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涯俱是转蓬身》 第1章 任务 “好剑法!这便是叶钧的归墟剑吗?” 薛枕心道不妙,忙施暗器脱身。毕竟只与对方一交手,那凛凛剑风直扑面门,剑势如潮吞寂夜,心下已自知不是敌手。 明嘉靖三十四年秋,薛枕接到任务,要潜入皇宫西什库。当时,他已从上家口中得知,叶钧也在宫里的消息。但仗着自身轻功了得,他倒有脱身的把握。 虽然叶钧年少成名,被《即墨玄英榜》列为第一剑客,不久却销声匿迹,不问江湖。 但如今得知这第一剑客竟藏身宫墙,成了腾骧卫镇抚使,薛枕倒是技痒。想来这皇城宝库是得走一遭的,这大内高手更是要试个高低。 于是,他身着黑衣,面掩玄布,趁夜色越过了重重宫闱,身法腾挪间避过了所有巡值侍卫,径入西什库中。 自明正统年间,皇城内建了十间存放器物的府库,便是这西什库。 其中丁字库,主要存放生熟建铁之类。而铜铁胶漆之物,在西什库中着实算不得值钱。 甲有奇材珍药、乙有皇家御纸、丙有罗棉荒丝,随手检点俱是财路。但薛枕偏偏驾轻就熟,选中了丁字库。 无他,任务罢了。 薛枕也不知上家是哪来的消息,说丁字库里有一方青铜碎片。碎片一面平整,一面篆刻文字,倒是好认。 他轻易废了库门大锁,进去后巡箱检柜,终于在西北墙角一口堆满灰尘的大箱里,找到了东西。 那碎片铜色古青,约有一尺见方,两指宽厚。若非其一面篆刻有字,薛枕也不能从那一堆铜铁古件里,辨认出来。 拿到手里,薛枕仔细观瞧,见碎片四周断口错落粗糙,似乎是迸裂所致。而其上篆文并不完整,也不知原本是什么模样,如今裂成几块。 但看篆文,薛枕嗤笑一声,直呼看不懂。那文字密密麻麻,似字非字,又似一只只飞舞的凤鸟,不明所以。 薛枕也不多想,当即取一块布将其包裹,斜背在背上。 将库门洞开,薛枕即大步迈出。 见门外空无一人,算来还没有半炷香的功夫。侍卫想必还没巡查到这儿。 他也不走,就在门口负手闲踱,时而望望月,时而看看花。终于,叫他等来了一队巡查的侍卫。 猖狂!着实猖狂! “什么人!” 侍卫大喝一声,皆拔刀要来捉拿。 薛枕左奔右突,仗着身法灵动,竟无人能近得他身。他走瓦攀枝,嚣张至极,更不走脱,却反向宫围深处越去。 喊拿声渐渐喧杂,自然惊动了更多内卫。 不多时,消息报至卫所。 当值内卫百户何书则不由惊骇,忙招呼一同在场的白璧考、谢灵冲二人,赶去处理。 今夜那二人本不当值,原本只是备了些饭菜与何书则小聚。却不想遭遇了此事,白璧考欲哭无泪。 要知道宫围禁地的安防,是由他们内卫负责。如今却闹了贼人,可不是他们三个百户担待得了的。原本不当值还事不关己,可偏偏今夜却又在场。 没时间细想,三人已看到了黑衣蒙面的薛枕。 何书则率先出手,斜撩一刀虚招,上步便使左手去拿薛枕右臂。 薛枕右肩一挣,化解了对方擒拿,步法变动中,即用鞭手打向其眉间。何书则略一昂首避开,又见薛枕腕掌猛沉,实实打在其颔下喉间。 何书则吃了一击,不由倒退几步,心中诧异起来。 “身法竟能练得如此诡异!” 何书则被另外二人扶住,刚稳住身形,便见薛枕已借势退出十余步外。 侍卫们严防死守,把几个百户与薛枕围在其中。 薛枕也不慌忙,悠闲打量了一下何书则几人。 几人身着华服飞鱼蟒,腰佩铜牌纹云雷;一口宝刀是厚背薄刃,果真威风凛凛。 薛枕眼尖,看到了云雷铜牌,认得牌上篆字是“驾牌”,朗声大笑道:“好家伙!惊动驾前内卫了。” 见他如此嚣张,白璧考抬手便飞出两枚铜钱。谢灵冲也有默契,几乎同时出刀,与白璧考夹击而去。 薛枕赤手空拳,凭借着轻身功夫的优势,竟在两名大内高手之中,显得游刃有余。 数个回合之后,何书则见未有胜算,也提刀参战。 这一来,薛枕也变了策略,不再贴身缠斗。任那三人刀法凌厉,却无奈薛枕步走龙蛇。 忽然,阵外利剑破风,一个低沉声音疾喝: “看我来!” 剑未至,杀气已盛! 薛枕察觉动静,不再缠斗。而那三人闻言也疾退一旁,收了刀锋。 来人运剑迭步探出。薛枕警惕看清,防着剑势,虽偶尔出掌弹开剑身,却也一时被压制难逃。他不由心道不妙,意识到来人正是叶钧! 叶钧不愧第一剑客之称。 剑动风梢静,声呼鞘不鸣; 飞沙迭去影,草木恸刀兵。 忽一剑,挑刺如飞鱼出海;忽一剑,横削如走豹掠食;忽一剑,斜劈如蛮熊落掌;忽一剑,陡转如鹊鹞翻身。 剑花笼罩无间,薛枕被逼得步步紧退。 突然,叶钧剑势开合,刺向薛枕面门。薛枕侧身出手,探指在颈间夹住锋刃,一抵一弹,蒙面的黑布被剑锋挑飞。 薛枕也顺势翻出,抬手发射两枚袖箭,借此拉开距离。 第2章 路引 薛枕开始明白,什么是第一剑客的含金量。 如果说方才独自迎战三名内卫,薛枕尚有余力,那么此刻独自面对叶钧一人,便该说力有不逮了。 毕竟叶钧的成名剑法——归墟剑法,据传是洪武年间,剑神少瀚离所创的最后一门功夫。 后来少瀚离归天,剑谱遗失在外,其传人亦不得要旨。而百余年后,叶钧得此大机缘,剑法大成,杀尽仇敌。 便是剑神传人,亦不得不承认其第一剑客之称,是实至名归。 见此事已惊动了内卫高层,薛枕心中暗喜,一切皆在计划之中。但叶钧的实力,却也比他预料的更为恐怖。 薛枕扫视一圈,见谢灵冲三人分散各处掠阵,外围更有禁卫团团围住,心下便规划了脱身路线。 他也知道,若再与叶钧缠斗下去,小命难保。 毕竟真正的高手搏命,生死也只在瞬间。 当然,薛枕觉得叶钧称得上高手,自己在对方眼里也该不俗。至于叶钧是不是这个看法,谁知道呢? 说到底,刚才三名百户也没缠斗多久。薛枕更多是仗着身法应对,并未真正占了上风。 叶钧看清了薛枕面貌,也是个剑眉星目的爽朗少年。 “可惜了,你该有大好前途的,但没机会了。” 叶钧冷冷说着,脚下已大步流星奔去。薛枕料定他要跃起运剑下刺,当即足下运劲一蹬,退后了几步,又急转身往北侧何书则袭去。 何书则横刀在前。 叶钧也疾步刺剑,往北侧接应。却忽见薛枕陡转一翻,身形竟比之刚才更快,直探掌打向南侧的谢灵冲。 谢灵冲不待其靠近,上步迎敌连出两刀,却刀刀落空。还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被鬼魅般的薛枕一掌托中下颌,胸前又紧跟着挨了一肘。 饶是横练功夫了得,这一击也该吃痛。谢灵冲只觉得胸中一闷,喉头大口晦气吐出。 又见薛枕起掌如云,左手已拿住谢灵冲右手腕部,右手便要打后者肩关节。 这是要废了其用刀的右手啊。 见得谢灵冲被制住,侍卫们有些要往里冲,而叶钧几人也及时反应,都要来救。 这却正中薛枕下怀,见众人行动,他把谢灵冲一压,借势翻出又凌空踏了几步,便脱了包围。 他走壁飞檐上到墙头,转身正要得意大笑,不料被白璧考飞出两枚粉丸,结结实实打在额头。 那粉丸用薄纱随意包裹,一经打中便迸散开来,把薛枕笼罩。 薛枕一惊,忙施展轻身功夫,遁入夜色。 “没事?” 白璧考见谢灵冲被扶起,还一副吃痛的模样,不由担心询问。 谢灵冲摆摆手。 那边叶钧已经开口问白璧考:“你刚才用的,是附骨粉?” 其实叶钧也看得明白,这一问也就是图个心安。但凡白璧考用的,不是其独门追踪的附骨粉,都得被叶钧训斥一顿。 毕竟进到宫里,他肯定不会带着毒药。 他们腾骧内卫属于锦衣卫,是锦衣六卫之一腾骧左卫旗下所设。对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他们不陌生,自然不敢蠢到如此行事。 而白璧考用的暗器,除了铜钱便是附骨粉丸。 这是白璧考的独门调制,一经迸散便沾衣附肉,无孔不入;随后附骨生香,只要放出其特别饲养的蜂群,谁都无所遁形。 “我这就出宫,放蜂群去追查贼人。” “去。”叶钧抬手一挥,转向何书则道:“何百户,你刚才可看清了贼人样貌?” “看个大概,属下马上命人画出张榜。” “等等!”叶钧心中也有计量,此事出在他们内卫手上,后果可大可小。 若在短时间内解决此事,凭左都督、兼掌锦衣卫印的陆炳大人在皇上那儿的份量,或许能压得下来。可若张榜发文,弄得人尽皆知,便不好收场。 “你把画像弄好,分发到宫外叫秘卫探查即可。” “可贼人轻功如此诡异,其他人怕是很难拿下。”何书则所虑很有道理。 叶钧闻言皱眉,沉吟片刻说道:“这功夫看着像是天山派的牧鹤踪、簪云手。我倒是知道一人,或许可用。” 吩咐完毕,各自告退。谢灵冲也被侍卫扶着出宫。 叶钧随后命人唤来库房官吏,清查西什库一应物品,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对方胆敢夜闯皇宫。 而薛枕那边,他被附骨粉呛得喉咙发痒,肺里更不好受,干咳着躲进了事先找好的落脚点。 “我以为你不会下狠手。” 黑暗中走出一人,长袍宽笠的看不清是谁,但这声音薛枕认得,正是给他下达这次任务的人。 “不狠点,我可就折里边了。” “那个百户刚被人带出宫,我看见了。他叔父是翰林院的谢棠,你要是下手再重点,这事就很难善了。” 说着,他递过来一份路引。 薛枕见状接过,心里也是古井无波。他不怀疑上家的能力,要搞一份路引不是难事。毕竟如今的路引管制,不比洪武朝那般严格。 他也早知道这个任务之后,京城是不能呆了。 只是当薛枕把那方青铜碎片拿出来,对方却没接手,而是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说道:“这玩意儿你得送出去,路引也只到应天。你到了就去找江宁县令,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薛枕掂量着那一袋银子,约有几十两。 “事情办完,少不了你的。” “好说,我替你们办事,也不是只求财。” 第3章 鸟篆 天一破晓,城门口便可通行。 薛枕拿着路引,装作商人出城。 此时腾骧卫还没把消息发榜,城中秘卫虽然得到消息探查,却也料不到薛枕居然拿着路引大摇大摆离开。 叶钧那边彻夜未眠,等库房官吏清点完毕,已是卯时。 他看着送呈的结果,一时没有头绪,便调取了那方碎片入库时的造册记录。 这一看,他更是一头雾水。 因为根据造册所载,此物是天顺年间入库的,距今已有九十多年,一直在库房里无人问津。 而细看来历,写的是“南直隶铁尚饶献宝”。 献宝?一破铜片? 看着造册里画的东西,叶钧不免嘟囔,却又觉得上面的纹路似曾相识。 忽然,他想起数月之前,锦衣卫接到的几个凶案:在太行山、嵩山、鄱阳湖、梅岭古道等地,先后发生巡检司弓兵被杀。 当地官府调查无果,上报朝廷,受到兵部刑部重视,后来任务给到锦衣卫北镇抚司。 虽然叶钧等人负责内卫,职责不同,但猜测命案会涉及武林中人,他也有所留心。因此他才有印象,在那些尸体附近都有留下奇怪符文,便与这铜片纹路类似。 如今再细想,这其中大有联系。当即,叶钧匆匆出宫。 而昨夜先行离开的白璧考,一回到住所便直冲蜂箱而去。 他这住所是在深巷之中,竹木搭构,门亭上书:抱琴小筑。 小筑不大,但也雅致,栏前花是凌霜客,庭下木植剪雪君。 倒不是说白璧考是个雅人,他只是借住在此而已。 同宿还有个俗人酒鬼,乃腾骧卫千户图一醉。 图一醉负责京城里的秘卫,平时不用入宫。其职责又与北镇抚司有所重叠,遂乐得不太管事,整日拿着个酒葫芦。 他在庭院喝酒吹风,见白璧考急冲冲去开蜂箱,当即知道有事发生。 那朦胧醉眼猛然睁开,便起身询问何事。白璧考一一说着,将蜂王装到一个小竹笼里,然后循着蜂群飞去的方向追赶。 图一醉闻言思索片刻,却没有随白璧考出发,而是发出信号召集秘卫。 将探查任务下达之后,图一醉叫住一名秘卫,交给他一封信件,说道:“即刻将信件送往西安,不可耽搁。” 至于这大半夜的,他该如何出城,图一醉不关心。毕竟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交代完毕,图一醉兀自在院中喝酒,他要等叶钧。虽然料定叶钧会来,却也不知要等多久。至于叶钧来的目的,图一醉早有安排。 直等到东方既白,小筑里一人推门而出。 原是个桃李年华的妙女子,真的是: 眸涵水月清犹净,发绾霞云散更松。 她一眼即看到院中的图一醉,叫道:“图大哥,你昨夜一宿没睡吗?” “你醒啦。”图一醉放下酒水,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煮些面食,你快洗漱一下来吃。” 这女子名唤蓝梦,图一醉视之如同胞妹。 “那可要多下点,我也饿着呢。” 还不待蓝梦接话,门外已响起一个低沉声音,原是叶钧刚好过来。 “叶大人来了。”蓝梦眉眼含笑打着招呼,便走到图一醉身旁,细声说:“你们谈事,厨房里我来就好。” 见叶钧进门,图一醉也知缓急,遂指着庭院石桌石椅,请他随意。 两人坐定,叶钧拿出造册。图一醉只一眼,便看出端倪,但重点却和叶钧不同。 他注意到的,是“铁尚饶”三字。 “南直隶铁尚饶献宝?”图一醉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句话。因为那些篆字纹路,他之前调查命案时已经了解过。 “这些图案是先秦之前的一种文字,叫做鸟篆。不过我目前还没有找到能看懂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些?”叶钧不由好奇。 “数月前,太行山一带有个大案,北镇抚司管了。一直没有头绪,陆大人便叫我帮着调查。”图一醉说着,喝了一口酒。 叶钧见他戛然而止,不由好气。他当然知道陆炳找过图一醉调查,他好奇的是这个线索从何而来。 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图一醉一愣。待叶钧快抓耳挠腮,问他然后呢?他这才悠悠说来。 “所以我去了即墨城,即墨诸葛衡号称百晓诸葛,门人遍布天下。江湖上的情报,他比我们有用。” “所以,这个什么鸟篆,他就卖你一半?” 即墨城的百晓诸葛,叶钧自然知道。毕竟把自己列为第一剑客的《玄英榜》,就是此人手笔。 只是叶钧不解,既然能认得是先秦的鸟篆,怎么就看不懂内容呢? 第4章 江湖 叶钧心里想着之前的命案,与昨夜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当务之急是看懂这些鸟篆。 而图一醉却有其他想法。 他比叶钧大个几岁,年少时也闯荡过几年。不似叶钧,年纪轻轻遭逢变故,而后蛰伏苦练。待一朝功成,大仇得报,正该是年少成名,恣意江湖之时,却淡然隐退。 所以对于江湖,叶钧是不如图一醉熟悉的。 图一醉行走江湖之时,名门正派都看重个师承。其实如今也没多大变化。 以至于武林中,不乏沽名钓誉之辈。而偶有哪个,真的是威名赫赫,誉满江湖,则哪怕百年之后,还有不知隔了几代的徒孙拿他说事。 比如这个铁尚饶。 据说是诸葛衡的师公。 图一醉去即墨城调查时,给他消息的是诸葛衡一个小徒孙。 见他办事精细、言谈聪敏,蓝梦便夸他:“好伶俐的孩子,难怪能被百晓生派来做事。” 那孩子道:“让姐姐见笑了,只是师门日常训诫,不敢辱没先贤罢了。我们太师公,还曾得尚饶铁公指点,那可都是誉满江湖的侠士。我们做后辈的,更该时时省勉。” 听了图一醉谈及这事,叶钧心里暗暗琢磨。 “原来这铁尚饶是距今快百年的高手,更是当时誉满江湖的侠士。” “那当时的皇帝哪点值得他献宝?”不过这也就只能自己琢磨了,可不敢说给图一醉听。 虽然当时的皇帝御驾亲征被瓦剌俘虏,后来又残害忠良,但毕竟与当朝天子是一脉相承。 胆敢非议,恐有大祸。 “你说铁尚饶当年献宝,是什么情况?” “太久远了,即便是诸葛衡也不一定知道。”图一醉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不过我年轻时,听过一个传闻。” 据传,铁尚饶的父亲名唤铁铉,在永乐帝龙兴之时被诛。而铁尚饶因此发配从军,之后脱逃,所以改名换姓,漂泊半生。 等到朝廷开始宽赦靖难遗孤,才改称铁尚饶。所以他虽年少任侠,也鲜有人知。 不过这个传闻,却听得叶钧更加摸不着头脑。 倘若传闻是真,他实在想不通铁尚饶为什么献宝,以及所献的这个铜片有什么深意。 他更想不通,昨夜贼人为什么要偷这东西。 “看来我得去即墨城探个究竟了。”叶钧当下拿定主意,又对图一醉说:“我还得跟你借个人。” “你要梦儿同行?” 也不怪图一醉如此揣测,谁让叶钧刚说要去即墨,又说得借个人。他这边可不就只有蓝梦,前不久陪他去过即墨嘛。 见图一醉误会,叶钧忙摆手:“哪敢有劳蓝姑娘。我记得你还在陆府的时候,身边有个小兄弟?” 图一醉知道他说的是马坤。 马坤自十岁那年被陆炳收留,之后和蓝梦一起在陆府养大。 数年时间里,马坤一直想去找他那渺无音讯的师父。他一个人钻研师父留下的功法,竟有不小进境。 而他师父留下的,正是天山牧鹤踪。 昨夜图一醉听了白璧考所言,当即意识到马坤是对付薛枕的最佳人选。 可惜马坤前不久,正巧从一队西安来的商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他们离开西安时遇到伙山贼,是一个功夫很好的老瘸子救了他们。他们问了恩人名姓,知道对方自称一寒翁。 一寒翁,功夫很好。 马坤的师父叫陈一寒,当年武林之中也排得上号。 这个线索马坤不想放弃,于是便动身去了西安。 昨夜图一醉差人往西安送的信件,便是要召回马坤。他把情况都说与叶钧知道,如今等马坤接到信再赶回来,少说半月时间。 “贼人中了附骨粉,白璧考不会跟丢的。他会沿途留下信号,你先带人和他会合,不要打草惊蛇。等马坤回来,再部署捉拿。” 这时,蓝梦端来两碗面汤。叶钧见状也停下议事。 图一醉抬头看了一眼蓝梦,又询问叶钧需不需要蓝梦同行。 叶钧赶忙摆手。说道:“路途颠簸,还是不麻烦蓝姑娘了。我虽然没去过即墨,但各处都有锦衣卫的暗桩,耽误不了。” “叶大人要去即墨?”蓝梦闻言有些欣喜,她还记得上次去,同图一醉看的海景: 潮生若雪堆如玉,岭卧沧涛枕碧流。 她转而问道:“那图大哥也去吗?” “他有其他安排。”叶钧见蓝梦欣然欲往,不想让其败兴便邀请道:“若蓝姑娘愿意,可陪我再走一趟。” “啊?”蓝梦闻言有些失望,正要询问图一醉这边是什么安排。 图一醉却直接答应下来:“即墨那边有你在,梦儿跟着也安全。而且百晓生门下的人,梦儿也认得几个,帮得上忙。” 图一醉如此安排,自然是不希望蓝梦随他追捕飞贼。 相较之下,即墨一行不仅没有危险。而且有叶钧陪着,图一醉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第5章 离京 图一醉敲定了计划。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叶钧蓝梦也没法反驳,说得确实在理。 毕竟安排蓝梦过去,对行动是有帮助的,这叫于公有益。 见二人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图一醉心下放松,当即招呼叶钧吃面。 却说叶钧离开抱琴小筑之后,便去了陆府将此事告知陆炳。 而抱琴小筑之中,唯有图一醉与蓝梦独处。 蓝梦有些不解,为何图一醉要安排自己同去即墨。 对于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小心思,图一醉自然不会吐露。而表面上的原因,也无需多说。于是图一醉便对蓝梦说起了叶钧的过往。 叶钧年少不幸,举家皆亡,后来苦练成功,杀尽仇敌。一战成名的叶钧不再过问江湖武林,投奔陆炳,直至现在。 他自来到京城投奔之后,就不曾离京。图一醉担心他初涉江湖,或有凶险。所以让蓝梦跟着,有个照应。 蓝梦听着图一醉说这么多,总觉得不太可能。但有理有据的也不是不能理解,蓝梦只好应允。 闲叙不题。 那二人各自收拾好随身物品,按约定午后在城门碰头,一同出发。 腾骧卫有专用马匹,叶钧又专门为蓝梦挑选了坐骑。 牵着两匹马到得城门口,蓝梦早已等候在此,叶钧远远看到,便打招呼: “蓝姑娘,久等了。” “叶大人。”蓝梦闻言作揖。 她身着一件淡蓝色交领襦裙,裳短而裙长,衬得本就小巧的姑娘又添几分可爱。大袖宽敞,她作揖时近乎遮住俏颜。 叶钧走近,这才看清了她的打扮,心里微微一愣。他心道蓝梦常随图一醉外出,该知晓利落的衣着更方便行动才是。 却不想,自幼养在陆府的蓝梦,并非娇弱女子。与其样貌不符的是,蓝梦弓马骑射都不在话下。她马术之精,甚至不觉得这衣裳拖沓。 她没在意叶钧的小思绪,一把搭着马鞍便翻了上去。 见状,叶钧也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确实小瞧人了,还好没有说破。 上到马背,蓝梦不经意间瞥到了叶钧坐骑。 其马鞍后挂着搭包,是远行时储物用的。但叶钧的搭包上,还挂着一个窄长匣子。 蓝梦猜测里边是一柄兵刃,但又不太确定。因为叶钧的佩剑,此时就挂在腰间。 叶钧此行,没穿他的大红飞鱼服,而是穿着武备常服,但这也足以表明他的身份。所以他随身携带刀剑出现在京城门口,也没被守城侍卫按住。 蓝梦猜不出叶钧的匣子里带着什么,或许他出一趟门要带着两把剑? 不过她也没有细想,因为这似乎并不关她的事。 却说京城到即墨,打马要赶数日的路。 他二人走两京御道,经过沧州;又沿驿道过了滨州,命漕运衙门派出船工,送他们渡过黄河;便走官道,直奔即墨。 一路走来,所见与京城的繁华安宁不同。 前往沧州那一路,是京师连接九省通衢的要道,官文政令、行人客商皆由此交通。 沿途要塞虽设有巡检司,但也不乏山林凶险之处有盗匪劫掠过往。更甚者,盗匪收入微薄时还常常打家劫舍。 比不得京城啊,丢一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一两个官面上的人。又有几个胆肥没脑的,敢在京城生事呢? 可其他地界那就不同。 这不,叶钧二人初到沧州,途经天柱山时,见山道上一支商队押着几车货物,正匆匆赶来。 前头一辆马车,车里坐的该是东家;后头跟了数辆驴车拉货,左右随从看护。 见得他们行色匆匆,叶钧打马上前要拦住问话。 这一拦,直吓得马车车夫大惊失色,险些把马赶落山崖,所幸也是老把式了,好费劲才把车停稳。 东家高呼饶命,忙钻出马车捧着银两,要叶钧高抬贵手。 待看清叶钧打扮,那东家也明白这是衙门的人。至于具体是什么衙门,对他来说不重要。 “大人!大人救命啊!那山上有伙土匪!”东家三步并作两步,捧着银两求救于叶钧。 虽说官差剿匪安民,似乎是分内之事。但这个行商之人也懂规矩,求助时不吝黄白以表心意。 叶钧倒不是贪财之人,闻言便问道:“你是哪里的商人,可有损失什么?” 其实这样问,叶钧也是急着赶路,倘若他们没什么损失,以后再派人来剿灭山贼即可。但若真有什么损失,他也不好置之不顾。 “小的是岭南的商人,车上都是要送去京城的茶叶。倒没丢失什么……” 叶钧有些奇怪,这土匪劫道还挑三拣四不成?茶叶也不是便宜东西,怎么会放他们安全下山? “只是,我们还有人拖着土匪没下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到还有人在山上,叶钧也为之担心,当即回身看向蓝梦。毕竟图一醉让她跟来就是觉得安全,倘若在此有个差池,也是他所不愿的。 却不想蓝梦没有犹豫,正色道:“救人要紧。” 第6章 偶得 得知蓝梦的态度,叶钧心底很是欣赏。 这既要有勇敢的胆色,也需要一副侠义心肠。 否则,倘若蓝梦坚持不要节外生枝,直接赶路去调查铁尚饶的事,那也是为大局着想。 毕竟他们锦衣卫日常行事,都是以目标为重,以任务优先。又或者应该说,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 两人策马疾行,越过了商队,在滚滚沙尘之中很快便没了身影。 山道蜿蜒,草木掩映。 不多时,叶钧便听得前方“叮叮当当”地传来打斗声。 待走近了,便见地上已躺了几个,有衣革拥裘的匪徒,也有粗布麻衣的护卫。 而与匪徒打斗中,只有一个衣着鲜亮的剑客。 见得匪徒人多势众,那剑客堪堪招架得住,叶钧摆手示意蓝梦止步。 “蓝姑娘,你在此稍待。” “小心。”蓝梦见叶钧提剑下马,轻轻叮嘱。但其实她也不太担忧,她对叶钧的功夫还是很有信心的。 三下五除二,如刈麦伐薪,十几个匪徒在叶钧插手之后无不倒地。 那剑客力尽不支,瘫坐一笑:“大人好剑法!承蒙相救,我褚云岚铭记在心。敢问大人名讳,日后必报此恩!” “萍水相逢,贱名不值一提。”叶钧扶起褚云岚,说道:“坐我的马,你们的人在山道旁等你。” “有劳。”褚云岚也不推脱,他确实走不动了,连上马都是叶钧帮忙推着。 从蓝梦身旁经过,他略一拱手。又问叶钧:“大人是在北镇抚司高就?” “何以见得?”叶钧牵着马在前,没有回头,也不否认。 他这一身武备常服,懂的都懂。而民间传闻最多的锦衣卫,就是侦缉刑事、专理诏狱的北镇抚司。 至于什么腾骧、武骧,老百姓哪知道那么多。即便知道,怕也觉得是吃饱了撑的,搞这么多机构养这么多人干嘛?有这闲钱,多给百姓赈粮不好吗? 所以叶钧有此一问,也只是随口搭话。 “褚某时常护卫岭南的商队远行,也算长过见识。只是锦衣卫离开京城公干倒是少见。”褚云岚顿了顿,他观察着叶钧的反应。 也不是锦衣卫很少离京,只是他们一般都换了便服,低调行事。 “你倒是个胆大的人。寻常撞见我们的,无不惶恐。有几个敢如你这般说话?” “多心常惕惕,我何须惶恐。不过是自觉江湖上还有点人手,想为大人尽绵薄之力,权当报恩罢了。” 叶钧闻言爽朗一笑,他觉得这个褚云岚确实不错。 有道是言谈知品性,气骨见危亡。 但自己又有什么,是他能助力的呢? 叶钧此刻所虑,不过两件。一则是捉拿夜盗皇宫的飞贼,一则是调查百年前的铁尚饶。 这二者,连眼线密布的锦衣卫都得头疼,又岂是区区江湖势力能够解决的。 “你刚说,你是岭南的?”蓝梦突然想到什么。 “岭南潮州府。以后如有差遣,尽管到鸣鲸帮找我。”褚云岚确实很想报恩。 不过蓝梦突然的思绪,并不是求报恩,而是想着他自岭南北上,有一处地方或许知道。 见她突然说起岭南,叶钧也不知何故。但蓝梦接下来的话,就令他恍然大悟。 “从岭南到此,有处关隘叫做梅关。不知道公子可曾经过?” 梅关在梅岭之巅,如门户隔开赣粤两地,也是处商旅往来的重要关隘。 更关键的,是那里数月前出了命案,一队巡检司弓兵被人杀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周边一带应是人尽皆知。 此时叶钧也想到了这件事,看来先前图一醉奉命调查,并不止是关注了太行山一案。 如今听蓝梦开口,他也看向褚云岚。他并不抱有什么期待,只是想看看这位一心报恩的人,听到这多事之地,脸上会有怎样的尴尬。 然而出乎叶钧意料,褚云岚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大人是要调查梅岭官差被杀的事?” 见他一点就通,似乎还真能说个一二,叶钧一时哑然,想不到在这儿能偶得线索。 据褚云岚说,他这次经过梅关之时,也在意过官差被杀一事。毕竟他的任务是护送商队,任何安全问题他都要留心。 而想着前不久,古道上就见过血,他是更加警惕。 毕竟连官差都敢杀,还一次性屠戮了一整队。这凶手要是还躲在哪处山头,突然发疯杀了出来,岂不危险。 好在一切都是多虑,他们一队人马过了梅岭也没遇到什么。 但在凶案发生的那段路上,褚云岚却也注意到了当时打斗的痕迹。因为梅关古道是在梅岭上开山凿出来的,所以并不宽阔,两侧也多峭壁,出事之处不过六尺。 褚云岚一眼就在路旁峭壁上,看出了两种兵刃划过的不同划痕。 到底是武学世家啊,年纪轻轻便经验颇丰。 那些划痕在他人眼中也无甚区别,可他偏偏看出了刀痕与剑痕。 这个消息,由于图一醉调查时并未到场,更多关注的也是鸟篆,所以他并不知道。相应的,叶钧蓝梦也不知峭壁上还有痕迹。 至于说,地方官府有没有发现,谁知道呢? 当说出刀剑痕迹一事,褚云岚就察觉到了叶钧二人的诧异,当即有些得意。郑重说道: “官府的佩刀,刃弯如弓,所以砍也好划也罢,在峭壁上留下的都是首尾略浅、中间渐深的痕迹。而那处峭壁除了这种刀痕,还有较之更平直,且开端较陡的剑痕,这是用剑砍出来的。” 褚云岚顿了顿,觉得二人眼中应有仰慕之色,不由挺直了身子。 “而且除了砍的痕迹,那里还能看出刺、绞、点、递等痕迹。” “高手啊。”叶钧听完不自觉感叹。 “哪里哪里。”褚云岚拱手推托,脸上却满是得意的笑。 至于叶钧是在感叹凶手的剑法,还是感叹褚云岚的见解,只能说有些话没必要说破。 第7章 剑法 梅岭巡检司一事,虽然叶钧也有留意,但到底是北镇抚司的差事。 不说越权什么,只是内卫手头也还有大事。所以叶钧暗暗记下了褚云岚的线索,没再多说什么。 而这山道土匪一事,还没善后。打杀了十几个土匪不说,褚云岚那几个护卫的尸身也该处理。 于是众人一同去了河间府衙,由叶钧出面将此事告官。 见叶钧那身打扮,更在衙门亮出锦衣卫驾牌,可给知府吓个够呛。待听明白所有事情,知府大气不敢出,赶忙吩咐官差上山处理。 叶钧没刁难知府,那知府反倒是心有余悸。 毕竟那可是锦衣卫啊!这河间府在北直隶管辖之下,虽说出了京城,但往大了说也是天子脚下。 在自己治下盗匪横行,更让他们冲撞了锦衣卫,不说乌纱帽,丢个脑袋也是正常的。 叶钧没有在意他的惶恐,嘱咐好一切便与蓝梦要走。 这件事已经耽误了他们一天路程,所以和褚云岚等人拱手道别后,两人即打马出发。 他们离京数日,蓝梦不由记挂图一醉。 “也不知图大哥那边的事,进展如何了?” “等到了即墨,他的消息自然有人送来。” 对于图一醉那边的进展,叶钧是全不担心的。白璧考的附骨粉不曾失手,图一醉的武力也难逢敌手,只待马坤赶到,自然是手拿把掐。 至于说宫里面,此事虽大,也还有陆炳帮忙压着。嘉靖帝还是兴王世子时,陆炳就跟随左右。有这样的近臣在,锦衣卫的事情好办很多。 这一路叶钧更多思考的,是梅岭那些剑痕。 虽无亲眼看到,可叶钧见过褚云岚出手,所以相信他在剑法方面的判断。 “六尺古道?很难施展手脚啊。”心里想着梅岭之事,叶钧不由好奇凶手是如何用剑的。 如若是他,在狭窄之处用剑,会用刺、递等以腰送臂、以臂送腕的动作吗? 绞剑、点剑还可,变招在于转腕之间。 所以那人是不懂用剑?还是真的用剑如神了? “看来如今的江湖是能人辈出了。”思绪至此,叶钧无奈一笑。 察觉到叶钧在赶路途中,突然出现的这个表情,蓝梦有些不解。 “叶大人,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久居京城,难得出来一趟,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时。”叶钧没有说出真正心思,他可不想蓝梦误会自己忌惮后起新晋。 他这话说得暮气,但叶钧此时也才二十几岁。 他是嘉靖八年生人,父亲在当地县衙做拳脚教习,生活倒是无忧。 他从小也跟着学些拳脚,但也只是拳脚。 后来他知道父亲房中有本剑谱,却没见父亲练过;房里还有柄奇怪的剑,也没见父亲用过。 小的时候叶钧对此很是不解,父亲只说那是替别人代为保管。希望以后能轮到叶钧来为之保管。 可最终,一切并不如所愿。 在叶钧十五岁那年,县里武馆的人上门闹事。 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听来,说叶家有家传的宝剑秘籍,叶教习肯定是武林高手。这样的传闻存在久了,渐渐对武馆也有了影响。 不知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脸面。 武馆的人浩浩荡荡来到叶家,要与叶教习切磋。说得很好听,可挟枪带棒而来,明显不是善茬。 他们甚至扬言,若叶教习赌斗败了,要把那柄剑送到武馆,让县里人都看看武馆的厉害。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其父示意家眷进屋。看着父亲的眼神,年少的叶钧心里清楚,他是绝对不愿将那柄受人所托的宝剑交出去的。 所以在被祖母、母亲拉回屋之后,叶钧便悄悄拿了剑与剑谱,从后窗翻出。 他把东西远远藏好,想着对方即便人多势众,可找不到东西也该罢休。毕竟这些在外都只是传言,到时一口咬定没这些东西,还能怎的? 可他不知,世上的事情一旦沾了利益,就不能善了。 等他回家,一切都没了。 悲伤、绝望、恐惧的情绪吞噬了叶钧。 这是叶钧第一次触碰到血淋淋的江湖。 他躲了起来,没人再见到他。直到此事县衙里盖棺定论,贴了榜文说是流匪劫财杀人。 他明白,邻里所有人都不敢惹事,所以真相也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流匪?哪来的流匪,又去了哪儿?县衙不急,等以后剿到了一伙匪,那么很多积案也就一并销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样的无力感与悲愤夹杂,冲刷着叶钧既往的所知所学。 这就是江湖吗?一个个都不过是臭鱼烂虾,有些求生在江河看似自在,有些等死在鱼塘怡然自得。 终有一日啊,江河鱼塘的鱼都要被拉到市井之中,明码标价、以身荐俎。有些甚至是搭秤的。 在那一刻,叶钧不愿沉沦。 他不想做江湖里的一条鱼,他要上岸。 于是带着剑与剑谱,叶钧静静地走了。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他苦练剑法。 剑谱上写着《归墟》,其下一行小字写着: “气渊测以十二,汇之无底;贯以物外,动之有形。” 翻看内容,通篇是剑法图示,不再有文字心法。 这不由让叶钧发愁,莫非还有另一本调息运气的心法? 可他也不犹豫,当即按着剑谱上的招式练了起来。一招一式,既然没有标注调息之法,那就自己揣摩。 只是初用那柄剑,觉得太重。剑虽坚韧,却只在剑铓处开锋,剑身似乎锻打未成、坑坑洼洼,剑柄也只是用布条层层裹就。 好在,时间消弥了所有不适。 就这样与世隔绝一年之久,形同枯槁的叶钧屠了武馆三十四口。 县衙惊惧,悬赏拿人。一时间,拿赏糊口的武林人纷纷追杀。这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好手,也有名门正派的弟子,甚至有的是挂名在一些高官门下的上宾。 也就是这一战,让叶钧有了名列《玄英榜》的战绩。 逃脱之后他直奔京城,他要赌一个人的气量。那就是陆炳,一直吸纳武林中人为他所用。 甚至追杀叶钧的人里也有他的座上宾。 第8章 即墨 自从投奔陆炳,叶钧便远离了江湖。 一路到了如今从四品的镇抚使,他都在京城。若非觉得夜盗皇宫关系重大,他或许不会亲自离京,赶往即墨。 毕竟他已经不是俎上鱼了,而且久负盛名、令人艳羡。 真的是: 市井无闻悲荐俎,湖山偶羡露飞鳞。 如此,他自然是不想再卷入江湖了。 叶钧思绪万千,转而想起了山道土匪之事。他又觉得江湖上即便能人辈出,也依然是臭鱼烂虾多些。 赶了几日路程,他们到得即墨。 百晓诸葛的居所在即墨城南鹤山之上,面海而建。 两人牵马并行,叶钧马背上的匣子此时被提在手上。 他们请门卫通禀求见,便在门外等候。 蓝梦站在其门外,听着海潮海风,觉得万籁俱寂,浑然无我。 与上一次到此的安宁感觉不同,这一次有些寂寥。 或许是因为她自幼被图一醉带大的缘故。 同图一醉站在海边,苍茫寥廓中那一份安心与亲近,是此时没有的。 叶钧就站在蓝梦身后,看她吹着海风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那天蓝梦的欣然欲往。 此时他也被笼罩在海风海潮的声浪之中,他努力享受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海。 面前无边无际的海天,让他也感到万籁俱寂,万般皆无。 只是他的眼前,还有一个蓝梦。 不多时,门中出来一人,请他们入内。 层层门廊、深深庭院、叠叠高阁、步步阶梯。 诸葛衡的居所在山腰依山势而建,很是恢宏气派,门口牌楼上书“即墨山庄”,两侧楹联写道: 沧海鲸横,江湖到此蓬舟寂; 霜崖蚁战,岁月从来草木悲。 “不愧是武林中颇具分量的门派。”叶钧看着这完全不逊色于皇宫的山庄,心中暗暗感叹。 而他们两人也很快被领到正堂,接待他们的人长须玉面,似有仙风,正是即墨山庄赵缜,自号鹤须翁。 几人见面自报名号,皆拱手入座。叶钧问及百晓生,这正是他来此的目的。 鹤须翁闻言,抚须道:“叶大人倒不凑巧,诸葛师叔不在庄上。只是不知大人今日到此,是公干还是私交?” 叶钧和诸葛衡有甚私交?这不过是鹤须翁询问叶钧来意的场面话罢了。 叶钧以锦衣卫的身份登门,若说公干,那么是为了什么案子?与即墨可有牵扯?这都影响着鹤须翁接下来的应对,所以他要先探探口风。 叶钧也是见惯了朝中那些老油条,自然不顺着他的话说。 “江湖都说即墨的消息最灵通,赵先生何不猜猜我的来意,看我们以后能不能有所合作?” “哈哈哈哈……”鹤须翁长笑一声,反问道:“叶大人的这个我们,是指谁呢?” “自然是朝堂江湖,消息灵通者。”叶钧抛出锦衣卫这个朝堂情报网,来钓赵缜。他想看看,即墨有没有染指朝廷的心思。 若有,那么梅岭等案件留下的鸟篆线索、夜盗皇宫的青铜碎片、铁尚饶等杂乱的线索,就可以和即墨搭上关系。 若没有,那么叶钧才可以向他们询问铁尚饶的事情。 图一醉先前,只是向诸葛衡一个徒孙买了鸟篆的消息。即墨日常的情报买卖不少,所以叶钧也不觉得这会引起他们警惕。 见叶钧说话突然敞亮,鹤须翁却摆了摆手,他说道: “即墨立庄数百年,在前宋前元之时,也都是做的江湖买卖。朝堂消息就算了,要是江湖上有什么,叶大人倒是要多提携。” “提携说不上。我这儿还真有一则情报,想请赵先生估个价钱。” “请讲。” “有人盗走了铁尚饶的东西。”叶钧缓缓说着,却把事情说的含糊不清。而鹤须翁闻言愣了愣,问道:“叶大人,你说的是哪一位铁尚饶?” 毕竟铁尚饶过世至今近百年,怎的还遭了盗贼?鹤须翁都有些怀疑,不会是这位太师公的坟头被人刨了? “百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铁尚饶。”叶钧见鹤须翁的疑惑不像装的,便与他点明意思。 “是赵某的太师公?叶大人何出此言啊?”听得叶钧的来意是在近百年前的太师公身上,赵缜心下稍安。 “哦?铁尚饶和贵庄还有这等渊源?”蓝梦不等叶钧开口,适时插话。 “那当然了!” 这个渊源让即墨山庄的人很是自豪,所以蓝梦不想让叶钧说出得罪他们的话。但这话又必须说出来,才能引导赵缜主动说些铁尚饶的事。 而由她说出来又与叶钧不同,堂堂即墨鹤须翁总不会和一个无名小辈计较? 再者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陪同叶钧来的,赵缜也不好动气,只当是蓝梦没什么见识。 果然,赵缜正襟危坐,给两人说起了铁尚饶。 “我太师公是在成化元年,收我师公为徒的,当时他已经连续三次位列《玄英榜》第一高手了。”赵缜特意强调了一下三次。 “你们可别以为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肯定门人众多啊,他一生才收了三个徒弟呢。” “我师公本身也是家学渊源,这即墨山庄品评天下英雄,就是家传的事业。” 赵缜说起门派的光辉历史,也是滔滔不绝,想来这些事情应是他们入门学习的基础。否则哪能如此烂熟于心。 不过叶钧蓝梦也不打断他,一脸仰慕地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改换门楣,投入即墨呢。 见得如此,赵缜又接着说道: “当时太师公路过即墨,一眼就看中了我师公的根骨,要传衣钵于他。要说太师公那也是有识人之明,他的大弟子叫许知慵,你们知道?” 叶钧二人摇摇头,他见状说道: “当年江湖人称‘道隐四杰’之一,在我太师公仙逝之后名列《玄英榜》第一高手的许知慵,你们居然不知?” “略有耳闻,略有耳闻。”叶钧可不想听他介绍一遍许知慵,忙附和着说道:“那铁尚饶老前辈真是了得啊。” “可不!我们山庄的镇庄之宝你们总知道?” “凝墨尺。”蓝梦附和着,这事她还是知道的,在武林中可以算是即墨山庄的象征了。 “对!”见蓝梦知道,赵缜的神情又自豪几分。 “凝墨尺就是我太师公传下来的,和许知慵的秋泉剑一样,可都是英宗皇帝御赐之物。” “英宗?那个被瓦剌俘虏又夺门复辟的英宗?”叶钧闻言,心底开始揣摩,也没心思再细听赵缜吹嘘。 他心道:“那块青铜碎片是在英宗复辟之后的天顺年间入库,而赐予凝墨尺秋泉剑应该也是这个时间。” “天顺八年英宗死了,次年是成化元年,铁尚饶才来即墨。那么关于青铜碎片的事,该问问他此前的经历才对。” 心里盘算着,叶钧看了一眼还在称颂铁尚饶和即墨山庄的赵缜。 第9章 意图 “赵先生,扯远了。” 叶钧此时已有头绪,也是看赵缜如此滔滔不绝,有些不符他道骨仙风的形象,所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叶钧有意引导话题,便直截了当说道:“铁前辈曾向英宗皇帝进献宝物,不知赵先生可曾耳闻?” “献宝?”赵缜略一沉吟,抚须思考。 见他神情无虚,不似作假。叶钧也不婉转,直接和他说明了前因。 “贼人专门入宫,只偷了一方铜片?”赵缜听罢也觉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他参悟了叶钧来此的真正意图。 “大人,是在怀疑敝庄?” 要说有谁知道近百年前铁尚饶献宝一事,那么最有可能的非即墨山庄莫属。故而,即墨也最有可能清楚那铜片的价值,并去取回来。 叶钧闻言,坐直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发一言地看着赵缜。这让赵缜倒吸一口凉气。 要说以往也有锦衣卫登门,但那都是情报上的买卖,最多也就是赔本赚吆喝。这家大业大的,也还赔得起。 可一旦上了锦衣卫的嫌疑名单,那多大的江湖势力都是扯淡。 见叶钧一改刚才的和颜,赵缜忙起身作揖:“叶镇抚使!此事可说不得笑啊。” “赵先生,贵庄与铁尚饶渊源之深,又素来消息灵通。试问除了贵庄,还有谁能知道那东西在宫里的事?” “大人,这事年代久远,我们还真不知道啊!”赵缜忙撇开关系,转念一想又道: “真要说谁能知道,那也得是许知慵一脉!他是太师公大弟子,跟在其身边的时间更久,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又或者是三师公一脉。虽然入门较晚,可太师公晚年入郁洲山,收了三师公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其仙逝,也是被三师公埋葬在其郁洲山上。而且郁洲山不问武林纷争,确实是太师公最可能提起旧事的地方。” 见赵缜一股脑吐露如此之多,叶钧与蓝梦对视一眼皆轻轻点头。他们相信,此时赵缜不太可能说谎。 至于他提到铁尚饶的其他徒弟,叶钧一时也不能确定。总还是得调查一番才行。 只是今日话已至此,他们也不觉得还能从赵缜这儿得到什么了。 当下便要告辞,但又念及赵缜今日确实说了很多,很是配合。 叶钧也就客气一下,极尽场面话之能事与之辞别,以此来顾全其即墨山庄大弟子的脸面。 听得叶钧似乎放下了刚才的怀疑,鹤须翁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两人由鹤须翁陪同着,一路出到门口。 “赵先生,今日真是多有叨扰了。”叶钧出来之后,便把他的匣子再次绑到马背上,随后向鹤须翁拱手说着。 蓝梦也向其颔首示意,便要告辞。 谁知鹤须翁闻言,却朗声笑道:“哪里哪里,能为大人解答一二,是敝庄的荣幸。” 叶钧并不想沉沦在客套话里,当下也没搭话,只是含笑抱拳。 而见叶钧即将要走,鹤须翁又走了近来,似乎还有什么要说。 叶钧二人也看了出来,再一回想,似乎鹤须翁从正堂到门口这一路,确实不太对劲。 叶钧二人对视一眼,蓝梦即打破沉默,问道:“赵先生,可还有什么嘱咐?” “蓝姑娘说的哪里话,赵某一介江湖草莽能有什么嘱咐。”说着,鹤须翁转向叶钧,似乎在心里纠结许久一般。他说道:“其实自两位方才进门,我便好奇叶大人手中这口剑匣。只是方才说着正事,不好相问。” 叶钧听罢,伸手去抚剑匣。 蓝梦也看向叶钧,她自离京之后都没有问过剑匣之事。即使她也好奇,为何叶钧出门要贴身带着。 “赵先生,好奇什么?” “赵某人好奇,我今生是否有幸,能够一睹剑神之剑。”鹤须翁终于把心中意图吐露出来,顿时感觉释然。 “剑神之剑……”叶钧拂过剑匣,口中嘟囔着。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不喜欢这四个字。 算来,叶钧到京城已经十年左右。这段时间,这柄剑一直被他藏在床板夹层。他每日都需要察看,故而此次离京他也带在身边。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父亲也这样,所以他也这样。 起初他还不知道,自己家世代掌管剑谱与剑,是因为什么。 直到他在陆府时,听到一些传言。说是他成名一战之后,被《玄英榜》列为第一剑客。 而关于他的剑法与他用的那柄剑,也从当时侥幸逃命的人口中流传出来。 剑神少瀚离后人——照晚庄庄主少辂听闻之后,确认了那是少瀚离晚年所铸归墟剑。 一时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因为自少瀚离晚年封剑,百年间已无人能一睹其存剑之风采。 至于归墟剑为何不在照晚庄而在叶家,少辂也没隐瞒。 剑神晚年封存神剑之后,又游历四方遍寻奇材,用以铸剑。而后成者四,未成者一。 时逢所谓的洪武三十五年,剑神急归应天,而后殁于永乐帝入主应天之际。 当其时,四剑逸失,而未成之归墟剑并未被少瀚离带回应天,而是被其托付给好友保管。 故而,叶家世代守着剑与剑谱,直至叶钧。 叶钧当时在陆府,知晓了这一切因果。 他万分愧疚。 因为剑神可以相托。而叶家世代守护,也更无一人偷学剑神绝学。这是他叶家历代风骨! 可叶钧自己呢?自己偷学了归墟剑法,用归墟剑杀人无数,他惭愧了。 叶钧觉得自己对不起历代先人。 而“剑神之剑”四字,令他如芒在背,时刻警醒着他。 可他又谨记着父亲的嘱托,他要保管这柄剑,不能有失。 如今赵缜提及这四字,令叶钧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这世间,或许没人能明白其心中苦闷。 沉默许久,叶钧翻身上马,叹了一口气。 他说道:“今日恐怕要让赵先生失望了。” 话毕,叶钧策马而去,蓝梦紧随其后,周遭唯有潮声。 第10章 示剑 “叶大人,此行可有所得?” 蓝梦与叶钧一人一马,并行于山林幽径。她见叶钧自从离开即墨山庄,情绪便有些低沉。虽然还不清楚叶钧的思绪为何,但她也主动打开话匣子。 此时还能听到远处的潮声,裹杂着马蹄踏过枯叶的娑娑声、山林深处的风声。如此环境,倒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蓝姑娘,你是否觉得我刚才很无礼?” 蓝梦闻言诧异,她知道叶钧指的是拒绝鹤须翁所求,但自己说的话有这个意思吗?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了? 不过考虑到叶钧此时情绪不佳,她也不计较。 “即墨毕竟和铁尚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大人如何处理,我想你都有自己的安排。” “不是因为铁尚饶。”叶钧叹息着,回手解下剑匣。他放缓了速度,把剑匣横于身前,架在前鞍桥与马颈之间,说道:“我拒绝鹤须翁看剑的请求,是我不愿将此剑轻易示于外人。” 说话间,叶钧的马最终停下。蓝梦见状也跋马靠近。 叶钧抬头看着蓝梦,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问道:“蓝姑娘,想看看这一柄名剑吗?” “我能有此荣幸?”蓝梦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在鹤须翁提及时,她就已经猜到了剑匣里是归墟剑。 但这几日叶钧从未开过剑匣,刚才更是直接拒绝了鹤须翁。所以她并没想过要看,更没想过会在这林间小道上看。 只是叶钧突然如此慷慨,邀请自己欣赏名剑,她也很是好奇,这大名鼎鼎的归墟剑是个什么模样。 至于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好奇的蓝梦并没有多想。毕竟叶钧刚才那话,就跟随口说的一样。 见她脸上浮现笑意,琉璃般的眸中更是一亮。叶钧当即打开剑匣,把归墟剑拿了出来。 归墟剑通体乌亮,虽表面坑坑洼洼,但能看出其剑身泛着铜铁的寒光。 其剑身狭长,柄下一尺无锋,直到接近剑尖才逐渐锋利。 叶钧把剑递给蓝梦,蓝梦受宠若惊:“我能拿着它?” 叶钧笑意温和地点头,说道:“看都看了,不上手把玩一下,岂不可惜。” 见他这么说,蓝梦也不扭捏造作,双手接过归墟剑,即打量起来。一上手,蓝梦便发觉这剑比看起来要沉。 “拿紧了,砸伤自己我可和图一醉没法交代。” “怎么这么沉?”蓝梦虽然不擅刀剑,但自幼身边都是武人,她也知道熟铁加钢打造的剑没有这么重。 “我问过一些工部的匠人,他们猜测这把剑,是用了某种质硬而脆的金属加钢铸造的。这和寻常刀剑那样用熟铁加钢打造不同。” “那可真是夺天工之造物了。”蓝梦右手立剑以观,左手屈指去弹剑身,但听得“叮”的一声,剑身瑟瑟微颤。 剑吟清如鹤唳,传于幽林,闻之无不屏息凝神。 这时,远处海涛拍岸,哗啦一声传至耳旁。蓝梦倩笑着把剑归还,说道:“不愧是归墟剑,至坚至韧、至脆至密浑为一体,就如同我们看到的沧海一样。也难怪会以海外归墟为名。” “蓝姑娘真的不擅刀剑吗?”叶钧闻言接过归墟剑,将其又放回匣内。 他觉得蓝梦这番点评,即贴合归墟剑也贴合其剑法,颇有悟性,才有此问。 这话若由品剑高手说出来,倒也平常。可蓝梦一向喜欢在抱琴小筑里拾花弄草,能说出这一番崇论闳论,着实让叶钧高看一眼。 蓝梦听得出他弦外之音是在夸自己,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只是她并不知道,叶钧突然请她欣赏归墟剑,其实另有用意。 叶钧把剑匣又绑回马背上,而后抬头环顾四下。 林深寂寂,无鸟兽虫鸣。此时他二人都驻马不前,入耳则唯有远处海潮。 蓝梦看叶钧似乎环顾着在找什么,顿时意会。是有什么人在暗处吗? 不多时,叶钧确定山林暗处的人离开了。 他看向蓝梦,却发现蓝梦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叶钧明白她是在疑惑自己刚才的警惕。 “没事了,对方已经离开。”叶钧不紧不慢,继续打马出发。 “是什么人?”蓝梦赶了上来。 “应该是鹤须翁的人。刚才在庄内我自报名号,只说了官职名姓。可他听到我的名字,明显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那自然是想到手握归墟剑的第一剑客了。 “鹤须翁到底是情报贩子,第一剑客重现江湖所为何事,这消息他可以卖很多钱。所以才派人跟踪探听消息?”蓝梦恍然大悟。 但她没有完全猜对。 叶钧说:“不是探听消息。其实不论是鹤须翁的请求观剑、还是刚才派人尾随,都只是想确定我这个锦衣卫叶钧,就是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叶钧。” “所以……你是因此才拿出归墟剑的?” “有这方面的原因。”叶钧答着,但他也察觉到蓝梦那不易察觉的失落:“但真正的原因,是我想给你看。” 蓝梦抿着嘴看向叶钧,她没有说话。 很明显,叶钧这话没有说服力。 但叶钧不慌不忙,他说道:“在京城出来,你就好奇这个剑匣了。可这一路走来近十天,你都没有问过。” 蓝梦不知道叶钧到底想说什么,见他如此言论不免抬头看他。 蓝梦自觉不是多事之人,没有过问那不是正常表现吗? “第一剑客啊,蓝姑娘!”叶钧故意抬高了声音,很夸张地说:“这样的神兵利器就在眼前,你不理不睬,很伤人心的。” “所以我肯定要主动拿给你看,不然岂不是很没面子?” 蓝梦闻言噗呲一笑,她知道叶钧只是在自污来哄自己。 但看着一向清冷的叶大人此时如此言行,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脸上不再失落,叶钧旋即又说回正事。 “对了,蓝姑娘。你方才不是问我此行所得吗?我们先去找锦衣卫的暗桩,再慢慢分析今天得到的线索。” 之所以这个问题,叶钧要等到现在才说,也是不想鹤须翁的人真探听到什么。 “这附近就有暗桩吗?” “有。出了林子,我就发信号给他们。到时应该也有图一醉那边的消息了。” 第11章 线索 白日,晴空如洗。 一枚烟花凌空炸开,含雷吐火。 不多时,附近看到信号的锦衣卫暗桩便聚了过来。叶钧出示驾牌,让人安排了住所,又让人去交接图一醉那边传来的消息。 客栈之中,在暗桩的安排下已清空所有闲人,一应人手都是锦衣卫。 一路舟车劳顿,当地的暗桩也很懂事,为叶钧备了佳肴接风。 只是不知道,叶钧有没有记住一两个表现好的。不然他们这种难得表现的暗桩,想晋升可真没有多少门路。 他们被发展成锦衣卫,不过是一手闲棋。虽然说在必要之时,他们会有大用,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必要之时? 他们很多撑到死,也就是混资历做一个掌事,手底下管着寥寥几人。或许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地的知县、县丞快些出错,好让他们上报朝廷的密奏能言之有物。 只可惜,叶钧没有注意这些。 他挥退了侍立在席上等着吩咐的人,他要和蓝梦谈事了。 众人退去,席间只有叶钧蓝梦。 他们回忆着鹤须翁赵缜所有的话,把铁尚饶重要的点一一提出。 “铁尚饶其他两名弟子,我们也得去调查一下。一个叫许知慵,赵缜没说他在哪儿。一个在郁洲山,但赵缜没说他的名字。”叶钧回过味来,恨不得去给赵缜一拳。 “这两个的细节,可以先去跟即墨的弟子买消息。他们交易情报都在侧门进去的偏院。”蓝梦之前来过,所以也知道流程。 “也好。我们还是先把铁尚饶的一生梳理一下。”叶钧仔细思索,随后缓缓说来。 “天顺年间,铁尚饶在南直隶,并进京献宝,还获赐秋泉剑凝墨尺。这件事里,他是以什么身份去献宝,以及这背后的价值我们都不知道。这是最重要的。” “几年之后的成化元年,他到了即墨。据赵缜所说,他这时已经三次被列为第一高手。” “即墨《玄英榜》每十五年放榜一次。也就是说,他至少纵横江湖四十五年,并且每隔十五年最少有一次战绩被即墨的探子知道。” “也有可能,他是一直都不败于江湖。” “等等!”蓝梦灵光乍现,发出疑问:“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被称为江湖第一高手的?” “这……我们可以推算一下《玄英榜》的发榜时间。” 蓝梦听叶钧这么一说,当即去找来纸笔,而后抬头看着叶钧,等他开始推算。 叶钧沉吟片刻,开始从最近一榜倒推。 “嘉靖二十五年,《玄英榜》推谢思邈为第一高手。这是最近的一榜。” 也就是这一榜中,推叶钧为第一剑客。 “然后是嘉靖十年出了一榜。嘉靖元年倒推五年,就是……正德十一年,出了一榜。” “正德元年倒推四年,是……弘治十四年一榜。” “弘治元年倒推一年,是……成化二十二年一榜。” “那么成化七年也就有一榜。” “成化元年倒推八年,是……景泰七年。这一年的《玄英榜》是第三次推铁尚饶为第一高手。” “景泰元年倒推八年,是……正统六年。这一榜是第二次。” “正统元年倒推九年,是……宣德元年……”推算至此,叶钧有些恍惚。 因为宣德元年的前一年,是仁宗洪熙帝仅在位的那一年。也是那一年,朝廷宽赦了靖难遗孤。 倘若江湖传闻是真,铁尚饶在永乐帝靖难龙兴之时被株连发配从军,那么和此刻倒推的时间便完全吻合。 百年的传闻、此刻的结果,互相佐证着,让叶钧不得不信。 在被宽赦后的第一年,宣德元年。铁尚饶就被推为江湖第一高手,从此无敌于江湖。 “难怪即墨那么推崇铁尚饶。”叶钧推算下来,不由感慨。 能连续几十年稳居江湖第一,这实力确实不俗。 而天顺年间献宝之时,已经是铁尚饶第三次登榜之后,此时的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应该很是超然。这其中会不会有联系呢? 叶钧有些一闪而过的猜测,但他知道这些无法求证。 “景泰七年是铁尚饶第三次被推举为第一高手。”蓝梦看着两人列出来的发榜时间表,想着铁尚饶不知是洪武几年生人。 但自永乐元年以降,至成化七年,历六十余年。 “成化七年铁尚饶若在,也是七十高龄。那么那一榜的第一高手,是铁尚饶还是许知慵呢?”蓝梦自顾呢喃。 叶钧不知她想到什么,也不打扰。这一路走来,蓝梦的捷思他是看在眼里的。 “许知慵……”蓝梦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赵缜一直对其的称呼。 “鹤须翁不曾称呼许知慵为大师公,而是直呼其名。你发现了吗?”蓝梦看向叶钧。 被蓝梦这一提醒,叶钧也猛然发现。赵缜对郁洲山那位,一直尊称其为三师公,而对本应称大师公的许知慵,却直呼其名。 “铁尚饶传下来这几脉势力,难道并不和睦?”猜测一出,叶钧突然觉得赵缜当时急着撇清关系,而把两个师公抖了出来是有意为之,这是一手祸水东引啊。 “看来明日,就得去打探一下这两人。”叶钧蓝梦一拍即合,都确定了这个想法。 第12章 通缉 当夜,蓝梦独自回到客栈房中。 叶钧一人忍着困倦,还在思索案情。他预料白天派出去交接情报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他要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而日间与蓝梦推算时间的方式,也给他提了个醒。所以他派人给他整理来了太行山、梅岭那几件案子的情报。 他按时间一一整理。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初三,太行山白陉。卫辉府巡检司一队弓兵在白陉峡谷口被杀。”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初五,嵩山古崤关。开封府巡检司弓兵在设卡巡查时被杀。”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十五,鄱阳湖檀溪渡石桥。饶州府巡检司听闻石桥附近有人斗殴,遂派遣两名弓兵前去查看。而后两名弓兵都被杀害。” “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十九,梅岭梅关古道。新建县一队巡检司弓兵在设卡时被杀。”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初三夜,皇城西什库。” “这五起案子都与鸟篆有关。但宫城之事与之前四起不同,并没有杀人,也没有留下鸟篆符号。只是盗走了一方刻有鸟篆的铜片。” “从手法来看,前四起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自太行山白陉峡谷南渡黄河,入嵩山古崤关之后,他没再杀人。也就是说他能避开沿途的巡检司。” “可是赶了十多天路之后,他到了檀溪渡。至于那场斗殴是巧合,还是他故意吸引巡检司过去呢?” “既然有能力避开巡检司,那就说明杀人只是手段,目的是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吗?还是为了挑衅朝廷?” “说起来,宫城的盗贼也完全能在被发现之前离开。但他却一路往深宫跑,也是为了引起注意吗?” “目的是什么呢?” 叶钧陷入了长长的思考。这五个案子似乎是打窝的饵料一般,幕后有人在等着鱼儿聚拢,再投下那带有鱼钩的饵料。 正想得出神,门外一名锦衣卫暗桩已敲响了房门:“大人,京城来消息了。” 京城? 叶钧闻言还以为对方说错了,图一醉的消息不该是从京城来的啊。 他赶紧开门,从暗桩手上接过密函。 密函上的消息令叶钧猝不及防——宫城盗贼一事,刑部司务厅在京城画像稽查,并下发十三省清吏司,着各府县巡检司张榜稽查。 “这是全国通缉了。”叶钧有些不可置信,虽说这盗贼的行径对得起这个结果,可陆炳还在京城啊,难道这事没能压下? 若是没有压下,腾骧内卫也该被问责才对。可叶钧并没有接到消息,连京城来的密函也没有提及此事。 或许陆炳压不住,但保下了内卫众人? 叶钧心里猜测着,但既然还没问责,他便决定先不去理会刑部,按着原先的计划调查铁尚饶。因为他心里猜测,盗贼也是个打窝的饵料,咬紧铁尚饶才是关键。 至于刑部要拿人,那就把盗贼给他。反正图一醉那边不该失手才对。 心中拿定主意,叶钧即问暗桩:“图千户的消息还没传来吗?” “已经派人留意了,有消息会立刻交给大人。” “好,下去。”叶钧闭了房门,在窗前伫立良久。思绪烦心,他这会儿是困倦全无了。 于此同时,却说应天江宁县。 应天府不愧是陪都,同时离京的刑部公文最快送达的就是应天。 江宁知县罗稚存还未就寝,他在县衙后堂掌灯看书。 县衙自大门、仪门而入,过正堂、后堂便是知县的住宅。但罗稚存想着夜深,怕打扰夫人所以来到后堂看书。 他捧在手上读的是《尚书》,其身前案上放着的,是刑部下发的通缉画像。 寂静中,薛枕翻过县衙围墙,悄然落在罗稚存面前。 罗稚存也不惊讶,早有预料般泰然自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借着烛光拿起通缉令比照薛枕。不得不说,是有几分相似。 他呵呵笑着,突然念道: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说罢,罗稚存看向薛枕,见薛枕也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他笑道:“刚才在看书,正好你来了就念给你听。” 他知道薛枕的反应是没有听懂,也不和他啰嗦。 他念的是《尚书?甘誓》,一篇夏朝时夏启攻伐有扈氏于甘地的战前动员誓词。 “我以为你要我记住这些。”薛枕把自己的路引掏了出来。 罗稚存没有接过,说道:“用不着路引了,本来是给你备好的。但京城那边发了你的通缉令,继续用路引穿州过府更不安全。” “听这意思,我还得继续赶路?赶紧安排。” “安排说不上,就是有个任务我要转达给你。”罗稚存笑呵呵的,似乎是个很和善的人。 “说。” “你把那东西带去岭南潮州府,找一个叫彭问潮的人。” “怎么找?他住哪儿啊?”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你去找就对了。” 薛枕闻言也是无语,他没想到这个江宁知县这么不靠谱,不由摇头叹气。说道:“若非我师傅嘱咐了,要我帮你们。就你这嬉皮笑脸的早被打了。” 薛枕说着,冲罗稚存比了比拳头。 不料,突然一柄剑自罗稚存身后刺出,直冲薛枕而来。 薛枕反应也是极快,足下生风已避过此击。 待看清对手,原是个白瘦的阴郁男人。他不知何时藏在了罗稚存身后的帘帐之中,此时见薛枕不敬才猛地出手。 “别动怒啊。”罗稚存见状也是不恼,依然笑呵呵的,他介绍道:“这位是游身剑传人,罗秋冉。” 罗稚存摆了摆手,罗秋冉便收剑退至身后。 罗稚存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 “虽然具体行事我帮不上忙,路引现在我签发了也没用,但盘缠我还是给你备了些的。” 被说得白眼猛翻的薛枕一听到盘缠,心头的不爽顿时平息了几分。他倒是不惧那个罗秋冉,毕竟突然出手都能被自己轻易避开。这样的货色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但见罗稚存拿出一锭银两,薛枕一眼就知道那是十两银子。 “你这十两,挺慷慨啊。”薛枕心生不屑,言语间也有揶揄。罗稚存听得明白,苦笑不已,这十两对他来说也是不少。 “你以为我罗稚存是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啊。我这大明知县当的可也是苦哈哈的。你要是嫌弃,那就还给我。” “诶!我凑活凑活。”薛枕拿了钱,转身便要离开。 罗稚存不忘嘱咐他:“这几日各府县就会接到通缉文书,你可别被认了出来。” 薛枕也不回话,摆了摆手便跃出后堂,遁入夜色之中。 第13章 易容 薛枕出了县衙,一路是走脊飞檐,沿着南大街奔到了南城门楼之上。 在城楼顶上眺望,西侧林中有隐约火光。薛枕忽然又耳听得那熟悉的嗡嗡作响,转头见几只蜜蜂正在附近盘旋。 这一路走来,他都被这群蜜蜂烦得要死。阴魂不散的样子,也早让他明白这是追踪自己的手段。 他倒不在意,除了耳朵根子难受之外,对他并没有影响。从京城追出来的那几人,也一直没敢靠近,薛枕很清楚凭他们是制不住自己的。 此时在西侧林中,白璧考和图一醉守夜警戒,谢灵冲与何书则二人则倚着树干休息。 图一醉拨弄着火堆。 白璧考则把他装有蜂王的竹笼挂在树枝上。他用小碟子调制着糖浆,并在里边加了食盐,这样喂食能给蜂王补充体能。等蜂群飞回蜂王身边,也能一并饲养。 “刚才蜂群的动静是贼人进了江宁县城吗?”图一醉此时倒没有喝酒,因为确实得用心办事。 “我确实有看到他翻过城墙。你说这会不会就是他的老窝?这一路他都在赶路,也没有进过哪座城池。” “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图一醉走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路马不停蹄的他可是累坏了。他看着江宁县城的方向,掐算了时间。 在他的估计,马坤如无意外应该能在这两天赶上他们。到时如若薛枕还在县里,直接拿下也不是难事。 只是薛枕并未逗留。 当第二天的晨光透过树林,何书则猛地坐起。他听到耳畔蜂鸣,便叫醒了白璧考三人。 白璧考将蜂王竹笼取下挂在腰间,便见蜂群飞出。但方向不是江宁县城,众人见状也都明白,赶忙追了上去。 图一醉出发之时,用石块垒了个秘卫的暗号,并给撒了一把萤石粉末,以此来给马坤指路。 由于马坤未至,四人也不跟紧,只保持不会跟丢即可。 是以,一路无话。 又说即墨这边,叶钧蓝梦准备妥当,便又去即墨山庄。这一次他们不去找诸葛衡或赵缜,而是打算直接去其偏院。 铁尚饶是诸葛衡的师公,自然要去庄里探听才行。但许知慵、郁洲山与之不同,在即墨山庄没那么受重视,只需金钱开道就能要到消息。 出门之前,两人还特意换了装束、易了容貌。 却正是: 白衫不似少年时,荷笠清秋马渐迟; 散发应怜风露老,相逢俱是雪霜姿。 蓝梦叶钧看着彼此的装扮,仿若都老了几十岁的模样。叶钧倒是感慨岁月从不败美人,可蓝梦却忍不住对着叶钧的扮相笑出了声。 这可给叶钧整得愣在原地。 不过权宜之事也不多计较,到时不被即墨山庄认出来就行了。 要不然,昨日以锦衣卫的身份来得高调,言谈中又有不善。今日再来,还花了钱买情报,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面子上很过不去? 他二人绕过山庄正门,直接去到偏院。这里入门即是一片园林,曲折的石子路通向四周无数房间。 见二人进了偏院,一名即墨弟子立即迎上来,拱手便问:“两位,为何事而来?” “买点消息。”蓝梦答着。 那人闻言便了然于胸,引着二人去到一处房内候着。他拿来纸笔,示意二人写下问题。 于是,叶钧提笔写下两张,一张是“郁洲山”,一张是“许知慵”。 即墨弟子收好问题,即请两人稍待。 不多时,他捧着两册折子回来,提了价钱。交接完毕这才把折子给了叶钧。 当即,他便一副送客的模样,将二人礼送出去。这可比上一次图一醉来时,遇到的那名弟子差多了。 不过两人也是大度,没有在意这些。 只是出了山庄,二人却见大门牌楼之下站着一人,正远远看着这边。 打眼一看,原是赵缜。 赵缜一袭白袍立于门前,一手抚须、一手背在身后,在海风的吹动下飘然若仙。 倘若昨日不曾与他交谈,导致他在叶钧心中的形象并不完美的话,或许叶钧真会被这一幕震撼。 就如同他昨日初到即墨山庄一样,觉得这不愧是武林中颇具分量的门派。 此时两人皆扮了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衫,又戴着遮阳的竹笠。所以他们觉得赵缜应该不是在看自己。 脚底下加紧了步伐,便要溜走。 不想鹤须翁直接开口:“叶大人!蓝姑娘!幸会啊。” 见被识破,叶钧也不装了。他把竹笠摘下,径朝鹤须翁走去。 “赵先生好眼力。” “两位……今日挺别致啊。”鹤须翁也不说破,只是付之一笑。 “这是在等我们?”叶钧开门见山。只是他不清楚,赵缜能有何事? 赵缜指了指海崖边上一座亭子:“两位,能否移步详谈。” 叶钧与蓝梦相视一眼,也答应下来。他倒要看看,这鹤须翁要搞什么名堂。 第14章 鲸横 山崖之上,海风呼啸。亭台之内,三人落座围炉,鹤须翁正在煮茶。 “叶大人,敝庄这景色可还看得?” “依山向海,自生豪情。”叶钧客气地夸他两句。鹤须翁闻言发笑,却不得意。 他说:“豪情多年少,到老自蹉跎。叶大人可看到那柱子上的楹联?”说着,他伸手指向大门牌楼。 叶钧蓝梦顺势看去,就听鹤须翁悠悠念道:“沧海鲸横,江湖到此蓬舟寂;霜崖蚁战,岁月从来草木悲。” “这是当年,太师公初到即墨……那时候他就站在这里。”鹤须翁说着,抬手指了指这座亭子,又道:“他在这里看海,然后随口吟出这副楹联。后来才有了这个牌楼和这座亭子。” “这是铁尚饶写的?”蓝梦闻言心里有些意外,这铁尚饶还能文能武啊!她又看着牌楼,细细品味。 “铁前辈当时在此,想必是心生归隐之意。”叶钧自联中读出一缕无敌之后的寂寥。 “太师公当时并没有归隐,他隐居郁洲山是在到此数年之后,那时他已经第四次拿到第一高手之称了。”鹤须翁替二人各斟了茶,继续说道:“他当时作这一联,其实是因为一份悲悯。” “世道不平,如鲸横于前而难渡。世人争利,类蝼蚁撕咬而不息。曾经如是,如今亦如是。”鹤须翁面露惋惜,倒是添了几分仙气。 叶钧听得他如此悲悯,也觉得所言有理。只是他不明白,赵缜和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叶钧静静看着赵缜,一副受教模样。 “叶大人,你知道这一份悲悯意味着什么吗?” “还请赵先生赐教。” “我觉得这一份悲悯,是道。” “道?”叶钧没有想到,赵缜会和他说这么深奥的话题。什么是道?道是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 年少时懵懂无知,没有想过; 成名时悲愤凶残,没有想过; 现如今释然已久,在朝当值恍然十年,更是没有时间去想。 “悲天悯人便是道吗?”叶钧问出心中所想。 “至少对于太师公而言,这就是他追寻的道。侠道!古今江湖有不少侠义之士,他们毕生行径,之所以能称得上一个侠字,无不是因为他们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太师公穷极一生,都在证道的路上。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道远而歧,何处归涯。” “道远而歧,何处归涯?”叶钧若有所思,问道:“难道秉持着心中的悲悯,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啊。侠之一道说来轻巧,可世上利欲纠葛,误入歧途的人何其多呀。” 赵缜说着,又替二人斟了杯茶。 端起茶杯,蓝梦作势去敬鹤须翁:“赵先生,这杯茶敬你。今日听你一席话,我等受益良多。” “两位都有过人之处,只是不曾自省。我也不过随口一说,权当共勉了。”鹤须翁抚着胡须,自顾煮茶。 但叶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赵先生今日和我等说这些,是因为什么呢?” 赵缜抬头看着叶钧,一脸笑意倒是慈祥。他问道:“叶大人,此间事了,你是回京还是另有打算?” “自然是要回京。赵先生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们今日来此,所问的是何事。所以我才在此恭候,想着与你们说这一番话。我想,叶大人不会这么早回京的。” 叶钧二人闻言,心中不由疑惑。赵缜知道他们今日所问,方才三人遇见时他们就猜到了。可赵缜为何笃信他们不会回京呢? 要知道,叶钧这些年久居京城,这一次也是事发突然、关系重大才离京到此。如今心中关于铁尚饶的问题已经问了出来,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不都应该回京,再做打算吗? 难道赵缜还有什么线索,之前没说? 叶钧心里猜测着。 赵缜也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慢悠悠地说:“昨日你们想见我诸葛师叔,不巧他不在。只是我不曾告诉你们,他在中秋之后便受邀去了凤城剑会。” “凤城剑会?”叶钧蓝梦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是啊,我也是看到你们今日买的消息,才觉得该说与你们听。”赵缜又斟了杯茶,递到叶钧面前。他说: “凤城剑会剑尊汪道玄,意欲遴选人才接替剑尊之位,掌管凤城剑会。这第一剑客若为剑尊,也不失为江湖美谈。” “赵先生,我并无此想。” “可你还是会去凤城剑会的。” 见赵缜如此笃定,叶钧看向手里买来的那两册折子。他心下有了猜测,那便是这折子上,写了有关凤城剑会的事。 鹤须翁料定叶钧已经猜到,当即起身看海,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背对两人。说了一句送客般的话—— “希望你此去,能找到自己的道。” 第15章 鱼饵 叶钧蓝梦辞别赵缜,便回客栈细看折子上的内容。 不过他们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把装束换了回来。毕竟蓝梦还好,叶钧自己是不想再顶着那被蓝梦嘲笑、又被赵缜看穿的装扮了。 那折子两人各拿一册,通读之后再一起分析。 蓝梦率先看完郁洲山的情报。 “郁洲山在海内,其上多有隐世高人,而且历来不问武林纷争。所以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武林禁地,任何恩怨到了那里都不再提及。” 蓝梦简单概括了一下。叶钧则持有怀疑。 “恩怨怎么可能轻易放下?”这一点叶钧是深有体会的,否则当初那武馆三十四口也不能一个不留。 “但江湖传言就是如此。在永乐年间,一个叫顾峰青的人去到郁洲山,开了家苍梧客栈。那些隐世高人多蒙他照顾,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苍梧客栈的助力。” “顾峰青给客栈定了规矩,不问武林纷争。之后也就成了郁洲山的规矩。后来上山的人偶有带着恩怨,也不得不给这个面子,毕竟苍梧客栈那么多高人,也没人能惹。” “这个顾峰青,就是铁尚饶的徒弟吗?”叶钧不管他的什么规矩,赶紧问了最重要的事。 “不是。铁尚饶第三个徒弟,是顾峰青的孙子,叫顾金声。但顾金声并不曾离开郁洲山,一生也没什么作为。” 听到这些线索似乎都不重要,叶钧有些失望。他问蓝梦,还有其他有用的线索吗? 蓝梦又通篇扫视下来,很快浏览之后说道:“我觉得唯一有用的,就只有郁洲山的位置了。它在南直隶淮安府出海以东。” 南直隶! 叶钧一下子就想到了西什库造册的记载。 只是南直隶那么大,铁尚饶与郁洲山的存在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这还是个毫无头绪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叶钧也不去纠结,而是拿起许知慵那一册。 “许知慵,正统十四年冬,出生于济南府泰安州一家农户。”叶钧把那折子翻开,眼神检索着要点。 “他九岁那年遇到了铁尚饶,并拜他为师、辞别父母、开始云游。”说着,叶钧突然一顿,并看向蓝梦,神色复杂地问道:“蓝姑娘,你知道这是哪一年的事吗?” “正统十四年过了九年,这不好算吗?”蓝梦闻言觉得好笑,可她仔细排算皇帝年号之后,却不由一愣,转而严肃地看着叶钧。 她的表情似乎在问叶钧,当年发生的大事与铁尚饶路过济南府会有联系吗? 至于那一年是哪一年,当蓝梦开始怀疑这些事的背后存在关联时,她已经不敢说出口了。哪怕四下无人,客栈中唯有她与叶钧。 叶钧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略带兴奋地轻声说道:“那一年是景泰八年,也是天顺元年。那一年的正月,英宗皇帝从太上皇重回九五之位……” “慎言!”蓝梦吓得赶紧捂住了叶钧的嘴,生怕他再说下去,会有什么骇人的话蹦出来。 叶钧刚才也是太兴奋了,现在突然被蓝梦的手严严捂住,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兴奋散去,他的眼神也变得清澈。 在那一特殊时间,铁尚饶自南直隶路过济南府,似乎就是为了进京。而他进京若与那一年的大事有关,那么真相似乎就不远了。 可叶钧却太兴奋了,说话全然没有避讳那一年的敏感。 那可是当今天子的曾祖啊。 虽说英宗俘虏于瓦剌,但也曾重创鞑靼和兀良哈; 虽说英宗还杀了于谦,但他也废除了宫妃殉葬制度; 虽说他被俘后替敌人来叫大明的城门,但……至少他还是当今天子的曾祖嘛。 叶钧也知自己失言。但此时蓝梦还捂着他的嘴,两人对视一眼不免尴尬。 见他闭上了嘴,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蓝梦忙收了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叶钧手上不停把折子翻来覆去,努力掩饰着尴尬的氛围。脑中思索之后,说了个推论: “许知慵是在铁尚饶进京前遇到的,他们一起云游也就是说献宝时,许知慵也在。” 叶钧又继续查看内容,终于看到了许知慵二十四岁之时,被《玄英榜》列为高手榜第二。 “之后他就辞别铁尚饶回了济南府奉养父母。” “那个时间,就是铁尚饶第四次位列榜首,并隐居郁洲山的时间吗?”蓝梦掐算了时间,发现许知慵跟随铁尚饶十五年了,正是即墨放榜的时间。 叶钧点着头,直接把折子翻到最后:“之后的记载都是许知慵的战绩,他除了第一次上榜是第二高手之外,后来都稳居第一高手,蝉联四次。” “那他挺高寿啊!”蓝梦的关注点突然清奇。但也不奇怪,连续两天都在算数,有点思维惯性很是正常。 叶钧补充道:“他享年八十七岁,是嘉靖十三年过世的。但他一生没有成亲生子,也没有收徒。” “没有传人?那昨日鹤须翁说的,许知慵这一脉或许有线索是骗我们了?” “不,他虽然没有收徒,但临终却有一个传人。”叶钧叹了口气,剑眉深锁。 蓝梦闻言很是不解,不由看着叶钧。叶钧沉吟片刻,说道:“京城暂时不回了。” 他把折子推到蓝梦面前,替她翻到最后一页。 蓝梦一看,上边赫然记载: “嘉靖十三年,许知慵约战易辩之,伤重为汪道玄所救。为报此恩情,许知慵赠其秋泉剑,并传授自创剑法太岳剑式。” “汪道玄?好耳熟的名字啊。”蓝梦一时想不出这人是谁,但又觉得肯定在哪听过。叶钧看她这样,也是好笑,便解释道:“今日鹤须翁有提到过,是凤城剑会的剑尊。” “鱼饵越来越多了。”叶钧仰身闭眼,扶着额头嘟囔一句。 这凤城剑会是由汪道玄创立,但其仰仗的也大多是许知慵的名头。初创之时,剑会中人九成是许知慵拥趸。 如今突然要重选剑尊,时间上又如此凑巧,叶钧实在怀疑。可具体怀疑什么,叶钧也说不清楚。 “那要动身去凤城剑会看看吗?”蓝梦也知道叶钧久居京城,就是不想搅和江湖上的事情。 可事已至此,想着事件后边或有大阴谋,叶钧也不得不去了。 “图一醉还没消息传来,或许情况比预料的复杂。我们还是先去找他们会合。” 叶钧有此安排,也是担心凤城一行会有危险。所以想着先和图一醉会合,到时自己独自前往。 第16章 烤鱼 叶钧蓝梦行事也不拖沓,敲定好行事计划,便收拾好了物品。 正要走时,客栈中的暗桩也殷勤表现,或牵马执凳、或装水装粮。 蓝梦给身旁的暗桩留了些银两,嘱咐他们继续此前行事。但其实这用不着她来嘱咐,她这样做也不过是答谢几人这两天的安排而已。 换作叶钧独自来此,是不会想到要关照这些人的。 却说他们将要离开,有个暗桩是姗姗来迟。 他带来了图一醉那边的消息。 看了何书则前几日发出的情报,叶钧知道贼人一路南下。何书则在书信中推测贼人要经过江宁县,所以叶钧两人当即前往江宁。 至于图一醉那一路,这几日早已追着薛枕到了宁国府北、敬亭山下、水阳江旁。 自出江宁,薛枕不走官道,还放慢了脚步,像等着什么人一样。 他的画像已经到了各地巡检司手上。 图一醉几人通过关卡之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不由让他们疑惑。 图一醉问何书则:“你那天的画像除了交代秘卫,还给刑部送去了吗?” “怎么可能!叶镇抚使专门交代了不要发榜,我哪敢捅到刑部去啊。” “但刑部这些画像,显然就是从腾骧卫手里泄露的。”白璧考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清楚。内卫或秘卫之中,有吃里扒外的人。 众人闻言缄默,对视之间各有心思,一路也不再多说什么。 水阳江畔,沙砾石滩嶙峋难走。薛枕那一双鞋自京城走来,整日里踩瓦踏檐、跋山涉水,早已磨得薄了。 如今踩到这沙砾之上,也是硌得难受。时至傍晚,他干脆在江边寻了处光滑石头歇息,便脱了鞋子上衣,赤脚赤膊下水摸鱼。 虽说他身上还有银两,可这山前水后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也花不出去。只好寄希望在这悠悠江流里,摸一顿来果腹了。 只是他人在水里,图一醉等人也不知啊。 这一来,原本有意保持的距离,没了。 当那四人急匆匆跑到江边,却见薛枕赤膊上身,在斜阳微风之下,水波粼光之中,一顿缚涛搏浪,愣是把一条口宽鳞小的大鲢鱼提了上来。 四人一愣,那鱼足得有十来斤重,在水里更是有地利之便,竟被薛枕赤手从江中捉住! 可四人也来不及多想这些,眼前就是通缉要犯,这突然打了个照面,不动手捉拿是不行了。 见图一醉四人个个剑拔弩张,薛枕却很淡然。他双指扣住鱼嘴,提着鱼一步一步走了上来,笑着说道:“别紧张啊,追了一路快坐下来,我把这鱼烤了够我们吃的。” 说着,薛枕把鱼往石头上一砸,鱼立刻就不蹦哒了。他抽出袖箭,给鱼破腹,但袖箭太小明显不太好用。 何书则那几人都和薛枕交过手,知道真动手了也拿不下他。可图一醉功夫不错,也还没和薛枕动手,当下便弓步握刀。 看这架势,薛枕不以为然,把袖箭插了回去就问道:“能把刀借一下吗?我去鱼鳞啊。” 面对这满是嘲讽的话语,图一醉抡刀上步。 看着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薛枕一个仰卧避过,当即翻身跑开。 只是他刚才上岸,并没有去穿鞋,这一跑开,沙砾滩直硌得他滋哇乱叫。他也机智,一个猛子又扎回水里,得意笑道:“你们真不是我对手,要不是等着你们,我早走啦!” “你以为你能逃过我们的追踪吗?”白璧考蹲在江边,若无其事地捡些石子去丢薛枕。 “过分了啊!”薛枕怒喝一声,面对这打落水狗般的挑衅,薛枕足下一蹬又仰着身子游出去几丈。 可是他也不能游走,不说衣裳鞋袜这些,关键是那方青铜碎片还在衣服堆里。 见得如此,何书则也跟着丢起了石子。 谢灵冲与图一醉站在一旁,无语地看着他们的小孩行径。看着看着,图一醉突然有了想法。 他对谢灵冲说:“你生个火堆,把那鱼先烤了来吃。” 谢灵冲闻言侧目而视:“想不到咱图千户是这种人啊!” 不过说归说,谢灵冲手上可没闲着,他三两下就把鱼处理好,还去捡来了干草木柴。 薛枕因为被白璧考、何书则二人戏弄得够呛,心下一横直接潜到水里,遁游而去。 见得如此,那二人大惊起身。却见图一醉轻蔑一笑拿起了薛枕的衣服,从衣堆里拿出青铜碎片。 “别担心,他还得回来找我们。”图一醉举着铜片给几人看,随后把衣物都丢给谢灵冲生火。 谢灵冲看着那堆满是汗臭的衣物,嫌弃地丢到一旁。这生出来的火,不得把鱼烤臭了。 虽说薛枕肯定还会回来,但白璧考也没松懈,他又放出来蜂群。那蜂群在几人头顶盘旋几圈,便往上游飞去。 见蜂群渐渐飞远,料定薛枕不在附近。几人这才放心,毫不客气地把那大鲢鱼分而食之。 只是几人不知道,远处的山脚乱石之后,一道纤瘦身影正悄然靠近。 第17章 杀气 山前水后,乱石杂草。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藏匿身形。 罗秋冉抱着剑,盯着图一醉四人,更是在盯着图一醉背着的青铜碎片。 他一步步走过半人高的杂草。 杀气! 图一醉最先察觉,立时把雁翎刀拔了出来。其余几人见状,也警戒四周。 待看清来的只有一人时,四人当即警惕地围了上去。 之所以警惕,是因为还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是强是弱。毕竟荒郊野外,这么一个人太不正常了。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白璧考呼喝一声。罗秋冉却不开口,疾步上前剑已出鞘。 图一醉推刀过去,格挡其剑;何书则滚地近前,欲刀扫其脚;谢灵冲则双手握刀,正扎面门;却见白璧考,已是退步而出,手中两枚铜钱要打其肋下。 刹那间,罗秋冉右手执剑与图一醉相持,左手如钳握住了谢灵冲刀背,只一借力便翻身躲过了何书则的贴地扫刀、避开了白璧考的铜钱暗器。 他翻过谢灵冲,剑锋从图一醉刀上抽出,抡了一圈却撩中谢灵冲左肋。 霎时,谢灵冲已有察觉翻出,虽已见红也无大碍。 都不分神,图一醉已追着斜砍而去,何书则更顺势上撩。上下夹击间,罗秋冉步步紧退,双手握剑上下格挡,用的是振剑式,将何书则双手震得发麻。 图一醉倒是老手,意识到雁翎刀被振,即松开握刀的右手,急转身以左手反拿刀,借着转身之势,一刀猛地压住罗秋冉。 罗秋冉双手提剑上抬,剑尖朝下,与图一醉刀剑相抵,皆用劲时两张脸几乎贴着。 两人都察觉到彼此的吐息均匀,也是有不错的内功底子。 这时白璧考又抛来两枚铜钱,谢灵冲也已绕至身后出刀。 罗秋冉猛地压低剑柄,挑起剑尖,逼得图一醉抽刀避其锋芒。而他剑尖挑起,已打飞铜钱,便转身回刺谢灵冲。 他运剑幅度极小,剑刃几乎贴着自己的身体回刺而出。这让谢灵冲猝不及防,忙以刀格挡。 何书则挣了挣手,见罗秋冉与谢灵冲相持,正背对自己,上步便要捅刀。 可不想谢灵冲不是对手,被其一招绞剑探刺,已中右肩。还不待何书则近身,罗秋冉已侧身回刺,剑若流星斜斜掠过,划破了何书则小臂。 只是这一侧身,也叫他来不及稳定身形,被两枚铜钱结结实实划伤后背。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五人中已有三人负伤。而谢灵冲那样子,更是无力再战,只好捂着伤口退出战圈。 谢灵冲这右臂真是多灾多难啊。谁来了都要打它。 却说图一醉,他这一避开的后果便是谢、何二人的负伤。这让他不禁恼怒,可手脚阵法不乱,趁着罗秋冉被白璧考击中之时,图一醉刀花如罩,欺近身前。 罗秋冉背上吃痛,却是怒极成狂,他虽步步退让,但也连连刺剑。转瞬之间,他与图一醉刀剑交锋已达数十回合。 白璧考见那二人缠斗得紧,也终于拔刀要上前参战。 可还不待他近前,忽一道身影落下,却是薛枕! 薛枕只穿着一条裤子,刚才更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这江畔傍晚的微风,可给他吹得瑟瑟发抖。 可这一点凉意,倒没影响薛枕发挥。他突然出现在白璧考身旁,还不待其挥刀相拒,已使牧鹤踪欺近身来,簪云手一出便径打脖颈、两肋、眉心、喉间、胸口。 这招招要害却也磊落,说不得阴险二字。 白璧考的看家功夫是暗器,拿着刀也用得少。这突然被人近身,也知危险,在颈上、右肋被打之时,他已倒地滚了出去。 薛枕也没立刻追击,自顾去拿自己衣物。他可不想被这沙砾滩伤了脚,败了功夫。 而且说起来,他自始自终也没下死手,不然那么近的距离,落单的白璧考是必死无疑的。 薛枕看一眼罗秋冉那边,见得何书则又加入了战局。 图一醉略输巧技,罗秋冉稍逊厚功。他二人初斗,罗秋冉可以速胜;若不速胜,两人已渐渐僵持;时间若长,气力耗损,图一醉或许能赢。 至于何书则,薛枕觉得他也就谢灵冲那般能耐,近身打斗略强于白璧考。只是面对罗秋冉,他就不够看了。 见罗秋冉那边还能坚持,尚无衰相。薛枕穿好衣物也就冲着白璧考去了。 他目睹刚才经过,心下也知那日在江宁县中,罗秋冉只是警告自己。而自己也小看了他,目前是不用为他担心。 却说薛枕心底,其实自江宁出来,就料定罗稚存会派罗秋冉跟着。毕竟去路不比来程,如今没有路引还被通缉,风险是更大了的。他需要确保东西,安全送去岭南。 所以薛枕出了江宁,也不急着赶路,就是担心罗秋冉跟不上。而他心里也盘算过了,要弄死白璧考的蜂王,不然这蜂群整天嗡嗡响,也是烦人。 于是他有了让罗秋冉牵制对方,自己伺机动手的打算。只是这一次遭逢,让这个计划提前开始,罗秋冉的表现也出乎他的意料。 白璧考见薛枕又朝他走来,忙施铜钱打去。薛枕一一避开,又近到他身,两人拳脚互搏间,装有蜂王的竹笼已被薛枕扯下。 东西到手,薛枕更不缠斗,翻身便遁走无踪。 吃了几拳的白璧考见他遁走,也不理会,眼下对付罗秋冉要紧。 罗秋冉还和图一醉不分胜负,他意欲拿回那方碎片,所以出手很是毒辣。何书则除了小臂,腰腹也已受伤,不知何时退了出来。 白璧考将铜钱暗器连连掷出,欲助图一醉一臂之力。 可罗秋冉剑若游龙,防时白刃游身,能轻易抵挡暗器;攻时青锋过隙,那出剑角度很是刁钻。 眼见激战正酣,负伤退场的谢灵冲与何书则也很着急。他们的功夫其实可圈可点,算得上好手,只是这些日子接连遇到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让他们也很无奈。 他们很清楚,图一醉的功夫有多好。可如今看图一醉打的难舍难分,又该如何取胜? 正忧愁间,他二人旁观得两枚暗箭自远处,直直射向阵内! “图千户小心!” 两人一惊,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第18章 来援 日暮江风紧,秋寒野草黄。 谁人驱白马,引落一天光。 却说图一醉几人酣战已久,忽见两枚暗箭远远射来。 斗阵之中的罗秋冉、图一醉都全心对敌,也不分神去顾。 待暗箭近了,罗秋冉才抽剑去挡。这一挡,如同面对白璧考的铜钱一般,无甚风险。 只是他这才抽剑,图一醉却猛然跃开。 罗秋冉正诧异间,忽见一匹矫健如龙、扬鬃如云的白马疾疾奔来。看着这足足高出自己两头的骏马,那架势要被撞一下,内伤是跑不了的。 一念起,罗秋冉已侧身闯出。 众人定睛一看,那白马神采不凡,不正是前几年被陆炳买下的追风驹吗? 可此时马上无人,罗秋冉却来不及多想,忽觉一道身影罩在头上。 他抬手挽个剑花,剑刃却被人生生握住。 抬眼一看,来人黑袍青笠,衫如束甲,正倒撑着悬在罗秋冉头上。他手上戴着手笼很是奇怪,直接握住锋刃也不伤损。 罗秋冉眉头一皱,阴郁气息更重几分。 见得此景,图一醉挽刀袭去。罗秋冉也知对方来了强援,不再恋战。他转动剑身便挣脱那人,旋即跃向山脚脱身。 来援之人,是个削瘦的弱冠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几人一直等着的马坤。 穷寇莫追,几人也聚了起来。马坤朝几人拱手致歉,表示来晚了。 几人倒不在意,抓紧给何书则、谢灵冲包扎。见得止血包扎都是事急从权,图一醉主张趁着天色未晚,赶去宁国府宣城找大夫上药。 如今那碎片到手,他们也不急着赶路,坐等薛枕、罗秋冉自投罗网即可。当即都表示赞同,并在宣城里找了客栈投宿。 客栈之中,图一醉独自来到马坤房里,把那方铜片交给马坤保管。 这几个人中,只有图一醉和马坤面对贼人能有几分不败的把握,而且马坤轻功较好,更能防着薛枕。 马坤解下黑袍,松开衫上束带,露出了贴身的里衣。他把铜片拿布包裹,便隔着里衣绑在自己背上。 他那黑袍、上衫、直裤都与手笼一般材质,是以细钢编织,所以看着柔软却能避锋刃。 只是这一身的重量虽不及厚甲,但也不轻。若非马坤自幼负重训练,寻常人哪能穿着这身衣服高来高去。 正穿戴着,马坤问及薛枕。 “那飞贼的武功,真是牧鹤踪吗?”马坤以往只见过其师父陈一寒有此功夫,如今听闻,不免多想。 “他轻功确实不错,但我也没和他交手,不能下定论。”图一醉担心,马坤会顾及那飞贼师承来历,所以含糊搭话。 若是他说了叶钧在交手后的猜测,那么马坤下次交手必留有余地。他当即岔开话题,问了马坤西安一行。 马坤摇摇头,他在西安全无线索。 “这一行也不算白跑一趟。”马坤穿戴好后,从行囊里拿出一口瓷壶。 图一醉一看,眼前一亮。任谁都能猜到壶里装了什么。 “这西安的秦州春酒,可花了我不少钱。说是周、秦、汉、唐皆为王室御酒,我一偿,还真是清冽醇香。” “所以这一壶,是我的了?” 马坤闻言,直接把酒壶递了过去,继而吟道: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朱希真的这一阕《西江月》,我还是喜欢的。配着这酒就更喜欢了。”图一醉打开酒壶,深深嗅了一下。 他浅尝一口,回味无穷。却又摇头叹道:“要还在抱琴小筑就好了,现在都多久没能好好喝一杯。” “待此间事了,我请你喝!” 第19章 怀疑 投宿在宣城客栈,谢灵冲与何书则便能好好歇息了。 他们的伤势都在皮肉,未伤及筋骨。只是伤口都又深又长,包扎之后也不便行动。所以图一醉便嘱咐他们留在房里,别四下走动。 夜里,马坤拉着白璧考到客栈马厩。 这里四下无人,马坤想问问宫城失窃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小鬼,你进内卫之前,是我们带你进秘卫的。所以有些话我不知道能问谁,但想必你不会骗我。” 马坤这话,自然是图一醉让他说的。图一醉从一开始就有疑惑,只是几人一同赶路,他没机会问。而且他的身份是秘卫千户,无端猜疑三个内卫百户也恐有误会,生了嫌隙。 大家都是腾骧卫下设的机构,最后闹得不愉快岂不是给叶钧添乱。 而等着马坤来说,他是刚刚归队,可以推托是不了解情况。再者,白璧考调入内卫之前,和马坤一样在秘卫,交情是有的。 “你想问什么?”白璧考见马坤遮遮掩掩的,似乎避着什么人。 “我听阿图说了这次飞贼的事,但有些疑惑。所以想着问问你。” “不就是皇宫失窃,我们一路追了过来吗?你疑惑什么呢?” “当夜,是谁当值啊?” “何书则,怎么啦?” “那你怎么也在?平时不当值你不是一溜烟就回家了吗?” “还说呢,平时抱琴小筑里,咱俩还能琢磨一下暗器。”白璧考说着,用肘轻轻撞了一下马坤。 “你那段时间不在,你又不是不知道。蓝姑娘不是修花剪草,就是调香烹茶。图千户呢,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喝酒就算了,他居然在看书啊!” “所以你觉得无聊,就在卫所里磨时间?” “那倒不是,主要是谢灵冲弄了些饭菜。你是不知道,人家谢小公子带的那饭菜多好,一顿够我一个月伙钱了。” “那还挺凑巧的,刚好那天你们两个也在。” “可不是嘛,要是没有我们两个,何书则就惨了。那个飞贼功夫高着呢。”白璧考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马坤,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师兄弟之类的吗?” “肯定没有啊!”其实听他这么一问,马坤心里也犯怵,他师父失踪这么久,真有个师弟也说不准。 “那你是没看见,那个飞贼的轻功和你很像。刚碰到的时候我还迟疑了一下。” “那他下次来,我可得好好和他切磋一下了。行了,天色不早,快些回房睡。” 马坤推着白璧考,悠悠走出马厩。这可给白璧考整无语了:“你这拉我说半天,就问这些啊?” “这不是刚归队,找你恶补一下这段时间的事嘛!” 却说马坤把白璧考忽悠回了房间,便去了图一醉房里。 两人交流了很多。 那两天,宣城客栈倒是安宁,薛枕或罗秋冉都没有来。这反倒让马坤等人有些担忧。 对方是肯定不会放弃的,那么他们蛰伏越久,要闹的动静就肯定越大。 好在那天正午,客栈门口来了两骑。 正围在一桌吃饭的五人,透过客栈中熙熙攘攘的食客,一眼看到进门的是叶钧蓝梦。 白璧考站了起来,朝二人招手示意,待他们入座又吩咐了客栈加菜。 叶钧一来,就看到谢灵冲、何书则都绑着绷带,不由问道:“那飞贼有其他帮手?” 叶钧和薛枕交过手,清楚他拳脚功夫不错,轻功也强。但他觉得以薛枕一人,虽说逃命不是问题,但要在几人围攻之下把谢灵冲、何书则伤成这样,是不可能的。 “遇到个厉害的剑客,想把那东西抢回去。估计是那飞贼的人。”图一醉说着,朝马坤努努嘴。 马坤见状拍了拍自己后背。听得铛铛一响,叶钧已经了然。 “那剑客连你都对付不了?”叶钧诧异万分,因为在他投奔陆府之时,就知道图一醉是陆府功夫最好的。 但图一醉闻言只是尴尬一笑,对方的剑法确实精妙,而且内功也不弱。但凡对方这两样有一处短板,都得被图一醉按在当场。 罗秋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被叶钧记在了心里。尤其是饭后,叶钧检查了那两人伤口,他更是对此人有很深怀疑。 别人也不知道叶钧所想,可蓝梦记得褚云岚曾说的话,所以见到叶钧神情,她也猜到一二。 第20章 问策 叶钧独自在客栈四周观察了地形。 他思考着,若那名剑客与飞贼过来这里,他们会如何行事。 自从会合之后,蓝梦便围着图一醉,和他讲这一路的经过见闻。她与马坤也多日不见,少不了关心问候,交流近况。 所以叶钧也不打扰,独自出门。 他的心底有在怀疑,水阳江畔的剑客是不是梅岭等案的凶手呢? 他还没有亲眼看到对方出手,但心底的怀疑已经很深了。因为如此了得的剑客,总不会遍地都是。 待转了一圈回到客栈之后,叶钧把那六人都召集起来,在房中议事。 “我们这样守株待兔,终究不是良策。接下来如何行事,你们可有打算?”看人到齐,叶钧开门见山,直接问策。 “如今蜂王没了,附骨粉也追踪不了。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东西在我们这儿。估计他们也急着找我们呢。” 白璧考率先接话,因为如今这个局面,他丢失蜂王有很大责任。自己承认,总好过回头被训斥。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干等着。京城那边发出了通缉令,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图一醉此时有了怀疑的对象,于是找了个借口,打算把人支走。 他说道:“以我之见,还是得有人先行回京复命。虽说我们离开,都有和陆炳大人打过招呼,但此事拖得太久,也该跟他有个交代。顺便去看看京里边,是如何对待这件事的。” 叶钧并不知道,图一醉和马坤心底有些怀疑。但图一醉提的也是正事,出来半月之久还没拿下飞贼,是该带着那铜片回京复命了。 当即,叶钧便问图一醉对此的具体安排。 图一醉说:“谢百户、何百户都带着伤,留下来面对贼人比较危险。我看,不如两位先行带着东西,回去交差?” 闻言,谢灵冲忙拒绝道:“我们还是先留下来。由我们二人带着东西回去,还都是伤员,要是出了差错就遭了。” “也是,那剑客和飞贼都不好对付,倘若他们跟了过去,此举太过凶险了。”何书则闻言也附和起来,那两个人的厉害他可都见识过。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带着东西直接回京,路上小心点,对方即便出手也能一并拿下?”蓝梦总结了几人的对话,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可她并不知道内情。马坤怕她的提议被叶钧首肯,赶紧接茬。 “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对方是不会出手的。到时没法把人交给刑部,也不好交代。” 马坤的这一番话,让人无法反驳。 回想那日与剑客交手,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因为马坤到来而扭转。他的轻功能打那剑客一个出其不意,配合图一醉,两人确实足够威慑对方。 而那飞贼本就不是叶钧对手,如今马坤也在,对方更没把握。 “所以,若要贼人露面,我们这些人就必须分开,给对方出手的机会。”叶钧听明白了马坤的意思。 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抛开所有人的小算盘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可问题是,谢灵冲还是提出了言之有物的异议:“即便要分头行动,靠我们两个伤员也保不住东西啊。” “你们不需要真的带着东西回去。东西还由马坤负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图一醉早已把计划捋了一遍。 “所以,我们这个饵,被鱼咬的时候,还有救吗?”何书则弱弱地问一句,他是不相信多年同僚会置自己于死地的。 “我可以把附近的暗桩都派出去,护送你们。”叶钧很认可这个计划,所以不惜调动大批暗桩。 图一醉闻言更是惊喜,说道:“如此一来,更能让贼人相信东西就在你们身上。”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贼人相信了。”蓝梦听着,发现了问题所在。 “万一贼人不相信东西被他们带走,还是会盯着我们剩下的人。到时马坤没有落单,对方依然不会出手。”叶钧一听蓝梦所说,当即意会。 对此,图一醉也有安排:“那就让马坤落单即可。” 看着众人不解的表情,图一醉看向叶钧解释道:“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你、我和马坤三人必须分头行动。由暗桩护送谢百户他们一路,我与梦儿一路,你和白璧考一路,马坤单独一路。” “你这一路率先出发,赶往敬亭山下、水阳江旁埋伏。谢百户一路同时往西出发,经过团山直接北上。如此,若贼人追上你,你就发信号弹。在我和马坤赶去之前,你和白璧考两人应该可以应付。若贼人去追谢百户,则尽量拖延时间,最后实在不行就与他们合盘托出,引他们来对付马坤。” “图千户这话也忒小瞧人了。”何书则听了计划,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被图一醉狠狠扇了几巴掌。 虽说这确实是根据实力来安排的,可他也是要面子的。只是他不曾想过,最开始自己拒绝先行返京之时,面子早就没了。 不过图一醉也不撕破脸,笑呵呵地打圆场,说道:“只是诱敌的计划。” 说着,他又继续安排:“你们出发两个时辰之后,我赶往谢百户一路的方向,马坤前往敬亭山下。若贼人最终是盯着我和马坤,那么在敬亭山下提前设伏,他们就不知道。” “所以他们若是来追我,我也会与他们合盘托出。若他们追着马坤,那么马坤的轻功也完全能够应付。到时把他们引去敬亭山下,你们合力捉拿。” “我到了团山,便不再北上。到时沿山道绕着敬亭山,去与你们会合。” 图一醉安排完毕,众人一时提不出异议,都在暗暗推算这计划可有漏洞。 “那我们就这样先行回京了吗?不再约个地点会合?”谢灵冲还是觉得不妥,他暗暗推了推何书则。 何书则被这一推,也说出了担忧。不说先行回京,要面对京城里吉凶不定的情况;单说缺席了最终大战,他一路不知道结果可还顺利,那心里的折磨就受不了。 所以何书则附和一句:“要不就约个地方,我们先到地方就等你们。你们事情顺利与否,咱们都碰头了再说。”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担心计划不成。 叶钧看了一眼图一醉,见他胸有成竹,便说道:“你们到江宁县城等我们。” 安排完毕,便敲定了时间。 明日卯初开始动身。 在嘱咐众人今日早些歇息之后,图一醉又说需要打造三口铁箱,用以迷惑贼人。于是他便直接邀请叶钧,一同去城里的铁匠铺看看。 叶钧自然不会拒绝。 第21章 计划 叶钧与图一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 喧杂鼎沸,最是人间烟火。 叶钧知道图一醉叫自己出来,肯定有话要说。但两人这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不说正事。 忽然,图一醉说起蓝梦。他说:“我第一次见到梦儿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热闹的街上。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模样,随父母逛街。” “所以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是问梦儿?还是问我今天叫你出来?”图一醉的反问,让叶钧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认真的模样不是说笑。 于是叶钧回道:“都有,你想先说哪个?” “还是说说今天的事。梦儿的事,你想知道该自己去问问,她说不说与你听。”图一醉提点着叶钧,也不待对方再说些什么,他便谈起了今日的计划。 “今天这个计划,是马坤提出来的。你觉得有什么要说的吗?” “计划很周到,只是有一事我想问你。”叶钧从一开始谈事,便发觉图一醉有意把谢灵冲、何书则调离队伍。只是出于信任,他刚才一直没说,也一直没在那二人面前表现出来。 叶钧问了图一醉原因,图一醉将宫城失窃那一夜的巧合与疑点说出。 “你怀疑谢灵冲。” “何书则是当值内卫百户。出了这件事,若非你连夜知会陆炳大人,又将他调出京城参与追捕。他此时应该在诏狱问话才对。”图一醉对叶钧说出自己的推测。 “所以何书则不可能有问题。”叶钧也是一点就通,他很清楚若真有内应,那么内应不可能安排自己担责。 “而夜盗皇宫,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需要亲自确保成功。必要之时,他甚至需要助力,这就是谢灵冲当时出现在那儿的原因。” “可白璧考当时也在。” “白璧考是被谢灵冲叫去的。所以此事要么就是我多想,真的只是巧合;要么就是谢灵冲有问题。无论如何,先把他调开都有利无弊。” “谢灵冲的叔父是翰林院学士,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可妄动。” 叶钧面对这一份猜疑,不置可否。因为目前并没有证据,所以他只是叮嘱图一醉,要注意谢家的身份。 却说他们去打造三口铁箱,直至戌时方归。 而在这段时间内,白璧考已经受命去了宣城县衙。 他亮明身份,要借用县衙的衙役来护送谢灵冲两人。 之所以不用原本计划的锦衣卫暗桩,是叶钧考虑到此去江宁县,肯定要县衙给暗桩出具路引才行。如此一来,锦衣卫埋的暗桩,岂不暴露? 所以这才吩咐白璧考,去调了衙役。倘若衙役人手不够,他表示帮闲也可以叫过来。 这帮闲就是在衙役手底下挣外快的。 通常一个县衙,在吏部有编制备案的人数是有限的。而这有限的人里,刨除书吏之后,剩下的衙役也就二三十人。 这些人要负责日常的巡检、征收、仪仗诸事,确实也忙得脱不开身。所以每个衙役手底下,都有那么几个帮闲。 帮闲没有吏部备案,也就没有朝廷俸禄。但帮着县衙做事,总饿不死才对。 很快,白璧考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从县衙一路走到客栈。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护送什么重要人物上路。 这伙人乌泱泱,也不进客栈,就在外头围一圈,那架势直叫老百姓们议论纷纷。 “外头这些人,做点力气活还好。真遇到贼人了不也危险?”蓝梦有些担心这些衙役帮闲。 “蓝姑娘,你放宽心。真遇到危险的话,我直接和贼人坦白,叫他们去找马坤。绝不会拿这些人的命开玩笑的。” 何书则自从听完计划,也是看开不少。毕竟图一醉也表示,要让贼人去找马坤。 叶钧打断了众人谈笑,他让马坤拿上来三口铁箱。 这铁箱大约一尺见方,两寸多高。三口箱子都上了两把锁。 叶钧掏出六把钥匙,分别放在锁上,说道:“按原定计划,我们七人分四路出发。除了马坤之外,每两人带一口箱子到江宁县,箱子的两把钥匙一人一把。不能打开,免得被贼人看出破绽。” “领命!” 众人俱都拿了钥匙回房,就等着天一亮,开始他们的表演。 第22章 蓬转 次日卯初,谢灵冲与何书则一路,带着一口铁箱出发,随行有二三十人。 他们自西城门而出,看着城郊之外的团山,似乎不远。可是望山跑死马,这段距离并不是那么好走。 他们二人还能骑马,那些衙役帮闲可就没这待遇。 何书则此时,心里已经开始发怵。 从昨天下午,白璧考大张旗鼓地召集人手;到今天早上,他二人带着队伍高调出城。 这赤裸裸的钓鱼行为,何书则也是懂得的。不管鱼儿上不上钩,这一杆子抛出去,他们这鱼饵多半都得没。 而反观谢灵冲,他一路无话,只是心绪不宁。 何书则觉得他也是在担忧此行凶险。但谢灵冲所思,却没这么简单。 谢灵冲心底一直在暗暗揣测:“为什么要安排我们这一路,先行去江宁县呢?真的是担心我们有伤在身,才没让我们参与设伏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肩,那伤口还没愈合。虽说这伤口没伤及筋骨,但凶险也不小。 如此拼命,他不信还会有人怀疑自己。 而叶钧、白璧考一路,在谢灵冲出发之时,也已经出了北城门。 他二人奔着敬亭山下、水阳江畔那一片沙砾滩而去。 一路上,叶钧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他也不清楚,薛枕与罗秋冉会不会跟踪过来。 倘若对方跟来,那将是一场恶战。自己倒是有把握在对阵二人之时不落下风,可想取胜也很勉强。 若对方没有跟来,那么不管对方是追着谢灵冲一路,亦或蹲守着宣城的马坤、图一醉,便都是依计行事。 只是到得沙砾滩,叶钧却不设伏。 白璧考正疑惑间,便听叶钧问道:“我们出城到此,用了多长时间?” “得有半个时辰。”白璧考看了看天色,刚才卯初动身,天还是灰蒙蒙的。如今东边的云层已经渐渐发白,也是该卯正了。 “下马歇息。”叶钧闻言,翻身下马,又把马背上的剑匣打开。 他把随身佩剑锁进匣中,而归墟剑此刻已握在手里。 白璧考看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叶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镇抚使,我们如何设伏?” “不设伏了。”叶钧说着,牵马去江边寻了处光滑石头坐下。他从马背搭包里,拿了一面细布,把归墟剑浸在江水里仔细擦拭。 白璧考虽然看不懂,但也不细问,遂牵着马过去坐下。 因为需要他知道的,叶钧一定会说。叶钧不说,那就是有所顾虑。 此时朝阳渐渐抬升,和煦的光洒在江面,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感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叶钧洗剑之后,从马鞍搭包里拿了干粮,与白璧考分食。就着晨曦,吃着干粮,他们的肠胃和身体,至少有一个是暖和点的。 看着江水悠悠流过,叶钧静坐着,心里头暗暗掐着时间。 他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时辰过去,就是没有等来薛枕或罗秋冉。 这意味着他和白璧考要赶回宣城去。这和计划的似乎不太一样,但那已经是之前的计划了。 新的计划里,他们就是得来回跑路。如同蓬草一般,去哪儿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风吹的。 很无奈,但也很正常。 江无一刻不潮东,暗棹风来类断蓬; 辗转元知天欲晓,缉熙渐抵夜空蒙。 在白璧考懵圈的表情中,叶钧招呼他快些上马,便要往回赶。 这是图一醉和叶钧事先说好的。 出发时间不变,但伏击地点变了。 四路人马出发,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出手。即便没有把握,那飞贼试探一下的动作总该有? 既然叶钧这一路无事发生,那么对方是去追谢灵冲一路了,还是事先知道消息没有动手呢? 叶钧心底里希望是前者。 大家在腾骧卫共事多年,多少有些情谊在。像宫城失窃那么大的事,叶钧第一反应都是先压下来,把人先派出去。 倘若他理智一些,或许那晚该当场问责何书则,如此他什么事都没有。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在那名剑客与飞贼眼中,他们任何一人出手,谢灵冲一路人马都抵挡不了。所以东西在那一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方基本不可能会对那一路动手。 所以自己这边安然无恙,便是要他做出最坏的打算了。 至于在哪儿伏击? 假设贼人真的了解他们昨日安排,那么就会知道原计划是在江边伏击。所以马坤与图一醉分开之后,出了北城门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那剑客既然与马坤交过手,这次出手必然就会以飞贼缠斗牵制,而剑客伺机做必杀之举。 是以,叶钧掐着时间往回赶。 早到了,贼人就不会现身,一切设计付诸东流;晚到了,马坤那边便是死局。 时间很快到了巳初时辰。 图一醉与蓝梦各骑一马,在客栈门口同马坤辞别之后,便从西城门而出。 马坤待众人皆走,一声指哨唤来了追风驹。 第23章 黑袍 马坤那黑袍,是直领对襟的披风便服。但与寻常披风的宽长袖子不同,他那袖子又窄又短,只到臂上。 这样的制式,无非出于两种考虑。 一者是这衣服能避锋刃,材料特殊不易得,所以能省则省。 一者是量身定做,专门为了武人行动便利而设。 马坤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师父留给他的这一身,他穿着很适用。不说平常行动颇能护身,连配合自身功法也是相得益彰。 他紧了紧衣襟束带,将青笠戴好,一跨便坐到鞍上。 那八尺追风驹,色若明雪俊采丰神,奋蹄之间声如击节、形似游龙。 这黑袍白马少年郎,引得街上过往行人是无不注目。 好在追风驹跑得飞快,路人们没有发现他黑袍之下,后背腰间还横着一柄短刀。 很快,马坤就出了宣城北门。 城门外没什么山丘、建筑,只有无边旷野,草密林稀,抬眼便觉天低云坠。 马坤四下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地方可以藏身。但早间他并没有等到叶钧发来信号弹,所以他很确信,敌人一定会对付自己。 四野空旷,对方会藏身在哪儿,来个出其不意呢? 马坤正想着,忽见前头远处的驰道上,一人抱剑而立。 驰道两侧旷野只有杂草,没什么遮掩,想来也是没有埋伏。 于是催马上前,马坤在距离十余步外停下。 那人正是罗秋冉。 马坤稳坐马上,拱手盘道:“在下马坤,敢问尊驾名号?” “……”罗秋冉不答,漠然抬眼,眼神之中冷漠肃杀。那眼神,要说手头上没个几条人命,是没人信的。 见他如此,马坤悄然伸手,按在了腰间刀把之上。他想要主动出击,依凭轻功将其压制。 刀出!马坤自马上翻身向前。 剑动!罗秋冉抽剑而出,挺剑绞刺。 刀剑相交,拳脚齐上。他二人斗志昂扬,都使出浑身解数。 罗秋冉剑如骤雨、密不透风,其势巧绝往往攻人不意。 他忽一剑点肩、忽一剑刺喉、忽一剑削耳、忽一剑绞胸,招招难防是每每要命。 幸在,马坤身法灵绝。 他行如浮萍凌波,奔如苍云出岫,落如惊鸿踏雪,起如凭虚牧鹤。 罗秋冉是用剑老手,他很了解人的身体是怎么连结的。所以他也了解如何将人分开。 这一份了解,若要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应该是庖丁解牛。 遗憾的是,庖丁解牛也得碰得到牛才行。 罗秋冉很难碰到马坤,就如同角度刁钻的绣花针,想扎一只跳蚤一样。 而且马坤身上的衣着刀枪不入,即便避之不及也无大碍。 却看马坤以身法溜了一圈罗秋冉之后,挽刀近身便要砍其胸腹。 罗秋冉运剑相抵,顺势卸力。 一番交手,罗秋冉明白彼此各有优势,势均力敌。 马坤也有思路,知道不可再贸然近身,缠斗越久则对方机会越多。 他方才拉开了些距离,忽见一侧薛枕杀出。 薛枕赤手空拳,步履如飞而来。 这是马坤第一次见到薛枕。 他确信,对方用的是牧鹤踪。 薛枕凌空踢出一脚,却被马坤结结实实接下。马坤把他往后一扯,右脚作蹬月式直踹其面门。 这一脚,两人心里皆如明镜。 马坤的身法比之薛枕,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枕挨了一脚,动作倒不狼狈。只见他就势一个后翻,稳稳落地。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马坤对薛枕的师承很是在意,所以那一脚之后没有补刀。 “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谈谈?”薛枕揉了一下被踢疼的脸,当即欺近身去,簪云手作衔钗式,连连掠着面门绕打脑后。 马坤且退且挡,一来他是顾虑同门,二来则是他恍然发觉对方的簪云手比自己要强。 看这二人渐打渐远,罗秋冉也不明白。薛枕不该把人往他这边带吗? 无奈,阴郁的罗秋冉一脸怨气,只好追着两人而去。 却说马坤薛枕,那也是相逢真对手,正遇本源流。二人俱作蜢跳莺飞,奔行间交手无数。他擒拿,他挣脱。他绞锁,他崩拳。 一个近身,马坤缠手锁住了薛枕左臂,身法一动转至其身后,用力反扣要把他压下。 薛枕不顾左臂吃痛,右手反肘即打向马坤耳廓之前、前额一侧。那是经外奇穴太阳穴的所在,一经点中轻则昏厥。 马坤见薛枕下了狠手,此时也不得不避此一肘,遂松开对方避退而出。 这一退,薛枕寻得破绽,他反肘之势未消,身未转而腰先动,左手顺势而出更抓中马坤衣领。 他右手一振,腕间一枚袖箭射出被自己牢牢抓住。这一箭,眨眼间已被薛枕扎向马坤心口! 铛~ 袖箭没能扎穿马坤的上衫。 僵持之下,马坤看清了薛枕那怒不可遏的表情。可他的表情并没有惊讶,似乎早有预料到这袖箭破不了防。 “乌锟衣果然刀枪不入!”薛枕咬牙切齿地,放开了马坤。马坤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他把自己引到一旁,是想亲自验证这身衣服。 “你师父是谁?”马坤心底的猜测又重了几分。这乌锟衣是师父陈一寒留下的,眼前这人若无关联又怎么知道? “我师傅是天山门的。” “我也是!”马坤听到薛枕亲口承认,心头激起了一丝激动。他怀疑自己师父离开之后,又收了这个徒弟。 可若如此,对方为什么要进宫盗宝?又为什么对这一身乌锟衣耿耿于怀? 但很快,薛枕的话就让马坤没心思想这些了。 “不,你不是天山门的。” 对于薛枕此话,马坤一头雾水。他幼时,陈一寒就跟他说过师承。自己的天山绝学牧鹤踪更是胜过对方,对方凭什么否认他的师承? 见马坤不解的样子,薛枕继续说道: “不止你不是,你那个师父陈一寒也不配是!他就是个欺师灭祖、屠戮同门的狗贼!但你这身乌锟衣,确实是天山门至宝。可惜被陈一寒那个狗贼偷了出来。” 薛枕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可马坤听闻,却是绝对不信。自己与师父相处几年,他的为人不容置疑,自己更不允许有人污蔑他。 气血翻涌,马坤把刀一横,出手已有杀意。 一时间: 风来秋欲盛,草莽抑粼波; 野旷空无迹,天颓自生魔; 横刀陈气血,上步荐干戈; 莫道杀伐罪,杀之奈我何! 第24章 意外 薛枕不是陈一寒的徒弟。 他以天山门正统传人自居。而陈一寒与马坤,在其心中不过是叛出师门的狗贼。 马坤以前并不知道这些。如今他也是觉得对方只是在胡诌,在故意抹黑自己师父。 所以他现在出手极狠,一柄短刀在其身法加持之下,很快就给薛枕划了几刀。 不多时,罗秋冉也赶了过来。 见得马坤与薛枕死命互搏,他也不知这二人有何深仇大怨。可他当下不忘正事,拿到那青铜碎片才最为紧要。 他蓄剑奔刺,见缝插针,一出手便把马坤、薛枕分开。只是那边刚一分开,杀红了眼的两人又斗到一处。 薛枕双手各拿一枚袖箭,当做了匕首去用。他也不再攻击乌锟衣,招招朝着马坤面门打去。 马坤一边使短刀防着罗秋冉,一边打出簪云手去攻薛枕。乌锟衣的手笼既挡得住袖箭,又给簪云手添了些攻击力度,薛枕很明显不是对手。 只是罗秋冉在侧,马坤与他近斗并无优势。他一招振剑,打落了马坤短刀,紧接着挑刺而起打向面门。马坤仰头而避,青笠被剑挑飞。 罗秋冉趁此时机跨步而上,一掌击中了马坤后背。 受此一击,马坤翻身而出。虽说乌锟衣可避锋刃,但受到攻击时,力度还是会结结实实打在身上。他感觉胸腔里有细微的刺痛传来,呼吸之间感觉更甚。 也是这一击,让罗秋冉察觉不对。这一击的手感,虽是打在硬物之上,可那是乌锟衣的细钢,而不是铜片。 硬而柔韧,与硬而坚固,这二者罗秋冉还是分得清的。 此时,马坤、薛枕都已负伤。但罗秋冉意识到了东西并不在马坤这儿,所以朝薛枕摇了摇头,示意撤退。 “想走?”马坤不在意那点伤痛,他纵身出手去拿罗秋冉。罗秋冉横剑格挡,剑刃被马坤紧紧捉住。 薛枕见状还要再战,却耳听得策马声疾疾逼近。 原来是图一醉和蓝梦二人。 见他们自西而来,薛枕心知大意了。 方才薛枕迟迟未来,就是盯着图一醉那边出城。跟了他们一炷香左右,薛枕确定他们走远,这才回转行踪对付马坤。 却不想图一醉那边也是早有预料,所以出城直奔团山,给了对方一个假象。走到半路,料定敌人已经不再跟着,这才跋马回转。 图一醉纵马而来,刀已出鞘。 蓝梦则远远停下。她很清楚,此时不去添乱就是帮忙了。 有了图一醉去阻拦罗秋冉,马坤又把目光盯紧了薛枕。这也很合薛枕心思。 图一醉下了马,手持一柄雁翎刀。 “上次打了一半,今天咱俩继续比划比划。” 罗秋冉闻言,瞥了一眼渐打渐远的马坤、薛枕二人,回看图一醉的眼神中生出了一丝不屑。 有了上一次的交手,他早已摸透了图一醉的刀法。加之方才对付马坤,他也消耗了些气力,所以这一次他想速战速决。 罗秋冉以静制动,待图一醉近了身来才陡然运剑。他剑势很快,这一次更是不与图一醉短兵相接。每每刀剑相碰,罗秋冉便调转剑势,寻隙突袭。 此乃,以“巧”克“力”。 面对其连连险招,图一醉很快不敌。 而另一边的马坤、薛枕,也是看得出来疲态。两人都不示弱,也都出手狠毒,只是拳脚之间渐渐无力。 就在这时,驰道上尘土飞扬,叶钧、白璧考两人两骑,远远奔来。 眼见自己即将被人网住,罗秋冉也不再压着图一醉打。 他从刚才确认了东西不在马坤身上之时,就有想过撤退。只是薛枕那边恋战,图一醉又及时赶来牵制,这才拖到现在。 如今图一醉不是其对手,已牵制不住罗秋冉了,而叶钧这个强援又眼看到场。 于是罗秋冉不顾薛枕,自行遁逃而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见他这边遁逃,薛枕却很难办。他与马坤之战极其胶着,而且气力耗损很多。若要使牧鹤踪离开,也是今时不比往日,如今有马坤在旁虎视眈眈,他根本甩不掉对方。 是以,罗秋冉的决定也是明智,没有多为他做无谓的事情。 眼看叶钧、白璧考即将从两侧包抄过来,图一醉也提着刀缓缓靠近,薛枕暗叫危矣。 在宫里时,一个叶钧都让他难以招架。如今多了个图一醉掠阵,又有马坤能防着他遁逃。 该如何破局呢? 薛枕连发四枚袖箭,皆朝着马坤面门。马坤手扯黑袍一兜,那袖箭皆被裹住,黑袍一振,箭被甩飞。 可马坤以为薛枕是要趁此突袭自己,所以他黑袍还未落下,已抬手准备射出腕上暗箭。 只是当黑袍落下,却见薛枕已经奔出。图一醉追着他而去,高呼一声“梦儿”! 原来,薛枕的目标是蓝梦。他不想接受正义的群殴,所以便打算劫持不远处的“弱女子”,以此换取生路。 “蓝姑娘!”叶钧急跋马,他已经意识到了薛枕意图。 蓝梦见状虽惊,可也不乱阵脚。她一扯缰绳便打马疾驰,避着薛枕的方向朝叶钧赶去。 马坤也使牧鹤踪,身形如飞很快便越过图一醉,只是赶上薛枕还需时间。 几乎在蓝梦打马的同时,薛枕预判了其路线,一枚袖箭正打其马前腿。 见他抬手,马坤一声指哨响彻旷野。 紧接着,蓝梦跌落马下。她落马之时俯身去抱马颈,双脚也脱蹬而出。那马侧翻将倒,蓝梦已脚先着地。 落马之后,她以肘护头滚了几圈。 但抬眼,薛枕已到身前! 这一刹那,蓝梦的脑中嗡嗡响。主要也是跌落马底所致。 薛枕探手,眼见即将扼住蓝梦咽喉。 忽听得身后风声,薛枕眼角已瞥见一点寒芒。 原来是叶钧,他在马上将归墟剑掷出。 剑如投壶之矢,在薛枕与蓝梦身隙之间划过,斜斜扎进驰道地面。 薛枕猛地收回了手,待看清此剑,心下大喜。 他虽没见过这柄剑,可也看得出不俗。如今叶钧连这宝剑都投掷出来,想必也是急得别无他法。 他得意一笑,便用手掐住了蓝梦。 只是他还没得意一会儿,就在这转瞬之间,一道白影已在他身前。 是追风驹! 白驹一双前腿奋起人立,约有两人叠高。 这马,快得出乎薛枕意料。 错愕之中,薛枕被追风驹踏了一脚,重重倒地。 蓝梦很快回过神来,拔出归墟剑,抵住了薛枕喉间。 意外。这个场面,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 第25章 分马 拿了薛枕,看他伤得不轻,叶钧便让白璧考进宣城请来郎中。因为马坤和图一醉也都有伤,让郎中看一下才能安心。 而且他要把薛枕交给刑部,可不能交上去一具尸体。薛枕原本被马坤划伤几刀,又被追风驹踩踏,如今看着性命堪忧,也不知经不经得起折腾。 只有等郎中过来止了血,看看内伤严不严重,才能再行赶往江宁。 此时,他被卸了一身暗器,捆缚起来。 几人坐在驰道旁的草丛里,叶钧拿着归墟剑有些遗憾。 “叶大人,如今拿了飞贼。你怎么看着并不开心呢?”蓝梦开玩笑地说道:“不会是因为被我捡了便宜!” “蓝姑娘是个福将,这功劳合该你来。”叶钧顺着她的话说笑。 其实他遗憾的,是没能和那名剑客交上手。为此一战,他在水阳江边还特意拿出归墟剑,洗尽铅华。以此表示对这名用剑高手的看重。 很快,白璧考带着郎中,还有一队宣城的巡检司便赶了过来。 毕竟这大白天的,就在城门外不远的驰道上,一群人打得鲜血淋漓,肯定早已惊动了巡检司。 也是白璧考昨日去衙门露了脸,那些衙役帮闲又从昨日便高调围着客栈,人们都知道了这里有大人物办事,才没闹出多大误会。 否则就这个动静,宣城知县早就去求见州府的镇守总兵了。 这不,白璧考一进城门,知县便得到消息,并带着一队巡检司在药铺里找到白璧考。 说是这队弓兵可协助办事,但他的心思,又有几人不知。 朝廷的通缉文书早已发了下来,那些远远观瞧着打斗的人都看清了薛枕样貌。如今这犯人在他宣城被抓,虽说是那些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办的事,但殷勤点总能沾光。 可当这一队人马来到叶钧面前,叶钧却觉得不妥。 这事从一开始他就想着由腾骧卫暗中办了,虽说如今被刑部搅得人尽皆知。但这是他们的过失啊,把人押回去不过是一场补救行动。哪还有脸大张旗鼓,前呼后拥地回京。 见得叶钧不让随行,那些弓兵倒也不失望。 这跟过去,沾了光也是知县的政绩。可刚才还走脱了个厉害剑客呢,谁知道什么时候杀回来,他们这些人可不够塞牙缝。 挥退了众人,叶钧询问郎中几名伤员如何? 图一醉只是轻微剑伤。马坤受那一掌也无大碍,脏器骨骼都没移位,呼吸不畅的情况静养即可。 至于薛枕,伤口上郎中都给他止血包扎。而刚才马踏之下,他竟内伤不重,只是左锁骨发生骨折。 郎中说,都是小事。他用纱带在薛枕两肩腋下交叉缠绕几圈,用以固定其锁骨,防止移位。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不能颠簸了?”白璧考听闻马坤需要静养,便提议是否在宣城休息两天。 马坤表示他不碍事,可以直接出发。可薛枕怎么办? 叶钧看了一眼马坤,发现他对薛枕的态度有些怒气。于是叶钧吩咐众人,即刻赶路。 他需要一个活着的飞贼交给刑部,至于他是否会活受罪,叶钧无所谓。 只是这边准备出发了,才想起蓝梦的马无法继续赶路。而且如今多了个薛枕,他们一行共有六人。 可马才四匹。 图一醉看了一眼叶钧,想示意他表现表现。叶钧也是想着怎么开口,毕竟邀请一个姑娘与自己同乘一骑,还是要有些话术才不会像个登徒子。 只是看他二人都有所思,白璧考却会错了意,还以为他们是在考虑谁该把马贡献出来。 他心想,叶钧是从四品的镇抚使,图一醉是正五品的千户,而自己只是正六品的百户,这时候轮也轮得着自己表现了。 于是白璧考招呼一声:“蓝姑娘!你骑我的马。” “那你呢?”蓝梦也不知图一醉和叶钧的计较,欣然走向白璧考。 白璧考笑道:“我早就眼馋马坤这追风驹了。真没想到他去一趟西安,陆炳大人居然舍得把这马送他,今天我可得沾沾光。” 说着,白璧考就往马坤身边挤了挤。 叶钧见状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马坤笑了笑却没答应白璧考,他蹲在薛枕身旁,说道:“有些问题问你。” “你觉得我会说吗?” “我不问让你为难的问题。那些等刑部或北镇抚司去问你。”马坤指了指追风驹,说道:“我想你不会希望被拖着,而是会选择和我挤一挤。” 薛枕抬眼看着马坤:“不愧是他的徒弟,果然够狠。说说看,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薛枕。”这一点他无需隐瞒。 “我叫马坤。” “知道,调查过你。” “那你师傅是谁?” “天山门主。”薛枕很是泰然,大有一种有一说一的感觉。 可图一醉闻言却发觉不对,他突然插话:“天山老道有三名弟子。据我所知,当年天山门被仇家偷袭,陈一寒下山失踪、谢复潭和张丙镜俱都丧命。天山老道因此下山,至死未归。你说的天山门主,又是谁?” “仇家偷袭?你这是在哪儿听来的?”薛枕嗤笑一声。他一直听到的真相,是陈一寒屠戮同门,天山老道下山追凶。这也是江湖上对此事的传闻。 至于图一醉所说的,自然是在陆府之时,陈一寒说与他听的。 真相如何,各执己见。 马坤自然相信陈一寒。他也懒得纠正薛枕的想法,只是他好奇薛枕口中那不愿透露姓名的天山门主,究竟是谁? 薛枕不愿多说,马坤也不强求。正要带他去乘马之时,却见叶钧突然问道:“两个月前,你们在西安部署过什么吗?” 这一问,自然问的是那个老瘸子一寒翁的事。 宫城事发之时,马坤提前去了西安。倘若那时马坤在京,这件事在当夜就能解决,不会闹成如今场面。 所以来了宣城之后,叶钧便有疑心,觉得是有人设局调离马坤。 闻言,薛枕狂笑不以。他装着跛脚,弓腰抚须行至追风驹旁。 这一动作何意,在场人都看得明白。 马坤失望地叹了口气,也不食言,仍旧和他同骑一马。 至于白璧考,那就和图一醉挤一挤。 第26章 江宁 一路再无波折,几人便到了江宁县外。 到此,白璧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薛枕:“我说,你之前连夜进了这江宁县,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薛枕自然不会把罗稚存坦白出来,他要脱逃还得靠罗秋冉呢。 “能干什么坏事,不过是想起一个人,就随处走走看看。”薛枕扯起谎,也是信手拈来。 众人闻言,都好奇他想起了谁,这或许是条线索。 “一个什么人啊,能让你大半夜翻城门楼子。”图一醉顺着他的话说。却忽听薛枕问起:“你们知道文天祥吗?” 这哪跟哪啊?几人一头雾水。 薛枕嗤笑一声,说道:“文天祥抗击元军,兵败被俘。从岭南被押往元大都时,他途经此地,有感而赋。”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他这句诗,是我的心声了。”薛枕感慨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么伟岸的人物。 “厉害了。几天前就料到会被我们抓住。”叶钧听薛枕鬼扯一通,也是不信。只是当听到岭南之时,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出现。 于是叶钧继续跟他扯皮,说道:“元大都就在现今的京城,只可惜没能让你体验一把文将军的待遇。要不送你去岭南,再抓你一次?” “谁说我要去岭南了?”薛枕也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开口辩解。只是他不该辩解,无论他承认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某一个名词有了反应,那就说明其中存在关联。 他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一笑置之,可惜事已发生。他对岭南这个目的地太在意了,才会听叶钧一提起便觉得他是在试探。 “我没说你要去岭南啊。”叶钧看他如此反应,心下已然有底。 最初他是希望事成回京的,可后来在即墨又觉得该去凤城看看,如今确定了岭南肯定有事,那么一切便联系上了。 “凤城,不也在岭南吗?”叶钧心底想着。 这凤城,是岭南潮州府的旧称。当初汪道玄在潮州府凤山之上创立剑会,便是取了当地古称为名。 那诸葛衡、汪道玄这两位铁尚饶的徒孙,此刻正要召集凤城剑会,推选新剑尊。这么巧,薛枕也要去岭南。 想到这一层,叶钧更加确定,得赶去凤城剑会看个究竟了。 此时已到城门口,叶钧突然把马勒停。 几人都停下看着他。他抬手示意图一醉,然后下马往一旁走去。图一醉见状也下马跟了过去。 薛枕努努嘴,对剩下三人说:“看,说话还避着你们呢。” 