都传遍了!” 周围人闻听到如此重磅的消息,时议论纷纷,对着妇人指指点点。 “我还当是什么什么贞洁烈妇呢,原来是个骚货。” “她还有个儿子,好像还在识字,你说说,摊上个这样的娘,以后有哪家私塾要收他!” “我看过就是这寡妇勾搭这肉铺老板不成,转而去勾搭这年轻的。没想到这年轻的也看不上……哈哈哈” 不怀好意的议论铺天盖地而来。 王晚晴眉头轻蹙。 昨天还有前些天她都有在这摊子上买肉,只与这妇人碰面了一两次,不过她见到的都是那满脸络腮胡的猪肉贩子言语调戏这妇人,而后被这妇人骂了回去。 妇人的脸上毫无血色,朝着人群大喊道:“你们胡说!我才没有……” “嘿!你不认,我这就给你找出个人证!” 女人故意打断她的话,指着王晚晴洋洋得意道:“这不,她就是那小伙子的表妹,问问她昨天看到了些什么!” 妇人闻声朝着女人指的方向看去,毫不意外的与王晚晴的双眼对上了,眼中满是惊惧。 王晚晴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在那妇人有些瑟缩的目光下,对面前满脸油光的女人道:“我昨天都在家里,但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女人瞪大眼睛,唾沫横飞:“屁!我家二婶子明明看见这荡妇进了那壮小伙的门!” “可我没看见。”王晚晴语调浅淡,目光微凉,“住在我表哥隔壁的人是我,不是你家二婶子。” 女人被她这话噎住了,脸也涨红了几分。 王晚晴抬眸,对上女人有些浑浊的眼:“我想问问,当你知道这事后,你是怎样对你男人的,有没有像刚刚这样叫骂。” 女人愣了一下,大声道:“我自己男人我自己关起门来收拾!用不着你操心!” 王晚晴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根本就没对那个猪肉贩子怎么样,冷笑一声:“怎么收拾,少给他洗几件衣服吗?” “你个丑八怪!你说什么呢!” 女人扯着嗓子指着王晚晴叫骂道,“我家的事情要你多管!你也不瞅瞅你的模样,膀大腰圆,壮如母猪……” “怕是不会有男人看上你!” “你个嫁不出去的丑丫头!” 似乎是不解气,她撸起袖子大声张扬道:“快来看,这里有个母猪成精了!快来看呐!” 周围的人见此也开始上下打量王晚晴。 只见她身量肥大颇具肉感,但五官精细,像是个过年里买的瓷娃娃,绝对不是像那猪肉摊子前的女人所说形容的那样不堪。 甚至有人还嘀咕道:“若是她瘦下来些许,也应该是个美人……” “丑丫头!你以后走夜路注意些,小心我把你当做母猪宰了!”那女人的话语恶毒至极,却对王晚晴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前世王晚晴被变着花的骂过好几年,各地域混杂着方言的骂声都基本集齐了,对此已经完全免疫。 她在女人的叫骂声中毫无波澜的捡起地上的那块沾了些灰土的肉,将其放回了妇人的竹篮里。 “都是花了钱的,还是拿着。”王晚晴轻声道。 妇人听到这句话,眼角微红,“谢谢”两个字堵在了喉咙口。 “马英莲!”人群中传来道陌生的声音。 王晚晴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几步远的距离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急冲冲的朝自己走来。 “你就是马英莲!” 那妇人在王晚晴面前停住,上下扫视着。 “我是,这位婶子是有什么事吗?”王晚晴不解道。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王晚晴的脸上,白皙的脸庞上瞬时多了个鲜红的掌印。 “小贱人!” 那大婶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就叫骂着朝王晚晴脸上啐了一口。 靠!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你可以法术攻击,但不可以物理攻击,这是底线。 感受着脸颊上那一点温热的液体,王晚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松了松腕关节,蓄起力气,狠狠地朝那大婶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大婶脸上也多了个巴掌印。大婶有些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身材肥厚的人,接着便挥舞着巴掌朝着王晚晴扑了过去。 见此,王晚晴抬起脚就给了她膝盖一下。 那大婶只觉膝盖一痛,瞬时就跪趴在了地上。 “娘!” 人群中冒出一个高大的汉子,朝着地上的大婶喊道:“您这是怎么了!” 王晚晴眉头紧锁。 这剧情,有点像碰瓷。 自己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吗?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大婶被汉子扶起,不甘心地指着王晚晴道:“就是她!欺负你的妹妹!还对我动手!” !!? 第28章 计划 那虎背熊腰的汉子闻言,立即紧攥着拳头朝着王晚晴近了几步。周遭的人群见状,也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给他留出来个空地。 那位妇人看着那位汉子朝着自己靠近后,立即提着篮子扭头走了。这令王晚晴略有寒心,明明自己刚刚还为她说过话。 那猪肉摊子上的女人也不在叫骂,而是着急地朝着那位汉子大喊道:“刘家兄弟!你要是动手可别在我这啊,可别把我摊子掀了!” 汉子并未理会她,碗大的手掌也高高的举了起来。巨大的阴影落在了王晚晴的脸上。 王晚晴只捏紧腰间的匕首,并不怕他。 这匕首是小萍身上带的那把,削铁如泥。她特意借过来防身的,却不想今天倒是用上了。 她准头很好,一刀刺穿掌心并非难事,若是她的手腕再旋一下,这汉子的指骨怕是都会断掉。 “哥哥!不要!” 剑拔弩张时,一个细弱的小姑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王晚晴侧头看去,那人居然是昨天的那个小田螺姑娘。 只见她伸出双臂挡在王晚晴的面前,对着面前的这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喊道:“你怎么可以对女人动手!更何况她并未做错什么!” “妹……妹妹。” 汉子脸上似有愧色,轻声道:“我没想动手,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给你和娘道歉。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不怕我……” “她什么都没做错,不必给我道歉!”小姑娘脸上满是泪痕,“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月!”大婶听着自己的女儿这样说,略有不忿,“若不是她隐瞒自己和她表兄的婚约,还鼓捣你去招惹她表兄,我们何至如此气愤!” “瞧瞧,你眼睛都哭肿了。”大婶拖着还有些酸痛的腿,将小姑娘搂在了怀里,语气里里满是心疼。 “今天这仇必须得报!我刘家的女孩儿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大婶咬牙道。 “别!娘,我们回去……”小姑娘听见自己母亲这样说,着急道。 “不是?你们说谁和谁的表兄有了婚约?”王晚晴脸上的疑惑点燃了大婶本就未平息的怒火。 “你还在装!”大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那个还算清秀的女子,“你早就和你表兄订婚了!你还成天逢人就叫嫂子!” “什么!是谁造的谣!”王晚晴瞳孔微缩,惊声道。 “还在这里演戏!这是你表兄亲口说的,难道还有假!” 艹! 王晚晴在心底骂了一声脏话。 “这是误会……”王晚晴压下自己心底翻涌的情绪,意图对面前三人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那你给我说说,误会在哪里!” 妇人提高嗓门,眼也一瞬不瞬地瞪着王晚晴,像一只提着脖子的公鸡。 王晚晴长叹一口气,低着头对面前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这个婚约是长辈们定下的,当时我年纪小,忘了这事。若不是你们刚刚提起来,我还想不起来。” “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你们要打要骂都是我应得的。” 他们已经认定她和自己那便宜“表哥”已经订婚了,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反而像是狡辩。现在的最优选择就是认下这事,好好的对人家道歉。 这就当做对自己这段时间对很多人都说过那句模棱两可的话的惩罚…… “娘,她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拉着大婶的袖口,缓声道:“再说,我也没什么事……别这样,我们回家。” 那妇人狠狠地剜了王晚晴一眼,道:“这次看在小月的份上就放过你,下次就不一定了……记得,以后见到我们刘家人都绕着路走。” “嗯……我会的。” 王晚晴盯着自己的绣鞋,点头道。 待那一群人走远后,王晚晴还在原地怔忡了许久。 直到站在猪肉铺后的女人叫嚷着她挡到自己的生意了,王晚晴才提步离去。 在怔愣了的时间里,王晚晴仔细思索着,怎样才能将那个大麻烦离开……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梧桐古树枝叶繁茂,翠绿的叶子在初晨的阳光里透着些许鹅黄,正在春风里飞卷跌宕。在这片起伏的绿海中,立着一个人。只见他倚靠着粗壮的树干,手中握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眉关轻锁,那双幽黑的眸子看向了不远处的猪肉铺,视野范围中央的正是王晚晴变得有些的背影。 只要那汉子的手落下来,等待他的不仅仅是王晚晴的匕首,还有一块足以击碎他腕骨的石块。 打开院门后,王晚晴便看见那一串串被挂起来的鱼干,和在树下荡秋千的少女。 自从王晚晴教会小萍怎样用渔网捕鱼后,她便对此乐此不疲。隔三差五就要去附近的河流里网一些,吃不完就当做战利品串了起来。 “姐姐!”小萍从还在摆动的秋千上跳了下来,欢欢喜喜的朝王晚晴跑去。 在只距王晚晴几步后,小萍的脚步僵住了,惊声道:“姐姐,你的脸……” 王晚晴朝她无奈的笑道:“没事。” 小丫头嘴一瘪,几颗晶莹的泪珠就挂在了脸上,“疼吗?” 小萍伸出手想触碰那鲜红的掌印,却被王晚晴抬手拦下了。 王晚晴无奈,她刚刚还被啐了一口,还没洗脸,还是别碰为好。 却不想小萍因而误以为她的脸现下很疼,所以不让她碰。 “是谁干的!是谁!”小丫头很是激动。 “没事,就是和人起了点争执。我已经打回去了,她也没占到便宜。”王晚晴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安抚道。 “不行,不够。那人在哪儿?我要弄死他。”小丫头的语气很是坚决。 “当然需要解决那个人,但是……” 王晚晴没有接着说下去,把还在生气的小萍拉回了房内。 待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洗了把脸后。王晚晴压低声音郑重的问道:“那些迷药你还有吗?” 小萍点头道:“还有一些。” “借我用用,还有这把匕首也借我用用。”王晚晴将腰间的那把匕首取了下来,轻轻地拂过它雕刻精美的手柄。 第29章 嗜骨 “不用借!”小萍眨着清澈的杏眼道。 “姐姐,这把匕首本就是林嬷嬷让我给你的,但是她不让我在那个坏家伙面前给你,然后我就忘记说了……”小萍挠了挠头,接着道:“好像还有一个东西也要一起给你,让我找一找。” 接着就打开立在床头的柜子,翻找起来。 王晚晴看着手上的那把匕首,神情微愣。她仔细地观察了那刀柄上的纹路和泛着寒光的刀身良久,可惜的是,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按理说林嬷嬷应该会在此处做好安排,防止那位暗卫拿到嗜骨哨后对自己和小萍不利。哪怕没有其他准备,也不应该将嗜骨哨隐藏起来,这反倒会激怒那位暗卫。 可现在,就哪怕他将自己的刀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出手相救。 想起那多了一份的户籍。 王晚晴嘴角抽了抽。 那嗜骨哨与这匕首和那件暂时没找到的东西必定有莫大的关联。 按照林嬷嬷的计划,此时的她应该已经拿到了这枚嗜骨哨,并且已经让这位暗卫成为了保护自己的刀……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可,小萍把这事给忘了…… 王晚晴心情复杂。 在翻出一些瓶瓶罐罐后,小萍始终都没有找到林嬷嬷说的那件东西。 王晚晴内心有些麻木。 小丫头,你不能什么都忘啊! “啊!找到了!” 王晚晴闻言眼前一亮。 小萍举着一个小瓷瓶兴奋道:“就是这个迷药!” “林嬷嬷让你交给我的是这个迷药?”王晚晴眉头轻蹙。 “那个东西我没找到,但是姐姐你刚刚说的迷药我找到了。”看着小萍高兴的脸,王晚晴深深的叹了口气。 接过小萍手中的小瓷瓶后,王晚晴眸色深了深。 这东西就是在驿站里迷晕自己和两个婆子的玩意儿。原本是为了防止自己挣扎和那两个婆子叫喊才下的药,却不想她们晚上都不算吃得太多,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些醒来。 除了无色无味,这个迷药最大的特点是经呼吸摄入效果最为显着,只需要在衣襟上涂抹一点点,就足以人让人昏睡一个晚上。 大周的刑罚严明,最起码在约束底层百姓上绝不手软。其中,奸淫妇女罪责甚是严重,要么牢狱数十年,要么流放边疆。身为苦主,王晚晴有从重处罚的选择。 这是王晚晴为他选择的结局。 他这些天像是个鬼魂一般监视着自己,时不时地从各种角落里冒出来,如同一把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要是再等几日,他发现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线人”找不到嗜骨哨,指不定就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和小萍送上了西天。 王晚晴紧攥着手中的瓷瓶,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 “表哥。” 王晚晴敲了敲本就打开着的木门,对院子里赤裸着上身劈柴的人道。 男子见来人脸上毫无惊慌,只是披上了挂在了一旁的外衣,立在一堆柴火前静静的看着她。 王晚晴见此,单枪直入道:“为什么说我们之间有婚约。” “这是躲开那些女人们的最简单的方法。”男子回答得很直接。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遇见心仪的人怎么办?”王晚晴朝他近了几步,冷声道。 男子闻言,眉头微挑,双眸幽深难测,“你竟然还想着嫁人?” “如何不能?” 王晚晴脸上无悲无喜,又向他近了几步。 男子高挺的鼻梁下是紧紧抿着的唇,眼里的神色又晦暗了几分。 “呵。”王晚晴轻笑,“你原来还记得你自己对我做过了什么啊……” 男子依旧不语,只是盯着她白皙且圆润的脖颈。 这里,他咬过。 “你知道按照大周律法,奸淫妇女当如何?”王晚晴眼里盛着盈盈月光。 “牢狱或者流放。”男子如此答道,眼却依旧盯着她的脖颈瞧。 像雪,更像是糖霜,他想。 下一刻,眼前便天旋地转,男子就这样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耳畔是绣花鞋踏过地上碎木屑的声响。 王晚晴蹲在他面前,托腮笑道:“所以,被以这个罪名判决,你并不冤枉。” 而后便又听见她开口,但不是对自己说而是对隔壁院墙里的人道:“小萍!” “喔!”院外传来一声应答。 王晚晴随即起身,他眼前只有满天云朵。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两人合力抬到了屋内的床上。 男子平躺在床上,耳边却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偏了偏眼球,就只见女子只剩一件杏黄色的肚兜,上面是两枚绣得很丑的柿子。 王晚晴看向了他,而后将旁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酒灌入他的嘴里,洒在了地上。接着躺在了他的身侧。 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衣早就在他倒下的时候掉落了,正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 “何必如此。”男子开口道,“你可以直接杀了我。” “你不知在多少人的心里占据了不小的位置,突然消失会令人起疑,而且抛尸很麻烦。”王晚晴答道。 “小萍去报官了,用不了多久,他们看见这场面后会认定你酒后乱性,至于你的身体松软无力,可以直接推到酒的身上。” “可我们是未婚夫妻。”男子道。 “一没婚书,二没成亲。哪怕有口头上的婚约,只要我不愿意这事儿也不合法。”王晚晴淡淡道。 “对了。”王晚晴坐了起来,“差点忘了。” 她掏出匕首,准备在自己手上划上一刀抹在床上。 下一秒,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包裹住了王晚晴还拿着匕首的手。 “你没有中药!”王晚晴不可置信道。 男子只轻轻一扭,她紧攥着匕首的手便卸了力气。那把还未出鞘的匕首随即落在了床面上,被男子一脚踢到了床下。 待到刀刃碰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后,王晚晴突觉两肩一紧,天地颠倒间,她竟被他推倒压在了床上。 “或许你不知道。”男子只距她咫尺,“嗜蛊虫除了让人听命以外,还有不少作用,比如百毒不侵。” 第30章 洪水1 “那药物不是无色无味吗?如果你没有中迷药,按理说你会毫无反应,不可能会察觉出来啊!” 王晚晴压下心底的惊骇道。 “无色无味只是对于正常人而言,但是我的五感会因嗜骨虫而变得灵敏。”男子剑眉微挑。 在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他就嗅到了她衣襟上的那股淡淡的药味。 那药物他用过,认得出来。 于是就将计就计倒在了地上。 听到男子如此说,王晚晴闭上眼睛,而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艹!这是什么bug般的设定! 男子见她脸上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放心,我不想杀你。” 王晚晴闻言睁眼,面上有些惊讶。 男子的眼眸同往常一样幽黑,那张冷峻的脸与王晚晴只有咫尺的距离,呼吸之间,鼻息相触。 “这么久了线人都没有出现,嗜骨哨应该在你身上对吗?” 男子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王晚晴脸颊还有些发红的掌印上。那一巴掌打得相当的重,都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散。 他已经弄清楚那户姓刘的人家住在哪里了,虽说不会弄出大动静,但小麻烦还是可以弄出几起的。 目光在他的身上凝了一凝后,王晚晴唇瓣轻启:“我们就非得用这个姿势说话吗?” 自己此时只穿着一件被自己绣得丑兮兮的肚兜,而男子身上赤裸。两人之间只有两指宽的空隙。 男子闻言松了制住她的手。 王晚晴立即跳下床,将地上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好在这几天天气暖,她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多,三下五除二的王晚晴就穿好了衣裙。 回头看去,那还坐在床上的人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里的神色也晦暗。 王晚晴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冒犯,但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这具身体并不好看,哪怕自己这些时日都有在控制饮食,但身上的横肉依旧突出。唯一比之前好上些许的,是脸上的五官看得出来了。 虽说让人看着的第一印象不会是丑字。 可,这些天来,和他明里暗里表白的女子绝对不在少数,找出比自己好看还温柔可人的绝非难事。自己待他不仅冷淡,刚刚还想要陷害他蹲大狱…… 假如他对自己起了那种念头,那他纯属是有什么大病。 王晚晴理了理裙角,道:“你确实猜对了,那东西算是在我手上。” 男子幽黑的的瞳仁沉了沉。 “可你看到了,我不能拿到它,否则不会出此下策想要将你以这种方式弄走。”王晚晴接着道。 “在哪?”男子开口后才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徒然。 “你确信那东西在我身上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么久了你也没有拿到。”王晚晴拿起地上的匕首,放回了自己腰间,脸上也毫无惧色。 他刚刚如此确信,王晚晴便料到他会去去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找过,然而,一无所获。 “不如我们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王晚晴道。 男子闻言,神色微动。 “我只想和小萍一起安定地过下去,你想要的也只有自由。现下能控制你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拿到。你大可以以‘朱大’的身份远走天涯。”王晚晴见他面上常年不化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化,便紧接着道。 这样很好,他去寻他的自由,而自己和小萍就一起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如果他选择杀害自己后直接离去,那枚嗜骨哨将会成为一个隐藏在暗地里的雷。知道那东西在哪里的人可不止自己一个,一旦自己消失,远在千里之外的林嬷嬷总会得知的。 男子良久不语,从床上起身,转头入了一侧屋内。 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麻布制成的短衫,倚靠着门框,静静的看着她。 “好。”他道。 王晚晴有些许震惊,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单凭几句话就能劝服? 望着他漆黑的瞳仁,王晚晴接着道:“等下小萍如果把官差引了过来,我会和他们解释其实是一场误会,再赔给一些钱财。” 王晚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你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以躲避风言风语的由头离开此处,去你想去的地方。” 听着王晚晴的话,男子脸上似乎并无喜色,只是轻轻的应答了一声:“嗯。” 夕阳斜照,昏黄的余辉落在了小院里的果树上,密密匝匝的花朵已经消失不见,茂密的青叶中,有一两个米粒大小的青果挂在了其中。 小萍正在桌上大快朵颐,而坐在对面的王晚晴还在回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仍旧是不敢相信,那位暗卫居然愿意相信自己的鬼话。 又无证据,三言两语就相信了自己。 哪怕自己确信这把匕首与嗜骨哨有关也大多是猜测。 王晚晴拿出那把匕首,瞧了又瞧,始终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姐姐你尝尝这鱼。”小萍嘴里塞着一块好大的肉,含糊道。 她边说边将一块鱼肉夹给了自己。 不忍拂了她的意,王晚晴将那块鱼肉送入了口中,突然意识到今天自己并没有买鱼。 而做饭时,由于自己心思重重,忘掉了这茬。 这鱼是条青鱼,个头颇大,足有一臂长。 “这是哪里来的?”王晚晴咽下口中的东西,问道。 “我早上网住的!”小丫头颇为兴奋道,“那水流可急了,差点把我的网子都冲走了!还好我力气大!” “还是你常去的那条小河吗?”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漫在了王晚晴心头,那条河还不到膝盖,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鱼。 “嗯!今天那水突然涨了好多!”小萍边说边比划道,“都快有我的人高了。” 王晚晴闻言,立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出门而去。 “姐姐,怎么了?”小萍见状追了上来,不解道。 “没什么。”看着东边明晃晃的月亮和清朗如镜的天,王晚晴放下了悬着的心。 明天注定又是一个艳阳天。 这些天天气晴朗,连穿的衣裳都减了几件,怎么会发大水? 王晚晴对自己道,那河水变得汹涌,也许是赵郡附近的水经过洛水支流涌了过来。 崔寻临总不至于连这种小细节都要真假参半。 “我们去吃饭。”王晚晴摸着小萍的发顶,轻声道。 “嗯!” 第31章 洪水2 崔寻临,你大爷的! 你连水患的地点都要骗我! 王晚晴用竹竿翻起浮在水面上的那具尸体后,被她眼眶里蠕动的白色的蛆虫,和被泡得像是长满了白色鳞片的脸恶心得吐了出来。 呕吐止住后,她又在心里慰问了一遍崔寻临的家属们。 王晚晴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翻起来的第几具女尸了。 这些天她一个人在此处翻起来的尸体最起码有上千具。 前几日还可以只翻找漂浮在河面上的与小萍身材相近的女子,可这些尸体经过这些天的浸泡,早已成了巨人观。让她不得不将能看见的尸体都捞了起来。 “艹!” 想起半月前那场十分蹊跷的雨,王晚晴狠狠地骂了一声。 万里晴空只一瞬间转变成了倾盆大雨,她才买好菜便觉得不对劲,准备淋着雨回去找小萍,却发现才半柱香的时间不到,那城里的积水竟然已经过了膝盖。 黑沉沉的天空从四面八方压来,耳边电闪雷鸣。水流以意想不到的速度上涨,才几步路的时间都快漫到了胸口。当即丢了手中的篮子,爬上市集角落里那棵苍天古树。 在如此雷雨之中爬到树上绝对不是个好选择,可透过疯狂翻涌的梧桐叶片,看见那已经没过屋檐的洪水,她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决堤了!决堤了!” 一夕之间满城乌泱,密密麻麻的人头在浑浊的水里涌动。 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在其中挣扎的人,连惊呼都做不到,就沉没在了浑浊的土黄的水里。 天仿佛塌了一块,雨水从黑色的豁口不断砸下,像是一条百丈高的瀑布。 惊雷在眼前炸裂,原本一片昏暗的世界亮了几秒,后被更为沉重的黑暗淹没。 又是一道惊雷后,三人才能围抱住的古树被拦腰折断,一片昏黑中她落入了一个紧实的胸膛,而后是冰冷的水流…… “艹!” 看着那依旧昏黑的天空,王晚晴发出了一声咒骂。手中的竹竿也插在了水里。 “哎!别生气,别生气。”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的老者从王晚晴身后不远处的窝棚里钻了出来,劝慰道:“生气伤肝。” “你这些天都弄折了这么多竹竿子,好不容易手上的这只坚持得久一些,你要好好珍惜。”说着,将插在水里的竹竿子拔了出来,却不想竿子的那一头多了一抹银白。 “哟!有鱼。” 老者高兴的将竹竿上无意间插中的鱼取了下来,兴高采烈道:“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 接着他便兴冲冲的跑回了窝棚。 这老人是王晚晴在水里面捞到的,这么多天了,也就他是个活的。 他们在这块水上的小空地被围困多时了。主要的食物来源是水里的鱼还有这小片陆地上的树根草根和偶尔飞过来的虫子,就这样将近过了一半个月。 王晚晴还好,荒野求生时什么都敢吃,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过她的胃。令她有些惊奇的是,这位老人居然也同她一样什么都不挑。 也许是求生意识使然,王晚晴想。 看了一眼地上自己插着的棍子制作的简易日晷,时间竟快到中午了。王晚晴叹了一口气,将竹竿子削尖了的那头插入水中,却没有了刚刚的好运气,折腾半天,竟是一条鱼也没有。 水还是很浑浊,看不清里面的东西。王晚晴只能暂时放弃,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用飘过来的竹枝制作的鱼笼上,拉起固定在石头上的绳子的另一端,一个不甚美观的“鱼笼”从土黄色的水里冒了出来。 打开一看,也不是全无收获,有条手掌长的鲫鱼和一些小虾米。 王晚晴将鱼用石头拍死后,将还在活蹦乱跳的小虾米清洗了一下后塞在了竹筒里中,朝着窝棚走去。 翻涌的火苗上放着一个罐子,切好的鱼肉混合着白色的汤汁在里面咕咕作响。 蹲在火前的老人见到王晚晴手中的东西很是高兴,将鲫鱼串在了一根木棍上放在了火上烤,小虾米们都洒在了汤里。 王晚晴将他刚刚弄下来的内脏混合着杂碎了的蚯蚓塞在了丑陋且牢固的鱼笼里,把它再次抛进了水中,期待它能够再次带上来一些肉食。 再次回到窝棚,老人正端着用竹筒做成的碗映照着火光为鱼肉挑刺。 “我来。”王晚晴的声音打断了他手中的动作。 老者也没推辞,将碗和两只木棍制作而成的简易筷子递给她。 王晚晴小心地将碗中的刺剔去后,又将筷子并在一起把鱼肉捣成了肉泥,再把白色的鱼汤倒了进去搅合搅合,一碗肉糜便制好了。 老人见状将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的人扶着,靠在了他的身上。 一如这十几日来所做的那样,王晚晴用树枝削成的勺子撬开了他的嘴,将肉糜一点一点的喂了进去。 鱼肉不是常有的,他昏迷了这么久,又无其他东西摄入,得紧着他。 “你表哥很不一般。”老者开口道。 “嗯?”王晚晴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唇角歪了歪道:“很不一般的英俊。” 王晚晴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老者见她如此反应,郑重其事地清咳了一声,接着道:“他的脉象也和常人不同,可能是先天不足。” 王晚晴低下头去,不想理会他。 “其实你有更简单的方法喂他。”老者又道。 王晚晴再次看向他。 “嚼碎了渡进去。”老者嘴角歪得更得更深了。 “今天你是不想吃饭了吗?”王晚晴有点想把他赶出去。 “别!莫要生气!我不说了,不说了!”老者连忙道。 王晚晴难得的清静了一会儿,草草用过简陋的午餐后,那满头银丝的老者嘴又歪了歪,道:“他真的只是你的表哥吗?你们难道就没点……” “你是想被我赶出去吗?”王晚晴咬牙切齿道。 “别,别……” 消停了一会儿,老者嘴歪了歪,又准备开口。 王晚晴无可奈何的跑到外头去翻尸体去了。 第32章 尸体 王晚晴现下所住的小窝棚是通过收集到被水冲过来的木料、树枝、还有这小渚上生长的茅草制作而成的。 还好有这些茅草,可以搭成棚顶,挡住了外面的风雨,不然就算自己双手就算连骨头都磨了出来也无法成功取火。有了火后,她又费了些时日,用石块和混上了干草的稀泥垒了一个小灶。情况才算好了起来。 小渚的面积并不算大,上面除了些石头和杂草外,并没有什么东西。 四周的水面上时而有尸体飘过,王晚晴会在自己捞上来的尸体身上找找有些什么可以用上的东西。如果不这样做,她大概早死了。 一开始看见同类泡得发白的尸体她还会呕吐。但后来见多了,也麻木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近几天可能是尸体腐烂程度增加了,恶心的反应又多了起来。 王晚晴握住竹竿,将面前路过的那具浮肿的女尸拉了过来,拉上岸翻过她的身,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有一个孩子,三四岁的模样,两个人紧紧的抱着。 虽然看不清楚面容,王晚晴却认识她身上的衣裳。 一件旧得有些发白的罗裙,袖口还有块补丁。她发上的那几支素银簪子可能因为在水里面浸泡久了,更暗沉了些。 半月前她还在问自己“表兄”有没有娶妻的意思,现下她却和她的孩子浑身冰冷的躺在了这里。 “是她?” 老者见没人和他说话,从窝棚里跑了出来,见到地上的两个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认识她?”王晚晴有些惊讶。 “啧啧,是一位颇为娴静端庄的女子……可怜呐!可怜!”老者似乎十分惋惜,摇头道。 “那你是认错人了。” 王晚晴回想起她在院子里的叫骂,以及将那块带血的猪肉砸在别人脸上的模样,实在是和“娴静”这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这妇人耳后有颗黑痣,我记得。”老者指着地上的人而后道。 王晚晴低下头去,果然见到了一颗黑痣。但还是不太相信,老者和自己想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老者见她仍旧不信,道:“她怀中的孩子是个女孩。” 王晚晴有些惊异,这孩子穿着打扮都是男孩的模样。 老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两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分开。在那孩子耳边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后,将他的衣服解开。 王晚晴瞳孔随之放大,“他”确实是个女孩。 “为何她要对外宣称她的女儿是男孩?”王晚晴想起那天在猪肉摊前人们的议论,不禁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世道,若不是‘她’不是个男孩,这娘俩就要被吃绝户,饿死街头。” 原来,老者是位道医,四处游历时曾向当时还是位姑娘的妇人讨了碗水喝,那时的她还怯生生的,说句话就脸红,人也温柔。实在是担得起“娴静”两个字。 数年后老者重返此地,再次见到妇人时,她正新丧,头上着带孝,肚子里还怀着遗腹子,便被几个叔伯兄弟盘算着强占了她家里的田地。三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是个女孩,她便买通了产婆让她说是个男孩,这才没有流落街头。 王晚晴有些动容。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得丢掉脸皮,长出爪牙。如若她没有几分泼辣,怕是早就被其他人吃了个干净。 看着她们凌乱的发,指甲中的污泥和那个孩子瘦小的身体,王晚晴对老者轻声道:“我们收殓她们一下。” 老者闻言愣了一愣,清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向王晚晴弓身拱手道:“马姑娘,请受我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王晚晴见他如此动作,惊道。 “如此慈悲之心,受得我这一拜。”老者说着又要朝她拱手。 “停!停!!别矫情!你再这样我就把她们扔回去。” “别,别……我不拜了,不拜了。” 妇人的身体被水泡得浮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孩子的脸虽苍白若纸,但依旧看得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替她们理好头发,擦拭好身体后,王晚晴拿起一根木棍,准备在旁边挖个坑将这母女俩葬在一起。 “你是准备将她们埋在这儿?”老者见王晚晴如此动作,问道。 “嗯。”王晚晴点头。 老者却摇了摇头道:“你可知这是谁家的地?” 闻言,王晚晴停了手中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只见这头发花白的老者捻着胡须道:“这是豪绅们的地。” “水患过后,物价飞涨,这些田地会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落入豪绅手中。他们,可见不得这两座新坟。” “烧了!”老者望着着天边的云彩道:“与其埋在地下受蛇鼠虫蚁噬咬,还不如化作青烟返回自然。” 老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日艳阳高照,水也会退下去,我们多收些柴火晾晒起来,送这母女最后一程。”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那截木棍,抬头望去,只见到头顶的重重乌云,不解道:“你是怎知道明天会转晴,水也会退下去?” 老者唇角歪了歪,眼里似乎有些傲然,道:“我知天相。” “你既然知道天相,那为什么会被洪水冲走?”王晚晴眉头轻蹙。 “这……这当然是因为天相有异。”老者的嘴角落了下去,话也结巴了些。 “不信。” “……” 王晚晴虽是如此说,但还是决定等到明日。 入夜,王晚晴再次用木勺撬开了那昏迷了十几日的人的唇,将肉糜灌了进去。 今日运气还不错,到下午水也清澈了些,竟插中了三条鱼。 老者看了看昏迷中的男子,又看了看王晚晴,道:“你们真的没什么吗?” 多说无益,王晚晴直接瞪了他一眼。 他消停了一会儿。 等到王晚晴将烤鱼吃完后,老者的嘴又开始叭叭起来。 “虽然你说你们说是表兄妹,可从面相上你们看并无亲缘关系,倒是有夫妻相。”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害臊,不用多说,我懂的。” “都说夫妻本就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现在都如此境地了,你都还愿意照护他这么久,可见你们感情颇深。” “他日你们成亲了,记得要请我喝酒,我必定将珍藏已久的姻缘结送给你们……” 第33章 怀孕 王晚晴实在受不了老者的絮絮叨叨,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我去看看鱼笼。” “哎!别啊!陪我说说话不好吗?” 老者的声音在王晚晴身后响起,王晚晴并不理会他的话,跑去了水边。 好不容易清静了一会儿,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哎,陪我说说话嘛~” 王晚晴深呼吸了一下,取出鱼笼里的东西,像是泄愤一样,一石头将还活蹦乱跳的鲫鱼拍死。 暗红的血蔓延至地上的烂泥,混合成了一片猩红的烂糜。 王晚晴嗅着那鱼腥味吐了出来。 “怎么了。”老者瞅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关怀道。 王晚晴回头想回答他的话,可又不自主的弓身呕吐起来。 老者见状,拉过王晚晴的手,将手搭在了她的腕上。 只一探,老者便捻着胡须笑道:“马姑娘,你怀孕了!怕是已有两月!” “你怕不是搞错了!” 王晚晴目瞪口呆。 自己穿越过来后又被火烤又被水泡的,怎么可能会有!就算有,也早就嘎了呀。怎么会这么坚挺…… “我以我从医数十年的信誉担保,你确实是有了。”老者誓旦旦道。 “这种笑话不好笑……” 王晚晴收回了自己的手。 见她不信,老者问道:“你的月事上次是何时来的?” 王晚晴愣了愣,自己穿越过来大概有两个月了,而她在此期间并没有来过月事…… 可,按理说王家这种大宗族应该会想到这一层面,在自己喝的药里面加一点避孕的东西。 额…… 也可能没有。 毕竟在他们的设想里面,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不是,你们加点药怎么了!好歹你们是一个大宗族,你们就缺这点钱吗? 王晚晴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靠! 老天爷,你这是什么剧情? 昏黄的火光在小窝棚里晃动,透出一两分暖意,王晚晴坐在火前,脸被映照得明晃晃的,她正盯着罐子里咕咕作响的汤汁不发一言。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有了。 老者还是那样喜欢说话,哪怕没人搭理他,他依旧起劲。 “看看,我这不是猜中了!都说你们是一对,你还不认。” “你们小年轻对这种事懵懵懂懂的,我也是过来人,可以理解的。” 接着,他将一把白色的根茎放进了陶罐里,继续道:“刚刚怕是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这鱼马上就好了,我挖些茅草根加进去,等下一定好吃。” “记得把汤给喝了,你现在是两个人,虽说条件不够,但咱能补的尽量补。” “怀孕前三个月需得分外小心……” “你知道怎么堕胎吗?”王晚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而后似乎像是想明白了般,劝慰道: “我知道,现下洪水肆虐,连吃饱都成了问题。而且你的表哥还在昏迷,这时候你一个孕妇着实艰难……” “但我查看了你表哥的脉象,不出两日必定会醒,你不必担心。 等洪水退了下去,我就四处行医,弄些钱财倒是不难!你俩又是勤勉的人,不出多时,必定会攒下来一份家业。到时候,报完你的恩情,我就去云游四方……” 说着说着,老者的声音在王晚晴逐渐寒凉的目光中逐渐小了下去。 “怎……怎么了?”老者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约摸在两个月前,我被强暴了。”王晚晴的语气冷得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这……” 老者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冷静下后,他一拍脑袋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他终于明白这马姑娘为什么一直否认她和她表哥的关系了。 原本是一对佳偶,却被当地豪强横插一脚。姑娘失去了清白,觉得配不上情郎,可情郎也是个痴情种子,不愿意离开,两人就这样哀哀怨怨的纠缠到了现在…… 本来经过此次患难后,两人有望破镜重圆,可现下姑娘却发现自己怀了仇人的孩子…… 真是好一段虐缘啊…… 老者摇头叹谓。 王晚晴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满头花白的老人脑补出了怎样的一出大戏。她并不纠正他的臆想,让他自己继续慢慢琢磨下去。 那夜晚上,老者除了时而叹气外,便再也没说过话,王晚晴难得的清静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艳阳高照。 王晚晴被透过窝棚间隙的阳光晃了晃眼,摇了摇还有些迷糊的头后,侧头朝身边还躺着的人看去。 男子眉目英挺,睫毛浓密,五官宛如刀凿,像是一尊线条流畅的古希腊雕塑。此刻他并未被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细密光斑刺醒,依旧闭着眼睛,恍若沉睡在一个恬静的梦里。 王晚晴将手放在了他的胸膛,感受着其中跳动的心脏,她的眼却十分的冷。 睡在旁边的简易小床上的老者见此,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王晚晴并不理会老者脑子里在想什么,翻身下床,出了这小窝棚。 许久未见的阳光刺在了她的脸上,让她有了一瞬间的不适应。 天空晴朗同时意味着视野范围广阔了很多,王晚晴望着连绵起伏山丘和树木上土黄的泥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长满荒草的山顶,只不过被水淹没了才误以为是一块小渚。从昨天夜里,她便听到外面的水流声逐渐小了,今早一看,水居然一夜之间便退到了山腰。 “看!我说对了。” 老者从窝棚出来后看见眼前的景象,笑道。 “嗯。”望着远处还一片水光的城镇,王晚晴轻声答道。 那处还一片汪洋的城镇是落霞县。 王晚晴估计了一下,自己距那儿并不算太远,她得回去,小萍说不定还在等她…… 可当她用竹竿探查过下山路径后,却不得不暂时放弃下山的想法。 洪水过后,泥沙铺满了曾经肆虐过了的地方,而最深之处应该快有半人高。必须等到明天泥沙表面上干得可以过人后才可离开。 在几处坑洼地,王晚晴捡到了好几条搁浅了的鱼,将它们带回了小窝棚。 窝棚旁边是收集的木柴,王晚晴和老者将它一起放在了空旷的地方晾晒。 时至下午,水退完了,木柴也被晒干了,被水掩盖已久的大地露出了面貌,泥沙上勉强可以过人。 王晚晴采了一小捧花放在了那妇人和她的孩子中间。 那是路边常见的蓬草开的花,白色的瓣,金黄的蕊,一朵两朵的依偎在一起。恰如花朵旁边那对依偎在一起的母女。 穿着破破烂烂的老者诵完经文后,引燃了面前堆叠起来的木柴。 近乎是一瞬,赤红的火焰从一点变成一片,逐渐吞没了其间的那两道身影,天穹也因为这片火光而微红。山间的风让那片赤红变得盛大、绚烂,化成的青烟随着卷起来的火星子如萤火般飘向了天际。 在这片土地上葬送的无数亡灵,顺着这道由山风搭建成的桥梁跨向了彼岸。 是夜,王晚晴和之前一样,一勺一勺的给那个还尚在昏迷中的人喂着肉糜。 这是她最后一次喂他了。 王晚晴眼中的神色有些凉。 明日,她必须离开。 她要去找小萍,她也要除掉这个孩子。 第34章 离开 “你真的要走吗?” 老者对对面前人问道。 王晚晴看着天际涌起来的朝霞,轻轻点头。 “我和你一起,反正你表兄快醒来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老者摇了摇头,似乎是分外不忍,“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水退了,我去山里面看看有什么草药可以用上的。等到安定下来,你的身体好上些许,我再帮你处理了。” 老者叹了口气。 他行医这么多年,只救过人,从未伤过命。 王晚晴并未拒绝他的好意,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她现下身上没有钱,且水患之后物价必定高涨,她一时间应该弄不到药,这是她现下最佳的选择了。 一老一少便这样结伴向山下走去。 天边的太阳已经冒了出来,暖呼呼的阳光却并未带给王晚晴一分暖意。 老者捡了根半人高的木棍充当拐杖,走在前头。 在经过一块巨石后,王晚晴停下脚步,叫住老人,道:“我想和他道个别。” 头发花白的老者闻言,脸上似乎很是难过,叹了口气,道:“去,我在此等你。” 接着他便坐在巨石上,目送王晚晴背影远去。 他们走的距离并不算远,才一会儿,王晚晴便回到了窝棚,见到了那个还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呼吸依旧均匀,神色平和,倒是比他醒着的时候少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感觉。 王晚晴将手放在男子的胸膛上,静静的感受着其中跃动的心脏。 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却攥着一把已经出了鞘的匕首。 在知道这把匕首可能与嗜骨哨有关后,王晚晴便在裤腿里做了个内衬,将其收在其中。因而被水冲走后,身上的其他玩意儿倒是掉了,这把匕首却好好的。 这段时日里,这把匕首派上了大用场。 而现在…… 王晚晴心一横,紧握匕首朝他的胸口刺去。 刀刃只距心口半寸时,王晚晴却止住了。 罢了。 王晚晴将匕首收回了鞘,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 带着薄茧的指轻轻拂过男子的眉。 这些时日后,她的手已然不再圆润,关节明显,指节青白。 当她在这块小渚上醒来,身上却毫发无伤,而身边的这人却浑身是被各种尖锐的物品或划或割开的伤痕后,自己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四下静悄悄的,并未有人回答。 与其说她是在问还在昏迷中的那人,王晚晴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明明还想要你的命。”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远处。 “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救了我。但,若是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浮肿的尸体。” “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算是扯平了。” 王晚晴的声音淡淡的,脸上的神色亦不喜不悲。 “这个东西应该和你想要的有关。醒来后,你去找你的自由……” “至于我肚子里的东西,我会处理掉。” 王晚晴将那把匕首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后,离开了这有些逼仄的窝棚,并没有看见躺在床上的人的手指动了动。 暗色巨石下,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的老者正抱着一头大青驴泪流满面,喜不自胜,偶尔还发出尖叫。 王晚晴见到面前有些诡异的情景,脚下顿了顿。 老者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王晚晴,也顾不得擦眼泪,便朝她介绍道:“马姑娘!这是我的驴兄!我还以为它难逃此劫,没想到啊!它还活着!” 若不是王晚晴和着老者生活过一段时间,王晚晴还以为他是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莫要不信……” 老者看出来王晚晴面上的犹豫,道:“它可不是一般的驴,他是一头神驴。” “……” 在王晚晴良久的沉默中,老者从这头驴的毛发、品相、甚至从牙齿的洁白程度等各种角度论证它是头神驴。 王晚晴吐出一口气,微笑道:“嗯,我相信你。它确实是一头神驴。” 如果王晚晴说不信的话,她相信这老人能够掰扯更多。 老人似乎是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道:“虽说你不打算留住那个孩子,但堕胎也是很消耗人的,你现在还是要珍重你的身体,来……上驴。” 王晚晴愣了愣。 那头驴似乎是听懂了老者的话,从嘴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 “驴兄,这位马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现下还怀着孩子,就让她坐一程……”老者摸着青驴的毛发道。 老者尾音刚落,青驴也不再叫唤,反而朝王晚晴走近了几步。 竟然颇有灵性。 王晚晴想摸它一下,这驴却偏过头,躲开了。 王晚晴看它如此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在老者的指引下翻身上驴。 “马姑娘,你准备去哪里?” 老者牵着驴前面的绳索,对坐在驴上的王晚晴道。 “落霞县,我要去找我的妹妹。”王晚晴答道。 老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道:“非得要去吗?” “为什么这样问?”王晚晴见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不禁问道。 “洪水过后,流民四起,豪绅们乘机略地,官员们乘此捞财。越往城县,越是如此。”老者摇头道。 “可我必须得去,我就只这一个妹妹了。”王晚晴沉声道。 上天给了她一次弥补的机会,她不想再有遗憾。 “嗯~”老者点头道,“你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王晚晴只笑而不语。 一路上老者的嘴一刻不停,竟然也不觉得口渴。王晚晴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是面带微笑,外加点头。 路上的积水里偶尔有搁浅的鱼,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们照单全收。用路边的藤子将它们串了起来,挂在了驴脖子上。那头驴似乎对这个做法很是不满,一路上都在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 直到暮色四合,王晚晴和老者才到了落霞县外面的一处破庙。 距离比王晚晴想象得要长一些,而且水刚刚才退下去,泥沙虽说被暴晒了一日,但依旧黏腻,减缓了前行速度。 破庙里,王晚晴用钻木取火成功生火后,老者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后向她伸手道:“刀呢,我去破开鱼腹,除去内脏。” “忘记带了。”王晚晴道。 “啊!那我们怎么办?”老者惊道。 “直接烤熟,我们吃的时候注意些就好了。”王晚晴对他道。 “嗯,有道理。”老者点头。 破庙顶上,眉目俊朗的男子正从瓦缝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坐在火堆旁边的女子。而他的手上攥的,恰是庙中那位老者刚刚所问的匕首。 第35章 山匪 插在木棍上的鱼被火烤得滋滋作响,若有若无的香味从漏风的小破庙向四周飘散。 老者将其中最大的那条鱼交给了王晚晴,“马姑娘,你现在怀着孕,得多补补。” 王晚晴接过那条鱼,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对面前的老者回以一声“谢谢。” 可她才刚咬上一口,略带腥味的鱼肉给逼得吐了出来。 恶心的感觉在胸前翻涌。 王晚晴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吐出了一些酸水。 老者见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搁浅的鱼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一些土腥味,我去周围看看有什么香草,将它们加进来去去腥味。” 王晚晴吐完后好些了,朝老者点点头。 老者抚着她的背,轻轻地理了几下后,拿起自己的简易拐杖便出了破庙。 几息过后,又是一阵恶心。 王晚晴捂着胸口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刚刚的鱼的腥味很淡,她连虫子都敢吃自然是不怕这个。现在只能是肚子里的东西闹的。 王晚晴白皙的脸颊被火光染上了一层昏黄,她盯着面前跃动的火苗眼眶却有些发红,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东西!有什么值钱的赶紧交出来!” 破庙门前传来了一声陌生男子的呵斥。 “我就是个破道士,哪有钱财!”老者将嗓音提得极大。 王晚晴闻言立即藏到了倒塌了的佛像形成的空隙间。 “你这老小子是在给谁通风报信呢?” 男子看出了面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的意图,提着刀质问道。 “什么通风报信,就我一个无依无靠的老道士。” “呵。”男子轻笑一声,对后面的人道:“兄弟们!去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好嘞!” 男子的话音刚落,庙门口就起了数声应答。 未多时,隐藏在佛像后的王晚晴便看见五六个或是高或矮的男人入了庙中。 他们亮堂堂的刀上干涸的血迹,分外显眼。 见到庙中那升起来的柴火旁的几只烤鱼和那头青色驴,那些人颇为高兴,一个面上带疤的男人朝外头大声喊道:“头儿!有一头大青驴!” “老小子,不是说没有钱财吗!这是什么?”男人将刀架在了老者的脖子上,将他逼进了庙内。 “这……” 老者侧头朝庙中扫视了一圈,见并未有王晚晴的身影,暗中舒了一口气,道:“这是我的驴。” “什么你的!现在是我们清风寨的!”刀疤脸的男人狞笑道。 他们居然是清风寨里的山匪,王晚晴压下心底的惊骇偷偷观察着庙中的那群人。 她在落霞县的百姓口中听过他们的名号,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流氓地痞。平日里最多打劫进入山中的旅人或者樵夫,不敢下山作威作福。 他们此次下山,怕是想趁着水患过后官差四散逃离,来此发一笔横财。 “你们要拿就拿……”老者倒是非常洒脱。 可老者的话音刚落,青驴就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像是在谴责他的不义。 “老兄弟,我算过了,你命大!洪水你都躲过了,这次也一样!”老者朝青驴挥手道。 “哈哈哈!”那几个闯入庙中的山匪被老者的话逗笑了。 被称作“头儿”的男子,并未和他的同伙一样发笑,而是看了一眼地上被咬过一口的鱼,对老者道:“这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当然。”老者答得干脆。 男子并不相信他的话对周围人大喝一声:“搜!” “好嘞!” 那五六个山匪如获圣旨,提着刀向破庙四处搜寻去。 王晚晴躲在佛像后,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 若是只有一个她还可以一搏,现在最起码有五六个以上,而且他们手上还拿着刀,自己毫无胜算。 “头儿,没找到!” 一个山匪道。 “这边也没有!”又一个山匪一无所获。 “这边也是!” 而后是好几声同样的应答。 听到他们的话,为首的男人发出了“啧”的一声,将架在了老者脖子上的刀放了下来。 “你最好没有骗我。” “肯定。”老者答道。 男人提着刀,在庙里逡巡了一周,在那尊颓倒的佛像前停了下来。 王晚晴看着眼前冒出的那双黑靴子,往后缩了缩。 “出来。”男人开口。 王晚晴以为他是在诈自己,缩着身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下一秒,一把光亮亮的刀从佛像倒塌形成的缝隙伸了进来。 “女人,我看见你了。” “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带回山寨后,我会好好怜惜你的。” 男子盯着其中隐藏的人笑道。 回答他的是一把从天笔直落下的匕首。 那把匕首削铁如泥,毫无阻拦的从他颅骨穿梭至尾椎,直直的插入地砖,只剩下雕刻精美的手柄留在地面。 一点、两点,而后是一条……黏腻的血液从男人胯间落下。 “头儿,你这是怎么……”其他山匪们察觉出不对劲,开口问道。 可还未等他们说完,他们的“头儿”便软了身子,朝前歪侧。 卡在缝隙间的刀刃颤了颤,在要划伤王晚晴的裙角前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男子五官宛若刀刻,眉峰似剑,那双极其深沉的眼眸里尽是杀意。 那群山匪看着这从天而落的人均是愣了愣。 直至他们的“头儿”被他一脚踢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提着刀扑了过去。 男子却并未看他们,低眉缓缓的将卡在缝隙里的刀小心地抽了出来。 当刀身全部从缝隙间露出时,一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横在了他的颈后。 只听见一声刀刃互碰发出的声响。 雪白的刀身拦住了颈后的袭击。 男子此时负手持刀,面色如常。 那偷袭的山匪反被这一碰给弹得后了几步,手上的刀也被震得落到了地上。 后面的山贼见状,疾步挥刀向他劈去。 男子脚一挑,躺在地上的尸体便拦在了他的身前,被挥过来的刀砍成了四分五裂状。 喷洒出的血液溅在山贼的脸上,让他们俱是一惊。 几道寒光过,他们还在处在震惊之中的脸便随着头颅滚落在地。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头颅,滚了几圈后在刚刚准备偷袭的山匪脚边停下。 山匪吓得丢了刀,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 饶命两字还在口边,便随着他的脸一起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第36章 希冀 男子面容冷峻,身材笔直而修长,手上提着的刀尖还在滴落鲜红的血液。 他立在佛像旁,缓缓向隐匿在其间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看见手上沾染的猩红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王晚晴提着裙角从间隙中钻了出来,并未看见男子刚刚的的动作,反倒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激得有些不适。 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往后退了一步。可就只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让他觉得二人之间仿若隔了一条难以越过的天堑。 “你为什么会救我?” 王晚晴抬眸与他的目光相触,清澈的眼眸平静得仿若一片静湖。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他迟疑了一会儿,如此答道。 男子那双向来让人窥不出神色的眸子,此时眼底尽是粼粼水光。 他不知要从何说起。 自八岁时被种下那虫子开始,他就成了兵器,一把被人拿来用的刀。没有人告诉他那是种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很奇妙。 发现她给自己送饭时是欣喜,得知不是她后会难过,还有很多很多种感觉,都与她有关。 很奇怪,好奇怪…… 或许,可能,也许,那是喜欢? 是吗?不是吗? “给!” 王晚晴的声音将男子的心绪拉了回来。 那把插在地上的匕首被王晚晴抽了出来,此时她正伸手往前递给面前的人,道:“这个和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有关,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男子见她动作愣了愣。 王晚晴很是敬佩他这种执着的精神,为了拿到嗜骨哨获得自由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真的!我没有骗你!” 王晚晴见他愣住,以为他是不信自己。 “我……我不是为了这个……”男子从怔愣中缓了过来,轻声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王晚晴蹙眉。 “当然是为了你啊!马姑娘!!!” 老者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这两人这番云里雾里的对话,近乎是把这句话吼了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他喜欢你啊!!!” 老者走到王晚晴面前,有些激动道,“你不也是喜欢他吗?” “什么鬼!”王晚晴惊声道。 对于王晚晴的反应,老者似乎是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她此刻之所以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必定是因为自己怀了仇人的孩子,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表兄…… 孽缘啊,孽缘…… 老者叹了口气,转而语重心长地对男子道:“小伙子!你相信我,你表妹离开你是有苦衷的!”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她不仅用身体暖你,每天早上还将手放到你的心口上深情地看着你,可谓是用情颇深……” 老者在王晚晴瞪圆的眼睛前说出了这番让她更加炸裂的话。 “靠!你闭嘴!” 王晚晴爆粗口了。 这当然是因为晚上冷,小窝棚四处漏风担心他冻死,所以和他躺在了一起。之所以每天早上捂着他的心口,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死,以及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一刀。 她现在倒是想给这老家伙一刀。 “马姑娘,你别嫌我多嘴,我实在是惋惜啊……”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继续对男子道:“小伙子,你不知道这些天为了你,马姑娘受了多少苦……” “够了!”王晚晴将匕首丢在了地上,捂住了老者叭叭叭的嘴。 不忍让一对璧人分离的老者察觉到王晚晴的意图,挡住了她的手,朝男子大声喊道:“她离开你是因为她觉得她怀唔唔唔……” 王晚晴终于堵住了他的嘴,如释重负般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了,真好…… “我知道。” 王晚晴闻言,看向了身旁人。他的目光不再是她常见的冰冷,而是柔和。 “这些天我虽然处在昏迷之中,但周围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你的告别,我也听见了。”男子低着眉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却不敢看眼前人。 王晚晴松了捂住老者的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庙中的木柴熄灭了,留下一阵阵青烟。 清朗的月光落在男子脸上投下一片羽毛般的阴翳,他的眼眸里是足以将人没顶的柔和。那有些锋利的眉眼此刻也因为他的神情也不再锐利。 “我又救了你一次。”他道。 “不算扯平,你我继续纠缠下去……” 最好是一辈子。 不过,后半句话他不敢说出来。 王晚晴蹙眉。 他这话,这表情好像是在和自己告白。 “你好奇怪。” 王晚晴盯着他,想要找出一些他演戏的痕迹,但是并没有找到。 “为了那东西你不必牺牲至此啊!”王晚晴还是顿悟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很无奈。 “嘶……”老者似乎也不太理解原本恢复正常的氛围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王晚晴一个眼神杀了过来。 男子沉默了,以手扶额。 良久的沉默后,他开口道:“因为责任,我想和你纠缠下去。” 他的目光平和,此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王晚晴。 “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担起责任。” “这个孩子,我自己会处理掉。”王晚晴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眼神坚毅。 “等等。” 听出不对劲的老者拧着眉头开口道:“为什么我听着,这孩子怎么和你表兄有关啊?” “是我,这是我的孩子。” 男子看向老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马姑娘不是说,这孩子是因为她被……” “强暴她的人是我。” 老者呆住了。 “你……” 老者指着男子,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道。 “他没骗你……” 老者好不容易蹦出来一个字,却被王晚晴堵住了。 “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们根本不是两情相悦。” 良久的沉默后,老者终于将崩塌了的世界观重新建立起来了。颤着手抄起地上的棍子朝男子迎头砸去。 男子也不躲,任由棍棒打在他的身上,若不鲜血是从额角流至颊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尊雕塑。 “妈的!怪不得马姑娘要离开!”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干出这种事!!” 老者边打边骂道。 “够了。”王晚晴握住老者手中的棍子制止道。 “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是因此而愧疚的话,大可不必。”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些什么的话,倒是有一件事现下只有你能做到。” “你说。”男子眼里闪过些许希冀,修长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 “我不想见到你。” “无论是现在、将来、还是以后,我都不想见到你。” 第37章 躲不过 “好。” 似乎是也没料到王晚晴会这样说,男子一时滞了很久,才如此应答道。 他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水光,不断聚集,似乎是要溢满。 王晚晴看见了,但是并未说话。 此时的她才觉得他并不像是做戏,更像是发自内心的。 可,她不再想要与他有牵扯了,也不想探究其中他到底是为何才有这番反应。 总归是再也不见,何必探究。 男子不再发一言,放下手中的刀,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隐入了黑暗之中。 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地上冒着的青烟的柴火重新燃起。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香草,撒在了那几条还在被炙烤的鱼身上。 火光重新将破庙照亮。 王晚晴这才发觉他并没有将地上的匕首拿走。它还静静的躺在地上,刀身上还带着些许暗红的痕迹。 “他既然如此待你,你为何又要救他。”磕错cp的老者满脸愁绪,将沾着香草的烤鱼递给了王晚晴,似乎有些不解道。 “你误会了许多,我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可我不想再提起了。”王晚晴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挂在了腰间后,接过了老者递过来的鱼。 “你的表哥很不一般。”老者坐在地上的一根粗壮的干柴上,对王晚晴道。 王晚晴:“……” 他不会又要说不是一般的英俊了。 可与老者目光对上后,王晚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此刻仿若换了一个人,不再那般没个正经,有些凝重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上许多。” “自我第一次替他把脉时起,便发觉他的体质也与常人不同。”老者似乎想在王晚晴的眼里找到些什么,目光灼热。 “你的体质也很特别,不过眼睛却不像他那般黝黑。” 面对老者的问题,王晚晴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搪塞道:“或许是遗传的,我姑姑的眼睛就又黑又亮。” 老者笑着点头道:“人各有异。或许,是我多想了。”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王晚晴知道,他已经起疑了。他是这样话多的人,应该立刻会问她的表兄为何有这样好的身手,可他没有。 对此,王晚晴并不忧心。 这样错综复杂的脉络是不会有人能理清楚的,就算敢猜也不一定敢信。 初晨的阳光才露出些许痕迹,王晚晴已经同老者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果然,一片狼藉。 院墙是有青砖垒就,很是坚固,没有颓塌。不过那扇木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院子内更是一片狼藉,泥沙高垒,那几棵果树被拦腰折断,青涩的果子和叶片一齐混合在了泥沙里。 房门被冲坏了,里面的木质家具一并被冲得东倒西歪,有的直接报废。 被子褥子就更不用提了全部成了土黄色,还湿哒哒的。不过被她锁在了匣子里的地契田契和钱财倒是没有丢,只是被打湿了些许。 没有人在这里,连尸体也没有。 路上她倒是见到了被泡得发白的很多尸首,和瘦骨嶙峋的人。 都没有小萍。 王晚晴花了大半日将院子里收拾干净,泥沙全部堆在了原本准备用作菜园的荒地里,那些枯枝烂叶被整整齐齐的收在了一边,当做柴火。而后趁着太阳好,将被褥划开,把棉花洗过了后全部晒在院子里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石上。 老者手上提着两只鱼,身后背着草药,回到了这大变样的小院子后着实吃了一惊。 正在卖力搓洗着床单的王晚晴看见老者,放下了手中的事。 “药找到了吗?” 她帮老者取下身后的背篓,往里面瞧了瞧。 老者叹了口气,道:“山上被水淹了,药材少了很多,我去几个药店看了看,捡了些还能用的。这些应该够了。” 王晚晴点头。 现在月份还小,这事宜早不宜迟。 待到收拾好院子,王晚晴已经连着服用了三日药,可是依旧没有见红。 第四日夜,老者替王晚晴把脉后,还是摇了摇头。 王晚晴麻了。 她都有些怀疑这老者在欺骗自己,她根本没有怀。可偶尔发作的这恶心的感觉却是做不了假。 怎么,电视剧里面跌一跤就能掉。到了自己这儿,却是铁打的。 “要不再加大一些剂量。”王晚晴提议道。 老者却摇了摇头,问道:“你当时是不是被下了药。” 王晚晴迟疑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老者不语,而是盯着她瞧了好久,脸上是王晚晴从未见过的凝重。 “你的脉象有异,一开始我只当你是体质与常人不同。可现下看来,你只可能是被下蛊了。” 老者开口,他的话却让王晚晴着实吃了一惊。 “此蛊源自南疆,宫中为了争宠会在自己身上下这种蛊,服下此物必定会有孕,但是极其损耗母体。” “这孩子你除不掉,他已经成了在你腹中的脏器,你活着,他就活着。他死了,你必定会死。直到将他产下,你才会无碍。” 王晚晴下意识地捂住腹部,面色白了几分。 “你是不是在骗我?”王晚晴眉头微蹙。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东西。 “你曾经问过我的身份。”老者抚着他雪白的胡须,脸上尽是一片冷色,“我只道自己是一个四处云游老道士,却并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号。他们常叫我太清真人。” “你必定在骗我。”王晚晴断定。 太清真人的名号,她曾经在那次赏花宴会上听过。 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医。 面前这老者和她听闻中鹤发童颜,状似少年根一点都沾不上边。 “我在京中曾经诊过一位和你相似的人。”老者道。 “她也被下了这种蛊虫,算算时间,她腹中胎儿竟然和你现下的月份差不多大小。甚至……”老者顿了顿,看着王晚晴手臂上极其细嫩的皮肉缓缓道,“你同她一样,也是位贵女。” 王晚晴眼底微凉,笑道:“你说笑了,我只是一位山野村姑罢了。” “这种蛊虫极其名贵,你若真的是一位普通的村姑,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东西有了关联。” 老者语气平缓,似乎是不想激怒面前的人,缓声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生了个女儿,本是许配给了当地豪族。却被人设计失去了清白,大户人家为了脸面不仅将其送走,还想要除之后快。可那女儿侥幸逃脱了,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王晚晴目光有些冷,手也攥成了拳。 “现在你的胎两月有余了,而两月前,京中最大的事是王丞相的寿宴。那天发生了什么,满京城都有传闻。”老者语气平静无波,“或许,你不姓马,姓王,名为王婉清。”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王晚晴面上神色温和,眼底却暗了几分。 “确实都是猜测。” 老者抚着胡须笑道,“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太清真人,只是一个四处云游的老道士,看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所以来逗逗你。莫要放在心上。” 老者笑呵呵的走出了屋外。 近乎是他合上门的同时,灯芯传来一声爆裂声。 王晚晴侧头看去,原来是灯芯有些长了,耷拉着脑袋融化了下面的白蜡。她抬手拿起一旁有些生锈了的剪刀剪了一段下来,烛火小了些,但挺拔了许多。 她盯着烛火有些失神,那双眸子里无悲又无喜。 在老者说话时,王晚晴便想起在那天赏花宴上,王静姝是如此肯定崔寻临已经有了身孕的模样,以及那一句“他们怎样都除不掉。” 那位贵女想必就是崔寻临,而自己被下了和她同样的药。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真不愧是王家一贯的行事作风。 王晚晴从脊背间生出了一股凉意。 她没有躲过,崔寻临亦然。 第38章 决定 院子里的月光清凉如水,里面落了些水草般的影子,看起来颇有意趣。 老者在院子里摆弄着几块木板,想要把他们拼起来,做成一个临时的木门。 折腾了一会儿,木门还未成形,自己脖子上就多了一个冰凉的物什。 “我知道的,她不想见你,可你却想见她,便一直都在暗处躲着。”老者脸上并无惧色,语气也出奇的平静。 四下里静静的,身后提着刀的人并未回答。 “你是崔家的,还是王家的,或者是太子的人?”老者继续道。 还是没有人答复。 “你应该不是想杀我,而是威胁。”老人面上起了几分淡淡的笑容,“你放心,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害她。” 脖颈上的凉意离开了。 老者回头看去,后面只有数道树影。身后的卧房原本还亮着的灯也熄灭了。 周围还是和刚才一般静悄悄地。 可若是仔细听去还可以听到一些隐约的啜泣声。幽幽怨怨,在这孤凉的夜色中有些渗人。那些若有若无的哭泣,大多数是城内失去家园或是失去亲人的人。 其中的一份无声的哭泣,源自于王晚晴。 她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床顶,眼里依旧无悲亦无喜,可泪水却偏偏从眼角滚落在她今天刚刚晒好的被单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将会在这个险象横生的陌生世界里诞育一个生命。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她,八个月后把他遗弃,把他放到一个没有人的野地里去。 就像是她前世的父母所做的一样。 河里、井里、荒地……都是他的好去处。 年幼时,她在路边常见到那些被遗弃的婴儿。 蜷缩成一小团,拳头小小的放在胸前,想要带给自己一点点的温暖,可赤裸在空气里的身体还是被冻得紫红。 她原来的名字,不叫王晚晴。 这是她后来改的名字。 她叫做王招娣。 原本也是被遗弃在路边的婴儿。 可她的姐姐,才大她六岁的姐姐,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捡了回来。 身为物质极度贫乏的家庭中的第二个活着的女孩子,她的名字被那对不配称作人的父母给予了极大的厚望。 招娣、招娣,招过来一个弟弟。 可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第三个孩子依旧是个女孩,取名盼娣。 姐姐的名字和她们一样,不过比她好听一点点,叫做念娣。 念、招、盼,总算是给他们求过来一个男孩,取名耀祖。 听姐姐讲,在自己出生之前,他们遗弃了好几个孩子。 无一例外,都是女孩。 和那些被淹死在河沟、冻死在荒地的婴儿一样,她们都是女孩。 她们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一样,生下来却不养。 那些小小的尸首常常萦绕在她的梦里。 从几岁到几十岁,她常常见到那些冻得青白的面容,小小的手。 因此,她不敢踏足婚姻,不想要孩子,也不喜欢孩子。 她从未拥有过母爱,也觉得自己做不好一位母亲。 可现在…… 王晚晴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还在萌芽的生命。 她要成为一位母亲了。 这不是她所想要的,可她愿意尽到这个责任。 无论是男是女,聪明或蠢笨,她都会拿出所有的爱好好的呵护她。 她前世能够从穷乡僻壤中跳出来,摆脱敲骨吸髓的父母,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现下,她也可以独自抚育一个孩子,任他多难,她都不怕。 窗外的夜色逐渐浓厚,王晚晴合上了双眼,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稳。只不过眼角泪痕还未干,湿漉漉的,黏上了一缕发。 窗外的月光跑到了屋内,她的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人背影修长,轻轻地落在了床上还未缝合好的被子上。在静静的看了王晚晴许久后,男子抬起修长的指轻轻地将那一缕青丝地拢在了她的耳后。 可指尖触及的湿意,让他愣了愣。 他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抚过枕面,略有凉意的触感瞬时从其上传来。月光明晃晃的,映照得床上的湿痕很是显眼。 男子将手收了回来,心也随着逐渐收起的掌逐渐攥紧。 第39章 官差 日月转换,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房内时,已经日上三竿。床上还露着棉絮的被子被晒得暖洋洋的,王晚晴从松软的床上醒了过来。 王晚晴揉了揉惺忪的眼,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四周,缓缓地穿好衣服。 正欲去院子里打水洗漱一下,刚推开房门,却发现院子里的正门被修好了。不仅比原来的门结实许多,上面的木料还被仔细的打磨过一遍,光滑得很,不会刺伤手。 而昨天晚上歇息在客房里的老者正在院子里熬制着什么。 王晚晴凑近一瞧,只见他蹲着身子用几片巴掌大的树叶子拢在一起,朝火炉子里扇风。 白色的烟从盖子上透出来,传出阵阵香味。罐子里是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是什么?”王晚晴开口。 老者见来人似乎很是高兴,眉飞色舞道:“给你熬的野山鸡。” 老者边说着边将盖子打开,只见热腾腾的蒸汽从里头冒了出来。院子里的香味也更浓了些。 “哪来的?”王晚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老者年岁最小也得花甲了,怎会有这样好的精力修好门后,还能大早上的跑去打山鸡。 “我还加了些滋补的药进去。”老者对王晚晴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拿起旁边的瓷碗盛起来一碗鸡汤递给了王晚晴。 “我准备留下这个孩子。” 王晚晴并没有接过老者递过来的东西,目光也很是平静,“你走。” 老者闻言,愣了愣。 “我是该走,不过……” 他顿了顿,而后继续道:“现下落霞县里面都是流民,你一个孕妇在此不方便。 我老头子虽说没什么用处,但是这些年行医救人也积累了一些名望。我带着你另找一个地方居住倒是也不成问题。” 老者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木凳上,语气也很是诚恳。 “我知道你在等你的妹妹,但是都这些天了也没个踪迹,与其一个人在这座快要油尽灯枯的死城里苦等。还不如去其他地方找找,也好养胎。” 老者银白的头发被阳光染上了一层金色,有些浅淡的瞳仁里透着和蔼。 他其实很是忧心。 落霞县里晚上并不算太平。 除了初来那日的一小股山匪,因饥饿的打劫者也不在少数。他们之所以还能这么太平,全都是因为那人一直在这块区域守着。 否则,屋里头那点还能吃的粮食怕是早就被一抢而空了。 老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 “开门!开门!!快点给老子开门!” 刚刚才安上去的木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面的叫喊声也很是不客气。 老者的眉头往中间紧了紧。 流民、山匪是不会有机会踏足这里的,能够青天白日的在此的怕是只有官府的人。 哪怕此时不开门到时候怕是会更加麻烦。 老者朝王晚晴摇头示意,起身去打开那被拍得震天响的木门。老者迈向木门的脚步有些沉重,每走一步,他的心也多沉了几分。 木门上横着的插销才被抽出,外面那两个等不及了的官差就抬起脚给了才开了个缝隙的木门一脚。 站在门后的老者并未幸免于难,被这敞开的木门带着的劲儿扇得摔倒在了地上。 王晚晴见状,搀着老者的手臂,将其扶起。 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差正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外,脸上满是愠怒,大声道:“老不死的东西!是没生脚吗!怎么这么慢!” “你们做什么!”王晚晴朝那两不速之客怒道。 “哟!老家伙,没想到你还有个女儿啊!”那两位官差见到眼前的王晚晴眼里亮了亮。 “长得还不错嘛!”一个脸上长着络腮胡的官差,说着便抬腿进了院子,朝王晚晴伸出手来,像是想要触一下她的脸。 手官差的还在空中悬着,只离王晚晴的脸颊边半尺不到,便被王晚晴抬手打了下去。 “没想到还挺有劲儿。” 那官差也不恼,反倒是将手放在鼻尖嗅了嗅,似乎是在品味着什么,看得王晚晴一阵恶心。 “两位官爷这是要做什么?” 老者向前朝两位官差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将王晚晴挡在了身后。 “这是你家宅子吗?你一介难民怎么敢住这里!”官差见到眼前插过来的老者,有些扫兴,也端起了架子。 “官爷莫要说笑,我有田契地契为凭证。” 王晚晴闻言,秀眉轻蹙,心中也不禁警铃大作。 “田契?什么田契,我可不认。”官差见王晚晴答话,眼角闪烁着精光,将王晚晴从头到脚全部瞧了一遍。 “本来这里是谢家的宅子,你的地契注定是要作废。不过,你要是愿意陪我们两位乐一乐,这田契倒是可以留一部分。” 两个官差面上浮起了毫无掩饰的淫笑。 王晚晴瞳孔微震,这到底是这两个官差假借谢家的名号狐假虎威,还是谢家当真是穷疯了,趁着洪灾打起了难民们的主意。 狐假虎威倒是还好,她还有办法对付。 若是当真是谢家……那可就难办了。 “官爷说笑了!” 老者见情况不对,连忙道,人也更往前了些,遮挡住了身后的人。 “老头!我可没有和你说话!” 官差看出老者打岔的意图,一把他推倒在地,满脸淫笑的朝着王晚晴靠近道,“小美人,你说呢?是要流落街头在要饭的时候被我们玩了,还是现在陪我们玩玩,留下一些田地。” 尾音落地,王晚晴抬眸对着面前的人灿然一笑,清秀的眉眼仿若一幅展开的水墨,哪怕是再粗俗的人也会为了这一眼晃神。 两位官差见此对了对眼神,脸上皆是急于求色的模样。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面前女子藏在衣袖间的匕首已然出鞘,而她的笑意也并未达到眼底。 如此情景,哪怕她愿意拱手送出全部身家,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 王晚晴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杀掉他们,然后毁尸灭迹。 至于他们是如何失踪的,到时候大可以将他们的失踪归咎到那伙到处作乱的山匪身上。 满脸络腮胡的官差并未察觉到王晚晴眼底翻涌的情绪,咽了口口水,那双眼盯着王晚晴白皙的脖颈不动了,身体也朝着她前了几步。 近乎是在王晚晴要亮出匕首的前一秒,她突觉腰间一紧,身旁也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男子的眉目依旧是那般俊朗,漆黑的瞳仁透着寒意。 此时他正揽着王晚晴的腰,对面前的两位官差不冷不热道:“我们愿意奉出全部身家。” “你……你是谁!”两位官差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俱是一惊。 “我是她的丈夫。”男子答道。 王晚晴闻言略有惊异地看向他,男子似乎是料到了她的反应,侧着头与她的目光相触,迎她的眼眸,缓缓摇头。 第40章 欺压 王晚晴眸色微动,收起了袖口已然出鞘的匕首,朝着两位官差微笑点头,表示认同。 “你们耍我们呢!”官差对此突变很是不满,怒道。 “非也,非也……” 老者见到男子原本是呆愣了一会儿。但听见两位官差这样说,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对着他们道,“这是我的儿子和儿媳妇,而且我的儿媳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老朽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怎敢欺骗两位官爷!” “你……” 官差顶着盛怒,才吐出一个字,后面便传来了一道极其细长的声音。 “你们两个在此鬼祟什么呢?” 王晚晴闻言,抬头朝院外望去。 一辆马车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停在了院子外面的主路上。 刚刚的那道嗓音就是从马车里面透出来的,而他身后跟着的人,个个提枪带剑。 看着那些家伙什上冒着的寒光,王晚晴暗自心惊。 刚刚若是身旁之人没有把自己拦下来的话,她现在哪怕是抹了这两个官差的脖子,也被这群人拿下了。 “怎么,不是让你们救济灾民吗?怎的闹出来这许多事。” 一个瘦弱的男子捏着帕子从马车里出来,瞧着只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却尽是一片死白的颜色。 “吴大管事。” 两位官差见来人脸上毫无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满脸堆笑道:“这户人家不知好歹,拒绝了谢家的好意,我们这不是想教训他们一下嘛。” “原来是谢家的大管事啊!”老者朝前施礼道:“当时在谢府看诊时有幸见过一面,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 脸上死白的吴管事捏着帕子,捂着嘴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眼。看到他身上干净但带着补丁的外袍发出了一声冷笑。 “也不知是从那个土疙瘩里面冒出来的东西,还是不要在这里显眼了。” 老者原本破破烂烂的道袍被王晚晴洗干净后修补过了。 虽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他很是满意,却不想被人如此说道,心下略有怒气。 “不知吴大管事有何贵干。”男子向前一步,淡淡道。 吴管事看清来人,眯了眯眼。 “没想到这破落地方还有这等模样身量的汉子。” 他说这话时气若游丝,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似的,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 “贵干嘛倒是没有,只不过现下确实谢家愿意施恩,愿意以极高的价格买下你家的田地,好准你们度过眼前这等燃眉之急。” 吴管事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在男子被粗布短衣包裹着的紧实的肌肉上游走,眼里闪烁的精光,倒是和那两位官差看王晚晴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 接着他抬了抬手,后面的侍从赶紧将备好了的草契拿到了男子面前。 看清那白纸黑字上面写的什么后,王晚晴神色微凝。 现下还真是谢家想借此机会发一笔横财。 这可不仅仅是贱卖了,买下这宅子和田地的价格可以说是平日里正常买卖时可以抹去的零头,基本上算是白送。 他们和官差怕是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借着赈灾的名号,趁火打劫罢了。这还是现下有人居住的宅子,他们选择威逼利诱。那些没人的田地,怕是早就被巧立各种名目强行夺走了。 同时,那些官差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想要借此唱戏的机会从中占些许便宜。也不知他们从中乘机欺侮了多少妇女,他们得逞后,原本许诺给那些被骗的人的东西,自然也随着唱白脸的人的登场打了水漂。 男子剑眉微拧,看向了身侧的王晚晴。 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朝他点头。 他们人多势众,哪怕是现在没有同意,谢家是当地根基颇为深厚的士族,现在又与官府相勾结。 等过些时日,他们自是有千万种方式达到目的。 签字画押后,原以为事情会如此结束,王晚晴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点。 吴管事将一个钱袋子丢给了老者,毫无血色的唇一开一合,道:“现下,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归谢家所有,你们这些难民赶紧给我滚出去!” 这欺人太甚。 王晚晴五指收紧,攥成了拳头,隐在了袖内。 吴管事对这些愤恨的眼神熟视无睹,往前几步,拉近了与眉眼俱是寒意的男子,压低声音小声道: “若到时候,你活不下去了,就舍弃你那婆姨,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薄待你。” 第41章 食言 “我会找你。”男子语气毫无平仄,在吴管事有些灼热的目光下吐出了这四个字。 “好啊好啊。” 吴管事对他的答复很是满意,连眼角都带着笑,“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罢了,就让你们收拾些东西。” 他轻哼一声,捏着帕子含情脉脉的瞅了眉目凌厉的男子一眼后,回到了马车内。 接着便领着那些人离了这小院。 随着他离去的,还有那两个心有不满的官差。 望着那离去了的黑压压的人群,王晚晴往旁边移了几步,与男子拉开距离。 她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我食言了。”男子开口,眼中含着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王晚晴并没有搭他的话茬,轻轻的向他道了一声,“谢谢。” 刚刚,他算是又救了自己一次。 男子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一时间竟然是怔住了许久,目光也不自觉的从她身上移到了自己的脚尖。 王晚晴亦是垂眸不语。 一时间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哎呀!这时候就别掰扯这些了!” 老者极其无奈的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看了两人一眼后,老者似乎是叹了口气,转头向屋内走去,还边走边道: “赶紧看看还有些什么能够带走,等下那个脸白得像死人的短命鬼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王晚晴闻言,压下心中极其复杂的情绪,低着头跟着老者一前一后地入了屋内。 待她收拾好屋内藏着的一些金银细软出了屋门,却发现男子还站在院子。 他的身姿挺拔,如生长于石间的一株松柏。 较之刚才,他手上多了个物什,正是拴着老者带来的大青驴的绳子。 王晚晴脚下的动作顿了顿,人也在门口停住了。 “嘶~” 抱着一袋子粮食的老者见到这两人又在这里纠结,从牙关间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 “得了!别在这里别扭了。我们现下赶紧跑!等安全些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老者将那袋子粮食放在驴背上后,朝王晚晴喊道:“上驴!我们得赶紧离开谢家的属地。” 王晚晴的心紧了紧。 现下确实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活下去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王晚晴这样想着,照着老者的话,翻身上驴。 牵着驴的正是那身材高大的男子,他此刻正背对着王晚晴,也不知道他脸上是何种神色。 无论是何种神色,王晚晴觉得这情景分外奇怪。 半月前自己还想摆脱他,现下却要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给,别忘了这个!” 老者递过来的罐子打断了王晚晴的思绪,定睛一看,里面是熬好了的鸡汤,一些炖得软烂的肉以及草药。 “我可是熬了好久,你好歹得喝些。” “嗯。”王晚晴轻声应答。 老者见王晚晴接过还有些余温的罐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熬制容易,但弄来这肉食难啊! 这好好的野鸡就不可能大清早地突然冒了出来,在自己睡着的房里到处乱跑。 哪怕他有这么好的运气,为防止飞走而剪下翅膀的做法注定是人为。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这到底是谁干的。 老者拍了一下青驴的屁股。 青驴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往前走去。 老者跟在驴子后面,目光落在前面的两人身上,眉目间皆是愁色。 一个是落难的高门贵女,一个是命贱如草的侍卫或是暗卫,这两人怎么就凑到了一起。 而且这贵女落难也是因为这男子让她失了清白,现下还怀了男子的孩子。 老者叹了口气。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男子怕是对王婉清不止是愧歉和责任,还有些其他的情绪…… 老天!这是什么鬼热闹…… 第42章 朱槿 虽然生在资源极度贫瘠的山村,王晚晴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骨瘦如柴的饥民易子而食,曝于荒野的尸体发出阵阵的腐臭味上面还有蛆虫涌动…… 哪怕他们选择走的是小路,这一路上也并不太平。 常有人趁机抢夺食物或是作乱,不过都被走在前的男子挡了下来。 “大爷饶命!我实在是太饿了才会打你们的主意,求大爷放过我这回!” 男子将刀从跪在地上求饶的少年颈边收了回来。 “滚。” 男子声音不带任何温度,脸上却并无愠怒。 饿得有些干瘪的少年闻言立马作揖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男子对此并未有任何反应,攥着拴着青驴的套绳意欲往前。 可十一二岁的少年并未起身,反而给他磕头道:“小的实在是不应该得寸进尺,但我娘三日未进食了,都快饿死了,求求大爷,给我们一点吃的!” 干瘦的少年一点都不惜力,将头磕得砰砰响。额头也破了皮,留下一片鲜红的痕迹,其间似乎还有血珠渗出。 老者见状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们这些时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可他们现下粮食也不多了,实在是没有余力…… 男子的目光在少年干瘪的身躯和极其明亮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淡漠开口道:“用你身上的一斤肉换我们的一两粮食,你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少年似乎是看见了希望近乎是立即答复道。 老者闻言,眼睛睁大了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坐在驴背上的王晚晴。 王晚晴察觉到老者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震惊,但并未向他解释其中缘由,反而将腰间的那把匕首扔在了少年身前,并轻声道:“用这个。” 少年捡起地上的匕首,将自己的袖口撸了起来,露出其间瘦成了杆子的手臂,提手就要去割。 在刀刃割伤到皮肤的前一刻,少年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被高大的男子握住了。 只一瞬,泛着寒光的匕首便落到了男子手中。 “你有口袋吗?” 王晚晴面上神色如常,缓缓地将藏在身前的装着粮食的取了出来。 面对如此情况,少年像是一座石雕一般定在了那里,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有些破烂的衣服撕下来一块,拢在手中连忙道:“有!我有!” “只能给你这些了。” 王晚晴从袋子里轻轻地抓起了一把小米,放在少年手中的破布之中。 “谢谢!谢谢!”干瘦的少年佝偻着身子,瞧着手中的那些黄澄澄的米粒,眼中涌出湿热的泪水。 “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若有机会,我愿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少年有些浑浊的泪水滚落在金黄的米粒中,让其裹上了一层浅褐。 “走!” 王晚晴既是对少年说,也是在对手握套绳的男子道。 “咴儿!” 男子轻拉套绳,青驴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后跟在了男子的身后。 老者也拄着自己捡到的棍子削成的拐杖,一并向前走去。 一老两少和一头驴,这个略有些奇怪的组合在这崎岖的山路上的前行速度并不算是快。 转过一侧山角,确认后面无人跟随后,男子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老者以为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情,发问道。 男子转过身来看向坐在驴背上的人意欲开口,但被王晚晴简短的话语拦下了。 “你去。” 王晚晴似乎是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似的,面上的神色并未起丝毫的波澜。 “我们在此处等你。” 王晚晴尾音落地时,男子已然往原来的路途折返而去,也就几息之间,他的身形就隐没在了林间。 老者见状不禁蹙眉。 他俩自那晚将自己支开一会儿后就开始打哑谜。 两人间的别扭倒是没了,但说话云里雾里的,他绕不清。 王晚晴似乎是看出了老者面上的困惑,开口道:“他去看看那少年是否如他所言,是因为母亲濒死而抢粮食了。” “你是怎样知道的,你们刚刚可连半句话都没说啊!”老者抚着下巴上留得极长的胡须疑惑道。 “嗯……猜的。” 王晚晴似乎是也不知道到自己为什么对人家的心理活动如此清楚,沉思了一会儿,如此道。 “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了些什么?总感觉你们之间好像不太一样了。”老者终于将自己埋在心中这些天的疑惑吐了出来。 迎着老者的目光,王晚晴愣神了一瞬。 “我本就亏欠于你,你不必因我此刻的相助而歉疚。” 舒朗的月光下,男子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一片星河。 “我助你的原因有很多,除了亏欠,其中一份源于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血脉。” “这是我本该履行的责任,你不用歉疚,也不必歉疚。” 他的语调平稳温润,若春日暖流汇入心间。 王晚晴收回飘去了远方的思绪,将目光投向了暖阳下的山野,浅笑道:“他说,他的名字是‘朱槿’。” “朱槿花的‘朱槿’。”王晚晴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不是‘朱大’吗?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老者闻言,眉毛拧成了麻花。 “‘朱大’是他父亲随便取的,他不喜欢,就改了这名。”王晚晴轻声道。 见老者脸上一副‘你是不是骗我’的模样,王晚晴有些无奈。 这话是那人自己说的,她可没有骗他。 她可对那日那人对自己如此道时的郑重模样记忆深刻。 王晚晴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那人貌似是被他们交谈时她无意间的那一声‘朱大’给刺激到了,才对自己如此说道。 “就这些?”老者十分不相信。 “嗯……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王晚晴略有心虚地将头偏向了旁边绿意还不算深重的山丘上,目光巧合般的落在了生在其中的一抹朱红上。 透着颓靡的山野间却多了一小片火一样的赤红,这很难不吸引她的目光。 由于距离过远,王晚晴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很确信那满树的艳红是花朵的颜色。 山间浅风掠过,那火般的颜色随之跃动,像是胸膛间流淌着的炙热的血液,带着无尽的烈火般的生机。 也许是…… 王晚晴刚起了一个念头又迅速的将其压了下去。 现在才是三四月份,怎么可能是…… 而后她便愣住了。 这世上红色的花朵如此之多,自己怎么会不自觉的认为这是朱槿花。 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像…… 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有些许牵强的理由。 王晚晴将目光从那一树的艳红中拉了回来,落在了自己的身前。 只见原本空着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那人是何时回来了的她竟然也没有察觉…… 此刻的他较之先前手上多了一捧艳红的花朵,正提臂朝自己递送过来。 “远远地就看见你在盯着这个,故而采了些……” 他的话语很轻,王晚晴却微愣。 她其实并没有猜错,那片火一般的艳红正朱槿的花朵。 深青色的绿叶衬得花朵更加红艳艳的,鹅黄的长蕊从赤红的花瓣中垂着,露出些许娇俏。 炽红的火焰在他的手中燃烧着,像是一束火把。而与这花朵重名的男子的眼底正如朱槿的颜色一样藏着暗涌的灼热。 第43章 少年 王晚晴接过那人向自己递过来的一捧朱红,耳边响起的却是他当初对自己的承诺。 “待到安定下来后,若是你不愿再与我有纠葛,我自己会离开。” 她眼眸中略微泛起的浅波止住,眼底颜色随即平静如镜,深了几分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那重重叠叠的赤红花瓣上。 故而王晚晴并未注意到面前的男子的耳根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但走在后头的老者倒是将这一切看了个全。 瞧着两人的模样,老者拄着拐杖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合着自己倒是有些多余了呗。 山间路有些难行,加之时而有人骚扰,减缓了三人的前行速度。 直到四野昏黑,星子低垂,他们也没走出这重重青山。 燃起来的火堆旁,王晚晴坐在一块垫着些干草的石头上,看着老者将一大堆路上收集的草药塞在了咕咕作响的罐子里。 而她的身旁放着的正是那捧热烈的朱槿花。 不过时间久了,花朵有些萎靡,朱红的花瓣落了一地。 风一卷,花瓣便随同火星子舞在一起,灼热的光亮落在倚靠在树旁的男子漆黑的瞳仁里,像是点燃了几只温暖昏黄的灯笼。 “咕~” 近乎是齐腰深的荒草里出了这一声闷响的同时,男子手中的攥着的一块碎石便飞了出去, “哎哟!” 不远处的草里传了一声痛呼。 王晚晴随声向前方望去,眸色微动。 那块碎石想必是砸中了草丛里偷窥的人的脑袋。 “出来。” 男子眉目间含了一层冷色。 一个干瘦的少年捂着脑袋慢腾腾的从荒草中起身,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到男子面前。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今早见到的那样破,上面还有许多灰褐色的污渍。 “为什么跟着我们?”王晚晴打量了瘦削的少年一眼,发现他身上带着些许划伤。 想来是为了追上他们从山林间穿过时的划伤的。 “还是迟了一步……”少年用并不干净的袖口抹了一下发红的眼角,“我娘……我娘她还是没有等到……” 王晚晴闻言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只见他朝自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想跟着你们……” 十三四岁的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眼里却带着超乎年龄的坚决。 “不可能。”男子的拒绝也很是坚决。 王晚晴不置可否。 这少年来历不明,再加上他们的余粮并所剩不多,带着这个少年绝非是好事。 “我!我吃得不多!” 少年遭到拒绝,连忙道。 “你们要逃难的话带上我,我是长在这一块的人,对这里的山路十分熟悉,可以让你们早点离开这里!” 少年语气里满是急切,眼里的泪水蓄满了眼眶。 “求求你们!留下我!这山里能吃的东西不多了,我会饿死在这里的……”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少年以头触地,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一片凄哀。 王晚晴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少年身上,眼里深幽一片。 他既然可以抄近路追上他们,想必是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他们已经在这山里走了几天了,如若这少年说的是真的,对他们而言倒是会节省不少时间。 “出了这片山林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们。”男子许是看出来王晚晴心中所想,剑眉微挑,对少年冷声道。 “各位恩公的再造之恩我陈茂典必定衔草结环以报恩德!”少年发红的眼亮了亮,立即对着男子磕头道。 “咕咕~”少年的肚子传来几声闷闷的响声。 老者用手中的木棍将埋在土里的一块烤熟了的木薯扒拉出来,抛给了少年。 少年拿起眼前滚落的那块黑长的东西,愣了愣。 “这是木薯,拨开后是可以吃的。”王晚晴见他似乎是有些不解,解释道。 山中的野菜所剩无几,药材也快绝迹,有不少人都在刨树根了。 但木薯不同,它有毒性。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木薯经过溪水浸泡一夜后是可以吃的,倒是能够找到些。 王晚晴不知少年是以何种心态吃下手中的东西的。 只见到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拨开了烤得有些黑的外皮,也顾不上烫,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里面白糯的内里。 浑浊的泪和鼻涕一起落在了手中。他饿极了,最后将那一层落在地上的皮也一起吞了下去。 老者似乎有些不忍,用棍子又从土中拨出一块木薯,放在了还跪在地上的少年面前。 “不用!不用!我饱了,饱了。” 少年见到眼前的那一块裹着黑色的外皮的木薯,颤着声音连忙推辞道。 “孩子,你放心吃。”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这世道活下去实在是不易啊。 老者抚着自己的长须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谢。” 少年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眼泪,朝老者磕头道。 老者见状赶紧起身将少年扶起,用自己的袖口给他拭泪,轻声道:“孩子快起来,别把头磕坏了。” 许是受了很多委屈,也许是丧母后第一次受到如此温和的关怀。 还跪在地上的少年蜷缩着身子放声大哭,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四野中分外响亮。 此刻,在同一片穹顶之下,与这位少年一样失去至亲的人不知几何。他们或是缩在一处,或是握着逝者僵白的手,如他们初来人世的那般,再无顾忌,放声大哭。 第44章 同行 自那一晚后,那个叫做陈茂典的少年便与老者很是亲近。 熟稔后,王晚晴便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两个都是话痨,并且凑在了一起。 老者的话很多,一开始没有这个小少年加入,王晚晴只是微笑点头,朱槿一天内未见得会与他有一句话的交流,他和那头颇有灵性青驴都能说得分外起劲。 在少年加入后,两个人从地上的草到天上的云都要谈论一遍。 王晚晴耳朵快起茧子了。 不过,少年并未说谎,他们确实比设想的要早几日出了这片处处透露着颓靡的山区。 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土地田舍,和其间往来耕作的人,王晚晴知道,经过这些天的跋涉他们总算是离开了谢家的属地。 想起地上的饿殍以及浮尸,王晚晴实在是有些不解,陈郡谢氏在鼎盛时期风头足以盖过太原王氏,可是现下只算得上是一个没落了的氏族。 如此行事当真不怕上面的人知道后大发雷霆吗? 对于这个问题,老者只是摸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摇了摇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家族系盘根错节,且与各地士族多有联姻。此次水患涉及的郡县不知几何,有多人乘机掠地无从得知。” “官府本就是和他们一起的,就算是有冤情也难诉啊。”陈盛典想起那些强买自己家田地的人,眼眶有些湿润。 “天高地远,路途受阻。能够在此种情况下活下来都不易,更何况是要绕过那些联合在一起的士族与官员去告状。”老者鞠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拄着拐杖往前走去。 看着天边缓缓升起来的炊烟下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王晚晴神色暗了暗。 大周现下所奉行的举任制度为九品中正制,而在此之前沿用的察举制早已被门阀士族所操纵和利用,乡闾舆论被门阀左右,他们选举的官吏们尽数出自士族。 九品中正制虽改变了这个局面,但不多。 各州郡的大小中正官在世家数十年的运作之下皆已为自己所用,本应该用个人品行才能作为判定被举荐者的品级,现在已然被转换成了家世。 出身寒门者行状评语再高也只能定在下品,出身豪门者行状不佳亦能位列上品。 于是,世家、官吏、乡闾及豪绅联合起来把控着整个国家的运作。 比寒门还要低一等的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回想起在京城中自己所观察到的各家大族的动向,以及太子与晟王的夺嫡之争的剑拔弩张的模样,王晚晴眸色沉了几分。 当今皇帝也许是很期待这样的局面的。 相较于世家之间的联合,他更愿意看见的是他们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大权旁落。 就在这样想时,王晚晴被那股熟悉的恶心感逼得行至路边弓身吐了出来。 “再忍忍。” 老者放下手中的拐杖,抚着王晚晴的背道,“快三个月了,接下来不会再这般难受了。” “嗯。” 王晚晴压下胸口的那股恶心的感觉,轻轻声应答。 