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痕难抹》 第1章 白屋寒门 第一章 白屋寒门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摘录于《论语》) ——题记 天上冷月如钩,疏星寥落。 进屋后,我眼前一片漆黑,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在熟悉的角落,我伸手摸出一盒火柴,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点灯。第一根火柴的头好像已经被我划破碎了,也没有着火。第二根火柴被我划到了第三下,“呲”的一声,黑暗立刻被我期待的一团火光撕开,我心里立刻觉得舒坦了许多,浑身也似乎跟着温暖起来。 我小心地点亮油灯,微弱的火苗有气无力地摇曳着。忽然,父亲从我的身后快步地走过来,搅起的一阵风差点把灯吹灭,他熟练地捻小了灯芯,屋内的光线霎时暗淡下来,让我再一次感到不可名状的压抑。我慢腾腾地蹲下来,低头在地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刚刚丢弃的第一根火柴,并在油灯上点着,乜斜着眼,近距离地、惶恐地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庞如刀削斧凿,右前额被枪打伤后留下的疤痕,给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增添了几分冷酷。他并不说话,也不用眼看我,只是把他那个铜头的旱烟袋抽得“呲溜呲溜”的响。此时,火苗已经烧疼了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扔掉了火柴的余烬。 全家人陆续地围坐在灯前,眼巴巴地等着晚饭。母亲锁着眉头,在厨房里一阵忙乎,把一盆菜粥端上了饭桌。说是粥,其实用勺子一搅,却看不见几粒米。粥里面的菜,是在村外田埂上挖的野菜。母亲给我们每个人盛粥,轮到我时,碗不满,粥就没了。尽管野菜有点苦涩,可我饥肠辘辘,呼哧呼哧地很快把粥就喝完了,接着,习惯地拿过盆里的勺子贪婪地舔着,一边舔,一边看着母亲还没有吃的那个碗。母亲叹了口气,却把那碗粥全部分给了收工回来的哥哥、姐姐,哥哥推辞着,把粥又倒回了母亲的碗里,姐姐则把小半碗的粥倒给了我,我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双手刚端起碗,父亲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骂道: “饿死鬼!你还真吃啊?啊?让你妈喝西北风?!你就是饿死鬼投的胎!” “算了算了,吃!我这不……还挺多嘛!”妈妈端起碗说。 “别骂弟弟了,他还小呐!”姐姐小声地劝。 “小?就是因为小,我才说,马上就睡觉了,人就那么一点大,吃那么多,有什么用?” 我装着没听见,埋头喝粥,眼泪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为了让父亲觉得我有用,我咬了咬牙,决定过几天去挖野菜。 已经过了惊蛰,村头的那颗大柳树,已经长出了鹅黄的嫩芽,村东北边那一片十多平方公里的芦苇地,两寸见长的新卢柴尖早就绿油油的冒了出来,芦苇地里,有野芹菜、婆婆丁、猪耳菜、蚂蚱菜等。为防止有人进芦苇地挖野菜踩断新出的柴尖,这片地被一个老头看守着。那个老头满脸横肉,双眼红肿,秃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吓人的狂气。我和小伙伴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狂子”。“老狂子”为方便看柴田,在河堤上盖了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可门窗总是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我和关长秋、钟志全、王玉慧等几个小伙伴瞒着大人,偷偷地溜进了芦苇地,想挖点野芹菜。 第一次到芦苇地偷东西,紧张而又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杀千刀的,不准跑!谁家的野种,没人管啦,看我能不能打断你们的腿,一个不准跑!