那三人俱都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 却说叶钧,他将图一醉叫至一旁,是与他说了自己要独自南下,前往凤城剑会的打算。 到时看押薛枕回京,便要图一醉全权负责。只是谢灵冲一事,他们与马坤虽有怀疑,也未同其他人说破。毕竟没有实证,其叔父谢棠更是翰林院学士。多加留心便是。 他二人交代妥帖,一行便进了江宁。 此前,谢灵冲与何书则到了江宁,由于是宣城衙役护送,所以便直接去了衙门。 如今那些衙役、帮闲,早已倒换好了路引,回了宣城。只留下谢灵冲二人,被安置在江宁县衙东后院。那儿本是县丞居所,为了招待他们,县丞只好搬去西后院,和主簿对付几晚了。 要不是谢灵冲两人推托,知县罗稚存都想把后院的知县居所让出来呢。 可是如今,叶钧一行六人到来,这县衙看着就有点挤了。 不过还好,他们也并不久留,只在后堂盘桓片刻,待白璧考去置办来辆车驾,他们便可上路。 这江宁县毗邻上元县。上元县在洪武朝时是皇宫所在,遍地达官贵人,江宁县则官民等多。虽说如今已迁都百余年,但这儿依然是陪都附近,繁华无比。 所以到这儿置办车驾,比宣城是方便些的。 几人都挤在后堂,何书则一见薛枕被五花大绑,不由高兴。 “这飞贼,如今嚣张不起来了。瞧这一身的伤口,肯定没少被叶镇抚使教训。”何书则见马坤、图一醉都带了伤,自然而然地觉得是叶钧打伤了薛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叶钧居然直接说道:“是蓝姑娘最终拿下他的。” 说完,叶钧也不再多说,直接上座,听得谢灵冲和何书则张大了嘴巴。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笑着落座,知道叶钧是在说笑,可从当时的结果来看也没有说错。所以都不解释,只留下那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罗稚存带着县丞、主簿进了后堂,躬身礼毕,便道:“下官江宁知县,有事请示大人。” 他扫眼一看,后堂的主位空置,叶钧在客位上座,其左侧下座是图一醉、谢灵冲,右侧下座是马坤、何书则,蓝梦则侍立在图一醉身侧,薛枕被绑着席地坐在堂中。 这一看,他就知道事情该向谁禀报了。 “什么事,你说。”叶钧开口问了。 “启禀大人,下官听闻这飞贼甚是狡猾。如今几位大人也有伤在身,不知是否将人犯收监,大人在此修养几日,我等也好尽地主之谊。” “不必麻烦了,等马车弄好,我们便要赶路。你们公务繁忙也别耽搁,下去。”叶钧不和他们多啰嗦,毕竟是在宫里办事的,地方官员热情点也正常。 只是叶钧不愿在此浪费时间,急着把事情了结。 按说,叶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罗稚存等人该退下了才是。可罗稚存还侍立在前,躬身以待。 “罗知县,你还有事吗?”叶钧见他不走,也是好奇地问他。 那罗稚存讪笑着,想了想说道:“启禀大人,下官是觉得几位大人带着伤看押人犯,太过辛苦了。正好犬子会点拳脚功夫,不如就许他随行,供大人差遣。” “一路跋涉,你确定令公子吃得消?”叶钧闻言,只觉得罗稚存是为人父母,一心为儿子前程铺路,也就没有直接拒绝。 “能跟在几位大人身边听候差遣,是犬子的荣幸。他自幼也跟着严师习武,吃点苦算不得什么。”罗稚存说得诚恳,在坐也只有薛枕明白他的用意。 但薛枕自然不会多嘴,这罗稚存要真把儿子塞到队伍里,那也是真的用心卖力救自己了。 第27章 切磋 “令公子可在县衙?叫出来看看。” 叶钧不是嫉贤妒能的人,若真有好苗子,他是愿意带着的。 比如白璧考,就是图一醉在外办事时遇到,后来被叶钧看重安排进内卫的。 所以看罗稚存推销自己的儿子,叶钧倒也想见一见。是不是一块好材料,总得亲眼看到才知晓嘛。 “在!在!”罗稚存闻言大喜,说道:“今日是他们师父定的旬假,所以不用练功。早早就来县衙看望我了。这不是今日事忙嘛,我都还没见他。现今就和他那一同来的师兄弟在后院等着呢。” “那就请过来,一起见见。”叶钧说完,罗稚存忙遣人去请。 叶钧指了指主位的椅子,说道:“罗大人,你也坐。” 毕竟一会儿要见的,是罗家儿子与其同门师兄弟,叫罗稚存站着总不合礼。可这满座都是京里的人,罗稚存一个正七品的知县,岂敢上座主位? 推辞之间,叶钧沉声问道:“你是当地父母官,这主位空置是该谁坐?” “下官……从命。” 众人不乱座次,薛枕则被何书则丢在一旁。 不多时,后堂门外来了两名少年。俱是十六七岁模样,看着稚气未脱,但气宇轩昂很有少年意气。 他二人进门,躬身作揖。 “不必多礼。你二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武艺?”叶钧也不兜兜绕绕,直接问话。他观察了二人身型、吐息,确实是学过功法,练了筋骨的。 那二人听得询问,皆拱手应答。 “小民罗逊,跟师父学了四年剑法。” “小民锦臣,也会点剑法。” 锦臣是罗逊的师兄,陪着罗逊进来的,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是陪衬。不想抢了师弟风头的他,说得很是谦逊。 “我看你们根骨不错,但不知本事如何。”叶钧这话一说出口,在座众人都知道他要试一试两人功底。 只是他叶钧是极负盛名的第一剑客,总不会动手欺负两个正在学艺的后辈才对。 虽说在场外人基本不知叶钧的身份,可真交手了,叶钧自己心底难道不鄙视自己? 但要让其他人出手,在座除了蓝梦之外都有伤在身。 一时俱皆沉默。 却听罗逊朗声应道:“我与锦臣师兄蒙恩师授艺,拳脚、调息、兵刃都有涉猎。剑法虽通,但师门以用剑闻名江湖,我等末学后进,不敢辱没。” 叶钧闻言,也没多想。毕竟他深居京城,对江湖武林了解不深。否则听罗逊提及其师门以剑闻名,又身处陪都附近,也该猜到其师承。 图一醉便有猜到,于是哈哈大笑道:“正好技痒,不如我陪两位少年切磋一二。” “烦请赐教。”罗逊二人拱手。 众人遂移步后院中庭。 只是锦臣谦让着不出手,他把表现的机会都留给了罗逊。 于是众人退避两旁,给罗逊与图一醉留了舞刀弄剑的场地。 图一醉出手留有余力,他不相信一个小少年,能有深厚功力,所以也怕伤了对方。不过招式之间,他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若他没有猜错,这两人可有不俗的传承。 众人看他们赌斗,虽觉得都有拘谨,但也各有评说。 马坤见罗逊攻防几招之后,便细声评论给蓝梦听:“虽无精绝之处,但招式颇有章法。” 叶钧则看出了其用剑特点,惯于藏锋。他多用剑脊对敌,而非剑刃,这是叶钧多年对敌不曾见过的。 若说是因为交流切磋的缘故,也不可能,因为偶有优势之时,罗逊也会陡转剑身,以锋刃袭人。 见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十几个回合之后,罗稚存已经掩不住笑意了。虽然都知道图一醉没有尽力,但罗逊也很给他长脸。 “后生可畏啊。”图一醉在不分胜负之时收了刀锋,罗逊也赶紧收剑,拱手道:“多谢赐教。若非大人收着攻势,小民早已不敌。” 图一醉闻言哈哈一笑,他觉得名师高徒,以其师承而言,就该是这不骄不躁的品行。 只可惜,叶钧还没看出对方来历。图一醉也不知该不该说破。他很清楚,以叶钧与这两人的渊源,他可能会有芥蒂。到时说破了,这儿的场面难免尴尬。 所以图一醉想着,还是先看看叶钧对这少年是否满意。若他没有留下对方的意思,那就无需多说;若有,那再说与他知道,最多也就是让人以为图一醉度量小,容不得人。 有此想法,图一醉便走近了轻声问叶钧:“你可知他二人师承何处?” 叶钧闻言一愣,不解地看向图一醉。他也清楚,图一醉能有此问,必有问题。 而叶钧的反应,图一醉也看得明白,不待其开口,又问到:“那你觉得可堪一用?” 叶钧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自己问问他们师承,自己决定。” 图一醉的话说得很轻,在旁众人都不知他与叶钧密谋了什么,只以为他在点评罗逊。但看叶钧表情变化,众人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只是叶钧听了图一醉的话,再无知也猜到一二。 既然他这样问了,说明对方的师承很重要,至少对叶钧而言是会重视的。可叶钧自认为一向都不是一个看重出身的人,那么对方的师承就势必和自己有关。 如此一来,生平经历并不复杂的叶钧也想到了一个门派: 剑神少瀚离传人,少辂的照晚庄。 据说照晚庄是洪武年间,太祖赐给少瀚离的庄园。虽然叶钧不清楚细节,但想必也不会离当时的皇宫太远。在这附近很正常。 想到这儿,叶钧看了看罗逊和锦臣。 他不否认罗逊是个好苗子,如今看着是不及谢灵冲等人,但这个年纪也是难得。 虽有猜测,但他还是得确认一下,于是问道:“你用剑颇有特点,是学的什么剑法?” “回大人,小民用的是师门的入门剑法:藏锋剑式。” “燃犀宜照晚,示剑且藏锋!你们是照晚庄的弟子?”马坤听听到“藏锋剑式”,立即明白过来,不由惊叹。 他既是惊讶于武林中一代传奇少瀚离的再传弟子就在眼前,也是意识到了武林传闻中,叶钧和照晚庄有所渊源。 略知内情的众人,此刻无不注视叶钧,想看看他的反应。 第28章 去路 叶钧不动声色。 这些年来,归墟剑成就了他。可归墟剑的来历,也让他愧天怍人。 他从来都不知道剑神传人是怎样的态度,可他自己无颜面对。 深居京城,是因为一条已经上了岸的鱼,不愿再入江湖;可这其中又怎么没有逃避的意思呢?他逃避那段往事,一种不为人知的懦弱裹挟着他,使他安于现状,从不曾去探听过照晚庄的消息。 如今,他的面前就有两名照晚庄的弟子。 看着眼前不矜不伐的两个少年,叶钧迟疑了一下。 但很快,他开口问道:“罗逊,你可愿到我手下做事,随我进京。” 闻言,图一醉倒是欣慰,可众人多有意外。罗稚存则是喜出望外,忙上前拉着罗逊,要拜谢叶钧提携。他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以为是叶钧看中了罗逊的身手。 “进京?”罗逊有些意外。他并不知道罗稚存的安排,忙推托不去。这可给众人整得不明就里了。 罗稚存赶忙朝叶钧等人讪笑,扯着罗逊向他陈述这是奔前程的好门路。 可罗逊还是拒绝,他说:“爹!我今日原本是要来跟您和娘亲辞行的。实在去不得京城啊。” “那挺可惜的……”叶钧听着他们父子交流,心下也不知是遗憾多些,还是隐幸多些。 见叶钧没再挽留,其他人也不好再开口,当下皆要散开。 而其中最最觉得遗憾的,莫过于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薛枕了。 也就在这时,白璧考回到了县衙。 罗稚存还在抱怨儿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伯父。”锦臣站了出来,替正在被训的罗逊解释道:“师父有命,要我等师兄弟代替他出一趟门。因为远到潮州,此去也不知多少时日,所以我和罗逊今日是特意来拜会您,跟您与伯母告辞的。” “既然是少师父的交代……罢了,你们就去。也是此间没有福分,不能跟随几位大人做事。” 这边正惋惜着,图一醉和叶钧却都发现了一个重点,不由对视一眼。 那便是照晚庄也将会派人去参加凤城剑会! “看来,凤城剑会这一次真是高手云集啊。” 说话的是马坤,他此前在西安之时,就遇到不少武林中人要到凤城赴此盛会。如今他自然能够猜中照晚庄一行的目的。 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罗逊、锦臣无法随行,叶钧几人自然也准备离开。因为白璧考已经备好了马车。 按照此前安排,罗稚存带人恭送叶钧一行到了城外之后,叶钧就独自离开。 而图一醉一行六人,看押薛枕回京。 至于叶钧因何离开,又独自去往何处?这事罗稚存不知道,也不能问。 城外临行之时,罗稚存毕恭毕敬,亲自替众人备了水囊,一一挂在马上。如此殷勤,在旁人看来近乎谄媚。 只是事情并不简单。谢灵冲接过他手里的水囊之时,也暗中递出了纸条。 白璧考驾着马车,何书则绑了薛枕坐在车里,其余几人各自骑马。如此一行,策马扬鞭朝着京城赶去。 似乎,他们很快就可以交差了。 至于那方青铜碎片,其实在离开宣城之时,就藏在了谢灵冲与何书则所携带的铁箱之中。如今薛枕成擒,那东西自然由图一醉保管。 却说叶钧那边,他独自南下。 一人、一马、两柄剑。 这是他第二次独自行走江湖。上一次还是十年之前。 那时候,一人、一马,走到了京城。 京华十载梦,寄寓半萍生; 浪迹无归处,逢春有锦程; 随游千百转,问取一何评? 去路从今始,何妨雨或晴。 “已经错过十年了,叶钧。”独自一人的呢喃,是可笑的。 叶钧自己也觉得可笑。此时赶去凤城剑会,虽说是为了调查铁尚饶的事,可那里汇聚了各路人马,总归是要搅和江湖上的事,不可能独善其身的。 如此一来,之前十年的隐而不出,岂不变得可笑? 但还来不及感慨,就有一人追了上来。 叶钧听得身后马蹄声响,疑惑回头。那纵马而来的,正是在宣城门外与叶钧有过匆匆一面的罗秋冉! 原来出发之时,谢灵冲递给罗稚存的纸条,透露了叶钧的去向。 所以罗稚存回到县衙,立即暗中吩咐罗秋冉:“薛枕那边,你无需再插手了。但那个叫叶钧的,绝不能让他去到岭南,以免影响那边的计划。你可有把握?” 罗秋冉闻言,阴郁的脸上眼神如豹。这可比让他去救薛枕有挑战得多。 他也早知叶钧此人,凭一柄归墟剑一战成名。 只憾生不逢时啊!若他早生十年,这第一剑客又何尝不能是他游身剑罗秋冉呢? 他当下领命,策马来追,决意要让叶钧成为自己的进阶之石。 这一次,罗秋冉很有把握。 因为如今不似之前,这一次他们二人将是单打独斗,不死不休! “动手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叶钧与罗秋冉驻马相对。 罗秋冉默然抱剑,稳坐在马背之上。面对叶钧与他说话,总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 “数月之前,太行山、嵩山、鄱阳湖、梅岭几处命案,是你所为吗?” 叶钧不得不怀疑罗秋冉,既是因为对方有此能力,更是因为他牵扯其中。 罗秋冉依旧不答,只是拔出了剑,指向叶钧。 他那剑,中脊分明,在中脊与近剑挡处嵌有吞口,剑身细长且往剑尖均匀收窄,颇有宋剑的感觉。只是剑挡朴拙无饰,也无双翼,与宋剑制式还是不同。 见他不发一言,叶钧也在马上拔出了佩剑,冷冷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哑巴吗?” 罗秋冉充耳不闻,他用剑指向了叶钧马背上的剑匣。 叶钧明白对方用意,当即打开剑匣,改用归墟剑。 作为一名剑客,叶钧尊重高手。 罗秋冉的表现确实值得归墟剑为之出鞘。 作为一名锦衣卫,叶钧重视嫌犯。 罗秋冉身上的疑点,使叶钧出手成了职责所在。 而作为一名正常的人,叶钧不想死。 罗秋冉的杀意,是两人此战不可避免的最根本的矛盾。 “驾!”两人几乎同时策马对冲。砍、刺、格、挡,俱都是瞬间的反应。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已从马背上打到马下。 叶钧的剑法多变,但不刁钻。 罗秋冉的剑法刁钻奇巧,却不及叶钧应对迅捷。 此时两人都下了死手。 只见罗秋冉弓步上前,抬剑挑刺颔下;叶钧抡剑如鞭,及时将剑格挡震开,旋即陡转剑势,挺剑平刺。 这一剑,疾疾迫近罗秋冉眉心。 剑未至,一股寒意已经涌上罗秋冉脑门。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股寒意令他感到脑胀。 或许等他以后有机会回想,这一剑绝对是他领悟生死真谛的瞬间。 行走江湖杀人无数的他,以往只知道杀戮的价值,却从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威胁他生命的对手。所以这种死亡逼近时的感受,从未如此真切。 叶钧这一剑是极快的,寻常的平刺不加任何矫饰,普普通通的杀招而已。 或许这一刻,罗秋冉会怀疑当初薛枕避过自己一剑,究竟是自己留手了,还是对方真的身法极快? 毕竟薛枕在叶钧剑下能够脱身,而面前这一剑,自己却避无可避。 只是这个问题,他没机会去问答案了。 归墟剑的锋利坚韧,他早有预料,但只有真正体验到了,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神兵利器。 一剑破颅,洞穿额骨。 罗秋冉的眼神来不及变化,他的生涯已经停泊。 叶钧看着倒下的对手,心中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因为对方还没有给他答案。 他叫什么名字,叶钧还不知道。 他真的是从太行山一路杀到梅岭的凶手吗?叶钧也无确切证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钧不可能去问一个死人。 擦拭干净了归墟剑,叶钧又将其锁入剑匣。 他拾起罗秋冉佩剑,看了又看。那剑身制式,确实很适合对方那贴身游刃的剑法。 看着剑,叶钧突然想到什么,便将剑留作己用,而把自己的随身佩剑与归墟剑一起锁进了匣中。 这一举动,是因为他正好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去参加凤城剑会。 而这个新身份,自然还需要换一身装扮。 对此,罗秋冉没有提出异议。所以他的衣服也是叶钧的了。 不过出于对高手的尊重,叶钧最后并没有让其曝尸荒野,而是带着其尸身去了最近的衙门。 虽说案子是北镇抚司的,人也不确定是不是凶手。但罗秋冉身上哪能没有几条命案?将其交给衙门,说不定还能查出对方身份,牵扯出一些旧案。 当然了,这一点叶钧也没抱有多少期望。 真想查出什么,他觉得还是得等薛枕被押回京,看看刑部的手段了。 叶钧与衙门的人很快交接完毕,也不复杂。他早早亮了身份,免去了不少麻烦与质询。 若换了常人,光行凶杀人一条,就够他锒铛入狱,此生无望了。 这一点叶钧很是清楚。 自己当年一路进京,杀了多少武林中人,全仰仗陆炳看重,出面抹平。 后来在京谋事,缉拿办差难免偶有打杀,但单凭锦衣卫办事这一条,也可保无虞。 如今,这个身份更是好用。 江湖好啊,上岸更好。 第29章 调虎离山 何书则死了。 死在一行人北上途经滁州琅琊山之时。 当晚,他们赶路到琅琊山清流关驿馆留宿。 几人在清流关驿馆前院门口拴好马匹,便入堂内向驿卒表明身份,安排了后院四间厢房。 他们分成两队,轮流看守薛枕。 前半夜是图一醉、蓝梦与白璧考三人负责。他们绑着薛枕在一间房内,三人都不敢合眼。薛枕倒是睡得熟了,即使被绑在椅子上,也能直打呼噜。 其余三人都各在房中休息,等着后半夜轮值。 图一醉坐着无聊困倦,又不能喝酒,只好拿着那青铜碎片仔细端详,想看看能不能认得一两个字。 而蓝梦为了提神,则在窗边支起个小火炉,为大家煮茶。她手里垫着湿的抹布,去拿火炉上的陶壶,这才不会烫伤。 可是湿漉漉的,弄在手上也不好受。 毕竟如今深秋时节,气候已是彻骨的冷了。 时人虽然都不知道何为小冰河期,但那种寒冷却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图一醉和白璧考喝了茶暖身子,但他们依然困乏。听着薛枕的呼噜声,白璧考有一种把他揍醒的冲动。 好在,时间挨一挨就过去了。 马坤心里清明,不多时就醒了过来。他去敲门叫醒谢灵冲、何书则二人,便来到图一醉几人房中。 “你们去睡,后半夜我们来看着。”马坤说着,自顾朝窗边的小火炉走去。 他给另外两人也煮了茶,毕竟更深露重的,不暖暖胃身体会很难受。 六人交接完毕,图一醉三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也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图一醉和衣而卧,但那方青铜碎片总不能贴身睡在身下,于是图一醉便将其枕在了枕头下面。 忽然,还未熟睡的图一醉听到蓝梦在房中惊呼。他猛然惊醒,快步打开房门查看。 只见蓝梦房间门户洞开,一个黑衣人持刀蒙面,夺门而出,径冲大门之外跑去。 其余几人听闻声响,也都出来。见此一幕,图一醉、马坤皆快跑几步闯进了蓝梦房中。 白璧考也不犹豫,提刀追着那人便跑了出去。 此时薛枕已被吵醒,他见几人乱哄哄,就知机会来了。谢灵冲、何书则将他压在椅子上,又加了条绳索。 而蓝梦房中,图一醉与马坤一进来,就见床沿桌几有几处砍痕。 蓝梦惊魂未定,但身上并无伤损。 两人询问情况。原来蓝梦刚才回屋,便见后窗开着。这房间刚才是马坤在此歇息,她以为马坤开窗透气忘了关,便要去把窗户关上。 蓝梦刚到窗边,房中暗处便闪出一人,提刀就砍。好在她躲得及时,连声呼救,那人才夺门而出。 “后窗?”图一醉快步去察看后窗情况,那窗外是驿馆后边的山林。他左右察看,忽见另一间厢房后窗正翻出一个黑衣人。 居然是图一醉的房间! “不好!”图一醉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方青铜碎片此时必然被人拿了。他鱼贯而出,翻过后窗便去追人。 马坤那边正在查看刀痕,忽听得图一醉动静,也跑到后窗一看,正看见图一醉追进了山林。 他明白对方有备而来,布置缜密,山林之中或有伏兵。可薛枕那边也不能懈怠,于是马坤吩咐蓝梦去帮忙看守薛枕,自己去帮图一醉。 一时间,驿馆之中只剩下蓝梦、何书则与谢灵冲三人看守薛枕。 “太安静了。”薛枕突然开口,给严阵以待的三人提了个醒。 确实,太安静了。这个驿馆的驿卒驿丞呢?驿卒的住所就在前院大门边上,刚才第一个黑衣人与白璧考可都是直接朝前院奔去的,如此大的动静,居然不见他们出来查看。 “那些驿卒不可能睡得这么死,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谢灵冲不顾其他两人劝阻,直接提刀出门。 不多时,白璧考回到驿馆,他自前院而入,来到后院厢房。 “情况如何?”何书则一见他来,忙问追出去可有收获。 “琅琊山沟壑众多,追着追着就没了踪迹。其他人呢?”白璧考见房中只剩他们,也是不解,什么事还能比薛枕重要? “刚才还有一人,从图大哥房里跑了。图大哥和马坤都追了出去。” 蓝梦这儿正给白璧考解释着呢,忽听见其他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夜间却也听得清楚。几人面面相觑,仔细一听,那声音居然是在图一醉那间房里传来! “调虎离山?”蓝梦瞬间明白,真正的调虎离山,并不是把图一醉引出房间,而是要引着他离开驿馆。 因为要在房里找到那青铜碎片,是需要时间的。刚才图一醉太急了,没考虑到自己才离开多久,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在房里找到东西? 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虚招,此刻在图一醉房里发出声响的,才是真正来找那碎片的人。 蓝梦反应过来,立即拿了煮茶时垫手的湿抹布,严严实实塞在薛枕口中,几乎把他的嘴都要撑裂了。 白璧考与何书则见状也明白过来,这是防止薛枕开口通风报信。 当下,蓝梦与白璧考就要悄然出门,摸到图一醉房中。 “蓝姑娘,你还是留下来,别去冒险。”何书则不安地嘱咐着。他也知此时阻止贼人找到碎片很重要,但薛枕这边也肯定得留人看着。 所以他和白璧考两人必须分头行动。至于蓝梦,何书则并不觉得她和白璧考过去能有帮助。 可蓝梦也有考虑。对方既然要用计把人分开,才敢悄悄来找东西,那么必然是没有把握动手。 毕竟这一行人除了蓝梦,哪个不是武林高手?除非厉害如罗秋冉,否则一般武人是不足为惧的。而如果真的强如罗秋冉,又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动手就行。 所以,料定对方并非高手之后,多个人过去也就多个威慑。 心里这么考虑着,蓝梦便说道:“无妨,我随白小鬼过去,绝不给他添乱。” 说着,她已经示意白璧考行动。 白璧考把佩刀交给蓝梦,自己手上已捏着铜钱作为暗器。 两人出门之前,回看一眼何书则与薛枕。 这一眼之后,便是生死永隔。 第30章 避无可避 琅琊山清流关附近,万壑千岩,夜间林寒涧肃,属实阴森。 图一醉在林中追寻,很快就没了踪迹。 马坤赶上他,便施展轻功登高望远。此时虽秋叶凋零、星斗满天,但林密掩映、月如金钩,也很难看清。两人搜寻一番,最终也只能决定先回驿馆再作打算。 却说蓝梦这边,她与白璧考摸到了图一醉房外,听得真切。那房中确实有人在翻找东西,动作极轻。只是这夜深寂静,一点声音都是破绽。 两人对视一眼,蓝梦立即一脚踢开房门,而后躲到一侧。 白璧考也不多看,直接从门口往后窗掷出一枚铜钱,封其退路。而后白璧考贴地翻滚,进了房中。 房中有一名黑衣人,他被突然踹开的房门吓了一跳,当即要跳后窗离开。白璧考那枚铜钱如有神助,直接打进了其右臂之中。 黑衣人吃痛跌倒,正要爬起继续翻窗,却见贴地飞来几枚铜钱。他只好以左手挥刀格挡,但明显不是左撇子,动起手来很不娴熟,又被铜钱打中。 白璧考快速扫视一圈,确定了房中安全之后,便朝蓝梦伸手。 蓝梦进了房间,把刀交还白璧考,便去点燃桌上的蜡烛。 白璧考拔出刀,指着受伤瘫坐在地的黑衣人。 黑衣人也不反抗,自己扯下了蒙面之物,竟是日间的驿卒。 “这么说,整个驿馆的人都被换了。”蓝梦猜出了对方的安排。 他们昨日便到此杀光了驿馆所有人,然后顶替他们在此等候。为的就是今夜这一出调虎离山。 “这位姑娘很聪明,确实是调虎离山。”黑衣人无奈地笑着,又问道:“那你知道,调虎离山是调的哪些虎,又离的哪座山吗?” 说罢,黑衣人突然抓着白璧考的刀刃,给自己抹了脖子。 这突然一下,蓝梦两人也是始料不及。但反应过来,她就知道中计。 对方的真实目的是薛枕。 蓝梦二人赶回薛枕房间,但薛枕不在。何书则刀未出鞘,已被一刀封喉,倒在血泊之中。 白璧考探了鼻息脉搏,已无体征。 二人无力地看着,不知所措。 这时图一醉和马坤赶了回来。 见此情景,他们心中也已了然。 蓝梦对图一醉说了调虎离山之计,图一醉当即回房确认。 那碎片确实还在枕头之下。 马坤和白璧考将何书则的尸身收殓,蓝梦去烧了热水,好给何书则擦拭血迹。 谢灵冲回来的时候,驿馆已经被几人收拾干净了。他受了伤,说是到前院查看时看到可疑人影,便追了出去,在一处林中遇到埋伏,这才拼杀回来。 听罢,蓝梦倒了杯热水给谢灵冲,但几人都没心情搭话。马坤和图一醉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大致猜测。 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在次日凌晨,将何书则葬于驿道一侧的崖上。 却说薛枕,他脱逃之后也不好受。 自宣城一战,他被追风驹踏断锁骨,虽绑了纱带固定,但不曾上药,也并未见好。一路坐着马车看着舒适,但颠簸一路,那纱带跟没固定一样。 如今薛枕只能慢慢行走,动作大一点都气息不畅,更别提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了。 他离开了清流关,沿着山脚不停歇地南下。他需要找郎中治伤,可他没有路引,只能找那些山麓附近的大村落。 这样的地方盘查不像州县严密,又偶有商队过往不至于太引人注意。关键是村落大一些,有好郎中的概率也大一些。至于药材什么的,薛枕并不担心会缺乏,毕竟琅琊山一带的林中药草颇丰。 他右手扶着左臂,步履蹒跚、蓬头垢面的,看着如同猎人陷阱中走出的野兽,既可怜又危险。 约走了十里路程,已是午后。薛枕几乎要走不动了,但希望就在眼前。不远处,山道已是尽头,那里有一片房舍。 这是清流关以南,位于关岭和瞌睡岭之间的丰山村。这儿三面环山,一条山道连通东西山岭。 饥渴寒困,薛枕最终昏睡在了丰山村外山道一旁。 清流关驿馆之中,剩余五人在埋葬了何书则之后,便分三路散开搜寻。 考虑到薛枕负伤在身,不论独行亦或有黑衣人随行,都应该会先找郎中治伤。所以三路人首要搜寻附近村落。 他们约好今夜回到驿馆碰头。 马坤西出清流关,往曲亭山方向探查,这两山之间村落较多,马坤轻功好些能较快完成。 白璧考和蓝梦沿驿道往东,这个方向是他们来时的路,若薛枕为求稳妥,应该会走这边。 图一醉和谢灵冲沿山路向南,这一路最隐蔽,但有好郎中的几率明显小于东西两路。 原本分组之时,白璧考是要和谢灵冲一路的。可图一醉却提出,南侧山路复杂凶险,不似东侧驿道,还是由他和谢灵冲同去比较稳妥。 于是,图一醉二人便沿山路寻来。 “你看,这山路上的足迹。”图一醉指了指山路泥土上浅浅的一排脚印。 “都是新的,不久前有人走过。”谢灵冲也帮着分析。这里北有驿道,南有山路,附近村落不多,一般很少有人走这小道。 看到此线索,两人急忙追赶。 终于,在丰山村外的薛枕猛然惊醒,他艰难地爬了起来,想往村里面走去。 “去哪儿啊!”身后传来了图一醉的声音。 图一醉和谢灵冲都拔出了雁翎刀,两人左右包抄,步步紧逼。 薛枕已经避无可避了。他在考虑要不要拼死一搏,忍着伤痛施展轻功逃脱。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此时的状态能否脱身,毕竟马坤不在这儿,希望就还是有的。 正犹豫着,薛枕步步紧退,他的样子看着确实可怜。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像极了被山匪摧残过的难民。 毕竟在这样的山野之间,两个持刀男子逼着一个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少年,怎么看都像强人劫道。 “住手!” 一声呵斥在图一醉二人的身后响起。两人皆闻言回首,只见山道之间一人出剑奔来。 剑动,声如龙鸣、影若流萤。 那人运剑与图一醉、谢灵冲一个交锋,已转至薛枕身前。 三人短兵相接,只一个照面便都抽身退后。 来人把薛枕护在身后,挺剑喝道:“哪来的贼人!”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谢灵冲振了振刀,试图发出声音威慑对方。 “你是什么人?”图一醉打量了一下来人。见是个质朴少年,应该和马坤、薛枕差不多年纪。他一身棉布短褐,背上背着行囊,手提三尺青锋。 那人也不回应,只说道:“依大明律,以武力取不义之财,皆为强盗。未得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得财者,不论首从,皆斩首。” “我们不是盗贼。”图一醉说着,便想伸手去怀里掏出腰牌为证。只是这一动作,却被误解,以为他要用什么暗器。 于是那少年疾步抬剑,便要制止! 第31章 少年侠气 他拿起了剑,以为自己握住了正义。 他姓长,很少见的姓氏。 他叫长剑弘,正在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也是个很少见的人。 他的身后有一个“可怜人”,眼前有两个持刀的“强盗”。 那个可怜人是夜盗皇宫的飞贼,那两个强盗是追至此地的锦衣卫。 长剑弘不待解释,挺剑便与眼前两人缠斗一处。他的剑法还行,至少能以一己之力拦住图一醉和谢灵冲两人。 脚踏星宿位,剑按斗辰飞,三尺青锋在手,是一道剑气纵横。 “内功外放?”图一醉几招下来,顿觉不可思议。起初他还以为是山间的风比较喧嚣,可渐渐的他就明白,自己感受到的气流紊乱是传说中的剑气。 虽然图一醉也内外兼修,但只能运功行气,引导其在经络之间游走,以增强自身的攻防实力。 他也见过叶钧用剑,虽有时会出现“剑之将触,而物先裂”的效果,但也只在剑外一两寸处。 据他所知,武林传闻中的内功高人,能做到的也不过寥寥而已。图一醉在此前更是未曾目睹。 如今长剑弘几招下来,图一醉已经惊呆了。他不由赞叹: “这少年有点东西啊!” 这边三人正缠斗着,薛枕也不进村了,咬咬牙往路旁山坡爬上去,然后再借着山林掩映藏匿行踪。 打着打着,谢灵冲旧伤裂开,难以招架。图一醉虽胜在对敌经验颇丰,但长剑弘功力充盈,一时也分不出高低。 见得薛枕遁逃无迹,缠斗又是无果,图一醉忙抽身而出,示意撤退。 “切莫继续劫道,否则决不轻饶!”长剑弘高声厉喝、义正言辞,见两人奔走远去,他这才收剑回鞘。 转身四望,长剑弘发现了薛枕爬上山坡的痕迹。他循迹跟了上去,在林中发现薛枕瘫坐在地,倚靠着树干休息。 “你是这村里的人吗?”长剑弘把腰间水壶递给薛枕,薛枕一把接过便鲸吞而饮。 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剑弘,是个好人。对薛枕而言,这可以利用。 他谎称自己是跟随商队到此的护卫,商队遇到山匪,他虽大难不死,但也和商队失去联系。重伤之下,他流落此间,唯有等死了。 “薛枕,你放心。你遇到我了,我岂能让你就这样等死?”长剑弘一腔侠义情怀,他决定背上薛枕,到附近的丰山村借宿。 但薛枕如今可不敢进村。图一醉已经知道他在这附近,一定会召集人手过来捉拿。 “不了,我见过那伙贼人面目,他们一定会来杀我。此时进村,恐怕连累无辜,我还是走。”薛枕一番话说到了长剑弘心坎,这么一个有觉悟的可怜人,长剑弘怎么可能弃之不顾? “可你如今这样能去哪儿?”长剑弘想了想,说道:“我刚才来时,路过一处山洞,虽在山道旁边,但山石堆杂也很隐蔽。这样,我先背你过去,再作打算。” “如此也好,有劳!只是还未请教高姓大名?”薛枕正说着,人已经被长剑弘背了起来。 长剑弘边走边说:“我叫长剑弘,你叫我剑弘即可。” “你我年纪相仿,我叫你长兄弟。对了,你怎么会到此处,你是附近的村民吗?” “我不是这儿的人。我家在曲亭山中,路过此地是为了赶路去潮州府。也是你命不该绝啊,若非我有事耽搁,昨日便启程了,哪能在此相遇。” 听到长剑弘也要去潮州府,再想想他这一身好剑法,薛枕便猜想他是要去争夺剑尊之位。毕竟这段时间,但凡去潮州府的剑客,哪个不是有此想法。 只是他猜得不对,长剑弘此行并无名利之念。 很快,他们就到了长剑弘所说的山洞。 安置好了薛枕,长剑弘便要去找些吃食。 他原本是打算一口气赶去滁州的,所以身上的干粮中午都吃光了。如今在此耽搁行程,也只好在附近找一找幸运的小动物了。 长剑弘独自在林中走着,他还没有看到什么猎物。不过即使看到了,他也没有弓箭,只有一柄崭新并在刚才被砍出豁口的长剑。 突然,一只兔子像被丢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可给长剑弘兴奋坏了,一剑出鞘已如投壶一般掷了出去。 没中! 长剑弘疾步追赶,捡起剑又掷了出去。 又没中! 他不气馁,继续追着那兔子。 突然,一片落叶如锋镝穿空,直接击毙了兔子。 长剑弘见状有些错愕,这是谁啊居然横插一脚? 循着落叶飞来的方向,林中出现了一个二八年华的白衣女子。她径直去拿了猎物,对长剑弘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姑娘!这兔子是我……” 长剑弘话还没说完,却听那白衣女子说道:“这是你的猎物!但我见它快跑了,所以出手帮忙,有问题吗?” “呃……这话听着没毛病。但你拿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打中的猎物,由我安排。你随我来,到时一起吃了。有问题吗?” “这位姑娘,这兔子我是要打给一位受伤的朋友吃的……” “朋友?”女子再一次打断了长剑弘的话,惹得长剑弘怒火中烧。若非他一贯谦和有礼,又见那女子看着还比自己小个几岁,此时就该骂人了。 但白衣女子接下来的话,却叫他怒意全无,只有疑惑。 “你刚才救的人,是一个通缉犯。你没有看州县出的告示吗?” 长剑弘当然没有看什么告示了,他今日才启程,从曲亭山到此不走驿道,选择山路虽然难行但却快些。这一路又哪来的州县告示? “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长剑弘很疑惑,刚才那附近居然还有这么个女子吗? “看来你不太相信我的话。”白衣女子笑了笑,走近把兔子交给长剑弘,说道:“我随你一同去见你那位朋友,到时真假立辨。” 见她信誓旦旦,长剑弘也暗暗揣摩。刚才那两个强盗虽然有一个粗犷,但另一个确实白净,而且如今想来,他们衣着鲜亮也有些不像强盗。 可眼前这个女子又是何方神圣?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这却是: 浮苍沈碧委尘红,褐袂青锋一梦中; 晚翠黄云赊绿蚁,先浇紫陌少年翁。 “我愿与姑娘同去问个明白。若他真是人犯,我自当交官。可也要问明所以,倘若他有冤屈,我既知道便不能不管。” “你有官身吗?” “在下一介白身。” “一介白身,如何管得了谁的冤屈?” “谁说不能管……” 长剑弘又一次被打断了说话。白衣女子已自顾走远,扬了扬手说道:“走,先去会会你的朋友。” “我叫长剑弘,姑娘怎么称呼?” “……你叫我白衣即可。” 白衣?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名。但长剑弘无所谓,此时他最在乎的,还是薛枕的事情。 第32章 昧地谩天 薛枕躲在山洞口的一堆乱石之中。他不能安心待在洞里,唯恐图一醉等人会找到这儿。 但图一醉还没有过来,长剑弘和白衣已经带着猎物回来了。 远远看到长剑弘身边还有旁人,薛枕也不敢贸然现身。因为白衣出现在这山野之间太过违和。 白衣姑娘上着厚袄,外披比甲,下着马面裙,俱是白素色的绸布衣裳。 这样的服饰穿搭倒是常见,只是寻常百姓多着杂色衣衫,一袭白衣就有些诡异了。何况是在这村外山林、日暮时分,出现一个面如凝脂、发如悬瀑、眉如新月、唇红齿白的灵动少女。 太诡异了。 “薛枕!” 长剑弘到了洞外,便叫着薛枕的名字。见没有回应,他才到洞里看了看,还是没人。 “奇怪,薛枕哪去了?”长剑弘四下环顾,白衣也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无打斗痕迹。 “或许自己走了。走了也好,何须多事。咱们先把兔子烤了。”白衣自顾去捡了根长一点的枯枝,把洞口的落叶、细枝扫到一堆,便要生火。 长剑弘却担心薛枕有伤在身,一个人怕有危险。正要再出去找找,薛枕便从乱石堆里爬了出来。 他也是看着,白衣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才放心现身。 见状,长剑弘也好奇他在乱石堆里做些什么。 薛枕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那伙强盗追上来嘛,所以就躲到这里边。只是真的困乏,所以躲着躲着就睡着了。要不是听到你回来,我还睡着呢。” 他的这个说法,倒是不值得怀疑。只是如今长剑弘听了白衣的话,对他的身份还抱有疑心。 长剑弘看向白衣,他觉得这个检验薛枕真实身份的任务,还是该由白衣来办。毕竟本就是白衣先提出的怀疑。 白衣见状也能知道他心里所想,要自己来做这个坏人嘛,万一怀疑错了,长剑弘还能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白衣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她很清楚薛枕的身份。 不过长剑弘有此打算,白衣也愿意配合。 只见长剑弘提起手中的兔子,冲薛枕说道:“今日都有口福,刚才在林子里打了只兔子。你快些下来。” 对于长剑弘,薛枕是不疑有他的。所以他赶忙爬着,缓缓下了乱石堆。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边,那兔子已经被炙烤得直冒油,香喷喷的颇为诱人。 长剑弘和白衣都不做声,就是静静添着柴火、剥削兔子。 那薛枕倒是有些礼貌,他询问长剑弘,这白衣姑娘是什么身份,怎会和他同行。 长剑弘就把刚才捉兔子的偶遇,跟他说了一遍。 当听到这兔子是白衣打的,薛枕不由惊讶。这么一个白净水灵的小姑娘,居然会打兔子?莫非是什么白狐狸成精了不成?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薛枕也自己打消了疑惑。毕竟太荒诞了,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 如今沉默的局面已经打开,白衣也就问起了薛枕的身份来历。 薛枕不慌不忙,把刚才诓骗长剑弘的那一番话又拿了出来。什么商队、什么护卫、什么土匪,编得简直可以出个话本了。 白衣见他并不老实交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前几日看到衙门的告示,说是官府在通缉一个飞贼。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白衣和长剑弘都看着薛枕反应。薛枕也还不慌,抬眼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他发现白衣目光如炬,坚定自信;而长剑弘若有所思,并无敌意。 他当即明白,白衣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信自己的身份了。但长剑弘还没确信,所以这个局面在薛枕看来还有救。 薛枕堆起笑意,缓解尴尬地说道:“没听说啊,这一路就忙着赶路了,哪有闲心管闲事。” “可告示上画的,挺像你的。”白衣说着,还诚恳地看向薛枕,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小姑娘你不会怀疑我?”薛枕憨笑着,以进为退。他此时已经拿定主意了,倘若白衣二人发难,他就咬咬牙忍痛遁逃。刚才歇息了一下,如今又吃了几口兔肉,薛枕体力还是恢复了一些。 见他如此摊开了说,长剑弘打了个岔,他给薛枕割了块兔肉,说道:“别聊这些有的没的。薛枕你跟我说说,那些强盗的老窝在哪个山头。我今晚去端了他们,为民除害。” 薛枕闻言,随手指向南边的瞌睡岭。他的盘算是此时这一关先蒙混过去,同时利用长剑弘保护他,反正他还得南下,那就能瞒一时是一时。 “瞌睡岭?”长剑弘望着薛枕所指的山头思索。他们此时所在是关岭南麓,东有丰山村之外的大宝岭,西有曲亭山,南边就是瞌睡岭。 大宝岭毗邻滁州城,官府盘查比较严。曲亭山是长剑弘自幼长大的地方,他知道还算安宁。关岭有清流关驿道,往来行人比较多,又在深山,所以滋生盗匪也能理解。可是瞌睡岭呢,那里人迹罕至,盗匪是脑壳有坑在那里打劫野兽吗? 想到这儿,长剑弘也不得不怀疑薛枕在撒谎。只是倘若薛枕真是被通缉的飞贼,那么日间那两个所谓的强盗又是什么人呢? “薛枕,你知道刚才那两个强盗是往哪儿跑了吗?” 长剑弘压着怒意询问薛枕,他是年少任侠直率坦荡,可他不是傻。 薛枕也听出了他言谈之中的不善,遂缓缓起身,踱着步问道:“往哪儿跑了?” “往北,不是往南。”倘若强盗老窝真在瞌睡岭中,怎么会往北边的关岭撤退? “现在能跟我们说句实话了吗?”长剑弘还是想先了解薛枕的经历,即便他心里已经知道对方确实是通缉犯,他也想问问有没有冤屈。 “要把我拿去见官吗?”薛枕无奈地笑着倒退几步。 长剑弘没有开口地看着他。 而白衣坐在原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兔肉,眼神时不时看一眼两人,似乎这样的小场面,不值得让她舍弃手上的珍馐美味。 第33章 涣然冰释 薛枕又被捉了。 长剑弘绑着他,和白衣一起带他走在前往驿馆的那条小山道上。 为了绑他,长剑弘还撕了行囊里一件衣裳,结成绳索。 在山洞口,薛枕原本是想忍着痛,施展轻功遁逃的。可没想到白衣身法也很轻盈,那满是兔肉油香的纤纤玉手,很快就压在了薛枕左肩之上。 长剑弘想着,图一醉日间离开的方向有清流关驿馆,那儿的驿丞应该是离得最近的官府中人了。 于是他和白衣就拉着不情不愿的薛枕一路走过去。 长剑弘也不是没有关心薛枕有没有冤屈,只是薛枕那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实在看着不冤。 却说清流关驿馆之中,图一醉和谢灵冲静坐无言。 此时大约戌末亥初时分,马坤、蓝梦和白璧考应该也快回来了。 那二人坐着都不说话,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图一醉心情很是不爽,眼睁睁看着薛枕逃脱,还打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入了陆炳门下之后,自己的身份比功夫更有用武之地,所以退步太多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不自怨自艾,日间的打斗自己退没退步无关紧要,关键是对方能做到内功外放这就太夸张了。 正郁闷着,马坤三人也碰巧同时回来。 “你们搜寻得如何?”马坤一进门就问,但看到图一醉的表情就知道白问了。 “也不是没收获,只是没捉拿回来。至少确定了薛枕是一路奔着南边走的。” 谢灵冲此时分享了他们这一路的成果。不得不说,他是会安慰人的。他这话就差没让别人来问他,具体发生什么了。 什么叫没捉拿回来?意思就是遇见了,但没捉住;具体点的情况就是要捉了,但打不过。 图一醉不悦地瞥了一眼谢灵冲,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几人在了解了丰山村外发生的事情后,都觉得头疼。 “这薛枕身边的厉害剑客也太多了!”白璧考不由感慨。 在夜盗皇宫发生之前,他们办了那么多案子,也和不少武林中人打过交道,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武林中的翘楚。可这两个月来,他们尽被吊打了。 “如今怎么办?”马坤问着图一醉。图一醉想了想,觉得应该继续以青铜碎片做饵,引薛枕现身。不过薛枕身边有多少高手,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谨慎起见,他们应该先出琅琊山,去到滁州城里,动用官府的力量。 图一醉看向众人,皆无异议。几人当即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动身。 这时,驿馆外传来人声:“有人吗?” 是长剑弘到了。 他看着驿馆门外马厩拴有车马,驿馆大门也只是虚掩,但馆中无半点灯火。他遂牵牛般拉着薛枕,推门询问。 馆中寂静,无人应答。长剑弘在门口探头探脑,觉得不太对劲。这门口还有马,那这驿馆就不是废弃的旧馆。不曾废弃,驿站就应该有驿丞坐镇,驿卒轮值,日夜有人以备急奏公文换马过路之需。 如今这样,显然有变。 他把绑紧薛枕双手的绳索交给白衣,嘱咐她在门外等等,自己先进去看个究竟。 走过前院、两侧厢房、中庭,便转入后院。 长剑弘正要细看,忽听得两侧风紧。他右手拔剑,左手执鞘,左右各自抵挡,便把两侧袭来的铜钱、暗箭俱皆打落。 不及细想,左后侧跳出谢灵冲劈砍,右后侧奔来图一醉横刀拦腰。 长剑弘转身上步相迎,左手执鞘已格挡住图一醉横刀;右手抬剑接下谢灵冲一击,便急急抽剑卸力。 抽剑之时,刀剑摩擦迸出点点星火。在微弱的火光中,三人都看清了彼此轮廓。 如今确定了薛枕是通缉犯,那么长剑弘也知眼前两人不是强盗,当下就要收手说清情况。 只是他们这刹那还未交手一回合,正刀剑相交针锋相对间,要收手也得避出战圈才是。 可不待他脱身,这三人的交锋也还火花四溅,头顶便罩下一道黑影。 长剑弘忙挑开谢灵冲,左手一推便向右鱼贯而出。 那黑影是马坤,他见长剑弘躲避,一落地便抽出短刀窜了过去,如蝠鲼之游一般。 看着贴地而来的“大蝙蝠”,长剑弘也诧异这是什么鬼东西?但他此刻没时间惊叹,赶紧一剑刺了下去。 长剑弘这一剑,是要刺在马坤背上的。不料马坤左手直接捉住剑刃,右手运刀扬起。长剑弘当机立断,以剑鞘下压格挡短刀,右手奋力抽剑脱身。 他这一脱身,身后又响起暗器破风的声响。他忙回剑打落铜钱暗器,却已眼见自己被四人围在当中。 “等等!我有话说!”长剑弘看这架势,知道倘若一拥而上,自己必无胜算,忙叫停几人。 “你是日间那个少年。”图一醉先发声确认,长剑弘自然承认。 “日间的事,是个误会。”长剑弘为表诚意,先收剑回鞘,他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救的是个通缉犯。” 众人闻言,也不知是否可信,防御的架势都没放下。 “那人现在何处?”图一醉问出最关键的点。 “就在门外,各位随我去看便知我所言不虚。”长剑弘说话间不卑不亢,倒是很能获取别人的信任。 闻言见状,图一醉收刀归鞘,从怀里掏出了腰牌。 “在下图一醉,奉命缉拿飞贼。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长剑弘。” “各州县贴出通缉令也有几天了,长兄弟是过路人没有看到告示吗?” “实不相瞒,我是今日早间才出的门,走的山路也没告示啊。” 见长剑弘不似狡诈之徒,图一醉也有些信他。但这其中有没有诈,总得看到薛枕才有明辨。于是图一醉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放下刀剑,便让长剑弘带路出去。 长剑弘不曾迟疑,当即大步流星,领着几人出到门外。 几人出门一看,一个小姑娘押着憔悴的薛枕。这场面看着,就和“蓝梦一剑擒薛枕”一样离奇。 见到真是薛枕,白璧考就快步过去。长剑弘朝白衣点头示意,白衣也不迟疑,就把人交给对方。 事毕,长剑弘朝众人拱手:“今日是长剑弘莽撞,误了大家时间。往后天高海阔,如蒙差遣,绝不推脱。只是如今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长兄弟稍待。”图一醉看长剑弘言行举止颇有风采,功夫也很不俗,所以有意结交。便叫住了他,问道:“此时夜深,你还要赶路吗?不如先在驿馆歇息,明日再走也不迟。” 长剑弘闻言,回身去看白衣。他不知道白衣是哪里人士,为何会出现在林中。但白衣的出现改正了自己一个错误,又同行半日到此。 想必她也该回家了,所以长剑弘想问问白衣住哪儿,自己好送她回去。 第34章 夜深不寐 “白衣姑娘,今日蒙你相助。此刻夜已深了,你是否也在驿馆歇息?还是我送你回家?” “我也是赶路到此,能有地方休息再好不过。”白衣倒是不推托,可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独自行走,这话说出来就令图一醉等人警觉了。 这世道比起百年之前,确实不叫乱世,可也绝不太平。何况是这湖山之间、林泉之处,消失几个人都是常有的事。这小姑娘啊,不是胆大没脑,就是深藏不露。 图一醉等人都警惕起来,但不动声色把长剑弘和白衣请进馆中。 安排了房间,长剑弘和白衣各自歇息。可图一醉等人却都聚到中庭。 这中庭有个亭子,几人把薛枕绑在亭柱之上,便围坐一圈。 他们分析了目前情况,昨日驿馆之中的驿卒必然都是假的,可昨夜只杀了一个,其余人都还在暗处。 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救了薛枕,却为何没与薛枕同行。这个问题问一下薛枕就能明白,可薛枕绝不会说的。 分析到此,白璧考起身往薛枕肚子上打了一拳,恶狠狠地说:“你尽管不说,但何书则的仇,我绝对要你偿还。” “够了!”马坤拉住气冲冲的白璧考。他可不想薛枕现在死在这儿。 图一醉见众人又坐定下来,便说道:“明日我们要快些赶路,争取午前赶到临淮关。若能请那儿的高手出山,我们这一路会顺利一些。今夜就由我和马坤看守,你们没什么事就先去休息。” 几人无话,谢灵冲便同白璧考起身回房。 看着谢灵冲离开的背影,马坤问薛枕:“你自京城到此,不曾杀过人?” “想杀,这不是没成功嘛。”薛枕戏谑地看着马坤,他这一路也确实只在宣城之外对阵马坤时,下了死手。 “所以何书则不是你杀的。”马坤轻轻说着,这个想法自从他看到何书则的尸体就已经确定了。 白璧考把何书则的死归咎于薛枕,也是觉得凶手为救薛枕才杀了何书则。可马坤与图一醉都有更精准的猜测,那便是何书则刀未出鞘却被人一刀封喉,这很不对劲。 能做到这样的,必然是何书则不曾防备的身边的人。 也正因此,他救了薛枕却没能和薛枕在一起,因为他还得回到队伍之中。至于那些假冒驿卒的黑衣人,大抵是临时受命来此伏击的。 让马坤他们想不通的,是这些黑衣人在何时何地接受了任务。谢灵冲可一直和大家伙儿待在一起啊。 有此思路,马坤却不打算打草惊蛇,他不希望薛枕知道他们已经猜出凶手。所以他又问薛枕:“昨夜救你的那伙黑衣人里有高手,是之前在水阳江畔遇到的那个人吗?” 薛枕闻言,笑而不答。他也好奇罗秋冉为什么没来救他,他也惊讶于昨夜救他的人居然是谢灵冲。 不过此刻薛枕不愿多想了,他知道什么都不开口,自己就还有机会。于是他闭目养神,不去管马坤再说什么。 如今,夜半风起,寒气逼人。 蓝梦问图一醉和马坤,为什么不进屋避避寒。 图一醉说:“此间空旷,不易设伏。就是凉了点而已,权当提神了。” “这是担心再有人来救我呢。”薛枕突然插一嘴,那闭着眼悠然说话的样子,是真的欠揍。 果然,马坤也不惯着他。闻言就是一记手刀打在他颈后,让他昏睡过去。 “就你话多!”马坤看他昏了过去,也不再理会,自顾坐下询问图一醉有何安排。 刚才当着谢灵冲的面,马坤也就没有细问图一醉,现在在座三人都可以推心置腹,他们也不必拐弯抹角。 “临淮关有个武林前辈,刀法很是了得。我打算明日启程去请他出山。”图一醉说着,不由叹了口气。他转而说道:“不过此人耿介执拗,不喜欢和官府朝廷牵扯,只怕我们要费些功夫。” “万一他不出山呢?”马坤也看出图一醉并无绝对把握。 “我还有一个想法,那个叫长剑弘的,也是可造之材。” “可他的底细还不清楚。” “可以试试他。”图一醉是真的欣赏长剑弘,加之此刻他也别无他选,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去找长剑弘出来谈谈。 三人一合计,都觉得可以一试。 于是马坤让蓝梦去烫一壶酒来,就是他从西安带来给图一醉的那一壶秦州春酒。 随后又让图一醉去请长剑弘来此。 两人走后,马坤便在亭下练刀,他要给长剑弘来一个深夜偶遇、以武会友的戏码。 不多时,图一醉就带着睡眼惺忪的长剑弘来到此间。他二人转过回廊,便见马坤一人在那练刀。 图一醉笑了笑,跟长剑弘解释道:“今夜马坤值守,天寒地冻的所以活动活动筋骨。我们到亭子里小坐片刻。” “请。”长剑弘没那么多弯弯绕,虽然大半夜被人吵醒,但他待人还是有礼有节。 两人坐定,马坤就跟突然发现他们一样,停下了手脚。他朝二人走了过来,拱手道:“长兄弟真精神,还没睡呢?” 他这话可真就是昧着良心说的了,长剑弘那神情一看就是半醒半梦,马坤直接充当睁眼瞎。 可还不待长剑弘接话,图一醉就笑呵呵说道:“我也是心里有事睡不着,所以让梦儿去烫了些酒。正想着要找谁共饮呢,正好路过长兄弟房外,就随口问问。没想到长兄弟亦未就寝,所以我就让他一起过来了。” “呵呵呵,我这人觉浅,睡着了也一叫就起来。”长剑弘这倒没有说谎,他确实睡着了,也只听到图一醉叫了他一声。至于他觉深的时候,图一醉叫了他多久,估计只有他隔壁厢房的白衣知道了。 “都还没睡那也是巧。”马坤直接忽略了长剑弘说的“睡着了”,热情地说道:“长兄弟,大家有缘聚在此地,我看你功夫也好。正好此时夜凉难寐,不如我练练刀,你给我指教一二。” “我这点雕虫小技,哪敢指教你啊。”长剑弘为人坦诚,他方才与马坤交手是艰难脱身。此时他倒不扭捏,大方承认:“刚才交手,我就知道很难胜你了。” “谦虚了不是。我听阿图说,你内功了得,不知道是出自何门何派啊?” 马坤这番套话,到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他想探探长剑弘的底细。 第35章 夜饮倾谈 面对马坤友好的询问,长剑弘表现得很坦率。 对于自己这身武学,他如今也不遮掩。要是换作几天之前,他是必然不会透露自己会武功的。 长剑弘是天行门传人,他随口便告知了马坤和图一醉。 闻言,那二人却都哑然。马坤他是不知道这个门派的,毕竟他这几年行走江湖也没听说过。图一醉倒是略知一二,可也只知道那是多年前曾经存在于太行山上的一个门派。 关于这一点,图一醉也是先前去调查太行山白陉古道巡检司一案时,向人打听了那附近有什么江湖势力,这才知道。 那附近如今是没什么武林势力了。从整个太行山脉来说,肯定是有的。但图一醉单问白陉古道所在的黄围山岭,那如今便是没有。 在二十年前,太行黄围山上,倒是有一个门派曾经辉煌过,甚至有一段时间群雄际会,似乎举办过武林大会。但后来不知何故,整个门派惨遭屠戮,就此消亡。 那便是天行门。 这么久远的武林旧事,图一醉也是不甚清楚。 “我听说天行门曾遭不测,如今也快二十年了。这么说来,尊师是当时存留的天行门人。” “实不相瞒,我的武功都是我父亲传授的。”长剑弘说起此事,面无悲颜。 见他带着淡然说起师承,马坤有些不解,他询问长剑弘道:“当年师门生变,令尊的境遇一定很艰难。他没有对你托付师门厚望吗?” “或许也曾有所寄托。”长剑弘说着,顿了顿、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父亲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他传授我武艺,却不让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关于天行门的事,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 依长剑弘所说,这个所谓的师门他并不在意,毕竟那是没有亲历过的旧事、没有去看过的地方。 三人正说着,蓝梦端着烫好的一壶酒和三个杯子过来。 见到长剑弘,蓝梦略显诧异地打着招呼:“长少侠也还没睡啊?” 长剑弘闻言,尴尬地干笑两声,他总不能说自己早就睡了,只是被图一醉吵醒。那多没礼貌啊。 蓝梦自顾坐下,倒了三杯酒分给他们三人。 图一醉噙着酒,示意长剑弘也尝尝。他就是为了灌一灌长剑弘,才破例喝酒。否则有行动在身,他是很懂自制的,尽管千杯不醉,也不闻酒香。 马坤也拿起酒杯,说道:“天寒地冻的,烫酒驱寒是最好的了。” 听到对方劝饮,长剑弘也不客气。他本就擅饮,如今夜深秋凉,那酒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实在诱人。 长剑弘酒过三巡,没怎么饮酒的图一醉和马坤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看似随意地问道:“长兄弟,你这么急着赶路是为了什么事呀?” “我得在明年二月二之前,赶到凤城。” “是为了参加凤城剑会?”马坤知道明年二月二日,凤城剑会将于凤山天池召开武林大会。所以他觉得长剑弘也是想去角逐一番。 “倒不是为了参加这个。”长剑弘有些无奈,他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问道:“你们知道顾鹤年此人吗?” “顾鹤年?”马坤与图一醉面面相觑,这个名字他们也没听过。 但蓝梦对此却有印象。她与叶钧在即墨之时,买了郁洲山的情报,那情报上就有这个名字。 顾鹤年是铁尚饶三弟子顾金声的孙子,也是目前郁洲山苍梧客栈的掌柜。算起来,他与鹤须翁赵缜是同一辈的师兄弟,还得管百晓生诸葛衡、剑尊汪道玄二人叫声师叔。 蓝梦把这个关系和三人讲了一遍。但她也好奇了,苍梧客栈一向不问武林纷争,顾家也不入世,长剑弘如何知道他的? 面对蓝梦的询问,长剑弘饮尽杯中酒,倾谈块垒平。 原来: 长剑弘自幼丧母,与父亲深居简出。 他们在曲亭山中一处村落定居。多年来,父亲传授其家学武艺,但不为人知。村里人也不知道他们来历,只知道其父长烈是个赶车的好把式。 安稳度日十余年,每每长烈外出替人赶车,长剑弘难得偷闲,都会跑到村口铁匠铺里听老铁匠吹吹牛,喝喝酒。 前几日,长烈又一次外出。长剑弘依旧来到村口铁匠铺里,看看老铁匠还藏着什么存酒。 老铁匠也是外来的,在村口定居十余年了,为人倒是和善,又爱吹嘘些故事,很受村里小孩喜欢。 长剑弘在铁匠铺里喝着酒,看老铁匠慢慢打铁,又在给村里孩子讲那些年少的光辉历史。长剑弘是懒得听了,这十余年来,老铁匠编的故事早不新鲜。 他耳朵要是长嘴的话,都能替老铁匠说上几句。 正无聊着,长剑弘透过铁匠铺的窗户,看见了村外一人一骑,白衣飒踏而来。 这小山村在曲亭山大峰洼里,平时僻静得很。 如今马蹄声渐近,老铁匠也忍不住抬头多看几眼。 那人进了村子,看着稀稀疏疏的屋舍依山间平地零星分布,他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村口最近的茅草屋,也就是铁匠铺子。 他就是顾鹤年。 顾鹤年很有礼貌地上前问讯,在从长剑弘口中确认此处就是大峰洼里唯一的村子之后,他便开口打听一个人:长烈。 他是来找长剑弘的父亲的。 闻言,长剑弘也没多想,便对他表明了身份。因为此前也有人听说长烈赶车是把好手,所以慕名来请。 说了长烈外出未归,长剑弘便要邀请顾鹤年回家稍待。 到得家中,长剑弘奉茶礼待,便问顾鹤年是从哪儿过来。这些流程他早已谙熟,问清楚了位置、行程和赶车拉的货物,等长烈回来他才能先通通气,让长烈报价之时心里有底。 但顾鹤年却不是来找长烈去赶车的。 他也不瞒长剑弘,直言自己是海内郁洲山苍梧客栈掌柜顾鹤年,受师叔百晓生与剑尊所托,特地来此找寻天行门的隐元子长烈,要请他出山。 顾鹤年这一连串名称,听得长剑弘云里雾里。什么是百晓生?什么是剑尊?天行门又是什么? “隐元子”是什么,长剑弘也不理解,但他知道何为“隐元”。 他父亲传授的剑法本身就暗合移星换斗之道,其剑式也全是以星辰为名,其中有一式便名为“隐元”。 第36章 以剑弘之 “隐元子?” 图一醉听长剑弘娓娓道来,当听到隐元子之时,他想到了天上的星宿。 他与其他三人说了个见解: “天上有一颗星就叫做隐元星,也是北斗七星的右弼星。我在书上看到过,说是‘北斗九星,隐二现七’,通常看到的就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颗星;而其两侧还有左辅右弼,一颗是洞明,另一颗就是隐元。” “我猜测,隐元子是令尊在天行门时的名号,而天行门或许都是以星斗为名。” 听到图一醉的猜测,马坤和蓝梦都觉得有理有据。 可长剑弘闻言却爽朗一笑,说道:“图兄真知灼见,这些星辰确实是天行门人的名号,也是门派剑法的招式名称。” 长剑弘说着又喝了杯酒,他觉得这酒醇和诱人,实在难挡,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快要见底。 图一醉听他夸了自己,也是得意。可当他看到酒壶就觉得心头滴血,他和马坤从刚才开始就只倒了一杯酒,也都还没怎么喝。 本想着把长剑弘灌得七荤八素,好让他一吐为快。 可不想如今一整壶都要没了,长剑弘还是神采奕奕,大有一种越喝越精神的感觉。图一醉都有些后悔为啥要拿这酒出来了,在驿馆里找找看,有没有其他酒不好吗? 不过他这酒给喝了也不亏,长剑弘此时不也与他们相谈甚欢,正滔滔不绝嘛。 马坤倒是不在意这酒的事情,他比较关心顾鹤年去找长烈,是为了什么,以及长剑弘为何远行。 这些问题,长剑弘都没隐瞒,一一说来。 那日,顾鹤年表明来意,是诸葛衡希望长烈出山,但具体内情他只能说与长烈一人知道。 “那顾掌柜要多等片刻了。”长剑弘见他如此说,也不愠怒。他表示自己父亲要深夜方归,请顾鹤年一切随意。 于是那日,顾鹤年便在长剑弘家里盘桓了一日。他问长剑弘可曾回过太行山,长剑弘很疑惑,太行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见他不解,顾鹤年也跟着疑惑,他问道:“长前辈没和你说过,太行山天行门才是你们的家吗?” “父亲不曾说过,若非顾掌柜今日来此,我都还没听过天行门呢?” “如此,倒是我误会长前辈了。” “顾掌柜此话怎样?” “长兄弟。”顾鹤年笑着朝长剑弘说道:“别叫什么掌柜了,叫我的名字就好,要是看我年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顾大哥,不然都叫生分了。” “好,顾大哥。你说说看,怎么误会我父亲了?” “我听你的名字是剑弘,就以为长前辈肯定和你说过太行旧事。没想到他不曾说过,那想必只是有所寄托。” 顾鹤年解释了,又好像没解释一样。长剑弘还是一头雾水。 “我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剑弘。你可知道天行门有八字武训,是哪八个字?” 长剑弘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于是望着顾鹤年,等着他开口。却见顾鹤年还未开口,已先肃然起敬,神色庄严地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侠道不孤,以剑弘之!” 顾鹤年的声音清脆洪亮,这八个字他又是饱含敬意地说了出来,一时间如同晨钟清鸣一般,激荡着长剑弘的心灵。 第一次听到这八个字,年少的心海不由得澎湃。仿佛在这一瞬间,心海里有一个潮头正在翻涌,那是江湖的奔流吵醒了天边的朝云。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如同透过朝云洒向海底的和煦的光。 看着长剑弘也被这八个字震撼到了,顾鹤年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欣赏。 长剑弘细细品味这八字武训,良久方才开口问道:“这是天行门弟子学艺之前,都要学习的武训吗?” “对!这也是我敬仰天行门的原因。”顾鹤年说着,神色有些落寞,毕竟天行门覆灭至今太久了。 顾鹤年与长剑弘相视无言,但却都突然相视一笑,如同是知交莫逆的多年好友一般自然。 可他们相识不过半日,相互欣赏对方也只需要一句话。 “顾大哥,你喝酒吗?” “若是剑弘想喝,我又何妨一醉?”顾鹤年豪迈一笑,哪怕他出门在外、有事在身,此刻也都不重要。能结识长剑弘,他觉得已经不虚此行了。 至于师叔的吩咐,先缓缓再说。 长剑弘去拿了屋前水井里凉镇着的酒来,便与顾鹤年分而痛饮。 清冽醇香,凉柔提神。好酒入腹,何物下酒?那当然是故事最能下酒了。 长剑弘自小和老铁匠相熟,总去他那儿喝酒,不就是馋他那绘声绘色的吹嘘嘛。 不过此间两人,倒用不着去听老铁匠的故事。 顾鹤年喝得尽兴,便问长剑弘可知他是何时知道这八字武训的。 长剑弘自然不知。顾鹤年也不卖关子,说道: “那是嘉靖十三年,距今二十一年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才七岁。” “有一个人去到海内郁洲山找我的父亲,专程给他带去了一份英雄帖。” “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当时天行门的少门主隐元子。” “那时候你的祖父是门主,他听闻此前从中原武林销声匿迹的魔教势力,正在阴山北麓潜伏,有卷土重来之势。” “为防其南下中原,祸害武林。天行门发出了英雄帖,广邀各门各派侠义高手齐聚太行山,北上除魔卫道。” “当时承蒙看重,你父亲亲自带着英雄帖去见家父。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英雄帖上有这八个字。” “后来才知道,这八字武训是天行门的门规。只可惜当时年幼,没能跟随家父同去,错过了多少豪杰。” 顾鹤年感慨连连,那样的武林盛况太难得了。 高手难得。 侠士更难得。 而能够号召众多豪杰,又备受推崇的带头人最是难得。 长剑弘听得热血澎湃,但激动过后,他又不禁疑惑,为何自己的父亲如今成了个赶车的把式人? “因缘际会,难说祸福。” 面对长剑弘的疑惑,顾鹤年只说了这八个字。事关长剑弘父辈的往事,顾鹤年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些事还是得等长烈想说之时,长剑弘才有机会了解。 但顾鹤年是有渠道获得情报的,他自然知道那些往事。 故事说不尽,但顾鹤年还没喝醉,知道有些避讳隐辛是不便说的。 两人继续闲谈,顾鹤年就说一些自己行走江湖的见闻。 这可给长剑弘羡慕坏了。 还好长烈今日回来得早,酉末时辰就赶着驴车回家,不然长剑弘再听下去,怕是当场就要收拾行囊,浪迹江湖去了。 第37章 卧虎藏龙 长烈到得门外,一下就看见了顾鹤年的马匹。 他拴好驴车,拿着皮鞭绕着那匹马看了一圈。 这是匹远行的好马,看得出来确实是赶了很远的路,马蹄铁都磨得薄了。 他看了一下,就进到堂屋。 此时堂屋之中,长剑弘和顾鹤年还在畅饮高谈。 长剑弘酒量好,倒是没什么感觉。 顾鹤年就有些醉意了。见得长烈进门,顾鹤年反应了一会儿,直到长剑弘起身叫了声爹,他才匆忙起身行礼。 他有些踉跄地躬身作揖,嘴上吐字倒还清晰:“晚辈郁洲山顾鹤年,拜见长前辈。” 长烈皱着眉头,他看了看面前两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坛,叹了口气说道:“夜深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剑弘,你去给客人收拾一床被褥。” 说罢,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顾鹤年和长剑弘站在原地。到此时,顾鹤年才有些懊悔,问长剑弘道:“我是不是失礼,惹长前辈不悦了。” “没事,我爹随和得很。估计是想让你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谈事呢。”长剑弘宽慰着顾鹤年,以他对长烈的了解,确实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长烈对长剑弘的教育是严于思而宽于行的。 长剑弘自幼就被灌输正直的思想,而言行举止却没有太多约束,似乎放浪形骸也好、规行矩步也罢,只要为人处事有一个正直的方向就行了。 所以这才养成了长剑弘如今这看着谦和有礼,实则又有些落拓不羁的性格。 长剑弘很快就把堆放杂物的客房收拾干净,自己拿着被褥睡到客房。 他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顾鹤年休息,也是考虑到客房堆着杂物,让顾鹤年睡到这儿不太礼貌。 次日清晨,长剑弘被村里的鸡啼声吵醒,他想着该起床煮饭了。 可推开房门,却见长烈拿把椅子坐在门外。 这可给长剑弘吓了一跳,睡眼惺忪地问道:“爹?你在这儿做什么?” “爹要出去一趟,在这儿等着跟你说一声。” 长烈随口说着,如同平常要出门赶车一般。 “爹,你出门办事,不吃过早饭再走吗?”长剑弘问着,他想着要是长烈不吃,那他就偷个懒不做饭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家里还有客人,饭还是得做的。 “不了,路途比较远,我路上再找吃的。你做了饭自己吃,别瞎跑。” 长烈嘱咐着,便起身要走。见他如此,长剑弘想起了顾鹤年,忙说道:“爹,顾大哥还找你有事。我去叫醒他,你见见他。” “不必了!”长烈叫住正要去找顾鹤年的长剑弘,跟他说道:“爹昨夜和他谈过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一早已经回去复命了。” 听长烈这么说,长剑弘觉得有些不对劲。 昨日他与顾鹤年相谈甚欢,对方言谈举止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这样不告而别的人。而且昨日顾鹤年喝了酒,用得着这么急,半夜去谈事吗? 长剑弘心里正不解着,长烈已经去牵驴车了。 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但长剑弘还是和父亲道了别:“爹,您路上慢点。” “知道啦。”长烈笑着答应。村里人都说他这个儿子孝顺有礼貌,其实长烈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驴车渐渐走远,最终从铁匠铺子门口拐出了村口,长剑弘这才回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门,他便看到了床头留有一封书信。那是顾鹤年留给他的。 顾鹤年表示自己与长剑弘很是投契。只是凤城剑会将于明年二月初二开始,他这几个月还需要再去几个地方送信,不敢耽搁。如今师叔百晓生的意思已经转达给了隐元子,他也就不多逗留了。待凤城事了,他再带好酒来与长剑弘痛饮。 “凤城剑会?又是什么武林盛会吗?”长剑弘看了信,倒也理解了顾鹤年的不辞而别。他觉得顾鹤年本来就急着赶路,昨日能一起喝酒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于是他把信收了起来,不再多想。如此又过了一日。 长烈外出一日未归,长剑弘开始想着,这一次是去哪儿赶车了? 平时长烈都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帮人赶车,再忙也用不着一日时间。偶尔路途远些,他肯定会提前说的。 可这一次出门,长烈也没说是出远门啊。 长剑弘心里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便信步走到了铁匠铺子。 要说担心什么世道不太平的,那长剑弘完全没有这个念头。毕竟自己的武艺都是父亲传授,所以长烈怎么也不会被人打劫。 没再多想,长剑弘就窜进了铁匠铺里,一进去就斜靠着那把老摇椅,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酒葫芦。 老铁匠正在打铁。他平时就靠着给村里人打打犁、耙、锄、叉之类过活。 见长剑弘进门,老铁匠也不在意,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好一会儿,他才随口问道:“老长昨天又出门了?” “我爹哪天不出门啊。”长剑弘喝着酒,轻车熟路地去桌子上拿了碟花生米,随后说道:“谢老爹,你老说自己年轻时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你知不知道凤城剑会?” “你会不会说话!” 老铁匠听长剑弘一说,气得大喝一声。长剑弘这是在质疑自己啊。老铁匠气冲冲地说道:“什么叫我年轻的时候?老头子我现在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你信不信!” “信!信!我肯定信你啊!”长剑弘可从来就没有全信老铁匠的故事。 要说老铁匠年轻时走过江湖,那是可信的,不然他不可能编得出那些故事。 要说老铁匠有些本事在身上,那也是可信的,光在这大火炉旁抡大锤,这膀子力气就比一般的武夫好使。 可要说老铁匠说的那一堆光辉往事、不俗战绩,长剑弘就不信了。他觉得那一定是老铁匠把行走江湖时的听闻,都安到自己头上来说了。 因为那些战绩太扯淡了! 不过扯归扯,长剑弘还是相信他有些见识的,所以这才问了他有关凤城剑会的事。 “那你说说,知不知道凤城剑会的事啊?” “这剑会倒是听说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老铁匠注视着长剑弘,毕竟长剑弘一直在村子里,也没显露过武艺,突然问起这么一个山长水远的帮派,属实奇怪。 长剑弘也不相瞒,坦言道:“前天来村里找我爹的人,你还记得。” “郁洲山的人。”老铁匠一脸平静地说着。但这可给长剑弘震惊坏了,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心里头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轻视老铁匠了。 “谢老爹,你这也太神了!你怎么知道他是郁洲山的人?” 老铁匠闻言笑呵呵的,他很得意于长剑弘的反应。他解释道:“那天他在门外,我就看到他的马匹攀胸之上,有些饰品有苍梧二字的绣纹。由此猜测他是郁洲山苍梧客栈的人。” 老铁匠说的这个攀胸,就是在马颈之下用来固定鞍鞯的装具,是防止上坡时鞍鞯移位的。 见他管中窥豹,从一块攀胸上小小的饰品就猜出顾鹤年来历,长剑弘有些恍然若失,似乎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一样。 毕竟老铁匠以前可没有这么超神的表现。 长剑弘不得不开始相信,老铁匠以前可能从来都没有吹牛。 想到这儿,长剑弘又不得不感慨,这小山村冒青烟了,有他们两父子在此隐居就算了,这老铁匠居然还真是个人物! 这可真的是卧虎藏龙了。 第38章 封存隐世 “这老铁匠不简单啊!他叫什么名字?” 听着长剑弘讲述他在曲亭山的经历,在座三人无不听得入神。 主要是这个老铁匠的表现,太不一般了,俨然就是个很有江湖经验的隐世高人。 听得兴起,蓝梦还捧哏般问了对方姓名。 可长剑弘也不知道,他自小就管老铁匠叫谢老爹,只知道对方姓谢,名字是什么就从来没想着过问一下了。 如今只知道一个姓氏,图一醉三人也猜不出来,要说江湖武林那高人可不少,谢姓又是大姓,如何猜得。 几人也都没在意,长剑弘又继续讲着。 那天被老铁匠震撼到了之后,长剑弘看对方的眼神都比以前多了几分仰望。 他讪讪着,轻轻问道:“谢老爹,原来你真没吹牛啊!” “诶!你个好小子,敢情一直都没信过我是!”老铁匠说着,作势就要打长剑弘,但他哪能下手啊,也就是闹着玩而已。 却说长剑弘在铁匠铺里一直待了一天,午饭晚饭还都是蹭了老铁匠的。可一直待到星月满天,也没见长烈从村口回来。 “谢老爹,我觉得不太对劲。我爹可从没有这样没个交代就出远门的。” 老铁匠看出了长剑弘的着急,也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他坐到长剑弘身旁,叫长剑弘仔细想想,长烈这次出门之前可有交代过什么? 长剑弘仔细想了,可什么都没有。长烈就如同往常一样。 “那么问题可能就只有郁洲山那个人了。你不是说老长和他是大半夜谈的话吗?是不是故意避着你啊。”老铁匠分析着,这确实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要说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危险,长剑弘是绝对不信的,就长烈那身手,什么危险都近不了身。 那么就只有老铁匠分析的这样了,长烈是因为顾鹤年带来的消息,而选择瞒着长剑弘,独自外出办事。 想到这儿,长剑弘不由心慌,因为长烈那天早上一大早坐在他的房外,临行又嘱咐他别乱跑,这些事如今看来颇有深意。 长剑弘不得不紧张,长烈此行是否凶险? “顾大哥要在凤城剑会召开之前,去几个地方送信,难道他给我爹带来的消息,和凤城剑会有关?” “如果只是这样,又何必瞒着你呢?”老铁匠点出了关键。是啊,何必瞒着呢? 长剑弘想着,最后他还是觉得是因为此行凶险,所以才瞒着自己。 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此去迢遥,或有凶险,长剑弘就坐不住了。他表示自己要去一趟凤城,找得到自己父亲还好;若找不到,他也要跟顾鹤年问个究竟。 老铁匠一把拉住了急躁的长剑弘,他表示这路途遥远,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何况这么远的路,也得有衙门给的路引,才能过得了沿途巡检司那一关。 当然了,若是一路不进城镇,避着点巡检司,这对于武林草莽来说也不是难事。但终究风险大了些,而且但凡有点意外都没办法求助官府。 被老铁匠这么一说,没出过远门的长剑弘懵了。 这么复杂的吗?怎么顾鹤年口中的江湖那么热血肆意、那么自在逍遥,而到了自己这儿就得要什么路引、过什么巡检司? 不过还好,老铁匠说他常替山下衙门修补锻打各类镣铐锁链、刀器马具,还算有点人脉。托他们办个路引倒不是难事。 于是二人说好,待明日老铁匠去替长剑弘搞定路引,再作打算。 次日午间,长剑弘就又去了铁匠铺里。 老铁匠已经一早办好了路引,就等着长剑弘过来。见长剑弘拿了路引便要启程,老铁匠忙拉住他,说道: “着什么急啊!老头子还有东西给你呢!” 老铁匠说罢,便转身进了房中,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他拿出了一个看着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柄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兵刃。 “这些你带着,老头子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里边有我几贯积蓄。” “谢老爹!这可使不得!”长剑弘闻言赶忙拒绝,一贯就是一千文钱,这包裹里足足几千文,那就值几两银子啊!不说背着上路重不重,这么多钱老铁匠得打多少铁才能攒下来?长剑弘自然是不会拿的。 见他百般推托,老铁匠打开包裹,那里边是一堆的铜钱,还有一本羊皮封面的书。他将钱分了两堆,说道:“老头子自己留一半,你再推托可就白喝我那么多酒了!” 见得如此,长剑弘随手抓了一把,说道:“就这样,再拿多了我怕你以后喝不起酒。” 两人面对着一堆铜钱,都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随后,老铁匠拿起包裹里放着的那本书,说道:“这也是给你的,老头子以前有没有吹牛骗你,等你自己看看这本剑谱就明白了。” “剑谱?”长剑弘此时是越来越相信老铁匠的话了。他接过剑谱,但目光已经被那用布裹紧的兵刃吸引。 “那就是你以前行走江湖用的兵刃吗?”长剑弘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这一柄曾在老铁匠口中无数次提及的兵刃了。 老铁匠拿起兵刃,递到长剑弘面前,说道:“这也是给你的,路上也好护身。拆开来看看!” 闻言,长剑弘赶紧放下手中的铜钱和剑谱,双手接过兵刃。随后,他拆开了布条,一层一层地卷下来,直到那饱经风霜的剑鞘出现在眼前。 这柄剑,剑鞘倒是华丽,雕花嵌珠的。只是那些明珠都已不见,只留下了一个个的嵌孔。 看得出来长剑弘很是诧异,老铁匠只好尴尬一笑,说道:“那些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当年就抠下来换了盘缠。” 长剑弘也是照顾老铁匠面子,赶忙回应道:“如今也是挺别具一格的。” 说着,他便一手执鞘,一手握柄。 他很期待,这华丽的剑鞘之下,是怎样的利器。 长剑弘略一用力,这宝剑纹丝不动。 两人都意识到,封存太久,这剑估计是有了些许铁锈。 于是长剑弘用力一抽! 剑柄出来了。 只有剑柄,剑身断在鞘里了…… 第39章 歧路徘徊 尴尬,无声的尴尬。 看着锈蚀腐断的宝剑,长剑弘和老铁匠都沉默了。 也不知道老铁匠这把剑是在什么地方藏了多久,但显然他没有经常拿出来保养一下。 不过这不是大问题,毕竟此刻两人就在铁匠铺里,老铁匠动动手的事情而已。 他把整柄剑放到水槽里,槽中倒了陈醋使之淹没剑体。 如此浸泡两个时辰,被锈蚀咬合住的剑身与剑鞘就能分离开来。 而后就是打磨、上油,重塑剑柄。 如此一套流程下来,原本打算启程的长剑弘就只能等天亮之后再出发了。 这一次,老铁匠没再拉住他。亦步亦趋送着长剑弘出了村口,老铁匠其实也舍不得这个相处多年的孩子。 他问长剑弘:“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读书时,我给你出过一句对联吗?” 长剑弘愣了一下,他一时没想起老铁匠说的是哪一句。老铁匠缓缓说道: “莫近危墙,在未知人所欲为之处。” 闻言,长剑弘就想了起来,他回道:“当然记得,我当时对了一句,你还说我的书没白读呢。” “不欺暗室,执无畏鬼其将瞰之心。” 看长剑弘还记得,老铁匠很开心。他说道:“别忘了上联就好。走。” 长剑弘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老铁匠说道: “对了谢老爹,我屋前水井里边,还藏了两坛酒。” “知道了,去。”老铁匠挥挥手。 虽然舍不得,但不去看看这世上的海阔天空,少年怎知鲲波鹏云为何物。 就这样,长剑弘踏上了他的道路。 走过山明水净,看着云淡风轻,向往酒剑随马,他出发了。 出发的当天晚上,长剑弘就差点被马坤四人按在地上摩擦。 听得长剑弘是担忧自己父亲才要去往凤城,图一醉有些不好开口了。 他原本打算探探长剑弘的底细,看能否留为己用,一同看押薛枕前往京城。 如今底细看着可信,可若开口,长剑弘会跟自己走吗? 若说长剑弘是为了名利,才要去凤城争夺剑尊之位,那么图一醉有把握许以厚禄留下他,等到了京城再放他快马赶去凤城,也都来得及。 但长剑弘不是去争名夺利啊,这样出于孝心的南下远行,让图一醉不知该不该请他北上。 看出图一醉的纠结,马坤叹了口气。 几人见状,都看向了马坤。蓝梦不解地问道:“你突然叹什么气?” “我是感慨啊!长兄弟侠肝义胆、武艺超群,我等今日相聚于此是我的荣幸。却恐此去天南海北,再见无望。”马坤说得黯然神伤,一口将杯酒饮尽。 长剑弘也是意外,自己的人格魅力这么好吗? 他拍了拍马坤的肩膀,露出了如同朝霞一般灿烂的笑容。 “马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我长剑弘今日能结识几位,实在有幸。待手头上的事情了结,我定去寻你们喝个痛快。” 长剑弘初涉江湖,就能遇到如此看重自己的人,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但马坤听他这么说,又是叹气。他表示这一路进京颇有险阻,也不知能否安全抵达。 其实他的顾虑也对,不说这附近就有那些假驿卒,队伍里也不同心;此去临淮关,能否请高人出山还得两说;至于罗秋冉为何还没出手,他们这边自然也还不知道原因。 如此看来,马坤几人确实应该担忧。 “要是有长兄弟这样好身手的人,能同行一路互相照应,倒是会安全一些。” 马坤说出了图一醉说不出口的话。因为图一醉所说的临淮关高人,他其实不太抱有期望。 面前两条路,一个是游说隐世高人出山,一个是劝说少年侠士同行,马坤自然知道哪一个更有可能办成。 马坤的意思很明白了,长剑弘也听了出来。 他很纠结。 武功高强但不知去向的父亲,或许只要自己南下就会有线索; 外有强援且曾经脱逃的飞贼,此时正需自己北上防止他再跑。 两条路,南下出于孝,北上出于侠。长剑弘觉得自己都该有所担当。 见得长剑弘沉默思索,图一醉也不强求。他打断了马坤那要再劝说的话,说道:“剑弘,马坤只是随口一说,你用不着在意。明日我们就要赶去临淮关,到那里或许就有帮手。你还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去。” “你们在临淮关有帮手?”长剑弘不太相信,临淮关离此不算太远,如果那儿就有帮手,那马坤几人今夜搞这一出是做什么?他觉得图一醉只是不想自己为难,所以编了个谎。 要说刚被叫出来的时候,长剑弘确实不知道这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当马坤开始叹气,长剑弘也就猜到了,对方今夜绕这么大个圈子,是想请自己同行。 毕竟自己一力对抗图一醉和谢灵冲,这实力也值得对方争取。 “也不太确定,那里有一个隐世高人。我此前打过交道,也不知他可愿出山。” 图一醉无奈地说着,他据实而言也不掩饰,毕竟他也希望长剑弘能够同行,只是不愿强求罢了。 “也罢!我随你……” 长剑弘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但话还没说完,忽听有人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们怎么都没睡啊?” 众人闻言都循声望去,打断长剑弘说话的,是哈欠连天的白衣。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中庭,适时打断了长剑弘的决定。 “你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南下吗?在这儿做什么?”白衣不解地询问着。 “白衣姑娘。快过来这儿坐着。”蓝梦起身拉着白衣坐在身旁。她问道:“是不是我们聊天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蓝姐姐。我觉浅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白衣的话,图一醉和马坤可不相信。 他们从刚才进门就都觉得白衣需要提防,如今她如此适时地出来,看似巧合却更有可能是在旁偷听。 马坤和图一醉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朝长剑弘说道:“长兄弟,你是答应与我等同行了吗?” “是啊。”长剑弘答应了下来。他想着凤城剑会的召开距今还有几个月,到时赶赶路还赶得上。 但他也不能无限期地跟着图一醉等人,于是他又补充说道:“我随你们北上走一程,等到了安全地界或找到了其他帮手,我再自行南下。” 图一醉和马坤听到他的回答,都喜出望外,有此强援即便再遇到罗秋冉那样的对手,也有把握了。 可有人欢喜有人忧,白衣听到长剑弘要随他们北上,心里头就开始了盘算。 “你们明日都要北上?”白衣一脸诧异地问着。图一醉和马坤都不搭话,就静静地看着,看她有什么打算。 长剑弘倒是不知道他们几人的心思,很快就说道:“是啊,我先随图大哥、马兄弟他们走一趟。对了白衣姑娘,你是要去哪儿?白天事情一多,我都忘了问你的安排。”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白衣念了一句宋时张昪的词句,权作解答。 几人闻言都似懂非懂,只有图一醉哈哈大笑,赞道:“江湖儿女多豪迈,白衣姑娘这是打算湖山信步,不问往来啊。” “行路之人去到哪儿,都只是行路之人,但一路风景,都是见闻。” 白衣说得很好,图一醉也很认同她这句话。 但白衣还是没有说她要去哪儿。 图一醉也依然不信任她。 第40章 乱世鸣鲸 几人中庭夜谈,看着很是融洽。 但夜深天寒,明日又都要赶路,所以最终也就只留下了图一醉和马坤二人,其余人都去休息。 他们看守着那被绑在亭柱之上昏睡过去的薛枕。 临回房,长剑弘提议这么冷的天,是否给薛枕加一床被子。 这个面子,马坤给了。薛枕吃点教训是应该的,但不能真被冻死在这儿。 第二天,他们到崖上给何书则上了一炷香才离开。 这个地方,他们以后每年都要来了。 白衣最终没有独自上路,而是选择和他们同行。用她的话来说,哪儿的风景不是风景呢? 只是他们走后,几个黑衣人就在林中闪了出来。为首一人吩咐下去:“换上便装,潜入临淮关。” 白璧考驾着马车,薛枕被绑在车里。蓝梦和白衣两个姑娘也都坐在车上,其余人各自骑马。 一行四骑一车,很快就赶到了临淮关下。 入城之时,有巡检司盘查过往行人。 长剑弘正掏出路引,图一醉就笑着给他推了回去。 “长兄弟,你那路引是自滁州前往潮州府的,入不了这凤阳府临淮县。” 说着,图一醉掏出锦衣卫腰牌,也不用多说,巡检司的弓兵就把路让了出来。 “长兄弟,我们这些人出来走动,路线比较灵活,所以路引没什么用。我们都用的这个。” 图一醉看长剑弘有些羡慕他们这么便利,干脆炫耀一下。他的小心思,是想拉拢长剑弘,让他跟着自己的。 一行几人都清楚他这套路,等长剑弘眼馋了,他就说这东西得加入他们,在吏部有了编制备案才能配发。 当初白璧考不就是这么被忽悠到秘卫的吗。 见图一醉没把腰牌揣回兜里,长剑弘也不接茬。这一路过来,图一醉言谈之中对他的拉拢示好可是不少。 但长剑弘清楚自己目前的任务,也清楚自己的心之所往。 等此间事了,他就得借一匹快马,赶去凤城剑会。 在那之前,所遇之人、所遇之事,他只需问问自己是否合乎侠义理法,执一念而为之。 他之前相助薛枕,是自以为侠义;如今相助图一醉等人看押薛枕,也是出于侠义。他不希望这些行为被一块腰牌左右、和名利挂钩。 很快,一行人就在临淮县衙停下。如今暗流涌动,官府的县衙还是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的。 他们亮明身份,表明来意,便把薛枕押在后堂。出于安全考虑,图一醉让马坤留下,和谢灵冲、白璧考一起看守薛枕。 图一醉则带着蓝梦要去拜访那位武林高人。 图一醉询问长剑弘和白衣是要留在县衙,还是一同前往。 长剑弘自然想随同去看看。他觉得这儿是县衙,必然无恙。 而白衣见长剑弘要同去,她也表示很好奇是怎样的高人,于是就一同出发。 他们四人出了县衙,一路从繁华的大街走到僻静的死胡同里。 在一处破败宅院外边,图一醉停下了脚步。 几人看着四周建筑,这是一所破败宅院的后门。这宅院也不知荒废多久,透过门缝看去,院里亭台楼阁多有残漏,水池花圃也干涸荒芜,看着死气沉沉。院中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只有那随意生长的杂草了。 “这是什么地方?”长剑弘不解地问着,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在繁华的街道附近,能有这么一处死寂的地方。 也好在他们是午后赶到的临淮关,如今天色还早。要是晚一两个时辰,还不知这宅院会是怎样的阴森。 图一醉带着他们推开小门,一边沿着杂草蔓延的碎石子路行进,一边说道:“这宅子前后几进院落,都是以前帮派的堂口。” 看着如此破落不堪的堂口,长剑弘不禁提出疑问:“这个帮派也被人覆灭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转移阵地,后来就年久失修了。”图一醉在前头拨弄着杂草开路,蓝梦、白衣皆跟在身后,长剑弘走在最后面。 听图一醉这么说,长剑弘还要再问什么。这时蓝梦突然开口,问道:“长少侠,你知道岭南鸣鲸帮吗?” 她这一问,是要给长剑弘讲一讲这所宅院的历史。 长剑弘自然不知道,他坦然一笑,说道:“我见识少些,蓝姑娘可得为我解惑了。” 闻言,蓝梦回过头来答道:“这儿以前就是鸣鲸帮的堂口。” 这一回头,蓝梦发现白衣正环顾四周建筑,那眼神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东西,但自顾思索也没声张。蓝梦不着痕迹地扫视一下四周,并无任何异常。 她早知道白衣并不简单,但此时也不去深究,而是看向其身后的长剑弘。 长剑弘闻言也在四处打量,但那感觉就只是单纯好奇罢了。 于是蓝梦继续跟长剑弘说道: “鸣鲸帮在前元之时,就是秦淮一带的大帮派。直到前元至正年间天下乱局,当时的鸣鲸帮主便想率众南下,以避战火。那个时候鸣鲸帮除主舵之外,在秦淮一带还有四个大堂口,由帮主的四个结义兄弟坐镇。这里就是其中之一的豫章堂。”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王勃的《滕王阁序》之中提到过。这是南昌县是古称,难道他们堂主是南昌人?” 长剑弘一听这个名字,就联想到了《滕王阁序》。没办法啊,这就是千古名篇的影响力。 听他这么理解,蓝梦也不由倩笑,她说道:“或许有这个可能,当时的堂主名唤文豫章,是不是南昌人就没人知道了。反正时逢乱世,最终主舵人马被当时的帮主褚鲸客带去了岭南,其余四堂大多离散。” “他们没一起离开吗?”长剑弘想不通,如此庞大的武林帮派,在乱世之中也应该能够自保,为何没有一并南下? “乱局之中,哪能轻易置身事外。”白衣听着他们讲述,突然感慨一下。在乱局之中,要么毫无能力,要么远超常人,否则必然会被潮流裹挟。 蓝梦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他们最终走不了的。也可惜了他们这五个结义兄弟,算得上是当时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了,人称秦淮五侠。 可结局啊,主舵的褚鲸客南下之后,郁郁终老;豫章堂的老二文豫章后来被军队围困,自刎于秦淮河上;司牧堂的老五荆自牧投效前元,出卖了兄弟。 也就瀚离堂的老三和盘龙堂的老四结局好一些。” 了解了这令人唏嘘的故事,长剑弘又问道:“那么今日要来找的高手,和这豫章堂有什么关系呢?” 长剑弘知道蓝梦说这些,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具体什么原因,他可就猜不出来。 正说着,几人在图一醉的带领下已过了几个庭院,去到宅院深处的一间屋外。 这里的环境比之外围就好了很多,竹篱瓜棚、莲缸鸡舍,人间烟火的气息一下就回来了。 第41章 破宅门外 这间屋子在破败宅院的最深处,外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边还住着人。 屋前又有一方露天庭院,在里头种点菜、养些鸡,可真是深居简出不喜交际的世外桃源。 看着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长剑弘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楚江东!” 正想着,图一醉已经在庭下高声呼喊:“大同图一醉,来看看老朋友还在不在!” “死啦!以后不用过来。”屋子里传出来一个沉闷的男人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少说也是个年过四十的人。 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屋子依然门户紧闭。 见他不出门,蓝梦倩笑着上前轻轻叩门,说道:“楚大哥,梦儿都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不出来见见我吗?” “见了也就这样,你快带咱们图千户回去。”楚江东特意强调了图千户三字。图一醉明白,对方这是心里的执拗不曾化解。 于是他也绝口不提,自己看押薛枕回京这份差事,而是伸手把长剑弘拉了过来,说道:“楚江东,我近日结识了个少年英雄,特地带过来给你见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害羞,还躲着不见人呢!” 说罢,图一醉朝长剑弘使个眼色。长剑弘心领神会,当即拱手高喊:“在下长剑弘,拜见楚前辈!” “你什么官职了?”楚江东没好气地问着。在他看来,这要真是个人物,还跟在图一醉身边,铁定会被拉着去当朝廷爪牙。 长剑弘据实相答,自己不过是一介白身。 闻言,楚江东又问道:“你一介白身,怎么和他高攀在一起?” “机缘巧合,仗剑相助而已。”长剑弘从楚江东那阴阳怪气的话里,也听出了对方揶揄图一醉为官的态度,所以全然不提图一醉对自己的拉拢,只表明了自己身在江湖、任侠仗义的事实。 “倒是个走正道的,小心别趟浑水湿了鞋,被咱们图千户带到沟里去。”楚江东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这不由让长剑弘疑惑,对方和图一醉是有什么不愉快呢? 但他也不能问这些,一来都是别人的私事,二来他也担心问出口了会让楚江东不悦。 毕竟今日到此,为的就是请对方出山。 所以长剑弘就先顺着他的意,并开始游说道:“谨记楚前辈教诲。浑水自然是不能趟着玩的,有道是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但图大哥和蓝姑娘此行归京,屡生波折,已有同僚殉难。所以在下才受图大哥之邀,一同北上。听闻楚前辈卓然不群……” 长剑弘正准备长篇大论,好好奉承一下楚江东,却不想说到一半就被对方直接打断。楚江东表示: “太聒噪了。” 这沉闷无力的四个字,直接怼得长剑弘哑口无言。他这时才明白,图一醉为何从刚才介绍完自己就不说话了,原来这楚江东的脾气是真的怪啊。 长剑弘心想,还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夸赞不成? 这楚江东打断了长剑弘的话,但自己却不再说了,几人一时冷场。长剑弘不得不看向图一醉,想看看他如何救场。 这一看,却发现图一醉正四处溜达。他看看瓜棚、搅一搅莲缸,而后又探头探脑看着鸡舍里边。 门外几人看着图一醉的模样,不由想笑,都知道他是要跟楚江东玩点混账手段了。 只听他咂咂嘴,大声说道:“楚江东,你这鸡养得不行啊,总关着不放出来,那肉都不紧实了。看着病怏怏的,不如我带回去,给它泡一泡药浴?” 话毕,还不待图一醉伸手去开鸡舍,屋子里边就传来“吱呀”一声。原来是楚江东拉开了屋子的木门。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楚江东立于门内,也不出来。 他衣着直身道袍,发绾枯枝,眉眼含怒,冷冷地盯着图一醉。 长剑弘看着他,不禁错愕。这个形象有些不符合长剑弘理解的武林高手,感觉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中年道人。 “楚大哥!”蓝梦不似长剑弘他们初见对方,也就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其他,一见楚江东开了门,忙上前几步笑盈盈地凑了过去。 “梦儿都这么大了。”楚江东沉闷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但他看向蓝梦的眼神明显和看向图一醉是不同的,没有那么冰冷,满是欣慰与宠溺。 只是他也没有和蓝梦久叙,很快就看向了鸡舍边上的图一醉,说道:“人也见到了,不送。” 图一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他缓缓走到门外,诚恳地说道:“我想请你出山。” 他这话一出,长剑弘和白衣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白衣甚至还轻声朝长剑弘说道:“这也太不靠谱了,有这么直接请人出手的吗?” 果然,楚江东看都不看他一眼,背手远望天际,说道:“你哪次来可以不是这套说辞?” “这次不同。”图一醉满脸认真地看着对方,他觉得这一次有戏。 “有何不同?” “我此前来请过你两回,之后几年都没来了,这次是第三回。与前两回不同,这次我是真的需要你,你也开门见我了。”图一醉得意地朝蓝梦笑了笑,似乎楚江东能开门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却不想楚江东冷哼一声,指着那庭院的鸡舍说道:“我开门是担心你又吃了我的鸡,可不是为了见你!” 几人闻言无不忍笑,也得亏薛枕不在这儿,否则他肯定得说咱们图千户还是个惯犯呢! 听楚江东这么说,图一醉可就不高兴了。看不起入朝谋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把鸡看得比人重要呢?自己那句话的重点不应该是自己现在需要帮助吗? “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吗?”图一醉有些受不了这个楚江东了,他也想不通自己当初在大同,是怎么能够和这个人成为朋友的。 但想想他又觉得问题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对方变了。毕竟楚江东当年也是蓝大人的至交好友。 可如今楚江东也就这样了,他也改变不了对方。 此时只听楚江东缓缓说道:“不就是回京路上恐生意外嘛,刚才已经有人说了。” 他说着,看向了长剑弘。这是他自开门以来,第一次注视对方。 见他看向自己,长剑弘拱手。 却不想楚江东打量了一下长剑弘,说道:“犀颅玉颊,咫角骖驹,却不是个作稻梁谋的人物。可惜了。” 说着,他便摇头不再看长剑弘,而是看向蓝梦,问道:“梦儿,此行当真凶险?” 他这自顾自的说话,听得长剑弘一头雾水。长剑弘也读过书,知道他是说自己相貌不凡但年纪太轻,不曾为生计奔忙。但他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评论,是何用意。 正思索间,已听得蓝梦那儿回答了楚江东,她说道:“敌暗我明,凶险万分。” 听她这么说,楚江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说道: “各自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你们去。若有凶险,图千户死了我会去报仇;若梦儿遇险,我自会先杀了图千户,再去找人报仇。” 说罢,楚江东转身关门,留下门外四人或无奈、或懵圈、或不解、或气得直跳脚。 第42章 破落风景 楚江东再一次闭门不出,图一醉和蓝梦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 白衣见状,轻声朝长剑弘问道:“他不出手,你就真要跟着一路北上吗?” 长剑弘不明白她为何会对自己是否北上那么在意,于是反问道:“白衣姑娘,你是否还有其他打算?” “何出此问?”白衣也没料到长剑弘会这么问,她是不打算北上,可自己这两天有表现出什么嘛?她自认为没有。于是她忙说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只是想着你还要赶路南下,这边没有其他帮手你也脱不开身,怕耽误了你的事而已。” 长剑弘闻言也只能苦笑,说道:“我南下之行,是心执一念为父,虽不明其因,不知其果,但我肯定会去。 如今北上,也是心执一念。 曾闻古人有言,侠者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行必果而诺必诚。今日图大哥他们看押飞贼,路途艰难,我等既知,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长剑弘这番话越说越大声,一开始还只是和白衣轻声交谈,后面就更像是故意说给楚江东听的一样。 见他如此,门外几人也都明白,可那紧闭的木门里边却不发一言。 图一醉叹了口气,摆摆手和几人说道:“走,此番白走一趟。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衙门会合,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说着,他就自顾走出庭院,其余几人自然也说了告辞,便跟了出来。 他当然不是急着赶路,如今傍晚时分,要赶路也得等明天。他只是对楚江东失望,那个曾经横刀立马的人已经彻底变得不同了。 没走几步,长剑弘叫住图一醉。他认为楚江东一直针对图一醉,是对方不愿出山的根源所在。 而楚江东此人虽怪,却也一定是个侠肝义胆的人物,否则图一醉不会想到要找他帮忙。 如今图一醉开口,对方或许是碍于面子才没同意,所以长剑弘打算独自返回,再去游说一番。 图一醉见他有此打算,心中猜测长剑弘是信念不坚,想着等楚江东出山,他可以自行南下。 图一醉也不愿强人所难,当即开口说道:“剑弘!你能耽搁自己行程,随我同行到此,已经是仗义之举,无需再多做什么。虽然我很希望你能留下,但如果你牵挂令尊,想要南下,随时都可以,这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无论如何,我都会感念你同行这一路。” “图大哥,你说的哪儿话!我去劝劝楚前辈,只是想尽力而为,北上一路还长,你若无妥当安排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长剑弘的话情真意切,听到图一醉和蓝梦的耳中那真是感人肺腑。可这话在白衣听来,却无语万分。 她自清流关外初现身,就是不想长剑弘被薛枕所骗,卷入这盘大棋。本想着归还薛枕,让长剑弘南下,不想他却因为一番侠义心肠,选择北上。 这南辕北辙、出局入局都已出现偏差。而且听长剑弘这话,这个差错还得继续走下去。 看着长剑弘和图一醉互相拱手,随后转身返回楚江东那儿,白衣赶紧停下心中的抱怨,对图一醉和蓝梦说道:“我随他过去看看,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忙。” 虽然图一醉两人对白衣存有疑心,但此时也不阻拦。他们很清楚,想要看清一个人的目的,就要多给对方表现的机会。 看着他二人前后脚回到楚江东庭院,图一醉便叫上蓝梦,在附近找了个亭台小坐。 这豫章堂的院落很多,亭台楼阁让人目不暇接。若非年久失修破败至此,身处其间小坐片刻也是惬意。 看图一醉环顾四周,对着残破建筑不停地摇头,蓝梦笑了笑。她指着头顶的亭盖,说道: “残破也有残破的风景,当年的人可没办法坐在亭中,直接抬头望月。” 闻言,图一醉顺着她的手指,抬头看向亭盖之上。那亭盖塌了一角,正好能看到一弯月牙悬于期间。 “残破的风景不过是苦中作乐,当年的人站在亭外,也能看到明月,还能看到雕梁画栋的亭台。” 图一醉明白蓝梦是借物喻人,想要宽慰自己别去纠结于楚江东的变化。他也借着这今昔景别,追忆一下曾经的种种。 正说着,图一醉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残垣断壁之上,矗立一人。 这荒废宅院,突然出现的人给图一醉两人吓一激灵。图一醉当即拔刀,把蓝梦护在了身后。 他还未开口,那人已经跳下矮墙,朝两人走来。待走近了,这才看清那人装扮。 他绸衣直履,脸戴半截面具,手握一柄长剑。直直走近,明显就是冲着图一醉和蓝梦而来。 “什么人!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图一醉看见对方那明晃晃的长剑,知道来者不善。 可他不明白,对方是为何而来。倘若是因为薛枕,那么他们从清流关跟过来,应该很清楚此时薛枕在衙门里边。 真想动手,直接去救人就行,何必多此一举来对付自己。正思考间,已听得对方开口: “江湖舔血,是什么人,重要吗?” “总要说个理由,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图一醉可不会示弱,尽管他实际上已经察觉出对方眼神中的杀意。 这样漠然冰冷的眼神,他上一次就在罗秋冉的眼中看到过。 “杀个人要什么理由,都是江湖一过客、天地一孤舟,谁还不能死了?”说着,那人陡然出剑,剑随步走。 图一醉忙推开蓝梦,挑刀抢攻。 两人交手数回,那人看着出手极狠,虽说占了上风,却无速胜。图一醉还是招架得住的。 蓝梦见此情景,忙朝楚江东庭院跑去。只是院中杂草横生,这废弃宅院又无灯火,只能借着星月之光看路,她磕磕绊绊地也是艰难。 这边正打着,楚江东屋外的长剑弘和白衣已经听到打斗声响,朝这边赶来。 刚才长剑弘又和楚江东说了一堆行侠仗义的说辞,但收效甚微,楚江东对他这些话爱搭不理的。 如今他也听得打斗之声,又见长剑弘二人匆匆离开,他也猜到可能是图一醉遇袭。 只是他并不急,拉开木门之后也不出去,依旧站在那儿,耳听着刀剑声鸣。 第43章 御炁为锋 长剑弘和白衣两人跑过几进院落,终于远远看到那二人正在打斗,又忽见前方蓝梦跑来。 长剑弘正要做声呼唤,突然被白衣拉到一侧躲了起来。 只见白衣作势噤声,而后轻声说道:“别出声!也先别动手,等蓝姐姐去找那个楚前辈。” 听她这么一说,长剑弘也知此间计策。只是他依然担心,万一楚江东真如所说一般,等图一醉死了再去报仇,那岂不糟糕。 于是他们待蓝梦经过之后,便悄悄朝图一醉那边赶了过去。 他暗中观察二人打斗,以备危急之时可以出手。 可他看着那人功夫,却莫名觉得眼熟。 那人脚踏天罡步法,剑若星斗列分,俨然便是自家功夫,哪里不是天行剑法? “这是指极九剑!”长剑弘心中不由惊骇,这剑法他自幼修习,虽然实际操作与寻常练习不太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 长剑弘还是能够肯定的! 若非对面那人身形比之长烈更为魁梧高大,长剑弘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了。 但想想也不可能,自己的父亲老实本分,怎么可能会和此间之事扯上关系呢。 看他沉思着,白衣在其身后也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 终于,那边打斗有了变化。 图一醉在被压制之时,以险求胜。他躲着对方刺剑,侧身闯近一步,便见对方露了破绽。于是抬刀若灵蛇出洞,直掠脖颈。 那人忙挥剑相击,步步退让,这才打了个平手。 只是那人刚才明显未用全力,如今眼看着被图一醉反击一回,他便怒火中烧。 再出手时,剑气凌云。 剑锋过处,丈外草摧石裂。 图一醉心道不妙,这人功力充盈,不在长剑弘之下。他此时也意识到,对方之前并未尽力。 只是如此一来,图一醉更是猜不透对方的意图。 见得那人有如此实力,长剑弘也是惊骇,他当即拔剑便要出手,却又被白衣止住。 原来,楚江东出手了。 长剑弘正意外地看向制止自己的白衣,便见她回头看了过去。循着她的视线,长剑弘也看到了楚江东手握一柄柳叶刀,举步生风而来,很快就加入了战局。 “他终于肯出手了。”白衣朝长剑弘得意一笑,长剑弘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是为此困局有解而高兴。 楚江东的这番出手,意味着他之后一同北上变得有可能了。他心中的执拗,需要自己给自己一个解开的契机。 “这个剑客出现得也太是时候了。” 长剑弘想到楚江东之前一直不愿出山,如今愿意出手相救图一醉,将是化解二人隔阂的好机会,不由感慨对面那个面具剑客来得凑巧。 听到长剑弘如此一说,白衣也附和一句:“世事不就是一堆巧合凑到一起嘛。” 说着,她见楚江东和图一醉联手,已有胜算。那两人双刀配合,也有默契。她便对长剑弘说道:“有楚前辈同行,这一路北上应该没什么意外了。” “但愿。” 长剑弘的心里,如今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个面具剑客用的剑法,足以说明他也是天行门传人。而且他从一开始动手,就没有真的对图一醉下死手。 那个感觉,就好像不是为了杀图一醉,而是为了逼楚江东出手一样。 如今再看那边三人打斗,虽说楚江东和图一醉占了上风,可面具剑客也能见招拆招,似乎还未真的全力施为。 如此行事,必有图谋。只是长剑弘猜不透,可他心里隐隐觉得这和自己或许有关。 想不通,那就不想。 长剑弘当即跃身而出,挺剑入局。 刹那间: 剑外秋风轻曳树,剑花笼就如朝雾; 剑随月损并星移,剑若潮生倾雨注; 剑意何凭肆纵横,剑心一蕴即吞吐; 苍浑不假抱天拙,御炁为锋形自锢。 这里长剑弘的出手,也是尽了全力的,他对这个面具剑客实在好奇。 只是看他过来,那面具剑客也只应付几招,并不恋战。 剑客且战且退,往楚江东攻去,他在极力避免和长剑弘交锋。 这一点,长剑弘察觉到了。 剑客对阵三人,出手之间各有不同。他一边避免着和长剑弘的正面对抗,一边压制着图一醉却似乎点到为止,只有攻向楚江东之时,尽显狠辣凶残。 “是奔着楚前辈来的?”长剑弘心里思忖着,可他转念一想,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先袭击图一醉呢?楚江东刚才就在屋里,等他们四人离开再出手不是更好?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长剑弘觉得只有拿住这个面具剑客,才能厘清一切。 可面具剑客并不好对付。这几人之中,招式上还得是楚江东更高一筹。可他面对剑客的天行剑法,还是显得左支右绌。 楚江东的刀法,那也是闻名于武林的,其以迅疾多变着称,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称为啸风刀。 这刀法,倒也不是楚江东开创,而是传承多年,世代沿革。第一代的祖师,便是这豫章堂的堂主文豫章。经过百年间历代传人钻研,如今这刀法比当年更显威力。 可楚江东也是意外,他引以为傲的啸风刀,今日竟然遇到敌手了。 见那面具剑客招招奔着自己而来,楚江东也疑惑不解。自己从不树敌,更不曾见过如此高手,怎么就被针对了呢? 几人各怀心思,也都谨慎对敌,十余招后,仍无胜负。 此时蓝梦、白衣二人已经会合,都在一侧观战。见得四人僵持不下,蓝梦也有好奇。 她心道:“这人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否则刚才图大哥已经遇害了,根本等不到楚大哥和长少侠。” 见得蓝梦凝眉思索,白衣心头动念,当即关心地说道:“我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着,白衣步伐轻盈,踏草如飞。她赤手空拳便闯入阵中,游掠助阵。 有她这一纠缠,楚江东压力顿小,急运刀如柳随风动一般,攻将过去。 图一醉见势,也横刀推刃,反守为攻。 那剑客识趣得很,知道进退。当即便挣脱包围,急退几步越过矮墙。 隔墙相峙,面具剑客抬剑指向图一醉,说道:“啸风刀名不虚传,你找了个好帮手啊。山长水远,我们改日再战!” 说罢,那剑客隐入残垣断壁,不知所踪。 第44章 天行剑法 云海落金钩,徘徊泛斗牛; 时人嗟碌碌,仰者恨悠悠; 此月曾相照,残躯岂自留; 洞明天地在,不系一孤舟。 楚江东最终还是出山了。 他负手直立,昂首看月。面对着图一醉的拱手道谢,他不闻不问。 还是蓝梦比较有面子,叫声“楚大哥”,楚江东这才给了个好脸色。他转而看向长剑弘和白衣,说道:“两位都是少年英杰,尤其这位姑娘更是出人意料。” “楚前辈过奖了。”白衣和长剑弘都闻言拱手,这一战他们并无多少表现,但表露出来的只鳞片爪,已经足以说明实力。 有如此两人同行,图一醉还来找自己。楚江东突然觉得,图一醉或许真的遭逢大敌了。 “刚才那人是谁?”楚江东此时终于主动和图一醉说话。 只见图一醉摇摇头,他也疑惑不解。 但几人之中,最最疑惑的还得是长剑弘,他认出了对方的武学传承,可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最终,在蓝梦的撺掇之下,楚江东随同几人回了衙门。 待几人走远,废墟之中这才钻出来几个人,原来是那日清流关中的假驿卒,他们跟踪图一醉几人来到了这儿。 他们刚才躲在暗处,目睹了长剑弘几人剑气纵横的打斗,俱皆后怕。 当日在清流关中,他们面对的虽然是图一醉等人,但真正正面冲突的也只有白璧考。而且面对白璧考那个人,最后还是自刎而死。 如今真正意识到了彼此的差距,他们都打起了退堂鼓。几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别人先开口。最终,还得是那个领头的下了决心: “妈的!刀尖舔血的买卖也就拿命换命,这趟任务看着可要都白搭进去!弟兄们,跟我回江宁去!” 有人挑头,众皆响应。 这几人也就是会些拳脚,哪里能和真正的高手相提并论。见旁人都没异议,他们当即偃旗息鼓准备撤退。 可他们这正要走,忽见面具剑客突然出现。 几人俱是一惊,忙说自己也是来刺杀刚才那几人的。 可剑客却说:“你们回到江宁就是他的破绽,回京之前还不能让他出事。” 说着,那剑客步罡踏斗,剑如星移,转瞬便将几人屠尽。 如此废墟,留下几具尸身也是无人知晓。 做完这一切,那剑客默默拭剑,转身离开。 却说图一醉几人回到衙门,见谢灵冲与白璧考二人率领一众衙役,正押着薛枕在衙门后堂。 一问之下,原来马坤先去歇息了,他后半夜再来值守。出于安全考虑,马坤这才叫来了这些衙役。 如今图一醉等人回来,自然也用不着他们。于是图一醉挥退众人,又让谢灵冲他们都先去歇息。 这儿前半夜有他和楚江东二人即可。 白璧考和谢灵冲不知楚江东厉害,闻言正迟疑间,却见蓝梦几人已经离开,往后院厢房而去。 见得蓝梦如此,他们也不多想,直接离开。 这图一醉安排楚江东和自己值守,自然是为了两人可以独处畅谈。 楚江东对图一醉的不满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虽然今日楚江东出手相救,可他不可能完全释怀。如今图一醉要趁热打铁,和他好好谈谈。 却不想图一醉正要开口,楚江东却坐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说道:“休要聒噪,否则我这就回去。” 这事他做得出来,图一醉也很清楚,只好闭口不言,伏低做小。 而另一边,几人到了后院厢房之后,白衣突然笑着凑近长剑弘,对他说道:“刚才的天行剑法真是厉害啊,只是有些招式我看不懂,要陪我走走和我说说吗?” 她这话在蓝梦等人听来,只是在探讨长剑弘的天行剑法。可在长剑弘听来,那意思就大不一样。 别人看不出刚才那个面具剑客的来历,他可看得清楚。所以听白衣如此讲,他不免觉得白衣也看出了个所以然。 如今白衣要和自己谈谈,是不是为了听听自己的看法呢? 想到这一点,长剑弘当即横摆右手,道了声“请”。 于是白衣点头含笑,径直往后院花园走去。长剑弘也跟随其后,直走到了花园曲径。 这园中有一株银杏树,金黄色如扇子般的叶片早已落满了路面。也不知是何缘由,银杏树在临淮关里随处可见,但能如这园中这么高大茂密的,也是不多。 两人走在满是落叶的曲径之上,一前一后,都不做声。 因为事关那名剑客的来历,在弄清楚之前,长剑弘还是不希望声张。 直走到四下无人之处,白衣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便要开口。 只是她停得急了,长剑弘也跟得紧了,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好在,习武之人还是反应迅捷,长剑弘足下运劲便止住步伐,腰间用力也稳住了前倾的身体。 这白衣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和长剑弘站一块还是矮他一头。这要撞了上去,只怕是直接钻到怀里。到时谦和有礼的长剑弘,还不得失礼得满脸通红? 突然的小意外,白衣虽然吓了个激灵,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低着头吱唔着退了两步。她本来是要开口说话的,如今倒是尴尬起来。 见得如此,长剑弘也知是自己失礼,于是开口转移了话题,说道:“白衣姑娘,你此前对天行剑法有所了解吗?”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当时在场其他人都没看出那剑客用的是天行剑法,而白衣会突然提及,必然是看出了端倪。 可他与白衣算起来,也是昨日方才偶遇。在刚才交手之前,他在白衣面前显露剑法,也只有昨日救下薛枕那次。 如此寥寥几招几式,倘若此前没有了解,是断不可能看出什么的。 听他询问自己,白衣也不遮掩,说道:“天行剑法瞻星揆地,效日月经天、类江河行地,化有形之招式、感无形之吐息,以假外物为身之延展,内调气海演经络之周行。” 这是天行剑法的基础,长剑弘自然听得懂,虽然比长烈教的那些更加文邹邹的,但意思都一样。 这不由让长剑弘警惕起来,那个剑客会天行剑法,而白衣也明显有很深的了解。 这两者有何联系? 见得长剑弘皱起了眉头,白衣噗呲一笑,她俏皮地问道:“我不会是吓到你了?” “你和刚才的剑客,到底是什么人?”长剑弘审视着白衣,他严肃的眼神扫过白衣那笑盈盈天真的脸上,对方的表情并无任何波澜。 白衣一如既往的笑着,毫无被人揭穿假象的不安,似乎长剑弘问的不是她一般。 而事实上,白衣也是这么反应的。 她不明所以地问道:“我是白衣啊,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刚才在豫章堂,你一再阻拦我出手?” “因为我们要等楚前辈出手,不是吗?”白衣一脸无辜地问着,她那一双明眸直勾勾看着长剑弘,看得长剑弘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但长剑弘还算清醒,他又问道: “那昨夜在清流关驿馆,你是在暗示我应该南下吗?” “相逢一场,为你着想,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这些事情白衣都有说辞。长剑弘听她这么说,心里头既怀疑对方,又怀疑自己。 可要说没有问题,那是不可能的。 长剑弘很快就绕回到最初的疑点,他问道:“你怎么会天行剑法?” 第45章 暗流涌动 白衣为什么会天行剑法?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 面对长剑弘的盘问,白衣也并不心虚。她低头浅笑,时不时踢着路面散乱的银杏叶子。 “这件事,我等以后会跟你说的。但如果我有歹心,又何必跟你透露这些呢?” 白衣说着,抬头看向长剑弘,她谈笑自若,让长剑弘有些恍惚。 是啊,刚才是白衣主动找的自己,也是白衣她自己透露了天行剑法的内容。 这做法确实是在证明她值得自己信任。如果她想要隐瞒什么,又何必自己暴露自己呢? 长剑弘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明白,白衣单独约自己过来,一定还有话要说。 于是他单刀直入,直接问道:“那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我想问问你,如今楚前辈出山随图大人他们北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你想随我南下?” 长剑弘又警惕了起来,他有一瞬间觉得,这或许就是白衣接近自己的目的,毕竟对方是那么地关心南下的问题。 可他转念一想,白衣若要南下,她自己就能启程,何必跟着自己呢?自己难不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长剑弘又猜不透了。 见得长剑弘这个表情,白衣歪着头笑问道:“可以吗?” “我此时还不能南下。”长剑弘虽有疑虑,但也坦然告知。他说道:“图大哥此行危险重重。刚才的剑客你也见到了,并不好对付,我怎可背弃他们。” “可你南下是为了什么?”白衣闻言轻叹一声,注视着长剑弘缓缓问道。 长剑弘正视白衣,也问出了他此时最大的疑问:“那你南下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天行门。”白衣冷静地从嘴里吐露出来这五个字,却听得长剑弘不禁一怔。 他此刻也明白,白衣今夜对自己坦言颇多,至于她还不愿多说的事情,等一同南下也会有所答案。 考虑了一会儿,长剑弘郑重地向白衣承诺道:“等图大哥他们一行安全,我会即刻南下!” 但白衣闻言并无喜色,她觉得若不把队伍送进京城,哪里谈得上安全。 可她还没开口再劝,就听长剑弘转而说道:“但此时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哪年生人?”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白衣一头雾水,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关心起生辰了? 但疑惑归疑惑,她深知眼前的长剑弘并不是轻浮孟浪之人,这么问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白衣没有隐瞒,说了自己是庚子年,也就是嘉靖十九年生人。 长剑弘闻言又问一句:“那你知道天行门是哪一年覆灭的吗?” “己亥年。”白衣不疑有他。 长剑弘闻言低头深思,他本身也不清楚天行门覆灭的具体时间,只知道二十年前左右那里还风云际会、群雄毕至,后来就突然出事。 如今见白衣言之凿凿,他也确定了,出事那年是己亥年,也就是嘉靖十八年。 如此说来的话,白衣岂不是在出事后的次年诞生。 长剑弘考虑到二者时间如此接近,白衣又执着于要跟自己南下寻找父亲,他不由脑补,这其中有一出大戏。 “莫非她是天行门人的遗腹女?想找我父亲查明往事?”长剑弘暗暗猜测。 除了这个原因,长剑弘也想不出其他。他内心之中暗自思量,越发觉得就是如此,不由对白衣动了同情之念。 他悯叹一声,心中坚定了护送完图一醉等人之后,一定要快马加鞭南下的信念。 这看在白衣眼中,还以为他是在叹息天行门的不幸,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已故之事,多思也是徒劳感伤,我们只需做好如今该做的事就好。” 听得白衣反过来宽慰自己,长剑弘不禁哑然,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宽慰对方吗?还是说对方的心态真的太好了? 他也不去细究,认真地点了点头,便说道:“若你愿意,到时南下我们便一同赶路。” 白衣闻言自然开心,连连称好。 见她如此雀跃,长剑弘心中更加确信她是要去找长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反正等找到长烈,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看天色已晚,长剑弘便以明日还要赶路为由,提出先去歇息。 白衣自然也不逗留,紧随其后走出花园,前往厢房。 这园中那株银杏树,高挑参天,繁茂如盖,金黄色的树冠之中,此时却正潜藏着一人。 他目睹了长剑弘与白衣在此的所有言行,如今见两人离开,他才摇头感慨一句:“这孩子未免也太轴了!如此一来,刚才那些人岂不是白杀了?” 随后他就翻身而出,隐于夜色。 他,就是那个面具剑客。 众人在次日启程,因为楚江东的到来,谢灵冲只好把马让了出来,跑去和白璧考一起驾车。 谢灵冲见着如今的这一路人马,心里恼怒不已。 他本以为叶钧离队之后,事情会好办很多。可不想长剑弘和白衣这两个不速之客,居然会选择同行。 那两人已经不好对付了,如今又多了一个楚江东。 谢灵冲是玩不转了。他原本想着救出薛枕,再想办法拿到青铜碎片,就让薛枕继续南下完成任务。 可短短两天,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雇来的假驿卒如今毫无动静,罗秋冉也被安排去对付叶钧了。他在队伍之中,此刻是真的孤立无援。 救不了,那就留不得! 谢灵冲心底发狠,为了不让薛枕进京暴露了一切,为今之计只能杀之。 毕竟那方青铜碎片,谁送不是送呢?到时再想办法就行。至于薛枕的最大用处,在他的通缉令传遍天下之时,就已经发挥出来了。 通缉令一出,朝堂江湖之中所有潜藏着的,知道具体消息的人,自然全都明白这件事是个开始行动的信号。不知道的,便都与计划无关。 薛枕继续南下,不过是继续发挥余热罢了。如今谢灵冲权衡利弊,他还是死了更好。 毕竟想在这么多高手之中救人,谢灵冲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只是具体如何操作,才能杀薛枕于无形,而自己又能撇得一干二净,这一点谢灵冲要好好琢磨。 第46章 湖畔小驻 队伍自临淮关出发,三日间北渡淮河、经宿州、过徐州,来到了济宁州的昭阳湖畔。 这湖有运河途经,不远处的码头还有漕运衙门的解户和运夫在往船上装粮。 这些公粮的押运事宜,是由粮长在负责的。 图一醉他们在湖畔稍事休息,看码头附近船只往来,一些小商贩聚在那儿摆摊,看着好不热闹。 谢灵冲看着,突然提议去找济宁州的漕运衙门,让他们安排一下。 他想着借调一艘漕运粮船,沿昭阳湖北侧的鲁运河一路行舟至黄河以北,过了黄河便走通济河,水路直达天津卫。 而到了天津,便离京城不远。 如此一来,他们的行程能快个一倍不止。而且还绕过了泰山一带,会少些山林险阻;沿途又免去不少穿州过府,可以避免被人伏击。 只是漕船的调度不归此处的粮长负责,而是得去找漕运衙门。 虽然漕船由漕运衙门统一安排,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变通。当初叶钧和蓝梦前往即墨,不就是借了漕运衙门的便利渡过黄河。 如今谢灵冲有此提议,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背景让他有把握办成此事。 他这个提议看着非常不错,但图一醉和马坤却都闻言沉思。 其余几人还都以为他们是在考虑,该如何去同济宁的漕运衙门交涉,可他们思考的,却是谢灵冲为何突然有此提议。 莫非谢灵冲是真心希望快点回京? 这一点马坤二人可打死也不信。 他们猜测,谢灵冲或许会在船上动点手脚,生个意外。到时生乱,薛枕又能逃脱也说不定。 可谢灵冲这个安排又实在太好用了,直接弃用岂不可惜。 且不说谢灵冲表现得很热忱,一旁的长剑弘和白衣也是闻言欣喜。 