见她好些了,老者往前走了几步,将手放在额上远望道:“这地方我认得,再向前行数里有我的几位相熟的人,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像现在这样风餐露宿了。” “师父,马姐姐这是怎么了。” 少年的社交技能点满了,才数日的接触便和老者互称师徒。 自然,引完路后便离开也成为了未实现的空话。 陈盛典看着面色有些不好的王晚晴,终于将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王晚晴翻身上驴对面前的少年淡淡道:“我怀孕了。” 陈盛典闻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些几天无论是从吃食上还是路途上对她多有优待,原来是这般。 “那孩子的父亲是……”陈盛典看着王晚晴头上挽着的少女的发髻迟疑道。 “嗯……他不在了。” 王晚晴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牵着青驴的男子挺直的背影上。 男子并无反应,只是握着套绳的手收紧了几分。 “抱歉,我不该问的……” 陈盛典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脸上有些许惊慌,连忙道。 “没事。”王晚晴脸上是淡然的笑。 老者瞧着这一幕,极其无奈的摇了摇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多言了,陈盛典在接下来的路上并未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路。 老者到是想说什么,但瞧着那两个爱打哑谜的人,又忍了下去。 难得的清静了半天。 当他们在村民一片讶异的眼神中找到了老者所言的故人后,却被当做乞丐挡了出去。 “你们师父在哪里?我要见他!”老者拍了拍自己有些破损的道袍沾上的灰土,对面前两个约在十一二岁的小伙计道。 “我们师父去黄家老爷府上看诊去了。”一个年纪稍小的回道。 “阿财,你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另一个小伙计对同伴的作为有些不满,朝着老者大声道:“你们这些来逃难的,我见多了!要饭别在这里要,滚远一些。” “你们……” 眼见老者还想要说些什么,王晚晴抬手拉住他的衣角,对他轻声道:“算了,天色渐晚,现下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摸着口袋里剩下来的些许钱财,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 赶在天色全部黑了下来之前,他们可算是找到了一处愿意将屋子租给他们的田户。 “要不是看在你们有个孕妇的份上,我还不会租给你们这些臭烘烘逃难的人的!”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操着一口王晚晴听得不算太懂的方言,骂骂咧咧地将四下里有些漏风的房门打开。 屋子很小,里面只有两间房和一个厨房,但王晚晴也只能赔着笑脸接过妇人手中的钥匙后,将其送走。 老者看了一眼连被子都没有的木板床,眉头轻蹙。 “明天我就去蹲在门口等那小子,我不信他能几天几天的不回来!” 把火生起来的陈盛典回头道:“师父明天我和你一起!” 王晚晴平静的将剩下的一点点小米和木薯倒进了锅里,面上虽有愁思,但什么也没说。 在屋外劈柴的男子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漆黑的眸子动了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外面的那人生得好俊啊!” 在租住的房子旁边数十步的距离开外,就是那租出屋子的田户的家。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透过窗户借着月光看着那正在劈柴的男子,对旁边做针线活的妇人道。 “俊顶个屁用。”妇人将绣花针在头上磨了一磨,对着自己脸上泛着红晕的女儿道:“你没看见吗?人家拖家带口的,还穷的要死。就算是给我做上门女婿,我也不要。” “万一他很有本事呢?”被戳破心思的少女有些不甘心地对妇人问道。 “呵!” 妇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捏着手上的针道:“他要是有本事,你娘我就把这绣花针吞了下去!” 第45章 野种 “咯咯咯!”公鸡打鸣声响起时,王晚晴已经编好了一个竹篮。 她用了几枚铜板买向妇人买下屋外杂生的一小片竹子。 她前世在五六岁的年纪就做这活计贴补家用,对此驾轻就熟。 王晚晴朝家徒四壁的房子里望了一眼,摸着略有隆起的小腹轻轻地叹了口气。 哪怕卖不出去,也可留着自用。 “你的孩子几个月了。” 王晚晴抬头,只见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出头的妇人正笑盈盈地对自己问道。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冒犯,妇人向王晚晴指着数十步开外的房子,解释道:“昨天你来这里租屋子我听到的,我是这家的大儿媳,他们都叫我三娘,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妇人的语气很是和善,王晚晴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坐着的石头上起身对妇人笑道:“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三娘这样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从怀里拿出个鸡蛋塞到了王晚晴手里。 望着手中的还热乎乎的鸡蛋,王晚晴有些惊讶,刚欲开口,面前的妇人就向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要让我婆婆知道了。” “不用,不用……”王晚晴推辞着想将那枚鸡蛋塞回去。 却不想三娘向后连忙退了几步,慈爱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对王晚晴道:“我也是做母亲的,知道你现下艰难,就收下。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 被称作三娘的妇人那双眼睛水盈盈的,正如她给自己的感觉一样温柔。 “谢谢。” 王晚晴将那枚鸡蛋小心的放在怀里对她小声道。 妇人嘿嘿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 目送妇人远去后,王晚晴坐回了那块石头上,继续编制着其他东西。 直到太阳升到了头顶,王晚晴才将怀里的那个鸡蛋剥开。 同时,她的身边多了不少东西。 三把竹椅,两个竹篮,一个簸箕。几把筷子和边缘打磨得光滑的五个简易的竹碗。 “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啊!” 听到这句话王晚晴差点被嘴里的东西噎着。 将脚下埋着的鸡蛋壳又踩了几脚后,王晚晴才转身对身后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笑道:“郑大娘,你抬举我了,我也就只会这些东西罢了。” 来人正是王晚晴租住的屋子的主人,她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那几把刚刚做好的竹椅上。 “你这竹椅做得不错,这不是赶巧了吗,我家就缺这么几把椅子,不然你买个便宜送给我算了。”郑大娘说着就将手放在了那刚做好,还带着青皮的竹椅上。 王晚晴笑着将手按在了那把动了几下的竹椅上,笑道:“郑大娘,毕竟是住在你家的房子里,当然要卖你个便宜。” “不如这样,二十枚铜钱一把如何?” 原本听前半句话那脸上满是皱纹的妇人满脸喜色,可听到后半句,她立即变了脸色,叫道:“我能看中你的东西是抬举你!你不赶紧给我送过来还有胆子要钱,我呸!” 已经被口水物理攻击过一次的王晚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呵!” 郑大娘误以为是自己把王晚晴给唬住了,插着腰大声道:“你们这些流民就是臭要饭的!能收你的钱给你个地方住已经是恩赐了!你怎敢要钱的!” “我看你才十几岁的模样,怎么还没嫁人就大了肚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 王晚晴眸色冷了几分。 她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言辞侮辱,但任何人都不能辱骂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应该弄把扫帚的,王晚晴笑着掂了掂身侧的竹椅。 郑大娘并未察觉到危机将至,以为面前人是要亲自将椅子搬给她,并不秀气的眉也挑高了几分。 用椅子砸她倒是可惜了。 王晚晴如此感慨着,唇角微微上挑。 “哎呦!” 满脸得意的郑大娘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发出了一声痛呼。 王晚晴微愣,自己这椅子还没甩出去呢。 “你说谁是野种?” 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男子剑眉微挑,漆黑的眸子一片寒芒,脸上染着几道猩红的血迹。 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在看一具尸体般瞧着跪在地上的人。 第46章 安稳 “嘶~” 跪在地上的郑大娘发出了一声呻吟,颤着腿站了起来,指着男子的鼻子道:“你敢踢我……我家房子不租给你们了!” 男子的眼冷冷的,似乎并不在乎她的话。 “道歉。” 他的声音很淡,像一杯白水。 “我凭什么给你们这些破乞丐们道歉!”郑大娘揉了揉自己跪得发疼的膝盖,大叫道。 下一秒她又跪在了地上,只不过这一次跌得比上一次要重一些,连双手都撑了地。 “你!” 郑大娘的手颤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前的男子眼底的冰冷给吓得止住了声。 饶是她年岁颇大,也没见过这种冷得刺骨的眼神。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男子脸上的那几道鲜血凝固了的痕迹,而他身后的背篓上还在往下滴着血。 “啊!!”跌坐在地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要杀人了啊!”她被土地上的那片滴落的暗红色吓得大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朝自己家方向跑去。 “当家的!隔壁那小子杀人了!” 郑大娘的声音在这一片不小不大的区域分外清晰。 男子没有理会郑大年杀猪般的嚎叫,从怀中掏出来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塞给了王晚晴。 “这是哪里来的?” 王晚晴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张蘸着肉沫的烙饼,此刻还热乎乎的。 “买的。”男子的回答很是简略。 他取下背篓,里面装着一袋米和一个布包,而正滴着血的是一只已经死了的野兔,用着一些青绿色的树枝隔挡在底下。 “这里有一两白银和三吊钱。” 接着他又将一个钱袋子塞给了王晚晴。 “你哪里来的这些钱?” 王晚晴瞧着他脸上的血迹眉头微蹙,开口询问道。 现下虽然脱离了洪灾受难的地域,可周边地区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物价上涨严重,就单单是这些粮食都值得不少钱。 男子垂眉看着王晚晴生着许多茧子的手上被竹篾割伤的痕迹,漆黑的眸子凝了一下。 “当家的,快报官啊!快报官!” 郑大娘的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 王晚晴侧头看去,她正拽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男人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男人身材是比常见的庄户人家要粗壮些,年纪约莫在五十多岁往上,两鬓有些许斑白,脸上生了很多络腮胡,粗横的眉毛死死的拧着,端着一副凶狠的模样。 此时他正举着着一个锄头,一言不发的闷头朝着自己走来。 看着他又沉又慢的脚步和微微发白的唇,王晚晴便知道,他其实怕得很。 “郑大叔误会了。” 王晚晴从背篓里取出那只还滴着血的野兔,朝他笑道:“这只不过是只兔子罢了。” 端着锄头的男人看清王晚晴手中的东西,似乎是松了口气。将手上的锄头放了下来,朝着自己身后的女人发火道:“你大惊小怪些什么!吓死老子了!” 郑大娘看清楚那滴着血的东西,脸上也不好看。 转而指着自己被地上的土灰沾衣服发难道:“他是没杀人,但这小子还踢了我,瞧瞧我这六成新的衣服给这小子弄脏了!” 郑大叔闻言,面色不善的看向了朱槿,却被他那双深得有些可怕的眸子惊了一下。 他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且不说他的身量比自己还高上一个头还多,单单说他卷起的袖口露出来的紧实的肌肉和粗大的腰身,他都要犹豫一下。 他年轻时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壮硕,可在这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年轻人面前也要发憷。 “你为什要对我婆娘动手。” 郑大叔轻咳了一声想显得自己脚下没那么发虚。 “郑大娘她说了些不好的话,所以我表哥才这样的。”王晚晴瞧着他面上变化的神色,大抵上将他心里的活动摸了个清楚,往前一步轻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郑大叔闻言如释重负般,瞪了一眼自己婆娘,恶狠狠道:“你自己去招惹人家还有脸说!” “我……” 郑大娘原以为自己男人马上就要给自己出气了,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神色,却不想自己男人反倒是因为这小妮子一句话就转头对自己吼起来了。 她瞬时垮了脸,但也不敢对自己男人说什么,对着王晚晴叫骂道:“你这个狐狸精!你给我男人灌了什么迷魂药!” 朱槿脸冷了几分,周遭的气压低沉得近乎可怕。 王晚晴察觉到了,面前的郑大叔自然也是察觉到了。 “你一张嘴在胡咧咧什么!” 郑大叔见自己婆娘嘴里不清不楚的,立马拧着自己女人的胳膊就往回扯。还不忘回头对那面色冷得近乎可怕的男人致歉道:“我女人有时候脑子不清楚,你莫怪,莫要怪她。” 而被自己男人拽住的郑大娘还是很不甘心,指着王晚晴骂。 郑大叔见她还在惹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掌声落下,郑大娘声音也没了,低着头随着自己的男人回了屋内。 色厉内荏。 王晚晴瞧着只敢对自己女人叫嚷的郑大叔,心里不禁冒出这个词。 若是刚才只有自己,他怕是已经给自己女人主持公道了。 王晚晴这样想着,轻轻地抚过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 “怎么了?”朱槿见王晚晴动作,眸色深了几分,轻声问道。 “没事。”王晚晴低眉浅笑道。 虽然已然很是努力了,但她知道自己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想必也是看出来了。 男子眸光微微凝了一下,手也不自觉的收成了拳。 “不用怕。” 王晚晴闻言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他的语气同他的神色一样很是郑重,“我在。” 那瞬间,王晚晴仿若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不同的颜色,那是与在百丈高的佛像前祈求的人一般诚挚。 那些人磕头叩首,只为求色、求财、求生,而面前人求的却是心中的一份安稳,不属于他自己的安稳。 四月尾,稻叶潋香。 暮春的风卷起两人的发尾,轻起轻落,像是相互交叠的眉睫。 有许多浮光掠影从王晚晴眼前呼啸而过,成了花白的浮沫。但那句‘我在’还是在某个角落里留住了。 第47章 粗俗 “朱兄弟是在这里吗?” 从外冒出的这句话,打断了这片刻的旖旎。 “在。”朱槿的回复很是简略,眼里似乎还含着几分不悦。 外头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听到回复用板车拖着一堆东西推了进来。 “这是什么?”王晚晴瞧着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不禁开口问道。 “购置的一些东西。”朱槿取下板车上的实木的澡盆抬腿向屋内走去。 拉车的大叔用袖口擦了擦汗,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晚晴,接着感慨道:“你表哥可真是个能人啊!一早上就能弄十几张皮子,镇子上都传遍了!” “是什么的皮子……”王晚晴想起他脸上沾的血迹和交给自己的钱袋子,心下一惊,追问道。 大叔对王晚晴指着远处那座高山,将声音提高了些道:“你看见了吗?就那座山上,老是有猛兽害人,你表哥单枪匹马怕是都将那狼窝端了个干净。” 王晚晴脸上白了几分,朝屋内走去,却不想与刚跨过门槛的人迎头撞上。 “怎么了。”他带着薄茧的手掌落在王晚晴腰间,待她稳住身形后又移了开来。 “你……有没有受伤?”王晚晴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 “没有。”他的语气很轻,一如他的面上带着温意的神情。 “朱兄弟!需不需要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弄进去啊!”大叔朝着立在门口的两人喊道。 “多谢。” 朱槿望一眼头顶高悬的日头,对不远处的人道。 二人合力之下,板车里的东西全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屋内。 “好了!”大叔拍拍手道。 “麻烦了。”王晚晴用竹碗端了两碗水递给了面前的两人。 大叔接了过来,笑着一饮而尽,抹了把脸道:“一共十文。” 大叔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王晚晴从怀里取出钱袋子,数了十枚铜板交给他。 大叔小心的将铜板收在了裤兜里,出了屋门还不忘记对屋里的人喊道:“以后要是再有这松快活儿朱兄弟一定要想着我!” “一定。” 朱槿将手中的竹碗放下,回道。 “这盆为什么放这里?” 王晚晴瞧着放在自己昨夜睡的小屋里的澡盆问道。 朱槿不语,只是从拿回屋子里的背篓取出了里面的布包交给王晚晴。 “我去烧水。” 他将这几个字抛在了王晚晴面前就转身去了厨房。 王晚晴略有疑惑的将手中的布包打开,一个明晃晃的铜镜便露了出来,而压在铜镜下面的是一套女子的衣裙。布料比寻常的粗布要软上许多,松霜绿裙边和墨绿色的外衫很是清雅。他很是细心,连肚兜和小裤子都备好了。 再里面则是一把木梳子,几支木簪和数条各色发带。 迎着外面的天光举起那枚铜镜,王晚晴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由于逃难的缘故,她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头发,原本黑长顺滑的发成了一蓬草还有些发黄,头顶上的发髻也乱糟糟的。 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皮肤有些蜡黄,眼下还有些乌青色。 最为糟糕的还是身上的衣服了。 自洪灾以来,自己身上的肉掉了不少,原本刚合适的衣裙太过于宽大了,像是麻袋一样披在身上。上面不仅破破烂烂的,还染了许多不干不净的各种颜色的污渍。 王晚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禁让她回想起初中时期一堆男孩子在操场上疯了一圈然后闷在教室里的感觉。 其实……那郑大娘说自己是乞丐,她还有些无法反驳。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身上的味道还一言难尽。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厨房里探了探头。 只见那人正拿着自己今天早上用竹子制的吹火筒朝土灶里吹火。 明晃晃的火光在他如刀刻斧凿的五官上落了一层昏黄的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往门口望了过来。 王晚晴有些心虚的躲到了墙后。 屋内多了很多东西,被褥、桌椅、水盆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有归置。 王晚晴卷起自己的袖口,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手才刚刚放到那张榆木桌上,便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我来。”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 王晚晴收回了自己的手,回头看去,他漆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里面好似还有些探究的意味。王晚晴立即朝旁边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放哪里?”见她的反应,朱槿神色如常,眼底却暗了几分。 “正屋中间就好。”王晚晴轻声答道。 只见他的手只一抬,那张有颇有些重量的木桌平稳的落在了堂屋中央的位置。 放好木桌后,朱槿回头,却不想与王晚晴有些惊讶的目光触及了。 周遭很安静,而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为何,王晚晴觉得此时的氛围有些奇怪,不自觉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其投在了阳光正好的屋外。 无意之间,她瞥到了那只还剩最后几步的竹筐子,低头对面前将木桌摆放好的人开口道:“我把外面的东西收一收。” “嗯。”朱槿的答复很轻,眼里神色却不明。 王晚晴如蒙特赦,走出屋外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王晚晴逃一般的背影,朱槿拿起放在一边的铜镜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模样,想起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们,他的眼底冷了片刻。 他长得着实……很是粗俗。 而此刻的王晚晴对他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埋着头做着手上的东西。 第48章 撮合 不远处,刚刚铩羽而归的郑大叔正站在自家门口和自己的老友寒暄。 “这不是老黄吗?怎么有空跑这里来了。” 他其实老远就看清楚老黄拖着一堆东西进了隔壁,不过是想从他口里面套出些东西才这样说。 毕竟那一大车的东西可不便宜,昨天那些人租自家屋子的时候那穷酸模样他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哟!郑村正,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刚卸好东西的黄大伯闻言在门口站定,朝老友笑道。 “不就那样吗?哪比得上你有个争气的表侄儿,还能当个村长。”黄大伯瞧着面前的青砖垒成的宽敞房子,不禁如此感慨。 “不过一个村正罢了,算得了什么呢?”郑大伯虽这样说着,实则很是喜欢这种恭维,满面红光地拉着黄大叔的手往屋里拉。 黄大伯也不推辞,随着面前的人入了屋内,坐在放在用来待客堂屋里的椅子上与他相互寒暄着。 话题绕了好几个圈,才落到了朱槿身上。 “你说那小子怎那样厉害,别人避之不及的猛兽他一大早打听到了就跑过去一锅端了。” 饶是黄大伯都快四十了,此刻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激动得拍了一下桌子,“我可听说了,那些狼都是一击毙命,伤口也小,剥下来的皮子那成色,那可真是这个!” 他说着将自己的拇指竖了起来,在有些心不在焉的郑村长面前晃了晃。 郑村正粗长的眉头拧了拧,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小子一个人与狼互搏的场面。 那些狼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没有号召村里的青壮小伙子去打,可每每都未成功,还伤了不少人。 害得自己在村里也失了不少名望。 一个人去将狼窝端了,他想都不敢想,这小子直接就去做了…… 沉思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小子确实不错……” “哎!是!” 黄大伯的话音还未落到地上便被外面传来的急冲冲的话头给堵了嘴。 “娘!娘!” 屋里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只见提着个竹篮子的少姑娘提着裙角往里跑来。 “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见自家闺女撩起来的裙子和兴冲冲的模样子郑村正气得用掌拍了一下桌子。 “爹。” 少女见到坐在堂屋里的人,立即将裙角放了下去,声音倒是半分没弱。 “都十七了!早就可以嫁人了,这样风风火火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吗?” 郑村正有些气恼,脸上也涨红了几分,“明天媒婆就要上门相看了,你这模样咋嫁得出去!” “爹~” 少女将篮子放在桌上,丝毫不怕村正脸上阴沉的颜色,拖着尾音道:“我才不要见媒婆。” 听到自己闺女这样说,郑村正的脸又黑了几分,训斥道:“你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难道不嫁人了不成!” “当然不是……”少女扭着自己的裙角,盯着脚尖也不说话。 “那你是要进宫当娘娘啊!”郑村正气得又在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激得桌上的茶盏都颤了颤。 “哎~我看是你家红梅已经有了主意。”黄大伯看见小姑娘那忸怩样。心中猜到了些许,出声宽慰自己发小道。 “就她!眼睛都长到了天上,村里那些年轻壮小伙子她一个也没瞧上,还能看中谁!” 郑村正想起自己闺女每次见到那些小伙子时的臭脸,自己心里就来气。 “这不是……这不是新来了个嘛……”少女脸红了几圈,扭着自己的裙角小声道。 郑村正闻言愣了会儿,略有迟疑道:“你是说你看中了隔壁的那个?” “哎呀!”被戳中了心思的少女脸红透了。 “不和你说了。”少女拿起放在桌上的篮子跑进了房里躲了起来。 郑村正瞧着自家闺女那模样,眉头拧了拧,额间的皱纹也多了几层。 黄大伯心下一合计,拍手道:“这是好事呀!” “你看看,这村里的人哪有一个比的上这小伙子!” 听着老黄的话,郑村正脸上沉了沉。 “可他拖家带口的,一个老的、一个小的,还有个肚子里揣着不知道是谁家种的,他就是再能干怕是迟早也会被拖累死。” 想着那小子那双乌黑黑的眼和粗壮的身材,郑村正不知为何有些怕。 “这有什么!你让他上门不就成了!”黄大伯眼角的皱纹随着自己的话一同颤了几下。 “你可得想清楚了!” 见他还有迟疑,黄大伯继续道:“他那事迹可传遍了,再加上他那英武的模样,你要是迟了说不定明天那媒人都要把他家里的门都给推坏。” “成!”郑村正一拍桌子,算是将这事定了。 躲在屋里的郑红梅将外面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羞得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这不成!” 从菜地回来的郑大娘好巧不巧的听到了堂屋两人最后几句话听进了耳中,赶忙跨进了屋内出声阻止道。 “那小子配不上我家红梅!” 郑大娘指着还坐在椅子上的黄大伯道:“姓黄的,你是不是收了那小子什么好处跑来撺掇我们当家的!你瞧瞧他那穷酸样配得上我家红梅吗!” “娘!” 听闻事有突变,郑红梅也不羞了,立刻从屋里跑了出来拉着郑大娘道:“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今早都传遍了,朱大哥他一个人将那作乱的狼一锅端了,当说那些皮子就不知值好几两呢!” 听到好几两,郑大娘的眼睛亮了亮。 他们家算是这村里富庶了的,可一两银子他们一家人两三个月也未尝挣出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 郑大娘瞧着自己女儿满面红光的模样,有一瞬间有些迟疑这丫头被那小子关了迷魂汤了,跑这里来诓骗自己。 “真的!我从集市回来就想将这事儿告诉你,可惜你不在。不信你去问黄大伯!他也知道。” 郑红梅脸上泛着一层红晕,有些羞恼的指着面前还坐在椅子上的人道。 “她大嫂!红梅说的句句属实!我还能骗你不成。”黄大伯闻言,从椅子上起身对脸上还有些迟疑的郑大娘保证道。 “那也不成!” 想起刚不久那小子让自己摔了个狗啃泥她就来气,怎么可能让他成了自己女婿。 “我家红梅可是这十里八乡最秀气的姑娘!我们当家的还是村正,三个儿子个个能干!哪样的找不到,谁稀得他个没房没地的逃难的!” 郑大娘扯着自己的嗓子大声叫道。 还不待郑红梅出声,还坐在椅子上的郑村正就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 “那三个不争气的你还有脸提!” 他指着自己的婆娘的鼻子道:“一个个的不是贪财就是好色,地里的活儿干得少!拿钱的时候可就殷勤!” “这……”郑大娘脸上不是红就是白的,说不出话来。 “哎,娘。他要是做了咱家的上门女婿,就把那些地里的活儿都干了,你们二老也好松快松快。” 郑红梅见自己娘脸色不好,赶紧宽慰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郑村正正式拍板,“明天我就找媒人,让他做我家的倒插门!” “那就恭喜了。”黄大伯见事情敲定,笑着朝郑家人恭喜道。 接着寒暄了几句后,他便退出了屋门。 当拖着板车走远后,他才直起身子朝那村里修得最好的屋子望了望。 生着些许白发的头又扭转了方向,看向了远处的那座山。 眼眶却红了几圈。 那些狼害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才三岁的小孙子就是被狼叼走的。那小伙子算是给自己报了仇。 郑家可是村里面最有脸面的人家,那红梅生得秀气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成为他家女婿村里不知有少小伙子求之不得。 刚刚在郑家,他在言语间多有撮合,算是报了那姓朱的小伙子的恩情。 黄大伯这样想着,心里松快了不少,抬步往前走去。 第49章 保媒 孩子他爹都要被抢了的王晚晴正坐在浴桶里悠闲地搓澡。 为了好好的杀一杀自己身上的味道,她在煮的水里加了些新鲜的艾叶。 在一片白茫茫的热气之中,王晚晴披着自己的及腰长发,仔细的搓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在逃灾的路上几乎没有洗漱自己的机会,偶尔会在溪水旁边擦拭一下,哪像现在这样还有胰子这种金贵的东西可以用。 直到水有些发凉了,王晚晴才起身擦拭身子,穿好衣物。 不得不说,这衣服很合身。 腰围刚刚好,不比刚才从身上脱下来的那一件,足足的大了一倍还多。刚刚洗澡时她就发现了,自己现下瘦得腰间的倒是赘肉没了,但是瘦得过快,腰上都是赘皮,有些吓人。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铜镜,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皮肤不是她以为的蜡黄,而是秋日里的清霜一般白皙。那层黄只是这些时日她没空梳理自己罢了。 原主的名字是王婉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瞧着镜中人的模样,王晚晴觉得这张脸实在是担得起这个名字。 镜中人双目澄澈似水,眉未画而黑,其间隐然有股书卷清气,似一方好墨。朱唇一点,若丹果垂露,带着几分艳色。惑人,却不妖冶,让人生起采撷之意,却又害怕明珠蒙尘。气质文秀出尘,清雅高华,既明艳绝伦又秀美如仙,像是美玉上的莹光,难描难画。 若是要挑出来什么不足之处,王晚晴想,大抵是此时的皮肤状态了。 这些时的奔波,让她瘦得过快了。无论是腰间还是脸颊上的皮肉都有些松弛,显得脸有些疲态。 推开门,王晚晴并未瞧见那人,只是摆放在堂屋的木桌上多了一碗热腾腾的兔肉汤,和那人交给自己的烙饼。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王晚晴披散着长发往厨房里瞧了瞧。 火已经熄灭了,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坐在桌前用完那些他准备给自己的东西后,王晚晴将早上伐竹后留在一旁的竹枝取了过来,坐在堂屋里用从角落里找到的麻绳,制作着一个竹扫帚。 下次若是有人欺负上门来,她可以抄起扫帚就打。 外面的日头正好,穿堂的风混合着稻花萌芽的气息落在身上很是舒服,扫清了她眉宇间的忧虑。 王晚晴修长莹白的指早在这些时日的磋磨下生了几层厚厚的茧子,刚刚热水一泡,倒是起来了一些白色的皮,摸着还有些轻微的痛感,减慢了王晚晴手上的动作。 两把小的扫帚制作好时,她的头发也就干了。 用一条绣着几片柳叶细纹的发带将头发简单地收束起来后,屋门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是那打死十几头狼的朱家小兄弟的住所吗?” 王晚晴用一只雕刻着梅花的木簪插在鬓间后,闻声音出了房门。 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婶子正拿着个蒲扇站在屋门前朝里面探头。 那大婶子比一般的田户人家的妇人要白些,身上的衣裳也好些。而她此时仿佛是呆愣住了,像是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晚晴。 “是住在这里。大婶子可是有什么事吗?”王晚晴秀眉微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从未谋面的人。 许久后,那大婶子才回过神来,拍手大叫一声“我的天爷哟!”后,连手上的蒲扇都扔了,睁大着眼睛,围着王晚晴周身转了一圈。 “你怕是天上的神仙!”大婶子拉着王晚晴的手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是有什么事吗?”王晚晴抽回了面前人攥得有些紧的手,问道。 那大婶子仿佛还陷入惊愣中还未回过神来,脸上闪烁着奇异的色彩,“天!你这声音都像黄鹂鸟似的,莫真是天仙下凡!” “若是没有什么事还请出去。” 这人的精神不正常,这是王晚晴现下的唯一感觉。 这样想着,她望向了身后立着的那两把竹扫帚。 实在不行就把她赶出去。 “姑娘!我不是什么坏人!” 大婶子终于从怔愣中缓了过来,拉起王晚晴的手道:“我是媒婆!这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媒婆,我姓沈!你叫我沈大娘就好。” 媒婆? 听到这个回复,王晚晴眉关轻释。 想起她刚刚在屋外的叫喊声,王晚晴当下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怕是像是在落霞县那样,朱槿生得一副好皮相,加之现下的名声赫然,有不少春心萌动的大姑娘小姑娘打起了他的主意。 “我表兄现下出去了,他的事我做不了主。” 王晚晴想起之前酿成的乌龙,便又在话尾加了一句,“不过,你们也不必多想。我表兄暂时也没有娶妻的意思。” “原来朱小兄弟是你的表哥啊。”沈媒婆听闻自己保的媒怕是要黄了,也不恼,竟然还高兴道:“朱小兄弟没有娶妻,你是他表妹怕是也没主!” “不若我来给你做媒如何?”沈媒婆瞧着王晚晴的模样,眼睛都快要笑没了。 “不用。” 王晚晴用力地抽出来自己的手,冷声道:“我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哎~话也不用说得这么绝啊!” 沈媒婆被拒绝后,心下却没有半分气恼,捡起刚刚被她自己扔到了地上的蒲扇朝王晚晴扇风道:“你生的这副好模样好气度,怕是给那刘家大爷做填房都使得。” 王晚晴脸上寒了几分,拉高声音对面前人道:“出去!” “哎!你可能是刚到这里的,不知道刘大爷是是谁。” 沈媒婆仍旧不放弃,接着道:“刘大爷可是当地有名的豪绅,那可真是富甲一方。就连在县太爷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成了他的填房,再过几年生个大胖儿子,那家产半数都是你的了!哪里还用得着住现在这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 王晚晴在她声情并茂的演讲时,已经将默默地将身后的竹扫帚拿起来了。 就在她准备动手时,屋门口冒出了那道冷得彻骨的声音。 “滚出去!” 朱槿乌黑的头发微湿,落在肩膀上,遮住了他锐利过甚的剑眉,多了些亲和。他本就高鼻深目,肤白若雪,哪怕此时身着短褐也难挡身上的英气,披散着的头发反倒是更衬得他肌若寒雪,眉目俊朗。 他高挺的眉眼此时正带着疏离的冷意,不善地盯着屋里那位正要给王晚晴保媒的妇人。 第50章 丈夫 王晚晴循声望去,那人就是这副她没有见过的模样。乌黑的发尾还滴着水,眉目间尽是霜雪。 用她浅薄的词汇来总结,就是四个字:英气逼人。 他的目光似乎是抬了抬,落在了沈媒婆的前方。 漆黑的眸子一瞬间仿若被什么点亮,但却又移开了。 朱槿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在屋里投下些许阴影。 沈媒婆回头去看门口的人,差点被吓得跳了起来。 皮相确实是一等一的,可那模样、那眼神,怕是恨不得把自己生生的活剥了。 虽说如此,但思及那诱人的佣金,沈媒婆还是扯着自己的老脸朝那人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一人就敢杀狼的朱小兄弟了。” 朱槿不答,冷冷的盯着她。 厚着头皮,沈媒婆又道:“我是来为你保媒的……实在是不行,我也可为你的表妹……” 话未说完,她便被人拧着胳膊狠狠地扔了出去。 “哎呦!”被门槛绊了一下的沈媒婆跌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痛呼。 回头看去,那门早就重重的合上了。 “唉!”沈媒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份子佣金怕是赚不了了。 眼珠子转了转,她心下又有了主意。 人家那位表妹是个脾气和软的,若是能说成她和刘家大爷的事,那红包只有多的! 不过,等趁着那姓朱的小子不在的时候悄摸摸地说,免得他又把自己丢了出去。 沈媒婆这样想着,拍了拍裤腿上沾上的灰土,转身走了。 略有狭小的屋内只留下两个人,铺得不太满的瓦片间的墟隙下落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在压紧的黄土累就的地上印着光斑。 “有干净的巾布,你要不要擦拭一下。” 王晚晴瞧着他发间滴下来的水,开口道。 “嗯。” 他的回答很是轻。 之后,王晚晴并未与他有太多的交流,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屋内。 入夜时,一大早就跑出去的老者和陈盛典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问及发生了什么。 老者端着碗滔滔不绝道:“原本我们等到了那小子,却不想话都没说一句就被外面的两个小学徒拦下了。那小子压根就没把我们认出来……” 王晚晴蹙着眉听着他的讲述。 简单来说就是他悉心教导的徒弟违背了他“有患必救”的原则,把他们当做乞丐赶了出去。 他们只好去附近的山上挖了些药材,结果在山里差点迷路直接耽误到了现在。 王晚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陈盛典手中已经见底的碗拿了过来,给他又盛了一碗。 “谢谢马姐姐。”浑身脏得有些可怕的少年接过那只竹碗朝王晚晴笑道。 “马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好看。”少年接过碗后将脸埋在饭里 眼睛却还在盯着王晚晴。 自少年回来起,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 老者不由自主的将眼神移向了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男子。 朱槿的脸上并无任何神情,但他总感觉这气温越来越低了。 于是,他暗戳戳的踩一脚少年,希望他别再说了。 “师父,是有什么事吗?”少年稚嫩的脸上是澄澈与无辜。 “没事……没事,就是想要让你多吃点饭,别顾着光说话。”老者端起桌面上的碗,眼盯着这新买来的木桌,小声道。 他早上在路过集市就听说有一个小伙子单枪匹马将附近害人的狼窝端了。 那时他心下已经有了定论。 等到回来看见这些新出来的东西,彻底印证了他的想法。 王婉清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本应该好好将养的,这一路颠簸反倒是让她身体底子弱了不少。 得好好补补。 老者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去哪里问诊采药,却不想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徒弟嘴里还含着东西,就模模糊糊的开口道:“马姐姐,我再长大些可以娶你吗?” 老者瞳孔微震,同时莫名的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他都不敢去瞧那人的神色,便在陈盛典的鞋面上重重的踩一脚,咬牙切齿道:“吃饱了就去煎药!” “哎呦……” 陈盛典吃痛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脸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应答道:“是,师父。” 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老者十分无奈。 小伙子,知不知道,坐在你对面的人可以徒手把你的头拧下来。 老者又暗中打量了朱槿脸上的神色一会儿,在确定没有什么大波澜后,也放下了碗筷,去整理那些药草了。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王晚晴察觉到了刚刚的异常,手心微汗,垂目不语。 “那个媒婆怕是不会死心。”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朱槿,他瞧着身侧低着头的王晚晴,漆黑的眼眸中幽深难测。 “我会把她赶走的。”王晚晴秀眉微抬,将目光落在了他紧实的小臂上。 朱槿并未对王晚晴刚刚的回复做出任何的评价,反而倒是提及她小腹中的婴孩,“快三个月了。” 王晚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小腹,看向了他的眸子。 这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狠狠地落下。 “你……需要一个丈夫。”他开口道,漆黑的眸子里是冷冷的光,“今天早上有人打听我关于你腹中的孩子的事情……” 朱槿顿了顿,“已经有一些流言了。”他漆黑的眸子多了一分戮气。 知道她怀孕的人除了他们以外,就是隔壁的那户人家了…… 王晚晴不自觉的将捂住小腹的手收紧。 现在已经有了‘野种’这个名号出来了,再过一段时日自己的小腹就会隆起,那时候必定会有一些风言风语再传出来,就算自己解释也无济于事。 王晚晴盯着面前人的冷峻的面容,眸色暗了几分,似乎是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很可惜,她并没有找到。 “你喜欢我?”王晚晴终于还是将那个她自己都不相信的问题说出了口。 他何必做到这种程度,屡次出手相救,还要与自己成为名义上的夫妻,若不是为了嗜骨哨,那就是为了自己。 王晚晴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朱槿或许也没想到她这样直白,有一瞬间的愣神,眸子里忽明忽暗,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自己信吗?” 王晚晴低眉,仔细思索着他突如其来的好意。 他曾经说的责任确实蒙骗过自己一阵子。 可自从水患之前他就对自己多有照拂,就如现在一样。 可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而从后面的表现来看,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嗜骨哨。 明明刚到落霞县他没找到嗜骨哨还用刀抵在自己喉咙上,怎么才相处了半个月就突然对自己有了好感。 若是那段时间她像“小田螺姑娘”一样给他各种关怀,自己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自己那段时间像是躲鬼一样躲着他。 如果真是喜欢,那他的喜欢莫名其妙,且突如其来。 王晚晴摸不着头脑。 “不信。” 王晚晴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朱槿还是听见了。 那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 他漆黑的眸子深了几分。 “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不会有任何的出格的举动。”他道。 许久后,王晚晴轻声答道:“好。” 男子听到她的答复,起身收捡碗筷。 “我还是想问……”王晚晴按住他动作的手,眸子里仿佛有一泓秋水。 “责任。”朱槿似乎是料到了她的问题,如此答复道。 王晚晴眼神暗了暗。 将自己的手从他带着青筋的手背上收回,轻声道:“我来,你今日劳累了许多。” 朱槿手上的动作停了,目送着王晚晴端着碗筷离去。 瞧着她瘦弱了许多的背影,朱槿幽深的眼里很沉得像一方浓稠的墨。 她信了。 但自己并不开心。 他将生着茧子的手掌轻轻地放在王晚晴掌面刚刚触及过了的掌背,眸光微动,仿若有什么在其中跃动。 但一会儿后,便随着手背上的余温一同消失不见了。 第51章 甜枣 洗完碗筷后,王晚晴提步向屋外走去。 只见老者正抱着一大捧草药仔细地梳理着,而陈盛典在院子前的空地上用之前的陶罐子煎药。 王晚晴走到老者面前向他轻声道:“我与他已经互通心意了……” 坐在地上的石块上的老者抬头向王晚晴看去,脸上略有惊讶。 “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而我需要一个丈夫。”王晚晴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 由于陈盛典在场,王晚晴并没有将‘只是名义上的’那几个字说出来。 “好啊……”王晚晴虽说并没有明说,但老者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 “来,小徒弟。” 老者起身将一旁虽说是在煎药却自王晚晴出现时起,目光就没有移动过的陈盛典拉了起来,指着王晚晴大声介绍道: “你朱大哥还是你朱大哥,可你马姐姐从今以后就是你大嫂了!” “啊!”少年一时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瞬时目瞪口呆。 “我们本就是未婚夫妻。” 王晚晴向他轻轻地解释道:“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当初只是同你玩笑罢了,莫要当真。” 陈盛典虽说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但脑子还是颇为灵活的,猜到了些许,朝王晚晴开口道:“马姐姐,是不是你担心一些风言风语才这样说的。” 倒是有些许机灵。 王晚晴略有懊悔,当初也不知道现下是这样的情况。以为自己可以用寡妇的身份一人抚养,却忽视了头上的发髻是少女才用的,致使现在已经有了流言。 不过,大体上与之前的设想差不了多少。 待到自己有能力独自抚养孩子后,他……怕是已经离开了。 只是改了个名号罢了,假的‘表兄’到假的‘丈夫’,倒是还避免了一些麻烦。 不想少年想清楚这一层面后却如此说道。 “马姐姐,朱大哥是个英才,若是担起了这个并不符实的名号,会影响他娶妻的。” 陈盛典稚嫩的脸上有些许天真的色彩,“可我不一样,我本来就想娶马姐姐,而且我不介意你的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哎呀!!!” 老者着实是被震惊到了,听到这句话眉毛眼睛嘴巴全部攥在了一起。 四下瞧了瞧,见地上实在是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抄起下午挖到的一截山药,就往少年脑袋上敲。 “啊!” 少年头上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呼。 同时,那只有些许坚韧的野山药也断成了两截。 “妈的!你才几岁就打这种主意。” 老者拿着手上还剩下的半截山药指着陈盛典的鼻子道。 “我们村里的男人十六七八岁就可以娶妻生子了,我再长几年也就行了。”陈盛典捂着脑袋,眼里有些无辜。 “哎呀!你也要像那个逆徒一样气死我吗!”老者挥着手上的半截山药朝少年的脑袋拍去。 却不想少年捂着头闪避到了三步之外。 “哎哟呵!还敢躲,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 老者说着就搬起他刚刚坐着的石头,朝少年追了过去。 “师父,那石头沉,可别砸了你自己的脚。”陈盛典看着那比脑袋大的石头,又瞧了瞧老者的苍苍白发,如此关怀道。 “嘿!少瞧不起我!” 老者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身强体壮,将石头托举到了胸前。 王晚晴刚想开口阻止,却见少年奔到了屋门口的枣树后,与老者玩起了秦王绕柱的游戏,同时嘴里还大叫着:“马姐姐救我!” “别咧咧,我要清理门户!”老者举着石头就要砸。 王晚晴满脸黑线,并往后躲了躲。 才退一步,脊背触到了一堵温热的墙。 抬头看去是那张有些阴沉的脸。 “砰!”石头落了,但并未砸到人。 误以为躲过一劫的陈盛典才刚松一口气,脚下便被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给绊倒了。 而他刚刚绕着枣树跑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这个石块。 看着少年略有疑惑的脸,王晚晴无奈。 她刚刚看见身后人的手腕动了动,下一刻,这少年就摔倒了。 “还跑吗!你这个逆徒。”老者攥着少年的领口,气喘吁吁道。 话刚落,他便朝四周望了望,看看有什么顺手的东西。 赶巧了,身侧的地上就是一条枝丫尽数除去的光滑的竹枝,伤肉不伤骨,着实是修理不肖子孙的好东西。 王晚晴抚额,如果刚刚她没有看错的话,身后那人的手刚才在老者张望时又动了动。 “夜深了,回去。” 朱槿看着西方褪去的霞光,对身前人温声道。 王晚晴着实是没眼看这如同小学鸡互啄的场面,轻轻点头入了室内。 才抽了几下手心,少年眼泪出来了,老者气消了,原本闭着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出来一个人影。 眼角发红的少年正捂着手心抹眼泪。 瞧着手心并不算太深的红痕,朱槿剑眉轻挑。 走到少年面前,目光不冷不热的落在他还稚嫩的脸上,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想娶她。” 少年略有惊讶的抬头,红着眼道:“可马姐姐怀了别人的孩子……” 朱槿目光冷了冷,道:“那又怎样。” 本就是他的。 就算不是他的,他答复也只会是这四个字。 “可朱大哥你一表人才又有能力,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少年有些不可置信地接着道。 “又如何?”朱槿反问。 少年愣住了,眼里的泪也止住了。 “房里有件新衣服,是你的。等会儿洗漱后换上。”朱槿抬步朝还亮着的屋内走去。 “嗯……”少年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站在一旁的老者极其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算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刚刚怎会那么巧有一块石头将这小子绊倒,且旁边还有一支光滑的竹枝。 他用自己的胡子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对了。” 入门前,朱槿的脚步顿住了,侧头看向老者,道:“你也有一份。” “……” 其实…… 老者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须。 甜枣也蛮好吃的。 第52章 耀武扬威 正如朱槿所料,第二日清晨,昨天想要给王晚晴作媒的沈媒婆摇着蒲扇来了。 “哟!马姑娘!” 从外面打听到王晚晴姓名的沈媒婆站在晾衣服的王晚晴身旁套近乎。 “你当真不考虑考虑那刘家大爷?” 王晚晴抖了抖湿漉漉的衣裳,对面前人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的笑容,淡淡道:“我有婚约了。” “哟!你可不能骗我啊,要是不喜欢这刘家大爷,实在不行,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去与这刘家的公子相亲。” 沈媒婆并不信王晚晴的话,以为她是在哄骗自己,心下运转,如此道。 王晚晴听到她的话眉头皱了皱。 这是什么脑回路,不嫁给老子,就要嫁儿子。 沈媒婆见王晚晴手上的动作停了,误以为她心动了。将手中的蒲扇摇得飞快,道: “虽说你身份低了些,可这份容色,我这大几十岁的年纪了都没见过第二个,说不准人家刘公子就看上你了呢。” 沈媒婆正和颜悦色地说着,突觉脑后一凉。 微微侧头,就看见昨天那一张想把自己活剥的脸。 “哎呦!”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碍路的人走了,朱槿取下王晚晴手上的衣裳,将其拧干后展开晾在竹竿上。 “我们有婚约,且已经是夫妻了。”他手上虽是如此动作,但眼睛却盯着与他几步路距离的媒婆,眉目皆是寒意。 “什么!” 这道惊呼源自于数十米开外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和沈媒婆的装扮一样,只不过年纪瞧着稍微大了一些。 她姓贾,是郑村正请来的媒婆,原本是来给他家的红梅和这姓朱的小伙子说亲的。却不想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大老远的就听见这个噩耗。 贾媒婆虽说心有疑虑,但还是扭着帕子往前近了几步,没想到倒是和沈媒婆打了个照面。 正所谓,同行相争,她们之间的关系可不算好。 不过,此时她脸上的惊讶倒是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贾媒婆正欲开口发问,却不想目光落在那站沈媒婆身后的两人身上就移不开了。 那男子瞧着二十出头,眉目英武,鼻梁高挺,那狼腰劲背和通身的锐气,就和戏文里面唱的大将军从里面跑出来了似的。贾媒婆瞬时明白了为什么那眼睛长在了头顶的郑红梅对他起了意思,死活要嫁。 他身旁少女矮了他一个头,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雪白,眸中含水,那条用来束发青色的发带被她衬得像支碧玉簪子似的,就算是画上的仙女,她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 那小腰怕是只有一握,她目测了一下,还不及身旁的男子半个粗。虽说看起来细细弱弱的,但身材玲珑有致,正可谓要什么有什么。 饶是她做了这么多的媒,看到这情景,她脑子里跑出来的第一个句话竟然是“般配!真是般配!” 贾媒婆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 她近乎是脱口而出,想捂住自己的嘴也来不及了。 “哎!你是来抢生意的!” 沈媒婆摇着蒲扇往前几步指着面前的不速之客道。 “什么你的生意,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怎么成你的了。”贾媒婆见她来势汹汹也不肯弱了气势,大声道。 闹剧。 王晚晴眉头轻蹙。 “请回,我们做不了你们的客人。”朱槿注意到身侧人脸上的不悦,出声制止道。 这回两个媒婆也不吵了,纷纷朝竹竿子支的晾衣架前的两人看去。 “你们当真是夫妻……”贾媒婆蹙眉,往王晚晴的小腹瞥了一眼。 那充满探究的一眼让王晚晴极其不舒服,捂着小腹往朱槿身后缩了缩。 朱槿身形微斜,将身后人的身形拦了个严严实实。 贾媒婆见两人的亲密模样,细细的眉毛皱了皱,“那你腹中的孩子是这位朱小兄弟的?” “什么!”这回轮到沈媒婆瞳孔地震了,“你说她已经有了孩子!” 近乎是话音落地,周遭的气温仿佛低了几度。 朱槿锐利的眉眼覆满严寒,启唇冷声道:“她腹中的胎儿是我的孩子。” 这是实话,但是面前的两人全然不信。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早说?” 沈媒婆想起昨天他们两拒绝自己的理由,可没有一条说他们是夫妻,也已经有了孩子。 “我们之间虽有婚约,但未婚先孕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躲在朱槿身后的王晚晴缓缓开口,“所以,很少会和人提起。而且我们刚来,也不便和人提起。” 两位媒婆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皆是一片无奈的颜色。 近乎是同时叹了口气,一个道:“叨扰”,一个道:“麻烦”后,一起离开了。 行至岔路口时,贾媒婆脚下拐了个弯,去了隔壁的郑村正家。 没想到,一进门就是郑红梅兴高采烈的模样,还不待她说一句话,这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又是倒水又是取甜果的,好不殷勤。 贾媒婆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叹了口气,才在郑红梅面前缓缓道:“没成。” “什么!怎么会没成!”郑红梅惊声道。 “人家有婚约了,那未婚妻就是人家的表妹!感情好着呢。”贾媒婆又叹了口气。 那天造地设的模样,自己都不好再说什么。 郑红梅脸上急得红了好几圈,尖声道:“那他知不知道和他议婚的人是我!郑红梅!” 贾媒婆听着她的话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品出来其中暗藏着的意思。 这小妮子自持自己长得好,自己爹又是村长,把自己当成了金疙瘩,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 她还天真的认为所有人一听她的名号,就注定会抛弃自己的未婚妻,去娶她。 “我是媒婆,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贾媒婆瞧出了她的心思,眼里也多了几分轻蔑,“且不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郎情妾意的,我难道还上赶着拆散人家。” “所以你没有说和他议婚的人是我!” 郑红梅眼也红了,指着贾媒婆的鼻子厉声道,“就是你没有说朱大哥才不同意的!要是他知道是我,哪怕是倒插门他肯定也上赶着来。” 被人指着鼻子,贾媒婆冷冷的哼了一声,还朝她翻了个白眼。 同为女人,她可不会对惦记着别人家男人的女人有什么好脸色。 “红梅啊,你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虽说在这村里一枝独秀,但人总要往外看看的。人家那未婚妻,可比你好看百倍,你怕是给她当丫头都不配。还是换个人惦记……” 贾媒婆特地拖长了尾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内。 “你!”向来受父母宠爱的贾红梅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赶着她的背影就要追出去。 却不想才出门就被不远处的背影吸引了目光。 那道高壮的身形不必多想,必定是朱大哥。而旁边的,怕就是那所谓的比自己好看百倍的未婚妻! 郑红梅眼里闪过一分不屑,轻轻地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低头将今早屋门前刚刚开的那朵栀子花簪在了头上。 整理好情绪,郑红梅绽开一张笑脸走了过去。 都怪这该死的贾婆子! 被仔细描摹过了的眉眼泄露出她此刻的心境。 若是按着原本的设想,自己这时候怕是已经和朱大哥互通心意,把自己的荷包送他了。 今早,自己光是梳头就折腾了好久,不仅把自己舍不得穿的这件水红色罗裙翻找了出来,还把娘藏在柜子底下的朱钗给拿了出来戴在头上。 脸上还搽了胭脂,她本就生得好看,如此盛装打扮之下,待会儿那来这逃难的‘未婚妻’见了自己怕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想着,刚刚受到的屈辱带来的愤怒也减轻了不少。 “朱大哥。” 在与那靠得有些近的两人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时,郑红梅站定,朝那高大的背影轻声道。 朱槿转头,瞧着她的模样剑眉轻蹙。 看着面前人的反应,郑红梅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落。 朱大哥看她的眼神没有惊艳,没有欢喜……他甚至还有些嫌弃。 “这位想必是郑姑娘。” 王晚晴从朱槿身后探出头来,脸上是十分温和的笑容,让人看见了如沐春风。 前世她死得时候快要四十岁了。 也因为妹妹的缘故,她对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却不想那姑娘见到她如同见了鬼一样,脸瞬时白了个透顶,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突遭如此变故,王晚晴有些不解,向身边人问道:“她怎么了?” “应该是有伤心的事情……”朱槿眉目间很是淡然,但手上拧干衣服的动作却重了几分。 他的心情很复杂。 她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人刚刚是来耀武扬威的。 这说明…… 她对自己真是一点也没起意。 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 第53章 王家家主 王承安 朱槿将最后一件衣物晾好后,拿起木盆,往外走了几步将其中里留存的水尽数倒掉。 山间吹来的清风很柔和,乍泄的天光之中彷如一条缥缈的青色的丝带。 王晚晴朝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轻轻侧身,合目嗅着其中些许清甜的气息。 是栀子的香味。 五月份了啊。 她轻轻地抚过还未有大动静的小腹,目光很是柔和。 朱槿回身,是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心下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 突然,王晚晴仿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急切地朝厨房的方向跑去。 老者和陈盛典今早天还蒙蒙亮时就出去采药了。 给自己的安胎药还在火上,怕是要烧干了。 可待她推开有些陈腐的木门后,这才发现火是熄灭的,而里头的药也倒在一旁的碗里。 触及温度,是刚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至于是谁动的药,她心下已然知晓。 瞧着那黑漆漆的汤药,王晚晴眸色微动,端起碗,皱着眉头,将其一饮而尽。 “去市集看看吗?” 朱槿倚在门框边,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 市集?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碗。 她倒是想去看看自己编制的竹篾值个多少。 现下的收入主要源自朱槿弄的那些皮货,可山野中的野物能有多少呢……不能坐吃山空。 多瞧瞧多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呢。 王晚晴正欲开口,可面前人瞧着她忽明忽暗的眸色,抢在她之前道:“你我的婚约需要向其他爱嚼舌根的人宣告,还有缺了什么,需要添补的可一并买了。” 朱槿瞳仁漆黑,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王晚晴身上。 “市集并不算太远,现下日头也不算高。” 王晚晴放下手中的碗后,向他轻轻点头。 去往集市的路上,和来时一样,王晚晴坐在青驴上,而男子牵着套绳。 这头青驴很是有灵性,同样也提现在它有些挑剔的饮食上。草要吃带嫩芽的,最好是刚刚抽出来的那种。自然,带着甜味的根茎也是它的首选。 这一路颠沛,老者完全没有喂它,全凭它自己主动觅食,竟然也没有掉肉。 后面少年来了,它完全是过上了饭来张口的日子。 陈盛典每天早上都会去寻找那些嫩绿嫩绿的叶子喂它,这毛色也是越发的好了。 同时嘴也越发的挑了。 如果有一天它自己把自己饿死了,她是不介意拿它炖汤的。 王晚晴坐在驴背上这样胡思乱想着。 这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嚎叫。 朱槿紧紧握着套绳,侧头极其不满地瞪了一眼身后的青驴。青驴瞬时老实了,极其平稳地的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 待他们到达集市上时,已经有些晚了,人也少了许多。这市集的规模本就小,只有为数不多的摊贩在此摆摊。现下越显得有些许冷清。 由于街道狭小,青驴就搁在了那次雇佣的拖车的大叔家里,托付给他看顾一会儿。 “糖葫芦!冰糖葫芦!” 一个五十左右的白发老翁扛着一片从两人面前经过。 朱槿叫住了他,一番交涉过后给了两枚铜钱拿了一串色泽莹润的糖葫芦,递给了王晚晴。 “谢谢。”王晚晴接过他的好意。 她并不喜欢甜食,平常自己买这些东西大多都进了小萍的肚子里。 小萍…… 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还活着吗? 你……还好吗? “我很好。” 十四五岁的少女对面前倚靠在床头的白发苍苍的妇人轻声道,“林嬷嬷不用担心我。” 快有三个月未见的妇人颤抖着手轻轻地抚过少女略有凹陷的脸颊,“小萍,你瘦了很多。” 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少女,眸子里不再如以前那般澄澈,多了几分惫态。 “我没有照护好姐姐。” 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沿着她瘦了一圈的下颌滴在了地上。 “怪不得你。”林嬷嬷低头,将手放在那块被自己缝在了被子里的图纹按了按。 水患的地点变了…… 这是天意,是清儿她原本的劫难,躲不掉的…… “有人……” 少女极轻的尾音落地,刚刚还站在床头的人如一道清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立在檐角脊兽上的几只鸟雀被吓得惊起。 “今日的守戒很是松散。” 落地的帷幔被人从外撩起,露出一截紫蒲色的袍倨,再往上看去,则是保养得当的白腕和长指。 挑开围帷幔的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除了常年执笔而落下的些许薄茧,那只手并不像是来自于一位年满四十的男子身上。 “家主多虑了,老奴翻不起什么波浪。”林嬷嬷垂眸,她的面上并无任何异色。 “是吗?” 王承安落坐于床头的矮凳上,面上是极其平和的笑容。 “那是谁设计放走了王婉清。” “老奴只是不愿见父女如此……”林嬷嬷脸的皮肉有些松弛,眼眶也有些凹陷,不过那双眼还是很是明亮。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继续骗我。”王承安把弄着绕在腕间的佛珠,冷冷地笑道:“王婉清身上流的根本就不是我的血。” 话音落地,林嬷嬷原本并无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惨白。 “落霞县……你居然从十年前就开始筹谋了。”佛珠在他手中一颗一颗地拨弄着,眼角还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你说说,水患之后,户籍再录会不会找到那位姓马的女子……” “放过她!” 林嬷嬷从床上扑了下来,近乎是哀嚎般拉住了他的衣角,“这些年她一直把你当做生身父亲般!” “就算她是我的骨血,我的抉择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王承安从容起身,被攥起的袍角随着他的动作从地上人手中脱落。 “安儿!” 满头银丝的妇人抱着欲要离去的人脚,近乎是将这一尘封了二十余载的称谓哭嚎了出来。 “安儿,为娘求你了,求求你了,放过她!” 王承安脚下滞住了。 低头冷冷的瞧着扑在地上妇人。 “你忘了,我是王家正室嫡出,并不是什么低贱的外室生的孩子。” 骨节分明的手将那串佛珠缠在了腕上,冰得无丝毫温度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里慢慢升起。 “此刻起,你若是再有半分逾矩,下一个死的便是你……” 第54章 好色 在集市上随便逛了逛,王晚晴兴致缺缺。 篾匠在这里很是常见,虽说并不是家家都会,但并不是什么稀缺的东西。 而这里的陶器、铁器倒是很贵。 王晚晴也理解,这玩意儿一般人弄不出来,自然是水涨船高。 需要添置的东西倒还是有很多…… 而且,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是一只吞金兽,要用钱的地方怕是多了去了。 王晚晴有些气愤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 她此刻无比的怀念自己在落霞县有田、有地、有房,还可以收租子的富婆生活。 别说一只吞金兽了,再来一只也是没有问题的。 也不知是太久没有吃甜食了,此时倒是觉得分外不错,酸甜的口感入喉,倒是解了她心中些许烦闷。 她的情绪波动全部被身旁人收在了眼底。 那人眼眸深深,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哎!姑娘你是哪家人啊,怎么从未见过你啊!” 一个衣着简略的妇人坐在牌楼下的石墩子上和周围的同伴好奇的打量着她们从未见过的两人。 王晚晴朝她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轻声道:“我们一家是最近才来这里定居的,所以婶子你从未见过我也不奇怪。” 瞧着面前的这几个妇人的年纪和架势,王晚晴十分确信,这是这个小村镇的八卦中心,若自己稍有不慎怕是在须臾之间就要身败名裂。 “有婆家了吗?”那挑起话头的妇人的问题很是直白。 “有了。” 王晚晴脸上的笑容很是柔和,身子也往身旁的人靠近了几步。 那妇人瞧着两人的模样捂着嘴,操着王晚晴并不算听得太懂的方言与身旁的其他妇人叽叽喳喳了一会儿。 “你们就是租住在郑村正家里的来逃难的人……” 一个脸上擦着脂粉的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开口道。 “嗯。”王晚晴点头。 “果然!”有人应和道,“怪不得红梅那丫头死活想嫁人,一个死活不理。有这样俊的婆娘,傻子才愿意离!” 闻此,王晚晴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明白今天早上那小丫头为何捂着脸哭着跑了。 “你可要小心了!” 一开始叫住王晚晴的那妇人往王晚晴走了几步,道:“郑家的那个小儿子是个好色的!怕是会半夜爬你的床……” 妇人话音刚落,一旁的人就发出了一阵哄笑,偶尔还间杂着几句骂人的方言。 但还没笑几声,那几个妇人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捂着脸一哄而散。 王晚晴朝身侧人看去,他脸上的神色很是平静,只不过眼眸比平常深了几分。 自来这集市时起,王晚晴总会接收到那些并不算好意的眼神。 偶尔还会有人上前调戏,但每次只要自己朝朱槿侧侧身,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会被吓走。 每次瞧着那些人落荒而逃的模样,王晚晴都会悄摸摸的观察身侧人一番,但他总会在自己看向他之前收敛起那些外显的情绪,只剩下古井无波的眼。 王晚晴回忆起落霞县时他用刀抵在自己喉咙的情景。 嗯…… 那场面不是一般人可以抵的住的。 可王晚晴并不清楚,刚刚的场景与她之前本质上就大有不同。 一个是想要逼出“线人”权宜之计,一个是真的动了杀意…… 只有那几个哄笑的妇人知道,站在王晚晴身旁的那人的脸色刚刚是有多吓人,那眼睛都不是眼睛了那是爬满毒虫的洞窟,落入其中怕是连骨头都不剩多少。那通身的杀戮气,怕是连经常干剥皮抽筋的屠户见了都要吓一跳。 见到那副模样,哪敢再说些什么,便提前跑了。 “快到中午了,去这餐馆用些东西。” 朱槿垂眸,将眼底的情绪收得一点不剩后,对王晚晴轻声道。 王晚晴抬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一家瞧起来很是干净整洁的餐馆。 只不过…… 想了想所剩不多的钱,王晚晴犹豫了。 “你现下饿不得。”朱槿似乎是窥见王晚晴心中所想如此道。 王晚晴抚着小腹,眸色微动,还是随他一起入了店内。 “哟!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我们这儿还有些别的~可要试一试~”老板娘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 王晚晴并未注意到她缱绻的语气里暗含的不寻常,淡淡道:“你这里有些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啊~嗯嗯……” “小娼妇!爽不爽……” 其间还有木架子床摇晃的声音。 王晚晴呆若木鸡。 朱槿也是一愣。 “哟……” 老板娘是个风韵颇存的三十多数的女人,脸上擦着些厚厚的脂粉,身材也很是丰盈。 她此时并不尴尬,挥着帕子朝两人道,“没办法,这几年地里的收成不算好,多少人卖儿卖女,在这里只是卖卖皮肉罢了,算不得什么……” “只是吃饭也是成的~” 老板娘见两人表情,补充道。 近乎是不需要交流,两人便一起踏出了店外。 在老板娘仓忙挽留道:“哎!后面有雅间,听不到这些声音要不我安排安排!” 王晚晴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步。 一段路后,终于是听不见这些声音了。 买了几张卷饼后,两人一个骑在驴上,一个拿着套绳,均是默默不语。 这……太尴尬了…… 王晚晴头顶满是黑线。 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放下买来的些许东西,正见老者在堂屋间的桌子上鼓捣着什么。 王晚晴凑近一瞧,发现桌上铺着老者之前的道袍,而他正用木棍沾着煤炭磨成的粉调制而成的黑水在上面写着什么。 正是歪歪曲曲的“算命”两字,下面还用小字写着二十文一次。 “如何?”老者举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道袍朝王晚晴笑道。 “嗯。”王晚晴不置可否。 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 入夜时,看着手中所剩无几的钱,王晚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今早她又添置一些必须品,菜刀、剪子、针线、布料……她可无法徒手搓出来。她不得不买,物价一如所料的要比在落霞县时贵了很多。 但稍微好一点的消息是,此地离洪灾的事发地虽称不上很远,但是隔着重重山峦,鲜有流民到此。那段时期,这里不过是多下来几场雨罢了。 物价虽贵,但还没有到太离谱的程度。 入夜时的风还是有些许凉的,还带着些湿冷的寒意。 王晚晴此时坐在房里,只是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乌黑的发随意披散着,为了省钱,她连蜡烛都没点,只靠着从窗外照来的明晃晃的月光视物。 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仰头饮尽后,王晚晴起身合上了一直敞开着的小窗。 手刚一触及窗扇,却不想被那窗下蹲的黑影惊了一下。 “是谁!” 两字出口,那黑影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往外头跑去。 “有贼!”王晚晴口中这样呼喊着,手也抄起支窗户的叉杆便朝那落荒而逃的黑影掷去。 她准头很好,不出意料的中了。 但叉杆是用竹竿子削的,并不算重。那人的后脑勺虽挨了一下,连痛呼也没有,脚下的动作倒是越发的快了。 “快来人!”王晚晴推房门而出,大喊道。 还在厨房洗碗的少年闻言,手还是湿漉漉便跑了出来。 王晚晴还未出屋门外,边听到一声极大的“哎呦!”一声。 推开屋门,朝前看去,那黑影倒了。 四肢着地的趴在混合着杂草和碎石头的地上,那黑影并不算宽阔的背上还踏着一只脚和肌肉紧实的小腿,再往上看去便是朱槿并不算好看的脸色。 极度明亮的月光下,纤毫毕现。 瞧着趴在那年轻男子的模样,朱槿本不算好看的脸上更沉了几分,脚上的力气也重了。 “啊!” 地上那人只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踩断了,侧着脸痛呼着朝远处灯火错落的青砖房大叫道:“娘! 娘!救我!” 这里村户密集,那人几乎是冲着把喉咙扯破的目的叫着,惊动了不少人家。 一时之间犬吠不绝。 王晚晴近前瞧去,柳眉微蹙。 那人她见过一面,是初次来这里租住房屋时在郑村正家里见到的。 她若是没记错,他正是隔壁家里的小儿子。 名唤,郑有才。 想起集市门口的几个多嘴多舌的妇人的话,王晚晴吐出一口气,面色并不好。 虽说叫做有才,实则很是好色…… 第55章 噤若寒蝉 “哎呦!” 听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呼喊,郑大娘披着衣服举着一只蜡烛就往外跑,刚好就看到朱槿将他踩在脚下的模样。 “你这个天杀的!今天早上羞辱我家红梅也就算了,现在还对我儿子动手!你真当我家是好惹的!” 郑大娘指着朱槿的鼻子大声叫骂道。 朱槿淡淡的看着她,不做多的动作,只是将脚下的力气增了几分。 与此同时,腹部受挤压的郑有才嚎叫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力,朝面前人有一下没一下喊着:“娘……救我,救我……” “你给我把腿给挪开!”郑大娘见状心疼不已,想要直接扑上去。 就在她前移的前一刻,冰冷的四周响起了朱槿毫无温度的声音:“你再走一步,我便加重一分,直至你儿子肋骨尽数断裂。” 郑大娘闻言顿时吓得不敢前进一步,反而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大喊着:“当家的!老大!老二!你们怎么还不来啊!有才就要被这天杀的弄死了!” 王晚晴怕事情闹大,轻轻地拉住了朱槿的手,朝他摇头。 朱槿反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无需担心。 暗暗的黑影里冒出了三个人影,个个衣着整齐。手上拿着的家伙什,不是锄头就是杆子等远程攻击的东西。 显然是早就听见了面前这人一人端掉狼窝的传闻,都有些怕。 故而做了准备,才磨蹭了些许时间。 不像郑大娘护子心切,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跑了出来。 “爹!” 被踩在脚下的郑有才看见来人眼里亮了几分,“快救我……” 他哭嚎道。 却不想自己那向来颇有威势的老爹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客气的对踩在自己身上的人道:“朱兄弟,我儿子是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对他?” “爹!你可是村正啊!和他客气什么!” 郑有才涨红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生父和兄弟,“你们一起上,弄死这小子啊!他只是个流民!就算死了也还有表哥给我们兜着呢……” “对啊!当家的还等什么!”郑大娘闻言眼里满是急切,“咱们人多怕什么!” 朱槿不语,脚下又重了几分。 郑有才的脊背好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虽然不大,但在漆黑的夜色中到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 到底是亲生儿子,郑大叔见到他受如此磋磨还是没忍住将手中的锄头举起来。 “谢氏旁系的吴大管事是你侄子。”朱槿面色一如他的语调冷得彻骨。 “原来你知道,小子知道怕了就赶紧……” 郑有才话还挂在嘴边,还没说完,便听自己背后传来“咔嚓”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只剩下吐气声。 “儿啊!”郑大娘顾不得许多,扑了过去,捂着踩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脚死命往旁边扒拉。 “你若再动,他便再断一根肋骨。”朱槿低头瞧着那涕泗横流的妇人,语气很是冷淡。 “你这个天杀……”郑大娘话还未落。 另一声“咔嚓”的脆响从地上传来。 郑有才怕是连进气的声音都快没了。 “呜呜……” 郑大娘捂着嘴,哭着倒在了一旁,哀求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放过我儿……” 瞧着她的模样,朱槿剑眉微蹙。 他向来不和蠢人做交易。 朱槿并未理会她,反倒是看向面前的郑村正,“你侄子早在半月前就已经死了,虽说此处重峦层叠,路途不通。但你也应该收到了消息。” 郑村正拿着锄头的手颤了颤,朝面前人大声吼道:“你胡说什么!” “你之所以能在这里当这么多年的村正不过是借了你侄子的势,而现下他已经死了……你平日里怕是也没少作威作福。”朱槿目光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刀剑般逼人。 被他注视着的郑村正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冷的,但他还是强撑着颜面,用力大吼道:“小子你最好不要满嘴喷粪!” “你觉得一旦有流言出来,你的那些仇家会不会翻山越岭查一查这事情的真伪?”朱槿早就看透了他色厉内荏的模样,语气冷硬。 “或者……”朱槿望了一眼四周逐渐向这里靠近的火把,朝脸色有些发白的郑村正道:“我现下直接把话挑明。” 犬吠声越来越近了,其间还混杂着村民的叫骂声。 郑村正再也装不下去了,放下锄头几乎是祈求道:“朱兄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你儿子什么德行你应该清楚,大半夜的为什跑得我妻子的窗户下的原因,你待会儿得好好向村民们解释,还得从重责罚,以警他人。”朱槿收起了近乎凉薄的眼神,对面前人道。 “好!好!”郑村正忙不迭的应和道。 尾声落地后,朱槿将脚移了开。 地上的人随之吐出一口血沫,像是被拍到了岸上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郑大娘哭着将自己还趴在地上的儿子翻了个面,小心的用手理着他的胸口的气。 “还有你。”朱槿不轻不重的目光落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妇人身上。 还在流着泪的妇人被他的话吓得一颤。 “你得好好向众人解释我妻子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野种!若是再让我听见什么有的没的……”朱槿将脚悬在了空中,似乎要再次落在那瘫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妇人连忙起身护在了自己儿子身前,扯着嗓子承诺。 “你有三个儿子。” 朱槿将脚放下面寒如霜,近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有三次机会,每当我听见有关我孩子的流言,我就折了你的一个儿子,直至他们死尽……” 话音落,不仅是郑家人噤若寒蝉了,站在他身侧的王晚晴也颤了一下。 朱槿察觉到了她的颤栗,心下微有钝痛,握住她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 浓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宽大的掌只收紧片刻后立即打开,卸了力气垂在腿侧,任由身旁人逃离。 可悬空半秒不到,一片温热的事物主动覆上了他收回去的手,而后如他刚刚那般紧攥着。 朱槿近乎是惊诧般看向了身旁人。 王晚晴抬眸与他对视,将另一只手也送了过去,包裹住他带着薄茧的掌。 她用温和的目光对他道:“我知道,你是对的。有些事情,只能用狠厉的手段才行得通。” 第56章 相映 心中的不安被她的话尽数扑灭,成了一片软烂的粉红。 朱槿锐利的眉眼覆上的一层寒意在此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在远处举起的火把的映照下,这漆黑的眸子依旧幽深得近乎难以探底,但王晚晴知道,她再也不怕了。 四周是田户人家的田地,开始吐花的稻谷在微微湿冷的夜风中散发着清香。 身旁的人被朱槿的恐吓吓得连气息都压得低低的,除去越来越近的喧嚣声和间杂的犬吠。 两人都只能听见彼此相触的呼吸声。 彼此眼里映着的,在此刻难得的吐露心底须臾空隙中,只有彼此。 晃动的火光打破了那难得的一方静谧,王晚晴收回了自己的一只手,但还在他掌心的那一只攥得更紧了些。 那人深邃的眉眼不再落在王晚晴身上,手中的力度却不自觉的加了几分。 “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高大的汉子,脸生着些青色的胡茬子,年纪瞧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 “小罗啊……” 郑村正的语调很是萧瑟,像是将落未落的枯叶。脸上也很是灰白,但还是强撑着气势对面前举着火把的村民道:“刚刚我那不争气的混账儿子跑去偷窥人家婆娘,这不,被这位朱小兄弟逮住了……” 被称作小罗的汉子瞧了一眼地上的有进气没出气的郑有才一眼后,将目光偏向了冷冷的站在一旁的男子身上。 只见这约莫比自己小个好几岁的男子,宽背窄腰,肌肉紧实,居然还比他高上些许。身上的锐气和他曾经在闹市看见用来砍头的铡刀非常相似,都让他这个八尺多高的汉子打个寒颤。 还未被他通身的气度吓一跳,自己那双眼却不自主的飘在了他被攥着手的女子身上。 他娶婆娘的时候特别避开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家。无它,一是不经折腾,也不好生养;二是不但干不了什么活计,还容易病。 可面前的这个,只要让他娶了,怕是砸锅卖铁,把她当做菩萨般供起来也是使得的。 “真是秀气啊……” 罗双柱不自禁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而后,他便见到那仙女似的人往她旁边人怀里缩了缩,整个埋入那人怀中。 自己脖子上也落了一道寒气,似乎是有一把刀落在了上面。 他抬起头,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遭,没发现什么,却被面前男子的眼神吓得退了好几步。 “双柱怎么了!”站在后面的人不明所以,朝着连连后退的人问道。 “没,没什么……”罗双柱有些结巴,不敢再凑这个热闹了。 “就算是这郑家的小子看了你婆娘一眼,你也不至于把他弄成这样啊!看起来都快没气了!” 替郑家打抱不平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一般,不算丑,但流里流气的,像个地痞,一看就绝非是什么朴实的田户人家。 由于他姓汤,村里人都叫他汤溜子。 汤溜子话音刚落,周围的村民里就传来了几声嘘声。 谁不知道这郑有才仗着自己老爹是村正,自己那表哥在谢家里做仆人,还颇有些脸面,在村子里欺男霸女。 虽然明面上不敢有大动作,但一入夜就不着家,跑去翻寡妇墙,或是去堵才在田里忙活完回家的小姑娘,若不是有不少同时晚归的人在,制止了他,要不然这些年他起码把清白的小姑娘都霍霍了一遍。 弄的那些有姑娘的人家都不敢放自己女儿晚上出门。 也不是没闹大过。 去年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就晚了那半刻,就被这不要脸的强要了,那小姑娘也是个烈性的,直接投了河。 人死了,可那又能怎样呢。 郑村正还是郑村正,还住在村里最好的青砖房里。 那苦主得了些钱财后不得不远走他乡…… 想起这些旧事的村民一个两个的都叹起了气。 “郑村正我看不如这样!” 汤溜子跑到了脸色灰白的郑村正面前,脸上堆满了殷勤,给他出主意道:“有才这小子虽有小错,可这姓朱的简直错得离谱!要么他跪在地上给你一家送上厚厚的赔礼,要么您就直接报官把他们一家都抓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不是没看见郑有才躺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都觉解气。 这汤溜子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要巴结郑村正一家。 众人狠狠地瞪着那汤溜子。 可现在虽然心下愤懑,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口为这新来的一家说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朱槿环顾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众人,淡淡开口道:“这伤是郑村正大义灭亲,自己用锄头敲的,与我何干?” “你骗鬼……” “是我敲的!” 汤溜子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边的郑村正打断。 “这个孽障!”郑村正颤着腿在朱槿冰冷的目光下,在地上的郑有才身上踹了几脚,“不只是他,以后村里人若是再犯这种错,就得像这样!” 话音落,四周惊异,纷纷窃窃私语。 这些年他是怎么包庇自己儿子的,村里人都有目共睹,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 “这是怎么回事!怎聚了这些人?” 跑去野地里如厕的老者才姗姗来迟的加入战场,从举着火把的村民中间钻了出来。也许是见情况不对,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手臂粗的棍子。 “师父!你别站那儿……” 一直躲在旁边的陈盛典朝老者小声道,手还指了指朱槿身后,示意他和自己一样缩着。 老者见他那胆怯的模样,眉头跳了一下。 他收徒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怂啊…… 真是欠收拾…… 埋在朱槿怀里的王晚晴侧身看了一眼现下还弄不清楚状况的老者,轻声道:“这事儿也算是因我而起,我父亲懂些医理,不如让我父亲替郑有才瞧瞧,他现在看起来怕是要死了……” 老者闻言,才仔细地盯着地上的人,瞧着他口吐血沫,双眼翻白模样,十分满意的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今天下午出去算命他可是听到了些关于这货的传闻,只能说: 该!真该! 怎么没死呢,这混蛋! 朱槿闻言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王晚晴迎上他的目光,对他轻点了一下头。 窥见她眼里的坚决,朱槿冷冷的声音再次在郑村正耳边响起。 “郑村正,我岳父的医术还算精湛……” 郑村正听见他开口,还不等他说完就连忙道:“朱小兄弟有心了!有心了……你,我信得过!” 这话把自己放得过低了,想起他常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周围的村民暗暗称奇。 这姓朱的怕是不一般啊…… 才来几天啊,竟能越过这郑家去。 三言两语之间,这场大戏已然结束,周围人也觉无趣,便也逐渐散去。 月光的银辉洒在水田里,带着粼粼的波光。 朱槿看着那些举起的火光逐渐远去,牵着王晚晴的手在踌躇了一会儿后,还是松开了。 这一次,她也没再追来。 第57章 爱意 老者虽不明白王晚晴为何要他救那折掉了两根肋骨的小子,但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不过郑家人嘴上说得好,对他还是还不放心。在他为那小子正骨时,早就派人去请大夫了。 可直至大半夜时,也没见人来,这时候。郑家那小子的伤势已然被处理好了。 合起门后,老者将心下的疑虑问出了口:“为什么要我救郑家那小子。” 摆放在堂屋的木桌上燃着一支蜡烛,偶尔有风从缝隙中穿过,灯光也摇摇晃晃的。 王晚晴给他递上一段温热干净的巾布,示意他将刚刚救人时手上沾上的血擦干净。见他接过来后才向他解释着: “我们现在虽然捏着他们一家的把柄,但是并没有把握让他们再也翻不起浪来,不能做得太绝” “现在是晚上,村里又没有大夫。城镇离这里颇远,就算是将大夫请来了,路途耽搁下,这郑有才怕是会直接死在了这里。” 王晚晴眼底很是清冷,和照进屋里的月光一般无二。 “穷寇勿追,若是他们被郑有才的死刺激到了,不管不顾的向我们复仇,怕是会分身乏术……”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道。 村里姓郑可不只那一家人,若是那些叔伯妯娌也掺和进来了,怕是很难脱身。 她现下最要紧的事是在自己的孩子出世前将一并物品准备好。 算了算日子,分娩时就是到冬天了,他们现下连过冬的余粮都很难拿出来…… 立在王晚晴身后的朱槿听着她的话眉关轻锁,幽深的眸子沉了沉。 老者用巾擦过手后,丢给了因为刚刚当缩头乌龟,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陈盛典。为了弥补,陈盛典立马拿着带着血的巾布出去了,在屋子前的水井里打水卖力的搓洗洗这一方巾布。 “抱歉,我今日莽撞了。” 朱槿的声音和他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沉沉的。 王晚晴回身看他,瞧着他略暗了些的目光唇角微勾,宽慰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没有今日的杀鸡儆猴,怕是以后会多出很多事端。” 想起刚刚那个村民对自己露出的带着欲念的目光,王晚晴心下还是觉得有些恶心。这样的事情在今天之后便不会发生了,若是再有人觊觎这副肉体,他们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而且,我们的孩子也再也不会被冠上污名。”。 王晚晴目光很是柔和,正轻轻的落在他的身上。 朱槿垂眸看着她眼底的那份安稳和她轻轻的抚着小腹的模样,心里无尽被温热充盈,直至从心房溢满、决堤。 “吱呀~” 陈旧的木门发出了一声轻响,打断了两人的相视。 陈盛典拿着那条搓干净了的巾布,踏入屋内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连忙道:“师父、朱大哥、朱大嫂,我先休息了。” 然后逃一般的跑去了房内。 随着房门合上的轻响,老者花白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将今天下午所听见的东西告诉了王晚晴。 “那小子就是一发情的畜生,救他都嫌弃脏了我的手。”老者轻道,想起刚刚郑有才哭天喊地还对自己言语不敬的模样,眉又拧紧了几分。 “其实,我让您救他还有其他原因。” 王晚晴目光浅淡,“您虽有一身医术,可这几天了都没收到一个病患,大抵是大家对您不太信任。若是您将这在众人眼中半死不活的郑有才医好了,便可扬名立万,当前的窘境便迎刃而解。” 老者虽赞同的点了点头,但想起那小子的所作所为,心下还是有些膈应。 王晚晴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轻声道: “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在这些天的药物中,您大可以加上一些掏空内里的药物让他瞧着好了,实则千疮百孔。犯不着把嫌疑背在身上。” 语毕,老者略惊。 王婉清……不愧是王家养出来的女儿。 只要做得隐蔽,不但不惹人怀疑,反倒是能卖郑家一个好。 直至内里被掏空后,哪怕他们察觉了,也死无对证。 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余力将其拿捏。 “他该死,甚至那为虎作伥的一家都不应该放过,但,我是医者……只救人,不害人。”老者摇了摇头。 “嗯,没事。时日还长着呢……” 王晚晴虽是这样说,眼里却略暗了些。 听到那个被强暴后投河自杀的小姑娘,她总会想起自己被人哄骗着做了暗娼的小妹……也是这般毫无留念的奔赴了黄泉。 可,该死的人明明是他们…… “怎么了?” 朱槿看出了她此刻的不对劲,轻声询问道。 “没事。”王晚晴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唇角微扬。 “不用怕。”他朝她近了一步,轻声道。 烛光晃动,昏黄的光撒了一地。 王晚晴抬眸与他对视,在他关切的眼神中,轻道: “我知道……” 见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模样,老者十分有眼力见的跑回房休息了。 堂屋内只剩两人。 此时一阵风过,吹灭了屋内摇摇晃晃的的烛火,只剩下一片漆黑。两人靠得很近,可以触到彼此温热的鼻息。 堂屋的采光不是很好,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瓦片细碎的缝隙落了进来,在地上染了些许小小的圆斑。 其中一个小斑点顺着王晚晴的眉眼划过鼻梁,落在她的唇角。 朱槿的目光也随着这一小块光斑在她的唇上落定。 这几日安定下来了,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肌肤白皙,唇瓣嫣红,还带着晶莹的色泽。 很像……糖葫芦。 或许, 也是甜的…… 他控制不住颅内的乱糟糟的思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手也捏成了拳,明明想抬起却又不敢动。 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翻涌的欲望,垂在了自己的腿旁。 “我有问题想问你。” 王晚晴的声音轻轻地从他颌下传来。 朱槿喉结轻滑,将欲望咽入腹中,道:“知无不言。” “谢家的吴大管事……”她并不多言。 “是我杀的。”朱槿回得直白。 自那个人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后,他就该死了。 还记得再次与他相见时,他还全然以为自己舍弃了妻子来作他的男宠,死白的脸上笑得绽开了花。 很是讨厌。 头颅触地,陷入泥中后,倒是没那么讨厌了。 “什么时候?” 王晚晴抬眸,对上他幽深的眉眼。 “离开落霞县的第一天晚上。”朱槿想要通过那些光斑,看清她此刻的模样,却发现有些艰难。 “那两个官差……” 王晚晴不禁想起那两个趁火打劫,满脸淫笑的官差。 “顺手的事。”朱槿答。 王晚晴垂眸,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压在王晚晴心底时日并不算长,但她从未如此迫切过。 “假如那天我给你的答复是‘信’的话,你……会怎样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王晚晴眼眸微动。 漆黑的眼眸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的点亮,直至最后一个字落地,胸腔里仿若有什么东西正在狂跳着。 耳畔轰鸣。 此刻,她是信的…… 那天的问题犹在耳边:‘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朱槿将心声吐露,尾音还有些颤抖。 “这个答案,无论是那时还是此刻或是以后,都不会变。” 这回不只是尾音了,每个字都随着心房震颤着…… 朱槿好想看清楚面前人此时的神色,可惜,太暗了看不清。 明天就把那面墙砸出一个窗户来…… 他这样想着。 可,比开窗户更重要的事,正随着滚烫的血液涌向他全身每寸每厘。 她,愿意接受我的爱意吗? 第58章 拒绝 王晚晴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为什么?” 这虽不是回应,却已表明了她的意思。 朱槿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心下的胀痛让他有些耳鸣。 太冒进了。 可话已经出口,无法收回。 他略有懊恼,其实这个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但以这样的不远不近的身份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哪怕知道不可能,心下难免会有期待。 原本有转圜的机会,大不了再以其他说法堵住她心下的疑虑,但…… 心如擂鼓,他无法冷静。 为时已晚。 覆水难收。 “我感激你的屡次相救,但……许多东西,是两回事。”王晚晴低眉,轻道。 “我明白。”朱槿惨淡一笑。 一时间静了许久,连呼吸都能听见。 “早些休息。”这是他对王晚晴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一片黑暗中,王晚晴缓缓的合上了门。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现下已经很晚了,她好像听见了远处的鸡鸣声,但也不重要了。 打开小窗,湿冷的空气扑面,让王晚晴冷静了不少。 仔细回想着这些天来的一点一滴,她的眼眸暗了些许。 在破庙里她就问过这个问题。 不过,是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当他说想要和自己继续纠缠下去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纠缠”是一个暧昧的字眼,并非源自责任。 再到那两个官差为难,他挺身而出,但一言不发。 后面又以“责任”两字推诿。 他口中的这份责任太过了…… 她无法忘记那时他威胁郑家人后发觉自己略有颤栗的失落,以及自己反握住他手后,他眼里的惊讶和没顶的喜悦。 这样炙热而浓烈的情感,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得到过。 可他毫无缘由且毫无保留的给了她。 她是感动的,也是欢喜的。 不过…… 她合上了窗户,明亮的月光挡在了外面。 喜欢他吗? 王晚晴问自己。 也许是有一些的,否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己心口就不会钝痛了。 但只有一些,里面还掺杂着些许其他东西,并不纯粹。 她其实很赞同陈盛典的那些话。 他模样生得好,又有本事,这样与自己假扮夫妻,其实是在耽误他。 王晚晴抚过自己的小腹,面色平静,暗藏汹涌。 晚晴,晚晴。 属于她的晴天,在人生路上临近末尾时才到来。 她前世不是没有遇到过非常契合的伴侣。 但,她从未想过踏足婚姻,也从未设想过成为母亲。 童年时的阴影抵得过她后来获得的一切爱与希望。 别耽误了他…… 这是前世她被求婚时的第一个想法。 也是刚刚听见那人说喜欢自己的唯一想法。 第二日清晨,阳光才露出些许痕迹,王晚晴便起来了。 比往常要早很多。 原因无它,她昨天晚上失眠了。 不过,让王晚晴略有惊讶的是,老者比她还早。不仅如此,还搬了个凳子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叹气。 一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王晚晴开口问道。 “哎!”老者摇头,而后指了指一旁的地上。 王晚晴这才发现昨日还什么都没有的泥地上多了一簇栀子,枝叶浓密,花苞繁茂。 “还有一捧开了的,让陈盛典在竹筒里灌上水后养着,等一下交给你。还让他说是早上去给驴兄摘叶子时看见的。”老者说着又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他趴在门缝偷听,基本上把他们说的些什么都听见了。 而后就被那小子阴森的眼神吓了一跳。 吓得他半宿没睡着。 好不容易才刚有睡意,就被那小子叫醒了,像是嘱咐后事一样嘱咐他一些有的没的。 “哎……”老者叹气频率颇高。 “他在哪?”王晚晴轻轻抚过那簇刚刚才被移栽过来的栀子花的青叶。 “走了。”老者从凳子上起身,绕到王晚晴面前轻道。 “去哪了?”王晚晴收了回自己手,语气很浅。 “你会去追他吗?”老者盯着不远处的一处山坡道。 “不会。” 王晚晴没有丝毫迟疑。 这不轻不重的两个字被清风卷着落在了隐匿在山坡上的人耳中。 他从未痛恨自己五感这样好过。 那些话,他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在深深的看了那簇花前的人最后一眼后,朱槿抬步离开那片野草疯长的山坡。 “那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他。” 老者瞧着她眼下的乌青,不甘心地问道。 这一次,王晚晴不是迟疑,而是沉默。 沉默能代表很多东西,但那片山坡上,不会有人再看着她了。 第59章 埋尸 半个多月, 自那人离去,他们快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王晚晴轻轻地将湿漉漉的衣服展开,搭在竹竿子上。 她还是从村里人口中听见朱槿现下和一些村民一起在给这里的豪绅修缮房屋。 老者站在远处看着王晚晴的背影直叹气。 犟种!两个犟种! 气死他了! “马姐姐,送你。”陈盛典将一捧茉莉花双手捧着递给王晚晴。 王晚晴浅笑着接过来,眸子里却是深沉的一片。 这些天她总会收到以陈盛典名义送来的花朵,每次都是一大捧,且都是带着香气的。 他曾对自己说过,因为嗜骨虫的原因,他的五感比常人好很多。 那天她在隔壁那小姑娘哭着跑后,嗅到的栀子的香气他想必也嗅到了。自己眉目间的舒展,他想必也看见了。所以自那天后,屋前的空地上就多了一簇栀子,还有连日不断送来的鲜花。 王晚晴嘴角的笑意微凝,眸子里也更深了些。 “马姐姐,我来帮你晾。” 看着她唇角的笑,陈盛典只觉人比花清,耳根微红。 “药好了!” 老者看见陈盛典脸上都快要跑到天际的笑,连忙拄着竹竿子削的拐杖走了过来。 如果不是王婉清在场,他肯定是要在那小子的头上敲一下的。 “嗯。”王晚晴微笑着向老者点头,走去了厨房。 待王晚晴的身影隐没在厨房的门后,这迟到的闷棍还是落在了陈盛典的头上。 “哎呦!”陈盛典捂着头痛呼一声。 “妈的!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花花肠子这么多呢!”老者还觉得不够解气,准备用拐杖再来一下,却被陈盛典躲过。 “师父!我只是帮马姐姐晾一下衣服,没有做些什么啊!”陈盛典捂着头委屈道。 “你都叫马姐姐了!还狡辩!”这不可避免的一下还是落在了陈盛典身上,老者怒道:“叫朱大嫂!明白吗!” “明白!明白!”陈盛典捂着刚刚被砸的胳膊连忙道。 老者将手上的拐杖拄在地上,道:“去!晾衣服!” “是!是是!”陈盛典忙不迭道。 外面的喧闹声传入屋内,王晚晴大抵上猜得到他们在争论什么,可她无心去管。喝完那碗黑漆漆的药后,便一个人坐在房里,垂头盯着怀中的那束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哟!倪大夫,教训徒弟呢?” 远处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摇着蒲扇走了过来。 待她走近,竟然是一个月前想着方设着法想给王晚晴保媒的沈媒婆。可那几日,老者早出晚归采药去了,并没有见过她,故而不认识她。 “怎地,是来看诊吗?”老者捋着自己的胡须对面前人道。 “是呢。” 沈媒婆指了指自己的脚道,“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这脚腕有些肿胀,擦药也不见好。” “不是说那赵氏医馆连续半年看诊吗?怎么不去那儿?”老者不禁问道。 在朱槿离开的第二天,老者就骑着驴找他了。 在得知他不回去的理由是赚钱后,立马向要了几个铜板去贿赂那两个看门的学徒。 由于他有了干净的新衣服,且洗漱了一番,那两个学徒误以为他是来看病的,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把那不肖徒暴揍了一顿后逼着他看诊半年,还拿了几十两交给了王晚晴。 王晚晴看着那凭空变出来的几十两,目瞪口呆。她要是早知道就和他一起堵人了,亏得她还担心没钱。 可那人知道这些后,连一个字都不说,也不回去。 妈的!气死他得了!老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肝疼,气得肝疼,得给自己配副药补补。 “哎~” 沈媒婆笑着对老者道:“他医术哪有你好啊!我可是听说了,才一个月你就把那半死不活的郑家小子医得能下地了。” 老者十分赞同的点头。 自从那郑家小子好转了,时不时就有村民来找自己看诊。 毕竟自己便宜,且医术高超! 毕竟那赵二只是学了点自己的皮毛,自己可是神医! “你女婿怎么不回去啊。”沈媒婆耐不住性子,还是把要打听的事问了出来。 老者也不是傻的,立即反应过来了,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我的女婿的!” “哟!您这话说的。” 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的沈媒婆尴尬的将自己手中的蒲扇摇得飞起。 没办法,谁叫这回来聘自己的金主是个身份贵重的,给的红包也多,还点名要问那姓朱的小子。 “我这不是问问吗?” 为了那些银子,沈媒婆舍弃了这张老脸,接着道。 “没办法,这不是我女儿肚里的孩子不久后就出世了吗!到时候花费多,得多赚点钱。”老者也不顾她信不信,抬步就要走。 “哎!正是要出世了,他怎不回去看看!一次也没有!”沈媒婆见他要走 连忙追上去问道。 “谁要你来打听的。”冰冷彻骨的声音从沈媒婆背后传来。 在第一个字冒出来后,她的脊梁骨都是凉的。 回头一看,正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那张脸,又一次的被吓一跳。 老者看见来人,满脸上都是不可思议,立马给陈盛典使了个眼色。 陈盛典也是个机灵的孩子,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奔向屋内去找王晚晴。 “朱兄弟,你原来在啊。”沈媒婆脸白了个透,结巴道。 “我一直都在。” 朱槿冰冷的眼里满是探究,似乎要把面前的人戳开一个窟窿看看里面是要卖什么药。 他当然一直都在,只不过一直都避着人。 老者轻咳了一声,在沈媒婆面前装作一副慈爱的长辈的模样,对朱槿道:“虽说要赚钱,但总得回家,你都不知道我女儿这些天有多想你。” 这不算是假话,这些天虽然王婉清没有任何表示,但她总是盯着那株栀子发呆,他可都看在眼里。 这话一出,哪怕是在外人面前演戏,他都要去与王婉清见一面。 这样想着,老者心中的郁结消散了许多。 “啊!!!”屋里面传来了陈盛典的尖叫声。 屋外的人闻声皆是一惊,还不待反应,朱槿已然奔入屋内。老者连拐杖都丢了,紧跟在他身后前后脚进了屋内。 只见陈盛典大惊失色的缩在王晚晴这些天所居住的房间的门口,而王晚晴正扶着墙弓着身子干呕着。 孩子月份大了,她这些时日用得也多了些,人也较之之前丰盈了一些,但背影依旧瘦削。 纤弱得像一株蒲草,风一吹就要摇摇晃晃。 而这株蒲草在陈盛典被踢开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屋内的一角的砖石被翻开了,底下的土里埋着一个包裹,正散发着恶臭,还有许多白色的蛆虫在上面涌动。 他替太子处理过很多人,所以近乎一眼就从形状看出里面包着并非其他东西,而是人。 第60章 招娣 他的身上还带着初晨的暖意,还有茉莉的清香。埋首其间,王晚晴心下其实很安宁。 但,她还是将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开了他。 朱槿轻轻地松开了揽在她腰际的手,他现下连低头与怀中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落在地上。 老者虽说有些好奇屋子里那个包裹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可来到门口眼睛就没从抱着的那两人身上下来过。 见到他俩这模样,又是叹了口气。 “师父!师父!那……那是!!”陈盛典扒着老者的鞋面,颤抖着指向了那还散发着恶臭的包裹上。 老者见他怂成了这样,眉头微拧,朝着那布包靠近了几步,蹲下身来。 确实如朱槿所料,是人。 不过年纪有些小,两岁左右,包裹着他的布料已经腐烂了许多,露出了其间的白骨。 老者见的活人多,但死人更多。 用手将其翻开,仔细瞧了一下那些完整的骨骼,果不其然,是女孩。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的头里面扎有数根银针。”朱槿将目光放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眸里深了几分。 老者闻声,对着照进来的阳光,确实看见了那眼眶,颅顶,外耳部位刺进去的几根细细的银针。 不仅如此,这小女孩的肝、脾、胰等部位都扎上了银针。 “埋她的地方在屋子的西南角,女主位。”王晚晴近乎是看见了那个小包裹里面的白骨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 前世,她不只一个妹妹。 其他的,死掉了。 她那对禽兽父母不知从哪里听见的,针扎女婴可以杀女求男。若是埋在孕妇居住的房间的西南角,效果更好。 老者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缓缓地将那腐烂严重的布展开,果然,上面画着一些已然看不清的符咒,他也会用血画咒,故而看得出那些灰褐色的痕迹是是血。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朝那还在战战兢兢的少年道:“报官。” 陈盛典闻言,软着腿跑出了屋外,却不想与在屋门口观望的沈媒婆撞了个正着,二人近乎同时倒地痛呼。 沈媒婆趴在地上,还在拧着眉毛呻吟着,便觉身体一轻,竟是被攥着领子丢在进了房内。 还不待将口里的痛呼喊出,就被身边的那一团黑肉白骨吓得叫出了声。