谁跑我就打死谁!!” “老狂子”!我一个哆嗦,本能地跑了几步,又回头抓起柳条篮子。芦苇地里,陈年的芦苇被刀割后留下的柴根尖锐无比,我慌不择路地跑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呲牙咧嘴,我低头一看,柴根尖把我薄薄的鞋底扎透了,鲜血已经透过鞋底。 顾不了那么多了,绝不能让“老狂子”抓住,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要不就要连累大人了。 我们几个小孩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哭喊,“老狂子”在后面拿个棍子在猛追,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我对关长秋说: “长秋,快!分开跑,绝对不能回家。” “嗯,嗯……”关长秋心领神会,转身向西,王玉慧、钟志全向南,而我向北狂奔。 北面是一块油菜地,油菜开出了几朵金黄色的小花,我刚跑入菜地,忽然觉得全身飘了起来,眼前的油菜花由金黄变成血红,接着就变得漆黑……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母亲笑吟吟地向我走来,给我端了一碗米饭,还有一碗猪肉。 我接过碗,来不及拿筷子,用手抓起米饭就往嘴里填,不过感觉米饭的味道怪怪的,又抓起几块猪肉塞进嘴里,感觉味道还是不对劲,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一条狗,对着我的脸在尿尿,我使劲地睁开眼,在周围寻找那条狗,却发现是天下雨了。我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一头栽倒在菜地,满嘴啃着泥土。 我翻了个身,吐掉嘴里的泥土,脚底的疼痛再一次袭来,更让我难受的是饥饿感。我顺手掐断一根菜薹,连油菜花都给吃了,接着掐了第二根、第三根……我知道,让别人发现我偷生产队的菜薹,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但是顾不了了。 我坐了起来,脱了鞋,小心地拔出脚底3根约半寸长的刺,使劲往伤口上吐了几口唾沫,因为听母亲说过,唾沫是治伤口的。然后,艰难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柳条篮子里的野芹菜本来应该枯萎了,可是被雨一淋,显得鲜嫩无比,而且还能闻到淡淡的苦香…… 快到村口,我看见钟志全的父亲坐在大柳树下的泥地上,对着苍天,嘶哑地喊着: “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找不到了……” 志全的父亲只穿一只破草鞋,满脚满腿都是泥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双手在半空中反复地挥舞着,似乎想抓住什么,衣服袖子上的补丁,针线开了,有一半已经耷拉下来。 我很害怕地绕过那棵柳树,走进家门,母亲看见我湿漉漉的衣服和血淋淋的脚,浑身哆嗦,紧张地问: “怎么啦?不得了了,要死了!要死了!这,怎么弄的?啊?” “我到‘老狂子’柴田里偷野芹菜了,‘老狂子’撵我,我跑的时候,被柴根戳的!” “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啊?胆太大了!下回不能去了,你要是被那老头抓住,命就没了!要死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找了根布条给我缠脚。 “疼,疼,妈,我疼!” “要死了,里面还有一根刺,你是怎么走回来的?啊?”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拖走了……”志全的父亲还在柳树下大声地喊。 “妈,志全的妈妈怎么被水猴子拖走了呢?” 第1章 白屋寒门(2) “唉,可怜呢!前年春天,志全的妈妈到芦苇地里挖了半篮子野芹菜,被‘老狂子’逮住,‘老狂子’说,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就带了一帮人,把她家唯一的一张八仙桌子抬走了,志全的妈妈又急又气,跳入大溪河,被水猴子拖到水底,淹死了……唉……死的那天正好下雨,所以,现在只要一下雨,志全父亲的疯病就犯了,不停地狂喊,一直要喊到雨停,可怜呢!”