他们二人虽一路都不曾开口抱怨,但图一醉也知他们急于南下。如今听见谢灵冲有此打算,可以大大缩短日程,他们怎能不心动。 但这可就让图一醉和马坤为难了。他们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为难了一会儿,图一醉下定决心。接下来就走水路! 他也是照顾长剑弘,想着对方不求名不求利,义无反顾相助自己,自己怎么着都得快些把事情解决。 但他能答应谢灵冲的提议,自然也想过应对之道。 “这样,济宁治所金乡县,来回也得两三个时辰。我同楚江东、谢灵冲三人同去金乡县安排,其余各位便在此稍待。” 图一醉安排完毕,众人皆无异议,除了楚江东。 楚江东不愿去和衙门的人打交道,他表示自己答应蓝梦出手,只是看押人犯。 见得如此,图一醉也拿他无可奈何。 白璧考看在眼里,当即自告奋勇,要随同图一醉去金乡县。 他也是考虑周全,长剑弘和白衣都和楚江东一样是江湖中人,那么楚江东不愿去衙门,是否长剑弘他们就乐意去呢?至于说马坤,他可得看着薛枕。虽说薛枕如今伤重,但保不齐他会拼死一搏,到时也只有马坤能确保不被他逃脱。 所以思考一圈,白璧考觉得自己是不二人选。 图一醉也不拒绝,他要随谢灵冲同去,只是提防谢灵冲搞鬼,再多叫一个人跟着,也只是确保万一。至于是谁跟着,其实也无所谓。 于是他们三人快马加鞭,很快就离开此地。 剩下六人都留在湖畔。 薛枕依然被绑在车里,马坤独自坐在马车上看押。 他们这些天都没怎么说话,因为马坤知道,他从薛枕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薛枕也懒得开口刺激对方,毕竟他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犯不着找罪受。 倘若没有谢灵冲冒出来,给了薛枕希望,或许他等不来罗秋冉,真的会多多刺激马坤,求个尽早解脱。 而楚江东则被蓝梦陪着,沿着湖畔信步而行。 蓝梦有些好奇地问楚江东,她说:“楚大哥,前些年去找你,你都没有出门,我们也没能谈些什么。如今有时间,你能和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吗?” “也没什么事,种菜拔草,翻书练刀,养鸡喂猫,一个人喜欢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楚江东淡然说着,他对蓝梦是很坦诚的。 “你还养猫呢?那天怎么没有看到?”蓝梦有些遗憾,她听到楚江东养猫,也想着回头在抱琴小筑里养上一只,只可惜没能看到楚江东的猫是什么样的。 楚江东轻轻一笑,他说道:“狸奴是花间隐虎,傲得很,它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到我跟前晃悠。” “那这次出门,它岂不是没人顾管了?”蓝梦突然想到这一点,不由替他的猫感到担忧。 却见楚江东摆摆手,说道:“这畜牲没那么娇嫩,看不到我会自己去找吃的。倒是可惜了我那些鸡,出门前都给放了。” “其实想想,我们的生活也差不多。”蓝梦看他此时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话题一转,说道:“当年从大同离开,我和图大哥去了京城。我这些年也是拾花弄草,没什么忧虑。图大哥他确实把我保护得很好。” 说完这话,蓝梦看向楚江东。他没有搭话,面对蓝梦他也没有怒意,只是静静走着。 走着走着,码头的摊贩叫卖声渐渐喧杂。 蓝梦抬眼一看,有一个摊位正在叫卖一些精雕细琢的簪子,木石铜竹,形制颇多。 她指着那个摊子,对楚江东说道:“楚大哥,那边有人在卖簪子。我们去看看,为你挑一枚。” 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楚江东头上束发绾髻用的枯枝。 楚江东摇摇头,自顾沿着湖岸往回走着。他对蓝梦说道:“自然有成德,人为何足夸。走,别离队伍太远。” 两人缓缓行走,此时蓝梦的心里其实有些欣慰。因为她如今知道了楚江东这些年的生活,是他自己喜欢的。虽然他还执拗于往事,但他不会主动去纠结。 这是图一醉比不了的。 图一醉要么酩酊大醉,要么操心劳神,有时看着没心没肺的,却总是想着把楚江东带出自囚之境。 蓝梦想着,或许真正将自己囚禁起来的,是图一醉才是。 第47章 面湖同坐 昭阳湖畔,白衣独坐看湖。 湖面风微波粼,岸边水草丰茂。 她看着水面舟楫往来,手里把玩着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子。 长剑弘环顾四周,见薛枕在车里高卧,马坤在车上假寐;楚江东沿湖而行,蓝梦跟随其后。如此静谧,透露着难得的安宁。 他来到白衣身旁,也坐了下去。自从临淮关中,白衣对他透露了自己天行门的底细之后,他对白衣有些怜悯。 他觉得自己的祖父是天行门掌门人,可他自幼却不曾背负这些,反倒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非常在意天行门。 甚至,天行门还是在她出生之前就覆灭了。她又何苦呢? 倘若此时有人问长剑弘,是否该为天行门做些什么,或许他会说:“该做什么呢,光复天行荣光吗?天行门的荣光并不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而是把那八字武训散播出去。” 所以他觉得自己理解不了白衣,但尊重、怜悯对方是应该的。 见他坐在自己身旁,白衣朝他笑了笑。 “你觉得图大人他们能借调到船只吗?”白衣看着码头正在装粮的船只,随口问道。 长剑弘不以为意,他觉得以图一醉他们的身份,这些地方官吏是不会去得罪的。别看这些地方官吏平时高高在上,他们也就是对百姓耀武扬威而已。 可白衣却有不同见解,她指着码头的粮船,说出了这些船吃水太深。 “你是说这些船装得太重,我们再上去会压沉粮船吗?”长剑弘不明白白衣所指,所以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白衣闻言,不由把头一歪,疑惑地看着长剑弘。 她也想不到,长剑弘居然真的对漕运衙门的手段一无所知。 她压低了声音,给长剑弘解释一番。 原来如今的朝廷漕运,与以前不同。永乐朝时,漕运是由百姓就近运送物资去到淮安府,再由官军转运。 这一过程,随船可以携带其他货物沿途售卖,这是朝廷许可的,不过按规定不能超额。 而如今的漕运,自成化年间已经改为长运法。百姓不再需要去送粮,而是由专门负责漕运的漕军士兵直接去找百姓收粮。 但是随船携带货物依然可行,只是如今全都变成了官军在沿途售卖。甚至,如今的货物携带经常超额,以此谋取更多利益。 看那些粮船的吃水之深,白衣很肯定那里边都超额携带了货物。而获利者,就是漕运衙门那些人。 所以白衣觉得图一醉此行,或许不会顺利。漕运衙门的人不会让他们轻易上船,以免发现那些货物的数量违规。 这一通长篇大论,让长剑弘对白衣刮目相看,这真的是一个小姑娘该知道的吗?他不禁想问,白衣这些年都有什么样的经历。 但他忍住了,他害怕白衣的经历并不愉快。 看着粮船,长剑弘没再多说什么。能不能借调成功,等图一醉回来就知道了。 长剑弘和白衣并列而坐,他注意到白衣手中的银杏叶子,问道:“我看你这两天都带着这片叶子?” “银杏叶,我那天晚上在临淮关衙门的后花园捡的。” 白衣说着,把那片叶子递给长剑弘,说道:“你看看这叶子,你会想起什么?” 看着白衣眉眼含笑地把叶子递过来,长剑弘一头雾水。他接过叶子反复观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最后说道:“我想起了夏天的大蒲扇,不过大蒲扇可没有这么小巧精致,还金灿灿的。” 他这话引得白衣噗呲一笑。白衣把叶子从他手中拿回,说道:“我想起了鸭掌。” 说罢,白衣俏皮一笑。 她也就是逗一下长剑弘而已,这银杏叶子虽然形状长得很像张开的鸭掌,但她也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就爱不释手。 除非这是真的鸭掌。 长剑弘也听出了她在说笑,跟着就笑了起来。这可比他说的蒲扇还要离谱。 白衣笑后,对着湖面,举着叶子,缓缓吟道:“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这是易安居士的《双银杏》,你读过吗?” 长剑弘尴尬地扶着额头,他觉得这个问题还是问问沿湖行来的那两人比较合适。 “楚前辈,蓝姑娘,到这儿坐一下。”长剑弘看到那二人走近,便招呼他们过来,以此缓解尴尬。 楚江东对长剑弘,还是比较欣赏的。虽然他不喜欢长剑弘说起侠义理法的聒噪,但他对长剑弘的佩剑有些兴趣。 见得他二人面湖而坐,楚江东和蓝梦也走了过来。 “长少侠,白姑娘。两位闲情雅致,不介意我们在此一坐。”楚江东说着,已经抖了抖道袍,在长剑弘身边盘膝坐下。 见状,蓝梦走向白衣。她觉得图一醉回来还得一会儿,可以先去安排一些吃食。正好她刚才看见码头附近有商贩叫卖走禽,于是唤上白衣便一同过去采买。 她也是见得楚江东坐到长剑弘身边,觉得楚江东或许有话要说,所以才带着白衣离开。 她们走后,楚江东朝长剑弘伸出了手,问道:“长少侠,我能看看你的佩剑吗?” “我的佩剑?”长剑弘不知他这是何意,但还是把老铁匠给他的那柄剑递了出去。 楚江东接过剑,细细打量。他把剑鞘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定了什么一般,问道:“长少侠你这剑,是哪儿来的?” “这剑有何问题吗?”长剑弘不解一问,却见楚江东欲言又止,于是他便具言以答:“这是我们村里一位老铁匠送我的。” “一位老铁匠?”楚江东不太相信地又反复察看了那柄剑,看了两遍他才说道:“不应该啊。 自从那日在临淮关中看你用剑,我就注意到了。这几日同行,我也有所留意。如今就是为了确认一下才向你开口。 可我不会看错的。这把剑虽然和当初相比,沧桑了不少,但这鞘上花纹很独特,在其上镶嵌明珠的也不多见。 所以我能够确定,这把剑曾经的主人我见过。” 第48章 那人那剑 楚江东声称他见过那柄剑的主人。 对于这一点,长剑弘倒是不怀疑。 他如今很相信老铁匠说的那些事迹。老铁匠说他年轻时走遍江湖,如今还能自吹自擂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那么离曲亭山不算太远的临淮关,曾有他的身影也能理解。 长剑弘看楚江东对着剑感叹,心中猜测,莫非楚江东曾败于老铁匠之手? 只是他还没开口去问,就听楚江东说道:“只可惜当年我们没有交手,没能亲眼目睹他的功夫。” 看他如此遗憾,长剑弘更加好奇,忙说道:“楚前辈,这其中是有什么事情,你能说来听听吗?” “给你这柄剑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谢。” “谢思邈!没错了,就是他。”楚江东闻言,立即笃定地说出一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长剑弘显得很陌生。这让楚江东也有些意外。他问道:“江湖第一高手谢思邈,你竟没有听说过吗?” 长剑弘尴尬得呵呵一笑,他行走江湖至今的日子,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哪来那么多的阅历。 见他如此,楚江东也不再多问,自顾说起了他与谢思邈的事情。 那是嘉靖十九年初,那时候楚江东还没去大同府,也就还不认识图一醉等人。 谢思邈找到了临淮关中,说是久仰啸风刀的威名,特来赌斗一场。 在武林之中,赌斗挑战时而有之,都是求个名声的。初入江湖的人会去挑战各门各派,输了也不丢人,要是赢了就更好听。 这里边的道道,都是有章程的。 挑战者要摆上名帖,被挑战的掌门则派遣资历最小的门人迎战。如此一来,输赢都对门派的脸面没什么影响。 倘若挑战者真有实力,最后则由掌门座下首徒应敌,无论胜负如何,都到此为止。 若挑战失败,那他就是败于掌门首徒之手,说出去也是个不俗的成绩;若挑战成功,该门派掌门也会亲自设宴款待,以同辈之礼相待,卖他这个好名声。 但一般来说,掌门是不会亲自下场动手的,否则这要一输,可就是输了整个门派的威望。 挑战者也没几个是不上道的,真能打到这个层面了,自然也不会傻呵呵缠着要挑战掌门。 要真有这样的愣头青,估计最后的结果不是双拳难敌四手,什么名声也没捞到;那就是这个门派要当场消亡了。 也有些不去挑战门派,而去挑战有点名气的个人。 被挑战者一般都不会拒绝,否则传出去个怯战服软的流言,那比打输了还要让人难受。 楚江东在当时就是个有点名气的人。 啸风刀的名号,自文豫章开始就闻名江湖。如今身为唯一传人的他,会被谢思邈挑战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楚江东初遇谢思邈时,谢思邈并没有什么名气。楚江东也只是觉得,对方的剑很特别,华丽得不像行走江湖的,倒更像是摆在家里当摆饰的。 可是两人一见面,谢思邈却说他不是来挣名声的。他想要和楚江东切磋一场,若楚江东胜了,他就留下佩剑;若楚江东败了,他想要带走啸风刀。 他这里有所特指,指的是曾经声名大噪的四大神兵之一。 见长剑弘听得疑惑,楚江东向他解释了四大神兵。 元末明初,江湖上最有名的四柄古老兵刃,是啸风刀、火云镡、燧光剑和虺雷刃。这四神兵楚江东也不知道具体来历,只知道文豫章家传一柄啸风刀,另外三把都在魔教手中。 这魔教,楚江东也不清楚,都是历代传说流传下来的话。反正最后魔教被鸣鲸帮赶出中原,北遁阴山。 那另外三把神兵就此到了鸣鲸帮的手中。当时的帮主褚鲸客大喜,将四神兵留给了四位结义兄弟。 燧光剑给了瀚离堂堂主,也就是后来名震武林的剑神少瀚离。 火云镡给了盘龙堂堂主云松子。 虺雷刃给了司牧堂堂主荆自牧。 啸风刀依然在文豫章手中,但文豫章自刎于秦淮河上之后,刀也就不知所踪了。 楚江东向谢思邈说明了那柄神兵的情况,也表示愿意接受挑战。 但谢思邈最终并没有出手,他直接选择离开了。 直到数月之后,楚江东听闻谢思邈在大同府挑战云松子的后人,赌斗赢了火云镡。他这才知道,原来四神兵还有传人守护,于是启程去了大同府。 在此之前,楚江东以为神兵都已散落无踪。毕竟武林中都流传着,少瀚离晚年封存神剑,在那之后也就没人再提起四大神兵。 只是楚江东还未到大同府,又听闻谢思邈在郁洲山上赌斗赢了虺雷刃。 然而不久之后,楚江东刚到大同府拜访云松子的后人云式微时,正巧遇到几名溯源教的门人,给云式微送还了火云镡。 据那几人所说,虺雷刃也被送回了郁洲山。 至于谢思邈,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但他仅凭大同府与郁洲山这两次战绩,便被《玄英榜》列为第一高手。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楚江东懊悔不已。倘若自己当时再坚持一下要决斗的态度,或许就能和这第一高手过过招了。 如今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了解了楚江东说的这件事,长剑弘心里头犹豫着。他希望能帮楚江东实现这个心愿,可他又考虑到老铁匠退隐多年,或许并不愿被打扰。 不过长剑弘心里头还有一丝兴奋。 他之前只知道老铁匠有些本事在身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铁匠居然是闻名江湖的第一高手! 而更让他兴奋的,是老铁匠之前给过他一本剑谱! 一本由第一高手亲手相赠的剑谱! 长剑弘想想,就差点笑出声来。这要是给楚江东知道了,他不得羡慕坏了。 不过长剑弘自从离开曲亭山,就碰到了薛枕这件事,以至于他这么多天了,都没去仔细看一看那本剑谱。 如今他可是下定决心,只要有空闲,一定要好好看、好好学。 他这儿正想着,楚江东忽然问道:“他在哪儿?” 长剑弘知道他问的是老铁匠的下落。可长剑弘没想好要不要透露出来,所以他支支吾吾的。 楚江东也看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罢了。” 他把剑归还长剑弘,又说道:“他能把剑送你,想必你也得他真传。这样,这里人多,等到了僻静处,咱们切磋一下。” 说着,楚江东起身整了整衣摆,也不待长剑弘回答就直接要走。 看他往马车走去,长剑弘忙说道:“楚前辈!切磋就算了。我只得了这柄剑,可没学他的功夫啊。” 他这话倒也不假,这不是还没开始学嘛。 第49章 御水如飞 楚江东可不信这些,他自顾去到马车上坐着。 马坤本在假寐,察觉到他靠近,立时就醒了过来。 “楚前辈。”马坤朝他拱手。楚江东也颔首示意。 他对马坤这几人的态度还是可以的,似乎在他眼里只有图一醉该死。 楚江东坐到马车上,就倚靠着轿厢歇息。距离图一醉他们回来,还有段时间,赶路之前他可以睡一会。 马坤见状,当即下了马车伸个懒腰。他查看了一眼薛枕,见他还睡得很香,也不管他。 因为他此时看到不远处,蓝梦和白衣已经采买了东西回来。马坤和长剑弘都迎了上去,帮着拾柴捡草、生火烤肉。 这出门在外的,也没条件去煲汤炒菜,他们只能将就着,炙烤炊灼,食肉吸髓。 这伙食,也就比贫苦大众多了些些油水肉味而已。 苦啊!这日子真苦,苦得白衣的泪水都快要从嘴角里流出来了。 不多时,他们四人就炙烤好了肉食。 而图一醉三人,也正好赶来。 图一醉带着漕运衙门的公文,他借调了一艘空的船只。 这一点有些出乎白衣的意料,图一醉不仅没有受阻,而且来去飞快,似乎真的只是去开个口,对方就批了公文一般。 这也不怪白衣想不通,毕竟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漕运沿河,沟通京师与天下各枢纽,这些粮食可事关宫廷消费、百官俸禄、军饷与民食。如此重要的地方,锦衣卫怎么可能没有安插人手? 而几人中,也只有图一醉知道,各地锦衣卫送入京城的情报信息,大多是沿着漕运水道往来。 可以这么说,这漕运河流的支线水道网络,就是锦衣卫替天子铺开的一张情报网。 不过漕运衙门也没安排他们随同粮船出发,而是调了一艘空船。这样一来,超额带货的小动作就不用担心被他们看到,而他们也不用随船沿途停靠。 很快,解决了肚子温饱的问题,图一醉便拿着公文去码头找粮长交涉。 空的粮船需要粮长去调度出来,还需要他去安排船工。 其余人很快就看到了为他们准备的漕船。 只见那船呈柳叶状,船身中部最宽有丈余(即三米多宽),长有七丈,其上还有十三间船舱。 这可不是寻常乌篷船可以比拟的大小。 船工们在船舷和码头之间架了搭板,众人便赶着马、拉着车上了漕船。 临出发,蓝梦突然想到什么,忙叫停众人,拉着白衣就又下船。 这一举动可给图一醉和马坤吓了一跳,还以为谢灵冲这么急吗?这就开始动手了? 可定睛一看,只见她们奔着码头的各个摊贩而去,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大堆物资。 她说多准备点,顺利的话不出几日便可抵达天津,这样才不用半路停靠补充物资。 长剑弘和马坤、白璧考三人闻言,赶忙也下了船,替她们当起了驮夫力士。 蓝梦准备妥当,这才让船工启程。 不得不说,水路就是比陆路快了许多。常年有河道总督安排治理疏浚,水道也平缓宽畅。 运河之宽,相隔有十余丈。 众人立于船头甲板,稳如平地。 舟楫穿行,御水如飞,秋风抚鬓,夹岸风物经眼。 如此赶路,众人都轻松不少。现在他们可以一边赶路,一边歇息了。 白璧考上船之后押着薛枕,谢灵冲主动过去帮忙,他们原本是要把人押到船舱里的。 可当看到其他人都还在甲板上之时,谢灵冲便提议道,还是把薛枕押在马坤身边比较妥当。 白璧考一听,确实在理,于是他们便押着人过去。 谢灵冲把人推倒在甲板之上。薛枕被五花大绑着,这一推直接滚了几圈,直接滚到了马坤脚下。 其他人对此自然没什么反应,因为薛枕犯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那可不止是盗窃那么简单。 盗窃罪在大明的惩罚依其涉案价值高低,就有杖刑、流放、死刑不等。可薛枕此事,却绝不会依此定罚。 他盗窃的是西什库,那可是皇家私库,这种太岁头上动土的事情,若不严惩,天威何在? 而且何书则因他而死,薛枕到时就是死上几遍,这几人也会觉得死有余辜。 所以相较之下,薛枕此时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马坤和图一醉心里也有警惕,因为谢灵冲此前可不曾亲手押解薛枕。 人家谢小公子虽然只是百户,但他和白璧考、何书则不同,他的叔父是翰林院学士。 对于白璧考而言,百户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可对谢灵冲而言,这个百户职位只是山脚下的阶梯。 所以很多时候,谢灵冲都是端着架子在一旁看的。 比如敬亭山下、水阳江畔,他就选择站在图一醉身边,而没有一起去挑逗薛枕;又比如平常押解薛枕,就一直是何书则和白璧考在做。 如今他亲自动手,必然有所深意。 见得薛枕滚到了自己脚下,马坤伸脚止住了他。他和图一醉对视一眼,都知道谢灵冲这个不寻常的举动,是要开始行动了。 图一醉心中冷笑,他可就担心谢灵冲总不行动呢。倘若对方按兵不动,自己的怀疑就只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而想要对方露出破绽,就得让对方行动起来。 于是图一醉转向蓝梦,说道:“梦儿,这船头微风徐徐,我们大家先在这儿坐一下。你去煮些茶水过来。” “好。”蓝梦闻言直接去船舱里准备。白璧考也跟了过去,他想着去船舱里找找桌椅。 可是这艘漕船,平时也不会有人如此悠闲。所以船舱里除了被褥枕席、锅碗瓢盆这些生活用具之外,也没见桌椅。 众人只好在甲板之上,盘膝围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群武林高人在打坐练功呢。 见得此间无事,长剑弘突然说他困乏,就先去舱里歇息了。 他那哪是困乏,不过是刚才听了楚江东的讲述,心里头兴奋难耐。如今抽得开身,赶忙独自要去看看那本剑谱。 进了船舱,关门炳烛。 长剑弘迫不及待地打开行囊,掏出了那羊皮封面的剑谱。剑谱看着很厚,但长剑弘翻开之后才知道,只是封皮厚了,剑谱真正的厚度还抵不上羊皮封面呢。 不过长剑弘心态挺好,他觉得这么薄的剑谱,需要用这么厚的羊皮好好保护,恰恰说明这剑谱非同寻常。 正想着,他已经细细看了起来。 翻开羊皮,便见扉页,上书《开明剑谱》。再翻,剑式图解、调息功法,可谓是不厌其详。 那剑式,长剑弘只一眼便觉得精妙。 只可惜他此时在船舱里,空间太过逼仄,否则他一定会拿出剑来演练一番。 他从头到尾翻看一遍,那招式看在眼里,就仿佛活的一般,直接跃入脑海。 长剑弘看得入神,他已经在脑海里推演了整套剑法。 “奇诡卓谲!奇诡卓谲!这剑法实在离奇!”长剑弘盯着剑谱,逐渐忍不住惊叹。 他初看只觉得其中的招式灵巧精妙,可越看越觉得那非人所能及。虽然他的脑中已经有了大致构思,但他认为以自己目前的功夫,这其中很多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甚至怀疑,绘制这本剑谱之时,是否过于臆想了。 但转念一想,老铁匠能以两战之功,夺得第一高手之称,没点过人之处也不可能。 “先练练看。”长剑弘想着,只要勤加练习,即便达不到第一高手的水平,但功夫较之目前,总该有所进境。 于是他又一遍翻看了剑谱,他想记下其中所有的内容。 却说甲板之上,除了薛枕被绑着躺在一旁,其余七人都席地而坐,围而煮茶。 不多时,漕船驶过一处河口。 谢灵冲抬头去看界碑,说道:“这儿居然是广济河!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众人闻言,都不知此地有何特殊。 谢灵冲也没再多说,不以为意地继续喝茶。 图一醉和马坤自然不会去搭话,但他们都不解,谢灵冲突然提起此地是为了什么。 最后还得是白璧考啊,他见谢灵冲说了一句话就直接冷场,也明白大家都不理解谢灵冲的意思。 他自己是不明白,可其他人若是明白,怎会不附和几句呢?那必然是都不明白嘛,只是其他人都端着,放不下身段。 于是白璧考笑呵呵,问道:“这广济河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吗?这广济河的别称可是鼎鼎大名,叫做宋江河。它从开封府流出,汇入运河,在中段的那个湖泊,就在梁山之下,称为梁山水泊。” 谢灵冲对众人不知此地之事,故作诧异之状。这河流典故,对于他们这些过路人而言,不知道才是正常。 可他知道,说明他不是学富五车,就是曾有渊源。 这一点,白璧考自然考虑不到。他闻言还恍然大悟。 “这儿就是话本里说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聚义之地?” “是啊,沿此河道而去,便可抵达梁山。就这条河,也不知是不是当年那浪里白条,潜水凿船擒高俅的所在。” 谢灵冲说起了浪里白条张顺的故事。闻言,图一醉警觉不对。 但他还未做出反应,便听得薛枕那边发出了声响。 第50章 奔上梁山 薛枕虽被五花大绑,但这也碍不着他鲤鱼打挺。 他这几日看着,一直病怏怏的,那身上的伤似乎更重了。可实际上,他不过是装模作样迷惑众人,暗中恢复了体力。 如今他在甲板之上,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当即翻出船舷,投入水中。 他方才被谢灵冲押解之时,已经被暗中往手里塞了一枚箭簇。如今入水,他当即用箭簇去磨束手之绳。 他的水性是不错的,这一点谢灵冲在水阳江畔就已知晓。这才有此安排。 只是漕船之上,众人俱皆惊愕,白璧考与马坤见状,当即跟着跳入水中。 图一醉虽料到谢灵冲会有动作,但也想不到会是让薛枕跳水。他知道薛枕会水,可这运河该有三丈之深,薛枕被缚住手脚,若没人接应,搞不好就得溺毙于此。 这谋划之凶险,可不是清流关可比的。 图一醉看向了谢灵冲,只见谢灵冲表现得惊恐诧异,慌忙呼叫着船工下水寻人。 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图一醉知道他还有后手。 联想起他刚才说的梁山故事,图一醉便猜测对方或许要以梁山布局。而刚才的那些话,明显也是说来提示薛枕的。 长剑弘听闻声响,此时也出了船舱。只见众人皆扶着船舷,往水中观望。他一看便知出了何事,快步赶了过去。 几名船工此时也已下水,没一会儿就见马坤和白璧考一一露出水面。 他们都一无所获,那薛枕就好似溶于水一般,一下水便无影无踪。 “我们都下水,把这附近两岸摸个遍。”谢灵冲急切地出谋划策,这并不是个好主意,但确实是最实用的。 听他这么一说,长剑弘当即就要下水,却被白衣一把拉住。 白衣没说什么,而是看着图一醉和谢灵冲,似乎在等什么。 楚江东也没什么反应,但他正凝神而视,检查着运河两岸的动静。 他是觉得,薛枕肯定得上岸,因为人不可能一直伏在水中。 只是见得几人都没动静,谢灵冲就急了。 “图千户,你还在考虑什么呢?快让人都下水找啊。”说着,谢灵冲就要翻过船舷,下水去寻。 图一醉一把搭住谢灵冲肩膀,深思熟虑一般地说道:“用不着如此麻烦。我猜他是听了谢百户的故事,才有了逃脱的灵感。我们沿宋江河,到梁山找找看。” 闻言,蓝梦立即向水里打了声招呼,让人都回船上。一切事宜,还得等他们上船再说,否则若大声交流,被薛枕听了可就徒劳。 众人上船,船工便驾驶着朝梁山而去。 谢灵冲自顾懊悔自责,声称如今局面都怪自己多嘴。 图一醉和马坤眼看着他深情表演,无语万分。可如今情况,谢灵冲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真追究起来又有多少责任呢? 只能说,谢灵冲这一次的谋划,首要考虑的是把自己摘干净;其次才是拿薛枕的命,去搏薛枕的自由。 白璧考看着这一切,觉得谢灵冲过于自责了。于是他拍拍谢灵冲的肩膀,宽慰着对方。 此时,白衣冷眼看着他二人这同袍同泽、季友伯兄的样子,忍不住转过头去,张望两岸。 岸上其实什么动静都没有,白衣只是不想待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漕船很快就驶入了梁山水泊。这水泊在梁山北侧,他们举目一看,这梁山也没有多高,呈南高北低走势。 “这山看着波峰浪谷,可不好搜寻。”楚江东自入水泊之时,便看清了此山形势。 这情况图一醉也有考虑,他指派谢灵冲、白璧考、白衣、楚江东四人分四路,沿谷壑探查;他与马坤、长剑弘三人分三路循山道登山;蓝梦与船工们留守漕船。 众人约好,日暮时分,不论结果如何都回漕船会合。 安排妥当,各自行事。 却说图一醉此举,意在让谢灵冲单独行动。他在众人散开之时,示意了马坤 。马坤意会,散开行动后便暗中跟随谢灵冲。 他们二人觉得,有了清流关的前车之鉴,薛枕必然不会单独行事。跟着谢灵冲,或许可以抓贼拿赃,抓奸拿双。 只是当马坤施展轻功,远远跟踪谢灵冲之时,却发现本应分开行事的白衣,居然也暗中尾随着谢灵冲。 如此一来,竟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马坤就是那黄雀。 他虽然早在清流关驿馆就对白衣有所留心,但这几日,白衣也没什么异样。他是真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有意外收获。 只见白衣身法轻盈,她那轻功虽远不及牧鹤踪,但也非比寻常。此前马坤只听图一醉说过豫章堂的事情,如今亲眼一见,确实不俗。 马坤也拿不准白衣的目的,此时只能悄然跟着。于是三人一前一后,除了最前边的谢灵冲是漫无目的地行路之外,后头两人都躲躲藏藏,目的明确。 而此时,散开行动的图一醉在山道之上,一见众人都隐没在山峦谷壑之中,也不上山了,而是沿着长剑弘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他很清楚,山道比谷壑显眼,薛枕断不会冒险行走。而且以薛枕的身体状况,登高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图一醉跟上了长剑弘,和他明说此事。 原本图一醉是和叶钧商定好了,没确凿证据之前不对谢灵冲轻举妄动。所以一路至此,他也只能和马坤多加提防。 可如今谢灵冲安排了薛枕落水之局,看得出比清流关之局还要急迫。图一醉明白,或许谢灵冲对局势的把握已经不如清流关之时了,毕竟如今多了楚江东几人。 所以图一醉猜测谢灵冲此局,将会暴露自己,只是还不清楚对方的后手是什么。 这才和长剑弘说明一切,以备突发情况。他还要和长剑弘去同楚江东会合。因为在他心里,这一路的敌人都是谢灵冲一伙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罗秋冉和那个面具剑客。 只是那二人至今无声无息,不知在哪儿潜伏,图一醉还是得把真正能打的人聚到一起,以防被各个击破。 长剑弘听了薛枕夜盗西什库的过程,又知晓了谢灵冲的疑点,心中不禁有了一个怀疑。 第51章 湖山相峙 白衣暗地里跟踪着谢灵冲,她以为如此一来,必能找到薛枕。 马坤也是有此想法。 甚至谢灵冲自己,也觉得薛枕会暗中前来会合商议。他觉得无论薛枕有没有听出他对梁山的暗示,只要看见漕船动向,再看到众人分散行事,都该如此。 所以他慢悠悠地走着,沿途用刀在树干上划出痕迹。他走到了梁山的分兵岭北、雪山峰下,此处有一座寨墙,拦谷而建。 那寨墙久历岁月侵蚀,可以看得出此处人迹罕至,又是在山谷之中,颇为隐蔽。于是谢灵冲便在寨下歇息,他坚信薛枕会沿着他划出的痕迹,来与自己见面。 他将在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免除后患。 只是,谢灵冲把薛枕想简单了。 薛枕洑水而行,潜遁至岸边水草之内。他也明白谢灵冲在暗示前往梁山,可他有些自知之明,只跟到水泊之中,便不敢在众人面前冒头。 眼看着漕船停靠在梁山水泊,众人散开搜山。薛枕很清楚,此时躲在水泊里,比上山安全。 毕竟身上的伤还没好,虽保存了些气力,必要时可以施展轻功,可马坤也在,他只要冒头,一定又会被抓。 正想着,薛枕吸取了清流关的教训,他觉得清流关之局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恢复体力,只顾着奔逃。 所以他这一次不打算去见谢灵冲,也不打算瞎跑。这水泊沿岸,水草丰茂便于藏身;临近水源,又有鱼获;而且如今秋冬季节天气严寒,还不用担心草中会有毒蛇。 这可真是个藏匿行踪的好地方。 于是他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露出个头也藏在水草里,就静静盯着漕船的动静。他只盼众人快点搜查完毕然后离开,免得他还没被抓去斩首,就先冻死在这儿了。 却说谢灵冲在寨墙下坐到小憩了会儿,也没见薛枕出现。 而躲在一旁的白衣,也大惑不解。她亲眼目睹谢灵冲在树上刻了记号,而后就等在那儿,可如今大半天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不禁怀疑,难道谢灵冲这是疑兵,真正接应薛枕的另有其人? 可若是疑兵,那就说明谢灵冲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否则他要迷惑谁?但这想想就不可能,他要是知道自己被人怀疑,一定会设法撇清关系。 有如此想法的不止白衣,在其身后跟踪二人的马坤,也疑窦丛生。 不过马坤沉得住气,他就静静看着,也不现身。不似白衣那样,直接就走向了谢灵冲。 见她主动现身,马坤赶紧悄然走近几步,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而谢灵冲见到白衣突然出现,也是诧异不已。 他迎了上去,拱手问道:“白衣姑娘,你不是往西路寻人去了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白衣环顾四周,她没有发现马坤。 见得四下无人,白衣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觉得薛枕会不会来见你?” 闻言,谢灵冲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白衣这是发现了什么。但他不关心是哪里露了破绽,反正只有一个白衣,他觉得还是优势在我的。 “白衣姑娘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这群人里边,会是你最聪明。” 谢灵冲浅笑两声,当即拔刀在手,劈砍过去! 而与此同时,会合在一起说明了情况的图一醉、楚江东和长剑弘则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他们三人不知前方的情况,也不知后边发生了什么。 却说蓝梦和船工们守着漕船,她在甲板之上警惕着四周。 忽然,一叶竹筏沿河道飘入水泊。 蓝梦定睛一看,那竹筏之上一人伫立,绸衣直履,脸戴半截面具,手执一柄长剑! “是他!”蓝梦心道不妙,她认出了来人正是在豫章堂遇到的对手。可此时漕船之上,皆是手无寸铁之人。 那剑客撑着竹筏飘到河口,他把竹篙猛地扎下水底,竹筏便停住了,横在了河口之间。 突然,晴空之下,含雷吐火。 原来是蓝梦朝空中点燃了信号弹。 这凌空焕彩、响彻山谷的动静,惊动了搜山的众人。 于是,正往谢灵冲那边赶去的三人,当即毫不犹豫地往回赶;搜至深谷的白璧考,见到信号也不敢迟疑。 可是谢灵冲和白衣二人已经动起了手,他们看到信号都以为是发现了薛枕,但此时也不能停战。 看着他们二人旗鼓相当,马坤却从刚才所犹豫的出不出手帮白衣,到如今转变成了犹豫是否去看看因为什么发出信号。 他旁观者清,看得明白白衣的身手一般般,但轻功对付谢灵冲是绰绰有余。 他之前之所以不出手,也是拿不准白衣的目的。所以他如今也担心,若自己因为信号弹而离开,那这边的结局会是什么走向就不得而知也不可控了。 犹豫再三,马坤还是放心不下蓝梦。 他选择了任由白衣和谢灵冲打斗,自己则悄然离开。 水泊之中,面具剑客默然立于竹筏之上。 他看着漕船上的蓝梦与船工,也不动手。 此时,薛枕躲在水草之中,他猜不透那剑客的身份和目的,所以也不敢擅动。 但很快,长剑弘三人就赶到了水泊边上。 见是那夜的面具剑客,图一醉以为对方是来接应薛枕的。 可他却猜错了。 图一醉等人还没开口,那面具剑客见得他们到场,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那纸折叠了多次,所以可以放在怀里。 可当剑客把纸团投掷给图一醉,图一醉展开看后,才发现那是刑部下发十三省清吏司的薛枕通缉令。 “阁下这是何意?”图一醉猜不出对方此举的意图。 因为面具剑客的表现太过诡异了,他几天前才对图一醉等人出手凶狠,如今峙立孤舟横亘河口,却不动手。 而且拿出薛枕的通缉令是想表明什么?表明他要画像上的这个人不成? 听得图一醉发问,那面具剑客朗声问道:“那画上之人,受朝廷通缉,赏金多少啊?” 这一问,图一醉几人都面面相觑。咋的,这是要问清楚价格,再跟他们几个动手吗? 第52章 明码标价 马坤亟亟奔行,若鼯鼠穿林、鲼鱼经海,当他一个跃身落到图一醉几人身后之时,正见那剑客竹筏横亘,拄剑而立。 “他是谁?”马坤没有和他照面过,虽然心里已有大致猜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图一醉一声。 图一醉没有回应他,而是朝着面具剑客说道:“赏金数额,自有刑部量定。阁下问这做甚?” 那剑客闻言,抬手拿下了脸上面具,却是个燕颔虎颈、威仪富贵之相的中年男子。 几人见他不做遮掩,都猜不透对方欲行何事。 只见他把面具别在腰间,朗声说道:“江湖一过客,天地一孤舟。明某人到此,求个富贵。” “是有人要我们的命,所以出钱请阁下出手吗?”图一醉回想起豫章堂的事,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过那剑客行事诡异,还得他自己说明才能知悉。 那剑客也不隐瞒,说道:“前几日确实有人买你的命,但你们人多,我不做亏本买卖。所以回去之后,加了三个人的价钱,那人不肯,不欢而散。正巧我看到了通缉令,你们又弄丢了人,所以我特来找你们谈谈。” “如何谈?” “我以往也接过衙门的悬赏缉拿,但能让你们这么多人大动干戈,想必这次的赏金比以往丰厚。你们给个实数,划算的话我把人给你们带到面前。”那剑客信心十足,说话间给人感觉手到擒来一般。 众人见识过他的能耐,也不怀疑他做不做得到,只是怀疑他是否真心要来相助。 他那说辞没有破绽,朝廷悬赏缉拿,江湖拿赏办事,古来有之。上到官员门客,下到衙役帮闲,都可以算在此列行事。只是有些见得人,有些见不得人罢了。 但他前几日才要对图一醉动手,如今就拿着通缉令来谈薛枕的买卖,这谁能不警惕着点?万一是用计靠近,伺机暗杀呢? 图一醉想着,旋即又打消了这个顾虑。对方前几日确实有实力对付自己几人,最后却不了了之。他自己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如今听对方说辞,就豁然开朗了。 所以图一醉深思之后,选择了相信对方。他示意马坤几人放下刀剑,往水泊又走近了几步。 “具体赏金,刑部还没透露。但若阁下把人交给我,我可以先允诺你一些。”图一醉不清楚刑部的悬赏,以往这些事和他们秘卫也没关系。 如今他允诺一些,也给不了个实数,那剑客闻言却不松口。 “你允诺一些?意思就是赏金都得分点,分多少你说了算吗?”剑客顿时怒目圆瞪,他往竹篙一踢,那竹篙猛然断裂,水上一截翻飞而起被他一掌击出,直直朝岸边射来。 岸上四人见状四散,避开了袭来的竹篙。却见那剑客一蹬水中残留的竹篙,竹筏就飞一般奔来。 临近岸边,剑客翻身出剑,朝着楚江东直接袭去。 楚江东柳叶刀出,招架起来颇为费力。 马坤和长剑弘尽皆出手助阵,一时间,又是一场剑气纵横,刀剑齐鸣的混战。 “你这是何意?”图一醉还不出手,他如今觉得要收服此人,或许无需武力。一个有所求的人,自然就会有对应的办法。 却听那剑客狂笑不已,他说道:“你无须担心,我不取他们性命。我只要你们看看,这赏金我一人也拿得下!” 说着,他催动剑气,已打得那三人多有皮肉之苦。 他与长剑弘都深谙天行剑法,所以能屡屡料敌于先。 长剑弘的剑招总被对方所破,他也心惊。他发现这剑客出手,比上一次凶狠万分。由此可见,对方上次真是放水放了个海。 但心惊归心惊,此时长剑弘也不敢大意分神。他在处处受制之时,想起来老铁匠的开明剑法。 那剑法长剑弘只是看过剑谱,了解个大概,还没有真正上手练过。 如今情急,他也顾不得许多,剑锋陡转便使出了那奇诡卓谲的剑式。 一时间,那剑客也猝不及防,虚晃两招逼退了马坤和楚江东,当即挡着长剑弘的攻势退了几步。 长剑弘乘胜追击,那剑法他是一窍通百窍通,使得行云流水。 只见他往对方右肩递出一剑,被对方横剑格挡。而他却不回抽,反倒把剑推向前去。 那剑客见状,忙侧头以避,手中用劲抬起剑身想格挡住长剑弘。 而长剑弘,此时竟使出了离奇的一招。 但看他那剑此时架在对方右肩之上,他运剑向右探去,松手击打剑柄一侧,那剑受力转动,就如同拉磨一般,剑刃在对方脖子间绕了一圈。 也是那名剑客反应够快,忙立剑护住左颈,这才没被抹了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长剑弘接住了完成绕颈一周的剑柄。此时剑尖还贴着对方的剑身,他反手握剑,上步错到对方右后侧,手中剑顺势一拉。 这要换做常人,绝对来不及将剑从左颈换到右颈防守。但这名剑客做到了。 看着长剑弘这转瞬之间的一招,几人都没反应过来。而那剑客已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他收了剑,颇为欣赏地说道:“上次任务改的价钱,如今看来是低估你了。” 见他收了剑,图一醉也上前止住了马坤他们。 图一醉横眉看向那人,他觉得对方太过恃强傲物了。 长剑弘看着佩剑上又多出来的几处豁口,心疼地收剑回鞘。而后转身开口: “那你如今觉得,我该值什么价钱?” 剑客轻蔑一笑,自顾大步朝竹筏走去。他边走边说道:“最初的价格是二十两,我回去后多要了啸风刀二十五两、那丫头十两。你嘛,我要了五两。” 闻言,长剑弘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他居然比白衣的赏金还少?这不由让长剑弘扪心自问,自己当晚的表现那么差吗? 不过,还不待他自卑起来,那剑客就说道:“如今来看,你也得要个二十两才能成交。” “那么阁下,如今还觉得自己一人,就能解决通缉令的事吗?”图一醉见他上了竹筏,还以为他是见识到长剑弘的本事,打算灰溜溜离开。 这可小瞧了对方。 只听那剑客头也不回,朗声道:“人我给你,我也跟你进京领赏。但赏金归我,功劳归你,这些个江湖客就此散了。” 他这话听着狂傲,仿佛刚才长剑弘那一剑掠过的,不是他的脖子一般。 众人相视一眼,也不反驳。毕竟这人愿意相助,总好过与他为敌。 长剑弘也很清楚,刚才不过是险胜半招。 之所以说半招,是因为他看似取胜,但实际却被对方防住。 要知道,这可是《开明剑谱》里的杀招“垂珥环龙”,竟被人轻易防住。这足以说明长剑弘和老铁匠的距离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长剑弘也觉得对方有狂傲的底气。 第53章 彰明较着 图一醉不想反驳那人,因为他有更值得关心的问题要问。 那就是薛枕在哪儿?以及先前雇佣剑客来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图一醉一直都怀疑是谢灵冲,可若那剑客能当场指证,他们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地怀疑了。 听他问出了这两个问题,那剑客哈哈一笑。他说道:“明某人在道上也有名声,透露雇主的身份可是大忌啊。” “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阁下。那么另一件事呢?”图一醉也分得清主次,雇凶杀人的是不是谢灵冲,等他二人见面了自然知晓。 见他问起薛枕,那剑客在竹筏之上,伸手拔出了水中的半截竹篙,直接就朝一侧岸边水草里扎去。 面对着这如弓矢飞来的竹篙,躲在水草里看热闹的薛枕被吓了一跳。 他也顾不得左胸口那刺骨锥心的痛楚,当即一纵身如旱地拔葱飞起身来,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他是真想不到,那剑客居然自始至终都知道他在水里。 薛枕忙不迭跃到岸上。一见他现身,马坤风驰电掣便已奔到身前。 见他靠近,薛枕只能以右手独臂招架,这可却不是马坤对手。 只是正当马坤觉得要手到擒来之时,忽听那剑客高喝一声:“莫要贪功!” 一回身,剑客已从竹筏之上越过马坤,使一手擒拿功去对马坤的簪云手。而他一手对阵马坤,另一手已执剑刺进了薛枕右腿。 他拧了一下剑身,原本还咬牙坚持的薛枕不由疼出了声,全身不听使唤地瘫软下去。 其手段之狠辣,让众人无不锁眉。 马坤见状也不缠斗,退至众人身旁。 “别紧张。”剑客把剑抽了出来,淡然说道:“只是做个记号,回头拿赏也好证明是我的手笔。” “赏金少不了你的。”图一醉没好气地说着,他观对方行事唯利是图、傲慢狂悖,便知待此事一了,此人就是个祸害。 可如今情况,他也不声张,只想着待回京之后,再严查此人。 当即,图一醉便让马坤去把薛枕绑了。 剑客自然要与图一醉等人回京拿赏。可是他面对长剑弘和楚江东时,却蔑笑一声,拱手说道:“江湖一叶风蓬转。两位,就此别过!这赏钱我可不与你们分成。” 长剑弘和楚江东闻言鄙夷,他二人一路至此,一个是为全侠义,一个是出于情谊。如今图一醉等人还没开口,倒有一个亡命钱财的人要轰赶他们。 二人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都选择了无视于他。 如今薛枕已经就擒,他二人又都知晓谢灵冲之事,于是他们便绕过那名剑客,径直走向图一醉。 三人密谋着如何行事,图一醉拿了主意。等会儿谢灵冲回来,他们要先看那剑客的反应。若谢灵冲不暴露,便静观其变;若其暴露,则一举拿下。 正商议着,马坤已经把薛枕绑好在船上,让蓝梦和船工们替他包扎,便自顾凑了近来。 他也不是多事爱凑热闹,而是想着白衣和谢灵冲那边的事情,要和图一醉说说。 如今这一边的情况算是暂时解决了,可白衣的谜团他却觉得更加扑朔迷离。 原本他们只是觉得白衣并不简单,也猜测过她或许是谢灵冲一伙,又或者是有什么目的冲着长剑弘而来。 可如今看来,她不仅很清楚谢灵冲的底细,而且还不是谢灵冲一伙,这让马坤不好决定,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 所以他想着,和图一醉商议一下。 见他自顾过来,而没有看守薛枕,图一醉也料定他有话说。如今情况也不用避着长剑弘和楚江东,于是图一醉示意马坤直言。 待马坤低声与他们三人说了方才所见之后,最为疑惑的便是长剑弘。 他想着白衣对他透露的底细,不是为了天行门才接近自己吗?怎么和谢灵冲那边也扯上关系了? 不过当听到白衣和谢灵冲动起手了,长剑弘还是不由紧张对方。他当即便要去看看情况。 图一醉自然也关心那边的情况,可考虑到漕船上只有蓝梦和船工留守,他也担心这边。 他担心的倒不是薛枕,毕竟薛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有那剑客也不会任他逃脱。图一醉真正不放心的,还是那个剑客。 图一醉深知,那剑客是一柄不受控制的利剑,不留人陪同太过危险。 考虑过后,图一醉和楚江东留守漕船,马坤带长剑弘一起去寨墙之下。 却说方才寻至深谷,待看到信号急忙回返的白璧考,在赶到水泊之时,正遇到马坤二人。 他见二人步履匆忙而来,前头漕船那边又多了个陌生人。他不由好奇,自己紧赶慢赶,这是错过了什么? 长剑弘一把拉住了他。 长剑弘对马坤说,希望白璧考一起走一趟,路上再说与他听。 如今白衣已经挑破了谢灵冲那众所周知的窗户纸,作为目前唯一还蒙在鼓里的白璧考,马坤自然也不再瞒他。 于是三人便一同前往。 只是这个真相让白璧考大受震撼。 他怎么也不能接受,那个平易近人,从不看轻他与何书则低微出身的谢小公子,居然会是薛枕的内应。 他更不能接受,曾经还一起在卫所里谈笑风生、宴饮达旦,如今却说谢灵冲杀害了何书则。 他已经彻底懵圈了,那满脸的不可置信在他们赶到寨墙之下时,彻底地变成了愤怒与失望。 寨墙之下,谢灵冲被揍得鼻青脸肿。白衣还要继续出手,忽瞥见三人赶来,也就停了手脚。 见有人来,谢灵冲先声夺人。 他跌跌撞撞奔向白璧考几人,口中呼喊着,声称白衣是薛枕同伙。 谢灵冲扯起谎来,也是有理有据。他先说了白衣不遵安排,没去西侧山谷寻人,而是尾随着他到此。又说白衣在此偷袭了他,就是为了接应薛枕。 这声声控诉,义愤填膺。 白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他表演,而长剑弘三人也不搭话。 白璧考的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失望的眼神。 长剑弘倒是没在意谢灵冲的谎言,他直接走向了白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长剑弘此问,自然是在问白衣如何知道,谢灵冲与薛枕是一伙的。 白衣闻言抬头,骄傲地一笑,说道:“他就差亲手指导薛枕,该如何跳水了。” 第54章 必死之局 白衣找了个还算可信的说辞,只说她是在薛枕跳水之时察觉到异样。 但真正的原因,她可不会在此时透露。 薛枕跳水之时,长剑弘不在现场,自然也不会怀疑白衣是怎么发现的。 却看马坤那边,他默不作声警惕着谢灵冲。 面对谢灵冲那落魄模样,和他那近乎声泪俱下的控诉,白璧考失望地摇摇头。 事到如今,谢灵冲还在扯谎。 白璧考推开了谢灵冲,冷冷问道:“何书则,是你杀的吗?” 见得如此,谢灵冲满脸震惊。他急切地说道:“怎么可能!是谁?谁诬陷我了?” “我也希望你是被诬陷了。”白璧考眉头深锁,他其实真的很希望谢灵冲能自证清白。 可他知道,马坤若无把握,绝不会将此事说出。 见得谢灵冲还在挣扎,马坤开口了。 皇城九月初三夜,谢灵冲不当值而留在卫所,此为疑点一; 宣城九月二十一日,薛枕与罗秋冉如同得到消息一般,在宣城北门外阻截马坤,此为疑点二; 清流关九月二十四夜,谢灵冲不顾蓝梦、何书则劝阻,执意追出驿馆行踪不明,此为疑点三; 再到今日十月初三,宋江河口漕船之上,谢灵冲看似无意地提点了薛枕,此为疑点四。 这些事情,谢灵冲都能解释清楚。可当疑点巧合接连发生,便有了人为布局的痕迹。 听着马坤将这一个月来的事情罗列出来,谢灵冲终于明白了,自己原来早就被人怀疑。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看看手中的刀,干脆也丢到一旁。 他很清楚,如今局面是反抗不了的。 “既然这么早就怀疑我了,为什么现在才动手?”谢灵冲很好奇。 他一直自信没有破绽,可没想到破绽从一开始就有。 如此一来,他就想不通了,马坤他们早不动手在等什么? 这个问题,马坤没有瞒他:“是叶镇抚使交代的,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让动手。” 闻言,谢灵冲不屑一顾。 见他如此,白璧考怒火中烧。他直接一拳又一拳打在鼻青脸肿的谢灵冲脸上。 谢灵冲被打得近乎昏厥,那尊容被打得已经是至亲不识的程度了。 好在马坤理智,赶紧制止了白璧考的滥用私刑。 “何书则跟你推心置腹,你竟下得了手害他!你个畜牲!”白璧考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哪怕马坤拉着,他也忍不住再踢谢灵冲几脚。 内卫的百户不少,但谢灵冲总和白璧考与何书则待在一起。三人可谓是形影不离,契若金兰。 这让白璧考更加不能接受如今的局面。 而就在这时,长剑弘站了出来。 他开口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自从图一醉对他说明一切,长剑弘就有了一个猜测。如今,他要跟谢灵冲验证一下。 “其实从薛枕开始行动,这就是个死局。在你的计划里,必然有人会因此而死。” 长剑弘蹲在谢灵冲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对自己这番推论的反应。 他接着说道: “但你最初的计划,何书则并不是必死无疑。真正必死的,是白璧考,对不对?” 长剑弘此话一出,直接震惊了白璧考。不止白璧考,马坤闻言也觉不可思议。倒是白衣,她就显得云淡风轻了。 谢灵冲在听到这话之后,也终于正视了一眼长剑弘,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长剑弘没有在意其他人,继续说着自己的推论: “白璧考擅长追踪,所以你必须拉他入局。如此一来,人们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因为作为飞贼的同伙,怎么可能安排一个追踪高手在场,徒增风险呢?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以退为进撇清嫌疑。而这也是白璧考必死的原因。 正常来说,出事后当值人员都得先监禁起来,而白璧考必然会动身追捕飞贼。如此一来,白璧考落单被杀,飞贼一事无迹可查。而担责的,自有何书则,落不到你谢灵冲的头上。对?” 谢灵冲没有作答,他也不抵抗了。 长剑弘此前由于没有任何情报,所以显得单纯。这样的假象,让谢灵冲低估了对方。 如今他这一番推论,连马坤听罢也连连点头。马坤觉得这就是真相,这就是谢灵冲最初的计划。 只是计划没有赶上变化。 叶钧这个护犊子的,非但没有把何书则收监,还把当晚在场的三个百户都派去追捕飞贼,防止他们三人留京被追责此事。 这才有了如今局面。 “现在该说说,你们盗窃那方青铜碎片是什么目的了。”马坤也蹲到了谢灵冲身边。 他这个问题,确实才是最为关键的。 可谢灵冲也自然不会多说。哪怕他即将和薛枕绑到一起,他们两人依然会守口如瓶。 几人把谢灵冲押回船上。对此,图一醉倒不意外。 只是那傲慢的剑客,见状却又要搞事。 “既然内忧外患都已解决,我们是不是该尽早动身,进京拿赏?”这剑客开口离不开个钱字,众人倒不理会,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就让众人皱眉了。 “动身之前,明某人有个要求,江湖人士就别同行了,不然赏金一事我放心不下。” 说罢,他看向了楚江东、长剑弘和白衣三人。 马坤闻言,正要说些什么,忽见白衣咯咯大笑。 她笑了一会儿,这才悠悠问道:“哪个稀罕这赏钱了?” 听她这么一说,长剑弘和楚江东都默默点头。却不想白衣转身拉住了长剑弘,说道:“正好我们也想南下,却不是这位高手赶的我们。” “南下……”长剑弘闻言心里也有了想法。 是啊,如今薛枕被擒,谢灵冲被揭穿,又有个厉害的剑客随行,图一醉他们应该能安全回京了。 那么,也是时候南下,去做自己原本就要做的事情。 长剑弘有此想法,当即也向众人说了去意。 图一醉自然不舍。 他本就欣赏长剑弘,有意拉拢。即便对方无意加入,但图一醉也绝不接受对方是被挤兑走的。更何况这个队伍,哪能由那剑客来决定谁去谁留? 可是面对图一醉挽留,长剑弘也只能心领,毕竟对他而言,南下才是正事。 至于楚江东,原本便是答应蓝梦出山帮忙。如今无需出手,他也懒得和图一醉多待。 马坤很清楚图一醉对长剑弘的态度,自己刚才更是见识到其遇事的敏锐,当下也是不舍。 可他心知挽留不得,于是提议若三人打算离开,便不可强求;只是路途遥远,该给三人备好马匹。 马坤给长剑弘准备的,却也名贵,正是他那矫若游龙的追风驹。 长剑弘知道这匹马非同凡响,可不敢接受。 但马坤要的,就是如此。 “剑弘,这马你也不要推脱。它名唤追风,脚程极快,可以助你快些赶路。而且它识得归途,待你事情了结可以到京城找我们,它就能带你过去。” 马坤知道把追风驹送出去,长剑弘以后一定会想着归还,这样就还有机会拉拢。 而长剑弘想着快些赶路,也就却之不恭。 第55章 苍云聚散 梁山水泊,漕船远去。 岸上,仅余三人三马。 追风驹被马坤赠予了长剑弘。而且马坤还将马鞍重新装戴一新。 说是重新装戴,其实也就是鞍屉多垫了一层。 鞍屉是马鞍下面靠着马背的毡子,用以保护马背,一般有一软一硬两层。 马坤骑乘,一直都把软的那层装进搭包里,只留了一层硬的皮毡。究其原因,是因为这追风驹原本是陆炳的,陆炳给其打造的马鞍用料极不吝啬。 那一直被马坤藏进搭包里的鞍屉毡子,其用料是绒褐,而且这绒褐不止在鞍下,几乎从马鞍覆盖到了马尾,两侧又垂到了马镫之上。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当这层绒褐垫子重新装戴上去之后,原本飒爽出尘的追风驹,更添贵气。 长剑弘是不会知道何为绒褐的,他只觉得这垫子不错,触感又柔又轻,而且还很暖和。 更关键的是,这层垫子很宽敞,他可以把佩剑挂在其内侧而不被人发现。 毕竟离开了这一群不用路引用腰牌的人,他之后的路就得使用路引了。到时穿州过府,把兵刃明晃晃地拿在手上,可太蔑视各地的巡检司了。 如今目送漕船渐远,三人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楚江东还没有打算回豫章堂去。他之所以拒绝了蓝梦的挽留,没有继续进京,主要也是看到长剑弘的去意。 他先前说要和长剑弘找个僻静的地方切磋一下,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看着他那一脸认真的模样,长剑弘苦笑不已,连连摆手说道:“楚前辈,我拿到这柄剑的时候,他真没指点我什么。” 长剑弘倒是诚实,如今的说辞就变成了老铁匠没有指点,而不是之前说的没学老铁匠的功夫。 这听着差不多的意思,其实大有不同。老铁匠是没指点,可长剑弘自己照着剑谱学了啊。 也得亏楚江东以前没见识过天行剑法,更没见识过开明剑法。否则长剑弘此前那按星列斗的指极九剑,和后来那离奇诡谲的垂珥环龙,可就瞒不住了。 见他推托不肯出手,楚江东愠怒一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啸风刀?” “我哪敢啊!楚前辈。”长剑弘把姿态摆得极低,他二人推扯着,楚江东就是不放长剑弘走。 长剑弘也无奈,自己只看了剑谱,既不是老铁匠的徒弟,又没真正练其剑法,拿什么名义去跟楚江东切磋? 只是他们这还推扯着,白衣已经信马由缰走出去了很远。她回身一望,那两人还牵着马纠缠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她想了想,长剑弘已经决定南下,事情也就步入正轨,这正是她出现在长剑弘身边的目的。 如今目的达成,白衣犹豫着远远望了一眼长剑弘,随后策马离去。 听到策马之声,长剑弘和楚江东终于停止了推扯。他们都抬头望去,不知白衣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楚江东不解地看向长剑弘,却见长剑弘已翻身骑上追风驹,追着白衣就奔驰而去。 “楚前辈!日后再会,我们再切磋也不迟。”长剑弘奔出了大老远,口中呼喊着,但声音已经渐渐没在风中。 【碧水苍云聚散,】 【策马天涯望断。】 【初遇少年游,】 【顾影林深那畔。】 【牵绊,牵绊,】 【杏叶与谁同看?】 ——填一阕《如梦令》,以贴合情境。 长剑弘没能追上白衣。虽然追风驹的脚程很快,但白衣故意躲着,他也不好找寻。 待沿路追出数里,长剑弘开始明白,白衣这是避着自己。但他想不明白,白衣不是要和自己南下吗?为何突然撇下了自己? 苦思无解,长剑弘还是失落地启程了。他觉得白衣或许另有苦衷,但和天行门绝对脱不了关系。待他南下见到自己父亲,应该就能弄清楚其中隐情。 于是青衫仗剑,白马扬尘,长剑弘在出门数日之后,终于又路过了曲亭山。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他抬头仰望峰峦,青山依旧,少年依旧。 他想回到大峰洼里看看,或许自己父亲已经回到那个小山村里了。 可他迟迟没有催马前行。 这几日的经历是他此前不曾体会的,相逢以剑、交契以侠。 他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担心父亲已经回到家里。 他不知该不该回到曲亭山里看看,因为倘若父亲在家里,那他就没了继续闯荡的理由。 可想到这儿,他又不禁担忧起了白衣。 白衣靠近自己,是为了天行门,她催促着自己南下,是否因为需要自己相助呢? 若自己不再南下,是否永远不知道白衣深藏的秘密,是否会害她孤立无援? 心里头纠结着,长剑弘驻马良久。 他抬头仰望峰峦,青山依旧。 但年少的心海已经起了波澜,便不该无声无息。 他暗下决定,还是先回家里看看。倘若自己父亲未归,那便继续南下;倘若自己父亲在家,那便与他说了白衣之事,依然南下。 只是当他忐忑着走进村口,却猛然发现铁匠铺子门窗紧闭,门口落叶萧然。 他推动门户,从缝隙里观瞧,里边空无一人,连那不曾熄灭的炉火此时也感觉不出一丝暖意,至少也熄灭了几日时间。 “奇怪,谢老爹去哪了?”长剑弘嘟囔着,先是自己父亲不声不响地出门,而后又是从不熄炉的老铁匠不知去向。 长剑弘猜测,或许是武林之中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家里赶去。不出意料,长烈并没有回来过。 长剑弘长出了一口气,这两位长辈的行踪他依然担心,可心底里却又有一丝庆幸。 他终究还是向往着江湖。 见长烈没有回来,长剑弘当即便要启程,只是在经过屋前水井之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去把井里的绳子提了提。 还在? 那绳子挂着两坛酒,长剑弘出门之前和老铁匠说过,他以为老铁匠会来拿去喝了。可如今还在,他也有些意外。 想了想,长剑弘带走了一坛。 剩下一坛又被长剑弘放回了井里。他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老铁匠回来了,这一坛也能留给他尝尝。 再次启程,长剑弘经滁州南下,过太平府、池州府,入九江府,数日间赶到了鄱阳湖畔。 这一路沿长江而行穿州过府,他也广闻见洽,眼界大开。 沿途城池府县颇多,山危水险较少。这得益于各府县巡检司,所以他这一路走得非常顺遂。 没有遇见劫道的,也没有遇见作恶的,这给了长剑弘一个假象。仿佛如今的江湖是那么的太平,喊打喊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般。 对此长剑弘倒也不觉得遗憾,因为他很清楚,倘若劫道作恶随处可见,自己或许能有所作为,但受苦的将大有人在。 只是他还没为这太平感慨多久,一件事就在他刚来到鄱阳湖畔之时,悄然发生。 第56章 出入波涛 鄱阳湖地处长江南岸,纳诸流而蓄,于湖口北注长江。 其湖面北窄南宽,形如水囊。北侧两岸,西有庐山,东有长岭、陪湖山。 而长剑弘薄暮时分赶路至此,便想在陪湖山下稍停一夜,也好饮马歇息。 只是他并不知道,鄱阳湖的水匪有多猖獗。 这里水系发达,泽域辽阔,湖中又岛屿无数,哪怕沿湖各地府县都有责令巡检司巡查,也无济于事。 水匪们出入波涛,往来江湖,这情况早已是沉疴难起。 无论是在秦、汉、魏、晋,还是隋、唐、宋、元;无论这湖是叫做彭蠡、官亭,还是扬澜、担石;这得天独厚的环境,都是盗匪滋生的温床。 不说“江湖”二字从自然层面演化到人文层面,这些自古以来就出入波涛的人群有多大功劳,至少他们真的是求存于江湖之中。 他们靠山劫道,靠水劫船。有的是船夫艄公见财起意,有的是半渔半匪看天吃饭,也有的聚众落草占岛称雄。 这聚众的,大多都歃血磕头,排了座次。他们出没可不会是驾着小船碰运气,而是在各水路河口插了眼,报了哨。 这鄱阳湖说是形如水囊可还不贴切,该说这更像是水匪们的钱袋子。但凡有商船、富客途经,他们就闻风而动,扣船劫人。 所以商船多有护卫,有些还以小船护卫左右。 近几十年来,鄱阳湖的水匪是越来越不好做了。自从三十六年前,宁王朱宸濠叛乱之时,便召集收拢了一大批鄱阳湖的水匪山贼。后来王阳明顺利平叛,这对鄱阳湖的江湖势力而言,可谓是沉重打击。 虽说几十年时间,当水匪的人又多了起来,可却也没有当初辉煌了。 如今鄱阳湖中最大的江湖势力,是盘踞在湖中大孤山的一伙水匪。而大孤山与陪湖山隔水相望,相距不过十里,也就北侧半个湖面那么宽而已。 长剑弘在陪湖山下的湖边饮马,这可就被水匪的哨尖儿看在眼里了。 长剑弘那模样在水匪眼中确实不太值钱,但追风驹可是不俗。 那哨尖儿是个停泊在湖边的老艄公,他躺在乌篷船里,披蓑戴笠的只露出了一只眼来。他远远看到追风驹,当即就眼前一亮。多年在此劫掠,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他可不曾看走了眼。 追风驹本就是良驹,自不用多说。那绒褐垫子有多珍贵,更不用讲。就说那马鞍,以楠木为胎,嵌以绿松石为饰,鞍桥以金箍固定,其上精雕细琢,尽显华贵。 这匹马都够整个山头的水匪奢侈好一阵儿了。看在老艄公眼里,长剑弘简直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长剑弘并没有察觉到这人,他待追风驹喝了水后,便将其拴在了树下。他自己也在树下坐着,环手而眠。 这一路过来,他都是风餐露宿,干粮配酒,这与图一醉他们的境况可大不相同。 他是能省则省,吃的省着点,投宿也省了下来。之所以喝酒,也是因为喝了酒身体能暖和点才喝的。 他如今都有些后悔了,当初老铁匠那一包裹的铜钱,自己怎么就推辞了呢?如今只能苦哈哈的,一个子掰成两半用。 倚坐在树下,湖面吹来的风有些刺骨。长剑弘被吹得睡不着,干脆拿起酒喝了一口,倚在树的另一面背湖而眠。 这看在老艄公眼里,惹得他冷笑连连。 “敢在这湖边露宿,还敢喝酒?这小子真是有取死之道啊!” 老艄公坐起了身子,他从船上拿起了一盏白灯笼,点燃后挂在船头。那船上也有红灯笼,但他只挂出了白灯笼,这是个信号。 入夜,舟筏暗渡,俱从大孤山西北角而来。 那大孤山坐落在湖心,三面绝壁,只有西北角可以泊船上下。 如今水匪们看到了老艄公挂出的灯笼,知道岸边有个富贵,所以派出了十几个好手,三三两两撑着乌篷船和竹筏便把长剑弘给围了。 长剑弘睡得沉,若不是追风驹嘶鸣起来将他惊醒,他还不知道危险已近。 他猛地睁眼,便听得湖面上有竹篙打水之声。 坐在树后,转身去看湖面,长剑弘这才意识到不对。那些舟筏都没有掌灯,摸黑而来,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当即牵了追风驹,立时就要上马。 可老艄公盯着他呢,见他有了动作,马上以篙为枪便拦了过来。他右手抓着竹篙尾部端在腰间,左手在前托着竹篙,一顿平扎横扫,俨然是个用枪老手。 被他这么一拦,长剑弘急急翻过马去,顺手便拽下了佩剑。 长剑出鞘,他正指向老艄公,已见那湖面上十余人都已上岸围了过来。 那些人,个个精壮,都拿着柴刀鱼叉,比划起来也很顺手。 “你们是劫道的?”长剑弘倒是不惧,他挺剑而立,傲视一圈,觉得这些人看打扮都是渔樵耕猎之人,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 之所以有此判断,长剑弘也是看他们的步伐。他们的步伐太过虚浮,不够扎实。 练武之人的底盘是功夫的基础,没练过的人哪怕天天干着粗重活儿,也不会有稳当的底盘。 所以长剑弘觉得这些人不足为惧,唯一让长剑弘在意的,是那个老艄公。 从刚才以篙代枪的那几下,长剑弘就知道对方有点功夫,虽然看着也一般,但绝对是正儿八经练过的。 见得长剑弘拔出了剑,水匪们都犹豫不前。毕竟都是为了求财才聚到一起,劫掠一些没有反抗能力的还好,遇到会反抗的,就得掂量掂量,免得自己搭上了命,富贵都成同伙的了。 所以他们进退踌躇,都等着同伙先上,自己后头跟着捡个便宜。 这看在老艄公眼里,不由暗骂废物,现在的年轻人,都没老头子那么拼命了。 老艄公高喝一声,上步便要打长剑弘,长剑弘侧身避开。见得有人先动手了,那伙精壮水匪这才一拥而上。 可面对长剑弘这样的身手,优势可不是人数堆起来的。 第57章 天下第三 那十余个精壮水匪一拥而上,刀刀叉叉围将上来。长剑弘也不硬扛,步踏天罡便绕了出去。 他从旁出击,将那伙贼人一一划伤。但长剑弘心善,手底下留了分寸,只叫他们受些皮肉之苦,而没有痛下死手。 原本被长剑弘多加留意的老艄公一见状,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当即脚底抹油便要撑船逃走。 长剑弘岂能放他? 这老艄公从一早就在湖边,长剑弘也有看到,只是不曾留意。如今看这情况,长剑弘也想得明白,肯定是老艄公召来了这些打手。 于是长剑弘快步奔赶,在乌篷船刚离岸边之时,他一跃便落到船头。 老艄公在船尾撑船掌舵,被长剑弘这一蹦,船身摇晃得几乎要把他颠下水去。 老艄公趔趄一下,这才站稳,见得长剑弘上船,他提起竹篙就捅了过去。 长剑弘挥剑,将竹篙拦腰砍断,一翻身越过乌蓬,那柄剑便已架在了老艄公的肩上。 “老人家,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们是哪里的盗匪?” 长剑弘此刻想的,是要问出个贼窝所在。他从刚才交手便觉得这些人不堪一击,所以心中不由生出了要去把贼窝一锅端掉的想法。 如若这样,那他也是为民除害。想到这儿,年少热血的侠义心肠就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 可他忽略了一点,如果这伙水匪这么好解决,哪能在此盘踞多年? 老艄公阴恻恻地笑着,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少年人,老夫劝你就此走,我们也不为难你了。问太多对你可没好处。” 长剑弘没有搭话,只是拿剑的手暗暗用劲,那剑刃又离老艄公的脖子近了一些。 冰冷的触感,让老艄公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注意到长剑弘那坚毅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很清楚,若不搬出自己身后的势力,是吓不跑这个看着一脸直愣的少年的。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北溯源、南鸣鲸,不向鄱阳孤山行。老夫是孤山水帮的人,你最好识相一点,可别惹事。” “孤山水帮?很厉害吗?”长剑弘倒不是讽刺,他只是真的不知道而已。 见他一脸认真,老艄公的眼皮都气得抖了抖。他是真不敢相信,一个有这么好身手的江湖少年,居然会不曾听说过孤山水帮。 “潮州府的鸣鲸帮,你听说过?”老艄公叹了口气,决定给长剑弘介绍一下孤山水帮的江湖地位,于是说起了其他帮派作为陪衬。 鸣鲸帮? 长剑弘是知道的,先前去找楚江东之时,蓝梦有提到过。于是长剑弘点了点头。 老艄公又继续问道:“那凤翔府的溯源教,你可知道?” 这凤翔府隶属陕西布政使司,在后世有个耐听的名字,叫做宝鸡。不过有明一代,那地方还是叫做凤翔府的。 长剑弘也读过书,知道些地名是哪儿的,所以他很清楚,陕西凤翔府与岭南潮州府相距可谓是天南海北,距离此地鄱阳湖也都不近。 他很不明白,老艄公提这两地是有何用意? 至于溯源教,长剑弘没什么反应,他似乎并不记得,这个名字楚江东曾经跟他提到过。 看他迷茫,老艄公无可奈何地说道: “溯源教和鸣鲸帮是如今江湖上最大的两股武林势力。自鄱阳湖以北,所有的江湖势力都被溯源教控制了,而鄱阳湖以南,则都依附于鸣鲸帮。” “所以呢?” “你这都想不明白吗?”老艄公冷哼一声,继而说道:“鄱阳三百里湖面,都在孤山水帮的控制之下,连那溯源教、鸣鲸帮都不敢来惹。其他江湖势力就更是要避让三分,少年人,你确定还要过问吗?” 老艄公说着说着,腰杆就挺直了,架子也端了起来。他是没离开过鄱阳湖,但鄱阳湖水系南通五岭,北接长江,这地界可是名副其实的江湖。他在此地的见闻,至少能抵得上半个即墨山庄的消息。 那些见闻,足以让他明白当今江湖各个势力的情况,而这又更坚定了他的见解:孤山水帮,天下第三! 是啊,在江湖上能收拢各门各派,并有效控制的武林势力,也就溯源教和鸣鲸帮而已。此二者的势力范围,可以说是覆盖了大半个大明版图了。 江湖武林,也就他们可以争个一二,至于第三嘛,就问还有谁能处在二者之间,而二者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问题老艄公想过,他觉得没有其他帮派了,纵观武林也就孤山水帮而已。 所以他觉得天下第三大帮派,这个实力足够震撼长剑弘了。 长剑弘闻言,忍不住说道:“贵帮如此了得,却只在水面上做些劫掠之举,此不义也!今日我遇到了,定要管管这事儿!说!你们的老巢在哪儿?” 长剑弘义正言辞,他可不是空有侠肝义胆的莽夫。他是直率、不玩弯弯绕,但想事情他可不差。 听了老艄公的狂言,长剑弘已经对孤山水帮有了些预估。且不说那岸上十余人的身手如何,光老艄公的介绍,就足以让长剑弘想通一切。 倘若孤山水帮真能抗衡溯源教或者鸣鲸帮,又岂会被他们夹在中间,只能流落于这江湖水面? 想必是那两个大帮派,并不想彼此之间发生冲突,所以双方势力都有意保持距离,这样就需要一个缓冲地带。 而水域辽阔的鄱阳湖,便是一个天然的缓冲地带,是以他夹在北溯源、南鸣鲸之间,却不被那两个帮派染指。 更是由于有此两大帮派在侧,所以其他江湖势力也不来趟这浑水,这才给了这些人一个错觉。 长剑弘觉得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得了地利之便而已,不足为惧。所以他一再追问那老艄公,要问出水帮老巢所在。 老艄公见他手中的剑又离自己近了一些,不由皱眉:“少年人,老夫是给你活路,劝你求生。你又何必一味找死呢?前几日帮里还来了个很厉害的剑客,投靠在总舵里,你若对上他,必死无疑。” 长剑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剑刃已经划伤了老艄公脖子上的皮肤。 “在那里!”老艄公急忙回答,他手指着湖中的大孤山,说道:“总舵就在东南角绝壁之上。” “怎么上去?” “西北角可以泊船上下。”老艄公据实以答,他知道长剑弘有些能耐,所以一直不想生事。可如今见长剑弘如此决绝,他也不在乎了。 反正在他眼里,长剑弘不可能活着离开大孤山,至于大孤山会损失多少,他不在意。 长剑弘望了一眼大孤山,抬脚就把老艄公踢落水下。 此时离岸不远,他倒不担心老艄公会被淹死。 于是他撑着乌篷船,来到了一排竹筏旁边。他将二者绑在了一起,又学着马坤的样子吹了一声指哨。追风驹当即奋蹄,涉水而来,直接就跃到了竹筏之上。 借着不太亮的月色,长剑弘独自撑船,很快就到了孤山之下。 第58章 合盘托出 长剑弘并没有直接去到大孤山西北角,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人放哨,所以他先去到东南角的崖下。 这大孤山三面绝壁,都跟刀削斧凿的一般,很难攀援而上。 长剑弘仰头一望,这绝壁少说也有十丈高。他又绕着孤山观察了一圈,发现还真的只有西北角一处津涯可以停靠。 这不由让长剑弘犯了难。 他想先探探大孤山之上的虚实再动手,可如今的情况,他似乎只能一头扎上去,从津涯渡口一路杀上山顶。 这可能吗?或许可能。 但长剑弘这个人,嗜酒而不荒其志,好勇而不轻其身,这种莽夫行径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那么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攀爬绝壁。这大孤山的绝壁确实垂直上下,可山壁也不是光滑如镜,长剑弘觉得可以一试。 他想着,这崖下就是湖水,即便掉下来,总摔不死我? 打定主意,长剑弘当即把佩剑背在身后,就要开始攀爬。 而就在这时,忽见夜色之中,湖面之上,飘来了一抹白色身影。 定睛一看,长剑弘差点叫出了声,但还好他忍住了。 那湖上之人,原来是白衣乘着竹筏顺流而来。 她一脸苦笑地看着长剑弘,长剑弘见得是她,赶紧从崖壁之上跳回了船上。他很想问问白衣,几天之前为何不辞而别。 “白衣……”舟筏靠近,长剑弘口中那惊讶的“姑娘”二字还没叫出口,白衣已经跳到了乌篷船上。 她伸出食指在唇边,示意噤声。 长剑弘疑惑地看着她。 他不相信这一次的相遇会是巧合,此时长剑弘心头只有一个猜测,那就是白衣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湖中水匪山头林立,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止一座大孤山这么简单。”白衣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与长剑弘听。 但长剑弘此时在意的,可不是这些。他走近了白衣,怔怔地看着对方。 “你去哪儿了?”这是长剑弘此时最想问的。 “先回岸上,我再说与你听。”白衣说着,便想去拿竹篙,却被长剑弘一把拉住。 长剑弘神情肃穆,他那满是疑惑的双眼紧紧盯着白衣的眼睛。 “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你一直在跟踪我。”长剑弘低声说着,他甚至开始怀疑,从第一次见面,白衣就是在跟踪自己。 却不想白衣并不隐瞒,她直接承认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不瞒你。我从顾鹤年去到曲亭山开始,就跟着你了。” 白衣是带着笑意说出这一番话的,哪怕说完了,她依然是带着和煦的笑容。 这如春风般的笑容,却叫长剑弘如坠冰窟。他居然还未启程之时,就被人跟踪了,而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为了什么?”长剑弘怔了很久,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此时已经完全看不透白衣了,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感觉身上的谜团堆起来比她的人还高。 “为了天……”白衣还没说完,长剑弘就抬手打断。他知道白衣又想说是为了天行门,但这个说法,此时并没有说服力。 长剑弘发现了白衣所言的一个重点,他问道:“你最初是跟踪顾大哥,才找到了曲亭山来的?” “对啊。” “顾大哥是来找我父亲的,你跟着他,说明你从一开始就想找我父亲。” 白衣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 长剑弘又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没有直接见我父亲?从顾大哥到了曲亭山,到我父亲离开,这段时间你都没有现身。” “可我并不是要找你父亲啊!”白衣见长剑弘猜错了自己的意图,便直接纠正了对方。 这却让长剑弘错愕不已。白衣不是要找自己父亲,难不成还能是找自己? 他试探着问道:“你跟着顾大哥,是要找我?” 白衣闻言点了点头。 长剑弘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白衣跟踪自己做什么。 “我跟着顾鹤年找到你,是我师父的指示。他要我确保你顺利前往潮州府。”白衣此时也不瞒长剑弘,对他合盘托出。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江湖人称洞明生,你之前在豫章堂、梁山水泊遇到使天行剑法的,就是我的师父。”白衣这一番话,惊得长剑弘瞪圆了眼。 此时的长剑弘也很快就捋清了这些日子的所有事情: 自己初遇薛枕之时,白衣现身; 自己决定随同图一醉他们北上之时,白衣又及时出现; 当楚江东不愿出山,自己要继续北上之时,洞明生出手迫使楚江东出山; 而后白衣便对自己透露一些信息,却得知自己还要继续北上; 所以在梁山水泊,白衣揭穿谢灵冲,洞明生直接加入队伍; 这一切都是为了促成自己南下! 长剑弘越想越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个庞大的棋局里,自己就如同棋子一般被人推动。 而这整件事情,最让长剑弘思之不由发怵的,便是白衣他们从一开始,就清楚薛枕和谢灵冲的底细。 秋冬的湖中,寒意袭人。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长剑弘态度冷淡地问着,刚才重逢之时若说有一丝欣喜,那么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长剑弘觉得白衣很陌生,陌生得可怕。他也知道,白衣此时对自己和盘托出这些,一定还有目的。 果然,白衣此刻面对长剑弘的问题,并没有迟疑,依旧带着和煦笑意地说道:“我们要确保你顺利南下。” “南下的目的呢?”长剑弘刨根问底,他确信南下只是手段,而自己南下之后会发生什么,才是对方的目的。 面对这一个问题,白衣迟疑了。她没有立即回答长剑弘,而是问道: “你知道十巫吗?” “那是什么?” “传说中沟通天地的人间神只。而薛枕入宫盗取的那方青铜,据说最初就是由十巫后人所看护。” “这与我南下之行,有何关系?” “天行门发出英雄帖,北出阴山对抗魔教。这事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长剑弘听白衣东拉西扯,觉得千头万绪如同乱麻。可终于又说回到天行门身上,长剑弘赶紧停下了思索,侧耳倾听。 他知道,要想厘清乱麻,就必须找到最初的线头。 而白衣说的这些事情,除了传说的十巫之外,最远的就是天行门覆灭之前,广发英雄帖北讨魔教了。 第59章 阴山魔教 长剑弘竖起了耳朵,等着白衣继续说天行门的事情。 可白衣却又转了个话题,说道: “在阴山北麓盘踞的魔教,由来已久。天行门那次,并非其第一次与中原武林发生冲突。 早在宣德年间,武林之中便有传言,说是当时的第一高手铁尚饶,曾独闯阴山。但具体内情却众说纷纭,不足采信。 倒是正统、景泰年间,铁尚饶再出阴山。据说这一次有人看到,他带回了一方刻满符纹的青铜碎片。” 白衣顿了顿,长剑弘问道:“就是薛枕拿走的那东西?” “对!因为这层缘故,在图大人他们身边时我才没和你说。而且据传阴山魔教和十巫有关,天行门的覆灭也和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白衣说着,自顾在乌篷船头坐下。 见状,长剑弘先是一愣。他觉得此刻两人正对峙着呢,怎么白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他面对白衣,又发不出火来,只好也在船上坐下。 长剑弘听白衣说了一堆,还是不明白这堆事有什么联系。他正要发问,就听白衣继续解释起来。 “数月前,有人从太行山去到岭南,一路上杀了不少巡检司的官差,可谓是罪恶滔天。他还在案发之地留下了符纹,我师父看到过,就和那青铜碎片上的符纹类似。 由此表明,这或许和十巫、魔教、天行门当年的事还有联系。 之后,铁尚饶徒孙汪道玄就要召开凤城剑会。这其中联系,就只有去调查,才能明白了。” 白衣今夜的话,信息量有点大,听得长剑弘都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哪里有问题,又觉得处处都有问题。最后,他的关注点落在了白衣身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是啊,白衣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一时一地的事情还说得过去,涉及如此之广,如此久远的事情,白衣是以什么途径获得情报的? “天行门还有幸存之人,有些放不下大仇,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往事,自然也就关注到了这些有所联系的事情。” “那为什么是我?”长剑弘在得知白衣情报来源之后,就问出他最深的疑惑。白衣跟踪顾鹤年,居然不是要找长烈,而是要找长剑弘。 那么,为什么是长剑弘呢? 这个问题,如今白衣也不隐瞒。 “因为你是天行门主的孙子,你这个身份重现江湖,必然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如此一来,才能伺机查清这些事情。” 听着白衣的说辞,长剑弘不由默默点头,他觉得任重道远,确实非他莫属。 可转念一想,真的非他莫属吗? 自己父亲还在,长烈是天行门主的儿子,由他出手岂不是更加合适?怎么白衣不找他,却偏偏找到自己? 长剑弘说出了疑惑。白衣看了看他,这次却犹豫了许久。 沉默许久,长剑弘就直直盯着白衣。 星月无声,湖山不语。 死寂的氛围,让白衣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隐元子前辈……他不是被凤城剑会找去了嘛……” “可你跟踪顾大哥到曲亭山时,我父亲还没离开,你却没有找他。”长剑弘知道白衣有所隐瞒,所以不住的追问下去。 面对长剑弘冰冷的态度,白衣咬咬牙,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足以震惊长剑弘的事实。 “其实你父亲,当年是被你祖父逐出师门的。” “什么!” 长剑弘果然大吃一惊,他一直都好奇自己的父亲为何成了如今这样,从一个名门正派的侠士,沦为了一个赶车的把式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逐出师门这种重罚,才让他离开了天行门。 见得长剑弘如此大的反应,白衣叹了口气。她原本也不想告诉长剑弘这些,可不说清楚,长剑弘又不会信任她。 “为什么?”片刻的震惊待冷静下来之后,长剑弘又恢复了正常的口吻。他想询问白衣,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父亲会被祖父驱逐。 事已至此,白衣索性就跟长剑弘说了往事。 原来嘉靖十四年,聚首太行山的各路豪杰便化整为零,分成多路人马从多个方向渡过了阴山,并对魔教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可这一过程,隐元子长烈却救了一个魔教女子。因为此女子,在众人回到天行门之时,长烈便被逐出了师门。 是以在嘉靖十六年,当天行门第二次讨伐阴山魔教之时,长烈没能参与,却因此躲过一劫。 那一战,据说天行门覆灭了魔教,但同去的名门正派死伤惨重,无数高手死于阴山。 那一战之后,整个武林形势大变,时无英雄。无数门派就此衰落,天行门也元气大伤。 溯源教便是在此战之后,看清形势抓住了时机快速崛起,收拢了各门各派。 依照洞明生对白衣所言,溯源教极有可能,就是暗中布局覆灭天行门的罪魁祸首。 这些往事,白衣原本还不想告诉长剑弘,她觉得这是隐元子长烈的毕生遗憾,或许该由长烈自己说与长剑弘知道。 可如今她还是说了,因为她要打消长剑弘对自己的怀疑。 然而长剑弘并没有细听后面白衣说的事情,当他听到长烈救了一个魔教女子并被逐出师门之时,他已经脑补了一出很狗血的剧情: 名门正派的掌门之子,与邪魔外道的明艳美人,在正邪大战之中一眼万年,私定终身。哪管得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只想救那名女子,他何错之有? 于是,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爱恨在刀光剑影之中,苦历磨难,最终才有了长剑弘? 可当长剑弘想到自己父亲那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又觉得不可能是这样的,这故事和他实在是格格不入啊。 还好,臆想终究只是臆想,事实并没有如此离谱,那魔教女子也不是长剑弘的生母。 见他听罢眉头紧皱,白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往者已矣,但目前你是任重道远,天行门的事还得靠你。” 被白衣一拍,长剑弘也回过神来,他观察着白衣神情,觉得白衣应该没有骗他。 可长剑弘心中,依旧疑窦丛生。 他今夜得到了太多消息了,如同一块块石头,被直接投到了脑海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互相激荡。 他闭目凝神,良久、良久。 终于,他展眉睁眼,说道:“所以你此刻现身,是要阻止我处理孤山水帮,要我快些南下?” 白衣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她觉得长剑弘终于理解一切了。可她却没想到,长剑弘一笑之后,起身说道: “待端了这伙水匪,我便陪你南下!” 第60章 酣歌醉舞 白衣已经万分无语了。 她此番再次现身,多费口舌,就是为了劝说长剑弘不要节外生枝。可结果呢?说了这么多话,长剑弘也都听进去了,但他就是不改啊。 长剑弘指着东南角崖上的烛光,对白衣说道:“那是孤山水帮的总舵所在,这山并不大,藏不了太多人手。水匪们应该分散在湖中各个岛上,待我擒贼擒王,各个击破。” “这绝壁你要怎么上去?”白衣见长剑弘成竹在胸,知道他已有盘算。可这峭壁难行,爬上去也要费些气力,白衣却不知长剑弘是如何打算。 长剑弘得意一笑,说道:“我原本觉得直接闯山比较冒险,但如今你在,我想也可以一试。” 长剑弘的打算,是自己从西北角津涯冲杀而上,趁夜深直捣总舵,白衣则跟随其后,掠阵提防。而且白衣的轻功比长剑弘好多了,有她相助更加安全。 白衣也知长剑弘决定了的事情,自己劝说不动,只好答应出手,想着把此事快些解决。 当即,两人一马便乘舟筏转到了西北角津涯。他们没有掌灯,摸黑而来。 白衣在乌蓬之中,长剑弘在船尾撑船。那津涯的几个哨尖儿远远看到船只,却看不清来人。只看到乌篷船后还跟着竹筏,筏上一马,高大健硕。 哨尖儿还以为是同伴带回了战利品,也没警戒。待船只靠近,长剑弘翻身而出,三两拳就把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哨尖儿全都打晕。 两人上岸,把追风驹赶到林中。 这大孤山东南高,西北低,高处草木稀疏,而树木大都生长在北侧,这使得那唯一的一处津涯比较隐蔽。 长剑弘把那几个哨尖儿拖到林中,以防他们被人发现。虽说如今是深夜,水匪们不会瞎晃悠,但他也不想在细节上出了纰漏。 “你不杀他们?”白衣见长剑弘没有出剑,不由疑惑地问道。 长剑弘摇摇头,说道:“我凭什么决定他人生死?他们作恶江湖,为祸一方,自有官府惩处,我最多也就教训一下。待我擒了贼首交予官府,这些乌合之众自会做鸟兽散。” 看着长剑弘信心满满,白衣没有再说什么,她只觉得长剑弘没有江湖经验,不知世道险恶。 但她也不想多说,否则南下的行程还得耽搁。她只管按着长剑弘的意思去做,保护他免生意外就好。 毕竟这事情不是捉拿一个贼首就能解决的。 湖面辽阔,官府管理起来难度太大,这地界就必然会有江湖人士流窜。时间一长,水匪们自然山头林立。 如今大孤山上的贼首将其收拢成一帮,可一旦贼首失势,这鄱阳湖必然会再起风波。然后又是一个新的贼首出现,再次形成帮派。 这事情白衣看得明白,但她不会提醒长剑弘,因为等这个贼首被擒,长剑弘就会离开。到时剩下的烂摊子,白衣没兴趣理会。 他们二人一路上山,都谨慎得很。但这些水匪,明显没有想到会有人要来对付他们,沿途并没有设防。 这倒是让长剑弘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要提着剑,从山下一路杀到山上。早知道只有津涯处几人看守,长剑弘也不费这么多事,更不用叫上白衣了。 待靠近了东南角山崖,两人就隐约听到管弦之音。 远远看着崖边的一片房屋,屋外零星有几人看守。长剑弘指了指其中最中心处那灯火辉煌的大堂。 “声音就是那里传出来的,想必此时那里边正饮酒作乐,贼首必然就在那里。” 白衣闻言,向长剑弘使了个眼色,她示意长剑弘到那大堂的屋顶上先观察一下。 长剑弘会意,两人便避着大堂外边的几人,悄悄去到屋顶。 这屋顶瓦片为槽、黄泥作脊,排列的鳞次栉比,又以石灰粘合,非常稳固。这可不利于偷窥窃听。 不过这孤山水帮也是讲究,为了房屋之中的采光,在屋顶南向正中还留有一处天窗。那天窗用的是几片明瓦,这是宋时就有的工艺了。明瓦是用蚌壳打磨而成,磨得极薄近乎透明。 于是长剑弘和白衣二人凑到明瓦边上,探头就往屋里观瞧。由于是在崖边,南向屋顶之下就是悬崖峭壁,他二人倒不用担心会有人发现。 只是这一看,长剑弘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白衣看了一眼更是又惊又羞,满脸酡红,赶紧别过身子不敢再看。 原来那屋中,正酣歌醉舞。 三个匪人笑饮豪宴,袒胸露背。他们对着眼前几个舞姬乐妓高谈阔论,又摩挲着身旁的女子。 那场面,真的是: 玉臂酥莹承霭露,香鬟雾掩腻兰膏; 朱唇皓齿嘤咛颤,覆雨翻云辗转熬; 眼底桃花娇荡漾,胸前梨雪怒波涛; 娥眉粉面羞颦蹙,素指纤足亦怯挠。 如此清凉的场面,叫长剑弘如何敢再继续看下去。他也不禁脸红起来,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抬头见白衣别过身去低头不语,此时也不去叫她。只是想了想,长剑弘还是探头又看了一眼。 倒不是年轻人好奇这些,只是刚才恍惚之间,长剑弘瞥见大堂里还有一人格格不入。他这才又关注了一下。 那大堂之中,除了三名寻欢的匪徒,六名侍陪的女子,三名跳舞的舞姬,和两名吹管弹弦的乐妓之外,在门内一侧还站了一人。 那人衣衫破旧,披头散发的,看不清容貌。但他环手抱剑,闭目而立,背对着屋中众人,而且身后还背个剑匣。 长剑弘想起老艄公提到过,前几日有个剑客投奔了孤山水帮,于是他细细打量着那人,猜测这就是老艄公提到的人。 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老艄公想要吓退长剑弘,却专门提及了这剑客,那么想必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长剑弘正打量着,白衣也终于怯生生转过头来。她原本想和长剑弘商议一下,如何动手,却见长剑弘正目不转睛盯着明瓦之下。 “你还看!”白衣忍不住推了一下长剑弘,压低了的声音里也还有些嗔怒。 她原本就恼怒于那些匪徒污了自己的眼睛,如今见长剑弘竟看得津津有味,更是火冒三丈。 长剑弘示意噤声,却发现明瓦之下、大堂之中,那抱剑而立的剑客已经抬起了头。 他眼神锐利,与长剑弘的目光正好对上。 “有人!”剑客夺门而出,翻身便上到屋顶。 屋中众人见状,那些女子都惊作一团。而三名匪徒则都坐正了身子,正中一人高声喊道: “古金匀!拿下活口!” 第61章 独镇苍流 【月碎沧涛,星沉玉浪。】 【孤峰峙北江湖上。】 【潮东一介不归帆,飘遥挂在青云嶂。】 【名利熏风,痴顽佳酿。】 【侠情一往烟波荡。】 【红尘按剑慰相知,明朝把盏无相忘。】(明朝g zhāo) ——填一阕《踏莎行》,以贴情境。 却说古金匀身手极快地翻上屋顶,正对上了长剑弘和白衣二人。 三人峙立左右,身旁脚下就是悬崖峭壁。 风吹过,古金匀散乱的头发飞扬,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却原来是叶钧! 叶钧不认识长剑弘。 长剑弘也不认得叶钧,只知道那贼首喊他“古金匀”,想必是贼首的护卫。 长剑弘将白衣护在了身后,他和“古金匀”都已拔出了剑。 苍茫辽阔的天幕盖着水面,浩瀚渺漫的烟波围着山岛。 大孤山巅,青锋光寒。 古金匀剑指长剑弘,问道:“为何而来?” 他那剑,朴拙无饰剑身修长,正是当初拿了罗秋冉的剑。这一对比,长剑弘那满是豁口的宝剑就逊色太多了。 但长剑弘也不在意这些,他义正言辞,朗声说道:“为民除害!” 古金匀轻叹一声,也不多说,直接挽个剑花欺近身去。 长剑弘迎上前来,剑尖已由斜向下的截剑式,化作了平刺。他觉得这一剑捉住了古金匀用剑的空隙,能自其剑下去挑其右肩。 却不想古金匀用剑如臂使指,疾疾以剑相缠,只退了半步便躲过攻势。他这缠剑,消弥了长剑弘剑上力道,当即就以振剑式将其剑身打偏。 这一来,长剑弘身前露出了细微破绽。 古金匀捉住这一机会,立剑提腕,力达剑尖,使剑尖猛地向其胸口点去。 长剑弘不退反进,向右前方踏出一步顺势下蹲形成弓步,被震偏的剑已从右侧背至身后,剑尖斜指左上。 “铛”的一声,两柄剑的剑尖撞到了一起。 长剑弘如此险招,自然不是天行剑法的路子,而是他这几日时常研究的开明剑法。 自从接触到开明剑法之后,长剑弘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开明起来了,以往学的天行剑法在其面前,实在是太过循规蹈矩了。 古金匀见他如此化解了自己的剑招,也不由在心底赞叹一声。 但他很清楚,这少年人还不是自己对手。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浪子剑客古金匀,而不是第一剑客叶钧,所以他出手都是收着打的。真要是放开了手脚,这少年肯定不能如此轻易化解。 可眼下也不是品评对方的时候,古金匀还得赶紧将对方拿下,并设法不伤害到对方。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手上沾了这少年侠士的热血,但他也需要得到孤山水帮总舵主的信任。 至于他为何如此? 那是因为叶钧在南下凤城之时,途经了梅岭梅关古道。他在那里的峭壁之上,见到了褚云岚所说的刀剑痕迹。但他却发现,那些剑痕和他手中这柄剑并不吻合。 他手中这柄剑,类似宋剑的制式,剑身是逐渐收缩的,这就使得剑刃与剑尖过渡平滑,没那么的棱角分明。 这也就说明,罗秋冉或许真的并不是梅关古道杀死巡检司弓兵的凶手。 所以叶钧这才折返北上,去到鄱阳湖檀溪渡,想要调查一下那里巡检司弓兵被杀的事情。 纵观太行山白陉峡谷、嵩山古崤关、鄱阳湖檀溪渡和梅岭梅关古道这四起案子,也就鄱阳湖檀溪渡这里可能还存在目击者了。 只是到得檀溪渡,叶钧却没问出线索。案发之地,是檀溪渡石桥,那里处在两镇之间,当时又正好是午后,没人经过。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去衙门报案说石桥有人斗殴,衙门便派了两个巡检司弓兵过去查看。 巡检司在明朝,是地方最基层的治安管理机构,所以接到报案是必须出勤的。而那两名弓兵过去,却直接被杀。 后来衙门调查了那个报案之人,发现他只是当地渔民,虽然为人风评不佳但却也没有案底。案件到此,再无线索。 所以叶钧离开衙门之后,便想去找这渔民了解一下。一找才知道,那渔民常在湖上,居无定所,同村的人都说其与湖上水匪有所勾连。 叶钧在找不到那渔民之时,却了解到这鄱阳湖水匪的势力,于是他便想通过这伙水匪,找到那渔民。 毕竟这地界,江湖势力或许比官府有用。 所以他这才拆字化名,自称浪子剑客古金匀,说是犯了事流落到此,要投靠孤山水帮总舵主。 总舵主见他功夫了得,又差人去查了古金匀此人。 叶钧自然是提前和衙门做了准备,这一查,坐实了他斗殴伤人,拒捕逃亡的事实,也就被总舵主留在了身边当个护卫。 他到此几日,假借总舵主的威风和一些哨尖儿也混了个眼熟,这才能方便调查寻人。 原本是风平浪静再摸查几天,也就差不多能完事了,谁知长剑弘今夜闹了这么一出。 如今两人在崖边屋顶,相持不下,古金匀却是必须要拿下长剑弘的。否则他到此几日,寸功未立,还拿不下两个少年,该如何在此继续立足? 倘若他今夜失手,说不定之前谋划要前功尽弃了。 这就是古金匀的为难之处。 他一人,既要周旋于水匪眼中,又要周旋于长剑弘剑下。 崖下,便是悠悠苍流。 此时古金匀想到个最好的结果,那就是把对方打落湖中。 这样一来,他不曾落败,而长剑弘落水或许有伤但也有几率活命。 打定了主意,古金匀继续出手就更加犀利了。长剑弘久攻不下,却见对方剑势越打越有章法,不由皱眉。 于是长剑弘剑式一变,用起了天行剑法。天行剑法讲究攻防有度,如日月之行、江河之流有迹可循。 所以这剑法看起来颇有古朴之意,有些类似宋朝梅尧臣诗中所言: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 这种从剑法之中透露出来的意蕴,称之为剑意。通常都是剑法开创之时,剑客念起而开悟,悟开则生意,意生渐成形,形成即正念。 一时间,归墟剑剑意沧浑,天行剑剑意古朴;一个是剑影生风,一个是剑气逼人。 古金匀也没料到自己不再留手之后,对方竟也能施展出其他剑法应对,而且竟真的有剑气存在。 却说长剑弘,他有预料到对方必然实力不俗,却也没有料到竟如此不俗。 他对敌经验不多,真正动手也就对阵过图一醉、洞明生。可眼前之人若要相比,他也知道那绝非一个层面可言。 第62章 孤山水帮 那古金匀用剑实在是有想法,该如何攻防,该如何蓄势,该如何一剑一剑将对手引入自己的节奏之中,他都有所考虑。 尽管长剑弘变换攻势,一开始也让他意外,但几个回合下来,古金匀还是把握住了节奏。 他在交手之间,把长剑弘往崖边赶去。这意图长剑弘和白衣也看了出来。 原本被长剑弘护在身后的白衣,此时见状也从旁策应。她足下生风,低扫高鞭,一套腿法让古金匀不得不分神去顾。 只是古金匀从不惧怕以寡敌众,真杀急了眼,人越多他砍得越顺手。但如今不同,他没想杀那两人,可长剑弘和白衣却是斗志昂扬。 几轮交手,古金匀又渐渐占了上风。 长剑弘还在勉力支撑,白衣却已经想好了退路。 她瞥了一眼下面,那些水匪都已经被打斗声吸引了过来,都聚在大堂前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也有近百人了。 看着屋顶三人个个身手不凡,下边那些水匪也没有跑上去助阵的冲动,就都那么围着,防止被人走脱。 白衣打着打着,突然一手抓着屋檐,从南侧翻身而下。 那南侧下边是悬崖峭壁,虽说崖下有水,古金匀也有意逼他们从此下去。可当真的看到白衣跳崖,古金匀还是心头一颤,不免有些担心。 长剑弘是知道白衣不会自寻死路的,必然是有了脱身的办法,所以他也不慌张,自顾缠斗着古金匀。 却说白衣,她一手抓着屋檐悬在崖上,目光已经落到了崖壁上几处较为明显的凹凸之处。她以这些凹凸为立足之点,如雀跃莺飞般跳闪腾挪而下。 这绝壁对白衣这样的轻功来说,难度也不大,主要靠的是身体的平衡能力与四肢的爆发协调。即便是只专门练习过攀岩的人,也能做到。 古金匀见长剑弘对此并不慌张,更不多想。如今没有了白衣掣肘,他能更好地对付长剑弘了。 长剑弘的表现,在古金匀遇到过的对手里也排得上号。若真要做个对比,那还得说说罗秋冉。 罗秋冉嗜杀成性,长剑弘却行仁蹈义,这二者的区别就左右了二人的出剑。 所以长剑弘倘若对上罗秋冉,是讨不到便宜的。但其内力之充盈,剑气之凛冽,却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古金匀对长剑弘的印象,这个不错的印象可惜没遇到好时机,否则古金匀会拿出真本事,好好地和他切磋一下。 如今不行了。 如今古金匀要尽量隐藏实力,并尽快把长剑弘逼落悬崖。 这边正打着,十几个回合之后,长剑弘已经只有防守的份了。这时,忽听得马鸣如嘶,蹄踏击节。 这一声,叫屋顶打斗的二人都分神去看。 这一看,却是有人惊喜,有人懵圈。 原来是白衣从绝壁下山,又去到那津涯林中,骑了追风驹奔上山来。 追风驹高大威猛,奔行之时是没人敢去阻拦的,靠近一点但凡被蹭到了,那都得跌出个狗啃式来。 长剑弘见状是喜色盈面,当即就撇开了懵圈的古金匀,跳下屋顶越上马背那是一气呵成。 他与白衣同乘一骑,策马狂奔。那些水匪被冲得四散,更不敢靠近。 而古金匀却在屋顶之上,整个人都懵了。 他肯定是认得追风驹的,如此良马,世间少有。让他觉得懵圈的,是追风驹居然出现在此,而且竟被那对男女少年骑着。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追风驹,也还不到半月。那时在江宁县外,是马坤骑着这匹马。 思忖着,他跳下了屋顶。他知道这半月来必然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此刻他没时间想这些了。 古金匀去到大堂里,那三个匪人如今都坐如钟磬。那些女子还都缩在一起,显然还没从那动刀动剑的场面里缓过神来。她们十一个人,身上依然凑不齐半匹布。 古金匀没有多看她们,如此香艳的场面他这几日在此遇到不少。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习惯,只能说人的道德底线是善变的。 身为内卫镇抚使,他是为了案件而来,所以这些水匪的所作所为他此时不想理会。 或许等找到那个渔民,有了巡检司一案的线索之后,他做回叶钧了就会处理这些烂人。 但不是现在。 刚才事情经过,那三个匪人都没有出去观看。不过门外有人总跑进来报告情况。 那人跑进来几次,几乎是出去看一眼就要来报告一次,所以大堂里那三人知道得很清楚。 那三人也知道来报告的那个人,恨不得多进来几趟,因为他那人之常情的眼神已经暴露得一览无余了。 那三个匪人正中一位,就是孤山水帮的总舵主,两侧是两个分舵主。 古金匀进到堂内,正对三人。 “三位舵主恕罪,那两个刺客骑马闯下山了。” “无妨,我已经让人去搜查了。”总舵主大马金刀地坐着,他长得豹头环眼,颇为威严凶狠,但语气倒是温和。 他看了看两侧,问道:“二弟、三弟,这刺客你们怎么看?” 他们三人是流落江湖的亡命之徒,在这湖上相遇,抱团聚起了一伙水匪。而后便横扫鄱阳湖各方势力,打拼出了这孤山水帮。 于是三人歃血磕头,排了座次。 总舵主名为邢于慎,自然列为长兄;排第二的,名为即不思;排第三的,名为李苟。 此时听到邢于慎发问,即不思笑了笑没说话,而是朝那堆女子“嘬嘬”两声,笑得很荡漾地手舞起来,示意她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这个即不思长的很白净,脑满肠肥的模样总让初次认识他的人暗暗感慨: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女子们怯生生的,但见状也都恢复如初,该奏乐的奏乐,该跳舞的跳舞,该干嘛的干嘛。 见得即不思没有说些什么,一脸精明的李苟就笑呵呵起来,说道:“这江湖里亡命之徒不少,想必是有人看我们坐镇于此有富贵可图,都眼红了。” 说着,李苟揽过陪侍的人,那笑容就更加浪荡不羁了。 邢于慎抬眼看向古金匀,感慨道:“在我们之前,这鄱阳湖里尽是乌合之众,如今收拢起来,也没几个像古金匀这样可堪大用的。” 说着,邢于慎扫了一眼即不思和李苟,见他们都正忙着,也不再说了。 他朝古金匀摆摆手,说道:“手底下的人不知搜查得怎样了,你去盯着点。” 古金匀闻言,这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63章 各有谋划 古金匀离开了大堂,此时门外的人都散开去搜查了。 他抬头仰望星空,又看了看崖下湖水,他觉得这才是他该看的景色。 那大堂里边的景色,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尽管古金匀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毫无波澜。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深夜湖心的微风,古金匀把剑别到了腰间右侧。 他右手按着剑柄,昂首阔步朝着山下而去。 却说长剑弘与白衣。 他二人同乘一骑,狂奔至山下津涯,当即就上了白衣事先备好的竹筏。 今夜之事,长剑弘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懊恼着,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实在是没想到这水匪之中,竟会有如此高手。 白衣没有多说什么,自两人下马之后她都不敢去看长剑弘,只是仔细警惕着湖中四周。毕竟是在水匪的地界,也不知还有什么高手。 “白衣姑娘。”长剑弘撑着竹筏,郁闷地叫了一声白衣。他见白衣自山上下来,便一言不发,不由猜测她是否对自己的鲁莽有些怒火。 白衣听到长剑弘叫自己,这才回头看他,原本白玉般的脸颊此时如映桃花。 白衣倒不会因为长剑弘今日的举动而生气,毕竟自从离开曲亭山以来,长剑弘也没有哪一次的举动是按着白衣的计划来进行的? 她不说话,只是还没从刚才那让她又羞又恼的震撼场面里缓过神来。 那场面,别说是在大明,就是再过六百年也一样能把人看懵。更何况是白衣这样一个单纯的小丫头。 此刻,这群水匪在白衣心中的该死程度,绝对是首位了。不管一开始她随长剑弘行动是否有杀心,此时也绝对有了。 “你说那些女子也是水匪吗?”白衣忽然问了个可笑的问题。 长剑弘看她眉蹙峰峦聚,眼软水波凝,就知道她对此事已经很在意了。 “白衣姑娘,那些女子是苦命人。”长剑弘说着,心头又生怜悯。 没有人生来就是水匪,也没有人生来就是玩物。 那些女子吹弹唱跳样样精通,总不可能是那些水匪培养的。她们或许是在附近州府被买来的,也或许是在过往船只中被抢来的。 无论她们来历如何,都逃不开一个苦字。 “这伙水匪太不是东西了。”白衣说得咬牙切齿,她自认为自己也是深谙江湖丑恶一面的人,但这孤山水帮令人发指的行径还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我们找个地方从长计议,这孤山水帮我一定会给他连根拔起!”长剑弘坚定地说着,他如今见识过水帮真正的高手,是不会盲目自信了。 但他的坚定,是不假的。 今晚失手,归根结底是长剑弘被老艄公那伙人的水准误导了,误以为孤山水帮就是那样的乌合之众,全然没有打算先摸摸底细。 如今吃了一亏,他还想行动,心里头就开始了谋划安排。 他们二人划船回到岸上,老艄公那伙人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指了指陪湖山的方向,说道:“前方有一座水神庙,我们先去那里落脚。” 而另一边,古金匀巡视到了津涯处,见一个个水匪都来报告一无所获,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尽管他早有预料到对方已经离开,此时确定下来才是真的放心。 他不担心手底下这些水匪能捉到那两人,毕竟实力摆在那里。他只是担心那两人万一还在大孤山上,难免会和邢于慎三人遇上。 那三个家伙能横扫鄱阳湖各个山头,还是有些能力的。 古金匀见到了那几个被打晕的哨尖儿,询问了经过之后才知,原来是早先有一队人手出波涛去打秋风,所以他们几人才没提防,以为是那队人手回来了。 “出去的那些人,还没回来吗?”古金匀问着,他想通过那些人,摸一下长剑弘的底细。 在得知那些人都没回来之后,古金匀又问道:“他们出去,是收到什么消息吗?” “是陪湖山的信号,那一片由刘老头看着,有买卖了他就挂出白灯笼通知我们。” 古金匀听着汇报,思索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孤山在湖面北侧,可以看到陪湖山那边,可南侧范围更大,这边可看不到,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沿岸都有据点或分舵,也不用全从这总舵出人。” 哨尖儿毕恭毕敬给古金匀解释着,他们都知道这是总舵主身边新晋的护卫,自然不敢怠慢。 古金匀循循引导,话题慢慢朝他想知道的方向发展。他如今听到了其他据点出人的消息,就又若无其事地问道:“那檀溪渡那边也是其他据点负责的地盘吗?” “檀溪渡?”几个哨尖儿一时语塞,因为这地名确实不是总舵这边负责,所以他们也得想一想。 见他们几人都不清楚的模样,古金匀摆了摆手,他觉得这鄱阳湖的势力太过复杂,地盘划分也太乱了,这几人不太清楚也是正常。若非他这几日打入了水帮内部,他也想不到这儿能复杂成这样。 见得津涯码头没有线索,古金匀让众人都散了,他自己也要回去向邢于慎他们汇报情况。 他心底里开始盘算,整个鄱阳湖被总舵和两个分舵划分,要想找到那渔民,就先要知道檀溪渡是在哪个分舵之下、由哪个据点负责。 倘若在檀溪渡搞点事情,或许就能弄清楚负责的人是谁了。 可要搞什么事呢? 这必须是能引起那三个舵主关注的事情,否则古金匀也无法知道那三人指派到谁去处理这事。 心里想着,古金匀已经有了钓这些人的鱼饵。 钱财对于那三人而言是多多益善的,可富贵与共,钱财也需要和负责的分舵据点共享。但有一样,确是必须送来总舵,也是总舵独享的。 那便是女子。 大堂里十一个女子,自然不都是出自烟花风尘,但无论良人与否,到了这儿也就两个结局。 活着被侮辱,亦或死了被侮辱。 古金匀心里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有了这个谋划。 计划的第一步,他需要找个理由离开大孤山,独自去找檀溪渡所属的饶州府衙门。 第64章 下元渔俗 饶州府治所为鄱阳县,之前叶钧从梅岭折返调查,就是直接去了饶州府衙。 他在那儿亮过身份,知府也知他如今化名古金匀行事。 所以只要他再去找到饶州知府,便能安排设局,调查檀溪渡是归属在水帮的哪个分舵哪个据点。 如今他还在大孤山上,夜已深了。到得大堂门外,听着里边的声音,古金匀想了想还是等明早再说。 只吃粗茶淡饭的古金匀,可不想此时进去看到了海天盛筵。 一夜无话,待到凌晨。 长剑弘在水神庙外避风的墙角醒来,他没有进去庙里休息。昨夜白衣睡在庙里,长剑弘立刻就关门出来。 长剑弘知道,白衣此时需要这种安全感。 醒来的长剑弘这才看清了附近的环境,昨夜来时太暗,他也没有细看。 如今看清,这水神庙虽然很是老旧,但庙门两侧插有香脚,其地上也落有香灰,显然香火是没断过的。 水神庙门外墙壁,有一方石碑,那是庙志,一般都记载着此庙供奉神灵的传说与建庙始末。 长剑弘见白衣还未醒来,闲着无事便把那石碑看了一遍。 据碑文所载,这水神庙供奉的是周颠。 周颠是元末明初之人,姓周而无名,他举止非常、言语髯髴,别人都以为他是疯癫之人,所以称为周颠或颠仙。 明太祖朱元璋攻下南昌之时,遇到了周颠告太平。待到明太祖攻打陈友谅之时,陈友谅已经称帝,周颠占卜观天,声称天上无此帝位。 明太祖遂带着周颠一起出兵。与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之前,湖上无风战船难行,周颠立于船头一呼,东风劲吹。 后来周颠辞行,飞升而去。明太祖告于诸祠,敕封其为水神,封号为“下元定志周真人”。 “原来这大孤山附近,就是当年洪武帝与陈友谅决战之所啊。”长剑弘看罢,恍然大悟,这水神周颠仙他是知道的。 长剑弘转念一想,鄱阳湖一带以渔民居多,所以下元节祭水神的渔俗在这一带非常盛行。 此时正好是十月十四日清晨,明日便是下元节了。 想到这儿,长剑弘计上心来。他当即敲门唤醒了白衣,两人得到附近的渔村里去逛一逛,了解一下当地祭神的风俗详情。 渔村里一大早,就已经人头攒动了。主要都是集市上在准备明日过节的物料。 近水地区的渔俗节日,其受重视程度与过年相当。 长剑弘与白衣牵着追风驹走到集市。此时追风驹那贵气的配置已经被白衣换了下来,他们也想明白了长剑弘昨夜是怎么被水匪盯上的。 渔民们此时正在岸边齐船。 齐船就是十月十四日这一天,要把村里所有渔船都整齐划一地停靠在岸边,等待明日的祭拜。这两日是不能出渔的。 集市就在岸边不远的空地上,是临时凑起来的,摊贩全都是从附近村镇过来。这样的小摊贩,对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祭神活动是最清楚的。 也是因此,同样外来的长剑弘两人走在集市里,并不会显眼。 白衣左手拿着煎炸好的鲢鱼,右手拿着葱酥饼,美滋滋地吃着。 热闹与美食,可以让人没时间去想那些阴暗的事情。 长剑弘跟小贩付了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人对这附近都很熟悉,做小买卖的也都很爱聊天。 很快,长剑弘就知道这鄱阳湖附近,渔村多如繁星。但这些渔村这些年很少被水匪袭扰,因为有一大半的渔民,本身就是半渔半匪。 他们在湖上谋生如何行事,上了岸都是绝口不提,也没人会多事去问,但从收获多寡也能看得出来有哪些人在做这些事。 从小贩的口中,长剑弘已经盯上了几个在岸边齐船的人。那些绝对就是在湖上做过劫掠买卖的。 至于湖中真正凶残的水匪,是看不上小渔村这三瓜两枣的,他们劫掠的都是过往商船。 不过这些消息,对长剑弘而言已经足够了。 半渔半匪的人在湖上谋财,必然是得到了孤山水帮的许可,所以他们能搭上水匪,至少能搭上一些哨尖儿。 这让原本就打算找出一个水匪据点,然后围点打援,等着总舵空虚再逐个击破的长剑弘来说,是个好消息。 渔民们这两天都会留在村里祭拜水神,不会出船。但长剑弘盯上的那几人,只要有富贵可图,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待着。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渔民不会有的变通。 长剑弘朝他们几人走去。 白衣牵着马远远看着,没有跟上。经历了昨夜那场面,她对水匪有很强的抵触,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想去接触那些人。 长剑弘带着剑,目标明确地走去,那几人一看也警惕起来。他们都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聚在一起看向长剑弘。 见状,长剑弘率先抱拳拱手:“几位,在下湖上有条鱼,不知可否和几位谈个买卖?” 几人听出弦外之音,对于这个陌生人知晓他们湖上勾当,他们也不惊讶,毕竟都是这十里八乡心知肚明的财路。 其中一人闻言问道:“是什么鱼啊,怎么不自己吃了。” 说着,他眼神看向了长剑弘的佩剑。长剑弘明显是习武之人,有什么大富贵不自己出手,却来和他们几人谈,他们肯定也有疑心。 长剑弘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凭你我几人,吞不下大鱼。但在下知道几位门路广,能和湖上英雄联系,特来烦请引见,到时分而食之。” “你这鱼哪里来的?”对方听得有一口吞不下的大鱼,贪心顿起。他觉得要合作,也用不着水帮那些人,他们在场几人配合长剑弘就够了。 毕竟多合作一人,就少吃一口。 长剑弘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哪里的鱼现在还不能说,这我得和湖上的人谈谈。毕竟鱼骨头多,我们几个是啃不下的。” 对方眼珠子一转,自以为明白了长剑弘的顾虑。此时合作是两方人手,倘若事后这几人手黑,长剑弘岂不是自寻死路?但若有水帮这第三方势力介入,互相牵制之下,便可提防某一方会黑吃黑。 想到这一点,那几人哈哈一笑,拱手问道:“阁下这鱼必定从此经过吗?若有准信,我等这就联络水上的好汉。” “我来安排,这鱼就跑不了。”长剑弘稳了对方的心,又故作遗憾地说道:“可惜了这两日你们不能出发,否则便能速战速决。” “这一点阁下大可放心!这附近就有那些好汉的据点,我这就去联络他们。但不知阁下在哪儿落脚?” 长剑弘说了水神庙的位置,便表示静候佳音,约了明日正午在水神庙碰面。 其实他哪里来的大鱼,不过是故意端着,哄骗那几人引他去到水匪据点。 这些半渔半匪的,平常都是捞点孤山水帮看不上的好处,哪里经得起大鱼的诱惑。自然屁颠屁颠,就去帮长剑弘联络。 这边安排妥当,长剑弘转身就走。 他混入了集市之中,又暗中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几人确实有一个偷偷撑船离开。他这才放心,安心去找白衣。 白衣从刚才开始就暗中观察着。 如今见长剑弘把事情办妥,于是白衣提着几只五花大绑的大闸蟹,便笑盈盈迎了上来。 第65章 匪患日久 鄱阳湖畔的渔村,下元节之时很是热闹。 从十月十四日开始,便有节庆气氛。 除了难得的集市,长剑弘带着白衣还看了木偶戏、看了比武。 木偶戏是酬神的,在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明朝,这是难得一见的消遣。 比武是因为当地的尚武之风,节庆之时就在场内设擂,也算百年流传了。但为了安全考虑,外人只可观看是不得参加的。 长剑弘和白衣品评着场中比武,长剑弘觉得挺精彩,白衣觉得手中那一包炒银鱼挺好吃。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逛到傍晚,他们该回水神庙去了。 虽然小贩跟他们说,明日的祭水神和拜菩萨会有锣鼓巡游,非常热闹精彩,但游玩了一日的二人知道,明天还有正事。 游玩了一日,白衣的心情好得很。长剑弘见她不似昨夜那般拘谨,心里头也放松不少。 行至湖边,依旧人头攒动,和昨夜一比简直恍如隔世。 湖边有很多青年男女、孩童老人,他们都在湖里放灯,祈愿祈福。 长剑弘两人看着如此升平景象,内心复杂,这两日在此的见闻,有种难以言表的割裂感。 却说古金匀,他今日一早便去找邢于慎他们汇报搜查的结果。 大堂里的景色此时正常了很多,只有邢于慎一人。 邢于慎坐在上位,端着酒碗沉吟良久,说道:“古金匀,我欣赏你的本事,把你留在身边。但你毕竟初来乍到,不像其他人跟随好几年了。” “多谢舵主提携!” “不说什么提携不提携的,你知道这几日其他人怎么看待你吗?”邢于慎轻轻说着,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颇有压迫感。 古金匀神情泰然,回道:“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只愿报答舵主知遇之恩!” 邢于慎闻言摆摆手,这种奉承的话他不在意。 “老二说你不合群啊。”邢于慎说着,大口吞酒,但眼神还盯着古金匀。 古金匀闻言,拱手说道:“我来时那天,就与即舵主解释过了。我练童子功,不近女色。” “你看你,误会了不是。没让你做什么,只是提醒一下你,老二那边也要多去走动。”邢于慎笑呵呵的。 他自然记得几天前,古金匀刚被自己收到麾下时,即不思便邀请古金匀一起钻研人之初始,被古金匀拒绝的事。 邢于慎今日跟古金匀提起即不思,不过是要其知道,即不思背地里说过他。 古金匀听话听音,当即说道:“我一定多去即舵主那里拜会。” 古金匀这几日跟在邢于慎身边,常见三个舵主聚在一起。他们三人是一起打拼出来的富贵,亦能坦诚相见,但共富贵久了,有些微妙的变化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古金匀在朝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已经看出这三个舵主,是迟早要散的。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到此不过数日,邢于慎居然会如此暗示自己。 但想想也说得通,自己初来乍到就被邢于慎重用,自然会尽心竭力。而到此日久的人,邢于慎又该如何确定对方不是即不思的心腹呢? 既然邢于慎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古金匀自然顺杠爬,表示即不思那边他会替邢于慎多加留意。 古金匀又提起了昨夜之事,老艄公那伙人并没有回来,古金匀询问邢于慎是否要去调查一下。 如此小事,邢于慎是不会在意的,但古金匀问了,他自然交给对方全权处理。 有此安排,古金匀便可借此由头离开大孤山了。 古金匀带着几个人离开大孤山之后,便命几人分散去找老艄公等人。而他自己,则独自潜入了鄱阳县的饶州府衙。 当饶州知府得知古金匀要以商船为饵,还要找几个烟花之地的花魁随船同行,他不由皱眉。 这计划太荒唐了! 不说找几个花魁是多么有辱斯文、败坏名声,光拿商船做饵,这风险就不小。 饶州知府不肯同意这个计划,古金匀还要继续劝说,那知府却勃然大怒。 在明朝,知府的品阶是正四品。而叶钧的腾骧内卫镇抚使只是从四品。 之前饶州知府礼待叶钧,是顾及叶钧在宫中行走,即便品阶再低也不好得罪。可如今提的这个计划,让饶州知府不能接受,他也不得不拿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威严。 古金匀早有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于是笑着说道:“饶州府在大人治下,水匪猖獗,不知陛下知晓会作何反应?” “你……!”饶州知府受此威胁,一时气得语塞。他是知道对方有权执掌侍卫、监察百官,也知道这和官阶品级无关。 但他想治理匪患,这个问题却也由来已久。而且不止他这饶州府,沿湖的九江府、南康府、南昌府也都匪患严重,莫非叶钧还能直接让锦衣卫把这几个知府都拿下不成? 饶州知府觉得叶钧不会这么做。 因为一旦对这几个知府动手,那么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必然动荡不安。 古金匀看着饶州知府那气得通红的脸色,转而说道:“匪患由来日久,积弊难返。但若大人能扫匪,还一府之清平,如此政绩岂不美观?” 饶州知府闻言沉默,他自然知道做成之后政绩斐然,可一府之地兵士不过千余人,那湖上水匪零零散散多如繁星。 这扫匪一事,他是怎么看都难办。 却见古金匀为难许久,这才惋惜着说道:“可惜这大好功劳了。但其实不将匪患肃清,能抓捕一些水匪,剿除几个据点也是可观的成绩。这样不需要大规模调动兵力,只要一队人马暗中保护,以商船、女子做饵,便可成事。” 古金匀又绕回了商船之计,有了前头的威逼利诱,有了肃清匪患的大困难做对比,如今再看商船之计,饶州知府就好接受很多了。 但其实纵观九江、南康、南昌、饶州四府。九江和南康在鄱阳湖北侧,辖区都被湖面截为两段,东岸和西岸皆有匪患;而南昌府在鄱阳湖西南侧,湖岸线之长是九江南康总和所不能及的;倒是饶州府,处在鄱阳湖东南一侧,相较之下是辖区内匪患最轻的了。 所以倘若饶州府衙动手,能把几个据点剿除最好,次之也定要把檀溪渡一带的匪患解决,再不济把水匪们赶出饶州辖区也好。 至于离开饶州,那些水匪是北上还是西迁,那就是其他三府的事了。 想到这儿,饶州知府喜滋滋地答应了古金匀的计划。 第66章 十月十五 饶州知府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古金匀是十月十四日中午离开的衙门,当天下午知府就把事情安排妥当。 古金匀倒不惧怕这商船会被孤山水帮真的劫走,他还藏有后手,他担心的只是水匪们上不上钩。 于是,一艘满载货物的商船整装待发,此时正停泊在饶州府辖区的龙泉河上,将要沿着西河驶向鄱阳湖,十五日傍晚就会停泊在西河南岸的檀溪渡附近。 那船上货物琳琅满目,富商更是个秦楼楚馆销金客,也不知在何处赎了几个花魁。 这一消息在十四日傍晚,当商船停靠龙泉河码头之时,就已经不胫而走,被沿途哨尖儿传播出去。 孤山水帮总舵得到消息之时,是亥初时刻。 大堂里,古金匀依然在门内抱剑而立,闭目养神,全然不去理会那群人荡漾的玩乐。 这时一人来报,说了龙泉河上商船的消息。 “消息属实吗?”三舵主李苟闻言,百忙之中抽空问了一句。 听他开口,古金匀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默立一侧静静想着,会是李苟手下的据点负责那里吗? 来报之人答道:“消息属实!附近好几个弟兄都看到了。有人摸近查看,那船里丝绸陶瓷、茶叶药材都有。据说那是个江宁富商的船,船上还有他刚买的几个花魁呢!” 听到这个消息,邢于慎和即不思的视线终于看了过来。 李苟一把推开身边女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报信之人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此时大堂里除了女子,便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和护卫古金匀。 李苟看向了邢于慎二人,说道:“大哥、二哥,小弟觉得此事有诈。” “老三有何见解?”即不思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他没有去看李苟,他的眼神仿佛被那群女子黏住了一样。 李苟也没在意,继续说道:“那龙泉河、西河两岸,什么时候这么富庶了?” 此话一出,揽肩而饮的邢于慎和怀中温香软玉的即不思也愣了一下。 龙泉河流经之地都是山区,那些货物的来源确实不对劲。 当听到李苟的质疑,古金匀也不由皱眉。他心里头暗骂一声,这饶州知府征调这样的商船,就不能把路线好好规划一下吗?这船从鄱阳湖沿岸往檀溪渡口行进才有说服力嘛! 但事已至此,古金匀也只能尽力帮着圆一下这个事情。他想了想,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是逃税!” “什么?”几人没听清古金匀这突然开口说的话,于是邢于慎问了一句。 古金匀近前答话,说道:“那艘商船必然是为了逃税。” 见他如此笃定,在场几人无不好奇,都等着他的解释。 古金匀解释了一下,原来明朝的商税很混乱。不止用品、饮食之类的百货会由地方的税课司征收商税,商船运输过程还有河泊所征收渔课。 而且河泊所有些地方所设太多,有些是朝廷的,有些被朝廷赐给各地藩王,可谓是层层剥削。 所以有些商船会通过绕行,以此来避开河泊所。龙泉河经过西河进入鄱阳湖,确实没有什么富饶之地,但那一路也没有设置河泊所。 而与之一山之隔的东河经过昌江进入鄱阳湖,就很是繁荣,但那一路要经过鄱阳县城,沿途有好几个河泊所。 古金匀向那三人解释着,声称那商船必然是从东河走陆路运送货物,在西河装船出发。 他这套说辞当然是编的,但这在当时却是常见之事。雇佣几个苦力费点时间,可比被衙门设几个卡来得划算。所以邢于慎三人听罢,也不由连连点头。 这一下,即不思开口了。 “我明日让大野湖的人去走一趟。” 檀溪渡沿西河而下水系复杂,有珠池、雪湖、企湖等诸多水网,都是鄱阳湖被山岛切分出来的水域。 如今即不思开口,古金匀便能确定该地是即不思那一分舵负责,据点在大野湖一带。眼看线索即将浮出水面,古金匀当即拱手说道: “总舵主,属下到此未立寸功,明日行动我请求同去!” 邢于慎闻言,看了看即不思。 两个分舵的事他从没有过问两个兄弟。古金匀如今是他收留的护卫,能不能同去还是得即不思开口。 即不思整个人都要被淹没在美人堆里了,只见他没有作答,从人堆里挣出手来扬了扬。 见状,邢于慎就说道:“那你明日就从山上挑两个弟兄,让他们带你去大野湖的据点一起行动。” “谢三位舵主提携!” 古金匀没想到事情能如此顺利。待明日去到大野湖据点,他就能以总舵主贴身护卫的身份,要求大野湖的水匪交出当初报官的渔民。 却说时间来到十月十五日的中午,当古金匀离开大孤山,前往大野湖之时。在陪湖山下水神庙里,长剑弘等到了昨日渔村那几人。 察觉到几人靠近,白衣事先躲了起来。待长剑弘与几人客套一番,一同启程之后,白衣这才骑马尾随。 但几人与长剑弘乘船而去,白衣骑马却要另想办法了。 陪湖山在鄱阳湖与长江之间,正好卡在了湖口入江之处。大孤山正北方有一处地界,名唤布袋冲,和陪湖山一同形成了左右门户之局。 从鄱阳湖入长江,若说大孤山是一夫当关,那么布袋冲与陪湖山便是这个“关”字。 如此险要地界,这里的水匪窝点若被长剑弘搞了,水帮岂能不救? 长剑弘随着几人很快就到了布袋冲,从茂密的水草中间登岸之后,便见几处茅屋。 从岸边到茅屋这一路,长剑弘见到很多人。长剑弘觉得这些人虽然很多,但其水准应该也都和那晚要打劫他的人差不多。 这些人对付寻常武夫和会点拳脚的商船护卫还行,遇到好手就不够看了。 一路走到茅屋前,长剑弘越来越自信,因为他在布袋冲还没遇到高手。 进得门去,那屋里有六七个打手,主事之人正自顾磨着砍刀。 他叫扈疤儿,是邢于慎一把忠诚的刀,所以能够镇守布袋冲这个要地。 “听说你能安排一条大鱼从这儿经过?”扈疤儿抬头去看长剑弘。 却见长剑弘脸上露出一抹值得玩味的笑容。 长剑弘对着带他过来的几人说道:“几位,要不你们先出去?” “阁下什么意思!”几人以为长剑弘过河拆桥,顿时怒目圆瞪吵嚷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 但很快,在一道剑影如虹、一抹血涌如雨、一声惨叫如雷之后,茅屋里顿时死寂片刻,而后便是更加嘈杂的叫骂喊打声。 