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沈媒婆被吓得连连往后爬了几步。 “知道不是你。”王晚晴目光很是寒凉。 她不禁想起那天租住房屋时,郑大娘的特意叮嘱过自己的话。 “孕妇不宜多动,西南方的那间通风最好,我儿媳原先也在那里养过胎……” 胎…… 原来是死胎。 怪不得听见自己怀孕后就突然愿意租出这房子,原来是这样。 “你只用告诉我,郑家几年前是不是丢过一个孩子……女孩。” 王晚晴的盯着那脸色煞白的沈媒婆,声音却淡得可怕。 沈媒婆颤着身子看向她,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大约在两年前,郑家大儿媳一岁多的二女儿没了,但……都说是被狼叼走了的……” 是了。 是他们。 王晚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但这一回,却不怎么管用了。 “我去报官!赶紧去!” 在门外听见一切的少年从地上起身,探出头来,赶紧道。 “没用的。” 沈媒婆见多了世面,当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颤着腿支在地上站起来:“这种事常有,不过是知道和不知道罢了,官府最多也就让他们赔一些钱财。” 王晚晴低眉闭目,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是女孩,命就如此贱吗…… 红日初升,染红了东方天际,鸡鸣阵阵,村落里的人家燃起了白色的炊烟,隐没在尘世。 在村里面最好的青砖房的正屋里,多了一具小小的尸身。 率先发现这些白骨的是郑红梅。 她尖叫了一声连忙跑到了外面的田地里,大喊着:“爹!娘!!家里有死人!!” “什么!”在水田里除草的两人俱是一惊,连鞋都顾不上不穿了,连忙奔向了正屋。 待看清楚桌子上那东西后,两人的脸白了个透顶。 王晚晴靠着墙坐在租住的房屋的侧面,并未等多久,便看见那有些惊慌的两人拿着一盒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腆着脸踏入了屋内。 “朱兄弟。”说话的是郑村正,他朝着立在正屋里脸色暗沉的人作了一揖,“实在是对不住,我们把这茬忘了,没吓到你婆娘……” 说着还瞅了一眼一旁嘴唇有些发白的王晚晴。 真的是忘了吗? 哪怕是有意的,世道如此,难求公道…… 王晚晴轻轻地抚着自己已然隆起的小腹,低眉不语。 “这是我们的赔礼。”郑村正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铺了一层白花花的银子。 “我们要退租。”王晚晴脸上有些疲累。 “当然,当然……”郑村正连忙道,“这些银子你们收下……” 说着用胳膊戳了一下还抱着盒子的郑大娘一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郑大娘看着那盒子了的银子,脸上很是不舍,嘟囔道。 郑村正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婆娘示意她把盒子放在桌上,郑大娘这才挎着脸,磨磨蹭蹭的将盒子放在了王晚晴身侧。 “拿走。”朱槿语气很冷,冷得近乎可怕。 “这……”郑村正还想推辞一下,却不想自己婆娘像是怕人后悔了似的,忙不迭的将盒子抱了回去。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啊!”郑大娘将盒子赶紧合上,往后退了好几步。 郑村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弱弱的声音打断。 “爷爷,奶奶……娘好像要生弟弟了……” 一个细弱的小女孩缩在门外,怯生生的看着里面的人。 “招娣!你说什么!”郑大娘的反应很大,攥着女孩的胳膊,惊声道:“你娘可还没到日子啊!” “娘看见妹妹后就开始肚子痛……” 女孩的声音弱弱的,细若蚊吟。 第61章 念娣 鲜红的血液从妇人的腿间渗出染红了地砖,可她仿若全然不觉,抱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尸身低低的哭着。 “我的孩子……” 妇人颤抖着手将插入已然腐烂的女孩眼中的银针取出,眼泪已经糊了满脸,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你是不是很疼啊……别怕,别怕,娘来了,娘来了……” “三娘!你这是在做什么!”郑村正率先一步赶到,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怒道。 后一步到的郑大娘见此,急得扑上去大叫道:“金孙啊!我的金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被唤作三娘的妇人推开扑过来的郑大娘,哭喊道。 “还不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郑村正见一向温和的大儿媳敢这样说话,怒极了,“若不是你连生两个赔钱货!我们用得着这样吗!” 妇人听见他这样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做了错事般,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惨白着脸色颤着声对怀中死去已久的小人道: “都怪我,怪我啊……为什么没有把你生成男孩,怪我,怪我……” “你有什么错!” 王晚晴扶着门框,不只是对她也是对童年时的自己道,“错的是他们!是他们!” “我家的事要你……” 郑大娘被平日里做小伏低的儿媳妇推到地上本就愠怒,闻言瞬时恼怒不止,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王晚晴大喊,可话还未说完,便被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阴沉的脸色吓到了,话也没说全,便颤颤巍巍的退了回去。 晚一步到此的老者在王晚晴身后撞见了这一近乎是从肺腑吼出的话,脚下顿住了,但见到屋内妇人身下的鲜血,立马抬步小跑至妇人身前,为她搭腕诊脉。 “娘!你还好吗……”年纪稍小的小姑娘最后到,从王晚晴身侧钻了过去,跪在地上扶着还坐在砖石上的哭道。 “你个赔钱货还有脸哭!”终于找到出气筒的郑大娘给了瘦弱的小姑娘脸上一巴掌。 “奶奶……”小姑娘捂着脸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人,显然是挨打惯了。 “你还配叫我奶奶!”郑大娘瞅着面前和她儿媳妇近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孩,心中的气更盛了,“你弟弟今天若是出了是什么事!就是你这个赔钱货克的!” 说着另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却不想被人拦住了。 郑大娘侧头看去,正是刚刚还扶着门框冲自己叫唤的大了肚子的小娼妇。 心中火气还没浇灭,但看着她身后的寸步不离的男人,也只好放下来的自己的手,嘟囔道:“我教训我家的人还碍着你了……” “胎气大动,快把她移到房里!”老者顾不得周围发生了什么,喊道。 不待王晚晴吩咐,朱槿已然将浑身是血的人抱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房中的架子床上。 情况紧急,老者急冲冲的对和自己一起进门的陈盛典喊道:“去!把我前日弄到的人参拿来!再煎一副安胎药,其间再加桑寄生一钱,续断、阿胶各三钱,三碗水煎成一碗。” “是!”陈盛典当即朝门外跑去。 “怕是要早产!去烧热水来。”老者朝着见到朱槿就躲在一旁的郑村正急道。 郑村正见地上淌的血,也知道当下情况不好。 想起这老头确实将自己小儿子医治好了,便也顺了他的话,跑去厨房烧热水了。 “这才七个月啊!金孙啊!我的金孙啊!”郑大娘看着关起来的房门哀嚎道。 “妈的!给老子闭嘴!” 满脸凝重的老者终于忍不住了,对屋子外的妇人骂道,“你他妈的要是真没事做!就给我他妈的烧水去!” 郑大娘被骂声音陡然收了,想骂回去,却又想到自己的金孙正九死一生,还的要那个糟老头子来救,也不好再说什么。 眼睛提溜了一圈,就落在了被王晚晴护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的房门响了,回首一瞧正是那个高大的男人,正阴沉沉的对自己道:“是不是非得把你的脖子拧断,你才会消停。” 郑大娘背后一凉,颤着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连忙朝着厨房跑去。 “你可以暂且留在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王晚晴脸上微白,眼里满是疲累,轻轻地对面前人开口道。 朱槿微微叹了口气,朝她轻道了一声“嗯。” 这些天了,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因为旁人。 外面日光滚烫,里面哀嚎四溅。 王晚晴知道自己现下挺着个肚子派不上多大的用处,便拉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去了那个租住的房中,在厨房中将昨日买来镇在井水里的猪肉剁得碎碎的和红糖、鸡蛋、姜片混合在一起熬制一瓮肉糜,让那小姑娘给自己娘端过去。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儿,且要折腾许久,得多吃些东西以支撑她有生下孩子的精力。 她面色很不好,唇也发白,轻轻地抚过自己已经隆起来的小腹后,又往灶中添了几把柴火。 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白色的浓烟。 王晚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拿出买来的面粉,倒上井水开始和面。由于前世她还是蛮喜欢吃面食的,对此倒是驾轻就熟。锅热时,面也揉好了,王晚晴挖了一铲子猪油在锅里化开,油温升起后再将切割好的面团子贴了上去,时机成熟后便给它翻了个面,待到两面金黄,将其铲到了一旁垫好草纸的篮子里。 当太阳升到了天穹的正中央时,已经是满篮子的烙饼。于此同时,里面还有剩下的碎肉制作而成的肉酱,和她腌制的泡菜,正装在小碟子里和烙饼放在了一起。 她顶着太阳一步一步的走到隔壁的青砖房里,只见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嗅着那血腥味,胸口一阵翻涌。 她压下胸口翻涌的恶心感,入了屋内将那一篮子东西放在了堂屋里,对那个在角落里含着泪对天祈祷的小姑娘道:“我父亲的医术很好的,不用担心。” “饿了,这里面的烙饼还是热乎的,你吃些。等下如果有哥哥或者爷爷开门,记得要劝他们吃一些,不能饿着肚子。” 王晚晴的声音很是温和,像外面是暖暖的阳光。 “还有,这个给你。”像是她的母亲第一次见到王晚晴做的那样,王晚晴给她手里塞了一个鸡蛋。 小姑娘瞧着手中的东西,脸上有些无措。 “你还小,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王晚晴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很是轻浅。 “嗯。”小姑娘抿着唇,重重的点头。 直至夜晚到来,婴儿细细弱弱的哭声才从郑家的房顶透了出来。 郑家的大孙女郑招娣迎来了她第二个妹妹,郑念娣。 而她的第一个妹妹郑求娣的尸身被她晚上才回到家的父亲随便的埋在了一个荒地里,连棺木都没有,用枯草裹着丢进了那个土坑里。 与郑求娣一起被埋在那片荒地的婴孩有很多。 有的或许连名字都没有,便一起作伴长眠于此。 在皮肉骨骼的滋养下,那块地里的荒草很是茂密浓绿。风一吹,那些枝叶就沙沙作响,像是那些女婴又细又弱的哭声。 但,没有人听见。 第62章 阴影 “怎么可能是个女的!我的金孙呢!!”妇人的在看清楚那全身粉红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婴后不可置信地叫喊着。 郑村正的眼睛里面是罕见的阴森,片刻不移的盯着那抱着孩子低低的哭泣的儿媳。 “当家的,难道我们要像那个算命的说的,无人送终,尽数家产都成为了别人的……”郑大娘哭喊着拉着自己男人的衣服道。 “这不是还有两年呢!抓紧时间给有才娶媳妇。”郑村正也想起来五年前那个跛脚和尚的预言,脸上阴沉得要滴水。 自己这大儿媳身子废了,再也怀不上了。 二儿子又是个天阉,只有这小儿子还中用…… “好!好!!!” 想起自己最是疼爱的小儿子,郑大娘似乎是被激励到了,连忙道,“我明日就请媒婆给有才相看……” 忙活到了大半夜的老者瞧着郑家人的晃动的人影,发出了沉重的叹息声,“造孽啊!造孽……” 他行走于世间的时间颇长,这种事情见得也多。 年轻的时候还会为这不公而争辩,可世道如此,到头来除了叹息以外倒是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叹了口气,余光却瞟到了那在空地上栽种的栀子花前的男子身上。 那花较之他离开时长大了很多,枝叶浓密,围着生了一圈又一圈的花骨朵,张扬着如玉的颜色,在夜色中伸展着纤细的腰肢。 显然,这株花被人照护得很好。 “咳咳!” 老者缓缓地踱到了朱槿面前,郑重的咳了几声。 “这花一直都是她在照护,我们都没插手。” 这个“她”是谁,并不言而喻。 老者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见着没有什么波动,很不甘心的又继续道。 “你今日中午用的那些酱菜是用这花腌制的,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菜,她非得费这个功夫,又要抽出花蕊,又要洗净晒干,再放入罐里……” 像是总结一样,老者将最后一句话刻意地咬重,“她……其实很想你。” 朱槿的手早已因这一点一滴的话语攥紧,眼里映照着的是面前的花朵,心里想着的却不是。 月光静静的流淌而下,像是洁白的河流,正从窗户流至砖石,逐渐蔓延至床上的被褥和其上坐着的人身上。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至腮边,那两道银色的河流恰如此刻流淌的月华。 王晚晴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那被自己翻开的砖石,暗沉的土里还有些脱落的皮肉被蚂蚁啃食着。 也是因为这些蚂蚁,她才发现这个角落里似乎是埋着什么东西……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却发现两点湿痕缀在了她墨绿色的裙角上,像是青草的汁液。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很少哭。 哭是没有用的。 偶尔忍不住的时候还是会哭,但都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任由情绪从眼角落下。 不啜泣,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这样很好。 看见那个小女孩,她总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还在人世的姐姐妹妹。 她和妹妹都是被姐姐捡回来的。 她更幸运一点,生下来的时候那对禽兽并不知道有针扎女婴的说法。 可妹妹就更倒霉些,虽然活着,但那些刺入颅内的针让她永远都只有五岁的心智。她喜欢花朵,喜欢小裙子,更喜欢两个姐姐。 还有一点点的喜欢那个爱欺负自己的弟弟。 于是那两个禽兽就利用了这一点点的喜欢让她走上了两位姐姐的老路,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成了那些老男人的玩具,换来的钱一点点给自己喜欢的两个姐姐攒着,期待她们来看自己。其余的大部分都进了那对禽兽的腰包,成了耀祖的未来的保障…… 大姐要更惨一点,为了那对禽兽同意将扔掉的自己继续养着,就去找村里的神棍达成了交易,随随便便几个棍子一扔,铜钱一摆,就断言自己招男孩。 她活了,可姐姐从那天开始就死了,只剩下一副皮囊。 她的姐姐早慧。 可自己宁可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 当时只有六岁的小女孩能用什么和村里一直讨不着媳妇老神棍交易呢…… 脱掉衣服,岔开腿。 于是她活了。 一而再,于是妹妹也活了。 没有再而三,接连不断的女孩终于让那对禽兽起疑心,而后东窗事发。 她的姐姐,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不久后就他们被送到了城里成了雏妓。 她的姐姐当时才十二。 “原本还想留着着赚些彩礼钱,可惜名声臭了,嫁不出去了,还不如直接送到城里去赚钱……” 将姐姐送走的那天夜里他们坐在饭桌前喝着小酒,盘算着怎么将她最后一丝骨血给榨干。 她也早慧。 老鼠药磨成粉掺在饭菜里神不知鬼不觉。 看着他们满地打滚的模样,莫名的觉得手上的柴刀轻了不少。 可惜的是她年纪小,再加上营养不良,力气更小。 劈了好几下,除了满地的血竟然是一个都没死,反倒是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把她给狠狠地揍了一顿丢在了猪圈里。 第二天早上他们好了,又是给自己揍了一顿,还拔掉了几颗牙。 她不痛,一点都不痛,还吐了他们满脸的血。 可看见姐姐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第一次,她来到了医院,准确的说是乡卫生院。 姐姐抱着她,也在哭。 她让姐姐逃,不要管她快点逃,可姐姐摇头。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呐…… 一个在城里的按摩店,一个被他们用铁链子锁着关到了农村的柴房里。 姐姐赚了很多钱,她也赚了很多钱,也是以同样的路。 没有人管她们,这样的事在这里太常见了…… 王招娣身上的伤痕一份不差的落在了此时王晚晴身上,哪怕连名字都换了,身体也不一样了,可有些东西会一直存在。 每个难眠的夜里,它像是不会消散的阴魂找上门来。 婴儿冻僵的尸体,那些落在身上的鞭打,男人们恶臭无比的生殖器。 “呕……”王晚晴再也压不住翻涌的恶心感跪在地上吐了出来,眼泪混合着酸水一同在地上汇合成了一片泥泞。 她很不舒服,她想杀人。 浑身止不住的颤栗让一两句痛苦的呻吟从唇边泄出,又被王晚晴用双手死死的捂住。 紧锁的牙关因为浑身的颤栗相撞,发出瑟瑟的声响。 她不喜欢,便将手指塞进了嘴里想要抑制那些泄露出的声音,猩红的滋味在齿间蔓延压住了她的此时的颤抖。 可下一秒她的指便被人从唇齿间抽出。 “王婉清……” 那人漆黑的眸子里面好像很是痛苦。 没有叫自己,王晚晴不理会他,欲将另一只手塞在唇边,却被人拦下了。唇也撞向了一个温暖的事物,是他的脖颈。 那里有丰富的血管,会死的。 残存的理智让她将他的衣服拉下,咬在了他的肩头。 鲜红色的血液从肩上流入小臂上的衣物间,染上了一片暗红。 不知过了多久,王晚晴才意识到这样不对,抬头看他。 朱槿低头,与她的目光撞上。 此刻,她的眼瞳和他一样,漆黑一片,但无神。 她仰着头,黑漆漆的瞳仁里倒映的全是他。 “我想杀人。”王晚晴轻声道,脸上有些天真的残忍。 “好,我和你一起。”朱槿扶着她的腰轻轻的回道。 月华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些许的阴翳,浓密的睫毛下的那双眼里此刻只有她。 下一秒,朱槿便觉得自己颈后一沉,唇上一软。 王晚晴环住了他的脖颈,略带血腥味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正轻轻的、细细的碾着。她像是品味着什么似的,还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朱槿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结束了这个吻。 在他心如擂鼓之际,王晚晴倒在了他的怀里。 第63章 快意 有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腕上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对南疆蛊虫了解不多,但据你的描述怕是因为她身体里的蛊虫作祟。” “怎会如此突然?”另一个人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但王晚晴听得出来,是朱槿的声音。 “怕是受了刺激,激到了她身体里的东西,才让她有了类似于虫豸嗜血的表现……”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房间里被翻开的一角。 下一刻,王晚晴便觉自己身上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想睁开眼,但连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被搁在了床上,耳边是竹叶的潇潇声,身侧仿佛还有花香。 一片温热的物体贴在了她的脸上,擦过她的脸颊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 朱槿将巾布在温水里搓洗了一下后,又小心的将躺在床上的人的手上沾染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待王晚晴醒来时,她的手上被自己咬开的地方已经被抹上药,小心翼翼的包裹好了。 淡青色的帘帐前,坐着一个人。那人身量高大,皮肉匀称,虽然只看见他的侧脸,便也可从那流畅的骨相知道他生得极好。 朱槿似乎是察觉到了床上人醒来了,将目光从窗户外翻涌的竹海收了过来,朝床上看去。 刚刚支起身子的王晚晴猝不及防的与他相视。 隔着帘帐,她看得有些不算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他关切的眼神正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 王晚晴想要挑开面前的帘帐,那人却先自己一步,将垂下的帘帐缚在床框两侧。 “饿了吗?”朱槿瞧着面前的人气色较之先前差了一些,眼里深了几分。 王晚晴向他轻轻点头,心下有些庆幸他没有问自己那一吻到底为何。 就在她有些走神时,面前多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 他正用瓷勺子从碗里挖起来一枚晶莹剔透的小馄饨,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了王晚晴的嘴边。 王晚晴抬眸,还带着红晕的眼里水光一片,似乎是有些惊讶于他的动作。 “我先洗漱。”王晚晴拒绝了他的好意,接着就要起身下床。 朱槿往后退了一步,眼里又沉了几分。 昨天的事大抵皆是因为蛊虫…… 他的心也沉了几分。 王晚晴略有心虚,低眉不去看他,穿好鞋袜,整理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待身后的木门轻轻地合上,立在门内外两侧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抚上了自己的唇。 猩红酥麻的感觉仿佛还弥留在其上。 风声刮过耳畔,两人却只听见自己胸膛中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马……朱大嫂。” 这声称谓拉回了王晚晴的心绪。 在堂屋里擦桌子的陈盛典见王晚晴从朱槿睡的房里出来,有些结巴道:“虽说你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但还是不要行房事为好……” “砰!” 脸上有些发红的陈盛典脑瓜子上挨了一下。 “药煎好了吗?”老者曲起来的手指还悬在空中,盯着自己的小徒弟道。 “我马上去。”陈盛典忙不迭的跑了。 “他物色好了新的房子了,背山面水,离这里的市集还近,周围也没什么人家。”老者将一张房契递给了王晚晴,额外还有几张地契,“这些天他都没有回来,都是在弄这些。” “他哪来的这些钱?”王晚晴看着面前的田契地契,有些惊讶道。 这些加起来要个大几十两都不一定能搞定,才一个月不到,他怎样弄到的。老者交给她的那些钱到现在可还是一分未动啊。 老者嘴歪了歪,捋了捋胡子,道:“你可以私下里,好好的问一问他……” “半月前刘家的女儿被绑票了,我在他们家修缮房屋,顺手救了她。这些是刘家用来答谢的。”朱槿淡淡的声音从王晚晴背后传来。 其间曲折自然不只这些,其实是在修缮房屋时看见了官府的海捕文书上几个土匪头子的项上人头很是排的上价钱,半夜去山寨的路上救了这位千金…… 刘家怕女儿的名声受损,给了他一大笔封口费,还让他囊了这一段时间修缮所需要的采购事项,给他一份捞油水的机会。 他并没有趁这个机会捞好处,倒是趁机施给那几个同是在这里工作的村民些许恩惠。 人情比金钱要更要紧些。 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里,有很多事情都要好好打理。 老者对他毫无感情的描述有些不满,最起码应该屏退其他人,两个人面对面,慢慢的,好好的讲一讲,增加独处的时间。 这一看就不会追姑娘。 “朱小兄弟!”外面传来了一声招呼,正是上次帮他托运东西的黄大叔,不过此时带的不仅仅是板车了,还有两只骡子。 “你要拉的那些东西收拾好了吗?”黄大叔的语气很是热切,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屋内。 瞧见屋内的人先是一愣,而后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有些结巴道:“这……这是你那表妹?” 倒是与之前看见的大为不同。 “也是妻子。” 朱槿补充道,面上不冷不热,眼底却寒了几分。 “啊……”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刚刚的打量很是不妥,黄大叔只能指着旁边堆在一起的东西道,“这些都是要搬的吗?” 看见面前人点头后,便忙不迭的将其绑起来,放在了那两只骡子拉着的板车上。 日头升到了山坳上时,由于添置的东西也不多,屋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清理好了。 将里面简单的洒扫了一下后,王晚晴便将钥匙交给了陈盛典,让他还给郑家。 “路途有些远。” 老者将手放在了眉毛上,朝前观望着,道:“让驴兄带你一程。” 王晚晴抚着自己的小腹轻轻应答道:“嗯。” 一如来时那样,王晚晴坐在驴背上,朱槿牵着套绳往前走着。不过与来时不同的是,这青驴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不如平时行得稳,有些颠簸。 王晚晴有些受不住,倚靠在路边的树下吐出了一些酸水。 “我慢慢走。”王晚晴止住了胸口的恶心,对身侧等着她的众人道。 “给。” 一片大大的荷叶吸引住了王晚晴的目光,她闻言接了过来。 碧绿的叶片潋滟着淡淡的清香,倒是让她心下舒缓了许多。 她将视线投向了身前人,却不想下一刻便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王晚晴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脖颈,眼中略有惊异。 朱槿并不敢看她,大步向前走去,走得虽快,但很平稳。 老者看见这一幕,嘴角歪了歪,鼓励般的拍了一下青驴的屁股,青驴也发出一声 “咴儿”的应答声。 烈阳高悬,炙热的光线向下泼洒着余热。 那只青碧的荷叶成了一把小伞,遮挡住了阳光,王晚晴便躲在这片绿色的阴凉下。 一路行了好久,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按在他的肩膀上被自己咬住了地方。默默地将手退了一些,思忖着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敢将荷叶移开些许,悄悄的观察他的表情。 却不想那漆黑的眼竟是在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后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将王晚晴抓了个正着。 知道自己露馅了的王晚晴心虚的将荷叶移了回去。 阳光透过荷叶将青碧变成了鹅黄,而比阳光更加炙热的是他仿佛要穿过皮肉的目光。 朱槿没问,但他知道,昨晚她是由心,不是因为其他。 若是因为其他的,她早就大大方方的向自己解释了,而不会现下这般心虚。 有什么东西正在胸膛里蔓延。 她心里有他…… 也许,占据的地方并没有很多,但那也足以让朱槿觉得喜悦。 在他二十余载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快意从胸腔肆虐至指尖,在这弥漫着碧荷清香的五月初阳中肆意生长。 第64章 取名 “哟!这是怎么了……” 摇着蒲扇的妇人见着一行人拖着一堆从路上经过,在村口前的一棵大榕树下打招呼道。 “看不出来啊,搬家呐!”黄大叔牵着骡子朝站在树下说话的人热切道。 “这是谁家……” 沈媒婆刚想问问是谁家要搬走,余光却已经瞄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上,瞬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朱槿淡漠的目光只一移,那妇人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想起昨天他是如何质问自己的,沈媒婆就害怕。 “这是咋了?” 坐在树底下的石头上绣花的妇人见她如此表现,不禁问道,“我听我家那口子说,那位朱小兄弟是个好人,在给刘家大爷修屋子的时候,可给了他们不少照顾呢……你咋这么害怕?” 沈媒婆想起那小子想把自己活剥了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摇扇子。 “这小子怀里面抱着的是他婆娘。” 同样是在树底下闲坐的妇人瞧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张望道,“倒是很疼他婆娘,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还抱着。” “咋了,这话怎这么酸呢,你家双柱不疼你啊!哈哈!”绣花的妇人听到她的话,打趣道。 “别提了……”那妇人脸上很是难看,“那天自从听见那有才半夜里鬼叫,我家那口子举着火把去看了一眼后就和失了魂似的,整天长吁短叹的。” “哟!可不是半夜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媒婆今天她这样说瞬时来了兴致,摇着扇子连忙道。 “要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倒还好了!他啊是想着别人的老婆了!” 妇人想起罗双柱那大半夜突然抱着自己不撒手,一口一个‘仙女’的样子就来气。 若不是听隔壁家的说,那姓朱的家的婆娘生得和仙女一样,她还真要以为是自己男人想要和自己亲热。 沈媒婆心明眼亮,听着这罗家媳妇这样说瞬时明白了大半。 这罗双柱怕是看上了这位朱小兄弟的媳妇…… 那姓朱的是好惹的! 想起他那阴森森的模样,沈媒婆打了个寒战。 “亏得他敢想,谁不知道那姓朱的连狼都不怕,郑家还要礼让三分!他还敢惦记别人家的老婆!” 罗家媳妇越想越来气,朝地上呸了一口。 沈媒婆深以为然地点头。 绣花的妇人倒是有些不解道:“这双柱平日里见着没什么花花肠子啊,怎地惦记起人家媳妇了。” “还能有什么!人家生得像个仙女似的,双柱眼馋了呗!”罗家媳妇想起自己男人那样,气得站了起来。 “比红梅还好看?”绣花的妇人眨了眨眼,问道。 罗家媳妇愣了愣,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还没有见过这位朱家媳妇的真面目。 “比红梅好看万倍。” 身为在场唯一见过两位姑娘的沈媒婆开口道。 闻此,两位妇人都对那位刚刚路过的姑娘起了好奇,想着趁着现下没什么事去瞧一眼。 沈媒婆听着她们的打算,连忙找了个借口。 “不是我不想去,只是郑家的来找我帮那郑有才相看姑娘,我还要去他家复命呢……” 好在两位妇人都没起什么疑心,就结伴走了。 沈媒婆坐在树下看着她们朝着远处去了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郑家的消息倒是有了,但这刘家的该如何是好啊…… 那小夫妻如胶似漆的,走个路都还得搂着,哪像是感情不好的样子。 罢了! 沈媒婆一挥扇子,像是下定决心了般。 大不了这刘家的赏金自己不要了! 这样想着,走向郑家的脚步也松快了不少。 一株枝叶繁盛的桑树绕出院门,上面还悬挂着紫红紫红的桑葚,个个饱满晶莹,分外诱人。院里的数株桃树和李树的枝丫下缀满了有些青涩的果实,果树旁是几颗有些瘦弱的芍药,正开着鲜红的花朵迎接着来人。 进入院门时,陈盛典没有忍住,伸手摘了一颗桑葚,鲜果入嘴,他的眼睛瞬时亮了亮,道:“嗯,甜!” 而吸引住王晚晴目光的是一只躺在秋千上的小梨花。它才几个月的模样,毛茸茸的,在阳光下伸着懒腰。 “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下了。”朱槿瞧着身旁人眼里闪过的喜悦,轻声道。 王晚晴确实很喜欢,伸出手来想摸摸它一看就很软的爪子。 小梨花很是亲人,直接用脸蹭了蹭王晚晴的手背,王晚晴顺势在它小下巴上揉了揉。 和她想的一样,软乎乎的。 “喵~” 小梨花被王晚晴按摩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奶呼呼的叫了一声,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王晚晴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它叫化了。 将一切都收入眼中的朱槿眼底很是温柔,像是一滩水。 “给它取个名字。”他轻声道。 “嗯……就叫它小梨。” 王晚晴是个取名废,沉思了一会儿才得出了这个名字。 “嘶……谁家孩子叫这个名啊。” 将自己的驴兄安置好了的老者只听见王晚晴最后一句话,误以为他们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脱口而出道。 一扭头,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不好意思的讪笑道:“抱歉,抱歉,还以为你们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呢。” “不过,现下已经快四个月了,该提前想好名字了……”老者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这倒是提醒了王晚晴。 她好像还没有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最起码要准备两个名字,一个男孩用,一个女孩用。 名字很重要,可她不会取名…… 这是个大问题…… 她将目光投向了面前人,轻声问道:“你有想好孩子的名字吗?” 朱槿点头,而后在王晚晴期待的目光中郑重道:“女孩叫‘朱珠’,男孩就叫‘朱宝’。” 王晚晴闻言,眨了眨眼。 “嗯……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再想想。” 第65章 混乱 院子很是宽敞,面前有几顷田还未栽种,里面长了一些杂草。田畔有一片湖,湖里面种的莲藕生长出了一些碧绿的荷叶,偶尔还有蜻蜓立在上面。不过可惜的是并未有荷花和莲蓬。 院子后面则是一个小山丘,里面栽种有各类果树和一些常见的花卉。 将东西大致归置好时已经是正午了。由于黄大叔住在集市附近,便留他在此吃饭。 今日有些热,王晚晴便煮了一些肉粥,打了几个鸡蛋煎了,摆上一些酱菜。 担心他们吃不饱,便在锅里贴了好些个烙饼,又将剩下的瘦肉和田边的野葱一起剁碎,制成了肉酱夹在里面。 “这面饼子真不错!”黄大叔咬了一口烙饼夸赞道。 王晚晴此时并无食欲,抚着小腹轻轻笑着,“不过是寻常东西,黄大叔喜欢的话待会儿就带几个回去。” 黄大叔闻言嘿嘿的笑着,又是咬了一口饼子,无意间瞥见吃相很是斯文的朱槿,开口问道:“朱兄弟怎么吃得这么少!在刘家修屋子的时候这么大的饼子你可是两三口一个,一次最起码十几个!” 此话一出,王晚晴微微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陈盛典和老者,毕竟他在他们面前的食量和自己差不多。 正在喝粥的朱槿被陈大叔的话呛到了,连着咳了几声。 “有些热,胃口不好。”朱槿压下了面上的不适,如此应答道。 王晚晴眸色微动,预备起身去厨房再烙些烙饼。 “不用!”朱槿看出她的意图,拉住了她的手。 “总得吃饱。”王晚晴看向他,轻声道。 他这些天怕是都没有吃饱。 朱槿耳根微红,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待王晚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老者的嘴歪了歪,幽幽的道:“我这女婿怪不得这些天都不回来,原来是外面吃得饱……” 黄大叔听出了老者的打趣,嘿嘿的笑着。 只是一道门之隔,正在揉面的王晚晴自然是听到了这些,唇角也不自觉的扬起。 “喵~” 小猫细细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晚晴这才意识到了忘记了喂它,回身看去,那原本还在桌前的人正立在了自己身后,见自己回头,有些心虚的低头看地,耳根也红了一圈。 而他手上拖着的小猫咪正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还向她挥舞着小爪子。 “饿了。”王晚晴向他靠近了几步,轻声道。 朱槿抬头,却不想面前人并没有看他,正弓身轻轻地抚着小梨花的头顶。 “喵~”小梨花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扭着脑袋蹭着她的手心。 王晚晴从他手中接过小梨花放在了地上,给它盛了一碗肉粥。 小梨花很是聪明,知道那碗肉粥是给自己的,晃着脑袋,踏着猫步朝肉粥跑去。 “为什么隐瞒自己的食量。”王晚晴洗了把手,轻声问道。 朱槿面上凝了凝,眸色微沉。 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哪个不是举止斯文,言行有度,还会敷粉熏香…… 而他本就生得粗俗,若是再那样…… 怕是会引她生厌。 王晚晴并不清楚他现下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好像不愿说这原因,对他浅浅一笑道:“若是不方便的话,其实也不用说。” “我怕你讨厌我。” 朱槿咽下口水,还是将原因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讨厌的。”王晚晴有些疑惑。 “这样很不雅……” “嗯?”王晚晴皱眉。 前世她连虫子都吃,还乐于将这个爆浆场面录下来给那些口味独特的粉丝分享,哪里还在乎雅观不雅观的问题。 “那这段时间你吃不饱怎么办?”王晚晴想起这段时日无论是逃灾路上还是现在,他就没有一餐是吃饱了的。 “以前有任务时也会饥一餐饱一餐,习惯就好。”朱槿如此答道。 王晚晴原本松快的心随着他的话沉了几分。 死士,在那些人的眼里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把好用的利器,自然是不用关心他过得到底如何…… “你喜欢些什么?”王晚晴温声道。 她自认为自己厨艺还不错,只要不算太复杂,大抵都可以做的来。 可面前人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薄唇紧抿,黑漆漆的眼里映着的全是她。 “我又不能吃。” 尾音落地,两人脸上逐渐泛红,胸膛里的那个东西也在狂跳着。 朱槿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目光也落在了她的唇上。 昨晚那一吻很不真切,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酥的,麻的…… 他还想尝尝…… 想,但不敢。 两人都没开口,但心却在砰砰跳着。 “你这个天杀的!还真惦记上别人婆娘了!” 若有若无的叫嚷声传了过来,朱槿剑眉微蹙。 院门前不远处一个妇人和一个汉子正在拉扯着,旁边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意图劝架。 “月娥!双柱确实不对,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心被看笑话!” “笑话!”罗家媳妇被刺激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道:“我就是天大的笑话……” “罗双柱你个没良心的!我十几岁就跟了你啊……儿子都给你生了两个!我月娥是哪一点对不起你啊!你现在惦记别人的婆娘,呜呜呜……”罗家媳妇越说越伤心,直接躺在了地上打起了滚。 “月娥!月娥!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你照耿嫂说的,咱回去好好说,别在这里闹行吗?” 罗双柱见着自己婆娘撒泼打滚的样子,瞬时没了办法,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原本他在地里面忙活,听说那朱家一家人搬了家,还是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一时猪油蒙了心,想去看那小娘子一眼,却不想和自己婆娘撞上了。 这运气也是真的背啊…… “姓罗的!要不是我走错了道,晚来了一些,我还抓不住你!” 在地上打滚的人妇人止住了哭声,坐了起来指着汉子的鼻子骂道:“你个天杀的!若不是你当年天天哄我,我能嫁给你吗!咋的,当时你对我说了什么都忘了!” “哟!这是咋了!”黄大叔听见了外面的叫嚷出了门,晒得发黑的嘴一咧,朝地上的人问道:“月娥,这大中午的不去休息怎么跑这里来了!” “黄叔你给我评评理啊!” 妇人见人脸上皱了皱,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这个天杀的惦记别人婆娘,这不被我逮住了……呜呜呜” “双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可以惦记别人婆娘!” “什么!谁惦记谁婆娘!”后来一步的老者赶到了战场,不过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我男人惦记你女儿。” “你男人是谁?”陈盛典紧跟其后。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之中。 第66章 肤浅 “我……” 这接二连三的,罗家媳妇一时掰扯不清楚,结巴了。 但瞧见后面走出的身形高大的男子后,眼里亮了亮,赶紧朝他大声喊道: “朱兄弟!我男人惦记你媳妇!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罗双柱也见到了那脸色黑得可怕的人,也不顾得其他,连忙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近乎是哀求道: “月娥,别说了!咱回去,先回去成不成!!” “不成!” 罗家媳妇常年在地里面劳作惯了,有的是一把子力气,再加上此刻着实激动,手上的劲也比平常多了不少。 她一下就把拦在身前的自己男人推开,立马站了起来,朝着院门前的男子继续大声叫道: “你那小媳妇儿呢?快来瞧瞧这个挨千刀的模样!免得被他骗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见到一个墨绿色的裙角从站在院门口的男子身后晃了出来。 昨日虽有惊吓,但经过这些天的将养和老者从徒弟那里坑来的药材的滋补下,王晚晴气色好多了。 皮肤不复憔悴苍白,温润盈泽,接近于白玉的质地。两腮透出些许红粉,仿若碧桃初绽,露娇藏嫩。 那身极其常见的绿萝裙被她极好的容色衬得让人以为是羽衣霓裳,一动一静间恍若仙人。 罗家媳妇晃了晃眼。 那姑娘生得确实好看,她还以为是画上的仙女落下来了呢。 只是年纪有些小,嫩生生的,让她想起自己菜地里培育出的嫩菜苗,看着就想咬一口。 怪不得那挨千刀的会想着她,她要是个男人,也会想着她。 王晚晴眨了眨眼,看清面前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的脸,瞬时明白了。 他就是在郑有才偷窥那晚,对自己起了不好的心思的村民。 如此情景,不过是人家媳妇闹上门来了。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那妇人对自己并无敌意,反倒像是个大姐姐似的,对她关怀道: “妹子你可得小心了!” 罗家媳妇瞧着她那小模样,心里欢喜,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些。 “我家那口子可起了花花肠子,若是有一天他敢欺负你,你可得给我说!看我咋揍他!” 听见她的话,王晚晴眼里似乎多了几颗星星,对她轻轻一笑,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见人家对自己笑了,罗家媳妇也嘿嘿的笑了起来,眉间被阳光晒得有些黑黑的皮肤也逐渐舒展。 “月娥……回去……” 知道自己丢了大人的罗双柱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冒出了似的,拉着自己媳妇的衣角轻轻呐道。 “哼!” 罗家媳妇现下心情好上了些许,也不想继续打搅人家搬家,便朝自己男人哼道:“除非你抱我回去,否则我不走!” “啥?你说抱你回去……” 罗双柱有些不可置信,就算是他们刚成亲那阵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黏糊的时候。 “咋滴了!人家抱得动媳妇,你抱不动啊!”罗家媳妇对自己男人的反应很是不满,瞪了他一眼。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罗双柱瞅了一眼周围的一圈人,面露难色。 “咋不好意思了!我不管,你不抱,我不走!” 像是铁了心似的,罗家媳妇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有一副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对不住啊!对不住!” 罗双柱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门里面出来的人致歉后,双臂一沉,一把抄起自己那坐在地上的媳妇,迈着急促的步子跑了。 和她一同来的耿嫂看着他俩这样脸上不禁红了,向着门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后,也忙不迭的跑了。 目的达成的罗家媳妇在自己男人怀里哈哈大笑,伸出头来朝王晚晴挥手道: “妹砸!对不住啊!让你看笑话了,改天我再来给你赔礼!” 听着她快活的笑声,王晚晴亦是捂唇轻笑。 前世由于她不得已的原因擦过一段时间的边,总是会在后台收到一些男性骚扰的短信,而后就莫名奇妙的成了那些“原配”眼中的“小三”。 哪怕她早就解释了自己从未回应过那些男性冒犯的话语,并且早就把他们拉黑了,可那些女人的愤怒还是会施加在自己身上。 明明是男人犯的错,可偏偏是两个受害者在相互折磨。并且,他们也乐意见到她们相互折磨。 这位罗家嫂子不仅是个拎得清的,还是个爽快人,如果能与她做邻居也不乏是一件好事。 王晚晴这样想着,心下也松快不少。 黄土路上,那三个人的身影逐渐被头顶上的阳光晒得有些模糊。 似乎是察觉到了此刻的燥热,黄大叔站在院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后,便想起自己的那几只兔子忘记喂了,拉着两只骡子和板车便要回去。 临行前,王晚晴除了付给他应该付的报酬外,塞给了他几个烙饼,他也没推辞一并收下了。 送别黄大叔后,他们便回到了餐桌上继续收拾将桌上的残局收拾入肚子里。 不过王晚晴的胸口有些恶心,只喝了几口粥就在床上躺着了。 那床比一开始租住郑家的木板床好多了,用梨花木刻的,结实耐用,颜色也好,还带着木质的清香。 周遭还围了一圈淡淡的豆紫的纱帐,外面的光透进来也很是柔和,像是一团笼在丁香上的雾。 王晚晴眸色微动,想起第一次穿越过来时见到的那一顶千工拔步床周围的帘帐,那上面不仅有各种染印的暗纹,还是藕荷色的。他怕是以为自己喜欢,就刻意挑选了这个颜色。 可在这个时代,紫色难得,只能用紫草染布,而紫草只能取其根部,并且着色的工艺太难,故而紫色的布料异常珍贵,他竟然还想着给自己装作帘帐…… 王晚晴侧头,看了一眼那衣柜。 大倒是其次,那可是白酸枝木的,上面的刻着一些花鸟走兽,很是精美。里面还有好几套衣裙,尺寸异常精准,说是看看喜欢吗,若是不喜欢的话便去再买些…… 还有那梳妆台,样式也精巧,上面还镶嵌了一块极其大的铜镜,打磨地很是光滑,照得人纤毫毕现。那些首饰盒子也装满了,说是只能找到这些,若是有新品了再去买…… 王晚晴在心底轻轻地骂了一声。 他在腐化自己…… 可,赶巧了,自己也很是肤浅。 第67章 直球 肤浅的她喜欢这些东西。 鲜花,新衣,还有关怀。 那些是她在少女时期从未拥有的,连心中的这份悸动也是…… 她后来拥有的那些好意以及爱意与这不同。 那些男人对于她的喜爱源自于皮囊,金钱,或是衡量。但他不同,在自己还未有那些东西的加持时就已经开始释放那些微不可闻的情绪,他更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点一点的观察她的喜欢什么,而后倾其所有将其一并掏出,摆放在她的面前供她赏玩。 这些年,她像是一只荆棘鸟,不能有疲累的时候,只能将双脚扎根在自己生出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刺上。 一个人独行久了,偶尔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在她癫狂与狼狈之际,收到的大多是嘲笑与讥讽,她只能从地上爬起来逼自己生出更多的刺。 但,一旦有人将自己扶起来,问一声‘还好吗?’那些委屈与无奈就会决堤,一溃千里…… 他给自己的答复是:“好,我和你一起。” 那句期待过且从未到来的问候,从那个‘好’字落地时起便黯然失色…… 那晚的吻不是冲动,而是心动…… 你不配。 这个想法像是难缠的水鬼一样再次冒了出来。 每当她要接触到那些未知的情绪时,那些满目疮痍的经历不断在眼前浮现,近乎是想要刺入她的骨髓,时时刻刻的提醒她,你不配…… 你不配成为母亲,不配成为妻子,不配获得爱。 可,她现在已经拥有了不是吗? 她是肚子里孩子的母亲,是他的妻子,拥有了那份自己一直都在抗拒的爱。 除了姐姐外,她从未如此触及过如此浓烈与炙热的情感。 这是五岁时还算天真的王招娣期盼过的,是二十五岁时已经大仇得报的王晚晴期望过的。 现下,这个住在十五岁的王婉清躯壳里的人已经拥有了。 “砰,砰”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了两声叩门声。 很轻,但王晚晴十分确信那人是谁。 以前,她总是会以各种理由将人拒之门外。但,这次不会了…… 上苍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心试一试另一种活法。 “吱呀”一声,那道尘封已久的门打开了。 朱瑾正手执鲜花站在门前。 “见你中午没用多少,煮了些娇耳,要不要尝尝。” 他轻声说着,手上的篮子里放着一碗白嫩的水饺和已经剥好了的莲子,另一只手上挟着一簇插在了陶罐里的花叶。 正是她入院时心下想着的荷花。 花瓣粉白,姿态优雅,像是观音的兰指,其间露出的蕊嫩黄、金灿,带着几分暖意。旁边还有几只莲蓬,娇小可爱,正垂着脑袋躲在荷叶碧玉的圆盘下。 王晚晴向后退了一步。 他踏入房内,将那碗水饺和那一碟子莲子摆放在桌上,束插在陶罐里的花则摆放在了她床侧的小几上。 这花是刚刚采的,还带着清香和初夏的燥热。 他刚欲拿着篮子离开时,却被身后人的一声吓到了。 “喂我。” 王晚晴目光灼灼。 朱槿浑身一震,脚下也有些不稳,整个人呆愣在了门边,像是一尊雕塑。 王晚晴咬唇,盯着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述了一遍:“喂我。” 朱瑾似乎察觉到了面前人与往常不同,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只知道,她看向自己时的眼睛从未如此亮过。 他脚下有些虚浮,一步比一步慢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端起那碗可以入口的娇耳,轻轻吹了吹,放在了她的唇边。 王晚晴低眉瞧着那瓷勺里的白嫩的饺子,咬了一口。 朱槿脑子还有些懵,只敢盯着她的唇,机械的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可这对他而言也很是致命。 她的唇色很红,咬在那白色的皮肉上时更艳了些。 咬、嚼、咽时那些细微的翕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只觉头皮有些发麻,身子也越来越僵硬。 还有些许皮肉沾在了瓷勺上面,她垂头轻嘬,两腮微凹,软红的舌面轻轻擦过顶端。 一股热息涌去了它不该去的地方,那里正昂首挺胸着,很是张扬。 朱槿石化了。 瓷勺落在了地上碎成了许多小瓣。 他夺门而出的背影很是狼狈。 这是跑了? 王晚晴有些无措。 他为什么跑了?这和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啊! 这早知道她就直球一点,直接说出来,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动作了。 王晚晴看着那隐没不见的背影,有些许后悔。 第68章 不乖 院门前的那片湖是个好地方,水清却不深,还凉。偶尔可以见到游鱼掠过,只不过此时,泡在水中的不只有鱼,还有人。 在那片还未长成的荷叶的伞面下的清水里,埋着一个人。 他像是一块石头一动不动,任由湖水将他浸没。 待到他从水里起来时,他的衣服、鞋袜毫不意外的全部湿了,乌黑的发有些散乱,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燥热已经散去了,可脑子里却还是一团浆糊。 巨大的喜悦横亘在他面前,可他不敢相信。 脚步是沉重的,心也是。 换好衣物后,他迟疑地叩响了房门。 这一回,没人开门,它倒是自己打开了一小条缝隙。 屋内很静,地上碎裂的瓷片已经被收拾好了,碟子里剥好了的莲子还剩下一半。 插在了陶罐里的荷叶有些许卷曲,翻卷出背面的银白。青砖上落了一片花瓣和些许金黄的花蕊。 淡紫色的帘帐被从半开着的窗里的风吹得轻轻晃动,王晚晴躺在床上,羽毛般的睫毛轻轻合着,呼吸轻浅。 睡着了。 朱槿垂目看着她的睡颜,心下一片宁静,缓缓地将挑起帘帐的手放下。 床上人的眼睫却随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他。 “吵醒你了?”朱槿将声音压得很轻。 王晚晴摇头,靠坐在床边,抚着已然隆起的小腹轻声道:“是这小家伙在动。” 算算日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后面月份再大一些怕是更不得消停。 朱槿看向她小腹的目光很是柔和。 王晚晴瞧着他的模样,唇角微勾,向他伸出了手。 朱槿迟疑了一下,郑重的握住了那段柔夷。 他的手很是粗大,上面有很多伤,还起了不少茧子,算不得好看。 王晚晴轻轻地拉了一下,他往前进了一步,粗糙的掌面被她引着贴在了肚子上。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翻了个身。 细微的颤动随着掌心落入心中,从未有过的情绪在朱槿心底翻涌着。 王晚晴眼里很亮,像是有星星一般。 “夫君。” 这一声很轻,却在朱槿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你刚刚喊我什么……”那双漆黑的眼里是难得的迷茫。 “没听见啊……那就算了。” 王晚晴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笑,生出了些逗弄的意思。 “哎呀,时候不早了,还有些东西还未收拾呢……” 在他还有些呆愣的目光中,王晚晴穿鞋起身,才站起来,那迟来的一声应答便从后传来。 “夫人……” 那声音很是可怜,似乎还带着要被抛弃了的哀求。 王晚晴的脚下只顿了一瞬,又从容不迫的朝着那敞着一条缝的木门走去。 她的姿态优雅,脚步也轻,踏在青砖上没有一点声响,莫名让朱槿想到吃了灵药后要飞去月宫的姮娥。 每远一步,朱槿的眼就暗一分,心也颤一分。 直至触及那道木门,他的脸上灰败如衰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那道门被合上了,而人却留在了屋内,正倚着门努力的憋着坏笑。 看着他那像是被抛弃了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冒着坏水的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 她笑声清脆且悦耳,像是被吹动的风铃。 朱槿站在床前呆了,努力的转动着乱成了一滩浆糊的脑子…… “夫君~”王晚晴瞧着他的反应觉得更有趣了,故意捏着嗓子唤他。 大脑宕机的朱槿终于重启,脚下的步子迅速且急切,三步并作两步,将那还在坏笑的人揽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轻轻颤栗着,狂喜与难以置信一起在全身沸腾,仿佛要把他蒸干了,连皮肉都不剩。 埋首在朱槿颈间的王晚晴很不老实,攀着他的脊背,将唇贴在了他的颊上。 温软的触感如同电流般将朱槿击穿了个透顶,他松开双臂,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人。 她两腮微红,满目春水,脸上的笑好似乱颤的花枝。 他又呆住了。 这如遭雷击的反应王晚晴很是喜欢,将手环在了他的脖颈上,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却不想触及到了他颈后的一缕未收起的发丝。 “头发怎是湿的?” 王晚晴松了环住他颈间的手,将那缕发捏在了指尖,轻声询问道。 “掉水里去了……”朱槿轻轻答道,眼却盯着那点朱红,喉结也滑动了一下。 刚刚的蜻蜓点水,掀起了万丈波涛。 可是太快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擦干。” 王晚晴抚着他乌黑的发,提议道。 “不用管它……”朱槿喉结滚动了一下,眼里湿漉漉的,“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他的语气含着低低的哀求,声音也沙哑得可怕。 “擦完就亲。” 王晚晴态度很是坚决,牵着他的手将他引到梳妆台前,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后解开他的发带,用干净的巾布给他擦着头发。 他的发黑而长,垂在宽厚的肩膀上像是一条黑漆漆的缎子。王晚晴仔细的理着他的发丝,指尖的力度轻柔又温和,像是触着最珍贵的宝物。朱槿从铜镜里注视着她的举措,胸口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柔和。 从外头吹来的风很是燥热,未多久,他的发便干了。 可王晚晴就像是忘了之前的承诺似的,放下了巾布,坐在了桌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着那碟子莲子。 白嫩嫩的莲子捏在她的指尖像是一颗珍珠,而坐在她对面的人看起来就像要掉小珍珠了般。 “擦完了……” 语气很是委屈,王晚晴硬生生压下了唇角上扬的欲望,点头道:“嗯。” “头发干了……” “所以呢~”王晚晴在笑意再也控制不住之前将头低了下去。 “亲……” 这声音细若蚊吟,还可怜巴巴。 王晚晴终究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道:“这种事情你就不能主动些吗?夫君~” “好。” 终于得到首肯的朱槿灿然一笑,朝着那眉眼清丽的人走来。 他鲜少笑,可他笑时很是好看。他皮肤本就白皙若雪,笑时锐利的五官如同镀上了一层光,那漆黑的瞳仁浮上了许多星星,像是云霄间的焰火。 王晚晴被他盎然的笑意晃了一下眼,而后望着那汹涌的气势和逐渐缩短的距离,瞬时感觉不妙。 靠! 他故意的,狡猾!狡猾至极! 想逃跑却已经晚了,高大的身形早已将她覆盖,王晚晴后颈一紧,俊朗的脸只距她半厘,下一秒,唇上便触上了一片温热的事物。 酥,软,麻的触感从唇袭至全身…… 放在她颈后的手正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听着他不稳的鼻息,王晚晴轻轻地合起眼,享受此时。 他很激动,王晚晴可以从唇上他卖力的碾压与摩擦上感受到。 但他什么都不会,王晚晴从他激动了这么久只是做简单的摩擦动作推断出。 王晚晴轻轻地抵在他的胸膛上,推开了他。 察觉到身前人的动作,朱槿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些。 “怎么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些如梦初醒和茫然。 “张嘴。”王晚晴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流畅的下颌,轻声道。 朱槿有些不解,但还是依从她的意思,轻启唇齿。 而后,他便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吻。 柔软的舌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后滑入口中勾起他的舌与她相互交缠着,只一瞬间朱槿便悟了,主动的回应着她的舌。王晚晴的手从朱槿的下颌游到了颈后,五指插入他还未收束的发间,轻轻的揉着,带起一片颤栗。 口中的交缠随之愈演愈烈,像是两条交媾的蛇,不要命的缠着、绕着,意图将对方最后一丝精力榨干。 这是朱槿的第一次深吻,他的鼻息很是不稳,偶尔还会从口中逸散出些许低低的呻吟。相比之下,王晚晴要游刃有余得多,勾着他的舌时还眯着眼睛观察面前人的状态,而后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呼吸抹尽。 快窒息了,这是朱槿现下的感觉,可他却舍不得分开,他宁可就这样死了……被她溺死,也不想分开。 最后还是王晚晴将他推开了。 他蹲跪在她面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王晚晴还端坐在椅上,除了脸上有些潮红,呼吸急促了些以外,相较之前并无任何变化。 朱槿觉得自己处于一片虚浮之中,脚下踩的是云朵,踏不到实处。他想抓住桌角稳住身形,却不想那只手被面前人推开了。 摇晃之际,他觉得肩头一紧,竟是被她借势推倒到了地上,她也随之扑倒在了他的身上。 王晚晴的手滑过他起起伏伏的胸膛,落到了他的肩头,颔首在他唇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可被压在地上的人尝到了甜头后却不想仅是如此,将舌探入她的口中。 王晚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他的舌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将唇移开。 “不乖。” 王晚晴抚着压在身下的人被自己啃得有些肿胀的唇,凝眸轻道: “不乖的孩子是没有亲亲的……” 第69章 调戏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带起阵阵的潮红。 “我很乖……” 朱槿的尾音里还带着喘息,似乎是还未从刚刚的深吻中恢复,声音也异常的沙哑。 “刚刚,夫人要我主动些……” 听到这句话,王晚晴轻哼了一声。 这句话是他诱她说的,他竟还好意思说。 王晚晴将指按在了他的唇上,略有嗔怒道:“就是不乖,不给亲了。” 语毕,身下人握住了她放在唇上的手,揽住她的腰坐了起来。他的身量高,人也健硕,近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他的怀里。 听耳畔是他胸膛里砰砰的跃动声,王晚晴抬眼,发现他的眼里红得有些可怕。 朱槿在她的手上吻了一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拦腰将她抱起。 “这是要做什么……”王晚晴轻声道。 “地上凉。” 朱槿盯着那两瓣意欲张开的唇,低头衔了下去,将她的话封入口中,舐着她的唇,浅浅的厮磨着,慢慢的往床上走去。 豆紫的帘幕被放下,黄花梨的木架子床上只有两个交叠的人影。 朱槿终于将她的唇松开,垂头看她,等着她刚刚想要说,却被他用吻堵住的话。 王晚晴平复好呼吸后,迎上了他祈求的目光。 他的身形高大,从扎起来的袖口露出的手臂很是紧实,此时正用撑在两侧将她笼着。乌黑的发并未收束,轻轻披散垂落,偶尔会随着呼吸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心也痒痒的。 王晚晴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眼,鼻梁,而后落到了他的唇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碾着。慢慢的欣赏着他眼中逐渐因她的动作而升腾起来的欲望。 “哼。” 王晚晴瞧着他那蠢蠢欲动又不敢的模样,唇角含笑。但又恼他刚刚诱自己说的那句话,便拧着性子轻哼了一声。 朱槿的眼里深了几分。 她大多时候神色都很平和,鲜少有这样娇嗔的时候,双目含露,两腮潮红,像是新开的碧桃,娇妍无比。 喉结又不自觉地滑了几下,将头埋入了她的颈间。 心底的欲望正在翻涌着想要将他拖进欲海,朱槿却只敢埋在王晚晴的颈间近乎饥渴的嗅着她的味道。 他太高大了些,王晚晴将手绕过他的肩膀,放在了他的颈后。他的埋在自己身上时,她恍惚间以为是什么大型野兽。 不过,他也快成野兽了…… 王晚晴感觉自己的腿根好似触到了一个张扬的欲望,心下微动。 深吸几口后,朱槿知道,自己该退下了。 轻轻平复好情绪后,直起腰身,却不想腰带被解开了,襟口随着他的动作朝两边滑落,正大敞着将里面的内容露了个干净。 同时,他觉察到两道炙热的目光黏在了胸膛。 王晚晴将那被自己抽出的腰带丢在了一边,撑着床坐了起来,手也很自觉地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让我看看。” 她的眼里亮亮的,像星星。 但朱槿觉得她更像是山里的精怪,要把他一点一点的吃掉。 “不行……我得走了……” 他快受不了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叫嚣着将面前人扑倒。 “嗯嗯~若我不答应呢~” 王晚晴踢下自己脚上的绣鞋,往前更进了一些,手也很不老实从胸口上游到了他的肩头,剥开了挂在上面的衣服,那只手还不知满足,又爬到了他的肩胛,可怜的衣物只能挂在朱槿的臂弯,健硕的躯体随之也完全裸露。 “不行……” 朱槿的脸红透了,想要把衣服往上拉。 “不嘛~夫君~让我看看嘛~”王晚晴捏着嗓子,朝他眨眼睛,唇角也勾得都要飞起。 太纯了,好纯。 受不了,怎么可以这么纯。 他越是这样就越想逗他…… 这样想着,另一只手也很自觉的贴在了他的胸口,王晚晴坏心的捏了一下后,顺着他的肌理慢慢的往下滑去…… 朱槿自被她捏了一下后呼吸都停了,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身前那轻微的触感能让他感觉到他还活着。 腹肌还未数完呢,那只作乱的手却被握住了。 “我快疯了……”朱槿像是快熟透了,整个头红了个彻底。 这声音沙哑得可怕,王晚晴抬头,只见两道鲜红的血液从他鼻下滑落。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滚落的是什么似的,朱槿抬手一抹,看见了满手的猩红。 “夫君……” 王晚晴知道他已经忍到了极限,那只未被捉住的手从他的颈后收了回来,缓缓的落到了他的腿根,想替他纾解。 朱槿以为她又要作乱,连衣服都未穿好,就连忙捂着鼻子跑了。 逃跑的时候撞到了房中的桌角也浑然不觉,风卷残云般逃离了现场。 “嘶……这是怎么了?” 午睡完后,在堂屋里整理药草的老者朝那衣衫不整且狼狈的身影看了一眼,而后又瞥了一眼那开了一条缝的房门。 “嗯?” 老者蹙眉,怎么是王婉清睡的屋子? 而后逐渐张大了嘴巴,一个不好的预想跑入脑海。 不是!这小子难道!!! 老者连忙起身想敲门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想门在距离他几步的时候自己开了。 王晚晴从房中走了出来,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望了望,脸上还带着几分失落。 “是有什么事吗?”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王晚晴才发现不远处的老者,轻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 老者连忙道,而后赶紧转身跑去收拾草药了。 原本以为是这小子做了不好的事,但现下看来倒像是是王婉清要做什么好的事…… 虽说过了三个月,但……还是不建议…… 等等! 老者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另一个不好的想法跑了出来,那为什么那小子跑了啊!而王婉清还一脸的失落…… 难道!难道!!! 老者再次张大了嘴巴。 那小子看着壮,年纪轻轻的就…… 王晚晴已经关上了房门,并不清楚老者脑子里在瞎琢磨些什么。 直到晚上用饭时,王晚晴才见到短短一天落荒而逃两次的人。 他正端着碗近乎是要把头埋进入饭里,脸上还好,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同样是端着碗的王晚晴却很不老实,在桌底下轻轻地踩了他一下。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没看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王晚晴又勾着他的小腿肚,在上面滑了滑,想要他理理自己。 “叮当” 朱槿筷子掉了。 老者瞧着他们的模样,轻咳了一声,向陈盛典嘱咐道:“先去煎药。”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陈盛典僵直着脸色,点头应答。 待人去了厨房,老者又清咳了一声,道:“现下看来,我可以走了呀……” 两人闻言,具是看向他。 “你们两个郎情妾意的,我也可以放心了。” 老者嘴角歪了歪。 “您要去哪儿?”王晚晴闻言,脸颊微红,轻声询问道。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突然听到他要离开,王晚晴其实对这个长辈很是不舍。 “京城。” 老者叹了口气道,“距离水患已然快两个月了,有些事情,他们怕是也瞒不住了。” “人畜死了那么多,怕是疫病已经起来了。与其让他们再浪费些时间找我,我还不如自己去找他们。” “一路保重。”朱槿轻道。 老者唇角含笑,点头应答。 “师父!我和你一起去,路上也算有个照应!”陈盛典探出头来。 “啧!谁叫你偷听的!” 老者其实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徒弟,但机灵过了头,也不是好事,“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去处,我那姓赵的徒弟还差几个学徒,你先在那儿学几日,我忙完了这些再去找你。” “可是……”陈盛典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眼里也沉了几分。 “京城虽说繁华,但也是个埋骨地,你年纪还小,若是有什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待到历练几年再说。”老者念着他年纪小,又没去过太远的地方,轻声安慰他。 “嗯。”陈盛典虽有不甘愿,还是乖乖的点头。 第70章 惜别 待到药煎好时,饭也用得差不多了。 老者给自己的小徒弟留了好些菜,用碗倒扣着保温。 “不是躲我吗?看你怎么躲。”喝完药后王晚晴将人堵在了他房间里。 他现下睡的屋子比与王晚晴的之间只隔着一墙。 朱槿不敢看她,盯着地上,有些结巴道:“没有躲……” 担心人跑了王晚晴还十分谨慎的在进门时就将门锁上了。 “没有躲啊……那这你一下午去哪里了?”王晚晴小步小步地挪到了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友善的微笑笑。 “我……我只是去冷静一下……” 见她逐渐逼近,朱槿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直至脊背触上了身后的墙。 王晚晴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墙壁,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道:“不准不理我,也不准一声不哼的就走了。” 四周静静的,只有蟋蟀的叫声,窗外的树上偶尔泄露出一两句蝉鸣。 “这辈子都不会了。”朱槿搂住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轻道。 他的耳根红了,脸也红了。 “也不准跑。”王晚晴将身侧窗户的叉杆子取了下来,将窗户也紧闭着。 “好。”朱槿余光看见了她的动作,唇角上扬,轻声应答着。 屋内并未点蜡,外面明亮的月光被挡住了。屋内两人紧紧相拥着,有什么情绪正在这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发酵。 王晚晴将手攀上了他的脊背,压低嗓音道:“真乖。” 而后一点温热的重量就落在了朱槿的唇上。 这一回朱槿反应过来了,吻了回去,手也从腰间慢慢的移到了她的后脑勺,轻轻的抵着。这一回也不需要王晚晴的引导,他便叩开了她的牙关,与她的舌缠绵。 两人都如同饮酒了般,脚步虚浮,一步一晃的从窗侧挪到了床上。 朱槿轻轻的压在王晚晴的身上,浅浅的吻着。 直至再也呼吸不过来后才松开了她的唇,躺在了她的身侧。 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后,朱槿压着嗓子,看着身侧脸上有些潮红的人道:“夜深了,我抱你回去。” “可你怎么办呐……”王晚晴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里晦暗不明。 “嗯……”朱槿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不可抑制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身旁人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那始作俑者还在坏笑。 “不可……嗯……”拒绝的话还在嘴里,身旁人却不老实的动了起来。 “下午这里是怎样解决的。”王晚晴偎在他的怀里,轻道。 “别……啊……”朱槿想起身,却被她先一步反应过来重重的擦了一下。 虽然还隔着衣物,但也足以让他卸下力气,颤栗不已。 “还有中午是为什么掉进了水里……”王晚晴在他的耳边轻轻道。 其实她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想逗弄他。 “下午……还有中午,都是用冷水……啊……别,不成……” 朱槿捉住了她的手腕,却发现这没用,只要她一动,自己就注定败北,只好低低的哀求道。 “没有这样吗?”王晚晴凝视着他的眼,浅笑道。 “没有……我不会……不懂……” 他的眼里是一片迷茫,声音也沙哑,此刻沾染着情欲,更是好听。 王晚晴吻在了他的唇上,另一只手也不老实,解开了他的腰带,像下午那样,剥开了他的衣物。 “别这样……” 朱槿终于一鼓作气,攥住了那两只作乱的手,喘息道。 “不喜欢吗?”王晚晴手虽是被制住了,人却还侧躺在他身上,眨眼道。 “喜欢,但现在不可以……”他人都快红得熟了,将王晚晴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 王晚晴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 “会忍不住的。”朱槿音色低沉得可怕,眼也红了。 他好像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但是只是那样,根本不够…… 王晚晴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唇堵住了。 浅浅的一吻后,耳畔是朱槿沙哑的声音,“夫人,别勾我了,三魂七魄现下都失了一半……等时机到了,这可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了……” 炙热的鼻息落在耳畔,痒痒的,带起一片红晕。 王晚晴罕见的红了脸,也不再闹腾,任由他将自己抱了回去,放在床上,将被子掖好。 直至人将门合上,王晚晴才蒙着被子害羞了起来。 前世再过几个月就是她四十岁的生日了,她可能着实有点太……嗯,太成熟了。 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的罐子里的荷花,又落了几瓣花瓣,金黄的蕊也吐出了不少,正是熟透了的风姿。那几个埋在荷叶下的莲蓬还带着青嫩的颜色,小荷才露,像是少年意气。 第二日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老者就收拾好了东西。 王晚晴站在门前为他饯行,老者含笑轻道:“我已经把这些天你要用的药都包好了,放在了房里。上面写了字,你一看便知。还有一些治疗风寒的,以及伤药,都包好了。最重要的是……” 老者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些治疗疫病的药,我准备了很多,你切记莫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怀璧其罪,若是此地起了疫病,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会来硬抢。 王晚晴知道这层道理向他轻轻点头。 “咳咳!” 老者咳了几声后将一张纸条子塞在了站在王晚晴身旁的人的手中,叮嘱道: “你……嗯,我懂的……都是过来人……这药是给你的,但我没配多少,放在我床底下,你若是吃完了若是效果好的话,就去找我那姓赵徒弟,把这方子给他,让他帮你再抓几服。” 朱槿捏着那张纸有些懵,刚想要打开却被老者按住了。 “咳咳!你待会儿一个人看。”老者的神情很不自然。 朱槿虽有疑虑,但还是遵从他的意思,将那张纸条放攥在了手中。 “走了啊!”老者翻身上驴,向门前的两个人挥手告别。 王晚晴亦是挥手惜别。 拿着套绳的陈盛典一步三回头,眼眶红红的,最后在一个拐角处朝着那已经模糊了的人影大喊道:“马姐姐!要是他对你不好记得来找我!” “哎呀!!!”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而后紧跟着的是陈盛典的一声痛呼。 原本还带着不舍的惜别氛围被这个小插曲破坏了,王晚晴望着那已然消失了的一老一少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轻笑。 见到两人离去,朱槿将手中的纸条展开。 身为暗卫,这些年他常用毒,也用药,对药理懂上些许。看清那些白纸黑字写上的药材名称后,还是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王晚晴察觉到他的异常,轻声问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他多心了,这些东西根本就用不着。”朱槿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攥在了手心。 “我瞧瞧。” 王晚晴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心虚,张开手勾了勾,示意他将那张纸交出来。 朱槿无奈,最后还是将那张揉皱了的纸仔细展开后放在了她的掌心。 看清那第一味药王晚晴便乐了,不可置信的瞧了面前眼神躲闪的人一眼,道:“肉苁蓉?” “淫羊藿,鹿茸……大补啊……”王晚晴憋着笑颇为赞许地点头道:“人家可是神医,说不准他没多心呢,以后怕是用得着……” “用不着……”朱槿脸上又红又青的,想要将那想要将那张纸拿走。 “不行!我得好好收起来。”王晚晴怎能让他如愿,连忙将那张方子收在了怀中,抱着在台阶上喵喵叫的小梨花入了屋内。 “夫人……” 朱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王晚晴却走得更欢快了些,道:“不给!” 第71章 师徒 “师父。”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朝着面前须发皆白的人躬身行礼。 相比下来,老者就没那么多规矩,直接握着他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新收的小徒弟,我去京城的这段时日怕是要麻烦你照护他,教他些东西。他人也机灵,费不了多大的事。” 陈盛典闻声朝面前的男子仿照着他的模样行礼,道:“师兄。” 男子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捏着下巴上留着的一溜黑色的胡须道:“小师弟不必多礼,以后便叫我赵师兄了。” “赵师兄客气了。”陈盛典起身,略带稚嫩的脸上是熟稔的笑容。 看着他少年老成的模样,怕是不会添多少麻烦,赵立很是满意。 “还有一件事。” 老者对着面前脸上带笑的人道:“我在这里收了一个义女,这你是知道的。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要多加照拂……” “弟子遵命。”赵立再次躬身行礼,只不过这一次老者去扶他,他没有起来了,而是接着道:“最近弟子遇到了一件难事,怕是师父才可解决。” “讲。”老者吐出一口浊气道。 “清河郡的一位贵人患上了恶疾,小徒解决不了,怕是要您去看看……”赵立低着头不再说了。 “清河郡离这里有多远,你怎会与他们有关联。”老者斜睨了他一眼。 “苍天明鉴,是小徒听闻清河郡有人患上了恶疾,命不久矣,寻求您的消息,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收了多少?”老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百两。”赵立恭敬答着。 “你确定要我亲自去打听一下吗?”老者凝眉冷声道。 “啊……是小徒没说完整,是百两黄金。”赵立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 陈盛典闻言,不可置信道:“那得多少啊!” 老者听到陈盛典的话更怒了些。 “师父,您有了义女应当明白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易,我那儿子若是想要入仕途得多打点多少人啊……那可是清河崔氏,若是能卖他们一个人情,哪怕是留下一个名字,他日必有裨益啊……” 赵立知道自家师父的脾性,低声劝道。 陈盛典读过几年的书,听过清河崔氏的名号,也点头道:“师父,师兄说的挺对的。” “你,你们……”老者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气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叹出一口气。 “神医请。”外头传来一声轻喝。 医馆门前多了一辆奢华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好几个随从,说话的正是前面领头的男子,此刻他正轻轻朝着里面的人轻轻俯身。 这回怕是连拒绝的余地都没了。 老者攥着那表面上还恭敬的徒弟的领子,压低声音道:“记住,这回就算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有了一位义女,若是有人找上了她的麻烦,我可饶不了你!” “弟子遵命。”赵立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神医请!” 外头的催促再次传来,老者只好扬袖而去。 滚滚车马远去了颇久,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可陈盛典脸上的震惊却久久未散去。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赵立将手搭在了陈盛典的肩膀上,笑着道。 “师兄,师父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大的排场……”陈盛典还停留在那架马车的奢华上,脸上的惊讶还未消散。 “怎么,师父没告诉你吗?” 赵立唇角起了一抹轻笑,道:“他就是名震大周的太清真人。” “太……太清真人……”陈盛典结巴了,这个名字响亮到怕是没有读过书的老妪都知道。 “可惜啊……师父虽收徒,但只教医术,不准让人宣扬他的身份,也不准徒弟们打着他的旗号行医,不然,我如此医术则会屈居于此……”赵立望着远去的车马,叹道。 “我竟然是太清真人的徒弟!”陈盛典面上的神色由震惊转化为喜悦,巨大的喜悦掩盖住了一切,全然不觉这位师兄语气中的失落。 “呵,师弟……”赵立瞧着他脸上的喜色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若是连他的名号都不知道,又怎会是他真心收的弟子呢……” 陈盛典愣了愣,而后道:“师父一直都对我挺好的……” “呵,你还太年轻,你不知道他的心有多偏。”赵立看着他眼底明显的失落,浅笑着接着道:“你可知道他有多少弟子吗?” 陈盛典摇了摇头。 “近千人。” 赵立脸上的笑收了起来,“那你知道谁才是他心里唯一的徒弟!谁是那近千人中的唯一例外!谁是那唯一可以向外界承认自己是太清真人弟子的人!” 他的语调过于激愤,吓得陈盛典往后退了好几步。 “记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语调过了,赵立的脸上换了一副温和的笑容,轻道:“那个人叫‘季远泽’。” 他的前半生都活在了这个名字的阴影下,而后半生,这个人却只能活在他师父一次又一次的念叨里。 想到那个人死了,而且死得那么惨,无尽的快意涌入四肢百骸,赵立笑了起来,拍了拍陈盛典的肩头,道:“小师弟,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陈盛典刚欲点头应答,便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 “救命!救救我的妹妹……”一个满脸是泪的小女孩从外面冲了进来,身上还有一些沾着灰土的伤口,怕是摔的。 赵立冷冷的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不过是很粗陋的布料,轻啧了一声,道:“你有钱吗?” “我有!我有!”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各种布料缝合在一起的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看着那几个叮当作响的铜板,赵立不耐烦的朝着看门的学徒道:“你们怎么回事,这种人都放进来,还不把她赶出去!” “赵师兄,不是要按照师父的意思看诊半年吗?怎么这是……” 陈盛典看着那满脸泪的小女孩,不禁想起了他自己在那荒山脚下求人收留的模样,开口道。 “师弟,你还太年轻,师父无儿无女、无父无母,倒是可以两袖清风,可我们不同,若是真像是这样早得饿死。” 赵立瞧着面前的这位小师弟,冷笑了一声。 和师父待久了,还真当自己在这世道下能是什么好人了。 “赵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救救她……”小女孩哭着跪在地上朝着里面的人磕头。 “还不快把她拖下去,别脏了我的地板。”赵立指这那两个学徒冷冷道。 两个学徒听见自己师父如此说,拉起地上还在跪着的人就要往外拖。 “赵大夫!求求你!”小女孩还在挣扎着哭号。 “等等……你是不是姓郑?”陈盛典此时才看清楚那小姑娘的模样,开口问道。 “对!我姓郑!我的名字是郑招娣……求求你小哥哥,救救我妹妹……”被架起来的小女孩泪如泉涌。 “认识?”赵立眯眼道。 “师父在前几日为她母亲接过生,怕就是那个孩子出了状况。”陈盛典不禁回忆起那天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倒出来的场面。 “哎……”赵立闻言,摇了摇头。 师父那爱多管闲事的模样,怕是他日来了还会去问那个孩子如何,到时候也就瞒不住自己忤逆他的意思了。 只能朝着那两个学徒挥了挥手,叹了一声:“走!” 小女孩闻言立马收起了眼泪,朝着面前的人磕头。 “我的驴呢?”赵立并未理会她,朝着外头走去。还是陈盛典将那小姑娘扶起来的。 “昨日您说要换一条更好的,现下卖了还没物色到好的。”一个学徒答道。 “你们难道不会物色好了之后再卖吗!”赵立快被那两个蠢货气死了,“这么远的路,难道要我走着去!” “咴儿!咴儿!” 医馆门前传来了几声驴叫。 陈盛典连忙往外跑去,一看竟然是师父的那头大青驴,连忙道:“师兄是驴师叔!您可以骑着它去看诊了!” “你叫它什么?”赵立也看清了面前的那头驴,有些惊讶于陈盛典的叫法。 “驴师叔啊,师父不是叫它驴兄的吗?”陈盛典笑道。 “不过是一头驴罢了。”赵立甩了甩袖子。 还真沾上师父的傻气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佩服师父的,这么多年了,这坐骑的模样竟然大同小异,他居然能找到这么多相似的驴。 刚想起身上驴,却被那头驴给绕了开,还冲他吐了吐舌头。 “驴师叔,现下赵师兄要去看诊,救命要紧!”陈盛典连忙抓起套绳,安抚它道。 青驴闻言,慢慢的走到了赵立的面前,跪在了地上。 “好有灵气。”赵立略有惊讶,师父的每头驴都如此有灵气且如此相似。以至于他都快怀疑是不是同一头了。 但他又迅速的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些年了,若真是同一头,那它早就老态龙钟了,毛发不会如此油亮。 第72章 爱屋及乌 “念娣,念娣你醒醒……”妇人坐在床上,对着那小小的婴儿垂泪。 “救不成了!那老头子走了,等到招娣把大夫请回来,太阳怕是要落水了!”郑大娘叉着腰,轻轻的叹了口气。 坐在旁边的郑村正垂着头,不说话。 而无论外界如何吵闹,那小小的婴儿始终无任何反应,身体也越来越凉。 “让我瞧瞧!”王晚晴扶着肚子,冲过了郑红梅的阻拦,对里面的人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郑大娘看着面前闯进来的人,开口呵斥道。 “我跟着父亲多年,耳濡目染,自是会懂一些。”王晚晴不顾她的话走到床前,端详着那小小的婴儿。 “哎!哎!谁要你管这些!”郑大娘拉着她的手想将她拽走,却不想刚刚才摸到她的衣服就被她一巴掌打开了。 “我男人可在后面呢,你若是敢动我,你还得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分量。”王晚晴威胁道。 对付她这种不讲理的人,这种威胁最方便简单。 郑大娘脸上瞬时衰败了,捂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郑村正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开口但想起那个高大的男子还是止住了,坐在椅子上默默不语。 “救救她……” 坐在床上的妇人像是看见了希望似的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了王晚晴。 王晚晴轻轻接了过来,用指腹慢慢的划过那婴儿的头部。果不其然,在她的囟门处摸到了凸起的一个小点。 那个女婴本就早产全身红粉,虚弱无比。头皮薄且红,那一点凸起的地方更红,中间还带着些许的银白。 “你们一共刺了几根针。”王晚晴声冷得可怕,眼神和刀子一样。 “你……你说什么呢!” 郑大娘脸上划过一分惊慌,说话也有几分结巴。 “是她自己没有照护好自己的孩子,竟然还怪得了我们!” 郑红梅见她诬陷自己的家人,连忙搭腔。 “杀女求男本就荒谬!你们已经试过了一次,怎会又试!!” 王晚晴厉声呵斥着那一圈子神态各异的人,被他们气得浑身都有些颤抖。 “你……你别满嘴喷粪!”郑大娘将声音提得高高的,意图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已经生不了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 妇人低低的啜泣从床上传来,“我可怜的孩子,生下来还没几天啊就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是我们做的又怎样?这只能怪你生不出儿子来,难道真的要像那个瘸腿的和尚说的,我们到最后无人送终!” 一直不语的郑村正终于说话了,言辞激烈,但只敢对自己那现下身体虚弱的儿媳发火。 “我……我……”床上的妇人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一样,脸色更白了,眼里蓄满的泪一起落下,低低的叹道:“是我……是我不好,是我……” “是个鬼!” 王晚晴将孩子交还给了妇人,骂着,“要怪就怪你那两个禽兽公婆,还有那个隐身了的丈夫!还有这该死的世道!怪谁都怪不到你身上!” “你!你说谁呢!”郑大娘被骂很是生气,指着那面前的人道。 王晚晴不理她,用指腹轻轻地抚过那一点银白。 太深了,除非有磁石,否则根本就取不出来。或是切开头皮,露出些许针头,再将其拔出。 可照着那对禽兽的性子,何止是头上的这一根呢…… “这是郑村正家吗?” 骑在驴上的赵立终于到了门口,瞧着那青砖垒的房子,双眸微眯。 也不是什么穷酸人家啊,怎么去叫大夫只有那几个铜板。 “有……有事吗?”站在最外面的郑红梅瞧着那人最先开口。 “不是你家要请大夫吗?”赵立捏着下巴上的那一溜胡须,八字眉皱了些。 “是这里!赵大夫快请!” 王晚晴听到外面的对话,扶着自己的肚子走到外头,朝着那人连忙道。 赵立看着那出来的女子的模样,心神大晃,瞳孔锁紧,不可置信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就是师父的义女啊!”背着小女孩的陈盛典慢上许多才赶到郑家门口,气踹嘘嘘的对自己师兄说。 “我叫马英莲。”王晚晴礼貌的回复,心下却开始起疑。 明明是初次相见,他为何如此激动?除非……他之前见过与她生得相似的人。 一个极度低的可能性闯入脑海。 原主的母亲是医女,而这个赵大夫也与医药有关,他们可能见过,且关系匪浅,否则他不至于如此激动…… 京城,神医,医女,山野大夫。 他们之间有关联的可能性很低,但也并非没有。 “师兄快去救人啊!师兄!” 陈盛典蹲下身子将背后的女孩放下,朝着不知为何愣住了的师兄道。 赵立拧着眉,摔了下袖子,进了房内。 师父啊师父! 您真是爱屋及乌到了如此地步,连和那最爱的徒弟的未婚妻长得相似的女子,你都要当做女儿来看待! 无限的悲愤涌入心中,赵立在看见那半死不活的婴儿时发出了一声轻笑。 “娘!” 郑招娣听到了那声笑声,以为妹妹有救,刚被放下,来不及道谢就和风一样钻过那些人影,奔到床前扑在自己母亲身边道:“你别担心,妹妹有救了!有救了!” “没救啊!” 赵立将手搭在了那婴儿的细细的手腕上,冷冷的补充道:“人都快凉了,准备后事。” “赵大夫!赵大夫您再瞧瞧!”坐在床上的妇人原本升起来的希望被浇灭,不甘心的哀求道,“这孩子可怜,才出生一两天连眼睛都睁不开啊……” 妇人越说越伤心,开始大哭起来。 “没救就是没救,别浪费我时间了。” 赵立说着,眼也更冷了些。 这家人可真不懂礼数,来了这么久也没说倒杯茶,搬个凳子什么的。他去刘老爷家看诊,都是要被好生敬着的。 真是乡野村妇…… “妈的!起开让我来!” 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其间带着的愠怒也不言而喻。 捏着胡须的赵立瞳孔放大。 “师父!” 听到声音陈盛典的眼睛亮了,在看见自己师父身后的高大的身影和那一匹骏马后,里面的色彩转为震惊。 第73章 朝暮 “朱……朱大哥……你身后牵着的马是怎么来的。” 陈盛典看着那匹体格匀称,四肢健硕的马匹愣住了。 他家以前带自己去市集过,虽说对马的了解不多,但一看就知道,这马匹怕是有市而无价,也就刚刚在接自己师父的那排场里见过。 “说来话长。”朱槿将马拴在了郑家屋门前的一株枣树底下,轻声道。 “别论这些了,快过来!”老者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塞到了陈盛典的怀里,道:“只用些须子煎水,一碗水煎到色泽莹亮即可。快去!” 陈盛典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的居然是一只人参,且芦长极长,芦碗垒叠,芦头雄壮。 “这支人参应当有百年以上!”赵立看清那只人参瞪大了眼睛。 他至今还在为自己师父拿走了那只三十年的老山参而肉痛,没想到现下来了一只成色这么好的。 “少废话,来帮忙!”老者从妇人手里接过婴儿朝赵立喊道。 “是,师父。”赵立拱手行礼答道。 老者见他如此关头还弄这些繁文缛节,眉头更蹙,但现下还得用他,不得不压下火气。 “女婿!”老者呼了一声。 “明白。”朱槿答道。 接着便一步一步靠近那两个脸色越来越白的两个人,松了一下自己的关节,冷声道:“你们刺入几针,分别在那些地方?” 郑大娘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往后退了好几步,颤着声音道:“头……心肝脾肺都有一枚……” “妈的!” 话音才落老者的骂声便止不住了,“你们其他人都给老子出去!” 那便是有救,见此,王晚晴的心彻底落定,缓缓地垂下眼眸,面前却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粗大,上面还带着薄茧,可当她的手被反握住时心下异常安稳。 朱槿握住她的手小心的将王晚晴扶出了屋内,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后缓缓的叹出一口气。 “你还是来了。” 虽有无奈,但也料到了。 王晚晴垂头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抿唇不语。 今早送别老者和陈盛典不久,那郑家的小孙女就哭哭啼啼的跑来找了过来,说是妹妹病了。 她当即就猜到了个大概,允诺不去郑家后便让他带着小女孩去追。 但这个允诺显然是没兑现。 “刀!沸水!针线!巾布!” 老者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朱槿当即扫了一眼外面那两个神情恻恻的人,那两人旋即动了起来。 “我有遗憾。”王晚晴拉着他的袖口,声音很低,但朱槿听得很清楚。 他蹲在王晚晴面前,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轻道:“若是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很痛苦的话便不用说。” 王晚晴抬眸看他,眼底的水光平复又起波澜。 他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在逃生初始便问过她到底是不是王婉清。现下又经历了这么多,他怕是早就猜出来了。 “这不重要吗?”王晚晴眼底的水光似乎要溢满。 “和你相比,这一切都不重要。”朱槿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眼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而后,王晚晴便看见映照在他眼里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温热的触感才到脸颊便被人拭掉了。 “我知道你在怕。” 有些粗糙的指轻轻的划过她的脸颊,“你第一次见到那小女孩时,或是说你知道那小女孩的名字是‘招娣’时,你的眼里很难过,好像快碎掉了……” “后面你呵斥那妇人将女儿的死因揽在自己身上时,语调里带着颤抖和哽咽。 你其实一直都有些怕,怕这个世道的规则……” 泪又落了下来,这回可不止一滴了。 朱槿将自己袖口翻了出来递在了王晚晴面前,王晚晴没用,而是将整个人埋在了他的怀里。 朱槿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眼底亦是浪潮汹涌。 “我想告诉你,我爱你,是源于我身为人的情感。我爱我们的孩子,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是我们的血,不关乎其他。” “我知道……”王晚晴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浓厚的鼻音,缓缓地从他的颈下透出。 “我清楚你知道这些,不然你不会唤我‘夫君’。”朱槿声音很柔,还带着万分的虔诚,“可有些东西不能单单用心感受,还得说出来,这是不一样的……” “我想年年岁岁,与你朝朝暮暮。” 话音落地,王晚晴抬起泪眼与他平和又汹涌的目光相撞。 身旁是一片喧嚣,两人恍然未觉,而是相拥着埋首彼此颈间。 第74章 因果循环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门内传来。 王晚晴知道,那孩子活了。 老者推开门,满脸凝重地对那喜极而泣的妇人道:“虽说救回来了,但那孩子怕是会智力迟缓,你最好有个底。” 哪怕这次救回来了,可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却瞥见了眼角通红的王晚晴。 “咋了?这小子欺负你!”老者睨了一眼朱槿,却发现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师父真是神医妙手。”赵立随着老者从后面出来,躬着身子恭维道。 “许多事情总得试试,万一救活了呢?”老者甩了甩袖子,语气也冷。 赵立知道自己师父在点自己,陪着笑道:“师父说的是,只不过徒儿想问问,那支人参从何而来。” “人参在这儿。”后一步从房内出来的陈盛典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人参,人参’的,连忙将那个小布包拿了出来,双手捧着,交给老者。 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上面,又迅速转移。 “想要?”老者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也没有将这人参接过来,抚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轻飘飘的看向了赵立。 “不敢,不敢。”赵立恭敬答道。 “这支人参是那马车上备下的,算是给我的报酬。”老者将那小布包展开,扯下了几根须子,放到了面前那皮笑肉不笑的徒弟的手上。 “但在清河郡的那个人我是医不好的,也只能扯些须子用。这参快有几百年了,哪怕只是些须子也够了。” 清河郡…… 听见老者的话,王晚晴品出了些其它的东西。 清河乃是崔家的属地,崔家那个治不好的人,也许可能是…… “师父说笑了,这世上哪还有人是您医不了的呢?” 赵立将那些须子紧攥着,脸上依旧是恭敬的笑容。 “别太贪。”老者将人参收了回去,瞪了他一眼,“还有我在里面嘱咐你的别要忘。” “弟子明白,您说的方子我都记下了,这女婴外伤和内服的药都会配好送来的。”赵立也不敢再多提什么,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得走了,那堆人还在等我呢。”老者揉了揉自己被这一路颠簸得有些酸的老腰,叹道。 “是谁在等您?”王晚晴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老者捋着胡子看向她,摇头轻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清河崔氏还能有谁呢?” “我明白了。”王晚晴颔首。 果真是你,崔寻临。 王晚晴摸着自己隆起来的小腹,眉关轻凝。 她现下怕是也已经开始显怀了,所以才如此急切地到处找寻太清真人。哪怕她清楚这个孩子她是没办法除去的,但王静姝与太子的婚事逼近,她已经急得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朱槿轻轻地抚过她紧锁着的眉关,将其熨平,轻道:“我得去送他。” “嗯?”王晚晴抬眸,有些不解。 “你当我是怎么被他从那堆子人里劫回来的!” 老者有些激愤的拉起自己的胡子,拽开些许领口,将脖子上的红痕露出来,“瞧!他干的好事!” 想起那小子刚刚掐着自己的脖子,对那群人威胁的模样,自己还后怕。 “要么放他去救我的夫人,要么他就死在这里,你们也无法交差!” 亏得这谎话他编得出来,搞得自己急冲冲的,半路上才知道不是这样。 “岳丈当时也说了,要是不准您去看诊,您就要一头撞死。”朱槿略有心虚,但还是辩驳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不然他们怎会放我回来!”老者从未如此气过。 “嗯,权宜之计。”朱槿点头。 这是用自己的话堵自己的嘴。 老者感觉自己肝有些痛,气的。 “得了得了,走!”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老者无奈地冲他摆手道。 “我尽快回来。”朱槿牵起王晚晴的手,眉目间尽是不舍。 “别尽快了,我老腰受不了了。” 老者出了门,望着那匹高头大马感觉自己的腰还在隐隐作痛。 “咴儿!”旁边的青驴见老者又要丢下自己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叫声。 “驴兄,对不住,这路太远了,你怕是跑不动。之前不是说好了嘛,先别跟着我,你就跟着我小徒弟,我到时候再来找你!” 这些人走得急,还未行多久这驴兄就不行了,自己只好让它先回去。没想到它现下以为自己的事办好了,要和自己一起走。 老者想安抚它摸一下它的头,却被青驴扭头躲开了。不仅如此,还冲自己吐舌头。 看来这仇还是记下了。 老者无奈摇头。 “请。” 朱槿拽住缰绳,骑在马上朝老者伸出手。 老者扭了几下腰后将手搭在了上面,而后他便像是一只小鸡崽子似的被提溜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等我。” 待他坐定后,朱槿侧过头,目光落在了那扶着门框看着他俩背影的王晚晴身上。 “嗯。”王晚晴轻笑,还红着的眼里还带着水光,像是铺满了细小零碎的花瓣。 纵有不舍,朱槿还是只能呵一声“驾”,双腿轻夹马腹,带着老者离去。 那匹马果真是好马,只一瞬间,两人的身形便被夹道的树木模糊了。 “谢谢你,大姐姐。” 见人终于散了,缩在堂屋一角的小女孩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她最应该谢谢的是那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可是旁边那个人在,她有些不敢说话。 她有些怕这个漂亮姐姐的丈夫,人壮得像一座山似的,说话冷冰冰的,那天她还偷偷地看见他把自己的小叔叔踩在脚下,踩得他吐血,真是有些吓人。 等到老爷爷回来以后,再道谢也不迟。 小姑娘这样想着,调转了方向冲着站在一旁的陈盛典磕了一下头。 “还有谢谢你,小哥哥。” “快起来!”王晚晴抚着肚子连忙道。 “不用多礼!”陈盛典离她比较近,直接扶着小姑娘的肩头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人也小,只到陈胜典的胸口。住在隔壁时,王晚晴基本上没有见过她,怕是日常也不会见什么人,怯生生的,被人扶起来还红了脸。 “娘让我对你们说,这次还有上次你们救了妹妹的报酬,日后会一点一点的还给你们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往后躲了几步。 “哦?” 明明出手援助却未被大礼叩谢的赵立眯起了眼睛,冷冷道:“且不说看诊的费用,就是那些人参的须子,也够你们还的了。” “还什么还!” 站在一旁的装作鹌鹑的郑大娘听见提到了钱,眼睛瞬时瞪大了,“我们又没有求着你们救,是你们多管闲事!” 见朱槿离去了,瞬时又起了气势的郑村正也附和道:“要是你们是我们本村的村民,确实应该还。可你们不仅不是,还是难民。看在我们当初收留你们的份上,这个口你们也不应该开。” 见自己男人撑腰,郑大娘也拿出了平日里的气势叫道:“这孩子原本就能活,你们现在横插一脚怕是会减寿,我们还没向你们要钱呢!” “晦气!” 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赵立闻言瞬时怒了,好不容易当一回好人,现下反倒是被反咬一口。 “怪不得你们子嗣不丰!原来到处造孽,该!活该!” 赵立知道当地有杀女求男的巫术,便知道这一家人这样做是为了求男孩,故意往他们的痛处戳。 “呸!谁说我家没人!”郑大娘撸起了袖子,指着赵立的鼻子骂道,“我有三个儿子!三个!过几天我家小儿就要成婚了,保准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所以,你们怕再是个女孩就再起了这个念头!”王晚晴心下悲愤交加,抚着自己的腹部,想要平复下心绪。 “你……你管得着吗?” 郑大娘声音弱了些,但还是理直气壮道:“当年我不也是连着生了两个女儿,我婆婆就用了这个方法,才让我生了三个儿子!怎么偏偏我可以,她不成!我心还更善些,还给她把第一个女儿留了下来!” 话音落,王晚晴愣住了,心下的悲愤转为五味杂陈。她轻轻地合起了自己的眼,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还是有愧疚,否则按照你如此重男轻女的性子,不会这么疼你最后的一个女儿。” 她气势更低了些,顿了顿才道:“要你管……” 显然,说对了。 “吱呀” 郑大娘身后的那道门打开了,露出了郑红梅苍白的小脸。 她自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后,就像老鼠见到猫,不想再和自己同时露面,特别是在朱槿面前。刚刚也是趁着混乱跑回了自己的房里一直躲着。 “娘,她说的是对的吗?”郑红梅慢慢的走出了房内,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红梅,你和那几个丫头不一样,她们命贱。可你不同,那瞎眼婆子说了,你旺父母兄弟,娘是疼你的。” 郑大娘脸上挂着笑,语气也温和,但还是让郑红梅打了个寒战。 原来都是假的…… 无尽的悲凉从心下涌起,郑红梅努力的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泪落下。 看见女儿在眼眶打转的泪,郑村正起了一丝不耐烦,道:“这些年我们也算待你不薄,何必哭哭啼啼的。” 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但她没有大哭大闹,郑红梅咬着自己的唇,憋红着脸,默默地退回了房内,将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后才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红梅啊……红梅……”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养大的闺女,郑大娘瞧着她这模样也不好受,眼眶红了一圈,敲着门,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们也算是对得起她了!让她哭!” 郑村正脸上青筋横起,拉走着自己的婆娘胳膊往厨房里塞,“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去弄饭!” 瞧着他们的模样,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油然而生,王晚晴托着自己的肚子,缓缓地迈出了郑家的大门。 第75章 试探 “敢劫清河崔氏要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身着劲装的男子坐在马车前静静的看着这按照约定去而复返的朱槿。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自己腰间的佩剑上的穗子。 “山野村夫罢了,我也不懂什么是清河崔氏,只知道你们这么大的排场来接一个大夫,肯定是传说中的神医,所以壮着胆子来求神医救人。” 朱槿将老者扶下马,将缰绳还给了男子,语调里很是恭敬。 “敢夺我的马,还能让这马驯服的,你也是第一个。”男子接过了缰绳,眼里的探究倒是半分未少。 “得了!不是说那个贵人重病吗,别墨迹了!”老者扭了扭自己的老腰后,慢慢的爬入马车。 “神医说得是。”男子回复时脸上还带着浅笑,却使了个眼色给向旁边配刀的侍卫。 “驾!”随着一声轻呵,一队人马扬尘而去,只在原地留下滚滚烟尘。 老者被这突然的速度颠了一下,待放好那支人参后,打开压在箱子底下的那块白色的锦布,手指在上面排列着的银针上轻轻划过,挑出了那最长的一根银针,夹在两指间,手腕一甩,那支银针便透过窗帘落在了那刚欲驾马转身的佩刀侍卫的耳后。 “砰!” 在劲装男子略带有震惊的眼前,那侍卫浑身僵直的摔在了地上。 “别为难他。”老者苍老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是。”劲装男子恭敬道。 “将耳后的那根针取下来就好。”老者补充道。 “明白。” 五感异于常人,朱槿将这一切都收在了眼中,远远的朝着那飞驰着的马车行了一礼。 正午的阳光异常灼热,不少牲畜都被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或是躲在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的叫着,似乎是在控诉着天气的炎热。 “咴儿!” 青驴叫了一声,不过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不满赵立想要碰它而发出的抗议,像是不解气似的它还在赵立身上吐了一口口水。 赵立抬起袖子连忙往旁边躲了几步,虽说脸上并未被袭击到,但他的袖口并未幸免于难,沾上了些许湿痕。 正想发作,却不想看见那怀着身孕的女子要就要离去,连忙叫道:“小师妹留步!” 王晚晴脚下顿住了,看向身侧人的目光很是浅淡。 似乎是察觉到了此时的尴尬,赵立甩了甩袖子,冲着王晚晴笑道:“既然是师父的义女,那我也叫得一声小师妹了。” “不敢当。”王晚晴礼貌回复道。 “暑气渐长,心烦难耐,不知可否去小师妹现下住的地方讨口水喝。”赵立顺势提道。 王晚晴闻言眸色微动。 讨水是假,怕是打探是真。 正好,她也需要从他口中打探些消息。 “您既然开口,怎有拒绝的道理。”王晚晴浅笑着应答道。 “那就叨扰了。”赵立见她答应,脸上带着笑,刚想翻身上驴,却被驴躲开了。自己也由于一只脚悬空,当即重心不稳的摔在了地上。 见他摔倒,那青驴见状很是高兴地发出了“咴儿,咴儿”的叫声。 “赵师兄没事!”陈盛典关怀道。 “没事,没事……”当着王晚晴的面他也不好发作,赵立只好讪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沾上的尘土。 