母亲说着,将布条在我脚上打了一个结。 “水猴子是什么东西?”我问。 “水猴子就是水猴子呗,劲大呢,十个大人都打不过他!” “哦……那它拖小孩吗?” “拖,你以后可不能随便到大溪河边玩,掉河里,水猴子一拖,命就没了,啊?” “嗯!”我惶恐地答应。 “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刮风了,下雨了……” 志全父亲的声音无比的悲戚,我听了,头皮直发麻。 几天后,我脚底的疼痛不仅没有减轻,脚还肿上了,伤口处不停地流着脓水。母亲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不能耽搁,背着我走了四公里,才到东方红村合作医疗室,医疗室的张先生 说: “哎呀,哎呀……肿得这么厉害呀,这脚肿的,明晃晃的,恐怕是要到公社医院去动手术呢。” 母亲听完哆嗦了一下,不吱声。张先生给我打了针,包了几片药,母亲从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两个五分钱,踌躇了一下,不情愿地递给了张先生,张先生似乎有所察觉,说: “要不……你先给五分,剩下五分钱,下次再说?” “不了!”母亲好像艰难地喘了一口大气。 张先生继续说: “你领孩子先回去,三天,如果三天他的脚脚还不消肿,就要到公社医院去做手术了。要把脚底切开,把药捻子放进去,脓才能被引出来……” 母亲仍然不吱声,脸色却大变了,眼眶里噙着泪水,眼看就要落下来了,我知道,家里是没有钱给我到公社医院去看病的。 三天以后,我的脚不仅没有消肿,我还发起了高烧,很快烧得我神志不清,接着,我两天两夜没进汤水了。 母亲说我的魂丢了,要给我招魂。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母亲在遥远的天边呼唤我: “成子,回家,回家跟妈睡觉。” 我想答应,可我没力气,姐姐在床头应着: “回来了。” “成子,赶紧回家,妈在等你睡觉了。”母亲的声音苍凉中带着一丝绝望。 “回家了,回家了……”姐姐机械地回答。 母亲每天给我灌米汤,到了晚上,她就抱着滚烫的我淌眼泪。我总能看见家里堂屋的门上有几只黄毛黑嘴的狐狸,瞪着一双双绿眼睛,似乎随时有可能扑过来,让我毛骨悚然。我急切地对母亲说: “妈,快关门,关门,狐大仙!狐大仙来了,在门上……” 母亲壮着胆子朝门外看了一下,说:“哪有?狐大仙是不会到我们家来的,我们是本分人家,它有自己的去处。别瞎说,可不能瞎说,啊?!乖,快睡觉!” “有,有,有啊,就在门上,在门上趴着呢……你看不见吗?这不在那儿嘛?快关门……快……” 全家人被我吓得不敢睡觉,点着煤油灯就围坐在我的跟前,好几个晚上,全家人听我胡说到深夜。 有一天,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 “这孩子怕是让狐大仙看上了,家里以后……恐怕不太平啊!成子他妈,请六仙姑。” 六仙姑就是我的六婶,方圆5里地,谁家请仙、安神、驱鬼、降妖,都找她。 六仙姑过来的那天,她一把推开我家堂屋的门,从门头上滚下两枚钢蹦,一个五分,一个二分,六仙姑虔诚地捡起钢镚,放在桌上,并点燃了两根蜡烛,上了一炷香,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各位神仙听我言,只要把成子的大病全治好,答应什么我都行……咪里咪里……” 六仙姑闭着眼,一会儿便浑身颤抖,预示着神已经附体。她在我身上好一顿掐,真疼啊。然后她把香灰放在碗里,倒上水,让母亲灌到我的嘴里,我无力张嘴,吐了一半喝了一半,吐出来的水淌到我的耳朵眼里,痒痒的。母亲战战兢兢地问: “仙姑,这孩子怎么总是看见狐仙呢?” 六仙姑闭着眼睛说:“别急,让我来算算……嗯……没事,这孩子命硬着呢,他是财神跟前的童子投胎,狐仙是来看仙童了,这七分钱,你们家不能花,上面沾着狐仙气,明天要供起来。” “嗯嗯。”母亲连声应着。 六仙姑画了一张符,对母亲说:“成子他妈,你45岁怀上他,他出生那天,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天上有一片红云不停地翻滚了两个时辰,我问过老辈的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天象,西北风刮的,哎呦喂,那个大吆,搅下来的雪花,有拳头那么大,吓人!