原来是长剑弘不多废话直接拔剑,出其不意将扈疤儿的右手剁了下来! 第67章 水匪火拼 长剑弘也没想到自己出手会这么狠。 他看到扈疤儿的手腕血如泉涌,一时有些恍惚。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他很清楚,这些都是匪徒。 血腥气是最能养气性的,当那一抹殷红和腥味涌上脑门,长剑弘知道这就是江湖武林。 扈疤儿错愕了一下,之后才惨叫出声。 他的断手还握着刀,此时正血淋淋掉在地上,但很快就在混乱之中不知被踢到了哪里。 长剑弘出剑太快,太出乎众人意料了。茅屋里几个打手等到扈疤儿惨叫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 带着长剑弘上岸的几人见状,吓得忙往屋外闯去。但屋外的人听到声音,此时也涌了进来。却不知有没有人被踩踏而死,反正只有一道大门可以进出,长剑弘一人一剑是应对自如。 长剑弘对付这些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要说难处,那就是人太多,把长剑弘的佩剑又砍出了好几个豁口。 知道的说他是剑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锯侠。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长剑弘的发挥,除了砍下扈疤儿右手的那一剑之外,长剑弘每一剑都入肉两寸,不多不少。 这伤害正常来说是死不了人的,但刺上一两剑足够让人暂时失去反抗能力了。 不多时,屋子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再没人敢往茅屋里闯。 长剑弘也不出去,他把想跑的扈疤儿拉了回来,踢翻在地。 “你……你是谁?”扈疤儿忍着痛从嘴里挤出了问题。 “天行门,长剑弘。” 长剑弘稳坐在交椅之上,一双眼冷冷盯着屋外。他在等那些人杀进来,自己也借机喘息片刻。 他知道此时必然有人去大孤山通风报信了,但他等的就是这个。 布袋冲不是孤岛,绝不会被人困成死地,若是不敌想要脱身也很容易。但对方想攻过来,除非有能胜过长剑弘的高手。 所以长剑弘可以陪他们慢慢耗。 当布袋冲的消息传回大孤山之时,大堂里只有邢于慎一人,其他两个舵主都在各自房间还没醒来。 听到急报,邢于慎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他让人去把即不思和李苟叫到大堂。 那两人从女人堆里爬出来,慢悠悠走到大堂,见邢于慎一脸怒不可遏,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小。 “怎么了,大哥?”即不思打着哈欠,一屁股堆在了椅子上。 “布袋冲那边有人闹事,把扈疤儿的手给剁了。”邢于慎压着怒气说话。 李苟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是扈疤儿劫了人家?” “不是,专门去闹事的。人还坐在那儿呢。” “是抢地盘?”即不思顿然重视,整个人都认真了起来。 三人相视,整个大堂里针落可闻。 他们不介意有人在鄱阳湖捞好处,但他们很介意有人跟他们抢地盘,特别是如此闷声不响打到脸上的抢地盘。 “我去会会这个不知死活的。”即不思阴鸷的脸上写满了杀意。 邢于慎却抬手制止,说道:“三弟去处理,看看是什么来头。要不是古金匀去了大野湖,让他去处理都行。” 邢于慎的想法是不能掉价,还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派一个分舵主过去已经很给面子了,那当然就得是座次最末的李苟过去。 待李苟出发,即不思还是一副阴鸷的表情。邢于慎看了看即不思,说道:“二弟,布袋冲那边,你觉得以后派谁过去好呢?” 即不思很清楚邢于慎的狐疑。 如今孤山水帮的势力遍布湖面,靠的是三人当初的打拼。但即不思和李苟各自管着分舵,都有自己的心腹。这对于邢于慎而言,是值得警惕的。 即不思知道扈疤儿是邢于慎的心腹,这次废了会让邢于慎更加警惕。所以即不思深知自己不能推荐谁,不能发表任何看法。 即不思一扫脸上的阴鸷,说道:“大哥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屋里哪个好玩我知道,那布袋冲哪个能用我问谁去啊?” 即不思说着,又瘫到了椅子上。他朝大堂外边嚷了一声,让人把那些女子又都带了进来。 邢于慎喜欢怀疑,那么即不思就用行动证明,自己对邢于慎是坦诚相见的,不值得提防。 却说李苟去到布袋冲时,已经接近傍晚。他带着人,个个都带着刀剑,舟楫横渡气势汹汹。湖中过路的见了,都知道这是水匪火拼了。 他带着人上岸一看,茅屋外的人已经少了大半。 长剑弘稳坐屋中,刚才有几波人想试着冲杀进来,都被打伤,也就渐渐冷静。 扈疤儿躺在角落里,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晕过去。 长剑弘盯着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李苟。那晚大堂里的匪首,如今穿上衣服长剑弘也还认得。 这让长剑弘有些意外,对方没再多派些人手来试试,居然亲自过来了。而且那晚的护卫居然没跟着! 这不是找死吗? 长剑弘心中有些兴奋,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拾掉一个匪首。 李苟带人立于门外,睥睨着长剑弘。他的一个随从趾高气昂地说道:“这是孤山水帮李三舵主!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长剑弘闻言,强忍着心头笑意,冷着脸站了起来。他手中那饱经风霜的宝剑,此时没有寒光,只有欲凝欲滴的血迹。 “诛杀匪首,从者自误!”长剑弘立剑指向李苟,朝屋外朗声高呼着。 李苟冷冷一笑,抬手一挥,当即退至众人身后。 水匪鱼贯而入,这一次李苟带来的人比布袋冲原本的人还要多。 长剑弘守着大门,一时间对面也冲不进去,又是一声声哀嚎惨叫。 但这一次毕竟人多,又有分舵主在督战,水匪们挤着挤着,忽见茅屋轰然倒塌。 那齐腰粗的门柱,被硬生生挤得折断。 长剑弘反应也快,见状避着砸落的屋顶,翻身就越了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便被打破,那些水匪立刻围做一圈。 李苟得意地笑了。 长剑弘也朗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苟不屑地问着。 长剑弘朝李苟身后湖岸指了指。 李苟回头,却见湖中撑来一船。那艄公颤巍巍的,显然怕得要死。可船头立有一人,是个中年模样,一袭直身道袍显得出尘不俗,那头顶发绾枯枝更是仙风道骨。 楚江东! 他原本要去凤城找长剑弘,乘船途经此地见到李苟那浩浩荡荡的船队,于是就好奇地看个热闹,却不想茅屋倒塌竟蹦出了个长剑弘。 他看着长剑弘哈哈一笑,这可给李苟笑得一头雾水。 第68章 出人意料 楚江东的出现,确实出乎长剑弘意料。 这时,白衣也撑着竹筏,载着追风驹从另一侧靠岸。见到楚江东,白衣也诧异了一下。 楚江东跳上了岸,掏出银子丢给艄公,便摆手让其离开。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是非之地,那艄公划起水来是恨不得把竹篙抡圆了划。 楚江东手提柳叶刀,缓步靠近。 李苟顿时就觉得不妙,自己这百十号人,看来是被对面三人给包围了。 “长少侠!白姑娘!这是什么情况?”楚江东问着,刀已出鞘。 这什么情况他当然看得明白。 白衣也从地上捡起了一柄兵刃,冷冷看着李苟,对楚江东说道:“回头再与楚前辈详谈,此时要先杀了这伙恶匪!” 李苟咒骂一声,提刀便朝白衣砍去。 这一出手,场面顿时厮杀起来。 李苟还是有些能耐的,砍杀得白衣节节败退。但白衣也不硬扛,且战且退。 此时楚江东和长剑弘都被匪众缠住,无法及时去助阵白衣。但场面一时也不落下风。 楚江东出手,没长剑弘那么多顾虑。对他而言,杀人了也就杀人了,当年在大同府他就没少杀鞑靼人,更何况如今这区区水匪。 一时间,天边有晚霞披红,湖面有血污流赤。 长剑弘此时也是杀红了眼,到最后出手都没了最初的分寸。 他与楚江东的衣服、脸上、头发都被溅了血污,气喘吁吁的。两人足足砍翻了百十号人,这让李苟心里越发惊惧。 李苟觉得,这鄱阳湖要变天了。 这是他生前最后的想法。 当布袋冲的消息传回大孤山,邢于慎和即不思听闻李苟被杀,都震怒不已。 起初扈疤儿一事发生,邢于慎还觉得可以谈谈,但如今李苟被杀,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冲突了。 倘若孤山水帮这一次不拿点手段出来,那么从今往后将无法立足于江湖。 而就当两人还沉浸在李苟噩耗的悲怒之中时,又一则消息被传回了大孤山。 消息是关于大野湖那边的行动的。 古金匀在两名总舵帮众的带领下去到大野湖,并见到了大野湖据点的主事之人柳仲。 柳仲是个看着很温和的书生,手拿一柄铁骨扇,身着一袭翠长衫,眉清目秀衣冠楚楚的,看不出一点水匪模样。 那据点是大野湖东岸边的一处宅子,门口匾额上书“柳宅”。 明面上,柳仲是个商人,做的是船只生意。所以柳宅后院直接连着湖面,可以随时下水。 “古兄弟!久仰大名啊。”柳仲一见古金匀进门,当即热情地迎了上去。 古金匀是前几天才到邢于慎麾下的,柳仲则早就被即不思安排在此,哪来的久仰。 古金匀也笑了起来,忙说道:“柳兄替即二舵主镇守此地,劳苦功高啊。” “哪里哪里,都是为总舵效力。”柳仲把古金匀请进了屋里,他自然听得出古金匀话里有坑。 柳仲觉得自己把商船的消息报给总舵,邢于慎却把古金匀派过来,这是对分舵据点的不信任。 不满的情绪肯定有,但柳仲不会表现出来。他和古金匀在屋里把酒言欢,吩咐了手下去密切盯紧那艘商船,等商船快到檀溪渡了,他们再带人过去。 “柳兄是双赢的买卖啊。”古金匀喝了酒,假醉表现出了羡慕。 柳仲闻言,不解地问道:“古兄弟这话从哪说起?” “柳兄你正经买卖是咱们孤山水帮的,但还有个捞偏门的船只买卖,那不是双赢吗?你看啊,买你船只的,都是这附近的渔民艄公。你做他们的生意,这是赚了一回。回头湖上有什么线索,他们又帮衬着你,你不是又赚一回?” 古金匀说着,露出了极羡慕的神色。这却给柳仲听得发虚。 几个意思?古金匀这话是自己的心里话,还是邢于慎有什么想法?这一点,柳仲可不能不多想。 于是柳仲不慌不忙给古金匀又倒了酒,说道:“都是蝇头小利。古兄弟也知道,这大野湖跟鄱阳县城离得近,那鄱阳县又是饶州府的附郭县。咱们在这儿啊,那是火中取栗,不好混啊。” 确实,大野湖据点比起布袋冲据点,是危险很多的,但靠近鄱阳县城那买卖也比其他据点要多。 不过古金匀不是来夺权的,他只是先敲打敲打柳仲,好让待会儿问话能顺利进行。 所以见柳仲哭惨,古金匀也只是装着醉意蒙混过去。 “哪是蝇头小利啊,这附近有好几个村落呢,光那些渔民买你的船,就是个不菲的收入了。” “糊口而已,让古兄弟见笑了。” “对了柳兄,我听说檀溪渡那一带是柳兄在管着,是?”古金匀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切入正题。 “那是自然,否则今天这买卖也轮不到我来做。”柳仲宣示着他对据点的控制,他已经准备好回答古金匀接下来的刁难了,他要让古金匀和邢于慎知道,这个据点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他不清楚的,这里没有他绝对不行。 但很可惜,古金匀没这个意思。 古金匀只是淡淡问道:“柳兄知不知道几个月前,在檀溪渡有两名官差被杀?” 此话一出,柳仲端到嘴边的酒也定住了。他们在湖上烧杀抢掠都是小事,但官府是不能直接得罪的。他们也从不过问官府的事情,毕竟三十六年前宁王朱宸濠叛乱之时,鄱阳湖多少江湖势力卷入其中,最终被王阳明轻易平叛。 这事过去了几十年,鄱阳湖一带还口耳相传,甚至有些年长的水匪当初还是叛军余孽,以致他们这些人有胆量为匪,但也绝不招惹官府。 柳仲愣了愣,朝古金匀附耳轻言:“古兄弟,那事官府很重视,可别瞎问。” 古金匀抬眼看了一眼柳仲,见他殷勤的笑着,想来是真的担心古金匀多问会趟了浑水。 古金匀心想,这柳仲还有点义气在身上。 但正事要紧,于是古金匀也朝柳仲附耳轻言,说了一句震惊得柳仲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那事是我做的!” 第69章 权衡利弊 柳仲怔在了原地。 他早已经被古金匀玩弄于股掌之间。 “古兄弟,你是拿柳某人取乐吗?”柳仲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但他已经开始思考,为什么古金匀要和自己说这个? 自己这酒喝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趟到这浑水里了? 柳仲不可思议地看着古金匀,却发现古金匀爽朗一笑,又一次附到他耳边说道:“不瞒柳兄,我动手的时候,被人看到了,就是柳兄据点里的兄弟。” 这一次,柳仲呆滞的神情才有了一丝光芒。他明白了,古金匀这是来要人,想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 柳仲想到这儿长舒了一口气。 他试探着问道:“古兄弟说的是我这柳宅的人?还是这据点附近水上的弟兄?” “水上的,檀溪渡一个渔民。” “可有名字?” “没有,只知道是个渔民,有时会跟着咱们做事。”古金匀其实知道对方的名字,毕竟饶州府衙有记录,他自己也去村子里找过。只是他此时不能说,否则他无法跟柳仲解释自己从而得知。 古金匀看向了柳仲,他知道柳仲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柳仲想了想,说道:“那里的弟兄不多,事发之时又能在那里看到的,查一下应该不难。” 得到了柳仲的表态,古金匀也给柳仲回敬杯酒。 如今,他只需要等待柳仲查出结果,就可以离开大孤山了。 却说两人都喝得尽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时哨尖儿来报,那艘商船即将停泊在檀溪渡。 于是两人意兴微醺,带着人便乘船出发。 可意外,就在众人靠近商船之时发生了。 那商船有七丈之长,一丈余宽,七尺之高,吃水三尺有余,船上十几个船舱。 当水匪们靠近之时,船舱里突然闯出几个持刀之人,明显是随船护卫。 这些是吓不到水匪们的,真正威慑住柳仲的,是这些护卫都一手持刀,一手擎旗。 那些旗帜绣工精湛,以金银线为主,绒线为辅,绣以彩凤翱翔、上有祥云、下有海潮,而且绣样纹路视之如同浮雕。 这旗面用的是潮绣中的钉金绣工艺。 柳仲认得这旗,这是岭南潮州府鸣鲸帮的旗帜。 柳仲不由皱眉,他心道不妙,难道这艘商船竟是鸣鲸帮的人在护送? 在这湖面行走了这么多年,柳仲很清楚哪些人是不能碰的。官面上的不能碰,江湖里势力大的也不能碰。 古金匀见状,还要上前。柳仲急忙拉住了他。 “古兄弟!先等等!”柳仲知道古金匀才到帮里几日,肯定还不知道深浅。可他是总舵派过来的,柳仲就得照应着他一点。 柳仲心想,这是位敢杀官差的爷,可别一冲动把鸣鲸帮得罪了,到时搞得都不能安生。 他正想着,那商船的船舱里又出来一人。 此人衣着鲜亮,褐衣金纹,真的是个相貌堂堂富公子。 他手持长剑,立于船头环顾四周湖面舟筏。 此时恰是夕阳余晖,秋风瑟瑟,他就那么一站,不怒自威。 略一抱拳,他开口朗声盘道: “在下鸣鲸帮褚云岚!路过贵宝地,还请各位好汉担待。海水之阔,船头尚有相撞,况乎江湖。今日相遇是缘,我褚云岚愿以好茶好酒相待。还望诸位以和为贵。” “原来是鸣鲸帮的英雄!我等冒昧冲撞了!”柳仲很识时务,他见褚云岚放低姿态,赶紧解释误会。 这一单买卖对孤山水帮而言并不大,但鸣鲸帮押船若出意外那事可就大了。 大部分人行走江湖,求的是利益,讲的是脸面。 像孤山水帮这样的,没什么脸面可讲,利益就是第一位的。 而像鸣鲸帮这样给人做护送买卖的,靠的是名声,利益是次要的,源源不断的利益要靠脸面去挣。 倘若今日柳仲劫了褚云岚的船,那么就是打了鸣鲸帮的脸,鸣鲸帮的名声没了,以后道上的买卖就信不过鸣鲸帮了。 断人财路的后果,柳仲权衡得出利弊。 于是柳仲将铁骨扇一展,轻轻扇风,扇出了翩翩风度。他仰视着褚云岚说道:“今日误会,还请褚公子别放在心上。在下是孤山水帮柳仲,就此别过,他日再叙。” 说着,柳仲下令撤退。 古金匀看着柳仲下令,于是演戏演全套。他把剑一拔,怒指褚云岚就要高呼。 这可给柳仲吓了一跳,赶忙一手捂住了古金匀的嘴,一手拿铁骨扇把古金匀的剑压了下来。 柳仲冲褚云岚陪笑着,朗声说道:“褚公子见笑!我等这就走。” 于是在柳仲的拉扯劝说之下,古金匀终于不情不愿地跟着离开了。 见得匪众走远,褚云岚报之一笑。 他几日之前要回潮州,路过梅岭,正巧遇到了救过他性命的叶钧。 当时叶钧看过了梅关古道的剑痕,要前来檀溪渡,褚云岚无事便请求同行。他自从在沧州天柱山被叶钧搭救之后,便想着报恩,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再见,他自然要随行护持。 叶钧考虑到罗秋冉或许不是凶手,真的凶手还在暗处,而褚云岚功夫不错可为助力,他便同意了对方同行。 到得饶州,叶钧要潜入孤山水帮,遂将褚云岚安排为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这才有了今日,褚云岚现身护商船。 却说古金匀被柳仲拉着离开,依旧表现得很是不满。 他需要如此做,让柳仲觉得自己对其今日的表现很不满意。这样,柳仲才会有危机感,才会抓紧去帮古金匀找到那个渔民。 而檀溪渡行动不利,遇上了鸣鲸帮少帮主褚云岚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大孤山。 这气得邢于慎大发雷霆。 今日对他而言,太屈辱了。 先是忠诚的扈疤儿被人剁了手,然后是重要的布袋冲据点被对方占了,接着义弟李苟被杀,如今檀溪渡即将到手的买卖也黄了。 这么多挫折,他横行鄱阳湖这些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多。 在砸了一堆东西之后,邢于慎开始了思索。 前两日有人前来刺杀,如今又有人去布袋冲抢地盘,这意味着有一股势力在觊觎孤山水帮的地位。 相较之下,檀溪渡的事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于布袋冲那儿,据哨尖儿来报,那三人还未离开,甚至就地打了猎物烤了起来。 这么猖狂,逼着邢于慎必须拿出应对来挽回脸面。 第70章 江湖争斗 邢于慎想要拿回布袋冲据点。 他看了看即不思,即不思已经不可与几年前相提并论了。 这几年荒废武艺,耽于声色,使即不思圆润了不少。 这本是邢于慎的小心机,可如今大敌当前,这削弱即不思的谋划却成了削弱孤山水帮实力的错招。 即不思注意到邢于慎的目光,当即起身表示自己这就带人去把布袋冲拿下。 “先坐下!”邢于慎叹了口气。 如今的即不思脑满肠肥圆滚滚的,加之这几年邢于慎经常掳掠女子专程送到他的手上,即不思早就被掏成一节枯竹,看着圆润实则中空,说不定一碰还得裂开。 这是绝对不能派出去的,留着还能撑门面。倘若一日之间连损两名分舵主,那就真的完了。 邢于慎想了想,朝外吩咐道:“先去大野湖把古金匀找回来!” 即不思想了想,说道:“大哥,把三弟手底下的人也都叫上。” “不行!三弟的势力都在南昌府沿岸,而且如今分舵主没了,召集起来太费事。先召集总舵附近的人,把分散在九江府和南康府的人都叫回来。此时先别声张,你和三弟手下的人也先别动。” 邢于慎很清楚孤山水帮的真正实力,人很多但只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成事的,除了他们三兄弟,手底下只有扈疤儿够莽可以打头阵。 其他的据点也有拿得出手的人,但平时也就小打小闹,真要搞大的,还得扈疤儿拿了头彩,其他据点才会望风而动。 如今扈疤儿和李苟接连出事,消息还没传开。但今夜过后,下元节结束,沿湖渔村祭完水神开渔下水,到时消息会很快传遍各个据点。 即不思手底下的人还好说,可李苟手底下的就未必会老实待着了。 所以今夜,邢于慎必须带着古金匀,连夜去剁了长剑弘几人。 而盘踞此地多年,邢于慎的手段自然不止于江湖。 高级的江湖争斗,往往采用最朴素的解决方式。 报官! 他遣人去九江府德化县衙报案,将布袋冲发生的血案报了官。 当然,不能以孤山水帮的名义去报官。但水帮手底下,像柳仲那样看着身世清白的人可不少,他们可以去报官。 如此一来,德化县衙必然会派出所有巡检司,以应对布袋冲行凶的恶徒。 而邢于慎则将会带着人在湖面上围堵,叫长剑弘等人黑白两道都走投无路,插翅难飞。 他的谋划很好,长剑弘他们也确实没有料到,这伙水匪的法治意识居然这么好,江湖冲突居然可以报官解决。 却说古金匀回到柳宅,依然忿忿不平。 他一个镇抚使苦口婆心教导柳仲这个水匪,做水匪就不能怂! 柳仲心里明白,今日的买卖砸了,总舵主必然会有不满,见古金匀如此气愤,他心里头更加忐忑。 “古兄弟,今日之事确实难办。那鸣鲸帮的势力很大,但与我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艘船得罪他们。” 柳仲跟古金匀摆事实讲道理,只希望他回到总舵能说点好话。说着说着,柳仲想起了出发之前,古金匀和他说过的事。 于是柳仲赶紧讨好地说道:“古兄弟,今日的事还得请你美言几句。柳某人也不敢忘古兄弟这人情,你之前说的那个渔民,我这就让人去查!” 见柳仲开出价码,古金匀自然见好就收。 只是他还没得意一会儿,就接到了邢于慎的命令,要他即刻前往布袋冲湖面会合。 见传信人来去匆匆,又见他催促古金匀催得急,柳仲心里不由放松。 他觉得这是布袋冲那边有大买卖了,要古金匀过去相助啊。只要那边的事成了,几个舵主一高兴,自然就忽略了这边。 古金匀接到消息,也不耽搁,他知道檀溪渡的事已经基本成了。 只是古金匀方才离开,又一个消息送到了柳宅。 这一次是即不思让人把柳仲叫去大孤山,还要求大野湖据点的人手都带过去。 柳仲接到消息,心里头又是一阵忐忑,不由得搓磨起铁骨扇来。 铁骨扇握在手里搓磨,都快磨出火来了。 他拿不准总舵的态度,担心总舵会问责今夜之事,但又觉得即不思还是个关照分舵兄弟的人。 怀着不安的情绪,柳仲也只好带着人朝大孤山而去。 他们出发之时,已经是戌时了。 湖面上从四面八方飘来了荷灯。 十月十五夜的灯,比十四夜的还多,渐渐的如天河星光,铺满了湖面。 荷灯顺水而流,从东岸儿郎、西岸女子的手中漂流向了湖心,承载着一个个美好的祈愿,也承载着一个个心中的哀思,而后随着湖水,蔓延向了长江。 今夜,湖面上荷灯很多,但人更多。 这是与往年不同的。祭水神时,渔民艄公都不下水,水匪们没事也不会在今夜瞎晃悠。毕竟这些荷灯,本身就承载着对逝去之人的悼念。 去到大孤山的,不止有大野湖的柳仲。新妙湖、矶山湖、南溪湖、康山湖等据点的主事之人也都带着人手到了。 这些都是鄱阳湖里靠近饶州的水域,都是即不思负责的分舵据点。 见到这个阵仗,柳仲愣了愣。他记得自从即不思和李苟被邢于慎留在总舵之后,各据点主事就很少来大孤山。 大家都心知肚明,邢于慎是要独揽水帮势力,防着他那两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即不思和李苟没有多说什么,分舵据点这些年也就相安无事。 可看今夜局面,来的都是即不思的心腹。柳仲知道,事情大了。 几个主事拱手寒暄几句,便各自命人留在湖上,他们几个自行从大孤山西北角上岸。 此时邢于慎早已经去到布袋冲附近,他在等着古金匀。 毕竟李苟和即不思不同。即不思荒淫无度确实废了,可李苟那身手还是在的。如今李苟被杀,说明对方能耐不小。 邢于慎愤怒是愤怒,谨慎还是有的。没有古金匀护持,他可不会轻举妄动。 而大孤山那边,除了即不思,就只有邢于慎留下的零星几人。 第71章 推心置腹 柳仲等人去到大堂,此时即不思正端坐着,一众陪侍女子都蜷着身子跪在一侧。 大堂里没了往日的欢愉。 柳仲等人一见即不思,不由有些错愕。这些年每见一次面,即不思都会更虚胖一些。 可有些人只看了一眼即不思,目光便被其他如花似玉的风景吸引住。 即不思也不恼。 他缓缓说道:“待会下山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挑一挑,各自带一个回去。” 他这话说得很平淡,既不戏谑,也不郑重,仿如一个屠户收摊之后将卖剩下的肉送给邻里一般自然。 至于那些女子,该有什么反应呢?应该有,只是曾表现出来过的,都已经没资格跪在这里了。 几个主事闻言,赶紧收回了目光,他们不知道即不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即不思也不管他们,接着说道:“最近余干、万年和鄱阳这几个县衙没找你们麻烦?” “有二舵主打点上下,我们也不主动惹事,所以都相安无事。”柳仲答着,他知道即不思此时敲打他们,必然有大事吩咐。 听他这么说,即不思扫视了几人,这才说道:“知道为何找你们过来吗?” 几人面面相觑,等着即不思吩咐。 即不思说道:“李三舵主死了。” 轻飘飘的六个字,叫几人心里顿时猜测频出。没人敢瞎说,但都知道这鄱阳湖变天了。 即不思吩咐柳仲留下。 大野湖是距离官府最近的据点,所以柳仲自然是即不思最信任的心腹。 其他人各自带了半数人手出发,去暗中盯着李苟留下的各个势力。 李苟的势力,基本都在南昌府沿岸一带。 “你觉得古金匀此人如何?”即不思开口问柳仲。 柳仲想都不想,直接说道:“那要看他在哪个位置。” “让他接手布袋冲,或者接手三舵主的地盘。” “那么他将会凌驾于您之上。” 柳仲刚和古金匀接触过,知道他有驭人之术。把重要的位置留给古金匀,他将会迅速崛起,因为他不只有能力,还是邢于慎的护卫。 即不思闻言,缓缓问道:“何以见得?” 柳仲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您识人善用,为孤山水帮立下根基。但是……但是……” 柳仲推敲着遣词用字,虽然此处再无旁人,但他还是想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料即不思直接替他说道: “但是,大哥提防着我。” 柳仲看着即不思,他想问即不思既然知道,为何不反制。即不思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然一笑说道: “我并非好色荒淫之人。可为大局着想,我坦然接受大哥安排过来的女子,只求他能心安。他心安,这孤山水帮才能在鄱阳湖上过得安稳。为此,我苦点累点也无所谓。” 柳仲听罢,身为心腹的他也不由腹诽: 他妈的!这些年光大野湖劫掠到大孤山的女子就有百十之众,更别说其他据点了。这时候说得跟个圣人一样,哪来的脸啊! 但想可以想,话却不能说出口,柳仲依然静静听着即不思说话。 “我不在乎被人设防,但孤山水帮不能出事。若古金匀能稳定水帮局势,我这个位置也可以给他。” 柳仲不理解即不思的目的,他婉转地提醒即不思,没有古金匀、没有邢于慎,他即不思也能稳定水帮。 即不思冷冷一笑,他摆了摆手表示不认同。 邢于慎能够坐镇鄱阳湖,除了手段毒辣、多疑谨慎之外,即不思认为那更是因为他的背景既复杂又简单。 复杂是相对于他人而言的。邢于慎出自庐州府邢氏,其祖上在永乐年间中了状元,在景泰年间官至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兼署南京国子监事。 南京作为陪都,其中枢机构大多都没有实权,而国子监和兵部是唯二两个拥有实权的机构。 从国子监出仕的学子,便是其门生。所以这百十年间数代人积累下的人脉,使庐州邢氏极负名望。 邢于慎上不了台面,但依然是庐州邢家的人,邢家人或许看不上他,可外人得卖这个面子。 所以说他背景复杂。而说他简单,则是相较于即不思而言的。 即不思说道:“孤山水帮必须是大哥的,我做不来。这种话你今后可不能再说。” 要换作他人,听到即不思这句话,八成转身就得挨一刀。但柳仲是他的心腹,他说这话,只是说明还有今后的事要安排。 柳仲点了点头。即不思一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说道:“我即不思没有邢家那么大的家族势力,而且即氏一族还有宿敌,我做了水帮总舵主,必将毁了水帮。” 即不思这话说得很真挚,至于即氏一族的宿敌是谁,他没有说,柳仲也没有问。 反正即不思今夜和柳仲推心置腹,关键在于,他要柳仲明白邢于慎的重要性。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柳仲被按着肩膀,他知道即不思该说正事了。 “我要你带人拿下布袋冲!我会找机会出手将大哥打晕,带他回大孤山。”即不思这是要柳仲去送死。 但柳仲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些义气在身上。他想了想才说道:“犬子年幼……” “柳宅基业永远姓柳!”即不思给了柳仲一颗定心丸。对于一个小小柳宅,他还是会信守承诺的。 于是,大孤山外人头攒动,在刚才被带走一半人手之后,如今剩下的几百人又分了两拨。 即不思和柳仲各领一拨人马,声势浩大朝布袋冲而去。 此时湖面上,还不时有荷灯飘来。 岸上的人还兴致勃勃地放着灯,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因为今夜还很长。 荷灯飘来,有很多被水草挡住,卡在了布袋冲的岸边,连绵成一条灯河,遥遥映照着繁星。 白衣蹲在水边,掬起了一盏荷灯。 长剑弘和楚江东都在她身后,望着明亮的湖面。 “这一窝水匪人很多。匪首至少还有两个,护卫至少还有一个很厉害的。”长剑弘跟楚江东说了如今的情况。 他们要再等一等,长剑弘预估大孤山那边应该还会再派一批人过来。 等他们把那一批人解决,大孤山总舵也就不足为惧了。 但他们不知道,邢于慎这次做了两手准备。 第72章 围而不攻 古金匀从大野湖出发,直接赶往布袋冲,这一路行船要一个时辰,赶到时已经是亥初时刻了。 湖面上的船只都没有掌灯,和岸边保持了距离。 邢于慎在湖上等他,见他来了,简单和他说了情况,之后才叫了个哨尖儿过来,询问德化县衙的巡检司到了哪儿。 哨尖儿汇报,德化县设有两处巡检司,两位巡检都派出了其统领的所有弓兵,预估还有一刻钟就能赶到。 明朝各州县的巡检司是不定员的,有些十来人,有些几十人,在嘉靖年间部分地区能有上百弓兵。 这德化县的两处巡检司弓兵数量加起来不过百人,比今日陈尸布袋冲的水匪数量还要少,而且弓兵多是从当地农民之中佥点而来,其战力可想而知。 只是巡检司弓兵是官府人员,统领弓兵的巡检是从九品的官员。一旦长剑弘他们与之发生冲突,那便是逆贼行径。 古金匀听闻邢于慎叫来了巡检司,也是一怔。他也没料到这个邢于慎居然不按江湖套路来。 不过他更好奇,是什么人对孤山水帮动手了。 “舵主,要我此时上岸看看吗?”古金匀问着。 他想要先上岸看看情况,倘若是黑吃黑抢地盘他倒不在乎,可如果是有人为民除害惩强除恶,那么他提前上岸也就还能有所转圜。 毕竟隔着这么远,古金匀都能闻到血腥味,那岸上有多惨烈可想而知。如今巡检司快到了,到时肯定以“故杀罪”处置。 而如今湖面暗伏水匪数百人,那岸上之人若为逃巡检司而下水,必然逃不过一个死字。 在水上与陆地不同,再好的功夫也得大打折扣。 可惜邢于慎并没有同意古金匀上岸,他要等巡检司把人捉了,再去收拾残局。而他之所以召集这么多人手,也是以防万一,防止长剑弘几人从水路逃脱。 在水面交战,水匪们还是有优势的。 而此时布袋冲之上,长剑弘已经发现了湖面上的伏兵。 他示意楚江东和白衣看去,原来是飘到布袋冲的荷灯骤然变少,大部分都在水匪后面被船只挡住,露出了隐隐微光。 楚江东一看,意识到危险。他跟长剑弘说道:“湖中设伏,说明水匪料定我们会下水。” “也就是说,这岸上还有杀招。”长剑弘扫视了一圈遍地的尸体,几十具尸体。 刚才李苟动手之后,长剑弘等人才真的大开杀戒,吓得水匪们有些弃械而逃,有些负伤而逃,所以真正死在这儿的有几十人。 这其中绝大多数是楚江东的手笔。而白衣的战绩则是在长剑弘相助之下,手刃了李苟。 此时,布袋冲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一个活口。 “他们能有什么手段呢?”白衣的目光在湖面扫了一圈。那些水匪和岸边保持了距离,这是不可能靠眼睛盯紧彼此的。 “他们的船只还没动,说明两点。”长剑弘计上心头,说道:“他们在等岸上的行动,而且他们还没发现自己暴露了。那我们此时就还有主动权。” 长剑弘带着两人往茅屋废墟里走去,他们在中间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又找了三具尸体给他们拗出了围坐的造型。最后,在三具尸体正中点起了柴火,远远看去就像三人正围坐取暖一样。 布置完毕,长剑弘三人潜行离开。 这布袋冲背山面湖,往北有两座矮丘,骑行通过不用一刻钟便到长江边;往东沿山脚过去,是鄱阳湖进入长江的湖口;所以长剑弘三人此时需要往西脱身。 但布袋冲往西只有一条路,这意味着水匪的安排必然也在此处。 “我们走北边山谷!”长剑弘说罢,牵着追风驹便和楚江东、白衣朝山谷潜行。 他们出了山谷,沿长江西行而去。 直到德化县的巡检司赶到布袋冲之时,那里只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远远盯梢的哨尖儿见到巡检司赶来,急忙去跟邢于慎报告,却没来得及发现那火堆旁边的三人根本没有反应。 邢于慎收到消息,他还不急,他要等岸上先起冲突。 古金匀收到消息,则越发不安,想了一想他便朝邢于慎拱手道:“舵主,我先去岸边查探,以防万一。” “也好。”邢于慎挥了挥手。古金匀正要出发,忽见身后舟楫行来。 他停了行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即不思和柳仲带着人过来。 不止古金匀疑惑,邢于慎也是不解。 “你们怎么过来了。”邢于慎审视着即不思。这即不思没听从安排,还带着这么多人过来,让邢于慎觉得不对劲。 听出了邢于慎语气中的猜忌,古金匀上前一步挡在了柳仲身前。 这看似防止柳仲出手,实则防止柳仲出事。毕竟檀溪渡那边,古金匀还用得着柳仲。 即不思笑着,朝邢于慎伸出了手。他此时要从自己船上跳过去邢于慎那边,靠他自己那圆嘟嘟的身体是做不到的,还得邢于慎扶他一把。 见状,邢于慎的狐疑也消弭大半,没好气地扶着即不思过来。 即不思一跳过来,那船吃水猛地又沉了几分。他这一跳,累得他气喘吁吁。 喘了好久,即不思才说道:“这不是担心大哥这边,才叫柳仲陪我过来看看嘛。” 邢于慎没有多加理会,回头跟古金匀说:“你先去看。” 古金匀领命上了另一排竹筏,正要出发,忽听身后有些动静。他一看,邢于慎竟被即不思偷袭打晕。他当下拔剑一跃而起,朝着即不思便刺了过去。 柳仲挺身挡下,铁骨扇一展护在胸前。但古金匀剑如重矢,这一剑刺在铁骨扇面,铁骨扇却又重重砸在了柳仲胸口。 柳仲退出一步,做弓步卸力这才站稳了身形。 “古兄弟!别误会!”柳仲吃力地说着。他该庆幸古金匀此时还隐藏了实力,也没用归墟剑,否则这一剑不是他区区一柄铁骨扇可以挡下的。 “别误会!都是自家兄弟!”即不思也急忙开口,他没想到这古金匀才投靠几日,竟如此忠心,赶紧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听到即不思看重他们兄弟义气,古金匀还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孤山水帮如今局面,就是互相猜忌互相设防,平日里酣歌醉舞演出升平喜乐,暗地里都互相挑拨设计。却没想到,面对邢于慎那般狐疑猜忌,即不思居然还想来此救他回去。 古金匀这才收了剑,他觉得这样也好。没有邢于慎在旁,他到了布袋冲上也能更好周旋。 可古金匀没想到的,是即不思居然要他一同回去。 “回去?今夜之事就这样算了,总舵主醒来也不好交代。” 古金匀淡淡说着,他自己是想去布袋冲上看一看的。 第73章 杀之侠也 “布袋冲这边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即不思说着,挥一挥手。 柳仲当即带着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人朝布袋冲而去。 看着柳仲一脸的视死如归,古金匀觉得事情不该如此发展。自己在檀溪渡的事才刚跟柳仲谈妥了,他要是死在这儿,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古金匀当即拉住了柳仲,朝即不思说道:“我随柳兄同去!总舵主就请即二舵主带人护送回去。” 说罢,古金匀直接跳到了柳仲的船上。 柳仲见他如此,心头敬佩油然而生。 还不待即不思再说什么,古金匀已经开始撑船了。 他们摸黑靠近了布袋冲,但此时巡检司的人还在岸上搜查,他们也不登岸。可巡检司根本没有看到凶手。 这时,一个哨尖儿来报,向古金匀和柳仲说了情况,他们刚才发现那火堆旁边的不是敌人,而是金蝉脱壳之计。 “他们能从哪儿逃脱?”柳仲压低了声音,怒问那名哨尖儿。 这把那哨尖儿吓得直哆嗦。 “柳爷!这事……这事确实离奇,湖面上都是我们的人啊。而且往西侧去德化县城的道路只有一条,我们也有在途中安排眼线,可就是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 “北边安排人手了吗?”古金匀随口问了一句,他并不重视。对他而言,这事情就此翻篇也不错,不节外生枝他才能更好地查事情。 可柳仲很重视,鄱阳湖上若是继续山头林立,柳家很难安稳求财。所以他需要孤山水帮继续存在,这几年的交情,也让他信得过即不思。 如今听古金匀提了一嘴,柳仲也关心起了北侧的安排。他对布袋冲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需要哨尖儿给他解释。 哨尖儿说,其北侧有一座狮子山,隔山便紧邻长江,所以没有安排人手过去。 古金匀一听,这破绽也太大了! 秋冬季节,江水水位比春夏低,水流也从湍急变得平缓,原本被江水淹没的山麓此时都可以行马了。 但古金匀没有说破,他想劝柳仲就此折返,这儿的烂摊子留给巡检司去管就好。 可是柳仲心细,当即也意识到了穿过山去,此时可以沿江而行,所以他即刻招呼众人,朝湖口而去。 他们自湖口进入长江,逆流西进。秋冬季节的江面,逆水行舟的压力不大。 柳仲沿途观察着狮子山麓,那山不高也不大,沿江东西不过四里。 而长剑弘三人呢? 他们沿着江边西行不远,看着已经脱出了包围圈,遂停下在江边歇脚。 这一日,他们三人也是乏了。尤其是长剑弘,他自中午到得布袋冲,就绷紧了神经,到如今方才放松下来。加之今日,他是第一次伤人,虽然打到最后有些麻木了,可此时回想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江东看长剑弘一身沾满了血污,又一副纠结的模样,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今日所杀,该不该死?” 该不该死? 那些人大多都是犯了事流落江湖的,依《大明律》,罪人拒捕要在其本罪之上再加二等。 而且这伙水匪聚众劫盗过往钱财、掳掠女子。依《大明律》,凡强盗已行得财者、强盗奸污人妻女者、积至百人以上者、强盗执有弓矢军器者,不论首从皆斩,枭首示众! 这是该不该死的问题吗? 长剑弘当然觉得他们该死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可他们该死,并不妨碍长剑弘事后的反思。 白衣没有打扰长剑弘,她知道长剑弘需要自己接受这种事,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多。 而楚江东则在长剑弘身边坐下,他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长剑弘抬头看他,深深吐了口气,这才挤出了笑容说道:“楚前辈和我说说?” “十年前。那时候我在大同府住了几年时间。我现在还记得那时的秋风刮在脸上有多疼。”楚江东说着,眼神都坚毅了许多。 白衣问道:“大同府是与鞑靼接壤的边境?” “是啊。大同从来都不太平……”楚江东讲述着,思绪回到了当年。 据《明史》所载:“嘉靖二十三年秋七月,俺答犯大同,总兵官周尚文战于黑山,败之。” 俺答是十六世纪蒙古族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屡屡南下入塞犯明,向北向西击败敌对的瓦剌、兀良哈万户,向东迫使蒙古宗主大汗东迁。 而楚江东当年在大同,便没少与俺答所部南下劫掠的鞑靼人交手。 鞑靼人南下劫掠大明百姓,与大明匪人劫掠百姓,其本质并无区别。杀之,皆是守护百姓的侠义之举。 这就是楚江东要跟长剑弘说的道理。 长剑弘听罢,受教地朝楚江东拱手。 楚江东哈哈一笑,扶起了长剑弘,说道:“我楚江东只与侠义之士往来。在今日之前我只想与你切磋,但有今日之事,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能得楚前辈看重,是我的荣幸。” “好!既然是朋友了,等此间事了,你可不能再拒绝和我切磋了。”楚江东说着,朗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江面上的柳仲和古金匀也到了。他们沿江查看,终于在出了狮子山麓不远处,看到了满身血污的三人。 “狂徒!哪里走!”柳仲怒喝一声,舟楫已经横到了岸边。 长剑弘和白衣一看古金匀也在,当即拔剑设防。 “又是他们?”古金匀看到了几人,心中暗下决定,一定要找机会问明情况。毕竟追风驹能够跟着他们,其中该有渊源才是。 “那就是孤山水帮的护卫?”楚江东见得长剑弘二人反应,当即猜出了古金匀的身份。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与我水帮为敌?”柳仲在船上,隔空喊话。 长剑弘上前一步,剑指匪众说道:“匪人啸聚,奸淫劫掠,还敢问我等为何与敌?” 柳仲闻言,对方这是占据道德高地了。于是他不怒反笑,问道:“布袋冲上尸横遍野,如此行径也敢妄言侠义吗?” 第74章 举世皆欲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世之毒瘤剖之若不净之,乃取祸之道也。”楚江东高喝一声,回怼了柳仲。 其言下之意,便是作恶者都该杀绝,不杀绝便还会继续生恶。 因为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 他这一番话,无疑又将几人今日所为抬上了道德高地。 这是无意义的理念之争,理念之争只在于对立,不在于对错。 这些情况,古金匀都看在眼里,但他此时的身份不会开口。 倘若古金匀能以叶钧的身份示人,那么他会怒斥在场所有人。 以恶制恶,非智者行径。世间自有公断,朝廷自有法度,岂可逞侠私杀? 什么? 你说叶钧也杀人!? 拜托,他可以说是在执行公务,可在场诸人呢? 当然了,古金匀此时是选择沉默的。 否则这无意义的争论将会无休无止,因为楚江东一定会提出质疑:若世间公断、朝廷法度有用,哪里轮得到他们在此逞侠称雄? 古金匀知道,这是千古无解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世间冲突向来只有一种,那就是欲望。粉饰过的叫做理念之争,不加粉饰的说法就是利益之争。 理念之争的本质就是维护利益。 利益是什么?利益是人所即得的一切与未得的一切。对这一切利益的保有与索求,都可称之为欲望。 生命最本能原始的欲望是求存。在此基础上,才会滋生出其他更高级的追求,所有的追求其本质就是欲。 当原始的欲碰到了另一个原始的欲,便会出现冲突。 比如一个即将饿死的人,遇到另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是不会分享食物的,他们只会想方设法把对方变成食物,为自己求存。 又比如一个温饱但却拖家带口的人,遇到另一个谋求温饱的人,也不会分享食物给对方。他们只会争夺,一个是为自己在乎的人求存,另一个是为自己求存。 而满足了求存的需求,世人会自然而然地滋生其他需求。其他需求的滋生,促使人变得有别于一般的禽兽。 再比如一个谋求温饱的人,遇到另一个谋求温饱的人,他把食物分享出去,那么他所谋求的就绝不止于温饱。 物质、权势、名利、精神,这些是每个人都会慢慢滋生的需求。有了达到需求的这个欲望,世间就少不了发生争夺冲突。 恰如此时,水匪为了自己的利益,长剑弘他们为了百姓的利益,这是欲望之争的延展。 是的。欲行侠事,这也是欲,一种精神上的、被粉饰过的欲。 可以说,是欲在推动一切。 可在场之人,都没有想过这些。在他们看来,今日的局面就是简简单单的善恶对决。 长剑弘三人在惩恶扬善,柳仲等人在讨个说法。 冲突,一触即发。 这是古金匀拦不住的冲突。因为他此时在长剑弘眼中,也是匪人。 柳仲率人冲杀上岸,长剑弘三人纷纷出手。 古金匀一跃而起,护在了柳仲身边,这才是他的正事。 长剑弘没去理会那些匪众,他直接对上了古金匀。虽然他明知自己不是其对手,但依然选择了正面较量。 柳仲就在古金匀身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那一柄铁骨扇,可不止是扇风用的。 铁骨扇一展,锋利如刃、扇面如盾,在柳仲手中翻转旋切,可谓是变幻莫测。 此时,楚江东和白衣都在对付匪众。见得长剑弘以一敌二,白衣不由担心。 于是白衣抽身而出,便朝柳仲偷袭打去。 柳仲正和长剑弘交锋,猝不及防白衣攻势,被斜斜一刀砍在肩上。 也是白衣不擅刀剑,下手的力度虚了几分,才没给他膀子来个一刀两断。 柳仲突然吃痛,还不及叫出声,已回手使铁骨扇打飞了白衣的刀。他这一转身,却将后背露给了长剑弘。 长剑弘一剑刺出,但听得一声脆响,他的佩剑竟被生生斩断。 原来是古金匀。 古金匀原本也没有卖力,只是护着柳仲。但不想白衣偷袭伤了柳仲,长剑弘此时还要再补一剑,那古金匀可就得出手了。 所以古金匀蓄力一剑,直接砍断了那满是豁口的长剑。 剑断,长剑弘又见古金匀飞身而起,一脚直朝自己面门横扫而来。他略退半步避开,当即拳打脚踢贴近了古金匀。半臂的距离,古金匀的长剑也施展不开,只好拳脚相迎。 却说柳仲,他肩上有伤,可也忍了下来。见得白衣兵刃被打飞,他觉得自己还有胜算,于是合扇为尺打将过去。 白衣腿上功夫更好,见他过来干脆不去捡刀,使腿法如鞭打去。 柳仲艰难招架,如今那痛感已经渐渐袭来,他对阵白衣已落下风。 楚江东一柄柳叶刀,把上岸的水匪砍翻无数。那肃杀的气质,与他平常不同,这是在军阵里拼杀过才会有的。 至于平时那饱读诗书的道人,与此刻肃杀的刀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这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问题。 一人一刀,震慑了匪众。 楚江东再回头去看长剑弘和白衣,当即提刀去助阵长剑弘。 因为白衣毫无疑问已经将柳仲踩在了脚下。 古金匀察觉到了楚江东,但他被长剑弘贴身缠住,一时也脱不了身。 古金匀瞥见了如电般的寒光。 那光芒很快,转瞬已至。如此短暂的光,在这漫长的夜里,显得是那样的弱小。 那是楚江东的刀光。 柳叶刀朝着古金匀的额头劈下,此时古金匀正和长剑弘贴身较量拳脚。 他预判到了这一刀,手作擒拿捉住了长剑弘的肩头,其右足左探一步至长剑弘右脚跟后;两人双脚互绊,古金匀化擒拿为推手,电光火石之间便把长剑弘推得后仰。 古金匀顺势俯身避刀,楚江东那柳叶刀就结结实实砍在了其背后剑匣之上。 长剑弘被这一推,身子失衡后仰而下。其右足还扎根般稳稳定着,左手撑地如墩,其整个身体此时宛如拱桥。 长剑弘将重心压在了左掌之上,他要翻转身形,腰未动而右腿已如断弦之弓绷直踢了出去。 第75章 合兵一处 古金匀借剑匣挡了楚江东一刀之后,当即朝身后刺出一剑逼退了楚江东。 而这时,长剑弘的右腿已经踢来,古金匀只好以左手小臂去挡。 却不想,长剑弘此时的身形才翻转过来。他以左手支撑,面朝下而背朝上,其右脚尚未落地,左脚又后蹬而出。 这疾疾一脚,奔着古金匀的面门就踢将过去。 古金匀借腰马之力直起了身避开攻击,其后刺之剑还未来得及收回,干脆朝后挽起剑花,防止楚江东近身。 他一边挽着剑花,一边连连退了几步,竟逼得楚江东以刀招架也跟着后退。 他这招式,倒是让楚江东想起什么。他推倒长剑弘时,明显是擒拿手揉杂了摔跤;而这连连退步身后舞剑,又颇有醉意。 这功夫,太像楚江东当年在大同府初次遇到的图一醉了。 楚江东招架着古金匀,长剑弘也随手捡了把兵刃去帮楚江东解围。 而另一边的柳仲,他被白衣打倒在地,但他屡屡寻机起身还在招架。 柳仲肩头的血已经凝固,但血痕早已流得满手都是。铁骨扇握在手里,被血浸得滑滑的也快拿不住了,他也是在勉力强撑而已。 这时,忽见远处的狮子山麓渐渐亮起灯火。看着一大片的,估计是有不少人都打着灯笼。 远远的,也看不清,只觉得他们正缓缓移动,沿着江边山麓行进。 在场五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只有古金匀和柳仲明白,那是德化县衙的巡检司弓兵从布袋冲搜查到了狮子山后。 古金匀眉头一皱,这里的情况即将失去他的掌控。 而他此时,一人一剑,正应付着长剑弘和楚江东的全力进攻。 楚江东的招式比长剑弘还要厉害。这一点古金匀和两人一交手就知道。 所以他此刻防强攻弱,对着长剑弘连出几剑。 长剑弘一一抵挡,临时捡来的兵刃突然被削成了两截。 毕竟捡的匪众的兵刃,用的木柄可谓是粗制滥造。 长剑弘把半截木柄朝古金匀面门砸去,被古金匀一把接住。但长剑弘也没指望这木柄能有什么威力,不过是让古金匀分神去顾罢了。 长剑弘趁着古金匀注意力在木柄之上,又被楚江东牵制,当即连踢两脚,两脚都落在了古金匀胸口。 古金匀闷哼一声,更不敢分神,左手提防着长剑弘的拳脚,右手使剑去对楚江东的刀刃。 他且打且退,朝着柳仲那边过去。 也是得亏白衣赤手空拳,否则柳仲早被剁成肉泥。 但如今面对赤手空拳的白衣,柳仲也无招架之力了。 他本能般的挥着铁骨扇去打,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撑不住了。 正想着,柳仲在身上的伤痛之中,忽觉枕部吃痛,随后麻痹感涌向全身昏了过去。 却原来,是古金匀用那半截木柄击中了柳仲的枕部。 枕部就是人背后头颈处,那里是神经区,受创会让人昏厥。 古金匀将柳仲击晕,而后避开楚江东的刀路抽身而出。 “且慢动手!我并非水匪!”古金匀急喝一声。 如今柳仲昏厥,其他匪众也都丧命,他要和这三人好好谈谈了。 毕竟再打下去,也无意义。古金匀并不想杀谁,可那两人联手又不好提防,这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 只是见他如此举动,长剑弘并不信他。这里都快要杀成第二个布袋冲了,你现在说你不是水匪? 眼看三人还没停手的意思,古金匀高叫一声:“追风驹!” 此话一出,三人都怔了一下,这才停手。 却听得追风驹嘶鸣一声,似有回应。 “你是什么人?”长剑弘厉声询问。 古金匀自然还要掩藏自己叶钧的身份,所以他拱手说道:“在下古金匀,江湖人称浪子剑。还未请教。” “天行门,长剑弘。这位是啸风刀,楚江东前辈。那位是我师妹白衣。”长剑弘如是说。 白衣闻言愣了愣,她没想到长剑弘会这样介绍她。 古金匀敷衍了一句久仰,这什么天行门什么啸风刀,他其实一概不知。 但这并不妨碍他信得过这三人。 所以他把这几日为了调查命案线索而混入孤山水帮的事说了出来。 “你如何让我们信服?”长剑弘问着。 古金匀倒是早已想好。他说道: “我半月之前才在江宁县城与马坤他们分别,当时追风驹还在马坤那里。追风驹颇有灵性,若非马坤相赠,想必你也骑不走。我没说错?” 三人闻言,都互相对视几眼。 他们是差不多半月之前在清流关遇到马坤等人的,清流关距江宁县大约一两日路程,时间是对得上的。 但稳妥起见,他们还需要古金匀再说一些。 无奈,古金匀只好问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了马坤他们?” “琅琊山清流关。” “琅琊山……那就是离开江宁不久的事了。我把当时的情况与你们说一下,你们自然就知道我可不可信。” 古金匀报出了当日看押薛枕,离开江宁县城的那队人的名字。 图一醉、蓝梦、马坤、谢灵冲、白璧考、何书则。 如此清楚,一个不落,而且还知道马坤他们是看押薛枕的,这足以说明古金匀和他们的关系。 所以古金匀说自己是在调查命案线索,长剑弘三人也不再怀疑。 “可是这伙水匪作恶多端,我们不该听之任之。”长剑弘还是不愿放过孤山水帮。 古金匀说道:“长少侠古道热肠,在下佩服!只是我还需要借助水匪去查线索,此时不可妄动。但我可以保证,待线索到手,我绝不姑息!” 看古金匀说得信誓旦旦,长剑弘认可地点了点头。 “阁下有何安排,我等亦可助力。”楚江东以为古金匀和他们一样也是江湖草莽,所以乐于出手。 古金匀心想,褚云岚已经露了底细,此时再留个后手也好,于是端身朝三人抱拳,说道: “能得三位相助,自然更有胜算。不过此时那山脚有官差,已经沿着江边过来,我们不可久留。” 古金匀说着,又指向柳仲说道:“那人我还有用,我此时需要先带他回大孤山去。” “那约个地点,我们到时再议。”长剑弘提了个建议,可此处人生地不熟,这个建议提出来几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得是楚江东游历过江湖,他朝西一指,说道:“沿江此去十几里,渡口处有一座送别亭。我们就到那儿盘桓,等你过去。” “甚好!”古金匀朝三人拱手道别,随后扶起柳仲便乘船而去。 目送古金匀离开之后,长剑弘捡起了断剑。那是老铁匠所赠,他想留着。 他知道,断剑重铸并不难。 第76章 永夜初晗 永夜初晗云在水,竹篙慢引定风波; 湖山不语兴亡事,坐对苔矶雪鹭歌。 这一夜,很漫长。但夜尽天明,下元节结束了。 祈福祈愿祈求平安的下元节,鄱阳湖死了很多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邢于慎觉得脸很疼。 古金匀和柳仲回到大孤山,天已经蒙蒙亮了。 关于昨夜发生的事,古金匀对柳仲的说辞,是对方偷袭了柳仲之后被古金匀打跑,但古金匀没能追上对方。 这说法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真假,而柳仲对于古金匀只有敬佩和感激。 他们二人一回到大孤山,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古爷!柳爷!你们终于回来了。” “先带柳兄去包扎伤口!”古金匀安排好柳仲,之后才问了两个舵主的情况。 据留守总舵的人所言,邢于慎在回到大孤山之时已经醒了,看着怒不可遏的。即不思默默承受着他的怒火。而且刚才还有布袋冲那里逃过一劫的弟兄回到了总舵,此刻正要去向舵主禀报情况。 古金匀听罢,心里不由嘀咕,他不知道长剑弘三人的身份会不会被布袋冲的人知晓。 也不及多想,古金匀赶紧朝大堂赶去。 一进大堂,古金匀莫名觉得大堂里缺了点什么。可看着邢于慎、即不思和一名负伤的弟兄,古金匀也不多想。 他上前拱手,便见邢于慎摆了摆手,此时他们更重视那名弟兄的汇报。 那是扈疤儿手底下的人,他将十四日渔民过去搭线,十五日长剑弘到了就大开杀戒一事说得清清楚楚。 邢于慎咬牙切齿地问道:“闹事的,是什么人?” “那人自称是天行门长剑弘。” 闻言,古金匀眉头一皱,看来长剑弘的身份瞒不住了。 而与此同时,即不思的眉头也微微一皱,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天行门长剑弘,这六个字让即不思颇为在意。 邢于慎的目光转向古金匀,问道:“昨夜情况如何?” “昨夜我与柳仲靠近布袋冲,发觉对方避开了官差,所以我们便沿江岸去追,在狮子山外和对方碰上。” “对方有多少人,是什么来路?” 古金匀心中已有腹稿,当即谎称对方起初只有三人,但最后又来了一大堆人马掩护他们撤离。他们个个武艺超群,但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如此一来,邢于慎的心态更不好了。对手这么强,还这么神秘,这让他决定动用江湖之外的关系去调查此事。 “大哥,此事是否先静观其变?目前我们损失惨重,等恢复元气再动手也不迟。”即不思若有所思地说着。 可邢于慎咽不下这口气,他若不立刻行动,别人会以为他认怂了。 但即不思也有考量,他把昨日发生的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向邢于慎提醒了鸣鲸帮与天行门的渊源。 说起来,这渊源也是段武林佳话。当年天行门广发英雄帖,鸣鲸帮主禇苍枱受邀同赴阴山。此行成就了他与天行门天璇居士梅逊雪的姻缘。 所以褚云岚既是鸣鲸帮少帮主,又有天行门背景。联系到长剑弘之事,即不思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你是说,鸣鲸帮要对我们动手?”邢于慎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他此刻终于安静地坐了下来。 倘若是鸣鲸帮的手笔,那邢于慎再愤怒也无济于事,确实该好好谋划。 这情况,只是即不思的初步猜测,他自己也很怀疑这个可能。因为当年也有传闻,说是天行门覆灭之前,洞明生——长舒曾到鸣鲸帮求助。可直到最后,也没见鸣鲸帮出手。 所以即不思拿不准,昨日之事到底是巧合还是真有内幕。 所以商议过后,邢于慎还是决定先调派人手去控制布袋冲。而南昌府沿岸,李苟的势力就先由即不思派出的人暗中盯着,如有异动再重新洗牌。 敌暗我明,孤山水帮也只能多加防范而已。 最后,邢于慎给了古金匀一个任务:去德化县衙带回扈疤儿和李苟的尸身。 这是很重要的,邢于慎需要让帮中众人都知道,他很重义气。 毕竟刚刚大败,所以他需要做这一出戏。倘若这一次是水帮大胜,人人振奋,那么扈疤儿和李苟即便抛尸荒野也不重要。 古金匀乐于接受这个任务,因为如此一来,他要离开大孤山去找长剑弘他们,都用不着编瞎话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送柳仲回到了大野湖。那个渔民的消息还得柳仲多费心,古金匀自然也就殷勤了些。 却说长剑弘三人,昨夜就到了楚江东所说的江边送别亭。 这别亭样式很古朴大气,石材支撑、木材装饰,八角形的亭盖彩绘贴花,四周栏杆之外还有挡板,挡板精雕细刻华丽非常。 这亭子就坐落在湓水入江口处,面朝长江,背对庐山,亭上有匾额名曰:琵琶亭。 这是在九江府德化县的辖区内,九江府又名浔阳城。 三人看到匾额,楚江东问道:“你们可知此为何处?” “浔阳江头琵琶亭,莫非是唐朝诗人白居易写下《琵琶行》的地方?”白衣诧异地问道。 楚江东哈哈一笑,说道:“正是此处!别人到此多是离愁别绪。我们倒好,约了在此相逢。” 登亭一望,月浸长江。 因为有挡板的缘故,三人要在亭子里歇息也算不上幕天席地。 而且这里是德化县城北侧,离鄱阳湖有段距离,他们又是从狮子山麓行了十几里路赶到此的,倒不用担心会被巡检司和水匪们找到。 只是三人一身血污,这也是需要马上清理的。 长剑弘和楚江东倒是好解决,他们只要跳到江里洗一洗,再换身衣裳就行了。 可白衣呢? 总不能和他们一起下水。 白衣等他们下水之后,自顾在亭子里拿湿布擦拭了血污,也就应付了事。 只是衣服上的血渍可不是擦一下就能搞定的,尤其是白素色的绸布衣裳,用湿布擦拭之后,那衣裳宛如雪地里开出了几枝红梅。 第77章 檀溪真相 古金匀送柳仲回到大野湖之时,已近中午。 因为手下大部分人都死在了狮子山麓的缘故,柳仲只好吩咐留守柳宅的几个人再去招募些人手。 这时,昨日派出去调查檀溪渡渔民的人正好回来,给古金匀带来了个好消息。 那个渔民被找出来了,而且此刻已经被押回柳宅。 古金匀喜出望外,这几日总算不是白忙活了。 柳仲闻言,当即就要带古金匀一起过去。古金匀急忙拦下他,以需要养伤为名让他去歇息,渔民那小事他自己去处理就好。 于是在一个水匪的带领下,古金匀去到后院见到了那五花大绑的渔民。 那渔民被蒙了眼、堵了嘴,此刻正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柳宅,他觉得自己应该也算是柳宅的人才是,毕竟他在水面上做的事,也是得到柳宅默许的。 可谁知道,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当天夜里河边可热闹了,祭水神、放荷灯、拜观音、锣鼓巡游那是人声鼎沸,他正挤在人群中看热闹,突然就被人给绑了。 他也知道绑他的是柳宅的人,此前也都打过交道。可正因为知道,这一绑才更加吓人。 如今他被丢到了船上,全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等他蒙眼的黑布被人扯下之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湖心,船上还有一人,正是古金匀。 “呜呜!呜呜呜呜!”渔民被堵住嘴,一看到古金匀赶忙求饶,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古金匀知道他说的是“好汉、好汉饶命”,但古金匀不想和他废话,所以暂时没有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古金匀问道:“六月十五日,是你去饶州府衙门报案,说檀溪渡有人斗殴?” 古金匀单刀直入,听得那渔民直发愣。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古金匀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他自然不敢乱说。 见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古金匀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把他按在船舷上,眼看就要把他的头按到水里了。 如此一来,那渔民急得身子狂扭,挣扎得仿佛被人钓到岸上的鱼一样。 吓了吓他,古金匀这才又问道:“六月十五日,是不是你去饶州衙门报的案?” 那渔民头如捣蒜,承认了此事。 于是古金匀又把他推倒在船上,说道:“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说着,古金匀拿掉了渔民口中的布团。 渔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神里惊恐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说完之后还能不能活命,但古金匀的神情告诉他,不说绝对没命。 于是他缓了缓,这才说道: “六月十五……六月十五…… 对,是我,是我报的案。我看到石桥那里有人斗殴,所以就去了衙门。 差爷过去看情况了,我也就回家了。 这位好汉,我……” 渔民话还没说完,古金匀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将他倒挂在船舷上,把他的头整个按到了水里。 他刚才说话不老实,慌乱是正常的,但眼神飘忽、鼻翼微张,这让古金匀察觉到了他在说谎。 倒挂着把头浸在水中,这足以给人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当口鼻处都浸到了水里,即便很短暂,那窒息感也足以让人的脑子里只剩下求生欲望。 那渔民在晕厥之前被古金匀提了上来,丢在了船上,古金匀也没再急着问他。 此时刚刚经历过死亡的逼近,那渔民的脑子还没缓过神来。古金匀不介意再多等片刻。 等渔民涣散的眼神逐渐不再空洞,古金匀拔出了剑。 剑尖抵在渔民的喉头,吓得他直吞口水。他吞咽时喉咙的起伏,触碰到剑尖,被擦破了皮层。这一下,他更是吓得不轻。 “好汉!小的不敢骗你啊!”渔民哭喊着,他已经吓尿了。 他这说辞和古金匀在饶州府衙了解到的一致,可他刚才的表现,明显有所隐瞒。 所以古金匀决定深挖一下。 他的剑尖从渔民喉间慢慢往下滑落,在其大腿上停了下来。 古金匀深挖了一下,剜出了一小块肉。 如果渔民在惨叫之后还不说,古金匀就会再深挖一下。 这手段,以往在诏狱叶钧见了也觉得残忍,但此刻面对半渔半匪的渔民,古金匀没有手软。 渔民的惨叫声在湖心飘荡,但鄱阳湖太大,这声音只会消散在水波里。 过了一会,古金匀又问了一次。渔民光顾着疼了,这一次咬牙忍着痛没有说话。 古金匀果然又给他剜出了一块肉。 这一次之后,渔民知无不答。 他之前的说辞是骗巡检司的,所以古金匀问他,他为了不露馅也就照搬了过来。 但其实,六月十五日那天,檀溪渡石桥根本没人斗殴。 渔民那天正好在湖上赚了一笔横财,高高兴兴地沿着西河回家。 去到檀溪渡之时,渔民遇到了一个人。 在古金匀一些手段的帮助下,渔民详细地回忆起了那个人的样貌。 那真是: 金箍玉坠缚青丝,凤目梨颊竖剑眉; 彩绣襕衫银点缀,珠光蹑履佩斜垂; 寒锋袖里藏杀意,星靥人前不作为; 衣锦行来天欲晓,何须姓字与谁知? 那人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渔民说他很有阳刚之气,但其貌之美能令女子黯然失色。 他笑靥如花地和渔民交谈,说了渔民在湖上的勾当都该当何罪,又笑里藏刀地拿剑威胁渔民,让他去把巡检司的人引到檀溪渡石桥那里。 渔民并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可那人暗中盯着,渔民也不敢乱来,只好按其吩咐谎报案情,骗巡检司去了石桥。 之后他见事情办成,也就慌忙逃走,在湖上躲了起来。 后来,渔民听说那日两名官差都在石桥被杀,他这就更加害怕,于是想着回家收拾东西躲远一些。 却不想,他刚回去就听说事发之后有衙门的人去村子里询问自己,这吓得他再也不敢回去,一直待在附近的水上生活。 直到昨日祭水神,他这才上岸去凑热闹。 听了他的讲述,古金匀确定了那个被他杀死的不知姓名的罗秋冉并非是檀溪渡四案的凶手。 因为罗秋冉和渔民的描述完全不符。古金匀也不敢想象,阴郁白瘦的罗秋冉笑出两个明媚的酒窝,那会是怎样的风景。 一剑掠过。 渔民的脖子毫无征兆地沁出一道血痕。 此人留不得,否则有可能暴露古金匀的伪装。留着也没用处,古金匀并不需要他去公堂之上指认凶手。 因为凭那个凶手的武艺,绝不会被捉到公堂之上,只可能一路杀出生天,或者被抬进义庄。 湖心,微风徐来,水波不兴。 一人,一舟,一剑而已。 第78章 权力中枢 古金匀去到德化县城外边之时,已经是酉末戌初时刻了。 他今天在湖心用了太多时间。 明朝城里会在戌初(也就是晚上七点)开始宵禁,到隔天寅末(也就是早上五点)才结束。 所以古金匀此时进城,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便想着等次日再去衙门义庄,跟他们要回扈疤儿和李苟的尸身。 他此时买了酒肉,装在食盒里边,自城外去到城北江边。 城北之外,过景星湖,再行一段距离便见琵琶亭。 长剑弘三人已经在此等候了整整一日。 古金匀到的时候,远远看到楚江东在亭下盘膝打坐,长剑弘光着膀子在湓水里抓鱼,而白衣则在岸边帮长剑弘盯着水里的鱼。 “鱼获如何啊?”古金匀朗声问着,快步朝几人走去。他把手中的食盒高高举起,说道:“还是尝尝这些。” 几人朝他看来,只见他提着食盒登亭,便开始拿出来一一列摆。 粉蒸肉、鳙鱼头、鄱阳蟹、东坡肉、蟹粉白菜、庐山茶饼,菜色精美让人垂涎三尺。 还有庐陵谷烧,这可是当地名酒。烧酒跟白酒还不同,较之更为柔和清爽,香气浅淡。 古金匀摆好四个杯子,酒入杯中,酒花堆如雪潮。 “好酒!”长剑弘眼前一亮,多年饮酒的他非常识货。 酒过三巡,几人这才讨论起马坤那一路人马的情况。这是他们此时仅有的两个话题之一,另一个是如何剿灭孤山水帮。 古金匀自从到了鄱阳湖,也没机会让锦衣卫暗桩去打探情报。 所以他到此刻方才得知,何书则已经死在了清流关,而谢灵冲也坐实了罪行被捉住。 这情况让他不由担心。 谢灵冲被捉,会不会牵扯到其叔父谢棠呢?这是古金匀最担忧的。 要知道,明朝的翰林院可不止是陪皇帝读书的,而且是考议制度、谘议政事的职官机构,更是储相之所。 如今的内阁官员都出自翰林院,六部官员也多有翰林出任。 谢棠身为翰林院学士,又与当今内阁首辅严嵩往来密切。 这让古金匀不得不忌惮。 更要命的是三年之前,也就是嘉靖三十一年,严嵩义子仇鸾不甘心郁郁久居人下,所以一封密奏向嘉靖帝揭发了严嵩父子之行事,使得皇帝对权相产生了芥蒂,几次议事都有意绕过严嵩。 而这件事,最终是陆炳呈报了仇鸾的不轨之举,这才化解了严嵩的危机。 陆炳是图一醉和叶钧等人一直以来的政治倚仗。而陆炳此人并不能单纯评价为好人或坏人。 陆炳与严嵩的关系也不能单纯断定其是不是盟友。 权力中心、政治中枢的人,没一个是白纸一张,纸上都写满了自己的政治诉求与欲望。 古金匀担心的,是谢灵冲万一牵扯出谢棠,会不会间接影响到陆炳。 这件事严重影响了古金匀此刻的心情,他不能把自己的担忧和长剑弘他们说,只能默默多喝几杯。 因为他此时是古金匀,不是叶钧。 他其实也相信图一醉会权衡利弊,能够知道该审到哪个层面,可他依然担心会有变数。 所以他此时有些拿不准主意,是该继续南下调查铁尚饶这条线索,还是回京以备不测。 见他心事重重,长剑弘询问他所虑何事? 古金匀依然选择隐瞒,他只说自己是在考虑该如何对付水匪。 他确实也有这个想法。 他已经从渔民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此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另一个是除恶务尽,还鄱阳湖一片太平。 他最初的打算是第一种,但他如今结识了长剑弘他们,自己又曾经阻止过对方刺杀邢于慎等人,所以他想要弥补一下。 几人筹谋良久,直到杯空盏罄,也没商议出一个全都认可的方案。 长剑弘想要再现布袋冲之局,被众人否决,邢于慎和即不思不可能被同一个计策坑到两次。 楚江东想的比较直接,他要闯山擒杀威慑匪众。就如同战场之上,夺旗斩帅令敌军不战自溃。可此计缺点明显,白衣早就顾虑到了。 匪众溃散,用不了多久又会有一个新的水帮出现,而且四处奔逃的匪众会不会对沿湖百姓造成更大危害,这也是未知之事。 “何不找附近的衙门,让他们在沿湖派人巡查,捉拿溃逃水匪?” 长剑弘提出了个意见,他如今已经知道自己那一晚刺杀之举,可能会有什么后果了,所以他也不逞能,想着寻求官府相助。 古金匀提醒他,水帮是可以从衙门要回李苟尸身的,沿湖县衙并不可靠,除非找到府衙。可是如此大的行动,府衙肯定也需要各个县衙去执行配合,所以这事并不简单。 还不等古金匀说完,楚江东已经气得跳了起来。他怒喝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朝廷的官府!” 看他反应如此之大,长剑弘和白衣倒是有料到了,但古金匀却被吓了一跳。 古金匀知道地方县衙对水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对的,但他觉得县衙也难办。他以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楚江东的反应告诉他,楚江东心知肚明但依然看不惯! 古金匀正要组织一下语言劝一劝楚江东,就听到楚江东冷笑一声,继而说道: “这些衙门的问题都是京城里纵容的!我就问你们,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当道士的?又有哪个权臣会一门心思写一些道家祝文的?” 其他三人都知道楚江东说的是此时的内阁首辅严嵩和当今皇帝——那个自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的嘉靖帝朱厚熜。 古金匀没想到楚江东对朝廷局势也有了解,而且意见竟如此之大。 楚江东话还没说完呢,他继续愤慨于严嵩在朝中暗结朋党、排除异己,又怒斥了图一醉投效陆炳,是甘为爪牙。 他所说的严嵩行径,古金匀没办法反驳,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叹了口气,古金匀暗暗庆幸,他没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是正确的。看楚江东这个反应,若知道古金匀也是陆炳麾下,估计会立刻翻脸。 第79章 陨铁仙授 楚江东也是借着醉意,这才痛骂了图一醉。 他以往都是揶揄对方,对其有意见但并不会如此粗鲁骂人。 又或许,是这两日见血,让楚江东沉寂了几年的心再次涌进热血。 待他宣泄完毕,古金匀这才提出了自己的谋划。 如今古金匀手上可用之人,一者是长剑弘他们,再者是饶州知府。但知府可信,其下属却不一定可信。 还有柳仲,古金匀觉得此人可以合理利用。 至于褚云岚,他此时就潜藏着饶州一带,但古金匀不想用他。 因为即不思已经怀疑是鸣鲸帮要动大孤山了,褚云岚再出手只会让鸣鲸帮牵扯更深。 这几日,古金匀在水帮之中,对江湖局势也有了解。鸣鲸帮和溯源教的表面平衡之下,其实互有冲突。 倘若被人误会成鸣鲸帮要吞并鄱阳湖势力,势必会在江湖造成动荡。 所以褚云岚不能再用了。 古金匀的谋划,他想要达到两个效果。 其一是邢于慎和即不思,首恶必须死; 其二是水帮匪众不能就此散了,愿意改错的可以留着,不改的必须杀鸡儆猴。 关于第一点,其实很简单,古金匀一人一剑便能做到。难就难在第二点。 之所以水帮不能散,是因为要在鄱阳湖上灭一个水帮很容易,但阻止不了以后还会有其他水帮崛起。 这片江湖,是恶的温床。 可若不灭帮,要这群人改邪归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还需要有人管着水帮,控制着鄱阳湖上的势力,让他们换个方式谋生,不再继续为恶。 这就需要古金匀不暴露身份才有可能做到。 因此,刺杀邢于慎和即不思的任务交给了楚江东和长剑弘,白衣暗中观察随时策应。 这计划还需要用到扈疤儿和李苟。 他们的尸身送回大孤山之前,若先装进棺材里,邢于慎绝对不会怀疑。这就可以提前换成长剑弘和楚江东。 待棺材大摇大摆抬到邢于慎和即不思面前,他们破棺而出,直接打个措手不及。而后古金匀出手,为舵主报仇,但有白衣接应,他二人自然而然地脱身。 之后的计划,就用不着长剑弘他们了。古金匀想利用饶州知府弄点行动出来,这样饶州府得了政绩,古金匀借机扶植柳仲来管理水帮。 古金匀和柳仲这短暂相处,觉得柳仲是个可以掌控的人。 当听闻水帮势力还要保留,楚江东迟疑了,他怀疑这伙水匪是否真能改邪归正。 但长剑弘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给这伙人一个机会,若是成了还能钳制住湖上其他匪帮崛起。 可长剑弘也有疑惑,这些人改邪归正要靠什么谋生?而且水帮里少说半数人有案底,这如何对待。 “大恶之人绝不姑息,轻者宽恕。柳仲还有在做船只生意,我去劝降他,再让饶州府衙施压,我有把握让柳仲弃恶从善,收拢水帮势力去做正经买卖。” 古金匀已经考虑好了。 听他这么说,长剑弘三人也都认可了这个计划。 “后续事情真的不需要我们出手了吗?”白衣问着。 古金匀答道:“你们负责刺杀就行,我不出手就不会暴露,后续的事情我能暗中操办。” 闻言,白衣点了点头,她问道:“山上那些女子,能救她们离开吗?” 这是梗在白衣心头的刺,也是她和长剑弘会愤怒地布下布袋冲之局的原因。 可惜,古金匀神色黯然,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长剑弘看出了古金匀的欲言又止。古金匀眉头紧锁,他说道:“白天回到大孤山之时,我没看到那些姑娘,她们已经……” 古金匀没有说下去,他觉得那些女子已经凶多吉少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到了冰点。 沉默许久,长剑弘拍了拍白衣的肩膀,说道:“替她们杀了邢于慎和即不思,是我们能为她们做的一点事情。等刺杀成功,我陪你离开这个地方!” 白衣没有说话,她点着头,眼眶已经湿了。 这让古金匀很是懊恼,倘若他当天晚上没有阻止,想必长剑弘已经得手了。 又是一阵沉默。 江亭承载了太多愁绪,皆随亭下江水悠悠流去,但又滚滚而来。 风起,江边的荻花摇曳,如一簇簇羽毛轻振,却飞不起来。 古金匀突然想到什么,他发声打破了沉寂。 只见他把背上剑匣取下,打开盖子。 他手里拿着罗秋冉的剑,那匣子里还有两柄剑。一柄是归墟剑,另一柄是叶钧的佩剑。 他拿出佩剑,对长剑弘说道:“此剑乃是陨铁所铸,所以取名仙授。我昨夜情急之下断你佩剑,实在过意不去。你到时行动,也需兵刃,这柄仙授剑就权当我给你赔罪,你拿去用!” “正愁何处可以铸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长剑弘的性格不会推托,所以他一把便接过了仙授剑。 这剑很好,但寂寂无名。 宝剑除了其自身价值之外,名气也是个衡量标准。 比如归墟剑,自身不比仙授剑差,而且名气大。 又比如那断了的剑,长剑弘还不知它可有名字。虽然自身不如仙授剑,但那是第一高手谢思邈两战成名的佩剑,说出去这名气很大。 但长剑弘不在意这些,他观赏着剑身,连连点头。 古金匀说道:“何不试试,看顺不顺手。” “言之有理!”长剑弘自琵琶亭一跃而下,在江边风里,舞起剑来。 剑影灼灼,剑气萧萧,江风瑟瑟,江水悠悠。 从天行剑法舞到开明剑法,长剑弘颇有种融会贯通的意思。 那剑法,看得楚江东直呼精彩。他觉得这是个和长剑弘切磋的好机会。 还不待古金匀和白衣反应,楚江东已提刀跳了出去。 这是一场值得即墨山庄记录在册的对决。 同样精于招式之变的啸风刀法和开明法剑,使这场对决充满了变数。 一个刀舞狂风,一个剑若流萤,转瞬已经拆了十数招,可谓是招招皆意外,每每动心弦。 两人自江边打到亭下,又从亭下打到亭盖之上。 白衣和古金匀看着,也从亭子里跟到了亭子外。 看他们各有千秋,常有奇招,古金匀也不由技痒。 只见他把剑匣从背上扯下,在空中一翻便横抱在手。 剑匣启,归墟出。 这正是: 月浸庐山北,江随世道东; 江流荻未落,月影水交融。 水有激流缓,荻从韧处躬; 风荻亭驿外,秋水剑华中。 雪刃同霜冷,青锋比玉虹; 行程今到此,世上几人雄? 第80章 开始布局 楚江东满足了。 他终于领教了开明剑法,虽然不是和谢思邈打一架,但长剑弘的剑法也足以令他称赞。 不止如此,古金匀最后出手,陪他二人切磋,这一架也是打得痛快。 三人打得酣畅淋漓,最后都躺在了亭盖之上。 习武之人,能遇一高手,足矣! 更何况他们三人,个个都是高手。 事不详表,却说次日一早。 古金匀去到德化县城里,按邢于慎的交代找到了衙门里的帮手,轻易带出了李苟和扈疤儿的尸身。 尸身又带回了城北琵琶亭,交给了长剑弘三人看管。 之后古金匀自行前往饶州,他需要先跟褚云岚借点人手,他可信不过府衙下边的人。 倒是饶州知府,自从檀溪渡商船之计开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古金匀的进一步谋划。毕竟这个政绩,最后可是算在饶州府的头上。 所以古金匀这一趟饶州之行,可以说是无比顺利。 十月十七日傍晚,一切安排妥当。 古金匀到了大野湖据点。 柳仲已经得知那个渔民被杀一事,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柳仲想不出,古金匀此刻来找自己,又是因为什么。 但他没怠慢,赶紧出门把古金匀迎进府里。 没有寒暄几句,古金匀便告知了柳仲一个消息:布袋冲一事闹得太大,惊动了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侯一元对此非常关注。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十三府、七十八县,南昌、南康、九江、饶州这四府都在其治下,而且其布政使司衙门就在南昌府。 这消息无疑吓到了柳仲。 侯一元何许人也?混迹于此的柳仲可太清楚了。 侯一元从南京刑部主事做到广东布政司右参议,又历任河南按察副使、广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如今成为江西左布政使! 这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狠人! 他曾在边境御敌、在广西约束藩王宗室、平定徭民叛乱,这些政绩都表明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被他盯上,鄱阳湖是要海晏河清了,但在此之前,必然少不了一场血流漂杵。 柳仲慌了。 古金匀顺势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放弃水上谋生,如今大野湖据点伤亡惨重,正好换一批身世背景干净的人进来。 “古兄弟,请恕在下愚钝。若我如此行事,不会为时已晚吗?”柳仲觉得事情一定没有古金匀所说的那么简单。 侯一元已经注意到鄱阳湖的情况,这时候即便金盆洗手了,也必然会被清算旧账。 古金匀淡淡一笑,他问柳仲是否信得过自己。 柳仲自然信得过他,不说古金匀在布袋冲毅然同行,在狮子山麓又救了自己,光是古金匀对自己透露了其为巡检司一案的凶手之事,就让柳仲没理由怀疑古金匀。 如今古金匀听到布政司的风声,也不忘过来提点自己,柳仲能有这样的兄弟可太感动了。 见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古金匀表示自己在饶州府衙有条门路。 “柳兄!你可知你与其他据点的弟兄相比,有何优势?” “愿闻其详!” “你柳宅的船只买卖一应俱全,而且离鄱阳县很近,鄱阳的船只又是必需之物。只要我帮你搭桥牵线,你完全可以把买卖做到府衙里。 而且你不止是船只商人,你要坚称自己一直都有做湖上护镖的生意。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立刻把手底下的人换成身世背景干净的。 如此一来,过几日即便布政司开始行动,饶州府衙也能保你!” 柳仲听罢,看向古金匀的眼神满是感激。但他转念一想,又问道:“古兄弟为何如此帮我?” 柳仲并不单纯,他深知湖上据点几十个,自己又不是邢于慎麾下,你古金匀突然帮我总不可能是仗义? 必有所图! 古金匀笑了起来,说道:“和柳兄说话就是通透!在下直言,其实布政司要有所行动的事,就是我在府衙的关系通知我的。我本想就此逃亡,但他这个人情我不可不还,又想起柳兄,所以还是救一救。 帮里其他人我是救不了的,可柳兄不同。你有家业,若能将船只生意让利给府衙,你必无事,而我也能还了人情。” 古金匀这个算盘打得柳仲一阵懵圈。这是抢柳仲的利益,替古金匀去还这个人情,还说是为了救柳仲,柳仲还得感激涕零? 柳仲正要翻脸,忽见古金匀凑了过来,要附耳低语。柳仲也只好隐忍不发,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古金匀附耳低语道:“明日,饶州府衙必有行动!” “这么快!”柳仲怔住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连决定都做不了,更别提什么行动了。 这下子,柳仲什么怒气都没有了。他想了想,此刻除了答应古金匀,也无其他活路。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敢问古兄弟,总舵主和即二舵主……” 他话还没说完,古金匀止住了他的话头。 “府衙也得给布政司一个交代。能保你我二人,已经很不错了。” “不行!我得去提醒即舵主!”柳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可转瞬之间,古金匀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肩上。 “柳兄仗义!古某佩服!”古金匀冷冷说着,手上用劲便把柳仲又压回椅子上。 他说道:“风声若传出去,其他人也未必能活,但你我这条活路可就断了。柳兄,多想想家里人。” 古金匀这冷漠的语气,和那认真的表情,让柳仲心里一紧。 沉默许久,柳仲绷紧的身体骤然一颓,如烂泥一般靠在椅子上。他闭着眼,颓然说道:“多谢古兄弟活命之恩。” 待送走古金匀,柳仲独自坐了很久。他想不通,孤山水帮为何会在几日之内走入绝境。但他又有一丝侥幸,因为古金匀说得对,他还有家人。 正坐着,手下人来报,外边有十几个人,说是承蒙古金匀推荐,要来投奔柳宅。 柳仲看了看天色,满头不解。这大晚上的,这些人真有这么急着投奔吗?不过对方提了古金匀,这个面子柳仲还是给的。 带着不解,柳仲见到了那些人。这一见给柳仲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柳仲从这群人里,认出了几个鸣鲸帮的人! 是那天跟着褚云岚护送商船的人! 柳仲大脑开始飞转,他开始怀疑古金匀的身份与意图。 第81章 杀招已出 柳仲悟了。 他知道眼前这群人是古金匀用来看着自己的。如今大野湖据点没什么人,自己已经是俎上鱼肉了。 他也猜出了古金匀和褚云岚有联系,自己早就被耍了。 但他此时无能为力,他知道除了古金匀给自己指明的路,自己做什么都是自寻死路。 可他想不通,到底是真的布政司要出手,还是鸣鲸帮要出手,亦或是二者居然联手了? 柳仲越想越后怕,倘若古金匀不来提点,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认命了,留下了这些人,转身就要回屋睡觉。 可来投诚的人中,却有一人拦下了柳仲,毕恭毕敬地躬身作揖,说道:“柳爷!古爷还有一事,需要您吩咐小的!” 柳仲听着他这乱七八糟的话,心中疑惑陡升。但听那人细说要求,柳仲这才如梦方醒,知道自己今夜过后,就真的要彻底脱离水匪的勾当了。 古金匀要柳仲说的,是他所知道的所有据点的情况! 而在第二天一早,古金匀命人抬着两口棺材便上了大孤山。 一切如同计划那般顺利。 当棺材放在了大堂之外,放在了匪众的眼前,邢于慎哭了。 他跪伏在“李苟”棺前,久久不能自已。 即不思立于他身后,并没有太多悲伤。他并不需要拉拢人心。 任邢于慎哭了一会,即不思这才扶起他,对众说道:“三舵主和扈主事都对本帮有功!他们为壮大水帮鞠躬尽瘁,更是为了扞卫本帮名声,与恶徒拼死一搏!我们得祭奠他们!祭奠所以牺牲了的弟兄!去布置灵堂,再派人去请各据点主事前来祭拜。” 即不思吩咐下去,突如其来的悲怆随着泪水滴落。 很快,简陋的灵堂搭设完毕。邢于慎和即不思在灵堂枯坐,似乎已经悲愤得肝肠寸断一般。 古金匀看着灵堂人来人往,一个个都上香吊唁,心里头静静等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终于,灵堂外一个哨尖儿匆忙来报。 古金匀见状便知道,在饶州知府的许可下,由鸣鲸帮的人临时充当的衙门帮闲,已经开始行动了。 按计划,他们根据柳仲提供的信息,打了饶州府沿岸所有据点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了,柳宅平安无事。 果不其然,那哨尖儿来报的,正是此事! 他们去请饶州府沿岸据点的主事,这一去才发现,大多据点已经连夜都剿灭,有些正在被剿灭。 他们远远看清了那些出手的人,都是青衣红带,头簪翎羽,一看就是衙役打扮。 这消息如同霹雳,炸在了人群之中。 不论是即不思和邢于慎,还是已经过来吊唁的各个主事,亦或是在场匪众,无不紧张起来,有些已经慌乱得不知所措。 毕竟是官府出手,这样毫无征兆,没有一点风声的行动,以前可不曾有过。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败了,对手绕过了他们在各个县衙里的靠山。 这个消息传来,躲在棺材里的楚江东和长剑弘也知道是时候出手了。 他们一脚踢翻棺材板,从棺材里翻身而出,一刀一剑直朝邢于慎和即不思而去。 即不思那身子移不开了,他惊恐的眼中映照着长剑弘的身影。 仙授剑刺进了即不思的胸口。 楚江东砍向邢于慎时,邢于慎翻身而出。 他自腰间扯下一条九节鞭,一招单手横云朝楚江东打来,被其滚地近身避开。 却说即不思,他痛苦地捉住了长剑弘的剑,喃喃道:“你……是……谁……” “天行门长剑弘!特来取你狗命!” “你……不该……杀……我……”即不思不甘地说着。但长剑弘已经一手推开他,一手抽剑而出。 即不思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呢喃着那五个字,直到咽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是众人一恍神的功夫,就已经是如此局面。 反应过来的匪众有些逃散,有些提刀过来。 楚江东还在和邢于慎对阵,已经占了上风。近身的情况下,九节鞭的危机大打折扣。 长剑弘飞身而起连出两脚踢翻了几个匪人。 这时古金匀才后知后觉般拔剑杀来。 长剑弘以剑相击,一挑便打偏了古金匀的剑,使其一剑刺死了身旁的匪人。 正当场面乱作一团之时,楚江东的柳叶刀被邢于慎用九节鞭缠住。 邢于慎双手拉扯九节鞭首尾,死死绞住了柳叶刀。 楚江东推刀也扎不进,抽刀也挣不开,干脆左脚立稳,右脚踢在了邢于慎右膝盖上。 邢于慎重心不稳,单膝跌跪。 却见楚江东顺势绕到其身后,柳叶刀一转,那刀以九节鞭为轴便调转过来。 原本指着邢于慎胸口的刀尖此时朝着邢于慎身前,而刀刃已经架在了邢于慎肩头。 楚江东在邢于慎身后,也不抽刀,而是把刀横推,硬生生切进了邢于慎的脖子里。 场面依然混乱。 古金匀依然在卖力表演。 而长剑弘和楚江东已经杀出了灵堂之外,杀到了崖边。 他们和那些水匪完全不是一个层面可言。 很多水匪都知道,他们二人能够杀遍大孤山。 大孤山即将变成又一个布袋冲。 就在人心惶惶之时,忽听得山道上传来疾呼: “我等奉大野湖柳仲主事之命,前来助阵!” 众人一看,有八个人踩着人群肩头,翻身到了崖边。 这亮相,一看就有不俗功夫。 古金匀认得他们,正是昨夜安排到柳仲身边的人手。他朝长剑弘使了个眼色,长剑弘当即意会。 该谢幕了。 后边的事情,该交给古金匀处理,由他扶植柳仲,整肃水帮。 那八人和长剑弘他们交手,很快就做到了压制。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到如此局面里,依然不可思议。但这无形之中,却抬高了柳仲在水匪们眼中的实力。 长剑弘和楚江东按照计划,表现出了不敌疲态。 于是在八人围攻之后,古金匀一举成擒,一人钳制住了长剑弘二人。 匪众顿时看到了希望。 正当他们要一拥而上之时,那八人围做一圈拦了下来。 于此同时,山道上传来高呼:“大野湖主事、柳爷到!” 第82章 残局已定 柳仲在四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拨开人群。 在众水匪那热切的目光中,他们五人走过人群,在崖边见到了长剑弘和楚江东,以及押着二人的古金匀。 柳仲猜出了他们三人在做戏,却猜不出古金匀安排护卫带他来这儿的目的。 他没有开口,一脸的波澜不惊。 他很清楚,坏了古金匀的谋划,这大孤山没人逃得了。 可他想不通,既然这几人都是一伙的,又有鸣鲸帮和官府出手,那么杀得鲜血染红鄱阳湖也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做这一出戏呢? 所以柳仲等着古金匀先开口,看看他要做什么再见机行事。 果然,古金匀没有让柳仲等太久,立即就说道:“仰仗柳兄前来相助,这才擒获了杀死总舵主的凶手!此刻我正要将他二人带下去仔细审问,不知柳兄可有安排?” 柳仲挤出了笑容,他看了看前后左右的护卫,展开铁骨扇慢慢摇风,大声说道:“古兄弟安排即可。” 古金匀满意地点头,又说道:“我先押他们下去关起来!但此刻官府已经对我们各个据点出手,不时便会围攻大孤山,还请柳兄继续相助我等,主持大局!” 古金匀这话,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如今三个舵主都没了,凶手眼看就要杀光在场众人,是柳仲带来的人阻止了危局。 那么此刻群龙无首,古金匀推柳仲出来主持大局,意图就很明显了。如此明显的当众表态,请问在场诸位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古金匀话音刚落,现场就窃窃私语起来。 古金匀没有理会,直接押着长剑弘二人去了大堂。 柳仲看着他们离开,心里头猜测,难道是要自己做傀儡,替他们掌管孤山水帮? 可他又琢磨了一下古金匀刚才的话,发现让自己主持大局之前,还着重提了官府。 那这意思就明白了,古金匀昨夜才专门为自己指明出路,这是要借自己之口策反整个水帮啊! 柳仲想通了一切,却也犹豫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些水匪都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若带领他们继续劫掠过往,或许他们能接受自己做老大;可若要带他们做正经商人,估计自己待会就要被当场剁碎了。 犹豫了许久,柳仲咬牙做出了决定。 一个明智的决定。 一个柳仲绝对会做的决定。 那就是不和官府作对!如果官府非要来作对,那就是自己错了,官府永远是对的。 只见柳仲振臂一呼,在场众人渐渐就安静了下来。 柳仲高声说道: “兄弟们!官府已经动手了!但我们在场的人是无辜的!这都是邢于慎!和他的结义兄弟造成的恶果!是他们逼迫我们劫掠商船!逼迫我们孝敬他们!” 柳仲义愤填膺,他把一切罪责都推给了邢于慎。 他说了很多,主旨就是在场众人不该为邢于慎他们的恶行负责,不该被官府剿灭。 很多人也听出来了,柳仲这是要向官府示好啊? 可也有很多人怀疑,示好有用吗?剿匪的功绩唾手可得,官府怎么可能手软?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为什么饶州府沿岸的据点基本都出事了,柳仲还能赶来大孤山解围,莫非柳仲早就投靠官府了? 有此怀疑的人,其实也有不同想法。有的意欲杀了柳仲,但也有人寄希望于跟着柳仲,投靠官府。 很快,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就盖过了柳仲的声音。但有那十几个护卫在侧,对柳仲有意见的人也不敢造次。 突然,一个哨尖儿来报,大孤山南侧,有官府的船只驶来。 众人顿时大乱,任柳仲怎么喊话也稳不住了。人群中有人拔刀,高呼道:“弟兄们,随我杀了那些狗屁官府的人!” 一时间,从者入云。 那些人浩浩荡荡朝山下而去,但还有不少人留在了崖边。 留下的人都看着柳仲,等着他表态。很明显,留下的这些人可以留为己用了。 慌乱的柳仲看着那些慌乱下山的人,忽然瞥见古金匀也在大堂门外,静静地看着那些人下山。 柳仲明白了,一切都还在古金匀的算计之中。下山去的那些人,必死无疑了。 他朝留下的人摆了摆手,现在他看到古金匀,也就有底气了。 他朗声说道:“诸位!我柳仲在大野湖明面上还有些正经买卖。如今官府来势汹汹,我们实在不宜莽撞。倘若诸位不弃,不妨来我麾下,从今往后我们不当水匪,做个正经商人可好!” 人群中沉寂了一下,在一阵交头接耳之后,爆发了如潮般的响应。 见得如此,古金匀走向了柳仲。 柳仲见状,赶紧迎了上去,他很清楚此时谁才是真正的舵主。 谁知古金匀走到跟前,却做了个揖,高声喊道:“我等愿追随柳兄!从今以后不再与官府作对!” 有人带头,自然一众附和。 柳仲此时已经初步掌控了鄱阳湖上的势力。 却说长剑弘和楚江东,他们从大堂南侧的窗户脱身,那里是悬崖,之前白衣就从那里离开过。 此时,白衣正撑着竹筏,在崖下接应二人。 他们三人撑着竹筏离开之时,远远看到了官府赶来的船只。他们很清楚,古金匀这个计划很成功。 “接下来什么打算?”白衣突然问了一句。 那些投诚的水匪,此时还蒙在鼓里。若他们三人继续留下来,万一被发现还会节外生枝,坏了古金匀的计划。 所以白衣才有此问。 有了这几日经历,长剑弘也心满意足了。他原本想端了整个水帮,却太过莽撞没有好好谋划,如今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欣慰了。 所以他也不忘正事,表示继续南下。 两人看向了楚江东,楚江东淡然一笑,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表示无所谓,去哪都行。 只是他们三人是完成任务了,古金匀那里却还得收拾烂摊子。 那些官府的人,无不是褚云岚派来,临时充当了饶州知府的帮闲。里边连一个真正的衙役都没有。 但有一说一,真的衙役未必有他们这些江湖中人的武艺。 帮闲们围住了大孤山西北角的津涯。 古金匀让柳仲等人都安心留在山上,不管山下发生了什么,都等傍晚再回大野湖。 交代完毕,古金匀提剑下山。 第83章 南下凤城 大孤山下,尸横遍野。 意欲反抗的水匪十有八九都死了。 鸣鲸帮的人身手都不简单。 但偶有捡回一命的水匪,他们也不清楚内幕,只以为是官府的人。 局中人唯一一个看破真相的,只有柳仲。 但他此时不敢多言,他还拿不准古金匀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古金匀独自一人,提剑下山。 可他其实并没有动手杀人,他只是下山看看情况,等那些人死的死、捉的捉,他才会护送柳仲他们返回大野湖边,柳宅之内。 至于大孤山上的一切,一把火烧了了事。 傍晚时分,秋霞如火。 大孤山上也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 孤山水帮就此成为过去。 古金匀和柳仲等人渐渐朝着大野湖而去。 远在府衙的饶州知府已经写好了奏章,他写得如同亲临现场一般详细生动,充分表述了他剿除匪患的决心以及策略。 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想。 在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即不思的死亡,给江湖格局带来的将是怎样的动荡。 但这是后话,此时摆在古金匀面前的,还有鄱阳湖上残存的水匪势力。 回到柳宅,鸣鲸帮那十几人便帮着安排一切。 而古金匀则拉着柳仲喝酒。只有他们两人,如同几日前他们初遇之时。 “柳兄,以后这鄱阳湖上的江湖势力,可就是你一家独大了。”古金匀淡然说着,他替柳仲斟了杯酒。 柳仲若有所思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喝酒。 古金匀淡淡一笑,说道:“柳兄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问题太多,不问了。你吩咐。” 柳仲心里已经躺平了,他觉得古金匀造就了这个局面,自己似乎没什么威胁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就这样不再折腾应该就可以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找你,才进了孤山水帮。” “是吗?”柳仲觉得他这话不是个好苗头。 “确切地说,是为了让你帮我找人。” “那个渔民。”柳仲到此,悬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对。”古金匀朝柳仲举杯。柳仲这个人他还有大用,这也是他此刻还陪他喝酒的缘故。 古金匀想给柳仲透个底。他知道柳仲不是什么好人,和他说什么大局、什么侠义是没用的。但他也知道,柳仲很识时务。 “其实我并非几个月前杀害官差的凶手。”古金匀摊牌了。 柳仲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从昨夜就有所猜测。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重新认识一下。”古金匀放下了杯子。他正襟危坐,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他朝柳仲一拱手,说道: “我叫叶钧!我是锦衣卫。” 这一刻,躺平了的柳仲惊讶得目瞪口呆。 可这还没完。紧接着,一枚驾前内卫的腰牌便摆到了柳仲眼前。 柳仲腾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从今往后,叶钧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扑通”一声,柳仲跪倒在地,他义正辞严地说道:“愿为叶大人赴汤蹈火!” 叶钧扶起了柳仲。 交完底之后,他需要柳仲去收拾鄱阳湖的烂摊子。因为叶钧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离开。 他尤其强调了自己留下柳仲这一股势力的原因。 柳仲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替叶钧钳制湖上其他作恶,以及其他崛起的人。 两人就这样推杯换盏,这一次的酒宴,比上一次真诚。 次日清晨,叶钧离开了。 他让柳仲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自己的身份。 他还给柳仲留下了那十几个护卫,请求他们相助柳仲,直到柳仲控制住了湖上的局势为止。 叶钧是想继续南下凤城的,所以他选择去找褚云岚同行。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找锦衣卫的暗桩,给图一醉送去一封密信,嘱咐他把握好谢灵冲一案。 谢灵冲一案不管水有多深,都不可以牵扯太广,所以叶钧才用了密信。所谓密信,那便是不可为第三人知的内容。 因为叶钧在信里,假设了一个可能。 假设谢灵冲幡然悔悟、老实交代、畏罪自杀,那么表面上看来,事情就结束了。 至于真相,叶钧会顺着铁尚饶这条线索去查。 只有掌握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才可以有把握地结案,并对涉案人员予以打击。 叶钧觉得,谢灵冲的暴露很不是时候。因为他们此时并没有确凿证据去扳倒谢棠,所以要对谢灵冲进行审判,一定会面临谢棠的施压。 可若等到叶钧查清整件事情,有了证据证明谢棠清白与否,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事实。 叶钧和褚云岚同行,依然用的是古金匀的化名。 他们自饶州府出发,历时两天才去到梅岭。 两人经过梅关古道之时,还一起探讨了那些峭壁上的剑痕。只可惜,这峭壁已经没有再多的线索了。 而与此同时,长剑弘、白衣和楚江东三人,已经沿着梅江顺流,到了潮州府大埔县。 大埔县在梅关古道的东南方向,相距大约是一日路程。 他们三人也不知古金匀有南下之意,否则必会等他同行。 不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注定了还会相遇。 明朝时期的凤城潮州府,辖有海阳、潮阳、揭阳、澄海、大埔等十一个县,其辖区几乎囊括了后世所说的潮汕一带。 大埔县是潮州府最北边的县城,位处梅江、汀江、梅潭河三水交汇之处,其辖内有一镇名为三河镇,三水于此汇入韩江。 长剑弘三人此时就在三河镇内,他们投宿到了三河驿站之中。 这三河镇倒也繁荣,虽然说其北部、西部、南端环绕了笔架山、晒网岩、袭衣山、旗头啄,较为平坦的地方也多是丘陵与河流。 但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上控闽赣、下抵潮州,客商云集,所以朝廷在此设有巡检司、驿站。 不过这里目前没有垒筑城墙。 事实上,三河镇的明城墙是等到嘉靖四十二年才开始建筑的,也就是长剑弘几人到此的八年之后。 嘉靖四十二年,三河镇才筑起城墙,是因为此地为经济中心,而且倭寇较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嘉靖三十四年底,这个地方就还太平。 第84章 鞑子?倭寇!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一场冬雨突如其来。 天更冷了。 雨落在群山环绕的三河地带,阻断了所有旅人的行程。 三河驿馆里,又挤进了不少客商,原本准备启程的人,也不得不留在驿馆等待雨歇。 明中期的驿馆,已经可以让过路的客商歇脚了。 这个情况不知是从何时何地开始的,大抵是天高皇帝远的缘故。客商给钱,驿丞收钱,也就可以办理入住了。 长剑弘、楚江东和白衣三人,坐在驿馆大堂里看着窗外的雨。 大堂里人满为患,所以很是嘈杂。 忽然,三人在嘈杂的声音里,隐约听到了呼救声。声音渐渐逼近,夹杂着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三人不约而同,猛地站了起来循声看向窗外。 雨幕中,一个男子呼喊着朝驿馆奔跑过来,他跌倒在了门外。 这一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那名男子,但很快就顺延到了其身后。 在那男子身后十几步外,一个女子突然倒在了雨幕里。她是被人从背后一刀砍翻在地的。 行凶者是两个宽鼻子、小眼睛的矮个子。他们一个戴着斗笠,一个没戴露出了那剃成半月状的发型。 两人俱都持刀,用的是刃长五尺、柄长一尺五寸的野太刀,而且腰佩两柄小刀,这明显是个倭寇装扮。 那两把小刀一曰凯通,一曰肋差。凯通破甲,肋差备用。 见得他们杀人,在场客商都惊呼“倭寇”! 那两个倭人见驿馆里人多,也不冒进,抢下了倒地女子的包裹,便急急要逃。 客商们自然不敢招惹麻烦,但见得如此一幕的长剑弘,怎么忍得了? 他大步流星越过人群,冲进了雨里。楚江东也是大怒,提刀便跟了出去。 白衣去扶起了刚才跌倒在门口的男子,男子却哭天抢地,几乎是用爬的去抱住了他那已经咽气的妻子。 倭人矮脚,但跑起来捣腾得很快。他们把那比自身还高的野太刀扛在肩上,一边跑一边发出尖锐的笑声。 长剑弘和楚江东一前一后追了过去,他们都有一副侠义心肠。 这倭人远渡重洋到此,却尽做些下作勾当,试问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如何能容得他们? 长剑弘眼看就要追上倭人了,却忽听得雨声中有一物破空之声“啪”的炸响。 长剑弘只一瞥,便见一根长鞭如电般掠过,狠狠抽在了一个倭人身上,把对方直接抽倒在地。 “啪”! 又一鞭。 另一个倭人也应声倒地。 出手的是个骑马而来的女子。 那女子宽方脸、高颧骨,发结两椎、垂于两耳,胸前还带着明晃晃的银项圈。看她服饰窄袖薄鞋,兽皮为袍,楚江东很快就意识到这女子来自蒙古。 蒙古在明朝时,一直没有被完全纳入大明版图。永乐帝北伐之势,到了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役后,就攻守易形了。 蒙古的瓦剌部和鞑靼部屡屡犯边,到嘉靖三十四年这个时间,鞑靼部的俺答汗崛起,成了大明北面最大的威胁。 可此刻,与鞑靼万里之遥的潮州府,楚江东居然看到了一个蒙古女子? 还不待楚江东多想,那两个倭人已滚着贴近了女子马下。 他们皆拔出了肋差小刀,意欲偷袭女子。 女子扬鞭打在一人手上,打飞了其小刀。可另一人的刀已经刺了过来,好在长剑弘没有分神。他疾步上前一剑便了结了那个倭人,反手又一剑刺进了另一个倭人喉间。 雨还在下,长剑弘在倭人的衣服上擦拭了剑身的血迹。 那女子下马抱拳,说道:“多谢义士出手!” “你不是大明百姓?”楚江东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这女子。 女子也不掩饰,大方承认道:“我叫孛罗兀·朵兰,是鞑靼部的人。请问两位义士如何称呼?” “鞑靼?”长剑弘闻言,虽不似楚江东那般厌弃,但也一怔,可随后立即回礼抱拳,自报了名号,又介绍了楚江东。 楚江东却没好气地问道:“你一个鞑靼人怎会在此?” “看来楚义士对我们鞑靼人意见很大?”朵兰没有在意,而是轻轻一笑。她见状也不和楚江东二人多叙,径自捡起了那倭人抢来的包裹,牵着马朝驿馆走去。 长剑弘看得出楚江东对其并不友善,不由低声询问楚江东原因。 楚江东大感疑惑,俺答率领着鞑靼人屡屡进犯大明边境,宣府大同一带总被劫掠,身为大明百姓痛恨鞑靼人,这还需要原因吗? 可他这解释,长剑弘却不认可。他觉得又不是朵兰劫掠了大明百姓,岂可因为与生俱来的身份就否认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刚才还对作恶的倭寇出手。 不过长剑弘也没有和楚江东争论,毕竟朵兰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徒添冲突。 长剑弘二人也回了驿馆。 刚才被杀的女子此时已经被人抬进了驿馆,放置在大堂正中。 毕竟外边的雨虽然不知何时停了,人们也不忍她继续倒在泥泞之中。 她的丈夫还守在身边,声泪俱下。出门之时,又有谁会想到是这个结果。 朵兰把包裹还给了哭泣的男子,随后便默默走开,找驿馆的人要了房间和热水。 白衣走到长剑弘身旁,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们也快去换身衣裳。” 人群渐渐散了,突然的冬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雨停了,很多人也赶紧赶路离开了。 等长剑弘换好衣衫回到大堂之时,大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罹难的女子还在大堂里,她丈夫不在,白衣说他已经和驿卒一同去置办马车、棺木。 当长剑弘和楚江东坐定,驿丞端来了几碗姜汤,供他们驱寒。 长剑弘问驿丞:“刚才骑马来的女子呢?” “哦,那姑娘去了后院厢房,还未出来。” 长剑弘看了看放晴的天,又看了看驿馆外。那两个倭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白衣解释道:“那倭寇被驿卒带去衙门了。这里靠近海边,近几年倭寇的问题越来越多。” “我听闻,朝廷不是有派军队抗倭吗?”长剑弘不解地说着。 楚江东却是闻言一叹,他觉得长剑弘的想法总是太过简单。 朝廷确实派军队抗倭了,但主要是在浙江一带。福建、广东这边的倭寇比较零散,多是成群的浪人,朝廷自然不会多加关注。 等几年之后,朝廷派来了俞大猷,那是因为此地到时的倭寇已经成了气候。 第85章 朝廷多权奸 长剑弘三人还在驿馆大堂谈论着倭寇的问题。 这时门外有两人骑马奔驰,停在了驿馆门口。 这驿馆可真热闹。 来的是两名男子,一个是少年书生,一个是青年俊彦。 两人一进门,楚江东当即认出了那个青年人。 “翁从云!” 楚江东迎了上去,那青年先是一愣,而后才认出楚江东,变得喜笑颜开。 “你不是蓝济卿参将身边的楚江东吗?怎会如此巧遇?” 翁从云大喜过望,他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故人。 “实在是巧!”楚江东拉着翁从云坐下,说道:“我与你介绍两位朋友。” 一阵寒暄,众人都互相拱手。 原来这翁从云是原兵部尚书、宣大总督翁万达的义子。那少年书生是翁万达之子翁思任。 嘉靖二十三年底,翁万达到山西督边,各军将领前去参见。那时,翁从云是翁万达的贴身护卫,楚江东是大同参将蓝济卿的护卫,他们二人便是由此结识。 之后多次抵御鞑靼犯边,二人也曾一同杀敌,算是有同袍之谊。 可是次年,也就是十年前,嘉靖二十四年。 《明史》载:“八月……庚戌,俺答犯松子岭,杀守备张文瀚。是月,犯大同,参将张凤、蓝济卿、指挥刘钦等战死。” 此战中,鞑靼劫掠大同,楚江东返回城内,意欲救走蓝济卿之女。 不过图一醉先他一步,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大同。蓝梦,正是参将蓝济卿遗孤。 而翁万达督边六载,在他的威慑之下,俺答不敢大举来犯。甚至那几年,俺答还多次遣使求贡,但都被朝廷拒绝。 可惜嘉靖二十八年,翁万达因父丧而归乡。在他回到家乡揭阳县时,俺答也得知了翁万达离开边境,于是大举兴兵犯境,大同失守! 嘉靖帝不顾翁万达仍在守孝,夺情起复,急诏其返回边关。 无奈此时,翁万达旧伤发作,加之丧期未满,所以他写了份表疏请求父丧之后再起复为官,并让翁从云携带表疏进京。 岂料翁从云路过河间府,遭遇盗贼遗失了这份表疏。 而当其时,俺答已绕过燕山山脉,从古北口长城溃墙而下,京师岌岌可危。 嘉靖帝连下两道金牌,翁万达只好匆忙启程。 伤病在身,又是万里之遥,翁万达日夜兼程赶了四十一天的路,才赶到京城。 而他到京,等待他的却是降职派往边关。 原来当翁万达卖命往京城赶的时候,严嵩和仇鸾都构陷其是故意拖延。究其原因,竟是翁万达早年当梧州知府时,曾将横行不法的仇鸾下了大狱。 如今两人,一个靠政绩平步青云,一个靠手段如日中天,两人都做到了朝中大员。 但翁万达还是败了,他没有严嵩这样的义父。 翁万达去了边关,次年就因为旧伤复发,不得不辞免重任。 不知何故,翁万达被免了职后,更是削籍为民。 谁又能想到,路上那凄行苦旅、微服就道的老人,竟是曾经威震边寇的兵部尚书。 嘉靖三十一年十月十三日,皇帝又深感边防重任非翁万达莫属,于是颁诏起复其为兵部尚书。 可诏命是当年十一月十九日送到潮州府揭阳县翁万达家里的,而翁万达已经在十一月十三日死于旧伤复发。 翁万达死后,依其遗嘱葬于三河镇群山之中。 翁从云和翁思任此时到此,就是为了祭拜翁万达。 楚江东与翁万达一别十年,不想到此时方知其已过世多年,不由悲怆。 而得知翁尚书为严嵩等人所害,楚江东更是怒从悲来。他咒骂了一声“严贼匹夫”,忍不住拍案而起,这惹得驿馆内人人侧目。 见得是刚才对抗倭寇的人,众人也不愿多言,虽然“严贼匹夫”这四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首辅严嵩,但大家依然选择了充耳不闻。 翁思任见楚江东义愤填膺,不禁向他投来了认可的眼神。他年纪不大,但他知道孰忠孰奸。 “我姨父也这样骂过。”翁思任随口说着。 楚江东一听,很快就意识到翁思任所说的姨父是谁。当年和蓝济卿拜见翁万达时,不止一次听其夸赞他的连襟。 “你说的是本朝壬辰科状元林大钦?”楚江东确认了一下。 他对翁万达这个连襟也是久仰大名,甚至还读过林大钦的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对朝廷奸佞的批判上,彼此竟有如此默契。 “你也认识我姨父吗?”翁思任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林大钦并不像翁万达。 林大钦以二十二岁的年纪在殿试之中御擢第一、钦点状元,纵观古今确实少有。但这并不意味着林大钦就有多大成就。 事实上,林大钦高中状元之后,只做了翰林院修撰。 依照其才学,他或许能在三年一次的考核中“留馆”成功,升迁为侍读或侍讲,再三年为侍读学士或侍讲学士,又三年做到翰林学士,最终入阁。 可事实并没有。 林大钦是嘉靖十一年中的状元,在翰林院呆到了嘉靖十三年。 这期间,他被严嵩、谢棠等翰林排挤,又适逢母亲有恙,于是告假还乡,之后不顾朝廷多次召用,一心留在家乡教书育人。 相较于翁万达的边务战功,林大钦确实少了些名声。这也是翁思任为何会诧异于楚江东竟知林大钦的缘故。 “朝堂多权奸啊!”默默听故事的白衣突然感慨一句。她对于如今朝局其实早有了解,只是听到当事人说出亲身经历,这种惋惜与愤怒却是在座之人都有的。 “你们刚才说要祭拜翁尚书?他的忌日不是下个月吗?” 长剑弘突然抓住了重点,翁万达的忌日还有半个多月才到,这让他很不解为何翁从云二人要这么早过来? 翁从云没有隐瞒,原来他们得到消息,九月初三那天,在松江府陶宅港的倭寇大败了视察江南军情的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如今倭患日益严重。 而现任右佥都御史的胡宗宪正在巡抚浙江,此人也曾在翁万达麾下,在大同对抗过鞑靼。 所以翁从云打算前去江南协助其抗倭,这才约了翁思任,一同提前过来祭拜翁万达。 楚江东心中不解,沿海一带倭患日久,备倭军日日警戒怎会突然大败? 楚江东却不知,那赵文华不过是严嵩的又一个义子。 备倭本就是军费浩大,应该设法减轻地方财政压力才是。 可赵文华却请旨视察江南、祭告海神,结果严重扰乱地方民生、劳民伤财,他更是收受贿赂、掣肘兵权。 试问,这如何能不败? 翁从云叹着气,解答了几人疑惑。这听得楚江东和长剑弘眼中如有烈火。 第86章 气魄敢如斯者 长剑弘第一次意识到倭寇的危害之巨。 他自幼生长在曲亭山,只听说过远方的海边闹了倭寇,却不曾在意过。 如今听翁从云讲述,他才知道那不是小打小闹的散寇浪人,而是有组织有规模的武装力量。 一想到那些被倭寇杀害的人,长剑弘恨不得提上剑,立刻就杀到海边。 但他刚提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呢,白衣已经猜到他要干嘛了,赶紧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长剑弘一怔,这才想起此行南下还有事在身。 他失意地叹了口气。却听到楚江东中气十足地说道:“翁从云,我与你同去!” 说着,楚江东还看向了长剑弘。他也看得出长剑弘心中有一腔热血,但他明白长剑弘此时走不开。 于是他们约好,楚江东和翁从云先行出发,待长剑弘在潮州府的事情了结了,再到松江府相见。 打定了主意,长剑弘也决定去祭拜一下那位边功赫赫的翁尚书。 可他提出请求,翁从云虽是欣喜,但却还不出发,还需再等一人。 “还有何人同往?”楚江东问着。 翁从云答道:“我与拙荆约好在此碰面。我们此前曾拿下一伙倭寇,由于我要去接思任,便由她押到县衙处置了。” 拙荆是丈夫对自己妻子的谦称。 楚江东与翁从云十年未见,自然不知对方已经成婚,更不知其妻子是何许人也。 几人正说着,忽听得“翁郎”二字。 声音有些耳熟,长剑弘和楚江东都赶紧循声望去,却见孛罗兀·朵兰正朝这边行来。 “朵兰!”翁从云轻唤一声。 翁思任立时起身,恭敬作揖称了声:“嫂子。” 见得几人同席而坐,朵兰有些意外。可长剑弘三人见到翁思任称呼一个鞑靼人为嫂子,也是大吃一惊。 翁从云为朵兰介绍了三人。 楚江东还大为疑惑,翁从云怎会娶了个鞑靼人为妻呢? 听到楚江东这冒昧的问题,翁从云并不愠怒。他在几人前往祭拜翁万达的路上,也饶有兴致地和他们说了一段故事。 或许该称为一桩美谈。 那是楚江东离开大同之后的事情。 俺答被翁万达多次挫败,遂遣使求贡,但都被朝廷拒绝。嘉靖二十五年五月,边将杀了鞑靼使者。 双方又开始小规模交战。 六月时,俺答不与翁万达所在的山西明军正面对抗,转攻延安、庆阳、宁夏等地。 这时,留在大同城外的敌将孛罗兀被翁万达生擒俘虏。 孛罗兀·朵兰为救其父,孤身潜入翁万达督府,夜刺翁万达,意欲乱明军阵脚,趁机救人。 幸好翁从云少年英雄,及时护卫了翁万达,并活捉朵兰。 翁万达为谋大局,又见朵兰巾帼不让须眉,与翁从云很是登对,于是亲自放了孛罗兀将军。 在翁万达游说之下,孛罗兀倒戈来降,同意了翁从云与朵兰的婚事。 这也暂缓了大同一带紧张的氛围。 听明缘由,楚江东对朵兰的态度也客气了起来。 朵兰孤身救父,夜入敌后,如此行事更是折服了长剑弘和白衣。 翁万达的墓就在三河镇西不远处的山麓,六人很快就到了。 走到墓前,长剑弘首先看到的是四尊雕刻精美的石像,分别是石人、石马、石羊、石豹。 长剑弘没见过在墓前陈列这些的,不由多看了几眼。 白衣见状,于是向长剑弘解释,这是有巨大军功才能有的殊荣。 翁思任备好猪头五牲、血蚶茶酒,这才进香以拜。之后,翁从云和朵兰才一同跪拜。 楚江东三人敬佩翁万达,到此墓前自然也具礼以拜。 就此,楚江东陪同翁从云和朵兰一同出发,前往南直隶松江府。 翁思任则要返回揭阳县家中,他还得继续苦读,考取功名。 顾虑到这一路常有倭寇,长剑弘和白衣都自告奋勇,要护送翁思任回去。如此一来,翁从云也可安心。 明朝时期的揭阳县,其实并不是后世的揭阳市,而是汕头市金平区一带。 从三河镇沿韩江顺流而下,出了凤凰山便是潮州府治所海阳县城,又名潮州府城。韩江流经城东,一路南下过桑浦山便是揭阳县。 长剑弘和白衣带着翁思任,三人三马同乘梭船而渡。 梭船比乌篷船略宽略长,其上无篷席遮蔽,所以形如织梭。 船夫在船尾摇橹掌舵,又是顺流漂出山谷,所以梭船如飞,不多时就到了潮州府东门楼外。 很快,长剑弘和白衣就看到了很梦幻的一幕。 吸引他们眼球的,不是那如宫殿般三层歇山顶阁楼的东门楼,而是与这城楼相对的江面上。 江面上凌波而筑,总共分布着二十四座巨大桥墩,墩上亭台楼阁峙流耸立,恍如仙境。 那东门楼匾题“广济楼”,自广济楼而出的西岸有十一座巨墩,在东岸有十三座巨墩,都一字排开从岸边延伸向江心。 墩上楼阁垒石为梁互相构连,这样从韩江上游而来,横亘江面的仙境便直接奔入眼底。 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彻底惊呆了长剑弘二人,他们也走过不少水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水面上有这样成群的建筑的。 “那是什么?”长剑弘远远指着那些楼阁,不解地问了一句。 翁思任习以为常地说道:“那是桥啊。广济桥。” “那是桥?”长剑弘忍不住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远处的建筑,他很确信那不是桥。 即便那曾经是桥,也只是断桥。因为长剑弘很明确地看到,东岸那些楼阁和西岸那些楼阁并没有连在一起,江心至少隔了三十丈的距离。 “这桥挺漂亮的,怎么断了?”白衣也有此疑惑。 翁思任和船尾的船夫闻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却原来,这广济桥就是如此。东有十三洲为桥,西有十一洲为桥,江心有十八艘梭船连结为浮桥。 如此一来,当江面上有大船通航,便可把那十八艘梭船断开,保证江面航行。 听了船夫的介绍,长剑弘这才了然,心中不由佩服造桥之人的智慧。 待将翁思任送回家中,要前往凤凰山凤城剑会之时,二人溯江而上再次经过广济桥。 长剑弘和白衣还是再次被这景象震撼,忍不住登桥观赏。 这正是: 栖鱼停雁,水去无痕,云来小坐。棹楫岭下闲驻,偶见得、渔樵唱和。 翘檐飞脊,峙潮如岳,横澜而卧。问气魄、敢如斯者,舍我犹几个? ——填一阕《少年游(晁补之版格律)?广济桥》以记之。 第87章 有毒 广济桥风景独好。 但长剑弘和白衣还要赶路,可没时间多待。 他们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凤城剑会就在凤凰山顶天池附近。这段时间,有不少外地来的武林中人都在询问此处。 从广济桥出发,去到天池附近,需要溯江而上,到登荣都地界便沿着凤凰溪上山即可。 两人看着天色算了时间,今晚只能到登荣都先借宿一夜,明日再行上山了。 他们借宿在登荣都一户李姓的茶农家中。 这登荣都虽然隶属于海阳县,但却是城外的山村,房屋看着都很简陋,不似府城附近那般恢宏华丽。 李老茶农一人种着几亩茶园,但他们只是帮佣,茶园的真正主人是府城里的车员外。这山头附近的茶园大半都是车员外家的。 长剑弘看着李老茶农那泥墙茅顶的屋子,忍不住问那个车员外为人如何,对他们这些帮佣是否刻薄? 因为李老农给长剑弘的印象,就是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但凡车员外待人不差,帮他打理着几亩茶园的李老农总不该还要为柴米计、为稻粱谋。 可李老农却说,车员外对他们很好,自己这条残命还多亏车员外收留呢。 闻言,白衣示意长剑弘莫再多问。 他们自从借住进来,便只见到李老农一人,并无其他家人。白衣觉得他或有难言的故事,不该去揭人伤疤。 所以还是不要闲聊,早点休息便是。 李老农家只剩一间空房子可以借宿,所以犹豫之下,长剑弘还是被白衣一把拉进了屋中。 行走江湖,岂可拘泥小节? 于是当晚,长剑弘和衣而卧,在铺了茅草的地上蜷缩着睡去。 待到窗透初晓,长剑弘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本应在床上白衣盖着的被子,此时盖在了自己身上。 被子上还放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长剑弘转头看了一圈,屋子里没见到白衣的身影。 出得门外,只见李老农正独自在给茶树培土。冬季培土,是防止茶树在低温之时出现冻害情况。 长剑弘四处看看,还是没有看到白衣。突然,他发现屋外只有追风驹,而白衣的马本该拴在一起,此时却也不见踪迹。 长剑弘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意识到,白衣又一次不告而别了。 长剑弘手中拿着那片白衣经常把玩的枯黄的银杏叶,猛然想起了白衣在大孤山下突然现身之时所说的话。 “白衣姑娘,要我顺利来到潮州府,是因为凤城剑会的剑尊有个师祖……” 长剑弘心中默默想着,他记不得剑尊汪道玄的师祖叫什么名字,但他大致清楚白衣说的那些事情的联系。 心里头想着,长剑弘还是不死心地跑去问了李老农。李老农被这一问,才知道白衣已经离开,他也不曾注意过。 长剑弘急急辞别了李老农,骑着追风驹便扬长而去。 他在附近巡了好大一圈,直到临近正午,始终没有再找到白衣。 不安的情绪萦绕着长剑弘心头。 他很清楚白衣是因为自己已经到了凤城剑会,所以才离开,可他心中依然有莫名的不安。 不知不觉,长剑弘走到了一处岭上,岭间有界碑写着“乌石岭”。这是登荣都上、凤凰山下的一座矮丘,高不过三十丈,但林石疏峻,很有野趣。 走着走着,长剑弘忽听得不远处有人的声响,于是他牵着马循声找去。 绕过山石野径,长剑弘忽见一巨石飞挑,有一半凌空悬着。但其另一端深深根植山中,倒也稳如平地。 石上苍松凝翠,浓荫蔽日。 树荫下,有两老者对坐于巨石之上,一侧还侍立着一名少年。 三人衣着平常,但看他们身旁有背筐、手锄、漆匣、草木、瓶瓶罐罐的,长剑弘猜测这三人都是采药的药农。 不过让长剑弘觉得奇怪的,是那两老者身前都放着一壶酒和一只杯,在两人之间的地上还放着一本书。有人上山采药带这些的吗? 那两老者似乎正坐而论道。风一来,树舞生吟,长剑弘也听不仔细他们的话。 却见那两老者,忽然都斟了一杯酒,而后又各自从身旁药瓶堆里挑了一瓶,倒入杯中。 那少年见他们做了这些,便走过去将两人身前的酒杯交换过来。 两老者嗅了嗅对方调制的酒,都小心翼翼浅尝一口,而后细细回味。 忽然,右手边那老者有些不受控制地微颤。他伸出颤抖的手,艰难地在药瓶堆里翻找。 他的手上青筋渐渐明显,眼睛里也瞪得满是血丝,几次要拿起一瓶都颤抖得掉落。 长剑弘看他那模样,觉得这应该是中毒了。 可看另一个老者和少年,却依然不动如山,静静看着对方。 这是毒杀现场吗?长剑弘有些懵。 可两杯酒明明都有加了东西,两人也都是眼看着对方下药,毒杀能这么明显吗? 来不及细想,眼看那老者已经很痛苦了,长剑弘赶紧冲了过去,忙问道:“你要拿哪一瓶?” 他的突然闯入,让三人都有些意外。 不过中毒老者还是颤巍巍指向其中一瓶。 长剑弘这才看清,地上那一堆都是一模一样的白釉瓷瓶,瓶子除了布塞颜色不同,并无区别。 拿起了老人需要的瓶子,长剑弘直接扯出布塞。 随着“啵”的一声,瓶子里爬出了一只约有五寸来长、通体墨绿的蜈蚣,如电闪一般直接缠到了长剑弘左手腕上。 长剑弘来不及惊惧,腕上已被咬了一口。他一吃痛,左手上的药瓶脱手而落应声跌碎,瓶中药丸散了一地。 那少年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徒手捏死了蜈蚣,把它从长剑弘腕上生生扯下。 长剑弘只觉眼花,天旋地转便站不稳。他强撑精神蹲跪着,恍惚间却见那少年把蜈蚣捣碎,并混入了些药草木石,一同搓成小丸给中毒老者服用。 长剑弘最终还是昏了过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药瓶里会有蜈蚣。 等到醒转,长剑弘看见自己左臂上被施了几枚银针,手腕还红肿着,但自己神志清明,应该没有大碍了。 给长剑弘施针的是那个少年。 中毒老者此时正在一旁盘膝静坐。另一个老者胸前也被施了针,在另一侧打坐。 长剑弘看了看巨石之上的树荫,确定了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第88章 毒圣医仙 “怎么回事?” 长剑弘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那名少年。 “小事!放心。”少年不急不缓,埋怨道:“你这后生也太大胆了,不知道是什么就敢乱动。也还好药饲蜈蚣的毒性不大,不然你就出大事了。” 说着,少年又把手中刚刚焙烫好的银针施在了长剑弘腕背的中泉穴上。 长剑弘渐觉胸口舒畅,遂问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客气了。我叫林仰卿。你呢?” “在下长剑弘。不知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林仰卿环顾了四周,他觉得一目了然,淡然说道: “我师父与师叔在此互证医道。” 闻言,长剑弘眼睛都瞪大了。这般互证医道,怕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得师门凋敝? “那他们……没事?” “没事。他们每隔三年,在大雪节气的前后,都会到此约斗一场,互相较量用毒用药的本事。” “时间为何定在这几日?” “因为这几日是一年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有道是盛极必衰,这几日也是天地阳气开始萌动的时候。物我同感嘛,人体阳气也会得到调节,对外邪的抵御能力提升了,这就是个试药的好时机。” 长剑弘听林仰卿谈医道,感觉他那物我同感的思想,与天行门那瞻星揆地的内功心法有所暗合,不由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林仰卿说着,开始替长剑弘拔出银针。 长剑弘转而问道:“那两位哪个是你师父,哪个是你师叔?” 林仰卿看向了最初中毒的老者,说道:“那是我师叔,江湖人称毒圣沈延。” 他又看向那胸前施了针的老者,说道:“这位是我师父,江湖人称医仙林肇。” “毒圣?医仙?”长剑弘原本只觉得剑尊之称已经够狂妄了,没想到这样的绰号比比皆是。 但长剑弘是有礼貌的,他只是表示:“这确实是个响亮的名号。” 正说着,林肇缓缓睁眼,他自己拔下了银针,而后抚须说道:“师弟,你这毒圣用毒的本事,可退步了。” “我不过是顾念同门之谊,不想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到你我这里失传罢了,否则你哪有银针渡穴的机会。” 沈延虚弱地回呛林肇,他虽然看着不像早先那般颤巍巍,可说话依然有气无力。 林肇哈哈大笑,他说道:“三局两胜,前两局你我各赢一局,这第三局你可服输?” “我输了吗?”沈延不以为意,他振袖而起,走了几步硬撑着面子。他说道:“你下的毒我已然解了。” “若非那少年入局,仰卿被迫出手,你已经没了。所以,是我徒仰卿替你解的毒。你已经输了。”林肇淡淡说着,指着两人中间那本放在地上的书,说道: “这本《巫炁经络考》,依然留在我这儿。你再闭关三年,再来切磋。” “等等!”沈延忽然叫住,他辩驳道:“我那药饲蜈蚣能破解你的毒,我也用对了药。若无那个小子多事,我自己便可解毒!” 沈延这老头死鸭子嘴硬,还把责任甩给了长剑弘。这让长剑弘坐在一旁是哭笑不得。 但长剑弘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师兄弟两个是为了赌斗地上那一本书。 这可真豁得出去,两个老人家以身试毒,自寻解法,稍有不慎岂不是连命都赔进去了。 