青驴又幸灾乐祸的叫了一声,慢慢的踱到了王晚晴面前,跪伏在地上,摇着尾巴,示意她坐上来。 “倒是我粗心了,小师妹还有孕在身,怎能走路呢。”赵立见着青驴很是不识抬举心下有气,但现下也只好压着自己的火气道。 王晚晴也没有推辞,坐在驴上。 陈盛典见状立马牵着套绳,往前走着。 郑家在村子里面,而王晚晴现下的居所在村口,距离虽说不算太大,但还是有一段路的。 待到她看见那小院子门口的小片湖时,赵立已然耷拉着脑袋了,和田地里的麦穗子差不多。 “妹砸!妹砸!”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她手中挽着一个竹篮子,远远地就朝着王晚晴一行人挥着手。 最重要的是,她没看见自己时正在坐在台阶上撸自己的猫,那小梨花头顶上的毛被她盘得油光水亮的。 “罗大嫂,你怎么来了。” 青驴趴跪在地上,王晚晴顺势下来,冲着那笑着的妇人道。 “打扰了你们搬家,这不是说要给你赔礼嘛!” 罗家媳妇说着就把自己的篮子在王晚晴眼前晃了一下,里面是好些个鸡蛋和几只水灵灵的桃子。 “太客气了。”王晚晴想起她那撒泼打滚求抱的模样,唇角不禁轻轻地勾起。 “这是谁啊,咋晒得跟个豆芽菜似的。”罗家媳妇在王晚晴身后的赵立身上落定,有些不解道。 “啊,算得上是远方亲戚。”王晚晴听见她的形容嘴角的笑有些压不住。 赵立当时不知道她在形容自己,现下反应过来了,脸黑了些。刚想开口,却被这妇人抢先。 “现下更像是个霜打了的茄子。” 闻言赵立恼怒极了,但又念着她与师父的义女相识,不好开口,好多话便这样堵在了嘴边。 “呵”王晚晴还是没把笑忍住,让它露了出来。 这形容,很有趣。 “进来喝些水。”她用钥匙将门打开后,抱起地上的小梨花对着身侧的人笑道。 “好!”罗家媳妇是个爽快人,提着篮子就跟了进去。 “师兄,请!”陈盛典察觉到了自己师兄脸上的表情不对,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 可算有人知礼数了,赵立心下如此想着,朝轻轻点头,慢慢的走了进去。 院子很是宽敞,里面栽种了各色花卉和果树,在一株树影底下,还扎了个秋千。 赵立瞧着那院墙和铺在地上的一块一块的横平竖直的大青砖,心中不禁想起师父从自己手中坑走的几十两,一阵肉痛。 “这孩子还在肚里,就扎秋千,早了些。”罗家媳妇坐在秋千上,甩着腿荡了几下。 “不是给孩子玩的,是给我玩的。”王晚晴将小梨花放在了地上,轻笑道。 在落霞县的时候,她的小院子里也扎了个秋千,她和小萍轮流玩。 “咦,还蛮好玩的,改天我让我男人也给我扎一个。”罗家媳妇笑着道。 王晚晴看着她那明媚的笑容,心下也开朗了不少,道:“来进屋喝些茶水!” “好嘞!”罗家媳妇立马从秋千上跳下,挽着篮子便进了堂屋。 赵立瞧着那村妇不修边幅的模样,在心里骂了一声粗鄙后也跟了进去。 “请用。”王晚晴依次用给他们三人倒了茶水。 “谢谢马姐姐。”陈盛典看着她递过来的瓷杯子,连忙接了过来。 “好喝!甜滋滋的,就是杯子小了些!”罗家媳妇称赞道。 王晚晴笑着从厨房里取出一只海碗,给她满上道:“这是用了些许药草煮的凉茶,里面放了不少甘草,所以喝着是有些甜的。” “确实甜。”话音落,罗家媳妇就举着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赵立看着那妇人牛饮的模样,眼底的嫌弃更深了些。 “师妹是哪里人?” 王晚晴将一碟子莲子和一碗洗好了的桑葚摆在他们面前后,赵立的询问便开始了。 第76章 对峙 “连云山人。”王晚晴浅笑着坐在主位上,淡淡的看着他。 “怎么在此?”赵立捏着胡子又道。 “那师兄如此本事又怎会屈居于此呢?”虽然接触不多,但王晚晴也知道他自视甚高,反唇相讥道。 坐在赵立身侧的陈盛典察觉到了此时的氛围有些许不对劲,眉拧了拧,但并未说话。 听见她的话,赵立的手滞住了,而后又笑道:“自然是此地民风淳朴,适合居住。” “巧了,我也是这样觉着的,便在此定居了。”王晚晴面上是极其温和的笑。 赵立瞬觉不妙,原以为她年纪小,没什么心计,三两下就会将话交代了个干净,现下看了倒是小瞧她了。 将这他细微表情收在眼底的王晚晴笑而不语,默默地剥开莲子翠绿的外衣。 “我曾去连云山游历过,那里风景秀美,特别是在春夏有雨时,整片整片的山都与云雾相连,煞是好看。”赵立放下茶杯笑道。 这是诓骗她的,连云山他去过,那边地势平缓,只有几个山窝窝,连着云的景象更是前所未有。 “莫不是记错了,那边的山可少了。” 这种简单的局王晚晴一听便知,毕竟是要用这个身份一辈子的,若是如此容易出马脚,她早就没命了。 “可能是您去的地方太多了,记混了。”王晚晴淡淡的将那枚白嫩嫩的莲子放入了旁边的小碟子里。 “是!”陈盛典也听出了赵立的试探的意思,连忙打圆场道。 “是……是……”赵立知道自己被识破了,捏着杯子掩饰。 “听师兄的口音里面好似带着官腔?”这回轮到王晚晴发难。 “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赵立拧着眉道,刚欲问问她怎么听得出官腔,便被她用话堵住了。 “想来住了很久,否则怎在此地如此长的时间也未忘记,难道师兄是京城人士?” “并非京城人士,但年少时确实和师父去过京城住过一段时日。”赵立本不想实话实说,可偏偏师父一定会回来,现下瞒了她也没用。 听见他说的,王晚晴心里有了底。 原主母亲年轻时就是京城附近的城镇的医女。 至于其他的,大可以向老者直接问清楚。 “师妹是如何知道我口音带官腔的。”赵立连忙道。 “自是因为从小娘就和我说说话威武有力的人就是官,他们说话都带着官腔。师兄说话时很是威武,便这样觉得。没想到我猜对。”王晚晴笑着答道。 这简直牵强。 可赵立无法辩驳,一旦辩驳这小丫头肯定要反口拿他并不威武来刺自己。 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这一点。 “你娘……” 找到另一个突破口的赵立刚开口,王晚晴便做了一副捧心状。 “我娘……走得早啊……”而后是戚戚哀哀的捂脸啜泣。 “妹砸!妹砸!还怀着孕呢,莫要伤心!” 在一旁以为他们只是叙旧的罗家媳妇放下手中装着甜水的碗,安慰道,“你娘要是知道你这模样,怕是也会难过。” “是啊,马姐姐。”同为失去母亲的人,陈盛典心下也起了些许酸楚。 “啊……是我多问了……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赵立脸上僵了僵,也出言安慰道。 他总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可今日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得向她赔礼。 这样想着,赵立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不妨事,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王晚晴将手放下,换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轻轻地看着他。 “打扰太久了,我该走了。”赵立知道自己再无法呆下去了,便告辞道。 “哎?就这样走了?再说会儿话呗!”罗家媳妇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不用了!”赵立一甩袖子,连忙走了。 陈盛典见状,也向王晚晴道别,跟了过去。 “陈盛典,等等!”王晚晴在他跨过门槛时叫住了他,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马姐姐……”陈盛典眼里有些疑惑。 王晚晴去了房内拿出了两只草帽和一个包裹递给了他,“今早走的时候我忘了……这些天天气热,你和你师父出去采药晒的慌,给你们编了这个。可惜你师父现下走了,你就把另一只给你师兄暂时挡一下太阳。” “还有这个包裹里是你师父一开始交给我的钱,我没用,还给你师兄。” “里面还有一套衣服,比你现下的宽松一些,你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衣服很快就穿不下了,且先拿着。” “里面还有一个小钱袋子,是给你的。出门在外会用得着的。” 王晚晴觉得这场面颇有几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味道。 其实,平心而论,对灵魂已经快四十岁的王晚晴而言,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下,自己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就确实有些母爱的光辉。 “马姐姐……” 陈盛典接过了这些,眼里涌出了一些泪花。 “有些话我还是想说。”王晚晴刻意压低了声音,眸色深沉,“虽说接触不多,但我也觉察得出你师兄有些小肚鸡肠,你这段时间在他手底下怕是会不易,平日里只用学些知识就好,不用对他的话奉为圭臬。” “嗯。”陈盛典抹了一下眼角,点头道:“马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嗯?” 王晚晴蹙眉,他好像跑偏了,怎么是这个总结,不应该是‘我会注意的’之类的,这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可不待王晚晴问询,陈盛典便抱着这些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而后,激动的陈盛典捂着眼睛跑出门槛便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自己那和驴对峙着的师兄。 第77章 拉家常 “咴儿!”青驴又在赵立身上吐了口口水,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躲过,脸上沾上了白花花的沫子。 “你!” 赵立被这温热的触感气得脸都红了,可对方偏偏是头牲口,骂它也无用,致使他指着驴鼻子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就在僵持时,背后突然冲出一个人,将他撞到了地上。 大块的青砖很是坚固,人摔在上面痛得发紧,不禁痛呼出声。 不过那人也不好受,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外面树苍翠。王晚晴闻声,扶着小腹缓缓的往那片从树梢下露出的光影走去。 “这是……” 摔在地上的陈盛典手中的东西毫无悬念的散了一地,见到那摔出来的银锭子,赵立满是愤怒的眼瞳里亮了亮。 “这是之前师父交给马姐姐的,她没有用,让我还给你……”陈盛典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被摔成了两瓣的屁股道。 “那这宅子是从何而来的?”赵立趴在地上缓缓地捡起地上那滚落到自己身的银子出声问道。 “说是朱大哥得了刘家老爷的赏识,得了不少银钱后买的。”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后,陈盛典将赵立搀扶了起来。 听着他的话,赵立揉了揉酸痛的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后,捏着下巴上的那一溜胡须眯起了眼。 刘老爷他知道,抠得紧。怎会如此大方的赏他这么多银钱。 “朱……朱大哥……” 陈盛典的话将赵立从心下的讶异中拉了回来,顺着他的目光,赵立看见了那门口立着的身影。 抱着一捧淡紫色的花朵的朱槿目光并未落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而是轻轻地盯着那扶着门框的女子。 日头好,从翠绿的叶片间落下的光影并不浓烈,像是水波,很是柔和。在她身上落下了一层温柔的光晕。她对他笑得也温柔,眼里带着粼粼水光,好似在问他‘怎么才来’。 侧头看见这一幕的陈盛典心下略有失落,但还是扯出了一张笑脸,对面前高大的男子道:“朱大哥,我们先走了。” 站在他旁边的赵立自然是看清了他眼底的失落,眼睛眯了眯。 这小子十四五岁的模样,而这位义女怕是也才及笄,相貌也生得好,对她起了意思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位便是朱兄弟。”赵立想套下近乎,却被那转过来的不冷不热的眼神吓了一下。 朱槿毫不留情的越过了他,在陈盛典耳边留了一句,“路上小心。” 攥着套绳的陈盛典短暂的凝固后,轻轻点头。 赵立也不想自讨没趣,便甩了甩袖子往开着的院门走去。 “这是丁香?” 略带喜悦的话语从身后传来,陈盛典抓着套绳的手紧了几分,心好像被抓住了,他急切地想离开这一方天地,脚下迈着的步子比之平日大一倍。 “山野间见到的小花,觉得你会喜欢,就采了些。” 淡紫色的花朵堆叠在一起,密密匝匝的,很是热闹。卵圆形的叶片点缀在其间,添了些许素色的冷意。 王晚晴唇角起了一个弧度。 她确实喜欢。 “另一只手上拿的什么?” 一开始王晚晴便发现他背着右手,往他身后探头道。 “蜜饯。那药有些苦,你压一压。” 其实胸口里还放着刚买的几只绣着鸳鸯的素白帕子,特别是其中一只上面还绣着两枚黄澄澄的柿子,但有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给她。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回了屋内。 “哟,朱兄弟真疼媳妇啊!” 罗家媳妇看着那小夫妻的模样,眉梢带笑,脸上的皮肉舒展得像朵花,“又是扎秋千,又是花,又是蜜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哄孩子呢。” “她年纪本就小。” 冷不防的从他嘴里冒出这句话,一直默认自己是四十岁老阿姨的王晚晴差点没坐稳。 朱槿却很坦然,将她按在了椅子上后将手上拿着的几个用油纸包着的蜜饯打开,摆在了王晚晴触手可及的地方。 “哟!”罗家媳妇嘴角好似要飞到了天边,“这也怪你,人家十几岁的年纪,才长好不久你就要了她,还怀了孩子,可不得好好宠着嘛!” 王晚晴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了几声,朱槿而是耳根子红了。 这已婚的妇人扯起荤段子一旦开口可就止不住了。 “我可得提醒你,这虽说是头三个月已经过了,你这虎背熊腰的,可别折腾你婆娘,小心人家下不了地。” 罗家媳妇是个实诚人,她当时怀第一胎的时候那个死皮赖脸的就缠着自己来了一次,差点出事。这两个小年轻浓情蜜意的,万一一时没收住怕是会有问题,便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了。 “嗯,我们会注意的。”王晚晴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朱槿而是丢下一句“我去做饭”后,红着耳朵跑了。 “瞧不出来,你这训夫有方啊!”罗家媳妇瞧着略有仓皇的朱槿的背影压低嗓子对王晚晴道,“咱村里的男人可没几个会为自己媳妇做饭的!就算是我家的那口子也是要我闹过后才会主动弄饭。” 王晚晴脸上略红,给她递了一个蜜饯。 接过蜜饯后,罗家媳妇像是受到鼓舞,也不压着嗓子了,嘴角斜了斜:“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嗯?”王晚晴眨眼。 “这男人嘛,很简单,你得握住两个袋子,一个是钱袋子。我家钱全在我手上,平常大概每隔两三日才给我家那口子几个铜板,只要钱在我这里,他就翻不出什么浪来。”罗家媳妇将那枚蜜饯塞在了嘴里,嚼了几下。 想着罗双柱看着壮实居然是个妻管严,王晚晴没有忍住,捂着唇低低的笑出了声来。 “这还一个嘛,就是他的子孙袋……”罗家媳妇又接着道。 这话犹如一道炸雷,将王晚晴劈了一下,整个人外酥里嫩。 她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当下就听明白了,脸唰的一下红了。 “哎~咱都当娘了,可别害臊。”罗家媳妇看出了她的羞怯,道:“这可重要了,你把他折腾透,他就算是起了什么花花肠子也没办法……” 第78章 心事 王晚晴以手捂唇,脸更红了些,一时语塞,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当年愿意跟着我男人过这么久的苦日子也不图其他的,就图那二两肉。”罗家媳妇倒是没半分羞,什么话都往外倒,甚至身子还往王晚晴那边偏了偏,问她:“你男人那活儿咋样啊……” 在厨房里择菜的人手上的动作停了,身子往堂屋的方向侧了些,虽说有些羞,但更想知道她是如何说的。 “嗯……”王晚晴红着脸,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他……应该还算很可以。” 那刚穿越过来的那天距离现在太远了些,只记得很疼,全身都疼。 得到这个不算明确的答案,厨房里的人剑眉微凝。 “这话怎么不那么肯定呢!”罗家媳妇听着她有些犹豫的话,眉头皱了皱,“莫不是中看不中用。” “他肯定中用。”害怕成为全村热议的话题,王晚晴连忙道。 听着她着急忙慌的话,那人的剑眉蹙得更深了些。 “那就好,咱们夫妻过日子,钱财什么的总会有的,但这个不行可就是一辈子的事。”罗大嫂拍了下自己的腿道。 略有羞涩的王晚晴默默点头,表示肯定。 “娘!” 院门口传来了一声呼唤,抬头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上顶着一片荷叶,站在门前,喊着:“爹说饭做好了!喊你回去吃饭!” “得了,知道了!”罗家媳妇冲那男孩喊道。 “这是我大儿子,叫大拴。还有个小的,四岁了,叫小拴。”罗家媳妇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冲王晚晴说:“好了,我也得走了!” 见她要走,王晚晴连忙把一包蜜饯塞在了她的手里,道:“嫂子是个爽快人,希望以后能常来坐坐。” “必须的!妹砸好看,我也愿意来说说话!”罗家媳妇接过那包蜜饯,白白的门牙齐露,爽朗的笑着。 “娘,我们也养一只猫好吗?我每天都给它抓鱼吃!”大拴见娘还在说话,便进来了,没想到刚走几步就被那跑到院子中间树荫底下打滚的小梨花拦住了去路。 “喵~”小梨花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轻轻的叫了一声。 “也行!”想着自己家晚上总是闹耗子,罗家媳妇对自己孩子应答道,“让你爹这几天物色物色,看看哪家有小猫的,要一只过来。” “好诶!”大拴喜形于色,高兴地在院子里蹦跶着。 “喏,记得给你弟弟留些个!”罗家媳妇将那包蜜饯塞在了他手上,摸着他的脑门子道。 “哇!这是哪来的!”看清手上的东西,大拴的眼睛亮了些,立马将一块蜜饯塞在了嘴里。 “得谢谢这位娘娘。”罗家媳妇身子侧了些,指着后面的人道。 看清那人后,大拴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张得大大的,在蜜饯快要落下来时又把嘴合上了。 “咋和你爹一个德性!”罗家媳妇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哎呦!哎呦!”大拴摸着被掐的脸,眼泪都出来了些。 “妹砸!我改日再来!”罗家媳妇冲着王晚晴招手道。 王晚晴浅笑着点头。待到送别那一大一小后,她慢慢的走到了厨房里,坐在那正忙活着的人的对面托腮看他。 也许是多年在暗处行动的缘故,他的皮肤生得极白,像雪一样还带着冷色,便也愈发显得发黑而眉浓。背宽而腰窄,肌肉紧实饱满,会随着动作而动。为了方便动作,他的袖口收束起来,露了出结实的小臂,上面的肌肉线条很是流畅。 以为她饿了的朱槿,将一块削得白白净净的莲藕放在了她面前,道:“这是新出的早藕,又脆又甜。饭马上就好,你先垫垫。” 王晚晴拉着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了?”朱槿蹲下身来,反握着她的手道。 王晚晴不语,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反应过来的朱槿将手绕过她的颈后,将人拢在了怀里,挑开了她的齿关,轻轻地加深了这个吻。 一阵呼吸急交缠后,他放开了她的脖颈,含笑看着她泛起红晕的脸颊。 “我有一件事一直放不下……”王晚晴平复好自己的呼吸后便垂下了眸子,唇角虽是还带着笑,但眼底的色彩到底是暗了些。 “我知道。”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从面前人口中说出,王晚晴抬眸与他目光相触。 看出了她的惊讶,朱槿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轻笑道:“你放不下小萍,只是现下你还怀着孩子,待到万事备妥,我会回落霞县找她的。” 目光中的讶异化作了一汪水,王晚晴环住了他的脖颈,埋在了他的怀中。 外面的树梢上有鸟雀飞起又落下,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心下的翻涌也如这鸟雀般喧闹。 第79章 不甘 水患祸及十几个郡县,可京中的岁月与往常并无多少差异,不外乎是粮食可能较之往年要贵了一些。 相较于水患,那些富贵闲人们更乐于谈论不久后的储妃及太子的婚事,并未注意到一队浑身泥泞的车马从城外驰来。 王玉臣早已没有了世家大族公子的气度,扬鞭策马,携着一对妇孺奔向了朱红的宫门。他的官服被染得污糟一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京中人人称赞的好模样也被此时的乱发与胡茬遮盖了,只有那脊背依旧笔直。他如一株苦竹般挺立在那高入云天的宫门前,敲响了那从未有人敢动的登闻鼓。 不久后,那对衣衫褴褛的母子被送到了立满百官的朝堂前。 太监的一声轻号,召来了那位已经在外奔波数月的司隶校尉,同时,一份奏折也递到了天子面前。 “自春徂夏,雨水连绵,洛水溢,漂数千家,各处堤坝岌岌不固,沿河郡县皆成巨浸。有吏夺地,强卖奴仆,凌虐妇女。商人争利,谷物溢价,米贵胜金,斫道树殆尽,父子或相食,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帝震怒。 京中的谈资也落到了此次水患上,或是说,这位王家嫡长子王玉臣身上。 水患距此时将近两月,边地所为未尝落入京中,可无人敢提。 王谢两家早有联姻,谢家所为必将沾上王家…… 可偏偏这位长子要亲手揭开这一面好看的浮华,露出藏在其间的枯骨。 “圣上见到那张奏折后,当即就发了火,命那王家的嫡长子全权此次水患,各地不得阻拦。” 一汉子放啪的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碗,声情并茂道。 “你说这是为啥呢?他的母亲可就是谢家人啊,这不是明摆着要打自己外家的脸啊!”坐在他对旁边桌子的食客搭话道。 “能有什么,歹竹出好笋呗!” 老者将自己的葫芦打满水后,对这小酒馆里嘀嘀咕咕的食客道。 不仅出了好笋,还连着出了两个。 那几位食客听他如此形容王家,瞬时白了脸色,连忙将钱付了哄散离去。 老者见他们如此,不禁摇了摇头。 自己现下又不是在京城,是在清河郡,百姓还是对王家噤若寒蝉,这王家可还真是一手遮天了。 喝了一口水,将葫芦放在了腰间后,老者悠悠的走向外面熙攘的人群中的那一队马车。 由于在闹市,马车行驶得并不急,两个钟头后才到了那很是气派的府邸。 府门口坐着两只石狮子,门墙朱红,上嵌着金色铆钉,内里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街,山石点缀,瓦片鳞次栉比。 下了马车,老者被引着去换了一身得体的道袍后才被一个年纪大的婆子带着去了那现下正重病的贵人的居所。 还未进门,老者就听见了那中气十足的叫喊。 “娘!娘……我不要生下他,我不要!!” 房里那“重病”的女子面色苍白,只穿着素白的中衣,死死的扯着包裹住腹部的白绫。 “临儿,临儿……” 两鬓生出来些许白发的妇人泪水盈眶,搂着自己的女儿心疼的哭道:“去请了!去请神医了!别怕,娘和你的父亲还有兄长们会想办法的……” “都是王家!是王静姝!!是她!!我恨他们!恨他们!!”崔寻临松了手中的白绫,埋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大声哭道。 “好!我们不会放过他们的,不会……” 崔夫人红着眼眶,一点一点的擦拭掉怀中人脸上的泪水。 “神医来了!”年纪有些大的婆子从外头呼喊道。 “快!快请进来!!”崔夫人扶着自己的女儿躺在床上,连忙向外喊道。 老者轻叹了一口气后,随着那婆子缓缓地入了房内。 在内里伺候的婢女将床侧的帘帐垂下,搬了一个软凳放在了床头。 崔氏夫人坐在床畔,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水后,替自己女儿将袖子往上理了理,从帐子内露出白皙的手腕。 用一块帕子搭在了床上人的手腕上后,老者拧着花白的眉头开始把脉。 “哎……” 叹了口气后,他将手收了回来,对面前这位锦衣华服的妇人说出了数月前说过了的同一句话: “只能将胎儿生下……” “不!我不要!!!”女子的哭嚎再次从床上传了下来。 “神医!神医……你一定有其他办法对吗?求求你了,她还是个在室女,可不能如此啊……”崔夫人也哭得凄切。 “没办法,没办法……还是另请高明。”老者从软凳上起身,还是那句话。 “娘!娘……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心爱的人被别人夺走,而我自己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要……”崔寻临将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放声大哭着。 “临儿……”崔夫人知道局势已定,已经换好了庚帖,那王静姝半个月后便是这大周储妃,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只能抹着眼泪道: “何必非得要那太子呢?天下好儿郎如此之多,我崔氏女不愁嫁……” “不!我不要……不要……”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小,弱得像是蚊吟。 明明她才是主角,明明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夫君,那原本美满的幸福人生就这样被人强抢去,且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强抢去,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 “好,好……莫要再哭了……” 崔夫人心疼的将她从被褥里剥出,捧着她的惨白的小脸的小脸垂泪道:“你父亲已经去周转了,若他真对你有情,哪怕知道了你如今的情况,也会许诺你侧妃的位置的。” “娘……我恨,我好恨呐……”崔寻临扑入了母亲的怀中,轻轻地啜泣着。 崔夫人抱紧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低低的哭着。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后,老者默默地随着那个引路的婆子一起退下了。 “今日的事,还请太清真人保密。” 出了几道院墙后,那婆子将一个雕刻很是精美的匣子递给了面前人。 “不敢当。”老者将那匣子推了回去,“老朽此次并未医治好这位贵人,这真是折煞我了。” 也算是看着自家小姐从小长到大的婆子不甘心的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老者话才出口,就觉肩上一重,竟然是一把闪着寒芒的剑。 此时,剑刃只离喉头半厘。 “秦前!你这是在做什么!”那婆子呵斥道。 “当真没办法吗?” 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老者认得出这个声音,身后这人是来接自己的那个领头的男人。 “当真……”老者还是那个答案。 肩头的重量除去了,老者侧头去看,却被那一双通红的眼吓到了。 那被称作秦前的男子赤红着眼,浑身颤栗着,手还紧攥着刀柄,或是说是刀柄上的朱红的穗子,似乎像是要把它捏碎后融入骨头里似的。 那穗子编得精巧,料子也好,也不像是一般作为装饰的剑穗,更像是人送的。 “太清真人莫怪,那位贵人曾经施恩于他,他一时情急才会如此。”婆子轻言轻语的劝慰道。 “我明白,明白……” 老者轻轻点头,而后极其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痴儿怨女啊…… 第80章 为红颜 “听说崔家姐姐病了好久了,殿下不去看看她吗?”王静姝坐在亭中红木的围栏靠椅上,浅笑的看着面前人。 李自渊并未搭她的话,而是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翻飞的柳枝。 大周有旧俗,成婚前男女不宜相见,否则易招致祸患。 可每次王静姝出门踏青或是去赴宴,总是会遇见这位很少露面的太子殿下。譬如此次去安泰寺烧香祈福,自己才出了大雄宝殿,这位太子便暗沉沉的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不过这次,太子殿下并未主动搭话或是同往常般献殷勤。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是让王静姝愿意坐在这里陪他演一会儿戏。 凉亭外是茂密的柳树,都六月份了,这上面的柳絮倒是半分未少,随着风到处飞扬,像是一场雪。 想必是已经安排过了人手拦下经过的僧侣或是过路人,此时这四周倒是寂静得出奇,连鸟雀也见不到,只听得见些许从远处传来的沉闷的钟声。 “听说这里的平安符很是灵验,这是我为崔家姐姐求的,希望殿下可以代为转交。”王静姝将挂在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拿出了收在其间的两枚用红绳缠着的平安符,用双手捧着缓缓的递给了面前的男子。 “其一是给崔家姐姐的,另一个是为殿下求的,望殿下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她浅淡的笑容落在了李自渊的眼里,倒是让他觉得像是一把刀子,要冷不防的在他身上切下一块肉来。 “你就这样望着我去见崔寻临?”他的语调不同往常温和,冷得像割人的寒风。 依旧保持着自己温婉端庄的模样的王静姝抬起头,便窥见了这位殿下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 李自渊常常带着假面示人,眼里鲜少有这样明显的怒意。 这想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怒意,自然不是为自己不争风吃醋的恼怒,而是他为崔寻临所受的一切的震怒。 “殿下这样久都没去疏通那边的关系,想来都知道了,那现下见与不见,好似都和臣女半分关系也无了。” 那两枚平安符被王静姝毫不犹豫的丢在了地上,她倒是还颇有几分惊诧,这位不受帝王宠爱也无母亲庇护的太子殿下,竟然还真的对崔寻临有几分真心。 今日的风有些大,卷起了地上那两枚包得细致的平安符,落在了亭外一片飞扬的白絮中。 李自渊深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色,“真和你有关?” 听着他语气里带着的些许迟疑,王静姝好看的眼尾上扬,捂着朱红的唇笑道:“当然。” 下一刻,那修长的手扼住了王静姝的咽喉,窒息感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可她并不挣扎,反而笑得更甚,清丽的眉眼也越发动人。 在她要闭上眼前,李自渊放开了她,冷冷的注视着她从濒死的边缘逃生后脸上的色彩。 可出乎他的意料,除了眼角有些生理性的泪水以外,她的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上面的笑容反而愈加强盛。 “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真出乎臣女的意料啊……哈哈哈……”王静姝的手抚过颈间的胀痛,大笑着地坐回了那身后的围栏靠椅上。 不过相比于之前,那坐姿很不端庄,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倚靠在那背靠上。 “原以为殿下是个冷情冷意的人,现下倒是让臣女颇有改观,但可惜啊……你不敢杀我,你也动不了王家。” 王静姝的笑容更加灿烂,常日里披着人皮,说着假话,此刻的这份笑倒是发自内心。 那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很是刺目,李自渊眸色冷了几分,“一年后我会以正妃之礼迎娶崔寻临。” “殿下真是长情。”王静姝拍着手夸赞道,眉眼间全是喜色。 看着她的反应李自渊的眉拧了拧,仿若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嘴边。 “怎么,殿下期待我是如何反应?是气急败坏还是垂泪哀求,臣女都能演呢。” 王静姝看出了他那些想问却未问出口的话,言辞之间俱是恳切,甚至眼下起了些许泪光,一副将要落泪的模样。 “你真是个蛇蝎女子。”心下所思之事被戳破,李自渊的脸色深得像是要滴水。 “殿下可算是发现了。” 那泪光被收了起来,王静姝眉眼间的笑意再次涌出,“臣女可演得好累呐。” 瞧着她那戏谑的模样,李自渊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轻飘飘的话语随着风吹了过来,落入了李自渊的耳中。他刚要跨出凉亭的步子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那女子。 “你以为阿姊是上赶着嫁给你吗?” 见他停下,王静姝眼中的笑意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她可从未对不起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你不敢请旨取消婚约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王家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你也没有比我高尚多少!” “可你也加入了不是吗?” 李自渊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很是有趣,初次见面装作一副大度模样的温柔淑女,撕破脸皮后又故作姐妹情深。 那天的差错他不是没有复盘过,其中的细小的纰漏被一个人默默的补了,那人就是她,王静姝。 “我确实在王梓意久久未出来后让她的婢女去宴上通风报信。”王静姝轻笑了一声,“可你觉得那郭家的浪子是如何知道那侧厢房其实是阿姊的居所呢?” “是你?”李自渊深邃的眼眸中有些不解,“可你既然如此做了又为何会帮助我们成全此局?” “你选人选得太差。初始时,我便察觉到了王梓意那些不同寻常的表现,派人跟着,不想发现她居然与她那向来瞧不上的郭家浪子有了往来。” 王静姝一步一步的靠近面前那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子,“她太蠢了,根本藏不住事,不消多久我便知道了她的目的,于是只需要派人在那位浪子拜寿时稍微向他介绍这相府的格局,他便在阿姊门前止步了。” “若是你想救她,大可将这一切早些告诉王丞相。”觉得事情逐渐有趣了起来的李自渊唇角起了一丝弧度。 第81章 为皇位 “哈哈哈……” 王静姝捂唇而笑,眼底却是一片冷色,“你们用刀是想杀人,可我只想割肉。一个浪子踏入这位储妃的房内,便也足够我做一些文章了。” “我必须得成全这个局的一部分,否则怎能引起父亲震怒,借他的手除去王梓意?”王静姝脸上的笑容倏的收了起来,神色冰冷。 王梓意的母亲的身份可比自己那商贾出身还为人外室的母亲高多了。哪怕太子妃的人选再次更替,这也无法轮到她的头上。 只有除掉她后,自己才会是这太子妃的唯一人选。 “我嫉妒啊……我想看王婉清掉下来,然后站在她的位置上来施舍怜悯。这么好的局,不能为我所用多可惜啊……” 她边说边靠近面前的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再次流泻而出,那笑容又冰又凉,还带着些许诡异,像是隐藏在荒山野岭里拖人去剖心刨肺的鬼魅。 取代王婉清,而后站在她的位置上而后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这件事她可是想了数十年,每次光是想想那样子就令人喜悦得令人颤栗。 不过,她也没想到王梓意竟然蠢到了这种地步,郭家浪子离开后不及时收手也就罢了,还让不知底细的人入了房内,污了王婉清的清白。 若那人是郭家的浪子,这事必得被身为对头的郭氏摊开,最差不过是王婉清嫁给这浪子,成为京中的笑柄。 可是若是个没名没姓的人,王家很容易将此事遮盖,王婉清也就必死。 当自己的贴身婢女来报房内有异声且王梓意久久未归时,她便知道王婉清失去清白已经成为定局,她何不再把事情闹得大一些。 最好把那个太子真正想扶为正妃的找出来,这不,崔寻临自己就跳了出来。 “殿下,你的眼神着实不好,一下就看错了两个。”王静姝像是惋惜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崔寻临听说王梓意去而未返便急冲冲的引着我们去了那卧房,将自己暴露在父亲眼前。于是,父亲便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她……” 她将纤细的手搭在了面前人的肩头,而后顺着他的肩膀一点点的往上滑至他的喉结。细微的触感传入皮肉,带起酥麻的痒意。 “不过……”王静姝的笑意更深,眼里也越冷,“欺负王婉清的是一个人,而欺负崔寻临的是好多个呢……”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地,李自渊的眼神寒凉得像一把带血的刀子,似要将面前人大卸八块。就在李自渊发作之前,喉头的一下重击却让他泄了力气,吃痛的躬下了腰。 “你!”他捂着喉咙,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纤弱的女子。 “男子的喉结可是很薄弱呢,哪怕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只用一击,殿下也会痛得弯腰捧喉。” 他吃痛的模样在王静姝眼中像是一剂上好的汤药,脖子上的被他扼住了的地方留存的痛意仿佛也减轻了几分。 她不禁唇角上扬,笑道:“刚刚殿下可是要将我掐死呢,这只不过是小小女子的轻轻一击,殿下应该不会介怀。” “呵!”听出了她语气中带着的嘲讽,李自渊轻笑了一声,如刃的目光落在她喉咙上紫红的痕迹上,“真不愧是王家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多谢殿下夸奖。”王静姝浅笑着对他行礼,眉目间俱是恭敬。 话已至此,李自渊神情俱冷,抬步出了这柳絮纷飞的八角凉亭。 由于暑热,这游人如织的安泰寺内今日倒是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小沙弥坐在树下乘凉。 直至出了安泰寺,在马车上坐定,李自渊才敲了敲自己收在怀间的嗜骨哨。 觉察到感应的暗卫从寺庙高耸的宝塔上飞身而下,赶在太子殿下吹响这让他痛不欲生的哨子之前跪伏到了他的脚边。 “殿下,崔家派来的眼线躲在柳树后将亭中发生的事全部记下了,直至您离开,那人才离去。” “不错。”李自渊眉目舒展,心下也随之展开。 若不是为了让那爱女如命的尚书令愿意将她女儿嫁给自己为侧妃,他可不愿意和王家撕破脸面的。 他确实对崔寻临有情,但儿女私情根本无法与这万人之上的皇位相比。 想起亭中那与自己一样同是野心勃勃且工于设计的女子,李自渊唇角微勾。 她与自己一样不受父亲宠爱,又无强盛的母族做依靠,在王家如履薄冰。若是将今日之事告知王相,那她的利用价值在王相眼中便小了。所以她会和知道王婉清被设计时一样,对王相闭口不言。 那这脸面也不算撕破。 手中多了两大氏族支持的李自渊心下大好,眉目舒缓,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些许。 王静姝,倒是出乎于他意料的很是有意思…… “这些天了,可有人能潜入王家?” 李自渊轻轻地把弄着手里的那一段银白色的嗜骨哨,原本有了一两分喜色的眼里又深了些。 “殿下……攥着季氏这个医药世家,王家能用于豢养的死士的蛊虫也未见的比嗜骨虫次多少……” 跪在地上的暗卫抖得像筛子,“除了前任首领外,再也无人能够躲开王家的那些暗哨……” 坐在马车内的人眉间的起了几分怒色,将手中的那枚骨哨攥紧了些。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察觉到自己主子心下不悦的暗卫连忙磕头求饶道。 “下去。”李自渊的声音沉得比冰还要冷。 “谢殿下!”听到这句话,那暗卫如蒙特赦,磕头谢恩后连忙出了车内。 而留在马车里的人心下压着的怒气却缓缓上涌。 王梓意那个蠢货! 那次设局他就没想过将自己最得意的暗卫给弃了!上千人中都未见得能练出这一个! 李自渊的手攥成了拳,重重的砸在了旁边摆着的木质茶几上,震得那上面的杯盏飞溅。 而在距他很远很远的深山间的村落里,一个正在劈柴的作村夫打扮的男子打了个喷嚏。 第82章 绣花 “怎么了?”坐在树影下绣花的王晚晴被他这一声喷嚏吓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高照的艳阳,眉头微蹙。 现下正六月中旬,日头正猛,怎会突然如此。 “无碍。” 朱槿望向她,却不想被她放在膝盖上的那一件给孩子做的小肚兜上的两枚丑兮兮的柿子吸引了视线,唇角不禁微微上挑。 “不准笑我。”王晚晴自然是看见了他噙着笑意,侧过身子将那小肚兜收了起来。 她绣柿子的原因就两个,一个是吉利,还一个就是好绣。 就两个黄色的圆加上几片绿色的叶子,可偏偏她绣得也丑得很。 见王晚晴只给自己留一个侧影,朱槿当即知道不好,立马将手中的斧子放了下来,可怜兮兮蹲在她面前,将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而后抬着黑色的瞳仁望着她。 “夫人我错了”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 他着实生的好看,五官硬朗,眉目间俱是英气,眼睫黑长。 王晚晴低头,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男色当头,她十分没骨气的缴械投降了,但还是矫情的佯装生气,捏着他的脸道:“若是你把这个肚兜绣完,我就不恼了。” 闻听此言,朱槿立马净手,搬了个竹椅坐在她身边,将那只为腹中孩儿备下的小肚兜取了过来,捏着针仔细的沿着王晚晴描的花样子,一点一点的穿针引线。 看着那画面,王晚晴莫名想到一个词‘张飞绣花’。 他生得高大,手也大,张开五指都快有她脸大小了。 那绣花针细得很,在他手上跟没有了似的,只能看见一点影子,若不是那连在针后的丝线,王晚晴还以为那针消失了。 不过他绣得倒是有模有样,比自己绣得像样多了…… 还跟着小萍练了蛮久针线活的王晚晴略有惭愧的垂下了脑袋。 察觉到了身旁人的小情绪的朱槿胸膛里发出了一声闷响,眼尾也轻轻上扬。 “又笑我。”王晚晴在他的大腿上揪了一下。 “夫人的手不是又用来绣花的……”朱槿眼底烙下了几分心疼,抓住那被这些时日磋磨得生出了些许茧子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十指连心,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指尖落在了心间。 看清那眼底的情绪后,王晚晴握住他的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是温和。 细小的光线透过树枝间错落的墟隙落在两人中间,逐渐因为两人拉近的距离而忽明忽暗,鼻息逐渐靠近,直至可以相触。 手上的针线落在了地上,那只粗大的手握住了身前人日渐丰盈的腰。 就在两唇只距一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喊。 “妹砸!你在吗?”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王晚晴立刻推开了面前人,轻咳了一声后起身往门口走去。朱槿坐在原地眼巴巴的望着她的背影一阵子后,将落在地上的肚兜捡了起来,继续绣着。 虽说罗家住在村头,但顶着大太阳走了一阵子路后,罗家媳妇脸上还是起了不少汗。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比她大上些许的妇人,王晚晴记得,那次就是她在旁边劝罗大嫂和罗双柱莫要在人家家门口闹。 “她是我们村里面的长辈,我们都叫她耿嫂。”罗大嫂显然是看出了王晚晴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妇人,连忙介绍道。 “耿嫂好。”王晚晴礼貌的打招呼道。 “好,好……”耿嫂连忙道。 相比于罗大嫂的自来熟,耿嫂就有一些拘谨,眼神有些不敢落在她身上。 “外头热,两位请进。”有了些许在此处定居的意思的王晚晴,热情的邀请她们往屋里来。 罗大嫂嘿嘿的笑着,拉着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耿嫂进了院子。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了那坐在树底下绣花的男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妹砸,你可真行啊!能压着你男人绣花!我家那口子别说绣花了,连缝衣服都不肯!” “是我绣得不好,有些烦,他就接手替我绣几针。”王晚晴也没料到他会继续绣那一件肚兜,脸上有些红。 “是给孩子准备的!”看着那肚兜的尺寸,罗大嫂就猜到了用途。 “嗯。”王晚晴红着脸头,欲将她们往堂屋里引。 可罗家嫂子直接朝着那树影前了几步,向王晚晴问道:“这绣的是什么?煎鸡蛋?上面还有两个葱花。” “是柿子。”捏着针的朱槿淡淡道。 “哈哈哈哈……”罗大嫂直接笑出了声,“这可看不出来啊!妹砸,你不知道,这耿嫂是我们这片绣功最好的,等下让她教你些技巧。” 不待王晚晴出声,朱槿就先一步答道:“教我就好。” 罗大嫂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跑到王晚晴面前压着嗓子道:“看来训男人这方面不是我要教你几招,是你要教我几招……” “咳咳……”王晚晴羞红了脸,咳了几声,拉着她进了堂屋后,才轻道:“有心者不用教。” “啥意思?” 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罗嫂子没品出这句话的意思。 “哎呀,别扯这些了。” 跟在后面的耿嫂脸上有些白,那小伙子浑身都带着杀气,要她教他绣花还不如杀了她,连忙将今天来这里的意图说了出来,“月娥说你母亲走得有些早,怕你初次怀孕可能啥都不太懂,差我来和你讲讲。” “对!”罗嫂子点头道,“耿嫂给我们这里好多孩子接过生,对这方面懂得多,今天不是田里的活都忙完了嘛,就刚好来这里给你讲讲。” “那便谢谢嫂子了。”王晚晴抚着自己的小腹感激道。 她前世丝毫无这方面的经验,身边的闺蜜也和她一样是独身主义者。虽说老者曾嘱咐过自己这方面的事,但听听有经验的人的话倒是会有不少裨益。 “你这怀相不错,就是你瘦了些,生产时怕是使不上力气。” 耿嫂轻轻的打量了王晚晴身上一眼,道:“这些日子怕是要多吃些,多补补。到后面几月就不能多吃了,怕胎儿太大,生不下来。” “嗯。”王晚晴轻轻点头。 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罗嫂子开口:“这怕是有四五个月了。” “四月多,快五个月了。”王晚晴答道。 “脚肿不肿?”罗家嫂子又继续问道。 王晚晴低头看去,点头道:“有些。” “让你男人每晚端盆热水给你泡一泡,揉一揉,会好些。”罗嫂子看着她脚下的鞋道,“鞋子也需要软些的,舒服些的。” 坐在树下捏着绣花针的人竖着耳朵将这些话刻在了心里。 “涨不涨奶?” 这话让王晚晴有些羞,但还是轻声答道:“涨,还有点点痛。” “莫怕,用热巾布擦拭再按摩一下就不会痛了。我教教你怎么按……”耿嫂说着,瞥见了那洗干净后放在桌子上的几只桃子,便拿了一只,在手上比划着。 王晚晴羞红着脸,将这些动作记了下来。 那侧着身子躲在门口偷窥的人红着耳根,默默地将这些记了下来。 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后,两人喝了些凉茶后,一起走了。 那日晚上用完饭,洗漱完毕后,等着王晚晴的除了一碗苦兮兮的药,还有端着一盆热水坐在床前的矮凳子上的朱槿。 第83章 分别 看着那泡在盆里的巾布,王晚晴浑身僵了一下。 知道她误会了的朱槿笑了一下,将她拦腰抱起搁在了床上后,脱下了她的鞋。 直至温热的触感没过了双足,王晚晴才知道他要做什么,脸唰的一下红了。 朱槿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反应,笑着轻轻地给她揉着有些发肿的脚。 她的脚骨节分明,白皙小巧,指端带着些许粉红,他一手就能将其包裹住,朱槿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 双手支着床沿的王晚晴动了动自己的脚丫子,可朱槿不放,反倒是握得更紧了些。 她脸上的红晕未消散,像是涂抹了一层胭脂。不,比涂了胭脂还好看。此时还带着嗔怒,更是好看。 朱槿心下微动的,想将下午被人打搅了的事情补上。 他放开了她的足,将巾布拧干后轻轻地将其擦干。 在要脱离他的手时,朱槿在她的脚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王晚晴不自觉的将五指缩了缩,足背微弓。 而后她就听见面前人的一声轻笑。 “哼。” 笑什么,她不过是有些怕痒罢了。 王晚晴羞红着脸轻轻地瞪了他一眼。 那含羞带怯的一眼,让朱槿魂魄尽失,轻轻的擦干手上的水渍后,他便扑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王晚晴发出了一声嘤咛。那唇齿间的纠缠有些令她炫目,脑子里也是软软的一滩。 今天,不老实的人不再是王晚晴,而是朱槿。 往常循规蹈矩的手不再只放在她的腰间了,慢慢的往下,放在了她的臀部上轻轻揉着。 松软的触感从手掌传来,朱槿的理智断开了,另一只手慢慢的攀了上去,放在了她饱涨的胸部,隔着衣物给她轻轻地揉着,按着。 夏日的衣物的布料有些薄,王晚晴能感觉到他手上炙热的温度。他的手好大,能将她的乳房全部罩住,那渐渐凸起的一点自然是瞒不过他的掌心,他很是坏心的照护着那一点,用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轻地碾着。 身体逐渐被他挑逗得有些燥热…… “如何?”他的声音很是沙哑。 他何时变得这么坏了? 王晚晴有些羞恼地推开了他,道:“先前扒你衣服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热情。” 似乎是有些不解气似的,还在他的胸口上踢了一脚。 胸口上遭了一脚的朱槿浅笑着坐回了原来的矮凳上。 想起了那不久前的消息,他唇角逐渐落了下来,道:“灾民出现暴动,调兵又太远,各地官府征集人去镇压……而此次去的地方离落霞县不远。” 王晚晴眸色微动,问道:“那你是要在何时动身?” 听见她的回复,朱槿压下心里的失落,轻声道:“大概在五天后。” 原以为她最起码会犹豫一会儿的,结果她倒是半分也没有迟疑。 “大概多久?”王晚晴又问。 “一个月左右。”他答。 “嗯,还好。”王晚晴点头。 “……” 有那么一瞬间,朱槿其实很想问问她,假若自己和小萍同时掉进水里了她会先救谁。 他将心思藏在心里,垂下眼道:“现下农户们田地里的事告一段了,我准备与耿嫂的丈夫商量一下,雇她过来照护你一个月。” 没想到王晚晴朝他摆了摆手。 就在朱槿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时,王晚晴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之前你昏迷的时候,我在那么险峻的环境之下都能过半个月。才一个月而已,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才一个月,才…… 他其实很期待她会挽留自己,但……并没有。 朱槿的眼里有片刻的碎裂,但又很快的被他缝补好,轻轻答了一声“嗯”后,他便端着木盆出去了。 王婉晴望着他有些失落的背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太冷了些。 盆里的水还是温的,倒在泥土里还透着热气。 朱槿莫名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这倒出去的水了。 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八岁的时候被当做兵器练,或许他早就习惯于一个人了。 不!他一点都不习惯! 他现在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他已经有了妻子,孩子。 他恨不得把她绑在自己身上,她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可她好像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无限悲凉后,朱槿草草的洗漱完便回到了自己房里,刚推开门,便见到了那坐在床边上晃悠着脚丫子的人。 “夫君~”她甜甜的唤他。 朱槿缓缓的合上了门后,便扑了上去。 那瞬间,王晚晴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饿虎,而自己就是一大块香喷喷的肉。 还来不及辩解,她就被朱槿扑在了床上,嘴也被他用唇堵了。 轻轻地嘤咛了几声后,王晚晴便放弃了抵抗,从了这饿虎。 他今天有些不太一样,手很不老实,沿着肩颈滑到了领子,而后将领口扯开,在她的裸露出的肌肤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的吻。 最后在她的肩头轻轻地咬了一下才算罢休。 “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朱槿埋在王晚晴颈间,语气里很是委屈。 “当然舍不得,我是怕你担心刚刚我才如此说的,没想到倒是叫你误会了。”王晚晴将五指插在了他的枕后的乌发里,轻轻地揉按着。 就是因为他离开的背影失魂落魄的,自己才在这里守株待兔来向他解释的。 “在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会很想你的。”王晚晴郑重的捧着他的脸道。 “我现在就在想你了。”朱槿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里水盈盈的一片。 如果他是一只修勾的话,王晚晴确信他的尾巴已经摇得飞了起来。 不过现下她也只能在他脸颊上落下几个吻,安慰道:“一个月也不算很长,当初你去刘家修缮房屋时不也是一个月没见。” “不一样。”朱槿将脚下的鞋子踢了下来,靠着床框将她搂在怀里道:“那时候我每天都会溜回来偷偷地看你。” “那么远的路……”王晚晴心下紧了几分。 刘家身为当地的豪绅,居所所在位置是附近最繁华的所在,那距离怕是比之市集还要远些。 他这白日又要做体力活,还要耗费这些精力跑这么远…… “我轻功好。” 朱槿听出了她的关切,连忙答道。 却不想她的心会因为他的回答而飞向了另一个人。 这个答复在之前小萍还在身边时,他就如此说过。 想起那个叫自己姐姐的小姑娘,王晚晴胸中略有酸楚。 看着她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头,朱瑾猜到了她心下所想,用指腹将她的眉抚平后,轻声道:“这些天,可不可以心里只想着我。” “嗯。” 听出了些许酸味的王晚晴笑着从鼻子里哼出这个应答,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今天晚上一起睡。” 听到这话,朱槿僵了僵。 “怎么?怕我吃了你。”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直,王晚晴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并在他发达的胸肌上拧了一下。 “唔。” 酥麻的痛意让朱槿轻轻地哼了一下,捉住她还未收回的手,道:“只要你别像之前一样作乱……我便答应。” 怎么弄得她像是个流氓似的。 王晚晴用那只没有被他捉住的手在他的腿根上拧了一下。 “啊。”朱槿痛呼出声。 王晚晴顺势挣脱了他的手,起身,穿鞋,下床,开门,一气呵成。在临走前还给他留了一个孤傲的背影,道:“那我就不打搅了,你一个人睡。” “夫人……” “哼,这招这回没用了!” 谁能想到昔日暗卫统领现在成为了妻奴呢。 第84章 拜见谢家 六月尾,王玉臣终于赶在立秋之前抵达了陈郡。 若是想要赈下从此水患和暴动的百姓,谢家至关重要。 “麻烦小哥帮忙禀告,王家嫡长子王玉臣前来拜见谢家家主。” 穿着青色官服的小吏对着面前看门的小厮恭敬道。 “我们家主想问,这位王氏嫡长子是想以谢氏外孙的身份来拜见长辈,还是以大周的监察御史的身份来此兴师问罪的。” 小厮并未看身旁的那位小吏,而是盯着站在台阶前身形如玉的男子道。 昨日已经递过拜帖了,现下只不过是需要他的表态而已。 在官场浸淫已久,王玉臣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扯起一抹笑容,站在朱红的门前,躬身行礼道:“谢氏外孙,王玉臣特来拜见各位族老!” 这一声悠扬入内,朱红的大门随之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狭小的天穹,刻着连珠纹的影壁随着两扇猩红的门的推移横亘在眼前。 “公子,请!”小厮向着面面前的男子迎了上去。 唇角的弧度微微凝固,王玉臣缓缓的踏入门内,随着小厮穿过重重的檐廊,抵达谢氏为自己设下的接风宴。 宴上气氛斐然,珍馐遍摆,谢家族老坐在席上,交杯换盏。席面的帘幕后藏着奏着雅乐的乐人拨弦弄管,丝竹之声很是悦耳。 不过,这和睦的场面在王玉臣露面的那一刻便消失了。 那些族老们捏着酒杯打量着面前这位少年才俊,眼底神色各异。 “叔祖。” 王玉臣面上无丝毫怯懦,向那坐于首位的须发尽白的老人行礼道。 坐在首位上的谢宣捋了捋自己下巴上长度已然及胸的胡须,缓缓开口道:“倒是有些年月没有见到世侄了,还以为你已经将我这把老骨头忘了。” “小侄不敢。”王玉臣脸上笑容很是温和,举止亦是从容有度。 “坐。”见他态度恭敬,谢宣的态度和软了些许,但内心的戒备并未放下半分。 “是。”随着仆婢的指引王玉臣坐在了谢宣的下位。 刚一坐定,位于王玉臣对面的长辈便开口问道:“听闻贤侄婚事迟迟未定?” 说话的是王玉臣母亲的表兄谢非,自从生母逝世后两家虽是来往浅薄,但每逢节庆都会奉上厚厚的礼品拜访谢氏众人,其中自是少不了这位表舅父。 “劳舅父费心,玉臣婚事皆由王家族老做主,想来不久后便会有婚帖送来了。” 王玉臣的语气不徐不疾,脸上还挂着浅笑。 谢非心下微动,看着王玉臣的目光也深了几分。 这王玉臣已经年过弱冠,与他的同龄男子大多已然娶妻生子,偏这位名满京华的‘玉郎’不仅婚事迟迟未定,连妾室通房都不曾有过。 王家如此权势,他既是嫡又是长,且才华卓着,连圣上都青眼有加,除了王家那只老狐狸还在待价而沽的这个理由以外,其他人着实是不知为何他久久未定下婚约盟誓。 听着他们的话,谢宣脸上的神色并不算好看。 其他人并不知晓他早就与王家那只老狐狸有约,将自己的嫡孙女嫁与王玉臣,以修两族之好。 现下连这层窗户纸都未捅破,这位自己看中的孙女婿便为了那些贱民打了谢家的脸面。 他早就在得知王玉臣敲登闻鼓时便修书一封质问那在京城中的老狐狸,可回信并未等来,倒是先等到了这位帝王亲封的监察御史。 “玉臣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那便是赈灾。”王玉臣语调浅淡,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不过,尾音落地时,席上众人都变了脸色。 看着他们各色的表情,王玉臣缓缓开口:“圣上下旨勒令我此次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事项,可各州府的粮仓里的存粮不足,现愿以五倍之价收粮。” “五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谢宣此时倒是有些看不明白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想要做些什么了。 现下手中存粮最足且最近的便是谢家了,若真是以五倍的价钱收购,那便是天大的横财。 可他既然将灾情捅到了天子面前,现下却在带头哄抬物价。 “玉臣的母亲姓谢,身上流着的是谢家的血脉,这是改变不了的。” 王玉臣起身向首位之人行礼,言辞之间俱是恳切,“灾情虽说一时无法上达天听,但此次灾祸受地颇广,终究是瞒不住的。与其让其他无法把控的人揭露,倒不如给玉臣一个机会。若是谢家愿意帮玉臣割掉些许贪官污吏,那些赈灾款项便是此次的报答。” 谢宣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脸上沉了片刻,道:“听闻你在并州做得不错。” 杀贪吏,诛豪强,均田地…… 这就不像是会为谢家文过饰非的作风。 “并州小族,只不过是玉臣为官之路上的垫脚石罢了。”猜到他心中疑虑的王玉臣双膝跪地,道:“可谢家是百世氏族,是玉臣日后的依仗。” “家主……”听见他的话,谢家其他人已经略有动容。 可谢宣却摇了摇头,那只老狐狸会这样做他信,但王玉臣说的话却有待商榷。 “午后昏倦,我这把老骨头便不作陪了。”他悠悠的从首位上起身,缓缓地出了身后的屏风。 谢家人闻言,看着那还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也纷纷离了席。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侯在下面仆婢,既无人叫他起身,也无人理会他。 “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响起,四下里的仆婢也散去了。 “哟!还跪着呢!”一个二十四五的男子挑开帘幕缓缓走出,他身上穿着乐师的衣服,腰间挂着一管长笛。他的衣衫整齐,头发也被盘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却偏偏透着一股慵懒松懈的气度。 “来,讲讲,你这回是要干什么?”男子蹲在王玉臣面前,用长笛挑起了他的下巴。 “谢必安。”王玉臣将那只竹笛攥在了手中,那向来无甚情绪的眼底多了几分不耐烦。 “你小时候不是一口一个小舅舅的吗?怎么不叫了。”谢必安将自己的竹笛抽了回来,在手里转着圈。 “莫要扰我。”王玉臣闭上了眼,颇有几分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怕什么,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我和你不一样,虽同为下一任家主,我可握着这谢家的内外仆婢和隐卫的生死,没人敢偷听我们的讲话的。” 谢必安又把竹笛抵在了他的下巴上,赞叹道:“小玉儿,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呐,怪不得我那小侄女和你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开始绣嫁妆了。” “我不会娶她的。”王玉臣睁开眼,伸手将那只笛子夺了过来。 “哟!这么肯定,你又拗不过自己老子。不像我,我老子现下只有我这一个儿子。除非,你想借着此次赈灾的由头和谢家闹掰。”笛子被夺后,谢必安手没闲着,捏在了王玉臣的脸上。 王玉臣直接一笛子打了过去,“你躲在帘幕后面想必是都听见了,何须多问。” “可我也想不明白你不开仓放粮还涨价做什么?”谢必安赶在他动手之前,将那只犯贱的手缩了回去。 这一回王玉臣没有答复,而是将笛子丢给了他,道:“这么久了,这笛声倒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哟,没想到被你听出来是我在吹笛。不过,我明明有长进,不信我给你再来一曲。”重获自己爱笛的谢必安,作势要站在他跟前给他来一曲。 “公子。” 一位婢女站在廊外朝谢必安行礼道:“家主请监察御史进书房一叙。” 在谢必安略有惊奇的眼神中,王玉臣缓缓起身,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面前的婢女恭敬道:“烦请带路。” “好戏上场。” 谢必安瘫在椅子上,双眼盯着那抬步离去的王玉臣。 第85章 烫手山芋 谢家现下虽说没落了,可百年底蕴犹在,亭台楼阁皆是精巧。家主谢宣的书房更是淡雅华贵,里面铺陈的古籍书画有市无价。 “据说世侄喜欢兰花。” 谢必安坐在紫檀木桌前,身边摆设的错金的博山铜炉里点着一注沉香,香气厚重淡雅清新,不过里面混合着些许焦糊味。 那味道很轻,很淡,但王玉臣还是嗅到了,并且他知道丢在里面的是什么——一封自己伪造父亲笔迹的信件。 “兰花是花中君子。”王玉臣答道。 听见他的话,谢宣轻笑了一声捋着自己的胡须道:“我的嫡孙女刚好小字为兰,倒是与你有缘。” 这句话出口,王玉臣便知道自己此局已定,温和笑道:“谢家乃是书香世家,教养出的女子自是蕙质兰心。” 有许多话都未明说,但书房里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谢家愿意丢下些许小卒作为王玉臣此次赈灾的功绩,那用来赈灾的钱款将会是谢家此次相助的报酬,他日若是登顶,也必将偿还谢氏。 当晚,王玉臣留宿谢家,那原本还在掩饰的婚约也不胫而走。 半夜时分,他的房内爬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还未入眠,坐在书桌前的王玉臣直接抄起一旁的书砸了过去,正中谢必安面门。 “下手真狠。”谢必安揉着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子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王玉臣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在桌案上的纸张上埋头写着。 “这写的什么?”看着那宣纸上一堆一堆的名字,谢必安问道。 “那些谢家可以抛出去的贪官污吏的名单,还有不能丢开,但是我知道的名单。”王玉臣答道。 “怎么,想让他们狗咬狗?”谢必安将手放在了王玉臣的肩头,“你是不是把谢家想得太简单了,那些肯放手的必然伤不到筋骨。” “只是其一,那些赈灾款就是他们最大的把柄。”王玉臣终究是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向来没个正经的谢必安一时间静了,良久后才道:“你这是准备把自己搭进去?” “大抵会被贬谪到边陲,又死不了不是吗?”王玉臣淡淡答道。 “去你大爷的!” 谢必安一巴掌打在了王玉臣的脸上,抬手拽着他的领口道:“你还记得当时的理想吗!你还记得你在书院里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你说你要改变这烂包的世道!怎么,我还在你就要先跑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再忍忍!再过几年那老头子死了,我就是下一任家主,我们可以一起改变更多事情!” “哪怕你成了下一任家主,那些族老们,那些大大小小的乡绅们还活着,你也只是个傀儡。”王玉臣顿了顿,而后补充道:“若此次事成,我能帮你除掉他们,剩下的那些便交给你了……” “我有些累了……” 王玉臣的声音很是颓靡。 “大爷的……” 谢必安眼睛红了,想要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可看着王玉臣脸上多了的血红的掌印,谢必安的眼中多了些许颓然,室内一时安静了许久。 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平静。 “不是说不许让人打扰吗!”谢必安朝着映在门上的人影气恼的吼道。 听见谢必安的声音,那人影一时愣住了。 察觉到不对劲的谢必安立即打开了门,将那婢女打扮的人拉了进来。 在看清她的模样后,谢必安笑了,“我说怎么会有这么不灵光的婢女呢,原来是你啊,谢沁!” “小……小叔叔,你怎么在这里?”被捉住了的谢沁脸上很是惊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谢必安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臂,在她手上端着的托盘里端着的银耳汤扫了一眼,道:“怎么大半夜的跑来你未来姐夫的房里献殷勤。” 谢沁的脸上瞬时白了,连忙道:“没有!我只是走错了房……” 三更半夜穿着婢女衣服走错房,这话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看着她反常的表现,谢必安的目光在那碗银耳汤上凝了凝,“这里面加了些什么?” “小叔叔……这只是普通的汤,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谢沁哀求道。 “那你把这汤喝了,我就不追究了。”谢必安语气冷得可怕。 “不……” 这字才出口,谢必安便冷笑道:“里面果然是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我禀告家主啊!” “不,不……不要告诉家主,我喝,我喝便是了!”谢沁眼里挂着泪,颤着手将那碗银耳汤端了起来。 “罢了。” 清冷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打断了谢沁的动作。 王玉臣冷眼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道:“你离开,我不想再生事端。” 闻言,谢必安松了谢沁的手臂,还不忘嘲讽道:“你可真是怜香惜玉啊!” 而谢沁趁着说话的间隙连忙逃离了现场。 “你可知那碗汤里面极有可能下了催情药,若不是我在你早就清白不保。” 谢必安双手抱臂,嘴也不饶人。 “若不是你将四下里的仆婢支开,她也不一定进得来。”王玉臣坐回了桌前,将那些名单再看了一眼便投入了火里。 “再说,这么多年想爬我床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些伎俩我很清楚。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儿。”他又补充道。 “不准牺牲自己。”看着那被火燃尽的纸张,谢必安的眼冷了几分。 “我了解我朝刑律,我大抵会被贬谪,并不是生生死死那么严重,莫要紧张。”王玉臣故作轻松道,“若是君主贤明,我极有可能不降反升。” “贤不贤明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今圣上玩得一手制衡之术。”谢必安大大啦啦的坐在了他的旁边,道: “你们王家势大,他早就生了修剪之意。此次赈灾之所以派你去的原因你也清楚,假若你做好了,那便会得罪谢家,王谢两家注定离心。假若你没做好,那就更好了,他直接有了由头清理王谢两家。” 他瞥了一眼王玉臣,道:“这么大的坑,你并非是这么不理智的人,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急冲冲的就跳了下去。” 王玉臣不语。 身为司隶校尉,他监督的京师和周边地方,水患之地离京城颇远,根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也并不知晓。 水患刚发生不久,他也和这很多人一样都被蒙在了鼓里。相信了那奏折上的鬼话,以为只用各州府开仓放粮便足够。 朝廷当即下令免税一年,一切都风平浪静。 若不是那个浑身狼狈的婢女找到了自己,他还继续被蒙在了鼓里。当他亲眼看见那片人间炼狱时,他便决定了接手此事,既是为了救百姓,也是为了找清儿。 在旨意落下之前,他才发觉满朝文武都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好,他接。 第86章 人间炼狱 当听见粮食价格现下是之前的五倍时,朱槿略有惊诧。 临行前他问过王婉清她的兄长是个怎样的人,那句答复还犹在耳边。 ‘他是一位君子’ 这是王晚晴从崔寻临真假参半的原着内容,已经听见的八卦和那天他驾马来救自己一齐得出的评价。 事实上,这评价也很是符合朱槿还在太子身边时所听所见。 他也曾远远地见过王玉臣一眼。 那次集会的原因为何已然是不记得了,但记得曲水流觞,群芳枝头斗春,那人素衣白袍,抚琴吟曲。 一位婢女看得出了神,误将酒水撒在了他的袍角,他只轻笑了一声:“卿比我先醉。” 也是那时他便觉得,或许那‘玉郎’之名并非虚名。 “我当他是什么好官!原来和这些人一样官官相护!”空着袋子从米店里折回来的精瘦老人边哭边骂道。 现下还能有余钱款买米的,可以算得上是富户了,那老人的衣着不凡也印证了这一点。 “别挡路!” 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拿着破碗将面前的老人推了开来,嘴里还念叨着:“施粥了!施粥了!” 闻言,朱槿神色微动,跟在他颤颤巍巍的脚后转过几道街巷,便看见了那围堵在官府门口的人群。 现下所在是离落霞县有些距离的泗水郡,此处虽说也遭受水患,但平原相较于其他地方广阔不少,每年留存的余粮相较其他地方足些,故而不少地方的灾民都涌入其中。 那些人破衣烂衫,骨瘦嶙峋,身上还带着恶臭味,在等着那巨大鼎炉里的清粥。有的人甚至连破碗都没有,举着手,双手做捧水状,希望他们能把粥倒在自己手上。 鼎炉下燃烧着的火苗噼啪作响,里面的清粥咕噜咕噜的叫着。热腾腾的蒸汽里带着些许稻米的香味,这些许香味在这群灾民早就没有半分油水的肚子里像是天上的鲜酿。 粥并不算太清。 躲过那些人的视线后,朱槿蹲在了府门前的高楼的屋脊上。 里面翻腾的白沫子下是可以看见那些熬煮得有些软烂开花的稻米的。 比他幼年时见到的像水一样清澈的赈灾粥不同,这救得了人,能填一填肚子。 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朱槿越过了几道屋檐,落在了那几个茅草棚子后。 “去哪里了!”一个做官差打扮的人站在草棚面前,盯着那消失了一会儿的人道。 “茅房。”朱槿回复简略。 官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而后一鞭子甩了过去。 这力度拉满的一鞭子落在了朱槿掌心像是轻飘飘的棉花。 “哟呵!”那官吏似乎是很不满于他的反抗,试着将那鞭子抽回来,却不想倒是被他的猛地一松在倒在了地上,一头栽到了污泥里面。 站起来时,那官吏踩着地上的污泥又跌到了泥地里。 一时间,周围同时被从各地“自愿”而来的村户里的男丁都笑出了声来。 也笑出声的罗双柱不禁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起了一些敬意,这些天可这小官可狐假虎威了不少时日,有时候还动辄鞭打,他们早就恨死了。 可披着这张皮子,谁敢动他,搞不好扣上个他们又听不懂的帽子,就是一阵牢狱。家里面的几张口都等着他们喂呢,哪敢出头冒尖。 “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呢!”一个官吏从茅草屋后面绕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叫着:“前面等下会有大官来巡视,那群流民像是要疯了一样!还不赶快去护着!到时候若是伤到了他,咱们都得掉脑袋!” 听到这话,那栽倒在地上的小吏一骨碌地站了起来,也没有之前的张牙舞爪了,抹了一把脸上的厚厚的泥浆,丢下一句:“听见了吗!还不快去!不然咱们脑袋都要搬家!”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虽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但也连忙冲了过去。朱槿漆黑的瞳仁里面似乎有几分疑虑,迟了几分也跟在了众人身后。 官府门前的炉鼎被推倒了,雪白的米粒混合着汤汁一起撒落在地上,流民跪在地上,有的用碗,更多的是用手将地上的那一层滩在地上的粮食送入口中,后面的人见状接连扑了上去,一层压一层,直至有血渗出来。 周围来疏散的那群官吏束手无策,选择了抽出自己腰间的鞭子打在了那群前赴后继的灾民身上。可就像是打在了石头上,他们毫无反应,眼里只有那些地上已经被踩得发黑的米粒。 可人多粥少,还未有半会儿地上只剩下了混合着鲜血的泥水。 背上的疼痛也后知后觉的开始变得火辣辣起来。 那黏腻的猩红似乎是某种燃料,让这群太久没见荤腥的人变成了野兽。于是,这些生不如死的时日将愤怒拉到了顶峰,他们抢过了那曾经对自己有用过的皮鞭,将那对自己急眉厉色的官吏高举起来,投入了旁边鼎炉里还在沸腾的滚粥。 地上那些在刚刚的争抢中死去的人被扯开了衣服,一起丢了进去。 当朱槿到达现场时,那粥里的人已经浮了起来,空气中还带着奇异的肉味。 还存活的人成了兽,红着眼睛看着那逐渐煮好了的东西。再一次不顾被烧的发红的炉壁,将那鼎推倒。 又一次争抢爆发,那些滚烫的肉成了此次争抢的首要目标。 有些发白的肢体被人撕开,各种内脏铺了一地又迅速被人捡起来送入口中。煮的时间并不算久,中间仍旧是生的,带着血。 可,这些能填饱肚子。 人的皮肉,手指,内脏甚至毛发,都一样不差的送到了肚子里。 外围的人不断朝中间涌入,又压倒了一片人,血腥味更加浓厚。 这极大的刺激了他们的感官,于是,那些还是生的肉也开始被人撕咬。 人间炼狱,应是如此。 前方如此动乱自然是落在了那队人眼中。 为首的人手轻抬,那队人便停了下来。 与多年前一样,在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群间,朱槿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名满京华的王玉臣。 这是却是王玉臣第一次见到朱槿。 身上的那件戎衣不知是下面的官吏从哪里找来的,不仅发黄,而且还有虫蛀了的痕迹。哪怕如此也挡不住他通身的英气。 他正站在府衙旁边的石狮子旁边,对面前的炼狱无丝毫反应,只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藏着些许打量。 第87章 赏识 那人既不害怕,也不慌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很是显眼。 不过,现下相较于那素未谋面的男子,王玉臣更关注的是那群已经失去了神志的灾民。 他们已经陷入了癫狂之中,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只是在那些还仅存的“食物”里卖力的扑腾着。 他们人数太多,太密。乌央之势若群蚁围攻。 已然被踩踏死去的人铺陈于地,其间还有被啃食得七零八碎的白骨。 如此惨状,跟在自己身后的官吏已然有人捂着嘴吐了出来。 “大人!”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刘元叫道:“这该如何是好!” “走后门。”王玉臣拉着缰绳,眉间略有疲色。 他后面所带的人根本不足以用武力制服那些流民,若是贸然出手,怕是会进一步激化灾民的情绪。 泗水郡有良田数千亩,算得上是一大富郡,也算不上此次受灾最重的地方。 灾民竞相涌入他已然料到了。 可情况要比他想象得更糟一些。如此看来,现下只能用些非常手段。 他轻呵一声,驾马绕过了府衙门前的乱民,来到大开的后门。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泗水郡的郡守还算得上是个聪明人,打开了后门,拉着低阶的官员恭恭谨谨的在两侧等着。 “拜见监察御史。” 已然知道府衙门前的状况,年纪颇大的郡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有些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泗水郡连年丰产,郡守功不可没。”王玉臣下马,扶起了地上萧瑟得如空中落叶的老人。 听着他温和的话语,泗水郡守心下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不过,沿路以来既未见到任何堤坝正在修建,又闻所施的粥饭虽稠却少。”王玉臣话风一转,郡守的膝盖也软了下来。 “我……我尽力了……灾民太多,能用的人手又少,如此已经是极限……”太守说着便要跪下来,可王玉臣却扶住了他,语气也很是温和。 “我明白,郡守是守成之官,若是风调雨顺自是可以护一郡安稳。” 他连笑容都很是温和,但眼中的寒意半分未减。 “可现下,大周要的不是只能守成之人,郡守此次失职太过了……” 话落,郡守已然摘下了官帽以头叩地,额间鲜血已经溅。 “此次失职,小官难辞其咎,自请革职以安民心!” “何须革职。”王玉臣温和若水的话语从郡守有些灰白的头顶上飘了下来,“不过,郡守有一物倒是能镇住外面灾民,不知可借否?” “不知是何物?”郡守跪在地上嘴唇苍白,浑身战栗。 王玉臣脸上的笑容微凝,冷声道:“你的人头。” “砰!砰!砰!” 连绵的鼓声打断了外面哄抢的人群的动作,那些趋近于兽的人群就像上古时期的年兽惧怕于爆竹一般,被这震天的响声给震住了。 那是放在府衙门前的置于东侧的大鼓,被水浸泡过后有些发黄的鼓面被这裹着红布的鼓槌敲得颤若地动。 他们都缓缓的扭过头来望向那原本紧闭着的府门。 朱红的门前站着一位很是年轻的官员,但百姓们并认不出他身上的官服是何等品级,倒是有人认出了那被人五花大绑的官是这段时间常躲在里面的郡守。 “此人是泗水郡郡守!”刘元钻了出来,举着一张绢布大声叫道。 “赈灾不利!” “监守并盗!” “今杀之以平民愤!” “自即日起,每辰时、午时 、申时,除府衙前外,于城中东、西、南、北四方均开始施粥!” “今日之事,皆因官府失职!故而概不追究!若此后有人徇私枉法,挑起祸事!皆从此人之果!” 随着话音落一起地的,还有一颗人头。 雪白的刀刃上沾的血很是粘稠,顺着刀尖滴在了砖石上。 看着那颗从台阶上滚落下来的人头,灾民们好像从枯死中活了起来,他们抬头看着面前的站在首位的年轻官员,干涸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两缕希望。 “本官承诺,每位灾民皆可果腹!”王玉臣下阶对着面前的灾民正色道,“否则便从泗水太守之例!” “青天大老爷!” 一声呼喊划破沉闷的人潮。 “青天大老爷!” 陆陆续续的呼喊声中,王玉臣挑起袍倨,双膝委地,朝着面前的百姓重重叩首,道:“本官必不负诸位重望!” 身后随从的官吏亦是随之跪在了地上。 至此,这次暴乱可算平息。 当王玉臣在众民瞩目中步入府门时,他将余光落在了那个依旧站在石狮子旁边的男子身上。 既不害怕,也不慌乱。不过,此时那人眼里的探究意味化作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倒也有趣,身为此次征召而来维持秩序的农户,面对暴乱不出手也不躲开。暴乱解决后也不若其他人一般如释重负。 “将人带过来。”王玉臣向身边人吩咐道。 “是。”刘元抢先他身后刚欲作答的人一步答道。 对于他的殷勤,王玉臣其实略有反感。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鲜艳的表象,若是真如了他的愿举荐他,怕是日后便是鱼肉乡里的蠹虫。 嘱咐周围人退下后,王玉臣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等着那位的男子。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他便见到了那位穿着有些许褪色的戎衣的人。 那人跟在刘元身后,脸上并无丝毫慌乱,只是那层浅淡的忧愁似乎是更深了些。 刘元见到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王玉臣清楚,不过是些客套的话语,挥手示意他离去。 也算是在官场历练过一年半载,刘元极其有眼力见的连忙退了下去。 “你可知你的职责为何?” 王玉臣声音很是轻,目光也是如此。 “刚刚此种情况只有一法可解,那便是郡守人头,可我不过一介草民,怕是无法取下。”朱槿俯身行礼道。 见着他还算得体的礼数,王玉臣心下的好奇又多了几分。下面的人的德性他猜得到,不会有人会愿意教草民这些,只能是他善于察言观色学到了这些。 “民乱时,周围人或是惊慌,或是躲藏,你不惧怕。为何倒是祸乱平息后倒是才开始起了愁思。”王玉臣并未叫他起身,目光也逐渐寒凉起来。 “见刚才府门前的所为,草民知道,您是一位颇有谋略的好官。正是因为您是好官,才不禁为此神伤。” 朱槿将自己的头压得更低了些,因为他是一位好官,是王婉清的兄长,是她的血脉相连的至亲,有些话他必须得说。 听见他的话,王玉臣有些许的愣神。 “五倍的价格能使那些贪官豪绅原形毕露,但也能让大人前途尽毁。”朱槿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从地下缓缓飘来。 “若是大人不能改变此时的取官之法,哪怕再多许多像大人一样的舍生取义之人也无济于事。” 一字一句尽数入耳,振聋发聩 。 “草民是农夫,每年耕地前都要将那野草连根拔起。” “若是只是割掉裸露在表面的叶子,只能管得了一时,来年春风又起,长出来的杂草怕是会更加粗壮。” 王玉臣眸子中染上了一层喜悦,缓缓的扶起了还在行礼的人,道: “你可管制多少人。” 第88章 起疑 取官之法积弊已久,王玉臣早有革新之意。 只不过,把握着这个庞大的帝国运行的顶层官员,皆是这个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只他一人,想要改变此制,简直天方夜谭。 由上而下阻力甚大,那他们便由下而上。 没想到今天倒是让他找到了一位有如此智识又有胆量之人,他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人才。 “草民不敢……”听出了他的任用之意,朱槿心下一惊,连忙推辞道。 听见他的话,王玉臣眸子里那一层喜色倒是更深了些。 如此机会旁人怕是趋之若鹜,他反倒是推辞,显然,他并不是浮华浪荡之人。 思及此,王玉臣凝眸正色道:“君有此等见识,怎可让明珠蒙尘?当下正值国家危难之时,正是用人之际,望君莫要推辞!” “草民不过一介农夫,怕是……”朱槿话在嘴边,却被王玉臣堵了。 “正因如此,更是要任用你,为革此时取官之制而图谋!” “……”朱槿张开口,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文官,自己说不过他。 “那便是同意了。” 不待他答,王玉臣清朗的面容若薄冰上乍破的晓光,展颜道:“即日起,你将协助刑狱司赈灾,那些从各地拨召而来的农户们,皆听从你的差使。” 这算是对他的考验。各地口音繁杂,来源不一,有的人是农户,其实更多的算得上是流氓地痞。管辖起来不算简单,想让他们听从指令,不作乱或是偷懒更是艰难。 若是他不负所望,那自己便会放更大的权力在他手中。 而此次上奏表彰的名字里也会有他。 圣上早就对世家势力不满,如此也算是合了圣上的心意。此人既无宗族,又无背景,那便是圣上会选择的“棋子”。来年大小中正举荐时,或许他都不必向谢必安知会,此人品第不为上中,也为上下。 从无到有,自己可以相助。 能握住多少,便要看他的能力了。 他其实很是好奇,有如此眼界的人,能为他带来多少惊喜。 王玉臣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槿。”男子凝眉道。 听见他的姓,王玉臣神色微愣,问道:“家住何地?” 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朱槿迟疑了几秒,答道:“现居于江州县下槐花村。” 他其实并不想告诉王玉臣自己现下安置的地方,可来自槐花村的人并不止他。王玉臣已经起疑了,若是欲盖弥彰,这反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现居……那便是之前不住在那里。”王玉臣盯着他有些漆黑的眼眸,不禁想起小萍对住在清儿隔壁那个暗卫的形容‘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又开口问道:“你之前家住何地?” “郫县,朱家村。”朱槿神色并无丝毫波动,回答得毫不磕绊。 “那便离这里也不算太远,等灾情赈下后,重填户籍,怕是能找到你的老乡。” 王玉臣的话语很是温和,恰与刚刚要杀那位泗水郡守的前奏一样。 郫县与落霞县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他倒是真有几分可能是那位暗卫。 “小民亲缘淡薄,若是大人此次真能找到小人的至亲,小人感激不尽!”朱槿跪在地上叩首道,投在地面的眼神却很是冰冷。 刚刚的话是在威胁自己,若是那些所谓的老乡推翻了他的话,那便是自己的死期。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老家就是朱家村。 只要他们没有死,怕是还记得当年是怎么逼一个幼年失怙的男孩自己插草在头上,卖身葬父的。 “这些都是本官应当做的。”王玉臣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见他如常的神色,不禁起疑。 天下姓朱之人何其多,莫非是自己多想了。 “郫县和江州县隔着重重山峦,不知你是如何在如何在水患后抵达那里的。” 虽说猜测居多,但有可能与清儿有关的消息,他一点都不想放过。 “我运气好,路上遇见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他知道近路。”朱槿淡淡答道。 此地已然有鼠疫的苗头,太清真人怕是不久便要到此,那他便是自己最好的证人。 王玉臣眸色微动,扯出一个笑容道:“今日问得有些多,还请朱兄弟见谅。” “草民不敢。”朱槿屈身行礼。 “等下我会派人将一副手令交给你。赈灾事宜甚繁,还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王玉臣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还在临走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待到两人擦肩而过时,那脸上的笑容迅速落了下来,取代它的是凝结成冰的冷色。 无论是来自郫县,还是来自槐花村的人,他都要好好盘问。 不过,这男子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哪怕是隔着重重山峦,也会有人逃难至此。那些偏僻的村镇,倒是没有好好的排查过。 看着他的背影,留在原地的朱槿慢慢的将手收紧,眼底也冷了几分。 有些东西,他得先王玉臣一步矫正。 在王玉臣的手令到来之时,朱槿向那位官员要了纸笔,开始收录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的名字。 将来自相同或是临近地方的人每十五人为一队,每队设置队正,管制一队事务。 而来自槐花村的那些人中,朱槿挑了罗双柱为队正。 在他提笔写下罗双柱的名字时,他凑到了跟前,有些惊奇的问道:“朱兄弟,你还会写字呐!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嗯。”朱槿点头,而后将那张纸贴在了他们居住已久的茅草屋的墙上,将那最上的一个名字标红道:“这是你的名字。” “那我们其他人的呢!”有人起哄道,却被朱槿一道眼神杀了回去。 “你们各自有编号,自队正名字往下可一一对应,自己慢慢数。” 话落,那人悻悻然地跑回了人堆里去。 朱槿坐回了桌前,理了一下有些炸毛的笔尖,在放在地上的水桶里洗了一下,沾上朱砂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莫’字。 “这是谁名字!咋和我们都不一样呢!”罗双柱看着那大自己名字几倍的字,不禁问道。 周围几个来自槐花村的人也不禁围了上来。 “这个字念‘莫’,‘莫要,莫非’的‘莫’,这也是我妻子的姓。”朱槿提笔在那巨大的莫字下写了几行小上些许的字。 “你婆娘不是姓马吗?”作为少数知道王晚晴假名的罗双柱不禁问道。 那天他见到那仙女般的人就失了魂,不久后就到郑家打听她的事,这才从郑村正口中知道她姓马。 “我们当地的方言就把‘莫’读作‘马’。” 朱槿将那写着血红的字的纸张贴在了茅草房前那最为显眼的墙壁上,道:“自今日起每次饭前,都要将这张纸上的戒令读上三遍。” “啊!可我们不识字啊!”罗双柱双手一摊道。 “我会领读,若是你们记不下那便算了。”朱槿看着那几个鲜红的莫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松释。 一个‘朱’字便能引起王玉臣如此动作,若是‘马’字露头,怕是他就算是翻山越岭也得亲自看看。 “莫要斗殴!”朱槿领头道。 后面是稀稀落落的应和。 “莫要抢砸!”又是一声。 他们记进去了多少朱槿并不在乎,但他相信此后,这个‘莫’字将焊在他们的脑里。 那日晚上,那些来自槐花村里的人都被叫去了问话,‘是否听说过一个姓马的难民?’ 毫无疑问,均是摇头。 而朱槿正在房梁上轻轻地看着那底下的那个在房里来回踱步的王玉臣。 他其实很是好奇,王玉臣是如何得知他姓‘朱’的。 知道他的姓的,除了自己快要想她想得发疯的夫人,那便只有三个人。 太子、那位制造了他假的户籍的‘林嬷嬷’、还有那个小丫头。 现下,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那个‘林嬷嬷’得知水患后将一切告诉了他。 要么是小萍还活着,并找到了王玉臣。 或许…… 朱槿眸色微沉。 这两者都有。 第89章 思卿若狂 天上的云朵浓密,外面的月光也是朦朦胧胧的,无法视人。不过,四下里倒是十分的静,仿佛连针落下都能听见。 故而门外那声求见倒是十分清楚。 “如何?” 门被小吏从外推开时,王玉臣已经坐到了案前,翻着桌案上的纸张,面上并无异动。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知道,他心下是何等的忐忑。 “大人,朱家村幸存者并未听过有位叫做朱槿的人。不过,用‘朱大’这个名字的人倒是颇多。”功曹从事垂头行礼道。 听见那他的报告,王玉臣眉头轻蹙。 而坐在梁柱上的朱槿唇角微勾。 他们这些百姓吃饭都成问题,名字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记个数罢了。 平日里不过‘老大’、‘老二’的喊,或是喊小名‘猫蛋’、‘狗蛋’的。 若是想从名字下手,那只朱家村也够他慢慢查的。 “当地村民粗野,儿女出生后的名字大多如此。且他们并不知法,当地官员散漫,那些没有收录进户籍的人也多。”功曹从事虽不知他为何要找寻此人,但知道王玉臣执拗的性子,接着补充道。 “而那些找到的存录的户籍里,姓朱且名大的只有五人,而水患过后,只一个村子现下问出来的怕是有双手之数。” 显然,不是官吏失职,而是他们有意为之。 王玉臣扶额,轻轻的抬了抬手,示意他下去。 功曹从事告礼后便轻手轻脚的下去了。 在他还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时,他便跟在王玉臣手下,自然知道王玉臣此刻心绪不宁,还是莫要打扰了。 有些腐气的门被合起来后,王玉臣眼里的冷色全然裸露,像是散发着戾气的剑刃。 大周现下所征收的赋税为丁税,以人口数来征收赋税。 百姓为避税会隐瞒真实人口,而地方官为了保留地方财力,层层贪污自肥,也会多方隐瞒户口,假报名姓。 上报户籍时用假册,而在收赋税时用的是真册。那些‘多出来’的人口交的税收都会落入官吏的口袋。 此事层出不穷。 思及此那并不算稳定的边疆,王玉臣五指收成了拳,重重的锤在桌案上。 桌案上立着的烛火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晃。 户籍作为征收人口税和分派兵役、力役的依据,无论哪朝哪代都很是重要。他知晓这东西下面的人实行起来不利,但也不知竟然严重至此。 最近边疆不算太平,若是真要与蛮族开战,所要费的钱粮、人口不可计数。 人口缺损,必须由那些报上去的百姓补足,赋税将会比应当的数目重数倍。 而下面的官吏又是如此风气,怕是开战时所征收赋税又会以数倍之上悬在百姓头顶。 真是一群误国误民的蠹虫! 王玉臣合目,缓缓地泄了手上的力气,曲起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三下。 “长公子!”着黑衣躲在暗处的男子从窗外跃入,向王玉臣跪地行礼。 “去将小萍寻回,说是有小姐的消息了。”他的语调平稳,神色安然,丝毫看不出刚才发过火。 那男子应答道后便翻窗而出,瞬时就见不到踪迹了。 空荡荡的房内只留下王玉臣一个人。 他坐在案前盯着那明黄色的烛光,眼底也被其燃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只是那面上并不松释的眉关昭示了他此时的心绪。 窗外穿来一阵风,烛火被其带着往一侧逸散。 而就在这明明灭灭间,那坐在房梁上的人不见了。 王玉臣,你确实是君子。 朱槿回到了自己现下住的茅草房,躺在那铺着干草的‘床’上,盯着那乌黑黑的房顶回忆着那人的震怒。 在听闻叫做‘朱大’的人颇多的时候他不恼,因为他知道小萍见过那名暗卫,只要她出现,一切便水落石出。 他是在听见户籍与人对不上后才发了火气。 那火气不是为自己失去了踪迹的妹妹,而是为了百姓。 就是因为他的品性,林嬷嬷才会将她原本为王婉清的安排告知他,小萍才会为了找王婉清与他有了关联。 她们也是认定王玉臣会护王婉清的安稳,才敢让他知晓这些。 思及此,一股淡淡的忧愁套在了朱槿的心上。 若是她在此,她会如何选择呢…… 是与他兄妹相认,过回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愿意和自己这个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在那个山疙瘩里面朝夕相伴。 答案貌似已经很显然了。 朱瑾翻了个身,将手放在了肩头那个她咬过了的地方。 由于嗜骨虫的缘故,他身上的伤愈合得比常人快很多,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那圈牙印自然早就消失了。 他有些后悔,当时怎么没找个纹身师傅将那刺在身上。 往后余生也算是有个念想…… 朱槿将手从肩头放下。 可现下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亦或许是因为心里很烦闷,朱槿在那睡着七八个人的大通铺上又翻了个身。 也许在她心里,小萍比自己重要些,或者他与小萍放在同等地位。 不过王玉臣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应当是比自己重要些的。 朱槿眼眸里面很暗,原本多了些色彩的脸上也是一片死色。 当晚,他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除了脸上冷了些外,看不出其他的东西。 他轻轻的将贴在墙上的那张写着禁令的纸揭了下来,而后将其揉成了一团。 “怎么!不耍威风了!” 背后传来一声讥讽,朱槿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只不过他们的眼神很是飘忽,偶尔向他的方向看一眼后又立即改了方向看着别处。嘴里还小声的咕哝着“拍马屁得来的官。” “不过是一个队正。” “这小子怕是毛都没长齐,肯定没什么能耐。” 若是普通人自然是听不清楚那些被刻意压低还掺杂着方言的话。 朱槿倒听得很是清楚,可他既不怒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只是松了松自己的腕关节后,淡淡道: “你们若是有谁觉得我不配管辖你们尽可上来与我单挑,若是赢了,这位置便是你的。” 话落,那些聚在一起的人瞬时都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无一人敢上前。 “一起来也行。” 朱槿淡淡的补充道。 对于挑事者,他还是一贯的作风——单挑,或是一对多。 简单,且高效。 他其实有些感谢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大早上的来给自己当沙包泄气。 话落,一个人举着拳头扑了过来,其他人见状也跟在了他的脚步后。 三两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龇牙咧嘴地躺在了地上。 一群连下盘都不稳的乌合之众罢了。 朱槿轻轻的理了下自己起了些许褶皱的袖口,道:“那些文绉绉的规矩你们不必再守,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是现下的新规矩。” 那些灰头土脸的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地跟那些一开始就没参与其中的人站在了一起。 虽说不再嘀咕,可眼里的不忿似乎要从那两个空洞里溢出来了。 “队正可由此更替。” “而我的位置也可由此更替,不过只有连当五日的队正后才有资格挑战我。” 和他们一起待了这么久,朱槿知道他们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接着道,“每日晚食前半个时辰便是决斗之时,胜者当天有肉食。” 听见有肉,在这里待了这半个月肚子里无丝毫油水的人都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虽说是给朝廷做事,但这待遇,基本上就比外面的灾民好些。 吃的是清粥,喝的是沉积下来的雨水,住的是用茅草搭的四处漏风的草房,睡的是那捡来的木板拼凑起来的床。 大多数人其实早就受不了了。 “此外,每任一日队正,便可得一枚铜钱,连任五日升至五枚,十日后升至十枚,由此推算。” 巴掌给了,接下来便是甜枣了。 他们虽然不识字,但简单不过的算数倒是清楚。 一个两个的眼中倒是多了些跃跃欲试的神态。 至此,初步的立威算是达成。 朱槿坐在了有些破旧的木桌前,蘸着木桶里还剩下的水开始研墨。 而他的眼里是一片深沉。 昨晚也算是做了决定,修书一封问问她的意思,是要向王玉臣直接坦白,还是将小萍绑了送到她的身边。 他的私心希望她的选择是后者。 落笔后,朱槿却发现自己满腔满腹的话在纸上只留下了“思卿若狂”四字。 今日是他们分别的第二十一日。 第90章 跛足僧人 自胎儿月份越来越大,王晚晴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脾气也大了起来。 有时候没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值得她生一会儿闷气。有时候天气不能如她所愿她也会生气。 就比如现在,自己钓鱼没有钓到,差点把杆子摔了。 “这是正常的,咱做母亲的都会有这一段。” 在离去之前,朱槿最终还是聘请了耿嫂一个月。不过现下看来是要延时了。 耿嫂绣着手中的一件小小的肚兜道:“那时候,男人最能关怀一两句就算作是不错了。但大多数女子命不好,哪怕怀了孕,生了孩子也被一家人差使,没时间抹眼泪。” 说着她叹了口气。 “我就见不惯把媳妇不当人的。”搬了把竹椅坐在一旁的罗大嫂搭话道,接着说起了那最近村中的八卦。 “前几日不是郑家那小儿子成婚嘛!我跟你讲,那郑家的小儿子娶的那媳妇可真是不得了,才过门几天啊,就闹着要分家。”她抓起来旁边的一把瓜子道。 “那郑村正能同意嘛!” 听见如此八卦,耿嫂瞬时来了兴致,原本脸上淡淡的愁绪也瞬时不见了。 “嘿!要不说她厉害呢呐!” 罗大嫂将手中的瓜子壳顺手丢到了一旁的草堆里,拧着眉毛接着道:“说是什么她娘一连生了五个儿子,她出生时那算命的也说自己能连生五个儿子,这不!郑家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 “这分家啊怕是再闹一会儿也快成了!”说着罗大嫂又抓了一把瓜子。 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的王晚晴虽还盯着那充当浮漂的草杆子,脑子里面想的东西已经不自觉的跑到了郑家的事上。 很是奇怪,他们家三个儿子都在壮年,却很是急着要后嗣。 就算是成婚,按照他们那急切的样和长幼顺序,应当先给自己二儿子娶妻,或是两个儿子一起。 王晚晴不禁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耿嫂脸上是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确实没人后,才压低嗓子小声道:“那郑家的二儿子其实是个天阉!村里面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 “啥!”闻此大瓜,罗大嫂震惊得差点把手上的瓜子给丢了。 王晚晴也将头偏了过来。 “他小时候光着屁股蛋子的模样好多人都见过,一开始还和周围同龄的小子一模一样,但三四岁的时候,就不长了。所以村里面疼姑娘的人家都知道这消息,怕毁了孩子一辈子。” 耿嫂说着还摇了摇头。 “你说那郑有才霍霍了这些姑娘,却没见到说那个姑娘家有了娃的,莫非……” 罗大嫂捏着瓜子小声道。 “谁知道呢!”耿嫂将手一摊,眉头也往上挑了下。 “对了!”罗大嫂猛然想起之前从自己婆婆那里听到的事,清了清嗓子:“那郑家之所以这么急着要孩子,好像是因为多年前一个跛足的和尚来她家化缘时说的话!” “说的啥呀!”耿嫂虽说年岁大见闻也多,但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连忙问道。 “他家会无后而终!” 罗大嫂嫌弃手中的瓜子碍着她说话的势头,将它丢回了小箩筐里。 “这话是听我那早死的婆婆说的,那郑村正成婚的第二年他媳妇就怀了孩子,当时有个和尚化缘,那郑家的那老婆子心情好就给了他一碗饭,还问他算得出她儿媳妇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 罗大嫂挥着手道:“那和尚不仅说是女孩,还说他家将会无后而终!未来那些叔伯兄弟会将他家的家产全部抢走!” “那郑老婆子那样厉害的人,那和尚怕不是要被打死!”耿嫂子回忆起郑家那老婆子还没离世时见人就骂的模样,现下都有些发怵。 “可不!”罗大嫂神情激动,“但奇就奇在那和尚被揍后才说郑家未来会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但最后还是会无后而终!” 王晚晴闻言眉头微蹙。 这确实奇怪,若是江湖骗子那早早地便会说些吉利话,讨些赏钱。若不是江湖骗子,可那被毒打后的改口是为了避免祸患?既然是避免祸患有为何依旧说那些激怒他们的话。 “这不对上了嘛!” 耿嫂是村里面有年岁的人,知道当时那郑家的老婆子用那巫术杀了她头两个孙女换了三个孙子。 “更奇的是!”罗大嫂直接从椅凳上站了起来,挥手道:“在郑红梅出生的第二天,那跛足的和尚又来了!” “说是待到郑家衰落后,全是靠那郑红梅一个人供着他们!” “嘶~”耿嫂子皱了皱眉道,“那郑红梅这么娇气的模样,还是个女娃子,能做啥事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晚晴微微凝眉。 那些叔伯吃绝户的前提条件是郑家连一个男丁都没有。 而被赶出来的郑红梅若是在此种情况下供养父母,那便要成婚,或是…… “当时那郑家也不信,赶走了那和尚后便请人来为那三个小子看相,没想到,那道士对那三个儿子说的都是些常见的吉利话,偏偏说那还在襁褓中的郑红梅旺父母!” 罗大嫂越说越玄乎,语气也越来越激动,“后面又请了几个有些名声的相师,无一例外,都是这样说的。” “怪不得郑家这么疼红梅!原来是有这一层面在!”耿嫂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听着她们说的八卦,王晚晴瞬时觉得时间都变快了,虽然玄乎又玄的内容居多,但还是很有意思的。 不过手上的竹竿子传来的震颤将王晚晴从八卦中拉了回来。 看着那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草杆子,王晚晴赌上前世的粉丝给自己冠上的‘绝不空军’的桂冠,自信一拉,一条只有手指长的白条鱼被她提溜了起来。 一直趴在她椅子下蹲守的小梨花随即‘喵~’了一声,那条小得有些可怜的鱼便被王晚晴从用烧红了的针弯成的鱼钩上摘了下来,丢在了它的面前。 这近一个月来,王晚晴没少投喂它,原本巴掌大的小梨花长大了许多,已然是个合格的猎手了,那鱼还未落地就被它一口叼在嘴里,还在它嘴里扑棱着。 得到猎物的小梨花从椅凳下的空隙轻巧地钻了出来,志得意满的跑入了旁边的草丛中开始享受着这它等了快一个上午的美味。 “别喂它太多,小心它吃饱了就不抓老鼠了。”罗大嫂想起家里那只每天只会吃的橘猫,不禁提醒道。 “唉,我这一上午就钓到了这一条小得可怜的鱼,就算是想喂它也喂不了。”想起前世的丰功伟绩,王晚晴不禁叹气道。 听出了她话里的低落,罗家嫂子毫不掩饰的嘿嘿地笑了起来,“想吃鱼好说嘛!改天我去河里帮给你捞一条!肯定又鲜又美!” “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钓着玩的!”听说她要跑到河里面捞鱼,王晚晴连忙道。 “别和我客气!我可是田里地里的一把手,啥事都不在话下!”罗大嫂十分豪迈的拍着胸脯道。 “小妹,别拒她,谁不知道她是这里最倔的婆娘,你要是拒了她,怕是现在就要脱了鞋袜跳进这面前的湖里,去捞鱼!”耿嫂揶揄道。 这段时日的相处下,三人的关系近了不少。 这还是托罗大嫂的福。 因为她和耿嫂是邻居,关系也好,且罗双柱被强制的和朱槿一起征走了,所以在听说耿嫂要来照护王晚晴后,便也跟着来了。 她是个爽快人,爱和自己讲些村子里的事情,一来二去,耿嫂也不拘谨了,这日子过得也算是也松快。 “嘿!说得好!” 罗大嫂盯着笑话自己的耿嫂撸起袖子道,“我现在就要下水去,我还要把你一起拖到水里去!” “别!好月娥!我不该嘲笑你的,我去做饭,做饭去!”耿嫂见她作势要拉自己,连忙端着放在竹篮子里的针线和布料跑了。 “算你跑得快!”罗大嫂见她被自己吓跑了,叉着腰大笑着。 望了望高悬的日头,王晚晴摸着已然鼓得看不见脚尖的肚子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她虽说有了身孕,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还是不太想全部麻烦其他人。 “都六个月了!你给我歇着!”罗大嫂见状连忙扶着王晚晴,还把她手上意图挪动的竹椅给捞了过来。 王晚晴还想推辞一下,但看着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便也乖乖的点了点头。 待到扶着王晚晴从院门前的那片湖边的树影下回到了院子内,罗大嫂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跑回到湖边准备把那些还放着的东西搬回来。 七月底,天气还很是炎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的香味。 院子里栽在墙角里的那一株桂花树也长出了金黄的花朵,不过很是稀疏,耷拉着脑袋躲在了深绿色的叶片下。 王晚晴地掀开那翠绿的叶子,踮着脚轻轻地嗅着那叶底的芳芳。 “阿弥陀佛” 这声音仿若是从渺远的天际传来,像是古寺里的梵钟,深沉清远。 王晚晴松了手上的几片桂花树叶,扶着小腹朝着大开的院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玄色海青的僧人拄着银花双轮十二环锡杖,如一尊静穆雕塑般立在了门前。 他脸上若年轮般堆积在一起的皱纹昭示着他颇为年长的岁数,略微灰白的胡须随着有些燥热的风轻扬。他的眉毛虽灰白但浓密且长,在眉尾处聚拢后垂在眼角,也随着风轻轻地晃动。 那双眼睛似乎是见过了沧海桑田,里面寂静得近乎寸草不生。 “施主,可否施舍贫僧一碗饭。”僧人单手施礼道。 外面暑热未散,他年纪又颇大,王晚晴眸色微动,双手合十,垂目回道:“烦请师父入内稍等。” 僧人闻言缓缓的跨过了院门前的门槛,锡环因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也是这时,王晚晴才发现他的左腿行动不便。 第91章 命理 “师父腿脚不便,还请在堂屋暂坐。”王晚晴低眉对面前的僧人温声道,视线也轻轻地落在了地上的砖石上。 僧人闻言微微颔首。 他的脚下是一双常见的布鞋,灰色的鞋面上很是干净,随着缓慢且沉稳的步伐从玄色的袍脚露出。 由于左腿受不得力,他所行走的每一步都需要依仗手上的锡杖。 可每一步都很沉稳肃穆,仿若行于佛堂金殿中。 王晚晴眸色微动,里面盛着粼粼水光。 她前世不是没有见过僧人,但大多都像弥勒佛,被烛火油灯熏得满脸香火油气,这位僧人身上却是难见的清风朗月。 想起刚刚在湖边听见的议论,王晚晴心下的怀疑又深了些。 不会这样巧…… “咋来了个和尚。” 从湖边回来的罗大嫂看见坐在堂屋的木椅上闭目养神的僧人,有些惊奇的揉了揉眼睛。 那位僧人听见了这声从外而来的声音,原本合着的双目缓缓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里是一片清明。 坐在主座的王晚晴见来人,展眉一笑,起身道:“这位师父是来化缘的。” “咱们这里地偏,周围的庙也远,都没见过这和尚跑这里化缘过,没想到今天倒是见到了!” 罗大嫂瞧着那坐在椅子上的僧人,不由得围了上去,将还抓在手上的一捧瓜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大师父吃不吃瓜子!” “多谢施主好意,贫僧不用。”僧人单手行礼轻声回复道。 罗大嫂见状坐到了王晚晴身侧的交椅上,盯着那和尚开始边磕着瓜子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 “师父咋称呼啊!” “法号摒尘。” “从哪里来啊!” “云游四海多年,落足之地便是来处。” 这话带着禅意,罗大嫂有些听不懂,便换了个问题。 “那你会算命嘛!”罗大嫂瞅了瞅他灰白的胡子,很是确信他的肯定是有些本领的。 “我不算命,只看命理。”僧人答道。 “那你看我的命如何!”罗大嫂瞬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 “大梦一场。” 罗大嫂还是听不懂,求助的看向了王晚晴。 听见僧人回复的王晚晴眸色暗了些,但迎着坐在身侧人的目光,她还是浅笑道:“就是你梦里的东西都会实现。” “真的!”罗大嫂高兴道。 王晚晴轻轻点头,唇角的笑却落了下来。 她还有后半句话没有对罗大嫂说。 都会实现,也都会消失。 总归不算是一个好的预言。 可只是这僧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何必去用没有根据的事去惹她心烦。 兴高采烈的罗大嫂并没有注意到王晚晴眼底的暗沉,又问道: “能帮我看看我那口子啥时候回来。” 不想,那僧人却是看向了王晚晴,淡然开口道: “三个月后。” “啥!你说啥!”罗大嫂听着他的话瞪了大眼睛,大声叫出声,“你莫诓骗我,我那口子说官府只征他去一个月!” “三个月后。”僧人口中依旧是那句答复。 “咋了!” 原本在厨房里忙活的耿嫂听见了罗大嫂的叫声,连手上的锅铲都没放就跑了出来。 待到看见那坐着的和尚,也是惊了一下。 “他说我男人三个月后才会回来。”罗大嫂皱着脸,觉得手上的瓜子都不香了。 “我当是啥呢!”耿嫂不禁笑了出来,“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啊!说不定你家双柱得了某个官老爷的赏识有了大出息也不一定嘛!若是他再纳个妾,到时候啊……” “呸!”罗大嫂很是恼火,指着坏笑着的耿嫂道:“亏得你家那口子年纪大了没有选上,要是选上了,我也要这样气你!” “我的错,不该这般戏弄你。” 耿嫂也觉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了,见罗大嫂真生气了连忙致歉道,“月娥,你不是说想要我新做的那双绣鞋嘛,给你了成不成!” “成!”罗大嫂的回答很是中气十足,还带着十分的神气。 见她回答得如此爽快,耿嫂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掉坑里了。 想到那双自己绣了快一年的鞋啊,耿嫂肠子都悔青了。 得了便宜的罗大嫂连忙拉着她的手卖乖道:“哎!大师父,我这老姐姐的命会咋样啊,你可知道!” “早逝。” 话落,三人俱是一凝。 那僧人慢慢的将头转向了王晚晴,轻道:“你将享常人难及的长寿。” 