那年的冬天,都快把人的耳朵冻掉了,屋檐下的冰哝啷 都拖到了地。他吃奶吃到四岁,五岁前不说话,我们都以为他是哑巴,后来一开口说话,说的全是大人话,对?你想想看,他能是一般的人吗?一般的人能这样吗?他是贵人!贵人的命中注定有劫,这就是他命中的一难,过了这个坎子,就没事了。今天子时,你把这张符贴在他的肚脐眼上,肯定就平安无事了。” 父母对六仙姑千恩万谢,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母亲给六仙姑四尺布票,六仙姑假意地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 六仙姑看完病,我仍然持续地发高烧,让父母感到绝望。父亲哧溜哧溜地抽着旱烟,对母亲说: “成子妈,成子还烫吗?” “烫!” “唉,成子的命,可能保不住了,六仙姑请的神都镇不住,这还有个好?不是我们不要他,看来,是神仙要带他走,留不住啊!” 母亲吞吞吐吐地说:“别……别说丧气话,要不……要么跟亲戚借点钱,到公社医院去瞧瞧看?” “你到哪一家能借到钱呢?肚子都填不饱,就是能借到几毛钱,够看病的吗?” 母亲反问:“你这话说的,那我们就瞪着眼,看着船慢慢地往下沉?!” 父亲磕了磕烟灰,说了句:“看他的命了。” 当天晚上,父亲抓来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敷在我的脚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从灶膛里抓来的草木灰,第二天,他还爬上村头的老柳树,从树上摘下几个陈年的马蜂窝,又到芦苇地找到几个水蛇蜕掉的蛇皮,熬成汤当药让我喝下去,说是以毒攻毒。母亲用热水一遍遍地给我擦洗全身。 坚持了十多天后,我真的退烧了,脚也消肿了,家里灶膛的草木灰有的是,父亲不停地敷,不停的换,似乎感到很有成就感。 一个多月以后,我的脚奇迹般的好了,父母用他们自己的办法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六仙姑对我母亲说: “成子妈,我看你瘦得都脱相了,孩子的一劫,也是你的一难,这都是你们母子的命啊!” “是的呐,仙姑啊,不容易啊,不认命还能怎的?!”母亲应着。 “怎么样?我说得不错,这孩子,你看他的面相,啊,眼睛大,鼻子大,右耳朵上还有颗青痣,叫什么知道?叫青云痣,这就是命大命硬,死不掉的,成子妈,我说着,你听着,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将来只有他能做官,做官!知道不?因为他是财神跟前的童子,好好照应,慢慢养!养大了好享福……”六仙姑说得唾沫横飞。 “做什么官哪?祖宗八代没有一个做官的,只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就行了。” “我先说后应,只要他右耳朵上那颗青云痣不退,想不做官都难!” “我能等到那一天吗?” “能啊,我说能,就能!!” 母亲满足地苦笑着,陷入沉思。我摸了摸我的右耳朵,感觉有点烫。掐了一下,好疼。 隔天,我去找关长秋玩,发现他面色苍白,无精打采。我问: “长秋,你也病了?还没好?” “嗯,就怪狗日的‘老狂子’,被‘老狂子’追的那天,我向西跑,‘老狂子’也向西追,我扔掉了镰刀、柳条筐,狗日的‘老狂子’还是追,我跨过河沟往河堤上爬,‘老狂子’对准我的后脑勺就是一棍子,我倒在了地上,想爬,可我爬不起来,一模鼻子和嘴,全是血。‘老狂子’看我一眼,走了,便走还边骂:‘妈来个x的杀千刀,看谁再敢来柴田。’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父亲背着我去了五趟村医疗室,才看好病。狗日的‘老狂子’,不得好死!永远不得好死!!” 第1章 白屋寒门(3) 关长秋气愤地和我讲完他的遭遇,我和他都发誓,长大了一定找“老狂子”报仇。一会儿,关长秋用手抓住他头上右侧的一缕头发,眼珠子转了转,说: “玉成,不要等长大了,我现在就想报仇,要不,就今天晚上?” “今晚?好,怎么报仇呢?” “烧,把他河堤上的房子烧了” “啊?烧房子?” “怎的?怕了?” “不怕,你说行就行!” 晚上,关长秋悄悄从家里拿出一个煤油瓶,我带着火柴,趁黑摸到“老狂子”的屋后。关长秋站在我的肩上,把煤油全部倒在了“老狂子”的茅屋上,我由于紧张,划了三根火柴才把火点着,火“忽”的一下就起来了。