长剑弘正想着,便听林肇问那沈延:“那你待如何?” “这一局算是平手,你我再赌一局!”沈延强装作无事人一样,但在场几人都看得出他脚步虚浮、说话中气不足,很明显毒虽解了可对身体的损害还没恢复。 “你确定?”林肇有些不可置信。两人都刚刚解毒,还需调养几日,此时再以身试毒,风险太大。 林肇起身走了两步,他明显比沈延恢复得要好。 “师弟啊。你说师父走后,你我也斗了二十一年,今年都第八次比拼了,我也不想三年之后你无法再来赴约。” “师兄,你是怕再赌一局,自己撑不过三年。”沈延继续挑衅着,他看起来确实很在乎输赢。 长剑弘陪林仰卿在一侧看着两人争论,不由好奇地小声询问林仰卿:“你师父师叔为何如此拼命赌斗?” 林仰卿低声答道:“这是他们多年前的赌约,每三年一战,败者闭关三年不入江湖。师叔此前已经连续闭关九年,这一次估计还得继续闭关。” 长剑弘闻言,心中不禁觉得这毒圣医仙都是怪人。 却见毒圣沈延自怀中拿出一只小瓶,得意地说道: “此毒名为九阴寒脉,初中时未觉,少顷毒性会经血脉而动,入冲脉、阴维脉、阴跷脉、手足三阴六脉,共九阴脉。 毒发则九脉如冰,通体阴寒刺骨,历七日之苦,毒入任脉,则无药可救。 师兄,可敢一试?”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皱眉。听沈延的介绍,这枚药丸他似乎非常得意,想必是有必胜把握。 “这一局,你打算怎么比?”林肇也不示弱。 沈延听出了苗头,很是开心。他说道: “江湖中人都说我是毒圣,你是医仙。可笑不知你我同宗同源,医毒兼修。但既然世人有此偏见,你我却在此互证医道未免不尊重世人。 不如找个人来,我下毒,你医治,看看毒圣医仙之称,到底是谁名不符实。可好?” 闻言,林肇当即怒斥:“混账!你我深谙体症药理,以身试毒尚有万一!岂可让旁人来试你那毒?” “师兄这是没把握了。那便认输!你闭关三年不出,三年之后再来找我争夺这本医书。”沈延在话锋上占了便宜,他料定林肇顾惜脸面,一定会答应这次赌斗。 可他也清楚,林肇不可能真的拿别人的命来赌,所以沈延预料的结果,是林肇中毒最终被自己所救。 如此一来,才是完胜。不止事实上赢了对方,精神上更是给对方沉重一击。 这也算是为刚才林仰卿出手救自己的事,扳回一城。 不出所料,林肇朝沈延伸出了手,示意他把九阴寒脉拿来。 这可吓到了林仰卿和长剑弘。 林仰卿赶忙制止。 他表示林肇刚才试毒,如今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即便要继续赌斗,也该由自己来试此毒。 林肇自然不会同意,但他的反应哪能与林仰卿这少年相比。 只见林仰卿一把夺过药瓶,当即服下一颗。 便是长剑弘见状想要阻止,竟也来不及。 第89章 好人做到底 林仰卿服毒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诚如沈延所说,这毒并不会立时要命,但等药效发作,身体有了反应,那时毒素已经遍布周身经络。 林肇赶紧给林仰卿查看情况,可他脉相体征无不正常。 这时,沈延又从袖口掏出了一个小瓶,放到了地上的医书旁边,说道:“解药在此,若认输便可自取。” 林肇闻言,也不多想便要去拿,却被林仰卿拦住。 林仰卿并不慌张,他说道:“我信得过师父,莫非师父信不过徒弟吗?我没事的!” “糊涂!”林肇骂了一声,他说道:“此毒我也听你师公提过,他都只曾设想,没想到竟真能调制出来。此时若不用你师叔备好的解药,想重新配出解药耗时太长,到时怕已毒发!” “可师父你,必然还有办法。否则刚才你若自己试毒,岂不危矣?”林仰卿成竹在胸,他不觉得这能难得住自己师父。 林肇犹豫许久,他确实还有办法,但要林仰卿封穴放血、动本伤元,林肇哪里舍得? 正想着,林仰卿突然浑身一颤,一股寒意周身游走。 此时解药就在眼前,林肇没再多说,还是选择伸手要去拿解药。 “师父!”林仰卿强忍着不适,拉住了林肇。 “别说了!我认输。” 林肇黯然神伤,他原本是打算舍了自己半条命来换取胜算,至于此后能有多少寿算,他不在乎。 可如今中毒的是林仰卿,林肇不敢赌了。 胜负已分,沈延拿起那本书后,将解药递给了林肇:“师兄,你会信守承诺?” “什么?” “闭关三年,莫问江湖之事。” “你是打算在江湖上做些什么吗?”林肇觉得沈延今年有些不同,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取得胜利。 虽说两人争斗多年,都有求胜之心,但沈延今年的表现有些不顾脸面了。 沈延没有多说,只是嘱咐道:“九阴寒脉之毒,颇为凶险。服用解药之后,还需以药浴蒸出余毒。” 说罢,沈延带着医书转身离去。 长剑弘帮着林肇扶林仰卿坐好。待其服了解药之后,长剑弘掌心运功催气,推拿着林仰卿后背,助他气游经络。 这也是听到沈延嘱咐的药蒸之法,长剑弘才有此举。 天行功法以自身为炉鼎,以丹田活气海,所以修习之人功力越深,元气越盛。 而长剑弘此举,以自身功力渡人,过度催动真气,终是伤元之举。 长剑弘没有想过这些,他只知此时救人要紧。 大约过了两刻钟,长剑弘渐觉疲软,这才收回了手,自顾调息。 林仰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的体征变化,他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寒意。 “多谢长少侠出手相助!”林仰卿说着。 林肇也赶紧拿出了一小瓶药丸,说道:“有劳少侠了!” 他从药瓶中倒出两枚药丸,分给了林仰卿和长剑弘,并说道:“此乃一元无象丸,调气养神最是好用。” 长剑弘接过药丸,正拱手称谢,却见林肇将满满整瓶的一元无象丸塞到了他怀里。 “举手之劳,岂可受此重礼!”长剑弘推脱着,但礼尚往来之事他哪里推得过经验丰富的医仙林肇。 当天,三人在巨石之上、树荫之下小坐到傍晚,坐到调息自如方才离去。 林肇师徒住在城南的桑浦山麓,那座山在海阳县与揭阳县的必经之路上,此前长剑弘护送翁思任途经,就在江中远远看见过。 此时三人,有两个毒后体虚,有一个耗功过度。 长剑弘考虑到凤城剑会召开之期还有段时间,而此时天黑路险,对方走的又是陆路。于是他便决定再折返一趟,护送他们回到桑浦山麓。 好人做到底嘛。 此事一经开口,林肇师徒无不感激。毕竟夜路难行,途中又难免会有危险。 有一个习武之人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从乌石岭行路到桑浦山,足足用了两个时辰。因为他们三人同行,只有追风驹一匹脚力,长剑弘总不可能自己骑马。 所以他只好把马让给林肇乘坐,他和林仰卿牵着马走了一路。 到得桑浦山麓,已是亥时。 他们从山下中离溪经过,忽见前方山脚灯火辉煌。 长剑弘指着灯火明亮处,询问林仰卿那是何去处? 林仰卿抬头一看,说道:“是个书院。” “这么晚了,书院里还灯火辉煌?”长剑弘有些意外,他少时读书可没有这么用功。 林仰卿见长剑弘竟是诧异于学子们挑灯夜读,不由语塞。 这书院初创之时,南方各省百余士子可是闻风而来。能就学于此,自然是该时时省勉,囊萤映雪也不过分。 林仰卿指着方才路过的溪流,问道:“长少侠可知这溪流是什么溪?” 第90章 宗山书院 长剑弘方才走过溪桥之时,确实有看见一方石碑。 溪桥月色如雪,长剑弘光顾着看景,倒不曾注意那石碑写了什么。 如今林仰卿一问,他自然答不上来。 林仰卿也不故作神秘,他直言道:“那溪名唤中离溪,眼前这山名唤中离山。山下这所书院名为宗山书院,但也有人称之为中离书院。” “中离二字,有何深意?” “取名中离,乃是为了纪念已逝中离先生薛侃。中离先生为官清正刚直,却因上疏直言触怒了当今天子,被削职为民。可老百姓不会忘记,是他开辟此溪,造福一方。” “这位中离先生确实是个人物。那么他与这书院又有何渊源?”长剑弘听闻薛侃为民开溪,心中已是敬仰。 但他不知道,这宗山书院的故事,可不止薛侃一人。 林仰卿继续说道:“薛公曾在南京从学于阳明先生。这宗山书院,就是薛公为阳明先生立坊建祠之所。” “你说的,是王阳明?” “正是!薛公有中离先生之称,也是阳明先生所赠之号。这所书院,薛公曾在此讲学,传阳明先生之心学于岭南。 后来啊,我们村里的林大钦先生高中状元,归乡后也在这书院讲学。所以宗山书院声名远播,能求学于此的学生士子,自然刻苦。” 长剑弘也没想到,这偏僻山脚的书院,竟有如此底蕴。 他自然知道圣人王阳明的名号,也听楚江东和翁思任说过林大钦,这都是持身以正的人物。 此刻再看那书院里的璀璨灯火,长剑弘仿佛看见了天河之中的熠熠星辉。 这是终将照耀在世人身上的天光。 三人走近了书院。 在书院门口有一座榫卯接合的石构牌坊,坊高两丈、宽两丈有余,四柱三门、两层飞檐,何其古朴壮观! 待三人走过了牌坊,长剑弘蓦然回首,这才发现那坊上“宗山书院”四字的背面,还刻了“仰止”二字。 “仰止?”长剑弘念了出来。 从这两个字里,长剑弘看出了薛中离对王阳明的敬仰之情。王阳明不止是薛中离的恩师,更是他心中向往的高山。 如此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人,他所向往仰望的,又该是个怎样非凡的存在? 无意间,长剑弘心中已经镌刻下了对王阳明的好奇。 三人过了牌坊,从书院左侧小道上山。 居高俯视,宗山书院尽收眼底。长剑弘看到了书院里的学子,他们都自顾读书,旁若无人。 这时,长剑弘忽然看到书院里有一人匆匆往外走去。 那人身着一袭洁白的黑领绸织襕衫,衫上似有暗纹,在月色之下映照出了点点微光。 长剑弘正是被这微光吸引了视线,才会注意到此人。 在明朝,襕衫并非寻常百姓可穿的,这一点与宋朝不同。明朝要穿襕衫,得有功名在身,最次也得是个秀才。 可这书院里的学子,看着年纪都还小,怎会有个秀才在他们夜读之时过来打扰呢? 长剑弘的视线紧紧跟着那人。眼看着他即将走到书院大门,长剑弘拍了拍林仰卿,问道:“考了秀才的人,也在这书院里夜读吗?” 循着长剑弘的视线,林仰卿看到了那人离去的背影。 “好像是车二公子?他这么晚了怎会来此?”林仰卿认出了这个背影,可他也想不通。 听见林仰卿喃喃自语,长剑弘好奇地问道:“你认得那人?” 林仰卿具言以答。 这背影他确实相熟,幼时也曾同在宗山书院,受教于林大钦。 那人家住潮州府海阳县,是车员外家的公子。 车员外有三子,嫡长子名唤占梅,庶子行二名唤荐兰,嫡次子行三名唤存竹。 今夜那个背影,林仰卿认得是车荐兰。 他们车家三弟兄,都不是读书的料。但车员外经商活泛,在潮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倒也不在乎科举之事。 不过功名这东西,对车员外而言是锦上添花,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 所以车员外为其三个儿子都纳粟入监,这在附近也不是秘密。 所谓纳粟入监,便是钱银开道,买一个乡试的入场资格。 士子无功名在身,称为童生;通过童试之后才是生员,也就是秀才;成了秀才方算得是有功名在身,可以参加乡试。 但大多数走纳粟入监的人,都不会继续去参加乡试,而是满足于秀才之名。毕竟当了秀才也算上了一个台阶,可以见官不拜、免除徭役,这对富商公子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车家三兄弟就是如此。 而且对车员外而言,赚钱才是正事。所以车占梅早早便随其父经商,如今也帮着打理车家生意。 倒是这个车荐兰,林仰卿说起他时,满是遗憾。 林仰卿和车荐兰幼时同学,他深知车荐兰因为庶出之故,尤为努力。年幼时,车荐兰便锋芒毕露,为其讲学的林大钦都曾夸赞他胸有丘壑、腹有乾坤。 直至少年,车荐兰更是飞扬洒脱、不拘小节,其言行举止常常使人如沐春风,而且还是个仗义疏财的积善人。 可就这么一个明亮的少年,三年前第一次随自家商队北上,却突然失踪了。这事当初可是轰动一时,车员外委托了不少武林势力,都没个结果。 听市井传闻,数月前车荐兰突然回到了潮州府,可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对那几年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也不再过问家中生意,整日里只是流连于烟花柳巷。 林仰卿看着那背影隐没的方向,不由感慨连连。 长剑弘听着他的述说,心中对那人也有了大概印象。他想,若无三年前的变故,车荐兰应该也是个值得相交的侠义少年。 可惜。世事就是如此可惜。 不过长剑弘此刻脑海里最在意的,却还不是车荐兰,而是他自己的肚子。 他早间辞别了李老茶农,在山里寻了白衣整整一上午,又和林仰卿等人待到如今,他整日粒米未进,早已饥渴难耐。 第91章 《巫炁经络考》 林仰卿随同林肇结庐于桑浦山麓、宗山书院之后的山腰处,这儿僻静深幽,只有他们医庐几间茅屋。 林肇夜深不食,但长剑弘可没这规矩。看着林仰卿在灶火前忙碌,长剑弘是越等越饿。 还好,林仰卿没等长剑弘饿死,他那热气腾腾的炒粿条便出锅盛碗,端到了桌上。 长剑弘狼吞虎咽,这一日他是真的饿到极致了。 吃着吃着,长剑弘突然想起了爱好美食的白衣。 他不知道白衣此时身在何处,是否还在附近暗中跟着自己;他也不知道白衣独自一人,又是如何果腹。 想着想着,长剑弘突然轻叹一声。 他更不知道,白衣不止暗中跟着自己,此时还盯上了车荐兰。 原来,白衣以为长剑弘已按计划赶赴凤城剑会,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隐入暗处伺机而动。却不想她一离开,长剑弘就又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当白衣暗中跟随,发现长剑弘节外生枝搅和进了林肇、沈延之间时,她已经无言以对了。 但她深知长剑弘在洞明生的计划之中,是不可或缺之人,她也只好认了。 反正距离剑会召开,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便先任由长剑弘胡来一阵,只要他不离开凤凰山附近就没事。 于是白衣暗中跟随长剑弘来到宗山书院之外,她也因此发现了车荐兰。 车荐兰早已来到宗山书院之中,他在里边假意看书,实则留意着院外的情况。 这儿僻静,除了书院的学生,平常少有人往来,山道上也只有林肇在此结庐。 所以当车荐兰目视林肇几人上山之后,便径自离开书院,朝中离溪桥而去。 他以金箍束发、以脂玉为簪、身着黑领白绸襕、足下白底黑缎靴。襕衫上,有银丝绣样;玉带间,佩琥珀坠儿。 这打扮,实在亮眼。 天边的下弦月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微弱清光,流过车荐兰身上,流过那些银丝绣样之上,泛起了点点闪光。 白衣在暗处发现车荐兰,她也觉得车荐兰此人在此有些古怪,尤其是他目送着林肇几人上山,似乎就是在此等候他们一样。 溪桥下,流水涓涓。 溪桥上,车荐兰凭栏驻足。 “出来,跟我一路了。”车荐兰平静地说着,他早已发现了白衣。 他白皙的脸上浮现笑意,颊间两个酒窝显得很是亲切,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但白衣不会这样觉得。 她警惕地现身,走到了溪边桥下。 “你是何人?”白衣冷声问了一句。 却见车荐兰负手回身,直视着白衣说道:“你跟踪我,却问我是何人?小姑娘,你可真幽默。” “我跟着你,是因为你可疑。说,为何在书院里蹲守?”白衣不与他多说,只揪着问题的关键去问。 车荐兰闻言,笑而不语。他不回答白衣的问题,自顾转身便要离去。 很显然,他不在乎被白衣发现,也不怕自己今夜的行踪被她泄露出去。 见他就这样离去,白衣没有再追。 原本长剑弘随林仰卿到此,就是个意外,白衣也不愿再多事。她本就是跟来看看车荐兰的底细,如今被对方发现,对方又没有敌意,自然不该多树敌。 却说次日一早,林仰卿在房中泡着药浴。 长剑弘受林肇所托,再次催动内力为林仰卿推穴行气。 依林肇嘱咐,推穴行气要按经脉走势而为,这可就触及到长剑弘的知识盲区了。 他正窘迫间,忽见林仰卿递了一本书给长剑弘,让他照着书上所示的经络图推穴即可。 长剑弘接过一看,书封面赫然写着《巫炁经络考》。 “这书……”长剑弘记得,昨日林肇不是已经将此书赌斗输给了沈延吗?他好奇地看向林仰卿。 林仰卿猜到了他的疑惑,得意地笑道:“这是我手抄的摹本,昨日那一本真迹是我师公晚年所绘。 自他走后,师父和师叔便互相赌气,时时争斗,最后就有了三年之约,并以那本书的保管权作为赌注。 他们各自都有输赢,所以我就临摹了一本以备万一。” 长剑弘闻言一笑,这可真的是被林仰卿备着了。 长剑弘翻开书封,扉页上却还不是图示,而是一篇考疏,上写着: “自然有成德,人为何足夸。是非固天性,思议乃为邪。 一思即念妄,再思绝道华。沌然浑无思,百虑永不差。 元神用吾宅,灏气固当持。神乃道之门,气乃道之资。 存神气斯充,养气神不亏。浩然塞天地,质圣当何疑。 杂学信多岐,要德谅在斯。一元浑无象,众识妙中虚。 喜怒道之门,安可差讹之。喜以乖吾好,怒以戾吾思。 至人秉元化,灵闲净素期。众惑自流形,贞心永若斯。 静德固天衷,中和安可为。澄然绝物役,窅与天地俱。” 长剑弘看着这些内容,一时间竟看得入神,他觉得这并非医书,反倒有些内功心法的意味在里面。 “这一篇也是你师公写的吗?”长剑弘把扉页翻给林仰卿看,他既怀疑这是炼气养神的心法,又怀疑这是道人修仙证道的诗文。 林仰卿瞥了一眼,当即说道:“原书里就有这些了。听我师父说,师公当年和林大钦先生是忘年之交,这些都是师公从先生的诗文里截取而来,写在书上的。” “你师公把这些写在书上,是何用意?” “不清楚。”林仰卿也不看了,他淡淡说道:“我只是照着临摹,这书里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长剑弘也不钻研了,人家嫡传弟子都看不懂,自己又何德何能啊。 他翻看着图示,找着冲脉、阴维脉等九阴脉的记载。 翻看着,翻看着,长剑弘忽然明白了林仰卿所说的看不懂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书上时不时出现一些形状各异的符号,有些写在书页一角,有些写在图示批注附近,还有些出现在句中。 说是符号,那是因为长剑弘看不懂,他觉得那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 这些杂乱无章的符号,就像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小鸟,或飞或立。 第92章 传屐堂 长剑弘不知道那是一种叫作鸟篆的古老文字,林仰卿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把这些符号拿掉,也完全不影响这本书的阅读。 所以长剑弘不曾对此多加留意,只顾着用心为林仰卿推穴行气。 期间,二人闲聊。 林仰卿对长剑弘提及了他师叔的古怪。 林仰卿只见过沈延几面。 但他印象之中的沈延颇有傲气,拿得起也放得下,绝不是一个不顾脸面耍赖求胜的人。 所以他昨日把第三局的败绩归咎于长剑弘,而要求再赌一局的行为,在林仰卿看来必有内情。 再加之昨日沈延离开之前,似乎挺在意林肇是否会按约定闭关不出,这种种迹象如今想来,林仰卿和长剑弘都觉得沈延或许在暗中干些什么。 一想到沈延能把九阴寒脉这种奇毒调制出来,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觉得有必要去沈延的传屐堂一探究竟。 可是林肇早有嘱咐,要求林仰卿这七日早晚各蒸一次药浴,他这可脱不开身。 于是长剑弘自告奋勇,表示他自己去看看情况即可。毕竟林仰卿不擅拳脚,带上他反而影响长剑弘行动。 据林仰卿所述,沈延的传屐堂在饶平县弦歌都。弦歌在凤凰山的东南方向,距此约有两百里路。 两百里路,对于追风驹而言,并不遥远。 长剑弘轻剑快马,原以为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只是一路山高水险,可没少跋涉。 弦歌被凤凰山与大质山、西岩山合抱其中,长剑弘到了大质山顶,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段路程。 大质山是海阳县与饶平县之间最高的山峰,虽然山道还算平缓,但也很难骑马而行。 长剑弘只好拿着仙授剑,以剑为杖,一手拄着登山,一手拉着马匹。 到得大质山顶,长剑弘累得席地而坐。但他腿酸脚软,一点也不影响眼界游驰。 朝西望去,他知道那是凤凰山,此时山中已是群雄毕至,剑客云集; 朝南望去,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海面,那里有一座海岛,岛边帆舶如蚁,长剑弘不知道那是南澳岛,亦不知道那是大明海盗与倭寇的罪恶渊薮; 朝东望去,是一座通体乌黑的大山; 而朝北俯视,那山间平原的城镇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稍作停歇,长剑弘继续出发。 到得弦歌都,略一打听便都知道传屐堂所在。 那是处不起眼的药店,小小的门面在街道一侧,倒是僻静得很。 看着门口迎风飞扬的招幡上,行云流水般写着“传屐”二字,长剑弘感觉林仰卿说的没错,沈延应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之人。 此时天色尚早,药店却紧闭门户。 长剑弘正要去敲门,忽然觉得还是要再谨慎一些。 于是他趁着街道上的行人不注意,蹬着墙便翻上了屋顶。 传屐堂的门店只是前屋,其后是大天井、前堂、小天井、后堂,两侧皆为厢房。 长剑弘在屋顶上潜行,到了前堂之上时,他听到小天井里有人说话,于是他伏下身子,探头去看。 小天井里,车荐兰躺在摇椅上,一个侍从刚给他上了茶。 长剑弘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沈延人在何处。 但长剑弘更在意的,是这车荐兰昨夜还在宗山书院,今日怎么就到了此处?而且看样子,他与沈延还是早已认识。 不多时,沈延从一侧厢房出来。 他喜笑颜开地和车荐兰打着招呼,一边躺到另一把摇椅,一边将手中的书递给车荐兰。 “车公子,这就是你此前找我要的《巫炁经络考》,你看看。” “这便是尊师彭问潮老前辈亲自编着的那一本吗?” 车荐兰接过书,随手翻看了几页,而后便从脚边提起一口箱子,打开一看里边全是金锭,这都是付给沈延的。 长剑弘看着沈延手中那沉甸甸、金灿灿的一大箱子,不禁感叹人与人之间的身价是真的不一样。 那一袋金锭,估计够长剑弘活一辈子也还有得剩,如今就这样被车荐兰随手提了起来。 沈延抱着那一箱子黄金,乐得合不拢嘴。 他手中抱得很紧,嘴上却客气得很,一个劲地夸车荐兰出手阔绰。 “说到底能拿到这本书,也是车公子的功劳,若非得你提点,沈某人也不能调制出九阴寒脉那种奇毒,稳赢了那场赌斗。” “沈先生过谦了。”车荐兰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心思却都在书卷内容上面。 沈延不知道车荐兰的目的是要查看什么。他以前也把这书翻烂了,那些气血之行、经脉分布他早已烂熟于心。 要说这书里还有什么是他可能不懂,而车荐兰懂的,沈延猜测这书里莫非暗藏了武学秘籍。 因为他师父学文习武、能医擅毒,却只传授了沈延和林肇医毒之道。要是他真在这书里留下了什么武学心法,那么沈延和林肇看不出也是必然。 可是这一次沈延只猜对了一半。 《巫炁经络考》既是医学书籍,也是武学秘籍。 但车荐兰却不是为了秘籍而来,他是要看看这书中用鸟篆留下的信息。 车荐兰很快就翻看了一遍,看罢便若无其事地将书归还了沈延。 沈延还有些诧异,以为车荐兰莫非是要退货? 那可不行!他也不去接那本书,只是把怀中的箱子抱得更紧了。 车荐兰轻轻一笑,说道:“千金买书,片刻读完。受益匪浅,这钱花得值!” 闻言,沈延这才怔怔地接过了书。眼看车荐兰直接起身要走,沈延忙叫住他,问道:“车公子!这书你不带走?” “我看完了,你留着。否则三年之后,你如何对林先生交代?” 说罢,车荐兰潇洒地走了。他器宇轩昂的身影,在沈延眼中不自觉高大了不少。 车荐兰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长剑弘的方向,惊得长剑弘猛地躲到屋脊背后。 却听得车荐兰说道:“看着天色不早啊。今夜宵禁前,我怕是回不了府城了。沈先生,这弦歌都你比我熟,你说哪里有乐坊啊?” 第93章 实而不尽 沈延痴心药毒,可不是耽于美色之人。 再者说,他之前败于林肇,按约定闭关不出达九年之久。 他哪里知道弦歌都里有什么乐坊青楼? 被车荐兰这么一问,沈延老脸通红。他倒不觉得车荐兰这是在戏弄他,毕竟那么大一箱金子,就算真的戏弄了又能怎样? 更何况车家二公子近几个月的风流名声,已是传遍了潮州府。 车荐兰看得出沈延的窘态,也不继续逗他,大笑着朝门外走去,口中念道: “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我还是自己去逛一逛,看看哪里的青楼歌妓能陪我读读。沈先生,告辞了!” 沈延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这诗句哪是这个意思啊?但转身之间,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箱金子上,神情顿时喜悦起来。 刚才车荐兰在场,沈延的表现还是受自己控制的。如今四下无人,沈延笑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他坐回到摇椅上,刚抱起那箱子,忽见夕阳余晖之中,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在自己身旁。 沈延定睛一看,原来是长剑弘。 长剑弘一脚立于地上,一脚屈膝压在沈延胸口,手中仙授剑寒气逼人,已横陈在了沈延喉间。 “在下长剑弘,有问题请教毒圣先生。” 沈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吓了一跳,他自然还记得长剑弘。 他惊惧不定地问道:“阁下是要谋财?还是我师兄雇你来杀我?” 长剑弘一怔,心道自己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有事问你!” “是林仰卿的毒出问题了吗?”沈延试探着问道。 这却给长剑弘问懵了。咋的,难道沈延昨日的解药还留了一手? 一想到这儿,长剑弘沉膝压了一下,压得沈延快喘不过来气了,这才松了力道。 “九阴寒脉的事,我一会儿再问你。现在你先说说,你昨日为何那么急于求胜?”长剑弘还是用右脚屈膝压着沈延,使沈延躺倒在摇椅上不能动弹。 沈延被其刚才用了猛力,如今也怕他再来一下,只好答道:“既然是赌斗,那肯定都要求胜,不求胜那还赌什么?” “想清楚再说话!我提个醒,我已经到此很久了。” 长剑弘方才目睹了沈延将书卖给车荐兰,他自然知道这才是沈延急着求胜的原因。可他要借着这个问题,从沈延嘴里问出车荐兰要做什么。 此时车荐兰很明显比沈延更可疑。长剑弘从刚才看到车荐兰在此,就开始推敲其行踪。 昨夜在宗山书院看到车荐兰,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有了他今日在传屐堂现身,那长剑弘就可以肯定对方昨夜是在专程等候林肇师徒。 车荐兰是确认了林肇师徒败给沈延,并确认了他们已经回到桑浦山,这才赶往传屐堂。 至于原因,长剑弘猜测是因为他和林仰卿认识,而他要做的事不能让林仰卿知道。 沈延也不清楚车荐兰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他自然也不清楚长剑弘到底要问什么。 沈延陪着笑,说道:“要不好汉再提醒得通俗易懂一点?” “好!那你告诉我,刚才那人是谁?”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长剑弘明知故问,他要看看沈延嘴里的话有几成可信。 但沈延这小老头岂会相信长剑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隐瞒。 “那是潮州府茶商,车员外家的二公子。” “他一个茶商,买你的医书做什么?” “那好汉得去问他了。沈某人是买卖人,只负责买卖,哪管他人买去干嘛?” 沈延倒是没说假话,但他也隐瞒了车荐兰此前来找那本书,并传授了九阴寒脉的调制方法一事。 这事长剑弘刚才也有在他们的对话里注意到,自然知道对方的话实而不尽。 实而不尽,便不算实话。 既然不说实话,那长剑弘也不打算和沈延继续废话了。 他决定亲自去会会车荐兰,这样会比审问沈延更有效果。 不过在此之前,长剑弘还有其他问题必须要沈延回答。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九阴寒脉的毒出了问题,你为何会有此问?” 长剑弘问着,横陈在沈延喉间的剑已贴近了皮肤。 第94章 盘问 九阴寒脉的事情,与车荐兰的事不同。 这是关系到林仰卿生死的要事,长剑弘自然更加重视。 沈延的喉间也感受到了这份重视,丝毫不敢如同刚才那般怠慢。 但他也不会明说这毒是车荐兰指导调制的,只说自己也是第一次用此毒,对解药并无万全把握。 此话一出,长剑弘怒目圆睁,吓得沈延赶紧说道:“不过药浴蒸毒,确实可以有效清理余毒!好汉,莫非我师兄没有为他徒弟配药蒸浴吗?” “自然是有。” “那就对嘛。”沈延悻悻一笑,说道:“我昨日特意交代的药浴,他必然能听出我的深意,有他在应该无碍。” “你自制的毒,自制的解药,居然没把握就敢拿出来用!”长剑弘一怒,压在其胸口的膝盖又沉了几分。 也还好这解药确实救了林仰卿,否则沈延的胸口估计得被压塌。 愤怒过后,长剑弘还是放开了沈延,问道:“车公子说要去乐坊,你知道他会去哪儿?” 沈延一脸无奈,这个他确实不知道。 岂料他一摇头,立时就被长剑弘扯住了衣领。正踉跄间,忽听得不远处的房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东大街有一家卧仙楼……” 两人循声看去,原来是传屐堂的小厮。他听到了动静过来查看,却被眼前的“歹人”长剑弘吓得愣在了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开口替沈延回答了问题。 长剑弘丢下了沈延,朝那小厮走去。 小厮吓得牙齿打颤,指着东边的方向说道:“那是弦歌都唯一的乐坊了。” 长剑弘料想这小厮也不敢欺骗自己,于是径直朝外走去。 方走出几步,忽听得沈延那边有些动静,长剑弘警惕地回身看他,提防着对方暗施毒手。 却见沈延抱着那一箱子,正蹑手蹑脚准备悄悄进屋。他也提防着长剑弘,这一回身两人却是对上了视线,都尬在原地。 “你做什么?”长剑弘按着剑,冷冷地问着。眼前之人可是毒圣,自己昨日才被他的蜈蚣咬了,如今自然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沈延被这一问也是懵圈,他自然是要把金子抱回房中。 “没……没做什么啊?”沈延怯怯地说着。 而长剑弘看清了对方的动作,也放下了戒心,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不打算给我下点毒吗?” 不过这可就是长剑弘对沈延的偏见了。沈延是有毒圣之称,但却不是专司暗杀的阴险之人,他只是一个医者,也是一个商人。 毒圣之称,是因为沈延行医用药刁钻,常用以毒攻毒的方子达到疗效,而他本人又酷爱饲养毒虫,这才有此江湖名号。 其实长剑弘想想也知道,若沈延是个阴险毒辣之人,林仰卿又岂会让他独自过来冒险。 在确定自己没有着了沈延的道之后,长剑弘这才离开。 他骑马赶到东大街,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卧仙楼的具体位置。 问这事情并不困难,只要无视了被询问之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很容易就能办到。 卧仙楼的规模并不大,毕竟弦歌都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不过规模的缺陷,有周到服务的弥补。 长剑弘刚在门口驻马观看,立即就有一个小厮过来牵马,另有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笑迎簇拥。 这搞得长剑弘极不自在,正当他尴尬得浑身别扭之时,忽瞥见车荐兰左拥右抱,进了二楼雅间。 这可给长剑弘看到了救命稻草,他轻轻推开了两人,说道:“我约了朋友,自己上去就行。” 说着,长剑弘一溜烟窜了进去。 卧仙楼里,板回促拍翻新调,丝引余腔转慢音;个书生,饮宴谈文;一两处雅间,醉笑欢歌。 明朝的乐坊青楼,虽然内里头少不了淫辞媟语,但表面上也常有附庸风雅。 长剑弘绕过了听曲饮酒的人群,直奔二楼而去。 他直接去到车荐兰进的那间雅舍门外,附耳一听。 里边有一女子正在唱曲,长剑弘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听着是当地方言,他只知道那女子唱腔柔曼确实好听。 听声音,房中还有一女子劝酒。 长剑弘想着,此时若推门而入,那车荐兰并不认得自己,难免多生事端。 而且若是进去一看,场面又如当初夜闯大孤山时那样不堪入目,岂不尴尬? 正考虑着如何借机进去比较妥当之时,忽听得房中车荐兰的声音缓缓响起:“外边的朋友,进来共饮一杯。” 长剑弘一听,这是发现自己了? 既然如此,长剑弘倒懒得多想,推门便走了进去。 雅间里并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只有车荐兰斜倚在榻上,一名女子为其斟酒,一名女子为其唱曲。 见得长剑弘进来,唱曲的也不在意,斟酒的也不理会,车荐兰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榻上另一端的位置,说道:“随意。” 那是一张木雕床榻,在中间摆了张矮几,上置茶酒糕点。 车荐兰斜倚在矮几一侧,长剑弘坐到了矮几的另一侧。 车荐兰似乎陶醉于女子的乐曲之中,丝毫不在意长剑弘。 女子为长剑弘也斟了酒,长剑弘却不喝,双手拄剑正襟危坐着。 雅间内无人交谈,直到唱曲的女子唱罢领赏之后,车荐兰才屏退了两名女子。 “这曲如何?”车荐兰自顾端起酒杯闻着酒香,悠悠说着。 长剑弘拄着剑挺了挺身子,回头去看车荐兰,问道:“阁下不好奇我是谁吗?” “你是谁,这耽误我们喝酒吗?” 看着车荐兰泰然自若地品酒,长剑弘想起了林仰卿对其的评价:胸有丘壑、腹有乾坤。 长剑弘知道,要想从眼前这个人嘴里问出有用的答案,绝不能用平常的手段,否则只是浪费时间。 第95章 长氏一族 “我是谁,确实并不妨碍我们喝酒。” 长剑弘说着,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才又说道:“可我为何而来,却决定了我们能不能继续喝酒。” 车荐兰闻言浅浅一笑,酒后酡红的脸上笑靥如花。 他很清楚长剑弘从桑浦山到弦歌都的行迹,也很清楚对方为何而来。可他没有急着搭话,而是静静地听着长剑弘说话。 “我听说过车公子仗义疏财的事迹。” 长剑弘找了个切入点。无论何时,无论何事,以称赞对方开始交谈,总能缓和气氛。即便对方不屑,也不至于撕破脸面。 车荐兰闻言没有回应,依然自顾品酒。长剑弘继而说道: “但我没想到车公子出手之阔绰,居然到了花重金买书,只为一览的程度。” 长剑弘这话,已经摆明了他知道传屐堂之事。 其实车荐兰早已发现了长剑弘,他在传屐堂透露出自己要来乐坊,也是说给长剑弘听的。 这一点,当长剑弘在雅间门外被车荐兰发现之时,长剑弘就意识到了。如此警觉,不可能发现不了传屐堂屋顶有人。 所以他二人此刻才能同榻而坐,安然听完一曲。而长剑弘此时这话,也是在向车荐兰表明,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跟踪你。 还不待车荐兰开口,长剑弘跟着说道:“只是不知如此一箱黄金,能否让登荣都那些茶农的生活,过得不那么清苦呢?” “了解的很全面嘛。”车荐兰坐直了身子,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替长剑弘斟了一杯酒,问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在下长剑弘!” “哦?是长安之长?还是常山之常?”车荐兰还是第一个这样问长剑弘的人。 一般人若是初识,大抵都会习惯地误以为是常山之常。 因为长姓并非大姓,知道有此姓氏的人并不多。 可车荐兰知道,而且并没有误以为他是比较常见的常氏一族。毕竟明初之时,太祖身边就有一员大将姓常,名唤常遇春。 长剑弘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愕然,他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事实上,这个问题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但只是没有一个契机去注意到。 因为一个人姓什么,他的身边必然会有其他人与他同姓。即便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只要他知道自己姓什么,必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姓氏传承自谁。 所以每个人的姓氏都不是孤悬个例,每个人也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我说出自己的姓氏,别人能够了解。 直到有一个契机,让当事人意识到自己的姓氏并非人尽皆知之后,他此后才会在介绍自己之时多加解释。 长剑弘就是在此刻,被车荐兰问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姓氏并不常见。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个疑惑。 既然长姓并不常见,那么车荐兰为何会有此问?长剑弘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那便是车荐兰在此之前,曾经接触过“长”这个姓氏。 这些念头在长剑弘脑海之中形成,不过转瞬之间。 长剑弘拿起酒杯的手突然僵住,因为他意识到这个猜测倘若成立,那就意味着车荐兰身上的谜团远不止《巫炁经络考》一事,他可能还牵扯着天行门。 历史上长姓的得姓来源很多,既有源自姬姓的,又也有源自姜姓的,还有以先辈官职得姓的。 但源流众多,传承至今的后人却不多,叫得响名号的更是没有。 长剑弘觉得如今江湖,说起长氏一族应该只有当年的天行门了。这也是他怀疑车荐兰和天行门有所牵连的原因。 见得长剑弘若有所思,车荐兰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长剑弘平复了心绪,正考虑着如何作答,而车荐兰的语言攻势已经开始。 车荐兰蓦然说道:“我遇到过一位姓长的前辈。 三年前,我曾游历太行山,在黄围山岭之上看到一片废墟。出于好奇,我进入废墟之中探查。 陌草朽木之中、残垣断壁之下,是一具具长满苔藓的枯骨。我在一具枯骨手中,发现了一柄宝剑。 那宝剑蒙尘而不掩光泽,历久而不见锈迹。我捡起剑,那宝剑依然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我将宝剑洗净,这才看到剑身上刻有‘长英契’三字,所以我将那宝剑命名为英契剑。 可是后来啊,太行山上一位老人家告诉我,那废墟以前的故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握着英契剑的那具枯骨,竟是当年的天行门掌门人,长英契是他的名字。” 听着车荐兰的述说,长剑弘神色大变。 长剑弘从不曾听说过自己祖父的名讳,只知道他是天行门掌门人。 如今车荐兰所说的故事里,那具枯骨不是自己祖父,又能是谁? 第96章 不见血的交锋 车荐兰突然提及自己游历太行山的往事,便是猜到了长剑弘的身份,以长英契一事乱其心绪。 眼看着长剑弘的脸上闪过一抹警觉,车荐兰含笑问道:“不知阁下可知道长英契此人?” “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天行门传人。”长剑弘干脆大方承认,他倒要看看车荐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名门之后!幸会、幸会。”车荐兰做出惊讶之状,假装自己一无所知。他试探着又问道:“不知阁下到此有何指教?” “车公子不知道我为何而来?”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并非第一次见到你?”长剑弘开门见山,他想要把握话题的主动权。 却不想车荐兰更直接,他说道:“昨夜的宗山书院,才是你我初遇之所。” 长剑弘一怔,车荐兰继而说道:“阁下一路跟到这里,想必是有要事?” “我是为《巫炁经络考》而来。” 车荐兰闻言发笑,说道:“那本书在传屐堂沈先生手里,阁下找我做甚?” “车公子千金买书,为何又归还了沈延呢?” “书已看完,归他亦或归我,有何关系?”车荐兰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一箱金子轻如鸿毛一般。 这可给长剑弘听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车荐兰此举必有崇论闳论,却不想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不过长剑弘也没乱了阵脚,他继续在话语交锋之中出招。他问道:“车公子也精通药理?” “我不懂药理,只是爱好读书罢了。” “是吗?”长剑弘明显不信。车荐兰也无所谓,一脸你不信也没办法的样子。他继续说道:“为了读书,我昨夜还去宗山书院找那里的学子,借阅了他们手抄的古本。” 车荐兰为昨夜的事找了个好借口,也顺便搪塞了买书之事。可长剑弘的问题关键,却在于车荐兰既然不通药理,为何能助沈延调制出九阴寒脉之毒? “九阴寒脉并非毒药。”车荐兰面对长剑弘,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九阴寒脉本是为了救人。武林之中,有人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气血攻心、邪火伤神,便可用此药调和。所谓毒药,不过是用量用法不当而已。 我喜好读书,所以涉猎广泛,虽然不通药理,但也略知一二。这才凑巧能解沈先生之疑难。 莫非阁下以为,我是有意研究毒药不成?” 车荐兰的解释有理有据,似乎他真就只是一个博闻广记、千金求书的读书人,而沈延只是个看重厚利才急于求胜的商人。 一切都解释得通。 但正因为都能解释,才显得不真实。 长剑弘深有此感,可他无法辩驳,只好答道:“车公子素有善名,制毒一事是我误解了。” 车荐兰闻言并不意外,这一次对话中,他掌握的信息远比长剑弘详细,要在话语中占得胜算并不难。 见得长剑弘只能接受这次败绩,车荐兰却乘胜追击。 他又替长剑弘倒满了酒,看似随意地说道:“阁下会有此误解,想必也是我千金买书太过招摇,才让你误会我另有所图。 只是我求知若渴,又略有家资,若有好书而无缘一睹,实在是平生憾事。让阁下见笑了。” 车荐兰说着,笑盈盈地朝长剑弘拱手。 长剑弘无可奈何地回礼抱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要告辞。 “长少侠稍待!”车荐兰突然叫住了长剑弘,他也跟着长剑弘起身,说道:“我听闻天行门也曾是武林鳌首,不知可藏有典籍?若有,我只求一睹为快。” 长剑弘摇摇头,他与天行门的牵连除了与生俱来的血脉,就只有自幼学习的剑法,他哪知道天行门有什么典籍。 见得长剑弘摇头,车荐兰大方说道:“长少侠不用急着拒绝。以后无论何时,若有缘分我依然愿意拜读。” 说着,车荐兰朝长剑弘做了个揖。 长剑弘没有在意,回礼之后便离开了卧仙楼。他觉得这不过是车荐兰场面上的客套罢了。 可他不知,车荐兰这是在试探,想看看长剑弘是否有什么要和自己交易。 因为从车荐兰的角度来看,长剑弘昨夜在宗山书院发现了自己,又跟到了传屐堂,而后跟来卧仙楼。甚至长剑弘已经调查过自己,否则他一个外来之人,怎会知道车家在登荣都的茶园生意。 更重要的,是因为车荐兰游历太行山时,已经调查过天行门。 所以他才会觉得,长剑弘手上一定有什么值得自己重视的东西。 殊不知,长剑弘对于天行门的了解还没有车荐兰深刻,他纯粹就是出于对沈延作恶的担心,这才有了二人卧仙楼中的一叙。 目送着长剑弘离开后,车荐兰眉头紧锁地坐回榻上。 他今日已经看到了《巫炁经络考》之中的鸟篆,也确信了其中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本书不过是彭问潮在几十年前留下的鱼饵罢了。 他原本以为长剑弘就是自己等来的第一条鱼,可一番交谈下来,长剑弘似乎并不是。 但天行门长氏的身份,让车荐兰很难相信他不是因为鸟篆一事而来。 这让车荐兰不得不猜测,长剑弘要么是隐藏着目的,要么是背后有人操控。 无论是哪一种,车荐兰都决定得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 却说次日午前,长剑弘回到了桑浦山上林肇医庐。 他与林仰卿说了车荐兰千金买书之事。 林仰卿也同样震惊不已,但知道沈延那般急于求胜只是为财,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他也心下稍安。 如今林肇已按约定闭关不出,把自己自囚于医庐后院,每日不是把药材蒸晒炮制,就是把医书翻读作注,除了林仰卿也不见外人。 倘若此时沈延真的作恶,那林仰卿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也幸好只是他与长剑弘二人多疑,虚惊了一场。 可正当二人以为此事已经结束,长剑弘正要告辞前往凤凰山之时,门外却有一人拜访。 来者是个小厮打扮,自称是奉车荐兰之命,携请帖特来拜请长剑弘明日赴宴。 长剑弘接过帖子一看,赴宴的地点有些直接,地名就叫做:烟花巷。 第97章 凭栏对饮 车荐兰设宴款待,时间定在了酉正时刻。 长剑弘到了门口,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地界。 但看那楼阁几重,灯火如织,往来人物俱是沉迷色相,长剑弘就很不自在。 抬眼间,只见门外崭新的匾额上,书写着“烟花巷”三个大字,却是笔走龙蛇、势敛千钧,和此间氛围很不协调。 长剑弘注意到了匾额上的落款:乙卯年秋、四绝公子题。 长剑弘知道这是新近才题写的匾额,因为嘉靖三十四年正是乙卯年。可这个四绝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长剑弘不知道,他也不纠结于此,径直就走了进去。 烟花巷可以说就是一条街巷,只是街头巷尾建了前门和后门而已。 这地界坐落在潮州城内西门街上,紧邻着西城墙。 夜色中,城外西郊葫芦山上的净慧寺佛灯,与烟花巷的高楼灯火隔着护城濠遥遥呼应,显得是那样的黯淡。 长剑弘径直走到巷内一座高阁之下,朝看守侍从出示了请帖,便被恭敬地引上阁楼。 这阁楼和巷子里其他屋舍一样,都是石雕构件为基,金漆木雕为宇,墙头上嵌瓷彩绘,一派恢宏。而与其他屋舍不同的,是这阁楼占地之广、摩天之高,使人远远便可看见。 登上阁楼,长剑弘这才发觉这楼上没有其他旁人,只有车家的几个仆从在楼梯口伺候。 车荐兰在阁楼最高层等候着,当长剑弘随着侍从推门而入,便见他已备了佳肴。 门内除了车荐兰,就只有一名女子隔着珠帘抚琴奏乐。 “长少侠来了!快请入座。”车荐兰笑迎着长剑弘入席,那感觉仿若多年知交一般。 长剑弘很明白这是虚伪的客套,但他想要看看车荐兰意欲何为,也就和他逢场作戏地寒暄起来。 车荐兰此番设宴,正是要试探长剑弘到此的目的。 可长剑弘本人也是一头雾水,哪能试探得出什么来?白衣一直对长剑弘遮遮掩掩,不明说要他来凤城做什么,为的不正是防着如今情况? 所以两人推杯换盏,虽然从美酒聊到宝剑,从抚琴聊到弄墨,可就是没能聊出个所以然来。 在车荐兰看来,长剑弘不过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局外人。 他还未出生,长烈便被逐出天行门,直至天行门覆灭也未回去。所以长剑弘游离在当年天行门的棋局之外。 如今他来到凤城,却是追寻着长烈而来,而不是受凤城剑会之邀。所以长剑弘又游离在了如今凤城剑会的棋局之外。 再说《巫炁经络考》一事,他更是凑巧卷入其中,丝毫不知此局内情。 这让车荐兰不由觉得长剑弘既可怜又幸运。 酒意微醺,但车荐兰还保持着清醒。他看向长剑弘,却发现长剑弘海饮之后,也一样不见醉态。 这让车荐兰有些意外。 “长少侠真是好酒量啊!”车荐兰这话倒不是恭维,他如今已不怀疑长剑弘这个满腔侠义的愣头青了,自然也就由衷地认可他。 可长剑弘依旧警惕,因为车荐兰今日宴请只是闲叙,似乎并无正事,这有些反常。 所以长剑弘摆摆手,说道:“其实我已有些醉了。”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看车荐兰可有什么话,要趁他喝醉了说。 可他想多了,在确认长剑弘不是局中人后,车荐兰已不多说,只是尽地主之谊招待着。 两人喝着酒,忽听得西郊葫芦山上,响起了钟鼓之声。 长剑弘好奇地望去。 车荐兰解释道:“这是山中净慧寺的钟鼓声。暮鼓晨钟,每日寅卯之时、酉戌之际都会响起。看来已经是戌初时刻,要宵禁了。” 其实古时候宵禁,也有很多场所不在其列。比如烟花巷这一种底层百姓不会去消费的地方,就不可能宵禁,而是日日欢饮达旦。 车荐兰说着,端着酒杯走到栏前,从高阁上俯视下方。 这里很高,整条烟花巷都尽收眼底,目之所及人人含笑。也因为这里很高,所以大半个潮州府都能看得到,那却是灯火阑珊,渐渐隐入永夜。 长剑弘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看着远山若隐若现的佛灯,但身遭只有灯红酒绿。 二人听着悠扬的琴声凭栏饮酒,长剑弘忽然问道:“车公子,你是何时去的太行山?” “三年前,怎么啦?” “我听闻车员外当年曾重金悬赏,只因车公子突然失踪。你那时便是去了太行山吗?” 长剑弘漫不经心地问着,也不看他,也不追问。 车荐兰没有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苦笑着喝酒。 不否认,便是承认。 长剑弘忍不住凝眸去看车荐兰,他意识到车荐兰失踪在太行山之事,还有很深的内情。 而这一切,恐怕和天行门脱不开关系。 长剑弘几欲开口,但都欲言又止。 正犹豫间,忽有一物从阁楼之下飞来,从二人之间掠过,击中了阁楼上的匾额。 两人的酒意被这一惊,俱都清醒。他们朝下看去,才发现烟花巷依旧灯火辉煌,只是游人少了很多。 这也正常,毕竟宵禁之后,夜间的生活开始了,很多人都回到屋里。 那巷子里,有一人行色匆匆,低着头朝外快速离去,显然那击中匾额之物就是他的手笔。 如此形迹可疑之人,长剑弘自然不能放任。他一把提起剑,从栏杆一跃而下,沿着层层飞檐追了过去。 可车荐兰却是不慌,而是转身看了看头顶匾额。 那嵌入匾额之物是个铜块,铜色古青的,大小不过几寸见方,却有两指宽厚。 此物能深深嵌入匾额,若非以机簧击打出来,那必然是以内力奋掷所为。 车荐兰不关心对方如何做到,只是足下用劲蹬跳,跃起了身子探手去拔那铜块。 铜块四周断口粗糙,是块碎片。 车荐兰仔细看了看,便将其揣到怀里,略带兴奋地走下高阁。 此前,车荐兰千金买书。 这事不止长剑弘知道,传屐堂的所有人也都知道,而且车家的仆从也有很多知道。 车荐兰并不低调行事,他知道此事很快就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彭问潮留下的这块陈年鱼饵,已经吸引来了第一条鱼。 他要去看看,长剑弘是否拿住了那人。 第98章 云渊潜龙 长剑弘追出了烟花巷,可那人却不见了踪迹。 方才在楼上看到,那人并没有做什么伪装,就是寻常打扮,混迹于人群之中确实容易隐藏。 长剑弘一出巷口,便见街道两侧各有一队巡查官兵在做宵禁后的巡逻。长剑弘猛地意识到刚才那人还在巷中。 因为官兵从街道两侧而来,若刚才那人奔跑出去,必然会被官兵发现。正常的做法,自然就是将自己隐藏入烟花巷里那声色犬马的人潮中。 长剑弘站在巷门口,回身扫视着巷子里往来人物。这时,车荐兰也带着几个仆从缓缓走来。 “如何?” “跟丢了,应该还在此间未曾离开。” 车荐兰闻言,命仆从散开去找。 来这地方的,不可能没有姑娘伺候着,否则就会很明显。 而这里的女子,车荐兰都信得过,只要车家的人开始查问,谁的形迹可疑就逃不过那些女子的眼睛。 很快,一间房中发出骚动。有一名车家仆从撞破窗户飞了出来,而后一名大汉越窗而出。 看他衣着,正是刚才那人。而此时近身瞧见,长剑弘才发现此人膀大腰圆,额部两侧高凸,显然不止有一身横练的筋骨,还是个练气的内家高手。 这一骚动,惊得烟花巷里乱作一团,但很快就人人退避,都躲进了屋里。原本喧闹的宽阔长巷,很快就只剩下了长剑弘、车荐兰与几个仆从围住了那人。 那人虎视狼顾,手中还拿着一对小锤比划着。那锤不大,不过拳头大小,但真要被砸一下,不死也得内伤。 众人对峙着,都不知道彼此深浅,也不冒进。 这时,一个车家仆从却跟车荐兰耳语几句。 原来是仆从认出了这名大汉。 这大汉名叫许震,绰号雷震子,是南澳岛的海盗头子许朝光麾下心腹。 南澳岛孤悬海外,却处于闽粤交界之地的江河入海口,牢牢扼住了此地的海上交通。 虽然朝廷实行着海禁政策,但潮州府一带的商帮在暗地里,却不曾停止海外走私贸易的行动。 他们驾船携货,往来于东洋、西洋,通番贸易不过是家常便饭。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潮州商帮的头把交椅车员外。也正因此,车家与南澳岛的海盗免不了有所摩擦,那仆从才能认得许震。 “你便是雷震子许震?听说你们南澳岛这几年收留了不少流浪倭人,还要往来商贾缴纳‘买水钱’,更是号称有船舶千艘,俨然是个小朝廷了。可有此事?” 车荐兰笑谈之间,抖漏出了南澳岛上海盗的行径,在长剑弘面前将许震的恶人身份坐实,却绝口不提方才那铜块之事。 显然,车荐兰不打算让许震活着离开,也不打算让长剑弘知道铜块一事。 许震还不知道车荐兰险恶的用心,只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得意大笑道:“既知我名,安敢拦路!” 说着,许震得意洋洋的便要离开,却见长剑弘挺剑一指,怒道:“聚众作恶已是该杀,还敢勾结倭寇?” 说话间,长剑弘已经出手。 仙授剑透着森森杀意,如夜幕星辉一般闪烁着寒光,顷刻间已笼罩住许震身形。 许震也是百战之人,临场反应极快。那两柄小锤近防远攻,在一阵叮铃哐啷之后,小锤击剑的优势便体现出来。 长剑弘拿剑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 那许震有横练的力道,又有练气的内力,这一锤锤打出去都有开山之势。但长剑弘硬是一一接招,也幸亏他自身功力深厚,换了旁人非脏器俱裂不可。 车荐兰一看局势不利于长剑弘,当即朝仆从伸手。 他那几个仆从,其中有四个各背一剑,一看就是亲信。 四人俱都解剑呈上,供车荐兰挑选。 那四柄剑,其中一柄就是从太行山捡来的英契剑; 还有一柄剑刃蜿蜒、花纹独特,那是陨铁所铸的马来剑,随着通番贸易从南洋群岛(也就是马来群岛)来到大明,落入了车荐兰手里; 另有一柄剑首呈三耳云头状,且无剑格挡手的唐剑,那是车荐兰的藏品; 最后一柄,看着平平无奇的纤细长剑,剑身却篆有“袖里玉渊”四字,车荐兰称其为玉渊剑。 车荐兰此刻选用的,正是这一柄玉渊剑。据说此乃剑神少瀚离晚年铸而逸失的四剑之一,辗转江湖最后以分文之价结缘车荐兰,也不知真假。 但在车荐兰手中,这剑确实仙气飘飘,不辱剑神遗剑之名。 车荐兰剑法飘逸,一袭白衣又轻曼如云,动起手来宛然世外仙人一般。 那纤细的长剑动如云渊潜龙,神出鬼没不可捉摸,每每都能出乎许震意料地刺向他。 见得车荐兰出手,长剑弘也就退出了战圈。一来他确实虎口发麻,二来他也想看看车荐兰的身手。 只可惜他还没看出什么门路,许震已经落败。 车荐兰一个回身,剑已运至腰间,剑刃贴身而出,刁钻地从两锤之间刺了进去,直直刺中许震左胸。 若非双锤所碍,这一剑必封心脉。 长剑弘见状大喝一声,他可不希望许震就这样被杀。他刚才出手,不过是为了制服许震,毕竟许震的目的是什么还没过问,岂可一杀了之。 只是长剑弘不知道,这正是车荐兰要杀许震的原因。 如今长剑弘制止,车荐兰自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他以许震口风极严为由,命仆从押许震去交官。 他则邀请长剑弘继续上楼喝酒。 车家在潮州府地位显赫,与潮州知府郭春震亦有交情。车荐兰很自信,等许震进了府衙,就绝对不会再开口,而自己也能卖长剑弘这个面子,结交这个侠义的愣头青。 可事情总有意外。 身受重伤的许震在被五花大绑、又无兵器在身的情况下,还是挣脱了束缚,并打伤仆从逃之夭夭。 当消息传回烟花巷高阁之时,长剑弘和车荐兰都很意外。 随即,长剑弘意识到不妙。 许震在重伤之下可以伤人离开,但绝对逃不出宵禁封锁的潮州城。所以许震只能躲在城内,但街上随时会有官差巡查,这就逼着许震必须躲入民宅。 如此一来,怕是有无辜百姓要遭殃了。 想到这儿,两人赶紧动身,到他脱逃的地方仔细查探。 第99章 偶遇古金匀 宵禁后的街,常人绝不敢出门。 因为此时还在街上溜达的,谁知道是什么神仙鬼怪。 长剑弘和车荐兰带着仆从一路赶到出事地点,这一路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从西门街往东,赶往府衙方向要经过一处叫“岳伯亭”的地方,许震就是在此处脱逃。 几人在岳伯亭坊散开搜查,各自沿着纵横交错的街巷寻找着蛛丝马迹。 长剑弘寻至巷子深处,四下只有寂静。忽然,巷口传来一阵狗吠,这叫声在夜色里,是那么的突兀。 长剑弘闻声而动赶了过去,还未出巷口,便瞥见大街上灯火通明。 有一群人,都是一手提灯一手持械,浩浩荡荡地从岳伯亭下经过。 如此深夜,如此动静,一看就不是出来吃宵夜的。 长剑弘觉得这伙人也是可疑,于是便暗暗跟了上去。 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人群忽然止住。其中一人回首朝长剑弘望来,紧接着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这个方向。 好家伙,够警觉的。 长剑弘顿时察觉人群里必有高手,但他也不怯,挺剑便喝道:“宵禁夜行,啸聚持械,也不怕遇到官差吗?” 人群默不作声,却缓缓朝长剑弘围了过来。 他们都以兵刃提防,前头几人把灯抬高,想看清长剑弘的面目。 长剑弘也蓄势待发,只待情况不对他便要杀将出去。 可就在这时,那人群中突然有人唤了一声:“长少侠?” 紧接着,一人越众而出,正是叶钧。他此时用的身份,依然是浪子剑古金匀。 “古大哥?”长剑弘借着斑驳灯火,这才看清了古金匀的面容,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会在这?” 古金匀示意身边的人放下了武器,向众人介绍了长剑弘。而后又向长剑弘一一引见了与他同行的人。 “这位是鸣鲸帮的少帮主褚云岚。” “这位是潮阳莲花山的陈琯。” “这位是海山门弟子方养浩。” …… …… 古金匀一连介绍了十几人,也不管长剑弘是否记得住他们的名字。 事实上,长剑弘除了前边几个还能记得之外,后面的还真就只剩下点头之交了。 他只知道这些人都是潮州府附近的剑客。 众人一通抱拳,古金匀便问长剑弘在此做甚。 长剑弘坦言受朋友宴请到了烟花巷,又将许震之事说与众人,却见众人都互视一眼,那神情仿佛早知此事一样。 长剑弘见状,心中也是不解。 但褚云岚却朝众人拱手道:“既如这位长兄弟所言,诸位便请散开搜寻,把人找到。如有线索便高呼示意,如无线索也在半个时辰后,在岳伯亭下相见。” 褚云岚吩咐完毕,众人皆提剑散开,只留下了长剑弘、古金匀与褚云岚三人。 古金匀这才向长剑弘说了他们今夜之事。 原来古金匀同褚云岚结伴同行,到得府城内鸣鲸帮中,便小住几日。 正好附近的一众少年剑客要去凤凰山上,赴凤城剑会盛况。他们事先书信约好,想着路过潮州府城,便在鸣鲸帮中相待,顺便可以拜访鸣鲸帮主褚苍枱。 他们与褚云岚都是旧识故交,所以有此安排。不过褚苍枱这几日外出未归,陈琯和方养浩又迟迟不来,褚云岚这才安排其他人先在帮中落榻。 等了一日,陈琯和方养浩姗姗来迟,却带来了一个有关海盗的消息。 莲花山与海山门都在府城以南,毗邻海边。尤其是海山门,与南澳岛可谓是隔海相望,没少和海盗起冲突。 昨日午后,方养浩刚离开海山门,要前往莲花山与陈琯同行,却突然发现南澳岛的一个海盗头目正鬼鬼祟祟的单独赶路。 那个海盗头目正是雷震子许震。 按说,海盗登岸也是常有的事,但这样形迹可疑单独行动,就必有古怪了。 所以方养浩直接动手,要抓住他问个究竟。 不料那许震武艺不俗,方养浩难以招架,便且战且退,将他引到了莲花山。 陈琯是个隐逸之人,自号辟隐道人,与妻子结庐于莲花山上隐居。一见方养浩狼狈而来,陈琯也是意外,但还是与之联手击退了许震。 之后二人便暗暗跟踪,跟着许震进了潮州府。 就在早间,二人眼看许震进了烟花巷,于是赶去鸣鲸帮中见了褚云岚。 考虑到许震往日的海盗恶行,褚云岚不敢耽搁,这才有了这十几人持械夜行,偶遇长剑弘的事情。 古金匀且行且说,与褚云岚、长剑弘三人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几条街道。 就在这时,忽见车荐兰从一条街巷里走了出来。 第100章 故事说来佐酒 “云岚兄?”车荐兰从巷子里走出,见状还有些诧异。 城东车家与城北褚家是世交,一个是商帮龙头,一个是武林鳌首,生意上自然也有往来。 因此车家兄弟与褚家兄妹那是青梅竹马、自幼熟络。 只是车荐兰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在大街上遇到褚云岚。 “你们认识?”长剑弘看到车荐兰的反应,很快也猜到一二,毕竟都是潮州府里数一数二的势力。 “长兄弟说受朋友之邀,不会说的就是荐兰?”褚云岚也没想到会是他,毕竟车荐兰自从回来,就一直流连青楼,似乎有意避着故交。 此刻相遇,褚云岚才发觉三年不见,车荐兰确实如同坊间传闻一般,变化很大。 来不及唏嘘,忽听前方巷子里传来方养浩的高呼。 原来是许震翻进百姓家中,不慎在院墙上留了血迹。方养浩发现血迹,便想爬上墙头一探究竟。不想那许震不曾离开,一见到方养浩这个一路纠缠的人,当即将身旁杂物随手砸了过去。 方养浩跳回巷中,立刻高呼示意召集人手。 许震夺门而出,他此时没了兵刃又有伤在身,根本不想和他们纠缠,只顾奔逃。 可潮州城内街巷如织,那十几号人又早已分散在各条街道上搜寻,如今闻声而来,许震却是如瓮中鳖、断脊犬,插翅也难逃了。 当长剑弘、古金匀、车荐兰和褚云岚四人循声赶到之时,许震已经被人押下。 车荐兰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这一大群人里,他只认识褚云岚和长剑弘,还不知其他人底细,他得谨慎行事。 于是最后,许震被押回了鸣鲸帮。这是比押去衙门还有效的办法。但对车荐兰而言,却绝非好事。 褚云岚邀请长剑弘和车荐兰也一同到鸣鲸帮中一叙,古金匀自然顺势招呼长剑弘同往。 车荐兰在意许震之事,也欣然答应。他先吩咐仆从回烟花巷善后,而后便拿上英契剑,随众人同行。 星夜,宵禁的街,一众剑客挑灯夜行。 原本听到声响,推窗探头还想看热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急急缩回了脑袋,把门户紧闭。 即便是巡查的官兵,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咯噔一下,待看清了褚云岚和车荐兰之后,这才恭敬地打着招呼,恭送他们离开。 许震被关进了鸣鲸帮的地牢里,此时还不能审他。 依褚云岚所言,此时拷问也不过是浪费精力,还是先把他饿到明晚,到时再审就方便多了。 听得褚云岚如此安排,陈琯等人自然客随主便都去歇息,有什么事也等明日再议。 但褚云岚既然邀请了长剑弘二人来此一叙,也不会怠慢客人。他命人备了酒菜,在厢房款待长剑弘和车荐兰,古金匀也作陪在列。 酒过三巡,眼看着长剑弘和车荐兰都食欲不振,褚云岚作为东道主,自然要活络一下气氛。 他也知二人早间才宴饮方罢,但他再见车荐兰、结识长剑弘都是开心之事,正该不醉不归。 于是他拍着车荐兰的肩膀,说车荐兰该敬古金匀一杯。 这话可给其他三人都说懵了,都以为褚云岚已经喝醉,开始说胡话了。 毕竟古金匀与车荐兰是今夜初识,此前并无交集,又该敬什么呢? 只听褚云岚徐徐道来。 原来那日在河间府沧州天柱山上,赶路去往即墨的叶钧曾救下褚云岚。 而褚云岚当时护卫的岭南商队,正是车荐兰的兄长车占梅所率领。 若非古金匀出手相救,褚云岚生死难料,那么车占梅也必遭不测。 如此说来,车家受了古金匀大恩。 闻言,车荐兰当即起身,朝古金匀敬酒。 车荐兰说得言辞恳切,但心中已有怀疑。 因为车占梅回家后,也说过此事,但他的说辞里,救他们的是个京城官府的人。 车荐兰自然相信褚云岚不会诓骗自己,但这个古金匀的身份,必有隐藏。 酒宴的气氛在车荐兰敬酒之后就融洽起来了,四人推杯换盏,互相诉说着自己的见闻。 褚云岚生长在武林世家,年纪轻轻就跟着帮派里的生意护送商队,可谓是走遍天下、交友广泛。 他酒后说起见闻,那真是獭祭泉涌,滔滔不绝又引人入胜。 他见过苦兀(明朝时对库页岛的称呼)夏天的雪原,见过哈密天山的冰川。嘉靖三十三年乌斯藏入贡,茶马互市之时,褚云岚还随商队深入过乌斯藏地区。 这些奇崛峰峦,近几年都曾被褚云岚踏在脚下。每次踏上边境的旅途,他总会万分谨慎,可没想到上一次竟在天子脚下险些栽了。 说起这事,褚云岚不由疑惑河间府的盗匪为何如此猖獗。 其他三人听着褚云岚的故事,都听得入神。他们三人走过的风景加在一起,怕是还没褚云岚这几年经历的丰富。 当褚云岚说起哈密之时,古金匀忍不住问道:“哈密如今还在大明掌控吗?” 他会这么问,也是因为明朝对哈密的掌控,已经是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在与吐鲁番的争夺中,哈密早已是几得几失的状态了。 褚云岚摇了摇头。 早在嘉靖四年,当明军退守嘉峪关之时,哈密就彻底落入了吐鲁番的掌控,哈密卫至此也就不存在了。 四人酒后谈起见闻,本是为了助力酒兴,却不想谈及国事,四人都有些落寞。 这不是褚云岚的本意,他赶紧岔开了话题,询问古金匀与长剑弘是如何相识的。 长剑弘兴致起来,讨论起大孤山巅与古金匀之战,话语间满是对其的敬佩。 当说到他自己藏身棺材,一剑了结即不思之时,他笑得很豪迈。却没人注意到,车荐兰眉间那一闪而过的微蹙。 几人在欢笑声中,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更不知喝到了什么时辰。 突然,褚云岚看向了车荐兰,伸手拍着他的肩膀。 迟疑良久,褚云岚这才醉醺醺地问道:“荐兰!我听霏儿说,你当年失踪是她所害。你告诉我,是与不是?” 褚云岚口中的霏儿,是鸣鲸帮的二小姐褚雨霏。 当听到褚云岚这话,古金匀和长剑弘都为之一振。 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好奇而尴尬地看向了褚云岚,心道这褚公子莫不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另有隐情? 至于车荐兰,被这么一问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第101章 官街一诺 车荐兰终日流连青楼,为的就是对故交避而不见。 因为那段经历他有不能说的顾虑。 想了一会儿,车荐兰还是没有回答褚云岚的问题,而是独自拿起一坛酒,起身海饮一番。 酒水一半入口,一半溅在了脸上,顺着脸颊浸湿衣裳。 酒水清凉,激得车荐兰的酒意短暂清醒。但他今夜真的喝多了,他很怕自己醉后失言,会把自己那隐藏的经历吐露出来,可如果不说什么,难免更加可疑。 “该告辞了。” 车荐兰心里想着,一坛酒转瞬饮尽。 饮罢一坛,车荐兰又拿起了一坛。 他缓缓说道:“雨霏前年出花园之礼,你还记得吗?” 出花园是潮州府一带的成人礼习俗,不论男女都是十五岁完礼。这与其他地方不同。 其他地方,普遍都是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女子十五岁行及笄礼则为成人。 褚云岚闻言轻轻点头,便见车荐兰继续说着。 前年元宵夜,府城官街游灯。这是大户人家的女子难得可以出来游玩观赏的节日。 虽然鸣鲸帮是武林世家,不拘泥繁文缛节,但褚苍枱还是对褚雨霏看护极严。 元宵那夜,褚雨霏催促褚云岚出门游灯,随着人群行至官街。 官街牌坊林立,鳞次栉比地沿街铺排而去,所以又称为牌坊街。 官街在府衙东侧,北端太平桥边便是鸣鲸帮所在,街道东侧临近东城门广济楼的便是车府所在。 当时,车荐兰刚与一些世家的公子千金一同出来游玩。 两拨人凑巧遇见,遂结伴而游。人潮涌动,众人走散,车荐兰与褚雨霏便单独同行。 二人沿官街游赏至街南三阳门下,想着在此等候褚云岚等人,遂一同登上城楼远眺。 车荐兰在城中扬名已久,守城士卒也都认得,自然不会阻拦。 于是他二人在三阳门城楼上坐而饮茶,赏月赏灯。 闲聊之际,车荐兰说起褚雨霏的成人礼即将到来,询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他两家世交,二人关系自幼如同兄妹一般。车荐兰为其备礼,也是礼数周到。 却不想褚雨霏不要礼品,而是向车荐兰提了个请求。 原来天行门的天璇居士梅逊雪嫁入鸣鲸帮后,诞下了褚云岚和褚雨霏二人。可在褚雨霏诞生之后,梅逊雪便幽居不出,次年郁郁而终。 褚雨霏自幼便在意这事,无意中听得下人议论,说梅逊雪是挂念师门故人,才会心衰神竭。 可褚雨霏问了帮中前辈,却都对她缄口不言,这让褚雨霏对天行门之事更加留心。 而褚苍枱对她看护极严,她无法自己去了解梅逊雪与天行门的事。 但她知道,车家的商队经常北上,所以当车荐兰开口询问要筹备礼物之时,褚雨霏只好顺势请他在北上之时,去天行门看看,了解一下梅逊雪的事情。 车荐兰当时觉得这只是小事,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待到车家商队有北上的安排之时,车荐兰自告奋勇随队出发。 到了北直隶广平府,车荐兰趁着车占梅带领商队在驿馆落脚,便悄悄地溜去了太行山脉。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能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然后返回,最多也就是被兄长训斥一顿罢了。 可没想到,从广平府去太行山这一路,竟人人都对天行门讳莫如深,佯装不知。 他最先是去到太行山脉的玉路岭上,几经打听才知道天行门在山脉南端的黄围山上。 这一路可不近,但车荐兰既有承诺,也不惧艰苦。 他南下过炉峰山、经浊漳河,又沿露水河进入林县太行大峡谷,入玉峡关后,沿峡谷行至浙水河,再翻板山、渡峪河,这才到了黄围山。 一路虎狼盘踞、匪盗横行,若非想着褚雨霏那请求的眼眸,车荐兰也未必能坚持下来。 他想着已到了黄围山,只需多加打听便可了事,到时褚雨霏七月举行成人礼,他还赶得上将此事结果作为礼物送她。 可谁知,黄围山上的天行门旧址只剩一片废墟。 听车荐兰说到天行门破落景象,几人无不神情复杂,都闷声喝酒。 长剑弘自不必说,他作为天行门传人,没看过天行门的鼎盛,却是在此听着别人述说那里的荒芜。这叫他如何能不悲戚。 而古金匀,则感念于车荐兰的重诺守信。仅因为褚雨霏一句话,他便长途跋涉,历尽险途。 至于褚云岚,他很愧疚。看来当初车占梅带回车荐兰失踪的消息后,褚雨霏对自己坦言的话并无虚言。这一切竟真是因褚雨霏而起,可自己却一直不肯相信,从而压着这事。 车荐兰喝着酒,思绪又回到了当年。 他想起了天行门废墟中的彭问潮,想起了那些追杀彭问潮的人,更坚定了此事不可牵扯太多人的想法。 于是车荐兰最终还是隐瞒了实情,谎称自己在黄围山一带遍查无果,不肯死心便没有回家,而是在太行山一带走访,只可惜历时两年半都无所获,这才回了潮州府。 他一边说着,一边晃悠悠地走动,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拿起了英契剑,跌跌撞撞走到了天井下。 看他醉步虚踏,褚云岚三人也不知他要干嘛。 铺着青石板的天井里,抬头便见两侧厢房与前后厅堂的屋檐围做一圈,置身其中如坐井望天一般。 四周檐下,彩灯飘摇。天井上空,驰星如坠。 醉意涌了上来,本欲离开的车荐兰一手扶在了楹柱上,缓缓坐了下去。 他坐在青石台阶之上,背靠着楹柱,怀抱着酒坛睡去,英契剑脱手落在了身边。 那三人见状也不着急,都抱起酒坛碰杯,只道不醉不归。 今夜四人纵论江湖、品评是非、各抒襟怀,如此投契、如此缘分,问人生又能有几回? 古金匀深知自己不属于江湖,他到此查案,之后必要回京。 长剑弘也知自己到此,除了要找寻父亲长烈,更肩负着白衣等人的期望,前路难测。 今夜之聚,今后难再。 思及此处,几人再借好酒,长浇心头块垒。 喝到不知时辰,连长剑弘也第一次醉倒。 次日早间,长剑弘醉眼惺忪地醒来。 眼神尚未清明,他忽瞥见眼前有一青衫女子。 恍惚间,他只觉得那女子: 朱颜玉砌纤如柳,不似人焉。盛夏青莲!顾步芙蓉消暑天。 荷衣欲采聊相赠,怕扰谪仙。思绪风鸢,料是昨宵载酒眠。 ——填一阕《采桑子?记长剑弘初遇褚雨霏》 第102章 长剑弘是色胚? 眼前的青衫女子自门外款款而来,身影映着晨光,云蒸霞蔚的看得长剑弘恍如梦中。 长剑弘揉了揉眼睛,他希望自己清醒过来。努力想了想自己怎会在此,长剑弘这才想起了昨夜四人相谈甚欢、仗气使酒之事。 他晕乎乎坐直了身子,却见古金匀和褚云岚都还在席上伏案醉眠,他又扭头去看门外天井,原本醉倒在楹柱下的车荐兰已不在那儿了。 “公子醒了,喝些蜜水醒醒酒。”侍女把一碗水端在了长剑弘面前。 长剑弘这才发现厢房里多了两名侍女,另一名侍女正拿着绒袍替古金匀和褚云岚盖在背上。 而那个青衫女子,也不在梦里,就在眼前。 长剑弘接过蜜水,迷离醉眼却不自觉看向了那一袭青衫。 青衫女子察觉到了这迷离的眼神,落落大方地朝长剑弘欠身一礼,说道: “这位公子想必酒还未醒?我哥哥或许也没那么快醒酒,你不妨先到后堂用些早膳。辟隐道人他们几个此时也在后堂。” “你就是褚家二小姐,失礼、失礼。”长剑弘意识到了自己的直视非常无礼,赶紧起身告罪。 褚雨霏没有深究,依然客气地引长剑弘前往后堂。 对她而言,这些人都是褚云岚的客人,她不会随意得罪。而且对于长剑弘的失态,她刚才已经给了台阶,只当他是醉里失仪。 跟在褚雨霏身后出了厢房,长剑弘随口问道:“二小姐,车公子也醒了吗?” 车荐兰昨夜倒在屋外,他们都酒兴上头才没在意。 长剑弘如今想来,天寒地冻的可别给他冻出病来。但想想他喝了那么多酒,应该没那么快醒,此时不在,想必是被褚府的下人抬回屋里去了。 可听他这么一问,褚雨霏却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子所言,是哪位车公子?” “荐兰兄啊,他昨夜醉倒在了房外。” 闻言,褚雨霏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她并没有看到车荐兰,不止今日没有看到,她与褚云岚这几个月去车家拜访都没能见到。 “他……昨夜来了?” 褚雨霏强掩心中复杂的思绪,轻声问了一句,又继续行路。她听闻车荐兰这几个月来,与三年前判若两人,可车荐兰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她也不知何故。 如今,他既深夜醉倒在了自己家中,却依然早早离去,竟不得相见,这让褚雨霏作何感想。 长剑弘察觉到气氛之中的一丝异样,也知自己不该多说,只是应了一声便默默跟着。 转阁穿廊,褚雨霏沉默许久才突然开口,缓解尴尬一般地询问长剑弘的名讳。 因为其他人都是褚云岚旧识,只有长剑弘,褚雨霏还不曾见过。 “在下长剑弘,是天行门传人。”长剑弘本不想提及来历,他深知褚雨霏对天行门有些在意。可他昨夜初识褚云岚之时,已经漏了底细,如今再瞒反而不妥。 果不其然,当褚雨霏得知其身份之后,原本缓慢的步伐突然止住,回身便看向了长剑弘。 她的眸中,诧异而又好奇,欲言又止的神情,似有一种无力感如雪山压在了心头,随时都会崩塌、倾泻如流。 这一幕看在长剑弘眼中,他的心头如同被那倾泻而来的奔流冲漱着一般,兀地一沉。 长剑弘不懂得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只觉得如此超凡脱俗的仙人,竟也会让自己为之悲悯。 他心中想着,车荐兰为褚雨霏苦旅三年,褚雨霏又何尝不是苦等三年?两人如此在乎彼此,为何车荐兰回来之后要对她避而不见呢? 这个问题除了车荐兰,谁也没有答案。 可褚雨霏此时的思绪,更多的却是对长剑弘的期待。 她自幼留心着天行门的消息,虽然她不明白帮中前辈为何都对她隐瞒这些,可眼前这个人,不就是答案吗? 略一思忖,褚雨霏还是把长剑弘引到了后堂。 陈琯那十几人此时都在后堂议事。 褚雨霏命人带长剑弘去用早膳,临别之时,她低声请长剑弘辰时到东苑凉亭一见,她有事相询。 说罢,褚雨霏便欠身一礼,自顾离开。 望着褚雨霏离开的背影,长剑弘久久没能移开视线。 这一幕被陈琯看在眼里,他自堂中出得门外,便朝长剑弘拱手一声:“长兄弟。” “辟隐兄。”长剑弘应了一句。 明朝时,同辈之间一般称号,而不称字,若无别号则是称名。 陈琯自号辟隐道人,也可称陈辟隐。所以长剑弘称呼他为辟隐兄,也是显得尊重。 陈琯与长剑弘打了招呼之后,眼睛却也看着褚雨霏离开的方向。 他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长兄弟,莫负青春啊。” “辟隐兄说笑了。”长剑弘急忙否认,“我或是昨夜喝多,今早迷迷糊糊有些失态,你莫误会。” “哈哈哈……”陈琯开怀一笑,他直言道:“二小姐德才兼备,如朝霜夜华。你若动心起念,那也是人之常情。” “辟隐兄!”长剑弘止住了陈琯,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长剑弘自视是个持身以正的人,若见色起意,那与禽兽何异? 可陈琯不是个拘泥俗套之人,只要是不蹈恶行,他觉得随心即可、礼法无用。这是不合乎当时世人观点的,这也是他辟隐湖山的根本原因。 长剑弘没和他多打哈哈,敷衍了几句便赶紧开溜。 用过早膳,酒意渐消。 长剑弘独自前往东苑。 这一路,他的心情都很复杂。 他不理解自己今日的举止,为何如此失态,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一般。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褚雨霏貌若天仙吗? 长剑弘扪心自问,初见褚雨霏确实惊为天人,可自己绝对不是个色中饿鬼! 要说褚雨霏的美貌,那白衣也是能望其项背的,可长剑弘和白衣山水一程,几时动念? 没有。 长剑弘心中想着,努力端正着自己的思想。这是长烈自幼对其的教育所影响的。 长烈对长剑弘的教育是严于思而宽于行的。 所以长剑弘时刻警醒着自己,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人。 做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吗?那是绝对不行的! 长剑弘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东苑。 东苑梅香竹翠。虽是寒冬,苑中却有春意。 长剑弘沿着石子路而行,心中却依然想着事情。 他不自觉想起方才褚雨霏回身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当时只觉心头一动,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如今想来,他又觉得那种感觉很怪,似曾相识的。 不知何时,脚下的石子路落满了枯叶。 当长剑弘回过神之时,才发现东苑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而自己此时正走在树下。 地上金黄色的银杏叶,如同一只只鸭掌。 蓦然间,长剑弘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觉得那种心头一动的感觉如此熟悉。原来,自己早已有过这种感觉。 临淮关中,县衙后院,银杏树下,白衣险些扑入长剑弘的怀中。 可当时,长剑弘竟没有觉得有何不对,这异样的感觉在面对白衣时,竟然毫无异样。 长剑弘忍不住一怔,心头不安地胡乱想着。 他暗暗骂了一声,心道: “我莫非是个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色胚?” 第103章 同门 长剑弘自然不是色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长剑弘几时贪图过美色? 正如陈琯所言,动心起念,人之常情。 而人之所以有别于畜牲,不就是因为人能够克制所谓的“常情”吗? 长剑弘缓踱深思,想了很久。 他不否认,自己对褚雨霏有了些不礼貌的思想。但他也想得明白,那只是酒后一时的感性,而当自己的理性掌控思维,自己绝不会有此妄念。 并且他也由此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情,即便是理性掌控了自己的思想,自己依然记挂着银杏树下那一袭白衣。 此前他不曾在意过这些,似乎这份记挂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蓦然悸动,浑然不觉,待回首久久萦怀。 这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就是长剑弘此刻想起白衣的感觉,没有面对褚雨霏时的那般讶异。 一时的感性冲动,就如冰山坠江掀起的巨浪,瞬间淹没一切。待潮头退去风平浪静,却是堤岸依旧、冰雪无痕。 回归理性,又如孤峰独峙江心,苍流跨越山海,从身旁流过。水流不曾为此激荡,水面却一直有相逢时的波纹。 银杏树下,长剑弘抬头仰望着高大的树冠。 在这一刻,他坚定了一个想法,或许在出发去凤凰山之前,自己应该先找到白衣。 正想着,一个侍女自苑中而来,轻唤一声将长剑弘的思绪拉回。 原来是褚雨霏已在凉亭等候,命侍女来请长剑弘前往。 长剑弘这才收敛心神,随同到了亭中。 褚雨霏独坐亭中泡茶,青衫依旧,倩影依旧。 长剑弘有双不瞎的眼,所以会不自觉地欣赏褚雨霏的梨颊杏目。但他还有颗守持的心,所以在看了一眼之后,他不会让自己再看一眼。 褚雨霏端庄坐定,兀自烧茶。 她身前石桌旁放着红陶小烘炉、白泥扁水壶,桌上三只素玉若琛瓯、一盏紫砂美人肩(一种紫砂壶型之名)。 这是很讲究的茶具,像长剑弘这种不喝茶只喝酒的人,却看不出其中门道。 褚雨霏右手把着美人肩,左手扶着右边长袖,斟了三杯茶,而后端起一杯放在了长剑弘面前。 褚雨霏轻声道请,便自己也端起一杯在鼻下饱嗅,闻香之后才微启檀唇,仰头饮下。 见她还不开口说事,长剑弘也不催促。他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却觉口涩喉甘。 茶叶在明朝老百姓之间已经比较普及了,可长剑弘喝不惯茶,他还是更喜欢喝酒。 放下了杯子,长剑弘主动询问:“二小姐,不知你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不瞒公子,其实你我之间也算同门。你可知此事?”褚雨霏缓缓说着。 这一层关系,长剑弘是昨晚才知道的。 当车荐兰说起和褚雨霏的官街一诺,也就把褚家兄妹与天行门的关系摆到了明面。 天璇居士梅逊雪与隐元子长烈、洞明生长舒是同一辈的弟子,也就是说褚家兄妹与长剑弘、白衣也是同一辈的师兄妹。 只不过昨夜几人都是酩酊大醉的状态,也没留意这些。如今酒醒,长剑弘自然能够想得明白。 只是长剑弘却想不通,自己和褚云岚初遇之时,对方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若非昨晚听了车荐兰的故事,自己此时还不知情。 在得到长剑弘明确的回答之后,褚雨霏继而说道:“我想请教公子的事,正是有关天行门。” 闻言,长剑弘已经猜到了褚雨霏的问题。这个执念自幼伴随着褚雨霏,她此前拜托车荐兰,如今请教自己,都是为了探寻梅逊雪与天行门的往事。 不过这件事长剑弘不清楚,他也不隐瞒,直言相告了褚雨霏。 却不想,褚雨霏另有其他打算,竟还只有长剑弘能够相助。 据褚雨霏所说,鸣鲸帮中还有两个天行门故人,他们是当年梅逊雪嫁入鸣鲸帮时,随行护送来此,后来就留在了鸣鲸帮中。 那二人在梅逊雪离世之后,成了褚云岚的剑术师傅。 褚雨霏自幼没少缠着他们追问,可他们却绝口不提。 如今帮中,若说有谁最了解梅逊雪之事,那么非是这两位不可。 他们不向褚雨霏吐露一字,可若是长剑弘出面呢? 已故掌门的亲孙子,有这层关系在,褚雨霏觉得那两位多少会给长剑弘一个面子。 第104章 取信师叔 与褚雨霏的言谈之中,长剑弘对天行门也显得所知不多。 长烈不曾跟他提过,顾鹤年所言又都是外界传闻。只有白衣曾说过一些,可也只说了大概,更多的是要长剑弘明白自己的重任。 如今有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长剑弘自然跃跃欲试。 他答应了褚雨霏,要独自去会会鸣鲸帮里那两位天行门的故人。褚雨霏也会暗中安排他们见面。 那两人不是长英契的亲传弟子,所以没有用星辰为名号。他们一个名唤徐衍,一个名唤刘存。 徐衍如今是鸣鲸帮镇海堂的堂主,刘存为其副堂主。 镇海堂是鸣鲸帮在各地百十堂口之一,却是唯一一个在潮州府城内的,可见其多受褚苍枱看重。 褚雨霏交给长剑弘一枚令牌,助他进入镇海堂,可畅通无阻。又命侍女引着长剑弘,去到镇海堂外。 镇海堂在褚府以南,中间隔着府衙。 长剑弘凭着令牌径直入内,到正堂门外方才找了个堂口弟子:“劳请通报徐堂主、刘副堂主,就说天行门长剑弘求见两位前辈。” 那弟子不敢怠慢,当即应声进去。 此时徐衍不在正堂,只有刘存一人在核对堂口账目。 刘存是个竹清松瘦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多岁。 他与徐衍都是自幼被天行门收养,十余岁时护送师姐梅逊雪来到鸣鲸帮,在此一待便是二十年光景。 可以说,天行门对他们有活命再造之恩,而鸣鲸帮却已是他们的家。 他正自顾忙着,那堂口弟子突然进门,躬身禀报了长剑弘求见之事。 闻言,刘存错愕不已。 他再三询问仔细,确认了来人确实自称为天行门长剑弘,而且手持鸣鲸帮令牌来到正堂之外。 他神色一凛,心知那令牌必是褚雨霏的手笔。可来人身份真伪,他却不好定夺,只好命人去将长剑弘请来堂中。 堂口弟子领命将要出去,刘存却又突然将其叫住,问道:“堂主可曾外出?” 那弟子答道:“徐堂主听闻,南澳岛上流窜至此的两名倭寇,前几日在三河镇被杀,他一早便带人赶去了解情况,目前还未回来。” 闻言,刘存这才点了点头,让他去把长剑弘请进堂中。 长剑弘进门一见刘存,当即躬身作揖,说道:“晚辈长剑弘,拜见刘师叔。” 刘存对于长剑弘的身份还有疑心,但他不动声色,淡淡说道:“请坐。” 长剑弘也不客气,端身在客座坐下。 刘存打量着长剑弘,问道:“你刚才称呼我为师叔,这是打哪儿论的?” “刘师叔与我父亲是同门师兄弟,从天行门的辈分论,您不就是我师叔吗?” “你父亲是何人?”刘存紧紧盯着长剑弘。他怀疑长剑弘是褚雨霏请来的骗子,可从没有人告诉过褚雨霏有关天行门的事,她不该知道长氏一族才对。 刘存拿不准是不是褚雨霏从别处知道了什么,可他见长剑弘如此气定神闲,又不似虚言哄骗,还是决定再验证一下他的身份。 长剑弘如实相告,说道:“我父亲名讳长烈,在被我祖父逐出师门之前,绰号隐元子。” 长烈之事发生之时,正是当年武林群雄北渡阴山之后,那时各门各派都在太行山,也都知晓此事。所以刘存闻言,也不轻信长剑弘。 他说道:“此事江湖上知情之人颇多,你仅凭此言便要我相信你的身份,怕是不行。” 长剑弘也没想到刘存竟如此多疑,不由一时语塞。他对天行门的了解也不多,倘若自己说什么,刘存都觉得不是秘密不足为信,那可不妙。 沉吟良久,长剑弘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我与云岚兄相识一场,但并肩而行、同席而坐,我都察觉他吐息不够轻缓,可见他不曾修习天行门的内功心法。敢问刘师叔,晚辈的判断可对?” 刘存一听,心中猜疑开始动摇。 他和徐衍都不是长英契的亲传弟子,只曾由师姐梅逊雪教导剑术。天行门的内功,他们也是一知半解,只听梅逊雪提过只磷片爪,自然无法传授褚云岚。 他沉默着,示意长剑弘继续说下去。 见状,长剑弘就明白了,刘存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决定说点什么,一举向刘存证明自己的身份。 “天行剑法瞻星揆地,效日月经天、类江河行地,化有形之招式、感无形之吐息,以假外物为身之延展,内调气海演经络之周行。” 这是白衣曾经向长剑弘所说的话,此时被长剑弘抑扬顿挫地复述出来,果然一下子就镇住了刘存。 刘存虽然没有深入修习,但从梅逊雪提过的只言片语,他还是很快就确认了长剑弘没有说谎。 当即,刘存起身朝长剑弘走去,脸色也变得热切起来。 第105章 北渡阴山的往事 刘存热切地端详着长剑弘,他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长氏一族的人。 面对着他的目光,长剑弘感到很不自在。他赶紧说道:“刘师叔,其实晚辈今日过来,是有事相询。” “是二小姐让你来的?”刘存悠悠说着,热切的神情也收敛起来,转瞬换了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其实,晚辈自己也很好奇门派当年的人与事。” 刘存闻言,摆手不答。 他默默走回座位,说道:“剑弘师侄!过去的事与你们年轻一辈没有关系,你们要朝前看,不要牵挂着曾经。” “可天行门轰然倒塌,总该有个说法。您亲历此事,却不说与后来人听,其中恩仇、是非曲直,难道要落得个无人问津的结局吗?” 长剑弘原本一无所知,可顾鹤年给了他一根线头,白衣也给了他一根线头,如今他自己找到了梅逊雪这一根线头,整个人仿若被乱绳捆缚一般。 而刘存,是此时唯一一个可能厘清乱绳的人。长剑弘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他相信刘存对天行门还有感情,所以他晓之以情,不停劝说着刘存。 终于,刘存被他说得动摇了。 可刘存也有顾虑。他说道:“天行门的结局,有多方因果,能说的我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别再深究。” 长剑弘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他觉得刘存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接下来的答案我要避重就轻了,你给自己一个答案宽心即可,不要在意细节。 这可不是长剑弘想要的。 不过此时他也不反对,否则刘存就不是避重就轻,而是闭口不言了。 据刘存所说,天行门的覆灭还要从那最为巅峰的时期说起,也就是长英契广发英雄帖,众豪杰北荡阴山教。 这事的起因,是阴山魔教有一块很是邪异的琥珀。 当然,那时才十来岁的刘存并没有见过那块琥珀,只是听到江湖传闻。 据说那琥珀内蕴灵胎,阴山魔教为了滋养灵胎,便以人血为祭,大肆屠戮。 此事原本不为中原武林所知,都只道魔教是嗜杀成性,为了劫掠钱财。 可终有一日,阴山教里出现了分歧,有人觉得此举荒谬,于是叛逃出教被追杀至太行山上。 叛教之人姓余,名唤余佑甫,本是阴山教中一堂主事。他携一妻二子死里逃生,被一个游历太行山的人救下,遂将阴山魔教血祭灵胎之事合盘相告。 救他们的人,名唤柳正,乃是凤翔府扶风县的望族柳氏之人。他家族势大,年少喜好游历,当时正好东游至太行山上,仗义救了余佑甫。 在得知阴山魔教的恶行之后,柳正便带着余家夫妇与两个小儿去到黄围山,求助于久负侠名的天行门。 长英契得知此事,当即召集门派弟子,广发英雄帖邀请武林高手共同讨伐魔教。 刘存当时年纪不大,遂留在门派,也因此才有机会从余佑甫口中得知阴山魔教的来历。 那阴山魔教本是秦淮一带的武林帮会,原本也无甚恶行。直到元朝末年,徐州咸氏出了一个名叫咸怀民的人接任帮主,这才开始作恶武林。 咸怀民的行径被当时秦淮一带的另一个武林帮派注意到,所以双方多有争斗,最终咸怀民被迫率众北遁。与之争斗的,正是当时还未南迁的鸣鲸帮。 咸怀民等人北遁之后,在阴山附近盘踞,仍有恶行。时值乱世,朝代更替,他们的势力甚至更为壮大。 直到景泰年间,武林高手铁尚饶与阴山魔教起了冲突,以一己之力杀得魔教退至阴山北麓,不敢南下。 据说在此过程,一尊形似方彝、被魔教视为圣物的青铜器遭到破坏。该物被铁尚饶一掌震碎,其中封存的琥珀应声掉落,那便是后来阴山魔教以血为祭所滋养的灵胎。 听着刘存口中这颇为灵异的故事,长剑弘心中犯起了嘀咕。 他怀疑刘存在这儿给他编话本呢,可他又不好提出质疑,只能静静听着刘存继续说下去。 刘存在门派里陪了柳正和余家几人有两个月时间,外出派发英雄帖的师兄师姐们才陆续带着各路高手回到天行门。 而后便是化整为零,分成了十几路人马北渡阴山。 刘存和徐衍也参与了行动。 他们一开始是由师姐梅逊雪带队,队伍里除了同门之外,还有扶风游侠柳正、鸣鲸帮褚苍枱、照晚庄少辂。 这一队人马离开太行山之后,往北出了大同府,进入俺答所部的蒙古边地,一路去到阴山山脉的岱青山下、集宁海子附近。 在那儿,他们还未找到阴山魔教的踪迹,却被俺答的部队发现,险些被围。 敌众我寡,饶是绝顶高手面对装备齐全的军队也不敢硬撑,那可不是山贼水匪之类的乌合之众可比的。 一行人在梅逊雪的带领下冲杀出去,可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那是刘存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死亡。 梅逊雪不愧是长英契的亲传弟子,她知道集宁海子附近平坦辽阔,对蒙古骑兵有利,于是让柳正带队退回岱青山,她留下断后。 褚苍枱没有离开,选择了留下帮助梅逊雪。 在柳正的带领下,刘存等人退回到岱青山。 在山中,安置好受伤的人后,少辂便打算去接应梅逊雪二人,柳正则继续照顾伤员。 直至天黑,梅逊雪与褚苍枱都没归队。而少辂子夜归来之时,却带来了另一队人马。 原来他赶回集宁海子,没有遇到梅逊雪,却遇到了洞明生长舒和玉衡散人温桐初所率领的队伍。 作为长英契亲传弟子中的小师妹,温桐初还跟在长舒身边,没有独自带队。 他们这一队人马除了门内弟子,另有道隐四杰之一的巴山道人、人称太湖雪明钩的赵殊、大同府的云式微。 两路人马会合,却都忧心忡忡。因为阴山魔教深入鞑靼势力范围,他们虽然化整为零,可还是很难避人耳目。 如今又有几个伤员,实在举步维艰。 第106章 梅逊雪与褚苍枱 当年在岱青山的危局,令刘存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他和长剑弘提起,一想到那个夜里的厮杀,还是会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梅逊雪和褚苍枱迟迟未归,长舒最是放心不下。最终他和少辂、云式微一同下山,再次寻找。 可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却有一股鞑靼精兵搜山而来。 岱青山上,除去刘存这些伤员之外,就只有柳正、温桐初、巴山道人和赵殊四人。 温桐初虽为长英契亲传弟子,但入门时短,又是年纪不大的少女,其身手根本算不得上乘。就连当时的刘存,甚至都有信心胜过对方。 柳正游侠四方,身手虽说不弱,可也难入高手之列。 真正算得上顶尖高手的,也就巴山道人而已。 巴山道人名唤贺应祷,与凤凰山太岳剑许知慵、巢湖分波手杜浔、卫辉府新乡县的侠女杨轩清四人,并称道隐四杰,是当时数一数二的高手。 还有雪明钩赵殊,他使一手双钩,倒是出神入化,在太湖一带久负盛名。 如此形势,当鞑靼精兵搜上山来,自然是免不了直接动手。 数百披坚执锐的鞑靼人刚过山口,还未逼近刘存他们藏身之地时,赵殊和巴山道人已经率先冲杀出去。 巴山道人贺应祷,右手执马尾尘拂,左手持四棱桃木天蓬尺,冲阵拼杀如入无人之境。他背上铁灵剑还未出鞘,已如杀神入阵一般。 却看赵殊,他那双钩更是从霜雪般的寒光,转瞬染成了殷红。 他二人陷阵厮杀,意图将敌军拖在山口,不让他们上山。 可鞑靼精兵势众,虽被拖住一部分,却还有不少涌上了山道。 柳正和温桐初提剑抵挡,可敌军还是如蜂群般涌来。刘存等人心知不可再置身事外,于是皆带伤血搏。 那一夜,两队人马折损了很多弟兄。刘存也拼杀得麻木了。待到全歼敌军,众人已是满身血污、筋疲力尽。 温桐初一直被柳正护在身边,倒没什么大碍。可柳正为了保护她,却也是伤痕累累。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程会如此凶险,还未与魔教正面对上,就已经有此伤亡。 不久后,梅逊雪和褚苍枱赶到岱青山上会合。他们之前被鞑靼军队追杀,逃入山中迷失了方向,直到刘存等人和鞑靼精兵对上了,他二人才闻声寻来。 众人就地休整,等到次日早间,长舒三人没能遇上梅逊雪,这才沮丧而归。 但好在,梅逊雪已经比他们更早归来了。 长舒和梅逊雪劫后重逢,不禁相拥而泣。温桐初见状,也抱着二人落下了泪。 这次行动,太难了。 刘存等人带着伤,梅逊雪和长舒商议后,觉得不可让他们再继续行动了。 虽然刘存当时很想继续跟着,可梅逊雪的话他得听。 于是他们这些伤员,和柳正都被留在了岱青山,温桐初也留下照顾众人。 梅逊雪和长舒带队,带着巴山道人、赵殊、褚苍枱、少辂、云式微,一行七人继续出发。 刘存他们在山中等了很久,等到伤势都已痊愈,却还不见梅逊雪他们回来。 在此期间,刘存能明显感觉到柳正和温桐初已经暗生情愫。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众人也都觉得登对。 伤愈之后,徐衍觉得不该在此枯等,应该继续出发。 可柳正有不同意见,他认为过了这么久,其他队伍肯定已经和魔教交上手了,此时赶过去也来不及,倒不如在此守着,到时可以接应南归的豪杰们。 温桐初不假思索地支持了柳正的想法。 所以众人只好继续等着。 又过了几日,刘存在山崖边观察,忽然发现山下有一队人马被鞑靼骑兵追杀着,正朝岱青山而来。 他定睛一看,带队的是自己的师兄天权子言思忠,于是他赶紧召集众人,下山将他们救了下来,带回山上。 言思忠等人带来了阴山魔教的消息。 原来是隐元子长烈带的队伍,最先赶到并袭击了魔教总坛。 长烈带的队伍里,没有其他门内弟子,只有绰号清猿的礼子思、绰号怒目金刚的罗公遗、绰号缚鸢手的即归望,以及当时还没什么名气的谢思邈。 他们五人潜入魔教总坛,打了个出其不意,首战告捷。最终魔教教主仓皇落逃,教众四散,魔教高手群起反击。 他们五人见好就收,分头行动迫使魔教高手只能分散去追。 在此过程,其他几路人马也终于赶到,逐一击溃魔教。 虽然此次行动有所伤亡,但整体算得大胜。阴山魔教残存势力就此偃旗息鼓,魔教教主再次朝北遁逃。 众豪杰于是一边回返,一边清除魔教来不及离开的残留势力。 刘存不知道魔教总坛之战的激烈程度,但看众豪杰选择南归,而不是继续追击,就可以想见此胜必然来之不易。 赶回天行门的路上,言思忠对门内弟子都提前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大师兄隐元子长烈不知为何,在此过程救了个魔教女子,因此与罗公遗、即归望二人发生争执。 罗公遗二人拂袖而去,已先行赶回天行门。而那魔教女子与长烈同行,也要回天行门了。 言思忠担忧长烈此举莽撞,会惹掌门长英契不悦,这才提前知会众师兄弟,要大家到时多说好话。 可回到天行门,魔教女子之事还是兜不住了,众豪杰对长烈之举多有微词。长英契一怒之下不顾门人劝阻,直接将长烈逐出师门。 至此,方才算是给了各位武林同道一个交代。 之后,各路豪杰辞行而去。而就在这时,褚苍枱向长英契求娶梅逊雪。 于是,刘存和徐衍这才会护送梅逊雪到了鸣鲸帮。盘桓月余之后,二人本欲返回,却不想此时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朝廷将高州的市舶司移设到了濠境澳(即后世之澳门)。 长剑弘听到此处,不禁一头雾水。他想不明白,为何此事会滞留了刘存他们的脚步。 其实,这是因为此事关系到了鸣鲸帮的财路,褚苍枱需要赶去上下打点。 可他又担心梅逊雪初来乍到,孤身在家没人陪伴,于是便请刘存和徐衍多待一些时日,毕竟他们也算是其娘家人。 原来在明初之时,暹罗、占城、爪哇、琉球、渤泥诸国互市都是在广州。所以广州设有市舶司职掌互市之事。 到正德年间,市舶司移于高州电白县。 到了梅逊雪嫁入鸣鲸帮之时,也就是嘉靖十四年,市舶司移于壕境澳。 壕镜澳自此成为闽粤商人和暹罗、爪哇、佛郎机(即葡萄牙)等国商人的贸易中心。 这一事件,对潮州府的商帮必有影响,但当时利弊还未显现,所以褚苍枱才需要陪护一众商帮龙头前去濠境澳。此行说是去了解情况,其实也就是去拜码头、拉关系。 只是不想市舶司之事影响那么长远,褚苍枱自那之后时常外出,很少在家。 而刘存和徐衍则跟在梅逊雪身边,不知不觉已经逗留一年之久。直到梅逊雪诞下褚云岚,这时他们正巧接到一个消息。 说是天行门正在筹备第二次北上。这一次,长英契誓要剿灭阴山魔教! 第107章 刘存的隐瞒 天行门第二次围剿阴山魔教,是在嘉靖十五年底出发的。 由于褚苍枱那段时间太过繁忙,并没有及时看到英雄帖。而当刘存他们得知之时,也已来不及赶去参加,只好继续留在梅逊雪身边。 直到半年之后,刘存才听闻阴山魔教被彻底剿除。 而代价,却是武林同道近乎死绝! 久负盛名的雪明钩赵殊,战死在了岱海之畔。 缚鸢手即归望,在明辛山巅一战,断臂血竭。 道隐四杰之一的巴山道人贺应祷,在神水梁森林之中遭到陷阱埋伏而亡。 怒目金刚罗公遗,在过了呼延谷(即昆都仑河)之后,便不知生死,就此失踪。 魔教总坛自众豪杰上一次北上之后,便迁过呼延谷,设在了穆纳山(即乌拉山)中。 在穆纳山的最终对决里,虽然魔教被彻底覆灭,可天行门也是损失惨重。 天枢子、天玑子、天权子、开阳生、瑶光散人这些弟子俱皆丧亡。长英契九大亲传弟子,至此只剩洞明生长舒和玉衡散人温桐初还在门中。 更有数不清的,刘存还来不及认识的武林高手都在此战陨落。 转瞬间,江湖武林时无英雄。 那时候,很多门派都因为门内高手陨落,从此再无辉煌。 而就在这时,所谓的扶风游侠柳正暴露出了狼子野心。他其实在救下余佑甫一家之前,就在凤翔府暗中聚拢了一股势力。 而当各门各派高手凋敝,实力大减之时,柳正便大举吞并了这些武林门派。 他将自己在凤翔府扶风县的势力,命名为:溯源教! 江湖武林这才看清了柳正的真面目,可为时已晚,武林同道已无力与之抗衡。 一年多的时间,溯源教便成了能与鸣鲸帮分庭抗礼的存在,自此江湖武林成了北溯源、南鸣鲸的格局。 而到了嘉靖十八年,最终连天行门也被溯源教拿下。 刘存将天行门覆灭的原因,归结于阴山一战耗损了武林实力,这才给了柳正可乘之机。 可长剑弘听罢,却明白这只是避重就轻之言。 因为从刘存说的这个故事里,长剑弘听出了几个疑点。 首先,若事情真如刘存所言,那么他们为何一直隐瞒着褚雨霏?刘存在这个故事里,必然掩盖了什么和梅逊雪有关的事,而且是大事。 再者,溯源教崛起之后能与鸣鲸帮分庭抗礼,必然会成为鸣鲸帮的大敌,为何在刘存口中褚苍枱却毫无应对的举动? 其三,从阴山魔教覆灭、溯源教崭露头角,到天行门覆灭,历时一年多的时间,这个过程中,刘存和徐衍为何没有返回天行门? 这三个疑点,全都落在了鸣鲸帮的身上。 长剑弘心中明白,正是这些疑点才导致褚苍枱和刘存等人自幼瞒着褚雨霏。 “刘师叔,多谢您今日解疑。”长剑弘想了想,还是说道:“晚辈有一事不明,当柳正的溯源教迅速崛起之时,鸣鲸帮做了什么?” 刘存闻言,闭目叹息。他明白这个故事里的漏洞是瞒不住长剑弘的。但他也没打算靠这个瞒住。 “我说过了,天行门的事有多方因果。阴山魔教和溯源教都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你知道这个就可以了。其他事别太较真,别把自己陷进去。” 刘存言辞恳切,那样子确实是为长剑弘着想。 但长剑弘不笨,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想通了什么。他问道:“天行门是不是有什么事做的不对,伤害了鸣鲸帮?” “你何出此言!”刘存闻言,猛地怒喝一声。 可长剑弘依然端坐堂下,直视着刘存的双瞳,说道:“倘若天行门没有什么对不起鸣鲸帮的地方,晚辈不相信刘师叔、徐师叔和褚夫人能够坐视天行门覆灭而毫无举动。” 在刘存所说的故事里,梅逊雪很照顾同门弟子,与他们亲如家人。 所以长剑弘很确定,一定其发生了什么刘存不愿说的事情,才导致梅逊雪没有对天行门伸出援手。这件事,或许也是刘存为何没有返回天行门,而是加入鸣鲸帮镇海堂的缘故。 面对着长剑弘那殷切的目光,刘存端起了案上茶盏。 长剑弘明白,刘存这是端茶送客,示意自己可以告辞了。 但长剑弘仍不死心,他丝毫没有挪一下位子的意思。想了一下,长剑弘试探着问道: “刘师叔,我知道您有难言之隐,我也不逼您。但我只想问一句,您隐瞒之事是不能告知二小姐一人,还是连我也不能说?” 刘存眉头紧锁,闭口不言。 长剑弘明白了刘存的意思,他说道:“看来那件事不止关乎褚夫人,还与我父亲有关?也罢!晚辈就不继续叨扰了。如今我父亲虽不知去向,但我听云岚兄所言,褚帮主也快回来了,到时我去问他就行。” 说着,长剑弘起身作揖,便要告辞。 从刘存的讲述之中,长剑弘注意到他极少提及褚苍枱,可按理来说,褚苍枱在这一事件中必然重要。那么长剑弘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刘存故意弱化了褚苍枱在故事中的存在,所以长剑弘才会在临行之前提他一句,看看刘存的反应。 果不其然,刘存一听长剑弘要见褚苍枱,当即开口叫住了他。 犹豫许久,刘存这才开口说道:“你不能去见褚帮主!我可以跟你说一件事,但你要答应我,在褚帮主下月回来之前,你一定要离开,不能见他!” 看他如此郑重其事,长剑弘也不敢怠慢,他心中暗暗发怵,莫非褚苍枱和天行门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调解之事? 在得到长剑弘的将会离开,也不会告知褚雨霏的承诺之后,刘存这才开口。 “其实,我们之所以瞒着二小姐,是因为你二叔的缘故。” 刘存语出惊人,长剑弘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叔。不过这也不奇怪,长剑弘以前连自己祖父的名讳都不知道。 长烈一直有意隐瞒,长剑弘一无所知也是正常。 他闻言,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问道:“我还有个二叔?” 第108章 一堆破事 刘存也是没想到,长剑弘居然连自己二叔都不知道。 洞明生长舒,就是长英契次子、长烈胞弟、长剑弘的亲二叔。 这个消息让长剑弘醍醐灌顶。 洞明生竟是自己二叔? 长剑弘脑海里浮现出梁山水泊一竹筏,筏上一个中年男子威仪富贵的模样。 还别说,长剑弘心道他那模样要是健瘦点,真还有些俊朗,和自己站一块确实像是叔侄。 可很快,长剑弘就意识到了不对。 如白衣当初所言,她需要以自己天行掌门后人的身份为饵,来调查铁尚饶徒孙汪道玄举办此次大会,是否和阴山魔教、十巫、巡检司一案存在联系,这说法如今看来根本不成立。 因为洞明生就是白衣的师父,既然需要天行掌门后人的身份,那又何必舍近求远,放着洞明生不入局,却大老远找上自己呢? 长剑弘的心又一次如坠冰窟。 自己早间还想着要找到白衣,以后陪伴在她身边。岂料这么快就被现实无情鞭笞,白衣居然一直在骗自己? 长剑弘一脸的不可置信,跌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回想着和白衣经历的种种事情。 而刘存还以为他是在想长舒之事,于是继续说着。 原来,长舒和梅逊雪青梅竹马,早已互为倾心。 可褚苍枱在阴山之行却也对梅逊雪心生爱慕,故而向长英契求娶梅逊雪。 长英契经过与阴山魔教的首次交锋,心知欲除魔教,绝非易事。他又察觉到柳正暗藏势力,似乎还与此前桑浦彭家灭门惨案有关。 深思熟虑之后,长英契决定通过梅逊雪嫁入褚家,以此来拉拢鸣鲸帮,壮大天行门实力。如此,方能有把握应对阴山魔教的反扑与柳正的野心。 可此举,却是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了长舒和梅逊雪。 所以长英契才会安排刘存和徐衍一路护送。 刘存二人也是左右为难,可为大局着想他们只好照办。 本来事情到此,是褚苍枱和刘存、徐衍愧对长舒。 可后来却生出意外。 就在长英契等人筹划对阴山魔教的致命一击时,不止褚苍枱错过英雄帖未能赶到。武林之中有些名宿,竟以隐元子长烈私通包藏魔教余孽为由,拒不参加。 这使得第二次北上之行更加举步维艰,最终惨胜收场。 如此一来,刘存几人无比自责,褚苍枱更是悔不当初。 嘉靖十六年,在魔教覆灭的不久之后,长舒来到了鸣鲸帮中。 褚苍枱愧对长舒,鸣鲸帮愧对天行门。 所以褚苍枱自然是将其敬为上宾。 长舒是为了溯源教的崛起而来的。长英契有意联合鸣鲸帮,对溯源教蚕食吞并其他武林门派的行径予以打压。 褚苍枱自然领命,当即传令各地堂口,部署应对溯源教的扩张。 却不料,长舒逗留鸣鲸帮那段时间,竟会和梅逊雪前情未了,暗渡春宵。 此事最终被褚苍枱撞破。 刘存说得很是委婉,但长剑弘听懂了。他尴尬得坐立难安。 心道这都什么破事? 长剑弘心里头不由怒骂了一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叔会是个这样的人! 饶是这样,褚苍枱还能秘而不宣,放他回去天行门,也真是个能做大事之人了。 一时间,长剑弘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着长剑弘的样子,刘存叹了口气。说道:“天行门的陈年旧事,你就当过耳之风,不要多想了。走,记着你的承诺。” 长剑弘心不在焉地起身,深深作揖想了很久,还是没再说什么,只道告辞。 长舒之事,他无法做出什么评价。 他只是心中唏嘘不已,倘若长烈没有救那魔教女子,武林同道不会拒绝北上,结果或许不同;倘若长舒没有做那错事,有鸣鲸帮鼎力相助,溯源教或许无法得逞。 独自离开了镇海堂,长剑弘的思绪依旧复杂。 他明白了刘存等人为何要向褚雨霏隐瞒,他也知道自己要跟着隐瞒。可该如何去同褚雨霏讲呢? 长剑弘吐出一口心中晦气,做了个决定,就说是刘存依然死活不说。 打定了主意,长剑弘当即回到鸣鲸帮褚府去见褚雨霏。 他什么都没有透露,但也无法劝说褚雨霏放下执念。 看着她失望的样子,长剑弘心头又是一紧。 归还了令牌,长剑弘正要说些什么,忽见褚云岚和古金匀醉步不稳地跑了过去。 褚雨霏一看,便知那二人去的方向是褚府东北角的地牢。 “地牢?”长剑弘心中一惊,昨夜那许震不就是被押在了地牢之中吗?如今古金匀和褚云岚如此着急,莫非是许震那边出了何事? 如此想着,长剑弘急急跟了过去。 褚雨霏也关心帮中事务,当即尾随其后。 第109章 再入烟花巷 南澳岛的海盗头目,绰号雷震子的许震死在了鸣鲸帮的地牢里。 地牢在假山之下极为隐蔽,所以没有守卫。可府中有人巡夜,并无发现可疑人物出入其中。 一推开假山暗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皱眉。 褚雨霏一蹙,当即掩鼻退到了褚云岚身后。褚云岚也一闪身便护住了褚雨霏。 这浓烈的气味,令古金匀和褚云岚都醉意全消。他们和长剑弘对视一眼,当即大步走了进去。 早间发现许震身亡的,是送饭过来的仆人。那人在褚府多年,褚云岚不曾怀疑他。 待看到了许震的尸身,三人都围了上去查看其死因。 死因很明显,一剑封喉。 “会是何人要取他性命呢?”褚云岚低声询问,抬眼看了一下古金匀和长剑弘。 古金匀说道:“他落入我们手上,已无活路。凶手还要来此冒险杀人,绝非多此一举,而是要他在死之前不再多说什么。” “我们要问许震的,是他为何离开南澳岛,在烟花巷又故意出手暴露行踪。这其中内情,莫非是什么阴谋?”长剑弘帮着厘清线索。 这时,古金匀又问起了昨晚在烟花巷的细节。长剑弘具言以答。 “他以内力打入匾额的,是什么东西?”古金匀一下就注意到了细节。许震暗中出手,功力也还不弱,可却不是冲着长剑弘和车荐兰打去,而是打向了匾额。这样的举动说明他的目的不是伤害二人。 要么,是他打出来的东西需要引起注意;要么,是他需要通过这个举动让人注意到自己。 可通过他事后潜藏行迹,又被人暗杀来看,比较大的可能性是前者。而这一点,就得去烟花巷里看一看那匾额上之物了。 拿定主意,褚云岚三人当即安排马匹出发。 出到门外,忽见追风驹就拴在了府外石狮之上。原来是昨晚车荐兰前往鸣鲸帮之前,已吩咐仆从回烟花巷收拾妥当,并将追风驹送到了鸣鲸帮外。 这白日里,烟花巷依然打开门做生意,供那些文人雅士谈经论道。只是比不得夜里热闹,又经过昨夜一闹就更是生意萧条了。 烟花巷口,三人抬头一看。古金匀也看得出那匾额上的字如群鸿戏海,很是遒劲灵活。又看落款,古金匀问道:“这四绝公子是何许人也?” 闻言,褚云岚失声一笑,说道:“这四绝公子你们也认得,就是荐兰。” “哦?竟是他?”长剑弘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车荐兰除了栖花宿草,还有如此书法造诣。 见得长剑弘不可置信,褚云岚解释道:“他这个名号也是近几个月才有的,据说是烟花之地的姑娘们给起的诨号。所谓的四绝,便是琴、书、酒、剑,他私库里古琴宝剑、古籍孤本,那是多如牛毛啊。” “原来如此,我昨夜见他仆从带了四柄剑,那可都是各有亮点。”长剑弘说着,目光蓦然瞥见古金匀背上剑匣。 他想了想,问道:“云岚兄,这城中可有高明铁匠?” “自然是有,剑弘兄弟要做什么?” 原来,长剑弘是想着把自己那断剑重铸一番,也好将仙授剑归还了古金匀。 但他当下不急,也不多说,只道回头要去打些铁器。 正说话间,三人已径入烟花巷,他们也不理会招呼上来的各色佳人,直接朝高阁而去。 那些女子也有眼力,认得是城中褚家的公子,自然不多计较。 他们三人去到高阁之下,却见大门紧闭,里边空无一人。 寻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高阁是车荐兰专属,闲人不请勿入。 闻言,褚云岚当即要去找车荐兰,却被古金匀拉住。 古金匀心头动念,这高阁既然是车荐兰私有,那许震此举岂非意在车荐兰?若真是如此,车荐兰在此事之中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古金匀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只道:“区区高阁,何必多跑一趟?”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阁外部的建筑。长剑弘和褚云岚当即明白他要干嘛,这高阁层层飞檐,外有回廊,他们三人要攀越上去也不是难事。 昨夜长剑弘不就是从楼上一跃而下? 三人绕到高阁侧面,避开了烟花巷里密集的视线,而后一个个翻栏游壁,登上了高阁。 来到昨夜那方匾额之下,三人这才发现匾额上只有被打出的缺口,而许震打出之物已经不见。 “会是谁拿走了呢?”褚云岚说着,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可有其他地方能够上下。古金匀则是看着匾额,在心中推演了一遍自己的猜测。 如今那东西不在,说明有人将其拿走。许震要让某个人注意到那东西,却偏偏打在了车荐兰私有的高阁之上。 那么许震的目标人物可能就是拿走东西的人,这个人或许是车荐兰,也或许是车荐兰身边的人。 可这其中又是有什么内情呢? 古金匀百思不解,在他的视角里,许震是个海盗,那么所行之事必是为了劫掠之举。 倘若海盗盯上了城镇,那么首当其冲的必是当地富商。 古金匀推理得出,也许有人勾结海盗,要对富商车家不利。车荐兰是车家之人,自然可以排除,所以古金匀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车荐兰身边的仆从身上。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长剑弘、褚云岚一说,二人当即闻之色变。因为海盗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入城,去针对车家,只可能里应外合攻入城中,洗劫而去。 三人越想越有道理,因为南澳岛的大海盗许朝光自封为澳长,又勾结倭寇浪人,这与其养父的行径是何其相似。若他学习自己养父,勾结地方豪族攻占城镇,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南澳岛的许朝光,褚云岚也是知道其底细的。 这许朝光本家姓谢,是饶平县人氏。因为自幼被海盗许栋所害,其父被杀、其母被占、自己则因为许栋无子而被收养,这才改了姓氏,在海盗窝里长大。 而说起许栋,那名气可就比许朝光更为响亮了。 第110章 谋划 古金匀自然也知道许栋的事。 如今为祸东南沿海的倭寇,大部分都与盘踞在双屿岛(即浙江舟山)的走私海商——汪直有所牵连。汪直拥众十万,又与闽浙的世家豪族勾结,已是社稷之毒瘤。 而曾经,汪直便是投靠在许栋麾下。 七年之前,即嘉靖二十七年,许栋被浙江巡抚兼福建海道提督朱纨擒杀,自此汪直才聚拢余下众盗逃遁。 而许栋养子许朝光则在南澳岛崛起势力。 在其崛起之时,许朝光对外宣称许栋是被自己所杀。 如此谋划,不过是他给自己立的人设罢了。 报得杀父之仇、报得辱母之恨,推崇报仇雪恨、胜者为王的强权理念,这有助于他树立威信,获得海盗们的支持与颂扬。 许朝光的势力崛起之后,他不仅自封为澳长,还在岛上筑起城寨、搭了哨戒敌楼、修建宫室。 如此人物,古金匀三人不敢轻视。 如今许震作为他麾下的心腹秘密离岛,潜入了潮州城中,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他们要有所行动,此时先来联络里应外合的线人。 长剑弘听得古金匀如此分析,便说道:“昨夜车荐兰身边的仆从有几个,后来都曾分散去找许震。若真是他们中的一人,只怕许震的死改变不了海盗团伙的行动。” “去找荐兰,让他彻查一下身边的人。”褚云岚提议着,古金匀却有些犹豫。 古金匀昨夜听知车荐兰的故事,对其是有钦佩之意的。可许震入城之事,虽说其仆从更为可疑,但要潜入鸣鲸帮地牢杀死许震,一个仆从真能做到吗? 这就是古金匀的犹豫。 他摇了摇头,也不说自己对车荐兰还有顾虑,只说道:“我们此时找去,不管暗中那人是谁,都会被我们打草惊蛇。此事还是我让人去查便好,褚公子你派人盯紧南澳岛的动向,这段时间要多加留意。” “如此怕是还不够。”长剑弘补充道:“我前几日在三河镇杀了两个倭人,若说许朝光一伙真的勾结了倭寇,只怕他们的人手此时已经暗中潜藏在附近各处了。” “那我让附近堂口都派人出去巡查。”褚云岚答应着,长剑弘这才点了点头。 古金匀朝二人拱手,当即便跃下高阁。他是要去暗中召见城里的锦衣卫暗桩,命暗桩去调查昨夜在这高阁之上的所有人。 看着古金匀离去的身影,长剑弘不解地问道:“古大哥要去找谁探查?他在这城里还有熟人吗?” 褚云岚自然明白古金匀的手段,但他答应了古金匀绝不泄露其官府身份,也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我们也走。”褚云岚说着,也与长剑弘陆续跳下高阁。他需要抓紧时间去部署人手,应对海盗可能会有的行动。 而长剑弘则是问了城中铁匠位置,要去将断剑重铸。 他那柄断剑,一直挂在追风驹的鞍上,此时骑上了马当即便能出发。 却说车荐兰那边,他昨夜故意海饮一番,就是为了装醉。待到长剑弘三人全都醉倒,他却手持英契剑,潜入地牢之中杀了许震这才离开。 他回到车府自己房中,立即端详起那块青铜碎片来。 碎片上刻着鸟篆,车荐兰能够看懂,却因为断裂不全的缘故,看不出具体信息。 他将碎片握在手中,立在窗前负手观察。 这时,漆黑的夜色里,白衣翩然而至。 白衣之前一直跟着长剑弘。在中离溪桥之上见到车荐兰之后,她也没想到会在传屐堂再次遇见对方。 这让白衣对车荐兰的戒心更加重了。 长剑弘秉性纯良,待人处事也没有太多心眼,可白衣却是不同。 白衣身负太多秘密,又一直设计安排着长剑弘的行踪,这使得她很难相信别人。 她觉得别人必然和自己一样,心里头满是弯弯绕绕。所以她很自然地便怀疑上了车荐兰。 她可不相信车荐兰在传屐堂的现身会是巧合,正如她深知自己和长剑弘的初遇不是巧合一样。 于是白衣便盯住了车荐兰,也因此目睹了车荐兰取走匾额上的青铜碎片,更目睹了车荐兰进入地牢。 厢房窗外,白衣兀自坐在回廊里,与窗前的车荐兰对视着。 车荐兰知道她一直跟着,倒也不惧。他微微一笑,便翻窗而出,朝白衣缓缓走去。 “小姑娘,又见面了。” “上次见面,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白衣笑盈盈地说着。她和车荐兰都是爱笑之人,这使得现场的气氛似乎很融洽。 “说起来,是我小看了姑娘才是。”车荐兰笑着走到回廊里,也自顾坐下。他说道: “小姑娘在中离溪桥之时,想必是暗中跟着长剑弘。传屐堂时,你也黄雀在后,这说明长剑弘确实如我所料,只是一枚棋子。 而他背后的人,就是姑娘你了。 敢问一句,姑娘高姓大名?” 白衣笑而不答,转而说道:“京城飞贼夜盗皇宫,这事情想必车公子已经知晓?” “看到榜文了,为何说起此事呢?”车荐兰问着。 白衣解释道:“薛枕从宫中盗出青铜碎片一路南下,就是为了送到你的手上?” “虽然我不知道薛枕是谁,但我猜测那碎片应该是要给我。”车荐兰倒是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此事。 对此,白衣只是轻轻一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车公子为何入此局中,但我奉劝一句,别被那些十巫传人给利用了。” “小姑娘说这话,真不心虚?你不也是带鸟篆天书过来给我的吗?”车荐兰说着,把那青铜碎片丢给了白衣。 白衣一把将其接住,看了一眼又丢了回去,说道:“我此行确实是来劝你别被人利用,并无什么天书可以给你。再者说,这些碎片不过是逸失四方的只字片语,又能看得出什么?” “你又如何确定我是被人利用,而不是利用别人?” 车荐兰成竹在胸。 他毫不避讳地向白衣讲述着自己是如何犯下巡检司一案,把鸟篆天书的线索引导到岭南地区; 又是如何在薛枕夜盗皇宫的通缉榜文传来之后,为毒圣沈延提供了九阴寒脉的调制方式; 最后是如何千金买书,以自身为饵,坐等别人将这些青铜碎片送到自己手中的谋划。 车荐兰知道鸟篆天书的碎片散落四方,但手握碎片的人却都看不懂,最终必然会主动送到自己手上。 所以车荐兰觉得自己这是阳谋,利用了那些手握青铜碎片的人,而对方还以为自己是被他们利用了。 第111章 棋子 “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我到官府告发?” 白衣之前确实不知各地巡检司一案是何人所为,只是猜到了这与十巫传人有关。 她在目睹车荐兰拿走青铜碎片之后,猜到了薛枕南下的任务,便是受十巫传人之命,将宫里盗出的碎片送到车荐兰手上。 可如今车荐兰主动坦白,倒是大大出乎白衣意料。 车荐兰闻言,说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看看我的诚意。你担心我被人利用,这个人情我自然要还。另外,我都如此坦诚相待了,莫非白衣姑娘还要继续遮遮掩掩不成?” “你怎会……”白衣俏脸陡如寒霜,她可不曾向车荐兰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车荐兰含笑说道:“我怎会知道你的名讳吗?别紧张,我只是听长剑弘说过大孤山之事,他说起同行有个白衣姑娘时,我便想到了在中离溪桥遇到的你。就这么简单。” 这个车荐兰果真是胸有丘壑、腹有乾坤,他得意的笑容看得白衣很是警惕。 白衣还未开口,车荐兰又笑道:“白衣姑娘,你既知十巫之事,来此却不是要我破译天书。那我猜,你也不希望那些鸟篆里的秘密会被十巫传人知道?” “所以呢?” “我如此坦诚,姑娘总该拿出诚意。否则,我破译鸟篆天书不过是与他们互相利用,又何必替你瞒着他们?” 车荐兰一番话当即抓住了白衣的命脉,自从白衣主动现身,便已经说明了她不希望车荐兰破译出鸟篆的内容。 不料白衣却是脸色一沉,阴恻恻说道:“杀了你,他们一样得不到鸟篆的秘密。” “你又说笑了。”车荐兰噗呲一声,不惧反笑,说道: “你杀了我,十巫传人确实得不到这个秘密,可那又怎样呢? 他们在千年传承之中,早已失去了解读鸟篆的知识。若我此时死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微弱的希望落空了,并没有什么损失。 相反,我若捷足先登解开了鸟篆之谜,这反而是对他们的打击。我想,这应该也与姑娘的目的不谋而合?” “你既如此说,我也不瞒你。我是天行门人,对付十巫传人,确实是我想做的事。”白衣被车荐兰的说辞说动了,她觉得车荐兰确实值得争取为盟友,而不能让他被十巫传人利用。 可不想,车荐兰一听白衣此言,当即浅浅一笑,摇头道:“你确实比长剑弘知道得更多,但你身后的人,却也没有对你坦诚一切。” 车荐兰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衣,在这一瞬间他才明白,白衣也不过只是棋子。 白衣疑惑地看着车荐兰,她并不明白车荐兰何出此言。 白衣身后之人,自然就是洞明生。 洞明生对白衣有自幼收养之恩,更是早已与她透露过如何对付十巫传人的计划。 在白衣看来,自己便是洞明生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洞明生的一切都不曾隐瞒自己。 可车荐兰又是从何得出,洞明生没有对自己坦诚一切这个结论的呢? 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车荐兰也不故弄玄虚,解释道:“我曾在太行山遇到一个老者,他向我讲述过一段往事。” 车荐兰口中的老者,名唤彭问潮。 这一点他没有瞒着白衣。从白衣的反应来看,车荐兰也确定了,白衣早知彭问潮此人。 但彭问潮说与车荐兰所知的那段往事,车荐兰却觉得白衣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是有关天行门玉衡散人温桐初的事情。 温桐初在北上阴山讨伐魔教之时,结识了一个名叫柳正的人。 二人一路同行,互生爱慕,可却不曾说破。 在回到天行门后,因为长烈被逐出师门、梅逊雪嫁入鸣鲸帮,加之柳正身份引起长英契的怀疑等缘故,当武林众英豪离开之时,长英契便宣布封闭山门。 如此一来,温桐初与柳正天各一方,直到两年过去,天行门第二次北上阴山之际,柳正才突然现身拦下了温桐初。 是以,温桐初没有北上,也由此保住了一命。 魔教覆灭之后,柳正的势力开始扩张。那段时间,温桐初就陪在柳正身边。她深知溯源教所行绝非正途,可她却始终妄想着能改变柳正,将其拉回正道。 而结局证明了,温桐初在柳正眼中确实重要,只是远远比不上他的宏图伟业。 如此相处两年时间,柳正最终还是率众攻上了天行门。 那个时候,温桐初已经怀着柳正的骨肉。可这并没能左右得了局势。 血战半日,声名显赫的天行门就此成了往事。而温桐初并没有死于乱战,她被同门师兄洞明生救下。 说到此处,车荐兰的眼神满是同情地看向白衣。 因为温桐初后来产下一女,算年纪也该是白衣这般大小。而自天行门覆灭,门人凋敝,还能有如此巧合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所以车荐兰才会有此猜测,怀疑白衣就是由洞明生抚养长大的柳正之女。 他觉得只有如此情况,洞明生对白衣隐瞒了身世,也隐瞒了柳正的恶行,白衣才会将师门惨案归咎于阴山魔教,故而对所谓的十巫传人满是不善。 只可惜,车荐兰猜错了。 因为当他说完温桐初的故事,却发现白衣的神情波澜不惊,她竟早已知晓。 第112章 十巫传人 白衣自小便知温桐初之事,也知温桐初当年托孤长舒,而后跳崖身亡的事实。 如今她听车荐兰说起此事,只是不屑一顾。 这却让车荐兰有些看不透白衣了。 “姑娘早知此事?” “自幼便知。” “莫非姑娘不是那个孩子?” “这不重要。” 白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诚如她所言的,这事情并不重要,因为这不影响她今夜与车荐兰结盟。 车荐兰和十巫传人都想知道鸟篆所藏的秘密,只是车荐兰苦于没有鸟篆,而十巫传人苦于看不懂。这才有了车荐兰的连番操作,以身为饵引十巫传人送来鸟篆天书的局面。 可鸟篆送到了车荐兰手中以后,十巫传人又将如何得到这个秘密,那便要看看对方有何后手了。 如今白衣主动找上门来,她与车荐兰一样都不希望十巫传人能够得手。 如此便可借为助力。 白衣说道:“你解出鸟篆之谜,却需时刻提防一人。” “何人?” “江湖第一高手。谢思邈!” “此人我早已知晓,他也是巫谢传人。” “那你可知他此时便在凤城?”白衣其实也不清楚谢思邈的行踪。 但她与长舒在到了曲亭山之时,长舒便已认出那村口老铁匠是谢思邈。 所以当白衣在清流关外接近长剑弘之时,长舒正在盯着谢思邈南下。 长舒很清楚,当年北上阴山之时,跟在长烈队伍里的那几人分别是巫礼、巫即、巫罗、巫谢等十巫传人。 所以当他发现谢思邈竟在长烈隐居之地也住了下来之时,长舒便对谢思邈的动机有了些猜测。 果不其然,谢思邈在长剑弘即将离开曲亭山时,交给了长剑弘一些东西。 远远看到长剑弘从谢思邈手中接过那厚厚的羊皮剑谱,长舒猜到了那剑谱里藏着什么。 谢思邈是把长剑弘当做信鸽了,等他带着剑谱去到目的地时,谢思邈便会现身。 而长剑弘的目的地是潮州府,可他却一路耽搁,也就是说谢思邈应该早已到这城中等着了。 这是白衣基于谢思邈动机的推测。 车荐兰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谢思邈自从嘉靖十九年连续在大同府、郁洲山两战成名之后,便销声匿迹。 如今他若真的来到凤城,车荐兰也觉得要费些心思去对付才行。 看得出车荐兰面有疑色,白衣继而说道:“谢思邈名列第一高手,等你解开鸟篆之谜以后,你觉得自己还能捷足先登吗?” “姑娘与我说这个,是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谢思邈不成?”车荐兰审视着白衣,他知道白衣此人确实不可低估。 但他也不急,毕竟刻有鸟篆天书的青铜碎片散落各地,一时半会也凑不完整,更别说破译出来要多少年月了。 如今考虑谢思邈此人,不过是未雨绸缪之举罢了。 白衣却是卖了个关子。 她是不可能去和谢思邈正面对抗的,她也知道谢思邈没有那么快出手。 之所以提这一嘴,不过是白衣要让车荐兰明白,自己手上掌握的信息,足够作为二人结盟的筹码。 夜色,沁骨的凉意里。 白衣和车荐兰达成了一致。 白衣向车荐兰透露出,鸟篆天书并不止破碎了的这一份。 这样的天书原本共有十份,刻在了十尊青铜方彝之上,由十巫传人世代守护。 只是传世至今的,唯有巫咸一脉守护的那尊方彝,也就是当年被铁尚饶一掌击碎的那个魔教圣物。 至于其它的,都早已不在十巫传人手上了。 关于这一点,车荐兰早已知道。