不知为何,王晚晴莫名的觉得这话从他嘴里冒出来似乎并不算好事。 第92章 不安 确如她所料,那僧人又接着道: “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你将亲眼目送身边人一个个的离去。” “你别瞎说!”罗大嫂指着僧人的鼻子,两条粗粗的眉毛往中间吊着。 耿嫂的脸上很是苍白,似乎是被刚刚的话给吓到了。 僧人却不理会面前人的话,那双无悲亦无喜的眼依旧盯着王晚晴。 “你的命格很是奇怪,按理说应当已然断了,可现下却续上了。” 王晚晴轻轻的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目光很是平静,轻道:“于我而言,命格之说皆是虚妄。师傅用完斋饭后便离开。” 她是唯物主义者,加之小时候见到的那些并无依据的‘杀女求男’的巫术,对封建迷信有着天生的厌恶。 哪怕她是穿越而来,她始终还是对鬼神之说有着莫大的偏见。 可想起他的跛足和崔寻临告知自己的原书内容,王晚晴的心还是紧了紧。 王婉清确实是死了,而自己是王晚晴。 “大师傅,有什么东西可以化解……”耿嫂颤着声音问道,脸白得更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和尚不简单。 “若是要续命就必须用其他人的命作为献舍。或是……”僧人脸上平静得像一面湖,双目依旧落在王晚晴身上,将那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 “你既不在六道之内,也不在五行之中。” “不在六道之内还能是什么!难道是怪物!莫理他,这和尚怕是个骗子!” 罗大嫂叫道,脸上也急红了些,说着就要抢过那和尚手上的锡杖扔出去。 “月娥姐。”王晚晴扶着自己肚子拦下了她,缓声道:“他腿脚不便,请出去便好。” 抓着锡杖的罗大嫂呆住了,盯着那和尚的腿看。 显然,她也想到了刚刚提到的跛足和尚。 “叨扰。”僧人依仗着锡杖缓缓起身,一步一顿的迈向了门外。 “这……” 耿嫂看着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原本就兵荒马乱的心更慌了些,本就生着一两缕白的发间似乎又冒出来了几根灰白。 “大师……你说说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若是我多做善事,多结善果,会不会有转机。”耿嫂在僧人跨出堂屋的门槛后,终究还是拉住了他,不甘心的问道。 僧人披在身上的袈裟被她拽起了一角,可他仿若并未察觉似的,直直的往前走着,直至衣角从手脚发软的耿嫂手中脱落也丝毫未停顿。 见耿嫂脸上白得像个死人,罗大嫂跑了过来抓着耿嫂的胳膊,道:“你理他做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说些颠三倒四的话来吓唬我们呢!” 她说这话时,铜板大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已然行至院门的和尚,脸上的怒色未散,“再说,咱这里不就有一位个蛮有神通的道婆嘛!他既然不帮咱,咱就找别人,问问这说的对不对!若是不对,咱给这胡说八道的和尚揍一顿!” 听见她的话,耿嫂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泄了口气,这才想起还在火上的饭菜,连忙跑回了厨房。 果不其然,耽误了这么久,这锅里面的东西都冒烟了,直挺挺的往鼻子里灌,很是呛人。 跟着过来的罗大嫂见状捂着鼻子连忙往锅里面泼了一瓢水。 只听‘滋’得一声,那有些烧红了的锅冒出了很多白色的水汽,本就烟雾缭绕的厨房会更加看不清了,那锅里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反应,透出一股焦糊的气息也就罢了,烟也分外呛人。两个人都被这气逼得跑了出来,扶着墙咳嗽着。 “咳咳!”站在门口不远处的王晚晴用帕子轻轻捂着鼻子咳了几声,瞧见旁边用来浇院子里的花的水桶里的水,将帕子沾湿后捂住口鼻,提着那半桶水入了厨房。 在滚滚浓雾中眯着眼睛,看见了灶台里面还在跃动且欲要往外冒的火苗,直接将桶里的水灌了进去。 锅里的东西应当是被烧燥了,有了要燃起来的苗头,王晚晴用将盖子捂上,而后推开了旁边的小窗户透风,待到一切做好后,扶着肚子缓缓的出了门外。 “咳!!”被烟呛得脸红脖子粗的罗大嫂还靠着墙咳嗽着,王晚晴轻轻地给她理着背。 “妹子!我没事!没事!咳咳!!”罗大嫂扶着墙朝王晚晴招手道,“你还怀着孩子呢,将这一切交给我就好!” “我已经弄好了,你现下情况很是不好,还是先歇一会儿。”王晚晴轻声道。 “啥!”罗大嫂扭过头来,王晚晴这才发现她眼睛都被熏红了,正肿着流着眼泪。 “月娥,别进去了,她都弄好了。就是可惜了这些粮食。”耿嫂的情况要比罗大嫂好些,缓了过来,拉着罗大嫂的手道。 “好,好……”罗大嫂又咳了几声,点头道。 经过这一遭,刚刚那僧人的话的影响似乎减轻了些。 可待到她们缓过来后,又不约而同的提到了那个和尚。罗大嫂是怒气,而耿嫂脸上却是灰白。 王晚晴默默地给她们倒了两碗茶水,并不说话。 “马姐姐!”院门外传来一声呼唤,王晚晴缓缓的从半敞着的木门探出了半截身子,便看见了那颇有几日未见的陈盛典。他正站在院门口牵着驴朝自己挥手,而他身后是个从未见过的汉子。 那汉子的年近三十,下巴上长着一圈青色的胡茬子,背后拖着一个板车,而车上的东西被用一块棕黄色的布蒙着。 跨过那堂屋里的门槛后,陈盛典走到了跟前,笑着朝王晚晴介绍道:“这是黄叔的儿子,黄大叔最近几日有些头痛,来不了,便由他来送东西了。” 有些天没见了,陈盛典长高了些,现下已然和王晚晴一般高了。 身上的那身衣服正是一开始离开时王晚晴送他的那件有些大了些的那套,现下看来倒是很合身。 “长高了些。”王晚晴抚着小腹对他轻笑道。 “嗯,以后还能长的。”陈盛典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底却想着那个离开已是快有一个月的人。 自己以后肯定要比他更高些。 第93章 色胆包天 “这是啥呀!”也从堂屋里走出来的罗大嫂一眼就看见了那蒙着黄布的东西,朝那正在卸货的汉子问道。 “还能有些啥!”那汉子很是不耐烦的答道,说着就将那布揭了开来。 里面是个婴儿床,用梨花木刻的,那边缘的栏杆上镂着小猫小狗小鱼小鸟,个个活灵活现。整张床都被打磨得很是光滑,那些小动物的边边角角也考虑到了,一个个光滑圆润。 床旁边还放着些许其他部件,似乎是小孩子才能踩上去的楼梯,和一个刻着星空的顶子,还有一个小木马。 板车只能到院门外,那汉子只能将那主件背在背上,弓着身子慢慢的走到了院子里,嚎道:“放哪里!” “随我来。”王晚晴连忙引着他进了自己屋内,示意他摆放在自己床边。 “哎呀!” 可算是卸下了重担的汉子不禁扭了一下自己发疼的肩膀,结果一阵酸胀,心底的火气也不禁多了些。 也没见那家给半大不点的孩子做床,还是梨花木的,真是钱多得慌。 想着外面还剩下的部件,又是阵火气,梗着脖子走了回去。 留在房内的王晚晴细细的打量着这小床,这才发现床脚下貌似是藏着几个轮子,是可以滚动的。她试着推了推,很是顺畅。 那床的玄妙好像不止如此,王晚晴将那一侧没有雕镂着小动物的栏杆往上抬了一下,那面栏杆便滑了下来,床面只被三面围栏围抱着。 这时,王晚晴才发现这小床的长度刚好与自己的木架子床的未被包拦住的地方一样,将其并了过去,果真严丝合缝,连高度也一样。 “哟,可真精巧。”罗大嫂是闲不住的,将那板车上的小木马抱了过来,放在了旁边后,也推了推那小床,笑道:“到时候孩子生了,再大些了,你就把他放在这小床上,也不必担心压到了他。” 想起那隔着重重山峦的人,王晚晴心下涌起了些许的酸涩。 虽说他总会想方设法的托人带信回来,可纸短情长,有些话总是当面说才好。 “哎呦!可累死我了!”那汉子将那同是黄花梨的木顶子放到了房里,伸了伸腰。 “这位大哥辛苦了。”王晚晴朝着那汉子礼貌浅笑道。 “我当然辛……”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过了身来,待看清面前人的样子后,那最后一个字迟迟没落下来,眼中的不耐烦也转变成了一缕精光。 面前人生得比画上的仙女都要好看,那小鼻子小嘴巴的,怕是亲几下就会红。 搬东西的时候光顾着烦了,倒是没有注意这小娘子的模样,怪不得那周围的人都在传呢,那逃难过来的一家人里面有个大美人。他还当是玩笑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望向她隆起的小腹,他眼里的精光不弱反盛。 这细胳膊细腿的,居然还是个好生养的! “我辛苦都是应该的!” 汉子搓了搓手上的汗,靠近王晚晴道,“不知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嘿!你叫谁小娘子呢!”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小伙子调戏自己,罗大嫂登时就听出了那汉子言语中的轻浮之意,插着腰叫道。 王晚晴自然也是听出来了,收了脸上的笑,冷声道:“我丈夫姓朱,你叫我朱娘子就好。” 黄全也不是不知道她有丈夫,连孩子都有了,而且她丈夫很是了不得,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打狼,但…… 现下她男人不是不在嘛,若不趁着这机会亲近亲近,亲几下小嘴。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样想着,黄全又朝着王晚晴走近了几步。 “马姐姐!这个放哪里!” 陈盛典手上拿着那个木质的小楼梯从中横了过来,挡在了黄全面前。 第94章 南风起 “放窗边。”王晚晴扶着自己小腹,往侧边走了几步,示意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这几步之间,与黄全之间的距离也就远了,而且中间还横着一个陈盛典,他怕是再做不了什么风浪。 见状,罗大嫂对着那汉子哼了一声,还瞥了一眼,里面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黄全的这点心思怕是屋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陈盛典也是个男子,看着在黄全盯着王晚晴的那模样就知晓了,眼见着他要靠近,故而连忙挡在了他们之间。 黄全也不是傻的,也算是知道这小子在拦着自己好事,当即脸色就有些沉重。 “黄大哥,你不是说等一下有事吗?”陈盛典放下东西后,对黄全和善的笑道,“再说黄大叔现在身体不适,你还是回去照看一下比较好。” 这赶人的意思很是明显了。 “这么热的天,也不留我喝些水。”黄全并未理会站在自己身前的陈盛典,那双眼睛还一动不动的盯着王晚晴。 察觉到了他不老实的目光,王晚晴脸上很冷,往罗大嫂的方向走了几步,轻声道:“月娥姐,我现下有些累,想留在房内休息会儿,你帮我招呼一下来客。” “好嘞!”罗大嫂当即就冲着黄全喊道:“不是要喝水嘛!我带你去!” 看着她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黄全终究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便随着她出了房。 陈胜典嘱咐了一下好好休息后,便跟在后面走了,还细心的将门合拢了。 终于只剩下自己了。 将门反锁后,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最下面那层的那个匣子,将压在书信上的匕首攥在了手心里。 现下月份大,怕不小心伤到了自己。再加上耿嫂和自己住在一起,倒是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接近她,故而这匕首被她收起来了。不过从刚刚的情况看来,倒是很有必要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摸着那手柄上的刻纹,王晚晴再次迎着天光仔细观摩着这可能与嗜骨哨有关的东西。 手柄呈长圆柱状,尾端圆钝,上面雕刻的纹路很是对称,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整个为黑沉沉的木质,看起来貌似是铁桦木。而铁桦木闻名的便是它极其坚硬的木质,据说刀斧难入,因而被称作木王。 用这种材料做手柄,应该是怕有人可用刀将其破坏其结构,而后将藏其中的东西取出。 可这是铁桦木,若是采取强硬的做法里面的东西怕是也会碎掉,那就算取出来了,也无用。那时,朱槿怕是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只能用巧。 指尖生出来的那一层薄茧在这段时日的将养下已然褪去,新生出的皮肉更加细嫩,王晚晴细细的抚过那层薄薄的纹路,终于发现其不对劲。 这纹路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拼出来的。是用一块又一块的暗色铁桦木拼出来的。 由于颜色深沉,那些拼接处的地方看起来让人误以为是刻出来的。 从小到大,王晚晴就喜欢鼓捣一些小玩意儿。 这不禁让她想起前世退休后迷上的鲁班锁——不用其他,单凭榫卯便能完全靠自身结构的连接支撑。 此物易拆但难装。 说是易拆,不过是相较于将其拼接而言。榫卯繁复,要找到其中关切部件怕是困难重重。 若是她猜得不错的话,林嬷嬷要给自己的另一件东西怕是和解开此物有关。 王晚晴将那一柄匕首放回了匣子中,压在了那些信件上,再缓缓的将其锁上。 现下暑热还未消散,衣衫还很是单薄,藏在身上太过于显眼。 算了算时日,再过几日便是八月,天气会逐渐转凉,那时候衣物将厚实些,收在身上也不会被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她望向了那结构很是精巧的小床,眼底深了几分,扶着肚子慢慢的走向了大敞着的堂屋。 果不其然,那黄大叔的儿子还赖在这里没走,一碗水还在手里晃悠,丝毫没有喝完的意思。而坐在主位旁边的罗大嫂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眼里似乎是要冒出火来。 坐在黄全下位的陈盛典脸上也算不上好。 “黄大哥。” 闻声,坐在堂屋里面的人俱是向她外看去。 在陈胜典略有震惊的眼中,王晚晴缓缓的坐在了主座上,对那眼睛似乎要黏在了自己身上的人温和的笑道:“听闻你父亲之前是这边有名的木匠,只是后来身体不好了才不做了。” “确实如此。”黄全见她态度转变,以为有戏,那双眼睛更是肆无忌惮的在王晚晴身上从头到脚的游移。 “那你有没有听闻过‘鲁班锁’?据说是给小儿启智的小玩意儿,若是黄大叔会,那我想定制一个,工钱之类的也好说。 ”对于他的冒犯,王晚晴面色柔和,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一层暖色,更加娇艳了些。 黄全一时之间竟然是看呆了,直至陈盛典重重的咳了几声,他才如梦初醒般有些磕巴道:“鲁班……什么鲁班……” 王晚晴眼里冷了几分,轻笑道:“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他怕是随便找了个话来骗我,黄大哥不必介挂。” 若他父亲是木匠,哪怕他没学过这门技艺,总不会连这祖师爷级别的人物都不知道。 只能是构建这个世界的作者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设定。 “小娘子若是还想要些什么,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必定为你鞍前马后!” 黄全侧着身子,往王晚晴的方向靠了靠,伸长着脖子露牙笑道。 “黄大哥,你已经有媳妇了。”陈盛典沉着脸开口提醒道。 他罕见的赤裸裸的将自己的脾气暴露了出来,“若是马姐姐缺了什么自然可告知于我,不必你这个外人操心!” “是外人还是内人还不一定呢,你说是!小娘子~” 黄全丝毫没把这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的话放在心上,将椅子朝着王晚晴的方向移了移。 罗大嫂听着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要吐出来了,呸了一声,准备站起身来指着他鼻子开骂,却不想被一声极其冷淡的声音给吓了一下。 “是活人还是死人也不一定。” 她脸上早已不是那张礼貌的假面,眼底冷静且麻木,似乎面前人已经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你若是没听过‘鲁班锁’,那‘弩’总是听过……” 王晚晴的声音凝了一层寒霜,神色也是。 主座旁边的斗柜顶上摆放着今年院子里最后的成熟的桃子,皮肉饱满,色泽鲜艳。 自有孕以来,她便很喜欢吃桃子,不过这次的目标不是它,而是她费了许多功夫做的一件小玩意儿。 王晚晴轻轻地打开了斗柜的第一层,将其中的东西托在了手上。 “你瞧,那桃树枝上的那片叶子枯黄了。” 院子里晃动的树枝上确实有一片黄叶,在风里轻轻的翻卷。 她说着,便从屉里抽出一支短箭,蓄在了手上的弓弩上。 “该离枝了。” 食指轻勾,紧绷的弦松释,那支箭飒踏如星般刺破那片叶,钉在了半敞开着的院门上。 那箭头的黄叶与那箭身微颤的痕迹都一点不落的映在堂屋内的人眼中。 且不说她坐着,和那叶片的大小,但是这百步穿杨的功夫就很是少见。 这若是人头,百发百中犹如洒水般简单。 黄全的脸白了些。 “我与我夫君是表兄妹,青梅竹马。从小就爱在山上厮混。” 王晚晴将那弓弩移转了方向,落在了已然有些发抖的黄全身上。 “他敢上山打狼,我未必比他差多少。” 她指尖又捻着一支短箭,淡淡的将其装在了弩臂间的凹槽中,拉紧了弩弦。 “朱大娘子!是我不要脸!” 黄全软着腿近乎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你且饶了我!我再也不敢起这种主意了!” “慢走不送。” 王晚晴淡淡的将弓弩放了回去,扶着小腹道。 “是!是!!”如获特赦般,黄全连滚带爬的扒着门槛爬下了台阶,好不容易抖着腿站起来,便在院里平整的青砖地上摔了一下。 与黄全的腿的抖动频率相似的,应当是院内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的树枝了。无论是深绿还是浅黄,都在枝头颤动。 望着外面不再强烈的日光和渐起来的南风,王晚晴知道,该降温了。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有没有厚些的衣服。 她扶着门框,在踏出门前朝里面显然是被吓到了的两个人展颜道:“时候不早了,应该都饿了,耿嫂一个人在厨房怕是忙不过来,不如我们去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第95章 难料 他们从未见过王晚晴这般神色过,一时间有些愕然。 “我一个弱女子,要在这世上活下去自然也是有些立身之本的。”对于他们的反应,王晚晴捂唇温和笑道,似乎她又变成了那个温顺无害的十五岁的少女。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罗大嫂抚着胸口,铜板大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我还以为你被哪里的女鬼上身了。” 听见她的话,王晚晴眼角轻轻地起了一个弧度,“月娥姐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就算是女鬼,也知道黑白,只会害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这倒是。”罗大嫂仿若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应和。 相较于罗大嫂的坦然,陈胜典的情绪要更内敛些,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偶尔会望向她。 “回来一趟不容易,你还是先休息一下。”王晚晴朝那眼底似乎深了些的陈胜典轻声道。 “好……” 陈胜典扶着椅子站起来,轻声应答,转身的时候将怀里藏着的一只簪子往里拢了拢。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有些心理准备再回头看往后看时,那站在门边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直到饭菜都上了饭桌,陈盛典也没有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能是锅里面的东西烧得有些久,都碳化黏在了上面,虽说是洗了好久。可中午新做出来的菜还是相较于往常灰了些,尝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焦味。 王晚晴虽说怀孕后嘴变挑了些,但连虫子都没有在怕的她还是来者不拒,吃完好大一碗饭后便在这已经变得阴凉的院子里散步。 而罗大嫂草草的吃了几口后就走了,她要去娘家接那她家那两个爱满山跑的小的。 原本是母子三人是一起去外婆家住一两日的,可她娘见了两个小的就忘了这个大的,不放大拴、小拴两个回去,由于还要顾着养的鸡鸭,她也只能先回来了。 现下到了约定的时间,也是时候该将他们接回来了。 “我娘那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被这个两个混小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想起自己被冷落的样子,罗大嫂还气冲冲的。 王晚晴不禁噗嗤一笑,塞了几只桃子和几包蜜饯给她,既可以在路上吃,也可以去哄哄那两个小的。 送别罗大嫂后,站在王晚晴身侧的耿嫂有些的忸怩不敢看她。 “那和尚说的话我还是有些怕,我想趁着这下午去找找那瞎眼的道婆问问。”耿嫂的脸色还是有些灰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那便赶快去。”王晚晴语调温和,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也就半日,我一个人也能行。” 临走时,王晚晴也包了些零嘴给她,让她路上磨磨牙。 一连送别两人后这院子里倒是有些冷清,地上枯黄的叶片倒是散落了一地,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是自己娘亲此时有些低落,在里面伸腰了伸腰,还在肚皮上踢了一下。 察觉到小家伙的闹腾,王晚晴安抚般的摸了摸那不安分的小脚。 小家伙似乎是感应到了,闹腾得更欢快了些,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的。 王晚晴当即被这小家伙折腾得有些不适,扶着腰缓缓地坐在了树下还未收进去的竹椅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肚皮。 这么不乖,也不知是随了谁。 想起许久未见的那人,王晚晴心下的酸涩就有些止不住了。 山高路远,那书信再快也要十日才到,故而每次都是絮絮叨叨的好几封。话那么少的一个人,在信里面什么肉麻的话都往外倒,等他回来了自己定是要他当面一封一封的念给自己听。 “喵~” 在树下面睡觉的小梨花醒了,轻轻地喵了一声,打着呼噜蹭着王晚晴的小腿。 若是在之前,自己肯定是要把它抱在怀里好好的撸一会儿的,只不过现在自己月份着实大了些,坐下来时那肚子里的小家伙直接占据了她大腿的一大半,因此只能并起几根手指摸摸它的脑袋。 “马姐姐。” 吃完饭后陈盛典就像之前老者还在这里时那般去煎药,此时他手里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站在王晚晴身侧。 “谢谢。”王晚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道。 望着那黑皴皴的汤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王晚晴觉得今日这药貌似和往常喝的不太一样,尾调偏涩了些。 将药碗递还给陈盛典后,王晚晴扶着肚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扶你。”陈盛典将药碗直接放在了地上,伸过手来道。 望着他眼底的殷切,王晚晴收了唇角的浅笑,摇头道:“男女有别,还是不用了。” “马姐姐。” 陈盛典好似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同往常那般温顺,直接抓住了王晚晴的手,狰狞着眼道:“我也可以照护你和孩子的!” 听着他的话,王晚晴还是惊了一下。 对于陈盛典,自己压根就没设防。 她大抵上其实可以猜到陈盛典对自己的意思,可她以为在得知自己与朱槿是夫妻后便死了这条心。 此后的那些有意无意的亲近的举措不过是对自己这个‘姐姐’的关心和这张皮相的喜爱。 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马姐姐,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就算是我的命我也能给你。”陈盛典见她不语也不挣扎,眼睛亮了些。 靠…… 王晚晴咽了口口水。 那匕首还是应该要带着的。 这些天陈盛典不但长高了,还壮实了些,已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自己现下还怀着孩子,月份还这样大,并不想与他直接硬碰硬。 “外头有些冷,进去再说。”王晚晴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一时间挣脱不开。 “确实有些冷,我扶你回卧房。”陈盛典手中的力气更大了些,甚至另一只手附上了王晚晴的腰。 现下并无十足的把握,王晚晴只能压下心底的怒气,浅浅点头。 陈盛典也知道她此时不过是权宜之计,可脸上的笑容依旧抵挡不住地喷涌而出。 第96章 药物 “马姐姐,床上软,去床上休息。”推开门后,陈盛典依旧紧抓着王晚晴的手不放。 “我想把头上的钗环卸下来。”王晚晴脸上很是平静,无喜也无悲。 “若是放你去梳妆台,若是你像刚刚在堂屋里吓跑黄全那样凭空变出一把弓弩来,我怕是小命难保。” 陈盛典浅笑着将藏在怀中的那支簪子抵在了王晚晴隆起的小腹上,语调很是浅淡。 “马姐姐,你也不想你腹中的孩子受到伤害。” “扶我去床上。”王晚晴用那只并未被抓住的手推开了那直指自己腹部的利器,轻声道。 或许是因为她的顺从,陈盛典心情大好,用脚踢开了那张带着轮子的婴儿床,扶着王晚晴坐在了床上。刚想坐在她身侧,便被王晚晴一拳打在了腰腹。 哪怕王晚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盛典也只是捂着腰闷哼了一下。 原主的身体底子太差了。 再加上怀着孩子,她就没敢太过于磨炼自己的体魄。虽说已经不算是身娇体软,但相较于男子而言,终究是弱了许多。 “呵!”并无大碍的陈盛典轻笑了声,搬了把凳子坐在了王晚晴对面,道:“怕我脏了你的床?” “当然。”王晚晴坐在床边,将手搭在了床的边沿。 “你又不是什么贞洁妇!明明怀着上一个人的野种,就急冲冲的找下一个人做丈夫!” 陈盛典想起搬过来的第一日,朱槿衣衫不整流着鼻血从她房里冲出来的模样,火气就直冒。 那天不只他师父看见了,他也躲在墙角看见了。 朱槿捂着鼻子是怎样着急忙慌的跑了出去,他的马姐姐又是怎样依依不舍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当天晚上在饭桌下,她又是怎样不顾廉耻的勾引朱槿的。 “贱货!”陈盛典脸上很是狰狞,那几分少年气也荡然无存。 赵师兄其实说得很对,这种女人不过是贱货一个。 对于他的辱骂,王晚晴脸上并无丝毫波澜,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探究的意思。 感情他倒是因爱生恨了,可自己就没爱过,他就一个人在那里单方面的意淫。 “你算哪根葱?”王晚晴蹙眉。 “哈哈哈!我算那根葱!”陈盛典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从凳子上起身扯开自己的衣带,“我是不及朱槿,但你这个贱货不也勾引我吗!” “我何时勾引你了?”王晚晴觉得有一口塌天大锅朝自己扣在了自己身上。 “那你为何送我衣服不送旁人衣服!又为何对我温声细语,还对我笑,而不对其他的男子这样!”陈盛典咆道。 话出口,王晚晴呆住了。 他是不是和赵立待久了,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朱槿也送了你衣服,也待你与常人不同,那他就是勾引你了?” 王晚晴淡淡的陈述道,“我也给你师父补过衣服,还对你师父笑过,也对罗大嫂笑过,还对罗大嫂的儿子笑过,那我就勾引他们了?” “说实话,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借花献佛,都是用朱槿给我的钱买的,或许勾引你的人其实不是我,是他!” 其实,最后一句话出口,王晚晴有点想笑,但还是止住了,怕破坏此刻有些严肃的氛围。 空气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陈盛典原本高涨的情绪瞬时低了下去,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砖石,似乎是被这话点醒了,在思索着些什么。 仿若是个陷入迷途之中的孩子,正在仔细回想着回家的路。 像是想明白了般,陈盛典抬头看她,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许的浑浊。 望着他眼底的茫然,王晚晴发现这一切都始终很不对劲。 他是个机灵的孩子,这些时日,自己待他如何怕是都在眼里,到底是不是勾引他,但凡长了脑子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陈盛典原本有些浑浊的脑袋似乎凝固了一下,里面漂浮的絮状物逐渐沉着在了底下,短暂的清明让他不禁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最近晚上总是心神不宁,赵师兄特地给他熬了一些补药,喝完了确实好很多。 只是,每天晚上总会想马姐姐…… 想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想她的模样,想她的身上的味道,想看她一丝不挂的样子…… 赵师兄就带他去了一个酒馆,虽说是酒馆,但上面那层都是做皮肉生意的。 他本不愿,可看着那张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女的脸,他总会想到马姐姐。 于是付了钱,做了那件事。 如在云端,如在梦中…… 许多事情,犹如饮鸩止渴,安神的药有些不管用了。那些梦又真实又模糊,他想把梦变成真的。 陈盛典跪了下来,膝行至王晚晴脚边,抱着她的腿低低的哀求道:“马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说你的……你知不知不知道,你对我而言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仙女姐姐……你可不可以如了我的一次意……就一次好不好……” “我不说,你不说,他们都不知道的。等到朱大哥回来,你们又是夫妻,若是他走了,你想我了,随时都可以叫我……” “啪!” 一个蓄满了力气的巴掌落在了陈盛典脸上,痛楚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可巨大的迷雾又再次笼罩在他的眼里。 “赵立是不是对你做了些什么!” 陈盛典胸口上挨了一脚,失重的倒在了地上,耳畔是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不过不再温柔,带着愠怒。 “那个我认识的愿意割肉救母的陈盛典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从始至终,我都把你当做小弟一般,丝毫没有其他的情感,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对你的举措从始至终都没有逾矩!” “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你就不会这样待我!”王晚晴拽起陈盛典的衣领,对他大声吼道: “陈盛典!你醒醒!!” 可话才出口,耳畔便就响起一片轰鸣,像是危险时响起的警报在向她告知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危险。王晚晴眼前有了片刻的失神,手上的力气也松散了下来。 靠…… 那碗药。 忍着自己头脑的眩晕,王晚晴扶着床框边缘,想从这团糟乱中脱身,却不想陈盛典看出了药效起来了,直接伸出手将她禁锢在了怀里。 “马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陈盛典将头埋在了王晚晴颈间,如饥似渴的嗅着自己向来只能远观的女子身上的味道。 第97章 此时彼刻 割喉是解决他最快的方法。 那片压在床沿被褥下的刀片已然夹在了王晚晴指间。 这也是最稳妥的方法。 陈盛典身上的血液在肆虐着咆哮着将怀里的人压倒,但还有那么一两分的神志还留存着,在不停的告诉他,不可以。 可肢体还是遵从着心里的欲望拉扯着她的衣带。 赵师兄说得对,这事不会有人知道的,她肯定怕朱槿回来后嫌弃她,她肯定不会说的。 陈盛典将头从颈间转了过来,将唇蹭上了她的脸颊,和他想的一样,又香又软。 “马……” 压在嘴里的话突然消失了,喉咙上还有些痛痒的感觉。陈盛典缓缓的抚摸着自己脖子上被割开的地方,温热的气体随着呼吸从豁口一张一翕间喷洒出来。 陈盛典大张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响,不可置信般僵直的侧过头往旁边的梳妆台上的铜镜看去。 脖子上多了一条好大的口子,正在往下冒着血液。那口子间,裸露着被切开些许的还有些花白的气管。 “你若是再敢靠近,那下一次就不只是气管了。”王晚晴捏着那片薄薄的刀片,冷声道。 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在自己的掌心也划了一遭,不至于直接昏倒过去。 “哬……”陈盛典瞪大着眼睛,努力的吸气吐息,却依旧发不出一点响声。 气管在颈部的位置表浅,喉结下便再也无甚保护。 它不如颈动脉割开后十几秒间就能致人死地,割开后感染才可致命。若是旁边流淌而下的血液落入其中凝固成血块也可使他窒息而亡,但这样的几率算不得大,远没有割喉直接。 她终究还是对这个算是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小弟下不了死手。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再也说不了话,便赶快去找你那师兄!”王晚晴将那刀片攥在了手心,痛意让她此刻分外清明。 在陈盛典惊慌的眼之中,她跌跌撞撞的朝着那妆台扑了过去,打开了最上的一层,将她设计得最为精巧的袖箭套在了手腕上。 “滚!” 她对准了面前的人,耗着自己剩得无几的气力向陈盛典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气流通过不了声门,陈盛典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瞪大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往王晚晴的方向迈出一步,他左肩上便落下了一支短箭。 一两滴清亮的泪从陈盛典眼角滑下,砸在了地上。那双眼里的浑浊似乎因为这泪水而洗干净了,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眼底埋着的情绪王晚晴有些看得不真切,似乎是在懊悔,似乎有些歉疚。 视线的模糊迫使她将另一只箭蓄在了箭筒中,还未射出。 那从门外投来的光束便晃了晃她的眼,原本立在自己面前的黑影从那被打开一条裂隙的光束中消失了。 像是紧绷着的弦突然松懈,王晚晴瘫倒在了地上。 在意识弥散的最后一瞬,她爬向了那开着的门,将其反锁,将背抵在了上面,而那袖箭也依旧套在了手腕上。 这样的场景似乎多年前发生过,她好像也是这样赶走了第一个要来嫖妓的人。 她小时候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本书,虽然那时候还不认识字,但上面有图,她就是在那上面学会的钻木取火,制作简易的弓箭,设置简易的陷阱。 她就是用小弓箭将那个人赶跑了的,也是这样抵在门后。 不过,与现在不同,那时候门外有好几个人,她那时候太过于瘦小,挡不住。最终还是成了村里的暗娼。 她逃跑的历程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个夏天是她那名为‘耀祖’的弟弟的生日,他们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倒了一地。 村里的那个老光棍想趁着这机会白嫖,她便将计就计说自己脚痛,哄着他把自己那不配为人的老爹的腰间用钥匙偷来,解开了脚上的枷锁。 当那一声轻响从脚上传来,王招娣从那刻起便获得了新生。 也是在那一天,她的手上多了第一条人命。 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研究过系统解剖学,那把自己生殖器从裤兜子里掏出来的老光棍走得有些不够安详。 原本是想用来撬开锁链的铁丝的那头很是尖锐,她也不记得是怎样从他的喉咙贯穿到脑子里的,倒是那从鼻腔滑落的清亮的脑脊液还有些印象。 而后是瞳孔散大,呼吸骤停。 老光棍的呻吟声自然是惊吓到了全场唯一没有喝酒的‘耀祖’,扒着门缝往里面看着。 他经常这样做,特别是她在‘接客’的时候。 有些人有凌虐的癖好,当她被打得尖叫时,他就笑。 当他看见那些人压在她身上嫖妓时,他就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模仿着那些人的动作。 可惜的是那铁丝抽不出来了,那铁链倒是不错,直至把他勒得嘴唇乌紫,手足再也没了挣扎她才放手。 那时候这个贫穷小村里还没通电,用的还是蜡烛。 他们醉得很深,酒气也很足。 夏天天干物燥的,一把火倒是也干净。 冲天的火光映透了半边天,可惜并没有把那些罪孽洗干净,有些该死的人还活着。 那些人的命由二十五岁时的王晚晴来收割。 那天,王招娣带走了她能找到的所有的钱带着妹妹去找姐姐。 人不生地不熟,被骗过,也差点被拐过。遇见过好人,更多的是坏人。 她确实找到了姐姐,她正躺在最廉价的出租屋内,疾病缠身,无人问津。 毫无疑问,是性病。 她的姐姐说自己脏,要她们离她远些。 才不脏呢。 她的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姐姐死了。 大概也就是好不容易重逢的几天后。 房东嫌晦气的将她们赶出去了,还是姐姐之前认识的一个好姐妹安置了她。 可那个好姐妹也自身难保,管不了她们。 那又怎样。 住在天桥底下的这段时日,她坑蒙拐骗无所不用,还不是和妹妹过得好好的。虽然有时候只能吃些虫子,但那也很好,她们走个几十分钟就到了郊外,还可以去看看姐姐,吃别人的贡品。还把别人没烧完的纸钱捡回来,烧给姐姐。 有时候还可以从垃圾堆里找到一两件衣服,她就把那件很新的小裙子洗干净后在妹妹的生日那天送给了她,可她竟然说不喜欢。 好不容易和妹妹短暂的过了一段还算温馨的时日,可那对禽兽找到了她们。 她的运气还是那样好,逃掉了,妹妹的运气还是那样不好,被抓回去了。 待到她终于明白那些‘习以为常’原来越过了一个叫做法律的东西,原来其实有人能给她们公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妹妹已经是一具尸体。 她亲手烧掉了那些自己收集的证据。 有些事情,她要自己来。 有些东西,其实比死要更恐怖。 第98章 商量 当王晚晴再次睁开眼时,屋内的光线很暗。淡淡的斜阳留下的些许余晖还弥留在屋内,四下都是昏黄的。房内的东西与她意识模糊前一样,没有半分的挪动。 她支着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将袖箭握紧了些。 “叩、叩” 两声沉闷的叩门声从身后传来,而后是一声问候,“朱娘子,你可睡醒了?” 是耿嫂的声音。 王晚晴将束在腕上的袖箭取了下来,轻声答道:“我醒了。” 她确实有中午消食后去小憩的习惯,可能是有孕的缘故,她有时候会睡很久直至日落。 应当是耿嫂回来后见自己房门紧锁着,以为她同往常一样在休息便没有打扰,直至现在快用饭了才敲门问候。 “晚饭做好了。”耿嫂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入王晚晴耳中。 “嗯,我马上来。” 得到她的答复,耿嫂也没起疑,同往常一样径直走了。 听见外面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王晚晴缓缓地走到了那明晃晃的铜镜前。 里面映着的人的脸上有些憔悴,秀眉轻笼似乎是含着些许愁绪,不过眼底的凉薄倒是分外吓人。 王晚晴垂下眼眸,浅浅吐息,再次睁开眼时,铜镜中映着的人又成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她将袖箭收入原本的屉子里,而那柄匕首便落在了袖子里。 晚上灯火暗沉,耿嫂也看不出来。 只不过不知为何今晚的氛围有些许沉闷。 “耿嫂是怎么了,若有所思的。”王晚晴放下手上的碗筷,关切的看向她。 被戳中心思的耿嫂手抖了一下,筷子间夹着的那片菜叶子也落在了桌子上。 “朱娘子……”她哆哆嗦嗦的将筷子放下,目光有些不敢放在王晚晴身上。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谓,王晚晴眉眼略抬。 一开始并不算相熟时她才如此唤自己,后来相处得多了便随着罗大嫂的称为叫她‘小妹’。 如此变化必定事出有因。 王晚晴把自己的目光放得很是柔和,像一团暖洋洋的棉絮,“我一直把耿嫂当姐姐看待,有什么话不必藏在心里,不妨事的。” 听见的她的话,耿嫂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些,头也低了下去,不过还是把那在心底滚了几遭的话给吐了出来:“我午后去找那瞎眼的道婆算了算,说是我命里面有劫,可能与身边的人有关,让我避一避……” 接下来的话,她虽是没多说,王晚晴也明白,她指的那个要避的人是自己。 “人之常情,我明白的……”王晚晴拿出帕子往自己的眼角用力的抹了几下,让它有些许发红,“只不过我丈夫也不在身边,我还怀着孩子,我……我有些怕……” 她的声音有些哀切,人也抽抽搭搭的。 王晚晴适时的将帕子移开,红着眼对着面前满脸羞愧的人道:“今日午后你们都走了,不知是从何处来了个泼皮,用言语辱我,还要动手动脚,好在我关赶紧上门户,这才没让他得逞……” 听闻此话,耿嫂眼睛瞪圆了,连忙道:“你可看出那是谁!” 王晚晴摇了摇头,道:“我在此处时间短,见的人也少,故而不认得他。” 想起那村里面讨不着媳妇,眼睛绿得见着洞就想钻的光棍,耿嫂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可想起那道婆的话,胸口那升起的气又落了下去,数次欲开口说话却又憋了回去。 瞧着她的模样,王晚晴便知道不用再挽留了,张着含着水气的眼睛,轻声道:“还望耿嫂能帮我物色个能干的妇人,这些天若是的空了便与我住在一起,我也好安心。” 这妇人还能有谁,罗大嫂就正合适。 耿嫂也知道这是在给她台阶,连忙道:“月娥就是个踏实人,她肯定愿意来,只不过她还带着两个小的……” “不妨事,人多也热闹。”王晚晴轻笑道。 至此,今日的事情算是落定。 天气开始逐渐转凉,外面的月光也被薄薄的云层遮蔽住了,只剩下一点暗沉的光透过紧锁着的窗户落在了地上。 床上已经换上了一层厚实些的被子,很是温暖。 洗漱完毕,王晚晴躺在床上合上了眼,手却探向了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 陈盛典在赵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性情大改。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侧身躺下,里面的小家伙也随之动了一下,好像在和她到招呼。寝衣很薄,王晚晴可以摸到小家伙的小脚。 晚上倒是很乖,不闹她,翻了个身后便乖乖的睡下了。 现在只她一人还怀着孩子暂时无法探究其中缘由,只能按兵不动。想起那远在天边的人,王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想你。 天涯此时,朱槿正盯着那天际的上弦月,捂着放在心口的那只绣着两枚丑丑的柿子的帕子。 点点疏落的星光很是微弱,像是闪烁的萤火,风一吹就不见了。云层倒是越来越浓,挡住了原本就很不澄澈的天穹。一两缕若有若无的阳光从云层里透出,照亮这昏沉了许久的人世。 “妹砸!” 早上,王晚晴还在睡梦中便被这叫声给吵醒了。 揉了揉自己的眼,打开门就就是那满脸兴奋的罗大嫂,她手上正是自己交给耿嫂的正门的钥匙,而站在她后面的是大拴和小拴。两个孩子正拉着罗大嫂的裤脚抬着头看着她。 几日不见,他们两个脸上黑得像是涂了一层酱油一样。 王晚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嘿,姐姐你还是这么好看。”两个孩子对着王晚晴傻傻的笑着。 “不能叫姐姐,叫嬢嬢。”王晚晴俯身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戳了一下。 “好了!”罗大嫂一手一只巴掌捂在了两个孩子的脸上,“你们两个乖乖的!我要和你们嬢嬢说一会儿话!” 看着那两个不情不愿的孩子的模样,王晚晴憋着笑将罗大嫂迎进了屋内。 一进门罗大嫂就着急的拉起王晚晴的手,道:“说说昨天那调戏你的那小子的模样!我赶紧去把他揪出来!” 听见她的话,一股暖意流入心间。 “月娥姐,谢谢你。” 王晚晴用另一只未被攥住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住,眉目微动,“不过,昨日对我不敬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我父亲那小徒弟,陈盛典。” “什么!”罗大嫂眼睛睁大了。 “我已经把他赶跑了,不过我担心会有其他人来骚扰我,这些天就劳烦你和我住在一起了。”王晚晴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肯定的!”罗大嫂点头,看着她还未梳好的发,才后知后觉道:“哎呦!刚刚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王晚晴含笑摇头道。 “对了!”罗大嫂猛然想起自己那老姐姐今早连带着钥匙一起交给自己的钱袋子,连忙将它翻了出来,“这个是你男人走前交给耿嫂的钱,说是要把这剩下的几天的雇钱退给你。” “不用了,这些天耿嫂也不容易,麻烦月娥姐帮我还回去。”王晚晴眉目间皆是笑意。 她现下并不差这些钱,她要的是愧疚,并适时的利用愧疚。 “哎!”罗大嫂粗粗的眉毛皱了起来,将钱又推了回去,“你莫怪耿嫂,她昨天着实是被吓到了,那和尚早上没在这里化到缘,下午的时候就跑到郑家了!” 听见那个僧人的消息,王晚晴眸色微动。 “没想到!那瘸了腿的和尚就是那好些年前给郑家算过了的和尚,你是没看见郑村正跪在地上求他的模样,村子里都传遍了!”罗大嫂想起自己接两个孩子回家的路上见到的那场面,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 “那郑家哭着求着要那和尚在家里暂住!甚至愿意把自己家里最好的那间房给他住!你猜怎么着!” 罗大嫂说得起劲,还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那和尚不愿意!郑村正百般央求下他才住在了隔壁的那间空的房子里。我今早来的时候啊就看到村里好多人都去找他算命,还叫他活佛!” 王晚晴的眼睫低了几分。 隔壁的空屋…… 那便是他们之前租住过了的地方。 第99章 童谣 从昨日那僧人的种种表现看来,他貌似对自己颇为关注。 王晚晴抚着自己的小腹,想起还在京城时从那两个婆子口中听见的传闻。 大周开国之初,高祖遍请四方术士推算国运,无一例外皆是奉承,要么是拐弯抹角的奉承,要么便直接赞扬。 只有一位僧人除外,他立在金殿中横眉对坐于龙椅的天子缓声道: “大周只有三百年寿数,且亡于女子之手。” 毫不意外,那和尚人头落地。 也是自那时起,金殿中夜深时刻常有诵经声,彻夜不断。时有宫人在夜半时分会见到一位无头僧人手执佛珠念诵经文。 流言不绝于耳,民间也有歌谣传出。 “大舟没,日月升。李氏子,不得生。” ‘舟’即‘周’。 童谣里的含义很明显——大周灭亡,且李氏血脉无一留存。 三人成虎,有些东西若是信的人多了,那便成真的了。 高祖便下令找到童谣的源头,却发现这童谣竟是在那僧人死后于各州府同一时间传出。 且唱此童谣的皆为不知世事的稚子,无从查起,也无从下手。 为平天下悠悠之口,高祖下令命人将那和尚的尸身与头颅用针线缝好后以重礼下葬,且在埋葬之地竖起高碑,请得道高僧日夜诵经超度。 自此,童谣销声匿迹,而宫闱内便再也无人碰见那位捏着佛珠的无头尸身。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大周礼遇僧人。 哪怕过了百余年,那僧人的话还是在一代一代人的口中流传而下。 三百年后,大周灭于女子之手。 这句话怕是深深的烙印在每个大周百姓心里。 而掐指算算,大周建国至此,已然快至三百年。 但崔寻临告知自己的原着内容里,这是一代贤后与帝王夫妻同心一起力挽狂澜的故事,与那数百年前的传言相悖。 想起那僧人对自己的话,王晚晴眼底沉了几分。 享常人难及的长寿并目睹身边人一个个的离去,这绝非算得上是好的结果。 “妹砸,咋了?”罗大嫂见她久久未说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没什么,只是还有些困,走了会儿神。”王晚晴在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笑容与往常一般温和。 “哎呦!都怪我!”罗大嫂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你现在再睡一会儿,我去帮你做些早饭!” “谢谢月娥姐。”王晚晴并未推辞,抬眸浅笑道。 待到门合上后,王晚晴唇角的笑便立即落了下来。 相较于不知底细的人的几句话,她其实更愿意相信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和尚要住在这村里与她无关。 摸着自己腹中又开始闹动静的小家伙,王晚晴脸上的神色肃穆又沉静。 她不过是这本小说里面的炮灰罢了,好不容易逃脱了故事的主线,那些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她不想沾染。 将相王侯,才子佳人都与自己再无瓜葛。 她是炮灰,朱槿也是。 她只想在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与他相互依偎着过一辈子。 想起那人,王晚晴眼底涌起了些许水光。 她好想他,想见他,想与他说说这些天遇见的事情,想告诉他那小家伙有多闹腾…… 王晚晴坐在了梳妆台前,从那规规整整垒在一起的彩纸中抽出了一张叠了一只纸鹤,与他离去后每日的早晨做的一样,她将它放在了一旁的小篓子里。里面是各色的纸鹤,她不必数也知道,加上刚才的那一只共有三十二只。 官府说得好听,只征去一月。 水患可是一个月便能平息下来的? 心有些发酸,眸子也沉了些。 他何时能回来…… 无限愁思化作一滴温泪,从眼角滑至腮边,最终缀在了衣角。 有许多事情出乎于王晚晴的意料,比如,那和尚说对了。 再次与朱槿见面时确实是在三个月后。 那时,腹中的小家伙已经睁开眼睛,会牙牙学语了。 第100章 自问 “你就不担心她,她还怀着孕呢!算了算时日现下里已经有六个多月了!正是要紧的时候!” 这不是老者第一次在四下无人时在朱槿耳边絮叨了。 与之前的印象不同的是,他身上的道袍很是得体,没有补丁,也不是后来给他的粗布短褐,倒是给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 脸上还蒙着一块白色的巾布,露出来的那一双清明的眼倒是和先前一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或许是这些天糟心的事太过于多,他身上原本带着的和蔼被那沉重的气度给冲淡了,总算是多了与这个年龄段相符的沉稳持重。 现下的模样与那在槐花村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倒是无人敢信这位太清真人与那山野中的老大夫有什么关联。 自去清河郡与那崔寻临看诊后,老者便去了京城,那时鼠疫已在些许州府露出了些苗头,圣上亲自下旨命他救治鼠疫。辗转多地后,总算是来了这儿。 当看见朱槿的第一眼,他就被吓了一跳。 在看看那王玉臣对自己反应眼里透出来的探查,他被吓了第二跳。 待到这小子说:“草民先前逃难时见过这位太清真人,就是他给草民引路。”后,总算是品出了些许东西,便顺着话讲了下去。 “我在等她的选择。” 朱槿低眉轻轻的擦拭着有些生锈的刀身,压下胸口的那股郁气 。 若是亲耳听见那个答案,他怕是要疯。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老者看着他这郁闷的模样,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些。“她会选择与你在一起自然是心下有你,那些名名利利的已然是前尘往事,她又怎会在意!” 朱槿将长刀收入鞘中,挂在了腰间,那幽黑的深眸似乎含着秋日里的霜。 “我总觉得我是把她偷来的。” 他本就透不过气的心更加郁沉了些。 若是太子没做如此决策,她怕是会再也不记得有这么号人。 若是没有这水患,她怕是会和那小丫头一起一辈子生活在落霞县。 能与她走在一起,有太多的机缘巧合,若是没有那些,怕是这一生都只能远远看着她。 “哎呀!” 老者看他那魂不守舍又心灰意冷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肝又在痛了,十分嫌恶的丢下一句,“那你等着!看看是我说得对,还是你这小子在胡思乱想!” 像是不解气似的,临走时又补了一句,“你等着,若是我说对了,到时候我就天天撺掇她不理你!” 吐出这一句,老者瞬时觉得自己这些天来苦口婆心的劝说也算没有付之东流,到时候那小子就哭去。 这样想着,他脚下的步子瞬时松快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即将被焚烧的尸山。 水患后便是大疫,自然又是一层炼狱。 他们一个治人医病,一个维持秩序,碰面的时机也算不少,但要避开其他人,倒是有些许麻烦。 只有这搁置尸体的地方,倒是很是清净,每次会面必是在此。 现下,四下里除了躺着的尸身再无其他,只有一片寂静。 朱槿下意识的伸手想捂着放在胸口的那条帕子,直至触及,这才发现那条帕子已经作为信物交给了那丫头。 终究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低下眉,缓缓的迈出了这片死寂,心绪一如这步伐一般缓而沉,仿佛有千钧重。 这些染病的尸身放置在一片城郊外的空地上,旁边是备好了的草料与柴火,只待一声令下,那些尸身便会成为一堆灰烬,融入尘土。 城门里的各处都支起了连绵的帐篷或是简易的草棚,里面躺着的是已然患上了鼠疫的百姓。 他体质本就比常人好上许多,又因着那蛊虫,这鼠疫倒是对他半分作用也无。 但,为避人怀疑,朱槿还是将那块灰白的巾布如其他人一般蒙住了口鼻。 “朱兄……朱从事……” 站在草棚子前的罗双柱远远的就望见了那往这里来的人,连忙小跑了过来,却不想在开口时乱了称谓。 那从京城来的大官早就命他暂代刑狱司从事之职,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是改不过来这话头。 罗双柱不禁有些许懊恼。 “何事?”朱槿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模样,剑眉微凝。 “刚刚来人,说是你的亲戚。”罗双柱赶紧道,“那人看起来好像还是很急的模样。” “我知道了。”朱槿面色微沉,对他沉声道:“我家中并无其他亲人在世,若是有人再说这话,就替我赶走。” 放下这句话后,他旋即便来到了那大开着的府衙。 王玉臣此时并不太好,脸色有些许苍白,俯身在桌案前算着各州府送来的收支。他的手边放着一碗药汤,上面的热气微弱,显然快要凉了。 见朱槿来,他放下纸笔,一挥手免去了那些礼数,“这些时日你在从事之职上并无半分遗漏,些乡民们也算是井然有序。” “草民惶恐。” 听着他的褒扬朱槿便猜到接下来怕是要有其他事派他去做,立马沉声道:“刑狱司从事已然病愈,草民不过一介农夫,在此任上只是侥幸不出错罢了,怎敢继续鸠占鹊巢。” 知道他会推辞,王玉臣微微点头,“旁人若是听见这话怕是早就备好了万句恭维等着,你倒是与众不同。” 小萍已然见过他了,确实不是他,到底是自己想多。 王玉臣抬手端起了那碗乌黑的汤药,晃了一下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草民并非大族,也并未读过书,分不清四书五经,不过是侥幸认识几个字,怕是会辜负大人的厚望。”朱槿低头道,言语之间俱是恭敬。 “若是我给你这个机会呢?”王玉臣将压在书本下的绢书抽了出来,抬手递给了他。 朱槿双手接过后,只看了一眼便跪在地上,“谢大人厚爱,只不过草民实在当不起如此重任。” “你有此能,为何不愿将它放在相应的地方?”王玉臣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清冷,如同月华。 “草民有一问想请教大人。”朱槿直起身子,抬眸道。 “但说无妨。”王玉臣缓声道。 “大人如此志向,且出身如此显赫,这些年碰过多少壁,可到过无可解决的绝境?”朱槿直视他道。 王玉臣并未料到他会如此问自己,默了片刻,“套在牢笼之中,四下皆为冷壁。” 至于无可解决的…… 也多去了,譬如……清儿。 “大人尚且如此,草民生于贫苦,怕是才触到一面冷壁,便已经人头落地了。”朱槿叩首道。 室内一时间寂了许久,静得仿若可以闻见呼吸声。 第101章 死复生 “多年前……” 王玉臣双目轻合,略微发白的唇轻启,“曾有人告诉我,‘人活一时,所求之物不外衣食,可除衣食之外有更要紧的东西。若是确信此事是对的,哪怕千万人相阻,那又如何?’” “此心光明,亦复何求。” 最后一字落地,王玉臣睁眼,俊朗的眉眼间水汽氤氲,似才从一阵幻梦中苏醒。 而跪在地上的人依旧纹丝未动,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那里。 “罢了……” 他像是自嘲般的扬起唇角,“你暂且先代刑狱司从事之职至灾事平息,至于其他的,我不强求。” “谢大人。”朱槿轻轻叩首,退出了房内。 随着房门的合上,王玉臣将那枚绣得很是简陋的香囊从怀中拿出,放在鼻边,轻嗅其间早就在这多年的消磨中,消失得近乎不见了的艾草及其他香草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再过几月,便有金杯银盏了。 可再过几月,怕是也不会有她的消息。 日光很是清冷,哪怕时至正午,晒在人身上也只能带来些许轻微的暖意。 又到了派发粥饭的时辰,也是这一日之际最为忙碌的时候。朱槿握着刀,率人从城东巡视到城西。 他身后跟着的是这几日固定下来的队正,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面有一部分人来自于难民之间,而每一队已然扩张到了二十余人,分管城中各片区域。 “老大!是你吗?” 在巡查至城区内一处流民定居的窝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旁冲了出来,颤着手拦住了朱槿的去路。 他扒开了自己黏在脸上的头发,睁着浑浊的眼盯着面前的人,精瘦的躯干正瑟瑟的抖着。 “老大!” 那人看着朱槿遮盖住的脸,仍旧十分确信道:“是我呀!你二爷!你忘了,我在你爹死了后还给了你一个窝窝头!” “我不认识你。”朱槿目光轻轻滑过他瘦得有些凹陷下去的脸颊,沉声道。 “郫县!我也是郫县人!你还记得,你爹没死的时候,我还带着你去抓蛐蛐呢!” 那人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我背着你,你就这样坐在我的肩膀上,跑去后山那片草里抓蛐蛐,我还给你做了个蛐蛐笼子!” “这人怕是得了鼠疫,发了高热,在说些胡话,把他拖去疫区。”朱槿淡淡的朝身后人吩咐道,脚步并无半分停留。 “朱大!你个小没良心的!”看着那几个气势汹汹就要来拖他的人,那满身污浊的男子往后退着叫骂道。“亏得我还给你窝窝头!当时怎么就没饿死你呐!” 后面的那些人在朱槿手下是有了一段时日,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废话,一人一只胳膊,便将那人架起来往后拖去。 “秋霜!秋霜!你怎么还快出来!要不然你这儿子要弄死我啊!”那人被架起来后,甩着头朝着昏暗的窝棚里面叫道。 听见那个名字,朱槿脚下停了,横眉厉色道:“你在说些什么!” 寒光出鞘,那一柄被打磨得十分锐利的长刀的刀刃抵在了那被架起来的人的咽喉之上。 他娘早就在他三岁之时便死了。 “老……老大……” 微弱而瑟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幼年时模模糊糊记忆突然变得清晰无比,那一刻,他这深信了将近二十年的话被毫不留情的推翻。 窝棚里面钻出来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她的头发很是灰白,明明还未到四十岁,却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妪。 似乎是不敢暴露在日光下那般,她缩着自己的身子,在日光中瑟瑟发抖。 “你们先去巡视,我现下有些事情要处理。”朱槿侧过头,目光冷冷的落在了那妇人的身上。 “是。” 身后人齐齐答道,而那被架起来的男人也被丢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还活着。”朱槿将刀刃转向了那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人身上。 第102章 当年 妇人低下头,天光下,她的头顶上那一块头发很是稀疏,还间杂着白发。脸色很是不好,抿着发白的嘴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可以用刀指着你娘呢!” 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见他算是认了,拍了拍不算干净的衣服,瞬时起了架子,站到了那瑟缩着的妇人身边。 朱槿斜过眼来,冷冷的视线落在了他高扬的脖颈上,男人见到那吓人的气势瞬时萎靡了下去。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和这个人在一起!” 朱槿眸色冰冷,死死的盯着立在面前的两人缩在一起的人。一段模糊了的记忆从某个已经被遗忘了的角落里翻了出来,似乎不断缝合,逐渐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片段。 这个片段源于一片昏沉,天旋地转,双目模糊,口角干裂。 他们也就这样站在一起,或是说依偎在一起,亲昵无比,毫不顾忌还在病床上高热得快丧了半条命的他。 “你们!当年算是什么关系!”幼年时分的记忆此时变得清晰而又渺远,手中的刀似乎有千钧重,朱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将其握在手中。 “老大……”妇人似乎也没料到他还记得过了不知多少年的事情,目光躲闪。 “我们再怎么着也是你的长辈,你……你最好放尊敬些。”男人抹了一把自己灰败的脸,一双眼盯着朱槿身上很是得体的衣服。 这布料,这气派,怕是很不简单。 当时有官来问有没有叫做‘朱大’的人,他就想到了这个自己把自己卖了的小子,没想到他当真是有了出息。 刚刚他就看见了那身后跟着的乌泱的一片人,管着这么多的人,怕是手上的有不少好东西。 久未果腹的肚子里面开始叫唤。 “我……我……”妇人用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他,嘴里我了半天,依旧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爹死了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逼得不得不卖身葬父的时候你在哪里!” 朱槿将刀刃压在了面前人的脖子上,锋利的光芒含着冷色,上面的锈迹上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多年前算是给了自己一命的那个窝窝头的味道似乎又跳跃于他的味蕾,许多朱槿忘记了的细微末节似乎在眼前重演。 他已经三日未食,父亲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敲了不知多少所谓的‘亲戚’的门,只有二叔的门开了,他只穿着裤子,裸着上身,带着汗,像喂狗似的将那窝头丢在地上。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恍惚间从那门缝里面看见了那张自己常在梦里面见到的脸。 他那已经死去了快四年的母亲,好似就在门后,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这样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捡起那枚沾着土的窝头。 他好像明白了。 刀刃朝着妇人的脖颈边近了几分,削掉了她散落在肩膀上的灰白的头发。 “朱大!你小子来真的啊!”几片发丝飞扬而下,原本站在旁边的男人瞬时慌了,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们是长辈!再怎么样你也……” 后几个字还在嘴里,眼前的飞出的鲜血吓得他大张着嘴。 第103章 结发 刀刃擦过妇人的脸颊在旁边的男人的手臂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汩汩的鲜血流淌下,像是一条飞溅的瀑布,暗红的颜色灼烫在了朱槿眼底,黝黑的眸子似带着几分历经病痛后的无力。 后知后觉的,男人捂着自己带着血的手臂倒在了地上,扭着身子大叫起来。而原本站在旁边的妇人,也被吓得跌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朱槿将刀收入黑色的鞘中,目光如刃。 妇人蹲在地上,依旧捂着脸,不敢看这个被自己抛弃了的孩子,只是絮絮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灰白的头发很是稀疏,手指枯槁,还带着污泥,泪水流经指缝后化作了一片浑浊。 身体瘦弱且佝偻,已经丝毫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在他父亲的口中,他的母亲是这十里八乡中最美的女子,是他父亲连着请了十几个媒婆才求回来的妻子。 朱槿眼里有片刻的破溃,无数因谎言而留下的对母亲的回忆成了幻影。 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这是他和父亲在边疆时,父亲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对他说的话。 或许,人总是会自欺欺人。 这话父亲说多了,他信了。 年复一年的,或许父亲也信了。 每当提起她时,他从不怨恨,从不诋毁,只是念叨着,‘是我不好,若是我有些本事,能把她接来,她也不会……病逝了。’ 并非病逝,而是守不住。 才一年的时间,就和丈夫的弟弟有了苟且。 朱槿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一面,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卖身为奴。 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然,我怕是会收不住刀。” 他自嘲的扯起嘴角,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见这两人。 淡淡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拉出了一条虚弱的影子。 当年父亲选择了成全,而成全的结果是忘恩负义,连裹尸体的东西都不愿意施舍。 而那他此刻的成全,是想要看见他们这对患难的鸳鸯到底会如何收场。 “对不起,对不起……”妇人的抽抽搭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风一吹仿佛就要散了。 可下一秒,那人吐出的话,让朱槿原本快要平息的心绪再次崩塌,“你还有个弟弟,可他是无辜的啊!你帮帮他!” 话落,朱槿身边的气温似乎是低得可怕,那悬在腰间的刀被他紧攥着,手背上的青筋大张,狰狞得像是绞在犯人身上的枷锁。 “你都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我凭什么认那个不是我父亲血脉的弟弟!” 他大步的踏出了这块窒息的天地,若是再迟一秒他怕是会把这对狗男女连同那个野种一并给杀掉。 原来她并非没有为人母的慈爱,只不过这慈爱并非是给他的罢了。 七岁时那种无助感再次袭来,他仿佛还是那个将那根稻草插在自己头上的少年,而他脚边躺着的是已经破溃流脓得面目全非的父亲。 无数细碎的雨丝从天上飘浮而下,浮在他脸上,带着湿冷的寒意。 买下他的人是个富商,也是原皇后设在民间的爪牙。种下那东西折磨了他一年,而后是暗无天日的十几年。 而他唯一的慰藉,他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了。 朱槿呆愣的看着面前这个面色不善的小丫头,她穿着直缀,头发束着男子的发髻,抓着剑柄,瞪着眼睛,从怀里将一份信件掏了出来丢在了他的脸上。 那昏黄的信封上并未写字,里面的东西也未及往日的那般厚。 丢下信后,小萍冷哼了一声,握着剑从这片逼仄的草棚中退了出去。 周围发生的一切,朱槿都毫无知觉,指尖捏着那封薄了许多的信,有些无法呼吸。他小心的将其展开后,一字一字的仔细的读着,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为首的三字。 ‘大傻瓜!’ 当王晚晴看见小萍送来的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不是说好要一起朝朝暮暮吗!不准食言!’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休想逃掉!’ 她应当是很生气。 朱槿靠坐在一株被剥了树皮的枯树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比平日里凌乱了些许的字迹,似乎可以想象到她写下这些话时的模样,必定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接下来的话,朱槿觉得他的灵魂此刻都在颤栗。 ‘你这大傻瓜,一点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当那封信里面的前几句话不是‘爱妻’开头时,王晚晴眉头就蹙了起来。 在接下来那虽说是平铺直叙却掩盖不住的丝毫不淡定的语气里,王晚晴仿佛看见了一个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抛弃了所以就提前一步跑掉的小狗。 字里行间明明都是不安,却又要故作轻松的在信里面说:‘无论何种结果,都是命数,无关其他。’ 哼,去他的命数。 这么没安全感,那我就给你满满的。 望着窗外的那株死而复生的栀子,王晚晴想到了很多事,关于他们之间的事。 她抬手将那笔尖蘸着墨在那张白纸上,一字一句的郑重的写下: ‘夫君。’ 她第一次如此唤他之时,便是整颗心的托付。 ‘此情,可越百年。此爱,可绝江河。’ ‘日月为媒,山海为证。’ ‘兹有王氏女,愿嫁朱槿为妻,贫富吉凶,病疾祸福,不改此心。’ 朱槿的手很抖,那片薄薄的纸张从他不稳得像是筛糠的指间落下,像是轻飘飘的落叶般落在地上,他从未如此慌乱过,想去伸手抓,却有一阵风来,卷起了地上的东西,悬在了他的脸前。 他猛地伸手,而信被转了方向的风带着躲开了他的手。因着他的动作幅度过大,放在腿上的信封也被他弄到了地上。待到他捉住信件后,才抬手从地上捡起那信封。 信封敞开的口子朝着地,落下了一件东西。 一缕乌发被红绳绑着,尾稍随着风轻轻的晃动。 当那缕发落入掌心后,朱槿才看清那信的最后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生当复来归,死愿长相思。” 第104章 迁延 每次的回信王晚晴都会写上许多,譬如天气,肚子里不乖的小家伙,以及最近吃了什么…… 这些都是提前写好的,每天都写,待到有人送来他的信时又托人带过去。 相较于他极其肉麻的话,她的回信确实是有些平淡了。所以,在看出他的不安与挣扎后,那些家长里短的不再出现在回信之中了,而是郑重的许诺。 若是那时他在自己眼前,王晚晴必定是要好好抱一抱,亲一亲他的。 你这大傻瓜, 一点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当朱槿的指腹再一次划过那句话时,眼底的热流滑了下来,沿着下颌滴在地上。 他好久都没哭过了,就连她第一次拒绝自己的时候都没有。 可此刻却决堤了。 丧父时的绝望,被母亲抛弃后的痛苦,这些年的刀风剑雨,混杂在一起随着泪流下,虽不是嚎啕大哭,但也好不了多少。 像是刚丧父那般,他压抑着齿间的啜泣,红着眼仰头看天,任由那些被视作软弱的泪水肆意冲刷。 将那一字一句都刻在心里后,朱槿小心的将信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他在她的发吻了几下后,抬起刀,割下自己的一段发,与她的发用红绳绞在一起,如同一开始那般,收回了信封里,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天地广阔,他这只孤雁有家了。 有人在等他,他该回家了。 用袖口擦干脸上的泪痕后,朱槿转出了这群错落的茅草屋,一步一步的迈向那敞开着门的府衙。 此时天光正好,微风和煦,而他的心下正莺飞草长,有蝶振翅,翩跹起舞。 进入房中想提出辞呈时,朱槿才发现王玉臣眼下很红,似乎是和他一样,刚刚哭过了似的。 想起那信中的内容,和那小丫头将信交给他后那急冲冲的样子,朱槿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王婉清的辞别。 “小姐让我和你说,不必再找她了,她现下很好,她很感念长公子的关怀,无以为报,只能赠一香囊望为公子驱瘟避疫。” 那香囊是端午节时耿嫂帮王晚晴绣的,因为她绣得太丑了。 耿嫂实在是不忍心说这是在她的指点下绣出的东西,连忙拿过来帮她绣完了。 上面是一簇兰草,茎叶细长,脉络分明,上面缀着几朵淡色的兰花,远处有蝴蝶跃动。 毫无疑问,如此和谐的画面中王晚晴只绣了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其他全部都是耿嫂的功劳。 端午前后,会有佩香囊的习俗,可驱虫、避瘟、防病。内里充艾草和其他芳香开窍的中草药,还可作为襟头的点缀。 他是王氏嫡长子,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以送他的,只能给他这个了。 耿嫂的绣工虽说可能还是比不上那京城中的绣娘,但已然很是不错,再听小萍说他患了疫病,刚好这里面的药草有避瘟防病的功效,是王晚晴目前唯一送得出手的东西了。 攥着那枚香囊重重的咳了几声后,王玉臣抬眸对面前人道:“找我何事?” 他的态度比之前冷不少,应当很是难过。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妹妹谢绝了他的好意,执意要在尘世中浮沉。 “近些天患上疫病的人数再无新增,还望大人珍重身体。”朱槿眸色微动,恭敬行礼。 一如既往,放在王玉臣的桌案上的那碗药汤的气息依旧微弱。 王玉臣低头看向那碗褐色的药汤,淡淡道:“只是为了说这个?” “草民想问大人,那些赈灾款项还剩多少……”朱槿只能硬着头皮道。 若是此时辞去,他怕是要起疑。 “你有解困之法?” 王玉臣眼下微红,脸上却很白,带着些许的艳色,面容又极其俊朗,像是故事里面的狐狸化作的书生。 此时他倒是颇为意外,这人刚不久就推开了他的举荐,现下却跑来问如此紧要之事。 “有两解,一是大人伏法,二是大人与那些污吏及豪绅一起伏法。”朱槿低头道。 “两者有何区别?”王玉臣修长的指抚过那片绣得歪歪扭扭的兰草的叶片,面上是很是温和。 “第二解是大人要的,但不是其他人想要的。”朱槿言辞恭敬。 伏法后,那些人吞下去的银子不仅会被完完整整的吐出来,还会被扒一层皮。同时,王玉臣会背上污名,远离政治中心。 那些证据怕是王玉臣一开始就开始收集了,只待一朝检举,朝野震怒,那些人被连根拔起。 “可你一开始想和我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不是吗?”王玉臣目光柔和,眼里却是一片深沉。 闻言,朱槿心下略惊。 “草民不解。” 生死之间过了几遭,面临如此状况,朱槿连眉都未抬。 “不过是玩笑罢了,莫要当真。”王玉臣轻声道,看向面前人的眉目间俱是一片温色。 既然小萍会因为清儿的话而不告诉他清儿在哪里,那便有对自己撒谎的可能。 虽然这种可能很是微弱,但并不是没有。 可惜,刚刚没诈出来。 王玉臣唇角微勾,笑道:“听闻你有一位有孕的妻子。” 这是从槐花村的其他村民口中问出来的。 有妻有子,有岳丈,还有一位并不同姓的小弟。 “不知何时分娩?”他静静的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依旧让王玉臣有些失望,这人脸上毫无波澜。 “大抵要在两月后了。”朱槿也察觉到了他探查的目光,据实答道。 两月啊…… 王玉臣有些不安的捏着手中的香囊,若是崔家真的用了那蛊术,那便也算对得上。 这人的年纪,气度,还有相貌都与小萍的描述如此贴合,还都姓朱,他不得不多问问。 而且,刚刚下面的人来报,这人的生母找来了,且他原本的名便是那个‘大’字。 “恭喜。”王玉臣目光微凉。 无论如何,他都得派人去槐花村好好问问,而在此期间,他得拖住这人。 “谢大人。”朱槿低着头不知他脸上是何种神色,只觉脊背上微有凉意。 “有件事必须派你去做,怕是要在此迁延一些时日,但耽误不了你的大事。”王玉臣笑容和煦,“还望莫要推辞。” 查明他妻子的身份之日,便是他放这人离开之时,若不是清儿,他会备上一份厚厚的礼以表歉意。 槐花村距离此一去一回怕是要一个月,那时候他妻子还未分娩,就算那时候放他回去,也不算耽误他的大事。 在王玉臣温和的目光中,朱槿行礼道:“草民不敢。” 第105章 嗜骨虫 他暂且不能推辞。 朱槿眸下略微深了些,从王玉臣房内退了出来。不出意料的,他还未等他主动去寻,便再次见到了那小丫头。 堆着尸体的地方四下无人,她正缩在一堆柴火后面,僵着脸小声道:“对了,刚刚忘记说了,阿姐叫你暂时别急着回来,免得长公子起疑。” “你记性为何如此之差……”朱槿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 王家用在她身上的蛊虫难道次到了如此程度了吗? “你!!”小萍板着脸,想起王晚晴的话又不得不将怒气压下去了些。 ‘他是我喜欢的人,在外面暂时先别和他斗嘴好不好,待到你们都回来了,我帮你教训他……’ 气鼓鼓的小萍吐气如牛,瞪大着杏眼,道:“这些天你到底给阿姐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就突然喜欢你了呢!明明之前最喜欢我了!” 听着她的话,朱槿心下雀跃,唇也微勾,“你的意思是,她现下最喜欢的人是我?” “哼!!!!” 小萍捏着剑柄,若不是为了她的小外甥女或是小外甥出生后没有爹爹了,她必定是要好好的和他打一架的。 “阿姐吩咐我,去向长公子辞别后,便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尽量走远些,再将将人甩掉后来找她。” “一路小心。”朱槿收了笑,正色道。 看着他还算客气的态度,小萍还是冷哼了一声,“我可不会叫你姐夫!这辈子都不会!” 对于她的这句话,朱槿还是有些意外的,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得近乎吓人,怕是想不到这上面去,只能是夫人在她面前提了些许。 “嗯。”压下唇角欲要扬起的笑,朱槿朝她点头。 一阵风声过后,小萍落在了远处的屋檐上,瞥了那人一眼后,朝着那破开的天光而去。 抚着胸口的那缕发,朱槿心下无比松快,像是踏在了云端之上。 眉目间的喜悦止不住的泄出,周围人都看出来了,他今日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晚间施粥时,朱槿依旧与之前一样,提着长刀领着人于城中巡视。抵达疫区时,他毫不意外的遇见了太清真人。 他那不值钱的样子,老者自然是注意到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等到周围人散去饮粥,没人注意才板着脸,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压着声音说: “我说什么来着!亏得你小子这些天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等着,我到时候你回去了,要天天撺掇她不理你!” 丢下这句话后老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预备着甩着袖子走人。 可还未走远,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极淡的声音。 “有一事要求您帮忙。” 老者闻言,回头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微凉,便轻轻颔首,算是同意。 是夜,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刻,老者跑到了那安置尸体的地方。果不其然,朱槿已然提着长刀在那里等着了。 天色暗淡,只能看出个些许的人影。 四周寂静,连风声都低弱。 “王玉臣怕是已经疑心我的身份了,欲要调任我去远处,还望岳丈能开一副药让我有高热的症状,让他暂时打消这一想法。”朱槿率先一步开口道。 “这……”老者闻言,花白的眉毛抬了起来,“或许,你可以和王玉臣直接说明真实情况。” 这些天他也算看出来了,王玉臣不仅和那些王家人都很不一样,还是个温润君子,若是告诉他说不定还会得到他的祝福。 朱槿默了一瞬,“若是你有个如珠似宝的女儿,一次游玩时被人侮了清白,原本安排她去庄子上散心的,却被那歹人劫了,消失一段时日,再见时那女儿却说与那歹人两心相许,还怀了他的孩子,想要嫁他。你会如何?” “必是要将他大卸八块……”话一出口,老者也算是明了。 朱槿接下来并未多言,只是眸色暗了下去。 小萍还算是好骗的,尚且对他敌意如此之大,更何况是王玉臣。 他是将她偷来过来的,没有父母应许,没有三媒六娉,就连婚书都没有一张,便这样成了自己的妻子。 朱槿的拳头攥了起来,指甲刺入掌心。 他在心中起誓,终有一日自己要将这些东西加倍的补上,哪怕是比之当今太子,也毫不逊色。 在轻叹了一口气后,老者拉起他的手臂,给他把起了脉,絮絮道:“我对南疆蛊虫了解不多,但只是高热还是可以做到的……你且放宽心,到时候你就借病离开这里,赶紧去找王婉清,她还怀着孕呢,你个做父亲的得好好陪着她们娘俩……” “我明白。” 朱槿点头,眼中已然浮起他那日思夜想的人的模样,她正倚着门含笑望着他,似乎是在嗔怪他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老者并未察觉到他的心绪,松开了他的手,目光落在了他比平常人漆黑了许多的瞳仁上,问道:“你能告诉我,你身上种下的是何种蛊虫吗?” “嗜骨虫。”朱槿答道。 闻言,老者浑身僵了下,“可你五指完好,并不像是此种下此种蛊虫的模样……” 催动蛊虫的骨哨,只能取人身上指骨制成。 “我天生六指。”朱槿听出他语气里的讶异,剑眉微凝。 那商人便是看中这一点才买下他的。 杀人的刀有时候需要走到明处,若是相较于常人缺了一指便太过于显眼。 “那你可知此蛊无解……”老者声音很沉,语气与之前的很不一样。 “我知道。”朱槿答道,那枚骨哨已然脱离了太子的掌控,在自己心上人手中。 他现下与常人无异。 “那你可知,你活不过三十五岁……” 朱槿眼中浮起来的那个身影在老者的话落定的那一瞬间消散了,连带着光亮也一并消失,四下一片漆黑,难见五指。 他不可置信般望向老者,期待面前人刚刚的话只是玩笑。 可老者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了一声,“造孽啊……” 第106章 王家嫡长女 王婉清 老天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 朱槿抬头望向微黑的天穹。 他明明才触及那段月光,却又毫不留情的在他眼前打碎。 或是感觉到他此刻的绝望,老者看向他,道:“此事了后,我便去南疆走一趟……” 老者并未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哪怕去了南疆,他也无法对朱槿有个确切的承诺。 清风吹开了被云雾遮挡住的月华,落在人身上像是一层霜。 月牙儿在朱槿漆黑的眼眸中化作了一汪萤火,星星点点,流淌不绝。 小时候在边疆他坐喜欢在父亲的肩头看月。 后来草及腰,月盈昃,万家灯火错落,从未有一盏属于他。 他已经不记得是怎样回到的那茅草屋中的了。 虽说依旧四面漏风,但因着现下也算是有了官职在身,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不过,这屋里倒是多了两个探子,一个窝在床底,一个匍匐在房顶。 如同未察觉那般,朱槿脱了外袍鞋袜,和衣躺在床上。而压在被子下的那只手按在了心口的那封信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朱槿合上目,心已然越过了重重山峦,贴在了那豆紫色帘帐后陷在梦乡中的人身上。 可我无法与你共白头了…… 鸡鸣声响起时,村内的不少农户都已然在田里忙活了。 槐花村今年春夏交接之际雨水很多本就影响了收成,而现下正是收割晾晒时节,不知怎的也阴雨连绵,村中农户不得不趁着这一两日零散的阳光抢收这已然在稻穗上成熟了的稻谷。 直至九月中旬,村中那应该回村的青壮年还没有丝毫的音讯,倒是有些有几例死讯传来。 尸身并未带回来,但官府给的说法一致,因公殉职。 赔了些许丧葬费算是结束。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的九月份要比往常要冷一些。雨水落在田地里,那些来不及的收起来的稻谷已然在谷穗上发青了。而村子里面的青壮有一部分被拨走了,人手不足,抢收困难。 毫无疑问,要减产。 鸡又鸣了几声,直至小梨花因为饿得来爬自己床了,王晚晴才起来。 她月份是越发的大了,行动很是不便,哪怕只是穿鞋子也很是费劲。 “走!”理好衣物后,王晚晴低头对那翘着尾巴的小梨花道。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小梨花先她一步跑到了厨房里,在摆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乖乖的蹲着。 她最近很是懒散,有时都日上三竿了也不见得会起身。 肯定是这小家伙闹的。 王晚晴毫不留情的将这锅扣在了自己腹中已然七个多月的小家伙身上。 将火生起来后,小家伙醒了,似乎是不满于自己娘亲给自己背上的锅,轻轻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王晚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在已然沸腾了的水里丢下了自己揉好了的面疙瘩,再加上几片昨日在地里面采的青菜。又给自己卧了两个鸡蛋,早餐也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盛了几个面疙瘩到小梨花的碗里,王晚晴便开一个人开始用餐。 罗大嫂家里有十几亩地,这时候要在地里面忙活,且罗双柱还没回来,只能将大拴和小拴丢在了外婆家,但偶尔的时候还是会串门的。 随着那些并未回到村的青壮年死讯一起传来的消息,还有朱槿得了京城中的大官的赏识,前途无限。 那位大官便是王玉臣了。 虽从未见过他,但王晚晴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 至于他和原主有何种情分,她不得而知。但她能知道的是,原主绝非外人见到的那般蠢笨。 这层丑名,更像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无论是林嬷嬷、小萍、王玉臣都愿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她,显然,她很绝非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女。 甚至…… 王晚晴抚过自己的脸,她无比清楚自己现下的这张脸是何等容色。 可能不至于倾国,但也足以倾城。 大周以女子纤弱为美,无论是王梓意,王静姝还是她赴宴时见到的世家贵女们,个个都是纤弱美人。只有原主如此独树一帜…… 这或许亦是她有意为之。 王晚晴眸色微动。 她现下能想到原主如此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与太子之间的婚约。 原主并不想嫁给李自渊,甚至于愿意毁掉自己的名声、容貌也在所不惜。 那她想要什么呢? 王晚晴自问,不自禁的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外面铺了一层细雨,水气氤氲,山雾相连,偶尔有飞鸟掠过,孤声凄凉。 名、利、权、势…… 这些对于王家嫡长女王婉清而言,皆唾手可得。 那便只有…… ‘情’ 可思来想去后,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原主如此身份,她日后所嫁之人必定是家族一再权衡的抉择,落不到她自己选择的份上。 除非,她想嫁的人在王家抉择的范围之内。 可从服侍的人口中得知原主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晚晴实在是想不到谁是她的心上人。 况且原主是八岁时被赐婚的,而开始发胖的年岁却在十一岁的时候,且那时对原主而言最为影响最为重大的是生母的逝世。 守灵时撞见了邪祟…… 说实话,王晚晴觉得这个说法太过于玄乎。 她着实是没思绪,毕竟她并没有原主的记忆。 收拾好碗筷后,院门传来了极其猛烈的叩门声,声音沉闷,像是要将门拍掉了那般。 王晚晴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立在门后数步,开口问道:“是谁?” 并未有答复,不过那敲门的声音更大了些,频率也更加急促,如若擂鼓。 紧了紧套在手腕上的袖箭,王晚晴并未开门。 一声未答,太过于可疑。 “啪!” 门不再响了,也未有震动,只是从旁边的墙扔出来一个纸团。 受疑惑和好奇裹挟着,王晚晴捡起了地上那一团被雨水晕的湿润的纸张。 墨迹晕染了一片,但上面的两个字依旧清楚。 ‘快逃’ 王晚晴整个人贴在门前,从其中细微的缝隙间往外看。只看见窄窄的一隙花草树木。 “啪!” 又是一个纸团,展开后,上面落了五个字。 ‘刘家要害你’ 刘家? 记忆在疯狂翻涌,王晚晴只能想到此地豪绅。 当时还来了个媒婆,说是要给自己和刘家老爷做媒,当他的续弦。 将怀中的匕首拿出来背在身后,王晚晴才缓缓地开了门。 或许是门打开的声响太过于沉,那站在墙根子准备往里面再投几个纸团子的人立马跑了到了门前。 “马姐姐……” 他的声音沙哑且低微,人比之前看见的瘦了许多,颧骨也更明显了些,往外突着。 陈盛典张着嘴,费力的从中发出几个若有若无的字。 “他们要害你,快走……” 他的脖子上横亘着一条很醒目的疤痕,新长出来的皮肉还透着几分红粉。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可信,陈盛典打开了另一张纸团。 ‘赵立设计我,想让我辱你清白,被朱大哥厌弃。’ 他又打开一张。 ‘刘家想要招他为婿。’ ‘他们要害你。’ 陈盛典眼眶很红,眼眸中带着湿意。他身上披着的蓑衣还带着水气,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珠。 不远处便是那只青驴,正在‘咴儿,咴儿’的叫着。 面对如此状况,王晚晴将背后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些。 第107章 真实身份 刘家经商出身,三代之后才在当地有了一定的势力。这才有了余力花费重金贿赂中正官,让自己的儿子在品次之中划了中下等。又费了许多力气,才铺就了一条短短的,不高的,望得到尽头的官路。 王玉臣选中的去槐花村调查的人选是刘元。 原因很简单,他出身于当地大族,调查方便,且他官职并不高,故而并不引人注目。 虽说王玉臣特意嘱咐过不要声张,且并不是不是衣锦还乡,可刘元返乡的排场还是足足的。 身上的淡青色官服生生的被他脸上得意的神色衬得像是一二品大员才可用的绯色。 而刘家老爷也摆出了望子成龙的慈父模样,宴请了当地名流,为自己的儿子接风洗尘。 酒桌摆了几十张,还聘请了个戏班子,在堂前唱戏。 赵立虽说在宴请之例,但并不在主席之中。 主席之中坐着的是县官老爷和刘家颇为有些资历的长辈,当然,此次宴请的主角刘元也在此中。 看着他们说笑的模样,赵立将不满都蓄在酒水中。 抿着那佳酿,心中便是一阵一阵的郁结。 明明自己前不久还为这刘老爷排忧解难,这卸磨杀驴得也太快了些。 啪的一声,赵立将酒杯砸在了桌子上,引得坐在旁边的人一阵侧目。 虽说他医术在当地确实有名气,但和他同桌的人相比,身份上面还是差了些。 那些不知情的人看出来他的不悦,但都没劝解,假装没见到这人,话里话外朝刘老爷恭维着。 “刘家公子如此人杰不知有没有婚约在身啊!” 酒过三巡,话里面的恭维少了几分,倒是透出了人心中所关心的话题。 “当然有了。”刘老爷脸上的横肉随着嘴巴一张一合抖动着。 在席面上的人或是探究或是好奇的目光中,刘老爷端起酒杯大声道:“耒阳罗氏的次女!” 至于是嫡还是庶,刘老爷并未说明。 那自然是庶了。 “耒阳罗氏……”人中不少人还算是知晓时政的,咂摸出了味来,“莫不是当今太子妃的母家!” “正是!” 酒喝得有些多了,刘老爷脸上带着一团驼红,不大的眼睛被横肉掩盖着,只露出一条缝。 听闻此话,已然有人惊声道:“那太子妃可是姓王啊!那刘公子日后怕是能和王家有了关联!” 在大周,王字有时甚至贵于李字。 “不敢,不敢……”刘元推辞着,可脸上止不住的笑却暴露了他此时的真实心境。 “听说刘老爷有一女,年方二八,不知婚配否?”在席面中一直没说几句话的县老爷终于主动开了口,堆着笑问道。 刘老爷眼睛的缝眯得更深了些。 早些时候不是没向着县老爷谈及两家的婚事,这老东西不仅坐地起价,还说要赔嫁好几条商铺。 在得知自己女儿被山贼掳走后,竟然立即悔婚。 “自然是已经有了安排!” 刘老爷举着酒杯朝着县官老爷笑着补充道,“不过我大哥还有个女儿,正也是如花的年纪,正愁着没有着落呢!还望大人能为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留意一下,到时候必然是会备上厚厚的谢礼答谢!” 说罢,便一饮而尽。宴会众人都纷纷叫好。 刘老爷仰着头,小小的眼缝里面闪着几缕精光。 他并不是不想将这好事落在自己亲生女儿身上,但那死丫头辜负了他的期望。 刚被那姓朱的救了回来,便被诊出了怀上了府里面小厮的野种两个月了。 那小厮自是被打死了,那孽种自是被堕掉了。 这具惨败的身体,那县官老爷的儿子是个久经风月的,怕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能便宜那姓朱的了,不过他既然能得到王家嫡长子的赏识,日后前途必定无量,也不算亏。 这样想着,心下也松快了不少。 “晚辈有一事要请各位叔伯相助。”刘元见宴会上气氛斐然,顺势开口道。 “贤侄不知有何事,若是我这把老骨头能帮得上忙的必定是要帮的。若是不能帮的,便也爱莫能助了。”县老爷也算是官场的老手了,打哈哈道。 “此事是监察御史亲自嘱托,小侄不得不办。” 刘元自是听出了他话里面全然没有任何许诺,起身微笑着将后一句话咬重,“若是旁人也不必劳烦各位叔伯,只不过,这位监察御史姓王……” 不待其他人询问,他继续道:“也正是当今王丞相的嫡长子,王玉臣!” 话落,时间一瞬间都停滞了,只有一阵吸气声。 姓王,还是嫡长子! 若是能和他攀扯上一星半点,怕是后半辈子狐假虎威也够了。 “贤侄可否告知到底是何种要紧事……”为官这些年了,县太爷还是比其他人镇定些的,连忙道:“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必定是要将此事办妥的!” 听着他的语气里的难得的客气,刘元心下起了几分傲色,淡淡道: “要寻一灾民,此人姓马,名英莲,连云山人,还请各位叔伯留心……” “砰!” 赵立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连带着酒水碎裂开来,发出的脆响打断了刘元的话。 在众人有些惊愕的眼中,他看向了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刘老爷。 此刻他才明白,那位马姑娘的面容为何与那人如此相像。 因为她根本就不姓马,她姓王…… 第108章 寻人 这张脸但凡见过的人都不会忘。 当年他那师兄还没死呢,那还未认祖归宗的王承安是如何向她献殷勤的,赵立还记得。 当时的他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福气,得了王姓,最终还抱得美人归。 “刘老爷……” 赵立的语调里面带着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酒醉扫了您的兴,真不应该。” 也算是在官商中交缠许久,刘老爷也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细细的眉毛皱了下,扯起嘴角笑道:“无事,无事。” 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恭维之语,赵立找准时机,悄悄地退下了。 不久后,一个平头整脸的小斯附身在刘老爷耳边说了几句。 刘老爷滞了滞,放下手中的东西,以不胜酒力为由,向周围人告罪离去。 在静室内反复踱步的赵立终于见到了那自己等待已久的虚胖的人,不待见礼,便直挺挺的冲了过去,大声叫道: “那姓朱的原配就是那马英莲!” 他的眼中有恐惧有震颤,还有几分癫狂。 “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乡野村妇!她是王氏的嫡长女,王婉清!” 刚进门的刘老爷被这话震了一下,良久后才坐到了室内摆放着的太师椅上,盯着赵立出神,细细的眼睛里全然是探究。 若不是他之前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刘老爷怕是觉得这人得了癔症。 “若她只是一介草民,王玉臣为何要找她!” 赵立一时气血上涌,厉色道:“她可是姓王!哪怕王家人要的只是一具尸体也轮不着我们动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不是没见过那王承安的手段,一个连亲娘都可以不认的人,怎会对他们这些蝼蚁留手。 “你喝多了。”刘老爷算是给刚刚的话做了个定论。 “若是那女人真是王家要找的人,直接说她得了时疫死了,这怎能赖在我们身上。” 他们不也就是这样做的嘛。 在井水里投毒,而后装作疫病侵染,家家户户紧闭门户。 那女人不就在夜黑风高之时被雇佣过来的匪徒杀了。 买通当地村正,给她埋在了土里。现下怕是连尸身都腐烂了,真就是死无对证。 “难不成他们还要将人从土里面翻出来。”刘老爷如此说道,语气里多的是轻蔑,对上赵立的张肯定的脸后,眯缝眼中的轻蔑也更深了些。 “你就这样确信你手下的人手脚这么干净!” 那些轻蔑,赵立自是看见了,只觉得自己在和一个蠢货说话,“那陈盛典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以为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去问问你那乖儿子,问问他王玉臣当时是以何种态度说的女子的事情,你便知道此事的厉害!”赵立的言辞很激烈,脸上的神色更甚。“你若是敢将这女子的行踪透露出半分,不止是我,整个刘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那耒阳罗氏的庶女能给你们什么!和王家相比,那算个屁!” 赵立说完,便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被抽干了。 许久未听见如此刺耳的话了,刘老爷的脸上黑得透顶,朝外大吼道:“来人!赵大夫醉了!给他好好的醒醒酒!” 再被人拉下去之时,赵立爆发出了刺耳的笑,“等着!我们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哈……” 刘老爷只觉得晦气,如此好的日子,竟然叫这大夫毁了。 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便拧着脸出了静室。 可才行至转角,便听见有仆人来报,“有官来了!有大官!” 闻言,刘老爷急忙随着仆人来到席上,却不见那所谓的大官,连那县太爷也不见了。 许是看出了自己父亲脸上的急色,刘元施礼道:“是户部的巡官,来找县太爷,兹事体大,便回官府去了。” 刘老爷眉头皱了一下,点了头,想坐回席面上,但莫名的想到了赵立刚才的话,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便朝着席面上的长辈见了礼,追了出去。 好在设宴的地方还算深,那县太爷并未走远,跟在一个年轻的官后面,边走边点头哈腰,“下官平日里不常赴宴,若是早知您要来,便是神仙宴可下官步子也不会挪动一步。” “您要找我,知会一声便好,何苦劳烦你亲自过来。” 他马屁拍得太急切,那官脸上倒是有些不悦。 “此事不可过于声张。”说着,他便停了下来,沉声道:“户籍可还在?近日是否增了几位到这里落脚的流民。” 年纪颇大的县太爷正弓着腰朝他陪笑道:“户籍不是三年一查嘛!这前年才查过的,怎还未到时候便又要查。” 这些年他报上去的人数不可谓没有掺水,那些本应该交上去的税收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不可谓不心慌。 “放心不是核对户籍具细,而是找一人。”户部巡官这些年也没少收好处,缓和了脸色,道:“此人姓马,是女子,若是找到了,便少不得你的好处!” “这……”县太爷脸上滞了片刻。 怎都要找这人。 瞧着他的犹豫,户部巡官以为这是生出了推辞之意,沉声道:“是上面的贵人要找,不是你我这等小官可以推辞的!” 贵人? 县太爷眼睛往上抬了抬,“可是监察御史要找。” “若是他倒也是好办!可惜不是。”户部巡官冷了脸色,“这位贵人的手段朝野胆寒,你最好不要再问。” 在朝野中能震慑百官的,不是当今天子,便是那位稳坐朝堂二十余年的王丞相了。 县太爷咽下口水,弓着腰,眉眼间俱是恭敬,“不知此人是犯了何事,若是匪徒,下官好多派些人手。” “不是匪徒,是一位很是重要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户部巡官拍着他的肩头道,“记住最好是活人,且不能伤到一星半点,否则那位贵人发怒,你我都不知是如何死的!” 话落,躲在角落里的刘老爷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老爷!老爷!”跟在他身后的仆人惊声叫道。 “快去请赵大夫……快去……” 瘫在地上的人嘴唇发白,双腿止不住的抖着,哑着声音囔囔道。 完了,全完了…… 第109章 打听 “听说你曾为这位马姑娘保过媒。” 面对着刘家老爷,沈媒婆满脸堆着笑,“那姑娘模样生得极好,我自是起了为她做媒的意,不过她早就有了主了。我也只能作罢。只不过这姑娘命不好,得了疫病,一尸两命,倒是可怜。” 说着她用帕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那你可知她的名姓。”刘老爷问道。 “这倒是不知,只知道她姓马,还是从其他人口里打听到的。”沈媒婆堆笑道。 “是谁。”刘老爷的眼睛眯成了缝。 “自是从郑村正家打听到的,她一家当时就租的是郑家的屋子。”沈媒婆答道。 村正…… 刘老爷笑了一下,问道:“先前我那不争气的女儿是不是命你打听过那姓朱的小子的婚事。” 沈媒婆闻言愣了些许。 当时是那刘家小姐派丫鬟来问自己的,那时还以为过了刘家老爷的眼,好巧不巧自己去刘家复命时正撞见了这位刘老爷,笑着将这事张口,便被他赶了出去。 刚刚这话听着怎像是想要这门婚事的模样。 “给我打听一下,有多少人与这家有交集,且有谁知道这位马姑娘的名姓。”刘老爷说着将一锭银子推到了她眼前。 沈媒婆眼睛瞬时瞪大了。 “这……这也太多了……”她不是不知道这刘家大爷的作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也太反常了些。 “此事隐秘些,我不想坏了我女儿的清誉。”刘老爷又将一枚银子推了出去。 “是是是!” 沈媒婆自是一百个答应,将那银子收在了怀里,什么都抛到了脑后,直至入了村口,她才后知后觉的觉着刚刚的事情很不真切。 将那银子掏了出来,在嘴里咬了一下,这才确信刚刚的这事是真的。摸着这沉甸甸的银子,沈媒婆脸上的光彩瞬时亮了几分。 村口多了几座新坟,上面还撒着一层纸钱,看起来怪吓人的。 这里面就有那一尸两命的朱娘子,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正叹息着,沈媒婆瞥见了那座新坟前的两个老熟人,想着刘老爷交给自己的事情,立马提着裙角小跑了过去。 “妹子……你命咋就这么苦啊……”刚从娘家回来的罗大嫂哭着给那燃烧着的火盆里面又丢了几张纸钱。 “月娥,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耿嫂脸上虽有悲痛,但眼里还是松快居多。 那瞎眼的道婆说了,她克自己,现下她死了,倒是解了自己这早死的结局。 ‘原本你是长寿的,倒是这丫头短命,不过她也能吸命。你和她待这样久,自是将你的命吸了过来,续在了她身上。’ ‘在这木人上写上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用针扎在头顶能妨她。到时候你的寿数就回来了。’ 想起那偷偷埋在这朱娘子墙根底下的木偶,耿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本来还肉疼花了三贯钱买那木偶,现下倒是丝毫都不后悔了。耿嫂像是放下一块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巨石那般,眼中半分忧愁也没了。 “月娥,你咋在这里啊……”沈媒婆在距两人还有几步时就站定了,出口问道。 “我来瞧瞧我这可怜的妹子。”罗大嫂起身拍了一下自己膝盖上的灰土,对面前的人道。 “妹子?我咋不记得你有个妹子。”沈媒婆明知故问道,脸上还是装作疑惑的模样。 罗大嫂也是个实心眼的,瞧不出她打探消息的意思,丝毫不差的将原委都说了出来。 “哎……”沈媒婆长叹道,“也是可怜,也不知她家人都去哪里了,咋就留她一个……” “她说她爹去寻亲了,那朱兄弟和我家那口子早就被征走了,这么久了,都没见要回来。”想起那被征走的村中青壮传来的死讯,罗大嫂也不禁更难过了些。 见状,沈媒婆出言安慰了几句后,将目光往那用木板竖起的墓碑上一瞥,看清了那几个字,不禁开口问道:“我识字得几个字,咋这墓碑上写的是‘朱莫氏’,她不是姓‘马’吗?” 这墓碑原本是没有的,郑村正只是将她埋了,连棺木都懒得给一张,只用草席裹了,召集了几个人挖了个坑,丢在了里面,而后再填了起来。 这木头竖起的碑还是罗大嫂请人写的。 “哦……”罗大嫂抹了一下眼角,红着眼道:“是我们听错她那边的乡音,她其实姓莫,不是姓马。” 那天小萍给王晚晴送来的信里,详尽的写了当时之事。 一个圆满的谎言自是要两边都要圆的。 王晚晴那日便假借教罗大嫂两个孩子识字的缘由,将这个崭新的姓落在了罗大嫂印象中。 “啊……原是这样啊……”沈媒婆觉得有些奇怪,但有不知奇怪在哪里。只能再说几句安慰的话后走了。 耿嫂看着沈媒婆走远的背影,眉头皱得有些深。 这姓沈的婆娘是这村里面消息最灵通的,咋会不知道月娥和这朱娘子的渊源,咋还来多嘴问这东西。 但她并未没提点罗大嫂一两句,而是望着天道:“月娥,时候不早了,你莫要伤心了,大拴和小拴还等着吃饭呢!” 罗大嫂点了点头,用袖子再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后,随着耿嫂转了身。却不想被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银花双轮十二环的锡杖立在生着杂草的地上,僧人若一座看透红尘的青山矗立在群峰之间。 “大师!”耿嫂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迎上去,道:“你能再帮我看看命数吗!” 僧人收回自己放面前新坟上的目光,在妇人身上落定。 他并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信他做什么!” 罗大嫂拉着耿嫂,语气并不算客气,“前不久才说我那苦命的妹子长寿,结果呢!人都没了……” 罗大嫂说着,眼眶又红了。 僧人不语,摇了摇头,转了方向,看向了远处的高山。 耿嫂顺势看去,正是那闹狼的那一座。 天地翠色颓靡,到是橙黄两色占据了主场。山上枯黄的叶片随着风洋洋洒洒的落下,铺在地上像是厚厚的地毯。 王晚晴在一株枯死的枣树下捡拾着枝丫。 最近天更冷了,地上冒出的菌菇少了很多。 她抚着在肚子里闹腾的小家伙,眉目间多了几分忧愁。 再过不久她就要分娩了,可她半分经验也没有啊。 第110章 帮助 不自觉的,王晚晴想起那久久未回的人。 若是他到了槐花村,会看见了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记的话,他早就飞来了。只能是出了什么变故,让他寸步难行。 而陈盛典…… 自那次他说去引开追来的人后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从王晚晴心下蔓延至胸口。 她既担心那两个现下不知生死的人,也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 生育的痛苦她曾远远看见过,那时候自己还是个擦边小主播,有个同行意外怀孕了却不知道,在厕所里将孩子生了出来。 回想起那血腥的场面,早就过去的恶心感又回来了。 捂着唇干呕了几声后,王晚晴抚着自己的小腹回到了这些天一直居住的山洞里。 虽不至于漏风,但环境简陋的可怕。 只是堆着些许柴火,和带过来的一些粮食和油盐,夜里就睡在枯草堆上,上面铺着用猎到的兔子皮做的垫子。 在这里生产,她想都不敢想。 是夜,王晚晴披上蓑衣,拄着用木棍子的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山下。 怀着孕,她的行动很是迟缓。 直至东方有了破晓的意思,王晚晴才到了罗大嫂门前,敲响了那木板制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迟迟未有人应答。 “是谁!” 屋子里的灯火亮了起来。 罗大嫂披着衣服将门打开了一个缝,她的眼睛有些肿,怕是哭过了。 夜色还是很深的,王晚晴隐匿在黑暗之中,罗大嫂看不清她的脸。 沉默了一会儿,王晚晴才开口道:“我可以进去吗?” 这声音很是熟悉,罗大嫂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她眼睛瞬时瞪大了,像是两枚对称的铜铃。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王晚晴缓缓的走到了烛火映照的光亮里。 她比之前瘦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算不上好,不过那双眼睛还是水盈盈的,映着三春桃花流水。 在罗大嫂惊呼出声之前,王晚晴向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月娥姐……”眉睫轻眨,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是人是鬼……”罗大嫂的脸有些苍白,说话时的语调也抖。 “我是人,你摸摸,我有体温。”对于她的话,王晚晴有些愕然,不过她现下还是安抚为主,不宜问其他的事情。 “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才不得不躲起来的……” 没做亏心事,罗大嫂并不算太怕面前的人,反而抓着王晚晴的手仔细瞧了瞧。 确实是温热的,不过倒是多了些伤痕。 她立即察觉的此事里面的来头不小,连忙将王晚晴迎了进来,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罗大嫂压着声音道。 王晚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将那刘家为何要谋害自己的缘故以及自己是如何躲过了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罗大嫂目瞪口呆。 “我自知现下自己身份尴尬,若不是快要分娩了,我是万万不敢来麻烦你的。”王晚晴垂下头,握住了罗大嫂的手,“我现下躲在那闹狼的山的山洞里,只求你在我分娩之时来帮帮我便好。” “其他的,我不敢麻烦你……” 刘家算是当地有名的乡绅,若是得罪了他怕是会没什么好结果。 “妹子,你既然开了口,我便不会让你失望!”罗大嫂生得一副侠肝义胆,又是个胆子大的,直接抓着王晚晴的手道:“这几日我每隔一天就悄悄的去那山上去看你,给你送东西,你且放心!” “还有一事,我不得不求你……”听着她的许诺,王晚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罗大嫂除了这侠义忠肠的性子外,还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不得不开口道: “月娥姐,我虽知你这性子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热心的,但人心难测,还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就连耿嫂也不要说。” 若是罗大嫂,王晚晴确信她会毫无保留的帮助自己,可若是耿嫂,她难免存疑。 耿嫂太偏信命数之说,且确信自己克她。 想起小梨花从墙角里翻出来的木偶,王晚晴就一阵胆寒。 那上面写的是‘莫’而不是‘马’,而那是自己这个新的姓就只是告诉了罗大嫂。 最大的嫌疑人便是耿嫂了。 “这……”许是没想到连自己相识的老姐姐都不能告诉,罗大嫂眼中有些许惊诧。 可望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后,她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点了点头。 “谢谢你,月娥姐。”王晚晴抓着她的手,郑重道:“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第111章 分娩 望着她眼里的恳切,罗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了一下。而后每隔几天,这鲜少有人到访的深山多了一位来客。 罗大嫂虽说不是产婆,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是有经验的。再加上她与耿嫂的关系好,倒是知道不少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不仅将这一切一字一句的耐心说了,还给这还未出生的孩子准备好了襁褓和尿片。 