我的腿直抖,紧张地问关长秋: “长秋,会不会把‘老狂子’烧死啊?” “烧死活该,谁叫他那么坏?!狗日的东西!烧死了,我还得给他一棍子!” “嗯……要不,我砸一下门,提醒他一下,他要是跑不出来,那就烧死拉倒。” “好。” 我捡起一块砖头向“老狂子”的门摔了过去,“嘣”的一声后,屋内没有任何动静,此刻,火已经窜起了数尺高了,我又捡起一块砖头,“砰”的一声向门砸了过去,屋内仍然没有动静,我们俩拔腿就跑了。 跑了半里地,我扭头一看,身后的半边天都红了。 等到大人发现冲天的火光,准备救火的时候,茅屋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老狂子”碰巧回家了,逃过了一劫。 第二天,发现房屋被烧的“老狂子”捶胸顿足地哭着骂着: “杀千刀的,是哪个杀千刀的放的火啊,不得好死啊!屋里有衣服、有米,还有好几块钱呢……赔我的米,赔我的钱啊……” “老狂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六仙姑慢腾腾地走过来,用手指着“老狂子”说: “梁光忠,你不要在这里哭天喊地的,那你说,是谁闲着没事烧了你的房子?啊?我告诉你,你坏事做多了,失的是天火,天火,知道不?你如果不失这把天火,你子孙后代就要遭殃!失了这把火,你后代就平安无事了。还骂?骂什么骂?对你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老狂子”看了一眼六仙姑,不骂了,问: “天火?哪来的天火?” “你还问我?你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你自己不知道?志全他妈的死,跟你没关系?啊?作孽!作孽哦!” “……”“老狂子”不吱声了。 我和关长秋虽然做贼心虚,但是看见“老狂子”的狼狈样,低头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村后的大溪河堤边,有一块湿地,我惊奇地发现里面有野荸荠,我和关长秋经常去挖,挖出来的野荸荠,也不洗,在衣服上蹭蹭,就吃了。 有一天,我正在和关长秋、洪晓伟专心致志地挖野荸荠,几只白头翁鸟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翻飞,还叽叽喳喳地惊叫,似乎要赶我们走。不经意间,我发现草丛中有两个鸟窝,每个窝里面有五个鸟蛋,心中一喜:这一下我可有得吃了。我抓起尚有余温鸟蛋就揣在口袋里,白头翁凄厉地叫着,一次次俯冲下来啄我的头,我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抱着头就往家跑,白头翁还在后面追着、叫着…… 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把鸟蛋放在锅里,加了一瓢水,开始煮蛋。洪晓伟、关长秋眼巴巴地等着,水开了一会,蛋熟了,我用三个手指头从锅里捏出一枚蛋,烫得我把蛋从左手换到右手,从右手换到左手,最后,还是掉在了地上,蛋壳摔碎了,我发现蛋壳的内壁全是血丝,壳里面是成形的小鸟,翅膀、鸟头、鸟嘴都清清楚楚。我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傻地、使劲地咽着口水。 我这才明白,白头翁为什么要啄我的头。可惜,蛋已经被我煮熟了,要不,我全给送回鸟窝里去。看着不能吃的鸟蛋,我们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吃过晚饭,我正准备把供起来的七分钱重新藏到门头上,忽然发现我二叔背着手来到我家,二叔走路轻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有点吓人。他鬼鬼祟祟地躲着母亲,低声问我父亲: “老大,吃过啦?” “嗯,吃过了!”父亲应声。 “你和大嫂拉扯几个孩子不容易啊!”二叔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好像是没话找话。 “都不容易啊,你不也是吗?这年头,慢慢过呗,过一天算一天。”父亲说得有点无奈。 “有没有想过把你们家的玉成送人啊?” 把我送人?我吓得气都不敢喘,坐在门槛上继续偷听,父亲抬起头,声音低沉地问: “哪家呢?” “他大姑家,你是知道的,他家一个孩子都没有,你家玉成过去,不是掉在蜜糖的罐子里吗?