他的这些信息都是来自彭问潮,而彭问潮便是巫彭后人。 见得车荐兰所知不少,白衣略一思索便道:“但其余的那些青铜方彝,却也并非全无踪迹。” 据说,九尊方彝在千百年前是被人封存,而后以鸟篆之书、错金之法将此事镌刻在四柄兵器之上。 这个传说后来被谢思邈得知,他这才四处寻访,打探到了那四柄兵器曾有三把被巫咸后人找到。 可巫咸一脉却因此野心膨胀,为了找到最后一柄兵器不择手段,最终连手里头的那三把也弄丢了。 这传说之中的四柄古兵:便是随着文豫章自刎而失踪的啸风刀、被剑神少瀚离封存的燧光剑、大同府云式微手上的火云镡、郁洲山的虺雷刃。 当谢思邈找到这条线索之时,他当即便找到了楚江东。只可惜楚江东也拿不出啸风刀,所以谢思邈这才转战大同府与郁洲山。 虽然最后因为溯源教介入其中,导致谢思邈无法将火云镡和虺雷刃带回巫谢一族,可依谢思邈的性格,必然早有准备。 所以当长舒和白衣在曲亭山,看到长剑弘接过那本厚厚的羊皮剑谱之时,长舒便猜到了剑谱里夹带着那两柄古兵的拓片。 而白衣此时与车荐兰结盟,为的也就是在这拓片之上做点文章。 如今车荐兰已经自己暴露在了十巫传人的眼中,而长剑弘也已带着剑谱到来。按照预测,谢思邈也该设法揭露剑谱里隐藏的秘密了。 虽然白衣不知道谢思邈为何还没动静,但她有信心,谢思邈快要有所行动了。 所以她与车荐兰约好,无论那剑谱里的拓片到时以何种方式出现,车荐兰都只需在看罢之后,弃如敝履,表现得使人相信那四柄古兵并无用处。 而后便要考验车荐兰的脑力,将拓片内容全部记下。 在此过程,白衣也将主动暴露行踪,去搅和那些碎片的事,以此来吸引十巫传人的视线,好让车荐兰金蝉脱壳去寻找另外九尊方彝。 不过在此之前,二人还有一个难题。 那便是许震。 许震能带来一块刻有鸟篆的青铜碎片,就说明了其自身,或其背后势力是十巫传人。 这本没有什么。 可偏偏长剑弘阻止车荐兰了结许震,让事情有了变数。 更要命的是许震来时,被海山门弟子方养浩与辟隐道人陈琯认破身份,跟了过来。 这逼得车荐兰不得不在鸣鲸帮的地牢里杀了许震,以防事情泄露。 但如今情况,车荐兰也知许震一死,自己的嫌疑将是最大的。 而许震身份敏感,他是南澳岛的海盗,这个身份说不定会把事情搅成一团浆糊。 车荐兰不可能说破十巫之事,更不可能背下勾结海盗的大锅。 他已经可以预见,褚云岚第二天看到许震的尸体,会有多大反应,会有多少猜测了。 许震之事若不解决,车荐兰将不止是暴露在十巫传人眼中,很可能还会暴露在鸣鲸帮里那十几名武林剑客眼中。 到那时,他将举步维艰。 所以二人结盟之后的首要任务,便是要把车荐兰从许震之事里择出来。 第113章 白衣出手 古金匀出手,很快就从锦衣卫暗桩那里,拿到了昨夜在烟花巷高阁里所有人的信息。 从暗桩调查的结果来看,车荐兰身边的仆从基本都是在车府做事多年的普通下人,他们全都身世干净,近期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人物。 只有其中四个是近几个月才被车荐兰聘用为执剑护卫,日常任务便是充当车荐兰的移动剑匣。 锦衣卫暗桩觉得那四人可疑,所以也就多加关注了一些,可调查出来,依然没什么疑点。他们就真的只是身体健硕一些的农夫而已,连拳脚功夫都不会。 暗桩还调查了车荐兰和长剑弘。 长剑弘进入潮州府之后的行程都被查了出来,与谁同行、见过谁、时间、地点都很详细。不得不说,明朝的锦衣卫真的是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从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日,长剑弘进入潮州府辖区开始,直到他方才去了哪家铁匠铺子重铸断剑,锦衣卫都给记录得明明白白。 当看到长剑弘去往传屐堂,却碰上了车荐兰千金买书之时,古金匀敏锐地察觉到车荐兰有问题。 因为车荐兰千金买书,这已经不是有钱任性可以形容的了。 如此不合理的举动,必然有一个利益诉求在支撑。 车荐兰想通过千金买书之举,达到什么利益诉求呢?古金匀思索着,看向了暗桩调查来的车荐兰的信息。 车荐兰是车家庶出,嘉靖十五年潮州府生人。他少时求学于宗山书院的林大钦,后又跟随一名隐居在桑浦山玉简峰的道人习武。 他在十七岁时,首次随自家商队外出失踪,直到四个月前,也就是嘉靖三十四年六月二十日才回到潮州府。 数月之间,车荐兰一直流连青楼,并无异常。直到十月初六,他突然去传屐堂拜访了沈延,而后又是一直流连青楼。 十月二十二日,车荐兰突然前往宗山书院看书,夜深方归。次日却又去了传屐堂千金买书。 看着车荐兰这不着边际的行程,古金匀不相信他没藏着掖着什么事情。可偏偏如此详细的行程里,愣是和南澳岛的海盗沾不上一点边。 古金匀只好烧了暗桩调查来的东西,返回鸣鲸帮去看看褚云岚的部署。 而于此同时,长剑弘早已重铸了断剑,返回到鸣鲸帮中。 一进褚府,长剑弘便见陈琯等人正要赶往大堂议事。 原来是许震之死已经被众人知晓,他们都要去与褚云岚商议此事。 长剑弘自然也随同前往。 众人堂下列坐,却迟迟不见褚云岚前来。 陈琯与方养浩等不及了,他们离南澳岛最近,深知海盗的危害。如今许震死在了鸣鲸帮中,可他来潮州府的目的却还未曾查清,万一海盗有所行动,附近城镇少不了一场浩劫。 他们二人商量之后,还是找了个仆人,让他再去后院请褚云岚前来。 只是他们不知,褚云岚此时正在部署人手,以防海盗来犯,根本不在府中。 所以最后随着仆人来到大堂里的,是褚雨霏。 褚雨霏倩影徐行,她一进门便朝众人欠身颔首。 众人一见到她,也是觉得意外,都起身拱手。 “二小姐,不知云岚兄何在?”陈琯越众而出,朝褚雨霏问道。 褚雨霏从容答道:“哥哥去镇海堂安排人手,还请诸位稍待片刻。” “安排人手?又出何事了吗?”方养浩急着走了出来,他们海山门与南澳岛海盗打的交道最多,若海盗有何异动,那么海山门便是首当其冲之地。 褚雨霏安抚着众人的情绪,在大堂主位落座之后,当即命人看茶。 看着褚雨霏那从容自若的样子,长剑弘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他这细不可察的小眼神,被陈琯看在眼中。陈琯会心不语,只顾低头喝茶。 不一会儿,忽有一仆人来报。 仆人进到堂中,便将收到的消息汇报出来。 有人在城中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眼生之人,怀疑是海盗,于是便暗里跟踪。如今那人在城南江边土地庙里落脚,这才报回鸣鲸帮,请示如何行动。 闻言,褚雨霏看向众人,说道:“情况不明,不宜大张旗鼓。不如请几人过去拿人,问明情况。” “我去!”方养浩起身自告奋勇,他们海山门与海盗打的交道最多,是不是海盗他一眼就能察觉。 “稳妥起见,我也同去。”陈琯也起身附和。 这时,长剑弘自然不落人后,便也起身。 于是,他三人轻剑快马,不多时便赶到了城南江边土地庙外。 三人还未靠近,却忽听得庙中声响,似乎有人交手。 恐生意外,方养浩与长剑弘当即破窗而入,陈琯守住了正门,以防对方走脱。 土地庙并不大,堪堪能容得下两个人施展手脚。被他二人这一突入,庙中之人都被撞到香案旁边。 长剑弘定睛一看,其中一个面相凶狠,矮瘦身材的男子正手持匕首;另一个面若桃蕊,白衫俏丽的女子,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白衣,又能是谁? 长剑弘微微一怔,便见矮瘦男子反握匕首,已奋起朝白衣颈部扎落。 白衣抬臂格挡住对方手腕,另一手即施缠手去拿其右肩将他反制。白衣双手一错,那男子的右手便以奇怪的姿势垂落下来,手中匕首也已脱落,却原来是白衣用擒拿术废了他的一条胳膊。 方养浩见状正要出手,却被长剑弘拦了下来。 长剑弘怔怔地看着白衣,他很想信任白衣,可白衣的疑点却也很是明显。 白衣抬头看向长剑弘,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说道:“愣着干嘛?快帮我把他绑了。” 长剑弘没有动作,还是神情复杂地看着白衣。 方养浩看了看两人,也知他二人相识,于是赶忙去找绳索。 陈琯在门外听清动静,于是也进得门来。 “这位是谁?”陈琯朝长剑弘问了一句。 长剑弘想了想,没有开口回答而是转身出去。 这可给几人都整懵了。 还是白衣自己笑盈盈地打破了尴尬,她把那矮瘦男子推倒在地,说道:“我叫白衣,长剑弘是我师兄。” 第114章 闽粤海盗总首领 白衣之所以会出现在土地庙里,自然是为了做局把车荐兰的嫌疑择清。 她专门盯上了一个海盗喽啰,也就是被她废了一只手臂的那个矮瘦男子。不过那男子却不是许朝光麾下的人,而是来自另一名大海盗——吴平麾下。 吴平此人在沿海一带也是大名赫赫。 他是福建诏安县人,自幼聪慧善谋、好武知兵。 在历史上,抗倭名将戚继光曾将吴平视为劲敌。不过那是后话,戚继光对阵吴平,还要等到嘉靖四十四年。那时的他已经自居为闽粤海盗总首领,其他海盗集团如许朝光、林道乾、曾一本都已臣服于他。 而此时的吴平,还未在派系林立的闽粤海盗界独领风骚。他聚众万余人,有数百战舰,如今在南澳岛东北角筑了营寨。 许朝光的城寨与吴平的营寨各据岛上东西一隅。出于被吞并蚕食的担忧,许朝光一直警惕着吴平。 白衣正是从车荐兰那里得知此事,这才想到以海盗集团之间的嫌隙来做局,把许震之死的责任推到吴平的海盗集团身上。 所以白衣收买了那矮瘦男子,要他承认是自己出于派系斗争才杀了许震。车荐兰也给出允诺,能保他不死,事后还有重赏并将助他洗白身份。 如此诱人的条件,他不仅当场答应,甚至还帮着出了计谋。 原来,这矮瘦男子名叫涂阿狗,他之所以会来到城中被白衣盯上,是奉了吴平的命令来摸查情况。 吴平早年家贫无依,流落到潮州城里卖身做了一大户人家的家奴。 可那家主母为人刁虐,时常虐待下人。吴平不堪其辱于是出逃,他先是入山为寇,后又出海为盗。 一路死里求生的打拼,吴平这才有了如今势力,能在南澳岛上有一隅落脚。 可他不曾忘却当年之辱,所以在得势之后,便命人入城来探查当年那户人家的情况,想要报复他们。 事实上,吴平后来也确实报复了那户人家,掳掠了当年虐待他的主母。 据史料所载,吴平擒来主母之后,“以壶水系两乳,令裸身磨米,身动壶摇水淋漓以为乐”。 如此行事,比之鄱阳湖大孤山上的水匪,其心理之变态、恶性之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如今涂阿狗被白衣拿下,虽然不影响吴平的其他手下继续报复那户人家,可涂阿狗却以此事解了车荐兰之危急。 涂阿狗被带回鸣鲸帮后,声称是吴平派出人手意欲报复主母,而许朝光与吴平不睦遂派出许震暗中搅局。 涂阿狗说他昨夜本是忙里偷闲,去烟花巷里放松的。可许震跟去,故意闹出动静想坑害自己,不料他却先被长剑弘和车荐兰拿住。自己气不过对方行径,这才半夜潜进鸣鲸帮杀了许震。 涂阿狗说得很是详细,以事实为基础编得是有理有据,让在场众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此时的古金匀和褚云岚也早已回来,十几人都在大堂里听着涂阿狗“老实交代”。 众人自然是信了这个说法,陈琯和方养浩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可古金匀默然不语,他没找出涂阿狗的漏洞,也相信车荐兰和许震之事只是巧合。但他今日调查了车荐兰,对其的戒心却还未放松。 褚云岚眼看许震之事有了结果,便命人押了涂阿狗,要关进地牢。 就在这时,白衣站了出来。 她觉得涂阿狗应该交付衙门处理,以防止类似许震那般事情再次发生。 众人一时沉默,都看向了白衣。 最初是褚云岚做主将许震押在地牢,没有交官,如今白衣所言岂非在意指褚云岚之不是? 在场的除了长剑弘和古金匀,都与白衣无半点交情,但他们可都与褚云岚交好,听得白衣所言俱是不悦。 长剑弘见状,虽然心中对白衣还有芥蒂,可也不自觉地起身将她拉在身边,朝褚云岚拱手道:“云岚兄,如今事情既已查清,这涂阿狗关在地牢也无甚用处,不如就交给官府,也合法度。” 见得长剑弘出面,褚云岚也卖面子。虽然在他眼中,这些府县衙门不值一提,但长剑弘是古金匀看重的人,他自然也要礼待对方。 更何况古金匀就在身边,他虽隐藏身份,但毕竟是朝廷的人。而且长剑弘抬出了朝廷法度,褚云岚总不能把对朝廷衙门的轻视表现得太过明显。 于是,涂阿狗便被扭送府衙。 潮州府衙坐落在鸣鲸帮褚府与堂口镇海堂之间,可以说是出了门便到,自然也就出不了什么波折。 不过许震的事虽然了了,可涂阿狗透露出来的消息,众人却不可能听之任之。 吴平要报复当年的主母,尚无具体行动,也还未见部署,实在是防不胜防之事。众人商议过后,也难以解决。 以当前形势,若要对孤悬海外的海盗集团大打出手,只有朝廷可以做到。因为禁海之令,江湖势力想大举出海行动是不现实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通知那户人家,让他们多加提防了。 在许震这一横生的事端得到解决之后,众剑客也就商议起了动身前往凤城剑会的安排。 古金匀虽然还对车荐兰有所在意,可前往凤城剑会调查铁尚饶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所以他也不耽搁,决定随同众人一起上山。 长剑弘没说什么,只是在众人散会之后,拉着白衣单独去了褚府东苑。 第115章 入局 秋风银杏叶,静水碧云根; 世事原如此,徐行与径奔。 褚府东苑,银杏树下。 晚风吹动了暮霭,少年扯住了倩女。 长剑弘已经知道白衣对自己有所欺瞒。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可这一次不同。 白衣曾经向他坦言交代,虽然有所保留,可长剑弘以为她只是隐瞒了一些。而如今看来,连白衣曾坦言的事情,也未必真实。 欺瞒和隐瞒是不同的。 因为白衣说她自己需要长剑弘的身份,所以才会接近长剑弘。 可事实呢? 白衣的师父洞明生,就是长剑弘的二叔。同为天行掌门后人,洞明生长舒明显比长剑弘更具有江湖话语权。 既然如此,那么白衣必然另有图谋未曾吐露。 “你为何又不告而别了?” 长剑弘这半天来酝酿的怒火,最终在面对着白衣时并没有喷发出来,只是一脸愠怒地质问着白衣。 看着长剑弘剑眉倒竖,冷眸含霜的样子,白衣缩着脖子努了努嘴,怯生生说道:“我没走远,一直暗中跟着你呢。” 长剑弘怒目圆睁,白衣这句话他是信的,可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想知道的,是白衣为何几次三番隐藏行迹躲到幕后,为何在大孤山下劝说自己南下凤城之时要扯谎骗他。 面对着长剑弘强压怒火的质问,白衣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一次,她确实心虚了。 因为长剑弘如今有了刘存这一条信息渠道,若是白衣继续骗着长剑弘,那将很快就被拆穿。 可洞明生想让长剑弘入局的谋划,白衣不能全然说出。她倒不是防着长剑弘,而是担心会被十巫传人知道。 毕竟谢思邈的剑谱还在长剑弘手中,那么谢思邈此刻或许就在暗处盯着长剑弘。只有等到谢思邈现身,揭开了剑谱里的秘密,到那时白衣才能与长剑弘说明情况。 所以她之前才会哄骗了长剑弘,说要他赶来凤城,只是为了调查凤城剑会汪道玄与十巫、魔教可有联系。 其实他们有没有联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剑弘能否搅和进凤城剑会之事。 凤城剑会的疑点,可不止白衣所说的,汪道玄是铁尚饶徒孙这一层关系。 白衣不曾说与长剑弘知道的疑点,才是更重要的。 那便是这一次宣布举办大会的时间。早在薛枕夜盗西什库之前,汪道玄便已宣布要举办此次大会了。 正因如此,叶钧和蓝梦去到即墨山庄时才没能见到诸葛衡,因为诸葛衡在中秋之后便受邀前来凤城了。 此次大会对外的说辞,是汪道玄意欲遴选人才接替他的剑尊之位,统领剑会势力。可洞明生被巡检司一案吸引来到岭南之后,却发现剑会之事没这么简单。 汪道玄与诸葛衡所谋何事,原本洞明生并不在乎。可当他们派出顾鹤年去请长烈之时,洞明生便察觉出了异样。 因为长烈隐居山林、不问江湖武林之事已久,又与诸葛衡、汪道玄并非故交。洞明生实在是想不通他们为何要专门去请长烈。 于是,洞明生这才带着白衣在凤凰山上盯了几日,由此发现他们是在谋划对付溯源教。 洞明生了然,诸葛衡他们就是因为此事,才会去找长烈的。因为当年天行门与溯源教有过深仇大恨,此事拉拢长烈入局理所应当。 可凤城剑会怎么会知道长烈隐居在何处呢?长烈自从被逐出师门,便潜匿行迹,可一直不曾出手。 他的踪迹连洞明生长舒都不清楚,更何况是不曾有过交际的凤城剑会? 洞明生起初也怀疑过,是不是即墨山庄查出来的。 可当他与白衣尾随着顾鹤年,去到曲亭山之时,却意外发现了谢思邈,而且顾鹤年全然不知那村口老铁匠便是江湖第一高手。 这使得洞明生打消了之前的想法,长烈的踪迹绝不是即墨山庄查到的。否则他们不可能查不到谢思邈,更不可能不告知顾鹤年。 思考之后,洞明生恍然大悟。凤城剑会里,有人和谢思邈有所联系,而那人通过谢思邈知道了长烈的踪迹。 谢思邈透露了长烈的线索,能有什么目的呢?不外乎是和十巫的谋划有关。 可问题就在于此,若依洞明生与白衣原先的推测:巡检司一案应该是有人故意发出的信号,察觉到这个信号的巫谢一族谋划了薛枕一案;而薛枕一案是巫谢一族发出的信号,看到薛枕的通缉令后,各地潜伏的十巫传人才会有所行动。 但事实上,汪道玄宣布举办此次大会的时间,却在薛枕一案之前。 也就是说,此次大会虽有十巫传人左右局势的痕迹,但或许并非薛枕一案的延续,而是十巫传人的其他谋划。 正因为这次大会也是十巫传人谋划之中的关键一步,所以为免节外生枝,谢思邈才至今未曾现身。 可白衣不知十巫传人要在这次大会里筹谋什么,所以她才会猜不透谢思邈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但如今看长剑弘的样子,白衣也知道该透露些什么了,否则绝对稳不住他。 于是白衣只好说凤城剑会里,可能有人要利用长烈。 她这话倒是不假,那个还不曾被她发现的十巫传人潜藏着剑会之中,又通过谢思邈得知长烈的踪迹,并设法让顾鹤年去请长烈出山,这明摆着是要利用长烈做些什么。 可白衣也只能言尽于此,她绝口不提谢思邈之事。因为她也担心被谢思邈发现,自己已经有所察觉的事实。 面对白衣提及长烈,长剑弘大为不解。 这事情不知真假,他可不敢怠慢。但他依然不解,白衣是从哪儿看出来,有人要利用长烈? 白衣问道:“你父亲隐居多年,可曾让旁人察觉到他的身份?” 不说旁人,就是长剑弘自己,原本都不知道长烈曾经的身份。 长剑弘摇了摇头。 于是白衣继续说道:“既然他不曾暴露身份,那么顾鹤年是如何找到你父亲的?” 这一问,让长剑弘如梦初醒。他不曾想得这么深,可如今被白衣一问,长剑弘便想起了曲亭山上,初见顾鹤年之时。 那个时候,顾鹤年可是按图索骥一般,直接询问了那里是不是曲亭山大峰洼里唯一的村子。 长剑弘现在想想,顾鹤年能有如此详细的地址,确实有些不对劲。 这不由让长剑弘背脊一凉,难道自己父亲早就被人盯上? 来不及多想,长剑弘当即拉上白衣,便要赶往凤城剑会。 第116章 乌潭顿悟 长剑弘在察觉到长烈的危险境地之后,当即便要和白衣急急赶去凤凰山。 他见褚云岚、古金匀和陈琯等人都还在收拾行囊,要明早方才出发,他已等不及了,知会了众人一声便拉着白衣的手翻上追风驹。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都不知他二人是怎么了。 可看着长剑弘拉着白衣的手,还与她同乘一骑,最懵圈的莫过于陈琯了。 陈琯原以为长剑弘爱慕的是褚雨霏,但此刻看来,他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晚霞锦缎,秋山画屏,江流玉带。 白马伴着斜阳奔出城去。 马背上二人,都不言语,直奔行到了凤凰山下。 “等等!”白衣突然开口,长剑弘赶紧勒住缰绳,驻停马步。 “怎么啦?”长剑弘双手拽着缰绳,此时双臂还环抱在白衣身前,他低下头来,轻声问了一句。 白衣推开长剑弘的手臂,当即翻身下马,说道:“山上情况不明,你我还是分头行动。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如有异样也好应对。” “这便是你之前总不告而别的原因?”长剑弘紧紧盯着白衣,他虽然对白衣之前不告而别的行为不喜欢,但也觉得白衣的顾虑很有道理。 白衣被他盯得移开了视线,红着俏脸点了点头。 长剑弘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要见你呢?” “我就在暗处,你若有事我自会现身。”白衣不假思索地说着,眼神不自觉和长剑弘对上。 却不料长剑弘诚挚而又洒脱地笑着,问了一句:“没事的时候,我要见你呢?” 他说得很随意,似乎这只是一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语,说出口来显得再正常不过。 可他知道自己的意思,白衣也听得出弦外之音。 俏红的脸上,不自觉泛起了笑意。 “我一直都在。” 白衣浅浅答着,而后转身徐行。 她沿着山脚江岸,背对着长剑弘走远。江心流霞,在她的眸中灿烂。 “驾!”长剑弘轻夹马腹。 在目送白衣行远之后,他一人一马朝山上赶去。 过了登荣都,过了乌石岭,沿山涧溪流直行到乌潭附近,便见山势陡立,百丈之崖横亘于前。 长剑弘眼看天色已晚,于是便在崖下潭边生火取暖。 静坐无事,长剑弘把重铸之剑拿出来擦拭。 擦着擦着,长剑弘忽想起开明剑法那些奇诡剑招,于是自怀中拿出了那本羊皮封存的《开明剑谱》。 随着剑谱掏出,他的怀里掉出了一枚干枯金黄的银杏叶。 那是在李老茶农家中,白衣离开之时留下的,长剑弘当时便随手带在了身上。 捡起银杏叶,他的思绪一下子就跑偏了。眉眼之中的和煦,难以抑制地生出光芒。 或许是自己也发觉了心头的悸动,长剑弘自嘲般哂笑一下,便将叶子又放到怀中。 他翻看了一遍剑谱,可这一次看,他既惊叹于其中招式设计之巧妙,却又会不自觉地想起《巫炁经络考疏》中的一句话: “自然有成德,人为何足夸。” 一念起,长剑弘疑惑地合上书,就又揣到了怀里。 他打心底里觉得开明剑法确实精妙绝伦,可《考疏》之言又很在理,甚至与天行剑法的剑意还相契合。 长剑弘这几日也是太过忙碌了,所以直到此时静坐才恍然参悟《考疏》之言。 “元神用吾宅,灏气固当持。神乃道之门,气乃道之资。” “存神气斯充,养气神不亏。浩然塞天地,质圣当何疑。” “杂学信多岐,要德谅在斯。一元浑无象,众识妙中虚。” “喜怒道之门,安可差讹之。喜以乖吾好,怒以戾吾思。” “…………” 长剑弘默诵着《巫炁经络考疏》的内容,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一篇内功心法。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先前看到的,为林仰卿推穴行气时的九阴脉络图示。 不知不觉间,丹田里便生出暖意。 一缕气息自腹股沟间气冲之穴而出,沿冲脉下行,涌入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再于足太阴经之腹哀穴、足少阴经之筑宾穴、足厥阴经之期门穴,灌行阴维脉;又于足少阴经之照海穴,沿阴跷脉灌行。 丹田之气,是为任脉、督脉、冲脉之根源。气行冲脉入足三阴脉,又借此灌行于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兼通任、督二脉。 长剑弘导气运功,气海活于丹田,源源而出。 但他只顾行气于任、督二脉、九阴脉,却疏忽了带脉、阳维脉、阳跷脉、手三阳脉、足三阳脉之周天行气。一时顿觉阴阳不济,九阴气盈而九阳血虚。 长剑弘感受到了裆下两阴之间、会阴穴上有气窜行。 这会阴穴是任、督、冲三脉的,长剑弘自然知道。有此感受,他便知不妙。 当他察觉,已能感知体内真气沿身前之中极穴、关元穴、神阙、巨阙、天突诸穴向上冲行;又沿后背之长强穴、腰阳关、悬枢、灵台、后顶诸穴向上冲行。 长剑弘急急调气,聚之于心间,而又散之于左右手少阴之脉。 手少阴心经行走于上肢,内属于心,是阴气较少的经脉。这一脉起于两腋之下的极泉穴,止于左右小指上的少冲穴。 长剑弘便是将体内真气主动导向了少冲穴上,避免了气急攻心、走火入魔。 可如此一来气聚指尖,也需发泄出来。 但见长剑弘一念生,当即力贯双掌,挥舞着涨圆了的双手击向身旁山壁。借着掌力发出,指尖真气也喷薄如注发泄了出来。 他长啸一声,山谷轰鸣,如滚雷传荡,久久不绝。 如此,长剑弘才觉体轻神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隐幸还惧,心道险些走火入魔。 他原本修习天行心法,也知运气调息之道。可今夜突然动心起念,跟着《巫炁经络考》中的九阴脉调气运功,却不想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时忽略了九阳脉的调和,这才有此危厄。 也所幸他有深厚的内功基础,能够及时疏导,若是内功不精之人,只怕此时已经经脉大乱,走火入魔了。 “一思即念妄,再思绝道华。沌然浑无思,百虑永不差。” 长剑弘呢喃着《考疏》中的一句话,不由感叹一句:“怪不得开篇便要有此警句。” 心里想着,长剑弘便又在火堆边盘膝静坐,调气养神。 这一回,他能感觉丹田之气更为充沛。 天行心法的练气,原本与普通功法一样是行任督二脉,如今他任、督、冲三脉皆通,却似暗合天地人三才之道一般,更有进境。 长剑弘知道,只要不再像刚才那样,罔顾阴阳调和,便无伤身之危。 只是长剑弘自顾凝神练气,却浑然不知他刚才打在山壁之上的掌力之强,竟使山壁一端落石崩塌。 直至后世,潮州凤凰山乌潭之下,还有山崩之痕。 他更不知,这一动静已经惊动了赶路至此,在附近停驻多时的其他武林人士。 因为这里已经是凤城剑会附近,而来的武林人士大多还未正式拜访汪道玄,所以便在附近驻扎。 听闻声响,他们纷纷赶来。 而当凝神练气的长剑弘察觉到有人靠近之时,已见溪边、林中闪出几路人马。 第117章 夜雾微光 是夜,山间雾重,星月无光。 溪林间一堆柴火微弱的光芒,在夜色里如同航灯。 柴火时不时迸跳的火星,如流萤跃动。 盘膝静坐的长剑弘睁开了眼,冠玉般的面容映着火光,有一种超然世外的错觉。 他的周遭有无数身影,这让他立时警惕起来,按住了佩剑。 夜雾之中,那些身影缓缓靠近。 长剑弘这才看清,那些人也都带着剑,或持或背,想必也是来这凤凰山参加凤城剑会的。 还不知他们聚拢过来的缘由,长剑弘当即起身拱手,朗声说道:“在下天行门长剑弘,不知诸位是哪路朋友?” 人群里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却是个昂藏七尺的俊逸男子。他也抱拳回礼,自称是照晚庄大弟子鹿载麟。 鹿载麟的身后,两侧各有一个少年,正是其师弟锦臣、罗逊二人。 他们一行还带着几个师兄弟,是代表照晚庄庄主少辂前来为剑会捧场的。可来时,少辂已有交代,要他们待到大会即将开始再去拜会汪道玄。 关于这个安排,鹿载麟自然清楚原因。少辂与汪道玄都与诸葛衡交好,他二人虽有交情,可也互有嫌隙。少辂如此安排,便是不愿亲自过来,又省得汪道玄有时间过多揶揄鹿载麟他们。 所以照晚庄的几个弟子,才会在临近剑会的山间安营。 鹿载麟向长剑弘询问了刚才此间的声响,长剑弘只道是自己在练功,不慎发出了动静,惊扰了众人。 闻言,鹿载麟不由暗暗打量起长剑弘来。刚才那滚雷般的声响,他们可都听到了,若眼前之人真有如此功夫,那必非常人。 鹿载麟身为照晚庄大弟子,深知武林之中人才济济、高人辈出,所以他待人一向谦和热情,当即便要邀请长剑弘去他们营帐。 原来此时围过来的,除了几个照晚庄弟子之外,其余人都是各地剑客。因为照晚庄名声在外,所以他们偶遇鹿载麟几人之后,都愿同行,也就一同在附近驻扎。 面对众人盛情,长剑弘却之不恭,也就一同前往。 同行之人很多,可谓是天南地北都有。 他们和长剑弘在此时互相结识,攀谈中多有对其刚才震山功力的言语试探。可这些人也不好直接发问,否则恐有质疑长剑弘虚实的无礼之嫌。 听着众人一言一语,鹿载麟也明白众人所想。但他自幼入门,少辂又曾赴阴山之行,他自然知道天行门的武学既重外功,又重内功。 不过长剑弘年纪轻轻,能有那般深厚的功力也是罕见。 鹿载麟扭头看了一眼锦臣。 在同门之中,锦臣的天赋最高,也是最得少辂真传之人。 鹿载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功夫确实不错,但缺少机会与高手过招,终究难有进步。这也是少辂此番安排锦臣过来的原因。 所以他看向锦臣的眼神中带有一分暗示。 锦臣领悟过来,在众人到达营地之时,便突然朝长剑弘拱手,说道:“素闻天行剑法威名。在下不才,想请长大哥指点一二。” 说着,锦臣已经从罗逊手中接过三尺青锋,起势蓄剑。 长剑弘有些意外,可眼前少年神飞色舞跃跃欲试,他也不忍拒绝,只好从马鞍下取出了仙授剑。 这一来,可让在场之人都眼前一亮。 要知道照晚庄弟子那都是剑神传人,少瀚离留下的燃犀功法、藏锋剑术更是名满江湖。 而天行门也曾盛誉武林,其心法、剑法亦负盛名。 今夜能一睹二者传人交手,那真是不虚此行。 锦臣右手执剑,左手以剑指抵住剑柄末端,上半步送臂抢攻,一剑平刺向长剑弘面门,如飞鸟临湖。 长剑弘立于原地,转腰避开剑锋。仙授剑已自下而上斜斜探出,似流星倒坠一般。 锦臣回步收剑,挑剑沉腕,侧身格挡住长剑弘攻势。 两人的剑术难分高下,都已是如臂使指的娴熟,又都能预判对手后招,不知不觉便已交手数十回合未见胜负。 这看得在场之人无不称绝,以他二人出手之迅猛、运剑之精准、变招之灵活,恐怕在场能是他们一合之敌的人也寥寥无几。 哪怕是鹿载麟和罗逊这些照晚庄弟子,也看得暗暗心惊。 锦臣已是照晚庄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可长剑弘仅凭剑术便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还不曾见他全力施为,还未见识到传闻中的剑气。 要知道,天行剑法就是以剑气纵横闻名江湖的,这说明天行门在内功一道很有研究。而长剑弘刚才独自练功,展现的撼山裂石之功力,此刻却也未见。 鹿载麟心中隐隐觉得,若无绝世高人出手,这长剑弘或许便能稳夺新的剑会之尊称号。 想到这儿,见长剑弘和锦臣还激战正酣,鹿载麟赶紧上前叫道:“锦臣!你与长兄弟既见真章,难分伯仲,还不快快收手,过来共饮!” 锦臣闻言,也知自己师兄此话是顾全师门脸面。毕竟再打下去,结局无非是自己落败。 当即,锦臣便退步越出,回剑于鞘,拱手朝长剑弘说道:“多谢长大哥赐教。” “哈哈哈,锦臣兄弟在剑术上,造诣颇深啊!”长剑弘由衷赞叹,大笑着随锦臣一同向鹿载麟走去。 鹿载麟让罗逊去备烤肉好酒,要与众人围火畅饮。 这时,一个声音自外围传来:“好剑法!” 众人循声看去,见一少年神采飞扬地咧嘴一笑,越众而出。 “秦寒?”鹿载麟认出来人,当即笑着迎上前去。 “他便是秦寒?” “即墨那边内定的少庄主?” “嘘~别瞎说……” ………… 人群里一时议论纷纷。 长剑弘从众人议论声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原来这少年名叫秦寒,是即墨山庄首徒鹤须翁赵缜的关门弟子。可他自入师门,名义上虽为赵缜之徒,实际上却是由掌门诸葛衡带在身边教导。 诸葛衡座下并无收徒。赵缜是其大师兄之徒,原本是最有希望在以后接任掌门之位的。可自从秦寒进了师门,虽说是赵缜徒弟,但诸葛衡亲自教导,明眼人都知道诸葛衡这是在培养接任之人。 而这个人,名义上还是即墨山庄首徒传人,这让谁也挑不出毛病。 长剑弘心想,这个秦寒必有过人之处,否则怎会受百晓诸葛如此重视。 第118章 拜访汪道玄 长剑弘所料不错,秦寒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他不仅天资聪颖,还是个文武全才。 若说锦臣是照晚庄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那么秦寒无疑是即墨山庄里万众瞩目的少年郎。 别人私下里,无不称其为小庄主。 秦寒朝鹿载麟施了一礼,而后笑呵呵说道: “我刚才在剑会之中,听闻声响下来查看,看到了山石崩落之痕。我原以为,是什么内家高手在此,却不想只是有幸看了场剑舞。” 说话间,秦寒有些不以为意。这让众人一时有些诧异,都觉得他这话傲慢了些。 可看着他那少年人大咧咧的笑脸,加之长剑弘与锦臣都没发作,众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这个“小庄主”的第一印象,大家都觉得是少年傲慢。 鹿载麟觉得气氛不对,于是朝长剑弘抬手,将他请入营帐。 锦臣、罗逊二人也有眼力,当即笑着陪同长剑弘入内。 鹿载麟转向秦寒,也客套着请他入内。 秦寒倒不客气,当即乐呵呵地便应了下来。 即墨山庄与照晚庄素有交情,见秦寒如此爽朗,鹿载麟不由觉得是自己多想,或许这秦寒并无恶意,只是心直口快。 当夜,众人烤肉饮酒,闲叙不题。 却说次日一大早,长剑弘便要上山拜会汪道玄。 但照晚庄诸人还要在原地等候时间,也只好先行道别。倒是秦寒,他昨夜私自离开剑会,如今却要趁诸葛衡还在睡梦中赶回去,免得被师公训诫,于是他便同长剑弘一道赶路。 凤凰山顶有一泓天池。 凤城剑会就坐落在天池附近。 登顶的路,秦寒这几日走得熟悉。有他带路,长剑弘很快就看到了剑会大门。 这剑会府邸,是以三进五间双护厝的主宅为中心,两侧护厝之外又有三进五间单护厝的偏院为郭,后有山房成片。 府邸正门,匾曰“剑庐”。 门前草野临崖,檐下天池盛云。 长剑弘与秦寒临渊而行,忽听秦寒作了一诗: 登高风浩浩,在野草娑娑; 望壑渊天鉴,奔云动海波; 山行诗眼阔,自牧旷怀多; 素在红尘客,归来世外歌。 秦寒高吟长啸,俨然一副疏情逸性模样。 长剑弘称赞一声,也不由朝天池里看去。 但见天池之中,朝雾流云。云气漫上堤埂,连着崖边的浮云,遮蔽了山下的风景。 崖东方向,蛋黄般的朝阳从云海之中探出,映照得脚下的云海鳞鳞生辉。 二人径行到剑庐一侧,秦寒忽朝长剑弘嘻嘻一笑,说道:“我从后院溜进去,你自己去正门拜访。” 说罢,秦寒便快步溜到了后院墙下,翻了进去。 长剑弘见他少年气性里带着点童心未泯,心道他在诸葛衡身边,必是被呵护有加。 想着,他牵马上前,向门口护卫报上名号,求见了汪道玄。 通报之后,他很快便被引入剑庐,在穿过仪厅、演武坪、前堂、明庭之后,便到正堂。 此时,听闻长剑弘求见的汪道玄已候在堂上。 长剑弘入内一看,汪道玄身着普蓝圆领衫端坐其上。他髭髯浓密、胡须过颈,肤如覆雪之玉脂、眼若笼云之日月。 汪道玄一见长剑弘入内,当即称呼“贤侄”,迎他坐下。 二人客套几句,长剑弘便直奔主题,询问起长烈所在。 汪道玄也不迟疑,坦然说道:“隐元子已经有事离开此地,不过他料到了你会来此,特意留了封信,托我转交于你。” 说着,汪道玄从袖里拿出书信交予长剑弘。 接过一看,长剑弘也认得是长烈字迹。 信中交代: 长烈自感沉沦多年,愧对故人。他此番受邀出山,正好去做些什么,无论成败皆是对过往有个交代。他让长剑弘无需为自己担心,当日离家不辞而别只是他对长剑弘的一次考验。 若长剑弘固步不出,留在曲亭山里,他则落得安心;若长剑弘有所念头,寻到了此间,他也会因此欣慰。 最后,长烈在信件末尾还作了一联以示儿: 且问尔\/知吾\/所欲者何多?岂必稻粱谋、儿孙念; 莫学余\/到此\/犹狂歌太少,去当怀远客、利世人。 第119章 表与里 “当怀远客!当利世人!” 长剑弘看着信件,默默思考着长烈的交代。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长烈居然已经离开了凤城剑会。 他之前确实猜测过很多这里的情况,或危险也好,或虚惊也罢。但在他的预设里,他都应该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如今这样轻飘飘的一纸信件,道了勿虑。 长烈虽然说了要去给过往故人一个交代,可却不曾提及要去何方,所为何事。 这让长剑弘如何安心。 长剑弘只好询问汪道玄,长烈是何时离开此地,又具体为何离开。 这才得知,汪道玄此次请长烈出山,便是为了对付溯源教。 溯源教自崛起至今,一直在扩张势力,不断吞并、操控各地的武林帮派。在此过程中,被溯源教屠灭的门派不计其数。 就在年初,太湖赵家庄便遭毒手。 这太湖赵家庄,近些年来寂寂无名,但要说起前任家主赵殊,却也曾名动武林。 由于太湖位处长江以南、钱塘以北,水系发达连通江海,时有水匪、流寇行凶的情况发生,这让沿湖的百姓苦不堪言。直到赵家出了个猛人赵殊,这才让情况有所好转。 当年赵殊使一对双钩,顶风踏雪在太湖边独战匪帮,宛如杀神临世,杀出了个太湖雪明钩的名号,杀得匪帮不敢再入太湖。 这让赵家庄在武林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只可惜随着赵殊北荡魔教身死他乡,赵家庄却再无扛鼎之人,逐渐沦为武林末流。 加之近些年来,距离太湖不远的海中双屿岛上,有汪直的海商走私团伙与倭寇勾结,更让太湖赵家庄难有太平。 饶是如此,赵家庄依然是太湖上最大的武林势力,牢牢把控着太湖一带的江湖。 可这,却成了他们的怀璧之罪,引来杀身之祸。 年初之时,太湖的雪还未消融,一如当年赵殊力战匪帮之时的景象。 一伙人在天将破晓,欲明未明之时闯入庄内,趁人不备大开杀戒。 赵殊之子赵松岩在目睹妻儿老小身遭罹难之后,杀出重围逃到了叆叇岭中。 赵松岩原本以为行凶者是当地匪帮,或者是倭寇与汪直团伙。可当对方追过来搜山之际,赵松岩躲在暗处听见了其中两人的对话,这才知道他们竟是溯源教的人。 赵家庄与溯源教并无往来,此番突然动手,赵松岩也想不出是何缘由。 可如此血仇,赵松岩自然要报。 所以他在叆叇岭上杀了追来的两人,而后准备只身前往凤翔府,要去杀了溯源教的教主柳正。 可他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幸好那时,汪道玄正前往苏州拜祭故人,正巧路过叆叇岭,这才劝阻了赵松岩不做傻事,将他带回剑会之中。 柳正身边高手如云,像赵松岩原本那般打算,只怕还没见到柳正,就已被其手下杀死。 如今武林之中,溯源教树敌颇多,其累累恶行早已为江湖正道所不耻。 所以汪道玄向赵松岩提议,要对付柳正,需先聚拢同道中人,设法瓦解溯源教。 为了避人耳目,不被溯源教发现地暗中举事,汪道玄苦思数月。最终,他这才决定以剑会传位之名,举办武林大会来聚拢高手。 他最先请来了多年挚友诸葛衡,借用他即墨山庄的众多耳目,为此事助力造势。 而长烈出山到此,在得知赵家庄之事后,也毅然决定入局,与汪道玄几人共谋对付溯源教的事情。 不过长烈自有算计,他决定暗中行事,先行到凤翔府里探查情况,以策应剑会这边的后续行动。 “他一个人去了凤翔府?”长剑弘闻听此事,不免担忧起自己的父亲。 不过汪道玄却是宽慰他,声称柳正在明、长烈在暗,他不提前出手便无危险。 长剑弘叹了口气,担忧长烈之余,他更担心的是白衣先前所言—— 是谁早已盯上了长烈,竟能知道他所隐居的确切地址? 这个问题长剑弘自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婉转问道:“汪前辈,以前便知我父亲在何处隐居吗?” “贤侄何出此问?” “随便问问。因为以前不曾听我父亲提起过您,所以不知你们是否当年旧识。” 汪道玄闻言一笑,他倒是早就想要结识长烈,可惜没有机会。直到此番谋事,手底下有人声称知道长烈所在,他这才有机会一见。 为表重视,他特意找郁洲山苍梧客栈的顾鹤年出山,去请长烈。 长剑弘又问是其手底下何人? 可汪道玄这一次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只说那是剑会分坛的人,他也没有见过,不过是听该分坛的坛主姜祁提起过此人此事而已。 “姜祁……”长剑弘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决定先留在山上,找机会自己查一查这个叫姜祁的人。 得知长剑弘打算留下来参加到时的大会,汪道玄很是欣喜。 这次大会虽说传位只是表象,谋事才是目的。可若有选择,汪道玄还是希望接手剑会之人,是个可堪重任的英杰。 第120章 失礼 长剑弘被安排在剑庐东厢住了下来。 其他来参加大会的剑客,都是安排在了主宅院后面的山房休息。 这东厢院是汪道玄的居所。 先前也只安排过诸葛衡、顾鹤年、赵松岩等人在此处落榻。如今把长剑弘也安排在此,足见汪道玄对其之重视。 长剑弘被引入东厢院里,此时院中却是寂静得很。他既没见到闻名已久的诸葛衡,也没见到秦寒,更没见到顾鹤年,只好一个人先待在屋中。 他推开东窗,窗外便是天池、云海、远山。 如此佳景,独看徒生寂寥,若是有人披襟共赏才算悠然。 可他此时无人与共,想了想还是去寻处幽谷练剑。 却说古金匀那边,他与褚云岚、陈琯一行十余人也上了山来,过了乌潭崖下。 翻过落石堆,他们还在疑惑这山道旁怎么会有落石堆积,便听得前头有人声传来。 他们这一路也遇见了不少上山的剑客,自然也不当回事。 只是当走近些,古金匀远远看到照晚庄的营帐,发现了人群中的锦臣和罗逊之时,他这才暗叫失策! 没人发觉异样,但古金匀的脚步已经放缓。 他上一次和那二人见面,是在江宁县衙,当时他的身份还是京城里来的叶镇抚使大人。 他在当时可还没有改头换面的打算,也没有考虑到会在此处与锦臣二人遇上。 但是如此一来,他便有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这一番他来凤城剑会,是因为从薛枕一案发现了铁尚饶身上的谜团,继而调查到其徒弟许知慵,又发现了汪道玄是许知慵的唯一传人。 而且汪道玄还极其巧合的,在薛枕犯案的时间前后宣布要召开武林大会,引得各路高手到此会聚。 这让古金匀不得不来此暗中调查一探究竟,看看这与薛枕一案可有联系。 如今他还未开始着手调查,伪装便即将被人识破了。 逐渐放缓的脚步,使古金匀渐渐落在了陈琯等人后面。 众人一个不注意,古金匀旋即没了身影。待到靠近了照晚庄营帐,褚云岚想和他说些什么,这才发觉古金匀已不在队伍之中。 众人对此都疑惑不解,但褚云岚倒是不为他担心。毕竟能让古金匀无声无息消失不见的人,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只是褚云岚也好奇,古金匀怎么会突然离开了。 还不待褚云岚多想,营帐附近的人便注意到了他们。 锦臣和罗逊带人上前,一番交谈盘道之后却有些意外。因为他们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就是鸣鲸帮少帮主褚云岚。 褚云岚来为剑会捧场,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凤城剑会能在鸣鲸帮的势力范围内立足,必然是有往来才对。 可照晚庄和鸣鲸帮这些年,却没什么往来,这才让锦臣他们初见褚云岚会有些意外。 一个武林帮派能够传承百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们的门人若知道师门传承何来,这就说明门派之中有记录自己的历史,他们门派的往事是不会被时间所遗忘的。 也就是说,开创照晚庄的剑神少瀚离,曾是鸣鲸帮瀚离堂堂主的这一段渊源,两个帮派的传人是应该知道的。 只是二者多年不曾往来,其中缘由就耐人寻味了。 褚云岚客气地一拱手,问道:“不知少辂前辈可在帐中?” “家师不曾在此,是我们大师兄鹿载麟带我们过来的。”锦臣赶忙回礼应话。 闻言,褚云岚略显失望之色,他说自己一直无暇去拜会少辂,实在是有失礼数。 众人也只是赔笑,都知道这客套话里有多少水分。 第121章 怨结 正客套间,鹿载麟听见了几人交谈,从帐中出来。 他一手挑开帐门,目光即落在褚云岚身上。 但眼神游移之间,鹿载麟却看向了方养浩。 “养浩兄弟!许久未见了啊!” 鹿载麟径直越过了褚云岚,热情地和方养浩打起了招呼。 方养浩受宠若惊,他也不知鹿载麟为何如此热情。方养浩与鹿载麟认识,但交情不深,不过是有几面之缘。 海山门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与南澳岛隔海而望,成了与南澳海盗对抗最为频繁的武林门派。 而照晚庄则常年在应天府以东的扬州府、镇江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地组织乡勇对抗倭寇与汪直团伙。 汪直和许朝光原本同在许栋麾下,所以如今也是互为倚仗。常有双屿岛败退的匪众投奔南澳岛,南澳海盗也常以双屿岛为踏板,行走私出海贸易之举。 所以鹿载麟曾多次受少辂吩咐,率众追剿流寇南下,也就与海山门有过几次合作,这才认得海山门弟子方养浩。 不过他们二人确实也没有太多交情,鹿载麟此举不过是有意要忽视褚云岚,让其难堪罢了。 鹿载麟热情地将方养浩等人请入帐中,这才向方养浩一一询问了众人身份,并为陈琯他们一一上茶。 当他问到褚云岚时,方养浩还未开口介绍,便见褚云岚端身起立,抱拳施礼。 褚云岚自然知道鹿载麟何故如此。 他们两个帮派的纠葛,可不止褚鲸客与少瀚离的结义之情。 当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人世,曾经的情谊若能悄然离散,也不失为是一种让人欣慰的结局。 若其后人继续存在纠葛,利益还在却情谊不再,最终只会闹得不欢而散。 尤其是有些人,总拎不清自己的实力,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以为祖辈几代人的荣光与自己有什么必然关系,自以为可以高人一等。 殊不知,别人也会崛起,也能超越。 更有甚者,不崛起不超越的人也可能并不将其放在眼里,而只是想着如何将其搞死。 曾几何时,褚鲸客的后人、褚云岚的先辈便曾是如此,错误地判断了局势,以为应天府的照晚庄和大同府的云家,还是他鸣鲸帮的堂口。 最终的结果,便是原本可以互为助力的两个门派,都弃鸣鲸帮而去。 褚家后人也知此事对错,只是与照晚庄、云家不再往来之后,此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久而久之,当人们再提起对方之时,便只记得彼此疏离之时的不快,与对方不善的言行。 放任不管,一时的情谊,终消弭成陌路; 放任不管,一时的怨结,却堆积成世仇。 褚家先辈曾对照晚庄的辱慢,在门内弟子之中也口耳相传,成了如今鹿载麟对褚云岚的故意轻慢。 鹿载麟是个谦和的人,但也有对人对事的准则。他面对长剑弘、陈琯等人,便是殷殷热情,但面对褚云岚,他却要拿出照晚庄大弟子该有的威仪。 褚云岚明白,鹿载麟一定会继续发难。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想维护自家脸面,同时给对方难堪。 这也是刚才在帐外,褚云岚听闻少辂不在此处会感到失望的原因。 但褚云岚久历江湖,他心中的晦暗从不会表露。待人客气,是他自幼戴上,长到肉里的面具。 褚云岚说道:“褚某素闻鹿兄之名,素仰贵庄行事,只是本帮先辈与贵庄曾有嫌隙,我这才不敢贸然登门拜会,却不想在鹿兄这里是失了礼数,海涵,海涵。” 褚云岚是会说话的,客客气气的一番话,话锋直指鹿载麟,给人一种鹿载麟气量狭隘的感觉。 此话一出,营帐里的众人就都听出了不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照晚庄弟子与原本在此的武林朋友都有些不悦,陈琯等人更是诧异中带着谨慎。 他们与褚云岚知交多年,深知褚云岚好交朋友,遇谁都给三分薄面,可今日如此表现,必是有他们所不知的内情。 这可给方养浩紧张得站了起来,他赶忙打圆场,毕竟双方都算是与他有些交情。 正当此时,忽听帐外喧嚣,有人喊杀。 这突发情况让众人俱是一个激灵,对视一眼都少了些怒气,齐齐出去查看。 这一看,却见一伙人有二三十个,都身着便衣,只作寻常打扮,正持刀冲杀。 鹿载麟他们进帐之时,营地里的武林人士有些留在帐外,此时已经被杀了几个。 那些持刀凶徒见得鹿载麟和褚云岚等人出帐,不仅不惧,而且还大有要将他们全都了结于此的意思。 一时间,营地里喊杀冲天,血流漂杵。 第122章 溯源教的杀孽 突然袭击营地的匪徒很是悍勇,不知何故便朝营地众人下了死手。 而且他们都是死士,血战之后只有被杀死或咬毒自尽的份,无一人被活抓俘虏。 鹿载麟和褚云岚两拨人都有伤亡,这让他们暂时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坐下来好好商议此事。 他们检查了这群死士的尸身,试图找出一点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蛛丝马迹,但只是徒劳。 这群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无论是随身物品、衣着服饰、武功兵刃都普通得没有任何线索。 “事发突然,又如此重大,我们还是先上山告知剑尊前辈。”锦臣向鹿载麟提了建议。 如今情况,他们也不好固守少辂的交代,毕竟汪道玄与少辂那是私事,匪徒残杀武林中人却是大事。 鹿载麟也没有犹豫,当即便吩咐将营地内所有尸身都抬上剑会,向汪道玄告知此事。 武林中人前来参加大会,却在凤凰山被杀,剑会是要给各门各派一个交代的。这事处理不好,武林或将大乱。 很快,鹿载麟和褚云岚便率领一众剑客,在剑庐演武坪见到了汪道玄。 汪道玄凑近看了看那些死士,又看了看那些枉死的剑客。他那如笼云之日月的双眼,是看不太清东西的,所以他靠着模糊的视线,又伸手检查了那些剑客的伤口。 “胸骨间隙一刀穿心,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汪道玄拿布擦拭着手指,旋即着人去请赵松岩过来。 同时,他让人通知了剑会的几个分坛主,要在正堂议事。 这些分坛主都是自剑会初创便已加入的人,他们平时在各地负责剑会事宜,而凤凰山剑庐这边,则由汪道玄和两位掌事负责。 自从汪道玄对外宣布要找人继任剑尊之位,其他分坛的人就都陆续赶来,此时有几个在剑庐之中。 不多时,执兵、司库两位掌事,便与三位分坛坛主来到中堂。 此时,赵松岩也在汪道玄左侧端坐。 今日那些匪徒的杀人手法,与当日屠戮赵家庄的手法极其相似,都是精准的一刀贯胸,从胸骨间隙穿心而过。所以汪道玄这才请来了赵松岩,因为他对凶手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在听明缘由之后,几个掌事、坛主都冷汗直流。这事情该如何跟那些枉死剑客的门派交代,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稍有不慎只怕凤城剑会要被武林同道所敌视。 但此时有外人在场,他们剑会的人首要关心的却不能是这个问题。 所以司库掌事当即便向鹿载麟、褚云岚等人询问了枉死剑客的身份,并逐一记录。 那些人来自天南地北,除了跟褚云岚一路过来的是潮州府附近的人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千里跋涉而来。 如今突生变故,剑会也只能派人前去向他们的门派报信。 执兵掌事派出了人,去调查杀手的来历,这么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上山。 但这只是表面工作,因为都知道没那么容易就查出线索。 不过赵松岩此时却站了出来,他是指认这些凶手身份最有说服力的人。 只见他朝在场之人抱拳环视,说道: “诸位!今日之变故,我怀疑一人。就在年初,溯源教血洗屠戮了太湖赵家庄,其杀人手法与今日如出一辙。 众所周知,溯源教横行不法、嗜杀成性。他们多年来造下了累累恶行,凤城剑会汪剑尊早有除之而后快之意。此等造福武林之举,得道者多助,早有各路武林同道响应。 我想,必是溯源教得知此事,这才谋划了此番行凶。” “不知阁下此言,有何依据?”鹿载麟也相信溯源教做得出此事,可无凭无据他也不想乱扣帽子。 赵松岩闭目摇头,长叹一声。 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赵家庄的惨况他还历历在目,那些尸身上的伤口便是佐证。 见他说破身份,鹿载麟也不再怀疑。 鹿载麟虽不认识赵松岩,可也听说过此人。 太湖赵家庄在应天府以东,位处常州府、苏州府之间,也是一股对抗倭寇的武林力量,鹿载麟自然知道。 如此一来,虽无实证,但这一笔血债在众人心中,已经是溯源教造下的杀孽了。 汪道玄让几个坛主安排人手将所有尸身妥善处理,又命司库掌事亲自督办向各门派报信之事。 最后,便是要执兵掌事负责好附近巡查,绝不可再出事端。 第123章 古金匀落败 汪道玄筹划的武林大会还未到开始的时候,但阻力已经来了。 乌潭附近发生的厮杀,让山上的人都人心惶惶。这是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接下来几天,虽然在执兵掌事的巡防之下,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但乌潭之事已经在山房之中引起议论。 褚云岚和鹿载麟等人如今也被安排在山房住下,他们之间倒是互相避而不见,但也都默契地对外头的议论不予理会。 他们那日在剑庐正堂的议事,并没有对外公开,也就是说其他人根本还不知道他们对事情的猜测。 这种情况,他们闭口不谈才是正确做法。 这一日,褚云岚一行人正聚在山房围炉取暖,忽见古金匀推门而入。 这是古金匀莫名失踪几日之后,首次现身。 他依然背着剑匣,头发散乱地披到肩上半掩着面目,衣襟上斑驳的血迹讲述着他先前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发生了什么!” 众人俱是一惊,他们原本就对古金匀失踪一事很是担忧,若非褚云岚表现得信誓旦旦,他们早就散开去找了。可如今见到古金匀如此模样回来,他们都不免关心是怎么回事。 古金匀神情自若地摆了摆手,他手上还沾有血迹。 褚云岚赶紧探头看了一下门外,见四下无人,这才把门关上,也询问起了古金匀详情。 原来那日,在乌潭附近的营地里遇见锦臣等人,古金匀便担心会被认了出来,于是脱离队伍悄悄上山。 他没有沿着乌潭东北方向的山道上山,而是翻越乌潭山崖的西侧,去到凤凰山天池的西侧山谷之中。 这一路人迹罕至,更利于他暗中行事。 只是有此想法的,并非古金匀一人。 当古金匀步入山谷,便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 谷幽林密,潜伏在此的人必有所谋。古金匀知道,自己是撞破别人的阴谋了。 但艺高人胆大,古金匀不但没有返回,反而是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山谷深处。 幽谷密林之中,发觉古金匀的人越来越多,都在暗处注视着他一步步走向谷中绝壁。 山谷深处,有一眼小池,水源从绝壁上缓缓淌下。 池边十几人在擦拭刀剑,似乎在等着一场厮杀。 他们的眼中漠然带着杀意,一看就不是前来剑会以剑论道的武林人士。 古金匀很明白,哪有什么正经人会放着大道不走,跑到这深谷里扎堆。 那群人也不废话,为首的一见到古金匀就蔑然一笑,说道:“藏在这里还有人送上门,杀了。” 话音刚落,原本躲在暗处窥视的人也都跳了出来。 不待古金匀问明情况,那些人已经动起了手。他们招式狠戾,一刀一剑都是朝着心口攻击。 但若非绝顶高手,哪里能被古金匀放在眼里。 古金匀以雷霆万钧之势,使出了电光般的快剑,全然不给对方反应之机,已将近身那几人一一封喉。 这一幕震慑住了对方。 对方都是死士,但不是傻子。他们不怕没命,但也不会傻到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所以他们都纷纷后退,转攻为守。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也没兴趣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但我要从这谷中山壁登山,不知你们还有异议吗?” 古金匀冷冷说着,眸中来自绝对实力的不怒自威,让对方众人迟疑。 他们面面相觑,却忽听一个苍老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谷口方向传来: “好剑法!想必这便是叶钧的归墟剑?” 闻言,古金匀心头咯噔一下,竟有人从剑法之中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他斜眼去看身后从谷口过来的人。 那人长袍宽笠,藏头露尾的甚是可疑。 “阁下是何人?”古金匀冷冷问着。 那人不屑一笑,说道:“老夫的身份,叶镇抚使便不要猜了。只是你撞见了我们在此,却要怪你自己命不好。” 说着,那长袍宽笠的老人便上步砸下一拳。他一拳当面括下,进步则拳如火焰钻心。 步急拳快,如挟风雷。 古金匀察觉到他拳路之中拳风劲劲,应是个内家高手,当下也不贸然交锋,避其先手。 待老人抡臂砸拳试探了一通,古金匀这才找准机会一剑疾刺,挺进了老人防圈。 却不料,老人以拇指、食指、中指捏住了其剑尖,如拈花般轻松化解了此击。 一招知胜负,古金匀当即便知遇到了高人。 他十年间未逢敌手,但今日局面倒让他有些兴奋。 他毫不迟疑地把剑往身后一抽,借势便连连飞起两脚,逼得老人放开了剑,空出手来抵挡他的腿法。 这一次,古金匀要全力以赴,好好会会这个对手了。 第124章 复盘夜盗皇宫一案 “我认得此剑。” 深谷里,长袍宽笠的老人在轻松挡下古金匀一击之后,缓缓开口。 “既然剑被你拿着,想必游身剑罗秋冉已经被你杀了。” “你是说这柄剑吗?”古金匀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剑,这是他从一具尸体上捡来的。 在尸体还没变成尸体之前,古金匀问过对方的名字,但对方直到在单挑中被杀死,也没回答过一个字。 现在,古金匀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但他已不在意了。 他现在对眼前的老人更加感兴趣。 “这柄剑的主人是个不错的对手,你也是。”古金匀说着便运剑迭步探出。 老人赤手空拳,见古金匀剑影如罩更不逞威,以退为进闪避锋芒便转身低伏使了一记后扫腿。 古金匀侧扭翻身化解此击,身形刚刚站稳,便见老人已闯近身前。 这老人的反应能力出奇迅捷,一近身来便自下而上托出一掌要打古金匀颔下。被古金匀一臂挡住,他又化拳为肘进步奋臂,肘击古金匀心口。 常言道拳怕少壮,可老人这一套拳路却也不遑多让,大有搏龙擒虎之力,丝毫未见颓势。 连落两阵,古金匀已经服气了。 武林之中能胜过第一剑客叶钧的人不多,能压制得他使不出剑式来的,更是没几个好猜。 如此绝顶高手突然来到凤凰山上,所密谋之事必然不小。 想到这儿,古金匀也不和他缠斗,转身便要开溜。 只是见他也会落败,那些死士可就不怕了,当即横刀堵住出谷的道路。 古金匀双眸一凛,已杀气腾腾奔向他们。手中剑正要挥砍,忽听身后风声正劲。 他忙转身挥剑,却见老人一掌击来也不避锋芒,突然化掌为爪,钳住了剑身。 老人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得涨大,这是内家功夫的运气之道。他这一抓,略一用力便将利剑折断。 断了的剑锋被老人捏在手里,直直指向古金匀的心口。 古金匀以另一截断剑迎击,空着的左手已将背上剑匣解下。 他左手扯着剑匣的绑带,将剑匣甩了一圈逼住老人,当即就丢了断剑从匣中拔出了归墟剑。 森森寒意从乌黑发亮的剑上透出,古金匀也不迟疑,趁着老人还未近身,便朝谷口杀出了一条血路。 冲出山谷,身后的追兵还不罢休。 古金匀不知道那老人可曾追着,也不敢怠慢,只好朝乌潭营地赶去。 一路上,古金匀思考着老人的身份。 他自信当今武林能轻松碾压自己的,绝对只有寥寥几人。 老人既然认得出自己,或认得出自己的归墟剑法,这都说明他并非隐世之人,至少近些年还在武林之中。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绝对屈指可数。 而他还认得罗秋冉,甚至是一眼就认出了剑的来历,其中渊源绝不简单。 古金匀脑中极速思考着,罗秋冉在夜盗皇宫一案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说谢灵冲是谋事者,薛枕是成事者,那么罗秋冉呢? 古金匀想着自己所知罗秋冉的行迹。 他首次介入局势是在敬亭山下、水阳江旁,当时是薛枕遗留了青铜碎片,他要抢夺回去;而后便是宣城一战,他与薛枕从谢灵冲处得知己方计划,伏击了马坤要劫走青铜碎片;罗秋冉第三次出手,是离开江宁县后要追杀自己。 如此看来,罗秋冉应该是夜盗皇宫一案的后手。若事情如谢灵冲所谋,则薛枕作先手在明行事,罗秋冉作后手暗中防止意外。 可因为薛枕在水阳江边的失误,罗秋冉不得不明面里介入局势。 而今日的老人,与这案件中的三人有何联系呢? 古金匀把当今武林自己所知道的高手都想了一遍,想着他们有没有什么能与这案件产生联系的。 只可惜他目前线索太少,虽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可却无法佐证。 正想着,古金匀到了乌潭营地。 可眼前景象,却明显是发生过比深谷之中还要惨烈的战斗。 第125章 尾随 古金匀不知道乌潭营地发生了什么,但入目的殷红与刺鼻的腥气都是不言而喻的。 身后追杀的人暂时没有跟上来。 古金匀知道这两件事必有联系,此时继续上山会非常被动,是不明智之举,要先想办法争取主动才行。 所以他在营帐里翻找出干粮,而后一把火将营地里的帐篷烧毁,自己则在附近林子里暗中观察。 果不其然,那些死士不多时便被营地浓密的烟柱吸引过来。 看着火光冲天,空荡荡的营地,死士们都有些意外。 “他们的任务有纵火的安排吗?”一个死士不解地问着。 “不可能是他们放的火,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杀给武林中人看看,一把火烧了还看什么?”另一个自信满满地说道:“一定是任务完成了,有人怕事情传开影响不好,所以放火销毁痕迹!” 那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一众死士当即便将着火的营帐扑灭,他们要把这场即将被掩盖的血战保留下来,让恐慌继续蔓延。 灭火之后,其中一个催促众人:“我们快些去搜捕叶钧,主人可是说了,叶钧不该在此出现,若控制不住他,恐生变数。” 躲在暗处的古金匀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等他们扑灭了火情离开,古金匀这才一脸思惴地现身。 他原本是要借这一场火把对方引来,伺机杀掉,可他们的对话却让古金匀有了其他想法。 对方既然要杀些人给武林看看,那便绝不会就此收手。与其自己瞎猜测,与其抓一个死士徒劳无功地审问,倒不如先放任他们出手,看看他们做的事情还能透露出什么线索。 于是古金匀反客为主,暗中盯住了这一伙人。 他们在附近搜寻了很久,最终一无所获才回到深谷里。 这一路都没见到那个老人,直到死士们进入深谷,古金匀也没等到老人现身。 深谷林密,古金匀也不贸然跟进去,就在谷口暗中守着。他从乌潭营地里拿的干粮,足够他在这里守上几天。 次日,谷中无事。只有一个死士出谷,古金匀没有理会。 第三日,离开的死士返回。他入谷不久之后,那个老人便带着人离开。 古金匀在老人手上吃了亏,这一次也知道要保持距离,不能跟得太紧。 出谷不远,返回的那名死士便为老人带路,随着他一同下山。其余死士这时都朝山上赶去,看架势是有一场血战在等他们。 古金匀看着分头行动的队伍,心里头却犹豫起来。 上山的人显然要去开始一场杀戮,而下山的人显然离真相更近。 没有犹豫太久,古金匀朝山下跟去。 寂静的山林阴森可怖,暗里跟踪盯梢更是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古金匀远远跟着,全神贯注地盯着老人。 忽然,他眼角余光里闪过一抹白色。 转头!幽森的山林里寂静无声。 古金匀按住了归墟剑的剑柄轻轻拔出,他不怕见鬼,但他担心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一阵香风掠过,古金匀听声辩位当即就朝身后砍去一剑。 白色的身影轻盈避开,悻悻地朝古金匀投来一笑。 “白衣姑娘?”古金匀待看清来人面容,这才低声叫了一句。 没错,来的正是白衣。 原来白衣和长剑弘分别之后,便一直暗中跟着长剑弘,直到偷听见汪道玄和长剑弘谈话,知晓了姜祁此人,她才去暗中调查。 姜祁是凤城剑会分坛坛主,看着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腰间系着一袋烟叶,随手带着一杆木烟锅。这是抽旱烟的工具,烟锅头是铜制的,烟锅嘴是玛瑙的。 据说旱烟这东西是万历年间才从苏禄国(即菲律宾)传入福建,并逐步遍及全国。 但其实早在正德十六年,麦哲伦航海到达菲律宾群岛,便将美洲种植的烟叶带到了苏禄国。 而后在嘉靖年间,闽粤商人走私贸易便开始将旱烟带入沿海地带。 姜祁这架势,一看就是最早的一批老烟民。 他在褚云岚等人上山议事之时曾到场。 白衣便是在那时盯上他的。 姜祁在议事结束之后,当晚与其他坛主在天池崖边烹茶。这本没有什么,可白衣却发现姜祁趁人不备,曾将腰间烟叶袋子丢下了山崖。 此举白衣本也看不懂,可次日却有人暗中来见了姜祁。 两人短暂说了几句,那人便匆匆离开。 白衣当机立断跟踪那人,却是跟到了天池崖下的深谷里。白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夜天池崖边,姜祁是以烟袋作为信号,传信给了崖下等待的人。 只是白衣暗中跟到谷口,却意外发现了古金匀,这才有如今一幕。 白衣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她指了指老人下山的方向,轻声说道:“我也在跟踪他们,不过另一队人上山了。” 古金匀很疑惑白衣怎会在此,可眼前情况不容他多问。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白衣姑娘轻功不错,还请你盯着那人。我上山去,把另一队人马解决掉。” 白衣闻言点头,她正是有此打算才会此时现身。 第126章 隐藏行迹 “那老人武艺极高,白衣姑娘要小心行事。事成我在剑会恭候!” 古金匀朝白衣叮嘱一声,当即拱手离开,朝山上那群死士赶去。 白衣没有多说什么,她自然知道那老人有多厉害。 《即墨玄英榜》中,位列武林第一高手的谢思邈,白衣可不会小觑。 却说古金匀,他快步追上山道,最终在山腰的白水湖边赶上了那群死士。 从乌潭去到凤凰山顶的天池边,有两条山道。西行绕过深谷的一条路,较为狭窄偏远,遂人迹罕至;又有从东北方向行进的一条大路,要经白水湖斗折蛇行,间东间西的却有更多人通行。 那些死士正是看中了大道人多,要在路边伏击造成恐慌。 可他们却被古金匀赶上。没有了谢思邈助阵,这些死士再厉害也不是古金匀的对手。 手持归墟剑的古金匀面对他们,不过是刈麦伐薪般的收割而已。 倾尽全力,死士们顶天了也只是打落古金匀发冠的战绩,可代价却是他们无一存活,都被丢在了湖边密林之中。 解决了这一群人之后,古金匀便暗中潜入剑庐。他经过一夜摸索,这才在山房里发现了褚云岚等人。 面对众人对他这几日行踪的关心,古金匀只坦白了一部分。 他没有泄露有关自己身份的事,也没有提及白衣的行踪。 在他的口中,当他面临两难抉择,要在阻止死士伤害无辜与追寻真相之间择一而处时,他毅然选择了阻止死士。 此举让众剑客无不对他称赞不已。 不过此时的首要之事,是他们需要把古金匀发现的事情告知给汪道玄。 众人正要去找汪道玄,古金匀突然拦住了褚云岚。 他并不反对众人将此事说出去,只是他担心暴露身份不想现身,所以这才要褚云岚替他隐藏身份。 褚云岚自然明白他的打算,于是将他留在山房,只带了陈琯、方养浩二人前去求见汪道玄。 汪道玄这几日因为乌潭营地之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他在正堂听司库掌事汇报情况,掌事已经派人给遇难剑客的师门带去消息。 就在这时,褚云岚三人到了。 “汪剑尊,晚辈一行有个朋友原本一同上山。但行至乌潭之前,他有事先行离开,这才避开了乌潭激战。可他误入天池崖下深谷,却撞见了另一伙杀手与一个武功高强的老者…………” 褚云岚将古金匀所说的遭遇复述了一遍,听得汪道玄眉头紧锁。 汪道玄摸着下巴的胡须深思熟虑,而后便唤司库掌事去请诸葛衡。 待司库掌事离开,汪道玄又突然问向褚云岚:“褚少帮主,敢问你方才说的朋友是何人,此时身在何处?” 他这一问,褚云岚也不迟疑,当即说道:“我这朋友名唤古金匀,他受了一点伤在房中静养。” “可否请他过来?有些细节老夫想向他请教。” “这……这……”褚云岚一时语塞。 却见陈琯笑着开口,说道:“不瞒汪剑尊,古兄他有事在身,原本就要先行离开。若非杀手之事耽搁,他怕是早已离开。我们三人过来之时确实吩咐他在房中静养,但以他的性格,此时怕是已经离开。” 陈琯虽然不知道古金匀为何躲躲藏藏,但褚云岚既然要帮他隐藏,陈琯自然也不拆穿,更替他们圆起谎来。 如此一来,汪道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嘱咐三人,若是古金匀还在山上就请他过来一见。 褚云岚三人应下。 他们只是来将事情告知,该如何处理那是汪道玄与凤城剑会的事,他们不便多问,当下便告辞离开正堂。 他们出到演武坪,忽见司库掌事带着两个人从仪厅进来。 那两人一老一少,老的是须发皓然,慈眉善目;小的是朱颜绿鬓,神采飞扬。 他们跟着司库掌事与褚云岚三人擦肩而过,皆互为颔首便朝正堂过去。 褚云岚三人不认得对方,只觉得这老者气度不凡,如沅芷澧兰一般出尘。 他们不知,这正是即墨百晓生诸葛衡与其徒孙秦寒。 司库掌事带着两人进到正堂,便见汪道玄正来回踱步。 一见诸葛衡,汪道玄急急迎了上来。待临近了,汪道玄又突然想到什么,旋即吩咐司库掌事去调查一下褚云岚等人在山房的情况。 他这安排,目的自然是在古金匀。 第127章 即墨百晓生 汪道玄不曾点破褚云岚三人的谎言,并不代表他看不出三人有所隐瞒。 对于他们三人的话,汪道玄自有猜测。 相似的一队杀手死士,与褚云岚、鹿载麟等一众武林新晋交手之时,尚且还能打出个势均力敌,而与古金匀一人交手却被尽数斩杀。 这合理吗? 汪道玄已经派人去处理白水湖边的那些尸体了,这战绩想必是不会有虚。 可汪道玄怀疑,此事难道真的只有古金匀一人出手吗?亦或是褚云岚隐藏了一股势力? 这凤凰山原本就在鸣鲸帮的势力范围之内,若褚云岚要安排一股势力在此潜伏也是不难。可汪道玄想不出他这样做有何动机。 而若说真的只有古金匀一人出手,那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金匀,未免也太厉害了。至少汪道玄自己,是没有把握能杀出如此惊人战绩的。 他与诸葛衡、秦寒三人分别落座,旋即便将褚云岚所说之事与自己的猜测都告知了对方。 诸葛衡闻言,却是心头一动便笑了出来。 “诸葛何故发笑?” “我笑道玄多虑、诸子拙谋。” 诸葛衡成竹在胸,他起身走到汪道玄正座之前的案几旁边,提笔便在纸上开始写了起来。 秦寒与汪道玄见状皆凑近前来观瞧,只见诸葛衡在三张纸上各写一字,分别是“古”、“金”、“匀”三个大字。 那二人还正疑惑,却又见诸葛衡将写有“古”字的纸侧着放倒,又将写有“金”、“匀”二字的纸拼叠到一起,却不正是“叶”字,与“钧”字吗? “此为何字?”汪道玄指着“叶”字,不解地问道。 在明朝时,叶字还普遍写作“叶”,但简笔写法也早已有人使用。 诸葛衡又在纸上写了个“叶”字,说道:“叶,乃世间草木承元吐息之器,所以写法为草头木尾中有世字。可也有象形化字的写法,以十字为枝丫,以口字表叶片,写作这样。” 说着,诸葛衡指了指纸上的“叶”字。 这一写法并非后世简化字形才开始出现,至少在北魏的“根法师碑”中,便已有简化的叶字了。 诸葛衡朝汪道玄笑着打趣,说道:“让你平时多读书,看,这就是读不读书的区别。” 汪道玄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去去去,就你读书多。也没见你考个一官半职。” “欸?汪道玄,你戳我痛处是!”诸葛衡说着,拿起笔就作势要打,俨然不在意身边还跟着个后辈。 秦寒知道他们只是打闹,见状也不憋着,朗声便笑了出来。 诸葛衡丢下了笔,口中嘟囔一句:“时也!命也!运也!” 汪道玄继续揶揄着搭腔一句:“是是是,你只是时运不济。当年和林大钦一同赴考,谁知河间府的山贼不长眼……” 汪道玄话未说完,便被诸葛衡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这事情可是诸葛衡一生的痛。 他原本也不是习武之人,而是南直隶徽州府的一个读书人,少年时与少辂还是一个学院里的同学。 直到嘉靖十年,他在乡试中中了举人,便要于次年赶赴京师参加会试。 他途遇同为举人的林大钦,便一同赶路。结果行至河间府,二人深夜遇盗。逃命之际二人走散,诸葛衡还不慎落水被人救起,却因此大病一场错过了进京赶考的时间。 救他的人有个小门派,于是便收留了他,留他在门中养病,还教他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至此,诸葛衡与林大钦不仅在河间府走散,两人更在各自的生命中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虽然诸葛衡常说自己若无意外,绝对会胜过林大钦一筹。但汪道玄知道,他只是在调侃自己的命运而已,他其实早已不纠结于仕途,所以汪道玄才会拿此事与他说笑。 几句玩笑过后,汪道玄这才正色问道: “诸葛的意思,莫非觉得那个古金匀,会是江湖第一剑客叶钧?” “必然是他!前些日子,鹤须翁给我传来信件,说是叶钧去了即墨山庄,专程要了凤城剑会的消息。” 诸葛衡意味深长地说着。 三人对视之间,神情与气氛都陡然肃穆。 第128章 柳扶风 古金匀在房中换好衣裳出来,见褚云岚的那些剑客朋友都还在山房之中,于是打了声招呼便自顾出门。 他这一次没有绾好发冠,而是披散着头发,只拿布条在额间绕了一圈,任发丝遮挡住了大半个脸颊。 他这打扮,不细看确实不好认出是谁。这样即便是偶遇了锦臣等人,也可以蒙混过关。 他需要等白衣的消息,可山房里人多眼杂。他觉得白衣既然选择暗中行事,必然是不想在人前现身的,所以他这才独自出门。 却说他前脚刚走,司库掌事后脚便带着人,准备了一堆食物过来,逐间房舍分发下去,说是剑会感谢众人赏脸前来,特备佳肴相谢。 其实这不过是蹩脚的说辞,他的目的就是要来探查一下汪道玄吩咐的事情而已。只是不凑巧,他并没能遇上古金匀。 古金匀去了天池崖边,他沿着崖边巡视一圈,不断地探头去看崖下。 他在山下仰视之时,很容易就能推断那深谷是在天池崖下。可当真的站在了崖上,看着底下全是相似的密林树冠,他却不好判断那深谷的位置了。 徒劳无功,古金匀也只好耐心等待,把希望寄托在白衣身上。 而于此同时,和古金匀的焦头烂额不同,长剑弘却是悠然自得地在天池以东的崖间练剑。 长剑弘这几日无事可做。 他在东厢院里只遇见过汪道玄和赵松岩,而想找顾鹤年问些事情也没见到人,想旁敲侧击一下姜祁又还没能遇上,只好待在东崖之上练剑打发时间。 他的剑术如今精进不少。 有天行剑法作为稳健的根基,又融会贯通了开明剑法的奇招,使得长剑弘在剑术上的造诣越发超然。 而自从那夜在乌潭崖下参悟了冲脉行气之法,他更觉自身内力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这二者相得益彰,让长剑弘自己都忍不住猜想,如今自己的武艺与洞明生之间可还有差距? 他自行走江湖以来,遇到强于自己的人倒也不多。 楚江东之前还能在招式上胜过长剑弘,如今却也难说了; 古金匀和车荐兰在长剑弘面前,从未显露过真正的功夫,所以他也不知他们深浅; 只有洞明生,长剑弘曾在豫章堂旧址与梁山水泊亲眼见识过其功夫,亲身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差距,所以这才会将其作为对标。 练得大汗淋漓,长剑弘便在崖间草里顺势一躺,幕天席地静看流云半卷。 忽然,崖边传来一个声音:“少年人,奇招有余而杀招不足啊。” 闻言,长剑弘猛地坐起了身子。他从刚才就在此练剑,可没看到有谁来这崖上。 长剑弘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乌发间白的中年大叔此时正背对着自己,他坐在崖边乱石之上悠然看着风景。 “这位前辈,是在和我说话吗?” 长剑弘不确定地询问着。 只见那人起身转头一笑,应声称是。 长剑弘这才看清此人相貌,却是:面如羊脂玉琢、须如狼毫墨饱,星眸若桃花笑、交眉若重峦叠,一行一止、一谈一笑俱端威仪。 “想必你便是长剑弘了。” “正是在下!前辈认得我?” “不认得,只是先前途经鄱阳湖,听闻是你除去了即不思等人。所以想着若有缘一见,总该见识一下少年英雄才是。今日有幸,在这崖间遇到了你。” 闻言,长剑弘也不骄傲,而是问道:“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又是如何凭着听闻的事就确定我的身份?” 对于长剑弘而言,他这一路行来见过太多神秘的人了。所以他不敢轻信眼前之人,而是再三询问,以求妥当。 “贱名不足言,世人多以雅号相称,称我为柳扶风。” 那人悠然说着,又道: “途径鄱阳湖时,本以为会有水匪为祸,却不想一路风平浪静。打听之下,都说惩恶扬善的是天行门的大侠长剑弘。方才我看你剑式,便知是你。” 听得自己被称为“大侠”,长剑弘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他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可又有哪个少年男儿能在一声声的“大侠”之中,做到不迷失自我呢? 一时的得意,使长剑弘没有去多想柳扶风的身份。 即便想了,他也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柳扶风,竟然会是曾经的扶风游侠,如今的溯源教主——柳正! 第129章 以侠之名 柳扶风邀请长剑弘一同在崖边坐下。 他说道:“曾闻燕赵古来多侠客,今日一见,果然是古今同理。” “前辈谬赞了,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 “布袋冲百十号匪众、大孤山三个舵主,其危害可不是街边的狐群狗党可比。其恶盈天,你侠名自盛。不过侠名越盛,你却越有危险。” “前辈,此话怎讲?” “我且问你,你当初为何要杀他们?” “他们奸淫劫掠,为祸百姓,乃是取死之道。我杀他们,自然是要惩恶扬善,造福一方。” “很好!你以侠之名,取他性命。那你可曾想过自身安危?” “晚辈不才,但对自身能力还颇有信心。” “我说的安危,并非来自即不思等人。如你所言,他们已有取死之道,你定他生死,于理于法皆无大碍。即便报至官府,你搏杀盗匪虽有擅杀之嫌,却也会从轻发落。但你能以侠杀之,他们的家人是否有朝一日,也能以孝之名、以义之名前来杀你?” 柳扶风缓缓说罢,静静地等着长剑弘思考。 他二人此时危崖并坐,谈思辩道。 长剑弘的思绪深深陷入彼此的话里,他想反驳柳扶风这一番话,但心中又明白,自己能以侠名除恶,别人自然也能以孝义之名来找自己寻仇。 “我出手之时,没有想过这些。不过他们的家人倘若来找我寻仇,我不会因此而杀了他们的家人。” “那你岂非危在旦夕?” “我只是不杀他们,不代表要坐以待毙。为盗被杀,若他们的家人知善恶、明是非,便不该来寻仇;若不知善恶、不明是非,觉得孝义亲情可为恶行遮羞,那他们迟早会自食恶果,我无需担忧。” “若他们都是不知善恶、不明是非之人,一意孤行要向你寻仇,你真不担忧?” “任侠仗义,有死而已。何况真有那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长剑弘洒脱之语,说得意气风发,丝毫不为柳扶风所言而惧。 柳扶风赞赏一笑,他只是听闻了即不思之死,对天行门这个长氏后人有些好奇,所以顺路过来一见。 如今一番交谈下来,柳正确信了,长剑弘果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否则,姓长的就不该杀姓即的才对。 柳扶风笑着起身,他不能在此久留,所以和长剑弘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长剑弘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心中却还想着问题: 以侠之名为刃,定人生杀予夺。善哉?恶哉?是也?非也? 静思。 静立长思。 崖间万籁依旧,长剑弘依然独自站着,耳中渐渐忽略了身边的声响,心中只有自己发问的声音。 他不后悔杀了即不思等人,也不惧怕有人找他寻仇,可他从没有想过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恶人可有家眷?他们死后那些家眷又会如何?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长剑弘依然会出手,但剑下是否该有容情,他迟疑了。 带着杂乱的思绪,他不自觉走回了剑庐。 剑庐东厢院里,依旧不见诸葛衡、秦寒和顾鹤年几人。 早在长剑弘拜访汪道玄之时,秦寒便将长剑弘的到来告知了诸葛衡。 诸葛衡因为与长烈共同谋划了对付溯源教的计划,而顾鹤年又是当初去请长烈出山的人,他们为了避免被长剑弘刨根问底泄露了计划,当时就做出决定搬出了东厢房,在剑庐外的林中小屋住下。 这才导致长剑弘入住之前,明明听闻秦寒等人也在东厢院,可入住几天,愣是没能见到一面。 “剑弘,怎么心事重重的?” 同样住在东厢院的赵松岩此时正在院中通巷看书,见长剑弘一脸凝思地走来,不由问了一句。 “原来是赵前辈!”长剑弘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施礼在其对面坐下。 长剑弘将自己所思告诉了赵松岩。赵松岩也不关心他为何会有此问,只是沉吟片刻便说道: “我赵家庄是因除匪杀寇、保境安民而立足于江湖,所以你若问我鄱阳湖的水匪该不该杀,我会说你杀得好! 可你若问我,他们的家眷该如何?我只想说,对无辜百姓那无力挣扎的悲悯才叫悲悯。 或许水匪的家眷也有值得悲悯之人,但我认为他们既然享受了水匪作恶得来之利,便该与水匪一同承担作恶得来之弊。 杀了水匪,饶恕余众,已经是慈悲为怀了。怎可为了那些坐享其成而不劝其向善的人,再去宽恕作恶之人呢? 你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赵松岩毕竟是赵殊之子,虽然武学上比不得先辈,但对待匪徒的杀伐果断是得到其父真传的。 “听君一言,茅塞顿开!” 长剑弘被赵松岩这一分析,顿时就钻出了牛角尖,心中负担也随之轻松。 而与他这边还有闲暇论道不同,白衣却正谨慎小心地尾随着谢思邈,在山下江边停住了脚步。 第130章 白衣的手段 当长袍宽笠的谢思邈带着身旁一个死士停在江边之时,白衣赶忙闪到一棵树下躲了起来。 她害怕被谢思邈察觉,所以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跟着,看看他是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事。 至于他说了什么,白衣可不会勉强自己近前去听。 此时,江边渡口早已停了一叶小舟。 见得谢思邈到来,小舟里出来一个男子,登岸便朝他拱手。 那人身形魁梧一脸凶相,但在谢思邈面前却谦恭如鼠。 他们短暂交谈了几句,便见谢思邈独自乘舟离开。而那魁梧男子也在目送谢思邈离开之后,与那名死士分头行动。 谢思邈乘舟而去的方向,是西岸的潮州府城。那男子则是沿河南下,不知去向。倒是那名死士,却是折返回来还要上山。 略一考量,白衣当即跟着那名死士进山,直到远离了江边,确定谢思邈不会发觉之后,白衣这才突然出手偷袭了那死士。 那名死士猝不及防,当时便被打晕过去。 白衣趁其晕倒,仔细查看了其衣领两袖。在确定这些地方没有问题之后,白衣将对方的外衣扒了下来,撕成布条又搓为股绳,绑缚了对方手脚。 紧接着,白衣捏住对方两颊,这才满脸嫌弃地伸出手指,探指去其口中摸索一番。 白衣将其口中那布满粘液的牙齿一一排查,最终确定了只有一枚牙齿是松动的。 她可不是牙医,这样做也不是为了给对方检查修补牙齿,而是要找出其口中所藏之毒。 古时候的死士,都会随身带着巨毒,以备任务失败可以自行了断。 他们藏毒的手法,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拔掉一枚牙齿,安上假牙,又在挖空了的假牙里藏好毒囊,必要之时便用舌头顶出假牙,咬破毒囊自尽; 而另一种便是将毒药事先抹在衣领、袖口这些能够被自己舔到的地方,必要之时就可以自我超度了。 不过口中藏毒的技术含量比较高,失误的风险也比较大,所以一般还是用的衣领抹毒的手段。 由此可见,这一批死士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的团伙。 白衣将他口中的毒囊轻轻取出,她那近乎挤成一团的脸上写满了恶心。 在将毒囊埋到土里之后,白衣赶紧在那名死士的衣服上擦拭着手指。那让她反胃的粘液,在她看来绝不亚于粪便。 待清理干净,确保这死士无法服毒自杀之后,白衣这才抡圆了手掌,大耳光子把对方扇醒。 她倒是不怕对方在无法服毒之后,会做出咬舌自尽的举动。因为服毒只要下了决心就行,后悔也没救了。可咬舌却是不同,咬舌是漫长的疼痛使人休克,若得到救治还能活命。 那对对方而言,咬舌不过是徒增痛苦,根本无法解脱。 弄醒了那名死士,白衣便开始盘问消息。 但死士的嘴可不是蚌壳,没那么好撬。 好在白衣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分筋错骨不过是信手拈来,挑筋去指也只是明代着名的酷刑。 在折磨人的道路上,人类已经走了几千年,经验一直在推陈出新。与诸多令人不适的刑罚相比,白衣的这些手段还不太恶心。 不过这些手段,够用就行。 在被摧残得奄奄一息之后,求生的原始欲望终于战胜了死士的信念。他把白衣想知道的都一一说了,只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白衣不是长剑弘,她对可怜之人会有悲悯,而对可恨之人没有。 结束对方的痛苦,已经是她的报答了。 据死士所言,谢思邈安排了这山上的厮杀,是受姜祁所托要陷害溯源教,激起武林群愤,确保武林群雄会一同对付溯源教。 而方才谢思邈所见之人,是南澳岛上许朝光的心腹头目莫应夫。莫应夫是通过姜祁找上的谢思邈。 他替许朝光带消息来给谢思邈,说的是车荐兰千金买书、许震送出青铜碎片之事。 白衣心中计较一番,她当下便决定了要按下车荐兰一事不提,只去向古金匀说明姜祁之事。 第131章 敌友难辨 姜祁此人,白衣原本也有耳闻,只是不曾想过他竟与海盗会有勾结。 对于南澳岛的海盗,白衣并不了解情况,只是先前与车荐兰一同谋事之时,听他说过只言片语。 但许朝光先前派出许震,是直接给车荐兰送来青铜碎片的;后要派出莫应夫把这消息传给谢思邈,却是通过姜祁传信。 如此举动使白衣觉得,许朝光虽然与十巫脱不开干系,但绝非核心人物。由此推断,莫应夫不过是局中小卒,所以白衣并未在意他的去向,而是把目光盯在了更为重要的姜祁身上。 此举无疑是给莫应夫留了一条活路,但却是无意之中给许朝光挖好了坟墓。 据史料所载,许朝光最终就是被莫应夫刺杀身亡。 那是隆庆元年(即1567年)的事情。许朝光手下另一个头目陈沧海,与莫应夫发生了争执。许朝光从中调停,命陈沧海摆酒赔礼。于是陈沧海便在南澳岛的后汐澳许公城设宴,向莫应夫求和。 可莫应夫对许朝光的调停心怀不满,于是趁许朝光席罢沐浴之时,闯入浴室刺杀,后又杀了陈沧海逃之夭夭。 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叱咤风云的许朝光最终会如此潦草收场? 不过那是后话了。 眼下让白衣在意之事,还是谢思邈与姜祁。 谢思邈此去,白衣不用想都知道是奔着车荐兰去的。不过她并不担忧,因为车荐兰对十巫传人而言还有利用价值,绝对不会出事。 倒是姜祁这边,他要谢思邈调来死士,如今局面被自己和古金匀搅乱,却不知他会有什么后手。 这让白衣不得不赶紧去和古金匀会合,也好把姜祁之事告知长剑弘。 却说姜祁,他此时在剑庐西厢院里,自顾端着他那杆烟锅,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时不时吸上一口,吐雾吞云好不自在。 他已是垂垂老矣,精神头早就大不如前,也唯有这一口烟叶能让他提神醒脑了。 他左等右等,按照计划那些死士应该已经出手,溯源教的血债又添一笔。而此时,也应该有人来请几位坛主、掌事过去议事,说一下溯源教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行才对。 然而,他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继乌潭厮杀之后的又一场厮杀,在即将发生之前就被古金匀摆平。 所以汪道玄也没有焦头烂额地召集众人议事,而是对古金匀和古金匀所遇到的武艺高强的老人展开了调查。 不过司库掌事去山房暗访,却是无功而返,他并没有得到古金匀的一点点消息。 古金匀此时还不想现身,他从自己掌握的线索来看,死士一伙是要搅乱凤凰剑会的局面。 他虽然还不知道为首的老人是谁,可他心中已有猜测,至少与谢灵冲是有联系的。 如此一来,便是说薛枕一案的幕后之人要破坏凤凰山上的武林大会。 按理说,古金匀想到这一层,就应该和汪道玄等人合作,可谨慎的他并没有就此放下戒心。 因为谢灵冲那伙人是自己的敌人,不代表汪道玄就能是自己的盟友。 说到底,汪道玄依然是铁尚饶徒孙,而铁尚饶在薛枕一案中是怎样的存在,古金匀依然没有答案。 所以在古金匀的盘算里,死士要查,但汪道玄更要查。 至于该从何处着手?那自然是要知己知彼,先了解一下汪道玄与凤城剑会的事情,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但该去问谁,古金匀却犯了难。 即墨的人无疑是消息最多的,可诸葛衡是受汪道玄所邀而来,若向即墨的人打听必然打草惊蛇。 可除了即墨,便数剑会的人最为清楚,但古金匀又该以什么名义去打探消息呢? 古金匀正在天池崖边盘算着,忽见剑庐门外聚起了人群,他远远看去却原是鹿载麟等照晚庄的弟子。 锦臣与罗逊赫然在列,这使古金匀也不好凑近去看。但他好奇,鹿载麟等人不在山房小住,跑到这剑庐正门做什么? 于是他随手把头发拨乱,使面目尽量模糊在发丝之后,这才若无其事地从人群旁边经过。 但很无奈,即便古金匀的装扮已经大改,可他有一个破绽却不曾想过遮掩。 那便是他身后剑匣。 锦臣不经意间的抬眼,看到了古金匀。他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头发蓬乱的陌生人,只是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古金匀背上剑匣之时,却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古金匀自然察觉到了锦臣的目光,毕竟他一直警惕着不被锦臣和罗逊识破。如此一来,他只好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从人群旁边走过去。 “怎么啦?”鹿载麟瞧见锦臣正出神看着渐渐远去的古金匀,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没事。”锦臣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他也记不清是何时何地见过这剑匣了。 古金匀待走到众人视线之外,这才又暗中看了过去。 不多时后,剑庐门外来了几个和尚。 古金匀见鹿载麟等人都上前迎接,便知这些和尚必有不俗的江湖地位。 第132章 线索上的灰 来到剑庐门外的老僧,是苏州府射渎庵的住持,法号纯和。 纯和老僧笑容可掬,大有心宽体胖之姿,视之如有弥勒相貌。 他与少辂私交甚密。故而当鹿载麟等人得知他即将到来之时,便带着门内弟子在此恭候。 纯和老僧这一次之所以到此,乃是受汪道玄所邀,来为剑会传位之礼做个见证。 这纯和老僧也是武林闻名的高僧了,他不仅组织了庵中武僧抵抗倭寇,当年还曾与溯源教的高手交锋。 汪道玄会特意请他,想必也是有其中考量。 门外的侍从见纯和老僧携弟子赶到,当即便恭请他们入内,而后才去通知了汪道玄。 看着射渎庵和照晚庄的人一同入内,古金匀也不在意。他原本见鹿载麟等人聚在门外,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看来也是自己多虑。 忽然,身后人影绰绰。 古金匀一转身,见是白衣闪近墙角,朝他点了点头便自顾离去,明显是在示意他过去。 他四下环顾,见得无人发觉便朝着白衣离开的方向赶去。 白衣在来找古金匀之前,就已经悄悄潜入东厢院去找过长剑弘了。 她把自己近几日的发现告知了长剑弘。 包括她是如何遇上古金匀的,也包括姜祁是如何暗中安排死士嫁祸溯源教,又是如何与南澳岛的海盗有所勾结。 如此种种,令长剑弘深感不安。 溯源教绝非善类,凤城剑会想要对付它本无不可。然而以姜祁如此行事,其与溯源教又有何区别? 只是长剑弘并不知道,姜祁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剑会的意思? 长剑弘觉得这个问题是急需解答的,这将影响到他们对此事的处理方式。 此时,长剑弘已经去到山房之外的林中,等着白衣将古金匀找来。 待到三人碰面,长剑弘当即关心起古金匀。 因为他听白衣说过乌潭营地的战况,知道那些死士确实厉害,所以不免担忧古金匀独自行动可有受伤。 古金匀只是淡然一笑,摆摆手便道无碍。他说那些死士确实难缠,但自己终究命大,只是有个功夫了得的老者强得离谱,徒手便把利刃折断。 要知道,那柄剑当初在罗秋冉手中,马坤身着乌锟衣去抓剑刃,可都没能撼动分毫。 说到此处,古金匀便问白衣追踪过去的情况。 却见白衣沉吟一下,目光犹豫间看向了长剑弘。 “怎么啦?白衣?” 长剑弘顿觉不妙,他从白衣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里,意识到古金匀口中的老者自己可能认识。 考虑到死士是姜祁用来嫁祸溯源教的。而目前剑会谋划对付溯源教的人里边,有谁是自己认识,而白衣又会如此吞吞吐吐? “难道是父亲?!” 长剑弘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坠冰窟一般拔凉拔凉的。 要是长烈真的和姜祁同流合污,拿无辜人命做局,做出如此以恶制恶的事情,那么长剑弘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应该怎么办。 还好,白衣在片刻的思忖之后,终于问道:“剑弘!你知道你们村口的老铁匠是谁吗?” 长剑弘闻言虽然长舒口气,悬着的心是放了下来可却不禁一紧。 “居然是谢老爹吗?” 长剑弘心里想着,双眉紧锁看向白衣便点了点头。 老铁匠的真实身份,他早已听楚江东说过了。江湖第一高手谢思邈嘛,若非知道此事长剑弘也不一定会想起来要学习开明剑法。 如今听白衣这么问,长剑弘心中也是了然。能被团灭死士的古金匀这般重视,那老者是谢老爹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长剑弘不明白,谢思邈怎么会出现在此?又为何会与姜祁联系在一起? 见他心事重重,白衣也垂下了眼眸,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不再作声。 可古金匀并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村口老铁匠,只知道白衣如此欲言又止,必然是有线索的。 于是古金匀也就主动开口,向白衣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白衣姑娘,你知道那个老者的身份了,对吗?” 白衣点了点头。 古金匀又说道: “若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即墨玄英榜》上,名列第一高手的谢思邈?” 得到白衣的确定,古金匀和长剑弘都是凝眉一叹。 长剑弘叹气,自然是因为他与他的谢老爹情如父子,可谢思邈如此行事他又绝不苟同。 而古金匀叹气,那是因为他知道事情有多难办了。 不说朝中还有个谢棠,光眼下江湖里的谢思邈便够自己喝一壶。 这案件查到如今还是云里雾里,自己也还未曾触及核心线索。 可覆盖在线索上面的灰啊,已经能让自己够呛了。 第133章 纯和法师 世道之难,多歧多艰。 虽然谢思邈的现身是一条大线索,可这却不是古金匀所能够力敌的。 “白衣姑娘,那谢思邈如今何在?”古金匀明知不敌,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想退缩。 于是,白衣便将谢思邈离开凤凰山的事情告知,可她却隐瞒了有关车荐兰的线索,只说其是见了南澳岛的海盗这才离开。 “谢思邈这条线索我得跟着。你们有何打算?”古金匀询问着两人,却见长剑弘依旧心事重重。 白衣自然理解长剑弘的心情,他是个重情之人,面对相识多年的老铁匠有不轨之行,他难免会陷入两难抉择。 “我们还不能离开。” 白衣没等长剑弘开口,便对古金匀说道:“剑会分坛的姜祁与谢思邈合谋,我们之所以会过来凤城,归根结底也与他有关。” “对!”长剑弘终于开口了,他说道: “我父亲原本隐居不出,虽说是受汪道玄所邀才会出山,可实际上却是姜祁向汪道玄透露的消息。 如今我父亲因剑会之事离开此地,而姜祁又是狼心狗行之徒,我此刻非常担心汪道玄是正是邪……” 长剑弘的顾虑至关重要,若姜祁是瞒着汪道玄行事,那还能够补救,可若姜祁此番行事是受汪道玄授意,那将是一场武林浩劫。 听闻长剑弘有怀疑汪道玄之意,古金匀心头一动,这不是巧了吗?自己正想调查汪道玄呢,如今岂不是可以一同行动? 三人商议着对策,白衣提议去找纯和老僧套话。 “倘若汪道玄真有问题,那这和尚还可信吗?”古金匀还有疑虑,但白衣却是很相信纯和老僧。 “纯和法师与少辂前辈都是侠名在外的豪杰,虽然他们与诸葛衡、与汪道玄都有交情,但他们的为人我认为可信。” 白衣语气坚定地说着,她没有说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们,但她的态度足以令长剑弘认可。 商讨过后,白衣依然潜伏起来暗中行事,由长剑弘和古金匀去拜访纯和老僧,向他了解汪道玄此人。 至于该如何切入,白衣也有腹稿。 她向二人讲述了纯和老僧曾与溯源教交手之事。 那是嘉靖二十年春,正值溯源教大肆壮大势力之际。 武林中人彭振衣与绰号清猿的结义兄弟礼子思,因为得罪柳正而被溯源教追杀。 柳正不止派出了其手下最为臭名昭着的杀手团伙——“喋血十三鹰”,而且还亲自带人出手。 最终在虹关古道,溯源教的人围困住了彭振衣和礼子思两家人。 如此千里迢迢的追杀,让即墨山庄也收到风声。当时诸葛衡正在少辂家中做客,听闻消息当即便和少辂、纯和法师一同前往,想要救下彭、李两户人家。 可惜众人在虹关古道一番搏斗,最终也没能救下彭振衣和礼子思,只救了两家幼子之命。 而柳正眼看形势不利于己,便挟持了彭振衣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借此逃出生天。 这一战在江湖上不说人尽皆知,至少也不是什么秘密。 正是经历了这虹关古道上的恶斗,纯和法师才算是真正在武林中有了名望。 而虹关古道之事,诸葛衡与少辂都有到场,唯有汪道玄一人缺席。 白衣便是要长剑弘和古金匀二人,以末学后进之身,以好奇不解为由,以此事为切入点去向纯和老僧请教。 谋定而动,三人分头行事。 古金匀和长剑弘去向剑庐侍从打听了纯和老僧所在。 却不想,射渎庵的和尚们都已被安排落榻在东厢院,可纯和老僧却还在正堂与汪道玄叙谈。 两人相视一眼,也只好到东厢院里静候。 第134章 姜祁的后手 古金匀随同长剑弘进入东厢院的房中。 此时院中只有几个小和尚在收拾自己的房间,却不见赵松岩。 原来是听闻纯和老僧到来,赵松岩也去相迎了。 古金匀认得那几个小和尚就是射渎庵的弟子,二人遂从房中出来上前攀谈,毕竟之后还要接触纯和老僧,早点打好交道也无不妥。 见得他自院中房内出来,几个小和尚也是施然还礼,其中一个法号永静的小僧人敬问二人名号。 能在东厢院里住着,自然是汪道玄特意安排的人,这一点几个小和尚也都清楚。 互道名号之后,古金匀见几个小和尚都在铺床扫榻,便要邀请永静和尚移步通巷一叙。 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先从永静和尚口中探听一下纯和老僧的性情,也好为之后的行动做好预案。 却不想,三人还未离开房间,便见一个手执烟锅的老人家从院外进来。 几人都不曾见过此人,不知他便是姜祁。 姜祁径至长剑弘房外,叩门问道:“长少侠可在房中?” 长剑弘几人见状,也不明缘由,但见得是来找自己的,长剑弘也就只能先跟永静和尚告了失礼,带着古金匀朝姜祁走去。 这姜祁之所以会来此间,那是因为死士之局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生,他便猜到是生了变故。 具体的内情他也不关心,无论局面是因何而变,都不影响他的下一步行动。 而长剑弘,就是他的后手。 所以他要来找长剑弘。 “老前辈!你是在找我吗?”长剑弘说着,朝姜祁走去。 姜祁回头看他,口中吐出的烟云朦胧着他的视线。 长剑弘抱拳作揖,自报了家门,这才询问姜祁身份。 “老夫乃是剑会坛主,鄙姓姜。” 长剑弘和古金匀闻言,都不自觉审视起了眼前之人。但见他形如枯木,一大把年纪还嗜烟如命,实在不像是有精力折腾什么事情的人。 “原来是姜祁坛主!早已听汪剑尊提起过先生。”长剑弘假意恭敬,他倒要看看这姜祁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长少侠已知我名,想必也知令尊与我相识。”姜祁这话,长剑弘可不相信,但他也不拆穿,静静看着姜祁表演。 “不知姜祁坛主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姜祁抬眼看了看古金匀,犹豫着不说。长剑弘当即说道:“古兄与我投契,姜祁坛主无需避讳,有话但说无妨。” “两位不要误会,老夫并非不可明说,只是在考虑如何开口。” 姜祁赶紧解释一句化解尴尬,而后这才将早已编织好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早知长剑弘到了剑庐,也料到长剑弘迟早会知道是自己透露出了长烈隐居的地址,所以他这几日有意避着不到东厢院里来。 但此时在他的口中,他却是因为长烈的嘱咐才会避着长剑弘。他说长烈深知要对付溯源教将是何等凶险,所以不希望长剑弘也牵涉太深。 可如今溯源教的人已经渗入到凤凰山上,还派人对各方武林人士出手,怕是已经知晓了剑会的图谋。姜祁向长剑弘贩卖着焦虑,有意让他担忧起长烈的安危。 姜祁说溯源教渗入了凤凰山,自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一直都有眼线盯着溯源教的动静,知道溯源教中有重要人物暗中过来。 这一消息的真实性,正是姜祁设下死士之局的根基。而该人上山,本应配合着出现又一起死士厮杀事件,继而将其在山上之事揭穿,以此来坐实溯源教的罪责。 可惜,计划并没有如同姜祁所料一般发生。 所以姜祁这才来与长剑弘说这些事情,想要他怀着对长烈的担忧,主动入局去找出溯源教的人。 无论长剑弘能否找到,其举动都将把溯源教的暗中行事摆到明面上。如此一来,乌潭与白水湖的死士都能顺理成章地推到溯源教身上。 而至于长剑弘的动机?那自然也与姜祁无关,因为长剑弘是天行门传人,他对溯源教发难理所应当。 “你是说溯源教有人暗中上山,图谋不轨?”长剑弘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又回头看了一眼古金匀。 古金匀和他对视一眼,眼神中只写了一句话:你信吗? 第135章 扬名之路 长剑弘压根不信。 这姜祁扯谎的本事,还没白衣一半高呢。 要是姜祁真的担忧长烈的行动会暴露在危险之中,那他此刻就该去找真正谋划了此事的汪道玄和诸葛衡商议,而不是来找长剑弘。 他找长剑弘,不过是想打个信息差,他想要让不知内情的长剑弘关心则乱。可惜长剑弘和他之间也存在着信息差,那便是长剑弘早就知道姜祁是有问题的。 姜祁猛吸一口旱烟,郑重其事地说道:“还不知溯源教具体来了多少人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吴克用已经在山脚下的登荣都盘桓了几日。” “吴克用是什么人?”古金匀对溯源教所知不多,但见姜祁专门提及,也料定此人在溯源教地位不低。 见得古金匀和长剑弘都已上钩,姜祁便把吴克用的来历说与两人。 因为这吴克用确实对凤凰山太熟悉了,熟悉得有些危险。 姜祁相信,面对吴克用的威胁,长剑弘必然会出手。 这吴克用本是河间府一位隐世高人的弟子。当年诸葛衡进京赶考遇盗落水时,对其施以援手的便是这个高人。但是姜祁并不知道高人名号,只知他门中出来的大弟子吴克用,确实有些本事。 吴克用出师之后,为了扬名江湖,曾一度按照师门指点,游走于大明与鞑靼边境,力图能成就侠名。 然而边境杀敌,拯救边民的道路实在太过漫长遥远了。 吴克用或许也曾沉浸于边民那仰慕感恩的眼神中,或许也曾满足于救民危急的日常中,可这些终究不是他心中所追寻的赫赫威名。 武林中的泰斗名宿,没几个是在边境杀敌扬名的。 吴克用开始怀疑他师父的指点是不是错的。 他最终想到了一条能更快扬名的捷径,那便是向武林名宿发起赌斗挑战,以此赚点名气。 可他出师以来,只在边境求名,在中原武林依旧寂寂无闻,倘若就此前去挑战,只怕会被看轻。 于是吴克用开始考虑挑战武林的第一步。他把目标看向了大同府的云式微。 当年的云式微痴迷武学,最爱与人切磋交流,在武林中倒是有些名气。 吴克用找到了云式微,最终如愿以偿胜了云式微一招,开始显名江湖。 有此战绩之后,吴克用便接连向卫辉府的侠女杨轩清、巴蜀之地的巴山道人贺应祷、巢湖的分波手杜浔发起挑战,并都战胜了他们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吴克用名满武林,风头无两。 道隐四杰之一的许知慵是当时的江湖第一高手,而吴克用接连挑战了道隐四杰另外三人,锋芒毕露已然是直指许知慵。 江湖中都在流传,吴克用和许知慵将有一战。这一战还未发生,但已经吸引了无数武林中人的目光。 因为许知慵不曾授徒,身边更无一个传人,若是吴克用登门挑战,那必然是许知慵亲自下场。 吴克用自己也是踌躇满志,他觉得就此止步未免功败垂成,江湖第一高手又何尝不能一战? 满怀信心的吴克用最终还是到了凤凰山。 那个时候还没有凤城剑会,山中只有许知慵独自结庐的山房。 听闻吴克用前往凤凰山,很多武林中人也都聚了过来,只为一睹这一场旷世对决。 然而让吴克用和众多武林中人失望的,是许知慵并不在山上。 可吴克用不愿就此放弃,于是也在凤凰山中结庐,等待许知慵归来。 这一等,便是一年光景。 在此期间,诸葛衡成了吴克用的小师弟,他与吴克用的好友汪道玄二人,听闻许知慵不在凤凰山,于是代替吴克用出发去寻他。 而在此期间,不知从何传出了许知慵怯战而逃的谣言,这使得聚在凤凰山的武林人士逐渐信以为真,并逐渐以吴克用为尊。 一个新的武林帮派,已经开始成型。 吴克用逐渐迷失了自我,他似乎真的相信许知慵是怯于与自己交锋。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短短时间打遍武林,就得到了自己在边境几年都得不到的名声。 他开始以凤凰山为据点,收服武林中人为己用。不服的那就打,打到服为止。 他觉得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了,他的欲望也随之膨胀。只要是他想要的,那就必须拿下,没想过要的,也不是不可以拿下。 逐渐的,吴克用的名声开始被人议论,山上的武林中人也都私下里对其指摘,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正面直言。 直到吴克用犯了一个江湖大忌,他居然劫了镇南镖队的物镖! 第136章 吴克用 旧时的镖局,据说是到了清朝初年才成型的。 但其雏形却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 因为其本质只是受人钱财,凭借着武功与人脉顺利押运物品。 当年的镇南镖队便是做的这买卖,与如今的鸣鲸帮也还有些相似。 区别在于,鸣鲸帮是护送商队与货物,按后世镖局规范分类而言是属于人镖、物镖、粮镖都有接单;而镇南镖队只护送贵重物品,属于物镖。 行镖之人,最擅与人攀关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动手。倘若遇上劫道的,镖师也会先攀谈盘道,看看能不能掰扯些交情渊源出来。 这倒不是只为了眼下难关,更多的是为以后铺路。 所以镇南镖队能够名震一时,除了镖师、趟子手们身怀武艺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其人脉强大。 而吴克用动了物镖,不仅是惹火上身,更是使得自己让人不耻。 最终,汪道玄与诸葛衡等人都与其划清界限,更是高举义旗与之反目成仇。 不过当年的汪道玄和诸葛衡可不是吴克用的对手,他们被吴克用轻松击败。吴克用念及旧情,还是放过了两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二人后来还是找到了许知慵。 原来许知慵离开凤凰山是去赴约,赴他二师弟易辩之的邀战。 当诸葛衡二人找到他们之时,许知慵与易辩之已经斗得不死不休,眼看便要功力耗尽。 倒是他们的介入,这才打断了二人决斗。机缘之下,易辩之收了诸葛衡为关门弟子,而许知慵则传了汪道玄一套太岳剑,助他们能够击败吴克用。 再次见面,吴克用被二人断了经脉。顾念旧情,他们也没杀死吴克用,而是放他自生自灭。 所有人都以为吴克用的故事就此落幕了。可姜祁发现吴克用时隔二十年再度现身,却是在凤翔府的溯源教里。 吴克用从溯源教来到凤凰山,这全都落在了姜祁眼中,所以姜祁布下死士棋局,想借吴克用那特殊的身份经历来落下一子提吃。 而此刻,长剑弘便是他提子之前的叫吃。 “他到山下数日,可有异动?”长剑弘觉得姜祁必有图谋,可他还是想去看看情况。不说吴克用真到了山上会有何变数,单说姜祁如此苦心积虑编织谎言,长剑弘不入局破阵岂不是很没礼貌? “吴克用这几日消失在了登荣都里,他必然是不曾离开登荣都的,可他到此之后就发生了乌潭之乱,这恐怕就是他的手笔啊!也不知他对令尊前往凤翔府的事情知道多少……” 姜祁说着,目光悄然看向长剑弘的反应。 长剑弘和古金匀对视一眼都觉得先去看看也是无妨。 于是长剑弘眉头一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若是放纵此贼,实在是遗祸无穷!我这就去登荣都里探查一二!” 姜祁计谋得手,登时便满意离开。他为了做戏做全套,还表示会即刻去与汪道玄商议此事,派出人手一起搜查吴克用的下落。 他如此举动,其一自然是要稳住长剑弘二人,不使他们起疑;这其二嘛,天行门长剑弘在凤凰山中搜查溯源教的人,如此大事自然需要有人目睹宣传。 到那时,溯源教渗入剑会之事便是板上钉钉,死士杀害武林同道更是无可辩驳。风声鹤唳之下,局面尽在掌握。 古金匀和长剑弘当即出发。 至于向纯和老僧请教汪道玄之事,二人也就顺势后延。既然姜祁要出手,那就陪他耍耍,他出手越多,古金匀他们也才能发现更多线索。 二人离开了剑庐,朝登荣都赶去。 出门之前,长剑弘把仙授剑归还了古金匀。他原本便有这个打算,所以才在潮州府城重铸了断剑,如今听闻古金匀的剑被谢思邈折断,他就更要把剑归还了。 只是长剑弘归还了仙授剑,就只能用谢思邈所赠之剑了。 如今再次拿着谢思邈的成名之剑,长剑弘却毫无之前的欣喜。 心绪复杂,长剑弘一个低眸也不去想。此事,也往后延。 途中,长剑弘询问起古金匀如何看待姜祁今日之举。 古金匀不假思索,问道:“吴克用莫非真的发现不了自己被盯梢?还是说他摆脱不了姜祁的眼线?” “你的意思,是说吴克用若真的到此,也是自己故意暴露行迹?” “这两个猜测,你觉得哪个更为可信?” 古金匀的推测明显更加靠谱,长剑弘也不怀疑。但吴克用故意暴露自己,又是有什么图谋呢? 顺着这个角度推测,古金匀很快便怀疑吴克用只是溯源教故意放出的诱饵,真正的鱼钩应该藏在暗处另有其人。 也就是说除了吴克用,溯源教应该有更重要的人来了剑会。 无论如何猜测,两人都不曾停下前往登荣都的脚步。因为他们的这些猜测只有当吴克用真的出现,那才会成真。 直至深夜,二人到了登荣都外。 第137章 鸠占鹊巢 登荣都只是潮州府海阳县治下的一个小山村,北靠凤凰山,镇西有韩江流过,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村子里平日也不热闹,但由于山顶剑会即将举办武林大会,这段时间登荣都里倒是常有面生之人往来。 夜深无光,长剑弘和古金匀摸进了村里。 这个时间,人们大抵都已经入睡。他二人巡遍了村中的房舍,并未遇见什么人,此时整个村子里看着最可疑,反倒是他们这两个街溜子。 从村头到村尾,两人摸查了快一个时辰。 他们注意到很多房屋外边都拴了马匹,明显是有人赶路到此借宿一夜。 这倒没什么问题,毕竟当初长剑弘和白衣初到此间,也是在登荣都的李老茶农家中借宿。 正想着村中没什么异样,二人又兜兜转转朝村外走去。 长剑弘看着村口屋舍、茶园的布局,心中觉得有些熟悉。又走了几步,长剑弘这才想起边上的泥墙茅屋,原来是自己前些天借住的李老茶农的家。 他这才驻足,但见屋中早已熄灯,想着也不便打扰。 二人正要离开,长剑弘忽瞥见身边一株茶树的嫩叶变得有些黑褐,叶片也出现了卷缩。 这是茶树受冻的现象,长剑弘自然不懂。可他也看得出这茶树出了问题,这情况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于是他们又仔细看了附近的茶树,无一不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怎会如此?”古金匀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长剑弘想了想,说道:“这儿的茶农替车员外种茶多年,又对车家感恩戴德兢兢业业,不该有此纰漏才是。而且我前些天到过此地,还见他们要替茶树培土保温。如今茶园荒于管理,只怕村中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闻言,古金匀当即明白过来,只怕村中那些马匹并不是什么借宿的过路人,而是鸠占鹊巢的不轨之徒。 这个念头闪过,二人当即各执兵刃,摸到了李老茶农的墙根边上。 古金匀藏于一侧,长剑弘左手反持利剑藏于身后,伸手叩响了李老茶农的木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过之后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房中一个青年声音慵懒地响起:“谁啊?这大半夜的!” “过路的,实在是疲乏不堪,想着借宿一宿。”长剑弘也装出了懒散的声音迷惑对方。 他很清楚,房中答话的不是李老茶农。他先前借宿在此,从屋中布局来看,李老茶农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与他同住。 所以此刻房中之人,可能有很大的问题。长剑弘想着蒙混进去一探究竟。 不过屋中之人也是谨慎,打发着他说道:“去去去!村里哪还有地方留宿,林子里将就一夜就是了。” 闻言,长剑弘也不客气,一脚就把本不牢靠的木门踹飞。 屋中那人躲闪不及,连同着木门一起被踹飞了几步。 长剑弘和古金匀当即闯了进去,仙授剑直接就抵在了那人腹下腿间。 这古金匀倒是老练,剑刃若抵在对方喉间心口,一旦对方反抗或存了死志,那必然会撞剑而亡。可他抵住腿间,却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令对方投鼠忌器。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吓了一跳,但被古金匀制住了也反抗不了。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长剑弘沉声说着,他看眼前之人跌坐在地受制于人,却还不是怯然颓坐,而是手足有劲正要跃起身子的模样。 想来古金匀刚才出剑若是慢上一个吐息,那人便已经翻身跃起了。这是练家子的肌肉反应,不是普通的山野村民所能做到的。 “这屋子原来的主人呢?”长剑弘隐隐有了不祥的猜测。鸠占鹊巢,那么李老茶农这个破绽又怎么可能会被留着。 那人见得长剑弘已经识破真相,别过了脸也不答话。 古金匀见状,剑尖已经在其两腿之间缓缓压下。随着手中动作渐渐明显,古金匀能感受到对方已经瑟瑟发抖。 他冷声说道:“回答他的话!” “这,这家主人,我来之前,他就已经,已经不见了……” 闻言,早已猜到真相的长剑弘心中还是一股怒火难抑,一脚把对方踹翻在地。 “混蛋!说!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 长剑弘发起火来,也是戟指怒目。 他与李老茶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一个和善老实的老人,受此无妄之灾,他自然会为其感到不平,又何须在意是否相识。 见得长剑弘如此动怒,古金匀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问讯的事,我来。” 古金匀很清楚,问讯之事很考验心性。 无论严刑与否,审讯之人与被审之人都是一场心神上的博弈,怒气只会影响博弈之时的判断。 很明显,长剑弘此时已落下风。 第138章 屠村 见惯了诏狱的手段,古金匀多少学了些本事。 他让长剑弘到屋外守着,防止村中其他贼人闻风而动,至于问讯的事情就包在他的身上了。 长剑弘也不多想,出了门外警戒四方,不多时便听到屋中那人惨叫连连。 突兀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刺耳,长剑弘当即警惕着四周动静。 漆黑的夜幕,几步之外便已模糊难辨,只能靠声响判断情况。 “吱~呀~” 一阵阵木门开启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而后是混杂的、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刀剑划过剑鞘的声音。没有人喊出声来,但脚步声渐渐近了。 屋中那人的嚎叫还没停止,长剑弘侧身看了看屋中的情况。 古金匀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其毒辣的手段更是让长剑弘忍不住皱了皱眉。 外边的脚步声已经近了,长剑弘已能够看到对方的身影在夜幕中逐渐清晰。 有七八个人围了上来,更外头还有人在陆续赶来。 长剑弘看他们一个个都刀剑在手,心知无需多话,挺剑便冲入了人群。 剑气纵横间,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长剑弘的对手。 一时间,屋外的喊杀声、哀嚎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听得屋中那人脊背发凉一身的寒意。 在他看来,古金匀的手段已经是魔鬼般的存在了,可屋外的长剑弘杀人不眨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似乎浑然忘了古金匀刚才的折磨一般,向古金匀纳头便拜,口呼饶命。 也是,相比起屋外杀人如麻的长剑弘,古金匀至少还没要了他的性命。在求生的救命稻草面前,区区致命伤又何足挂齿。 不过有一说一,这个人也算是条汉子了。 古金匀的手段是足够让旁人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的,可他愣是坚持着没有松口。 或许他之前还想着,一旦自己开口就会失去利用价值,从而小命不保。但长剑弘在屋外大开杀戒给他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这让他纠结的心中选择了服软。 待到长剑弘结束了屋外的厮杀,古金匀也早已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那些人确实是溯源教的教众,他们护送着教主的门客来到这里。 在他们到时,这村里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他们才会在此住下。 而那个门客,就是吴克用。 在到了村中之后,吴克用便命他们全都留在村里,他自己则是不知所踪。 此番护送吴克用来此的,只有他们这几十号教众。教中高手都跟随在教主柳正身边,他们与吴克用分别出发,此时也不知具体去向。 “你怎么看?” 在把情况跟长剑弘说明之后,古金匀问起了长剑弘的看法。 他自己是不怀疑这份口供的,他看那人伤痕累累地蜷在地上,知道信念被瓦解的人是没有心思、也没有必要撒谎了。 长剑弘听他说完,心中确信了先前的猜想,吴克用果然只是溯源教吸引别人目光的诱饵,而真正隐藏行迹出动的人,想来必是柳正了。 可长剑弘却也疑惑,不是这批人对李老茶农那些村民下手,又能是谁呢? 两人看着漆黑如海,又一片死寂的村子,也没再多做什么,留了屋中那人一命便离开了登荣都。 可是二人却没有直接回剑庐去,而是在村外林中隐藏了行迹。 他们倒要看看,姜祁把他们引到这儿之后,会如何继续出手。 第139章 暗中行事 不出所料,次日一早便有几个剑客从山上下来,在长剑弘二人的眼皮子底下进了登荣都。 他们是剑会分坛的成员,姜祁吩咐他们过来,名曰是替执兵掌事分担一点山间的安防巡查。 执兵掌事与司库掌事在剑会之中负责的事情不同。通俗来说,司库掌事是剑会的礼,而执兵掌事则是剑会的力。 自从乌潭厮杀发生之后,执兵掌事便加强了巡查。可惜巡查之事难以做到严防死守,后来还是发生了白水湖之战。 这被外人知道,难免觉得凤城剑会只是徒有虚表,江湖实力不过尔尔。 如此情况,就成了执兵掌事肩头的压力,所以他不得不增加了巡查的人手。可突然要增加人手,剑庐又哪来那么多人,这才不得不从分坛借调了人手。 这却给了姜祁可乘之机。 这几个剑客受姜祁吩咐来到了登荣都里协助长剑弘。 可他们没有见到长剑弘,只看到了村中厮杀过后的惨况。 几人目瞪口呆,但也没有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冲击,对他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而言,他们更多的是感到恐惧。 对远强于自己的绝对实力,他们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好东西,可以让他们避免步入险境。 几人急急退出了村子。 这时其中一人说道:“姜坛主说了,长剑弘来这村里追查溯源教教众,只怕就是这些人了!我们快把这情况报告给执兵掌事。” 躲在暗处的古金匀和长剑弘二人闻听此言,当即主动现身。这可给几人吓了一跳。 “什么人!” “别紧张!在下天行门长剑弘。” “在下古金匀。” 二人表明了身份,这才打消了几人脸上的惊慌。 “原来两位便是长侠士和古侠士?”几人也都听过他们的名号。 白水湖之战的情况早已被汪道玄告知了执兵掌事,执兵掌事自然也不会瞒着剑会的成员。 至于长剑弘,他在鄱阳湖剿杀水匪一事,也已流传开来,随着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到了凤城剑会,长剑弘的侠名也渐渐为人所知。 “两位,这村里是个什么情况?” “原本的村民都不见了,昨夜我们盘问了占据村中的匪人,他们意图反抗,便成了如今模样。” 古金匀似是而非地答着,他不想透露溯源教的事情,因为事情一旦捅破,那就正中姜祁下怀了。 这几名剑客派出了人去通知其他负责巡查的人,要处理好村中的局面。 他们还表示要和长剑弘与古金匀一起上山,去跟汪道玄陈明始末。 二人自然不会推脱,不过古金匀心底里却已盘算起来,他可不想此时就主动现身。 当行至半路时,古金匀悄声吩咐着长剑弘,要他独自去找汪道玄,把姜祁如何找上自己,如何把登荣都的局面引导成如今这样说与汪道玄听。 他是要长剑弘去看看汪道玄的反应。 至于古金匀自己,他要去找纯和老僧,按原计划打听一下汪道玄与凤城剑会的事情。 至于该如何正大光明地摆脱这几名剑客,古金匀已有计划。 他朝长剑弘使了个眼色,忽然指着一处密林高叫一声:“什么人!” 众人被这突变吓了一跳,俱都警惕去看,可却什么也没看到。 “林中有人!”古金匀说着,已率先冲了进去。 几名剑客正要跟上,忽被长剑弘扯了一下。长剑弘问道:“你们察觉到有人了吗?” “呃……没有。”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因为压根就没什么人。 不过为了让古金匀方便行事,长剑弘自然要拖延一下那几人脚步。 他说道:“我也没有察觉,想必是个高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说着,长剑弘这才假装谨慎观察的样子,带着他们进了密林。 想着古金匀要先上山去见纯和老僧,长剑弘就故意带着人在林中转悠。 兵分两路,古金匀却是独自潜入了东厢院。 他一路潜行至长剑弘的房外,正左右观察之际,白衣从房中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 原来昨日姜祁来过之后,长剑弘和古金匀要见纯和老僧的计划被搁置,白衣就溜进了长剑弘的房中。她在此守着,留意着院中的情况,以免二人归来之后要见纯和老僧会再生事端。 “院中什么情况?”古金匀问着。 白衣说道: “射渎庵的小师傅们都去演武坪练功了,只有纯和法师在屋中打坐参禅。 不过你要仔细些,赵松岩也在院中。他可不比纯和法师,他知道这院中除了他和射渎庵的客人,就只有剑弘一人住了进来。” “赵松岩在自己房中吗?” “对,方才还在纯和法师房中与之对弈,如今刚回屋不久。” “这样,你去把他引开,我乘机去见纯和法师。” 古金匀计划着行动分工,这可给白衣出了个难题。 要想把赵松岩引出东厢院,还要不惊动纯和老僧谈何容易。更何况白衣还要保护好自己不暴露,以便接下来继续藏在暗中行事。 白衣想了想只是直摇头,她确实是没什么办法能做到这些。 古金匀想了想,白衣藏于暗处本就是为了必要之时出奇制胜。如今谢思邈虽然离开,但姜祁还在剑庐之中。此时要白衣冒着暴露的风险就只为了调离赵松岩,也确实大材小用了。 不过赵松岩在院中,古金匀便不好去找纯和老僧讨论汪道玄的事情。 思前想后,古金匀忽然有了想法。 他们又不是只有两人,不还有长剑弘嘛,让长剑弘那边把赵松岩引过去不就行了。 第140章 得见纯和老僧 长剑弘因为带着剑会分坛的几名剑客在林中绕行的缘故,所以回到剑庐比古金匀要慢上很多。 那些剑客没能找到古金匀,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因为近几日接连发生了乌潭与白水湖的事情,他们都担心会再出意外。 不过长剑弘还是以古金匀武功高强为由搪塞了过去。 跟随着他们一同从剑庐的仪厅通过,长剑弘忽见仪厅里正对大门的那一面照壁之上、浮雕之间有一片金黄的枯叶。 长剑弘认得那是银杏叶,白衣平常最喜欢把玩这种树叶了。 不过这山上并没有银杏树,树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此,长剑弘自然会多留心一下。他不着痕迹地从照壁旁经过,顺手将叶子拿在了手里。 叶片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针孔,却原来是白衣事先拿针在叶片上扎了几个小字,写的是:调离赵松岩。 长剑弘心领神会,随手便把叶片揉碎丢掉。 待通报过后,长剑弘随那几名剑客入了正堂,见到了汪道玄。 “贤侄,这几日在剑会之中可还习惯?”汪道玄还不待几人禀明情况,一见到长剑弘入内便寒暄起来,热情地关心着他。 “有劳汪前辈挂念,晚辈一切都好。不过晚辈今日求见,是有事禀告。” “贤侄所为何事?” “山脚下的登荣都出了变故,有贼人盘踞其间,昨夜被晚辈所杀。这几位剑会的朋友巡查之时,也有去到登荣都看了情况。” 长剑弘说着,看向了那几名剑客。他们俱都拱手称是,并表示怀疑那村中死去的都是溯源教的教众。 闻言,长剑弘却是出言制止,说道:“此事还不可妄下定论,未必就是溯源教的人。” 说着,长剑弘看向了汪道玄。但见汪道玄沉吟不语,并不急着将此事坐实为与溯源教有关。 “贤侄言之有理。目前确实未有证据直接表明与溯源教有关,不过他们的嫌疑还是最大的。” 汪道玄说着,便命那几个剑会之人下去,仔细查看一下村中死人身上可有其他线索。 见得几人告退,长剑弘还立在原地,汪道玄笑盈盈说道:“我近几日听闻了贤侄在鄱阳湖的侠义之举,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汪前辈,不说那事了。关于登荣都的事情,其实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哦?贤侄但说无妨。” 长剑弘方才说起登荣都之事,他便见汪道玄神色之中的诧异不似有假;他又否认了昨夜那些人的身份,汪道玄也表现得很信任长剑弘的说辞;如今长剑弘决定继续说说登荣都的情况,汪道玄反倒有些出乎意料。 这种种表现在长剑弘看来,汪道玄事先并不知道吴克用到了登荣都,也就是说他与姜祁可能并不是同流合污之辈。 不过试探已经开始,那便继续下去也无不可。 长剑弘朝汪道玄拱手说道:“烦请汪前辈派人将赵松岩前辈请来,晚辈要说之事乃是与溯源教有关。” 闻言,汪道玄先是一怔,他确实没想到登荣都之事还与溯源教有关,当即便派人去找赵松岩过来。 却说古金匀那边,他和白衣在长剑弘屋中等到赵松岩被请去正堂,这才出了房门。 白衣说道:“你去见纯和法师,我去盯着正堂,若有情况会赶来通知你。” 说罢,白衣攀枝踏瓦而去,如白鹭忽飞、流云无声。 古金匀到了纯和老僧屋外,叩门礼告:“晚辈古金匀,特来拜会法师。” “施主请进。”纯和老僧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深沉厚重又深邃古朴。 古金匀推门便进,见纯和老僧闭目盘膝,当即躬身作揖。 纯和老僧示意古金匀落榻而坐,说道:“听汪剑尊说起过施主,还以为施主已经下山离开了。” “有事耽搁,未及成行。其实今日前来,是我仰慕豪杰,又曾听闻法师当年在虹关古道的侠义之举,便想着前来拜会。” “哈哈哈,施主有心了。论豪杰,老衲在施主面前自愧弗如。虽说出家之人不该重名,但人贵自知。老衲这点薄名,哪能担得起第一剑客说一句仰慕。” 古金匀一怔,但也不动声色只是打量着纯和老僧。 纯和老僧不疾不徐,一语便道破了古金匀的身份。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法师,在下的确是叶钧,古金匀只是行走江湖用的化名。” “施主倒也坦诚。” “法师心如明鉴,不敢相瞒。我此来其实是有事想向法师请教。” “施主请讲。” 第141章 论心择术 古金匀觉得纯和老僧是个真人,在他面前摆弄伎俩过于可笑。 所以他放弃了原本计划好的说辞,而是开门见山,直接询问纯和老僧如何看待汪道玄此人。 “人不论形当论心,所有众生,各具一心,则其心有若干种。”纯和老僧不急不缓地说道: “老衲晦明燃犀,自照、自观、自省,时见己心,百般萌动,尚不可一一名状。