而今天是罗大嫂上山的日子。 王晚晴坐在自己用黄土垒的炉灶前,映照着柴火,用竹子编着一个小框子。 她大概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小得很,说不定还没有自己的小臂长,生下来后放在里面暂时也够了。 现下唯一担心的便是那冲天的血腥味会把山中的野兽引过来。 虽说先前朱槿将狼窝端了,再也没有野兽会下山作乱。但每日夜里,她都会听见狼的嚎叫声。显然,这里并不只一个狼群,或是其他地方的狼跑来了。 无论是何种情况,自己生产之时也注定凶险。 肚子的剧烈晃动让她很是难受,王晚晴能明显大感受到这小家伙越来越活跃,且有往下坠的趋势。 她依靠着有些许凉的墙壁,想缓和一下自己的不适,却不想倒是越演越烈。 “妹砸!”洞口传来一声呼喊,王晚晴想要应答,只是口里的话全都化做了一声沉沉的痛吟。 她要生了。 王晚晴尽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张着腿躺在垫着兔皮的干草堆上。 她已经没力气再去褪下自己的裤子了,便直接用匕首将其划开后将它蹬下。 羊水和血液已然将她的裤子浸湿了一大片,下身的疼痛像是要将她撕开成两半。 山洞很冷,此刻她却痛得直冒冷汗,视线也模糊。 只听见罗大嫂对自己道:“别害怕!使劲啊!” 肚子上也多了一双手,将那小娃娃往下推着。 有了她的助力,王晚晴好了些许,含着泪光朝着她点头。 她担心自己等下没力气,故而不敢叫得太过,可心里已然在大声的慰问这小家伙了。 小混蛋!你怎么还不出来! 你要疼死我嘛! 王晚晴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地狱,或是漂浮在云端,瞬时就有要掉下来粉身碎骨的风险。 姓朱的!你也混蛋,怎么还不回来! 一股委屈的感觉从心底冲出,逐渐将她的眼眶填满。 月亮露面时,小家伙终于不再眷恋母亲的肚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是个女娃子!生得好像你家男人!” 罗大嫂将孩子小心翼翼的包裹好了,便放到了王晚晴身侧。 小家伙正哇哇的大声哭着,粉嘟嘟的皮肤都有些被这大哭憋红了。 王晚晴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将饱胀的乳房送入了小家伙的口里。 她瞬时就收了声音,猫爪大小的小手死死的抓着,顺从着人类的最为原始的基因,拼命吮吸着,让王晚晴有些疼。 但她此刻太过于疲累,已经无心管这些了。 这小混蛋健康就好。 小家伙的哭声洪亮,吃奶也有劲,是个健康的宝宝。 或许是为人母的喜悦,王晚晴眼泪有些止不住了,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小家伙的小脸上。 王晚晴轻轻的拂过那温热的小水珠,温柔的看着那初入人世的小家伙。 这小混蛋确实生得很像那大混蛋。 瞳孔漆黑,眉骨高挺,还有那薄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似的。眉毛现下虽不明显,但已经有了她父亲那般的锋利之感,带着几分锐气。 小家伙吃着奶也很不安分,嘟着嘴嘤嘤泣泣的,手上的力气也越发大了,揪得她生疼。 就连这把子力气都随了她爹。 王晚晴微微蹙眉,这到底是哪里随了我呢? 难道是性格?王晚晴自问,自己若是童年幸福的话,应该也是个不安静的性子。 怀中的吮吸停止了,王晚晴才回神看着这小家伙。 她现下人也小,胃口也小,才一会儿便偃旗息鼓了。 眼睛合上了,咂着嘴安安静静的睡着。 虽说不吃了,但小手还不松,还死死的霸占着娘亲。 在小家伙的小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后,王晚晴缓缓的将她的小手收回了襁褓之中。 “妹砸,快喝些鸡汤,续些力气。”罗大嫂压着声音,端着小碗,将勺子里的汤吹了几下后送到了王晚晴嘴边。 王晚晴毫不迟疑的将其咽下。 一会儿这鸡汤就见了底。 这鸡是罗大嫂家里养的老母鸡,前几天就剪了羽毛给送来了,就是准备生产之时给她补充营养的。 山里能用的调料少,但鸡是现杀的,鸡肉鲜嫩只是些许的盐这汤的味道便很是不错,里面还加上了些许王晚晴之前在山里面采的菌菇晒成的干,更是鲜美。 她真是欠了罗大嫂许多。 “谢谢你,月娥姐。”感激的话再次从王晚晴唇齿间落下,眼里的水光也明晃晃的。 罗大嫂对她嘿嘿的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只不过眉眼间含着的忧愁还是有些许显眼。 “是出什么事了吗?”王晚晴开口问道,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是沙哑,应当是生产时将嗓子喊哑了。 “没事,没事……”罗大嫂连忙道,但眼神很是躲闪。 “天色晚了,大拴小拴可安置好了?”见她不愿说,王晚晴便主动转了个话题。 外面的月光很是清冷,从洞口照了进来。 “没事,有双柱……”罗大嫂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罗大哥回来了啊……”王晚晴眸色低沉了些。 若是她有意瞒着自己这消息,只能是朱槿并未回,且他出事了。 “月娥姐,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王晚晴含笑着握住了罗大嫂的手,“请你不要瞒着我。” “求你告诉我,我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罗大嫂低着头,眼睛红了些,结结巴巴道:“双柱说……说,他被下狱了……” “为何?”王晚晴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开口询问道。 “说是他杀了人……” 第112章 缘故 王晚晴合上眼,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心绪。 他是冤枉的。 朱槿的身手她很清楚,若是真要人死的话,那是任凭谁都抓不住把柄的。 就算这是事实,此时兵荒马乱,形势错综复杂,他若是想要逃走必定是易如反掌。 当她睁眼时里面是一派宁静,生产后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并无任何情绪外显,对面前人缓声音吐言道:“他没事……” 还能有什么束缚住他的手脚,自然是王玉臣的疑心。 她很是好奇,原主究竟与王玉臣是何种关系,竟然让他关切至此。 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的话,这份关怀是否过切了。 “我丈夫可有书信带回。”王晚晴出声问道。 罗大嫂以为她是被这话刺激糊涂了才说出这种话,稍微愣了一下。听见她的问题这才回过神来道: “没有,那官兵管得可严了,谁都无法靠近,倒是有一句话带回,说是叫你不必担心,还嘱咐我家那口子这些天好好照护你。” 轻轻的拥着怀中还在睡梦中的孩子,王晚晴眉目轻敛,压低声音问道:“罗大哥可知道我丈夫因何而落入牢狱之中的?” “哎……”罗大嫂长长的叹出一口气,“说是他杀了他二叔……” 二叔? 为着这名号王晚晴很是惊讶。 暗卫之所以能受重用,大抵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全然握在手中,他们不敢背叛。 当时他在落霞镇所言求的不过是自由,后来挑明心意也未见得有提及他的家人,她还以为他已然无亲人在世。 若是至亲在世又怎会愿意自己的孩子给权贵卖命,做一把在暗处的刀子。且不说条件苛刻,单单说这性命难保,就能让人打消这份心思。 罗大嫂将王晚晴脸上浮起来的惊讶收在了眼里,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道: “当时听双柱这样说我也不信,老虎再毒也不见得吃它的崽子,这好不容易找到的亲戚怎会杀了他,再说你还怀着孩子,就是为了你们母女两人都不会做这种杀头的事情。” “我明白。”王晚晴轻轻点头。 若是他要做此等事情,必定是有他不得不做的道理。 见她话少,罗大嫂误以为她现下伤心难过,连忙宽慰了好几句。 王晚晴只能从鼻子里面哼出几声简单的应答。 这小家伙是从上午折腾到了半晚,她才刚生产完,现下太过于疲累,再加上刚刚的消息,心力不可谓消耗不大。 这疲惫的模样罗大嫂自然也是看见了,收了声,倚靠在干草堆子上打起了迷糊眼。 第二日早晨,罗大嫂弄好吃的后便下了山。 在熹微的晨光中,王晚晴对怀中眉眼间极其像朱槿的孩子展开了笑颜。 小家伙现下并不懂笑容的含义,嘟着小嘴唧唧的吃着奶,但那双黝黑的眼瞳正盯着王晚晴,像一块纯黑色的宝石。 “你爹爹也有这样的眼睛,他看见你后应当要吓一跳。”王晚晴对连牙牙学语的孩子轻道。 怀中的孩子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对她应答。 “他快回来了……”王晚晴又道,不过不像是对孩子说,更像是对自己说话。 这些天在罗大嫂的口中她知道了很多事情,譬如自己已经得了疫病后死了,现下连尸身都已然腐烂了,而那块碑上写的是‘莫’不是‘马’。 一切都死无对证,王婉清的消息他们一点都查不到。 这也意味着,再过不久他便能回来了。 第113章 血债 “咴儿!” 熟悉的叫声让王晚晴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葱茏之中。 晨光中,那片茂密的树林间冒出一个黑影,与离别时不同,此时只有一道矮矮的,那道高瘦的影子不会再回来了。 当得知自己的‘死讯’时,王晚晴便意识到了那被埋在土里的人到底是谁。 青驴的毛色依旧油亮,体格健硕,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若是说是有何不同,那便是搭在背上的塔链里多了一件用血写的遗书。 王晚晴小心的将其展开,一字一句读完后,怀中的孩子也随着哭了起来。像是在为这从未谋面的人送别。 陈盛典极其详细的写下了那些人掺和了进来,赵立,刘家,还有郑村正一家。 他们一个出谋,一个出钱,一个出力。 想要自己的性命,那自己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他们手上都沾着陈盛典的血,那便用命偿还这血债。 在山中的日子并不算过于难过,罗大嫂偶尔会来陪她唠嗑,讲一讲村中最近发生的事情。 原本三句有两句是抱怨今年的收成的,但最近几日话头一转,落在了郑村正一家上。 那位才出生几个月的女婴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晚晴不自觉的紧了紧怀中的女儿。 她还那样的小,那样的软,粉嘟嘟的,眨着乌黑的眼仁盯着娘亲笑。丝毫不知道外界是如何的残忍。 同样身为人母,罗大嫂也很是唏嘘的摇了摇头。又开口讲那郑家的小儿媳是如何厉害,是如何假说自己有身孕,在分家时占了郑家的一大片家产的。 后来月份大了没办法显胎,故意说是郑招娣推了她滑了胎。最后还是耿嫂有经验,在她们闹着要把招娣送人的时候见她气色过于太好了,撺掇着郑家请了大夫过来,这才真相大白。 “只可惜,这郑家还是把那些家产给去了郑有才一家,弄得这老大和老二两个儿子在家里天天闹。”罗大嫂说着还摇了摇头,“做父母的不能太偏心了。” “最近这几月,郑家是不是已然好久没出什么欺男霸女的幺蛾子了。”王晚晴抬起眼眸,里面是一片纯然清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别有目的。 罗大嫂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自从那郑有才差点被踩死的那一天起,郑家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出什么事了,连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你可知为其中缘由?”王晚晴展颜道。 “啥?”罗大嫂睁大了眼睛,连声道:“妹子你若是知道便不要瞒我!” 这些年了,若不是她身上有几分泼辣,她这一家但凡懦弱些,怕是早就被这郑家压得落入了泥地里面。 听见郑家有什么事,她瞬时起了精神。 “他家之所以敢如何,不过是借了那个与谢家有关的亲戚势,可若是他们的靠山倒了呢?”王晚晴低眉看怀中的小家伙。 “啥!”罗大嫂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是真的吗?” “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我们一家客气。”王晚晴轻声道,面上的笑容很是柔和,像一阵暖暖的风。 现下她已经是死人,用不着担心他们郑家会弄什么幺蛾子,也不必担心村中存在的宗族势力对自己不利。 这件事恰好在此时挑明。 罗大嫂是藏不住事情的,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既有兴奋又有害怕。 “这事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出来,显然是他们一家有意隐瞒。”王晚晴自然是看出来她内心的纠结,装作无意般轻叹了口气道: “不过他们在村里面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一旦有了风声,应该就会有人去求证,到时候那些恶人自会食下他们当初种下的恶果。” 罗大嫂若有所思考的点了点头。 “对了,月娥姐,你当时说郑家在耿嫂的建议下去请了大夫,那大夫可是赵立?”王晚晴眼眸里面依旧纯然清澈,像一汪干净至极的湖水。 “是啊!我倒是奇怪那尊大佛的谱可大了,咱们这种庄户人家怎会请得动他。”罗大嫂如此说道,内心其实很是唏嘘。 他们村子里面有人病了只能自己找些土方子吃,向来不请大夫,而且还是在这里有些名气的大夫。 前不久她也是在妹子的家门前看见了这位架子颇大的赵大夫。 没想到这赵大夫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会一朝为了荣华,连自己师父的女儿都能害。 想来只是个空有医术的。 “也是,毕竟他搭上了刘家,谱自然也大。”王晚晴眼底多了几分深沉。 赵立眼高于鼎,自是瞧不起普通的庄户人家,可他们现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几分薄面自然是要给的。 接着话锋一转,卖起了关子,“不过……他是如何搭上了刘家的想来月娥姐怕是不知道?” “啥?”罗大嫂睁大了眼睛,连声道:“妹子你若是知道便不要瞒我!” “刘家大爷的女儿与人有染,未婚先孕,便是这赵立给她诊的脉,自然也是他开的堕胎药。”王晚晴压低了声音,似乎这只是姐妹之间普通的八卦,“听说刘家一开始是看中了县令的公子的,后来出了这事便做罢了。” 知道了此等秘辛,罗大嫂嘴也张大了,大得仿佛里面可以放下一个拳头。 “这件事我只讲与最亲近的人听,也还请月娥姐如此。”王晚晴的目光柔和且恳切。 “那是自然,这些悄悄话我也只会讲给亲近的人听。”罗大嫂一拍大腿断然道。 瞧着她的模样,王晚晴低眉去看怀中的孩子,面上是温柔的浅笑。 流言蜚语一旦打开了一个口子那便是再也收不住了。 你亲近的人自然不止你一个知心人,一传十,十便足以传百。 想起她那火辣的性子,王晚晴不禁担忧她将人得罪透了,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 “若是郑家人再在你面前嚣张,你便用这话吓他们,若是他们问起来便说是已经有人求证了,不过你义气,不说哪家人名字。切不可主动在他们一家面前提起,若是你去当了这个出头鸟,那他们要是后来遇见什么,便只会恨你。” 罗大嫂当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送完了东西,再说了些体己话,瞧着天色不早了便背着一捆柴火下了山。 当天晚上罗大嫂就在被窝里就和罗双柱说了这事。 不出意料的,第二天晚上,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至于刘家的事情,罗大嫂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告诉了罗双柱,刘家是当地的大宗族,这事的传播效果自然比一个村正家里的事情要广泛得多。 而前不久刘家老爷刚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办了接风宴,不可谓不神气,这下那些早就对刘家心怀不满的人便开始添油加醋。 甚至有传闻说那孩子其实是刘家老爷的。 气得刘老爷一拍桌子,派人去查是谁说的,不久后便得知是从槐花村里面开始传的。 而知晓此事的人中只有赵立十日前便去过槐花村,且正好与流言开始传播的日子对上了。 当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后,赵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设计了,“刘老爷!我冤枉啊!” 赵立看着来势汹汹的人,直接软了膝盖,“此事说出来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刘老爷坐在下人搬过来的太师椅上,眯着缝隙大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见他不为所动,赵立硬起脾气道:“你这不是还需要我去配药杀了那些知道王婉清假名的人嘛!你现下还不能动我啊!” “哼!你还有脸说!”刘家大爷冷冷的笑着,“那女子根本就不姓马!你这混账竟然敢编故事骗我!” 听着这话,赵立整个人都凝固了,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见过王承安,我知道他那续弦是谁!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来人给赵大夫醒醒神!”一声冷喝下去,下人连忙将人拖了下去,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阵阵的惨叫声。 “记住,你不过是个乡野大夫,还不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看着赵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刘大爷笑了起来,“你若是在敢在外面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那儿子我还是有办法弄些意外的!” “我……我明白……”赵立趴在地上,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咽。 挨了这顿打,他算是想明白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除了那不知躲在哪里的陈盛典还有谁! 臭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不整死你!赵立狠狠的在地上砸了一拳。 第114章 疯了 当罗大嫂再次上山时,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气,王晚晴不用问便知道事情已然成了。 在她滔滔不绝的描述之时,王晚晴并不搭话只微笑着点头。 郑村正一家快要散了。 大儿子郑有金请来了郑家的族老要争家产,二儿子郑有银也要来抢,小儿子郑有财自然是不愿意给。 三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同时,罗大嫂也带给了她一则不算是好事的消息。 官府在找一位姓马的难民,说是通缉犯。且是女子,且与王晚晴的年龄相当。 “这样吓人。”王晚晴有些许胆怯的拉起了罗大嫂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那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就成了杀人犯了呢?还连杀了十几人,听着我好害怕……” “妹砸莫怕!” 罗大嫂见状连忙道:“等着坐完了月子后你就去我娘家呆着,我们一家都拿你当我家的亲妹子看待!” 这个答复,出乎于王晚晴的意料之外,说是不感动那是假话。 她无比的清楚官府要找的人是谁,那些害怕的表现不过是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怀疑而演的戏罢了。 在罗大嫂眼里自己的丈夫回不来了,且还拖着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罗大嫂也知道自己现下得罪了刘家,而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去选择帮自己。 她是多好的一个人啊。 王晚晴为自己的算计感觉到一阵阵的羞愧。 见她不说话,罗大嫂以为她是不愿意,刚想开口宽慰几句,便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惊起了树上的鸟儿,一个个四散开来,叫声凄凉。 耿嫂整个人跌坐在树下铺陈得厚厚的落叶上,脸色惨白,捂着嘴指着前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鬼啊!救命啊!!有鬼啊!” “老姐姐!你别声张,听我解释!”罗大嫂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这时耿嫂已然朝着林子里跑去了,急切得她连滚带爬的去拉耿嫂。 “她不是鬼!她是怕被人害了才不得不躲起来的!”罗大嫂边跑边叫道。 而耿嫂此时听不见任何人的话,自顾自的往前跑着,似乎背后有凶猛的猛兽在追她,饶是罗大嫂更年轻些,身子也更健硕些,都追不上她。 看着耿嫂逃跑的方向,王晚晴并不着急。 她不是往山下跑,而是慌不择路的往密林里跑。而那片林子里,王晚晴设下了许多陷阱,不仅是为了狩猎,也是为了防人。 听着那不算远的呼叫声,王晚晴抱起刚刚吃了奶还在睡梦中的孩子走了过去。 她踏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的响声被一声惊呼给替代。 耿嫂的一只脚套在了一个藤蔓做的套圈里,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跑得太急,罗大嫂收不住速度,被地上的人绊倒了摔在了地上,好在是现下是冬初,地上的树叶足够厚实,两人并未受伤。 见着那逐渐靠近的人,耿嫂死命的甩着自己叫声的套索,尖叫着往前爬去。 “耿嫂。”王晚晴噗通一社跪在了她的脚边,不待任何酝酿,两滴清泪便从蓄满泪光的眼眸中落了下来。 “求您替我隐瞒我还活着的事情!” 话落,耿嫂终于不再挣扎,但脸上的惊慌依旧未退散,回头看她道:“你……你没死……” 低着头,王晚晴声泪俱下的讲述了自己不得已才为之的缘由。 罗大嫂也随着拍着胸脯附和道:“是这样的,我可以作证。” 面对如此情景,耿嫂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王晚晴知晓她内心的纠结。 克自己的人死而复生,她怕是算不得开心。 耿嫂是好人,也会行善,只不过这一切都得在不损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若是关切到她在意的事情,这份善意便很难去维持了。 王晚晴别无选择,只能狠下心来在自己的孩子的臀上掐了一下。 婴儿的啼哭声瞬时响彻了这寂静的山林。 小家伙原本在母亲怀中睡得香甜,突然遭这一下,小脸都哭得憋红了,稚嫩的声音都有哭得些沙哑。 这一回,王晚晴便是不用逼自己那泪也止不住了,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叮叮当当的砸在了地上。 人类留存的恻隐之心在婴儿的哭泣中显现,耿嫂瞧着王晚晴怀中那出生还未多久的婴儿红了眼,“我……我自是不会说的……” “谢谢……”王晚晴低声啜泣道。 做小伏低换来的承诺并不牢固,她深知这一点。 这天,在说清楚全部的事情后,王晚晴送两人下了山。 夕阳的晚照一点一点的将两人的身影吞没,直至一点都不剩。 怀中吃着奶的小家伙丝毫没有为娘亲揪自己屁股而记仇,乌黑的瞳仁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娘亲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委屈你了。”王晚晴在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轻轻道:“娘亲要换个地方住了,条件要更苦些,你愿不愿意?” 小家伙听不懂,只是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 王晚晴默认为她这是同意了,在她的小脸蛋上又亲了一下。 山脚下,离去的两人已然是走了好一段路。见四下里没人,耿嫂才出声道:“这样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或许是和王晚晴呆久了,罗大嫂也有几分糊弄人的本事了,这话出来,耿嫂一时竟无法开口。 “你就不担心她连累你。”沉默了一会儿,耿嫂将自己心里面的忧愁说了出来。 罗大嫂嘿嘿一笑,“我们都不说这谁能知道!”突然她又转念一想道:“你咋会突然来山上的。” “你我是邻居,这不是看你最近鬼鬼祟祟的往山上跑,便偷偷的跟过来了。”耿嫂想起那流言,不禁摇了摇头。 “这不对啊!”罗大嫂咂摸出味来了,“你这可以直接问我的,咋还要跟着我。” 见状,耿嫂也不得不将自己真正的心路历程说了出来,“村里面都在说你在外面有人了,所以隔三差五的往山上跑!这要是和你说了,你怕是要闹翻了天。” “哪个王八蛋说的!”不出意外的,罗大嫂瞬时起了架势,大声叫道:“告诉我,看我不去扒了他的皮!” 耿嫂瞬时知道她炸了,有些不敢说,怕打起来。罗大嫂见她这畏手畏脚的模样,更来劲了,说着就要挨家挨户的去问。 实在是没办法,耿嫂只好说了,“是郑村正那婆娘!” “好啊!还敢在我面前猖狂,看我不去撕了她的嘴!”罗大嫂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就要往郑家跑。 “月娥!月娥!” 耿嫂知道今天这事怕是大了,连忙去劝,也急急的往前跑着,不想和人迎面撞上了。 “哎呦!”耿嫂因着这一撞跌在了地上,一抬眼,竟然是郑家的大儿媳。 “三娘,你这是咋了?”耿嫂打眼一瞧,这三娘整个人慌慌张张的,衣服也没穿好,头发也潦草,像是炸了毛的公鸡。 可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怀里抱着的一个用衣服套着的枕头从地上捡了起来,痴痴傻傻的叫着:“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耿嫂也算是老人了,当即看出了这三娘不正常,怕是疯了。 “三娘……”耿嫂见她一个人,想要将她拉回来,却不想才靠近一步,她就往前跑了。 “这……这是咋了……”原本跑在前头的罗大嫂听见耿嫂的痛呼折了回来,却不想一回头就看见这三娘往后面的山上跑去。 “快!快去叫人!这三娘怕是疯了!天要是黑了就找不到这人了!”耿嫂连忙急冲冲的叫道。 “唉!我马上去叫双柱!”罗大嫂也知道这是关乎于人命的事情,连忙跑去家里叫人。 第115章 搬离(从此开始看) 郑家的大儿媳疯了,且人也找不到了,这是罗大嫂几日后才给王晚晴送上来的消息。 问及为什么的时候,罗大嫂叹了口气,“郑家盼儿子盼疯了,那瞎眼的道婆说这招娣身上有邪气,要用滚水给她擦身子,越滚越好。然后他们就……” 接下来的话,罗大嫂不敢说了,只能絮絮道:“真是造了孽啊!那丫头我去看了一眼,身上连一块好的皮都没有……看着自己孩子接二连三的没了,这三娘能不疯吗?” 事已至此,王晚晴也只能摇着头道一声荒唐。 许是话题太过于沉重,在一旁睡着的小家伙哭了起来,嘤嘤泣泣的。 王晚晴连忙将她抱在了怀里,哼着小调哄着她。 在罗大嫂临走时,王晚晴和她道了别。 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别。 若是耿嫂可以找到她,那便会有其他的难缠的人会追上来。 在孩子脸颊上亲了几口,王晚晴抱着她,牵着驴往深山走去。她现下并不知道这座山属于谁,但是她清楚深山里面人迹罕至,或许有大胆的猎户会为了生计而上来,但在深林里,她确信自己才是用生命一次又一次磨炼出来的主宰。 清冷的阳光从疏落的枝丫上落下,踩在枯叶上只有沙沙的声响。 小家伙探着脑袋好奇的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阔叶的树木在秋天爆发出不同于春日的繁华,造物毫不吝啬的将黄、红、青的色彩赋予这些在山中挺立数十年数百年的生灵身上,在冬天来临之前泼洒着它们最艳丽的模样。 秋天的壮阔似乎带给小家伙别样的惊喜,她趴在王晚晴肩头伸出小手似乎是想要将那片片飞舞的红叶抓在掌心,却屡次无功而返。可她并不借哭闹寻求娘亲的帮忙,只是一次又一次挥舞着她的小手,在微凉的阳光中作出她能作出的努力。 一片鲜红的枫叶落在王晚晴的肩头而后缓缓滑入她的怀中,小家伙瞅准了这次机会,合起粗短的五指将这秋日的见证攥在手心里,而后咯咯的笑了。 注意到了一切的王晚晴在她纯澈的笑颜上亲了两口。 或许是因为酥麻的痒意,小家伙笑得更欢了。小胳膊环着娘亲的脖颈,将脸埋了进去。 人小,但力气不小。 当王晚晴将她放入那简陋的用竹子编制的摇篮里时,脖子上落了一道红红的爪印。 虽说看不见,但那微疼的感觉还是让她还在笑的小娃娃屁股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这一下轻得犹如羽毛抚过,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一些。 原本更像父亲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些王晚晴身上的影子。 “没时间理你了。”王晚晴在她脸颊上又吻了几下,开始哄她睡觉。断断续续的歌谣过后,也算是奔波了半日的小家伙乖乖的睡了,安静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盖好小被子后,王晚晴从这她目前很是满意的木屋中下来。 两株樟树,一株榆树和还挂着好些枚柿子的柿树是将这叶中小屋撑起的主干,四根粗壮的木便是这简陋的地板的支撑。 哪怕是在冬日,樟树的树叶依旧会茂密得像是一片绿云。此刻虽混杂着黄叶,但绿色依旧是主调,遮挡住里面的一小方天地。 竹子从中破开,除去内里的竹节,便是两块长瓦。上下相盖,便是能挡雨的顶,又在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茅草,既能挡去外面的风雨,不久后天凉也能更暖和些。 四壁是由一截又一截的手臂粗的树干垒成的,只是她找不到那么多比较规整的树木,四面不仅漏光还漏风。 在地上捣鼓了些稀泥混合着苔藓托在巨大的泡桐叶上,王晚晴开始‘粉刷’她简陋的居所。最终不漏风了,就是有些丑。 还得在外面加上一层茅草,这样能更暖和些。 王晚晴抬头望向了天上往西方略微偏斜了些的太阳,抱着樟树的枝干滑了下来。 她还未出月子,若是正经来看她的身体在生下这小娃娃后休养了连十日未到。她清楚的明白女子在此时是十分金贵的,受不得冷风,也做不了如此重的活计。下体偶尔传来的痛意也无比清晰地印证着这一点。 只是,她目前别无选择。 将剩下的菌菇干和晒干的兔肉丢在了小瓮中后,王晚晴那双生了许多茧子的手揉搓着从亚麻身上剥下来的皮,将它从线变成绳,而后团成一个毛球。 离地的木屋下便是她预备着用来做饭堆放柴火的地方,相较于木屋的严谨,下面更潦草些,四周的墙壁是用竹片夹着茅草制成的。这也是她预备着安置那头青驴的地方。 再过不久后便要入冬,她还得有些准备,譬如食物…… 她离开村子时确实带了粮食,那些米面确实是足以她熬到开春,当时她还的保证小家伙的吃饭问题,若是缩减食量,她怕小家伙吃不饱。 这头颇有灵气的青驴…… 王晚晴其实默认它是自己的储备粮。 或许是她身上的杀气泄露,被绑在树下的青驴不满的叫了一声,很是有些凄凉的意味含在其中。 王晚晴略有些心虚的不去看它,缓缓的用完了自己的午餐后便去喂那抓着一片红叶子不放的小家伙。 今天是她出生的第十四天,皮肤由粉转白,两颊红润还肉嘟嘟的,像是年画里面的小娃娃。 待到她吃完奶后,王晚晴便将缝制在一起的兔皮毯子铺在了干草上,将她放了上去,又将一堆刚洗净晾干的红叶往她的面前一抛。 无数纷纷扬扬的红色打着旋从空中坠落,小家伙高兴得挥舞着她小小的手和脚,张着嘴笑了起来。 陪着她玩了许久后,小家伙才眼皮才开始坠下。 王晚晴将她搂在怀中,开始哼着她之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童谣。 “月儿明,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第116章 找到 在温柔的语调中,小家伙乖乖的在娘亲怀中睡了。她今日很是高兴,哪怕在睡梦之中,粉粉的唇还朝着两边展开,浓而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像是两把小扇子。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早晨起来时四下都是淡淡的雾气,笼罩在满树的红叶中很是好看。 小家伙眼睛睁得圆圆的,黑色的眼瞳中满是面前的美景。 王晚晴披着蓑衣,将裹在怀中的小家伙紧了紧,开始收获今日的猎物。 由于天气渐冷,林子里的陷阱的收获倒是少了些,但依旧丰厚,只一夜而已,足足有六只兔子。 若是有什么略微让王晚晴担心的,那便是一只只剩下被锁在套绳里面的兔腿了。 从撕裂的痕迹来看,这显然是有猛兽先她一步收纳了这可怜的小兔子。 而地上的脚印的形状和走势则告诉她这是狼的杰作。 自从决定搬到深山里时,王晚晴便做好了与狼做邻居的准备。于是,王晚晴除了留下一只给孩子玩一会儿的小兔子以外,其余的都被她剥皮取出内脏,而后在原本的设下的套绳之下给这只抢她的蛋白质的狼做好了坟墓。 瘦弱的树枝和细细的松针掩盖着这很是原始的陷阱,兔子踩上去没事,可狼就不行了。 为求保险,王晚晴还把上面的落叶扒拉得和周围一样。 她掘的土坑算不上深,但里面都是被削得锋利的竹片。制服它也算是够用了。 在周围的小树上折了一下做好提醒自己的印记后,王晚晴才离去。 林间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水深之处还有不少游鱼,王晚晴自是不会放过,布置了用竹子编制的鱼笼。 刚欲将其扯出时,便听见几道奇异的人声。 近乎是下意识的,王晚晴往身后齐腰深的杂草埋了进去。 深秋山间地上的主调以落叶枯败的灰褐为主,棕色的蓑衣倒是与其相和,成了她最好的隐蔽。 “啊……嗯,嗯……” 这一回,王晚晴听清楚了这带着欲色的呻吟,其间还混杂着男人的喘息。 她之前倒是听罗大嫂说过,村中有些人爱跑去山上偷情,或是年轻的小夫妻追求刺激还特意去山上做这事。 只是没有人敢去着闹狼的山上做这种羞事。 而且此地算得上是山中的深密处,就算是偷情也不必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怀中安安静静的,默默的扯着自己领口的小娃娃,而后给小家伙加了一餐。 “你乖乖的,不要出声好不好?”王晚晴在小家伙的耳边轻轻道。 小家伙似乎是听懂了那般松了口,点了一下小脑袋后,继续高高兴兴的去吃奶了。 王晚晴将她在怀中埋得紧了些,缓缓的爬上了一株茂密的松树,这才看清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隔着几道树木和长着荒草的土堆,几个男人正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在这样冷的天光着身子躺在还有些湿润的枯叶堆里,女人很是不适,想从地上起来,可那几个年纪大的按住了她的手脚,更本动弹不得,只能随着压在她身上折腾着的男人的起起伏伏叫着。 在不算明亮的天光里,王晚晴清楚的看见那几个男人头上的银白和弯曲的脊背,她虽是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但可以从她皮肉大致上看出,她其实很年轻,而且她在挣扎。 “小贱货!让你跑!” 男人们的话和若有若无的淫笑声被风卷着落在了王晚晴耳中。 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中开始翻涌,王晚晴眼底凝霜,强行将那股感觉压了下去。 “呜~” 一声狼叫将那几个还算未沉迷于欲望之中的人吓得一颤。 已然从树上爬下躲在荒草堆里的王晚晴又捏着自己的嗓子又叫了一声。 压在女人身上的人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抬眼看向了远处的深林。 轻薄的雾汇聚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让人看不清林子下的东西。 “嗷呜!” 又是一声狼叫,只不过这一回不是源自于王晚晴,而是深林间。 那声高昂的叫声后便是连绵的狼嚎,此起彼伏。 怀中的小娃娃吃饱了,松了口张开嘴巴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嗷~~” 王晚晴连忙将乳塞在了她嘴里,强制这小娃娃再吃些。 山雾中,树木的影子一条一条的落在地上,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偶尔的风动让树上疏离的叶片刷刷的落下,发出酥酥的声响。 也不知是谁先看见了什么,停了动作的男人们开始大呼小叫起来,有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慌忙的往山下跑了。 那压在地上的女人摆脱了束缚,在冰冷的空气中蜷缩着身子,也开始大叫起来。 其实到此,王晚晴已经不想再管这事。可待到收好了鱼笼里的东西后,她还是听见了这女人似哭似喊的叫声,再次看向了那个方向。 由于有风,吹开了一些云层,此时站在树上倒是将那女人看了清楚。 她依旧是赤裸着的,瑟缩着的,整个人蜷缩在叶子堆里似乎是在寻求温暖,可是风一吹这短暂的温暖又立即消失不见了。 当看清那女人的脸后,王晚晴还是心软了。 世间能在自己落魄之时释放善意的人不多,她便是一个。 天上似有若无的雨丝停了,王晚晴将蓑衣解了下来,披在了那未着衣物的女人身上。 女人比之前见到的苍老了许多,发丝间已然多了几根白发,人也不似之前壮硕健康,脸上是一片霜样的死白。 感受到身上还带着温意的重量,女人失神的目光在王晚晴的脸上聚拢后又凝固,最终在看见那怀中的小娃娃后绽开了笑脸,“孩子!我的孩子!” 早就料到了这一茬的王晚晴将三指粗的竹竿子抵在了女人的肩头,制止她靠近。 在她愣神之际,王晚晴将腰间挂着的麻绳做的套圈朝她张开着的手上抛去。 这种绳结常被她用来设陷阱,猎物一旦踩中越是挣扎越是紧。 不过这一回她要绑的是人。 女人想挣脱,不过这绳结越来越紧,勒得她的手发红。 “啊!不要绑我!”女人下意识的去用牙齿咬,可那根麻绳却纹丝不动。 王晚晴往前一拉,她便跌在了满是枯叶的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女人身上披着蓑衣便也落在了地上,露出她赤裸的酮体。 王晚晴当机立断,压在了女人的腰上,将另一只套绳锁在了她的手上,而后两头相交缠,女人的双手便被牢牢的束缚在一起。 只不过她时间很急,勒得很紧,女人的手都有些紫红了。 “啊!啊!不要……”女人四肢拼命的朝外面挥着,地上的树叶都被她扒拉得往外散着,露出了下面潮湿的泥土。 王晚晴顾不得许多,将地上的蓑衣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后便像是拖牲口那样将她拖着走。 女人没有选择,她若是不跟上来,那手会勒得更紧。 当王晚晴将她带到了原本的山洞时,女人的那双手已然紫红得肿了起来。两股绳子编成一股粗绳套住了她的脚后,王晚晴拿出腰间的匕首,划开了她手上的束缚。 似乎是察觉出王晚晴并没有恶意,女人很安静,只是乱糟糟的头发下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王晚晴怀中的小娃娃。 第117章 清醒 女人的眼里有恳切与温柔,像是世间最慈祥的母亲。 “三娘……”王晚晴试探性的去唤她,意图将她从疯魔中唤醒。 她眨了眨有些许空洞的眼,似乎对这个称谓有些反应,但始终没说话。 看着她身体上的紫红,王晚晴在山洞间生了一把火,也将绑着她的绳索的另一头往里移动了些。 火光晃动着的明黄的色彩仿佛在女人的脸上点亮了几分,她下意识的往前靠着,伸出手去感受那灼热的焰火。被灼到后,她又猛地缩回了手,低头抚摸着上面被火燎起来的水泡。 王晚晴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最后在她另一只脚腕上一圈被磨得破皮的痕迹上停了,眼里晦暗交织。 发生了什么,她大抵上可以猜到。 村中的老光棍很有几个,罗大嫂也说过,村里面就算是有媳妇的也心术不见得多正。郑家大儿媳精神失常后,无论真心与否,郑家都发动了村中的人去找。村民中确实有人找到了,可他们有私心,将她当做可用来发泄兽欲的性资源锁在这僻远的山林间。 这样那些去寻找的人找不到,就算三娘哭喊,也无人听见。 她应当是逃跑了出来,才会被他们压在荒郊野岭做那种事。 袅袅青烟从柴火中生出,王晚晴将两只兔子叉在树枝上烤着,其余的便放在一旁熏制。 滋滋冒油的声音让三娘咽了一口口水,她的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被火舌舔舐的兔肉。 在她旁边丢了些干草后,王晚晴将烤好了的兔肉凉得没有那么烫后递给了她。饶是如此,三娘还是被烫了一下,可她不愿放手,龇牙咧嘴的边吃边痛叫。 王晚晴看不下去了,将兔肉夺了过来,往山洞外走去,确定外面的寒风将它吹得全然可以入口了再将其递给了三娘。 “谢谢。” 这一声回答是王晚晴没有料到的,有些惊奇的看向三娘的脸,可她像是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对周围的变化并无反应,只是一心大口吞咽着手中的兔肉。手上的经络大张着,像是虬曲的树枝,深深的扎在她的皮肉里面。嘴中的东西不待咀嚼多久,便被她咽了下去。 她吞吃时脱离了人的模样,只有最原本的兽性。 闹了这么久,王晚晴身心俱疲。草草用过午餐后,便侧过身子给小家伙喂奶,坐在草堆上,轻轻的托着她便不动了。 小家伙却很是主动,小手抓着就往嘴里面送,颇有些怕有人来和她抢的架势。 吃着奶呢,还哼哼唧唧的,脚丫子也不闲着,从王晚晴怀里晃悠出来,而后裸露在空气中两边摆弄着。 也不怕冷。 王晚晴将两只小脚丫子塞回了自己怀里,还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孩子……我的孩子……” 三娘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晚晴侧头去看却差点被眼前的这一幕吓一跳。 她不知是何时靠近的,脚上的绳子被她拽到了最长,而手上正高举着一个头大的石块,正要往这边砸。 自力更生了这么久,身体还算灵敏,王晚晴当即搂着孩子朝旁躲过了这一击。 石块在她与刚刚坐着的地方的地面相撞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那完整的一块也碎裂成了无数小块朝四周迸射着。 小家伙并没有被这声巨响吓到,只是松了口,用黑黑的眼仁盯着王晚晴,里面全是疑惑。 王晚晴安抚性的将小娃娃往怀里托了一下,而后走向了面前那浑身赤裸的女人。 见事情没成功,她很癫狂,张开着爪子朝前扑着,可又受脚下的束缚让她只距王晚晴咫尺,却动她不得。 “孩子!这是我的孩子!给我!还给我!” 她的脸很是狰狞,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声音尖锐而沙哑,在空荡荡的山洞间游荡着。这一回,小家伙哭了,被吓哭的。 王晚晴直起身子在面前女人的脸上呼了一巴掌。 “你的孩子死了!是被你的公婆和丈夫害死了!被这该死的时代害死了!被自己害死了!” “你以为你什么都没做便是无辜的了!” 顾不得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王晚晴抓着面前如同石化了般的女人的头发往后扯着。 惯性和疼痛让女人扬着脖子捂住头部,嘴里发出尖叫。 “你若是在那些人身上拿出刚刚的这份决心,怎会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有护住!”王晚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为什么你敢对付我却没决心对付那些该死的东西!” “老鼠药你弄不到吗!半夜把门锁死后放一把火不会吗!那些该死的东西都没有死你疯什么!” “怎么?期待着老天爷自己降一道雷将他们收了!” 王晚晴的话比头皮上的撕扯更加叫女人痛苦。 “啊!啊啊啊!” 她张着嘴巴嘶叫着,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全都化作声音吼出来。她叫得太大,太吓人,太绝望。 怀中的小娃娃被她的叫声吓得哭得脸都涨红了,王晚晴松了手,将掉在地上的蓑衣披在身上,决然离去。 外面的雾气更重了些,雨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 婴儿的哭泣声被朦胧的水雾吞下了一部分,随着距离的拉远,传入山洞时已然只有模模糊糊的几道声响了。 那哭声似乎将三娘拉回不久前的那个上午,自己养到八岁的孩子被他们按到了沸水中的那个上午,她的哭声也是这样越来越小的。 是啊…… 那些人还没死,她不能疯。 三娘不再哭了,而是睁着那恢复了清明的眼睛看向一片灰沉的天边。 等着娘,娘马上就来了。 第118章 嘉禾 天际冒出了一点金黄,落日的余晖轻轻的撒在薄雾上,像是一片金色的飞絮。 狼嚎声若隐若现,王晚晴还是选择回了那山洞。 荒郊野岭的,且她精神状况不好,若是将她丢在这里怕是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可里面空荡荡的,烧起来的柴火已经熄灭了,连余温都一点都不剩。 用来困住她脚的绳索断开了,从截面上来看好像是用尖锐的石块磨断的。 王晚晴竭力寻找着她在此处留下的痕迹,只在远处的落叶裸露处找到了几枚陷入泥土的脚印。 从方向上来看,三娘好像是下山了。而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她便也只能排除其他人胁迫的可能性。 回到小木屋时,外面的雨声更大了些,敲在茅草上窸窸窣窣的响着。 躺在篮子里的小娃娃挥舞着小手轻声的吟哦着,似乎是将外面的雨声当做了自然给她送来的伴奏。 见此,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在她肉肉的脸蛋上亲了几下,逗得她咯咯的笑。 “我家的小宝宝还没名字呢……”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好几下,王晚晴才收了自己欲在她小小的腰肢上挠痒的爪子。 她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都这么久了,还一口一个宝宝的叫她。 听着绵密的雨脚,王晚晴在旁边的垒砌的炉灶里又添了一把柴火。 她日常生火烹食便在下层,为避免波及旁侧的柴火,还在地上铺上了从溪流里的细沙。上层则是用来那些存储的食物和日常休憩,这雨怕是要连绵几日,从外去上层太过于麻烦。 王晚晴取下腰间的匕首,在头顶上横着的木排上比划着,预备着将上下连通。 “哇~呜呜~” 小家伙的叫声将王晚晴的注意力捉了回来,这才发现那安置在那侧的茅草有些稀疏,那从缝隙中飘进来的雨丝被晃动的火光映照得若金色的丝线一般。被笼在其间的小人正伸出两只小手扑腾着,似乎是想要抓住那来自天界的金丝银线。 “哇唔~” 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碰到那些微凉的雨丝后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中有些许疑惑,那些似乎有形的物质在她的触及的一瞬间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点,像是落在人间的甘霖。 瞧着她那小模样,王晚晴轻笑了一声将她抱起靠近那晃动的火焰些许,让她方便捉这飘忽的雨丝。 忽然,一句话闯入王晚晴的脑海。 ‘甘露降,风雨时,嘉禾兴。’ 耳畔轰鸣,眼前有了一瞬间的模糊,可那模糊的片段又是如此的真实。 此刻她仿佛不是在置身于山野而是手执锦扇坐在亭台间,对立在面前欣长的身影笑道: ‘嘉,美也。嘉,善也。’ ‘嘉禾,五谷之长,王者德盛,则二苗共秀。于周德,三苗共穗;于商德,同本异穟;於夏德,异本同秀。’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脑髓纠起阵阵的疼痛,王晚晴想要深究,可眼前的景象却更加模糊渺远,那些人声物碎裂成絮状后又缝合。 “嘉禾……”王晚晴略有失神的囔囔道。 “哦” 一声没有料到的应答从怀里传来。 低头去看,小娃娃漆黑的眸子正盯着她,脚丫子不知何时又跑出来了,左右摇晃着。 “你回答做什么……”王晚晴将她的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收了回去,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 “哇唔~”小家伙捂着自己的鼻子,小嘴撅了起来,上面仿佛能钓上来一条鱼。 瞧着她的模样,王晚晴眸色微动,试探性道:“嘉禾?” 小家伙不再撅着嘴了,反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又连着叫了好几声,小家伙竟是一次没落的应了。 “你喜欢这个称谓?”王晚晴在她肉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问道。 “呜呜……”小家伙不回答了,小脸皱成了一团,那双小手已然搭在了王晚晴的胸口,可怜兮兮的嘤咛着。 “饿了?”王晚晴并未同往常那般解开自己的衣襟,而是对那像是成精了般的小娃娃问道。 “嗯……” 两颗晶莹的泪珠嵌在了小家伙的眼眶里,脸上全然写着委屈。 这般模样,王晚晴只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 怎么能不给这奶娃娃饭吃! 那天,是朱嘉禾记事以来最撑的一次。 第119章 顶端 夜半时雨停了,林间的树叶上凝结着一层白霜,地上的草也被染得灰白的,走在其间仿若踏足于一片冰雪的世界。 过了好几日后,阳光才罕见的从云层中透出昏黄的光彩来,在秋末冬初的山林间破开了数道金色的利刃。 温热的鼻息洒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白絮,在林间的溪流边,王晚晴再次见到了三娘,她衣衫单薄,面容祥和,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所见的那个温柔的妇人。 “朱娘子。”她远远的站在那里道。 王晚晴停住了,目光平静,眼底却泛出了一点冷意。 寒草覆霜,一溪之隔,两两对望。 似乎是看出了她此刻略带着的敌意,三娘往后退了几步,解释道:“我是这山上长大的,这附近的能饮用的溪流只有这一条,而那次你出现便是在这附近。” “你好了?”王晚晴扬起唇角,笑容和煦,而她背在身后手已然将收在袖管之中的袖箭紧了几分。 见到她态度转暖,三娘朝着她笑了一下,只不过眼眶已然红了。 “你救过我的孩子,也救过我。我想报恩。”她这样说着,将竹篮子放在了地上,人也跪了下去,“村里有人说你还活着,就藏身在山洞里。” 对于这个消息王晚晴并不讶异,而当她看清了在篮子里的东西后,瞳孔不可遏止的缩了些许,“你……你想代我……” 三娘脸上是笑着的,泪水已然盈了满脸,她将那躺在篮子里的包裹轻轻的拢在了怀里,道:“他们给招娣配了冥婚,不知埋到哪里去了。若是他日有机会,求你帮我给她带句话,就说娘对不起她,让她跟着受了这么久的苦。” “我不答应。”王晚晴眸色微沉,“人生路长,你的命能握在自己手上了便不要这样轻易许人。” “不过流言罢了,他们在那里找不到便不会再犯险入深山,不需要你用命来抵消这疑虑。” 同为人母,王晚晴不忍去看那被她搂在怀里的已然腐烂了的小小尸身,扭过了头去。 “可我不想活了。” 三娘的笑容落了下去,神情一如心境那般枯死,“我想想我还能有什么用,也便是这了……” 闻此,王晚晴侧头看她,只见她将唇角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还欠着你的恩,不能不报,不然我投胎会不安心的。” “那你的仇呢!”王晚晴五指微攥,指节略白。 “我报了。”三娘笑着,语调平缓,“我爹当年是有名的猎手,我也会些东西,我傻了这些年,现下也终于醒了。” “只是做得不干净,我已经活不了了。”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的妇人,笑容和煦,如若暖阳。 王晚晴一时间竟是什么也说不来,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披散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她的目光是那样祥和,像是眉目柔和的观音,登时便要羽化成仙,步入极乐世界。 “来世不要这样苦了……”这是王晚晴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三娘点头,眉梢含笑,仿若马上就要走入一段美好的岁月之中。 地上的霜有些厚,踩在上面还有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响声。 王晚晴的脚步有些许沉重,连带着被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娃娃都有些情绪低落。 不过回来的途中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那个偷吃自己蛋白质的狼被她逮住了,匍匐在下陷的土地里,它的腹部被戳穿的部位还汩汩的流着鲜血,正在土坑里朝着她龇牙咧嘴着。 将削尖的木杆子贯入它的脑袋,这一匹老狼倒是没墨迹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狼是群居动物,这只落队的是被群体遗弃的。因为它老了,无法狩猎,半分价值也没有。 王晚晴将它悬在树上,熟练的剥下它的皮,取出难以处理的内脏,深深的埋在了远处的泥土里。 处理好一切后红褐色的血液已然凝固在手柄间的纹路上,像是无数条红色的河流交织着。 迎着天光,王晚晴抚摸着上面的纹理,却依旧未找到那关窍。 在溪流的更深处洗干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味时,王晚晴误将匕首坠入水间, 随着水流翻滚了好几圈后,再将其捡起时,手柄上浅些的凹陷处的血迹已然干净了,而稍微宽些许的间隙处的血迹还留存着,组成了连续的痕迹,像是奇异的字符。 王晚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最为深处留下的艳红的迹象。齿关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念出了上面的符号。 “t……” “o” “p” ,顶端。 第120章 另一位穿越者 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头顶,王晚晴凝成了一座雕塑。 这不可能是巧合。 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但存留的理智让她自动思索着这个故意留存的记号的含义。 手柄的钝端她也曾无数次观察过,并未找到其中的关窍,那便只有…… 她将尖刃对准自己,指腹贴着刀身,当指甲刮过一个细小的裂隙时,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声响。 那道短小的纹路位于中央且紧紧贴着刀身。 指甲抵着那道间隙与其最为贴近的暗纹所构成的结构,王晚晴心脏急跳。指端施力暗格随即下陷,近乎同时,内部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苍天巨树的芜杂的枝干在一瞬间脱落,那些精巧的结构在王晚晴手上化为零散。 王晚晴松开五指,那些因外力还裹挟在一起的木质结构瞬时散开,落在了地面还未融化的白霜上。 一片四散的玄色铁桦木间,那半寸长的莹白色骨哨倒是分外醒目。 鲁班锁皆由榫卯构成,根根相互扣合连结支撑,在这许多精巧的结构里,便只有一根并未像其他部位一样锁合。 除了自己还有崔寻临外,最起码还有另一位穿越者。此人不仅对鲁班锁很是了解,且与王氏相关。 直至回到小木屋,王晚晴依旧摸不准这人是谁。 林嬷嬷…… 王晚晴捏着那段莹白的骨哨,眸色微沉。 这位老嬷嬷在原主母亲逝世后便统管王家内宅之事。 这一点很是可疑。 王承安的内宅中必定不乏家世高且有掌家之能的女人。按照常理,这掌家的重任一般交不到这种只是资历老的嬷嬷身上。 除了正室夫人,那便只有老夫人有权执掌中馈。 ‘她可能有一线生机’ 在小舟上的那句话从脑海中翻涌而出,在王晚晴心头掀起了巨浪。 莫非…… 林嬷嬷其实是…… 王晚晴甩了甩自己的头,迅速的否决了那个巨大无比的脑洞。 这种世家大族最注重门第血统,怎么着也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 相比于林嬷嬷,她其实更加好奇这具身体的原主,‘王婉清’。 交给自己这把匕首的林嬷嬷自是知晓其中的关窍的,而她之所以会将这把匕首交由‘王婉清’,必定是确信‘王婉清’必定能破解其中奥秘。 “嘉禾……”王晚晴眼中含霜,不自主的想起那日出现的模糊的记忆片段。 从那番谈吐来看,原主其实颇通诗书。 而外界对她的评价又是以‘蠢’字为首,显然,她在藏拙。无论是外貌还是谈吐,都经过了她精细的加工,让世人误以为她是个无才无貌的蠢人。 说实话…… 王晚晴不由得叹道,王婉清除了已经嘎了以外,这手上的剧本好像也很符合小说女主的剧情。 身份,容貌,才情也是一等一的出挑。身上还有现皇后定下的太子妃这层buff,搁在某网站上她不是主角就是次要人物,绝非是这样草草收场的结果。 相较于林嬷嬷,王晚晴其实更倾向于必定能解开鲁班锁的原主才是穿越者。 那‘王婉清’如此行为似乎也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清楚原着内容,知道自己只是女主‘崔寻临’登上后位的路上的绊脚石,一个注定要被碾死的炮灰。 因此,她才会以此种方式摆脱自己身上的婚约以求自保。 只是,她没料到这位女主的芯子也换了人,不再是原着中会用爱感化一切的傻白甜崔寻。而是因为发现剧情与原着不符合后,害怕内容轨迹会改变而对她设下毒计的崔临。 第121章 相逢 现在的‘崔寻临’曾对她说过,原主在五岁时便与书中描述不同。 至此,那些疑惑终于解开。 原主与林嬷嬷间必定是有着常人难及的情义,林嬷嬷才会知道那匕首的关窍。也是因这份情义,林嬷嬷才会拼死要护原主性命。 一个是内宅中的老嬷嬷,一个是住着现代灵魂的世家大族嫡长女。 捏着那段骨哨,王晚晴其实有些茫然。 她们之间到底是为何会有如此深厚的情义,就连性命也是可以豁出去的。 王晚晴抬眼看向了外面。 阳光阴沉下去了些许,在地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鹅黄。 她捡起一支光滑的树枝插在泥地里,在那偏斜的影子上重重的划了一道痕迹后,王晚晴吹响了手中的骨哨。 哨声并不响亮,而是沙哑的,恍若几声低低的啜泣。在这秋末的风里一卷,便瞬时消失不见了。 望着远处的萧索的山峦,王晚晴眉目间落下了一层霜华,像是月色下的水光。 十一月末尾,槐花村迎来了第一场雪。 村口的树木的枝丫光秃秃的,只有枝干上蓄着一层积雪,在日光下疏落落的掉下来。 那尘封已久的院落终于有人踏足。 可没有人在等他,四周是寂静的,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白色的沙漠淹没。 推开房门,目之所及的便是那架定制的婴儿床,它被收拾得很干净,外面还罩着一层薄薄的青纱帐。 从窗户里透出的光亮里,无数飞尘土在轻快的舞动。 屋内并未设炉火,也未有任何烧炭的痕迹,甚至床上的被褥也是春秋用的而不是现下的时节。 朱槿将目光放在了天际。 那清冷的日光缓缓的挪动着,隔着数片山林,地上的日冕与那道画在地面的痕迹重合。 在这些时日里拆解过无数次的手柄再次在手上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莹白的骨哨。 寂静的山野间忽被这低哑的哨声带起了涟漪,压在叶片和树木腰杆上的积雪滑落,在地上砸出了深深浅浅的褐色的小坑。 雪落后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些看不清边界。 王晚晴肩头落了些许薄雪,因着披着那狼皮的缘故,算不上冷。 望了好久,除了树木间难得的绿意外,便是满目的雪白。她转过身,在触及门的那一刻,背后撞上了一堵温暖的墙。 而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就在耳畔,“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切仿佛那样不真实,直至握住他的手臂,那股暖意从掌心传来王晚晴才确信他回来了,且就在自己的身后。 眼中似乎有什么要溢出,却又克制住了。 王晚晴转过身,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我好想你……” 她的声音轻柔,里面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哽咽。 朱槿紧抱住她,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在那里再多待一刻怕是要疯。” 当那许久未受过的从内至外的撕扯感从骨头里传来时,他便知道她在险境之中。 一两滴温热的液体从王晚晴颈后滑下。 那点温热的暖意不知为何也让王晚晴湿了眼眶,抬起红了许多的眸子去瞧他。 他瘦了些,但那显露出的骨相反而更突显他五官的英气。只不过那双漆黑的眼里盈满了水光,泪珠顺着长睫滑至下颌,悬在上面又落了下来。 心被揪了一下,传来了几分钝痛。 王晚晴想抬手拭去那些泪水,可从顶上传来的嘤嘤泣泣声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呜呜呜……” 小家伙哭声洪亮,里面还带着几分被冷落的委屈。 朱槿像是被那声音震了一下,讷讷的抬起头去看那婴儿哭声的所在。漆黑的眸子中既带着几分身份转换的茫然,又含着初为人父的欣喜。 他整个人便木木的立在那里,像是一座雪做的雕塑。 王晚晴抚过他的脸颊,轻轻的抹去他脸上的湿痕,此刻她眼中的泪光被一家人团聚的喜悦盖住,“去瞧瞧我们的孩子,她生得很像你……” 朱槿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压在叶上的积雪因着这阳光的暖意融化后坠落,在地面的洁白上烙下一个浅灰色的小坑。 朱槿的手绕过她的腰,而后将他此生唯一的妻子拦腰抱起。因为日夜兼程被磨得有些薄的鞋底踏在了樟树粗壮的枝干上,树上的雪因着这一震纷纷落下。 有些狭小的木屋中闯入两个带着寒息的人,那简陋的摇框里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吓得张开了嘴,作势要哭。可又瞥见了娘亲的脸后又收了她粉嫩的牙肉,眨着乌黑的瞳仁望着她。 看清那小娃娃后,朱槿像是变成了一块木头,整个呆呆地站在那里,静静的盯着她。 对于他的反应,王晚晴觉得有些好笑。在解开自己被外面的风雪染得有些许湿润的外衣后,将那还哭唧唧的小人儿抱至那呆木头跟前, 在母亲的怀中,那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小家伙终于发现了那从未见过的人,正好奇的盯着他,乌黑的眼珠转几圈后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也猜不到他是谁。有些不太习惯那个人温柔又汹涌的眼神,抓着娘亲的领子将自己藏了起来,可又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又抬起脑袋偷偷地看那人。 那极其相似的眼睛在小家伙身上落定后就未离开,里面埋着汹涌至极的情感正带着滔天的浪潮翻涌着。 “她有时候很调皮,但大多数情况下很乖的。”王晚晴轻轻的拍着小家伙的背,安抚着有些害羞的她。 朱槿伸出手来想摸摸着小手小脚的小家伙,可还触及便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呜呜呜……”小家伙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双手抓着娘亲的领口便不放了。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眨眨眼就出来了,含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王晚晴。 对于此种状况,朱槿有些手足无措,既想靠近却又不敢,怕吓到了这奶娃娃。 “她这是饿了。”王晚晴看出了朱槿的窘迫,连忙解释道。 小家伙亦是撅着嘴巴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呐……” 她这委屈的小模样,王晚晴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笑,连忙坐在了堆着的干草上,解开了衣襟给这饿了的小家伙喂奶。 小家伙瞬时间一滴泪水也没有了,小手捉着吃饭的家伙便不放,还哼哼唧唧的。 朱槿立在王晚晴身侧,盯着那奶呼呼的小娃娃,五指收起又松开,一如他此时带着些许忐忑的心境。 “夫君。”王晚晴抬眸,温柔的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 朱槿的注意落在了眼前的那只手上。 紫红,皲裂,上面爬上了冻疮,厚茧,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树皮。 心上被戳了许多箭矢,密密麻麻,千疮百孔。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受了很多苦…… 懊悔与歉疚一齐涌上心头,最终蓄成了一片汪洋凝在眼中。 见他久久未动和眼底的歉意,王晚晴大抵猜到了他此时在想些什么,温柔的握住了他宽大的掌,引着他蹲下了身,将他的手贴在了怀中奶娃娃的背上,柔声道:“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而且……” 她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后轻笑道:“我们的孩子也很健康。” 第122章 轻吻 宽大的手掌有些许凉,小家伙轻轻的哼了几声,并将身子往娘亲的怀里扭了几下。 朱槿收了自己的手,笼住了身前的人,浓密的长睫下是一片深色。 王晚晴顺势侧头倚在了他宽大紧实的肩膀上,而后展开五指将那握住的枚骨哨置于朱槿眼前,“它一直就藏在匕首中,我碰巧找到了解开它的关窍。” 莹白色的骨哨静静的在她那段粗糙紫红的手心里。 那困住了他半生的东西,此时唾手可得。 朱槿漆黑的眸子里有几分隐痛在翻涌,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在唇边吻了吻,“放你身边便好,若是遇险就吹响它,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就算是没有这东西,我确信,天涯海角,你也会找到我的。”王晚晴抬眸轻笑,将嗜骨哨塞在了他的手中。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的语气平静又郑重,那双眼里全是晶莹的光。 可是,他能活的时间不长了。 千言万语抵在喉咙口,朱槿强压下那低沉的心绪,将人裹在了自己怀中。 外面的飞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像是一层又一层的飞絮。 村中人都躲在自己屋子里燃火取暖,并未注意到村口的那久久未有人居住的房子里多了几人。 第一次见到风雪的小娃娃哇哇的叫着,直至她落在一个从未触及过的柔软的床铺后才收了自己的张大的嘴,抬起了脑袋,看着这两个立在自己床前的人。 娘亲她是认得的,依旧是那般的温柔的看着她,不过旁边那高上了许多的人则低着头正盯着自己的娘亲,那目光好像是要吃了自己娘亲那般,不由得不满的哼了几声。 现下有许多事情要理清楚,暂时顾不得这小娃娃。王晚晴只好俯下身去拍着小家伙的背哼着歌哄着她。小家伙眼睛一开一合,逐渐陷入了梦乡。 盖好小被子,放下淡青色的帘幕后,王晚晴欲退出房内,让这小家伙好生休息一下。 却不想朱槿不待她言,解开了她的衣带和外衣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 “这……”一个字才出口,厚厚的棉被便压在了她的身上。 “你劳累了许久,先且休息一下。”朱槿将要从床上坐起来的人按了回去,又将被角掖好,才道:“千头万绪不急于一时说出。” 他的眼里很红,眼角还留存的湿润让王晚晴收回了嘴边的话,乖乖的将整个人埋在了松软的被子里。 再次睁开眼是被小家伙的笑声闹醒的。 挑开围在架子床周围的淡紫色帷幕,便见到一团笼罩在房内的热腾腾的白色水汽。 旁边燃着的炭火将房里烘烤得暖暖的,小家伙正坐在小木盆里挥舞着小手拍着温暖的水面,咯咯笑着。 朱槿用干净的巾布擦洗着小家伙的肉嘟嘟的背。见床上的人醒了,立马用干燥的巾布将小娃娃擦干后用小被子裹了放回了小床上。 躺在床上的小家伙还想玩水,发出了不满的呜呜声。 听着她可怜兮兮的声音,王晚晴刚欲起身便被那一直没说话的人抱了起来。 “这……”王晚晴略微惊了一下,刚想发问余光却瞥见了那被另一半帘帐挡住的浴桶。里面正冒着热乎乎的热气。 给谁准备着的不言而喻。 王晚晴在朱槿的怀里轻轻的挣扎道:“我……我自己来……” 朱槿的脚步随之一顿,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让她误会了。又快了几步将她放在了浴桶旁的垫着软垫的椅子上,接着便要退出去。 “等……等一下……”见他要走,王晚晴拉住了他的衣角,有些结巴,语气里还有些许羞涩。 朱槿咽了口口水。 刚刚的误会好似进一步又深了些。 他回过头想开口解释,却不想看见的是她裸在外面的肌肤,和外头的雪色差不多,是一片透亮的白,不过还带着些许淡淡的粉色。 他像是被电了一下,立马转回了头。想走可那只手依旧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 入水声暂时打破了这片安静的暧昧,王晚晴却依旧未放开他,反将半张脸埋在水里,闷声道:“帮我擦下背。” 这个闷葫芦好不容易主动了一回,王晚晴不想打消他这份来之不易的积极性。 “我……我还是出去……”朱槿十指收紧,眼底有些许慌乱,话也不由得结巴了起来。 “可我想看着你,不想离开你,哪怕一刻也不行。”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如同羽毛瘙过,却带起连绵难以言喻的酥麻。 偏头去看,她披散着的发尾在水中晕开,像是一副极好的美人图。那双眼里水盈盈的一片,还带着些许的哀求。 “夫君~” 此声一出,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此刻让他立马死了他也是愿意的。 他不知是怀着何种心绪捞起水中的巾布的,理智和视线全然系在了自己的手上,只觉觉得水温低了些,便舀起备在一旁木桶里的滚水添在浴桶中。 调节到微烫的程度后,那双大手便隔着湿热的巾布从坐在浴桶中的人的颈后慢慢滑到了腰间。 王晚晴有些怕痒,被他宽厚的掌一触,整个人便颤了颤。 “可是重了……”朱槿自然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低着头低声轻问道。 “不是……刚刚这样很好……”如此坦诚相见,王晚晴终归是有些羞的,脸上红了些许。 闻言,朱槿又将手中的巾布放在王晚晴的肩头,轻轻的擦拭着,而后又顺着她的肩颈滑到了手臂。 手臂上的线条很是流畅,只是减了一小圈。朱槿手上一滞,眸子也低沉。 紫红,皲裂,上面爬上了冻疮,厚茧,像是结了一层厚皮。 他细细的拭过她的指尖、掌心,无尽的自责和懊悔让他平复好的心绪再次破防,最终化作了一吻落在王晚晴掌心。 王晚晴顺势抬起了他的下颌,吻在了他有些许干裂的唇上。 只是轻轻一触,便又迅速脱离。 不过她那双含着水气眸子还黏在他略有懊恼的脸上,笑道:“又不是养不回来,难道你以后还不给我饭吃?” 第123章 反问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调笑,朱槿抬起乌黑的眼瞳看她,眨了几下。 瞧着他的模样,王晚晴不由得轻笑出声,娇嗔道:“夫君,我有些饿了。” 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命令,朱槿起身退出了房内,奔向厨房。 “呜呜~”被冷落了许久的小娃娃终究是有些绷不住了,嘤嘤的哼了起来。 王晚晴洗漱穿好衣物后便将小娃娃抱在了怀里,以为她是饿了,却不想那只小爪子指着那还透着热气的浴桶。 “水有些凉便不要玩了,改日再说好不好。”王晚晴将她抱至水旁,用手探了探温度,哄她道。 见她要哼哼,便披散着略微湿润的发,抱着这爱玩闹的小家伙来到了梳妆镜前。 从未见过这东西的小娃娃被里面的两个人影给惊到了,张着连半颗牙齿都未长的嘴看看王晚晴后又看看里面的人影,许多遍后这才确信这里面的人是自己。 “哇……”小娃娃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声惊叹,明亮的眼眸盯着里面的自己。 可里面突然出来的人影又将她给吓了一跳,刚扑在娘亲肩头要哭,又被那后面的站着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很高,正低着头盯着她。 同样漆黑的眼眸两两相对,竟然生出来些亲切感。 “呜呜……”小家伙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开口便是模糊不清的话。 王晚晴自是看见了那镜子里的人影,轻轻的笑着。 “别闹你娘亲,让她休息会儿。”朱槿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手放在了小家伙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 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落在了那个硬邦邦的肩膀上不由得哼了几声,安抚性的抚着她的背后,便也不再哼唧了,但那乌黑的眼眸还可怜兮兮的盯着娘亲,小嘴也撅了起来。 实在是有些不忍心,王晚晴草草的用完饭后便又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可下一秒自己便被拦腰抱着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朱槿行至帘幕后,再次将她放在了床上。 除了鞋,脱了袜,厚厚的被子又盖在了身上。不过这回,躺在她旁边的多了个小娃娃。 可这回,王晚晴是真的睡不着了,想要起身又被压了回去。 “还没出月子……你得休息……”朱槿有些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里面全然是一片心疼。 女子生产后一个月下身会出血,他刚刚瞧见了那蜿蜒至她小腿的淡红色的痕迹。 王晚晴轻轻地看着他,而后往后退了些,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空位。 见她头发还是略有湿润,朱槿坐了下来,拿起干燥的巾布给她擦拭着头发。 一片静谧中,玩够了的小娃娃趴在娘亲身上睡着了。 小娃娃略带英气的眉眼遗传自了父亲,此刻闭上眼,脸上多了些安然,倒是能瞧出些源自于母亲的秀美。 “我在山间时想好了女儿的名字。” 王晚晴拍着小家伙的背,抬眸看向自己背后倚着的男子,“唤她‘嘉禾’好不好?” 听到这个名字,朱槿的手一滞,眼底凝了一瞬。 “怎么了?”王晚晴察觉到了他的反常,轻声问道。 朱槿放下手中的巾布,缓缓的将收在自己怀里的纸张拿出,而后在王晚晴面前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前面两字是‘文正’,而其后的两字便是‘嘉禾’。 这四字劲健婉转,笔锋深沉冷峻,宛如苍翠山峦,姿态横生,跌宕有致。 只一眼,她便猜到了写下这字的人是谁。 ‘兄长’ 她的心在不可抑制的狂跳着,如若擂鼓。可那鼓声沉闷且缓重,每一下都带着透骨的疼。 ‘若他日嘉禾遍生,天下河清海晏,我想独自隐居山野,终老一生。’ ‘那我便与你比邻而居,春日莳花弄草,夏时避暑乘凉,秋至看层林染霜,冬天围炉煮茶。’ 这个人,这个承诺,是何时许诺的,她已然记不清了。 王晚晴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深重,直至温热的泪珠划过下颌滴落在那张纸上,晕开了那道字迹。 朱槿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扶着她的腰,缓缓的合上了眼,轻声道:“他还在泗水郡,只不过半月的路程,我可送你去……” 话还未说完,王晚晴便在他的胸口上攮了一下,含着泪愤愤道:“大混蛋!谁要回去了!” 由于动作太大,趴在怀里的小娃娃被惊醒了,撅着嘴巴嘤嘤地哭了起来。 王晚晴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去哄,却听见身后那人沉沉的声音。 “我活不长了,这些时日我也看清了他对你的兄妹之谊,若是你在他身边,他不会薄待你和孩子的……” 他的声音浅缓,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你说什么……” 王晚晴无心去管那哇哇哭泣的小娃娃,不可置信的去看他。 “太清真人告诉我,嗜骨虫无解,受蛊者的年岁无一能越过三十五。”朱槿故作轻松的扬起唇角,道:“若是你需要,我会一直在暗处守着你和孩子,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语调里含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那黑亮的眼眸里升起的明月落了下去,直至一片荒芜。 还有一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若是她不需要,那他便干干净净的去寻一个了断。 想到了死亡,那道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苦痛仿佛消失了,他想起了父亲的坟,想起了一个人对着满墙冰冷的刑具的日子。 或许这样数着年岁活着,还不如就这样离开世间。 他活着,只会成为她身上的一道丑陋的疤痕,他孩子身上的污点,与其如此还不如…… 身前的扑过来的暖意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这大傻瓜!” 王晚晴的双手穿过朱槿的腋下,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愤愤道:“就算你我之间最多只有十几年又如何?就算是几年又如何?” 她抬起眼,里面是一片明晃晃的水光,“谁知道你我之间谁先离开!” 这是在咒她自己。 朱槿想要捂住她的唇,却被她一巴掌拍了开,面前人那蓄在眼中的泪水也决了堤,“你这大混蛋!怎么可以不去珍惜我们现下的每一段时日,反倒要去推开我!” “这是十几年是你最好的年华,我这一眼便望得到尽头的人怎配……”朱槿颤着声音,压下那欲要逸出的哽咽道。 “坏蛋!蠢蛋!傻瓜!”王晚晴哭着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他的胸口上。 “这难道不也是你最好的年华吗?” 这声质问朱槿哑口无言。 “讨厌死你了!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第124章 玩脱了 外面的雪疏疏落落,在灰色的瓦片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流了太多的泪的眼已然通红,里面盛着气恼。蜿蜒的泪痕汇聚在一起凝结成水珠滴下,将被褥染成了深色。 朱槿不知是喜还是悲,那双眼里有些失神,灵魂已然飘荡至天际。 无数悲痛的记忆在脑海里涌现最终碎裂,此刻他只看得见面前的这个人。 “我好喜欢你。”他将人揽在怀里,垂目哀切道:“不要不喜欢我……” 王晚晴环抱着他的肩膀,那双湿漉漉的眼终究是又红了一圈,“大傻瓜,那是气话……” 她在朱槿耳畔轻声道:“我也很喜欢你啊……” 话落。 一滴,两滴而后是许多温热的液体从王晚晴颈后滑下,而后隐没在淡碧色的布料里。 他的身体在颤抖,还带着一两句轻微的啜泣。 像哄孩子那般,王晚晴一下又一下的从他的脑后抚至脊背,于他的耳畔轻声道:“大傻瓜,这不是还有十几年嘛,我们还有许多个春夏秋冬,我们还可以见到我们的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不哭了哈……” 一路风雪,一路剑影,他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灯火。 朱槿将人搂得更紧了些,眼里浓厚得像一方墨,他近乎贪婪的嗅着她颈间的味道。那是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此时还带着淡淡的乳香,像是春草丛生的田野。 无欲无求惯了,朱槿也从未料到自己会如此贪心。 他想与她一生一世,携手共老。 老天为何要如此待他…… 朱槿缓缓的合上了眼,思绪飘回了少不经事的时候,母亲那满脸的嫌恶。 天生六指,必有异象,六亲缘薄,克父伤母。 他不服。 哪怕是天意,他也要与它上斗一斗。 朱槿睁眼,乌黑的眸子泛着寒芒。他抬起面前人的脸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的将那还悬着的泪水拭净。 可到了红着的眼角时,里面蓄着的泪水顺着朱槿的手指滑了下来。 温热黏腻的触感从他的指端刺向心房。 她望着自己的那双眼澄澈若水,含着一派秋色。并未收束起来的发丝披散于肩,愈显肌理莹白若玉。只不过那双柳眉蹙着,带着薄愁。 他知道,是自己惹的。 实属不该。 朱槿握住她的腰,于那些湿痕上细细密密的的吻着,想将刚刚惹起来的泪珠一点点的吻干净。 眼角,脸颊,而后是腮边。 他的动作虔诚而温柔,像是在向他信奉的神明进行朝拜。 可神明并不满足于这温柔过头了的动作。 只听得耳边一声轻哼,肩头一紧。 猝不及防的,朱槿被她按在了床上,床框被他的背部撞得发出了一声闷响。 王晚晴两手支在朱槿耳边,骑跨在他紧实腰腹上,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乌黑的眼,问道:“不是教过了吗?可是忘了?” “我……”朱槿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字含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瞧着他眼中一片茫然,王晚晴压下身子直至二人鼻息相触之时,挑起他的下巴,轻笑道:“那我便再教一次……” 微凉的指尖划过略有发白的唇后,朱槿品尝到的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温柔。 那温热的触感从唇边蔓延到胸口时,朱槿的唇舌已然不需要大脑的指挥便与探入其中的侵略者纠缠着了。他的手也不自觉的从身侧放在了压在自己的人的身体,感受着那里面的滑腻的肌理。 衣带是谁解开的已然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将人反压在了身下,她身上便只是留了一件肚兜,那件小裤被丢在了床下。 从其上撕开的痕迹上看,是他的作为。 “不行……我还没养好身子……”王晚晴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脸上红晕浓稠,气息很是不稳。 她刚刚玩脱了…… 早知道便不刺激他了…… 可谁知道他平日里和闷葫芦似的,竟然会反扑她。 再闹下去真要出事了…… 第125章 容貌 朱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长睫下凝了一瞬,脸瞬时变得通红,“我……我,我不该……” 他脑子里面全然成了一滩浆糊,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 刚才他只觉脑子一热,便越了线…… 见他结巴,王晚晴推着他的肩膀侧躺在床上,哼道:“说会儿话。” 这话既娇且嗔,那唇瓣被他亲得嫣红,眼里也是水盈盈的,还带着几分媚态。 喉结不由得滑了几遭,朱槿掀过被子想将两人盖住,却不想躺在一旁被子上的小娃娃遭了殃,被带着咕噜的滚了一圈。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现下又趴在床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王晚晴不禁有些恼了,在他腰腹部上踢了一脚。 身为父亲,朱槿只觉自己失职,连忙抱起这软团子,倒不想她哭得更大了些。 他想哄,可张口便是冷冰冰的“别哭了”三字。瞬时觉得不妥 想补救一下,憋红了脸依旧是那三个字。 毫不意外的,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了。泪水糊了一脸,睫毛都黏在了一起,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瞳更泪汪汪了些,还呜呜的哭着。 王晚晴心碎了一半,忙将软团子抱过来,温声细语的哄着。 小娃娃趴在娘亲怀里渐渐收了声,只是豆大的泪珠还含在眼里,好不可怜。 瞧着她这小模样,王晚晴不得更恼了些,在那人的腿上踢了一下。 朱槿现下万般气恼自己为何这般不当心。 她分娩时自己就不在身旁,现下妻女俱安倒是惹她两人难过。自责得更深了些,头耷拉得低低的,念叨道:“是我不好……” 就像是个犯错了的孩子,王晚晴心瞬时软了。 若是她再不去哄的话,这虎大的男人怕是下一秒就要和这小娃娃一样掉金豆子,王晚晴朝着他的方向挪了几下,偎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朱槿愣了一瞬,看她身上只着一件肚兜,扯着被子盖在了她身上,枕头也取来靠在她身后。 王晚晴抬眼看他,捉住他的手,放在了小娃娃的背上,轻道:“给她理理气。” 这娃娃肉乎乎,软团团的,朱槿手放在她的背上只觉放在一团热热的棉花上,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弄伤了,提着心,小心翼翼的给这娇宝宝顺气。 小家伙扭过脑袋瞅了一眼这人,哼了一声后便又趴在娘亲颈窝里去了。 这小动作自然是被两人收在了眼中。 他们的女儿的性子里居然还有些傲娇。 王晚晴不禁唇角轻勾,哼着歌儿哄她入睡。 房内生了两个炉子,里面的炭火将床畔烘得暖暖的。 一时间静谧无言,只有雪落下来的声音,和这小娃娃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见她睡了,朱槿用个汤婆子给她的小床暖了又暖,摸着温热了,再将这小娃娃安置在上面。 小家伙睡颜安稳,应当是被他恼到了,那和他一般黑长的眉还轻轻拧着。 虽说她年纪小,但也足以看出她有多像自己。 一时间愁从中来,朱槿轻轻叹了口气。 “怎了?”王晚晴坐着床上,压着声音问他道。 “她太像我了,不好。”朱槿取出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坐在床边,低声道。 王晚晴不由得笑了一声,将他拉近过来,伸出玉指,在他胸口上画着圈儿道:“若是不像你,我也可以做到的。” 一时间,朱槿竟然是没反应过来。待品出了些味道时,人已经扑在了他怀中,娇嗔道:“好了,不逗你了,和我说说不好在何处?” “我生得太粗鄙了。”朱槿搂着她的腰,眸色微沉,低落道。 大周向来以文弱清俊为美,士族更甚。 达官贵族中的公子们会敷面、擦粉、熏香,配玉戴花,煮酒品茗。他这介武夫实在是半点边都不沾。 若是放在普通百姓间或许他是亮眼的,可在那些世家子弟中便粗俗过甚。 这样想着,头也低了下去。 不想却听见身前人噗嗤一笑。 “谁说的,我的夫君简直俊得过分。”王晚晴挑起他的下巴,盯着他的俊脸,双眼轻眯。 只见那双乌沉沉的突然亮了几分,可几息过后又暗了下去,“不必哄我……” 王晚晴着实不解他这份容貌自卑从何而来,将身子更贴近了些,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唇瓣,一字一句的夸赞道:“肤白若雪,目若点漆,鬓若刀裁,鼻若悬胆,……” 被她这样夸着,朱槿的脸逐渐红了,那乌木般黑的眼也不自觉的被她一点一点的点亮,只是到了唇上,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唇嘛……”王晚晴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还差一样东西……” “是……是什么……”心被抓了一下,眼里燃起来的亮光也暗了些。 “当然是!”王晚晴抬眼看他,脸上满是郑重。 朱槿盯着她,内心忐忑无比。 忽的,唇上一软。 王晚晴偷袭得正大光明且迅速,分开时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 偷袭得很是成功,好半晌他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她脸上的坏笑,人也越来越红。 见他脸红若霞且眸中带羞,王晚晴很是满意,道:“好了, 我夫君现在简直帅裂苍穹。” 这话太过于露骨,朱槿呆了一瞬,而后整颗心炸了开来,全都化作了粉色的泡泡。人也红了个透顶。 他好像都快熟了。 王晚晴抚过他的脸颊,只觉触到了一块热炭,心下不禁起了几分担忧。 他都把自己羞红得烧起来了,看来以后还是少逗他些。 这样想时,耳畔忽的多了几个字。 “夫人美裂苍穹。” 这声音细弱蚊呐,可王晚晴听得清楚,源自这快要熟透了的人。 这人低着眼,抿着唇,仿若是没有说过这话似的。不过,这会子他红了个透顶。 “夫君方才说些什么,我没听清呢。” 王晚晴抬眼望他,眼中水盈盈的满无辜与茫然。 原本少逗弄他的的决定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王晚晴只想看这人能羞到何种程度。 她自恃演技不错,可唇角眉梢透出来的笑意将她心下是如何想的卖了个干净。 朱槿无奈,只能红着脸压下羞道:“夫人美……” “还有呢~” “美裂苍穹。” 第126章 官商 实在是忍不住了,王晚晴偎在他怀里捂唇轻笑,眸中含水,双颊飞红,显得她刚刚长开的容色更加艳了些。 朱槿想扶住她笑得有些发抖的腰肢,可刚抬手,那人便抵在他胸口上轻咳了几声。 “你二叔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晚晴正了色,斜倚在背后垫得高高的软枕头上。 自始至终,他就没有提及过他的家人。她倒是没有起疑,这样长的时间了,她很是了解他的性子。 若是这世上还有其他他在乎的人的话,那必定是会告诉她的。 要么就根本就没这号人,不过是设的一个局。 要么……是他不愿意提到这段往事。 朱槿脸上暗了一瞬,将被子在她身上盖好后,才开口道:“他先前故意弄折了自己的腿来威胁我,他这死不过弄巧成拙,自食恶果。” 他虽说得简单,但王晚晴也知道这里面的纠葛注定很是复杂,眉头微紧。 这点淡淡的愁色自然是落在了朱槿眼中,像是一只抽干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埋在了王晚晴的胸口,闷闷道: “大周现行的本是军户制,可当年那场战死伤太多了,便强征百姓为军籍。我父亲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只不过后来受朝廷征召去了边疆。” “虽说会减赋,但那时节,没人会在乎小民的生死。” 他的声音又沉又闷,语速缓慢,很是低落。 像是在安抚一个难过的孩子那般,王晚晴轻轻的理着他的发,温热的掌心在他紧实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滑着。 朱槿不想提那个生了他的女人的那些龌龊事,而是一如当年父亲给年幼的他讲述的那般,向她描绘了一个较为和缓的故事。 采桑道上,一个年轻人对浣完衣物的少女一见倾心,央告父母,请人说媒。媒人换了不知多少个,终于求得姑娘应许,欢天喜地,娶进家门。 只不过一场战乱,天各一方。再见时便是天人永隔。 像是讲述其他人的故事那般,他讲他的父亲是如何中了一箭,又是如何拖着病体回到故土的。 原本只是想将孩子托付给家中亲人,可那些血亲已然成了豺狼。旧田早已被占,屋舍已成了别家,无人理会。 接下来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晚晴已然猜到了。 他当时的年纪那样小,父亲亡故,又是在这样的世道里面,不把自己卖了,又该如何安葬至亲,又如何活下去呢…… “夫君。”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轻轻的在他耳边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现下有我,有嘉禾,不是一把刀子。而是我的丈夫,嘉禾的爹爹了。” 朱槿抬头,那双眼里满是通红,“可现下我得解决一个人或是……一些人。” 那通身的杀气让王晚晴怔愣了一会儿,只听朱槿接着道:“逼你至此的是官还是商。” 这世上,能逼得百姓不得假死脱身的便只有这两类人了。 “有商,也有官。”王晚晴抚过他耳边的发丝,低眉轻声道:“刘家因你得了……兄长青眼的缘故想要聘你为婿,故而想要用疫病之由害我。我入山后不久,便有官吏来寻一位与我年岁相同的姓马的女子。” 她斟酌着用词,继续道:“此地偏远,兄长忙于水患,手上没这么大的权能,便只能是我的那位父亲。” 她的真实身份复杂至极,现下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 王晚晴低头与他炙热的目光相对,道:“我有一法,既可使恶人伏诛,也可脱身此处,还可让王家不再寻我。” 第127章 飞雪 外面的雪下得更欢了些,飞飞扬扬的。由于生着炉子,窗户便打开了些许,王晚晴便盯着外面的飞雪愣神。 王承安有多么心狠手辣,王晚晴很是清楚。 毕竟冠着王姓,若是知道自己这颗必定要死的棋子折在了其他人的手上,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目前她倒是不担心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暴露。 周围倒是没有什么临近的人家,后面是一座小山,而前头被一些树木包裹起来。 只要不要有人来,倒是很算隐秘。 再加之这几日飞雪连绵,普通人家大多都躲在了屋子里,鲜少有人还会冒着寒风出来瞎转悠的。 “唔……呜呜……” 小娃娃的几声嘤咛将王晚晴从外头的景色中拉了回来。 原来是尿布湿了。 也算是当了很久的娘,王晚晴麻利的将小娃娃屁股底下的布片子换了一个,抱着她玩了起来。 床边的矮几上的陶瓶里插着一簇红梅,娇艳无比,还带着幽香。王晚晴摘下一朵,放在了小娃娃的手心里。 马上就一个月了的小家伙捏着那小小的一朵红花,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惊奇,接着便张开嘴,要往里面送。 王晚晴连忙将那朵花从从她手中拿出,还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把。 就在小娃娃撅着嘴巴要哭时,紧合着的屋门被打开了。 那人也是风餐露宿,肩膀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甫一踏进门立马便被屋里的温度温得成了一滩水。 这样久不见,她好像高了一些,那双剪水杏眸也不再复从前那般纯然,只不过此时里面多了许多惊讶。 “你当小姨了。”王晚晴抱着孩子,对那有些不知所措的人轻笑道。 小姨这个称呼在小萍心里激起千层浪,她将信将疑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开始盯着那同样在观察自己的小娃娃。 近乎同时,两个小丫头嘴一瘪。 嘉禾为何如此,王晚晴清楚,因为她虽盯着小萍,可那肉乎乎的小手又在扯自己领口了,显然是饿了。 而小萍立马问出了王晚晴并未猜到的答案。 “她为什么那么像那坏家伙……”小萍撅着嘴巴,神色有些低落。 王晚晴对于这关于遗传谁的问题,一时哑然,只好道:“曾听过一句俗语,‘女肖父,儿肖母。’这小娃娃自然是和她爹爹很像。” 小萍似乎是被这话唬住了,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那同为父母子女,为何小姐你生得和夫人那样像,而和家主不像?” “可能是……”王晚晴默了一会儿,答道:“人与人本就有例外。” 小娃娃实在是闹得慌,两只爪子捉住那衣领便不放了,脸也在她鼓涨的胸口上蹭着。 “她饿了,我得喂她……”王晚晴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帘幕放下,解开衣襟,将乳儿塞在了小家伙的嘴里,背着身子道:“你衣服有些湿了,那衣柜里有些,去看看是否合身。” “哦……”小萍若有所思的转过身,迈向了面前的大衣柜。 还未过多久,王晚晴便听见床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疑问:“我可以喂她吗?” “你……你还是小姑娘,不是妇人,是喂不了的……”王晚晴面上一窘,如玉的容颜上覆着一层薄粉,轻声解释道。 “为什么?”小萍坐在床旁的矮凳上,隔着豆紫色的帘幕,盯着那左右摇晃着的小脚丫子问道。 “女子的身体自受孕那时起便会发生改变,只有当了母亲的人才会有母乳喂养孩子。”王晚晴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小脚丫子,将其收到了被子里。 “哦……”似乎是懂了,小萍点头。 她这懵懂的模样,王晚晴不由得多说了一句:“你年纪还小,若是他日遇见男子想要亲近你,你只要觉得不适,便都要将其赶走。” “嗯。我知道,林嬷嬷说过!”这回倒是懂了,小萍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王晚晴侧过脸,瞧着她这高兴的模样不禁也勾了唇角。想起了那紧要的事,王晚晴抚着小家伙的背,轻声问道:“分别时嘱托你问的东西可问到了?” “问到了!”小萍斩钉截铁的答道,而后在扔在地上的换下来的衣物中一通翻找。在王晚晴期待的眼神中,她拿出一个灰色的包裹,而后缓缓的将它打开。 随着灰布向两边耷拉下,里面金黄的色泽在炭火的炙红色的光芒中金光闪闪,一块巨大的金砖横在王晚晴眼前。 “这……这是……”王晚晴放下孩子,拢好衣服,脑子乱了一瞬。 她们分别时,自己除了嘱咐她告知王玉臣别再找她了,也知道这小丫头必定是要向林嬷嬷报一个平安的。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这匕首的关窍,便托她去问林嬷嬷此事。 可为什么带回来的是好大的一块金砖? 就在王晚晴欲开口问清楚时,那小丫头便将一张纸条从那金砖下抽出。 “……” 王晚晴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将纸条接过来。只匆匆一眼,王晚晴便看清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与她想的一样,是刻在匕首的手柄上的英文。 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它折起来收好后,王晚晴眸色微垂:“林嬷嬷……就没别的话要带给我?” 王晚晴确信,小萍能对王玉臣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但林嬷嬷是不同的,就算是小萍想不说,那老嬷嬷在内宅中如此久了自然是旁敲侧击一下便基本上将这些事情都猜到了。 毕竟自己与朱槿现下这算是狗血小说都写不出来的剧本。 正常人一般都难以接受…… “嬷嬷说,小姐若是找到了喜欢的人自然是可喜可贺的。”小萍盯着头顶,仔细回想着林嬷嬷的话,“只不过这世上男子负心薄幸的多了,相较于所谓的真心,她还是希望你有个具体的依靠。” 说着小萍指了指那一大块金子,“嬷嬷说,他现在对你固然好,但这块金子还是要自己收着,别叫人知道了。” 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抚着那块冷冷的金砖,王晚晴眸色微凝。。 “若是你觉得和他不开心了,那随时便可以离开。” “嬷嬷还有你的兄长永远都会视你如珠胜宝。” 第128章 你死我活 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一时被情爱迷了眼呢? 她是个聪慧的孩子,他日碰了壁总会回头的。 外面的雪停了数日,堆积在屋檐上的白雪已然开始融化,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着。 燃着的地龙将整个屋子里熏得暖暖的,林嬷嬷不再做仆人打扮,已然不再乌黑的长发只用木钗盘着,外套一件墨色交领深衣,除了领口围了一圈雪白的兔绒外,深色的外衣上再无过多的缀饰,只是在袖口用银线勾了几朵晚莲。 此时正跪在佛像下,合着双目,念着经文。 她在王家的内宅中呆得太久了,早就没有随着父亲闯南走北的桀骜不驯的野气,只有数十年如一朝的沉稳与庄重。外人一瞧,多会以为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主母。 手上的佛珠一颗一颗的转着,她在想清儿和那孩子如何靠着一个男人的良心过下去。 她年轻的时候在男人身上折了,不想自己这看着自己这长大的孩子步了后尘。 但是,身为过来人她清楚,有些事除了自己吃一回亏,是劝不住的。 “嬷嬷。” 身后的婢女的声音将林嬷嬷从思索中拉了回来,她抬起眼去看那恭敬地跪在地上的婢女,却不想被她手上捧着的托盘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铁桦木的色泽暗沉,刀刃虽未出鞘,但她知道里面的刃有多利,手柄中又埋着什么东西。 不待她将情绪掩盖,婢女已然调转了方向,朝身后人低低的伏跪。 “果然是她。” 王承安温和的笑着,托盘里的东西被他握在了手上,好似在欣赏一幅绝佳的艺术品般摸索着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她年幼时便喜欢折腾这些玩意儿,不想年岁越长,做出来的东西便越发好了。” 一字一句刺入耳中,林嬷嬷双眼失焦,什么也顾不到了,只知抓住面前的人的衣角哀求饶了这孩子一命。 王承安不理会她的话,望向了侧旁燃烧得通红的炭火,将手中的东西投入其中。 他的眼神扫过面前乖顺的婢女,未发一言,只一瞬屋中人便知晓了他的意思,连忙将还拉住衣角的妇人搀住。 白色的浓烟从通红的额炭火中升起,模糊了离去人的身形。 早在官场浸染多年,王承安身上的气度无疑是威严的。养尊处优久了,身上并没有寻常中年人的疲态,连皱纹都很少,眉目间还带着年轻时的俊秀。 王玉臣身为他的长子,那极好的皮相自然是离不了他的功劳,他们身上同样带着几分文人的风骨,不过王玉臣是谦谦君子,观之可亲,而他那股威严让人瞧着更像是一条躲在暗处的蛇,要等到你最为虚软的时候给你一口。 “家主。”转过檐廊,做小厮打扮的男子弓背行礼。 “毕肇,此事你亲自办。”王承安从袖中拿出那枚莹白的骨哨,唇角浮起一丝轻微的弧度。 这样容易就找到那丫头,也太简单了些…… “是。”小厮打扮的男人低头答道。 “此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王承安笑着将骨哨放入面前人手中,在他肩头拍了几下,淡淡道:“无论如何,那刘氏都不要留了……” 他虽笑着,但那语气直叫人不寒而栗。 虽跟在他身边久了,毕肇膝盖还是沉了一下。 王承安恍若未觉,缓步走向书房。 那外头的院子里正跪着他那好儿子,王玉臣。 小厮拉开门帘,里面扑面的暖意让脸上半冷的神色有些许的松缓,王承安并未入门,而是站在门口,看着这个铁了心要当君子的儿子。 “监察御史近来可好?” 王承安语气很淡,不像是嘲弄,更不像是来自父亲的关心。 “劳父亲担心,孩儿近来一切都好。”王玉臣眉上结着一层霜,越显其黛,不过衣衫过于单薄,嘴唇有些青紫。 这样冷的天,一呼一吸之间全是白色的气,他的脊背跪得笔直,丝毫未有半分颤抖,若一株带雪寒竹。 王承安看着这曾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忽的发出一身冷笑,“记住……” 他鲜少有这般直接提点的时候,哪怕那人是自己的骨血。 “你今时今日的地位皆源自于我。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到底有多少是我的眼线,又有多少真的与你一样只为国为民。” 他踏在雪上,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面前。 “都这样久了,你怎会依旧如此天真。” 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蔑视,此刻他第一次开始思索,到底要不要舍掉这个儿子。 冬末的阳光很是稀薄,在屋檐上压着的雪依旧因这微薄的暖意成堆滑落,发出不小的闷响。 “太子妃驾到!” 宫婢的高喝打破了此时的沉闷的氛围。 自三朝回门过后,这是王静姝首次步入王家。因着这侍疾的由头,她的排场一切从简。身旁跟着的不过是三两个亲信的宫婢,还有从王家陪嫁的若即和若离两位婢女。 “父亲这不是还病着,怎能在雪地里久站。” 像是一位对父亲关心至极的女儿,王静姝急得连礼节都忘了,提着裙角便往前走。路过王玉臣身边时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半点目光也未在他身上停留。 对于自己的儿女,王承安看得很是清楚,王静姝对自己这个父亲到底有几分真心,再透彻不过。 像是极其和睦的父女,他的唇角泛起一分浅笑,道:“太子妃殿下费心了……” 她来此的原因王承安很是清楚,开春之时便是李自渊迎娶崔寻临之日。 虽说是以侧妃之礼,但因着水患以及皇帝的忌惮的缘故,册封王静姝为正妃之时礼数减了又减,崔家又是如此宠爱这个女儿,必定是倾尽全力为爱女添置嫁妆。 眼见半月便是两人大喜之日,她怎能不急。 王承安端坐于书房之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四下无人,倒是没了掩饰。 “你是否向人告知崔寻临腹中之事。”王承安音色冰冷,里面暖烘烘的地龙都因着这声音降了几度。 这样久了,查了那么多的知情人,便只有这个女儿行踪没彻底查过。 若是此事未泄露,以王家安排的暗线,是可以遮掩住崔寻临有孕之事。 那李自渊与崔家私下谈及此事时便不会被崔家一推二阻,直到今日已然分娩了才应答了两家的婚事。 “父亲明鉴,女儿怎会如此蠢笨告知他人如此紧要之事!”王静姝跪在地上,言辞激烈。 王承安一时间默了许久,四周寂不可闻。 “太子知道此物,你用时要谨慎。”木质的匣子从暗格中取出,放在紫檀木桌上。 只要嫡长子在手,崔寻临不足为惧。 王静姝取过那木匣子,恭敬道:“谢父亲。” “暂且不要用此物,时机到了,我会派人告知你。”王承安揉着眉心,思绪已然落在了边疆。 这孩子出生之日,必得是个大吉之日。 王静姝虽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盘算,但清楚,父亲这算无遗策的谋略,恭敬的应声后下去了。 雪地里,王玉臣依旧跪在院中,王静姝经过他时依旧并未有半分停留。 只是擦肩之时,王玉臣耳畔多了一句: “你若是聪明,便最好保全自身以期来日。” 凤钗上衔着的金珠随着她的端庄的步伐轻轻摇晃,王静姝此时已然没了刚刚在王承安面前的做小伏低感,大袖上的金线刺着的凤穿牡丹,衬得她整个人雍容华贵至极。 远处候着的宫婢已然备好了轿撵。 一声“起驾”喝起,内外跪伏。 坐在轿子内,王静姝抚着那匣子上的暗纹不禁想起崔氏才女那顶丝帷银顶的软轿。 崔寻临。 她忽的笑了,眉目嫣然。 入东宫后,瞧瞧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活。 第129章 师祖 许久后,王玉臣才收到仆从传达的消息。 他缓步从地上站起来,忍着双腿的痛感踏入了书房。 “你可知圣上为何对你明褒实贬?”王承安站在书案前并未看他 ,而是盯着桌上展开的卷轴。 “一则,我为王姓。二则……”王玉臣垂目道,“他想让您弃掉我,而后为他所用。” “不过,圣上的多疑让他无法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王氏以退为进的把戏,还是真的不和。” 话落,王承安抬头,眼里多了几分探查。 王玉臣垂着眸,并不知道面前人是何种情态,继续道:“近年来边疆有动,而水患过后更甚。乌兹新任君主好战嗜斗,恐怕冰雪缓释之际,便是两国开战之时。” 这与他放在前线的探子报来的情况半分未差。 王承安定定的盯着自己这向来满意的儿子,终究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苗子,可惜了……心里装着的不是王氏。 未听见屋内有任何的回复,王玉臣又继续道:“那时,圣上需要一个身份贵重,且既有民望又与世家牵扯不算过于深的人为他征兵纳粮。” “而我,便是首选。” 两国征战,重中之重便是粮草。 王玉臣依旧谦和,为官多年,他鲜少与人撕破脸过,也鲜少露出除了君子以外的做派。 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舐犊之情,在他眼中一切可是棋子。只不过,他算得上一颗大的棋子罢了。 不过,现下自己这枚棋子最起码暂时还不能随意丢弃。 许久后,他听得一声叹息。 又轻又缓,王玉臣还不知这个被自己叫做父亲的人做了何种决定。只知道那声叹息后,他将一张图移到了两人之间。 略微发黄的绢布上绘制着大周的国土,一县一郡,江河湖泊遍列其上。 而在辽阔的中原地区外,北方匈奴、突厥、回鹘、吐蕃盘布…… 大周与外族之间的征战百年未歇,外族之间的征战更是频繁。于大周而言,这些不过是小范围的侵扰,还不成气候。 然而,前任匈奴首领吞并了突厥,自称乌兹。乌兹新任单于在四年前又吞下了回鹘,自此,大周无法再小视这睡在卧榻之上的凶兽。 “圣上很是自负。” 王承安目光落在玉门关上,笑道:“他以为此战必胜,不过那些守将到底如何,军士中除去老弱病残的还有多少,怕是连郭氏自己都不清楚。” 王玉臣眸色微深,但并未言语。 自看清那张地图开始,他便知道,无论是对于圣上还是父亲,自己这枚棋子还要留很久。 被书房里的地龙熏了很久,肩头上因落雪带来的湿痕也被蒸干了。 在踏出书房的那一瞬,已然清楚现下自己身份如何的仆婢从后披上了一件狐裘,头顶上也多出了一把绘制着墨竹的纸伞,为他挡去从屋檐上滴落下的雪化后的水滴。 原本是要换衣服去都察院议事,可推开卧房的那一瞬还是被桌上摆着的金杯银盏引得停了片刻。 葱绿的叶片如长剑般直至穹顶,雪白的花瓣中则是一盏嫩黄的蕊。 世人都道他喜欢兰花,却不知他独爱这临水自照的花朵。 “怎么连你都忘了……” 他有些失神的抚过藏在胸口的香囊上绣的那一片歪歪斜斜的兰叶,囔囔道。 而在千里之外的被洪灾洗劫过一遍的村庄里,一位缠绵病榻的女子喊出了他已然期盼已久的称谓。 “兄长……” 近乎是将这两字喊出后,高热已久的王晚晴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不知到底是何种缘故,自近乎是来到此处开始她便开始高热,每逢半梦半醒之间她总能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唤自己‘清儿’。 帘幕被拉开,白色的天光略微晃了一下眼后,一条微凉的巾布便覆盖在了脸颊上,给她带来了半刻的舒适。 仔细擦拭过还是有些发烫的脸后,朱槿坐在床头,扶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这一回,你睡了一整日……”他心疼的将怀中人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但并未将后半句说出。 这日,她也唤了王玉臣数十遍。 脑袋还有些发沉,王晚晴很是不适,侧过头将脸埋在了他的健硕的肩上,呢喃道:“有些饿了。” 放在旁边的炉火上温着的肉粥便端在了朱槿手上,一勺一勺的仔细喂着。 还未吃几口,王晚晴便吃不下了,朝他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放下碗后,朱槿宽大的掌便覆上了她的额头。 已然不烫了,不过还是很热。 “哟!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帘幕外传来,王晚晴正在脑海中思索着与这声音匹配的人,可先她一步,那人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便蹿了过来。 “醒了好,再服几剂药你这风寒便好了。不过月子里的病要调养这时间可长了去了!” 老者身上是寻常人家会穿的复衣,不过内里装的棉絮多了些,整个人显得鼓鼓胀胀的,有些许滑稽。 他倒是没这样觉得,直接将药碗递给了朱槿,自己则坐在床头的矮凳上,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叫你赶紧回去你还磨磨蹭蹭的,这不出事了……” “还好母女平安,要不你小子就是哭也没地方去哭。” “嘉禾这孩子很是健康,你俩不用担心,不过你这月子里受了这些磋磨,要养好身子可就难了……” 他还是喜欢唠叨,一开口便没停了。 待他说完后,碗里的汤药已然被王晚晴喝完了,连用来给她压下苦味的蜜饯都少了一半。 在朱槿怀里蹭了几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后,王晚晴压下昏沉的头脑,缓声道:“我有一事想问。” 王晚晴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但确信他已然将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了。可相较于其他,那困惑于心已久的问题才最为要紧。 “您……是否见过我的母亲。” 这问出口,老者忽的沉默了,只是看着面前人的那如画的眉目,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当初能猜到你身份也是因你与你母亲生得相似的缘故。” 他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发现自己做不到。 “我有一个徒弟……若是他没死的话,你或许得叫我一声‘师祖’……” 虽接触不多,但王晚晴清楚他鲜少有这样感伤的时候,心中也随即沉了一下。 “他叫季远泽,多年前曾与你母亲有婚约,我也因此见过她,只不过造化弄人……” 他摇了摇头,颤着声音道:“先帝驾崩之时,只有他在场,于是那用药有误的由头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王晚晴埋在被子里的拳头略微收紧。 她并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儿,先帝之死,显然并不简单。 “当时季家因此陷入绝境,你母亲为保全他们便嫁入了王氏……”老者语气中略带哽咽。 这些年了,他并非看不出那次设计王承安也参与其间,但他是王婉清的生父,且他没有证据。对子骂父,终究不义。 “师祖。” 王晚晴抬眸,轻声唤道。 听见这声呼喊,老者忽的笑了,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些前尘往事终究是过去了。” 他眼里多了几点泪光,看着面前的两人,笑道:“之前在那片小渚上,我不是提过那对同心结嘛……” 老者从怀里摸出了那对还红艳艳的同心结,道:“多年前,我想在一对佳偶新婚之日送给他们,但是终究是造化弄人。” “现下,我想送给你们两个,还希望不要嫌弃。”老者虽说是笑着的,但眼眶却还是红了些许。 “怎会,这是您的心意,我们会好好珍惜的。”王晚晴接过那艳红的同心结,紧紧的握在掌心。 