四间砖头盖的房子,青呀呀的,多漂亮啊,他大姑父让我带个话,老大,你说呢?” “……”父亲嗒嗒地抽着旱烟,许久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呢?你得有个话啊!老大!”二叔有点着急。 “不去!”父亲说得慢悠悠的,但是语气很坚决。 二叔咽了一口唾沫,显得很无趣,沉默了一会儿,语速飞快地说: “你……你怎么那么糊涂呢?老大啊,你家的玉成你能养大吗?你和大嫂生了7个孩子,已经饿死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了,那个惨样你忘了?嗯?玉成再饿死,怎么弄呐?!可怜的孩子,瘦得像芦柴杆一样,能养大吗?” “不养,是我的事,养不大,是他的命。” “唉,你这个老大……你什么人呐……你……”二叔提高了嗓门。 谈话让母亲听了个隐隐约约,母亲扭头问: “他二叔,你们说什么呢?” 二叔把板凳往我母亲跟前挪了挪,又做我母亲的工作,说: “大嫂啊,你说说瞧,我好心落得个驴肝肺,你说,你家的玉成过继到他大姑家,这不天大的好事?到哪儿找这好事?嗯?” 母亲好像有点动心,可还没等母亲说话,父亲把烟灰“嘟嘟”地磕在板凳腿上,大声地说: “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二叔碰了一鼻子灰,二郎腿不抖了,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悻悻地往回走,边走边摆了摆手说: “死老整,不开窍,给孩子指一条活路,明路,你不走,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你家玉成要是再饿死,活该!你可别怪我没关心,哎,没法子咯……” 二叔的背影消失后,母亲问父亲:“你怎么不同意呢?” “你知道什么呀?”父亲有点不耐烦。 “怎么啦?”母亲继续追问。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 “不能去!孩子是不能去他家的,别看他家有4间青呀呀的砖头房子,没用,成子去了,保不准命都没了,房子有什么用?”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母亲仍然不甘心地问。 “你想想瞧,他大姑、大姑父都是属鸡的,都是冬天的鸡,吃一爪子划拉一爪子,劳碌命。老父亲在世的时候,找测字先生给他测过一个字,他抓了个“丛”字,就是两个人一条路走到底,命中注定没有子女的。我们家的成子,前段日子刚刚保住一条命,所以,现在在家饿不死的,慢慢养。” 见父亲如此的坚持,母亲不再言语。 这时,我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大声说: “我也不想去!” 因为我觉得小孩子离开了父母,就相当于天塌下来了。 声音把父母吓了一跳,母亲骂道: “这孩子,冒里冒失的,想吓死人啊?滚远点,到别地去玩。” 我无趣地低着头,想到邻居家找洪晓伟玩,刚走两步,就看见六仙姑疯了似地来回跑着,拿个饭勺子把破脸盆敲得“咚咚咚”的响,她惊慌失措地喊: “不得了了,天狗吃月亮了,天狗吃月亮了!快喊啊!救月亮啊,吽吽——” 母亲抬头看了一下天,差点摔倒,慌忙地跑到厨房拿个饭勺和饭盆,也跟着敲,接着,全村人都敲着、喊着,乱成一团,连狗都跟着狂吠。 我惊恐地看着全村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天上的月亮才慢慢的复原。母亲由于太用劲,不小心把饭盆都敲碎了,父亲用烟袋头敲着板凳,心疼地喊了起来: “你说你,啊!使那么大劲干什么?那么结实的盆,你也能敲碎了,明天你用手盛饭啊?败家!” “败什么家?不使劲敲,天狗能吓跑吗?” 母亲把手上饭盆的碎片,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跺了跺,继续说: “死天狗,叫你祸害人,叫你祸害人……”显然,母亲也很心疼。 “唉,天狗都想吞月亮,看来,今年的年景不会好了,又是一个灾年啊。还得准备过苦日子!”父亲叹了一口气。 我定了定神,好奇地问父亲: “哪来的天狗?” “二郎神的!” “吞就吞了呗,月亮也没有用!” “胡说!天狗吞了月亮,就要吞太阳!没有太阳,庄稼怎么长?人怎么活?” “没有月亮也不行,这世间谁跟谁是一对,都是月亮说了算!没有月亮,怎么娶妻生子?”母亲补充说。 