施主问及他人,老衲绝难择评。” 纯和老僧修持稳重,不愿评说他人,推脱起来那说辞倒也是有理有据。 不过古金匀也会引经据典,他当即说道: “荀子曰: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 人之善变,为利所诱、为势所迫,初心易改、本心易灭。若要观人心思,却需权衡时势利弊。 倒不如看看其人行事。人之心思念想难测,但行事择术也可见正见邪。” “善哉,善哉,施主大智!那依施主所见,汪道玄行事择术,是正是邪?” “晚辈不知,这才来请教法师。” “既有此问,必有所疑。敢问施主,疑从何起。” “汪道玄承许知慵衣钵,此事法师应该知晓。” “了然。此事有何疑点?” “此事未见疑点。”古金匀坦诚说道: “不过有宗案子,线索过于久远,指向曾经的江湖第一高手铁尚饶,时间恰是许知慵年少拜师铁尚饶之际。 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凋零。许知慵这条线索便只剩下凤凰山与汪道玄。” “施主所求,或无机缘。汪道玄与许知慵有一面之缘、半师之份,得授秋泉宝剑、太岳剑式,然而他们缘尽于此,再无更多瓜葛。若施主只为铁尚饶与许知慵而来,便无需空耗精力了。” 言谈知品性,古金匀对纯和老僧之言不作犹疑,谦然作揖。 他相信,自己自即墨山庄而来,所寻求的问题此刻已有答案。 薛枕一案中,其所盗之物与铁尚饶有关,与许知慵或许也有关,但与汪道玄却应该没什么联系了。 如纯和老僧所言,汪道玄名为许知慵唯一传人,但不过是有危急时刻的一面之缘,对陈年秘辛应无所知。 可如今想来,许知慵这一脉有名无实的传承,即墨山庄不可能不清楚。那么当日鹤须翁赵缜又为何要把自己往这儿引呢? 古金匀心中回想起当日在即墨城南、鹤山之上、崖边亭中赵缜的言语,他很确定赵缜那不是无意之举,而是有心让自己来此。 想着,古金匀又朝纯和老僧问道:“敢问法师,凤城剑会与即墨山庄的关系如何?” 古金匀有此一问,也是怀疑赵缜要借自己之手,给凤城剑会找麻烦。 因为早在即墨之时,他与蓝梦便有猜测,铁尚饶的三个传人留下的势力或许并不融洽。而姜祁也说过,许知慵之死便是与其二师弟,也就是即墨山庄易辩之决斗之时耗尽了功力。 可古金匀感觉诸葛衡与汪道玄二人未见嫌隙,料想两个门派应无不睦,所以才向纯和老僧求证。 纯和老僧闻言,将身侧棋枰边各装有黑子白子的两个棋罐取来,把棋子都倒在一个罐中。掺杂之后,他又把杂乱的棋子分盛两罐,这才问道: “敢问施主,这两个棋罐可有不同?” “看着大同小异。” “那罐中棋子呢?”纯和老僧打了个禅迷,古金匀也悟出了其中用意,知道他这是以小喻大。 门派是门派,门派中人是门派中人,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古金匀受教点头,他心中深知待此间事了,自己还得再去一趟即墨山庄,会一会鹤须翁赵缜。 如此一来,薛枕一案关于许知慵的线索便就此中断,古金匀的头绪依然落在了铁尚饶身上。 不过古金匀调查汪道玄,也不止是为了薛枕一案,他可没忘记凤凰山上目前的局势。 长剑弘和白衣可还等着自己这边的结果呢。 汪道玄有没有可能会与姜祁同流合污,此事还得继续向纯和老僧请教。 古金匀拿起棋罐,自顾把杂乱的棋子分开。他虚心说道:“今日幸得法师解惑,但晚辈还有疑问。” “我对汪道玄行事所知不多,但听闻其与法师、诸葛衡、少辂常有往来,而当年法师等人前往虹关古道之时,唯有汪道玄不曾到场,却不知是何故?” “以陈年之事,见今日之人,必有偏颇。施主不知,汪道玄与少辂有意气之争,是以少聚多嗔。” “知恶作将生、侠义将行,却因私人意气束手旁观,岂非不侠无义?” “非也!世所言皆欲,人之病在痴。欲念嗔痴,人所难免。 只见其非,世无良善。先规其非而名其是,再佐其长而佑其短,后乃可议人。 虹关之行未见汪道玄,此其小非也;吴克用为祸江湖,他奋剑而起,却乃大是;年少之时,他与少辂为美色争风,此为私欲;而劝阻了赵松岩贸然寻仇,已见正念。 老衲不知汪道玄其心所处,但说其所行之事,施主可自辨其择术正邪与否。” “多谢法师赐教。” 古金匀已经有了答案。 他道了告辞从纯和老僧的房中退出,便径直回了长剑弘房间。 东厢院倒是没有别人。 永静那几个小和尚去演武坪练功还没有回来,赵松岩也还在正堂那边。 第142章 语若惊雷 剑庐正堂,汪道玄请赵松岩与长剑弘落座。 “贤侄,赵庄主既已到了,你有何事便说。” “汪前辈恕罪,方才人多口杂,我未说实情。”长剑弘告了声罪,这才看着二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柳正,或许已在山上!” 此言一出,那二人俱是一脸震惊。 “他在何处!”赵松岩抑制不住心头怒火,拍案而起恨声问道。 只见长剑弘却是看向了汪道玄,说道:“赵前辈息怒,他的行踪还未查明。不过此事因由,我却需向汪前辈言明始末……” 长剑弘将姜祁去东厢院一事大致说了,又问道:“汪前辈,不知姜坛主昨日可曾找你说过此事?” “我昨日不曾见过他啊?”汪道玄心中隐隐生疑。 依长剑弘所述,姜祁能在溯源教安插探子探听情报。可姜祁自剑会初创便在,这么多年自己怎么不曾知道他有如此手段? 而且姜祁得到溯源教有所行动的消息,竟然不与自己秉明,这着实透着古怪。 见汪道玄一脸错愕,长剑弘更不怀疑,继续说了登荣都里的情况。他没有提及古金匀,只是把审问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晚辈猜测,吴克用是故意暴露行踪,目的在于掩护更为重要之人的行踪。而吴克用到了登荣都后消失无踪,便可佐证他有能力隐藏行迹。至于他去了哪儿,想必是暗中去和那个重要人物会合了。” “所以你怀疑,吴克用掩护的人,就是柳正?”赵松岩听罢,倒是有些持疑。 他觉得吴克用自行暴露行迹来此,定是察觉到了姜祁的眼线,也察觉到了剑会此次举办武林大会的真实意图。如此一来,柳正又岂会以身犯险? 赵松岩不相信柳正有这种气魄,认为他最多是派出了教内高手,暗中行事。 “确实。赵庄主所言不无道理。”汪道玄心中理了一遍思绪,说道: “我并非要长他人志气,只是事实如此。以剑会目前联络起来的帮派实力,在溯源教面前还不值一提。柳正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倒是吴克用,他曾在此山中盘踞很久,对山间地形了如指掌。若他要在山中藏下一众溯源教的高手,也不是难事。 想来,先前乌潭与白水湖的杀手,真是溯源教的手笔!” 汪道玄说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倒是真切。 眼看汪道玄还未厘清乱麻,长剑弘忙开口说道:“两位前辈!关于剑会分坛主姜祁,我还有事要说。” 长剑弘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两人都有些意外。姜祁私自安插探子又隐瞒不报,在二人看来确实可疑,或有其自己的图谋。但看长剑弘的样子,莫非除此之外,姜祁还做了其他什么事情? “这几日那两拨杀手,并非溯源教所为,而是姜祁与谢思邈合谋做的事情!” 汪道玄听长剑弘今日言论,常有惊雷乍起之感。 他不敢相信姜祁这个剑会的元老人物,会造出如此无端杀孽。可他还在震惊之中,却听赵松岩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 “你说他与谁合谋?” 长剑弘知道,这个消息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但这是白衣与古金匀一同佐证的消息,他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面对二人惊讶的眼神,长剑弘一字一顿说道: “即墨玄英榜首,江湖第一高手——谢思邈!” 第143章 正堂会面 谢思邈与吴克用都曾是名震一时的武林高手。 虽然他们一个销声匿迹多年,一个身败名裂已久,但如此人物在长剑弘口中,居然都和姜祁扯上了关系。 这着实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贤侄可莫要说笑!”汪道玄怎么也没料到谢思邈会牵涉其中。 关于乌潭与白水湖两起突发事件,汪道玄与赵松岩原本就怀疑溯源教。而长剑弘一开始说起吴克用之事,本已佐证了他们的猜想,却不想长剑弘道出的实情,对剑会越来越不利。 本来扯到姜祁身上,那些枉死剑客的血债就要算到剑会头上了,但终究还能拿下姜祁给众人一个交代。 可最后扯到了谢思邈身上,却是剑会难以解决的麻烦。 长剑弘叹息一声,说道:“汪前辈,还是先把姜坛主控制起来。晚辈所言是否属实,到时自见分晓。” 汪道玄闻言,却是迟疑不决。姜祁毕竟是剑会元老、一坛之主,仅凭长剑弘只言片语便要拿他,汪道玄还是不忍。 可若不速决,又恐长剑弘所言属实,迟则生变。 犹豫良久,汪道玄还是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派人去把执兵掌事找来,并去请了诸葛衡、顾鹤年与纯和老僧。 安排妥当,他这才命人去请姜祁前来议事。 汪道玄的意思,是要姜祁与长剑弘当面对质,看看其中可有误会。而请来诸葛衡等人,则是以防不测。 除了执兵掌事以外,诸葛衡他们都不是剑会中人,又都与汪道玄交情匪浅。倘若姜祁真有嫌疑,阴谋拆穿之际也能将他制服,又不必担忧在场之人会是姜祁同谋。 长剑弘也没想到汪道玄处理此事会如此迅速,他本意只是试探汪道玄的态度,却不想汪道玄直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此一来,长剑弘倒无法去与古金匀和白衣互通有无。 没一会儿,纯和老僧便到了正堂。他朝在座三人见礼,口呼佛号。 长剑弘是第一次与之见面,忙起身抱拳自报名号。 寒暄几句,几人落座。 不多时,执兵掌事便与诸葛衡、顾鹤年还有秦寒一同入内。 事发突然,他们也不知汪道玄把他们都找来所为何事,更不知道长剑弘也在正堂之中。 一进来,顾鹤年与秦寒都是一怔。 诸葛衡也是心如明鉴,他看那二人神情,便猜到了长剑弘的身份。但他又想,长剑弘既然也在,那汪道玄此番必是有要事相商。 诸葛衡与长剑弘互一颔首,便示意顾鹤年与秦寒一同落座,静待议事。 汪道玄神情凝重,默然正坐堂上。 他左手边依次列坐纯和老僧、赵松岩、长剑弘与执兵掌事,右手边依次列坐诸葛衡、顾鹤年与秦寒。 见得汪道玄还不开口,又见秦寒座边还有一座虚设,诸葛衡也不急着开口。发觉长剑弘正看向自己这一边,诸葛衡干脆闭目养神。 长剑弘心中没那么多弯弯绕,可他也不笨。 见得汪道玄派出人去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诸葛衡等人便到了,而且顾鹤年还是与诸葛衡、秦寒一同过来的,这摆明了他们一直在剑庐附近。 至于自己这几天为何没能遇见他们,那不用说,肯定是对方有意避着自己。 想到此处,长剑弘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看向顾鹤年与秦寒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狐疑。 面对着长剑弘的目光,顾鹤年与秦寒俱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尴尬着歉然赔笑。 一时间,正堂之中的气氛就略显诡异,静得诡异。 几人各怀思绪,但都无人开口。 这看在执兵掌事眼中,却是心惊肉跳,浑然不知这是又发生了何事。 终于,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氛围最终被一阵进门的脚步声打破。 姜祁抽着旱烟,进了正堂。 第144章 最后一丝宽容 正堂之中列坐诸人,让刚刚进门的姜祁有些意外。他错愕一下,缓缓吸了一大口烟,便面无波澜地走近前去与诸人见礼,而后在秦寒旁边落座。 过来之时,姜祁已经听闻了登荣都的事情,心中觉得今日议事必能将溯源教的罪行坐实。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司库掌事与其他分坛主事均未到场。 “人到齐了,我也不拐弯抹角。”汪道玄有气无力地说着,环顾一圈又说道: “在座的有后生晚辈,也有与剑会风雨同程的故人。回首往事,恍如昨日,那时我等老朽还如他们这般年轻。” 汪道玄说着,扬手虚点指向了在座三名少年。 “道玄何故喟叹不已?” 诸葛衡深知汪道玄不是长吁短叹之人,但听他这番话语,不免为之担心。 汪道玄苦笑一声,问道:“诸位可还记得吴克用?” 姜祁闻言暗喜,可不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意外。他只是暗道果然,今日议事果然是因为吴克用之事。 这吴克用虽然身败名裂失踪多年,但说到底也是曾名动江湖之人,在座之人自然都还记得。 当年若非吴克用把诸多武林人士聚到凤凰山上,形成了凤城剑会的雏形,汪道玄也不可能手持秋泉剑,以一套太岳剑式击败吴克用便轻松扬名,创立了剑会。 “自然记得,怎么说起他了?”诸葛衡有些不屑。 在入即墨山庄之前,诸葛衡另有师承,吴克用便是其大师兄。 但实际上,诸葛衡入门之时,吴克用已经出师搏名而去,二人也没有多深的交情。 当年与汪道玄学成归来,一同废了吴克用的经脉武功,诸葛衡也曾助力。 如今听汪道玄时隔多年再提此人,诸葛衡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心态。 汪道玄没去在意众人反应,只是把目光看向了赵松岩。 他那双眼睛,如今已如轻云蔽月,近处尚且视物模糊,更别说座下诸人的神情反应。 所以观察诸人反应之事,便要赵松岩来做。 赵松岩暗中观察,见得纯和老僧闭目静坐、诸葛衡不屑一顾、执兵掌事愁眉不展,唯有姜祁不动声色看似镇静。 “姜坛主。”赵松岩突然开口,说道:“我听说剑会成立之前,你就已经到了凤凰山。那时候,应该就是吴克用挑战许知慵之时?” “赵庄主所言不错。”姜祁也不知赵松岩突然搭讪是何用意,可他所言属实也无需避讳,于是姜祁大方承认:“我应该是在座之中,最早到此的了。那吴克用也算得是我的一个故人。” “姜坛主交友广泛,故人只怕不止吴克用一人。”赵松岩含沙射影,急着攻讦姜祁。 这时,汪道玄开口道:“说起故人,我与吴克用才是自幼交契。只可惜,他走错道了。” 说着,汪道玄看向了姜祁,语气惋惜地说道: “我当年不曾杀他,便是期待着有朝一日,他能迷途知返。 姜坛主,你说人生在世,行差踏错是否还能改过自新?” 汪道玄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他还是希望再给姜祁一个机会。 今日议事,从汪道玄喟叹开始,到赵松岩暗指姜祁,无形中便已释放出了信息。 诸葛衡等人与执兵掌事此时都看向了姜祁。他们虽然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微妙的气氛早已弥漫着四周。 姜祁淡淡噙着旱烟,他没有去理会众人,因为汪道玄的弦外之音他自以为已经听得明白。 姜祁心道,自己暗中探查溯源教的消息没有通知剑会,这在汪道玄看来确实可疑。不过姜祁有信心,自己能用三寸不烂之舌洗脱嫌疑。 可是,姜祁并不知道。吴克用之事并不重要。他不曾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与谢思邈的联系,这才是他的危境。 长剑弘有白衣这个暗中行事的消息来源,使得他与姜祁存在一个信息差。 这个信息差,使姜祁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也使得他把握不住汪道玄对其的最后一丝宽恕。 第145章 对质 汪道玄很希望姜祁能够自己坦白一切,因为他并不想对故人动手。 所以他才会问姜祁,犯错之人还能否改过自新。 但事实上,对与错的定义要站在不同立场而言。 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人,他所做之事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无论此事对他人而言是对是错、是正是邪,但至少对他本人而言,既然做了那必然就是该做的事。 姜祁此刻的心中便是如此笃定。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但他心中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牺牲一些人,他觉得也无不可。 姜祁缓缓吞云吐雾,沉默着敲了敲烟锅里的灰烬,而后这才说道:“事已发生,改与不改都动摇不了每个人心中的对错。” 说着,姜祁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上前去,在众人之间停下了脚步。 “看来,列位已经知道吴克用到了凤凰山的事情了。”姜祁信心满满地说着,他已经准备好了言论,要来解释自己暗查溯源教、瞒报吴克用之事。 这一手准备,早在他去找长剑弘之时便已有料到此刻局面。 只是他的腹稿没有出口的机会。 长剑弘见他一副不觉有愧的模样,当即起身质问道:“吴克用之事倒也不急,姜坛主还是先说说你与谢思邈、与南澳岛海盗的关系!” 长剑弘语出惊人,不止姜祁为之一怔,连诸葛衡等人也感到有些意外。 姜祁虽为剑会分坛主事,但他在江湖之中并无多大名头,怎么还和谢思邈扯上关系了? 剑会成立之前,江湖上流传着吴克用即将与许知慵一战,所以很多武林人士都聚到了这山上。 那其中便有姜祁。 后来吴克用聚集势力,姜祁就投入他的麾下。 可吴克用风光不久,劫了镇南镖队的物镖之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姜祁也就弃暗投明,协助汪道玄除去了吴克用。 除此之外,江湖上也再没有其他与之有关的事迹了。 今日长剑弘一句话,倒是让在场之人都对姜祁重新审视起来,他们之前都没在意过这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家。 “长少侠,你何出此言啊?” 姜祁稳住心神,他本打算矢口否认。可他不知长剑弘如何知晓此事,也就不知长剑弘手中可有证据,只好故作镇定,先听听长剑弘的口风。 “吴克用确实到了凤凰山上,此事姜坛主早已知晓。可你却把此事压下,并找来了一众杀手作恶山间,企图嫁祸溯源教,准备等今日事发就全都推在吴克用的身上。我说得可有不对?” 长剑弘与姜祁当面对质。姜祁说道: “老夫自然知道吴克用之事,此事不还是我告知长少侠的吗?吴克用行踪隐蔽,没有把人拿下之前也不能确定是他,老夫自然不敢张扬。” “那乌潭那边出现的杀手,你又作何解释?” “杀手不是溯源教的手笔吗?老夫解释什么?”姜祁可还没有糊涂,他猛嘬一口旱烟,侧目看向长剑弘的神情显得成竹在胸。 却见长剑弘挥了挥手,驱散飘荡在空中的烟气,朝姜祁走近一些。他看着姜祁手中的烟锅,又盯着姜祁腰间的烟叶袋子,问道: “姜坛主,你可知那些杀手曾经躲藏在天池崖下的谷中?” “哦?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以吴克用对这山中地形的了解,杀手藏身在那儿也不意外。” “那请问姜坛主,这几日可曾到过那谷中。” “老夫去那里做甚!”姜祁已经意识到长剑弘要做什么了,可他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不然,就该轮到他自己跟众人解释,自己去那里做甚了。 只是他如此说,却正合长剑弘之意。 长剑弘嗤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那深谷之中,应该没有姜坛主的东西才是。” 说着,长剑弘朝汪道玄拱手说道:“还请汪前辈派人入谷,仔细查看。” 汪道玄望着姜祁满脸失望,但还是说道: “执兵掌事,烦劳你走一趟。” 第146章 其术不正 执兵掌事领命离开。 汪道玄却闭目假寐不再言语,只留下堂中气氛微妙的众人。 姜祁立于堂下,镇定自若地吸着旱烟。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去过那方深谷之中,此前从天池崖边扔下去的烟叶袋子,也被那个过来找他的死士带了回来。 他知道执兵掌事此去必然无功而返。等其回来,就是反驳长剑弘的时机,而此刻等着便是。 可是长剑弘能如此说,他自然也有把握。 自己刚才路过仪厅照壁,既然能拿到白衣留下的枯叶暗号,那就说明白衣有在暗中留意自己这边的情况。 关于姜祁往谷中丢下烟叶袋子作为信号之事,原本就是白衣亲眼所见。此时长剑弘如此一说,白衣躲在暗处听到,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在屋顶潜伏的白衣见得执兵掌事离开,当即翻身而下,去到西厢院姜祁的房中。 她盯着姜祁已有几日,了解对方物品摆放的习惯,如今潜入其房中,很快就找到了专门放置烟具的柜子。 柜子上有瓦罐存放烟叶用以保湿,也有琳琅满目的烟锅配件,可谓是专业至极。 白衣从柜子里挑选出最为老旧的一个烟叶袋子,又从罐中取来烟丝装入其中,而后这才悄然离开。 凭着胜于常人的轻功,白衣比执兵掌事等人还要更先到得谷中。 谷中一角堆了几具尸体,那是当日想杀古金匀被反杀的死士,此时早已起了尸斑,变得僵直可怖。 他们就那样被堆积在一起,谢思邈等人离开之时也都未曾在意一二。 白衣对此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打量着谷中的环境,看看该把她带来的烟叶袋子放在哪儿。 忽然,白衣的目光落在山壁下的水塘之上。 水塘边丢弃着两截断剑,白衣认得那是古金匀之前所用的。于是她把烟叶袋子也丢弃在断剑旁边,而后便径自离开。 剑庐正堂,众人默不作声地等着。 姜祁倒是镇静,只顾自己吸烟。 许久之后,执兵掌事这才回来。 他禀告了谷中的情况,又呈上两截锋利断剑、一个烟叶袋子。 见状,姜祁当即明白长剑弘动了手脚。 他不屑一笑辩驳着,声称一个烟叶袋子又岂能认定是自己的。 姜祁很清楚,这并非自己用作信号的那一个袋子,而是自己柜子里的。长剑弘用伪造证据的手段想来唬骗自己,着实幼稚。 “姜坛主确定,这不是你装烟叶用的袋子吗?”长剑弘注视着姜祁,神情中底气十足,大有一种请君入瓮的挑衅意味。 姜祁迟疑了一下,他没想到长剑弘竟会做出伪造证据这种下作手段。如此一来,他倒是料不准长剑弘还会有什么后手。 一时间,姜祁倒不知该如何应答。 “即便能证明这是我的,也证明不了老夫与那些杀手有联系!”姜祁恨声说着,大有一种恼羞成怒之感。 长剑弘浅笑一声,也不顺着姜祁的话说下去,而是又厉声质问一句: “姜坛主!你为何不质疑一下?这个烟袋真的是在谷中被找到的吗?又为何是一个烟袋?” 被长剑弘这一厉喝,众人皆是恍然大悟。 若姜祁真的问心无愧,那这烟袋离奇出现在深谷之中,他就应该在意才是。可姜祁的表现,却是默认了这烟袋出现在谷中并无不妥。 长剑弘步步紧逼,说道: “你否认这是你的东西,又否认这与杀手有关。 可在你的意识里,这种东西在谷中出现却不用否认!因为那是事实! 因为你我都知道,这个烟袋确实和杀手无关。但那深谷之中,的的确确出现过一个烟袋! 姜坛主,你现在能说一说,为何那谷中会出现过一个烟袋吗?” 面对着长剑弘的言语相逼,姜祁透过旱烟浓雾看向他的眼神逐渐阴冷。 姜祁之所以把长剑弘当做设局的后手,不只是早已知道长剑弘的天行门身份,更是早有耳闻其直率任侠的性格。 可没想到,长剑弘自与谢思邈分别以后,性格变了这么多,城府竟是如此之深。 姜祁无奈一笑,承认自己对长剑弘看走眼了。 他抬头去看汪道玄,又环顾了正堂诸人。 “在座的,都是要对付溯源教的有识之士!真相如何,老夫认了便是!但老夫奉劝诸位一句,山上遭遇杀手一事,必须是溯源教做的!我是为了大局着想!” 姜祁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他可以不再辩驳,但他不能让自己的筹谋付之东流。 “姜祁啊姜祁……”汪道玄感到一阵心痛,但他说不出什么指责姜祁的话来。 顾鹤年与秦寒不是剑会之人,又有诸葛衡与汪道玄这些江湖前辈在场,他们自然不便多说什么。 诸葛衡和赵松岩听明白了姜祁的目的,只是摇头叹息。 唯有纯和老僧,他从一开始就不曾言语,如今听得明白,却只缓缓开口,说道: “人之道,心术为本。其心不正,不为反无咎。其心正,其术正,为善之门。其心正,其术不正,反为生恶之渊。” 第147章 与侠义背道而驰 姜祁没有反抗,汪道玄命执兵掌事将他押了下去。 如今事情有了结果,众人也就都告辞离开正堂。唯有诸葛衡,他还有话想说与汪道玄听,所以没有离开。 倒是秦寒,他一见议事结束,当即拉着顾鹤年便要闪人,生怕长剑弘找他们讨要个说法。 却不想长剑弘心事重重,此时并没有在意他们二人,而是出了正堂便叫住纯和老僧。 “禅师留步!” “长施主。” “禅师方才论述善恶,晚辈似有所感,但不太理解。” “长施主,你哪一点不理解呢?” “其心不正,怎会无咎?” “若术无所为,心正与否便唯有自己可见,自然无咎。试想姜祁坛主所为,他若未曾设局,是否其心中便没有这个妄念?” “必然不是,他肯定要先有想法,才会付诸行动。” “便是如此。他行不行事,并不妨碍他持心不正。但我们今日怪责于他,只是因为他有不轨之行,却不是因为他有不正之心。人心多歧,论心皆罪。 长施主,请恕老衲多嘴。今日你当场对质,其心持正,可手段却是使诈。这并非正途,恐生灾殃。” “禅师教诲,晚辈也有顾虑。可若不使诈,姜坛主只怕还在继续辩驳。” 纯和老僧听到长剑弘的顾虑,也不强加意见,只是口颂佛号,幽幽说道: “长施主侠情满怀。但寻侠之路,你若需以不侠为杖履跋涉,那这来程去处,寻的是你私人之侠?还是公义之侠?” 长剑弘闻言,愣在了原地。 他不由想起了赵松岩所说的“坐享行恶所得之利,该承行恶所得之害”的言论; 想起了柳正口中“以侠之名,便可定人生杀予夺”的发问; 想起了大孤山上那群衣不蔽体的女子、想起了布袋冲里血流成河的景象; 想起了天行门“侠道不孤,以剑弘之”的八字武训; 最后,长剑弘想起了多年之前与村口老铁匠酬对之联: “莫近危墙,在未知人所欲为之处;” “不欺暗室,执无畏鬼其将瞰之心。” 原来,自己坚定不移地前行,也会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初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行事与侠义二字背道而驰了? 长剑弘如梦初醒,心中止不住地问自己。 可他没有答案,哪怕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事有些不妥,但回想自己的所有行事,其目的无不是站得住脚跟的。 不思则惘,思之更惘。 多思无益! 长剑弘深深吐息一番,看着已经走远的纯和老僧也不跟去。 他想给自己的脑子放空一下,再慢慢审视一下此时的自己。 此时,长剑弘觉得还是先去见见白衣与古金匀为好。 至于顾鹤年与秦寒,长剑弘倒不急着去找他们讨个说法。毕竟他们为何避着自己,长剑弘已经想得明白了,也没必要去让彼此尴尬。反正距离武林大会正式开始还有时间,有的是机会再见。 想着,长剑弘便朝东厢院自己房间走去。 他心里清楚,姜祁之事还没结束。 因为依照白衣先前推测,姜祁通过谢思邈得知长烈隐居的地址,将长烈请出山是要利用长烈做些什么。 可在此之后,吴克用他们才来到凤凰山,姜祁这才设下死士之局,并把长剑弘算计进去。 如今解开的,不过是死士之局。而关于姜祁要利用长烈做什么,还有待调查。 这便是长剑弘此时去见白衣他们,要商议的事情。 第148章 表明身份 长剑弘回到东厢院自己的房中,却见屋里空无一人,白衣和古金匀都不在。 长剑弘不以为意,心想古金匀或许是去山房那边见褚云岚他们了。至于白衣,她的神出鬼没长剑弘也习惯了。 不过古金匀并没有去见褚云岚,他早间与纯和老僧交谈之后,选择了放下对汪道玄的怀疑。 他自顾推敲,觉得案件重点应该在谢思邈身上,所以想着去姜祁那里找出突破口。 因为古金匀在与谢思邈交手之后,可以确定的只是他与罗秋冉有所关联。对其身份也只有一个大概的推测,并没有确切到某一个人,谢思邈这个名字只是嫌疑之一。 之所以当时会怀疑谢思邈,也是古金匀罗列了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从中一一推测谁有可能与薛枕、罗秋冉、谢灵冲几人存在联系。 最终,与谢灵冲有着相同姓氏的谢思邈便被古金匀重点怀疑,直到从白衣口中得到确认。 虽然还不清楚谢思邈与案件有多少牵连,但他与南澳岛的海盗有关,倒是让古金匀觉得多少该关注一下。 而姜祁能替谢思邈与南澳岛的海盗牵桥搭线,自然会对谢思邈有所了解。 当古金匀赶到西厢院寻找姜祁之时,正巧见他被请去正堂议事,古金匀也只好暗中观察。 如今姜祁已经暴露行径,被执兵掌事带下去关押。想从他那里找出突破口,古金匀却必须去找汪道玄亮明身份了。 他躲在正堂外边,等到了众人离开。目送着长剑弘回了东厢院,也确定了白衣不在附近之后,古金匀这才翻身上了剑庐正堂的屋顶。 堂中除了汪道玄之外还有一人,便是诸葛衡。 诸葛衡把玩着执兵掌事从谷中带回的断剑,朝汪道玄说道:“这剑是仿的宋剑制式,剑身细长而且均匀收窄,但剑格不是宋剑那种常见的菱角双翼,而是简单平滑的一个过渡。” “这剑有什么问题吗?”汪道玄心情不好,没个好脸色地问着诸葛衡,他此时可没有兴趣陪诸葛衡打哑迷。 诸葛衡也识趣,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这柄剑是配合门派剑法特制的,剑格设计是为了避免运剑之时受到外物阻滞。” “什么剑法这么多规矩?” “我也只是整理山庄典籍之时,在书中看到过。这剑法名为游身剑,不知是何人于何时初创,但被即墨山庄收录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当时以此剑法扬名的人名唤罗公遗,因为相貌可怖、脾气急躁,所以有了个绰号叫做怒目金刚。” “所以呢?” 汪道玄不知诸葛衡为何专门说起游身剑,但这个罗公遗他倒也有所耳闻。 “传闻之中,罗公遗随同天行门北荡魔教,命陨呼延谷。”诸葛衡说着,又仔细端详着断剑,继而说道:“按说此剑应该埋没在呼延谷的滚滚黄河水中才对。” “莫非……你担忧罗公遗尚在人世?而且还在此间现身了?” 汪道玄被诸葛衡的猜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猜测若是真的,那可太看得起凤城剑会了。 “断剑在此,我不得不有此猜测!”诸葛衡凝眉说道:“当年若非许知慵师伯的太岳剑超神绝圣,名列江湖高手榜第一的同时,也位列剑客榜第一,那么当时的游身剑或许能够争夺第一剑客之称。如此人物,当年可是敢公开叫板天行门的人,我很难不担忧啊!” “让执兵掌事多加巡查。”汪道玄无奈地叹息一声。原本江湖之中大有青黄不接之意,他凤城剑会也算是恰得天时,为一时之翘楚。 却不想,刚要召开武林大会,潜形隐迹的各路武林高手就纷纷现身,像什么叶钧、什么谢思邈、什么罗公遗,一个个接踵而至,搞得剑会真是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正叹息间,二人忽听得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不必巡查了。” 汪道玄诧异地抬头,诸葛衡朝门外看去,只见古金匀推门而入,径直走近前来,抱拳说道: “晚辈叶钧,见过两位前辈!” 第149章 身份 古金匀直接坦诚了自己就是叶钧的事实。 这是诸葛衡和汪道玄都始料不及的。在他二人的视角里,叶钧也算得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早已成了锦衣卫的人。 叶钧先是以锦衣卫的身份去了即墨山庄,并专门要了凤城剑会的消息,随后便改头换面假托名姓来了凤凰山。 可他到了凤凰山,在以一己之力团灭杀手之后,却依然暗中行事。 如此举动,无不透露着古怪。 所以当诸葛衡看透古金匀这个化名之时,便觉得叶钧必然是来者不善。 诸葛衡与秦寒、汪道玄三人,那天苦思良久,愣是想不出叶钧为何要针对凤城剑会。 如今叶钧主动现身,依然是藏头露尾不曾通秉,看着并不礼貌。可他一进门就拱手行礼,似乎又无恶意。 诸葛衡与汪道玄对视一眼,心道叶钧此来必是要开门见山了,于是便请叶钧落座。 一落座,叶钧也不客套,直奔主题说道:“游身剑不必查了,这剑原本的主人叫做罗秋冉,已经被我杀了。前几日是我用这剑对阵了谢思邈和他手底下的杀手,才会被谢思邈折断。” “叶大人当真杀了游身剑传人?”诸葛衡对叶钧所说之事,还是保留了怀疑的。 因为游身剑当年可是能与太岳剑一较长短的存在。 只是十年前拟定玄英榜之时,罗公遗已经默认身陨,游身剑又绝迹已久,加之天行门北出阴山之事使得整个武林高手凋敝,最终这第一剑客之称便落在了叶钧身上。 倒不是说诸葛衡觉得叶钧名不符实,只是他确实有占了天时之利。 如今游身剑真的再现武林,就这样潦草收场实在出乎诸葛衡的料想。 “诸葛庄主可以不信。”叶钧抬眸看向诸葛衡,他可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之所以解释一番,也只是希望汪道玄可以结束诸多猜想,快些谈一谈姜祁之事。 被叶钧如此一说,诸葛衡自然要信。虽然事情有些意料之外,但也还在情理之中。 第一剑客之称的争夺,从来都是剑客而非剑法。游身剑确实辉煌过,可太岳剑也曾经璀璨过,如今大放异彩的变成了归墟剑也无不可。 归根结底,持剑之人才是关键。 “我等自然是信的。但不知叶大人与我们说这些,是有何吩咐?” 汪道玄听得出叶钧的语气之中,并不想就诸葛衡这个问题继续多说,于是岔开了话题。 这也正合叶钧想法。 叶钧说道:“皇宫遇窃一案,想必两位该有耳闻。” “看到官府通缉榜文了。莫非,此中还有牵连?” “窃贼已经被擒,但相关人众还在追查。所以,我要审问姜祁。”叶钧也不拐弯抹角,大大方方便把案情说了出来。 他主要还是想再试探一下汪道玄与诸葛衡的反应。 若他们真的有所牵连,听闻薛枕被擒多少该有反应,可他们全然一副村口闲聊听八卦的模样,直到叶钧要审姜祁,他们这才诧异起来。 “姜祁竟与此事有关?”汪道玄近乎瞳孔地震,他这个分坛主事可真是给他留了太多惊喜了。 汪道玄不敢耽搁,当即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交予叶钧,说道:“凭此令牌,叶大人只管去审!” 汪道玄深知叶钧即便是要硬闯拷问也不是难事,如今主动现身也是无意结怨,他自然要识时务。 得到汪道玄助力,叶钧却还有事吩咐二人。 毕竟是暗中调查嘛,他的身份自然还需保密。 带着令牌,叶钧告辞离开。他也不急着去见姜祁,如今他的身份已经有几人知晓了,虽然还得继续暗中行事,可有两个人他却不打算隐瞒了。 那便是这段时间一路同行,在他看来很有侠义襟怀的长剑弘与白衣。 一直瞒着他们,叶钧也觉过意不去。 他出了正堂,行过演武坪便要向东厢院而去。 路过演武坪墙边树下,正碰见永静他们几个和尚在扫落叶。叶钧对纯和老僧的印象不错,也顺带着对这些小和尚青眼有加。 与他们互相见礼,叶钧便要离开,忽然间却莫名觉得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这边。 他抬头环顾,未见异样,也就没再多想。 叶钧进了东厢院,这时白衣自后边跟来。 “白衣姑娘,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白衣含笑而答。 可叶钧却是谨慎一些,说道:“虽然谢思邈已经离开,姜祁也被关押,但他们要与附近的海盗勾连,绝对还有其他党羽。白衣姑娘何不继续暗中行事,如此招摇过市,怕会被那些党羽盯上。” “他们盯上了也好,一网打尽便是。”白衣嫣然一笑,一脸的不以为意。 第150章 侠义作祟 长剑弘房中,三人围坐一桌。 白衣有些意外地看着叶钧,她原以为叶钧只是偶然相助过图一醉等人的武林人士,却没想到图一醉等人竟只是他的下属。 这不免让白衣有些心有余悸。 与图一醉他们同行之时,白衣遮遮掩掩的,不曾对长剑弘吐露一字有关十巫、有关青铜方彝碎片的事情,就是不希望被卷入薛枕一案从而暴露了谋划。 可没想到她自己在大孤山下对长剑弘吐露消息不久,就遇到了叶钧化名的古金匀,几人还一路互有扶持,到如今坐到了一张桌上。 也幸好,自己这段时间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之前与车荐兰合谋青铜方彝之事也还算隐蔽。 白衣侥幸之余,心中又泛起了一丝不安。 从叶钧坦诚之事来看,他不止追查着薛枕一案,还从鸟篆的线索关注到了巡检司的案件。 虽然听叶钧言语之中的意思,还不知凶手是何人,但白衣依然担心他迟早会查出车荐兰就是凶手的事实。 更关键的是,叶钧此时还紧紧咬住了铁尚饶这一条线索。一旦被他追查出铁尚饶的青铜碎片是来自阴山魔教的十巫传人,那么原本暗中较量的势力将会被摆到明面上。而且朝廷势力一旦大举介入,对任何一方而言都将是无力承担的打击。 白衣看了看身旁的长剑弘,自己的担忧他并不知道。长剑弘得知叶钧身份,只是惊讶与敬仰并存,果真是君子坦荡荡。 “我的真实身份,两位还请替我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原本就是你便宜行事之举,你能如此信任我们,我们肯定不能泄露出去。”长剑弘满口应承,却浑然不察身旁跟着点头应允的白衣,早已是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似在盘算着什么。 却说叶钧此来还有正事,他要长剑弘二人随他一同去审问姜祁。因为他知道长剑弘的父亲是被姜祁算计入局,长剑弘必然有话要问他。 于是三人也不耽搁,准备了一下便直奔暗牢而去。 暗牢是由天然山洞修建而成,入口就在正堂之后的院中。 叶钧手持汪道玄的令牌入内,无人阻拦他们三人。 他们各持一根火把,吩咐其他人不得入内,便沿着蜿蜒潮湿的石阶,一步步下到深处。 这是个竖洞,上窄而下宽,底部虽然有十丈方圆,但空间并不高,显得很是逼仄。 姜祁就被关在底部的牢房中,三人下来之时,他正背对着牢门面壁而坐。 “我知道你会来见我,我在等你。”姜祁有些萎靡的声音缓缓响起。 长剑弘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疑惑姜祁是在和谁说话之时,姜祁转过了身来。 见状,姜祁也有些意外,严格来说他就是栽在了白衣的手上,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白衣。 “姜坛主,是在等我吗?”长剑弘想了一下,觉得姜祁这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 “我猜姜坛主不会是想坦白一切?”叶钧举着火把,走近打量起姜祁。可以看得出来,关在这暗牢里并不好受,姜祁已经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用不着套话了。”姜祁没有理会叶钧,而是看着长剑弘,说道: “你担忧你的父亲对?我等着你,就是想告诉你,柳正的实力绝对比你想的更加可怕。要对付他,你现在还不够狠。” “柳正作恶,自有报应。倘若为了除恶,就可以变得比之更恶,那你也不用被关在这儿了。” 长剑弘行事上犯过错,但他能听劝,并未忘了纯和老僧的教诲。 却听姜祁不屑一笑,说道:“我从刚才就说了,我只是知道你会来此,所以在等你。” “莫非姜坛主不等我,就有把握逃出去?” “实不相瞒,这暗牢比凤城剑会更早存在,而且是吴克用命我亲自修建的。当年不顺从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死在了这里。你们说,我会不会未雨绸缪,事先留了生路呢?” “若有生路,你告诉我们做甚?” “自然是要你知道,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在等你,为你着想。”姜祁一副淳淳善诱的样子,加之烟嗓轻咳,还真有一番慈祥意味。 “既然如此,想必与我父亲有关的事情,你也会悉数告知了。” “当然!隐元子长烈与柳正有血海深仇,他会坚定不移地摧毁溯源教。这把好刀,可不是这次武林大会聚起来的乌合之众可比,用不着激化矛盾,他自己就恨不得扎进溯源教的心脏里去。我自然要让你放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了。” 姜祁阴恻恻地说着,在长剑弘他们看来,这人已经有些魔怔了。 姜祁继续说道:“我暗中与你父亲商议过,他会先潜伏起来,等剑会举办之后,武林正式联手对抗溯源教,他再突然出手。不过此举太过危险,若无后援,他深入险境日久,必会被人发觉,到那时危在旦夕。长少侠,你明白老夫的意思?” “你想要我按照你原先的谋划,把山上杀手之事嫁祸给溯源教?” 长剑弘皱起了眉头,他唾弃姜祁事到如今,竟还死不悔改。可他也担忧长烈,毕竟姜祁所言也不是危言耸听。 “如何做,老夫不勉强长少侠。” “你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对付溯源教?”长剑弘想知道姜祁为何魔怔至此。 姜祁闻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 “老夫若说,是这里的侠肝义胆作祟,几位可信?哈哈哈,不信的话,也就不必多问了。” 第151章 姜祁失踪 长剑弘三人自然不会信这样的鬼话,因为姜祁这些行为,压根就和侠义扯不上边。 “溯源教的事情且不说了。” 叶钧岔开了话题,他知道姜祁想要在长剑弘的心中种下一个念头,虽然叶钧也相信长剑弘能明辨是非,但让姜祁继续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关于长烈的事情,现在已经明确了。他确实如同汪道玄所言一样,独自去了溯源教潜伏起来。不过如今看来,这一举动实际上是在姜祁的暗中谋划之中。 也就是说,长烈目前还不会有危险,长剑弘他们暂时不用担心。 但如果凤城剑会所谋落空,无法聚拢高手予以溯源教致命一击,那么夜长梦多还是会起变数。 不过此时,叶钧更在意的是谢思邈。 “姜坛主是何时认识谢思邈的,与我们说说。”叶钧冷着脸问话,可换来的却是姜祁不屑一顾的蔑笑。 姜祁探头抬眸,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他说道:“是老夫刚才话太多,给了你们自信是?记住喽!老夫要你们知道的事,你们就用心记着,其他的不必浪费口舌!” “硬气!我不怀疑姜坛主的态度。”叶钧说着,朝白衣伸出了手。 临来之时,他们做了一手准备,那便是带来了一杆烟锅、一袋烟叶。 白衣将东西交给了叶钧,便见叶钧朝姜祁走近了些,掂了掂手中的烟具说道:“我也不费心力对你用刑。但我想,烟叶这东西,你总还有兴趣。” 叶钧确实没想过要大刑伺候,毕竟姜祁也是一大把年纪了,真动大刑跟一剑杀了他也没啥区别。 只见姜祁坐在牢中纹丝不动,他对叶钧不理不睬,反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见状,叶钧给烟锅里添了烟叶,递到了姜祁身前。 他没有给姜祁点上,而是朝长剑弘与白衣打了声招呼,三人一同转身离开。 烟锅里虽是填满的,但随着他们三人离开,暗牢里就连一点火苗也没有了。 点不着的烟,对老烟民而言无疑是份煎熬。 但姜祁看着眼前的烟锅,眉眼一垂只有无尽的阴鸷。 出到暗牢之外,长剑弘不解地问叶钧有何打算。 叶钧笑而不语,只听白衣说道:“自然是去吃点东西,等他煎熬一下再来和他谈谈。” 说到折磨人的手段,白衣可一点也不比叶钧逊色,当叶钧要带来烟锅之时她便已明白其中手段。 只是他们三人在姜祁面前还是太嫩了。或者说,是他们低估了姜祁,对姜祁所说的话没有全信。 当三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再次去见姜祁之时,这才发现暗牢入口一切如常,可暗牢底部空空如也。 姜祁当年确实留了生路。 三人顿时大惊,在暗牢中仔细摸查可也没有发现暗道所在。 牢中唯一留下的,只有姜祁用烟锅在地上划出来的字迹:凤翔扶风,有缘再会。 “凤翔?扶风……”长剑弘看着地上的字喃喃自语,心中想起了什么。 白衣说道:“溯源教便在凤翔府扶风县,姜祁是料定我们会去对付溯源教了。” “难道是他!”长剑弘突然惊呼一声,他此时终于猜到了柳扶风的真实身份。 “怎么啦?”叶钧问道。 面对叶钧和白衣疑惑不解的神情,长剑弘说出了自己前几日在崖上练剑遇到柳正的事情。 两人一听,顿时觉得姜祁之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三人当即动身,要去见汪道玄。 第152章 辨其欲往 柳正的出现,原本也在长剑弘他们的意料之中,可是赵松岩等人并未相信。 如今看来,柳正不止到了凤凰山,还曾主动现身见过长剑弘,这般行事有何意图实在是令长剑弘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山间可藏身之地甚多,但山顶人多眼杂,溯源教的人绝对会躲在山林深处。而柳正独自现身崖上,只能说明这山顶有什么是他必须亲自前来的。” 白衣揣测着柳正上山的动机,想着无非是某样物件,或者某一个人。 “会不会是为了见我?”长剑弘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不可思议,但这是他基于事实而言所能想到最可能的了。 因为柳正并非是凑巧遇见了他,而是在崖上主动找自己谈话。如今想想那番对话,长剑弘不由猜测柳正是在暗示自己,大孤山一事将会有人要报复自己。 “若是为了见你,又是有何目的?”叶钧顺着长剑弘的思路推导。 长剑弘说:“或许是给我一个警告?倘若他和大孤山势力是一伙的,那他杀我为邢于慎等人复仇,也有可能。” “不可能!”白衣和叶钧闻言,几乎同时否定了他这个论断。 白衣说道:“溯源教和鸣鲸帮南北峙立,大孤山不可能倒向任何一方。” “而且若要杀你,当日就能动手。再者说,这事情也用不着柳正千里迢迢而来。” 叶钧的反驳有理有据,他觉得柳正恶名在外,此来所谋必是觊觎凤城剑会在武林之中的势力。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会让吴克用一同赶来。 “我觉得吴克用应该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叶钧捋了捋思绪,他知道武林之中想对付溯源教的人不少,而赵家庄被灭、汪道玄牵头只是此次武林大会的一根导火索。 而溯源教有所行动,用以应对凤城剑会的出手,只是见招拆招。 至于姜祁布局,如今看来是要给武林大会对溯源教的仇恨加码。 可吴克用呢?他出动的动机与柳正一样,并不清楚。按理说,要应对凤城剑会,只需派出教中高手即可。 可柳正和吴克用还是亲自来了。 这二人中,论起与凤城剑会的渊源,更该注意到的是吴克用。他来此,是要亲眼目睹剑会的覆灭吗? 长剑弘觉得这个动机不够有说服力,也就比过来杀自己的论断多了那么一点点说服力罢了。 因为这么多年了,吴克用并没有出手。而这一次,只是溯源教面对凤城剑会的一次应对而已。如果吴克用真的执着于看到剑会覆灭,那他在溯源教这么多年,应该早就动手了才是。 “我们应该先弄明白吴克用当年在这山上做过什么,或许就知道他故地重游是为了什么。” 叶钧把思路捋顺,决定去通知汪道玄如今的情况,顺便了解一下吴克用的往事。 知其所行,方能辨其欲往;明其欲往,方能捷足先登。 不过要见汪道玄,白衣却只让叶钧和长剑弘同去,她自己还不想在众人面前现身。 长剑弘尊重她的抉择。 叶钧也认可白衣暗中行事,如此一来也能以备不测。 却说汪道玄那边,他今日也算得诸事缠身。 从一大早长剑弘告发姜祁,到叶钧要求审问姜祁,如今已是暮色苍茫。 汪道玄几乎没有离开过正堂。 好不容易闲暇一些,他这才在正堂后的书房小憩。 躺下没有多久,便听房外有人敲门。剑会弟子通秉一声,原来是叶钧和长剑弘一同求见。 困乏疲惫之余,汪道玄还是起身更衣,想了想也不走动了,便命人将叶钧他们请到书房议事。 第153章 书房 长剑弘和叶钧倒没有在意为何会在书房见面。 他们被引入书房,只觉得汪道玄也不是个只擅拳脚的武夫,至少是有些文雅在身上的。 书房里藏书颇多,墙上也悬挂了不少书法作品。看那些书法落款,却是汪道玄自己作的诗词,自己挥的笔墨。 叶钧和长剑弘也读过些书,不说精通此道,但也看得出作品的好坏。有一说一,汪道玄是敢于表现的,就冲他有信心将自己这些诗词书法展示出来,那他就还有进步的可能。 长剑弘二人没有过多流连在满墙的书法之中,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住了。 长剑弘注意到满是书法的墙上,唯有一幅画作。 那是一副人物画。画上松石遒劲、水波粼粼,简淡疏宽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女子松下盘坐吹箫,膝前横剑焚香的画面。 画中女子眉如新月、杏脸桃腮,也称得上一个美字。可她双眸微合、昂首吹箫,又让长剑弘觉得画中有些悲戚。 明朝时的画作,多以山水花鸟、道释题材为主,人物画作虽有但数量相较而言也不多。 所以长剑弘猜测,这画上女子必是确有其人,但他也不好发问。一来有些唐突,二来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至于叶钧,他倒是没有去注意这墙上的画作,而是一眼就瞄见了汪道玄放在窗前案台上的一柄宝剑。 那剑未曾出鞘,就那样静静摆在剑架之上。可作为一个剑客,叶钧直觉得那并非凡品。 他心中猜测,那应是秋泉剑。 铁尚饶自宫中带出,传到了许知慵一脉的秋泉剑。 “两位怎么来了?叶大人不是去审问姜祁吗?”汪道玄见到两人,当即询问他们来意。 长剑弘把姜祁逃脱之事告知了汪道玄,又再次示警了柳正的到来。 他将那日崖间,柳正托名柳扶风与自己交谈之事,仔细说了出来。 而汪道玄听罢,也疑惑于柳正此来的目的。 但即便事出反常,此时最重要的也是将他们从暗处揪出。 汪道玄觉得派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还是要设法让对方自己现身。 这时,叶钧说出了自己来时的猜测,应将重点放在吴克用的身上。 被叶钧这一提醒,汪道玄忽然记起什么,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墙上的画作。旋即,他唤来剑会弟子,命其去找司库掌事,要将当年吴克用遗留在此的东西都翻找出来。 “汪前辈,当年吴克用在此留下了什么?” “说来话长,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如果说吴克用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一定和那东西有关。” 汪道玄确实说不清楚,但见叶钧和长剑弘都一头雾水,又想着司库掌事去翻找东西也不知要多长时间,于是汪道玄便问道:“吴克用和那东西的事情,我说来与你们听听,你们也帮着分析分析。看看如何?” “但说无妨。”叶钧是求之不得的,他来找汪道玄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第154章 歧路 在汪道玄口中,他与吴克用可谓是总角之交,年少时也时常促膝而谈。 吴克用当年,是武林同辈中意气风发的翘楚。与之一比,好友同门俱都不过尔尔。 他是汪道玄年少时常仰望,可又时时并肩的清辉。 当吴克用出师远行之时,汪道玄明白,彼此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因为以吴克用的实力,必然能在武林之中闯出一番天地,这是一条年少的汪道玄觉得遥不可及的路。 登顶之路,吴克用走了数年。 汪道玄可以想见那是怎样坎坷的行程。边境的风雪、鞑靼的刀马,无不淬炼着吴克用锐利的锋芒。 好不容易,当过路的旅人口中开始流传着吴克用的威名,那是他在卫辉府挑战了杨轩清之后的事情。 他的名头终于上了武林的台面。 汪道玄听闻,确实有些嫉妒,但更加为其欣喜。因为如此盛名,那时的吴克用受之无愧。 在汪道玄看来,自己当年仰望的那个人,还能继续登顶。 果不其然,当汪道玄想着前去寻找吴克用,当面向好友道贺之时,便听闻他去了巴蜀、去了巢湖、到了凤凰山。 于是汪道玄追随着吴克用的脚步,沿着他前进的路线出发,终于在凤凰山上见到了数年不见的好友。 再次相见,吴克用有些变化。他瘦了一些,也沧桑了些。但他依然有着昂扬的锐气,依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甚至比出师之时更加自信。 汪道玄与吴克用在天池边上促膝对饮,听着他细数一路经历。汪道玄明白,那确实是一条自己遥不可及的路。 名震江湖的道隐四杰,在他口中是可以随意评说的谈资。杨轩清的听雨楼,他曾狂饮舞剑。贺应祷的铁灵剑,他曾借来一观。杜浔的亲传弟子,他也曾谈笑胜之。 毫无疑问,那时候江湖这个舞台上,吴克用就是无可争议的主角。 但他还想继续登顶,他还等着与许知慵一战。 许知慵不在,那汪道玄便去寻找许知慵。他不希望吴克用前进的路上有任何障碍。 于是汪道玄辞别了吴克用,和诸葛衡一起踏上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登顶之路。 他们一个个拜访了许知慵的故交,想打探着许知慵的下落。这一路,他结识了镇南镖队的大小姐李小鸾。 李小鸾性格洒脱,喜好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一萧一剑一折扇,端的像个翩翩公子武书生。 她萍水相逢知道了汪道玄一行目的,由于欣赏他们的朋友意气,于是也结伴而行。 借助于镇南镖队的人际关系,李小鸾帮助他们找到了许知慵。 可是许知慵有约在身,不可能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或是吴克用这个后生晚辈的挑战便返回凤凰山去。 但知晓了许知慵的去向,汪道玄一行人也算成功一半,于是便赶回了凤凰山想要知会吴克用。 临近凤凰山,几人忽闻噩耗。 镇南镖队丢失物镖,李小鸾那负责押送物镖的父亲兄长俱遭不测。 这是吴克用犯下的罪行,可当时汪道玄等人并不知情。 所以他们护送悲痛万分的李小鸾上了凤凰山。 为了查清镇南镖队的事情,汪道玄与诸葛衡决定一同出发去出事之地调查。于是汪道玄把李小鸾留在了凤凰山上,瞒着她替她去寻找仇家。 吴克用需要等汪道玄带路才能找到许知慵,也就继续待在了凤凰山上。 可镖队的真相,令汪道玄难以接受。他带着证据返回,期待着吴克用能够自证清白。 然而当他回到凤凰山时,迎接他的,却是李小鸾的噩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155章 奇珍异宝 长剑弘从汪道玄的神态之中,猜出了故事中的李小鸾就是画上那女子。 但他没有打断汪道玄的述说,静静听着那段往事。 面对汪道玄带回的铁证,与诸葛衡缜密的指控,吴克用当年并没有抵死狡辩。 他说他知错了,他只是想搜罗些奇珍异宝送给一个他重视的人。他只是吩咐下去,没想过会动了镇南镖队的物镖。 他只是……推脱得一干二净。 可李小鸾呢? 那个快意江湖的俏女子,她去了何方?说起这件事,吴克用却支支吾吾,不敢直视汪道玄的目光。 汪道玄猜中大概,是留在凤凰山上的李小鸾识破了物镖之事,吴克用杀人灭口。 怒不可遏的汪道玄与吴克用反目成仇,当即欲杀之而后快。 但他和诸葛衡联手,尚且不是吴克用的对手,只能脱身捡回一命。 为求能对付吴克用,汪道玄再次找到了许知慵,想请他出手除恶。 可那时节,许知慵已邀约了易辩之到琅琊山上一较高低,他即将赴约无法出手。汪道玄锲而不舍,紧紧跟随许知慵上了琅琊山。 可他那时还不知道,许知慵与易辩之都存了死志,二人那一战都没打算活着离开。 最后感其意志侠情,许知慵这才临终指点了汪道玄,传授一套太岳剑式。 而就是这随手指点的剑法,彻底打破了吴克用的幻梦。 当吴克用被汪道玄以太岳剑式击败之后,吴克用这才如梦方醒。 他知道,自己与许知慵之间的距离,就如同海中的鲸鲨追逐天上的鸿鹤,若无鲲鹏之际遇是永远也无法逾越的。 受此打击,吴克用颓然若失,他当时只求汪道玄能一剑杀了自己。 可汪道玄最终却下不去手。 剑下之人,曾经是自己并肩的好友,更是自己仰望的清辉。 月最知得失况味,人难解彼此心思。 因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爱恨嗔痴,所以月便没了得失之心,可人却还有权衡执念。 犹豫再三,汪道玄放过了吴克用。他没有替李小鸾报仇,也没有遣散吴克用在凤凰山上的班底。 他接收了姜祁等人,成立了凤城剑会,也把吴克用搜罗来的物品都封存了起来。 直至今日,那些早已被汪道玄遗忘在角落里的珍宝,才终于在叶钧的提醒下被人记起,得以重见天日。 叶钧和长剑弘在书房里听着汪道玄的故事,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时辰。 正说着,司库掌事带人抬着一口大箱子来了书房。 那箱子看着就不轻,想来当年吴克用能搜罗这些,那受其所害的人应该是不少的。 司库掌事屏退了弟子,又看了看叶钧二人。 汪道玄示意他直言,他这才惶恐不安地说道:“启禀剑尊,我方才去库房翻找,发现这口尘封多年的箱子被人开了。” “看守库房的弟子没发现异样吗?” “他们都不曾察觉有变,也不曾有其他人从库门进入。想来是轻功了得之人,或是熟悉库房之人,设法偷盗。” “可有丢失什么?”汪道玄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只见司库掌事拿出了一本册子,那是库房的账本。他仔细翻找着,当翻到他要找的那一页之时,他将账本递到了汪道玄面前,说道: “这箱中,缺少了这一物件。” 第156章 下策 那口箱子朴实无华,但其中的物件却是琳琅满目。 长剑弘哪里见过这么多珍宝,珠光宝气的几乎要闪瞎了他的双眼。 叶钧倒是见过世面,箱子里工艺精湛的金银玉石、犀角珊瑚等物并没有吸引住他的目光。他深知这些物件价值不菲,那便说明丢失之物必然更是难得。 他看向汪道玄手中的册子,问道:“是何物遗失?” “一枚琥珀,就是当年吴克用劫了镇南镖队的那一件物镖。”汪道玄把册子递给了叶钧,说道: “那东西据说可以入药,止血生肌、敷疔拔毒皆有奇效。不过因为镇南镖队无一活口,也不知这一件物镖是何人所托,所以就和吴克用搜罗来的这些物件放在一起,锁在了库房里。” “如此看来,这物镖可不简单。”叶钧把册子扫了一眼,就交给了长剑弘观看。 那册子上记录,这一枚琥珀质地通透、色泽发黑、大小如梨、内含异胞,一看就不普通。 琥珀这东西又称为“瑿玉”,抚之便有松香,闻之可以安神,所以有人会以之为佩。但此物天然,多是葡萄大小,叶钧等人哪曾见过大小如梨的琥珀。 长剑弘一看描述,登时想起在鸣鲸帮中曾听刘存说过,当年阴山魔教有一枚内蕴灵胎的琥珀。 这其中关联,让长剑弘如同置身迷窟,似乎有一条并不清晰的线,无形之中将一堆人、一堆事串到了一起。 “有谁知道这件物镖在库房的事情?”长剑弘有些怀疑是吴克用出手了,可他又隐隐觉得,若是姜祁出手似乎更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知道这物镖存在的人并不多。时隔多年,有些旧人已经离世,如今除了汪道玄和司库掌事,就只有当年对吴克用倒戈相向的姜祁知道此事。 吴克用即便知道东西还在凤凰山上,也不可能了解其在库房之中。所以众人怀疑的对象,依然落在了姜祁身上。 “如今那枚琥珀不知所踪,要钓吴克用这条大鱼可就没有鱼饵了。”长剑弘神色黯然地说着,这一次博弈他们都输给了姜祁。 可兵不厌诈,叶钧却觉得还未到满盘皆输的地步。毕竟,姜祁拿走了琥珀,可吴克用却并不知道。 知其所行,方能辨其欲往;明其欲往,方能捷足先登。 叶钧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琥珀来找汪道玄,他只是想知道吴克用的目的。如今知道,他是为了这一枚琥珀而来的可能性最大,那便足够了。 “汪剑尊,我有一计可引吴克用现身。” 叶钧成竹在胸,对书房里几人低语一番,便敲定计划。 他这个计划,确实让汪道玄有些迟疑。因为叶钧需要汪道玄对外承认乌潭杀手一事,就是剑会分坛主事姜祁所为。 虽然此言不虚,但却和汪道玄原先盘算不同。 在汪道玄看来,承认姜祁犯下罪行只是下策,将罪责推到溯源教头上也只是中策。 若能以姜祁为饵引出谢思邈,先将谢思邈定为罪首,再让姜祁永远闭嘴,不让此事牵扯到剑会身上,方为上策。 可如今叶钧发话,暂时要量力而行不去和谢思邈死磕,只公开姜祁罪行把局面搅乱,汪道玄也只能照办。 毕竟如今也是别无他法。 下策,会让剑会声名有损。 中策,会让剑会德行有亏。 上策却难如登天,如今要先搅乱局面,汪道玄纠结之下还是保全了剑会德行。 公开承认自家主事的罪行,只是承认自己识人不明,可若将此罪责强加给溯源教,那这样行事与姜祁何异? 汪道玄他不是那种人。 第157章 乱局 次日一早,天池里有人在搭建擂台。 这是为了二月初二的武林大会做的准备。 此时崖间,人头攒动。山房那边提前到了凤凰山的武林人士,一大早就收到消息,说是前几日听闻的杀手事件有了结果。 剑会弟子把他们都请到了天池崖间,汪道玄要就此事给众人一个交代。 叶钧和白衣隐而不出,只有长剑弘独自到场。 寒风凛冽袭来,众人都倔强地挺直了身子,生怕被人看弱。拥挤的人群,在寒风中也难以取暖。 各路人马均已到场,以鹿载麟为首的与以褚云岚为首的剑客互视一眼,都分往两边而去。 长剑弘看到了他们,他们也都与长剑弘拱手示意。但眼看着他们分成两拨,长剑弘也是一头雾水。 很快,诸葛衡等人与赵松岩、纯和老僧一众也都到了崖间。 一时间,人群里低议喧杂。直到汪道玄手执秋泉剑,龙行虎步上了高台,喧哗声这才渐渐平息。 执兵掌事与司库掌事侍立在其身后左右,他们是汪道玄的耳目。 汪道玄睁着浊白的双眼环顾台下,待到四周沉寂,他这才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诸位!承蒙诸位看重,莅临我帮,凤城剑会方有今日盛况……” 汪道玄客套了一番,表现得不卑不亢,这才说起了前几日乌潭一事。 正当台下又起议论,猜测幕后黑手是何人之时,汪道玄一个结论语惊四座。 姜祁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落入众人耳中,一时激起了更为嘈杂鼎沸的私语。 台下议论着,接头接耳诉说着。有些人知道姜祁是何许人也,但也有人不曾听闻。如今短暂议论,也就人尽皆知了。 在凤城剑会的地盘,由剑尊发起的武林大会,居然有剑会分坛主事雇派杀手截杀前来与会的武林同道。 这事情任谁听了都得满腹狐疑,即便汪道玄此时就能拿出一个足以服众的解释,但关于内情的各种猜测与流言,在今日之后也将不胫而走。 汪道玄诚恳地自责,他承认是自己识人不明酿成大祸,也承诺将会亲自登门,给枉死的武林同道赔罪。 但这并不能稳住局面,人群中依然有不同的声音响起,要求剑会交出姜祁,让姜祁亲自交代他的目的。 汪道玄直言不讳,并不打算隐瞒姜祁失踪一事。 一时间,台下的喧闹声几乎淹没一切。司库掌事与执兵掌事见状赶忙上前安抚众人,帮着稳定局面。 但局面,很明显对剑会非常不利。 而这正是汪道玄今日召集众人的目的,确切来说,这是叶钧的目的。 人潮涌动,局面顿时失控。 此时,却未见有几个剑会弟子。他们都被授意留在了剑庐之中,没有出来维护高台这边的情况。 人群中,大多都在帮着稳定局面,但如此场面即便只有少数一些人对此不满,就足以让局面乱成一团。 见势不妙,执兵掌事与司库掌事当即护送汪道玄离开。 人群很快就分成两拨,依然信任凤城剑会的人极力帮忙解释,而已经不信任凤城剑会的人则群情激愤,有些叫嚷着要离开,有些叫嚷着要凤城剑会交出姜祁。 乱局,已经在凤凰山上出现。 第158章 暗棋 混乱的局势,流言比真相还多。 剑庐外天池边的争执持续了大半日,最终是在诸葛衡与纯和老僧出面之后才得到平息。 冷静下来之后,人群中开始有人发觉异样了。那便是当汪道玄登台之时,竟然没有见到剑会弟子到场,甚至在场面混乱之时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这时,不知是谁无意提了一嘴,说是姜祁失踪之后,剑会弟子都被派去看守库房,因为库房之中有姜祁觊觎的宝物。 一夜嘈杂,流言四起。 又过一日,陈琯带着方养浩等十余名同行剑客急急离开了剑庐。 他身后背着一口木盒,大小在四五寸见方。褚云岚不曾与他们同行,但陈琯却高擎一面鸣鲸帮的潮绣云纹彩凤旗,一行人风风火火朝山下赶去。 山上诸多武林人士见状,都道凤城剑会找来鸣鲸帮护送物品,想必是要转移姜祁所觊觎的宝物。 混乱之后,剑会威严有损,部分人开始轻慢剑会。在这种氛围下,个别持心不正的人就起了歹心,想着截下陈琯等人,看看作乱江湖的姜祁所觊觎之物究竟为何。 但他们之中也有保持理智的人,忌惮于鸣鲸帮的实力,劝说众人不要多事。 可最后还是有几人兵行险招,光天化日便蒙着脸对陈琯一行人动手。 这一幕被暗中跟着的叶钧看在眼里,可叶钧没有出手,也没有现身,而是悄悄离开了现场。 他知道,陈琯的实力并不弱,一行人中更无拖后腿之人。 胆敢动手的,不过都是些江湖宵小,不足为虑。叶钧关心的,是另一路暗中行事的褚云岚。 他深知搅乱局面再散布流言,必能引起山中潜藏势力的注意,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对方相信乱局已经到了剑会难以控制的程度。 如此一来,剑会被迫转移姜祁觊觎之物,也就顺理成章。 但以陈琯等人大张旗鼓的出动,是不可能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的。 所以在陈琯这一路疑兵之外,叶钧又安排了褚云岚独自潜行下山,假装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可实际上,两路人马手中都没有所谓的宝物。 所以叶钧还有一手暗棋。 那便是已经练成开明剑法的长剑弘。 长剑弘换了兵刃,黑衣蒙面的打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按照叶钧的计划,长剑弘假扮成谢思邈派来的杀手,对褚云岚发动突袭。 他那一手熟练掌握的开明剑法,足以以假乱真了。 吴克用既然能在到了登荣都之后立刻潜藏起来,说明他看似被姜祁监视,实则也对姜祁的行动了如指掌。而柳正能畅通无阻地去到山上崖间,则更证明他们的算计是高于姜祁的。 如此看来,溯源教的人和姜祁、谢思邈的人都在山上,却不曾偶遇邂逅,或许并不是凑巧错过,而是溯源教知道谢思邈的行迹,有意避开谢思邈和他的死士。 那么,当施展开明剑法拦截褚云岚的蒙面人现身,并打伤了暗中保护褚云岚的剑会弟子之时,溯源教的人还敢断定姜祁觊觎之物不在褚云岚手中吗? 或许他们还会怀疑,但他们必须防止蒙面人得手。否则,东西就有可能真的落到姜祁手中。 虽然事实上,姜祁已经得手,但溯源教的人并不知道。此时山上乱成一团,流言四起,他们也无法去确认真相,只要长剑弘演好这出戏,溯源教便不得不信。 至于褚云岚,叶钧只告知了他一半计划。让他以为自己手中真有宝物,以为自己执行的就是暗渡陈仓的计划。 那么,当他受到袭击,当他看到暗中保护自己的剑会弟子,看到长剑弘扮的蒙面人武功剑法如此了得,他的所以表现都将是真实反应。 他奋力抵挡,但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所以他竭力寻找机会脱身。 几次逃脱,几次被长剑弘追上。正当褚云岚感到绝望之时,一道身影突然从山林深处闯出。 紧接着,双刀翻飞如电,迅猛地朝长剑弘砍去。 见长剑弘被逼退至一侧,褚云岚这才能停歇下来喘上一口气。 却见突然出来解围之人,面冷如霜、刀寒胜雪,褚云岚却也认得。 他是溯源教中名满江湖的杀手团伙,喋血十三鹰的统领之人——余若絷。 喋血十三鹰算得上是溯源教的利刃,而余若絷便是利刃之柄。 鸣鲸帮与溯源教常年来多有摩擦,这其中搞事最多的,便是这余若絷了。 一时间,褚云岚却也不知该喜该忧。 第159章 拦杀 秋冬山林,霜冻在夜间悄然挂满枝头。 风剌过肌肤,如利刃凌迟般让人难受。 但长剑弘还觉得有些燥热,他已经演得很逼真地和剑会弟子打了好几场,又追着褚云岚跑了大半天。 如今面对着突然杀出的余若絷,长剑弘很明显在体力上吃亏一些。 余若絷是经验丰富的杀手,不讲武德是作为一名杀手的职业素养,因为他的眼中只需要有任务,那就够了。 二话不说,余若絷便舞动双刀朝长剑弘袭去。他一刀主攻,一刀重防,打得颇有章法。 所幸,长剑弘的剑术造诣已然精深,运起剑来如臂使指,又用心钻研过开明剑法那奇诡卓谲的招式,这才稍稍填补了体力上的缺陷。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可真正精深此道的人,也能以巧克力、借力打力。 长剑弘正是凭此实力才没被余若絷击败。 见得二人相持不下,又顾虑到余若絷的身份,褚云岚也不久留,停歇片刻平复了吐息当即转身遁逃。 二人对他也都没有在意。长剑弘想着拿下余若絷,便有了柳正和吴克用的线索。而余若絷则只想强杀长剑弘,褚云岚那边自有其他教中高手拦杀。 目的不同,两人出手也有差别。 想留活口的长剑弘好几次有一剑毙命的机会,但都因为没下死手而被对方挣脱。反倒是余若絷,久攻不下的局面令他恼怒,出刀也就愈发狂暴了。 一个不慎,长剑弘出剑露了破绽。余若絷奋身而起,双刀齐齐劈下。长剑弘躲闪不及,只好横剑过顶挡下双刀。 但这一劈,力沉如牛。长剑弘受力屈膝,已觉胸口气血激荡。 一招未过,长剑弘已自行调息,气沉丹田又入任督冲脉。三脉行气,力发瞬时。 刹那间,长剑弘催动内力震退余若絷。 余若絷被震得连退数步,手中双刀更是被直接震飞脱手。 真气激荡在二人身外,身遭草木如遇疾风,震得枝头霜霰纷纷而落。 长剑弘这一发力,让余若絷冰冷的脸上浮现惊惧,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刚稳定身形便要撤退。 可长剑弘却已奔近身前,他左手反执利剑,右手化掌便朝余若絷胸前击去。 余若絷反应倒也是快,双手护住胸前,以左右小臂挡下了长剑弘这一掌。 可长剑弘这一掌的功力,自气海喷薄而出,足有摧山裂石之威,又岂是余若絷能以双臂抵挡得住的。 这一击,直把余若絷打翻在地,红褐色的血雾直接从他口中喷出,那内伤必然不轻。 不过长剑弘突然爆发如此功力,对他自己而言也有危害,那便是自身气血难以平复,原本能被自己调和的平缓气息如今变得紊乱。 气血在胸口激荡,长剑弘屈膝俯下了身子,手掌撑地大口喘着粗气。 艰难起身的余若絷见此一幕,本欲偷袭一手,但被长剑弘察觉,也只好悻悻而逃。 但长剑弘岂愿被他就此脱身?稍微平复了吐息,长剑弘当即提剑追了上去。 而却说叶钧的谋划里,暗中保护褚云岚的人自然不止先前那些剑会弟子,他让汪道玄还请了顾鹤年与秦寒出手。 不过暗中行事的顾鹤年二人,方才见得褚云岚离开,又见长剑弘还应付得了余若絷,他们便跟着褚云岚继续出发。 毕竟他们此番布局,目的是引出柳正与吴克用,而不止是余若絷这个杀手。 这才让长剑弘此时孤立无援,没法直接拿下余若絷。 但也正因为顾鹤年与秦寒这一决定,才让褚云岚那边有惊无险。 毕竟余若絷能出手,便说明溯源教已经上钩。他们不想谢思邈一方得到东西,那东西自然要拿到溯源教手中,他们才能放心。 如此一来,褚云岚那边的情况,必然比长剑弘这儿更为凶险。 第160章 错判 过刚易折,杯满则溢。 长剑弘修习三脉行气之法固然成效卓着,但突然爆发强大真气,却如原本细水长流的小溪涌入山洪一般,威力越大对自身越是有损。 上一次在乌潭崖下,长剑弘第一次爆发出奔腾内力,是通过静坐调息才将气血平复。可这一次对付余若絷,他的内力真气再一次失控般爆发出来,却没时间给他自行调息了。 余若絷受了内伤仓惶落逃,这正是一举拿下他的机会,长剑弘岂能不追? 可这一追,倒是让自己气血翻涌,吐息急促,行动也不自觉缓慢了下来。 程才应自省,量力乃敦行。高估自己的执着,往往是徒劳一场。 长剑弘最终也没追上余若絷的脚步。 山林路径杂乱,余若絷一下子就跑出了长剑弘的视野。 正当长剑弘自恼不已之时,余若絷回到了溯源教在山林深处的藏身之地。 那里沟壑纵横,竹高林密,附近又有溯源教众暗中把守,倒是个安全所在。 见得余若絷负伤而归,柳正竟不意外,只是关心地问道: “若絷伤势如何?” “那人功力深厚难测。只怕教主与吴先生这一次是想得过于复杂了。此人或许真是谢思邈亲传,而非那个长剑弘假扮的。” 余若絷通过这番交手,不太相信对方会是长剑弘。 “哦?何以见得?”柳正听他这么说,倒也有些好奇余若絷从何得出这个判断。因为柳正自从黑衣蒙面的长剑弘一出手,就猜中了他的身份,如今余若絷有不同见解,柳正也乐意聆听。 余若絷咳喘连连,但还是坚持说道:“不久之前,长剑弘血洗布袋冲、剑斩即不思,大孤山上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我打听过,那一战确实激烈,但也是计谋铺垫,鏖战成功。可今日与我交手之人的武功,若放到布袋冲、放到大孤山,绝对无需那般费事。短短时日,有此精进,莫非真有练武奇才不成?” “若絷所言差矣。”柳正听了余若絷的见解,只是淡然一笑。 他与十巫对抗多年,对暗中行事的十巫传人多少有些了解。姜祁先是追随吴克用,后又效力于凤城剑会,如此多年早已被柳正注意到了。 当得知姜祁失踪,柳正便料定镇南镖队丢失的物镖会被姜祁带走。 所以当叶钧的计划开始,柳正已然看透玄机。 汪道玄揽下罪责,以致凤城剑会局势大乱。柳正虽相信以汪道玄的为人确实会勇于承担,但他却不信汪道玄会放任局势失控至此。尤其是关于姜祁觊觎宝物的流言四起,更是让柳正觉得痕迹过重。 柳正断定这是汪道玄想要让人相信,局势已经乱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好让物镖转移之局显得合情合理。 所以当陈琯与褚云岚兵分两路,一个高调下山一个暗中行事,极力演出之时,柳正只觉得可笑。 他笃定姜祁已经得手,褚云岚这边只是假的鱼饵,自然不屑一顾。 但当长剑弘假扮的杀手现身施展开明剑法,柳正却不得不赌了。 他在山上崖间确实见过长剑弘的剑法,可一旦这不是剑会的计谋呢?一旦姜祁还未得手呢?那么溯源教不出手,岂不正中姜祁与谢思邈的下怀。 为了验证猜想,柳正这才会派出余若絷试探长剑弘。 从结果来看,柳正觉得那人就是长剑弘。 不说前后进境如何,只说能胜过余若絷这么多的武林高手,若真在谢思邈麾下,溯源教又岂能毫无察觉? “那依教主所见,这真是凤城剑会的把戏?” “必是如此。”柳正星眸微抬,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他说道:“看来凤城剑会错判了我们的来意,以为凭一枚闲置多年的破石头和区区一个姜祁就能引我们上钩。” “那不理会他们便是了?”余若絷有些虚弱地说着。 却听柳正有些得意地说道: “不!既然如此,那我们更要出手。如此一来,才能让他们继续错判局势,而不会影响我们的正事。 若絷,喋血十三鹰现有几人在营地附近?” “蕤宾、夷则、无射(yi)、龙潜这四人在附近守护,太簇他们七人则在远处警戒。” 余若絷将布防安排说与柳正知道,这喋血十三鹰是由他统率,人员调度自然是他最为清楚。 柳正想了想,说道:“有太簇他们在外围警戒就够了。传令下去,让吴先生带着夷则四人,去把鸣鲸帮的小少爷请来见我。” 第161章 威名 褚云岚一路奔行,终于在山林之外看到了村落。 村落不比山林,歹人若要动手总会顾忌一点。 懂得这个道理的褚云岚想着进村歇歇脚恢复一下体力,然而这个村子却是登荣都。 村中只有森森死寂,褚云岚一进去便觉得有种莫名的诡异。 荒凉的景象,连一丝活物的痕迹都没有。这可不比山林好出多少。 褚云岚觉得这不是久留之地,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发羽箭破空而至,斜斜钉在了褚云岚身前地面的青石板上。 眼看着箭簇没入石中,箭羽瑟瑟而抖,箭杆铮铮而鸣,褚云岚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威力如此惊人的冷箭,方才若直接瞄准自己,只怕自己身上此时已多了一个透明窟窿。 后怕之余,褚云岚急急骋目四顾。 武林中人虽说弓马骑射多少都会一些,但真正谙熟弓箭的高手却是不多。 考虑到余若絷方才已经出手,褚云岚的脑中不自觉便浮现出一个弓箭高手的名字,那便是余若絷麾下杀手——龙潜。 “久闻龙潜百担弓的威名!阁下既不杀我,何不现身一见?” 褚云岚故作镇定地警惕着四周,因为对方作为一名执弓的杀手,确实可以让人猝不及防地死去。 而且关于喋血十三鹰的江湖传闻,褚云岚是可以如数家珍的。作为互有冲突的两个门派,褚云岚确实做到了知己知彼,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清楚,真正面对之时便会越恐惧。 褚云岚知道,喋血十三鹰这些年已经很少出手了。 倒不是他们这些年没有接任务,而是因为他们当年恶名昭彰,以至于后来上了他们猎杀名单的人,大多都直接被吓死了。 所以这一次,龙潜直接出手,意味着对方是势在必得的。 但以龙潜如此功力,却只是放箭阻拦自己去路而不是直接射杀,褚云岚觉得自己和他们还是能谈一谈的。 褚云岚伸手握住了剑柄,正环顾之间,忽见村口走出一人。 那人浓眉虬髯,身如修竹,手执一柄双手剑,缓缓走向褚云岚。 “夷则双手剑?想不到溯源教竟如此看得起我褚云岚,要派两大高手前来拦我!” “褚少帮主过谦了。”夷则擦拭着剑身,幽幽说道:“我们教主想请你过去一见。” “我能拒绝吗?” 褚云岚话音刚落,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他耳边飞过,直接钉入了青石板中。 这是龙潜的威胁。 褚云岚看着地上两支箭,那是从两个不同方向射来的。可自始至终,褚云岚并没有发觉龙潜的踪迹。 “褚少帮主还是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村中响起。 褚云岚回身去看,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模样儒雅的男人从村中走来。他的身旁跟着两人,一个魁梧如山,一个膀大腰圆。 “看来我没有其他选择了。”褚云岚见得三人过来,反倒是不慌不忙。因为如此阵仗,正说明自己此时不会有危险。 于是,他朝那儒雅男人拱了拱手,问道:“还未请教,三位高姓大名?” 第162章 “请” 从村中出来的人,自然就是吴克用。 他双臂一展,理了理长袍阔袖的裾角,这才背手而立,含笑说道:“老夫吴克用!” 这个名字,褚云岚早已听叶钧提到过,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样直接现身了。褚云岚还以为,溯源教最多也就派杀手过来,却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褚云岚看向吴克用身后,吴克用便指了指身后魁梧如山的那个汉子,说道:“介绍一下。喋血十三鹰,蕤宾。他练的狮子吼,张张嘴就能要你肝胆俱裂、心紧神丧。” “蕤宾铁响,久闻大名。”褚云岚看蕤宾健硕的体格巍然不动,又见他紧闭着厚唇,一脸无欲无求的模样,心知吴克用与武林传言都没有夸大其词。 这时,吴克用身后另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开口自报名号,他便是喋血十三鹰之一的无射。 江湖传闻,无射是横练的筋骨。他练功之时,以指插砂,练得十指如铁石般硬;又以掌摩石,练得双掌坚如重铠;更有碰碑、打桩等诸多功法,早已是一头撞将过去就能令一尺多厚的石碑拦腰而断的境界。 可以说,横练功成的无射便如同穿了一身铁布衫一般,身上几乎没有软肋。 蕤宾铁响、无射钟横,这两个血债累累的杀手,在江湖上名头可是响亮得很。 他们和龙潜、夷则不同,龙潜出手皆为暗杀,夷则出手则会伺机而动,可蕤宾和无射若是出手,那都是只攻不防、强行击杀! 面对如此阵仗,褚云岚没有拔剑。 他相信叶钧会来救他。 不过此时暗中保护褚云岚的,只有顾鹤年与秦寒,叶钧还在赶来的路上。 眼看着褚云岚被请走,秦寒当即打算冲出去救人。不过顾鹤年拦住了他,顾鹤年为人沉稳,可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要知道,夷则在前头带路,蕤宾和无射在后边跟随,褚云岚与吴克用就被围在三人中间,还有一个不曾现身的龙潜行踪不明。 这情况便是谢思邈来了,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动手。 “远远跟着,免得被暗处的弓箭手发现。”顾鹤年低声叫上秦寒,又沿途给叶钧留了暗号。 吴克用等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带着褚云岚便从登荣都后的小路上山。 “褚少帮主,你说你放着偌大的鸣鲸帮不管,为何要来趟凤城剑会这趟浑水?” 吴克用与褚云岚一路闲聊,气氛倒是很和谐,若起初褚云岚没有受到威胁,那这一趟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请”上山了。 听闻吴克用的问题,褚云岚耸了耸肩,说道:“帮派诸事,一向由家父操持,我也是闲来无事爱凑热闹。却不像你们柳教主,才真的是放着偌大的溯源教不管,千里迢迢跑来凤城剑会趟浑水。” “我们教主爱好游历,只是闲逛罢了。” “吴先生若觉得我傻,可就聊不下去了。” “哪里话,这不是褚少帮主你先信口开河的吗?”吴克用戏谑地看着褚云岚,说道:“褚少帮主这几年走遍天下,应该是鸣鲸帮里最忙的人才对。你还能有闲来无事的时候?” “吴先生了解得很透彻嘛。实不相瞒,我这一次是陪同朋友过来。他需要借助凤城剑会扬名,让武林同道知道他们师门的存在,以此获得更多武林正道的协助,共同抵抗海盗的袭扰。吴先生,不知溯源教是否愿意鼎力相助呢?” 褚云岚也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容看着吴克用,他没有说谎,但他心里也觉得吴克用不会信他这一番话。 第163章 底色 吴克用朗声一笑,连声称好。 他说道:“我溯源教也是武林正道,自该伸出援手。褚少帮主借我等之力,绝对比借凤城剑会之力要好上百倍。你可知,凤城剑会不过是利欲驱使的乌合之众……” 吴克用话说到一半,忽被褚云岚笑声打断。 “吴先生这是要向我传教溯源真义吗?” “不过是让你看清凤城剑会的真实面目而已。” “利欲驱使的乌合之众,这怕不是旁人对溯源教的判词?” 褚云岚言辞犀利,但吴克用倒是不恼。他气定神闲地问道:“褚少帮主不信也罢。但你可知凤城剑会,弟子会众人数众多遍布各地,是如何运转?其钱银粮草又是如何往来?” “我听闻剑会弟子有些在各地衙门帮闲,有些穿州过府互相联络协助,做的是衙门差使,赚的是官府赏金。”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不过是明面上的剑会,你试想想,替衙门帮帮闲、拿拿人,这才能得多少钱银?他们官面上的事情要做,暗地里的买卖可也不少。江湖上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衙门里的,善后周旋互为臂助。这,才是凤城剑会的真底色。” 这套行事手法也不是凤城剑会独有,江湖与朝廷本就不是泾渭分明的存在。只是古往今来,知悉此道的大多都吃着这碗饭,也就没人多嘴。如今吴克用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倒让褚云岚有些相信。 久历江湖的褚云岚自然知道江湖中有这样的情况存在,但他不知凤城剑会也是这般行事。如今听吴克用这么一说,确实比原本奉公守法、百姓公仆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不过这重要吗?鸣鲸帮也是江湖里做买卖的,褚云岚自然不会觉得这该大惊小怪。 于是他问道:“吴先生与我说这些,不会是想告诉我,溯源教就没有做这些刀尖上的利益往来?” 闻言,吴克用忍不住大笑一声。他说道:“自然不是,我溯源教虽是武林正道,但江湖上的朋友怎么看待我们,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只是我们与凤城剑会不同。我们说杀谁就杀谁,言而有信,敢作敢当。而且我们出手,绝对无人枉死。反观凤城剑会呢?褚少帮主可知,方才那登荣都里,前几日还住着不少人。” 吴克用笑着说到最后,却是笑不出来,转而惋惜地叹了口气。 褚云岚瞥眼看他,问道:“听说那是你们的人?” “对,护送我过来的。来时见村子里空无一人,便让他们暂时驻扎,可谁知一夜之间,他们便被屠杀殆尽。最后只有一人逃脱,他与我说时,已经奄奄一息。这,便是凤城剑会的行事。 江湖中人,都是如此,那又何必说谁为义,谁为邪呢?相比之下,褚少帮主不觉得我溯源教更为坦荡吗?” 褚云岚默不作声。 吴克用的话确实很有煽动性,对付褚云岚这样的小年轻,吴克用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低沉声音从后边怒喝一声:“一派胡言!” 却原来,是叶钧大步流星正从远处奔来。 第164章 剑拔弩张 叶钧沿着顾鹤年留下的记号,追上了吴克用等人。 他疾步如飞地奔行,待近了一个空翻落在夷则前头,拦住了几人去路。 “阁下相拦,不知有何见教啊?”吴克用早已料到褚云岚还有援兵,也是毫不惊慌。 叶钧察他言行气度儒雅不凡,又见夷则三人筋骨俱佳,呈鼎足站位将他护在中间,便知此人重要。 “方才听闻阁下自诩坦荡,却不知坦荡之人劫持我这朋友所为何事?” “本教柳教主想请褚少帮主移步一叙,阁下是否想要同往?或者先去回禀汪道玄?” 叶钧听得出吴克用言语之中有恃无恐,但也察觉到吴克用并不知如今局面是自己手笔,对方还以为汪道玄才是布局之人。 叶钧冷冷一笑,说道:“柳教主远来是客,却要鸣鲸帮的少帮主移步相见,未免不合规矩。依我看,还是请诸位随我们去鸣鲸帮褚府做客为好,或是到凤凰山剑庐小坐也行。主客有序,总该一尽地主之谊。” “阁下有把握留住我等?”吴克用的语气陡然加重,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夷则原本收在鞘中的利剑,被他提剑的左手一拇指推出了些许,寒光夺目满是杀意。而与此同时,暗处一支羽箭也已张弓搭弦,正瞄着叶钧头颅。 叶钧略带笑意,回头看向了龙潜的方向。他没有看到龙潜的身影,但他察觉到了龙潜的存在。这一回头,正是在告诫对方,不要贸然行事。 叶钧又看了看吴克用,依然很有礼貌地说道:“把诸位都留下确实不切实际,不过要留下一人,在下还是有些把握的。” “年轻人狂妄些,是好气象。但要适可而止。”夷则冷着脸告诫叶钧。这时吴克用朗声一笑,说道: “你或许还不知他们曾与什么人交过手。当年谢思邈手握火云镡、虺雷刃两大神兵,面对他们围困也只能束手就擒。阁下莫非觉得自己后来居上,能与他们碰上一碰?” “我倒不至于如此狂悖。但逼不得已,也不妨试上一试。” 叶钧话音刚落,忽听得箭矢破空风声猎猎。 眨眼间,叶钧已手握仙授剑,回身一剑刺中流星般的羽箭。 针尖对麦芒!论坚韧锋利,终究是仙授剑更胜一筹,直接将射来的羽箭裂作两半。 叶钧手腕一拧,羽箭裂开从两侧划过。 不及多想,叶钧已回身弓步俯腰便横扫一剑,却原来是夷则上步刺剑被叶钧察觉,叶钧这才回身出剑。 见得叶钧回身正面交锋,夷则蹲步带压剑,暂收攻势避其锋芒,却又立即上步出崩挑剑式。 这几招行云流水,挽剑蓄势皆为刺剑一击。一交手,叶钧便知此人用剑造诣与自己差距不大,假以时日或可与自己比肩。 叶钧当下也不大意,半个吐息的功夫已同夷则拆了数招。 而就这短短一瞬,暗处又飞来一箭。 全神面对夷则缠斗的叶钧,耳听得冷箭已近,可他也分身乏术无暇回击,只好低身暂避,同时出扫腿攻夷则下盘,并挽剑过顶以防对方攻势。 可配合默契的两大高手如此夹击,又岂会让人轻易避过? 换了旁人,这一个吐息之间,早已经成了他二人手下亡魂。可叶钧终究是年少搏杀练出来的功夫,想要杀他也非易事。 羽箭原本是朝心口射去的,叶钧这一避,箭从他左肩掠过。 肩头的衣物如纸一般被层层划破,一道伤痕随着殷红的血液缓缓渗出而渐渐浮现。 “不愧是能够围困谢思邈的人,实力与默契确实了得。” 叶钧心中如是想。 第165章 应顾不暇 自仙授剑出鞘,到叶钧肩头见血,三人交手数招却不过转瞬。 褚云岚这才回过神来,出剑就要对身旁的吴克用动手。但吴克用敢于与他并排而行,还不缴了他的兵械,自然是有相当把握。 只见无射疾步上前护住了泰然自若的吴克用,抬手便挡住了褚云岚的兵刃。 利刃砍在无射臂上,如同劈到了顽石,震得褚云岚虎口一麻。 无射也不为难褚云岚,并没有顺势反击,只是挺着魁梧的身躯护住吴克用。 但蕤宾也不闲着,他一把搭住褚云岚两肩,扭腰便将褚云岚抛了出去。 就在这时,顾鹤年与秦寒俱都挺剑杀出。 见状,无射喊了一声:“保护吴先生!” 话音未落,无射已朝顾鹤年二人奔将过去,气势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蕤宾旋即护到吴克用身前,观察着眼下局势,准备好可以随时施展狮子吼稳控局面。 夷则注意到了这边生变,虚晃一招便避开叶钧剑式来回援无射。 躲在暗处的龙潜也是配合得好,当即又射一支羽箭牵制住叶钧。 面对足以裂甲穿铠的冷箭,叶钧也没有十足把握。虽然他能察觉到龙潜的踪迹,但作为一名剑客,面对远处的弓兵,他是不占优势的。 二人之间的距离之远,加上龙潜出箭的迅速,导致叶钧没有一招必胜的机会。 可反观龙潜,他却可以失误无数次,只需要有一次得手,那便是绝杀。 叶钧全力应对着龙潜的百担弓,倒也没什么压力。可褚云岚几人那边的情况,他却是无暇他顾。 无射那一身横练有恃无恐,几乎是只攻不防地朝顾鹤年、秦寒挥拳。 顾鹤年身法也算灵活,他翻身避让,便教无射的拳头砸在石上、砸在树上。 粗木巨石在无射眼中不过是泥雕瓷塑一般,一拳过去无不粉碎。 褚云岚见得无射强横,又见夷则仗剑而来,当即出剑阻拦。可他与夷则一交手,却是高下立判,被夷则一剑挑刺正中右臂,豁开的伤口虽然不长,却也血流如注。 秦寒伺机而动,趁无射正追着顾鹤年,绕后便扬剑跃起,重重一剑劈到了无射后脑。 只听得清脆一声,利剑崩折。 他们破不了无射的横练硬功,便时刻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夷则刺伤褚云岚右臂之后,也没继续伤他,奔着顾鹤年二人便去了。 危急时刻,只见一道白影如风,掠过了叶钧身侧,吹动他飘飘衣摆却未停歇,径直朝着龙潜羽箭射来的方向袭去。 龙潜躲藏在枝叶茂密的树上,放一箭便转移一个位置,可见他不仅弓箭了得,身法也是极佳。 但此时,他受此袭击也就自顾不暇了。 茂密的树冠之上,看不清人影何在。但时不时晃动的叶丛,足以看得出有人在其中交手。有时在这儿,有时在那儿,树上的人实在是打得难分伯仲。 叶钧心中一喜,原来是白衣到了。 有白衣助阵,牵制住了龙潜也就多了些把握。如此一来,叶钧倒是能安心对付夷则了。 而且白衣到了,也就意味着长剑弘离这儿不远。 原来,叶钧在离开陈琯那边朝这儿赶来之时,便让暗中行事的白衣去找长剑弘。 第166章 姗姗来迟 当白衣沿着褚云岚原定的下山路线寻去,在途中找到长剑弘之时,长剑弘正自顾盘膝而坐,静神调息平和气血。 他原本追着余若絷,后来发现被对方逃脱,自己又气息紊乱,只好放弃了追踪就地疗伤。 突然爆发的内力,长剑弘目前还控制不住,威力惊人之余难免伤及自身。加之长剑弘过犹不及,不知量力而为,过度地耗损精神气力,对于自身伤损更甚之于乌潭那次。 好在长剑弘随身携带着一瓶丹药。 那是初识医仙林肇之时,林肇赠予长剑弘的一元无象丸。据说此丸可调气养神,长剑弘当即服下一枚,调息片刻便觉平和。 “剑弘,你怎样了?” “我没事。”长剑弘见是白衣过来,整个人不自觉精神许多。 “白衣,你不是暗中策应叶大哥吗?怎么过来了?” 白衣将叶钧的安排与长剑弘说罢,二人当下也不耽搁,沿山道便朝山下赶去。 白衣的轻功胜于长剑弘,快他一步赶到了登荣都,见得地上两支羽箭,又发现了顾鹤年留下的信号,这才追到村后小路杀入了战圈。 龙潜面对着比自己还要轻盈灵活的白衣,被逼无奈只好陷入贴身打斗。但时不时,龙潜还是能找到机会朝叶钧等人放一放冷箭。 叶钧从龙潜的牵制中脱身而出,立刻奔到褚云岚身旁一手捏住了他的右肩。褚云岚右臂的伤口看着吓人,但夷则那一剑刺的不深,虽然皮开肉绽可并未伤筋动骨。 叶钧看到他的伤势不重,血也没有流个不停,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褚云岚是受他所托才会在此局中,若真出了意外,叶钧心中必会自责不已。 而与此同时,在夷则与无射的联手抢攻之下,顾鹤年与秦寒节节败退。 他们二人也是江湖上叫得响名号的高手,在年轻一辈中更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若单独对上夷则,他们任何一人都能坚持片刻,两人联手更是可以一战。 可如今还有无射,他与夷则的配合也是滴水不漏,丝毫不给顾鹤年他们机会。 可以说,喋血十三鹰固然个个身怀绝技,但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是他们之间的联手绞杀。 配合的默契,足以弥补他们各自的不足。 叶钧嘱咐褚云岚别再出手,能够自保即可。随后便朝夷则一剑刺去。 夷则不改攻势,只顾压着顾鹤年与秦寒出招,丝毫不在意身后袭来的叶钧。 这时,无射闪身而出挡在夷则身后,左手接住了仙授剑,右手握紧了拳头上步便朝叶钧左颊抡去。 叶钧侧头躲避,足下运劲便朝前凌空侧翻,右手松开了剑柄借翻身之势,以右肘结结实实击打在无射后颈。 无射受此一击,踉踉跄跄朝前跌出几步。他后颈吃痛,手中不自觉一松,那仙授剑已被叶钧左手反握接住。 叶钧以一招越过无射防线,此时夷则便暴露在了叶钧剑下。 飞步剑携江海势,云奔羽振俱迟迟; 时人若解归墟水,百纳沧流自不衰。 叶钧飞步而去,剑指夷则后背。夷则回身接招,秦寒见势反攻夹击。 一时间,局势有了反转迹象。 却忽听得摄人心魄的吼声突然响起,如群山崩壑、惊涛拍岸一般令人心惊肉跳。 蕤宾朝着叶钧等人“哈”地清啸一声,其丹田内气上扬外发,发声吐气之间已教叶钧、夷则等人心神俱荡、头疼欲裂,俱都无力再战。 饶是无射有横练硬功护体百战无伤,此时也顶不住蕤宾的狮吼奇功,抱着头痛苦地伏在地上。 蕤宾只长啸一声,没有把他们全都震得七窍流血,可那几人此时也已难受得很。 倒是另一边的龙潜和白衣,他们没被蕤宾的狮吼奇功波及,依然打得不可开交。 龙潜寻得间隙,搭弓引箭便朝叶钧方向射去一箭。 叶钧头疼欲裂,艰难挥剑格挡开了羽箭。 可又一箭接踵而至,叶钧翻身避闪不及竟被划伤腰腹。 站立未稳,一箭又至。 危急之时,长剑弘姗姗来迟,一剑斩断了箭矢,这才救了叶钧一命。 第167章 胜局将定 蕤宾铁响,敌我俱伤。 这便是蕤宾迟迟没有出手的原因。 如今清啸过后,叶钧、顾鹤年与秦寒三人虽无力再战,但夷则、无射二人也同受波及。 长剑弘此时赶到,便使局面倾斜。他一剑斩断射向叶钧的羽箭,当即朝蕤宾攻将过去。 在他身后还有夷则与无射,他料定蕤宾不敢再次施展狮子吼,否则那两人必将死于清啸之下。 果不其然,蕤宾只是将吴克用护在身后,凭借拳脚功夫抵挡着长剑弘的攻势。 蕤宾的拳脚功夫也很扎实,赤手空拳的竟能应对得了长剑弘数招才见劣势。 长剑弘心中隐隐觉得,这蕤宾的功夫可能还在余若絷之上。 就在长剑弘乘胜追击,即将制服蕤宾之时,又有一箭自树丛里射来。 长剑弘急急避开,他此时心中也已明白,对方这弓箭手的能耐不小,白衣必然不是对手才会让对方总有机会朝这边发难。 正想着,便见树冠里头动静更大,龙潜与白衣又近身搏斗起来。 龙潜与白衣缠斗的短暂时间,对长剑弘而言是个机会。 他闪避身形躲过了蕤宾的拳头,朝着龙潜所在的树丛便杀了过去。 众人自然看得出他的目的,蕤宾当即追去便要将他拖住,龙潜也寻机朝长剑弘又放一箭。 长剑弘迎着羽箭刺出一式流星赶月,又一式星离月会,运剑如旋已将羽箭接下,化劲卸了羽箭的攻势之后,转腰一拨便将羽箭掷回树丛之中。 这一回击,令树上缠斗的龙潜与白衣都不得不闪避一旁。 机会难得,长剑弘跃入树丛之中,顿时剑气纵横将大树削去一半。 龙潜没料到长剑弘能有如此强悍功力,一时应顾不暇跌落下来。 长剑弘一跃而下挥剑便砍,却见蕤宾扑了上来如狼似虎。 长剑弘也只好先应付蕤宾,让龙潜捡了一命。 蕤宾死死抓住了长剑弘的剑身,将他牵制在身前,也全然不顾自己的手掌已经被利刃划伤。 长剑弘抽不出剑、脱不了身,正打算要运功行气对蕤宾出掌。 而蕤宾牵制住长剑弘,也是打算对他贴脸施展狮子吼。 如此近的距离,蕤宾有把握把人直接震死。 长剑弘虽不曾直面蕤宾铁响的威力,但他来时已听见长啸,再看叶钧等人他也能了解一二。 蕤宾气沉丹田,但长剑弘不待他吐气外发,已弃了佩剑作白猿献果之式,双掌奋力上托击向蕤宾下颌。 蕤宾倒退着踉跄几步,正欲稳住身形反击,忽见一枚叶片如飞刀袭来。 蕤宾急急避开,那叶片从他颈间掠过,划破了他的衣领。 他颈间一凉,一股寒意爬满了后背。他看得真切,划破自己衣领的只是一枚叶片。这普普通通的叶片,威力却是如此惊人。倘若蕤宾刚才避让不及,只怕自己真有可能被叶片抹了脖子。 今日此战,在场的能人异士不少,但有人能以叶片为暗器,还是令蕤宾觉得震惊。他不知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功法,但他知道这可能比龙潜的百担弓还要危险。 蕤宾警惕着叶片飞来的方向,可刚一抬眼,便见又有两枚叶片“咻咻”飞出。 这一次,蕤宾看清了以叶片为暗器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袭白衣出尘,翩然而降。她手执一根断枝,另一手捻着从断枝上扯下的叶片,悠然审视着蕤宾。 长剑弘起初还有些诧异,但想起与白衣初识之时,长剑弘也就会心一笑。 当时她远远击毙兔子,不就是用了一片如锋镝穿空的落叶为暗器吗? 至此,局面清晰了。 这一战似乎要以长剑弘这一方取胜告终。 可长剑弘看向吴克用,对方却依然是那么儒雅,气定神闲地静观这一切。 第168章 妥协 “好布局!”吴克用不惧反笑。 如今局势明朗,叶钧、秦寒与顾鹤年不止被蕤宾铁响所伤,他们或多或少还有其他外伤。叶钧是被龙潜射中,秦寒与顾鹤年是被无射打伤。 除此之外,褚云岚也被夷则一剑刺伤右臂。 这一行六人,如今再要交手也只有长剑弘与白衣还算够看。 而反观吴克用这一边,夷则、无射虽已负伤,但龙潜与蕤宾还能出手。 龙潜方才被长剑弘从树上击落,但百担弓的威慑力还在。加之蕤宾这一杀器在手,吴克用觉得自己还未落败。 虽然他此来五人已被长剑弘他们围住前后,但吴克用还是赞赏地说道: “两路虚招先引我等入彀,又示我以虚使我等不急于脱身,再缓添强援险胜一筹。 如此筹谋,谅他汪道玄是想不出来的。我猜,这是诸葛衡在出谋划策?” “吴先生倒还记得故人,既然如此,就请上山与我两位师叔一叙。”顾鹤年对局势的看法与吴克用不同,他觉得此局自己这一边已经取胜。 “郁洲山不是不问江湖之事吗?顾老板,你不在苍梧客栈待着,跑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吴克用对顾鹤年连一个正眼都没有。 确切来说,在场几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对他而言,这一群人多是乳臭未干的后辈,不值得他高看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寒身上,继而对顾鹤年说道:“即便诸葛衡想见我,也该是即墨山庄的小庄主开口,你一个外人未免越俎代庖了!” “用不着挑拨离间。”秦寒闻言不屑一笑,说道:“你该庆幸刚才是我顾师叔开口,他还给你留着面子。否则换我来说,你们几个就该束手自缚,乖乖地被我等押上山去!” 面对秦寒不留脸面的态度,吴克用冷笑几声,环顾众人说道:“你们用什么拿下我,受了伤的归墟剑法吗?还是觉得单凭区区天行门的指极九剑与捻花手就能取胜?” “你想再试试,我乐意奉陪!”长剑弘平举利剑,目光如电地盯着吴克用。对方如此看轻天行门,若自己没个表示,岂不令师门蒙羞? “蕤宾!”吴克用低喝一声,蕤宾应声而出。 蕤宾弓步沉腰,展臂握拳,目露凶光地盯着长剑弘几人。 他没有立即施展狮吼奇功,蓄而不发才是真正的威慑。 而且他也不敢贸然出手,如今距离太近,即便他能震伤长剑弘几人,只怕夷则他们也难逃一劫。 这点小心思在白衣面前,根本无法藏下。白衣朝长剑弘耳语几句,长剑弘也就底气十足。 “蕤宾铁响,无人可挡。他若出手,我们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长剑弘一语道破了蕤宾的顾虑,看着吴克用几人登时沉下来的脸色,长剑弘话锋一转:“不过,我猜诸位也是宁折不弯之人,想必同归于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说着,长剑弘把剑一收,对吴克用说道:“再打下去,我们一样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如何各退一步?” “我们不强留阁下,阁下也别再记挂着褚少帮主。你我就此别过,如何?” 吴克用与夷则几人对视一眼,深知长剑弘所言不虚,倘若蕤宾出手,他们抵死反击确实都讨不着好。 于是吴克用一手搭在蕤宾肩上,朝长剑弘说道:“那就请把路让开!” 长剑弘闻言,一边抬手一边退了几步。 白衣见状也让开了道路。 褚云岚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叶钧,只见叶钧看了一眼长剑弘便示意褚云岚就此收手。 第169章 欲擒故纵 叶钧自然信得过长剑弘,长剑弘就不是一个会因为畏惧生死而选择妥协的人。 否则,他们二人也没机缘在大孤山上结识彼此。 如今长剑弘选择放走吴克用,叶钧知道其中必有深意,自己静待长剑弘安排便是。 这边让开了道路,夷则四人簇拥着吴克用走出包围圈。 双方个个警惕,都担心对方暗算自己。 待到相距十丈开外,忽听长剑弘叫住了吴克用,大声说道: “烦请代我转告柳教主!他之前与我谈论之后,我有些感悟相告。 我杀作恶之人,不为侠名,是为世间公义。若有人因此寻仇,我亦有无畏鬼神窥瞰之心。替我告知柳教主,我将会当面问问他可有此心,请他好好想想。” 闻言,吴克用不屑冷笑,但还是抱拳说道:“自当转达。不过我也有一言要与你共勉。无知自可无畏,但自家良心是君子小人,还需在清明夜里自己检点。告辞!” 吴克用说罢转身离开,一行人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蜿蜒的道路尽头。 “白衣,你注意自身安全。” 长剑弘对白衣细声叮嘱一句,他知道如今局势只能寄希望于白衣可以暗中追寻到柳正所在。 但长剑弘也很清楚,柳正身边高手如云,像蕤宾、像龙潜这样的能人异士少说就有十三个之多,此去必是危险重重。 所以长剑弘又继续叮嘱一句:“若被察觉,务必以安全脱身为第一要务。” 白衣闻言心头暖意自生。 这欲擒故纵、暗中尾随的计划,原本就是白衣对长剑弘耳语之时提出来的。能有如此安排,白衣自然是有几成把握。 她倩笑着看着长剑弘,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目送着白衣雀步凭风,长剑弘这才回过神来把计划与叶钧等人说知。 白衣此去,必能找到柳正藏身之所,最不济也能圈定一个范围。 而到时的局面,绝非方才一战可比,仅凭他们这些人,不可能过得了喋血十三鹰的防线。 所以长剑弘要求伤势最轻的褚云岚立即返回剑庐,将这个消息带给汪道玄。 而他自己则要沿着白衣刻下的信号跟过去策应。 离开之际,长剑弘给叶钧、顾鹤年与秦寒三人留了一元无象丸。 他们被蕤宾铁响所伤,若不把内伤调养妥当,到时局面一乱这边将缺失不少助力。所以他们三人只好留下养伤,让长剑弘先行一步。 长剑弘沿着信号跟过去,他目前还不担心。因为吴克用身边几人,此时只有蕤宾受了皮外伤,其他三人都有内伤在身,他们应该防不住白衣。 这样的情况下,吴克用等人赶路必然不快,尾随的白衣也就没那么快进入高手云集的险境。 而这个空隙,长剑弘却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复盘起了今日的交手过程。 这一想,长剑弘更加确定了原有的疑惑。那便是余若絷这个喋血十三鹰的头目手下,个顶个的都是远强于余若絷的高手。 长剑弘想不明白,这些高手为何甘居人下,这个余若絷又有何令人信服的能耐? 第170章 自有盘算 “你们伤势如何?” 吴克用不慌不忙地询问夷则几人。 他在几人簇拥之下赶路,并没有失败后的沮丧。 夷则语气有些抱怨地答道:“倒不碍事,刚才蕤宾也并未全力施为。” 蕤宾闻言,讪笑着看向吴克用。 吴克用这才与其他人说了真相。 原来方才蕤宾出手,不止是因为叶钧那一剑与秦寒联手有可能绝杀夷则,更是因为吴克用暗中对他下了吩咐。 柳正派出吴克用,本就是为了混淆凤城剑会的视线,让人以为溯源教此来真是为了姜祁所带走的宝物。 对此,吴克用自有盘算。 若他不主动现身,剑会绝不会停止追查,到时或许就会暴露溯源教的真实目的;可现身之后若真在剑会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剑会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权衡之下,吴克用要让自己败得不着痕迹,以此来降低剑会的疑心。 明白了吴克用的安排,夷则默默点头。 夷则心中明白,刚才蕤宾若不出手,自己确实很难抵挡叶钧与秦寒的联手。但只要自己撑上片刻,无射回援仍有胜算。 想要激战正酣的局势得到平息,隐藏锋芒示敌以弱是掌握主动的好方法。 “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夷则请示着吴克用。 吴克用得意道:“他们设下请君入瓮之计,我们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方才那白衫女子的武功路数,像是天行门的捻花手、扶摇步。早年间,探子查到洞明生的身边有个女弟子,想必就是此人了。 她轻功不错,必然会暗中跟来。我们将她引入太簇等人的包围中,拿下她做个筹码。” 吴克用确实机智,不仅猜到了白衣的动向,还瞬间就安排出后手。 却说汪道玄那边,此时剑庐之中混乱不堪。 已经有一大批剑客下山,有些是对凤城剑会失望离开,有些是尾随着陈琯他们欲行不轨。 这些人的离开,汪道玄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答应下叶钧的计划,也有试探山上众人言行举止的私心。 那些觊觎传闻中的宝物之人,肯定不配争夺剑尊之位;那些对剑会失望却不仗义执言的人,也是难担大任;只有此时还留在山上的,无论是对剑会深信不疑,还是愤愤不平要求剑会给个交代,这些人才是值得相托大事的侠义之士。 演武坪里,吵吵嚷嚷的皆是要剑会交出姜祁的人。剑会弟子、会众把守住了正堂,但只是拦着,并不与他们起什么冲突。 看着混乱嘈杂的局面,鹿载麟带着照晚庄弟子在明庭下商议。 这是凤城剑会的事情,鹿载麟觉得他们作为照晚庄弟子本就不宜插手,加之少辂未曾到场,又与汪道玄有些嫌隙,更是该静观其变才是。 可如此乱局,涉及武林门派众多,照晚庄在他们之中还算有些声望。锦臣便觉得若不帮着控制局面,一旦生变恐有失道义。 他们师兄弟几个各有见解,支持鹿载麟的也有,同意锦臣的也有,难以统一一个意见。 正当他们热烈交流之时,罗逊忽然沉声说道:“看哪里!” 顺着罗逊的目光,师兄弟几个看到了从前堂回廊绕过明庭前往正堂的褚云岚。 褚云岚一手捂着自己右臂,被剑会弟子引着急急赶路。 见状,鹿载麟等人都知局势生变。 因为姜祁已经暴露,鹿载麟他们实在想不出会有谁敢对褚云岚动手。即便不把凤城剑会放在眼里,难道连鸣鲸帮的面子都不顾虑了? “我们去看看出了何事。”锦臣向鹿载麟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虽然他们会有不同看法,但对鹿载麟这个大师兄,锦臣等人都还是尊敬的。 鹿载麟思考了一下,觉得褚云岚受伤确实不太寻常,于是也就同意了锦臣的意见。 不过汪道玄在正堂议事,他们这一大群人也不能一拥而入,所以便让其他人先回山房,鹿载麟领着锦臣与罗逊前去拜见汪道玄。 第171章 排兵布阵 听闻褚云岚归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汪道玄与诸葛衡二人当即前往正堂见他。 配合着叶钧的计划,汪道玄赌上了凤城剑会的声望,他自然很在意计划进行的成果如何。 而褚云岚作为计划中的诱饵,此时独自归来明显有些不对劲。 虽然有叶钧坐镇,又派去了顾鹤年与秦寒二人相助,可汪道玄心中还是没有万全把握。 因为他们对溯源教此行一无所知。就连耳目众多的即墨山庄,也没有为诸葛衡传来溯源教有所行动的消息。 这让诸葛衡和汪道玄一样心里没底。 待见到褚云岚,诸葛衡当即命人替他上药包扎,而后这才问了行动如何。 褚云岚将一路凶险简单说了,又仔细复述了长剑弘的安排。 当听闻吴克用果真现身,诸葛衡二人的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时隔二十一年,曾经的手下败将再度现身本没什么,可偏偏那人对他们而言曾经是那么的重要。 他们的故事从他开始,他的故事以他们结尾。 当年那一剑没能下得去手,是否如今岁月磋磨,情谊便已消弭得能让他们在再次遇见之时,坚决地将剑刺出? 还没到那个境地,所以诸葛衡与汪道玄心中还没有答案。 汪道玄唤来了执兵掌事,要和他讨论一下,此时山上有多少能派上用场的高手。 据诸葛衡分析,夷则、龙潜、无射、蕤宾四人作为柳正的贴身护卫,他们的出现证明了柳正的到来不再是猜测。 而柳正与吴克用能离开了溯源教,却不可能令溯源教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所以教中护法大概率都没有出动。 加之他们来得悄无声息,人数必然不多。 所以诸葛衡预料,柳正此行带来的高手,只有余若絷与他麾下的喋血十三鹰。 “喋血十三鹰就已经很不好对付了。”汪道玄眉头紧锁,他知道喋血十三鹰绝非泛泛之辈。 可诸葛衡盘算一通,却觉得也无需过分担忧。 “虽说喋血十三鹰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不是无可匹敌。” 诸葛衡抚须坐定,招手让汪道玄、执兵掌事与褚云岚侧耳倾听,他向几人捋了捋双方局势。 虽说像褚云岚这般身手,也很难在夷则等人手中取胜,但并非全无招架之力。 细算之下,剑会之人便有不少好手,另有陈琯一行可为助力,况且鹿载麟一众、射渎庵众僧此时俱在山上,有这许多豪杰助阵,也够让喋血十三鹰应付不来了。 诸葛衡回想起当年与喋血十三鹰也曾交手。 那是十多年前的虹关古道。 那一夜,喋血十三鹰就没能护得住柳正。柳正最终是挟持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靠此这才得以脱身。 虽说那一战不止是诸葛衡与纯和老僧的功劳,更是少辂、礼子思、彭振衣等一流高手殊死搏斗才赢得一筹。但这也说明,喋血十三鹰并非无敌于世。 汪道玄最终敲定了计划,他命执兵掌事去联络各派侠士在外围策应,他自己要与诸葛衡、赵松岩、纯和老僧四人去见见柳正。 褚云岚还想同往,汪道玄可不敢再让他冒险,要求他留在剑庐养伤。 就在这时,正堂外弟子通传,照晚庄鹿载麟求见。 第172章 萤火争辉 昂藏七尺的鹿载麟被引入剑庐正堂,龙行虎步端得是威仪不凡。 他身后锦臣、罗逊二人,自也是少年俊彦、雄姿英发。但跟在鹿载麟身旁,终究难与之争辉。 三人堂下抱拳见礼,而后鹿载麟才开口问道:“前段时日,贼人逞凶,汪前辈毫不偏袒,抓拿了姜祁。晚辈原以为只待给门外众多武林同道一个交代,此事也就了结。可方才我等看见褚少帮主带伤求见,这才斗胆过问一句,山中又出了何事?” “鹿贤侄来得正好。我原本要让执兵掌事去与你商议……”汪道玄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他想着该如何开口请鹿载麟他们出手协助。 这要换了旁人,汪道玄的脸皮也没那么薄,可这是少辂的徒弟啊,汪道玄多少有些拉不下脸来。 诸葛衡见状,干笑着起身打破了尴尬。他说道:“局势多变,莫多客套。剑会大敌当前,我想照晚庄弟子也会鼎力相助的?” 诸葛衡和煦地看着鹿载麟。 鹿载麟看了看汪道玄,又看了看褚云岚,从他们严肃的神情中,鹿载麟意识到了情况必然棘手。否则,以他们二人与照晚庄的渊源,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样的神色。 鹿载麟没有一丝犹豫,当即拱手说道:“若我师父在此,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等照晚庄弟子,敬凭前辈吩咐!” “敬凭吩咐!”锦臣与罗逊也拱手齐齐高声应答。 不多时,演武坪中喧杂的声音忽被剑庐外更为嘈杂的脚步声盖过。 演武坪中众人俱是不自觉安静下来,都伸着脖子从围墙雕栏望出去。 只见执兵掌事与另两位分坛主事各领着一众剑客自山房、自剑庐西厢院中过来,聚在了剑庐正门外。 另有锦臣带着照晚庄弟子、鹿载麟聚集各门派侠士、永静和尚领着射渎庵僧人,俱都在门外人群之中。 一眼望去,盛况空前。 这该是当今武林多年未见的场面了。 这一个个,谁不是能独当一面的豪杰,犹如跋涉过永夜的萤火虫,在各自的旅途中偶然停歇、聚在一起,与月争辉。 锦臣放眼望去,心中有些感慨。 他年纪尚轻,不知道自己师父当年赶赴太行山,是怎样光景。但从后来听闻的传言想来,彼时的太行山应该与眼前光景相似,又有更多不同。 一个个熠熠生辉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为了彼此心中共同坚守的正道,仗剑而行。 只是那些曾经任侠的豪杰,今日有人也将被人讨伐。 想到这儿,锦臣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自幼被少辂收养,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也是少辂言传身教。如此正派作风,自然对今日行事跃跃欲试。 毕竟要去讨伐的一个是柳正,那是“误入歧途”的扶风游侠,死不足惜;还有一个是吴克用,那是曾被人从歧途中拽出来,如今又走上邪路的臭名昭着之人,无需同情。 锦臣昂首挺胸的样子,掩盖不住心中的激动。 那是习武之人年少都有的憧憬,以手中刀剑,正天下是非。 鹿载麟意识看得出锦臣的心事,若非此刻各门各派齐聚,只怕锦臣已经提着剑气势汹汹冲下山去了。不过鹿载麟没有在意,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在场不少人都有这种冲动。 很快,汪道玄自正堂出来,他穿明庭、过前堂,来到演武坪前。 他的身后还有三人。 当人们看清他四人样貌,俱都不敢喧哗,默默等着他们开口。毕竟凤城剑会、射渎庵、太湖赵家庄、即墨山庄这四个门派的掌门人同时现身于此,也算得上武林之中难得一见的事情,想必没有哪个愣头青会选在此刻出个风头。 而汪道玄之所以来到演武坪,自然是要为凤城剑会挽回一些声望。 这也在叶钧的计划之中,剑会承认姜祁之事所造成的影响,将要在溯源教那边找补回来。 不过计划只是计划,局势瞬息万变,优势并不总会被掌握在手中。 此时山上众人都不知道,长剑弘与白衣那边所追踪的结果,是怎样的危局。 第173章 滴水不漏 自登荣都后的小路蜿蜒而去,远离村落的深山之中,有一处被当地人称为赤竹坳的山间平地。 那里有翠竹清筠、锦箨幽篁。 白衣追至赤竹坳的竹林之中,便失去了吴克用几人的踪迹。 深冬日暮,竹林中听不得鸟叫虫鸣,只有风吹过竹梢的“沙沙”声,伴随着落日余晖中斑驳的竹影悠然哼唱。 林中一片清寒,入目都是碧绿的玉竿,抬头只见浓翠的叶盖。这时,一袭白衣独行其间,却显得太过显眼。 白衣缓步徐行,环顾着四周动静。 她足下穿一双素缎睡鞋,本就不易发出声响,加之她的步法经过了常年练习,所以总是来去自如悄无声息。 可如今进入竹林深处,遍地都是枯落的竹叶,白衣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枯叶发出的脆响。 “是故意引我来此暴露行迹的吗?” 白衣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回想起自己一路跟来,吴克用等人确实没有异常。但这,或许就是最大的异常。 吴克用身边有四大高手,难道他们真的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不可能! 白衣心头猛然警惕起来,便想着原路撤出。 正转身间,忽有一发绳镖冷不丁地打来,如枪之劲、弩之疾。 白衣侧身一避,绳镖前端的矛头便打在竹上。皮绳一拉,绳镖从竹上飞回,如同活的一般在空中划出了个半圆,逼得白衣连退几步。 绳镖飞回,被稳稳握在手中。 这时,突袭白衣的人也主动现身。那是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左手系着皮绳末端,右手把矛头抡着圈甩着玩。 他便是喋血十三鹰之一的夹钟。 喋血十三鹰共有十三人,本来姓字都无人知晓,只知道柳正以月份别称替他们取了名号,分别是太簇、夹钟、桐月、中吕、蕤宾、杪夏、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龙潜、嘉平、告朔。 这十三个名字,对应着十二月份与岁余成闰。 江湖上的人也不知道,柳正为何要给一个杀手团伙起一个这么没有威慑力的名字。但时日一久,随着他们手中的人命越来越多,他们的名字也越来越令人闻风丧胆。 夹钟耍着绳镖,低沉着声音说道:“吴先生要我活捉你,但他没说不能打伤。你束手就擒,我也不用落得个欺负小姑娘的笑柄。如何啊?” “那就看看是你的兵器快,还是本姑娘的动作快了!” 白衣话音刚落,已一脚蹬着竹竿,借着竹竿的韧性跃出很远。 夹钟把绳镖往上一抛,随后一脚将矛头踢出,矛头便朝着白衣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衣攀着竹竿,在竹林中闪转腾挪,轻易便避开了夹钟的攻击。 可不待白衣心头侥幸一下,忽有一箭如预判了她的行动一般掠过她的面门。 也幸得白衣反应极快又身手矫健,这才凌空转腰没被射中。 她侧目看去,果然是龙潜杀了回来协助夹钟。 两面包抄,那便说明自己真的中了埋伏。 而既然是埋伏,便不可能只有这两人。 白衣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看似不慌不忙地说道:“不必藏头露尾了,要对付我就请现身。” 她说这话时,目光环顾了一圈,看似在找人,实则在观察脱身路线。 她这边话刚说完,左右便走出两人,与龙潜、夹钟形成合围之势。 那两人,一个胖矮如墩,使流星锤的,便是中吕;另一个丰神如玉,长枪如龙的,便是太簇。 四人合围,其中一人使弓箭,一人使长枪,还有两个使投掷的绳索兵器,这明显是为了克制白衣的身法。 不得不说,吴克用的安排确实滴水不漏。 第174章 星锤如坠 行走江湖之人,惯用长枪的并不多。 这一武学流派多见于沙场征战之人。但在战场之外,如遇到手握长枪的江湖人士,却更需万分小心。 武林中人行走江湖,之所以多用刀剑而不用长枪,并不是刀剑的威力能与长枪相比,只是因为长枪太过招摇。 若论攻防威力,那还是长枪更胜一筹。 要知道: 枪为兵器王,百戈莫能挡; 沉气丹田穴,全贯四梢上; 锐达左右臂,精在两手强; 玄在意暗施,妙在疾字上; 三节均制人,气短枪则长。 太簇以枪根捣地,正立昂扬,打量着白衣样貌忽皱眉摇头,说道:“吴先生急急将我叫来,要我助夹钟一臂之力,竟只是对付一个小丫头吗?” “太簇莫要大意,这丫头鬼灵得很。我夹钟的一线镖几时虚发,竟被她躲了两次!” 夹钟提醒着太簇,可太簇却半信半疑。眼前女子娇小可人,看着不过二八年华,又能有多大能耐? 太簇本就不屑出手,听闻夹钟之言,也只是调侃道:“久未动手,夹钟莫不是生疏了?” “这妮子值不值当动手,我试试便知。”中吕抡着流星锤,缓缓朝白衣靠近。 见他如此自信,其他三人皆选择静观其变。 中吕那流星锤,比他的拳头还要小上一圈,是一个镂空雕花的铁球,内置一枚龙眼大小的铁丸。 镂空铁球用缚丝钢索系紧,长长的缚丝索有一大半缠在了中吕腰间。这是因为中吕平时出手也用不着那么长,还能防止脱手。 中吕一边甩着流星锤,一边绕着白衣走圈,他观察着、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机会。 白衣被他绕得不耐烦,干脆足下运劲如凌虚御风奔将过去,朝着中吕喉间就是一记剑指。 她能练就飞花打物、摘叶伤人的捻花手,其手劲之巧、威力之大不言而喻。此时她右掌半握,并食指中指挺立,刺将出去如短刃在手。 中吕也非庸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下腰。他左腿弓步独立,右脚前踢作踏斗状,此时流星锤已甩了出去,轨迹几乎与其右脚持平。 白衣剑指打空,又见中吕脚锤齐至,急急凌空侧翻而出。 却见中吕右脚一摆,以脚掌扯动缚丝钢索,教镂空铁球生生变了轨迹,朝白衣横扫而去。 白衣无法硬接流星锤,只好连连躲避,看着好生狼狈。 那流星锤势不可挡,被镂空铁球打中,坚硬的竹节无不迸裂;被缚丝钢索打中,坚韧的竹竿无不齐齐倒下。 一时间,赤竹坳上空的连绵的竹海便塌下去一大片。 看着白衣面对中吕难有还手之力,太簇心中更是觉得吴克用小题大做。 不过白衣只有逃避的份,并不意味着中吕便有胜算。 眼看中吕迟迟拿不下白衣,龙潜张弓搭箭,意欲助他一臂之力。 这时,夹钟发现了龙潜的举动,连忙提醒道:“吴先生交代了要活捉这丫头!以你的功力,真一箭给她射出个透明窟窿,她还能活?” 说着,夹钟挥舞着手中绳镖走上前去要相助中吕。龙潜闻言这才放下了弓箭,默默看着夹钟出手。 至于太簇,区区一个小丫头还烦劳不了他的大驾。 第175章 白衫浴血 白衣并不想和中吕、夹钟二人过多纠缠,只想着尽早脱身,这才没有什么反击的举动。 毕竟她心里清楚,长剑弘他们一定会跟着自己留下的记号尾随而来。若是自己不能及时脱身去拦住他们,可能长剑弘他们也会落入溯源教的包围之中。 此时,太簇手持长枪镇守一路,龙潜张弓又在另一侧虎视,而白衣一人招架流星锤与绳镖,已经略显吃力。 眼看着方才还昏黄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林中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两位莫要怜香惜玉了,早些将她拿下,我等也好回去巡守。”太簇见三人打得太久仍无结果,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在太簇看来,白衣的本事也就这样,他实在想不通中吕和夹钟怎会迟迟不见成效。他还以为是那二人故意逗弄白衣,却不知一副娇小可人的皮囊里,能藏着多大本事。 “太簇既等得急了,何不出手拿这妮子?”中吕追着白衣打,已经打得气喘吁吁,此时闻言更是没好气地朝太簇嘟囔一句。 太簇无奈叹息,让他一个成名已久的大叔去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女娃,传出去可不好听。 但谁让中吕和夹钟出师不利,龙潜若是出手又肯定没个轻重呢?此时也只有太簇能接下这个任务了。 太簇腰身如弓,长枪如箭,持中平枪势即奔扎出去。 中平枪是枪法基础,太簇这里出手化繁为简,只以最简单的招式单刀直入。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卷十《长兵短用说篇·枪诀》中有提到: “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妨。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遮架。去如箭,来如线,指人头,扎人面,高低远近都看见。” 由此可见,此招式极为灵活,用得好则是可稳中求变的杀招。 眼看长枪扎来,白衣托掌一击打在枪缨之下,可枪头只稍稍被打偏了分毫,攻势依然未减。 感受到枪过风紧,中吕与夹钟赶紧撤出,生怕被太簇误伤。 只见太簇一枪被白衣后撤一步避开,旋即将枪杆缩出,作“凤点头”式,要刺心、打手、扎眼。 这一式变化极快,白衣也自知避无可避。 好在吴克用的要求是活捉白衣,太簇这才没有给她窝心一枪。 要说这太簇还是看重声名,在这一电光火石之间,进枪即可扎眼,但太簇却只反劈一枪打在了白衣右手小臂之上。 这一击,白衣顿觉整条右手没了知觉,许久之后才泛起痛感。 太簇劈枪之后,立时挑枪扎在了白衣胳膊上,一枪将她整个人钉在一竿翠竹之上。 剧烈的疼痛使人的肌肉瞬间痉挛,疼得白衣浑身瘫软,泪水不受控地在眼中打转。 鲜血染红白衫。 白衣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她咬紧牙关,伸左手去握住长枪,可此时她却提不上来气力,根本无法将右臂上长枪拔出。 白衣疼得汗湿双鬓,但下意识地还是瞥眼看了自己的伤势。 血流不止的手臂,必然是被枪头贯穿了。不过白衣看那伤口位置,应该没有伤到肱骨,只是不知这手废了几分。 夜渐渐深了。 长剑弘这才沿着白衣留下的记号来到赤竹坳里。 林深幽暗,不知路径。 长剑弘朝着竹林中一处隐约光亮的地方行去。 那是月色泼洒下来,没被竹梢叶盖遮挡,直接照在林中。 待走近了,长剑弘这才发现这里的打斗痕迹。 林中竹子或迸裂歪倒、或拦腰断掉,一竿翠竹之上还染了殷红。 月光白亮,映照得翠竹更翠,血迹更浓。 长剑弘的心头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担忧萦绕不绝。他快步跑去查看血迹,只见那竿翠竹之上除了血迹,还挂着一缕染了血迹的白素色绸布。 “白衣!” 长剑弘忍不住高声呼唤,可空幽深林连一点回声都没有,更没人会给他回应。 第176章 受制于人 失血与剧痛让白衣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之时,发觉自己睡在一个营帐里的床上。帐外的光线已经大亮,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掀开被褥起身,白衣发觉自己的右臂经过了止血包扎,而此时帐中再无他人。 她努力回想着经过,确定自己昏迷之前,太簇他们是要让自己去见柳正与吴克用。 那么此处,想来就该是柳正的藏身所在了。 想到这里,白衣赶紧翻身下床,快步掀开帐帘。 帐外侍立着一人,是个下穿马面裙,上罩皮甲的女子。这女子面若银盘、眼如水杏,口不点朱、眉不描翠,看模样也有四十来岁了。 她名唤桐月,喋血十三鹰中唯一的女子。 桐月见白衣掀开了帐门,当即抬手将白衣制住。 桐月使的兵器是两根峨嵋刺,那是两头尖、中间略粗的一尺长针。峨嵋刺中端嵌有铁环,佩戴在双手中指之上,可运用抖腕与手指拨动,使其转动起来锋利如刀。 不过此时,她只有左手上戴着一根。 尖锐的峨嵋刺就抵在白衣眉心,桐月轻柔一笑,说道:“姑娘有伤,还是好好歇着。” “你是何人?” “桐月。我是个杀手。” “将我捉来,柳正不见见我吗?”白衣抬手轻轻拨开眉心的峨嵋刺,目光坚毅地看着桐月。 桐月移开了兵器,淡然说道:“你昨夜来时,教主已经见过了。他吩咐我,不让你离开营帐,等有人来救,你便是筹码。” 白衣游目扫视,但见自己营帐是单独设在林中,周遭也仅有桐月一人。 柳正肯定就在附近,但白衣确定不了具体位置。她知道,柳正之所以要把自己单独安置在林中,就是防止暴露他自己的行迹。 “这儿就你一人,有人来救我,你拦得住吗?” “姑娘只管拭目以待。”桐月没对白衣多加理睬,自顾转身坐到帐外一处石头上。 石头旁边,桐月早已生了火烤着野味。她的另一根峨嵋刺,此时就串着肉架在火堆旁边。 坐在石头上,桐月时不时给烤肉翻一下面。 这看得白衣一愣一愣的,似乎这个桐月全然不怕自己会逃脱。毕竟自己受伤的只是手臂,脚下的功夫又还没废。 “你就不怕我跑了?”白衣不解地发问,只听桐月坦然解释道:“你尽管跑,有教众在附近巡逻呢。前后不远还有应钟、南吕把守。” 说着,桐月将烤肉拿到白衣面前,说道:“应钟的麻札刀和南吕的鱼尾双斧都厚重难挡锋利得很,挨一下那伤口我可包扎不了。” 白衣知道桐月没有夸大其词,她敢这么松懈地看守自己,周围看不见的防御必然严密。 无奈,白衣虽然气得小嘴一抿,但也只好先接过烤肉大快朵颐。 而与此同时,在林中追寻了一整夜的长剑弘却突然遭遇到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 那人内着道袍、外着氅衣,在竹林之中席地打坐,口中呢喃细语,似乎真是个道人在默诵早课经文。 长剑弘寻人心切,又难得在林中遇到一人,赶紧朝他走去,想问问可有什么线索。 但那人心无旁骛,全然不理会长剑弘走近见礼。 第177章 杪夏山人 “仰启神威豁落将,都天纠罚大灵官。 ………… 顷刻三天朝上帝,须臾九地救生民。 ………… 祈晴祷雨济世间。 ………… 收瘟摄毒伏群魔。 ………… 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 那道人低声口诵了一会儿,长剑弘也听不清晰,只隐约听懂了几句。 一篇《仰启咒》诵完,那道人这才缓缓吐息睁眼。 “这位道长……” 长剑弘见他诵完功课,赶紧开口想向他询问一二,却听道人兀自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问道: “阁下在此听经静立,不知心中焦躁可曾好些?” “不瞒道长,这经文我却不懂。我是在此找人,想请问道长可曾在林中见过一个白衣女子。” “见过。”道人不急不缓,但这短短两字已经够让长剑弘满心期待了。 可长剑弘一脸的欣喜还未来得及追问,便听道人继续说道:“昨夜教主唤我过去,是贫道给那姑娘调药包扎的。” 道人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遮掩,淡然问道:“可需要贫道带你去见她?” “你是溯源教的人?”长剑弘闻言一惊,可后知后觉才明白是自己糊涂了。 白衣的记号指向了这林中,又在林中发生打斗,那这里就必然是溯源教等人所在之地。他们能待在这儿,这附近又怎么会有其他闲人? 长剑弘早该想到的。 见得长剑弘利剑相向,道人却依然席地打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答道:“贫道杪夏山人,确实听命于溯源教。不知阁下此举,意欲何为啊?” “明知故问!” 长剑弘原本就是刚肠嫉恶之人,如今白衣被溯源教的人打伤抓俘,他更是又急又怒。 眼前就是一个溯源教的人,这让长剑弘如何冷静?他当即挺剑去刺,却被杪夏山人一挥宽袖挡了视线,转瞬便见对方已退后几个身位立在了一旁。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阁下心中不静,何不随我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杪夏山人昂首挺立,左手抚须,右手竖起中指、其无名指勾过中指被食指压下,握紧即结印灵官指。 这一幕,长剑弘觉得杪夏山人确实仙风道骨,怎么也不像是臭名昭着的溯源教杀手。 可方才杪夏山人已经自己承认,也由不得长剑弘不信。 如今白衣还未找到,长剑弘也没闲暇探究,只想着尽早把杪夏山人擒住,好快些救出白衣。 可他却似乎忘了,杪夏山人从一开始就没反对过,也没阻拦过长剑弘继续前进。 长剑弘脚下步罡踏斗,运剑若七星列空,招招相连攻向杪夏山人是不留一点空隙。 杪夏山人广袖如舞,以衣袖格挡剑式,竟将长剑弘连出的几招都一一接下。 长剑弘剑式一变,招式陡然狠戾。 