同心,同心。 永结同心。 虽所读诗书不多,但朱槿清楚其间寓意含义,握住王晚晴的手,郑重道:“必不负所托。” 第130章 兔与狼 瞧着他们含情脉脉的模样,老者心底的那个缺憾好似被填上了一小块。 终究是没忍住,用袖子抹了几把眼角。 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如此多愁善感,不禁觉得有些丢了面子。又想着王婉清这些天一直病着,小夫妻两个好不容易有了说会儿话的机会,连忙借着去配药的由头赶紧逃了。 屋里只剩两人。 或许是药效上来了,王晚晴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 从朱槿怀里直起身子,将那红色的同心结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据说可将夫妻二人的发丝编入其间……” 话未说完,朱槿已然将收在心口的那封信件取了出来。 “可是我不会……”王晚晴面上微窘,可注意力全然落在了那封信用来哄他的信上。 这里面是她肉麻至极的话,以及一段青丝。 想起这大傻瓜那时候送来的委屈又难过的信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王晚晴的手已然将那信封夺了过来,但并不打开,而是压在了枕头底下,接着便拢着被子作势就要睡了。 如此变故让朱槿怔住了片刻,毕竟刚刚还温香软玉在怀,你侬我侬的,忽的变成了这番要赶人的架势。 王晚晴觉得自己坏透了,不捉弄他一番便不舒服。 可这时的她哪里晓得,给这家伙正式‘开荤’后,他又有多折腾自己。除去那些特殊时段,每日夜里都得求着他停。后来,他胆子肥了,大白天的都敢捉着她去床上闹个好几遭。 “怎么,不想让我走了。” 做戏做全,她佯装生气的背过身去,只留一个侧脸。 朱槿已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窘迫,结结巴巴道:“我……我自是舍不得,写那信时人都被劈成了几份……” 那时候,都想好要去哪里死了。 可王晚晴不知晓这些,只觉得这人语气可怜极了,那颗坏心瞬时软成了豆腐脑,瞬时懊悔不该用此事逗弄他。 转过了身子,朝他勾了勾手。 朱槿以为她有何想说的,低下了头。忽的,脸颊上被一个温软的事物袭击了一下。 他怔住了。 这番反应让王晚晴觉得很是有趣,支撑起身子,在他脸颊上又啄了一下,而后绵延至唇角。 可终于到了正招时,却在他唇前半隙处停下了。 她可还生着病,这样会将病染给他的。 或许是病久了有些迷糊,王晚晴已然忘了这嗜骨虫身上‘百毒不侵’的这个bug,整个人往后缩了好远。 朱槿眨了眨眼,终于算是回过味来了,她刚刚又在逗弄自己。 而现在……也是。 他悟了。 她常用这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先将他弄得抓耳挠腮,抓心挠肝,而后又狠狠地给他这世间最甜的蜜糖。 对这种小把戏,他实在是…… 很喜欢。 王晚晴抓着被子的一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莫名的觉得这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冒着绿光,像极了一头饿狼。 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些身为猎物的惊惧,她将被子抓紧了些,人也往后缩了缩。 可这一切在朱槿眼中却变了味。 一只自己故意陷入陷阱的兔子,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正引诱着他来享用……许是看出了他的误解,王晚晴欲开口,可一个字都没有蹦出来,便被人压在身下捏着下巴长驱直入,只剩下呜呜的叫喊。 第131章 爹爹 她又哼了一声,瞬时臊得脸红透了。推开了他,并在他挺阔的胸口上捶了好几下。 她还尚在哺乳期内,近些天病了自是不能喂孩子的,累如危卵。他这一弄,可不就…… 将被子一扯遮住了自己,王晚晴只露出一双眼,幽怨地盯着他。 只见他一只膝落在床上,一条长腿踏在地上,仿若如梦初醒般抹了一下唇角,而后将指尖凑近闻了闻,问到:“这是何物?” 王晚晴煞时羞愤欲死,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一言不发。 脑子转了几个弯,朱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咽下的是何物。 登时红了个透顶。 脑子里冒出了两个小人,一个在说赶紧向夫人赔礼道歉,另一个正在叫他再去欺负这香软的夫人,最好是将她吃干抹净。 毫无疑问,他选择了前者,并将后者一脚踢飞。 可他前半生都在杀人,鲜少人相处,故而面此情景不知如何赔礼才好,只得道:“夫人……我日后定然不会……” 而后,他默了。 因为扪心自问,这种事他日后定然是要做的。 且,不止仅是如此。 除了这样,还要那样。 于是,才算尝到了一口肉味的人便被逐了出去,几天都不得近身。 朱槿有些幽怨,小萍却很开心。 因为她向来不喜欢朱槿,在她眼中他就和这话本子中拐骗大家小姐中的书生差不多。 其实,这份敌意还有林嬷嬷的几分功劳。 她时刻记得林嬷嬷的叮嘱,若是两人不合了,便带着小姐去找长公子。 小萍深以为然,并翘首以盼。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天直到她出嫁都未到来。到来时她们却已经无路可去。 不过几日光景,雨雪渐少,外面的雪化作了水,与泥土混着,一片泥泞。 王晚晴已然身子好了,只是生产之时落下了病根,还在床上修养着。不过那在母亲病时只能喝羊乳的小娃娃可算是迎来了春天,见着了窝在母亲怀里就不撒手了。 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的响着,小娃娃在娘亲怀里哼哼唧唧的闹着。王晚晴瞧着那肉乎乎、红润润的小脸,心软得和天上的云朵那般。 先前由于病着,怕过了病气给这小娃娃,故而她鲜少见娘亲,只是被人抱着,远远的瞧她一眼。见她躺在床上不说话,便嘤嘤的哭了起来。 此时倒是颇为开心,抓着母亲乌黑的长发便想往嘴里送。 “不可以哦……”王晚晴制止了她,而后将一个自己缝的小布娃娃塞在了她手里。 接着她便将小布娃娃往嘴里送。 王晚晴只觉哭笑不得。 “她手上若是有东西,便是要往嘴里送一遭的。若是没有东西她便要去吃自己的手。” 朱槿说着便取下那小娃娃手中口水糊了满脸的布娃娃,将一截花椒木削的小玩意搁在了她手中。 那小玩意儿形似木棍,头端圆钝,中部细长,刚好能被那小肉爪子抓住。 刚刚喂奶时王晚晴便发现了,这小娃娃生了一枚小小的,若米粒般大小的乳牙。 花椒木自带香气和淡淡的辛味,木质又韧,给她磨牙再好不过。 瞧着这沉迷于咬棍子的圆滚滚的小娃娃,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在她的鼻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躺在床上小娃娃被这一下逗笑了,露出小米牙咯咯的笑着。 不知为何,她放下了磨牙棒,抓自己的小脚丫,开始左摇右摆。 王晚晴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她拉着腿,用着力,小肉脸都憋红了。 下一刻,她便直直的坐了起来,而后乌黑的眼瞳便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盯着两人。 反应过来的王晚晴朝着她拍了拍手,夸赞道:“我们嘉禾好厉害啊!” “唔!”小娃娃很高兴,发出了一声认可,接着便殷切的盯着那坐在床头的人。 朱槿看着那邀功的小娃娃,没忍住,笑了出来。 久久未听见他的夸奖,小娃娃急得挥舞起了小手,哼哼了起来。 “呜呜哇~嘀嘀咕咕……” “滴滴滴……” “爹爹……” 第132章 泗水流 四周一时静了。 这一声不小也极其清楚,靠坐于小娃娃旁边的王晚晴自是听到了,眼眸亮了些许,望向立在床头那人。 朱槿愣住了,如若雕塑。 他脸上很是精彩,三分惊讶,三分狂喜,三不可置信,还剩下一分懵。 几息过后,雕塑说话了:“你方才如何唤我?” “呜呜~”小娃娃撅起嘴,却不肯再说了,扭了头要去找娘亲。 他耳力极好,行任务时敌方多少人都能凭一呼一吸间听出。此刻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槿心中有些急切,又有些难以置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晚晴不得抿唇一笑,抱着那小人面向那大蚂蚁,问怀里的小娃娃道:“方才讲的什么,再讲一遍好吗?” 小娃娃似乎听懂了,乌黑的眼瞳瞅了那正着急的人,又哼哼唧唧的叫了一声:“爹爹……” “哎……” 他的声音有些生涩,可脸上满是喜色,还得寸进尺道:“嘉禾再唤一声爹爹可好?” “哼!”朱嘉禾并未得到父亲的夸奖,起了脾气,扭过了头埋在了娘亲怀里。 而后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了极其响亮的笑声,像是擂鼓。 朱槿锐利的五官带着十分的英气,仿若一把出鞘的宝刀,在月光下发出粼粼的光。 唇齿毕露,剑眉飞扬。 王晚晴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是那般肆意洒脱,意气风发。 心忽的漏了一拍,而后砰砰的响着。 或许,没有这些年的磋磨,他也该是如此模样。 她眼里的情动与爱惜是如此明显,比暖阳还热几分。 朱槿将眼移了过来,亦是同样如此深情地望着她,似乎已然将她刻入了骨血。 王晚晴轻轻一笑,伸出手来,立在床头的朱槿也屈下膝,握住了她的手。 目光逐渐晦暗,鼻息相触之时,两人想起了那小娃娃。 朱嘉禾正好奇的盯着自己的娘亲和父亲,而后便见到他俩同时伸出手来,在她的小肩膀上点了一下。 一瞬间,天换地转,嘉禾败倒,只能看见那淡色的帷顶。 当她好不容易费九牛二虎之力再次坐起来时,那俩不太正经的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床上将她夹在了中间,笑盈盈的朝她鼓掌,道:“我们嘉禾好生厉害!” “嘿嘿嘿~”小娃娃也给自己鼓起了掌。 好不容易尝到了肉味的饿狼心情大好,大笑着将小娃娃举过头顶又放下,逗得她咯咯笑。 王晚晴则靠在朱槿肩头,含笑看着这对父女。 此时春雨柔和,万物峥嵘。时间静静地流淌而过,像是一条素色的河流。 岁月静好,莫不如此。 若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是这小家伙的百日了。按照习俗是要给她制百岁衣的,颜色越多越好。需得从别家讨碎布,再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 这本不算难事,可现下处境分外尴尬。 他们现下在泗水郡,或是说,在泗水郡极外的一个被洪灾洗了几遍的村庄里。 泗水郡地势平坦,沃土千里,村镇遍布,这样小小的一个村落,着实是不打眼,却透着一股死寂。 周围皆是灾民,虽说已然安定下来了,但本就遭了灾,能度过这个寒冬的怕是少得紧,能有碎布的怕是更少了。 王晚晴将针线理了理,继续忙活手中的东西,小萍则坐在旁边仔细数着那些碎布的片数。 洪水肆虐了一个月之久,而赈灾则是历经了半年。在此期间同时伴着瘟疫,又是万里的孤坟。 这么多的孤魂,总得有人被拎出来当靶子。 毫无疑问,谢氏一族在此备受打击,朝中留存门生,不趁着这股风推倒这堵墙已然是患难见真情了。 谢氏自此难成气候。 过不了多久,则是乌兹与大周的对峙。是这书中一直暗恋着女主的,素有浪荡之名的郭家嫡长子崭露头角之时。 应当是真的…… 对于崔寻临的那些话,王晚晴很有疑虑。 按照时间线来讲,先是恶毒女配王婉清身陨,再是水灾,而后是乌兹来犯。大周准备不足,大败于玉门关,边疆失守。 郭婴受任于败军之际,亲率三千奇兵攻乌兹首领营帐。 乌兹单于负伤而逃,群龙无首,乌兹军心大乱,万余众归降于三千人,枭首领主数十人。郭婴便以此功绩,未满三十而封侯。 而后狗血剧情来了。 大周最年轻的侯爷,要用自己的军功换一份赐婚的懿旨。 他之所求便是崔寻临,这久负盛名的大周第一才女。 接着便是全书的小高潮,两男争一女。最终还是女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郭婴才放下了这个想法,并送上了祝福。 其实当时听到这里,王晚晴有些许疑惑,因为在此之前女主与他并无交集。 或是……有交集,但崔寻临留有戒心并未对她说明。 还可能是女主光环…… 王晚晴虽说一头雾水,但是有一点其实可以从那些话里面猜测出的。 虽说她并未说,且有刻意避嫌之疑,但有些痕迹是无法被抹除的。 书中的王玉臣貌似也是女主的恋慕者之一。 他是在女主字字珠玑的话语下决定支持太子的,也是已成为太子妃的女主站朝堂上呈言王承安往日所做罪孽的证人,并且那其中有不少证据是王玉臣转交给女主的。 而他的结局在王家倾覆后迎来了终章。 终生未娶,归隐山林。 王晚晴眸里略微暗了几分,胸口中有些许闷。 无论是从小萍口中,王家仆婢眼里,还是这所谓的原着,王婉清与王玉臣只是名义上的兄妹罢了。 虽说不到相看两厌的程度,但终究是陌生的。 可…… 这段时日里,寄存在原主身体里的记忆好像苏醒了,她与王玉臣之间的关系并非世人所见。 他们很是亲近,是能垂老时比邻居于山野的。 王晚晴想了想,她前世若非英年早逝,那是要和自己的闺蜜一起往养老院蹲着的。 或许,这两者类似? 几道银铃般的笑声从旁传来,打断了王晚晴的思绪。原来是小娃娃醒了,正站在竹编的摇篮里左摇右晃的。 “哒哒哒……”朱嘉禾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娘亲,挥舞着小手要抱。 这家伙才满三个月就会叫爹爹,到了现在却倒是不会叫她。 王晚晴有些许吃醋的,可瞧着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来抱她。 从重量上来看,王晚晴很是确信,这小家伙很是健康。 并且她有些太健康了,沉得慌,可小娃娃并不这样觉得,不仅在娘亲怀里晃来晃去,还要哼哼唧唧的扯衣领蹭胸口。 显然,又饿了。 王晚晴诽腹,一天五顿都不够,必定不是随她,而是随她爹爹了。 正在厨房里面忙活的人打了个喷嚏。 第133章 百日 炉灶中透出的炊烟带着极其浅淡的稻米味,透过瓦片卷入细雨之中。 雨丝连天,犹如淡白色的轻纱。被泥沙糊了一层的土地开始转绿,一两朵稀疏的淡黄色小花点在其中,很是娇软可爱。 几天后,那并不算严谨的百岁衣还是套在了小娃娃的身上。 普通人家的衣服也并无几个颜色,灰褐色为主。这样拼在一起,有些像…… 济公同款。 似乎也是瞧出来这像什么,朱槿剑眉微拧,薄唇紧抿,而唇角却是上扬的,脸上表情不得不说很是奇怪。 显然,这家伙在憋笑。 “呜呜呜……” 似乎是瞧出了父亲在憋笑,而且这笑的对象还是自己,被王晚晴抱着的小娃娃发出了抗议。 朱槿咳了几声,尽力忍着笑意,给趴在王晚晴肩头的小娃娃正了一下虎头帽。 小娃娃眼瞳黑亮,睫毛又黑又长。皮肤也生得白,这几日在娘亲怀里吃得好,肉嘟嘟的脸颊上还带着两团红晕。 不过此时正生着气,噘着嘴偏过了头,小肉脸只露出的一个饱满的弧度。 这般可爱,很难让人不想‘欺负’一下。 这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夫人为何热衷于逗弄自己。 自知理亏,朱槿想将这小家伙抱过来哄一会儿,却不想这气性渐大的小娃娃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这一下犹如晴天霹雳,将还沉浸于女儿会叫爹爹了而飘在云端的人电成了一座石塑。 这般模样,倒是叫王晚晴忍不住笑了。 “砰砰砰” 木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以为是时候到了小萍来问,王晚晴开了房门,却不想才出房门一步,便见到了那脸上有些许恻恻的老者。 看见他鞋面上的湿痕和鞋底的泥泞,王晚晴便知道到他是刚赶来的,轻笑道:“我就知道师祖定然能赶上。” 自从她身体好转后,老者留下几副药便回了疫病未歇的地方。不过离别时还特意嘱咐,嘉禾百日之时定是要来赴这小家伙的百日宴的。 不过,他现下的表情很是不自然,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王晚晴正欲开口询问时,屋外传来一声惊叫。 “你是谁!” 还站在房内的人瞬时活了过来,提步出门,挡在了王晚晴身前。 发出质问的小萍正倚着门框,背后的短刃已然出了鞘。 站在外面的妇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本就低着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那稀疏的发顶更是光亮。 她在还带着寒意的风里颤了一会儿,才瑟瑟缩缩道:“我……我来找我儿子……” 外面站着的女人张口发出了第一个字音时,朱槿收着的五指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外露,指关节发白,指甲则刺入了掌心。 忽的,手背覆上了一层暖意。 他偏头看向身后人,只见到她脸上极其温和的笑,她怀里的小娃娃则是用乌黑的眸子盯着他,里面是一片纯然。 他如同释然般松开了五指,握住了覆他手背上的那只比他小上许多的手。 “她……她她……” 站在一旁的老者像个鹌鹑,结结巴巴了许久,半天也只吐出一个字。 虽只字未提,但王晚晴心下已了然,对着还倚着门框处于戒备中的小萍轻道: “她怕是走错了,无甚大事。不过……昨夜数那布时好像掉了一块,我找了许久都未看见,可否来帮我找一找。” 听见这话,小萍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而后转头道:“好。” 小丫头心思恪纯,并未猜到其间曲折,收了短刃,边进门边囔囔道:“昨夜数了,是一百片啊……” “许是被嘉禾拿去玩了。”王晚晴轻笑着哄她。 被诬陷的小家伙则是着急的挥舞小手,嘴里呜呜哇哇的,想证明清白。 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瞧着她那着急的模样,王晚晴略有心虚。 她紧了手中的力气,对面前那剑眉略凝的人温声道:“无论做出何种决定,我皆在此,嘉禾也是。” 第134章 纠结 朱槿漆黑的眸子中点了几盏灯,透出淡淡的柔和,眉间含着的肃意也因此削减了不少。 他颔首道:“嗯……” 王晚晴温和一笑,松了攥住他的手,入了门内。 身影隐没时,眸中的灯火灭了,朱槿像是想要留住余温般收起掌心,却也只得到一些浅浅的痛意。 他跨过门槛站在门前,望着那形容落魄的妇人的目光很是冰冷,“为何找我。” 妇人刚想开口,可抬起眼望向那自己从未关心过的儿子,却被那吓人的气势压得说不出声。 见状,老者只好做了这中间人,开口道:“你那……” 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后,他有些结巴道:“堂……堂弟,年前的时候失了踪,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活路,我遇到她时她正在讨饭,还生着病……这就……” 他的声音渐如蚊呐,最后尾音都听不见了。 这些事情他知道些许,也能体谅朱槿不想认母的缘故,但…… 她总归是朱槿的生母,总不能真的对她不管不顾,任由她饿死街头。 虽说是这样想着的,老者其实很是心虚,也很心慌,故而说话时并不敢看他。 妇人啜泣着,头更低了些,瘦弱的身躯更显单薄,在风中左右摇晃着,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了。 似乎是不忍心,老者叹了口气,道:“这世道你也知道,若是没人收留她,怕是会丢了命……” 朱槿合目不语,面色依旧冷硬,只是攥成了拳的指节有些许颤抖。 妇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扑在地上,望着那比她还高上了许多的儿子,哭嚎道:“狸奴,你……你就当给我一口饭吃……” 狸奴。 这是他的乳名。 他出生时只有猫般大小,故而唤做狸奴。 庄户人家是不拘得什么蕴意的,只求好养活。 那时接生的产婆说他活不了,可他父亲不信,硬是费了大半年的收成去请大夫。 直至他身体康健了才被父亲改了名。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朱槿吐出了一口气,但并未给他带来半分的松懈。 “狸奴啊……” “为娘错了啊……” 妇人低低的哀求似乎吸附着被周围的雨丝变得黏腻起来,沾在了他的身上,萦在了他的眼底。 幼年时,她也曾唤过自己乳名,不过这段时间很短。 父亲逝世后便再也没有人如此叫过他了。 许久后,朱槿敲响了房门。 于房内久候的王晚晴开了门,只见那人带着一股颓意,静静的立在面前。那双眼很温和,但带着些许碎开的水色。 那是他的生母,无论做出何种抉择,他总归是不会是开心的。 王晚晴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身,轻轻的唤了一声,“夫君……” 如若倦鸟投林,如若溺水的人抓住头顶的天光,朱槿埋入她纤弱的肩,紧紧的搂住她。 “对不起,我先前骗了你……” 王晚晴将手指探入他的发丝,轻轻一笑,温声道:“嗯……骗我自是不好。” “我……”朱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语调带着些许的颤栗。 可一字出口,便滞了许久,像是在翻找那些细碎的记忆,不知从何开始,也不知如何开口。 “那些事情若是于你而言难以启齿,便不用说。” 她的声音柔而轻,带着几分静谧的安抚。 话落,王晚晴觉察到似乎有一两点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颈后滑入肩颈,在她的脊背上带起来酥酥的麻痒。 他的个头是那样高大,和山一样。此时却埋在她的肩头像个受了伤来诉委屈的孩子。 才几句安慰而已,就这般经不住。 她的夫君,当真是好久都没人疼了呢…… 王晚晴轻轻的理着朱槿的乌发,任由他那埋在心中的情绪淌下。 外面的雨丝停了,有一两声鸟雀的鸣叫从枝头传来。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将那些情绪处理好,朱槿松了抱住她的手,低头看她。 他的鼻头有些红,眼底更红,乌黑的瞳孔带着粼粼水色。 王晚晴用帕子拭过他发红的眼角,轻道:“嗯。” 用饭的桌上较之平日里多了一双碗筷,老者是长辈自是居正位,右侧是王晚晴从未见过的妇人。 她似乎很是坐立难安,理了一下滑到额前的发丝后,道:“我是妇道人家,怎么可以上桌吃饭……” 第135章 一问 抱着睡了一觉的小娃娃的朱槿为这话脚下一滞,沉道:“在此没那么多规矩。” 这声冷硬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妇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抖了一下,坐回了椅子上,只盯着面前的饭碗,不再说话。 于他身后的王晚晴眉眼微垂,拉着后面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的小萍一起落了座。 “呜呜哇哇……” 刚刚的交谈声似乎将小娃娃彻底叫醒了,趴在父亲肩膀上就伸出小手往旁边探,要娘亲抱。 这小家伙现在沉得很,也固执得很,若是不达目的怕是要哭唧唧上一会儿。 今日是她的百日,自然是不想惹她落泪的。朱槿无奈只得将孩子放在了王晚晴怀里。 落入母亲的怀抱,朱嘉禾这才安分了些,窝在娘亲的怀里哼唧了一会儿竟然睡了。 “嘉禾。”王晚晴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可是小娃娃却只动了下手指,埋在娘亲怀里睡得更香了。 想来也是,平日里午后她吃完奶后总是要睡上一小会儿,若是没出今天的这些,小家伙现在已经乖乖的睡了。 虽说刚刚为了她安分些给她讲故事,倒是将她讲得睡着了,连带着旁边的小萍都眯起了眼睛。 但这小家伙睡得不深,时间也不算长,现下瞌睡虫倒是起来了。 王晚晴无奈,戳了一下身旁的人,道:“嘉禾睡了。” 看着那呼吸平稳的小娃娃,朱槿略有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枚长命锁塞在了小娃娃肉乎乎的小手里,道:“放她去睡。” 见此,老者起身将袖口中藏着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一枚缀满福字的红色锦袋。 怕惊扰这小娃娃老者声音压得低,道:“百日时剃下的胎发,可装入锦袋中,能为日后压惊用。” 百日宴不过仪式,心意到就好。 而小萍则拿出了一个细圈的银镯子。 银或许并不那么贵重,但那做工很是了得。 外面的莲花纹路类于浮雕,每一道纹路都细腻无比,抚过时绝不伤肌理。内里则篆刻着她看不懂的梵文,大抵是祈福求平安的寓意。 显然这不是乡野之物。 “嬷嬷说百日之时再拿出来。” 小萍将镯子套在了小娃娃伸出来的小爪子上,“算是我和嬷嬷一起的心意。” “那周岁之礼是不是也准备了……”王晚晴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当时那一大块金砖就足以让她震惊。 不是银票,不是田铺,而是哪怕在乱世中也极好流通的黄金。 而这百日和周岁是孩子出生后最中重要的节点,她没料到林嬷嬷竟然连这一层面都想到了。 “嗯。”小萍点头,但又像是有些许纠结,皱眉道:“但是嬷嬷还不让我告诉你。” “我明白。”王晚晴有些许无奈的看着这有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轻道:“我替嘉禾谢谢你这小姨,也谢谢嬷嬷细腻的心思。” 现下倒是释、道两家的祝福都有了。 “嘿嘿……”小萍有些许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今日……是这孩子百岁?”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对侧传来。 老者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更是心虚。 明明知道今日是嘉禾百岁,也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妇人带来。 原本低着头的妇人正盯着那位于众人焦点中的已经睡着了的小家伙,那孩子虽说穿着破布衣但很是可爱。 唇红肤白,气色红润,就像是过年时会贴的年画娃娃。 小娃娃虽说闭着眼睛,五官十分有七分和身侧的男人相像,那眉眼间的英气也是一脉相承。若是睁开眼睛,怕是会更像。 “嘉禾今日恰好满百日。”握住身旁略有低沉的人的手后,王晚晴含笑答道。 听见声音,原本不敢将目光乱唤的妇人抬眼望了一下对面的说话的女子。 只觉晃了一下眼。 她很是年少,乌黑的长发用一条浅色的发带束着,并无多的坠饰却越显得其容貌卓绝,好似邻水自照的芙蓉。或许是因为她神色过于温和,竟然透出些许慈悲来,仿若叶间疏落的日光,宁静而平和,让人看着想要亲近,却又怕轻薄了她。 妇人莫名有些窘迫,极其不自然的抚过自己稀疏的发顶。 “阿姐。”许是妇人盯着王晚晴看了太久,引起小萍的警觉,拧着眉头唤了一声。 王晚晴自是注意到了妇人的目光,安抚性的按了一下小萍的手,道:“嘉禾怕是累了,我送她去睡一会儿。” 闻言,小萍皱了下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朱槿,而后是不太熟的老者,还有那根本不认识的妇人,道:“我也去。” 王晚晴失笑,便也由着她了。 这些天小萍与朱槿之间虽说不是刀剑相向,也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有她在时还好,可她不在时很是难言。 小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林嬷嬷,还有…… 兄长。 将小家伙放在铺得软软的摇篮里,王晚晴莫名有些心悸。 她展开那张收好的纸张,指尖抚过上面的墨迹。 “我与兄长先前当真交集颇少?” 这不是王晚晴第一次问了,小萍的回复依旧。 “虽说有些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长公子十五岁之前皆在书院,鲜少回府,每次节庆休沐,都是在书房温书。倒是也因为宫中宴请回来过,但也少得很。入仕后,回府便更少了。” 王晚晴点头,但总觉不是这样简单,可实在毫无头绪。 罢了,总归是日后再也不见,何必再纠结。 瞧着睡得正酣的小娃娃,王晚晴笑了一下。 这个名字也算是他送你的,算得上这素未谋面的舅舅的一份礼物。 回到饭桌上时,王晚晴觉察到气氛有些许不对。 朱槿周身气压更低沉了些,仿若可以滴出水来。 妇人则是低着头,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抹眼泪。 老者则是满脸的唏嘘。 “纵有千般不对,但她终归是你的生母,这是割不断的,你怎可把她送去庵里。”老者开了口。 朱槿不语,剑眉横斜,似在冷笑。 周遭的气氛又低了些。 “我有一问。” 这声音语调柔和,抬头望去,说话者笑容盈盈,和软至极。 似乎是以为她会替自己说话,妇人也不再落泪,看向了她。 “若是未有此次变数,你是否还会来寻这个儿子。”王晚晴声音和缓,语速未有半分咄咄逼人之处,可就是让人觉压迫。 妇人脸上白了些,低下头半天未有话出来。 “可她毕竟……” 老者还想说些什么,几个字才出口便被王晚晴用话堵了。 “他日若是我的生父落魄之时求我收留,师祖可会和今日一样劝他那般劝我?” 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老者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老脸倒是憋红了。 “正午已过,饭食怕是凉了些许,姑且将就用。” 王晚晴坐在朱槿身侧,笑容和煦。而在桌下,她的手已然搭在了朱槿握成了拳的掌上,安抚般在他的手背上揉了揉。 那紧绷着的人张开五指,将那温软的柔夷反扣在掌心,久久未放。那漆黑的瞳孔也随之偏了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不饿吗?”王晚晴夹起一片在眼前的青菜放在了他碗里,轻声问道。 朱槿低下眉,用左手拾起平放在碗上的筷子,将那青菜送往口中。 不得不说,动作很是笨拙。 以后有你牵的时候。 王晚晴想如此说,但想了想。 他想牵便牵。 第136章 争吵 或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于尴尬,一桌饭吃得寂静无声。 其间小萍欲言又止,直至结束时,才拧着眉毛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屋子不大,更何况她曾经是死士,关于这女人在外说的话其实听见了不少,她想问,但见王晚晴在哄娃娃,便没出口。 后面并未找到机会问,此时才将疑问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似听见婴儿的哭泣声,王晚晴拉着她入室才道:“不是所有人都配为父为母的。” 小萍听了似乎若有所思,呆呆的看着她给摇篮里面的小娃娃换尿布。 “可听嬷嬷讲过,父母子女之间大多是儿女不孝,鲜少有父母少恩寡情的。”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疑惑道。 听到这话王晚晴手上一滞,莫名想起前世的那对禽兽来,抿唇一笑道:“大抵是动口舌者多为父母,占长辈之势施压,无论当时是非与否,辩一字便是不孝。” 前世她亲自了结了那对禽兽,并无愧疚,只觉恶心。 弑父杀母,若是将这天底下不孝者排个首尾,她应当独占鳌头。 真是,分外荣幸。 换了干燥舒适的尿布后,小娃娃不哭了,伸出手让娘亲抱。 王晚晴轻笑,将小娃娃原本握在手里却在睡梦中落在了摇篮里的长命锁挂在了她的颈上。 见身后人不说话,王晚晴侧头去看。 小萍正似懂非懂的站着,略显稚嫩的脸上似乎含着些许愁绪。 瞧着这模样,王晚晴猜到了她有心事,刚欲开口,便听她道:“若是他日我的父母找我,我该认他们吗?” 她低着头,杏眸里一片纯然。 “你可还记得当时他们为何将你送走吗?”王晚晴将不达目的便呜呜叫的小娃娃抱起来,对面前的小姑娘轻声问道。 小萍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吃不饱饭,后来到了府中就吃得饱饭了。” “你可想他们?”王晚晴柔声道。 “年幼时见到夫人和家主对阿姐的模样,也是想过的。”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但后面看有人父母寻来给她们脱了奴籍,便也不想了。” “我早就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他们怕是已经忘掉了我,生了其他的小娃娃。” 她语气有些低落,人也有些颓靡,似有不甘心,她又道:“但我还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不要我,哪怕是骗我也好。” 她其实是有些羡慕这坏家伙的。 也许是因为其他缘故,但是有人还记得他,来找他。 王晚晴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或许他们觉得你在府中的日子要在他们身边好,这才没去寻你的。” 小萍低着头,抹了抹眼,轻轻呐了一声,“嗯。” 趴在怀里的小娃娃似乎是发现了小萍的不开心,朝着她伸出了小手开始念念叨叨一些听不懂的东西。 显然,两人都不懂这小娃娃的婴语。 王晚晴将小娃娃的小手扒拉了回来,朝小姑娘浅笑道:“刚刚见你吃得少,我这还有些蜜饯要不要尝尝。” “嗯。”小萍脸亮了些许,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还是那样好哄。 王晚晴摸了摸她的发顶,刚行一步,却听见外头传来了碗筷的碎裂声。 心头微紧,王晚晴将小娃娃放回了摇篮里叮嘱小萍照看她后,提步出了门外。 一出门她便和那想躲在墙根底下的老者对上了。 他瞅了王晚晴一眼,而后窘迫的低下了头。 而身后的争吵声却没放过他的耳朵,往脑子里灌。 “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当初离开不过是想让外面的那些唾沫星子淹死我罢了!” 妇人流着眼泪大叫着,已然没了刚刚的瑟缩。 第137章 木头 她的叫声凄厉,露出了手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他是走了!一年到头是生是死都没个信,那些叔伯兄弟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女人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看着面前的高大的儿子,妇人有些许癫狂的拉住了他的手,怨恨道:“他要是个真男人,当时就应该一刀把我砍了!连带着我肚子里的那个孽种一起砍了,九尺高的男人说什么成全!他就是个怂货!” “你闭嘴!”朱槿攥起她的领口,手臂上的青筋怒张。 见他被激怒,妇人笑了起来,“你这么在乎你那死了的老爹!你就从来没想过你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你!”他攥起了拳头,却又悬在空中,并未落下。 “你若是个真男人你今天就替你那死了的老爹杀了我啊!”妇人并不害怕,歇斯底里的叫着。 朱槿双目怒红,攥着妇人的领口将她拉近了些。 “不要。”王晚晴忙握住了他的手,喊道:“不要理会她的话。” 她贴在了他的身前,劝道:“她是在故意激怒你。” 这一下若是落在他生母身上,无论何种结果,只会在他心中留疤。 朱槿将目光移过来,望向她,漆黑的眼瞳中似有隐痛翻涌。良久后,他合起双目,松了手中的力气。 “哈哈哈……” 被放下来的妇人凄厉的笑着,“你也是个懦夫!懦夫!” “还不把她拉走!”王晚晴对着还在角落里徘徊的老者喊道。 “啊……好好……”老者自知自己做了错事,连忙来拉还在叫喊的妇人,可事与愿违,妇人挣脱了老者的手,往前扑了过去。 王晚晴足尖勾起了放在一旁的椅子,拦在了妇人身前,喊道:“小萍!” “来了!”一直贴着门缝偷看的小萍立即应声,将从床上扯下的床单缚在妇人身上,将她裹成了个粽子。 饶是如此,妇人情绪依旧激动,凄厉的哭叫着。 王晚晴低下身来,与被挟住的妇人只距咫尺。 当年之事,她大抵从妇人刚刚说的话猜到一二。 她低下眉,用极其冷淡的声音道:“你其实清楚,做小伏低才能换来收容,一开始你也是如此做的。” 只有真切的戳到了痛处,才会如此癫狂。 虽说刚才在房内,她并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如此。 但妇人不在乎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那在意的便是这话里话外提及的,被她背弃了多年的丈夫了。 王晚晴目光冰冷,在妇人发红的眼上落定,缓缓道:“你其实很后悔……” 妇人哑了声。 “可你不愿意承认你的后悔和愧疚,所以宁可撕破脸也不想对那已经长眠于地下的人道一句对不起。” 一颗泪珠从妇人眼角砸了下来,在地上晕开一道不规则的湿痕。可她又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她回想年少时的那段短暂的岁月。 不! 她猛地摇头。 不是她的错,是他!是他生死不知这才会如此!是那些半夜来扰她的人害的,她没错!没错! 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和她身后站着的男人,忽的,妇人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着,将这些撕碎,就像她当时那样,撕得粉碎。 “你在他身边不害怕吗!他害了他亲叔叔啊!”妇人大叫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住口。” 这一声极沉,语气不像是气恼,而类于威胁。 似是察觉到朱槿语中的窘迫,妇人大笑起来,“他原本只是打算断了一条腿来讹你,你却让人放出消息他从你那里拿了一堆财宝,若不是你!他怎会被人盯上!又怎会被人开膛破肚!” 她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望向王晚晴,“小姑娘,你年纪多轻啊!难道真的要和这连血亲都能下手的人做夫妻吗?你知不知道这小子生下来就是六根指头,是天生的煞星啊!在他身边的人都被他克死了!他爹就是被他……” “啪” 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妇人接下来的话。 脸上挨了一巴掌妇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转过头来时,王晚晴扬起的手还未落下。 这一下算是把在场的人都惊到了,毕竟平日里她向来待人温和,鲜少动怒。 相较于愠怒,妇人更多的是疑惑。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王晚晴,想要从那双清朗的眉目间看出一点胆怯。 可惜,连半点都没有。 “你不怕吗……”妇人有些不甘心,忍着脸上的肿痛问道。 王晚晴放下手转而托起她的腮,轻道:“有没有可能,我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你……” 见妇人还想说些什么,王晚晴将帕子团成一团塞在了她的口中,转头面对小萍又换了一幅温和的面孔,柔声道:“能帮我把她拖到柴房里面去吗?” “好!”压在妇人身上的小萍拖着床单要往那半开着的侧门走。 “搭把手。”王晚晴扫向面有愧色的老者。 今日是嘉禾的百日宴,闹成了这个样子,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故对这个始作俑者说话时并不客气。 老者也是心虚,连忙点头。 没有理他们的心思,王晚晴拽着朱槿的手入了房内,随即两手撑在他颈边,将他抵在了门上。 她身量高挑,虽只到朱槿鼻下,但神色冷淡,眼里含霜,此番气势甚是吓人。 “为何连这都要瞒我?” 因是还恼着,她连音色都冷了几分。 “我怕……”朱槿低下头,不敢看她。 王晚晴挑起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对视,“怕什么?” “怕你知道我连血亲都要杀,会因此惧我……”朱槿垂在腿边的手缓缓的攥成了拳,尾音略颤。 无论是律法还是伦常,那人都罪不足死。 如此手段,他害怕她知道,更怕她要因此离开。 “所以你选择了欺瞒。”王晚晴侧头。 “我……我没有欺瞒……”朱槿声音弱了下去。 “是啊……话只说一半,不算欺瞒。”她唇角偏起一个弧度,笑容带着些许凉意,“可我生气。” “抱歉,我……我不该如此……”朱槿有些急切,他环住了她的腰,却被挣脱了。 “有些事情你不愿开口,我绝不逼你。但我不喜欢欺瞒,更何况是连着两次。”王晚晴侧过身去,望向了对侧的墙壁。 泥土夯的墙有些许剥脱,露出其间埋着的黄褐两色。 或许从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情感,或许是过于急切,朱槿口里竟断断续续的冒出一句,“那事……不算……欺瞒……” 虽说一句话分了三截,但王晚晴听了个清楚。 如果说刚刚是有很大的几率哄好的话,那现在已经没了。 朱槿见她回头,往前近了一步,却发现她神情依旧,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愣住了。 “我竟不知你是块木头。”王晚晴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戳一个洞。 “夫人……” 第138章 气恼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想要挽救却语塞于口。 “我会处理好她。” 王晚晴压下心中泛起的愠意,淡声道:“周围未见得有什么寺庙,哪怕有,也不见得底细清白。” 佛教虽说是大周国教,但这泊来物目前还未被本土化彻底,不禁荤腥,不禁酒色,也不禁杀生。除去那些大观,藏污纳秽者居多。 今日此事闹成这样,这妇人是不可能再留在此处。 毕竟是生母,她虽有错但朱槿还是不想眼见她死去。 王晚晴心下杂乱,见他神情微凝,叹息道:“若是你去,他日想起此事必定会介怀,还是我去为好。” 父母子女之间总是这般理不清道不明,那女人不是慈母,在朱槿面前也不可称为母亲,但他终归是在意的。 因为在意故而才愿让她进门,才会生出怨怼和恨。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与其他亲手将其送走,不如她来。 这样或许他日后想起来时辗转间会少一些折磨。 “也许你我之间也得静一静。” 王晚晴打开门,背过身,不再看他。 她这个人,要给便是全部,要收回那也是全部。绝不拖泥带水。 闻见她语气间的决绝,朱槿握住了她搭在门框上的白腕,“别走……” 听出他语调间的哽咽,王晚晴终究是没忍心,轻道:“大抵将她送往合适的庙宇后,我便回来,这几日嘉禾便吃羊乳。” 指甲略微在被梅雨季节浸润得发软的门框上留下几个月牙状的痕迹,王晚晴收了手,转身去隔间抱嘉禾。 小娃娃还不知道父亲母亲之间有了别扭,趴在娘亲的怀里,漆黑的眼眸盯着站在门外的人挥舞着小手叫着爹爹。 王晚晴知道他在背后,也期望着他能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可那人就像是被棉花堵了口似的,未有一字出口。 更恼了。 她将小娃娃交到了他手里,未发一言,开了衣柜找小萍来时穿的那一件男装,又翻出些许银钱。这架势极其像是要离家出走。 朱槿单手抱着孩子,靠近了她,眼巴巴的看着。 若不是他抱着孩子,王晚晴确信他说不定要帮自己收拾。 实在是气不过,给了他胸口上邦邦两拳,把他连带着小家伙一起推了出去。 她在门内将几件宽大些的衣裳剪开后改了些许,抖了抖叠好放在一起。 虽说绣花一塌糊涂,改几件衣服还是不在话下的,毕竟她小时候就没几件好衣服,都是自己捡别人不要的改的。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晚晴眼睛略微亮了些许,却听见是小萍的叫喊。 她似乎是瞧出了些什么,眨着水汪汪的杏眼,道:“可是要去找长公子!” “不是!”王晚晴连忙答道。 “啊……”毫无疑问,小萍是失落的。 王晚晴揉了揉眉心,道:“明日随我出去一趟,这一去大概要些许时日。” “不带嘉禾吗?”小萍兴奋道。 显然她又以为要离开这里了,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给了她头上一记爆栗,这才熄了她的念头。 那几件衣服是给那个还在柴房里哪怕被堵了嘴还在声嘶力竭的妇人的,她来时的衣裳破旧褴褛,满是补丁和污痕,也不知她是如何度过这个寒冬的。 王晚晴换上男装,用炭条描绘自己的眉毛,将其抹得又黑又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在脸上抹了点土灰,把脸变得黢黄。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由于天气还未转暖,衣裳还是比较厚实的,但依旧显眼。 她还在哺乳期内,胸部胀痛,故而不想束胸,便在外面又加了用旧衣改的一件宽松的外袍,这才满意。 答应借驴一用的老者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番打扮,拧着花白的眉毛看了好久,才道:“我行走世间多年,为避免别人认出我惹出是非,来还是有些改装易形的本事的。” 王晚晴诽腹,不早说。 只得洗了脸上的东西,任老者拿出药箱在自己脸上鼓捣。 弄好后,揽镜自顾,倒是比她自己鼓捣得要更像是是个男人。 脸上不知是被抹了什么药汁,暗淡了许多,但看着不病态,两条秀眉被描绘成了一对粗挺的横眉,为求逼真,还在她下巴上点了些许若有若无的胡茬。乍一看就是个容貌秀美年纪略小的少年郎。 老者观摩了一下,拿出一团似黏土的东西,捏好形状贴在她喉间充当喉结。 倒也形似。 王晚晴看着镜子里的东西,不自禁地看向了抱着孩子的人的颈间。 他生得高大,就连喉结都很是突出。不过,此时他英挺的五官上仿佛落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翳,漆黑的眼瞳亮如曜石,眼底却暗淡异常。 而在他怀里的朱嘉禾对于娘亲的如此改变张大了嘴巴,直至王晚晴对她露出熟悉的笑容这才放心。 王晚晴没有对他说什么,而是而是将妇人扶上了驴背。 原本昨夜她还在柴房里大叫,不会如此听话,但给她下了点药后,她便很听话了。 “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得配一副拐子用来拐小孩的迷药。”老者看着那换上了干净衣服的浑浑噩噩的妇人不禁感慨。 王晚晴并未搭话,而是看着那立在面前不远处的男子。 老者瞅了他俩一眼,而后心虚的低下头,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个犟种这是闹脾气了,弄成这般局面也算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暗暗朝朱槿使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可那人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只是盯着王婉清看。 算了…… 老者不负责任的想,小夫妻间有些磕碰倒是正常,随他们去。 王晚晴低下眉,侧过身,拉住缰绳往前走。小萍则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 小娃娃这时候才意识到娘亲这是要走了,开始伸出手来呜呜呜的叫着,但只见得那身影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开始哭了起来。 可才哭几声,温热的雨滴砸在了她的脸颊上,打断了她的哭泣。 她仰起脑袋,只能看见爹爹的下颌。 造孽…… 老者有些没眼看。 你早点这样不就成了。 第139章 开窍 妇人恢复意识时,身边只有一个老尼姑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年。 少年容貌俊朗,身材修长,自带一股书卷气,而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新制的牌位,上面用金线描着:‘先考朱公讳虎府君之灵位’,旁边则书着一行小字,‘阳上孝子朱槿奉祀’。 “你!” 她被那牌位供奉着的人吓到了,指着面前的少年道:“你是谁!” 身上被用了这样久的药,此时药效才刚过,妇人吼出这句话后瞬觉脱力,手腕垂了下去,耷拉在床沿。 这番反应,只能是认出了上面的字。 原本还想解释这是谁的牌位的王晚晴略有惊讶。 大周不以科举取仕,知识及文字都被上层者把控,她竟然识字。 “我母亲这些日被邪祟侵扰,幸得高僧点拨,只有贵寺的福泽才压得住她身上的邪祟。” 王晚晴并不答她的话,而是压着嗓子,用粗上许多的声线对身侧的老尼道:“家父生前广行善事与家慈伉俪情深,高僧言此邪祟惧此福德深厚之人,还望师太将此牌位供奉于母亲房内,待她神志清醒之时教她念经祈福,以求她早日康复,也算是为我那在泉下的父亲祈福。”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老尼拨弄着手中的佛珠,立掌施礼道。 “这是我为贵寺添置的香油钱。”王晚晴笑着将一枚荷包递给了老尼,道:“虽说家母现下神志不清,但小生还是有些许话想对家母说。” “阿弥陀佛,施主真乃孝子……”老尼收下那枚荷包后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妇人惊恐的盯着面前那似笑非笑的少年,直至他靠得极近这才看出他是谁。 “你要做什么……” 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妇人白了脸色质问那扮做男装步步靠近的女子道。 “他们以为你中了邪。”王晚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灵位放在了一旁的佛龛上,抽出一只放在一旁的佛香,用还燃着的烛火将其引燃。 客房里的光线并不清晰,只是那金线描着的几个字在此时如此显眼。 待到那香上的火焰自然熄灭后,王晚晴看向了现下还四肢虚软的妇人,“这里不会冷着你,饿着你。不过,你每日都得为这泉下之人礼佛敬香。算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那从未在乎过的儿子的。” “若是你不想如此,那么那些姑子便会以为是你身上的邪祟作祟,会为你驱邪。而我特意告诉她们,你先前被香火烫了一下后清醒了过来。” 王晚晴拿起那柱香,靠近床上的人,用冒着白烟还带着些许火光的那一头在她的眼皮底下晃悠。 有那么一瞬间,那火红的焰光似乎就要触及妇人的脸颊上的皮肉。 见妇人眼中升起的些许惊恐,王晚晴淡声道:“你也不想这东西戳在你身上……” 啪嗒。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妇人的眼角滑下落在了枕上。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凄厉的叫了起来,“我把门锁着,那些人会从窗户里翻进来。我把窗户堵着,他们就彻夜在门前鬼叫!地里的菜被踩死,养的鸡都被抢了!我只是想活着啊!我有什么错……” “如果我不再找个男人,你以为我会活到现在!你以为那小子就能活到现在!”她哭得惨烈,叫得凄惨,“那死鬼回来了!都不问我要跟谁就说要成全!” “是他嫌我,是他不要我!”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弄死那些混蛋!为什么不带我走!” 她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自己的身子,指着那牌位骂道:“你他妈就不是个男人!你但凡有一点血性就不会留我到现在。” “你就是想看着我这样生不如死,被人指指点点!我呸!” 她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向那牌位吐出一口唾沫,而后像是抽干了力气似的瘫倒在床。 或许是叫得太过,妇人的声音变得是沙哑,但依旧凄厉。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不带我走……” 在她的啜泣声中,王晚晴默默地熄了那只香,“若是你不想诵经,我不强求……” 语毕,她打开了房门,任外面清朗的空气扑在身上。 临走前,王晚晴将一枚银锭子放在了师太掌心,“我母亲在寺内,我会常来拜访,希望你们好生看护,我不希望再见之时她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多虑了。”师太将那银锭攥在掌心,微笑道。 王晚晴不再多言,走向了在远处的松树下等她的小萍。 叼着糖葫芦的小丫头看见了她,朝着她的方向高兴的挥手。 回时的路要比来时好很多,泥土已然被连续几天的太阳烘干,不再将鞋底吸在上面。 土黄的道路两侧是新垦出来的农田,方方正正,很是规整。里面已经有人在播种,应该是冬日里在屋里躲得太久,也饿了太久,他们耕种时卷起的裤腿下只有的类似于竹竿两条。 播撒在田地里的稻苗很是幼嫩,只露出些许青翠的米粒般大小的芽点。在这满目的青翠里,路侧的那捧硕大的粉色很是夺目。 立在路口的那株桃树树干粗大,估摸着五人合抱仍有不足。 显然很是有些年月了,可枝叶繁茂得像是新植。 只是偏向于农田的那一侧并无横枝,似乎是怕遮挡田地间的阳光被人削掉了。而路侧的那边枝干繁密无比,就算是细小的枝丫上都生满了细密的花朵,有蝶穿梭其间。细风吹过,粉白的花瓣便带着灼人的香气似雨丝般飘散。 朱嘉禾仰着脑袋,伸出手想要捉住那些从天而降的花朵。可挥舞了许久,竟是一片都没捉住。 抱着她的朱槿直接折下一支放在了她肉乎乎的手中。 接着,朱嘉禾就要把那束粉色的花枝往嘴里送。 朱槿连忙包住了她的小手,告诫道:“不能吃。” 小娃娃未达到目的,撅起了嘴,作势要哭。 “吃了会生病的,娘亲回来看见你生病会难过的。”朱槿低着头耐心的和这小娃娃解释着。 听见娘亲两个字,小娃娃的眼泪还是没有收住,掉了两颗金豆子。 他不知如何哄她,见她落泪反倒是也想起那好几日未见的人,心头又开始钝痛。 “娘!” 小娃娃收起泪水,伸出手往前面路口露出的人影够着。 朱槿顺着她的手的方向望去,窥见那一高一低的两道人影,待到他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然不自觉的迈了出去,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在他怀里的小娃娃被颠得咯咯咯地叫,可她反倒是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朝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影喊着,“娘!娘娘娘!” 王晚晴放下了手中的缰绳朝着他们迎了过去。 在和软的春光中,她抱住了那小娃娃,仰头轻轻扫过那对漆黑的眼瞳,似问那小娃娃,实则问那块木头道:“可否想我?” “念之欲死。”他答。 第140章 求婚 “我亦如此。”她轻道。 此话落定,朱槿心头猛跳,四下物我皆在,却一片寂然,那明明在心里演练过千万遍的话噎在口中,他竟迟迟吐不出一字。 临了,只道出一句,“我们……回家。” “好。”她浅笑。 身后则传来小萍幽幽的声音,“坏家伙,你要是再惹阿姐生气,我就把阿姐和嘉禾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闻言,朱槿连忙道:“我必当日夜反省,不教此事发生。” “嗯嗯!”怀里的小娃娃亦是连忙点头,肉乎乎的脸上满是郑重。 见此,王晚晴没忍住,噗嗤一笑。 小家伙见娘亲笑了也嘿嘿的笑了起来,将爪子里的东西在娘亲眼前挥了挥,奶声奶气道:“娘~呐~” 那一支桃花已然在刚刚的颠簸之中落了不少,只有数朵未彻底绽开的点缀其上。其色粉嫩异常,倒是与这粉嘟嘟的小肉爪子相得益彰,颇为可爱。 王晚晴接过这片心意,在小娃娃脸颊上亲了亲,问那会开口了的木头道:“嘉禾是何时会唤我的?” “你走后半日便会了。”朱槿轻道。 轻轻哼了一声,王晚晴意有所指道:“倒是和你颇为相似。” “这……” 朱槿知自己理亏就罢了还词穷,只能低着头恳切道:“日后不会了……” “嗯~还有待观察。”瞧着他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王晚晴不禁又生了些逗弄他的心思,扬起音调抱着小娃娃往前走。 “夫人!”朱槿连忙跟上。 见这木头急了,王晚晴脚下的步子却越快了。 虽说她早就不气了,可这时候他才着急,先前没怎么理他时都未见他这般,坏心地想让他上急一会儿。 趴在王晚晴肩头的小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朝着身后紧追不舍的爹爹拍着小手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朱嘉禾没心没肺的笑声很是响亮,隔着老远,老者就听见了。 瞧着这小夫妻的模样,就知道和好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天,他跟个怨妇似的。” 趁着给王晚晴卸下脸上的东西时,老者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 先是站在屋顶上往她走的方向看,再是站在路口上望。 若是她在晚几天回来,他怕是能站成一座望妻石。 “看得出来。” 王晚晴往那在门外抱着孩子的人望了一下。 “哎……”老者自然也是知道她在看谁,唇角起了个轻微的弧度,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那药汁颜色数日不褪,还有那黏在脖子上的假喉结,虽说不能像真正的那样滑动自如,但若非仔细盯着,很难看出端倪。 这也意味着卸下这些东西时也颇为繁杂。 当这一切都弄好时,王晚晴只觉得脸上轻了不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后,她心下微动,对面前收了这东西的老者道:“可否教我用这东西。” “若是想学,我自是不会拒绝。” 老者手一展将那东西又摆了出来,道:“不过不久后我得去南疆走一趟,这东西也算好学,你自己就能鼓弄出来。” “南疆?”王晚晴略惊。 此地多瘴气,蛇鼠虫蚁盘踞,深林密布,为苗族和其他异族所在,很是危险。 “我都这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必担心。”老者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宽慰道。 “是因为嗜骨虫吗?”王晚晴猜到些许,轻声问道。 “哎,也不全是,只是我游历了这么多年,就那片地方没踏足过,总有不甘。” 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略有心虚的笑了笑。 他年轻的时候其实去过一次,不仅惹出了一段风流债,还差点把命丢了,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敢再进那里一步。 这些年了,怕是故人已逝,物是人非。 “您是道士,能否帮我看看最近有什么吉日。”王晚晴将眸色略暗,郑重道。 “嗯?”老者略有疑惑,但还是掐指算了起来,“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动土……” “最近的宜嫁娶的日子是何时?”王晚晴将手中的铜镜放下,将目光缓缓的放在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段桃花枝上。 老者愣了一会儿神,迟疑道:“除了下个月,那就是今天了……” “那我现下的身体状况如何?”她接着问道。 老者并未反应过来其间的深意,道:“你已然大好了,但不宜多动。” “我是想问,房事……” 这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王晚晴知道他就在门外,他在听,那她没必要避。 这话颇为直白,她说起来毫不羞怯,颇有年纪的老者红了老脸,咳了一声,磕磕巴巴道: “你……你们年轻人,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才刚恢复,还是别折腾过了……” 想了想,他又道:“有些话先前你病时我便告诉了他,不知他有没有同你讲。” “那药虽说会使人受孕,但极损母体,你生下嘉禾后又那般折腾,以后子嗣上怕是有些难。” 王晚晴眉眼略沉,道:“日常无碍便好。” 听见她的答复,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道:“真是心有灵犀,他当时也是如此答的。” 对此她并不意外。 王晚晴起身,缓缓的走向了那扇合着的门,侧头道:“我有一事相求……” “请讲。” 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略有疑惑的望向了她。 “我想请你当我们的证婚人。” 她打开了那扇木门,那人正站在门外,乌黑的眼瞳中似有惊骇掠过,而耳根已然红透。 “我们成婚。” 她浅笑着望着他,语气就和平日里说话并无两异,可内容却教他心绪飞溅。 “就今天。”她又道。 还是那般平铺直叙,直白又赤裸,亦毫不犹疑。 “需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他愣道。 虽说早就以夫妻相称,他们之间还是差了一个仪式。 三书六礼,三媒六娉,红装十里…… 他脑海中冒出无数个他在京城中见过的场面,而此时此地却是如此简陋。 “还记得那封信里我写了什么吗?”她靠近道。 怎会不记得…… 朱槿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但随着那温热的液体滚下,他又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她正对自己一字一句道:“日月为媒,山海为证。” “兹有王氏女,愿嫁朱槿为妻。” “贫富吉凶,疾病祸福。” “不改此心。” 第141章 成婚 她就是这样,绝不遮掩,随心所欲。 “所以,你娶不娶。”王晚晴抬手替他抹去了眼睑垂下的泪,似娇似嗔道。 “娶。”他握住她的手,答得坚决。 “可现在太简陋了……”他又道。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王晚晴对着天地道:“这是我们的媒人。” 又复入房内,从包裹中取出在静台庵所制的牌位,道:“这是我们的高堂。” 看清上面的名字后,朱槿僵了一瞬。 见他如此,王晚晴拉起老者,道:“这便是我们的证婚人,还有何不够。” 这番麻利的安排,饶是老者活了这么大把岁数都没见过,不自觉的呆了一会儿。 又想起当年自己那傻徒弟就是觉得时候不对,一直拖着婚事,这才让那姓王的趁虚而入。 便一跺脚,一起劝道:“都说迟则生变,迟则生变。你还在这里犹豫,到时候没机会了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或许是设想了一下她不理自己的情景,朱槿忙声道:“我早就是夫人的人了,夫人想何时娶便何时娶。” 这话说得怎么像是自己要娶他。 王晚晴失笑。 不过……也没差。 “啊?” 目睹一切的小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这是要成亲? 婚礼于傍晚时分开始,斜斜的晚照涂抹在四周略显荒芜的田野,不远处的水塘像是数块大大小小的镜子铺在地里,发出粼粼的波光。 就在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傍晚,这世间一对恋人向天地告知他们的婚讯。 一切仿佛都有些不真实,朱槿听不清外界的喧嚷,眼里只有手中的一段红巾和面前人红艳艳的盖头。 “一拜天地!” 老者扯着嗓子叫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这有些矮小的房屋内很是刺耳。 被小萍抱着的朱嘉禾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架势,只是在小姨的怀里好奇的盯着他们。 “二拜高堂!” 这房子有些许局促,所谓的堂屋里放着一张木桌,其上则安置着一座新制的牌位。 他叩首前深深的望了那鎏金的字迹一眼,重重的叩了下去。 “夫妻对拜!” 鲜红的布盖在跪伏间略微晃动,他窥见了她泛着红晕的颊。 是在做梦吗? 朱槿问自己,明明昨日他还在想她生气自己的气该如何是好,此刻却与她拜高堂。 仿佛站在云端,仿若浸在水底,他的心时舒时展,终究是在揭开那火红的盖头后落定。 清雅的眉目如画,虽未施粉黛却娇妍明丽,衬得鬓边的桃花失了几分颜色。她的眸光中似有雪色含在其间,皎若秋月。抬眼看向他时,那几分似有若无的寒意便成了一池粼粼春水,落在其间便再也逃不掉了。 朱槿放下了手中的红盖头,坐在她的身侧,只是盯着她。 这副呆呆的样子让王晚晴不得捂唇轻笑,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酒壶。 反应过来的人不得脸上一红,拿过并不算小巧的酒杯倒了两盏,递给她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同饮下了这盏交杯酒。 乡野间并无什么好酒,杯子里的不过是寻常人家酿的米酒,并不醉人,可两人的脸却不自觉的渐渐红了。 “今日过于从简了……”朱槿攥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闪动,“往后我都会补给你。” 这郑重的模样,让王晚晴不由得抿唇轻笑。 嫣然间,唇更艳,色愈浓。 他的心口急跳,手也不自觉地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按在了怀里。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 从衣物间透过来的体温,让他不自禁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在做梦,那你要不要醒来呢?”王晚晴将下巴放在他胸口上,抬眼看他。 “不要。”朱槿答得很是迅速,漆黑的眸子低下盯着怀中娇人几息后,又有些心慌的将视线转投了别处。 竟是到了这种地步了还要害羞。 此时他的耳根已经烧到了脸颊,加之他皮肤又白,就像是抹了胭脂的小姑娘,王晚晴觉得很是可爱。 那一颗逗弄的心又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夫君为何不看我,可是嫌弃我貌丑~” 她撇了撇嘴,尽量装作伤心难过的模样,但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那唇角就没有下来过。 没事,效果达到了就行。 自是知道她玩心大起,朱槿还是羞得慌,缓缓地将头转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的夫人美裂苍穹。” “哈……”王晚晴一秒破功,但又迅速的收了声,在他怀里左右蹭着,娇声道:“夫君啊……我们拜完堂,喝了交杯酒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朱槿凝了一会儿,而后整张脸通红着道:“我们一起……入洞房。” “那……我们要怎么入呢~” 王晚晴眼里满是无辜与单纯,清澈得像一泊带着银辉的池水。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必定是会以为她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只有朱槿知道,她简直就是个妖精。 可这单纯的妖精的手很是不老实,在他结实挺阔的胸膛上画着圈圈,还刻意压着嗓子轻哼道:“夫君呐~教教奴家好不好,奴家不会呢~” 而后,王晚晴就看见一条血迹从他鼻下滚下。 这是第二回了,朱槿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 狼狈, 很狼狈…… 王晚晴震惊得不自觉的张开了唇。 她好像还没做什么呢,怎么就…… “让我缓一会儿……”朱槿坐在床沿,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低头道。 “嗯。”王晚晴低声轻哼了一声,目送着他出了门。 毫无疑问,他敲响了老者暂时休憩的房间的房门。 看着这血流成河的模样,老者花白的胡子和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你……你你……” 实在不知说些什么,老者给他扎了几针,而后满脸深沉的叮嘱道:“她身体底子薄,你火气这么旺,最好悠着点啊……” 朱槿有些尴尬的清咳了一声,道“我明白。” 用清水擦干净血渍后,再次入了房门。 只见房内只亮着一对红烛,由于冷风的缘故,窗户也是闭着的。 略暗的环境内,他的嗅觉便更加灵敏,只觉室内温香浮动,软甜若花。 “夫君啊……” 床帘被放下,原本坐在床上的人现今趴在床上只露出一张小脸,轻声问道:“还好吗?” 在这种事情上出了意外,实在是丢人。 朱槿涨红着脸,步步靠近道:“我只是……过于激动了些。” 她头上的发带与斜插着的桃花被放置于一边,乌黑的发丝就这样随意地披散着,静静的流淌过她白皙的肩膀和颈项。 “可以继续吗?”她抬着清澈的眸子问他道。 这个继续的事情是什么,朱槿很清楚,脸也更红了,哑声道:“可以……” 他的手挑开帘子后,还是被里面的景色给惊到了。 或许是怕再刺激到他,她自己解了衣裳,只留了一件鸦青色的肚兜和亵裤,软软的趴在床面上,极其温柔平和的望着他。 “夫君啊……帮我解开腰间的系带好吗?”她托着腮含笑轻道。 呼吸停了一瞬,朱槿伸手解开那那个绳扣,他的手指也不可避免的触及到她光滑的肌肤,虽只有一瞬,却已经让他的神魂缥缈。 颅腔内的热血竟然是有再次涌出来的趋势。 心道不好,人却已经向他靠了过来。 王晚晴环住他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盈盈的望向他。 朱槿托住她那段纤腰,喉结滚了几下,吻在了她的唇上。 先是浅浅的相触,而后则是极深的拥吻。两方交缠得很紧密,像是不将对方耗干力气便不罢休。 王晚晴乱了呼吸,由着他将自己带向不知人的地处。 腰上的那只手缓缓的往上滑着,薄茧带起了一阵阵的酥痒与颤栗。他的另一只手则落在了颈后,先只是托着她的后脑,让她与他吻得更深。 而现在…… 则是挑开了那颈后的绳结,那鸦青色的半遮半掩的肚兜终于落下,被一只大手捉住丢在了一边。 早春的天气微凉,身前的冷意还未浸染多久便被他的掌覆盖住,轻轻的抚弄着。 王晚晴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落在他耳里,只觉酥酥痒痒,犹如猫挠。又如烈火烹油,愈烧愈烈。 他覆过身压她在床,松开唇瓣,一点一点往下挪腾着。 有些东西似乎是根植于人的骨头里似的,并不需要教,他便知道在她的颈上吮出一朵朵连绵的红痕。 就连锁骨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直至在往下,他停住了,抬起眼睛去看她的神情,似乎在问可以吗? 王晚晴脸上红潮若霞,望着他极其明亮的眼眸和那都覆在上面还在轻轻抚弄的手,知道他想问什么,心中微羞,咬着唇对他轻点了一下头。 得了首肯,他便为所欲为起来了。亲、抹、捏、挑,无一不做。 简直是…… 王晚晴脸上红透了,抱住他的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你……” 王晚晴被他搅和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红了,脸更红。 见她如此模样,朱槿心头略紧,问道:“可是方才我弄得你不舒服……” 王晚晴脸上微窘,这……这叫她如何答嘛。 “你方才太用力了些……”她嗫嚅道,见他似在反省,又转过脸轻哼道:“但是……挺舒服的。” 最后的四个字和蚊子在哼差不多,王晚晴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但又不敢别过脸瞧他,直至耳边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将她的目光拽了回来。 他脱下了外衣,只剩了一条里裤。 肌理分明的胸膛在她眼前毫不遮掩的袒露,顺着腰线往下则是上次没数清但这次看得分明的腹肌。 虬结紧致的肌肉在朦胧的烛光下更显流畅健美,像是雕塑,却带着雕塑难以展现的野性和力量。 心脏在胸膛里跳得很快,王晚晴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 他脱得干脆且顺畅,直至什么都不剩了,才对上她那自己早就察觉到的灼热视线。 从接吻开始他就有了反应,直至越演越烈。 那处早就鼓胀得不成样子,正仰着头望着美餐一顿。 无论是在父亲身边还是后面成为暗卫,他都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 无法避免的,他们总是会拿这东西说事,也无一例外的,他的名字总是会出现在些他不想掺和的无聊的攀比之中。 “那小子的东西怕是会弄死人!哈哈哈……” 他希望它能小些,或是别那么激动,可涨得更厉害了些。 他有些恼火,而王晚晴的想法已经飞到了他从未设想的道路上去了。 “我想看看……” 王晚晴红着脸缩成一团,捂着唇,轻轻哼道。 烛火昏暗,她看不清。 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朱槿愣了一瞬,“看……看什么?” 一咬牙,王晚晴决定今天的脸皮就暂且不要了,捏着嗓子字正腔圆道:“我想看看我的小夫君。” 朱槿僵了一瞬,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她是要看什么,在想明白的那一瞬间,那双漆黑的瞳孔放大了些许,对上了那双正盯着自己身下的人的眼。 他迟疑的分开腿跪坐在床上,手顺从的垂在两侧,抓着两侧的床单,指关节略有发白。 被自己喜欢的女子这样盯着那里,朱槿很羞,想找个地缝藏一藏,却又只能徒劳的扣着床单。 这番情景落在王晚晴眼中,只觉他好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 嘿嘿…… 得再欺负一下! 王晚晴脸虽说已然羞红了,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行动和言语上的流氓。 她靠了过来,软软的趴在他的怀里,若狐狸那般狡黠眨眼道:“不是小夫君,是大夫君啊。” 如果只是这样的言语挑逗,朱槿不至于丧失理智。 可她的手却极其不老实的捉住了他,娇哼道:“夫君,奴家想要……” 有什么东西崩裂了。 犹如洪水决堤,天崩地裂。 这时,王晚晴才窥见他眼中欲忍却已经要忍不住了的情态,不过,已经晚了些。 一只鲜美的羔羊自己剃干净了皮毛送入了渴了二十余年的饿狼口中,最终的结局自然是连骨头都不剩。 亵裤是被撕开的,她想出声却被他的唇舌堵了个严实,连唔唔的叫喊声都被他吞在了口中。 他握住了她的膝弯,像是一头只有最原始本能的野兽与爱人相融。 窗外雨丝连绵,桃花正盛。 第142章 因果 王晚晴醒时已经日上三竿,身上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狂风暴雨过后的娇花,在那风雨滋养下挺直了腰杆,舒展了枝叶。 一睁眼,那人正坐在床头红着耳根子深深的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骨头像是泥捏的似的,用不了力。这时那坐在床边的人已经凑了过来,扶着她的腰,让她靠在床头。王晚晴并未如他所想,而是歪过身子,倒在了他的怀里。 娇妻如此,朱槿从善如流,红着脸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没力气……”她道。 “怪我。”他答。 “你还知道啊。”她哼。 昨夜都哭着求他了,他才停,着实恼火。想伸出手来掐他一下,又觉没劲,便作罢了。 “替我穿衣服。”王晚晴合上眼,懒懒的倒在他肩头。 “好。”他在她额上亲了一口,便取过放在一旁已然叠好的衣物,替她一件又一件的穿着。 先是肚兜,再是亵裤,而后…… 他的视线有些不敢放在她的身上。 不是像昨夜那般的害羞,而是欲望。 吃了一次荤腥的狼是不会只满足于一次的,而此刻,他饿了。 此时外面有雨,但天光大亮,她的身子在他面前毕露无疑,他细细的看着,连哪里有一颗痣都不愿放过。 但更多的是那些羞人的痕迹,他着实过火了,胸口和腰上红了一大片,而股间更是严重,似有些肿。 愧疚的情绪蔓延着,他小心的替她穿好衣服后,扶着她靠坐在床上。 昨夜折腾了很久,本欲起身的王晚晴眨了几下眼睛就有些累了,眯起了眼睛。 朱槿默默的打好热水替她擦拭着脸颊,“我包了些馄饨,要尝些吗?” “嗯。”王晚晴点头。 可先馄饨一步到来的是小家伙的哭声,她被小萍抱着正扒拉着门框子往里面瞧。可怜兮兮的,王晚晴瞬时心碎,顾不得身上快要散架,起身来抱她。 落在了娘亲怀里后,小家伙瞬时收了声,反倒是要扯她的领口。 王晚晴瞬觉已然许久没亲自喂她了,抱着小娃娃入了床帷,正欲解衣衫时却想起好像没了…… 此时那始作俑者正端着一碗馄饨入了房内,略有疑惑的接过王晚晴砸过来的软枕。 目光落在可怜兮兮的女儿身上,这才发现昨夜他着实是太过了些。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日他都不得碰她。 朱嘉禾很高兴。 小萍也很高兴,高兴得天天给她捕鱼,鲫鱼。 望着面前的一大碗奶白色的汤,王晚晴有些望而却步。一侧头则是昨天强烈要求等会儿喝,直至留到了今天的山鸡汤,里面还有党参,红枣…… 老者临走前特别注意朱嘉禾的健康状况,给她留了好几张下奶的药膳方子和很多滋补的中药。 其实,要不是某个人抢夺了口粮,是完全够小家伙吃的。 现在倒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在两道殷切的目光中,王晚晴乖乖的喝下了这两碗带着淡淡的药香的汤。效果是显着的。她很胀,胀得都有些疼了。 而早就吃饱了的小家伙正乖乖的躺在摇篮里睡觉呢。 “怎么了?” 率先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的是朱槿,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轻声问道。 王晚晴抿唇,目光略有躲闪,脸上微热。 她好像,没有更优的选择了…… “夫君帮我……” 她依在了他的身前,低头含羞道,“我……我胸口好胀啊……” 言及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从的呢。 朱槿转身抱起怀中人便去了床上。 围帐轻垂,衣带松解。 原本来为她排忧解难的,可终究是变了味道。 被要去了半条命后,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的王晚晴觉察到了不对劲,挑开帘幕抬头一望,果不其然,门是反锁着的。 她进来时可没锁门。 “小萍呢?” 王晚晴锤在他的胸口上,可原本就半分的力气此刻已经被折腾得消散了三分。 朱槿清咳了一声,心虚道:“我说你喜欢大个的鲫鱼,而不远处就有个大些的水塘……” 而后他胸口的肉便被拧起来,掐了一把。 朱槿痛哼了一声,便听见她继续问道:“那些方子也是不是你的缘故!” “是……”他老实答道。 而后便被蹬下了床。 “臭男人!” 被这一声波及到的老者打了个喷嚏,差点将套在门牙上的假牙喷掉,调整了一下位置,抿着嘴咬合了几下后,又拄着从路上捡过来的半人高的树杈子往前走。 他此刻的打扮和乞丐差不多,破衣烂衫,头发乱糟糟的。 一路上他也看见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显然,赈灾过后,还是有许多百姓没有着落。 只凭一个人怎能扭转争田夺地的风气呢…… 老者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着。 自从在泗水郡为王婉清医治后,他便得知了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盛典的遗书他看见了,他按照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安置在了他的家乡。 而赵立这个混账,他得亲自清理门户。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乞丐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那有一定名声的赵氏医馆,不想已经成了一家新开的妓院,门口支着许多红粉的灯笼,而那些灯笼下则是一个个胖瘦不一的女人。 老者愣了愣,捉住一个路人问道:“之前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医馆啊……” “哎呀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大夫啊半年前久得病走了,他收养的那个儿子啊早就变卖了家产不知在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路人河几个人一起蹲在路边上枣树下,虽在与他说话,但眼睛还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站在外面揽客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还时不时的和周围几个同样在饱眼福的人起哄哪个更白些,那个臀更大些。 老者叹了口气,转过身想要离去,不想余光中好像在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少女的衣衫单薄,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正扯着笑容朝着外面挥手。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质信,定眼瞧了瞧又觉不像,摇摆之间,还是选择去槐花村走一遭。 如果骑驴的话路程并不远,可怕人注意到,驴被他藏在了山上,再加上驴兄又是个通神的,老者连带着绳都没拴,只和它约定了何时相会。 于是到达村口时,他是已然有些疲累了。 村口有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在烧纸钱,老者见她有些眼熟,便凑近了一些。 还没看清她的脸,就听清了她嘴里念叨着的东西,“老姐姐……你在地底下冷的话要托梦给我啊……我给你烧些……” 第143章 老友 看清楚那木碑上的字后,老者愣了一下。 周围都是田野,倒是没什么遮蔽视线的东西,一扭头,罗大嫂就看见了个拄着破拐杖的老乞丐,饶是她胆子大,还是被吓了一跳。 “啊……我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口水喝……”老者压着嗓子,抖了抖自己拄着拐杖的手,一副怯懦的模样。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罗大嫂叹道:“这世道也不容易,你跟我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老者低着头跟在罗大嫂的身后,随她到了屋外。 恰好此时提着锄头的罗双柱正拎着一条一尺长的青鱼回来了,原本还好奇的盯着他的大拴小拴两个赶紧扑向了回来的老爹。 罗双柱也没叫他们失望,一人给了一捧茅草芯,两个孩子叼着草便争先恐后的去玩了。 “哪里人呐?”罗双柱看了他一眼,问道。 “北边过来的。”老者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接过罗大嫂递过来的一碗水。 早在屋里面听见他声音的罗大嫂也给罗双柱端出一碗水,问道:“北边是不是在打仗啊!” “路上确有人是如此说的,但我眼花没看见那场面……”老者将头埋在了碗里,哑声道。 “哎!”像是确信了似的,罗大嫂叹了口气。 “今年不知道要交多少田赋!”接过罗双柱手里的青鱼后,罗大嫂抱怨着进了屋。 “放心,家里就我一个成年的壮丁!就算打起来了,也捉不了我去!” 罗双柱知道些北边的事情,明白今年的年景不会太好,只能如此宽慰道。 老者放下碗,行了个礼,默默告辞了。 大周与乌兹终有一战,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望着远处稻田间耕作的农夫和尚不知人间苦楚的孩童,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 在周遭辗转了几天,他大抵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毕竟刘家是大户,如此灭门之灾,怕是过了十年也会有人知道。 远处山上有匪徒,他清楚,但他们最多绑个人要挟一二,不至于敢对家里有官的人户下死手,还是灭门。灭门后,则是官府全力剿匪,落了几十个人头后,也算是就此结案,死无对证。 要碾死那个颇有些医术的大夫,更是简单,一场急症,就断送了一条人命。 如此狠绝的手腕,还能有谁…… 老者叹气,算了算相聚的时辰,拄着拐杖来到了山边的一株野桃树下。 稀稀落落的花瓣铺地上,在转青的土地上画了一个粉白色的圈,而他的驴兄已然站在那个圈里等他了。 老者丢了手上的破木棍,心中刚有些久别重逢的喜悦,又被树后晃出来的人影给打消。 银花十二轮锡杖立在一侧,着玄色僧衣的僧人正低眉合目,单手施礼道:“一别数年,道友别来无恙。” 老者脚下一顿,而后走近笑道:“自是无恙。” 旧友重逢,倒是有许多要说的话。 两人坐在树下还算平整的石块上,谈起了槐花村中事。 多年前僧人曾给郑家测算过,如今也算是全部应验了。 大儿媳疯了后弑夫不知去向,而老二又是个无法生育的,老三又作孽太多。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村中人得知郑家的靠山倒了,在一个晚上点了郑三的屋子,竟连带着他那彪悍的媳妇全都死在了里面,至今都没找到凶手。 墙倒众人推,那些被祸害了闺女的人家把气给撒到了郑红梅身上,午间她给地里做活计的父母送饭时被蒙住了嘴拖去了树林里…… 原本是不至于沦落风尘的,只是家中变故太多,郑家夫妇两个受不了刺激,一个中风了,一个糊涂了。家里面的东西都落在了好赌的老二手里,没多久,就一屁股债。到头来,竟还逼着一个小姑娘去…… 老者摇头。 唏嘘以外,得知他来此颇早,不禁问道他有没有见过村口的那户人家。 老者清楚他的本事,无论是测算命数还是天运都是一等一的准。 自然,拥有极好的命数及运势的人少之又少,无论是有命无运,还是有运无命,都难得善终。可人总是期盼圆满,故而找到他问及运势的极少能有人满意,大多是大棒子打出去。 “我只见到了那个女子。”僧人合目养神,神色淡然:“她出身极高,命格极佳,可寿数浅薄。” “你是说……”原本还在捋自己胡须的老者顿住了,僵直着脸色望向他。 “可不知为何,她的命被续上了。”从语气里觉察出老友的激动,僧人眉梢微扬,继续道:“她的寿数远超常人。”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老者松了口气,却不想,又听见他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三者事事夺了先机,那便只能是损了她身边之人。” 老者想反驳,可这些年了,他的话无一例外地都应验了,只得问一句:“可有解。” 僧人摇头,“天道何曾有解。” 老者起身,拧着眉头在树下来回的踱步,“她现在只能算是乡野里的村妇,没有显赫的出身,也算不得有多好的命格,怎能算是事事夺了天机。” “若我未观错的话。”僧人起身,望向远处的天穹,“她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甚至于……更高,更显。” “怎么可能……”老者语凝。 她原来的位置便是王氏长女,且不说她现如今在千方百计的隐瞒自己的身份,就算身份暴露了,王承安都不会认这个脱离掌控的女儿,甚至亲手杀了她也是做得出来的。 可…… 想起京中言论,老者忽觉脊背发凉。 自驿馆失火,真正的王婉清消失开始,王家对外界宣称的是王氏嫡长女受伤于赵郡养病,而不是失踪。 若是真有一日,他们找到了王婉清,那这位养病的嫡长女是否会‘痊愈’,而后再次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王氏贵女…… 老者有些心慌,觉得脚下虚浮。 “去看看。”见他面色有些沉重,僧人开口道。 “去何处……”老者问道。 “村口她的假坟被翻过一次。” 僧人执杖走出了花树下的粉白的圈,淡声道:“可这并没有完全打消他们的疑虑。” 第144章 棋子 在刘家灭门之前,槐花村有一件怪事,村口的一座坟被翻动了,里面的尸身凭空消失,引得人心惶惶。有人说是见她生前美貌,去用她的尸骨配冥婚了,毕竟这种事情也常有发生。 但更多的是说女鬼一尸两命,怀着怨气去找仇家报仇去了。 不久后则是刘家的灭门,而后,村中便有人疯了。 疯的人是耿嫂,她天天用符水擦身子,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说的,不要来找我……’终究在一个雪夜里,被房梁上老鼠落下的影子吓得跑了出去,便再也没找到。 直至雪化时人们才发现她的尸首。 人心的隐秘处总是这样简单。 王晚晴手上捏着一颗黑色的石子,石子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可充当棋子。置于桌面上的横纵刻纹相间的条纹的木片恰如一块简单的棋盘。 罗大嫂是个实诚人,但耿嫂不是,她有自己的些许私心。 “啪!”王晚晴落子于棋盘中央。 当知道外面有人通缉一个和自己年岁甚至是称呼都有些相近的女子后,她的心思难免不会活络起来。于是,她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只是,那时候她见到的不过是山洞里的尸首。 要想脱身这还不够,官府下面的那些人不会将毫无凭证的尸体交上去,可若是这位丈夫得知妻儿死讯后便立即典当家产离去了,那便有些令人怀疑了。 若是朱槿佯装喝醉说出一个故事后,那便会是另一番情景。 一位女子因避灾而不得不与男子一起生活,她身上还背负着许多难言的秘密,可男子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故而隐瞒了这些,与她一起隐姓埋名。 这个所谓的秘密在耿嫂耳里是通缉,在那些在寻找王婉清的人的耳里则是其他意味。 坐在对侧的朱槿则捏着白色的卵石,凝了片刻后落在黑子旁侧。 为了通缉令上面的银子,耿嫂会向官府说明自己的怀疑,若是这时那个丈夫突然像人间蒸发了那般,那份怀疑则便足以庞大到让他们去调查这户人家。 开棺后,里面躺着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既然当地有配冥婚的习俗,那有人愿意花重金去卖一个正直妙龄的少女的尸首倒很是常见。 自然,他们也会发现那典当出去的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件,一柄做工极其精美的匕首。 她并不清楚王承安对原主的东西所知多少,但是她确信,那匕首自然会在林嬷嬷的眼前过一遭的。 自此,‘王婉清’的下落知晓了,而那位暗卫的命则随着那一柄匕首落在了王承安的手上。 握着那一枚假的骨哨,王承安或许会生出些许利用那位暗卫的心,或是毁掉骨哨,免得让这枚本在计划中死去的棋子再翻出风浪。 “我赢了。” 王晚晴拾起那些被自己围堵的死棋,挑眉道:“你当真没让我?” 毕竟她连着赢了三回,且赢得如此轻易。 “没有……” 望着自己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棋局,朱槿眸色略暗,轻道:“没有人会教暗卫这些东西,就连字也是为了便于执行任务而教的。” 他的棋艺不过是一次刺杀接近目标时,需要扮演一位世家公子浅学了些,在她面前着实是不够看的。 他向来不认为王侯将相有多么高贵,不过是命好些罢了。 不过此时,他莫名的卑于不擅于此道。 好像那道若有若无的天堑又复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门第之间的鸿沟犹如万丈深渊,或跑或跃都难以逾越。 “怎么了?” 觉察到他情绪有些低落,王晚晴出声问道。 “只是觉得……我很是鄙陋。”朱槿低着头,轻声答道。 “嗯?”王晚晴侧头盯着他的眼睛,“不过输了几局棋而已,哪里谈得上鄙陋?” “不止如此……”朱槿抬头,语气轻缓细弱,“不知为何,我总梦见你有一日突然用极冷的眼神打量我,好像你我从来未见过……你还与我说不要我了,要与我和离。” 还与他论身份和门第。 “梦而已。”王晚晴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梦里都是假的,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的。” 柔和的安抚下,朱槿眼中的不安似乎平和了几分。 “眼前的这个人很喜欢你,爱你哦。” 她从不吝啬于表达,这样的言语哪怕对相当部分的现代人而言都有些露骨了,更何况是礼教森严,讲究动心忍性的封建时代。可她就是要对他说,她好喜欢他。 胸膛上好像被中了一支粉红色的箭,朱槿低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但里面的东西在疯狂跳动,仿佛就要摆脱胸腔的束缚。 “夫君。” 又中了一支。 他抬头,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后…… 又中了一支。 “那我们试试另一种棋!”她唇角轻勾,双手托腮,眼中盈盈有光,道:“此棋名为五子棋,五子成线则为赢家。” 箭+1 “夫君若是赢了有奖励哦~” 她眉目盈然含着媚色,语调悱恻暧昧。 箭+100 朱槿按住心脏,结巴道:“何……何种奖励……” “自然是……” 她挑眉轻笑,桌下一只不安分的脚已然勾住了他的小腿肚,暧昧的上下磨着,“做夫君喜欢做的事情。” 箭+ 朱槿卒。 第144章 棋子 在刘家灭门之前,槐花村有一件怪事,村口的一座坟被翻动了,里面的尸身凭空消失,引得人心惶惶。有人说是见她生前美貌,去用她的尸骨配冥婚了,毕竟这种事情也常有发生。 但更多的是说女鬼一尸两命,怀着怨气去找仇家报仇去了。 不久后则是刘家的灭门,而后,村中便有人疯了。 疯的人是耿嫂,她天天用符水擦身子,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说的,不要来找我……’终究在一个雪夜里,被房梁上老鼠落下的影子吓得跑了出去,便再也没找到。 直至雪化时人们才发现她的尸首。 人心的隐秘处总是这样简单。 王晚晴手上捏着一颗黑色的石子,石子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可充当棋子。置于桌面上的横纵刻纹相间的条纹的木片恰如一块简单的棋盘。 罗大嫂是个实诚人,但耿嫂不是,她有自己的些许私心。 “啪!”王晚晴落子于棋盘中央。 当知道外面有人通缉一个和自己年岁甚至是称呼都有些相近的女子后,她的心思难免不会活络起来。于是,她透露了自己的行踪,只是,那时候她见到的不过是山洞里的尸首。 要想脱身这还不够,官府下面的那些人不会将毫无凭证的尸体交上去,可若是这位丈夫得知妻儿死讯后便立即典当家产离去了,那便有些令人怀疑了。 若是朱槿佯装喝醉说出一个故事后,那便会是另一番情景。 一位女子因避灾而不得不与男子一起生活,她身上还背负着许多难言的秘密,可男子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故而隐瞒了这些,与她一起隐姓埋名。 这个所谓的秘密在耿嫂耳里是通缉,在那些在寻找王婉清的人的耳里则是其他意味。 坐在对侧的朱槿则捏着白色的卵石,凝了片刻后落在黑子旁侧。 为了通缉令上面的银子,耿嫂会向官府说明自己的怀疑,若是这时那个丈夫突然像人间蒸发了那般,那份怀疑则便足以庞大到让他们去调查这户人家。 开棺后,里面躺着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既然当地有配冥婚的习俗,那有人愿意花重金去卖一个正直妙龄的少女的尸首倒很是常见。 自然,他们也会发现那典当出去的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件,一柄做工极其精美的匕首。 她并不清楚王承安对原主的东西所知多少,但是她确信,那匕首自然会在林嬷嬷的眼前过一遭的。 自此,‘王婉清’的下落知晓了,而那位暗卫的命则随着那一柄匕首落在了王承安的手上。 握着那一枚假的骨哨,王承安或许会生出些许利用那位暗卫的心,或是毁掉骨哨,免得让这枚本在计划中死去的棋子再翻出风浪。 “我赢了。” 王晚晴拾起那些被自己围堵的死棋,挑眉道:“你当真没让我?” 毕竟她连着赢了三回,且赢得如此轻易。 “没有……” 望着自己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棋局,朱槿眸色略暗,轻道:“没有人会教暗卫这些东西,就连字也是为了便于执行任务而教的。” 他的棋艺不过是一次刺杀接近目标时,需要扮演一位世家公子浅学了些,在她面前着实是不够看的。 他向来不认为王侯将相有多么高贵,不过是命好些罢了。 不过此时,他莫名的卑于不擅于此道。 好像那道若有若无的天堑又复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门第之间的鸿沟犹如万丈深渊,或跑或跃都难以逾越。 “怎么了?” 觉察到他情绪有些低落,王晚晴出声问道。 “只是觉得……我很是鄙陋。”朱槿低着头,轻声答道。 “嗯?”王晚晴侧头盯着他的眼睛,“不过输了几局棋而已,哪里谈得上鄙陋?” “不止如此……”朱槿抬头,语气轻缓细弱,“不知为何,我总梦见你有一日突然用极冷的眼神打量我,好像你我从来未见过……你还与我说不要我了,要与我和离。” 还与他论身份和门第。 “梦而已。”王晚晴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梦里都是假的,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的。” 柔和的安抚下,朱槿眼中的不安似乎平和了几分。 “眼前的这个人很喜欢你,爱你哦。” 她从不吝啬于表达,这样的言语哪怕对相当部分的现代人而言都有些露骨了,更何况是礼教森严,讲究动心忍性的封建时代。可她就是要对他说,她好喜欢他。 胸膛上好像被中了一支粉红色的箭,朱槿低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但里面的东西在疯狂跳动,仿佛就要摆脱胸腔的束缚。 “夫君。” 又中了一支。 他抬头,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后…… 又中了一支。 “那我们试试另一种棋!”她唇角轻勾,双手托腮,眼中盈盈有光,道:“此棋名为五子棋,五子成线则为赢家。” 箭+1 “夫君若是赢了有奖励哦~” 她眉目盈然含着媚色,语调悱恻暧昧。 箭+100 朱槿按住心脏,结巴道:“何……何种奖励……” “自然是……” 她挑眉轻笑,桌下一只不安分的脚已然勾住了他的小腿肚,暧昧的上下磨着,“做夫君喜欢做的事情。” 箭+ 朱槿卒。 第145章 粘人 自那天后,王晚晴便发觉,他很粘人。 有小萍或是嘉禾在场还好,要是二人独处的机会,他必定是要贴过来搂搂抱抱的,就连下棋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都要黏在她身上。 好在,无论是五子棋还是围棋她都是有些造诣的,目前还未输过他。 只是他进展颇速,才两三日便已经与她成平局了,想要赢她指日可待。 王晚晴瞬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她不是不想,只是照着他这个势头,自己非得被他榨干为止。 王晚晴现下已经可以想到他连赢数局后,自己被他压在身下哭着求他停下的场景了,平素里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但到了床上,他就和个山坳子里的狼一样,话不多说就是干,丝毫没有分寸。 “呜呜呜~” 发现自己被冷落了的朱嘉禾开始哼哼了起来。 小家伙现今快五个月了,生得白白嫩嫩,五官也越发像她爹爹起来。特别是那双眼睛,乌黑发亮,睡醒后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直至你把她抱在怀里才罢休。 若是像方才走了神,她便要哼哼唧唧的提醒你。 王晚晴将躺在摇篮里的小娃娃抱了起来,在她肉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几口,问道:“嘉禾是饿了吗?” “嗯呐!”她点头。 轻轻的理了一下小家伙睡得十分凌乱的头发后,王晚晴放下围帐,松了衣襟,去给这食量越发见长的小娃娃喂奶。 随着她食量一起增长的还有这小娃娃的牙齿,昨日她仔细数了数,共有三颗,两颗在上,一颗在下。 不过最近喂她时,王晚晴发现她开始咬自己。 “啊……” 王晚晴吃痛,将她放了下来。 婴儿的牙齿并未长齐,可是那处皮肤薄弱,经不得她这般折腾。 “坏娃娃!”瞧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印子,王晚晴朝着还未吃饱的小娃娃,轻道:“怎么和你爹爹一样没轻没重的……” 似乎是知道被娘亲说了,朱嘉禾开始哼哼唧唧起来,乌黑的眼里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趴在床上望着娘亲。 王晚晴知道她在长牙期,牙齿和牙龈很难受想磨一磨,也软了心,将花椒木的磨牙棒放在了她手心里,哄道:“我们嘉禾是好宝宝,只是现在有些难受才咬了娘亲的。” “呜呜~” 将磨牙棒啃了几口后,朱嘉禾挂着豆大的泪珠往娘亲怀里蹭了蹭,如愿的得到了口粮。 这一回,倒是没再咬她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外头阳光正好,山花烂漫,朱嘉禾很愿意出去逛一逛,特别是在吃饱睡足后,这次也不例外。 她欢快的挥舞着小手迎接着外面的阳光,以及随阳光一起飞舞的……尿布。 虽说小娃娃晚上睡觉很安稳,但依旧避免不了这每个孩子都会经历的阶段。 她像是知道这些是自己的杰作,咯咯的拍手笑。 抱着她的王晚晴有些无奈的随着她笑了起来。 “唔唔滴滴!跌……爹爹!”小家伙忽然扭过了头,指着远处叫了起来。 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去看,那条生着许多杂草的小道上确实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朱槿的耳力极好,听见了这几声极其稚嫩的呼喊,自是也看见了正在天光下望着自己的妻子女儿,脚下的步伐已不禁快了许多。 一只白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朱嘉禾想要扑,果不其然的被蝴蝶灵巧的躲过,却不想才扑腾几下便被一只大手捉住了羽翼。 小家伙见状开始欢欣鼓舞,朱槿目光略过旁侧枯枝上的蜘蛛网,用一条银白透明的丝线绕在蝴蝶的触手上,而后从背后的竹框里抽出一支淡粉色的银莲花,将蜘蛛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了上面,交给了小家伙。 粉色的花瓣舒展宽大,五六瓣聚集在一起,围拥着中心的花蕊。 被束缚住脚的蝴蝶扑腾了几下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只好落在了中心鹅黄的花蕊上。 小家伙握着花朵,黑亮的眼睛盯着那在休息的小生灵,而后王晚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小娃娃连带着花朵一起往嘴里面送。 当然,朱嘉禾并未得逞。 在蝴蝶进入黑漆漆的窟窿的前一秒,王晚晴就已经捂住了小娃娃张开的嘴巴,告诫道:“不能吃。” 她无辜的看向娘亲,而又被面前站着的爹爹的笑声吸引了目光。 爹爹看着她,笑着从背篓里取出一大捧粉色的花朵,以为是要送给她的朱嘉禾都要开始鼓掌了,可一眨眼那束花就落在了娘亲的手里。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一双宽大的手就已经放在了她的腋下,像是拔萝卜一样将她从娘亲的怀里拔了起来。 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花和娘亲怀里的一大捧花,朱嘉禾有些不高兴,但是这一丁点的小情绪又随着坐在了爹爹的肩膀上烟消云散了。 爹爹很高,肩膀很宽,坐在上面很安全。只是她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过,有些害怕的捉住了父亲的头发,但看着头顶上的开着小花的树枝和底下正对着她笑着的娘亲,朱嘉禾嘿嘿的笑了起来,露出了还没长好的小米牙。 朱槿一只手托住了小家伙肉乎乎的屁股,另一只手则牵着王晚晴的手,三人一起走向桃李环绕的小家。 将小家伙放下时,那只被蛛丝束缚住手脚的小蝴蝶不见了,肉乎乎的爪子抓着的只有一支粉色的花朵。想来应当是在回来的路上颠簸中弄断了蛛丝,逃走了。朱嘉禾有些不高兴,可下一秒看见爹爹从背篓里面拿出来的东西,她又有了兴致。 两只灰兔子。 她伸出手就要摸,又被爹爹在手上塞了一个东西。 “我选的嫩梨木做的,比先前花椒木的要软些,味道也不同,嘉禾试试。”朱槿对着这越发像他的娃娃道。 这一回,朱嘉禾往嘴里面塞东西终于没有受到阻拦,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叼着这小一号的磨牙棒便不放了。 看了一眼背篓最底下放着的山鸡,王晚晴头痛,将小娃娃往这居心叵测的人怀里一扔,“你刚回来想必累了,先陪嘉禾玩一会儿,我去做饭。” 朱槿接过娃娃后一时没猜到她心理活动,忙声道:“我不累。” “嘉禾想爹爹了,陪他玩一会儿。” 第145章 粘人 自那天后,王晚晴便发觉,他很粘人。 有小萍或是嘉禾在场还好,要是二人独处的机会,他必定是要贴过来搂搂抱抱的,就连下棋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都要黏在她身上。 好在,无论是五子棋还是围棋她都是有些造诣的,目前还未输过他。 只是他进展颇速,才两三日便已经与她成平局了,想要赢她指日可待。 王晚晴瞬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她不是不想,只是照着他这个势头,自己非得被他榨干为止。 王晚晴现下已经可以想到他连赢数局后,自己被他压在身下哭着求他停下的场景了,平素里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但到了床上,他就和个山坳子里的狼一样,话不多说就是干,丝毫没有分寸。 “呜呜呜~” 发现自己被冷落了的朱嘉禾开始哼哼了起来。 小家伙现今快五个月了,生得白白嫩嫩,五官也越发像她爹爹起来。特别是那双眼睛,乌黑发亮,睡醒后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直至你把她抱在怀里才罢休。 若是像方才走了神,她便要哼哼唧唧的提醒你。 王晚晴将躺在摇篮里的小娃娃抱了起来,在她肉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几口,问道:“嘉禾是饿了吗?” “嗯呐!”她点头。 轻轻的理了一下小家伙睡得十分凌乱的头发后,王晚晴放下围帐,松了衣襟,去给这食量越发见长的小娃娃喂奶。 随着她食量一起增长的还有这小娃娃的牙齿,昨日她仔细数了数,共有三颗,两颗在上,一颗在下。 不过最近喂她时,王晚晴发现她开始咬自己。 “啊……” 王晚晴吃痛,将她放了下来。 婴儿的牙齿并未长齐,可是那处皮肤薄弱,经不得她这般折腾。 “坏娃娃!”瞧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印子,王晚晴朝着还未吃饱的小娃娃,轻道:“怎么和你爹爹一样没轻没重的……” 似乎是知道被娘亲说了,朱嘉禾开始哼哼唧唧起来,乌黑的眼里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趴在床上望着娘亲。 王晚晴知道她在长牙期,牙齿和牙龈很难受想磨一磨,也软了心,将花椒木的磨牙棒放在了她手心里,哄道:“我们嘉禾是好宝宝,只是现在有些难受才咬了娘亲的。” “呜呜~” 将磨牙棒啃了几口后,朱嘉禾挂着豆大的泪珠往娘亲怀里蹭了蹭,如愿的得到了口粮。 这一回,倒是没再咬她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外头阳光正好,山花烂漫,朱嘉禾很愿意出去逛一逛,特别是在吃饱睡足后,这次也不例外。 她欢快的挥舞着小手迎接着外面的阳光,以及随阳光一起飞舞的……尿布。 虽说小娃娃晚上睡觉很安稳,但依旧避免不了这每个孩子都会经历的阶段。 她像是知道这些是自己的杰作,咯咯的拍手笑。 抱着她的王晚晴有些无奈的随着她笑了起来。 “唔唔滴滴!跌……爹爹!”小家伙忽然扭过了头,指着远处叫了起来。 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去看,那条生着许多杂草的小道上确实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朱槿的耳力极好,听见了这几声极其稚嫩的呼喊,自是也看见了正在天光下望着自己的妻子女儿,脚下的步伐已不禁快了许多。 一只白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朱嘉禾想要扑,果不其然的被蝴蝶灵巧的躲过,却不想才扑腾几下便被一只大手捉住了羽翼。 小家伙见状开始欢欣鼓舞,朱槿目光略过旁侧枯枝上的蜘蛛网,用一条银白透明的丝线绕在蝴蝶的触手上,而后从背后的竹框里抽出一支淡粉色的银莲花,将蜘蛛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了上面,交给了小家伙。 粉色的花瓣舒展宽大,五六瓣聚集在一起,围拥着中心的花蕊。 被束缚住脚的蝴蝶扑腾了几下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只好落在了中心鹅黄的花蕊上。 小家伙握着花朵,黑亮的眼睛盯着那在休息的小生灵,而后王晚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小娃娃连带着花朵一起往嘴里面送。 当然,朱嘉禾并未得逞。 在蝴蝶进入黑漆漆的窟窿的前一秒,王晚晴就已经捂住了小娃娃张开的嘴巴,告诫道:“不能吃。” 她无辜的看向娘亲,而又被面前站着的爹爹的笑声吸引了目光。 爹爹看着她,笑着从背篓里取出一大捧粉色的花朵,以为是要送给她的朱嘉禾都要开始鼓掌了,可一眨眼那束花就落在了娘亲的手里。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一双宽大的手就已经放在了她的腋下,像是拔萝卜一样将她从娘亲的怀里拔了起来。 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花和娘亲怀里的一大捧花,朱嘉禾有些不高兴,但是这一丁点的小情绪又随着坐在了爹爹的肩膀上烟消云散了。 爹爹很高,肩膀很宽,坐在上面很安全。只是她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过,有些害怕的捉住了父亲的头发,但看着头顶上的开着小花的树枝和底下正对着她笑着的娘亲,朱嘉禾嘿嘿的笑了起来,露出了还没长好的小米牙。 朱槿一只手托住了小家伙肉乎乎的屁股,另一只手则牵着王晚晴的手,三人一起走向桃李环绕的小家。 将小家伙放下时,那只被蛛丝束缚住手脚的小蝴蝶不见了,肉乎乎的爪子抓着的只有一支粉色的花朵。想来应当是在回来的路上颠簸中弄断了蛛丝,逃走了。朱嘉禾有些不高兴,可下一秒看见爹爹从背篓里面拿出来的东西,她又有了兴致。 两只灰兔子。 她伸出手就要摸,又被爹爹在手上塞了一个东西。 “我选的嫩梨木做的,比先前花椒木的要软些,味道也不同,嘉禾试试。”朱槿对着这越发像他的娃娃道。 这一回,朱嘉禾往嘴里面塞东西终于没有受到阻拦,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叼着这小一号的磨牙棒便不放了。 看了一眼背篓最底下放着的山鸡,王晚晴头痛,将小娃娃往这居心叵测的人怀里一扔,“你刚回来想必累了,先陪嘉禾玩一会儿,我去做饭。” 朱槿接过娃娃后一时没猜到她心理活动,忙声道:“我不累。” “嘉禾想爹爹了,陪他玩一会儿。” 第146章 捉弄 王晚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领着那两只兔子和那只山鸡逃一般入了厨房。 原本还有些窃喜于自己躲过了每隔一日必有一餐的山鸡红枣汤,小萍就已经拎着一条足有两斤的鲫鱼回来了。 她腰间背着鱼篓,手上拎着那条还在摆尾的鱼,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阿姐!你看!” 这是她目前钓到的最大的鲫鱼,不忍拂了她的意,王晚晴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夸奖了她,并且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许诺今天中午就吃它了。 自从那次逃生带着她网了一次鱼后,小萍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发不可收拾。见她喜欢,王晚晴便手搓了一根鱼竿给她。 毕竟有了之前在槐花村总是空军的经历,王晚晴不信她每天都能钓到。再加上周遭受灾,粮食极贵,水里能有吃的怕是都抢着去弄了。 可事实是,小丫头总能给自己惊喜。 自从知道鲫鱼汤对自己很是滋补后,便更是不得了了,拎着她的鱼竿就要去征战鱼塘。虽然对她提过吃多了鲫鱼也不好,可她表示可以晾干收着。 外面的晾着的鱼干就是她的战利品。 这一次足有两天没喝鲫鱼汤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硬着头皮喝了那一大碗奶白色的汤。 而那只鸡则被去了毛,掏了内脏,变成了花椒鸡趴在盘子里。 看见那只山鸡的做法后,朱槿明白过来了她为何严词拒绝自己入厨房。 “花椒鸡,你尝尝……” 王晚晴夹起一只鸡腿放在了朱槿碗里面,另一只给了小萍。 她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她都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吃了多少只鸡,多少条鱼。虽说自从那次发现这人的暗箱操作后,她不再顿顿下奶套餐,但终究是麻了。 喝了一大碗汤后,王晚晴已经半饱了,一心给这两人的饭碗堆小山。 山上的竹笋很嫩,用滚水过了一遍后,脆脆的。野葱也长了出来,刚好今天早上那只前不久捉过来的母鸡下了两个鸡蛋,切碎了与鸡蛋一起煎了,出锅时还带着浓浓的清香。 两人见状纷纷要给王晚晴夹菜,而后被王晚晴严词拒绝。 “怎么……可是我做的饭菜是不好吃……”她放下筷子,神情微动,眸光中似含着些许泪光。 “怎会……” “没有!” 一番茶言茶语下,小萍吃撑了。半靠在床上动不了,王晚晴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的给她揉着还鼓着的小腹。 “吃饭七分饱便够了,这样会吃坏肚子的……”王晚晴心有愧欠,温声哄她道。 “可是阿姐做的饭菜很好吃!”小丫头眨着澄澈的杏眼道。 我的傻丫头啊。 王晚晴抱住了面前这个还有些稚气的小姑娘,低声问道:“你在这里开心吗?” “能和小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她欢快道,“我就是为小姐而生的,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是小姐,而不是阿姐。 王晚晴眸色略暗了些,抚着她的背道:“这些话是有谁对你说过吗?” 像是指令,来自于掌控者对被掌控者的指令。 “他们都是这样对我说的,而且小姐对我很好,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她还丝毫未意识到什么,用极其天真的语气道。 “我的小萍是个好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妹妹。”