我仰望着月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狗没有吞下去的月亮此时似乎更加皎洁,将村头的那棵老柳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村庄朦朦胧胧,一切又归于平静,连狗的叫声都听不到了。 外公病危了,我和母亲去看外公,外公因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两年了,外婆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这两年,外公全靠舅舅伺候。 冬天寒冷,舅舅给外公的被窝里放了一个火盆,因外公的腿没有知觉,火盆几乎把两条腿烤糊了,硬硬的、黑黑的,看着瘆人。 我站在外公的床前,说: “外公啊,你一定要活一百岁,越老越精神。”这些话是母亲教我说的,就为了让外公高兴。说话的时候,我不敢抬头,因为外公瘦得太吓人了。 “哎哎。”外公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然后他从枕头里摸索了半天,把摸出来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我一看,是一元钱钞票,吓了我一大跳!长这么大,没有人给过我这么多钱。外公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满地对母亲吼: “你不让成子上学去啊?他快9岁了?啊?你一辈子睁眼瞎,你想让成子也当睁眼瞎?老来得小子,精贵呢!再不培养一个断文识字的,你家想穷三代?” “不是的,家里不宽裕,快揭不开锅了,等有钱再让成子去读书。”母亲小声解释着。 外公一拍床沿,咳嗽得喘不上气,吓得母亲赶紧扶外公坐了起来,并给外公捶后背。片刻,外公吐了一口痰,继续说: “赶紧让成子去读书识字,不能耽搁,你家以后穷不穷,就看这孩子成不成气候了……”外公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母亲连连安慰说:“哎哎,晓得了,读,一定让成子去读,回去就让他读书,你就放心!” 第二天夜里,外公去世。小辈之中,就数我哭得最伤心。料理完后事,舅舅给我母亲小半口袋的大麦面,母亲推辞说: “你们家也不宽裕。” 舅舅说:“这是父亲临死前交待的……谁敢违背?违背就是不孝!” 母亲不再说话,接过那小半口袋的大麦面,那面,让我们全家勉强地度过了春天。 第1章 白屋寒门(4) 我终于入学了。 我用外公给我的钱,交了五毛钱学费。教室是生产队临时腾出来的仓库,板凳是从自己家里带的,没有课桌。丁先生 把我们二十几个小孩领进仓库,仓库里刺鼻的化肥味和六六粉的农药味,把我们的眼泪、鼻涕全部呛了出来,丁先生也实在受不了了,把我们领到室外,因室外无法上课,丁先生就给我们讲了一个鸡毛信的故事。 “抗日战争时期,民兵中队长给儿童团团长海娃一个任务,让他给八路军送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信件,海娃赶上一群羊就上路了,为躲避日本鬼子的检查,海娃把鸡毛信绑在羊尾巴上……历尽千辛万苦,海娃把鸡毛信送到了八路军张连长的手里,八路军和民兵炸了敌人的炮楼,夺回了粮食,活捉了鬼子头目猫眼司令。” 丁先生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关长秋问丁先生: “丁先生啦,送鸡毛信的时候,耽误的时间不是越短越好吗?海娃为什么赶一群羊呢?他可以装着割猪草啊,这样不是走得快吗?” 我也问:“丁先生啦,羊尾巴上绑个信,日本鬼子看不见吗?万一羊要拉屎怎么办?” 丁先生不耐烦地说:“故事就是这样的,不要瞎问了。下午,同学们都不要来了,我要找人把仓库开几个窗口,透透气。” 隔了几天,丁先生和生产队长用土坯在仓库里垒了几个土墩,把几块潮湿的木板搭在土墩上,就算是课桌了。我趴在木板上,一股呛人的气味,直冲脑门,我问丁先生: “先生啦,木板里的气味,怎么那么呛人鼻子呢?” 丁先生训斥道:“呛什么鼻子?明天就好了。” “……”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路边的几个无主坟被挖开了,关长秋的父亲和洪晓伟的父亲把死人骨头堆在一起,我二叔正在填土,我问二叔: “二叔啊,你们怎么把人家的坟茔给挖了?