却原来,长剑弘自幼练习的天行剑法是以指极九剑为基础。指极九剑暗合北斗天行,如北斗星一样隐二现七,隐藏起来的才是真正的杀招。 杀招一出,凛冽剑气更如肃杀北风,在竹林中激荡不绝。 剑锋过处,木石皆摧。 杪夏山人也察觉到了长剑弘的杀意,不再空手迎敌,避让之间已从袖口摸出一条法索。 法索是一条长鞭,也称为法绳、法鞭。可执于手中的木纳刻有龙头,其上栓有长约三尺的麻绳,构成龙身龙尾。 这本是法师鞭挞恶灵及辟邪所用的法器,道士施行法术时也会使用法鞭,而到了杪夏山人手中,这法器却成了防身制敌的兵械。 杪夏山人手握龙首法鞭,“啪”的一声便避过长剑弘剑势抽向他面门。 长剑弘剑势陡变要刺其手腕,却见他摆腕之间,法鞭即抽了回来要绕打长剑弘背部。 长剑弘一个鹞子翻身避让过去,旋即下腰仰刺一剑,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杪夏山人急退一步,外披的氅衣系带被长剑弘一剑刺断。 这一剑,若杪夏山人略有迟疑,此时已是一剑穿胸。 激烈的打斗声,在竹林之中回荡,很快就将附近把守的太簇与南吕吸引了过来。 第178章 欲收麾下 习武之人都知道双拳难敌四手。 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都是因为实力悬殊太大。 长剑弘与杪夏山人交手,也不过堪堪打平,待到太簇与南吕赶到,他也就难有胜算了。 天行剑法剑气纵横,在竹林之中造成的动静更是远胜平常。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远远不止附近的太簇与南吕,另一边的桐月和白衣、中间营地的柳正等人全都注意到了。 “看来有人自投罗网了。”桐月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衣,说道:“姑娘何不猜猜,是谁最先来救你了?” 白衣瞪了桐月一眼没有答话,她心中清楚,这是长剑弘来了。 但白衣也清楚,仅凭长剑弘一人是救不了自己的,这让她为长剑弘感到担忧。 不过她心中却还有一丝莫名的喜悦,因为长剑弘来救她了。 中间营地那边,柳正看着杪夏山人把守的方向,看着那边林中竹海猛烈的晃动。他朝吴克用笑着说道:“我敢打赌,来的人是长剑弘。” “此时山中高手云集,柳教主如此肯定吗?”吴克用也走了过去,与柳正并肩而立看着远方。 柳正信心十足地说道: “剑吟升九霄,剑气荡九幽。如此功力,非内家剑派不可为也。 叶钧也在山上,他用剑亦有境界,但招式臻至化境与功力炉火纯青并不是寻常人十年可以同时达到的高度。 吴先生,麻烦你走一趟,去把长剑弘带来这儿。” “太簇和南吕把守在杪夏左右,他们此时应该已经赶过去了。我还有必要去吗?” 吴克用有些不解,他如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去了也帮不上忙,柳正为何要让自己过去将人带来。 柳正解释道:“长剑弘如今的功力,在武林之中也算翘楚。太簇有傲气,只爱杀高手,只怕你不去的话,太簇带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是想将长剑弘也收归麾下?” “试试看,不行再杀了。路过鄱阳湖时听闻到他,我便想着有机会见上一见,如今他落到了我的手里,若能归顺也算是意外收获。” “行!我走一趟,但愿他还活着。”吴克用整襟揄袂,喟然而往。在他看来,柳正此举过于率性,长剑弘绝不可能倒戈来降。 不过倒不倒戈只是其次,此时长剑弘能否从太簇长枪之下留得小命,吴克用也还不知。 自从太簇看到长剑弘的功夫,当即眼前一亮提枪便上。 见他出手,杪夏山人与南吕都识趣地退避三舍。 他们都知道,太簇不屑于出手则已,一旦来了兴趣主动出手,那就必然要见血方休。 太簇长枪扎出如暴雨密集,时上时下,时作铁牛锄地,时作拨草寻蛇,时作凤凰点头,时作太公钓鱼。 招招意难测,枪枪疾难挡。 长枪对剑,天然就占着优势。纵然长剑弘剑术精湛,又有着深厚的功力,却也破不了太簇的招,只能谨慎招架防守。 突然,太簇花枪一晃,枪缨如花团锦簇般绽开惑人视线,随后一点寒芒刺破蕊芯扎喉而去。 长剑弘右手持剑,撤步即摆左臂将枪杆压在腋下,回身一剑朝太簇劈砍过去。 岂料太簇手握枪根,他把枪根一抬,同时飞起一脚朝枪缨处踢去,作反手劈枪之势,直接将长剑弘甩了出去。 长剑弘侧身着地,就势滚出几步。 这短短几招,长剑弘已知太簇能耐不小。 他心道,强敌环伺之境,已被缠斗难以脱身,若叶钧等人再不赶来,恐怕自己今日便要殒命了。 可他不知,比殒命更煎熬的境地,即将随着吴克用的到来悄然而至。 第179章 意有所执 “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太簇兄,你又何苦自结块垒?” 杪夏山人笑着劝慰太簇。 因为吴克用的到来,打扰了太簇难得的畅快的出手。 虽然太簇听命留手,一枪制住长剑弘后,也没有执着于要见血方休,但他本人仍对这样草草了事的战况大为不满。 长剑弘被杪夏山人用龙首法鞭反缚住双手,由南吕执鱼尾双斧押解而行。 长剑弘也是无奈,局势对他万分不利,但听吴克用的意思,是柳正想要见自己。 那就还有机会。 长剑弘心想,见到柳正之后若能杀他除害,有死而已,死得其所,何足惧哉。 很快,长剑弘便被吴克用带到了柳正面前。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柳正示意南吕替长剑弘松绑。 长剑弘面若寒霜地审视着柳正,也不开口只缓缓踱步,眼神之中满是杀意。他此时手无寸铁,却估算着彼此距离,想趁众人不备催动真气一掌击毙柳正。 柳正示意长剑弘落座,神态与之前崖间初见并无两样。 “你是为了洞明生那个女弟子而来的。她并无大碍,我可以让你见她。” “有何图谋,还是直说,柳教主!或者出门在外,我还是该称你为柳扶风?” 面对长剑弘直接发问,柳正也不拐弯抹角,直言自己欣赏长剑弘的能力,想请长剑弘入教执事,为溯源教效力。 他这一番话,让长剑弘有些怀疑柳正是不是疯了。 他问柳正,可记得天行门。 柳正说他记得,却全然不觉得有何不妥。 “柳某手中人命无数,但无辜殃及者屈指可数,我未敢忘。江湖喋血,本就命如灰烬,何时复燃、何处寂灭皆有可能。走这条路,都该心知肚明才是。你不是当年之人,也不知当年之事,所以我不因当年之是非杀你,只以你自身能力而向你发出邀请。” “你不杀我?难道也不怕我杀你吗!”长剑弘理解不了柳正的思路。 换作旁人,要么斩草除根,要么避而远之,要么隐藏事实,可柳正居然毫不辩驳,还要把自己收归麾下? 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只见柳正闻言失笑,说道: “那日崖间,你我有一席之谈,你说他人可找你寻仇。我今日也告诉你,你可以找我寻仇。我方才说过,何时复燃、何处寂灭都是江湖常态,我有这个觉悟。只是天行门,并非无辜殃及。反之,天行门未得应有报应者众,我事后也留了他们生路。” “颠倒黑白!贵教妖言惑众的本事,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长剑弘根本不信柳正这一番话,他觉得柳正一会儿坦率,一会儿开脱,若不是为了惑乱人心,那脑子大抵是不清明了。 柳正轻叹一声,他是真的欣赏长剑弘。否则他也不会在数日之前节外生枝,冒险上山相见。 “我希望你还是考虑考虑,入我教门于你而言才是生路。” 柳正循循善诱,却没在意长剑弘踱步之间,此时已和自己不过几步距离。 长剑弘觉得时机已到,上步之时气沉丹田,一掌便朝柳正拍去。 柳正沉眉敛目,遗憾之色跃然脸上。长剑弘的选择令他失望,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也让他觉得惋惜。 只见柳正侧身避开,长剑弘的掌力打在了其身后椅上。 木椅应声四散裂开,长剑弘还要再出一掌,却耳听得羽箭破空已到近前。 “嗖嗖嗖”,三箭连发。 在长剑弘不曾注意到的地方,龙潜一直搭弓守着。见得长剑弘对柳正发难,龙潜毫不犹豫便射出三箭。 这三箭不过瞬息之间,前两箭封堵长剑弘左右去路,第三箭这才瞄准了长剑弘心口满弓而出。 三箭齐至,避无可避,但人的本能会驱使身体做出反应。 长剑弘下意识地右脚一沉、一蹬就朝右侧奔出,却被封住右路的羽箭正中左肩,结结实实跌在了地上。 羽箭贯肩而过,长剑弘这才见识到龙潜这个手下败将的真正实力。 龙潜突袭得手,长剑弘已是俎上鱼肉。 几乎在龙潜出手之际,南吕也已挥斧杀出。却听柳正喝住南吕,中箭的长剑弘这才没有被他那两把斧子劈成三段。 柳正看了看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对吴克用说道:“传言长剑弘能一掌开山,吴先生你之前不信,觉得他最多也就是震动落石的功力。可你看看这齑粉一般的椅子,看看我是否识得英杰。” “柳教主慧眼识人,是我浅陋了。不过世上英杰常有,投契难得。人家不愿投靠,强求不得。”吴克用跟着柳正走到了长剑弘身边,言语之中暗示柳正莫留后患。 柳正还在惋惜,他又一次对长剑弘道:“我再给你一点时间斟酌。” 说着,柳正便朝太簇说道:“去找桐月,让她把那姑娘带来。” 第180章 最后通牒 柳正要以白衣为筹码,胁迫长剑弘屈服。 他确实欣赏对方,不想看着这少年就这样死在这里。 长剑弘这样的少年,柳正见过太多,吴克用也见过太多。所以他二人都很清楚长剑弘会作何决择。 只是柳正惜才,这才多次给出机会,但他行事也有限度,去把白衣带来就是他给长剑弘的最后通牒。 吴克用也知道结果将是什么,但他不认为长剑弘值得多次争取,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抱有什么希望。 “遇上了,本就是意外收获。不愿为我们所用,我们也没损失什么。” 吴克用知道柳正是真的欣赏,于是出言宽慰。他说着,把话题转移了一下,问道: “倒是那个人,你专程过来见他,可曾见到了?” “不急,有的是机会。”柳正闻言,这才稍微展眉,说道:“前几日远远瞧见,可他身边总有旁人,我还不曾现身一见。” “据说那也是个少年英杰,你对他又有几成把握?” “那要看他性情如何了,越是纯良仁义,我越有把握将他纳入麾下。”柳正说得信心十足,但看向被南吕制住的长剑弘之时,却又不自觉叹息一声。 这时,忽有一名溯源教众急急来报,原来是赤竹坳外远远出现了几路人马。 最先发现叶钧等人接近赤竹坳的是夹钟。 叶钧三人和剑庐中下山来的众人碰头之后,便沿着白衣留下的记号跟到了赤竹坳外,那个方向是夹钟把守的地方。 看着林深幽静,山势合围的赤竹坳,叶钧敏锐地察觉到了如此地势,最适宜藏身。 所以叶钧叫停了众人,没让人直接进入赤竹坳,而是分成几路远远把守了赤竹坳周围。 众人不知道这个指挥的人是谁,但见他与顾鹤年、秦寒一同过来会合,又见汪道玄对其态度恭敬,也都听命行事。 倒是远远跟在鹿载麟身后的锦臣与罗逊二人,看着叶钧排兵布阵的架势,心中莫名觉得眼熟。 “锦臣师兄,你看那人是不是先前我父亲引见的那位大人?” 距离较远,罗逊有些拿不准。他们与叶钧只在江宁县衙有过一面之缘,但罗逊记得他那随身背着的剑匣。 被罗逊这一提醒,锦臣顿时记起,那不止是在江宁县衙见过的叶大人,也是前几日在剑庐门外看到的人。 本以为此次凤城剑会只是武林盛况,莫非其中还有朝廷什么事吗? 锦臣如是想,可眼前局势紧张也无法确认,只好让罗逊先不声张,待事后再核实清楚。 却说赤竹坳中。 柳正听闻汪道玄等人率众赶来,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吩咐杪夏山人传令下去,按原计划撤出。 一时间,营地里就只剩下吴克用陪同柳正,还有一个南吕看押长剑弘。 至于龙潜,谁也不知道他躲在了哪儿。 不一会儿,白衣就被桐月和太簇带了过来。 一见到白衣,长剑弘顿时激动得想朝她奔过去,但南吕拿住了他中箭的左臂,将他死死按在了原地。 白衣见得长剑弘受伤,也为他感到担忧,但她此时双眸含怒看着柳正,因为白衣清楚,此时设法脱身才是最为要紧。 “不杀我们,是要留着这般逗弄吗?”白衣压抑着怒意,一字一顿地质问着柳正。 柳正摊了摊手,说道: “杀人,是解决事情最无能的手段。” 说着,柳正看向长剑弘,抬手指了指林外,说道: “外边来了一些人,害得我不能留些时间给两位叙旧。不过长剑弘,你还有一次机会。跟我走,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或者,我把你们一同葬在这儿。” 长剑弘嗤笑一声,问道:“杀人不是最无能的手段吗?” 柳正挑了挑眉毛,走到了白衣身前,慢悠悠沉吟着,好一会儿才说道:“但思来想去,杀了你们,也是最简单的手段。我现在没时间,不能慢慢开导你,不知这位姑娘能否替我劝得动你?” 说着,柳正的手已经搭在了白衣右臂之上。 白衣的右臂虽然经过止血包扎,但包裹伤口的绢帛之上还有渗出的血液染红的痕迹。 长剑弘自然知道柳正接下来会做什么,他要用白衣的伤口折磨白衣,看看长剑弘还能否坚持下去。 “混账!住手!”长剑弘眼看白衣疼得咬紧双唇,豆大的汗珠湿透双鬓,他忍不住嘶吼起来。 可南吕体壮如山力大如牛,一手死死钳住长剑弘中箭的地方,却也叫人无法挣脱。 肩头的疼痛固然钻心,但看着眼前的白衣,长剑弘更多的是无力的绝望。 他绝不会背弃心中的道义,更不会允许自己向溯源教屈服。 但此时此刻,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的白衣令长剑弘明白,“有死而已”几个字是自己说得轻巧了。 长剑弘可以接受自己死去,白衣也不惧怕死亡,可要眼看着重视之人在苦痛中饱受折磨而死,这是人所不愿的。 嘴里的牙齿被咬得发响,长剑弘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说道:“你放她走……” 第181章 劫后余生 “我放了这姑娘,你回头就自杀了。长剑弘,我不比你笨,但我比你信守承诺。你入教执事,我保这姑娘无虞。现在随我走。” 柳正得意地放开了白衣。他丝毫不在意白衣看向他时,那眼神中憎恶的情绪。 “白衣,你伤得怎样?” 长剑弘无可奈何地问着,他此时唯一关心的就是白衣的伤势了。 白衣没有回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苦笑一声。 “柳教主果然狠辣。”白衣有些戏谑、也有些怨怼地看着柳正,静静看了许久才漠然问道:“不知柳教主,可还记得玉衡散人温桐初?” 白衣的问题不止引起了柳正的注意,也让在场众人都感到意外。 温桐初是何许人也? 在场之人都清楚。 溯源教崛起之初,温桐初也在柳正身边,只是后来柳正要对付天行门,温桐初这才决然离去。 可时过经年,斯人已矣。 白衣突然提起温桐初的用意,众人一时却都不明白。 可谁都可以不明白,唯独柳正不能。 柳正自然知道温桐初离开自己,返回天行门之时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实。 他也知道自己杀上天行门,最后并没有看到温桐初的尸身。 那么温桐初去了哪儿?她腹中胎儿又是否平安? 这些问题,当年柳正也曾在意过,只是时间久了,他慢慢就释怀了。 直到后来,有人探查到洞明生的消息,知道他身边带着一个女弟子,柳正这才又有了一些短暂的幻想。 可他自己很快就否决了这一些幻想。 在他看来,温桐初外柔内刚,当初既选择了离开,便不太可能会留着自己的骨肉。即便温桐初有所不忍,长舒又怎么可能善待仇人之女? 经过长时间自我的心理建设,柳正早已认定自己与温桐初的孩子并不在人世。 所以当白衣被带到面前之时,柳正并没有想过她的身世。 哪怕此时白衣提起了温桐初,柳正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但柳正依然不敢相信。 柳正狐疑地看着白衣。 白衣目光冷冽地盯着柳正。 局面一时寂若寒蝉,众人也都慢慢回过味来,或惊愕、或担忧地看着二人。 “白衣?”长剑弘不可思议地轻唤一声,当他在林中发现白衣受伤之后,他想过很多种糟糕的局面,可他怎么也没想过会出现此刻的局面。 白衣没有回应他,依旧冷冷看着柳正,说道:“我知道自己不重要,提起她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放长剑弘离开而已。” “凭什么?”柳正紧紧盯着白衣的双眼,他心中清楚白衣凭什么要求自己,可他还是怀疑。 他不确定白衣的身世,可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却一直在响起,一直在问他自己:“这个真相,你赌得起吗?” 没有答案。 人世间的问题大多都没有答案。 柳正不确定自己赌不赌得起,白衣也不打算回答他凭什么。 白衣从柳正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犹豫,突然轻蔑地冷笑起来。 她说道:“柳教主,我二人不会随你离开,要杀要放还请尽早。迟了,只怕你们也难全身而退。” 柳正没有答话,他还是注视着白衣的双眼。 他很想从白衣的身上,窥见一点故人的相似之处。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还是自己竟真的把温桐初忘得干干净净。 但白衣的提醒不无道理,汪道玄等人已经包围赤竹坳了。 柳正可以沉溺往事,不去理会这一番提醒,但吴克用不行,他犹豫之后还是拍了拍柳正的肩膀,轻声说道: “走。” 吴克用替柳正做了个决定。 他对柳正提醒了一句:“分歧岔路,待回头便知走得是对是错。” 这句话,柳正曾对吴克用说过。 那时吴克用被断了经脉、废了武功,柳正对他说了这句话,将他收留在溯源教中。 如今他用这话来劝说柳正。 既赌不起真相狠心杀了白衣他们,那便先放手。 以后回过头来,还有机会知道白衣的身世,也还有机会招揽长剑弘,更有机会能杀他们。 吴克用的意见,柳正是会听的。 在注视着白衣许久之后,柳正命人放了长剑弘和白衣,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长剑弘神色复杂地朝白衣走去。他右手按着自己左肩贯穿的羽箭,双眼却不曾从白衣身上移开。 待到柳正等人都已走远,白衣这才瘫坐在地,吓得长剑弘急忙去扶。 白衣原本就有伤在身,方才柳正又在她伤口上折磨。她全程咬牙忍住也只是提着一口气罢了,如今松了气、泄了劲,终于瘫软在长剑弘怀里哭了起来。 疼痛、委屈、劫后余生。 种种情绪裹杂着白衣,在这一刻她终于卸下了平日的伪装。 看着白衣涕零如雨,长剑弘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这时候,其实说再多话都是无用,只需要陪伴着,让她的情绪在哭声中发泄出来。 第182章 一臂之力 白衣依偎在长剑弘的怀中,不知放声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只是止不住的抽泣。 这时,林中早已陆陆续续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可听着打斗的规模并不大。 “白衣,看来是叶大哥他们来了,我们先去和他们汇合。” “剑弘,我刚才和柳正所说的话……” “不重要!白衣,你不想提及的事,便不要说,我不会问。” 长剑弘心中自然会有好奇,对白衣方才所言他也自然有所猜测。 可撕开心口去观瞧往事实在太过残忍了,长剑弘不愿意这么做。 要想知道白衣心底的故事,长剑弘希望是自己一步步走进去的。 竹林深幽,可或远或近的打斗声断断续续传来。 长剑弘牵着白衣的左手,拉着她循声走去。 其实在南吕手中,长剑弘也吃尽了苦头。他的肩头此时还在渗血,那羽箭还扎在肩上。 可长剑弘没有表露出一丝不适,只是紧紧牵着白衣,他知道白衣也跟他一样是强撑着,所以他不能倒在白衣的面前。 等到闻声赶往有人打斗的地方,他们这才遇到了永静和尚等一众僧人。 射渎庵的僧人都手持一根齐眉高的木棍,使的是俞大猷在东南沿海抗倭之时开创的阴阳棍法。 这套棍法的招式糅合了战场之中骑兵与步兵不同的使棍手法,配合着稳健的步法,以劈扫击压、拨挑缠挂等方式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 此时在林中与永静和尚等人遭遇激战的,是为柳正断后的夹钟。 柳正和吴克用已经在桐月和太簇的护持下避开了包围。 此时赤竹坳中的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遭遇到了溯源教的人。 但这些只是柳正故布疑云,他命夹钟、中吕、杪夏、南吕、应钟五人故意现身,好让其他溯源教众顺利脱身。 夹钟佝偻着身子,翻转腾挪间使手中绳镖时东时西、时疾时徐地乱飞。 他一个人被数名僧人围在其中,可看身法却还应对有序。 白衣和他交过手,知道夹钟一线镖有多刁钻,先前不过是仗着轻功优势才没被夹钟打伤。 可看如今情况,这些射渎庵的僧人在夹钟手上绝对讨不着便宜。 夹钟之所以只防不攻,迟迟没出杀招,不过是在等对方一个破绽而已。 远远看着,白衣已经替永静和尚他们感到着急了。 她有气无力地对长剑弘说道:“永静他们棍法刚猛,可对方以柔克刚,武器又走的是刁滑阴诈的路数,恐怕永静他们会有危险。” “你且歇着,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着,长剑弘扶白衣倚靠着一竿竹子坐下,便要去助永静。 他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但白衣怎会不知。 只是眼下长剑弘若不出手,永静那边恐怕夜长梦多。 只见长剑弘缓步靠近,气沉丹田力达掌心,挥一掌便朝夹钟拍去。 长剑弘左肩虽伤,但右臂无恙,这一击卯足了劲拍下也甚为惊人。 夹钟游走于众僧之间,见长剑弘肩头中箭又赤手空拳,不知深浅一时轻视了长剑弘,这便与他对了一掌。 只一掌,夹钟顿觉五脏震荡,似有强大的力道砸遍周身一般,几乎要把他那佝偻的脊背给砸直了。 一口鲜血被夹钟喷出,他戟指裂眦对长剑弘表露敌意,可此时却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僧人见状赶忙用木棍将夹钟叉住。 可这时,长剑弘却忽然摇摇欲坠,最终喘着粗气轰然倒下。 “剑弘!” 白衣急得要去扶他,可白衣自己也早已是冲风之衰、力不从心。急急起身,白衣便晕了过去一头栽倒。 好在永静和尚眼疾手快,这才扶住了白衣,没让她以头抢地。 第183章 昏迷未醒 长剑弘和白衣实际是失血过多。 他们被永静和尚等人送回剑庐,当即经过了止血包扎。气血亏虚,静养几日也就能慢慢恢复了。 当长剑弘在剑庐东厢院的房中醒来之时,已经是次日。 他的伤势不重,龙潜那一箭虽然力沉,但未伤及要害,所以恢复得快些。 叶钧一直在他房中守着,见他醒来想要下床,赶紧给他披上了一件风裘。 “白衣呢?” “白衣姑娘也在东厢院休息。” 叶钧见长剑弘急着要去见白衣,一脸严肃地将他按到了椅子上。 “怎么啦?” 长剑弘从没在叶钧的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神情,但此时他见到了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正襟危坐看着叶钧。 却原来,叶钧要跟长剑弘说的,是白衣的伤势。 太簇那一枪贯臂而过,虽未伤及白衣肱骨,但也伤了经筋。 她的伤口要调养愈合不难,可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手臂却怕是废了。 “她醒了吗?”长剑弘闻言沉声发问。他的反应并没有像叶钧料想的那么大,因为这个结果与长剑弘预料的相比,还算万幸。 此时此刻,长剑弘只想去到白衣身边,亲眼看看她。 但叶钧却说,白衣失血过多仍昏迷未醒,她止血包扎之后,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施针一次。此时永静和尚正在为白衣治疗,不宜打扰。 倒是溯源教的事情还未善后,汪道玄等人自昨日便待在正堂书房。叶钧觉得长剑弘若能走动,还是先去正堂看看比较妥当。 长剑弘也拎得清缓急,自然知道该去正堂议事。不过出了房门,长剑弘还是先去看了白衣。 白衣的房间门户紧闭,长剑弘敲门之后,是永静和尚自房中开门。 叶钧待他二人见礼之后,便道只在门外等候即可。 长剑弘却随永静和尚入内,听永静和尚讲述着白衣的情况。 白衣伤在手臂,失血昏迷,此时正在施针艾灸,以求达到益气摄血的功效。 绕过屏风,行至床前,长剑弘这才明白了叶钧为何不愿入内。 原来为了便于针灸治疗,白衣此时只身着一件主腰,外披一袭素纱。 若隐若现,如群山半遮云雾。 风景独好,令长剑弘一时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白衣的右手臂上。 倒是永静和尚心无旁骛,自顾将手中艾条点燃。 白衣就那样躺在床上,头顶百会穴、鼻下人中穴、下腹关元穴都扎了针。 永静和尚又用艾条熏灸白衣气海穴,全然没有闲暇理会长剑弘。 见得白衣面色苍白、汗出肢冷,长剑弘也不敢继续打扰永静和尚,只好将放不下的心揣在怀里,无声离开房间。 “峨眉山的女道长,凌薇道长昨日也到了山上。”叶钧见长剑弘出来愁眉不展,于是解释道:“昨日是她替白衣姑娘包扎的伤口。” 他这解释却让长剑弘哭笑不得,死生危急之前,长剑弘又岂是拘泥小节之人? “我们还是先去正堂,看看汪剑尊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长剑弘紧了紧肩上风裘,催着叶钧便朝正堂赶去。 第184章 粉饰太平 从东厢院去到剑庐正堂,需经过演武坪。 长剑弘唇白气虚,拥裘徐行,在叶钧的陪同下行至演武坪时,忽见演武坪正中央立了两根齐人高的木墩。 木墩上各绑了一人,一个是夹钟,另一个是杪夏山人。 夹钟佝偻着,看着情况并不太好。若不是他整个人都被绳索绑在木墩上,只怕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了。 倒是杪夏山人身如松挺,被绑在那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闭目假寐丝毫不慌。 原来叶钧发现长剑弘和白衣受伤之后,就护送着他们一起回了剑庐。可赤竹坳的交锋还没结束。 留下断后的中吕、南吕、应钟三人最后都成功逃脱,只有杪夏山人遇到了鹿载麟师兄弟几人,过了几招之后便直接束手就擒,声称要随他们回来面见汪道玄。 不过汪道玄等人都没有见他,直接命人将他与夹钟绑在了演武坪中,并命剑会弟子严密看守。 这也是叶钧先前布局所言,要以溯源教之事让剑会重拾在姜祁一事中丢失的威严。 其实被抓来的是溯源教中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明了溯源教确实暗藏于此,以及凤城剑会面对溯源教时展现的手腕。 人们只会记得汪道玄一声号令,江湖群雄响应;人们只会记得令人闻风丧胆的喋血十三鹰,被凤城剑会绑在了演武坪中;至于具体拼杀的是谁,知道详细的人永远不多。 这就是此时剑庐内外多数江湖人士的写照。 他们或许之前质疑过剑会,或许之前轻慢过剑会,或许之前义愤填膺于姜祁所为,或许之前迁怒为难过剑会偏私。 但此时此刻,演武坪中一派和谐,几乎没人再提姜祁如何。 即便是有人还在意,也会被人开导说,汪道玄如此正道典范,必会妥善处理姜祁一事。 一场乱局,破局之处常在局外。 姜祁私自的筹谋,本想裹挟凤城剑会前行。但被长剑弘等人拆穿之后,汪道玄不破则不立,听取叶钧建议搅乱局势,再从局外找补威信。 至此,凤城剑会才算得是浮沉定矣。 不过世事勾连,凤城剑会的局面虽得平息,危机却还未解。 杪夏山人与夹钟的江湖地位,放在武林之中确实不小,足以让剑会粉饰太平。 但柳正一众轻松脱身,踪迹全无。甚至连柳正此行的真正意图,剑会诸人都还未知。 另有姜祁自暗牢失踪,其与谢思邈、与南澳岛海盗皆有联系,如此暗雷却不知后手如何。 看似胜券在握的汪道玄,此时头都大了。 剑庐正堂,汪道玄稳坐其上。司库、执兵两位掌事侍立左右。 长剑弘和叶钧入内,便见汪道玄之右列坐诸葛衡、赵松岩与鹿载麟,其左侧列坐凌薇道长、纯和老僧。 这几人都是代表着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门派,与其他剑客游侠不同,这些门派在江湖上的份量不可小觑。 汪道玄举办此次武林大会的初衷,便是仿效天行门广聚英雄、北荡魔教的方式,要聚拢同道之人共谋对付溯源教。 所以正堂几人,是他必须争取的力量。 见得长剑弘与叶钧到来,司库掌事即请他们在纯和老僧座旁落座。 长剑弘环顾之间,便低声去问叶钧,怎么不见褚云岚等人与顾鹤年。 却原来,顾鹤年与秦寒受汪道玄所托,去帮着筹备二月初二武林大会的事宜。 而汪道玄派人去山房请褚云岚之时,褚云岚声称手臂有伤还需静养,也就和陈琯等人留在了山房。 闻言,长剑弘却察觉异样。他不知褚云岚所思所想,但觉他必是心中有事。否则以褚云岚的性格,即便不来也不该是这个借口。 第185章 去意已决 汪道玄对正堂之中诸人坦诚了自己的意图。 溯源教声名不好,又树敌颇多,大有总揽武林之势。江湖之中对其不满,或恐其迟早祸及自身的人不在少数。 即墨山庄和郁洲山自然是汪道玄这一阵营的,可纯和老僧与鹿载麟却没有立即表态。 反倒是凌薇道长慈目微含,口呼:“福生无量天尊!峨眉山道友虽众,然而多有隐世之心,不可强求。贫道宗门虽是微末,倒也愿意鼎力相助。” 凌薇道长虽未受邀,又是一派掌门,但只是游历江湖之时听闻剑会盛况,便欣然而来,可见其为入世修行之人。 如此人物,在他人看来自有侠情,所以她会支持汪道玄的谋划并不出人意料。 鹿载麟声称自己还需回禀少辂,众人也都能接受这个说法。可纯和老僧的迟疑,却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 “禅师有何顾虑?”诸葛衡不解地看着纯和老僧,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也是个心怀道义之人。 只听纯和老僧喟然长叹,也看向了诸葛衡,说道:“诸葛庄主应记得,我那永静徒儿的身世。我护他多年未染尘念,但恐与溯源教牵扯太深,再难教他远离恩怨。” “这些年,禅师都不曾告知那孩子身世吗?” “老衲也有护犊之心。不止是我,想必照晚庄也不曾向那个孩子透露过他的身世?” 说着,纯和老僧却是看向了鹿载麟。 鹿载麟默然点头,他在照晚庄时日久远,自然知道两人此时所说之事。 当年虹关古道一战,礼子思与彭振衣两家都遭不测,留下两家幼子孤苦无依,遂被少辂与纯和老僧分别带走抚养。 鹿载麟的那个师弟锦臣,便是礼子思的孩子。不过鹿载麟知道,少辂从未跟锦臣说过他的身世。 长剑弘听到这段对话,心中暗道:“这柳正也太能作孽了,害得多少人自幼孤苦。” 不过他这思绪,或许更多的是在为白衣鸣不平。 却说正堂之中,事情始终没能说定。因为纯和老僧还在犹疑,加之大会正式开始之前还不知可有其他门派到来。 所以也只能暂时搁置议论。 可眼前,如何处置杪夏山人与夹钟,却是要尽快拿出主意的事情。 赵松岩与诸葛衡都主张杀之而后快,汪道玄也有意拿他们立威。 可凌薇道长莲花气性、心怀仁慈,不愿诛戮首恶之外的人,遂提议只将其二人看押。 顾虑到凌薇道长的建议,杪夏山人与夹钟最终只是被关入暗牢。 这番讨论,叶钧全程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不打算掺和,因为他先前为汪道玄出的谋划已经完成,如今剑会能挽回多少已非他心中重要之事。 他本该在几日之前追查谢思邈而去,只因柳正一事事发突然,才耽搁至今。 如今他已知道汪道玄与铁尚饶关联不深,也就有意离开。唯独担忧白衣安危,这才没有立即离去。 所以这次讨论结果如何,叶钧并不在意。 议事结束之后,叶钧便同众人道了告辞。 第186章 身份暴露 “叶大哥!真的要走了吗?” 自正堂出来,长剑弘与叶钧行至演武坪。 长剑弘知道叶钧的身份,绝不可能久留此地,但突然道别他也觉意外。 叶钧不瞒长剑弘,他要去追查一下谢思邈的动向。 因为谢思邈远在江湖,却与京城涉案的皇宫内卫谢灵冲存在勾连,这其中内情不查清楚,怕是遗祸无穷。 叶钧又问长剑弘,可想随自己一起行动? 长剑弘笑着摇了摇头,坦言自己心中有担忧之事。 姜祁虽被揪了出来,凤凰山上也没有如姜祁所谋那般出现无力左右的乱局。可长烈已经独自去了凤翔府,若此次武林大会出现纰漏,只怕长烈身陷险境独木难支。 所以长剑弘别无选择,必须留下参加二月初二的武林大会,确保长烈无恙。 “叶大哥,你打算何时动身?” “也不急于一时。一路走来,云岚和白衣姑娘都是我的朋友。我要走,至少也等白衣姑娘醒来再说。” 闻言,长剑弘却提醒了叶钧一句。他从刚才议事就觉得,褚云岚推托不来议事有些古怪。 “云岚兄会不会是因为这次行动心中不快?毕竟行动之前,我们对他有所隐瞒。” “剑弘多虑了,褚云岚不是这般气量狭隘之人。我昨日去看望他的伤势,他与我也有坦露,说是上山之时并不知会牵扯到溯源教。如今知道了,以他的身份便不宜牵涉过深。否则鸣鲸帮正面介入,却恐溯源教被逼得太紧,行事再无顾忌。” “云岚兄所虑,确实长远。”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了东厢院里。 白衣房中,永静和尚在屏风之外静坐。 他的年纪比白衣大了两岁,却也是与锦臣、罗逊同龄之人。 可看他行止,却是少了些少年意气,寂然静然如井底坐化的石头,仿佛世上万千颜色也没有一抹能令他侧目。 长剑弘敲响了房门,永静和尚这才起身开门。 三人见礼,叶钧依然没有入内。 他在门外向永静和尚问了白衣的情况,知道白衣经过几次施针之后,气血有所恢复,也就安心。 见得长剑弘挂念白衣,叶钧遂邀永静和尚移步一叙。他的意思,自然是让长剑弘能与白衣独处。 永静和尚也知他们情谊,出门即道:“便依叶大人吩咐。” 叶钧闻言略有迟疑,但还是一摆手,道了声“请”。 叶钧与永静和尚行走到天池崖边,看着云舒云卷,叶钧忽然问道:“小师傅,你方才称我为叶大人?” 这两日忙乱,叶钧与永静和尚并无多少交流。而他们之前初见,叶钧还自称古金匀。虽然当时诸葛衡已看破叶钧身份,并告知了纯和老僧,但叶钧相信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所以永静和尚称呼他为“叶大人”,而不是“古施主”,这一下就让叶钧觉得意外。 永静和尚闻言,也是意外。 因为昨日围攻赤竹坳时,他在人群中也是听到不知哪儿传出的议论,说正在指挥部署的人是京城里的叶大人。 议论传言不胫而走,如今山上很多人都知道白水湖边身手卓绝的古金匀,便是叶钧叶大人。 永静和尚倒不在乎行走江湖之人以化名示人,但看山上众人大都知道,他也就以为叶钧也已知道。 岂料叶钧自昨日去看望过褚云岚之后,就一直陪着长剑弘,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 第187章 时局不利 叶钧在官的身份暴露,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难免会带来一些影响。这也是他最初没有直接过来,而是选择化名行事的考虑。 有明一朝,朝廷并不对民间禁武,对私人持有刀剑也不曾严令禁止,只是严管了硬弓强弩、甲胄火铳。 加之明朝中期倭寇横行,北部地区又自开朝以来就动荡不安,所以明朝也算得上是一个尚武的朝代。 不过持有刀剑,与佩剑而行并不等同。 巡检司弓兵巡查,若路遇行人执械也会处理、盘问,只是没有明文规定,处理起来便有些因人而异了。 武林中人藏剑于身,尚需避着巡检司,那更不用说聚众私斗这种大事了。 江湖中人确实快意恩仇,可也都知道明犯禁律、与朝廷唱反调并不是明智之举。 江湖恩怨难免会有死伤,但那都是避着人行事,若敢明目张胆那便等着官府通缉拿人。 除非有一身好本领,又有一份好机缘。如叶钧一般报仇杀人、千里奔逃,最终却得到了锦衣卫的陆炳的赏识。 但这终究只是个例。 此时来到凤凰山上的武林人士,又有几个是这般个例呢? 他们基本都是为了参加凤城剑会举办的武林大会而来,对他们而言这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但这也只算是以武会友,朝廷并不会禁止这事情。 可汪道玄实际所谋,与赤竹坳的行动,却都是足以惊动官府的事情了。 赤竹坳的事,至少还是发生在凤城剑会的地盘,以剑会多年来的经营,倒不至于让潮州府衙为此大动干戈。 可要对付溯源教? 那就不是单单暗杀柳正那么简单了。 溯源教所在的凤翔府,不是法外之地。 这与当年阴山魔教相比,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阴山魔教藏身在大明与鞑靼边境,天行门率众奔赴那里厮杀,是真能做到逍遥法外。 可一旦在凤翔府发生大规模武林争端? 只怕陕西布政使司的人立马就会拟表上奏,声称那里发生了谋逆叛乱,到时从上到下捞一波军功政绩。 当年天行门行事虽也轰动武林,但却也不曾有朝廷中人牵涉其中。 可这一次呢?凤城剑会的谋划还未开始,叶钧这个朝廷中人便来到凤凰山上。 武林众人没几个知道叶钧此行的真正意图。但他这个身份,已经足够让众人在面对汪道玄的谋划之时,慎之又慎了。 除非叶钧也参与到了凤翔府的行动之中,充当众人面对朝廷时的护盾。 但这不可能。 叶钧不在意这些武林纷争,但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身先士卒支持这种行动。 叶钧很清楚,长剑弘需要汪道玄所谋成功,才能为长烈争取更多的优势。可如今局面,只怕这个谋划要因为自己的暴露而变得举步维艰了。 如今汪道玄还未对外公开自己的谋划,叶钧觉得该与他说一下眼前局势才行。 因为方才议事,正堂之中无一人提及此事,说明正堂那几位要么还不知道这山上众人的议论,要么还未考虑到这些议论带来的影响。 想到这儿,叶钧当即辞别了永静和尚,独自急急赶去正堂。 汪道玄一人待在正堂书房,在见了叶钧,听明其来由之后,他也这才意识到了不妙。 即便此时叶钧下山离开,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行侠卫道,难行亦行。事到如今,叶大人也不必多想。二月初二,武林大会,我汪某人势在必行!” 汪道玄深知,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但他谋划之事,在他心中也不可更改。 第188章 御下之道 叶钧辞别了友人,独自下山了。 那是在赤竹坳一事过去了几日的时候。 那时白衣已经苏醒,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无性命之虞。叶钧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可凤城剑会的局势依然不能让人安心。叶钧的身份或许等到武林大会之上、汪道玄宣布他的计划之时,依然还会再起波澜。 这局面让长剑弘觉得,自己更该留下了。 至于褚云岚,虽不想被牵扯进溯源教一事,但如他先前坦言,他是为朋友之事才到此的,所以此时还不能离开。 在叶钧离开之际,褚云岚交给了他一枚鸣鲸帮的令牌。这意味着叶钧在必要之时,可以调遣鸣鲸帮的人为他所用。 叶钧是要去追查谢思邈。 以他手中的线索来看,只知谢思邈在凤凰山上见过南澳岛那个名为莫应夫的海盗之后就离开了。 白衣依然隐瞒着车荐兰的事情,所以叶钧此时并不知道,要找谢思邈应该去盯着车荐兰。 叶钧打算从莫应夫那里下手,于是下了山便直奔南澳岛。 他乘船沿着韩江顺流而下到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面,一座海岛孤悬在海天之间。 海边有不少小渔村,渔民们乘小舟出海,看着就危险得很。 一个巨浪翻涌,已经足够将小舟吞没。更别提自然灾害之外,沿海的百姓还得提防着海盗劫掠。 叶钧独自行走在渔村里,到处都是忙着整理渔网、修缮渔船要出海的渔民。 当时南方出海打渔多在冬季,因为此时气候平稳,多是偏北风的天气,利于渔民出海。 叶钧找了个年纪较大的老渔民,询问他近期出海可有危险,是否有海盗在附近活动。 老渔民叹了口气,说这里出海哪时没有危险,又哪时没有海盗? 叶钧当然知道这里海盗问题严峻,可还是陪着老渔民闲聊,从他口中了解着南澳岛的情况。 原来,南澳岛的海盗问题由来已久。 最早有史记载的,是宋孝宗淳熙七年(即1180年),在史书中被称为“海上剧寇”的沈师“啸聚甚众,犯南澳,岭东震动三月”。 那一次海盗之乱,是集合了数郡兵力才平定下来的。 因为地势原因,朝廷管控困难,这才让海盗有机可乘、上岛作乱。 为了杜绝沈师之乱再现,也担心孤悬海外的岛民们作乱,在明朝开国之后,朝廷便颁布了禁海号令,将岛上原有居民迁往大陆。 无人的荒岛便不需要劳心费力去管理了。 这是当时朝廷的想法。 可如此一座天然据点,没有了官府的治理,又无居民守卫家园,久而久之就成了啸聚山林的胜地。 如此“无为而治”,是此处盗寇横行的一部分原因,而另一个原因便是海禁。 海禁动了沿海百姓的利益,以致很多沿海百姓走私出海,与海盗勾结,使得盗寇问题更难解决。 朝廷治理下民,不顾百姓之欲,不重视百姓生计,百姓便会自谋出路。 这是人性最基础的求存。 可百姓的求存,在没有动摇到朝廷利益的情况下,又有几人重视? 嘉靖皇帝不会相信是海禁政策催生的海盗势力。 因为在此之前也有海盗。 可嘉靖皇帝不曾想过,在此之前的海盗可有如今这样难以治理。官府多次征讨、多次招安,可此处的海盗始终还在。 数年之后的历史,将会用实际行动证明,御下之道需使下民安生。 等到隆庆元年(即1567年),海禁被适度放开,大量海盗转而经商,一时间沿海晏然。 可眼下,老渔民虽说得出海盗的症结所在,却不可能动摇得了朝廷法令。 叶钧听着老渔民的真知灼见,只能无奈叹息。 他不知道这里的百姓还要经受海盗劫掠多久,他个人也是无能为力。 孤悬海外的南澳岛可不是鄱阳湖里的大孤山,没那么容易混上去。即便叶钧有心除恶,也没有这个能力。 但海盗不可能全都龟缩在岛上,沿海一带必然是有其前哨的,否则真等官府围剿到岛上,海盗们岂不抓瞎? 于是叶钧向老渔民打听着附近可有海盗窝点,他打算为渔民们尽一份绵薄之力,顺便去探听一下情况。 第189章 乳山营寨 渔村沿海有一处名为乳山,那是两座小山丘,高低不过二十来丈,若海面涨潮便如两座小岛一般,被当地人称为东乳、西乳。 老渔民说那里夜间常有舟楫出没,有人曾看到他们船上刀斧成堆,必是个盗寇窝点。 所以附近渔民都不敢靠近乳山。 于是叶钧提剑便走进了乳山之中。 潮水退去,前往乳山便不必乘舟。 叶钧行到两山之间地势平坦的隘口,便见两侧山脚都系有几艘小舟,想来是进出之人提前留下,以备涨潮之时可用。 西乳山上,树木茂密看不出凶险如何。 东乳山上,此时却能隐约看到有一行几人上山。 那一行人沿着山壁曲折蜿蜒的小径拾阶而上,两人一队俱都用扁担抬着一口箱子。 看他们动作,对这复杂的山路显然很是熟悉,叶钧料定这些人就是盘踞在此的歹人。 于是尾随着他们,叶钧也跟着上了东乳山。 山路隐蔽,若不是偶然发现这一伙人,叶钧还真找不到上山的路线。 这沿途也没有什么哨卡,叶钧毫无波折地就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处规模不大的营寨,叶钧暗中在远远瞧着,估算着这营寨最多二三十人。 营寨正门楼顶插着一杆旗帜,上书一个“陈”字。可门楼墙边,此时却还有另一杆旗帜,看着是被折断丢弃在那儿的。叶钧看得清楚,丢弃的那旗帜上边写的是一个“雷”字。 叶钧不知道这两杆旗帜意味着什么,但看营寨稀松的布防与如同虚设的门哨,叶钧决定进去问问他们莫应夫现在何处。 因为还要打探消息,叶钧没有粗暴地杀进去,而是直接登门拜见。 这突然出现一个身背剑匣的人在隐蔽的营寨门外,吓得门楼上放哨的人慌忙鸣钟。 一时间,二三十人如潮水一般,携刀带斧自寨中涌出,将叶钧围在了当中。 叶钧泰然处之,环顾一圈也没看到一个有别于旁人的。 按理说,营寨里主事之人此时应在众人之后现身,或负手而立、或趾高气昂。可叶钧并没有看到这么一个人,眼前众人看着都不像能做主的样子。 “在下古金匀。”叶钧依然以江湖化名行事。 “请问贵寨寨主是哪一位?” 叶钧不苟言笑地问着。 听到叶钧的问题,众人哗然大笑。 “看不到楼上旗帜吗?连我们寨主都不知道,太不把我们寨主放在眼里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显得傲慢无比。似乎不知道他们寨主是谁,在此竟是个罪过。 “在下初来贵地,诸位多担待。”叶钧说得客气,但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藏不住了。 “担待也行。但你到此来,带着多少诚意啊?”人群中有一人伸手,示意叶钧破财免灾。 叶钧不屑一顾,说道:“你们寨主不在,有些事我问你们也是一样。莫应夫此人,你们可识得?” 此话一出,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句:“扑母!来找沙虱的!” 一时间,众人都挥着刀斧朝叶钧砍来,大有要把他剁成肉酱之意。 叶钧听不懂那人说的方言,自然不知道那是骂他过来找茬之意。 但叶钧看得懂众人动作,在他们出手之时,叶钧已空手入白刃夺了两人刀斧,以刀柄斧柄给近前几人迎头一击。 叶钧不费吹灰之力,补了几招扫腿、鞭腿,就把这营寨二三十人都打翻在地。 这一下,他们终于会好好说话了。 叶钧再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这才知道莫应夫和他们寨主互相看不顺眼。 他们此时的寨主名叫陈沧海,和莫应夫一样,都是南澳岛许公城中许朝光的麾下心腹。 这乳山原本是雷震子许震的地盘。 作为许朝光最信任的心腹头目,许震占据的据点有很多。 但许震前段时间外出遇难,他的地盘就被许朝光麾下其他头目给瓜分了。 由于这座营寨是离韩江出海口最近的据点,莫应夫和陈沧海都垂涎已久。如今许震一死,陈、莫二人就为此争夺了好几日。 好不容易,陈沧海才得到许朝光首肯接手此地,派了这些人过来布置。结果刚来没几日,叶钧就到此询问莫应夫,搞得那些人还以为叶钧是莫应夫叫来闹事的。 听明白了海盗团伙里的局势,叶钧想了想说道: “这个莫应夫,我寻他没有好事。你们且告知我,该如何才能找到他?” 第190章 利剑悬顶 莫应夫因为乳山营寨之争,许朝光偏袒了陈沧海,所以他忿忿不平,当场就甩了脸色去喝闷酒。 听乳山营寨那些人说,陈沧海这几日一直提防着莫应夫会来报复,所以有派人去盯着他呢。 如今那莫应夫,应该还在府城西门街的烟花巷里消愁。 “我去了,如何识得哪个是莫应夫?”叶钧向乳山营寨的人打听着,那些人被叶钧打了一顿之后知无不言,对叶钧说道: “那莫应夫魁梧面恶,活像个钟馗,脾气又如爆仗,好认得很。” 听他们这么说,叶钧也能大致想象得出莫应夫的模样,也就离开了乳山。 他没有过多为难这些海盗,因为他之前从老渔民那里知悉了此间海盗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心中清楚,这些海盗并不是依靠杀戮就能杀得绝的。 但乳山营寨就如同一枚钉子,死死钉在韩江出海口,时刻威胁着当地百姓。 叶钧如何能做到坐视不管呢? 思考片刻,叶钧问了那些海盗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我一人一剑能否铲平贵寨?” 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些人不敢迟疑。叶钧刚才露那一手,已经足够证明他的个人实力了。 见得他们都惧怕自己,叶钧忽然抽出仙授剑,立于门外将其一把掷向门楼顶上。 仙授剑如离弦之箭,直接插在了门楼顶上的旗帜旁边。 叶钧指剑而言: “我这佩剑暂存此间。 利剑悬顶,斩恶除奸,自此之后你等不可作恶。 若敢为恶,我自会来取剑行侠。到时,莫说我不曾留你们一条生路!” 叶钧在乳山营寨留下了一剑威慑。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举是否有用。但叶钧心中还是希望,能兵不血刃地处理这些人的问题,为当地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离开了海边乳山,叶钧去到潮州府城时已过了戌初时刻。 夜幕之中,城门紧闭,已经是开始宵禁了。 叶钧没有迟疑便到西城墙外张望一番,抬头打量了一下城墙的高度。 这城墙有两丈五尺之高,青石垒就垂直上下,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看到。 但好在,城面上没有官差巡查,叶钧从墙角处攀援而上也没人发现。 这么高的城墙,一般人确实过不去,这就导致了守城官差的疏忽。 叶钧上到城头,行走在城墙之上,见得一队官差聚在城门楼里围炉取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失职。 叶钧没有惊动他们,在城墙上疾行如飞。 烟花巷在西门街上,也就在西城墙边。此时烟花巷里灯火辉煌,比城墙还高的高阁四角悬灯,看着好一派繁华气象。 叶钧观察着无人注意,便悄然跃下城墙,从烟花巷正门进入。 一进门,便有粉黛佳人携手揽腕而来,笑引叶钧入内。 那烟花巷中,一个个、一对对,俱是夜深交颈效鸳鸯。 叶钧视若无睹,任身旁女子搔首弄姿,他只是泰然处之,跟随她们进到烟花巷深处。 到得房中,叶钧漠然推开了奉到唇边的酒杯,自袖口取出几块碎银丢在桌上。 “几位姑娘稍坐,我有一事想问。这些银两,请几位笑纳。这几日,此间可有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神似钟馗的客人在此?”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叶钧几两银子丢下,很快就问出了莫应夫的所在。 莫应夫沉溺在烟花巷中已有几日,还是很惹人注意的。 第190章 利剑悬顶 莫应夫因为乳山营寨之争,许朝光偏袒了陈沧海,所以他忿忿不平,当场就甩了脸色去喝闷酒。 听乳山营寨那些人说,陈沧海这几日一直提防着莫应夫会来报复,所以有派人去盯着他呢。 如今那莫应夫,应该还在府城西门街的烟花巷里消愁。 “我去了,如何识得哪个是莫应夫?”叶钧向乳山营寨的人打听着,那些人被叶钧打了一顿之后知无不言,对叶钧说道: “那莫应夫魁梧面恶,活像个钟馗,脾气又如爆仗,好认得很。” 听他们这么说,叶钧也能大致想象得出莫应夫的模样,也就离开了乳山。 他没有过多为难这些海盗,因为他之前从老渔民那里知悉了此间海盗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心中清楚,这些海盗并不是依靠杀戮就能杀得绝的。 但乳山营寨就如同一枚钉子,死死钉在韩江出海口,时刻威胁着当地百姓。 叶钧如何能做到坐视不管呢? 思考片刻,叶钧问了那些海盗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我一人一剑能否铲平贵寨?” 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些人不敢迟疑。叶钧刚才露那一手,已经足够证明他的个人实力了。 见得他们都惧怕自己,叶钧忽然抽出仙授剑,立于门外将其一把掷向门楼顶上。 仙授剑如离弦之箭,直接插在了门楼顶上的旗帜旁边。 叶钧指剑而言: “我这佩剑暂存此间。 利剑悬顶,斩恶除奸,自此之后你等不可作恶。 若敢为恶,我自会来取剑行侠。到时,莫说我不曾留你们一条生路!” 叶钧在乳山营寨留下了一剑威慑。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举是否有用。但叶钧心中还是希望,能兵不血刃地处理这些人的问题,为当地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离开了海边乳山,叶钧去到潮州府城时已过了戌初时刻。 夜幕之中,城门紧闭,已经是开始宵禁了。 叶钧没有迟疑便到西城墙外张望一番,抬头打量了一下城墙的高度。 这城墙有两丈五尺之高,青石垒就垂直上下,连一丝缝隙都不曾看到。 但好在,城面上没有官差巡查,叶钧从墙角处攀援而上也没人发现。 这么高的城墙,一般人确实过不去,这就导致了守城官差的疏忽。 叶钧上到城头,行走在城墙之上,见得一队官差聚在城门楼里围炉取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失职。 叶钧没有惊动他们,在城墙上疾行如飞。 烟花巷在西门街上,也就在西城墙边。此时烟花巷里灯火辉煌,比城墙还高的高阁四角悬灯,看着好一派繁华气象。 叶钧观察着无人注意,便悄然跃下城墙,从烟花巷正门进入。 一进门,便有粉黛佳人携手揽腕而来,笑引叶钧入内。 那烟花巷中,一个个、一对对,俱是夜深交颈效鸳鸯。 叶钧视若无睹,任身旁女子搔首弄姿,他只是泰然处之,跟随她们进到烟花巷深处。 到得房中,叶钧漠然推开了奉到唇边的酒杯,自袖口取出几块碎银丢在桌上。 “几位姑娘稍坐,我有一事想问。这些银两,请几位笑纳。这几日,此间可有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神似钟馗的客人在此?”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叶钧几两银子丢下,很快就问出了莫应夫的所在。 莫应夫沉溺在烟花巷中已有几日,还是很惹人注意的。 第191章 许震之死 莫应夫这几日在烟花巷,就如同在他自己的营寨一样随意。 但其一掷千金的豪爽,使此间女子并不对他反感,甚至有些还趋之若鹜。 夜深时刻,玉臂香枕、娇躯锦被。 莫应夫之所以沉溺在此,实在是营寨里的清汤寡水比不得此间风味。 这时,他正拥着美色大眠,房门忽被推开。 房门自然是上了门闩的,但叶钧自门外用力一掌,也就把门闩推断了。 叶钧推门而入,反手又把房门带上。 惊醒的女子娇羞一声,缩到了被子里。 莫应夫猛然察觉,见得叶钧自顾在房中坐下,怒得他发如倒戟、须若垂针。他自床上翻身而下,床头大刀已握在了手中。 “哪来的臭弟!瞎闯你爷爷被窝!” 莫应夫刀指叶钧怒喝一声,却听叶钧沉声问道:“你便是莫应夫?” “既知我名,安敢造次!” “你去凤凰山见过谢思邈,他如今在哪儿?” 叶钧不与莫应夫废话,找到谢思邈才是他此行目的。 听到谢思邈的名字,莫应夫当场就怂了,打量着叶钧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凶狠。 他知道谢思邈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与谢思邈有关的人也是不招惹为妙。 莫应夫当即就变了脸色,讪笑着掩饰起来。 “阁下说的什么,我不清楚啊。” 见得莫应夫矢口否认,叶钧也不着急。 他缓缓说道:“莫寨主是聪明人,应知我能在此与你谈话,对你而言是件幸事。我若有意,方才你在床上已经就此长眠了。陈沧海的乳山营寨寨门之上,我还留有一剑在那儿,莫寨主应该不想我也在此留下一剑?” “陈沧海?那犯众崽……莫非与阁下?你们也有恩怨?” 莫应夫见得叶钧的打扮举止,心中不怀疑他能杀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听叶钧言语,似乎与陈沧海这个死对头还有瓜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绝对是可以借来杀人的刀。 至于是谁借了谁,那就要看看谁在幕前、谁在幕后了。而在事情开始之前,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幕后之人。 面对莫应夫的试探,叶钧没有理会,只是说道:“陈沧海不值一提。你只需回答我,谢思邈的动向如何?” 莫应夫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他知道叶钧来此找谢思邈,必然是自己当日凤凰山的行踪暴露了。所以他干脆承认,自己确实见过谢思邈。 “不过我只是传了一次话,南澳岛许公城的许大当家,那才是真正要找谢思邈的人。” “许朝光找谢思邈何事?你替他们传了什么话?” “是关于许震!许大当家要我告知谢思邈,许震死在潮州府城里的事情。这事情肯定和许震有莫大关系,说不定乳山营寨那里会有线索……” 莫应夫话未说完,归墟剑已忽然指向他的喉间。 叶钧冷冷看着他,说道:“别有自己的小心思。若真的事关乳山营寨,又是你去联络谢思邈,你还能被陈沧海抢了先?” 莫应夫也没想到叶钧出手如此之快,这一下让他更坚信了不能搅和进叶钧和谢思邈的事情之中。 如此武林高手,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岂不是神仙打架,自己遭殃? 当下,莫应夫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呼“好汉恕罪”。 莫应夫纳头便拜,声称是许震之死着实诡异,许朝光这才请谢思邈帮着去查。 莫应夫要考虑眼前生死,也得顾虑日后退路,所以他不敢透露许震送出青铜碎片之事。 这事情他若说了,即便叶钧不杀自己,许朝光也会叫他死无全尸。 正好有许震之死这个谜团,莫应夫便拿来搪塞。毕竟谁也不知道许震在城中是出了何事。 只知道另一伙海盗——吴平团伙之中有个传闻,说是他们麾下有人最近发了横财,金盆洗手不做海盗了。 那个人叫涂阿狗,莫应夫听闻他现在自己行商。 前几日吴平那边有人上岸,还路遇涂阿狗。涂阿狗遂设宴款待,酒后与那些曾经的同伙吹嘘,声称自己是杀了许震发的横财。 涂阿狗的这个说法,自然取信不了吴平团伙那些海盗,都只当他是喝多了在吹嘘。 但他这说法传回岛上,却让失踪数日的许震被人注意到了。 许公城的海盗听闻此事,派人入城去查探,这才发现许震确实已死,听闻还是死在了鸣鲸帮里。 涂阿狗有几斤几两能耐啊,别人不知,南澳岛的人还能不知?要真是他动了手,即便许震奄奄一息也该拉他陪葬,怎么可能留他活命? 而且许震是死在了鸣鲸帮里,要说鸣鲸帮是凶手还更有可能。 这事情原本在海盗之中也没掀起多大动静,毕竟没人会信涂阿狗的话。 许朝光要真是以此为由对吴平发难,只怕反要被人嘲笑。许公城里数一数二的雷震子许震,居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涂阿狗杀了? 许朝光丢不起这个人。 但这事情没有掀起多大动静,叶钧却是不知,自然信了谢思邈是去查许震之死的说法。 不过听莫应夫说罢,叶钧却对涂阿狗在意起来。 这涂阿狗,叶钧自然记得。 不过叶钧也记得,涂阿狗在被白衣擒获之后,是被鸣鲸帮扭送去了潮州府衙。 可如今看来,这涂阿狗进了官府衙门,可比他在海岛营寨里还要自由。 第191章 许震之死 莫应夫这几日在烟花巷,就如同在他自己的营寨一样随意。 但其一掷千金的豪爽,使此间女子并不对他反感,甚至有些还趋之若鹜。 夜深时刻,玉臂香枕、娇躯锦被。 莫应夫之所以沉溺在此,实在是营寨里的清汤寡水比不得此间风味。 这时,他正拥着美色大眠,房门忽被推开。 房门自然是上了门闩的,但叶钧自门外用力一掌,也就把门闩推断了。 叶钧推门而入,反手又把房门带上。 惊醒的女子娇羞一声,缩到了被子里。 莫应夫猛然察觉,见得叶钧自顾在房中坐下,怒得他发如倒戟、须若垂针。他自床上翻身而下,床头大刀已握在了手中。 “哪来的臭弟!瞎闯你爷爷被窝!” 莫应夫刀指叶钧怒喝一声,却听叶钧沉声问道:“你便是莫应夫?” “既知我名,安敢造次!” “你去凤凰山见过谢思邈,他如今在哪儿?” 叶钧不与莫应夫废话,找到谢思邈才是他此行目的。 听到谢思邈的名字,莫应夫当场就怂了,打量着叶钧的眼神也没了先前的凶狠。 他知道谢思邈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与谢思邈有关的人也是不招惹为妙。 莫应夫当即就变了脸色,讪笑着掩饰起来。 “阁下说的什么,我不清楚啊。” 见得莫应夫矢口否认,叶钧也不着急。 他缓缓说道:“莫寨主是聪明人,应知我能在此与你谈话,对你而言是件幸事。我若有意,方才你在床上已经就此长眠了。陈沧海的乳山营寨寨门之上,我还留有一剑在那儿,莫寨主应该不想我也在此留下一剑?” “陈沧海?那犯众崽……莫非与阁下?你们也有恩怨?” 莫应夫见得叶钧的打扮举止,心中不怀疑他能杀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听叶钧言语,似乎与陈沧海这个死对头还有瓜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绝对是可以借来杀人的刀。 至于是谁借了谁,那就要看看谁在幕前、谁在幕后了。而在事情开始之前,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幕后之人。 面对莫应夫的试探,叶钧没有理会,只是说道:“陈沧海不值一提。你只需回答我,谢思邈的动向如何?” 莫应夫也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他知道叶钧来此找谢思邈,必然是自己当日凤凰山的行踪暴露了。所以他干脆承认,自己确实见过谢思邈。 “不过我只是传了一次话,南澳岛许公城的许大当家,那才是真正要找谢思邈的人。” “许朝光找谢思邈何事?你替他们传了什么话?” “是关于许震!许大当家要我告知谢思邈,许震死在潮州府城里的事情。这事情肯定和许震有莫大关系,说不定乳山营寨那里会有线索……” 莫应夫话未说完,归墟剑已忽然指向他的喉间。 叶钧冷冷看着他,说道:“别有自己的小心思。若真的事关乳山营寨,又是你去联络谢思邈,你还能被陈沧海抢了先?” 莫应夫也没想到叶钧出手如此之快,这一下让他更坚信了不能搅和进叶钧和谢思邈的事情之中。 如此武林高手,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岂不是神仙打架,自己遭殃? 当下,莫应夫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呼“好汉恕罪”。 莫应夫纳头便拜,声称是许震之死着实诡异,许朝光这才请谢思邈帮着去查。 莫应夫要考虑眼前生死,也得顾虑日后退路,所以他不敢透露许震送出青铜碎片之事。 这事情他若说了,即便叶钧不杀自己,许朝光也会叫他死无全尸。 正好有许震之死这个谜团,莫应夫便拿来搪塞。毕竟谁也不知道许震在城中是出了何事。 只知道另一伙海盗——吴平团伙之中有个传闻,说是他们麾下有人最近发了横财,金盆洗手不做海盗了。 那个人叫涂阿狗,莫应夫听闻他现在自己行商。 前几日吴平那边有人上岸,还路遇涂阿狗。涂阿狗遂设宴款待,酒后与那些曾经的同伙吹嘘,声称自己是杀了许震发的横财。 涂阿狗的这个说法,自然取信不了吴平团伙那些海盗,都只当他是喝多了在吹嘘。 但他这说法传回岛上,却让失踪数日的许震被人注意到了。 许公城的海盗听闻此事,派人入城去查探,这才发现许震确实已死,听闻还是死在了鸣鲸帮里。 涂阿狗有几斤几两能耐啊,别人不知,南澳岛的人还能不知?要真是他动了手,即便许震奄奄一息也该拉他陪葬,怎么可能留他活命? 而且许震是死在了鸣鲸帮里,要说鸣鲸帮是凶手还更有可能。 这事情原本在海盗之中也没掀起多大动静,毕竟没人会信涂阿狗的话。 许朝光要真是以此为由对吴平发难,只怕反要被人嘲笑。许公城里数一数二的雷震子许震,居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涂阿狗杀了? 许朝光丢不起这个人。 但这事情没有掀起多大动静,叶钧却是不知,自然信了谢思邈是去查许震之死的说法。 不过听莫应夫说罢,叶钧却对涂阿狗在意起来。 这涂阿狗,叶钧自然记得。 不过叶钧也记得,涂阿狗在被白衣擒获之后,是被鸣鲸帮扭送去了潮州府衙。 可如今看来,这涂阿狗进了官府衙门,可比他在海岛营寨里还要自由。 第192章 何处探查 “谢思邈为何听从许朝光安排?又去了何处探查许震之死?” “这我确实不知,不敢乱说啊。”莫应夫也不敢多说,他自己掂量着刚才说那些事,已经足够应付叶钧了。 叶钧也确实没再为难他,心道谢思邈与许朝光是通过姜祁联系的,或许真没什么内情,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至于谢思邈去向,叶钧觉得他既然要查许震之死,那就必然还在城中。 如此一来,让鸣鲸帮暗中留意,倒也不难。 “莫寨主,我还有一事相问。”叶钧说着,收回了剑。莫应夫这才如释重负,殷勤说道:“好汉请讲。” “我若此时杀你,你可有把握活命?” 叶钧手握归墟剑,自顾灯下观剑,也不去看莫应夫,只是若无其事地问着。 莫应夫心里咯噔一声,他要是有把握活命早就溜了,哪会此时还跪在这里。 但莫应夫也知叶钧这是在敲打自己,忙磕头说道: “小人这命就在好汉手中,您只管差遣。虽不知好汉找那谢思邈何事,但小人赴汤蹈火绝无怨言。而且他说不定会再联络许大当家,若他现身我必告知好汉!我这贱命且替您留着,就怕他联络许大当家之时,找不到我会起了疑心、误了好汉事情。” 莫应夫倒是比许震多了几分能屈能伸,只是这么一个魁梧凶狠的人,却表现得如此奴颜媚骨,让叶钧觉得很是反感。 不过莫应夫的话也有道理,他若死了恐怕会打草惊蛇。 叶钧于是收剑起身,对莫应夫说道:“这附近我布了眼线,你且在此不得离开。等我再来找你。” 说罢,叶钧直接开门离开。 他趁人不备沿屋脊跃到了高阁之上。这高阁能将整条烟花巷尽收眼底,他就在这儿盯着莫应夫。 莫应夫此时虽不能死,但也不能放他离开,否则他去通风报信,叶钧就会很被动。所以叶钧在高阁之上点燃了一枚信号,含雷吐火的烟花很快就把城中潜伏的锦衣卫暗桩吸引过来。 叶钧命他们盯着莫应夫,又命他们去暗中查探府衙衙门,看看衙门与海盗可有勾结。 毕竟涂阿狗能从衙门脱身,这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安排完毕,叶钧次日一早便带着褚云岚给他的令牌去了褚府。 褚府之人见到令牌,即去告知二小姐褚雨霏,安排了两人见面。 “古先生。”褚雨霏倩然施礼,她并不知叶钧身份,只知他是褚云岚的朋友古金匀。 叶钧抱拳说道:“褚小姐,鸣鲸帮在这城中手眼通天,我想借你一些人手替我找人。令兄尚在凤城剑会未归,此时我也只好过来麻烦你了。” “古先生客气了。哥哥既能给你这枚令牌,本帮自会成你助力。” 有了鸣鲸帮的相助,要在潮州城中找一个外来之人也不是难事,只要对方还在城中就行。 叶钧略一思索,又问褚雨霏当初是谁处理许震之事。 褚雨霏据实以答。 那许震自从在地牢被杀之后,就由镇海堂副堂主刘存报知了潮州知府郭春震,并将许震尸身送去义庄。 许震是海盗,送案人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势力,这事情府衙并没有怎么过问,记录之后草草了事。 如此一来,数日时间其尸身也就由义庄拉到乱坟岗上处理了。 叶钧听这流程,也挑不出毛病,甚至觉得和料想的相差不远。 那如今许震已经下葬,谢思邈又会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第192章 何处探查 “谢思邈为何听从许朝光安排?又去了何处探查许震之死?” “这我确实不知,不敢乱说啊。”莫应夫也不敢多说,他自己掂量着刚才说那些事,已经足够应付叶钧了。 叶钧也确实没再为难他,心道谢思邈与许朝光是通过姜祁联系的,或许真没什么内情,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至于谢思邈去向,叶钧觉得他既然要查许震之死,那就必然还在城中。 如此一来,让鸣鲸帮暗中留意,倒也不难。 “莫寨主,我还有一事相问。”叶钧说着,收回了剑。莫应夫这才如释重负,殷勤说道:“好汉请讲。” “我若此时杀你,你可有把握活命?” 叶钧手握归墟剑,自顾灯下观剑,也不去看莫应夫,只是若无其事地问着。 莫应夫心里咯噔一声,他要是有把握活命早就溜了,哪会此时还跪在这里。 但莫应夫也知叶钧这是在敲打自己,忙磕头说道: “小人这命就在好汉手中,您只管差遣。虽不知好汉找那谢思邈何事,但小人赴汤蹈火绝无怨言。而且他说不定会再联络许大当家,若他现身我必告知好汉!我这贱命且替您留着,就怕他联络许大当家之时,找不到我会起了疑心、误了好汉事情。” 莫应夫倒是比许震多了几分能屈能伸,只是这么一个魁梧凶狠的人,却表现得如此奴颜媚骨,让叶钧觉得很是反感。 不过莫应夫的话也有道理,他若死了恐怕会打草惊蛇。 叶钧于是收剑起身,对莫应夫说道:“这附近我布了眼线,你且在此不得离开。等我再来找你。” 说罢,叶钧直接开门离开。 他趁人不备沿屋脊跃到了高阁之上。这高阁能将整条烟花巷尽收眼底,他就在这儿盯着莫应夫。 莫应夫此时虽不能死,但也不能放他离开,否则他去通风报信,叶钧就会很被动。所以叶钧在高阁之上点燃了一枚信号,含雷吐火的烟花很快就把城中潜伏的锦衣卫暗桩吸引过来。 叶钧命他们盯着莫应夫,又命他们去暗中查探府衙衙门,看看衙门与海盗可有勾结。 毕竟涂阿狗能从衙门脱身,这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安排完毕,叶钧次日一早便带着褚云岚给他的令牌去了褚府。 褚府之人见到令牌,即去告知二小姐褚雨霏,安排了两人见面。 “古先生。”褚雨霏倩然施礼,她并不知叶钧身份,只知他是褚云岚的朋友古金匀。 叶钧抱拳说道:“褚小姐,鸣鲸帮在这城中手眼通天,我想借你一些人手替我找人。令兄尚在凤城剑会未归,此时我也只好过来麻烦你了。” “古先生客气了。哥哥既能给你这枚令牌,本帮自会成你助力。” 有了鸣鲸帮的相助,要在潮州城中找一个外来之人也不是难事,只要对方还在城中就行。 叶钧略一思索,又问褚雨霏当初是谁处理许震之事。 褚雨霏据实以答。 那许震自从在地牢被杀之后,就由镇海堂副堂主刘存报知了潮州知府郭春震,并将许震尸身送去义庄。 许震是海盗,送案人又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林势力,这事情府衙并没有怎么过问,记录之后草草了事。 如此一来,数日时间其尸身也就由义庄拉到乱坟岗上处理了。 叶钧听这流程,也挑不出毛病,甚至觉得和料想的相差不远。 那如今许震已经下葬,谢思邈又会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第193章 履仁爱民 叶钧将锦衣卫的暗桩和鸣鲸帮的人手铺了出去,既盯着莫应夫、又提防着府衙、还搜寻着谢思邈的行踪。 可叶钧怎么也想不出谢思邈会从哪里开始调查许震之死。 是乱坟岗? 还是许震身死之地褚府? 亦或是许震暴露行迹的烟花巷? 埋入土中的尸身已然是看不出痕迹了,可褚府和烟花巷这几日也并无异常,叶钧实在是毫无头绪。 叶钧在褚府枯等了一日,依旧没有谢思邈的线索回报,只有调查府衙的人传来了消息。 潮州知府郭春震,自嘉靖二十四年上任至今已有十年。 治下百姓提及郭春震,无不赞颂。 他一上任就兴办州学、编修府志,为百姓所做的皆是利在百年之事;又为韩愈、陆秀夫等先贤重修庙祠,以此来教化百姓;更为了便于治下百姓的商贸往来,郭春震还大举疏通韩江水道。 看着郭春震这十年间的作为,叶钧深感钦佩。 这确实是个勤政爱民的知府。 可叶钧想不通,如此好官治下,为何如涂阿狗这样的盗寇进了衙门,还能逍遥法外。 “这个郭知府,倒是值得一见。” 叶钧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原本因为涂阿狗一事对潮州府衙有些猜疑,但在看了郭春震所行之事以后,也就对其放下了戒心。 排除了郭春震的威胁,即便衙门里确实有人心术不正,叶钧也觉得不足为惧。 而且身为腾骧卫镇抚使,提前与当地知府通通气,此后要在城里做什么都能方便一些。 想到这里,叶钧当即就前往府衙求见。 潮州府衙在褚府之前、镇海堂之后,三者排成一线在官街西侧。叶钧从褚府出发,倒是转瞬即至。 叶钧将自己的云雷铜牌交给府衙衙役,表明了自己是腾骧卫镇抚使叶钧,要求见郭春震。 很快,衙役入内通报便出来恭请。他将云雷铜牌奉还叶钧,即带路引叶钧入后堂稍待。 郭春震并不在后堂,叶钧也不在意。 在后堂喝着茶等待,叶钧便把府衙后堂环顾了一圈。 这府衙的陈设并不复杂,一应物品看着不缺什么,但也没什么是多余的;看着不甚华丽,但也不失格调。 看着这样的环境,叶钧心中对郭春震的印象更有好感。 不过这后堂一侧有一物,倒是真的吸引了叶钧的目光。 那是一座沙盘,叶钧看其上标注的旗帜地名,知道这不止是潮州府一带的地形。 沙盘之上山川岛屿、城镇村落,分明是西起粤之潮州府、东至闽之漳州府、其中间孤岛正是南澳岛,其上零星标注着一些海盗据点。 看到这个沙盘,叶钧也明白郭春震对海盗之事其实很是上心。 正当叶钧看着沙盘入神,分析着盗寇分布局势之时,郭春震一人自后院出来。 “叶大人!有失远迎。”郭春震神色泰然,虽不曾轻慢叶钧,但也看不出丝毫殷切。 郭春震的官职不比叶钧低。 但叶钧此前遇到的地方官员,无论官阶高低,无不对其京中锦衣卫的身份殷勤一些。 可叶钧一见到郭春震,便知此人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当即,叶钧朝郭春震施礼,说道:“下官叶钧,拜见知府大人。” “叶大人无须多礼,请上座。本官方才在处理公务,怠慢了。” “知府大人客气,是下官冒昧造访了。” “不知叶大人此来,有何公干?” “前段时间,皇城西什库飞贼一案,想必知府大人也有耳闻?” “刑部下发十三省清吏司的通缉公文,本府也有收到。但听闻疑犯已在宣城被捕,押往京师问罪。” “确实。捕获之时,下官也在。但顺藤摸瓜,飞贼身后之人也有人落网,只是还有线索,下官这才追查到了大人治下。” “叶大人需要本官如何协助?” “嫌犯下落,我还在追查,但初步怀疑他与海盗许朝光也有联系。局势难测,下官特来秉明大人,能许我在大人治下便宜行事。” “叶大人办事,有权独断。” “郭大人治一州之地,履仁爱民、明政清刑,素有美名。我日后行事难免与歹人冲突,恐影响此地民生商贸,总该先与大人知会。” “叶大人有心,放手去做便是。” “那便先谢过大人了。还有一事,下官还要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 “前几日,海盗涂阿狗被鸣鲸帮扭送府衙,此人现在何处?” 第193章 履仁爱民 叶钧将锦衣卫的暗桩和鸣鲸帮的人手铺了出去,既盯着莫应夫、又提防着府衙、还搜寻着谢思邈的行踪。 可叶钧怎么也想不出谢思邈会从哪里开始调查许震之死。 是乱坟岗? 还是许震身死之地褚府? 亦或是许震暴露行迹的烟花巷? 埋入土中的尸身已然是看不出痕迹了,可褚府和烟花巷这几日也并无异常,叶钧实在是毫无头绪。 叶钧在褚府枯等了一日,依旧没有谢思邈的线索回报,只有调查府衙的人传来了消息。 潮州知府郭春震,自嘉靖二十四年上任至今已有十年。 治下百姓提及郭春震,无不赞颂。 他一上任就兴办州学、编修府志,为百姓所做的皆是利在百年之事;又为韩愈、陆秀夫等先贤重修庙祠,以此来教化百姓;更为了便于治下百姓的商贸往来,郭春震还大举疏通韩江水道。 看着郭春震这十年间的作为,叶钧深感钦佩。 这确实是个勤政爱民的知府。 可叶钧想不通,如此好官治下,为何如涂阿狗这样的盗寇进了衙门,还能逍遥法外。 “这个郭知府,倒是值得一见。” 叶钧心中拿定了主意。 他原本因为涂阿狗一事对潮州府衙有些猜疑,但在看了郭春震所行之事以后,也就对其放下了戒心。 排除了郭春震的威胁,即便衙门里确实有人心术不正,叶钧也觉得不足为惧。 而且身为腾骧卫镇抚使,提前与当地知府通通气,此后要在城里做什么都能方便一些。 想到这里,叶钧当即就前往府衙求见。 潮州府衙在褚府之前、镇海堂之后,三者排成一线在官街西侧。叶钧从褚府出发,倒是转瞬即至。 叶钧将自己的云雷铜牌交给府衙衙役,表明了自己是腾骧卫镇抚使叶钧,要求见郭春震。 很快,衙役入内通报便出来恭请。他将云雷铜牌奉还叶钧,即带路引叶钧入后堂稍待。 郭春震并不在后堂,叶钧也不在意。 在后堂喝着茶等待,叶钧便把府衙后堂环顾了一圈。 这府衙的陈设并不复杂,一应物品看着不缺什么,但也没什么是多余的;看着不甚华丽,但也不失格调。 看着这样的环境,叶钧心中对郭春震的印象更有好感。 不过这后堂一侧有一物,倒是真的吸引了叶钧的目光。 那是一座沙盘,叶钧看其上标注的旗帜地名,知道这不止是潮州府一带的地形。 沙盘之上山川岛屿、城镇村落,分明是西起粤之潮州府、东至闽之漳州府、其中间孤岛正是南澳岛,其上零星标注着一些海盗据点。 看到这个沙盘,叶钧也明白郭春震对海盗之事其实很是上心。 正当叶钧看着沙盘入神,分析着盗寇分布局势之时,郭春震一人自后院出来。 “叶大人!有失远迎。”郭春震神色泰然,虽不曾轻慢叶钧,但也看不出丝毫殷切。 郭春震的官职不比叶钧低。 但叶钧此前遇到的地方官员,无论官阶高低,无不对其京中锦衣卫的身份殷勤一些。 可叶钧一见到郭春震,便知此人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当即,叶钧朝郭春震施礼,说道:“下官叶钧,拜见知府大人。” “叶大人无须多礼,请上座。本官方才在处理公务,怠慢了。” “知府大人客气,是下官冒昧造访了。” “不知叶大人此来,有何公干?” “前段时间,皇城西什库飞贼一案,想必知府大人也有耳闻?” “刑部下发十三省清吏司的通缉公文,本府也有收到。但听闻疑犯已在宣城被捕,押往京师问罪。” “确实。捕获之时,下官也在。但顺藤摸瓜,飞贼身后之人也有人落网,只是还有线索,下官这才追查到了大人治下。” “叶大人需要本官如何协助?” “嫌犯下落,我还在追查,但初步怀疑他与海盗许朝光也有联系。局势难测,下官特来秉明大人,能许我在大人治下便宜行事。” “叶大人办事,有权独断。” “郭大人治一州之地,履仁爱民、明政清刑,素有美名。我日后行事难免与歹人冲突,恐影响此地民生商贸,总该先与大人知会。” “叶大人有心,放手去做便是。” “那便先谢过大人了。还有一事,下官还要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 “前几日,海盗涂阿狗被鸣鲸帮扭送府衙,此人现在何处?” 第194章 府衙推官 涂阿狗的脱逃,必然是因为府衙里出了纰漏。 但叶钧调查过郭春震,按此人历年行事来看,他捉住了海盗绝不可能徇私宽宥。 那么问题必然是出在其手下官吏之中。 一般人犯被扭送官府,都是扭送到县衙,而不是府衙。案件由知县主理司法,吩咐诸吏手书口供、起草判词。 但潮州城中的官府,分为前后两座官署,前方为潮州府署,其后方为海阳县署。 海阳县是潮州府的附郭县,加之郭春震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所以很多海阳县的事情都直接呈送到府衙之中供他过目。 不过明朝知府与知县的职权是不同的。 县一级的行政与司法是知县一人独揽,府一级在知府之外还设有一名专理刑名的推官。 也就是说,被扭送到潮州府衙里的涂阿狗,并不需要郭春震直接过问,而是由府衙里的那位推官受理。 叶钧问及郭春震有关涂阿狗一案,便是已经心生怀疑了。 果不其然,郭春震并不知道涂阿狗此人。 可这事情那名推官能直接做主吗? 显然是不能的。 依《大明律》,凡强盗已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 盘踞已久的海盗,那是问斩的罪名。 而地方司法限制之下: 县衙只可自行处决笞刑,也就是拿竹板、木板等去拷打犯人;而需要用到荆条或大木板、去衣露肉接受拷打的杖刑,那就要凭州府断决了。 更别说关押监禁的徒刑、与流放发配的流刑,那都是要经过州府衙门上报该省布政司断决的。 至于死罪,更是层层上报,由中央刑部审核才可。 也就是说涂阿狗的定刑,不论是处斩还是从轻发落的流放,府衙推官都需要告知郭春震,等其上报布政司之后再做定夺。 可涂阿狗呢? 他进了府衙之后,并无任何口供、判词,就这样被放了出去。 在这其中,府衙的推官做了什么,叶钧希望郭春震自行去处理。 郭春震闻言勃然大怒,待叶钧离开之后当即命人去将推官找来。 叶钧想也知道,这推官必是徇私枉法了。 可仅凭涂阿狗一个小小海盗,真能收买得了府衙推官,让其冒此风险吗?他能拿得出多大的利诱来呢? 所以叶钧猜测,在此事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不吝财帛又心怀不轨的人。此人收买了府衙推官,救了涂阿狗,还让涂阿狗发了一笔横财。 至于此人是谁,叶钧相信郭春震能得到答案。 临走之时,叶钧还想向府衙讨要许震死时的随身之物。他想着从当初不曾留意的细微处开始探查,或许能有线索。 可郭春震却说,许震被刘存送来之时,只是赤条条一具尸身,明显已经仔细验过尸体。 于是向郭春震辞别之后,叶钧便手持褚云岚的令牌去镇海堂见了刘存。 镇海堂早已得到褚雨霏授意,知道“古金匀”的存在。 面对他的要求,刘存自会配合行事。 很快,许震的遗物就被罗列在叶钧和刘存面前。 第194章 府衙推官 涂阿狗的脱逃,必然是因为府衙里出了纰漏。 但叶钧调查过郭春震,按此人历年行事来看,他捉住了海盗绝不可能徇私宽宥。 那么问题必然是出在其手下官吏之中。 一般人犯被扭送官府,都是扭送到县衙,而不是府衙。案件由知县主理司法,吩咐诸吏手书口供、起草判词。 但潮州城中的官府,分为前后两座官署,前方为潮州府署,其后方为海阳县署。 海阳县是潮州府的附郭县,加之郭春震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所以很多海阳县的事情都直接呈送到府衙之中供他过目。 不过明朝知府与知县的职权是不同的。 县一级的行政与司法是知县一人独揽,府一级在知府之外还设有一名专理刑名的推官。 也就是说,被扭送到潮州府衙里的涂阿狗,并不需要郭春震直接过问,而是由府衙里的那位推官受理。 叶钧问及郭春震有关涂阿狗一案,便是已经心生怀疑了。 果不其然,郭春震并不知道涂阿狗此人。 可这事情那名推官能直接做主吗? 显然是不能的。 依《大明律》,凡强盗已行而不得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得财者、不分首从、皆斩。 盘踞已久的海盗,那是问斩的罪名。 而地方司法限制之下: 县衙只可自行处决笞刑,也就是拿竹板、木板等去拷打犯人;而需要用到荆条或大木板、去衣露肉接受拷打的杖刑,那就要凭州府断决了。 更别说关押监禁的徒刑、与流放发配的流刑,那都是要经过州府衙门上报该省布政司断决的。 至于死罪,更是层层上报,由中央刑部审核才可。 也就是说涂阿狗的定刑,不论是处斩还是从轻发落的流放,府衙推官都需要告知郭春震,等其上报布政司之后再做定夺。 可涂阿狗呢? 他进了府衙之后,并无任何口供、判词,就这样被放了出去。 在这其中,府衙的推官做了什么,叶钧希望郭春震自行去处理。 郭春震闻言勃然大怒,待叶钧离开之后当即命人去将推官找来。 叶钧想也知道,这推官必是徇私枉法了。 可仅凭涂阿狗一个小小海盗,真能收买得了府衙推官,让其冒此风险吗?他能拿得出多大的利诱来呢? 所以叶钧猜测,在此事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不吝财帛又心怀不轨的人。此人收买了府衙推官,救了涂阿狗,还让涂阿狗发了一笔横财。 至于此人是谁,叶钧相信郭春震能得到答案。 临走之时,叶钧还想向府衙讨要许震死时的随身之物。他想着从当初不曾留意的细微处开始探查,或许能有线索。 可郭春震却说,许震被刘存送来之时,只是赤条条一具尸身,明显已经仔细验过尸体。 于是向郭春震辞别之后,叶钧便手持褚云岚的令牌去镇海堂见了刘存。 镇海堂早已得到褚雨霏授意,知道“古金匀”的存在。 面对他的要求,刘存自会配合行事。 很快,许震的遗物就被罗列在叶钧和刘存面前。 第195章 盒中之物 在将许震移送府衙之前,刘存找过县衙仵作为其验尸。 许震的致命伤,无疑是喉间一剑。 但其身上除了遭到殴打的淤伤之外,还有左胸差点穿心而过的刺伤也很是凶险。 除此之外,许震身上再无其他新近的伤口了。 听刘存述说,叶钧明白专业的仵作看出来的,与自己所知所见的大致相同。 除了喉间一剑,许震身上其他伤口皆是被押回褚府之前就有的。 但如今想来,许震会被一剑封喉全无反抗之力,应该也有左胸一剑伤得太重的缘故。 “车荐兰出手之时,是存了杀意吗?”叶钧心中暗暗思忖。 因为那左胸一剑下手极重,若是误伤不可能刺得那么深还不收手。 按捺住心中对车荐兰的疑惑,叶钧仔细观察着许震的遗物。 许震的双锤并不在此,早在烟花巷打斗之时就已经逸失。 此时放在叶钧面前的,不过是许震当时的衣物、一些假路引、假凭证,还有一个几寸见方的空盒子。 叶钧注意到了那个盒子,问道:“盒子里的东西呢?” “验尸之时,这盒子藏在他怀中,就已经空空如也了。”刘存答着,便见叶钧拿起空盒子比划着大小。 “看这大小,和烟花巷高阁之上匾额被击穿的大小差不多,那这里头原先装的,就该是击向匾额之物。” 叶钧突然想通了,原来自己当初的猜测并不错。许震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注意到这盒子中的东西。 只是后来查不出车府仆从的嫌疑,也没发现车荐兰与海盗有何联系;再加之涂阿狗现身,让此事看起来只是海盗之间的派系斗争,这才让叶钧没有坚持自己的猜测。 可如今看来,许震随身带着的这个空盒子,若真的装着匾额上失踪之物,那他就必然是有的放矢。而不是如涂阿狗所说那般,为了迫害涂阿狗才闹事生乱。 叶钧坚定了这个想法,对当时在高阁之上的人又起了疑心。 虽然当初派锦衣卫暗桩调查长剑弘、车荐兰和车府仆从,都没有发现什么与海盗有关的线索。但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却始终疑云密布。 虽看不出联系,可如今却是最为可疑的。 那便是车荐兰。 叶钧之所以又怀疑起了车荐兰,除了当初调查出来的不着边际的行程之外,更是因为涂阿狗。 如今看来,涂阿狗的话并不可信。那就要想想涂阿狗的动机了。 涂阿狗的出现使许震之死告一段落,使所有被怀疑的人被洗清嫌疑,可他最终没有伏法而是腰缠万贯。 那么谁能做到呢?又有谁可能这么做呢? 身负嫌疑的众人之中,唯有车荐兰。 叶钧想要去试探一下车荐兰,可转念一想还是要再等等,等郭春震从推官口中问出名字。 叶钧虽觉不可置信,但他有预感,若推官能够开口,其说出来的人,必是车荐兰。 为防万一,叶钧离开了镇海堂,去到烟花巷附近寻找锦衣卫暗桩。 他既要让锦衣卫详细调查一下车荐兰,更要见见莫应夫。 因为叶钧明白,若许震的目的是盒中之物,那此物的线索或许比许震本身重要。 若是如此,许朝光大费周章将许震之死通知谢思邈,其目的就应该与盒中之物有关。 这一点,叶钧相信莫应夫是知情的,只是莫应夫此前选择了隐瞒。 第195章 盒中之物 在将许震移送府衙之前,刘存找过县衙仵作为其验尸。 许震的致命伤,无疑是喉间一剑。 但其身上除了遭到殴打的淤伤之外,还有左胸差点穿心而过的刺伤也很是凶险。 除此之外,许震身上再无其他新近的伤口了。 听刘存述说,叶钧明白专业的仵作看出来的,与自己所知所见的大致相同。 除了喉间一剑,许震身上其他伤口皆是被押回褚府之前就有的。 但如今想来,许震会被一剑封喉全无反抗之力,应该也有左胸一剑伤得太重的缘故。 “车荐兰出手之时,是存了杀意吗?”叶钧心中暗暗思忖。 因为那左胸一剑下手极重,若是误伤不可能刺得那么深还不收手。 按捺住心中对车荐兰的疑惑,叶钧仔细观察着许震的遗物。 许震的双锤并不在此,早在烟花巷打斗之时就已经逸失。 此时放在叶钧面前的,不过是许震当时的衣物、一些假路引、假凭证,还有一个几寸见方的空盒子。 叶钧注意到了那个盒子,问道:“盒子里的东西呢?” “验尸之时,这盒子藏在他怀中,就已经空空如也了。”刘存答着,便见叶钧拿起空盒子比划着大小。 “看这大小,和烟花巷高阁之上匾额被击穿的大小差不多,那这里头原先装的,就该是击向匾额之物。” 叶钧突然想通了,原来自己当初的猜测并不错。许震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注意到这盒子中的东西。 只是后来查不出车府仆从的嫌疑,也没发现车荐兰与海盗有何联系;再加之涂阿狗现身,让此事看起来只是海盗之间的派系斗争,这才让叶钧没有坚持自己的猜测。 可如今看来,许震随身带着的这个空盒子,若真的装着匾额上失踪之物,那他就必然是有的放矢。而不是如涂阿狗所说那般,为了迫害涂阿狗才闹事生乱。 叶钧坚定了这个想法,对当时在高阁之上的人又起了疑心。 虽然当初派锦衣卫暗桩调查长剑弘、车荐兰和车府仆从,都没有发现什么与海盗有关的线索。但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却始终疑云密布。 虽看不出联系,可如今却是最为可疑的。 那便是车荐兰。 叶钧之所以又怀疑起了车荐兰,除了当初调查出来的不着边际的行程之外,更是因为涂阿狗。 如今看来,涂阿狗的话并不可信。那就要想想涂阿狗的动机了。 涂阿狗的出现使许震之死告一段落,使所有被怀疑的人被洗清嫌疑,可他最终没有伏法而是腰缠万贯。 那么谁能做到呢?又有谁可能这么做呢? 身负嫌疑的众人之中,唯有车荐兰。 叶钧想要去试探一下车荐兰,可转念一想还是要再等等,等郭春震从推官口中问出名字。 叶钧虽觉不可置信,但他有预感,若推官能够开口,其说出来的人,必是车荐兰。 为防万一,叶钧离开了镇海堂,去到烟花巷附近寻找锦衣卫暗桩。 他既要让锦衣卫详细调查一下车荐兰,更要见见莫应夫。 因为叶钧明白,若许震的目的是盒中之物,那此物的线索或许比许震本身重要。 若是如此,许朝光大费周章将许震之死通知谢思邈,其目的就应该与盒中之物有关。 这一点,叶钧相信莫应夫是知情的,只是莫应夫此前选择了隐瞒。 第196章 迷山之阶 莫应夫自从被叶钧软禁之后,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他倒也尝试过要偷偷溜走,可还没迈出房门一步,便有劲弩射出短箭警告他。试了窗户也是如此,莫应夫就放弃了。 他的行事准则就是:能屈能伸不一定能有作为,但坚持尝试迟早会死的很惨。 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之际终于看到叶钧推门进来。 叶钧看了看门上的短箭,没说什么直接把门关上,自顾找了椅子坐下。 他把归墟剑按在桌子上,这才问道:“可知我为何把你关着,如今才来见你?” 莫应夫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不知如何应答。 叶钧见状说道:“我去核查了你对我说的话,现在你重新说说看,许朝光要你跟谢思邈说的到底是什么?” 叶钧目光如炬,盯得莫应夫汗流浃背。 莫应夫不确定叶钧是查出什么了,还是要来讹诈自己。可面对森森杀意,莫应夫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拼了命磕头求饶。 这一幕似曾相识,让叶钧眼中写满了厌恶。 “磕头只会浪费时间,救不了你的命。” 叶钧冷冷说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一般。 莫应夫不是硬骨头,这一次还没等叶钧动手,就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莫应夫的供述,是叶钧离京查案以来所获得的最大的进展。 这也是叶钧真正走进迷山雾壑的第一步山阶。 许朝光本家姓谢,只是被许栋收为养子之后才改姓为许。 许朝光本家之中有一块青铜碎片,莫应夫听人传闻那是天书碎片,要等一个看得懂天书之人才能知道其中内容。 许朝光年少之时,就在其本家之中听闻海阳县有一个名唤彭问潮的大夫识得天书之字。 所以在摆脱许栋的控制,独掌势力之后,许朝光就隐匿行迹去过海阳县。 可许朝光去时,彭家早已满门被灭。 恰在那时,恰在那里,许朝光初次遇到了姜祁。 姜祁告知许朝光,他也知青铜天书之事,可彭问潮已经不在了,即便还在也不愿相助解读天书。 但彭问潮留有一本夹杂着天书内容的医书,就在他那两个徒弟手中。那两个徒弟,一个名唤林肇,一个名唤沈延。 于是按照姜祁的吩咐,许朝光自那之后就派人暗中盯住了彭问潮的两个徒弟。 直到前段时间,许朝光得到线报,说是那医书被林肇赌斗输给了沈延。 而真正令许朝光在意,并派许震携带青铜碎片入城的,是在那之后车荐兰千金买书的消息。 许朝光由此坚信,那个车荐兰就是他要等的人。 在派出许震之后,许朝光便派莫应夫前往凤凰山,要将车荐兰的事情通知姜祁。 姜祁是暗中和许朝光联系的,所以莫应夫不敢直接上凤凰山,而是在山下找到姜祁心腹,让对方带信给姜祁。 可莫应夫没有等来姜祁,只等来姜祁的指令。 姜祁要莫应夫在山下等候谢思邈,将车荐兰一事的经过悉数告知对方。 莫应夫自然知道第一高手谢思邈的名号,可他原本却不知许朝光和姜祁之事居然会与之有所牵扯。 莫应夫不清楚此事内情,可眼看武林第一高手也卷入其中,他就知道这浑水不能趟得太深。 所以自从凤凰山下见过谢思邈之后,莫应夫便有意避着许朝光,没事也不在岛上待着了。这却让陈沧海有机会在许朝光面前表现,以致乳山据点被陈沧海收入囊中。 叶钧听罢莫应夫的供述,心中震撼不已。 虽未亲眼见到,但叶钧也能猜到许朝光本家的青铜碎片,必然和薛枕夜盗西什库的那青铜碎片有关。 如今谢灵冲与薛枕一案的关系已经明了,而谢思邈又与许朝光这边牵扯不清,则是佐证了谢思邈与谢灵冲之间必然存在的联系。 至于谢思邈的下落,在听完莫应夫讲述之后,叶钧也有了答案。 兜兜转转,叶钧还是盯上了车荐兰。 第196章 迷山之阶 莫应夫自从被叶钧软禁之后,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他倒也尝试过要偷偷溜走,可还没迈出房门一步,便有劲弩射出短箭警告他。试了窗户也是如此,莫应夫就放弃了。 他的行事准则就是:能屈能伸不一定能有作为,但坚持尝试迟早会死的很惨。 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之际终于看到叶钧推门进来。 叶钧看了看门上的短箭,没说什么直接把门关上,自顾找了椅子坐下。 他把归墟剑按在桌子上,这才问道:“可知我为何把你关着,如今才来见你?” 莫应夫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不知如何应答。 叶钧见状说道:“我去核查了你对我说的话,现在你重新说说看,许朝光要你跟谢思邈说的到底是什么?” 叶钧目光如炬,盯得莫应夫汗流浃背。 莫应夫不确定叶钧是查出什么了,还是要来讹诈自己。可面对森森杀意,莫应夫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拼了命磕头求饶。 这一幕似曾相识,让叶钧眼中写满了厌恶。 “磕头只会浪费时间,救不了你的命。” 叶钧冷冷说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一般。 莫应夫不是硬骨头,这一次还没等叶钧动手,就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莫应夫的供述,是叶钧离京查案以来所获得的最大的进展。 这也是叶钧真正走进迷山雾壑的第一步山阶。 许朝光本家姓谢,只是被许栋收为养子之后才改姓为许。 许朝光本家之中有一块青铜碎片,莫应夫听人传闻那是天书碎片,要等一个看得懂天书之人才能知道其中内容。 许朝光年少之时,就在其本家之中听闻海阳县有一个名唤彭问潮的大夫识得天书之字。 所以在摆脱许栋的控制,独掌势力之后,许朝光就隐匿行迹去过海阳县。 可许朝光去时,彭家早已满门被灭。 恰在那时,恰在那里,许朝光初次遇到了姜祁。 姜祁告知许朝光,他也知青铜天书之事,可彭问潮已经不在了,即便还在也不愿相助解读天书。 但彭问潮留有一本夹杂着天书内容的医书,就在他那两个徒弟手中。那两个徒弟,一个名唤林肇,一个名唤沈延。 于是按照姜祁的吩咐,许朝光自那之后就派人暗中盯住了彭问潮的两个徒弟。 直到前段时间,许朝光得到线报,说是那医书被林肇赌斗输给了沈延。 而真正令许朝光在意,并派许震携带青铜碎片入城的,是在那之后车荐兰千金买书的消息。 许朝光由此坚信,那个车荐兰就是他要等的人。 在派出许震之后,许朝光便派莫应夫前往凤凰山,要将车荐兰的事情通知姜祁。 姜祁是暗中和许朝光联系的,所以莫应夫不敢直接上凤凰山,而是在山下找到姜祁心腹,让对方带信给姜祁。 可莫应夫没有等来姜祁,只等来姜祁的指令。 姜祁要莫应夫在山下等候谢思邈,将车荐兰一事的经过悉数告知对方。 莫应夫自然知道第一高手谢思邈的名号,可他原本却不知许朝光和姜祁之事居然会与之有所牵扯。 莫应夫不清楚此事内情,可眼看武林第一高手也卷入其中,他就知道这浑水不能趟得太深。 所以自从凤凰山下见过谢思邈之后,莫应夫便有意避着许朝光,没事也不在岛上待着了。这却让陈沧海有机会在许朝光面前表现,以致乳山据点被陈沧海收入囊中。 叶钧听罢莫应夫的供述,心中震撼不已。 虽未亲眼见到,但叶钧也能猜到许朝光本家的青铜碎片,必然和薛枕夜盗西什库的那青铜碎片有关。 如今谢灵冲与薛枕一案的关系已经明了,而谢思邈又与许朝光这边牵扯不清,则是佐证了谢思邈与谢灵冲之间必然存在的联系。 至于谢思邈的下落,在听完莫应夫讲述之后,叶钧也有了答案。 兜兜转转,叶钧还是盯上了车荐兰。 第197章 人尽其用 “好汉!我已经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真的再无隐瞒!求求你,放了我!” 莫应夫苦苦哀求着,他的隐瞒在被叶钧识破一次之后,已经不敢再想欺骗叶钧了。 可他的话,叶钧也需要斟酌。 有过一次欺瞒的人,总是值得怀疑。 但莫应夫这一次的供述,叶钧越想越对得上。 从薛枕夜盗皇宫之后南下,再到罗秋冉出手阻拦自己南下,无不表明了自己的行程是对的。 叶钧原本的怀疑对象是凤城剑会,但如今看来关键应在于车荐兰。 车荐兰能否看得懂青铜碎片上的鸟篆,这是个只有车荐兰自己才知道的问题。但其千金买书,却是众所周知的。这也是许朝光盯上他的原因。 那么,这是薛枕南下、以及谢思邈到此的原因吗? 叶钧觉得不是。 因为谢思邈现身并不是冲着车荐兰去的,他是在得到莫应夫提供的线索之后才盯上车荐兰的。 若谢思邈与谢灵冲的联系真如猜测的那样,那么谢思邈不知车荐兰,谢灵冲与薛枕也应该不知道。 可是薛枕还是从一开始就一路南下而来,这是因为什么?叶钧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疑惑,那就说明还有其他事情没被发现。但能佐证一些事情,叶钧也相信莫应夫没有说谎。 “你与我说了这些,许朝光不会放过你的。” 叶钧没去看莫应夫,自顾将归墟剑收入剑匣之中。 莫应夫赶紧磕头,表示愿为叶钧赴汤蹈火。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投靠叶钧这一条活路了。 但他这种人,叶钧看不上。 同样是落草为寇之人,鄱阳湖上的柳仲能被叶钧扶持,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之相比,莫应夫实在是不堪大用。 不过不堪大用之人,也能有用。 叶钧对莫应夫说道: “我会放你回去,你不必跟随在我左右。今日你说过什么,你我不说,许朝光自然不会知道。 你且留在许朝光的身边,但需记住,我不妄想你会行善,可你再敢行恶,自有取死之道。” “小人谨记好汉教诲!” 叶钧放走了莫应夫。 把这样一个人放回南澳岛,叶钧觉得这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从烟花巷出来,又是日薄西山。 叶钧估算着时间,还是先回了褚府。 他想看看鸣鲸帮的人手有没有谢思邈的线索。如果没有,叶钧考虑要不要把人召回来。 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盯住车荐兰,或能找到谢思邈。 不过现如今,叶钧但觉得不需急着部署人手抓拿谢思邈。 毕竟罗秋冉已死、薛枕被抓,谢灵冲也被抓,即便是再抓住一个谢思邈,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薛枕夜盗皇宫一案,不止要有人对此负责,身为内卫之人更要查清对方的动机。 这些人,又有哪个是能够轻易问出线索的呢? 既然问不出,何不暂且搁置,先去对付车荐兰呢? 既然这些人的行动都与车荐兰有关,那么等到车荐兰出了事情,这些人自然也会露出马脚。 回到褚府一问,事情果然还没有进展。 叶钧也就把鸣鲸帮的人手都撤了回来。 如今,他只需要等明日一早去见见郭春震,就能知道推官是为谁办事,是谁用涂阿狗混淆了众人视线。 至于锦衣卫暗桩重新调查车荐兰,只怕也没这么快就能有结果。 毕竟之前也查过一次,若真的这么容易,也不会拖到如今局面。 第197章 人尽其用 “好汉!我已经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真的再无隐瞒!求求你,放了我!” 莫应夫苦苦哀求着,他的隐瞒在被叶钧识破一次之后,已经不敢再想欺骗叶钧了。 可他的话,叶钧也需要斟酌。 有过一次欺瞒的人,总是值得怀疑。 但莫应夫这一次的供述,叶钧越想越对得上。 从薛枕夜盗皇宫之后南下,再到罗秋冉出手阻拦自己南下,无不表明了自己的行程是对的。 叶钧原本的怀疑对象是凤城剑会,但如今看来关键应在于车荐兰。 车荐兰能否看得懂青铜碎片上的鸟篆,这是个只有车荐兰自己才知道的问题。但其千金买书,却是众所周知的。这也是许朝光盯上他的原因。 那么,这是薛枕南下、以及谢思邈到此的原因吗? 叶钧觉得不是。 因为谢思邈现身并不是冲着车荐兰去的,他是在得到莫应夫提供的线索之后才盯上车荐兰的。 若谢思邈与谢灵冲的联系真如猜测的那样,那么谢思邈不知车荐兰,谢灵冲与薛枕也应该不知道。 可是薛枕还是从一开始就一路南下而来,这是因为什么?叶钧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疑惑,那就说明还有其他事情没被发现。但能佐证一些事情,叶钧也相信莫应夫没有说谎。 “你与我说了这些,许朝光不会放过你的。” 叶钧没去看莫应夫,自顾将归墟剑收入剑匣之中。 莫应夫赶紧磕头,表示愿为叶钧赴汤蹈火。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投靠叶钧这一条活路了。 但他这种人,叶钧看不上。 同样是落草为寇之人,鄱阳湖上的柳仲能被叶钧扶持,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之相比,莫应夫实在是不堪大用。 不过不堪大用之人,也能有用。 叶钧对莫应夫说道: “我会放你回去,你不必跟随在我左右。今日你说过什么,你我不说,许朝光自然不会知道。 你且留在许朝光的身边,但需记住,我不妄想你会行善,可你再敢行恶,自有取死之道。” “小人谨记好汉教诲!” 叶钧放走了莫应夫。 把这样一个人放回南澳岛,叶钧觉得这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从烟花巷出来,又是日薄西山。 叶钧估算着时间,还是先回了褚府。 他想看看鸣鲸帮的人手有没有谢思邈的线索。如果没有,叶钧考虑要不要把人召回来。 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盯住车荐兰,或能找到谢思邈。 不过现如今,叶钧但觉得不需急着部署人手抓拿谢思邈。 毕竟罗秋冉已死、薛枕被抓,谢灵冲也被抓,即便是再抓住一个谢思邈,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薛枕夜盗皇宫一案,不止要有人对此负责,身为内卫之人更要查清对方的动机。 这些人,又有哪个是能够轻易问出线索的呢? 既然问不出,何不暂且搁置,先去对付车荐兰呢? 既然这些人的行动都与车荐兰有关,那么等到车荐兰出了事情,这些人自然也会露出马脚。 回到褚府一问,事情果然还没有进展。 叶钧也就把鸣鲸帮的人手都撤了回来。 如今,他只需要等明日一早去见见郭春震,就能知道推官是为谁办事,是谁用涂阿狗混淆了众人视线。 至于锦衣卫暗桩重新调查车荐兰,只怕也没这么快就能有结果。 毕竟之前也查过一次,若真的这么容易,也不会拖到如今局面。 第198章 有人作妖 收买府衙推官,放了涂阿狗的人并不是车荐兰。 郭春震告知叶钧,那个人已和府衙的推官一起被押去牢中了。 至于他的身份,是车府的一个仆从。 据这个仆从交代,他与涂阿狗有过命交情,所以听说涂阿狗入狱,便偷了主家的钱银来为其赎罪。 对于这个情况,叶钧倒不意外。 这并不能洗清车荐兰的嫌疑,反倒有些欲盖弥彰,只不过是让人拿不着证据罢了。 叶钧没有提出质疑,也没有多说什么。 涂阿狗一事到此就行了。 叶钧知道,车家在潮州府根深蒂固,无凭无据要动车荐兰是痴人说梦,此时提出猜疑不过是为难郭春震而已。 叶钧请郭春震自行斟酌此案,便道了告辞。 如今确定涂阿狗一事确与车府有关,叶钧便该去拜访车荐兰了。 车府在府城东门附近,叶钧离开了府衙便直奔车府而去。 他一身行走江湖的打扮,又不曾递交拜帖便想求见车府二公子,自然是被车府的仆从拦在了门外。 这一刻,叶钧怀念起了在京城的日子。 在锦衣卫办事,叶钧何曾有过被人拦在门外的经历?就算是陆炳府上,叶钧也是直来直往。 果然,还是在京办事更为得心应手。 不过要打发区区一个车府仆从,叶钧还是有办法的。 只见他自怀中掏出鸣鲸帮的令牌。 这令牌号令不了车府的人,但能让对方的态度变得恭敬。 见得是鸣鲸帮的令牌,那仆从当即笑脸以待,不过他仍没有请叶钧入内,因为车荐兰根本就不在家中。 车荐兰回来这几个月,正常就是在烟花巷里,偶尔在其他秦楼楚馆之中,极难得才会回家。 这几日,车荐兰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府。那些守门的仆从自然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无奈,叶钧只好转身离开,到了僻静之处便召集锦衣卫暗桩。 锦衣卫暗桩奉命调查车荐兰,对其行踪多少会有线索。 果不其然,叶钧一问之下才知车荐兰近一段时间常到城外北边的竹竿山去,此时或许也在那里。 那竹竿山也在韩江西岸,出了东城门一直沿江北上,行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城北山郊一向没多少人家,但听锦衣卫暗桩所言,这一次探查车荐兰行迹之时,却发现那竹竿山里多了很多居民。 他们今日原本也要向叶钧汇报此事,只是叶钧提前召集了他们。 叶钧闻言,对这竹竿山的变化倒是充满了好奇。 平日里人烟稀少的山中,突然热闹了起来,连一向只爱流连青楼的车二少爷,也时常前往。 这事情倘若传到说书人的耳中,怕是要编出一个山精地灵的故事出来。 不过叶钧可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必是事出反常、有人作妖。 叶钧决定前往竹竿山一探究竟。为防万一,他还让手底下这些人化整为零,提前散开到竹竿山去盯着。 这时,其中一个暗桩还有事禀报。 “急事吗?”叶钧问了一声,因为他已经打算动身前往竹竿山了。 那暗桩闻言,回道:“是近些天有关车荐兰的一件传闻。属下跟随在大人身边,路上说与大人知道。” “也好。”叶钧点了点头,领着这个暗桩便出了东城门楼。 第198章 有人作妖 收买府衙推官,放了涂阿狗的人并不是车荐兰。 郭春震告知叶钧,那个人已和府衙的推官一起被押去牢中了。 至于他的身份,是车府的一个仆从。 据这个仆从交代,他与涂阿狗有过命交情,所以听说涂阿狗入狱,便偷了主家的钱银来为其赎罪。 对于这个情况,叶钧倒不意外。 这并不能洗清车荐兰的嫌疑,反倒有些欲盖弥彰,只不过是让人拿不着证据罢了。 叶钧没有提出质疑,也没有多说什么。 涂阿狗一事到此就行了。 叶钧知道,车家在潮州府根深蒂固,无凭无据要动车荐兰是痴人说梦,此时提出猜疑不过是为难郭春震而已。 叶钧请郭春震自行斟酌此案,便道了告辞。 如今确定涂阿狗一事确与车府有关,叶钧便该去拜访车荐兰了。 车府在府城东门附近,叶钧离开了府衙便直奔车府而去。 他一身行走江湖的打扮,又不曾递交拜帖便想求见车府二公子,自然是被车府的仆从拦在了门外。 这一刻,叶钧怀念起了在京城的日子。 在锦衣卫办事,叶钧何曾有过被人拦在门外的经历?就算是陆炳府上,叶钧也是直来直往。 果然,还是在京办事更为得心应手。 不过要打发区区一个车府仆从,叶钧还是有办法的。 只见他自怀中掏出鸣鲸帮的令牌。 这令牌号令不了车府的人,但能让对方的态度变得恭敬。 见得是鸣鲸帮的令牌,那仆从当即笑脸以待,不过他仍没有请叶钧入内,因为车荐兰根本就不在家中。 车荐兰回来这几个月,正常就是在烟花巷里,偶尔在其他秦楼楚馆之中,极难得才会回家。 这几日,车荐兰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府。那些守门的仆从自然也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无奈,叶钧只好转身离开,到了僻静之处便召集锦衣卫暗桩。 锦衣卫暗桩奉命调查车荐兰,对其行踪多少会有线索。 果不其然,叶钧一问之下才知车荐兰近一段时间常到城外北边的竹竿山去,此时或许也在那里。 那竹竿山也在韩江西岸,出了东城门一直沿江北上,行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城北山郊一向没多少人家,但听锦衣卫暗桩所言,这一次探查车荐兰行迹之时,却发现那竹竿山里多了很多居民。 他们今日原本也要向叶钧汇报此事,只是叶钧提前召集了他们。 叶钧闻言,对这竹竿山的变化倒是充满了好奇。 平日里人烟稀少的山中,突然热闹了起来,连一向只爱流连青楼的车二少爷,也时常前往。 这事情倘若传到说书人的耳中,怕是要编出一个山精地灵的故事出来。 不过叶钧可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必是事出反常、有人作妖。 叶钧决定前往竹竿山一探究竟。为防万一,他还让手底下这些人化整为零,提前散开到竹竿山去盯着。 这时,其中一个暗桩还有事禀报。 “急事吗?”叶钧问了一声,因为他已经打算动身前往竹竿山了。 那暗桩闻言,回道:“是近些天有关车荐兰的一件传闻。属下跟随在大人身边,路上说与大人知道。” “也好。”叶钧点了点头,领着这个暗桩便出了东城门楼。 第199章 老者相剑 近几日有关车荐兰的传闻,倒是与先前不同,不是些秦楼楚馆、云雨鸳鸯的逸事。 据说,平日里车荐兰出门,身边必有一众仆从,或多或少但少说也得有四个。 那固定的四个仆从,先前锦衣卫也有探查过,并无特殊,只是车荐兰雇来为其背剑的。 而传闻之事,就与那四人所背四剑有关。 数日之前,城中来过一个老者。其人长袍宽笠,自东城门入,路过车府,恰逢车荐兰携仆从外出。 老者远观其四剑,口占一句:“孤峰把示云天客,利剑凄凉耻见人。” 车荐兰闻言,以礼相待,询问老者身份。 老者自称是相剑之人,请见车荐兰四剑。 车荐兰欣然取剑,奉请相评。 其一马来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自南洋而来,我以千金购得。剑身乃陨铁所铸,纹路天成。”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锤锻入火五百余,叠覆包钢六百层,方为马来剑之上品。此剑不俗,却非极品,只可为随身之剑。” 其二唐藏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为唐朝古剑,我以百金收藏。剑身以铁矿石同碳加热,百炼成钢。”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此剑坚韧,乃以铁胚夹钢锻就。岁月流转,历经铅华,此剑当称超凡。宜置华室之中,示与凡夫俗子乃亵渎也。” 其三玉渊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藏匣多年,我观它匣浅难羁,乃求一拭。原主爱剑,不忍宝剑蒙尘,遂以分文之价割爱于我。”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 “此名剑也!名曰:袖里玉渊,乃太祖朝剑神少瀚离所铸之剑。 其铸剑五口,中道而殁。 未成之剑名唤归墟,后世重现曾令武林浴血,实不祥也。 余者四剑散落江湖,有缘得见者寥寥。 曾闻剑神晚年,感神剑燧光染血太多,杀性太重,遂束之高阁,而铸袖里玉渊为随身佩剑。 及至其参悟天机封存神剑,玉渊若有灵,夜夜匣中悲鸣。 剑神感玉渊怀仁,知无神剑相镇、世有不平,乃遍寻名山之矿,铸剑悬世。 此玉渊剑,灵剑也、仁剑也!然非常人可执也。” 其四英契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荒弃于枯骨之间,我偶然拾得。不知因果,敢请见评。”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 “此剑寻常,然剑身勒铭,大有传奇。 长英契,非剑之名,而是剑主之名。 此剑荒弃,也非剑所抉择,而是因为剑主的抉择。 剑是侠剑,亦是愚剑。佩之实非明智之举。” 老者说罢,即向车荐兰请求,要其将玉渊剑与英契剑相赠。 车荐兰答道:“灵剑也好,愚剑也罢,我不曾考量,只知用着顺手,恕不割爱。” 老者闻言,大笑而去。 这事情发生在热闹的东城门下,很快就成了东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倒不惊讶于车荐兰千金买剑,口耳相传皆是“袖里玉渊”的奇谈。 叶钧听那锦衣卫暗桩详述此事,忍不住摇头蔑笑。 “荒缪之言!不过是世人多爱奇谈,那老者就托物寓言,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罢了。” 叶钧对这个传闻的真假是不怀疑的,这事情并不久远,又有很多百姓知道,暂时还不会离谱讹传。 他只是不信事件本身。 那老者为车荐兰相剑,关键并不在宝剑之上,他的话都是为了车荐兰而说的。 或许是暗示车荐兰,也或许是警告车荐兰,这就要看车荐兰与那老者之间的立场如何了。 至于这个老者的身份,叶钧也已经有了猜测。 谢思邈! 第199章 老者相剑 近几日有关车荐兰的传闻,倒是与先前不同,不是些秦楼楚馆、云雨鸳鸯的逸事。 据说,平日里车荐兰出门,身边必有一众仆从,或多或少但少说也得有四个。 那固定的四个仆从,先前锦衣卫也有探查过,并无特殊,只是车荐兰雇来为其背剑的。 而传闻之事,就与那四人所背四剑有关。 数日之前,城中来过一个老者。其人长袍宽笠,自东城门入,路过车府,恰逢车荐兰携仆从外出。 老者远观其四剑,口占一句:“孤峰把示云天客,利剑凄凉耻见人。” 车荐兰闻言,以礼相待,询问老者身份。 老者自称是相剑之人,请见车荐兰四剑。 车荐兰欣然取剑,奉请相评。 其一马来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自南洋而来,我以千金购得。剑身乃陨铁所铸,纹路天成。”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锤锻入火五百余,叠覆包钢六百层,方为马来剑之上品。此剑不俗,却非极品,只可为随身之剑。” 其二唐藏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为唐朝古剑,我以百金收藏。剑身以铁矿石同碳加热,百炼成钢。”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此剑坚韧,乃以铁胚夹钢锻就。岁月流转,历经铅华,此剑当称超凡。宜置华室之中,示与凡夫俗子乃亵渎也。” 其三玉渊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藏匣多年,我观它匣浅难羁,乃求一拭。原主爱剑,不忍宝剑蒙尘,遂以分文之价割爱于我。”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 “此名剑也!名曰:袖里玉渊,乃太祖朝剑神少瀚离所铸之剑。 其铸剑五口,中道而殁。 未成之剑名唤归墟,后世重现曾令武林浴血,实不祥也。 余者四剑散落江湖,有缘得见者寥寥。 曾闻剑神晚年,感神剑燧光染血太多,杀性太重,遂束之高阁,而铸袖里玉渊为随身佩剑。 及至其参悟天机封存神剑,玉渊若有灵,夜夜匣中悲鸣。 剑神感玉渊怀仁,知无神剑相镇、世有不平,乃遍寻名山之矿,铸剑悬世。 此玉渊剑,灵剑也、仁剑也!然非常人可执也。” 其四英契剑,车荐兰介绍道: “此剑荒弃于枯骨之间,我偶然拾得。不知因果,敢请见评。” 老者接剑祥观,说道: “此剑寻常,然剑身勒铭,大有传奇。 长英契,非剑之名,而是剑主之名。 此剑荒弃,也非剑所抉择,而是因为剑主的抉择。 剑是侠剑,亦是愚剑。佩之实非明智之举。” 老者说罢,即向车荐兰请求,要其将玉渊剑与英契剑相赠。 车荐兰答道:“灵剑也好,愚剑也罢,我不曾考量,只知用着顺手,恕不割爱。” 老者闻言,大笑而去。 这事情发生在热闹的东城门下,很快就成了东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人们倒不惊讶于车荐兰千金买剑,口耳相传皆是“袖里玉渊”的奇谈。 叶钧听那锦衣卫暗桩详述此事,忍不住摇头蔑笑。 “荒缪之言!不过是世人多爱奇谈,那老者就托物寓言,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罢了。” 叶钧对这个传闻的真假是不怀疑的,这事情并不久远,又有很多百姓知道,暂时还不会离谱讹传。 他只是不信事件本身。 那老者为车荐兰相剑,关键并不在宝剑之上,他的话都是为了车荐兰而说的。 或许是暗示车荐兰,也或许是警告车荐兰,这就要看车荐兰与那老者之间的立场如何了。 至于这个老者的身份,叶钧也已经有了猜测。 谢思邈! 第200章 车大善人 以莫应夫的供述来看,车荐兰能看懂鸟篆天书。 许震为其带来青铜天书碎片,但车荐兰却在烟花巷对许震下了死手。 从涂阿狗一事来看,在褚府地牢杀死许震的,也应该是车荐兰。 而谢思邈在收到莫应夫的情报之后,离开了凤凰山,必然是为了车荐兰的事。 叶钧基于这些线索,猜测那相剑的老者就是谢思邈。 至于他们此时在哪儿,又在做什么? 叶钧就只能去竹竿山碰碰运气了。 据探查得知,竹竿山中原本也有人家,只是不多。可这段时间,那里几乎可以称作村落。 叶钧行至竹竿山村,一进去就发觉此处房舍基本都是新建的茅屋。 可村中之人,不论是贩水卖柴、还是养禽牧畜,全无一个年轻之人。那多是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年轻的也得有四五十岁了。 如此一来,原本安排散开潜入此间的锦衣卫暗桩却是异常扎眼。 不过那些暗桩虽然隐藏不下去,可他们若无其事地在此间行走,却也没有村民在意。 叶钧觉得古怪,于是找了一间茶棚坐下,招呼着老摊主上茶。 老摊主提着茶壶,拿着茶碗过来,替叶钧倒了一碗便要转身离开。 叶钧叫住了他,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客官,两文钱。” 叶钧掏出了两枚铜钱,递到摊主手中,却见老摊主的手掌粗糙开裂,指甲缝也宽大藏垢。 这是一双常年在泥土里劳作的手。 “老人家,看你这手,不像是卖茶水的,倒像是耕种的。” “客官好眼力啊。”老摊主乐呵呵地说道:“老头子锄了一辈子地,种了一辈子茶了。这不是这段日子才支了这个棚子,在这里卖点茶水嘛。” “这山中也有种茶吗?”叶钧进山之时并没有看到茶树,这山上多是竹林、榕树和松树。 这些树木土生土长,不像茶树那样需要伺候。 这山里也确实不适合种植茶树。 老摊主笑着摆摆手,他说道:“不是、不是,老头子以前不是这村子里的。” 说着,老摊主环顾了一下附近的老商贩,说道:“我们这些人,以前都在登荣都种茶,是二公子可怜我们,置办了这个村子安排我们都搬了过来。” 闻言,叶钧也觉意外。 他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的人,居然就是登荣都的村民。 “老人家,你说的二公子,可是府城车家的二公子?” “就是他!他可是个大善人呢!”老摊主念着车荐兰对他们的好,乐呵呵地自顾去烧水。 叶钧喝着茶,想了想还是问道:“老人家!你见过那个二公子吗?” “当然了!二公子这些天常来村里看看,看着能添些什么就给我们添置什么,他人可好了。” “那他今日也来了吗?” “来了,早间啊,我看他进了村子的。” 叶钧听闻车荐兰果真在此,便向老摊主问了地方。 当得知车荐兰在村中筑有一间竹屋唤做“兰轩”,叶钧当即就动身前往。 第200章 车大善人 以莫应夫的供述来看,车荐兰能看懂鸟篆天书。 许震为其带来青铜天书碎片,但车荐兰却在烟花巷对许震下了死手。 从涂阿狗一事来看,在褚府地牢杀死许震的,也应该是车荐兰。 而谢思邈在收到莫应夫的情报之后,离开了凤凰山,必然是为了车荐兰的事。 叶钧基于这些线索,猜测那相剑的老者就是谢思邈。 至于他们此时在哪儿,又在做什么? 叶钧就只能去竹竿山碰碰运气了。 据探查得知,竹竿山中原本也有人家,只是不多。可这段时间,那里几乎可以称作村落。 叶钧行至竹竿山村,一进去就发觉此处房舍基本都是新建的茅屋。 可村中之人,不论是贩水卖柴、还是养禽牧畜,全无一个年轻之人。那多是些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年轻的也得有四五十岁了。 如此一来,原本安排散开潜入此间的锦衣卫暗桩却是异常扎眼。 不过那些暗桩虽然隐藏不下去,可他们若无其事地在此间行走,却也没有村民在意。 叶钧觉得古怪,于是找了一间茶棚坐下,招呼着老摊主上茶。 老摊主提着茶壶,拿着茶碗过来,替叶钧倒了一碗便要转身离开。 叶钧叫住了他,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客官,两文钱。” 叶钧掏出了两枚铜钱,递到摊主手中,却见老摊主的手掌粗糙开裂,指甲缝也宽大藏垢。 这是一双常年在泥土里劳作的手。 “老人家,看你这手,不像是卖茶水的,倒像是耕种的。” “客官好眼力啊。”老摊主乐呵呵地说道:“老头子锄了一辈子地,种了一辈子茶了。这不是这段日子才支了这个棚子,在这里卖点茶水嘛。” “这山中也有种茶吗?”叶钧进山之时并没有看到茶树,这山上多是竹林、榕树和松树。 这些树木土生土长,不像茶树那样需要伺候。 这山里也确实不适合种植茶树。 老摊主笑着摆摆手,他说道:“不是、不是,老头子以前不是这村子里的。” 说着,老摊主环顾了一下附近的老商贩,说道:“我们这些人,以前都在登荣都种茶,是二公子可怜我们,置办了这个村子安排我们都搬了过来。” 闻言,叶钧也觉意外。 他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的人,居然就是登荣都的村民。 “老人家,你说的二公子,可是府城车家的二公子?” “就是他!他可是个大善人呢!”老摊主念着车荐兰对他们的好,乐呵呵地自顾去烧水。 叶钧喝着茶,想了想还是问道:“老人家!你见过那个二公子吗?” “当然了!二公子这些天常来村里看看,看着能添些什么就给我们添置什么,他人可好了。” “那他今日也来了吗?” “来了,早间啊,我看他进了村子的。” 叶钧听闻车荐兰果真在此,便向老摊主问了地方。 当得知车荐兰在村中筑有一间竹屋唤做“兰轩”,叶钧当即就动身前往。 第201章 先知先觉 叶钧独自来到兰轩院外。 这竹屋就在村落内围,也不难找。 车荐兰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喝酒,身旁两名仆从,一个为其端杯、一个为其提壶,在其身后还有四人,俱都为其背着宝剑。 “车公子好雅兴!” 叶钧隔着竹篱,在院外唤了一声。 车荐兰抬头一看,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起身笑迎出去: “古侠士!褚府一别有半月不见了。听闻你与云岚兄去赴凤城剑会盛况,怎的今日有空到这小山村来?” “车公子是要与我站在此处叙旧吗?” “瞧我这脑子!怠慢了,古侠士快请进。云岚兄呢?他未与你同行?” 车荐兰把叶钧引入院中,当即命人备椅备茶。 车荐兰虽不知眼前这个“古金匀”的真实身份,但也知其身份不实。 从那夜在褚府饮酒,褚云岚提及古金匀曾救过车占梅性命之时,车荐兰便大概猜到了其身份。 因为据车占梅所言,当初救他们的人身着武备常服,一枚令牌就能令河间知府诚惶诚恐。 而这样的武备常服,与明朝的武官服饰是有明显区别的,可以说就是独立的存在。 这般独立于武官服饰的官服有两种,一种是校尉官服、一种是锦绣常服。 校尉官服是短袖对襟罩甲,腰束锦帛,内穿曳撒或是窄袖袍。 穿这服饰的人也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正六品的武将校尉,另一个就是低阶锦衣卫。 而穿锦绣常服的,只可能是锦衣卫。 车占梅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只知道叶钧当时的衣服有别于一般的武官服饰。 但这只鳞片爪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车荐兰对叶钧保持足够的警惕了。 毕竟能以一枚令牌号令知府行事,只可能是锦衣卫。区别只在于其在锦衣卫之中的官阶高低。 茶水具备,叶钧和车荐兰就在院中落座。 叶钧也不过多加试探,直接问了这个小山村的情况。 车荐兰更不掩饰,说道:“登荣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为我车府办事。可那地界就在凤凰山下,凤城剑会的武林大会眼看即将举办,那些武林中人往来颇多,难免生事。为了村里人的安全,我便提前转移了整个村子的住户。” “车公子早知登荣都会有危险?” 叶钧自然知道,倘若没有车荐兰这个安排,当溯源教进入凤凰山之时,登荣都的人必受其殃。 可溯源教的行踪,在此之前只有姜祁一伙知道,车荐兰又是如何提前安排? 车荐兰闻言,云淡风轻地笑道:“人来人往,龙蛇混杂,有危险只是迟早的事。这村里只剩老年人了,也经不起折腾,我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前段时间,登荣都一带确实出了些意外。” “哦?不知出了何事?”车荐兰闻言随口一问,看着也并不惊讶。 叶钧答道:“说是意外,其实也算不得意外。有心之人提前知道些蛛丝马迹,也就能预料到了。” 叶钧说着,突然中断话题喝了口茶。他偷眼撇了撇车荐兰,却见车荐兰也自顾喝茶,全无追问下去的意思。 “这车荐兰,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叶钧心中暗忖着,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溯源教的人从登荣都上山,盘踞在了赤竹坳里,前几日和凤城剑会起了冲突。剑弘和云岚两人还因此受了点伤。” “这么危险啊!他二人无大碍?”车荐兰面露担忧。 叶钧见状,也不知车荐兰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但此时他关注的,依然是车荐兰是否提前知道溯源教的行动。 所以叶钧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无妨。倒是这个村子,若非你先知先觉,提前安排村民们离开登荣都,只怕此时已经吉凶难料了。” 第201章 先知先觉 叶钧独自来到兰轩院外。 这竹屋就在村落内围,也不难找。 车荐兰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喝酒,身旁两名仆从,一个为其端杯、一个为其提壶,在其身后还有四人,俱都为其背着宝剑。 “车公子好雅兴!” 叶钧隔着竹篱,在院外唤了一声。 车荐兰抬头一看,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起身笑迎出去: “古侠士!褚府一别有半月不见了。听闻你与云岚兄去赴凤城剑会盛况,怎的今日有空到这小山村来?” “车公子是要与我站在此处叙旧吗?” “瞧我这脑子!怠慢了,古侠士快请进。云岚兄呢?他未与你同行?” 车荐兰把叶钧引入院中,当即命人备椅备茶。 车荐兰虽不知眼前这个“古金匀”的真实身份,但也知其身份不实。 从那夜在褚府饮酒,褚云岚提及古金匀曾救过车占梅性命之时,车荐兰便大概猜到了其身份。 因为据车占梅所言,当初救他们的人身着武备常服,一枚令牌就能令河间知府诚惶诚恐。 而这样的武备常服,与明朝的武官服饰是有明显区别的,可以说就是独立的存在。 这般独立于武官服饰的官服有两种,一种是校尉官服、一种是锦绣常服。 校尉官服是短袖对襟罩甲,腰束锦帛,内穿曳撒或是窄袖袍。 穿这服饰的人也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正六品的武将校尉,另一个就是低阶锦衣卫。 而穿锦绣常服的,只可能是锦衣卫。 车占梅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只知道叶钧当时的衣服有别于一般的武官服饰。 但这只鳞片爪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车荐兰对叶钧保持足够的警惕了。 毕竟能以一枚令牌号令知府行事,只可能是锦衣卫。区别只在于其在锦衣卫之中的官阶高低。 茶水具备,叶钧和车荐兰就在院中落座。 叶钧也不过多加试探,直接问了这个小山村的情况。 车荐兰更不掩饰,说道:“登荣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为我车府办事。可那地界就在凤凰山下,凤城剑会的武林大会眼看即将举办,那些武林中人往来颇多,难免生事。为了村里人的安全,我便提前转移了整个村子的住户。” “车公子早知登荣都会有危险?” 叶钧自然知道,倘若没有车荐兰这个安排,当溯源教进入凤凰山之时,登荣都的人必受其殃。 可溯源教的行踪,在此之前只有姜祁一伙知道,车荐兰又是如何提前安排? 车荐兰闻言,云淡风轻地笑道:“人来人往,龙蛇混杂,有危险只是迟早的事。这村里只剩老年人了,也经不起折腾,我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前段时间,登荣都一带确实出了些意外。” “哦?不知出了何事?”车荐兰闻言随口一问,看着也并不惊讶。 叶钧答道:“说是意外,其实也算不得意外。有心之人提前知道些蛛丝马迹,也就能预料到了。” 叶钧说着,突然中断话题喝了口茶。他偷眼撇了撇车荐兰,却见车荐兰也自顾喝茶,全无追问下去的意思。 “这车荐兰,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叶钧心中暗忖着,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溯源教的人从登荣都上山,盘踞在了赤竹坳里,前几日和凤城剑会起了冲突。剑弘和云岚两人还因此受了点伤。” “这么危险啊!他二人无大碍?”车荐兰面露担忧。 叶钧见状,也不知车荐兰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但此时他关注的,依然是车荐兰是否提前知道溯源教的行动。 所以叶钧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无妨。倒是这个村子,若非你先知先觉,提前安排村民们离开登荣都,只怕此时已经吉凶难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