王晚晴抚着她的脑袋轻轻道。 “我也最喜欢阿姐了。”小萍笑着抱住了她。 哄着她喝下温水后,王晚晴缓缓的出了门,心底则又开始描摹原主的形象。 王婉清与王玉臣的关系匪薄,在小萍眼里又是个极其好的人。林嬷嬷则可以为她抛弃性命,而又擅长于机关之术…… 当真是个极其复杂的人。 由于想得过深,以至于她撞到了一旁的椅子。不知朱槿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连重心都未偏几下,就落在了他怀里。 不用看就知道他眼神有多黏糊,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为了嘉禾的口粮着想,王晚晴极其不解风情的挣开了他的怀抱,去看这么久都没见闹腾了的嘉禾。 只见小家伙躺在摇篮里,手里还拿着那个新的磨牙棒,乖乖的睡着了。睡颜恬静,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偶尔还咂咂嘴,应当是个好梦。王晚晴轻轻地放下帐子,退了出去。 一回头,就撞上了那双漆黑的眼,不过此时里面黏黏糊糊的。 “夫人……”他低声道,“我也撑……” “哦?” 感情他在吃小萍的醋。 想清了这一层面,王晚晴压低了声音,贴在了他的胸膛上,用极其暧昧的语气道:“那……用不用给你揉揉小肚子呀?” 朱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可夫人笑容甜美,嗓音缱绻又温柔,最终败给了美人计,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那是要揉这里,还是……” 王晚晴的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轻轻的揉了几下后往下探道:“这里呀!” 被拿捏住要害的朱槿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目光涣散了片刻终于在面前人的笑颜上落定。 “嗯?”似乎是在询问似的,王晚晴在那已经有了起立的苗头的东西上捏了一下。 “嗯……” 这个气音是从鼻腔里面哼出来的,带着超时的情欲,此时朱槿拳头已然捏得梆硬,他的理智仿佛又要溃败。 “上面呢?还是下面?”王晚晴假装不懂地将手又移向了他紧实的小腹,轻声问道。 “下面……”朱槿语音略颤。 “下面的什么呢?”王晚晴依旧不肯放过他,直接问道。 “下面的……” “嗯?” “……” “夫君不说人家不清楚呢~” “yan jv……” (男主说的是文字,我担心过不了审就用这个代替) “那我们去外面~” 见他的脸红成了猪肝色,王晚晴那作恶的灵魂得到了释放,可那作弄的心却又壮大了些。 “外……外面?”朱槿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瞬间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怔住了。 “在外面的话我们就不用收着声音了。”王晚晴在他耳畔轻道。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朱槿眸子中亮起了一盏灯。 第146章 捉弄 王晚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领着那两只兔子和那只山鸡逃一般入了厨房。 原本还有些窃喜于自己躲过了每隔一日必有一餐的山鸡红枣汤,小萍就已经拎着一条足有两斤的鲫鱼回来了。 她腰间背着鱼篓,手上拎着那条还在摆尾的鱼,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阿姐!你看!” 这是她目前钓到的最大的鲫鱼,不忍拂了她的意,王晚晴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夸奖了她,并且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许诺今天中午就吃它了。 自从那次逃生带着她网了一次鱼后,小萍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发不可收拾。见她喜欢,王晚晴便手搓了一根鱼竿给她。 毕竟有了之前在槐花村总是空军的经历,王晚晴不信她每天都能钓到。再加上周遭受灾,粮食极贵,水里能有吃的怕是都抢着去弄了。 可事实是,小丫头总能给自己惊喜。 自从知道鲫鱼汤对自己很是滋补后,便更是不得了了,拎着她的鱼竿就要去征战鱼塘。虽然对她提过吃多了鲫鱼也不好,可她表示可以晾干收着。 外面的晾着的鱼干就是她的战利品。 这一次足有两天没喝鲫鱼汤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硬着头皮喝了那一大碗奶白色的汤。 而那只鸡则被去了毛,掏了内脏,变成了花椒鸡趴在盘子里。 看见那只山鸡的做法后,朱槿明白过来了她为何严词拒绝自己入厨房。 “花椒鸡,你尝尝……” 王晚晴夹起一只鸡腿放在了朱槿碗里面,另一只给了小萍。 她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她都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吃了多少只鸡,多少条鱼。虽说自从那次发现这人的暗箱操作后,她不再顿顿下奶套餐,但终究是麻了。 喝了一大碗汤后,王晚晴已经半饱了,一心给这两人的饭碗堆小山。 山上的竹笋很嫩,用滚水过了一遍后,脆脆的。野葱也长了出来,刚好今天早上那只前不久捉过来的母鸡下了两个鸡蛋,切碎了与鸡蛋一起煎了,出锅时还带着浓浓的清香。 两人见状纷纷要给王晚晴夹菜,而后被王晚晴严词拒绝。 “怎么……可是我做的饭菜是不好吃……”她放下筷子,神情微动,眸光中似含着些许泪光。 “怎会……” “没有!” 一番茶言茶语下,小萍吃撑了。半靠在床上动不了,王晚晴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的给她揉着还鼓着的小腹。 “吃饭七分饱便够了,这样会吃坏肚子的……”王晚晴心有愧欠,温声哄她道。 “可是阿姐做的饭菜很好吃!”小丫头眨着澄澈的杏眼道。 我的傻丫头啊。 王晚晴抱住了面前这个还有些稚气的小姑娘,低声问道:“你在这里开心吗?” “能和小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她欢快道,“我就是为小姐而生的,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是小姐,而不是阿姐。 王晚晴眸色略暗了些,抚着她的背道:“这些话是有谁对你说过吗?” 像是指令,来自于掌控者对被掌控者的指令。 “他们都是这样对我说的,而且小姐对我很好,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她还丝毫未意识到什么,用极其天真的语气道。 “我的小萍是个好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妹妹。”王晚晴抚着她的脑袋轻轻道。 “我也最喜欢阿姐了。”小萍笑着抱住了她。 哄着她喝下温水后,王晚晴缓缓的出了门,心底则又开始描摹原主的形象。 王婉清与王玉臣的关系匪薄,在小萍眼里又是个极其好的人。林嬷嬷则可以为她抛弃性命,而又擅长于机关之术…… 当真是个极其复杂的人。 由于想得过深,以至于她撞到了一旁的椅子。不知朱槿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连重心都未偏几下,就落在了他怀里。 不用看就知道他眼神有多黏糊,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为了嘉禾的口粮着想,王晚晴极其不解风情的挣开了他的怀抱,去看这么久都没见闹腾了的嘉禾。 只见小家伙躺在摇篮里,手里还拿着那个新的磨牙棒,乖乖的睡着了。睡颜恬静,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偶尔还咂咂嘴,应当是个好梦。王晚晴轻轻地放下帐子,退了出去。 一回头,就撞上了那双漆黑的眼,不过此时里面黏黏糊糊的。 “夫人……”他低声道,“我也撑……” “哦?” 感情他在吃小萍的醋。 想清了这一层面,王晚晴压低了声音,贴在了他的胸膛上,用极其暧昧的语气道:“那……用不用给你揉揉小肚子呀?” 朱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可夫人笑容甜美,嗓音缱绻又温柔,最终败给了美人计,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那是要揉这里,还是……” 王晚晴的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轻轻的揉了几下后往下探道:“这里呀!” 被拿捏住要害的朱槿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目光涣散了片刻终于在面前人的笑颜上落定。 “嗯?”似乎是在询问似的,王晚晴在那已经有了起立的苗头的东西上捏了一下。 “嗯……” 这个气音是从鼻腔里面哼出来的,带着超时的情欲,此时朱槿拳头已然捏得梆硬,他的理智仿佛又要溃败。 “上面呢?还是下面?”王晚晴假装不懂地将手又移向了他紧实的小腹,轻声问道。 “下面……”朱槿语音略颤。 “下面的什么呢?”王晚晴依旧不肯放过他,直接问道。 “下面的……” “嗯?” “……” “夫君不说人家不清楚呢~” “yan jv……” (男主说的是文字,我担心过不了审就用这个代替) “那我们去外面~” 见他的脸红成了猪肝色,王晚晴那作恶的灵魂得到了释放,可那作弄的心却又壮大了些。 “外……外面?”朱槿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瞬间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怔住了。 “在外面的话我们就不用收着声音了。”王晚晴在他耳畔轻道。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朱槿眸子中亮起了一盏灯。 第147章 坏透了 院门后就有一片小树林,且鲜有人至。 朱槿站在一棵快要开败了的李树下,脸红得仿佛整个人都要炸开了,难以遏止的呻吟从口齿中倾泻而出,又被他压了下去。 “这里没有人……夫君可以放心的叫……” 女子轻柔的声音依旧在挑逗他敏感脆弱的神经,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得紧紧的,好像马上就要断了。 朱槿的手攥住了一支李树枝,又生生的被她手上的动作逼得将那小臂粗的树枝折断。 他想吻她,可却被王晚晴屡次拒绝。 又一次,王晚晴捂住了他就要落在她颊上的唇,轻笑道:“夫君想不想……让我脱衣服啊?” “想。” 朱槿已经成了弦上的箭,音色沙哑,眼中带红。 吃过肉的狼,可不想再隔靴搔痒了。 “那夫君闭上眼睛……”王晚晴后退了一步,将手搭在了衣带上。 朱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风很轻柔,虽说是午后,可是春日的阳光并不烈。 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朱槿的脸红到了脖子,可许久后并未听见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倒是听见了院门木栓一点一点挪动的声音。 朱槿警觉起来,睁开眼睛,只见那熟悉的背影已经打开了院门拎着裙角往里面飞奔着。 他的夫人当真是坏透了! 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的朱槿,迅速提步去捉她。 院子里在找食的母鸡被这两人吓了一跳,飞到了旁边码着的木柴上。 王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跑着,就在叩响小萍的房门的前一秒,她的腰身缠上了一只健壮的手臂,连带着嘴也被他用唇堵住了。 “唔唔……” 危险袭来,她下意识的哼了几声,结果反被他吻得更深。后脑勺被他叩住了,这些天间间断断的唇舌交战,倒是叫他吻技渐长,王晚晴越陷越深。 急促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小萍,她打开门查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略皱了眉头,便又回去了。 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头顶的房梁上多了两个人,而且还有些似有若无的嘤咛声从上面传来。 毕竟谁能想到一对明媒正娶的夫妻,能在自家弄得像是在偷情一样。 见小萍回了房内,朱槿放开了她的唇,见她唇色艳红,眼中厉色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呼吸后,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夫人……” “来兑现诺言……” 王晚晴察觉到后腰上被一个东西抵住了,心中微慌,道:“好啊……正好今天还没下棋……” 毕竟自己刚刚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最多是脱件衣服,可没答应要和他白日宣淫。 朱槿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剑眉微凝,在赢了棋局直接吃肉与现在就去喝汤间选了前者。 他要吃肉,且要去外面吃肉。 坐在他的对面,王晚晴发觉他好像很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含着厉色与寒芒,根本就不是那个一逗就脸红的人了。 王晚晴并不知道,朱槿被她这番捉弄磨得有多么难受,他硬着 身子与她下棋已经在理智崩溃边缘了。 山里面的野兽饿极了也是这样的。 王晚晴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手一偏便落错一子。 五子棋,往往胜负就在一子之间,这一回,王晚晴输了棋局。 看着那连成了一条线的白子,已然荒了许久的人眼中似有光芒一闪而过,朱槿强压着眉间欲要泄露出的喜色,慢条斯理的收整棋局。 “嘉禾应当睡醒了,我去瞧瞧。” 自身的警觉告诉王晚晴要暂且避其锋芒,找了个借口想逃,可才站起来,腰间便多了一只手臂。一扭头就是那双含着笑的眼,“一起去。” 然而朱嘉禾小朋友是个乖宝宝,既不哭也不闹,还在乖乖的睡觉。 那抵在腰间的东西则越来越硬了…… 王晚晴咽了口口水,脚下一轻,被后面那人拦腰抱起,只觉大祸临头。 “夫人……”朱槿哑了声音,眼中似有血色,“我们去外面……” 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但王晚晴还是听清楚了。 “这样夫人可以放心叫了……” 第147章 坏透了 院门后就有一片小树林,且鲜有人至。 朱槿站在一棵快要开败了的李树下,脸红得仿佛整个人都要炸开了,难以遏止的呻吟从口齿中倾泻而出,又被他压了下去。 “这里没有人……夫君可以放心的叫……” 女子轻柔的声音依旧在挑逗他敏感脆弱的神经,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得紧紧的,好像马上就要断了。 朱槿的手攥住了一支李树枝,又生生的被她手上的动作逼得将那小臂粗的树枝折断。 他想吻她,可却被王晚晴屡次拒绝。 又一次,王晚晴捂住了他就要落在她颊上的唇,轻笑道:“夫君想不想……让我脱衣服啊?” “想。” 朱槿已经成了弦上的箭,音色沙哑,眼中带红。 吃过肉的狼,可不想再隔靴搔痒了。 “那夫君闭上眼睛……”王晚晴后退了一步,将手搭在了衣带上。 朱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风很轻柔,虽说是午后,可是春日的阳光并不烈。 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朱槿的脸红到了脖子,可许久后并未听见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倒是听见了院门木栓一点一点挪动的声音。 朱槿警觉起来,睁开眼睛,只见那熟悉的背影已经打开了院门拎着裙角往里面飞奔着。 他的夫人当真是坏透了! 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的朱槿,迅速提步去捉她。 院子里在找食的母鸡被这两人吓了一跳,飞到了旁边码着的木柴上。 王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跑着,就在叩响小萍的房门的前一秒,她的腰身缠上了一只健壮的手臂,连带着嘴也被他用唇堵住了。 “唔唔……” 危险袭来,她下意识的哼了几声,结果反被他吻得更深。后脑勺被他叩住了,这些天间间断断的唇舌交战,倒是叫他吻技渐长,王晚晴越陷越深。 急促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小萍,她打开门查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略皱了眉头,便又回去了。 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头顶的房梁上多了两个人,而且还有些似有若无的嘤咛声从上面传来。 毕竟谁能想到一对明媒正娶的夫妻,能在自家弄得像是在偷情一样。 见小萍回了房内,朱槿放开了她的唇,见她唇色艳红,眼中厉色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呼吸后,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夫人……” “来兑现诺言……” 王晚晴察觉到后腰上被一个东西抵住了,心中微慌,道:“好啊……正好今天还没下棋……” 毕竟自己刚刚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最多是脱件衣服,可没答应要和他白日宣淫。 朱槿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剑眉微凝,在赢了棋局直接吃肉与现在就去喝汤间选了前者。 他要吃肉,且要去外面吃肉。 坐在他的对面,王晚晴发觉他好像很不一样了。那双眼睛含着厉色与寒芒,根本就不是那个一逗就脸红的人了。 王晚晴并不知道,朱槿被她这番捉弄磨得有多么难受,他硬着 身子与她下棋已经在理智崩溃边缘了。 山里面的野兽饿极了也是这样的。 王晚晴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手一偏便落错一子。 五子棋,往往胜负就在一子之间,这一回,王晚晴输了棋局。 看着那连成了一条线的白子,已然荒了许久的人眼中似有光芒一闪而过,朱槿强压着眉间欲要泄露出的喜色,慢条斯理的收整棋局。 “嘉禾应当睡醒了,我去瞧瞧。” 自身的警觉告诉王晚晴要暂且避其锋芒,找了个借口想逃,可才站起来,腰间便多了一只手臂。一扭头就是那双含着笑的眼,“一起去。” 然而朱嘉禾小朋友是个乖宝宝,既不哭也不闹,还在乖乖的睡觉。 那抵在腰间的东西则越来越硬了…… 王晚晴咽了口口水,脚下一轻,被后面那人拦腰抱起,只觉大祸临头。 “夫人……”朱槿哑了声音,眼中似有血色,“我们去外面……” 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但王晚晴还是听清楚了。 “这样夫人可以放心叫了……” 第148章 惩罚 乌黑的发丝从他肩上流淌而下,遮住了锐利的眉峰,颊上的羞红倒是比他送的花朵都要娇。 王晚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脸上的潮红不似羞赧,而像是兴奋。 是雪域的孤狼终于猎到了猎物的兴奋。 李树吐出的细碎花瓣与阳光轻轻的泄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缀下无数光斑,随着枝头的鸟雀轻轻的晃动。 乌黑的眸子浓稠得像一方墨,亮如曜石。 王晚晴抬手想碰,却被他含笑着攥住了手,从指尖开始轻轻的吻着。 春草绿如茵,身下是他的外衣,枕着的是他的手臂。 自那日有了夫妻之实开始,他再也不羞于在她面前袒露身体。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喜欢。 王晚晴心跳有些乱,而他的吻已经顺着手臂滑到了颈边。 每一次的相触都很是温柔,连淡粉色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是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些慌张,浑身都有些颤栗。 王晚晴的手从他的胸膛绕至颈后,轻轻的加深了这个吻。 是许可,也是鼓励。 他每一步都做得温柔又虔诚,只是开始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疲倦,也不会疲倦。像一头雄兽,每一下的爱抚与温存,都带着暴戾的情欲。 自二人情投意合的第一夜开始,某人便发现了…… 在男人堆里面混了这么久,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一处意味着什么。再次碾过了它。 王晚晴身体绷成了弦,没忍住,指甲在他的后背上划了一遭。含在口中似娇似泣的呻吟终于呼出。 前几次他不敢过头,只敢浅尝辄止。而这次,他实在是被她饿狠了,不得胆子壮了些。 她脸上似痛苦又似欢愉,在对上那双含着情欲的美目,朱槿心若擂鼓,吐息道:“夫人……喜欢……?” 而她的回答是…… “好喜欢 …… 夫君多弄弄……” 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这样直率,直率得近乎可怕。 王晚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她确实是很喜欢嘛。 而接下来,朱槿用切身行动告诉了她,他有多喜欢这份直率。 她是个不知羞的。 那家伙是个不惜力的。 王晚晴已经忘了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连着好几天腿都打晃。而那家伙精神抖擞,有事没事就端着棋盘眼巴巴的望着她。 王晚晴一并拒绝。 屋门前已经辟出了一小块菜地,里面种上了些芸薹和油菜,正嫩生生的在抽芽。 山上的竹笋和蕨菜都探出了头,荠菜也正值鲜美的时候。 已经是阳春三月天,周围不少人都在种地了,他们也得预备起来。 无论是兴还是亡,最苦的始终是百姓。王晚晴不是没动过经商的念头,只是他们现下根基不稳,也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再加上王家和苍蝇一样一直盯着她的动向,暂且还是避避风头为妙。 其实选择在水患侵袭过的地方定居,王晚晴是有一个朴素的想法的,那就是避税。 古往今来,压在百姓头上的那块石头上刻满了字,上面最大的两个字名为赋税。 赋指金银或其他财物,税指粮食。 种类五花八门,有地税、亩税、米赋……有些时候,并不是帝王征收,而官员徇私额外加重赋税也是有的。 若是君主昏聩,地方官不贤,那百姓要交上去的近乎是一条命了。 她先前在偶然间查阅过古代对于农民的税收,每一代封建帝王对于农民赋税不可谓不重,故而轻徭役,免赋税是每一位开国君主安抚人心必备的手段。 也是对于受灾后的百姓的恩典。 到了大周,这个知识和上升途径都被上层垄断的时代,那些为官者鲜少能将平头百姓视作活生生的人。不久后便会发生乌兹与大周的那场恶战,上位者要的不仅是金钱米粮,还有人丁。 虽说不至于将一户中的唯一一个成年男丁征走,但多层保障总是好的。 想到此处,在摘菜的王晚晴抬头看了一眼身旁抱着孩子的人的侧脸。 只见他黑眸含星,恰若白日焰火,高耸的鼻骨下是他略勾的薄唇。一偏头就将自己的偷看抓了个正着,那本就噙着笑的唇角弧度更盛了。 他笑得有些坏,似像是一只舒展着爪子的狼。 想起那李树下的旖旎,王晚晴脸颊发烫。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他这副餍足的模样,王晚晴恶向胆边生,从地上拾起一个土坷垃丢在了他背上。 遭受一击的朱槿略震惊的看向刚刚还偷看自己的夫人,只见她脸上羞红,神情恼怒。 某人自觉的想起那日过后她身上青紫的痕迹,心虚的跟在了那有些气冲冲的人身后。 “明明只赢了我一局,却……”王晚晴脸颊发烫,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弄了三次。 身为始作俑者,朱槿心中还是有数的。 “一天只陪你下一局棋,若是我累了,那么那局棋也免了。” 风里飘来她的声音。 朱槿心道不好,知自己那日孟浪了,抱着孩子追在后面道:“夫人,我那日属实不该如此孟浪,还请夫人原谅我这一回……” 原谅…… 王晚晴心中略恼。 她让他不要再入时怎不听,还连着弄…… 一时间竟然是越想越恼。 “先想想该如何还我那两次……还有……” 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前赢你那些次我都要算进去,将其抵消后,再想想该如何哄我……” 说完这些话,王晚晴只觉得浑身轻松,伸出手去抱那挥舞着爪子的小娃娃。 竟是没有想到是如此结果,朱槿忙跟在身后欲张口,怀里的小娃娃就被夺走了。 见他不甘心,王晚晴指了指远处还未开垦的地道,哼道:“若是浑身的力气没地使,那便去将这几亩地给辟了。” 第148章 惩罚 乌黑的发丝从他肩上流淌而下,遮住了锐利的眉峰,颊上的羞红倒是比他送的花朵都要娇。 王晚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脸上的潮红不似羞赧,而像是兴奋。 是雪域的孤狼终于猎到了猎物的兴奋。 李树吐出的细碎花瓣与阳光轻轻的泄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缀下无数光斑,随着枝头的鸟雀轻轻的晃动。 乌黑的眸子浓稠得像一方墨,亮如曜石。 王晚晴抬手想碰,却被他含笑着攥住了手,从指尖开始轻轻的吻着。 春草绿如茵,身下是他的外衣,枕着的是他的手臂。 自那日有了夫妻之实开始,他再也不羞于在她面前袒露身体。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喜欢。 王晚晴心跳有些乱,而他的吻已经顺着手臂滑到了颈边。 每一次的相触都很是温柔,连淡粉色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是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有些慌张,浑身都有些颤栗。 王晚晴的手从他的胸膛绕至颈后,轻轻的加深了这个吻。 是许可,也是鼓励。 他每一步都做得温柔又虔诚,只是开始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疲倦,也不会疲倦。像一头雄兽,每一下的爱抚与温存,都带着暴戾的情欲。 自二人情投意合的第一夜开始,某人便发现了…… 在男人堆里面混了这么久,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一处意味着什么。再次碾过了它。 王晚晴身体绷成了弦,没忍住,指甲在他的后背上划了一遭。含在口中似娇似泣的呻吟终于呼出。 前几次他不敢过头,只敢浅尝辄止。而这次,他实在是被她饿狠了,不得胆子壮了些。 她脸上似痛苦又似欢愉,在对上那双含着情欲的美目,朱槿心若擂鼓,吐息道:“夫人……喜欢……?” 而她的回答是…… “好喜欢 …… 夫君多弄弄……” 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这样直率,直率得近乎可怕。 王晚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她确实是很喜欢嘛。 而接下来,朱槿用切身行动告诉了她,他有多喜欢这份直率。 她是个不知羞的。 那家伙是个不惜力的。 王晚晴已经忘了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连着好几天腿都打晃。而那家伙精神抖擞,有事没事就端着棋盘眼巴巴的望着她。 王晚晴一并拒绝。 屋门前已经辟出了一小块菜地,里面种上了些芸薹和油菜,正嫩生生的在抽芽。 山上的竹笋和蕨菜都探出了头,荠菜也正值鲜美的时候。 已经是阳春三月天,周围不少人都在种地了,他们也得预备起来。 无论是兴还是亡,最苦的始终是百姓。王晚晴不是没动过经商的念头,只是他们现下根基不稳,也不清楚周围的环境,再加上王家和苍蝇一样一直盯着她的动向,暂且还是避避风头为妙。 其实选择在水患侵袭过的地方定居,王晚晴是有一个朴素的想法的,那就是避税。 古往今来,压在百姓头上的那块石头上刻满了字,上面最大的两个字名为赋税。 赋指金银或其他财物,税指粮食。 种类五花八门,有地税、亩税、米赋……有些时候,并不是帝王征收,而官员徇私额外加重赋税也是有的。 若是君主昏聩,地方官不贤,那百姓要交上去的近乎是一条命了。 她先前在偶然间查阅过古代对于农民的税收,每一代封建帝王对于农民赋税不可谓不重,故而轻徭役,免赋税是每一位开国君主安抚人心必备的手段。 也是对于受灾后的百姓的恩典。 到了大周,这个知识和上升途径都被上层垄断的时代,那些为官者鲜少能将平头百姓视作活生生的人。不久后便会发生乌兹与大周的那场恶战,上位者要的不仅是金钱米粮,还有人丁。 虽说不至于将一户中的唯一一个成年男丁征走,但多层保障总是好的。 想到此处,在摘菜的王晚晴抬头看了一眼身旁抱着孩子的人的侧脸。 只见他黑眸含星,恰若白日焰火,高耸的鼻骨下是他略勾的薄唇。一偏头就将自己的偷看抓了个正着,那本就噙着笑的唇角弧度更盛了。 他笑得有些坏,似像是一只舒展着爪子的狼。 想起那李树下的旖旎,王晚晴脸颊发烫。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他这副餍足的模样,王晚晴恶向胆边生,从地上拾起一个土坷垃丢在了他背上。 遭受一击的朱槿略震惊的看向刚刚还偷看自己的夫人,只见她脸上羞红,神情恼怒。 某人自觉的想起那日过后她身上青紫的痕迹,心虚的跟在了那有些气冲冲的人身后。 “明明只赢了我一局,却……”王晚晴脸颊发烫,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弄了三次。 身为始作俑者,朱槿心中还是有数的。 “一天只陪你下一局棋,若是我累了,那么那局棋也免了。” 风里飘来她的声音。 朱槿心道不好,知自己那日孟浪了,抱着孩子追在后面道:“夫人,我那日属实不该如此孟浪,还请夫人原谅我这一回……” 原谅…… 王晚晴心中略恼。 她让他不要再入时怎不听,还连着弄…… 一时间竟然是越想越恼。 “先想想该如何还我那两次……还有……” 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前赢你那些次我都要算进去,将其抵消后,再想想该如何哄我……” 说完这些话,王晚晴只觉得浑身轻松,伸出手去抱那挥舞着爪子的小娃娃。 竟是没有想到是如此结果,朱槿忙跟在身后欲张口,怀里的小娃娃就被夺走了。 见他不甘心,王晚晴指了指远处还未开垦的地道,哼道:“若是浑身的力气没地使,那便去将这几亩地给辟了。” 第149章 何时动心? “哇呜呜~”朱嘉禾并不懂话里面的含义,只是觉得娘亲语气郑重,不由得连连点头。 如此情况,朱槿笑容微苦,自知理亏只得低头道一声:“为夫遵命。” 他们在此就像是寻常夫妻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菜养鸡,逗娃娃。 自有了那对灰兔后,朱嘉禾每日都要去看。 只是那两只正处于发情期,不敢叫她摸,只敢让她远远的看着。 虽是如此,朱嘉禾不哭也不闹,拿着自己的磨牙棒往嘴里面塞,将自己的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 兔子的繁殖周期极短,一月左右便可产一胎,每胎能生七八只幼兔。且雌兔有两个子宫,哪怕是在哺乳期间也可受孕。加之动物之间并无伦常的问题,一对兔子若是照护得好,还指不定能培育出多少。 虽有此打算,但意不在此。 这种杂毛兔的皮毛并不算值钱,兔肉或许会贵上一些,可若是想成规模供应,还得需要固定的买家。 一般来讲,食店及皮货商是首选,不过现下能消费得起这两个地方的人自水灾后怕是要锐减,且村与镇,镇与城相距甚远,若是想去繁华些的地方肯定是要费许多力气的。总归目前还不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再加上兔子的稀缺性并不算很高,随时有被代替的风险。 可酒便不一样了。 王晚晴心下已有了盘算。 也算是在王家和大周大型宴饮上混了一会儿,现用酒水都很是浑浊,像是没有经过蒸馏的程序。 前世大仇得报后自己像是抽干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了似的,沉迷于酒精了好些年,顺带着结识了几个会酿酒的人,自己又是爱动手的,弄过好些回。酿出来的酒虽说比不上名酒,但比市面上的大多数要高上不少。 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为身体着想就戒了酒,偶尔和朋友一起聚餐会喝些,自然也不自己酿了。 将埋在院子角落里的小罐子挖出,王晚晴有些不确信这些年了自己现今的手艺。 为避免浪费粮食,她只酿了一小罐。埋在土里面的周期也不算长,两月左右。 况且自己的酒曲是私自制作的,若是没把握准,酿成醋也是可能的。 虽说成算并不算大,她总想试试。 启开封口,淡淡的酒香瞬时盈满了不大的院子。 王晚晴瞬时来了兴致,只倒了浅浅的一个碗底。毫无疑问,她现阶段能做的蒸馏手段十分简陋,碗里的酒也是浊酒,不过比上先前见到的还是要澄澈些的。 由于还要顾及酒精会影响奶水,她只敢用筷子轻轻地蘸了些,尝了尝味。 微辛的味道自舌尖泛起,王晚晴略皱眉头。 相比于前世自己品过的酒水而言,面前的这东西只能说还行,不算太差。 趴在王晚晴怀里的小家伙被这气味给吸引了,转过了头,两只晶亮晶亮的眼睛盯着那碗里面的东西。 “小馋猫。” 王晚晴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装模作样的将那梨花木的磨牙棒凭空蘸了蘸,而后放在了小肉爪子里。 小娃娃尝了尝,发现并没有什么味道,又望了望笑着的娘亲,蛄蛹着去蹭她的胸口。 明白这食量渐长人也越发圆滚的小家伙的意思。 王晚晴盖上封口,抱着她去了内室,那一浅底的酒便留在了桌上。 当朱槿开门时,小娃娃已经睡了,乖乖的缩在王晚晴怀里做着美梦。见他来,王晚晴将小娃娃放在摇篮里好被子,领着他去看自己的杰作。 “尝尝?”她又倒了些酒在碗里,举在他面前道。 进门时,朱槿便嗅到了酒香,便猜到是先前她酿的一小坛酒。 望着她笑着的眉眼,朱槿一饮而尽。 “如何?”王晚晴接过那只空碗,问道。 “极好,就是烈了些。”他盯着她道。 “烈?”王晚晴眉头微蹙,嗅了嗅碗底的酒香。并未觉得这能算得上烈酒。 一抬头,对上那潮红的脸颊瞬时都明白了。 “这是醉了……” 她去碰他那越发红的脸颊只觉得烫得很,不禁有些自责自己这不清楚度数的酒确实是倒得多了些。 “还好。”他低头道。 只是人已经有些晃悠了。 王晚晴失笑,连忙扶他去床上。 山高的人就这样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脸还红透了。谁能想到这是一小碗酒的功劳呢。 脱下他的鞋子后,王晚晴解开了他的衣裳,让他透透气。又打了一盆温水替他擦脸。 朱槿不说话,那双眼睛就扑闪扑闪的望着她,显然是醉得有些深了。 “哎……” 王晚晴故意叹息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下什么迷药啊,直接就拎一壶酒去送你不就成了。” 反应过来是在说在落霞镇上设计他的那件事,朱槿低声道:“我平素的酒量还不错……” 这是在告诉她,就算那时候饮了酒也赶不走他。 “怎么,原来你自那时便喜欢我了。” 王晚晴侧头,没料到这人动心得这么早。 “其实那时还未确信对你是何种情愫,只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早就动心了。”他浅笑道。 所以一开始以为那竹篮子里是她送来的饭菜,他才会动,结果闹了个乌龙。 “那你是何时动心的?”王晚晴枕在他的胸口上,轻声问道。 “第一眼。”他抚着她的发,温声道。 这个答案出乎王晚晴意料,这样早,早得她有些无法相信。 “为何?” 王晚晴抬眼问道。 他们的第一次相会简直可以叫做狼狈,总不能是她与这个纯情小处男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之后,他脑子里一阵自我攻略。 “我也不清楚为何……”他的脸更红了,神态也很是羞赧,只是说出的话毫无犹疑。 “或许,心之所动本就没有理由。” 心跳声一时大了起来。 说是没被撩拨到是不可能的。 王晚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我的夫君真有眼光。” 自夸这方面,王晚晴还是很内行的,倒是朱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直至对上那狡黠的目光后,轻笑出声。 第149章 何时动心? “哇呜呜~”朱嘉禾并不懂话里面的含义,只是觉得娘亲语气郑重,不由得连连点头。 如此情况,朱槿笑容微苦,自知理亏只得低头道一声:“为夫遵命。” 他们在此就像是寻常夫妻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菜养鸡,逗娃娃。 自有了那对灰兔后,朱嘉禾每日都要去看。 只是那两只正处于发情期,不敢叫她摸,只敢让她远远的看着。 虽是如此,朱嘉禾不哭也不闹,拿着自己的磨牙棒往嘴里面塞,将自己的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 兔子的繁殖周期极短,一月左右便可产一胎,每胎能生七八只幼兔。且雌兔有两个子宫,哪怕是在哺乳期间也可受孕。加之动物之间并无伦常的问题,一对兔子若是照护得好,还指不定能培育出多少。 虽有此打算,但意不在此。 这种杂毛兔的皮毛并不算值钱,兔肉或许会贵上一些,可若是想成规模供应,还得需要固定的买家。 一般来讲,食店及皮货商是首选,不过现下能消费得起这两个地方的人自水灾后怕是要锐减,且村与镇,镇与城相距甚远,若是想去繁华些的地方肯定是要费许多力气的。总归目前还不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再加上兔子的稀缺性并不算很高,随时有被代替的风险。 可酒便不一样了。 王晚晴心下已有了盘算。 也算是在王家和大周大型宴饮上混了一会儿,现用酒水都很是浑浊,像是没有经过蒸馏的程序。 前世大仇得报后自己像是抽干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了似的,沉迷于酒精了好些年,顺带着结识了几个会酿酒的人,自己又是爱动手的,弄过好些回。酿出来的酒虽说比不上名酒,但比市面上的大多数要高上不少。 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为身体着想就戒了酒,偶尔和朋友一起聚餐会喝些,自然也不自己酿了。 将埋在院子角落里的小罐子挖出,王晚晴有些不确信这些年了自己现今的手艺。 为避免浪费粮食,她只酿了一小罐。埋在土里面的周期也不算长,两月左右。 况且自己的酒曲是私自制作的,若是没把握准,酿成醋也是可能的。 虽说成算并不算大,她总想试试。 启开封口,淡淡的酒香瞬时盈满了不大的院子。 王晚晴瞬时来了兴致,只倒了浅浅的一个碗底。毫无疑问,她现阶段能做的蒸馏手段十分简陋,碗里的酒也是浊酒,不过比上先前见到的还是要澄澈些的。 由于还要顾及酒精会影响奶水,她只敢用筷子轻轻地蘸了些,尝了尝味。 微辛的味道自舌尖泛起,王晚晴略皱眉头。 相比于前世自己品过的酒水而言,面前的这东西只能说还行,不算太差。 趴在王晚晴怀里的小家伙被这气味给吸引了,转过了头,两只晶亮晶亮的眼睛盯着那碗里面的东西。 “小馋猫。” 王晚晴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装模作样的将那梨花木的磨牙棒凭空蘸了蘸,而后放在了小肉爪子里。 小娃娃尝了尝,发现并没有什么味道,又望了望笑着的娘亲,蛄蛹着去蹭她的胸口。 明白这食量渐长人也越发圆滚的小家伙的意思。 王晚晴盖上封口,抱着她去了内室,那一浅底的酒便留在了桌上。 当朱槿开门时,小娃娃已经睡了,乖乖的缩在王晚晴怀里做着美梦。见他来,王晚晴将小娃娃放在摇篮里好被子,领着他去看自己的杰作。 “尝尝?”她又倒了些酒在碗里,举在他面前道。 进门时,朱槿便嗅到了酒香,便猜到是先前她酿的一小坛酒。 望着她笑着的眉眼,朱槿一饮而尽。 “如何?”王晚晴接过那只空碗,问道。 “极好,就是烈了些。”他盯着她道。 “烈?”王晚晴眉头微蹙,嗅了嗅碗底的酒香。并未觉得这能算得上烈酒。 一抬头,对上那潮红的脸颊瞬时都明白了。 “这是醉了……” 她去碰他那越发红的脸颊只觉得烫得很,不禁有些自责自己这不清楚度数的酒确实是倒得多了些。 “还好。”他低头道。 只是人已经有些晃悠了。 王晚晴失笑,连忙扶他去床上。 山高的人就这样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脸还红透了。谁能想到这是一小碗酒的功劳呢。 脱下他的鞋子后,王晚晴解开了他的衣裳,让他透透气。又打了一盆温水替他擦脸。 朱槿不说话,那双眼睛就扑闪扑闪的望着她,显然是醉得有些深了。 “哎……” 王晚晴故意叹息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下什么迷药啊,直接就拎一壶酒去送你不就成了。” 反应过来是在说在落霞镇上设计他的那件事,朱槿低声道:“我平素的酒量还不错……” 这是在告诉她,就算那时候饮了酒也赶不走他。 “怎么,原来你自那时便喜欢我了。” 王晚晴侧头,没料到这人动心得这么早。 “其实那时还未确信对你是何种情愫,只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早就动心了。”他浅笑道。 所以一开始以为那竹篮子里是她送来的饭菜,他才会动,结果闹了个乌龙。 “那你是何时动心的?”王晚晴枕在他的胸口上,轻声问道。 “第一眼。”他抚着她的发,温声道。 这个答案出乎王晚晴意料,这样早,早得她有些无法相信。 “为何?” 王晚晴抬眼问道。 他们的第一次相会简直可以叫做狼狈,总不能是她与这个纯情小处男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之后,他脑子里一阵自我攻略。 “我也不清楚为何……”他的脸更红了,神态也很是羞赧,只是说出的话毫无犹疑。 “或许,心之所动本就没有理由。” 心跳声一时大了起来。 说是没被撩拨到是不可能的。 王晚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我的夫君真有眼光。” 自夸这方面,王晚晴还是很内行的,倒是朱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直至对上那狡黠的目光后,轻笑出声。 第150章 解法 边疆的战事算不得好,传至京城的战报常一喜一忧。龙颜难展,四方的官员也忧心,到了乡野小城,自然也少不得有些许风言风语。 这场战自开春时便开始,直至秋收了,也未见得有鸣金收兵的消息。怕是要持续到冬日里去。 西北又是个苦寒的地界,那时候怕是还未开打,便有不少将士要冻死。 对于泗水郡而言,这些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水患后免去了税收,也免去了徭役,加之今年粮食收成还不错,竟还比往年要富足些。 只是还少不得几个喝酒的散客,在茶余饭后论一论时政。 先是一人讲郭家兴许是养寇自重,结果话未说完就被按住了嘴,后是一人喝多了说王氏趁征兵之际捞了不少油水让旁人吓得跌下了椅子。 最后还是掌柜的来请几位去了私座,这才结束。 只是朱槿耳力极佳,站在一楼那样人多口杂的地方也依旧将顶层几个窃窃私语的士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店小二是听不见的那些话的,连忙将钱数了又数交给了那立在面前的人道:“您数好,这是这些天的兔肉和酒钱。” 只看了一眼,朱槿便确信数目,告礼离了酒肆。 这酒肆是新开起来的,离着现居所在并不远,加之掌柜的价格公道,附近有不少猎户或是农夫找他买卖。一来二去便订下了熟客。 而那酒水生意,王晚晴暂且也不打算开的。可人算不及天算,泗水郡原郡守因为赈灾不利,被监察御史砍掉了脑袋。可能成为一郡之首,背后自然有其庞大的家族助力。 如此大辱,总是会不甘心的想要报复一二,可偏偏动手的那人姓王。又偏偏今上对于此事又是嘉奖的态度。就算是有再大的风,他们也不敢翻起浪花来。只能暂且避开权利的中心,以期来日。 只是后来,王玉臣自书赈灾时有失偏颇,请求追赠原太守官职,并自请降职,算是堵住了他们怒气。不过这时,新任太守已经上任,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在职子弟竟然在新太守手下处处受阻,颇有些不得志。 一来二去,请高僧和道长相看,均道祖地风水不佳,指了处风水宝地。 赶巧了,便距此四五十里路不到。 在加之原太守族中亲友探查此地时发现有热泉,便更是确信那高僧和道士的话。在此修宗祠,宅邸。原本能为一郡之长的家族往来者自然众多。一昔间,此地竟繁华起来了。 加之有热泉,风景秀美,来此地游览者更是多若牛毛。 流觞曲水,士子往来,雅兴阑珊,常留墨宝于此,这名气也算是越发大了。 加之秋收不错,多数人手中有了些许闲钱,也来瞧一瞧这风水宝地,沾一沾吉气,酒肆也逐渐多了。 秉持有钱不挣是傻瓜的原则,她酿的酒在当地略有名气。 不多不少,酒只好上些许,没过头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但只要喝了一口,那便会是常客。毕竟同等的价位,不同的感觉,谁都会有个心眼。 若是旁人问起怎酿出这等不同来,便是选的极好的粮食,用的极好的水,没错!就是这块风水宝地附近的泉水。 加之偶尔一些失误,一不小心造就了好几罐极佳的酒水,那也是侥幸。至于那意外的好酒的价格,自然是要翻几倍的。 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默默的赚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重要的是不显眼,没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如有那便是求的神管用,这块风水宝地极佳。 只是朱槿今日回来的脚步较往常要沉重些,不过放在背上背篓里的风车还在欢快的转着,丝毫不知那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还未进门,朱槿便看见那许久不见的大青驴。正门敞开着,透出嘉禾稚嫩的声音,“阿翁,阿翁!” 老者被她这一两声哄得很是高兴,花白的头发都似乎青了些。嘉禾显然还记得那相处不算久的老爷爷,笑得五颗小米牙全露。 她的眼还是那样尖,他才刚一进门,那小嘴就开始咕哝着:“爹爹!” 身为再过几个月就一岁了的成熟宝宝,朱嘉禾已经具备了相当大的语言能力和活动能力。再加上重量级渐长,一旦蛄蛹起来一时间是很难降服她的。 料到她会不安稳,朱槿连忙将那小娃娃抱过来,朝着怕是被她闹腾了有一会儿的老者道:“您是何时来的,可有休息。” “有一会儿了,这嘉禾倒是越发圆滚了!”老者捋着胡子,对那小娃娃笑道。 趴在父亲肩头的小娃娃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的回头,眨了眨眼睛见好似不在叫自己,又趴了回去,伸出肉爪子去拿那还在转圈圈的风车。 好在离得近,只一伸手就抓住了小风车,只不过扇叶被阻挡后停止了转动,小娃娃开始不满的呜呜的哼了起来。 发觉到这一点,朱槿哄道:“抓下面它就能动了。”说着,便调整了一下她小爪子握住的位置,在旁轻轻的吹了一下。风车便呼悠悠的转动了起来。 小家伙心满意足的露出了自己的小米牙。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王晚晴连忙来迎。小家伙瞬时转换了目标,挥舞着手中的小风车嘿嘿的哼道:“娘……娘亲!” 看着这对面前温馨的场面,老者心中略沉。 此去颇久,南疆也算是踏了个遍。除了差点惹到了陈年的旧债外,倒是还算顺利。 只是嗜骨虫的事情是越查越是觉无解。 想到此处,老者叹了口气。 这些许沉重的神情自是落在了朱槿眼中,心下大抵猜到他为何如此,更坚信了心中思量了颇久的事情。 “目前我所知只有两解。”将孩子安顿好后,闭了门户,老者探了探朱槿的脉道:“其一只能延缓年寿,可勉力至不惑之年。” “另一解呢?”坐在朱槿身侧,王晚晴轻声问道。 老者目光有些躲闪,叹道:“还有一解极其阴毒。” “便是将此虫导入亲生骨血体内,此法若成则与常人无别,只是那受蛊者二十则夭。” 话落,四下皆寂。 没料到是此种解法,王晚晴眉目皆凝。 “能延岁五年便已是恩赐。” 朱槿握住身侧人的手,目光坚定,“此后的每一岁每一时,我都会无比珍惜。” 王晚晴攥紧了他的手,红了眼眶,轻轻点头。 隔壁传来了小家伙的叫声,王晚晴拭去泪水,起身去看。 屋里暂且只有朱槿与老者两人。 “只能是亲生骨血吗?同母的胞弟难道不可?” 第150章 解法 边疆的战事算不得好,传至京城的战报常一喜一忧。龙颜难展,四方的官员也忧心,到了乡野小城,自然也少不得有些许风言风语。 这场战自开春时便开始,直至秋收了,也未见得有鸣金收兵的消息。怕是要持续到冬日里去。 西北又是个苦寒的地界,那时候怕是还未开打,便有不少将士要冻死。 对于泗水郡而言,这些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水患后免去了税收,也免去了徭役,加之今年粮食收成还不错,竟还比往年要富足些。 只是还少不得几个喝酒的散客,在茶余饭后论一论时政。 先是一人讲郭家兴许是养寇自重,结果话未说完就被按住了嘴,后是一人喝多了说王氏趁征兵之际捞了不少油水让旁人吓得跌下了椅子。 最后还是掌柜的来请几位去了私座,这才结束。 只是朱槿耳力极佳,站在一楼那样人多口杂的地方也依旧将顶层几个窃窃私语的士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店小二是听不见的那些话的,连忙将钱数了又数交给了那立在面前的人道:“您数好,这是这些天的兔肉和酒钱。” 只看了一眼,朱槿便确信数目,告礼离了酒肆。 这酒肆是新开起来的,离着现居所在并不远,加之掌柜的价格公道,附近有不少猎户或是农夫找他买卖。一来二去便订下了熟客。 而那酒水生意,王晚晴暂且也不打算开的。可人算不及天算,泗水郡原郡守因为赈灾不利,被监察御史砍掉了脑袋。可能成为一郡之首,背后自然有其庞大的家族助力。 如此大辱,总是会不甘心的想要报复一二,可偏偏动手的那人姓王。又偏偏今上对于此事又是嘉奖的态度。就算是有再大的风,他们也不敢翻起浪花来。只能暂且避开权利的中心,以期来日。 只是后来,王玉臣自书赈灾时有失偏颇,请求追赠原太守官职,并自请降职,算是堵住了他们怒气。不过这时,新任太守已经上任,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在职子弟竟然在新太守手下处处受阻,颇有些不得志。 一来二去,请高僧和道长相看,均道祖地风水不佳,指了处风水宝地。 赶巧了,便距此四五十里路不到。 在加之原太守族中亲友探查此地时发现有热泉,便更是确信那高僧和道士的话。在此修宗祠,宅邸。原本能为一郡之长的家族往来者自然众多。一昔间,此地竟繁华起来了。 加之有热泉,风景秀美,来此地游览者更是多若牛毛。 流觞曲水,士子往来,雅兴阑珊,常留墨宝于此,这名气也算是越发大了。 加之秋收不错,多数人手中有了些许闲钱,也来瞧一瞧这风水宝地,沾一沾吉气,酒肆也逐渐多了。 秉持有钱不挣是傻瓜的原则,她酿的酒在当地略有名气。 不多不少,酒只好上些许,没过头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但只要喝了一口,那便会是常客。毕竟同等的价位,不同的感觉,谁都会有个心眼。 若是旁人问起怎酿出这等不同来,便是选的极好的粮食,用的极好的水,没错!就是这块风水宝地附近的泉水。 加之偶尔一些失误,一不小心造就了好几罐极佳的酒水,那也是侥幸。至于那意外的好酒的价格,自然是要翻几倍的。 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默默的赚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重要的是不显眼,没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如有那便是求的神管用,这块风水宝地极佳。 只是朱槿今日回来的脚步较往常要沉重些,不过放在背上背篓里的风车还在欢快的转着,丝毫不知那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还未进门,朱槿便看见那许久不见的大青驴。正门敞开着,透出嘉禾稚嫩的声音,“阿翁,阿翁!” 老者被她这一两声哄得很是高兴,花白的头发都似乎青了些。嘉禾显然还记得那相处不算久的老爷爷,笑得五颗小米牙全露。 她的眼还是那样尖,他才刚一进门,那小嘴就开始咕哝着:“爹爹!” 身为再过几个月就一岁了的成熟宝宝,朱嘉禾已经具备了相当大的语言能力和活动能力。再加上重量级渐长,一旦蛄蛹起来一时间是很难降服她的。 料到她会不安稳,朱槿连忙将那小娃娃抱过来,朝着怕是被她闹腾了有一会儿的老者道:“您是何时来的,可有休息。” “有一会儿了,这嘉禾倒是越发圆滚了!”老者捋着胡子,对那小娃娃笑道。 趴在父亲肩头的小娃娃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的回头,眨了眨眼睛见好似不在叫自己,又趴了回去,伸出肉爪子去拿那还在转圈圈的风车。 好在离得近,只一伸手就抓住了小风车,只不过扇叶被阻挡后停止了转动,小娃娃开始不满的呜呜的哼了起来。 发觉到这一点,朱槿哄道:“抓下面它就能动了。”说着,便调整了一下她小爪子握住的位置,在旁轻轻的吹了一下。风车便呼悠悠的转动了起来。 小家伙心满意足的露出了自己的小米牙。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王晚晴连忙来迎。小家伙瞬时转换了目标,挥舞着手中的小风车嘿嘿的哼道:“娘……娘亲!” 看着这对面前温馨的场面,老者心中略沉。 此去颇久,南疆也算是踏了个遍。除了差点惹到了陈年的旧债外,倒是还算顺利。 只是嗜骨虫的事情是越查越是觉无解。 想到此处,老者叹了口气。 这些许沉重的神情自是落在了朱槿眼中,心下大抵猜到他为何如此,更坚信了心中思量了颇久的事情。 “目前我所知只有两解。”将孩子安顿好后,闭了门户,老者探了探朱槿的脉道:“其一只能延缓年寿,可勉力至不惑之年。” “另一解呢?”坐在朱槿身侧,王晚晴轻声问道。 老者目光有些躲闪,叹道:“还有一解极其阴毒。” “便是将此虫导入亲生骨血体内,此法若成则与常人无别,只是那受蛊者二十则夭。” 话落,四下皆寂。 没料到是此种解法,王晚晴眉目皆凝。 “能延岁五年便已是恩赐。” 朱槿握住身侧人的手,目光坚定,“此后的每一岁每一时,我都会无比珍惜。” 王晚晴攥紧了他的手,红了眼眶,轻轻点头。 隔壁传来了小家伙的叫声,王晚晴拭去泪水,起身去看。 屋里暂且只有朱槿与老者两人。 “只能是亲生骨血吗?同母的胞弟难道不可?” 第151章 蹊跷 他默默的合上了门,乌黑的眸子幽暗无边,周身的气度都冷了几分。 老者愣了一瞬,叹道:“嗜骨虫只喜食幼童骨血,故而只能种于幼童身上,加之它已在一种血系上养育多年,除了该种血系怕是不会主动引出。 思虑片刻,他又道:“除非你那胞弟与你同父同母并尚且年幼才有可能。” 一时无言,房内寂静无比。 他一去这么多年,那个素未谋面的胞弟又怎么可能是幼童。 这低沉的氛围压得老者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他身上竟是通身的杀戮之气。 先前便觉他身上有杀气,但毕竟前半生都受制于人,做暗杀的勾当,故而并不奇怪。只是此刻,老者有些不适,像是身体的本能在告知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需得远离。 若是他那胞弟符合条件,他怕是真会下死手。 思及此处,老者背后起了一层寒意。 在暗处行驶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是不差。朱槿知道自己失态了,神色微缓,轻道:“您不必担心,我从不惧死,只是……” 他抬手抚上了墙壁,笑道:“我总想再多看看她,多陪陪她。” 一墙之后就是他的所爱与他们的孩子,只是一墙而已。 明明一开始都不敢祈求得到,现今得到了,越发惧怕失去。 “她们每一个,都比我这条命要重要得多。” 只是一墙之隔,他不能甘心。 话落,一道尖锐的碎裂声划破空气,热茶随着茶盏的碎片而四溅,洇湿了王晚晴的裙角。 “阿弥陀佛。” 僧人身上依旧是那件有些单薄的海青衣,手持银花十二轮的锡杖,单手行礼道:“施主,别来无恙。” 从未见过没头发的人的朱嘉禾好奇的盯着门外的僧人,挥舞着小手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 闻见门外之变的朱槿横身挡在王晚晴面前,冷色打量面前的僧人。 老者见状,连忙挤了出来,开口道:“不必惊慌,这位是我的老友,几十年的交情了!” 朱槿的神色略微缓和,只是僧人看着面前的男子,面色凝重。 觉察到向来古井无波的老友与寻常不同,老者脚下一顿。 果不其然,下一刻,僧人道: “施主杀戮过重,必定祸及子女。” 此言与在心头插刀无异,朱槿神色沉下,连带着声音都冷几分,“尊驾乃是家中长辈老友,何故胡言咒我子女。” 老者知道这位老友向来不会转圜,也惊于他的言论,连忙道:“勿忧,勿忧,必有解法……” “君死可解。”僧人道。 此言一出,老者下巴都难合上。 他不知是先担心这秃子的话是否依旧会得到验证,还是要气他如此直言不讳。 气压低了几分,连带着怀中小儿也觉察出挡在自己身前的父亲身上的冷意,默默地朝着娘亲的怀里缩了缩。 “家中饭食皆带荤腥,怕是无法招待这位大师,还请移驾别处。” 王晚晴温声对面前的僧人道。 她语调柔和,抱着胖娃娃轻轻地靠在朱槿身侧,氛围瞬时缓和不少。 老者也知这位老家伙嘴里鲜少有什么好话,拧着花白的眉头拉着他的手臂连忙往外走。僧人岿然不动,那双仿若洞穿一切的眼落在那趴在娘亲怀里面的肉乎乎的小娃娃身上。 “此女……” “大师勿言。”王晚晴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对上那双像是看破红尘的眼道:“若大师所言真为天命,那我等凡夫俗子可有逆天而行改变命数且全身而退之法?” “无。”僧人道。 “若大师所言并非天命,强行告知我等可算是欺世盗名。” “……” 僧人不语。 “我虽见识不多,但也知天命有定,泄露天机者难得善终。” 王晚晴面寒若霜,音色越发冷,“算命者常以财货以抵其噬,可大师不求一物,三番五次强行告知我等天命意欲何为?” 僧人依旧不语。 “若天命有定,我等小民既然无法扭转,尽人事听天命即可。若天命无定,又何苦去信它。” 僧人哑然。 “还请大师离去。”王晚晴再次下达了逐客令。 这一回,僧人没有言语,而是拄着锡杖离开了。 自第一次开始,王晚晴便觉得这个僧人奇怪,不求钱财,甚至还未开口问,便要告知所谓的天命。 问他可有破解之法,他便说“无解”,或是极坏的解法,纯属坏人心绪。 “他向来都是如此吗?”王晚晴轻声对老者问道。 “一直如此。” 老者望着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王晚晴眸色略沉,她知道这位师祖是个热心肠的医者,且医术超脱,能与他称旧友之人自然不凡。若是这僧人满口胡言,师祖自然是不会与他有往来。 只能是,这位僧人确实有勘破天命之能。 可他只能勘破,却无法扭转。 或是有扭转之法,却不愿告知。 总归是蹊跷的。 “终究是您的旧友,我屡次赶他总是不妥,往前几里便有一间酒肆,掌柜人也厚道,师祖可选一间清净些的招呼这位朋友。” 王晚晴取出一枚银子交给老者,“您能来我很高兴,嘉禾也很喜欢你这位翁翁,不过这位长辈的话太过,还请师祖见谅。” 老者并未接过那枚银子,而是看了一眼趴在她怀里还不知世事的小娃娃。 小娃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了粉嫩的牙龈和糯白的乳牙,哼哼道:“阿翁。” 老者心被叫软了一半。他抱起嘉禾,轻声道:“今日这事并非我的本意,待到我安排好这位老朋友再来见你们。” 若是那老家伙说劈头盖脸的对他道嘉禾以后早逝或是夭折,问他有何种解决之法,结果说没有,他大抵也会被气得赶他走。 “随时待您过来。” 见他衣着整洁,衣料上乘,猜到他并不紧缺钱财,便送了一小坛酒给他。 “这是我亲手酿的,还加了几味常见的滋补的药草,可否品鉴一二。”王晚晴笑道。 老者确实有小酌几杯的习惯,见她此言捋了捋胡须笑道,“那我便尝尝你的手艺。” 一番笑谈后,老者带着那小坛子酒带着青驴去追那走远了的老友。 入夜时,将嘉禾哄睡后,卧房里只点了一只白蜡。朱槿坐在摇篮边轻轻的摇着那乖乖睡觉的娃娃,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得很是高大,占满了半间房。 小娃娃手里还攥着那只花椒木的磨牙棒,只是泄了力气,半耷拉在手掌里。 朱槿将那磨牙棒放在一旁,想将那小肉手收回被子里,只是长指触到那胖乎乎的小爪子后,愣了一瞬,轻轻的将她的右手展开,在心底默默的数了一遍,又不放心的将左手数了一遍。 还好,都是五指。 朱槿映着烛光举起了右手,沿小指抚下,那里曾多了一只指头。 牲畜转世,天生六指,克父伤母。 他的目光落在那安睡的小娃娃身上,将她的小被子紧了紧。 还好,最起码这一点不像他。 想得太深,他并未注意到身侧披着外衣的王晚晴,直至她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朱槿僵了一瞬,围困住他的暗沉无际的深色障壁似乎破开了一抹亮色,他握住了那抹亮色,将她拥入了怀中。 “夫君。”她道。 “我心悦与你,与六指无关。嘉禾爱敬你,与六指无关。你前半生的坎坷,更与六指无关。所以……不要自诘。” 朱槿眼眶红潮渐起,心中则越发清明。 他的夫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而那个探出头来的想法便越发显露,他要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与她相配。 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她,不会同意的。 第151章 蹊跷 他默默的合上了门,乌黑的眸子幽暗无边,周身的气度都冷了几分。 老者愣了一瞬,叹道:“嗜骨虫只喜食幼童骨血,故而只能种于幼童身上,加之它已在一种血系上养育多年,除了该种血系怕是不会主动引出。 思虑片刻,他又道:“除非你那胞弟与你同父同母并尚且年幼才有可能。” 一时无言,房内寂静无比。 他一去这么多年,那个素未谋面的胞弟又怎么可能是幼童。 这低沉的氛围压得老者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他身上竟是通身的杀戮之气。 先前便觉他身上有杀气,但毕竟前半生都受制于人,做暗杀的勾当,故而并不奇怪。只是此刻,老者有些不适,像是身体的本能在告知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需得远离。 若是他那胞弟符合条件,他怕是真会下死手。 思及此处,老者背后起了一层寒意。 在暗处行驶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自是不差。朱槿知道自己失态了,神色微缓,轻道:“您不必担心,我从不惧死,只是……” 他抬手抚上了墙壁,笑道:“我总想再多看看她,多陪陪她。” 一墙之后就是他的所爱与他们的孩子,只是一墙而已。 明明一开始都不敢祈求得到,现今得到了,越发惧怕失去。 “她们每一个,都比我这条命要重要得多。” 只是一墙之隔,他不能甘心。 话落,一道尖锐的碎裂声划破空气,热茶随着茶盏的碎片而四溅,洇湿了王晚晴的裙角。 “阿弥陀佛。” 僧人身上依旧是那件有些单薄的海青衣,手持银花十二轮的锡杖,单手行礼道:“施主,别来无恙。” 从未见过没头发的人的朱嘉禾好奇的盯着门外的僧人,挥舞着小手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 闻见门外之变的朱槿横身挡在王晚晴面前,冷色打量面前的僧人。 老者见状,连忙挤了出来,开口道:“不必惊慌,这位是我的老友,几十年的交情了!” 朱槿的神色略微缓和,只是僧人看着面前的男子,面色凝重。 觉察到向来古井无波的老友与寻常不同,老者脚下一顿。 果不其然,下一刻,僧人道: “施主杀戮过重,必定祸及子女。” 此言与在心头插刀无异,朱槿神色沉下,连带着声音都冷几分,“尊驾乃是家中长辈老友,何故胡言咒我子女。” 老者知道这位老友向来不会转圜,也惊于他的言论,连忙道:“勿忧,勿忧,必有解法……” “君死可解。”僧人道。 此言一出,老者下巴都难合上。 他不知是先担心这秃子的话是否依旧会得到验证,还是要气他如此直言不讳。 气压低了几分,连带着怀中小儿也觉察出挡在自己身前的父亲身上的冷意,默默地朝着娘亲的怀里缩了缩。 “家中饭食皆带荤腥,怕是无法招待这位大师,还请移驾别处。” 王晚晴温声对面前的僧人道。 她语调柔和,抱着胖娃娃轻轻地靠在朱槿身侧,氛围瞬时缓和不少。 老者也知这位老家伙嘴里鲜少有什么好话,拧着花白的眉头拉着他的手臂连忙往外走。僧人岿然不动,那双仿若洞穿一切的眼落在那趴在娘亲怀里面的肉乎乎的小娃娃身上。 “此女……” “大师勿言。”王晚晴高声打断了他的话。 对上那双像是看破红尘的眼道:“若大师所言真为天命,那我等凡夫俗子可有逆天而行改变命数且全身而退之法?” “无。”僧人道。 “若大师所言并非天命,强行告知我等可算是欺世盗名。” “……” 僧人不语。 “我虽见识不多,但也知天命有定,泄露天机者难得善终。” 王晚晴面寒若霜,音色越发冷,“算命者常以财货以抵其噬,可大师不求一物,三番五次强行告知我等天命意欲何为?” 僧人依旧不语。 “若天命有定,我等小民既然无法扭转,尽人事听天命即可。若天命无定,又何苦去信它。” 僧人哑然。 “还请大师离去。”王晚晴再次下达了逐客令。 这一回,僧人没有言语,而是拄着锡杖离开了。 自第一次开始,王晚晴便觉得这个僧人奇怪,不求钱财,甚至还未开口问,便要告知所谓的天命。 问他可有破解之法,他便说“无解”,或是极坏的解法,纯属坏人心绪。 “他向来都是如此吗?”王晚晴轻声对老者问道。 “一直如此。” 老者望着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王晚晴眸色略沉,她知道这位师祖是个热心肠的医者,且医术超脱,能与他称旧友之人自然不凡。若是这僧人满口胡言,师祖自然是不会与他有往来。 只能是,这位僧人确实有勘破天命之能。 可他只能勘破,却无法扭转。 或是有扭转之法,却不愿告知。 总归是蹊跷的。 “终究是您的旧友,我屡次赶他总是不妥,往前几里便有一间酒肆,掌柜人也厚道,师祖可选一间清净些的招呼这位朋友。” 王晚晴取出一枚银子交给老者,“您能来我很高兴,嘉禾也很喜欢你这位翁翁,不过这位长辈的话太过,还请师祖见谅。” 老者并未接过那枚银子,而是看了一眼趴在她怀里还不知世事的小娃娃。 小娃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了粉嫩的牙龈和糯白的乳牙,哼哼道:“阿翁。” 老者心被叫软了一半。他抱起嘉禾,轻声道:“今日这事并非我的本意,待到我安排好这位老朋友再来见你们。” 若是那老家伙说劈头盖脸的对他道嘉禾以后早逝或是夭折,问他有何种解决之法,结果说没有,他大抵也会被气得赶他走。 “随时待您过来。” 见他衣着整洁,衣料上乘,猜到他并不紧缺钱财,便送了一小坛酒给他。 “这是我亲手酿的,还加了几味常见的滋补的药草,可否品鉴一二。”王晚晴笑道。 老者确实有小酌几杯的习惯,见她此言捋了捋胡须笑道,“那我便尝尝你的手艺。” 一番笑谈后,老者带着那小坛子酒带着青驴去追那走远了的老友。 入夜时,将嘉禾哄睡后,卧房里只点了一只白蜡。朱槿坐在摇篮边轻轻的摇着那乖乖睡觉的娃娃,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得很是高大,占满了半间房。 小娃娃手里还攥着那只花椒木的磨牙棒,只是泄了力气,半耷拉在手掌里。 朱槿将那磨牙棒放在一旁,想将那小肉手收回被子里,只是长指触到那胖乎乎的小爪子后,愣了一瞬,轻轻的将她的右手展开,在心底默默的数了一遍,又不放心的将左手数了一遍。 还好,都是五指。 朱槿映着烛光举起了右手,沿小指抚下,那里曾多了一只指头。 牲畜转世,天生六指,克父伤母。 他的目光落在那安睡的小娃娃身上,将她的小被子紧了紧。 还好,最起码这一点不像他。 想得太深,他并未注意到身侧披着外衣的王晚晴,直至她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朱槿僵了一瞬,围困住他的暗沉无际的深色障壁似乎破开了一抹亮色,他握住了那抹亮色,将她拥入了怀中。 “夫君。”她道。 “我心悦与你,与六指无关。嘉禾爱敬你,与六指无关。你前半生的坎坷,更与六指无关。所以……不要自诘。” 朱槿眼眶红潮渐起,心中则越发清明。 他的夫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而那个探出头来的想法便越发显露,他要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与她相配。 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她,不会同意的。 第152章 心肝 蜡烛中心的灯芯许久未修剪,耷拉下脑袋,明亮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直至融为一体。 一只逐火的飞蛾绕至短蜡旁,在触及明黄的火焰那一瞬前,一道掌风挥灭了跳动的火苗,室内只留下了浓稠的黑暗,以及断断续续的,隐忍的喘息和呻吟。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将房间里照亮时,飞蛾已经没了踪迹。只是床上醒来的女子浑身疲软。 虽说事后某人给她穿好了里衣,可那心口上弄出的痕迹还很是酥麻,像是他还在捉弄那里似的。 昨夜的旖旎仿若历历在目,王晚晴耳根有些发红。 那所谓的棋局更多的是夫妻情趣,以及在她想要捉弄他时发挥作用。大多时候,他们还是挺……难舍难分的。 揉了揉太阳穴,王晚晴觉得脚下一凉,这才发现一只大肉虫子正在被子里蛄蛹,而且自己的脚丫子受到了肉虫子攻击。 猛地掀开被子,朱嘉禾正趴在床尾握住了她的脚指,有几分往嘴里面送的架势。 王晚晴眼疾手快,将那胖虫子抱起,道:“你这癖好可不能随了你爹爹了。” “癖好?” 踏入室内的人将这话听了个清楚,却不知这奶娃娃刚刚做了什么,不禁问道。 王晚晴嗔了他一眼,缓缓的露出了某人在她足背上留下的痕迹。 朱槿瞬时明白,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想找个话头转过去,只是这时候嘉禾闹了起来,蹭着王晚晴的胸口咕哝着:“呜呜……” 知道她饿了,王晚晴解开衣襟,小娃娃也很是熟练的扑了上去,只是眼睛有些好奇的盯着那昨天都没见过的痕迹。 王晚晴脸红了,轻轻的盖住了她的眼睛,嗔了旁边的人一眼。 朱槿理亏,耳根发红。 朱嘉禾年纪虽小,但也找出了规律。一旦娘亲身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那今日的伙食分量是一定要少上一些的。 “曾提过的硫磺……”朱槿轻声道,“在数十里外的深林间好似见到了。” 闻言,王晚晴问道:“可有其他人发觉?” “那处算是吴氏地界,只是深林密布,野兽颇多,尚且无人至此。”朱槿道,他发现那处也算是机缘巧合。 雪化后附近村民争相去山野寻求吃食,禽鸟自是少了,不得不去更深更远的地界。只是他轻功在身,度深林如若无物,不必绕路而行,故而比一般人所至远得多。 王晚晴眉尾轻扬,倒也是意外之喜。 硫磺只见于火山附近,或是通过硫铁矿炼制。中原地区鲜少有所谓“热泉”,硫磺大多来自于西域。 物以稀为贵,大周目前尚未有从黄铁中炼制硫磺的法子,只能来之西域,这东西能化金、银、铜、铁,其燃后气味更是有毒,开采的风险颇大。加之又有个补阳要物的名头,不可谓不贵重。 怕失了先机,王晚晴当即拍板,要去取硫磺。 对于她的热切程度,朱槿还是有些意外的,又见她神采飞扬,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她要亲自去。 “那物颇有些毒性,且那里地形繁复……” 话未说完,便听她道:“我明白,可你从未取过此物,我不放心。” 若是不小心弄到了皮肤上,那她的美貌夫君就要毁容了。 朱槿剑眉微蹙,似在思索如何拒绝她。 可王晚晴不给他这个机会,扯着他的衣角,低声娇嗔道:“夫君~” “夫君~” 清眸澄澈,映着外面的晨光,含着粼粼春水。若是再不答应,这一池春水就要泄出来了。 不待第三声,朱槿缴械投降。 虽说是十里开外,但山路崎岖还是颇有些吃力的。自生下嘉禾,修养了好些时日后,王晚晴的身体才逐渐从亏损中扭转过来。 只是依旧不能大动,平常时日虽说有在增强体魄,可终归还是败下阵来。强撑着自己走过最高的山头后,乖乖的趴在了朱槿的背上。 再过了几座矮山,终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一条细长的白飞瀑从两块巨石间飞泻而下,在碎石间汇聚成了一眼清泉。旁侧有一小片竹林,里面白雾阵阵。直至靠近,王晚晴才看清地面上大小不一的水洼,里面沸腾腾的,正在鼓着巨大的水泡。 再往里面,雾气变为淡淡的黄色,王晚晴知道,这就是硫。 前世不是没做过荒野求生的火山特辑,对于这东西还是有十成的把握。 可朱槿拧着眉头,一脸凝重。直至她抱着那装硫磺的罐子安然无恙的站在他面前后,那人紧紧拧着的剑眉才有了舒缓。 取下罩在脸上的很是滑稽的厚棉布头套后,王晚晴将那罐来之不易的东西放在了他背后的背篓里,问道:“夫君难道不好奇我为何知道这样多吗?” “我的夫人学识渊博,若有一日飞去了天上我亦是不会有半分惊奇,只是会去西王母那里再去求一求灵药。” 这话语气平淡,无丝毫顿挫,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显然, 某人有些生气。 显然, 是因为她只身涉险还不准他跟过来,只能站在原处干着急的缘故。 “夫君~”王晚晴知道自己理亏,乖乖的贴了上去。可才哼了几声,便被他拦腰抱起。 她惊呼了一声,环住了他的脖颈。 只是这人虽说神色与平常一样,目光却沉沉的。 “夫君~”她再哼道,语气则更软更柔。 朱槿心中恼她轻易冒险的此时已经被她喊掉了一半,只是依旧梗直着脖子不去看她。 见他不理会自己,王晚晴环得更紧与他贴得更近,口中的称谓也越发暧昧起来了。 “郎君……” “相公~” “心肝~” 近乎是朱槿每走一步,耳畔就多一道软语。饶是见过大风大浪,那‘心肝’两字出口,朱槿脚下还是颤了一下。 见有用,王晚晴越发放肆,俯在他耳畔,夹着嗓子轻哼道:“我的心肝宝贝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朱槿脚下一晃,差点没站稳,定定地立在原地,脸上已经通红了。 “心肝这是怎么了?” 对于他的反应,王晚晴心知肚明,却偏要装作无知般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停下了?” 第152章 心肝 蜡烛中心的灯芯许久未修剪,耷拉下脑袋,明亮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直至融为一体。 一只逐火的飞蛾绕至短蜡旁,在触及明黄的火焰那一瞬前,一道掌风挥灭了跳动的火苗,室内只留下了浓稠的黑暗,以及断断续续的,隐忍的喘息和呻吟。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将房间里照亮时,飞蛾已经没了踪迹。只是床上醒来的女子浑身疲软。 虽说事后某人给她穿好了里衣,可那心口上弄出的痕迹还很是酥麻,像是他还在捉弄那里似的。 昨夜的旖旎仿若历历在目,王晚晴耳根有些发红。 那所谓的棋局更多的是夫妻情趣,以及在她想要捉弄他时发挥作用。大多时候,他们还是挺……难舍难分的。 揉了揉太阳穴,王晚晴觉得脚下一凉,这才发现一只大肉虫子正在被子里蛄蛹,而且自己的脚丫子受到了肉虫子攻击。 猛地掀开被子,朱嘉禾正趴在床尾握住了她的脚指,有几分往嘴里面送的架势。 王晚晴眼疾手快,将那胖虫子抱起,道:“你这癖好可不能随了你爹爹了。” “癖好?” 踏入室内的人将这话听了个清楚,却不知这奶娃娃刚刚做了什么,不禁问道。 王晚晴嗔了他一眼,缓缓的露出了某人在她足背上留下的痕迹。 朱槿瞬时明白,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想找个话头转过去,只是这时候嘉禾闹了起来,蹭着王晚晴的胸口咕哝着:“呜呜……” 知道她饿了,王晚晴解开衣襟,小娃娃也很是熟练的扑了上去,只是眼睛有些好奇的盯着那昨天都没见过的痕迹。 王晚晴脸红了,轻轻的盖住了她的眼睛,嗔了旁边的人一眼。 朱槿理亏,耳根发红。 朱嘉禾年纪虽小,但也找出了规律。一旦娘亲身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那今日的伙食分量是一定要少上一些的。 “曾提过的硫磺……”朱槿轻声道,“在数十里外的深林间好似见到了。” 闻言,王晚晴问道:“可有其他人发觉?” “那处算是吴氏地界,只是深林密布,野兽颇多,尚且无人至此。”朱槿道,他发现那处也算是机缘巧合。 雪化后附近村民争相去山野寻求吃食,禽鸟自是少了,不得不去更深更远的地界。只是他轻功在身,度深林如若无物,不必绕路而行,故而比一般人所至远得多。 王晚晴眉尾轻扬,倒也是意外之喜。 硫磺只见于火山附近,或是通过硫铁矿炼制。中原地区鲜少有所谓“热泉”,硫磺大多来自于西域。 物以稀为贵,大周目前尚未有从黄铁中炼制硫磺的法子,只能来之西域,这东西能化金、银、铜、铁,其燃后气味更是有毒,开采的风险颇大。加之又有个补阳要物的名头,不可谓不贵重。 怕失了先机,王晚晴当即拍板,要去取硫磺。 对于她的热切程度,朱槿还是有些意外的,又见她神采飞扬,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她要亲自去。 “那物颇有些毒性,且那里地形繁复……” 话未说完,便听她道:“我明白,可你从未取过此物,我不放心。” 若是不小心弄到了皮肤上,那她的美貌夫君就要毁容了。 朱槿剑眉微蹙,似在思索如何拒绝她。 可王晚晴不给他这个机会,扯着他的衣角,低声娇嗔道:“夫君~” “夫君~” 清眸澄澈,映着外面的晨光,含着粼粼春水。若是再不答应,这一池春水就要泄出来了。 不待第三声,朱槿缴械投降。 虽说是十里开外,但山路崎岖还是颇有些吃力的。自生下嘉禾,修养了好些时日后,王晚晴的身体才逐渐从亏损中扭转过来。 只是依旧不能大动,平常时日虽说有在增强体魄,可终归还是败下阵来。强撑着自己走过最高的山头后,乖乖的趴在了朱槿的背上。 再过了几座矮山,终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一条细长的白飞瀑从两块巨石间飞泻而下,在碎石间汇聚成了一眼清泉。旁侧有一小片竹林,里面白雾阵阵。直至靠近,王晚晴才看清地面上大小不一的水洼,里面沸腾腾的,正在鼓着巨大的水泡。 再往里面,雾气变为淡淡的黄色,王晚晴知道,这就是硫。 前世不是没做过荒野求生的火山特辑,对于这东西还是有十成的把握。 可朱槿拧着眉头,一脸凝重。直至她抱着那装硫磺的罐子安然无恙的站在他面前后,那人紧紧拧着的剑眉才有了舒缓。 取下罩在脸上的很是滑稽的厚棉布头套后,王晚晴将那罐来之不易的东西放在了他背后的背篓里,问道:“夫君难道不好奇我为何知道这样多吗?” “我的夫人学识渊博,若有一日飞去了天上我亦是不会有半分惊奇,只是会去西王母那里再去求一求灵药。” 这话语气平淡,无丝毫顿挫,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显然, 某人有些生气。 显然, 是因为她只身涉险还不准他跟过来,只能站在原处干着急的缘故。 “夫君~”王晚晴知道自己理亏,乖乖的贴了上去。可才哼了几声,便被他拦腰抱起。 她惊呼了一声,环住了他的脖颈。 只是这人虽说神色与平常一样,目光却沉沉的。 “夫君~”她再哼道,语气则更软更柔。 朱槿心中恼她轻易冒险的此时已经被她喊掉了一半,只是依旧梗直着脖子不去看她。 见他不理会自己,王晚晴环得更紧与他贴得更近,口中的称谓也越发暧昧起来了。 “郎君……” “相公~” “心肝~” 近乎是朱槿每走一步,耳畔就多一道软语。饶是见过大风大浪,那‘心肝’两字出口,朱槿脚下还是颤了一下。 见有用,王晚晴越发放肆,俯在他耳畔,夹着嗓子轻哼道:“我的心肝宝贝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朱槿脚下一晃,差点没站稳,定定地立在原地,脸上已经通红了。 “心肝这是怎么了?” 对于他的反应,王晚晴心知肚明,却偏要装作无知般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停下了?” 第153章 热泉 “无事。”朱槿喉结滚了一下,意欲继续往前走。 只是某人的坏水又翻了起来。 “可我有事。” 听见他的回应,王晚晴便知道他气已消,现下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很好,那她便要开始作妖了。 这娇嗔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委屈,朱槿闻声果然停下,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嗯。”王晚晴点头,“方才上山的路上汗湿了里衣,现下热气散了,贴在身上有些冷。” 朱槿一愣,她身体底子弱,要是因此着凉可不好。 眼见那不远处还热气蒸腾的热泉,朱槿已然想到解决之法,刨开一根竹竿,从中贯通,引热泉与冷水相汇,不多时那眼清泉其温刚好可浴。 在京中时,他便见到过那些贵人不远千里引来热泉调养身体,皇室更是于建设汤泉宫以供避暑休沐。 自生产过后她身子总不大好,此物倒是个颇适合为她疗养的益方。 望着眼前那水汽弥漫的泉水,王晚晴只觉得自己肚子里面的坏水又翻了一番,背对着他解开了衣带。群青色的衣衫顺着藕臂落至脚边,露出了线条优雅的颈项。 朱槿不知为何有些不知将视线放置哪里,僵硬的转过头去。 明明是夫妻,明明已然将对方瞧了个干净。只是面对如此情景,他……依旧不敢直视。 王晚晴悄悄地用余光打量那傻木头,看见他的反应一时没止住笑意,差点笑出声来。 “夫君。”她强压下面上的神情,侧头耳根渐红的人道:“来时路上见到有不少山花,夫君可否为我摘些……” 虽说掩饰得很好,可她的眸光透着的狡黠还是被朱槿捕捉到了,品出来些许捉弄的意味,只是她的话语,他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捧着那簇山花回来时,她的身影已浸没于水中,于烟波浩渺中若隐若现,玉肌如雪映水,只露出白肩和些许侧颜。乌发被随手折下的竹枝盘至脑后,只是颈后有一缕青丝顺着肩胛而下,紧贴脊背,越加显其洁。 竹海潇潇,高山涧水,不及其人半分清艳。 朱槿脚下顿了一瞬,握着那捧山花的手也不自禁的收紧了些。 似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水中人正侧头轻笑道:“夫君可想与我共浴?” 话出,朱槿瞳孔放大,耳赤如火,手上的那捧花的枝干都要被他的手劲捏碎。 就在这须臾的愣神之际,又听她道:“是我多想了,夫君可不是什么淫靡好色之流,自是做不出男女共浴的荒唐事来。” 他瞬时急了,硬着头皮红着脸,呐了一声,“做得出……” 声音虽小,但王晚晴还是听得清楚。默默压下唇角,装作没听见似的,开始闭目养神。 见她如此反应,朱槿石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声音太小,被流水声掩盖了过去,可若要他再道一遍。且不说他现下的脸皮已然薄得快透明了,她正在休憩,不便打扰。 懊悔与羞怯一齐涌上大脑,朱槿只觉脸烫得发紧,盯着手中的花不语,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只略一回想,便发现这是自己夫人明晃晃的捉弄。 莫名的惆怅竟涌上心头。 若是他在她刚出口时便立即顺着自己心意答‘想’,现在是否能…… 惆怅之际,他也只能数数手中的花朵。 粉色的木芙蓉花朵硕大,连带着的枝叶也硕大,映衬着花瓣娇嫩无比。淡紫的马兰花朵细小柔弱,胜在密集,星星点点缀于其间。红廖花序成穗,略带辛香。最为灼目的便是那一簇赤红的朱槿花,山野间的烈火,猩热滚烫。 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眼,只觉血液逆行。 秋日里,山野间的阳光从树梢上落下还带着几分灼意,只是落在她的肌肤上便柔和成了月光。 温热的泉水因她的起身荡开一片白色的水汽,虽模糊了一部分视线,可水深只到膝上寸许,这样毫无掩饰,又是这样的近,每一寸每一厘都在他眼前展露。 晶莹的水珠从白肩缓缓落下,砸在水间,在他的心头溅起涟漪。肌肤在热泉的作用下变成了红粉,鬓角的些许碎发微湿,贴在颊边。朱唇嫣红,若霞光映雪。胸乳挺翘,身姿婉约,已脱青稚之感。 犹如挂在枝头的蜜果,在尚且含苞待放之时便被他捷足先登,疏花,弄蕊,授粉一日不辍,催熟了它。 第153章 热泉 “无事。”朱槿喉结滚了一下,意欲继续往前走。 只是某人的坏水又翻了起来。 “可我有事。” 听见他的回应,王晚晴便知道他气已消,现下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很好,那她便要开始作妖了。 这娇嗔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委屈,朱槿闻声果然停下,问道:“可是哪里不适。” “嗯。”王晚晴点头,“方才上山的路上汗湿了里衣,现下热气散了,贴在身上有些冷。” 朱槿一愣,她身体底子弱,要是因此着凉可不好。 眼见那不远处还热气蒸腾的热泉,朱槿已然想到解决之法,刨开一根竹竿,从中贯通,引热泉与冷水相汇,不多时那眼清泉其温刚好可浴。 在京中时,他便见到过那些贵人不远千里引来热泉调养身体,皇室更是于建设汤泉宫以供避暑休沐。 自生产过后她身子总不大好,此物倒是个颇适合为她疗养的益方。 望着眼前那水汽弥漫的泉水,王晚晴只觉得自己肚子里面的坏水又翻了一番,背对着他解开了衣带。群青色的衣衫顺着藕臂落至脚边,露出了线条优雅的颈项。 朱槿不知为何有些不知将视线放置哪里,僵硬的转过头去。 明明是夫妻,明明已然将对方瞧了个干净。只是面对如此情景,他……依旧不敢直视。 王晚晴悄悄地用余光打量那傻木头,看见他的反应一时没止住笑意,差点笑出声来。 “夫君。”她强压下面上的神情,侧头耳根渐红的人道:“来时路上见到有不少山花,夫君可否为我摘些……” 虽说掩饰得很好,可她的眸光透着的狡黠还是被朱槿捕捉到了,品出来些许捉弄的意味,只是她的话语,他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捧着那簇山花回来时,她的身影已浸没于水中,于烟波浩渺中若隐若现,玉肌如雪映水,只露出白肩和些许侧颜。乌发被随手折下的竹枝盘至脑后,只是颈后有一缕青丝顺着肩胛而下,紧贴脊背,越加显其洁。 竹海潇潇,高山涧水,不及其人半分清艳。 朱槿脚下顿了一瞬,握着那捧山花的手也不自禁的收紧了些。 似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水中人正侧头轻笑道:“夫君可想与我共浴?” 话出,朱槿瞳孔放大,耳赤如火,手上的那捧花的枝干都要被他的手劲捏碎。 就在这须臾的愣神之际,又听她道:“是我多想了,夫君可不是什么淫靡好色之流,自是做不出男女共浴的荒唐事来。” 他瞬时急了,硬着头皮红着脸,呐了一声,“做得出……” 声音虽小,但王晚晴还是听得清楚。默默压下唇角,装作没听见似的,开始闭目养神。 见她如此反应,朱槿石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声音太小,被流水声掩盖了过去,可若要他再道一遍。且不说他现下的脸皮已然薄得快透明了,她正在休憩,不便打扰。 懊悔与羞怯一齐涌上大脑,朱槿只觉脸烫得发紧,盯着手中的花不语,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只略一回想,便发现这是自己夫人明晃晃的捉弄。 莫名的惆怅竟涌上心头。 若是他在她刚出口时便立即顺着自己心意答‘想’,现在是否能…… 惆怅之际,他也只能数数手中的花朵。 粉色的木芙蓉花朵硕大,连带着的枝叶也硕大,映衬着花瓣娇嫩无比。淡紫的马兰花朵细小柔弱,胜在密集,星星点点缀于其间。红廖花序成穗,略带辛香。最为灼目的便是那一簇赤红的朱槿花,山野间的烈火,猩热滚烫。 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眼,只觉血液逆行。 秋日里,山野间的阳光从树梢上落下还带着几分灼意,只是落在她的肌肤上便柔和成了月光。 温热的泉水因她的起身荡开一片白色的水汽,虽模糊了一部分视线,可水深只到膝上寸许,这样毫无掩饰,又是这样的近,每一寸每一厘都在他眼前展露。 晶莹的水珠从白肩缓缓落下,砸在水间,在他的心头溅起涟漪。肌肤在热泉的作用下变成了红粉,鬓角的些许碎发微湿,贴在颊边。朱唇嫣红,若霞光映雪。胸乳挺翘,身姿婉约,已脱青稚之感。 犹如挂在枝头的蜜果,在尚且含苞待放之时便被他捷足先登,疏花,弄蕊,授粉一日不辍,催熟了它。 第154章 突变 她唇角噙着极其浅淡的笑意,只是目光依旧是那般狡黠,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引诱着面前的羔羊落入陷阱。 朱槿一头扎进了手中的那捧花束中,耳根也已经红到了头顶。 几瓣粉色的木芙蓉花瓣因着方才的动作被从枝叶中脱离,辗转落在了他的衣角上。 王晚晴轻轻拂去那些粉白色的花瓣,侧身在他耳畔呵气道:“水温正好,夫君可想下去泡上一会儿。” 或许是周围水汽蒸腾的缘故,朱槿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酥掉了。 这一回,他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决然道:“想。” “那夫君便下去泡一会儿。”王晚晴浅笑着拾起地上的衣物,慢条斯理的穿着在身。 这番转折,朱槿抬起头,眸中略惊。 从花叶中窥见她唇角已然溢出来的坏笑后,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用时候不早推辞了这番美意。 脸上的苦相自是不由分说,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而后又强行压制住,哄他道:“前路不知又要多久,总不能累坏了身子,休息会儿不妨事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朱槿闷着声音应了她。褪下衣裤,步入水中,于水最深处坐定。 由于泉水多年的冲刷,水底的碎石被打磨得很是光滑,坐在其上倒也算舒适。 热泉的热气蒸腾,带着一股如梦似幻之感,只是他的目光不在于此,而在那坐在岸边的人身上。 只穿上那件里衣后,她便停了动作,抱着那捧花,半倚在岸边河石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柔和,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玩味,那样的赤裸裸,毫无遮掩,他被她盯得脸红。 一朵赤红色的花从空中旋转着落在肩头,而后又飘在水中。 他顺着那掷过来的方向望去,那人依旧浅笑着,只是双足浸没于水中。 细细的流水冲刷着她的趾骨,透出些淡粉色的痕迹。 女子的足向来隐秘,鲜少有人能看,更何况…… 触和咬。 又是一朵赤色的朱槿从她指尖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划足间没入水中。 朱槿花的花色艳红,落在其旁,越称得她肤光胜雪。 朱槿眸色渐深,内心某处隐秘的角落被她挑逗起层层涟漪,而后化作了火焰越烧越烈。只等一个宣泄的缺口。 这些改变自然是一点不差的落在了王晚晴中,她向来爱撩拨他,此时也不例外。 “我足背有些痛痒,不知是不是虫蚁咬伤之故,夫君可否帮我看看。” 她这话慵懒至极,像一只撒开爪子的小猫。 那被撩拨得三心七窍都已沸腾的人如获圣旨,起身握住了她的裸足,哑声道:“是这里?还是……” 他声音愈哑,眸色愈深,“要再上些……” 略带薄茧的掌覆上了她的小腿,带着连绵的情欲攀上了膝弯。细腻的皮肉在掌心的触感如同亲吻,心火渐沸。 这少有的主动令王晚晴略感意外,好看的双眸微眯,另一只并未受到束缚的足踏上了他的宽厚的肩,缓缓下滑,坏心的碾过他的胸口,蹭着他的腰线与块块分明的腹肌,踏在了他腿间。 “夫君觉得呢?” 一语落地,足背上落下了一吻。 下一秒,王晚晴整个人落入水中。 发是何时散的已经不记得了,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滔天情欲和一下又一下的水声。 他急切的给予不由分说,也毫不含糊。 她像一只行于海面的小的舟,只能环抱住他,用身体最为原始的反应给予他回应。 结果就是…… 累。 很累。 走了这样久的山路,又将近折腾了一个时辰,王晚晴累极了,连抵抗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合上了眼,恹恹的伏在他怀里。 “已是午后了,我去弄些吃食,夫人先休息会儿可好?” 耳畔是他的细语,王晚晴费力地睁开一只眼,轻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嗯……” 此处湿气过重,将衣物整理好后,朱槿抱着她顺着白瀑汇聚的溪流走了一会儿,挑了块山花烂漫处,将打着瞌睡的人放下。 “我去去便回。”他将她还湿着的发丝理好,轻声道。 只是这一回,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了。 虽在睡梦之中,王晚晴还是觉察到了颊边轻微的触感,知道是他的吻,眉梢舒展。 耳畔是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雀的鸣叫,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鼻侧,带着暖意的风卷起发丝,吹散些许疲累,仿若回到了婴儿时期似的,她睡得很沉,丝毫未察觉外面的变化。 似是有一只利箭划破空气落在耳畔,她猛的睁眼。可落入眼帘的一切都足以让她惊骇。 数匹骑着骏马的人,跨过那条浅溪,朝着她的方向而来。而那马匹后,还跟着十几位背着羽箭的仆从。马上人衣着鲜艳,多为少年,只是眉眼间都带有戾气。 为首者华冠而怒颜,跨骑良驹,手执弓箭,横眉怒声道: “哪来的村……姑……” 王晚晴略带惊骇的目光与他相触,那斥咄声在空中凝固了一会儿后立即转换了语调,“姑娘,你没事。” 方才她与朱槿闹了那一阵,头发自然都湿透了,故而未束,任由它散下。 可落在来者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 只见坐在花丛中的女子,墨发极长,倾泻而下,划过雪白的颈项,散在胸前。那双盈盈美目带着几分惊色,如月落池,让人不胜怜惜,可又被那含着冷意的眼底给击退,不敢亵渎。 可她生得过于貌美了,那分疏离的冷意被那清艳的容色盖了过去,若新月清晕,若花树堆雪。 在场者家中的妾室通房不知几何,都是特意挑选的,容色气质自是卓绝。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身上的那股书卷清气,竟是他们在京中贵女身上也未见能有五分。 从花丛间窥见的第一眼,竟是都觉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一个个心猿意马了起来。 若能得此绝色,怕是那凌霄宝殿请他去坐他也不会挪步半分。 “姑娘,可是方才吓到你了。” 为首者的青年率先下马,温声靠近道。 第154章 突变 她唇角噙着极其浅淡的笑意,只是目光依旧是那般狡黠,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引诱着面前的羔羊落入陷阱。 朱槿一头扎进了手中的那捧花束中,耳根也已经红到了头顶。 几瓣粉色的木芙蓉花瓣因着方才的动作被从枝叶中脱离,辗转落在了他的衣角上。 王晚晴轻轻拂去那些粉白色的花瓣,侧身在他耳畔呵气道:“水温正好,夫君可想下去泡上一会儿。” 或许是周围水汽蒸腾的缘故,朱槿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酥掉了。 这一回,他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决然道:“想。” “那夫君便下去泡一会儿。”王晚晴浅笑着拾起地上的衣物,慢条斯理的穿着在身。 这番转折,朱槿抬起头,眸中略惊。 从花叶中窥见她唇角已然溢出来的坏笑后,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用时候不早推辞了这番美意。 脸上的苦相自是不由分说,王晚晴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而后又强行压制住,哄他道:“前路不知又要多久,总不能累坏了身子,休息会儿不妨事的。” 她说得有理有据,朱槿闷着声音应了她。褪下衣裤,步入水中,于水最深处坐定。 由于泉水多年的冲刷,水底的碎石被打磨得很是光滑,坐在其上倒也算舒适。 热泉的热气蒸腾,带着一股如梦似幻之感,只是他的目光不在于此,而在那坐在岸边的人身上。 只穿上那件里衣后,她便停了动作,抱着那捧花,半倚在岸边河石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柔和,还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玩味,那样的赤裸裸,毫无遮掩,他被她盯得脸红。 一朵赤红色的花从空中旋转着落在肩头,而后又飘在水中。 他顺着那掷过来的方向望去,那人依旧浅笑着,只是双足浸没于水中。 细细的流水冲刷着她的趾骨,透出些淡粉色的痕迹。 女子的足向来隐秘,鲜少有人能看,更何况…… 触和咬。 又是一朵赤色的朱槿从她指尖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划足间没入水中。 朱槿花的花色艳红,落在其旁,越称得她肤光胜雪。 朱槿眸色渐深,内心某处隐秘的角落被她挑逗起层层涟漪,而后化作了火焰越烧越烈。只等一个宣泄的缺口。 这些改变自然是一点不差的落在了王晚晴中,她向来爱撩拨他,此时也不例外。 “我足背有些痛痒,不知是不是虫蚁咬伤之故,夫君可否帮我看看。” 她这话慵懒至极,像一只撒开爪子的小猫。 那被撩拨得三心七窍都已沸腾的人如获圣旨,起身握住了她的裸足,哑声道:“是这里?还是……” 他声音愈哑,眸色愈深,“要再上些……” 略带薄茧的掌覆上了她的小腿,带着连绵的情欲攀上了膝弯。细腻的皮肉在掌心的触感如同亲吻,心火渐沸。 这少有的主动令王晚晴略感意外,好看的双眸微眯,另一只并未受到束缚的足踏上了他的宽厚的肩,缓缓下滑,坏心的碾过他的胸口,蹭着他的腰线与块块分明的腹肌,踏在了他腿间。 “夫君觉得呢?” 一语落地,足背上落下了一吻。 下一秒,王晚晴整个人落入水中。 发是何时散的已经不记得了,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滔天情欲和一下又一下的水声。 他急切的给予不由分说,也毫不含糊。 她像一只行于海面的小的舟,只能环抱住他,用身体最为原始的反应给予他回应。 结果就是…… 累。 很累。 走了这样久的山路,又将近折腾了一个时辰,王晚晴累极了,连抵抗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合上了眼,恹恹的伏在他怀里。 “已是午后了,我去弄些吃食,夫人先休息会儿可好?” 耳畔是他的细语,王晚晴费力地睁开一只眼,轻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嗯……” 此处湿气过重,将衣物整理好后,朱槿抱着她顺着白瀑汇聚的溪流走了一会儿,挑了块山花烂漫处,将打着瞌睡的人放下。 “我去去便回。”他将她还湿着的发丝理好,轻声道。 只是这一回,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了。 虽在睡梦之中,王晚晴还是觉察到了颊边轻微的触感,知道是他的吻,眉梢舒展。 耳畔是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雀的鸣叫,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在鼻侧,带着暖意的风卷起发丝,吹散些许疲累,仿若回到了婴儿时期似的,她睡得很沉,丝毫未察觉外面的变化。 似是有一只利箭划破空气落在耳畔,她猛的睁眼。可落入眼帘的一切都足以让她惊骇。 数匹骑着骏马的人,跨过那条浅溪,朝着她的方向而来。而那马匹后,还跟着十几位背着羽箭的仆从。马上人衣着鲜艳,多为少年,只是眉眼间都带有戾气。 为首者华冠而怒颜,跨骑良驹,手执弓箭,横眉怒声道: “哪来的村……姑……” 王晚晴略带惊骇的目光与他相触,那斥咄声在空中凝固了一会儿后立即转换了语调,“姑娘,你没事。” 方才她与朱槿闹了那一阵,头发自然都湿透了,故而未束,任由它散下。 可落在来者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 只见坐在花丛中的女子,墨发极长,倾泻而下,划过雪白的颈项,散在胸前。那双盈盈美目带着几分惊色,如月落池,让人不胜怜惜,可又被那含着冷意的眼底给击退,不敢亵渎。 可她生得过于貌美了,那分疏离的冷意被那清艳的容色盖了过去,若新月清晕,若花树堆雪。 在场者家中的妾室通房不知几何,都是特意挑选的,容色气质自是卓绝。 饶是如此,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身上的那股书卷清气,竟是他们在京中贵女身上也未见能有五分。 从花丛间窥见的第一眼,竟是都觉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一个个心猿意马了起来。 若能得此绝色,怕是那凌霄宝殿请他去坐他也不会挪步半分。 “姑娘,可是方才吓到你了。” 为首者的青年率先下马,温声靠近道。 第155 登徒子 观他们神色,便知不妙,王晚晴并未开口只轻颔首示意,起身背起放在一旁的背篓,意欲离开。 见状,来者侧身拦住去路,挑眉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同好友狩猎时追赶一只白狐至此,不想惊扰了姑娘。” 似笑非笑的公子声色温和,只是那双眼中透出来的欲色,告诉她那还算俊秀的皮囊下中的所思所想。 登徒子。 王晚晴心中泛起嫌恶,但不敢表露声色。 从衣冠上来看,来人怕是背景不小。数里开外又是那常用来宴请宾客的雅处,怕是都是官家子弟。 她在此处也曾听闻他们的作风,虽自诩为名门之流,但私下里偷鸡摸狗,狎妓养奸之事也是不少。 那公子约二十出头,并未意识到面前的这位瞧着年纪颇轻的少女已然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干净,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身后候着的仆从,不动声色的又近了几步道: “姑娘怎孤身在此?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可不好了。” 不待她答,一道粗长的声音便从他的身后传来。 “和她废话些什么,压在地上咱们兄弟几个轮流玩上几遭不就成了!” 那人下了马,也正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角横着一条褐色的伤疤,狰狞无比。 他连掩盖意图的话也半点都不愿说,大步地往前,目光直接粘在了王晚晴身上。 “这是何意?” 为首的公子挡在王晚晴身前,拦住了那冲过来的人,冷声道:“我等又非欺男霸女之徒!” 此话一出,周围似乎静了,或是说呆住了,被拦下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姓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人笑得狰狞,连眼角的疤痕都深了些,“想独吞可不能只拦着我,还得问问后面的那些兄弟们啊……” 又是几下重物落地声,那几个原本还在马上的锦服高冠的青年翻身下马,缓缓围了过来,神态各异。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少女身上。 虽说并未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也想分一杯羹。 既然对彼此的脾性心知肚明,如此绝色美人怎会只有自己动心,与其闹起来,谁也得不到便宜,倒是不如一起快活。 “你!” 拦在王晚晴身前的公子声音提高了几度。 “吴兄,你要怪别怪我们,去怪那个砍了你叔父脑袋的王氏玉郎。要不你在泗水郡这地界还是说一不二的。” 眼角有烫伤的男子发话,目光便越发放肆,从面前少女的朱唇滑至琼颈,又从酥胸落至纤腰,眸色深沉。 被唤做吴兄的公子面色通红,语噎半响,竟是半点说不出话来,只是脚下半步未退。 “少装正人君子!你手上的污糟事也未见得比我少多少……”见他不动,男子用弓抵在了他的胸口上,形势瞬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王晚晴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梳理着目前的状况。 他们有马匹,人多势众,且此地还算开阔,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机会低得很。除非将其引入深林中,弃马舍众,才有机会。 争执之际,一朵朱红色的花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落在王晚晴眼前。 朱槿花。 她暗中窥视着周围,佯装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背后触及那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苦楝树。目光轻抬,便窥见了那隐匿在繁茂叶片间的人影。 他眸中带着怒意,但更多的是杀意。 王晚晴合上双目,缓缓摇头。 他们身份贵重,又带着这样多的人,手中还有利器。动起手来,也未见得会处理得干净,若不甚是有一人逃脱,不知后头又会引来多麻烦。哪怕将他们一个个都灭了口,那这凭空失踪的贵公子们背后的氏族怕是会将泗水郡给翻过来,更何况王家正在盯着她。 “我愿意服侍各位贵人。”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她像是认命般双膝委地,低声道: “只是家中母亲重病,我来此不过是听闻此处有热泉,想采些硫磺入药救我母亲,还请贵人们允许我采药后再来服侍。” “哈哈哈”男子收起了弓,对面前那还赤红着脸的人笑道:“吴兄,看见了吗?这个小女子可比你要识时务得多。” 他笑得松快,推开了面前已然有了颓势的手,蹲下身来,捏住王晚晴的下巴,“美人,没想到你连声音都如此好听。要不你求求我,我说不定给你个侍妾的名分,让你跟着我。” 话落,他忽觉背后发凉,似乎是头顶悬着一把刀。抬头一望,却只见在树枝间跳跃的鸟雀。 “民女不敢高攀。”王晚晴扭过头去,低声道:“只求贵人能允我去采些硫磺……” “哈!” 见她有几分烈性,男人饶有兴味,松了松手腕道:“硫磺倒是也好办,你若是今日能让我们乐一乐,那什么奇珍异宝都是会有的!” 说着便要去扯她的领口。 “请贵人止步!” 王晚晴往后倾去,靠在苦楝树侧,手中举着一块地上的碎石抵于脸颊:“我也听闻贵人们的脾性,今日过后小女子不知会不会有命回去,那硫磺怕是小女子唯一为母尽孝的机会,还请成全。” 她目光坚决,“否则,小女子亦是不会让各位贵人尽兴。” 语毕,那石上利角便在雪白的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腮边滴在裙角,像是朵凌寒而绽的梅花。 见美玉就要碎在眼前,周围人皆惊,往后退了几步,欲先安稳住她的心神,再图打算。 “我只不过是个小女子,各位贵人见多识广难道还惧怕我一个小女子吗?” 见他们还有犹疑,王晚晴低眉,眸色浅淡含着些许水光,似有落泪之迹。 她容色极美,又是如此垂泪之相,虽依旧有疑,男子不禁软了声音,道:“念在你的这份孝心的份上便遂了你的愿,不过我得派人跟着你。” “谢贵人成全。” 她扶着旁侧的苦楝树起身,虽是如此说,可手中的石块并未放下依旧抵在颊边。 男子挥了挥手,数个随从便恭敬的站了出来,行礼后便绕到了王晚晴身旁,像是护着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左右围着她。 留神数了数,只有五六个人,且前路山野漫漫,杂草横生,若要逃脱极其容易。 紧绷着的心松了一瞬,王晚晴庆幸于那捧放在竹篓的山花遮挡住了内里装着硫磺的罐子,不至于露馅。 只是转身的那一瞬,回到马上的男子忽然出声道:“站住!” 第155 登徒子 观他们神色,便知不妙,王晚晴并未开口只轻颔首示意,起身背起放在一旁的背篓,意欲离开。 见状,来者侧身拦住去路,挑眉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同好友狩猎时追赶一只白狐至此,不想惊扰了姑娘。” 似笑非笑的公子声色温和,只是那双眼中透出来的欲色,告诉她那还算俊秀的皮囊下中的所思所想。 登徒子。 王晚晴心中泛起嫌恶,但不敢表露声色。 从衣冠上来看,来人怕是背景不小。数里开外又是那常用来宴请宾客的雅处,怕是都是官家子弟。 她在此处也曾听闻他们的作风,虽自诩为名门之流,但私下里偷鸡摸狗,狎妓养奸之事也是不少。 那公子约二十出头,并未意识到面前的这位瞧着年纪颇轻的少女已然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干净,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身后候着的仆从,不动声色的又近了几步道: “姑娘怎孤身在此?若是遇见什么危险可不好了。” 不待她答,一道粗长的声音便从他的身后传来。 “和她废话些什么,压在地上咱们兄弟几个轮流玩上几遭不就成了!” 那人下了马,也正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角横着一条褐色的伤疤,狰狞无比。 他连掩盖意图的话也半点都不愿说,大步地往前,目光直接粘在了王晚晴身上。 “这是何意?” 为首的公子挡在王晚晴身前,拦住了那冲过来的人,冷声道:“我等又非欺男霸女之徒!” 此话一出,周围似乎静了,或是说呆住了,被拦下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姓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人笑得狰狞,连眼角的疤痕都深了些,“想独吞可不能只拦着我,还得问问后面的那些兄弟们啊……” 又是几下重物落地声,那几个原本还在马上的锦服高冠的青年翻身下马,缓缓围了过来,神态各异。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少女身上。 虽说并未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也想分一杯羹。 既然对彼此的脾性心知肚明,如此绝色美人怎会只有自己动心,与其闹起来,谁也得不到便宜,倒是不如一起快活。 “你!” 拦在王晚晴身前的公子声音提高了几度。 “吴兄,你要怪别怪我们,去怪那个砍了你叔父脑袋的王氏玉郎。要不你在泗水郡这地界还是说一不二的。” 眼角有烫伤的男子发话,目光便越发放肆,从面前少女的朱唇滑至琼颈,又从酥胸落至纤腰,眸色深沉。 被唤做吴兄的公子面色通红,语噎半响,竟是半点说不出话来,只是脚下半步未退。 “少装正人君子!你手上的污糟事也未见得比我少多少……”见他不动,男子用弓抵在了他的胸口上,形势瞬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王晚晴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梳理着目前的状况。 他们有马匹,人多势众,且此地还算开阔,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的机会低得很。除非将其引入深林中,弃马舍众,才有机会。 争执之际,一朵朱红色的花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落在王晚晴眼前。 朱槿花。 她暗中窥视着周围,佯装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直至背后触及那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苦楝树。目光轻抬,便窥见了那隐匿在繁茂叶片间的人影。 他眸中带着怒意,但更多的是杀意。 王晚晴合上双目,缓缓摇头。 他们身份贵重,又带着这样多的人,手中还有利器。动起手来,也未见得会处理得干净,若不甚是有一人逃脱,不知后头又会引来多麻烦。哪怕将他们一个个都灭了口,那这凭空失踪的贵公子们背后的氏族怕是会将泗水郡给翻过来,更何况王家正在盯着她。 “我愿意服侍各位贵人。”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她像是认命般双膝委地,低声道: “只是家中母亲重病,我来此不过是听闻此处有热泉,想采些硫磺入药救我母亲,还请贵人们允许我采药后再来服侍。” “哈哈哈”男子收起了弓,对面前那还赤红着脸的人笑道:“吴兄,看见了吗?这个小女子可比你要识时务得多。” 他笑得松快,推开了面前已然有了颓势的手,蹲下身来,捏住王晚晴的下巴,“美人,没想到你连声音都如此好听。要不你求求我,我说不定给你个侍妾的名分,让你跟着我。” 话落,他忽觉背后发凉,似乎是头顶悬着一把刀。抬头一望,却只见在树枝间跳跃的鸟雀。 “民女不敢高攀。”王晚晴扭过头去,低声道:“只求贵人能允我去采些硫磺……” “哈!” 见她有几分烈性,男人饶有兴味,松了松手腕道:“硫磺倒是也好办,你若是今日能让我们乐一乐,那什么奇珍异宝都是会有的!” 说着便要去扯她的领口。 “请贵人止步!” 王晚晴往后倾去,靠在苦楝树侧,手中举着一块地上的碎石抵于脸颊:“我也听闻贵人们的脾性,今日过后小女子不知会不会有命回去,那硫磺怕是小女子唯一为母尽孝的机会,还请成全。” 她目光坚决,“否则,小女子亦是不会让各位贵人尽兴。” 语毕,那石上利角便在雪白的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腮边滴在裙角,像是朵凌寒而绽的梅花。 见美玉就要碎在眼前,周围人皆惊,往后退了几步,欲先安稳住她的心神,再图打算。 “我只不过是个小女子,各位贵人见多识广难道还惧怕我一个小女子吗?” 见他们还有犹疑,王晚晴低眉,眸色浅淡含着些许水光,似有落泪之迹。 她容色极美,又是如此垂泪之相,虽依旧有疑,男子不禁软了声音,道:“念在你的这份孝心的份上便遂了你的愿,不过我得派人跟着你。” “谢贵人成全。” 她扶着旁侧的苦楝树起身,虽是如此说,可手中的石块并未放下依旧抵在颊边。 男子挥了挥手,数个随从便恭敬的站了出来,行礼后便绕到了王晚晴身旁,像是护着什么稀罕物件似的,左右围着她。 留神数了数,只有五六个人,且前路山野漫漫,杂草横生,若要逃脱极其容易。 紧绷着的心松了一瞬,王晚晴庆幸于那捧放在竹篓的山花遮挡住了内里装着硫磺的罐子,不至于露馅。 只是转身的那一瞬,回到马上的男子忽然出声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