棺材呢?” “问什么问?谁愿意挖?嗯,这么缺德的事,给钱都不干!这不队长让挖的嘛!要不然,你们做课桌的木板从哪儿来?!”二叔回答。 “啊?我们的课桌是棺材板,我的妈呀。”我看着关长秋、洪晓伟,他们的脸也吓白了。 下午,我和关长秋不敢去上学,父亲问: “成子,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说:“我们的课桌是棺材板,棺材板里有鬼,害怕。” 父亲说:“就你的命精贵?我打不死你?你要再不去上学,我打断你的腿!” “别……去……肯定去,这两天仓库要透气,农药味太大了,丁先生说,放几天假。”我骗父亲说。 可我心里想,就是不上学。 几天后,丁先生到我们村上来了,我正在河沟里和关长秋光着屁股开心地捉小鱼,丁先生问: “王玉成啊,你怎么不上学呢?” “课桌是棺材板做的,棺材板里有鬼,不敢去。” 丁先生问关长秋:“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嗯。”关长秋直点头。 丁先生笑着说:“世上哪来的鬼呢?鬼是人编出来的,吓人的,你们怕什么呢?瞎紧张!” 我认真地说:“去年夏天的晚上,我在小荒地里看见鬼火灯呢,那就是鬼出来走路。” 丁先生又笑了,说:“那不是鬼火,那是磷火,是死人骨头里面的白磷着火了,跟着风在飘。” “没有人点,它怎么会着火了呢?肯定是鬼点的!” 关长秋说:“我妈说了,那就是鬼火灯,人碰到鬼火灯,就会死。” 丁先生感到没有办法说服我俩,就问:“你俩在白天看过鬼吗?” 我说:“没有,白天鬼不敢出来,怕太阳。” “这就对了嘛,鬼晚上才出来,你白天到学校上课,怕什么鬼呢?再说,你俩不到学校上课,五毛钱学费是不退的,我已经把钱交到大队了。” 我看了一眼关长秋,心想,五毛钱不退,这不亏大了,就说:“那……那我们明天去上课。” “这就对了嘛!” 其实,我和关长秋不去上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关长秋没上衣,我没有裤头,关长秋的上身穿着棉袄,我下身穿着棉裤,棉裤补了多次,还是破烂不堪,棉花都露在外面,9月份,我俩穿着棉衣裤,经常是一头的汗。 有一天放学路过邻村,一条恶犬追着我跑了近一公里,将我扑倒在稻田里,疯狂的咬我棉裤里的棉花,关长秋、洪晓伟、王玉慧追上来,砖头、木棍齐下,才把恶狗赶跑。我猜想,可能恶狗怕我热,要把我棉裤里的棉花咬出来! 上学好多天了,我还没有笔,我就从家里拿了一个鸡蛋卖给陈奶奶,陈奶奶给我四分钱,我哀求道: “奶奶,你再给我一分钱,要不,我的钱不够买铅笔橡皮。” 陈奶奶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分钱,笑着说:“好,去买笔去。” 我用三分钱买了一支铅笔,两分钱买了一块橡皮。 陈奶奶、陈爷爷很慈祥,他们是景和市下放的干部,全家人都下放到我们生产队,队里帮他家建起了全队唯一一户四间砖结构房子,他们的儿子叫统新,大女儿叫婉和,小女儿叫婉萍,两个女儿长得像仙女。 一次,我故意从家里拿了一个小鸡蛋给陈奶奶,她还是高价给我五分钱,还说: “这孩子,叫奶奶叫得特甜。我喜欢,来,拿着,把钱放好了,好好学习,长大了才能有用,啊?!” “嗯嗯……”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陈爷爷走过来,拿起我的作业本看了看,摸着自己胡子,点头夸到: “嗯,不错,作业写得不错,玉成啊,我来教你几个字,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姜”字,问我: “认识吗?” “不认识。” “好,听我说,一子不在家,二子去找他,三子找着了,必定在王家,王家有个小女孩,头上戴着两朵花。生姜的姜,记住了?好玩不?” “好玩!记住了。” “重复一遍。” “一子不在家,二子去找他,三子找着了,必定在王家,王家有个小女孩,头上戴着两朵花。生姜的姜!陈爷爷,你好有学问!” 见我来了兴趣,陈爷爷满脸堆笑,拉开架势,又在地上写了个“戴”。 “这是字吗?”我瞪大了眼睛,感觉像六仙姑给我看病时画的符。 “是字,跟我学,记住了,土字头,田字腰,共产党人,耍大刀,戴帽子的戴。” “陈爷爷,学完这个难写的字有什么用呢?” “大学问!!这么难的字,你都会了,厉害不?记住了,下次我来考你。”陈爷爷说完,背着手,迈开四方步,走了。 第二天上数学课的时候,马先生在念题:红星公社一季度节约用电30度,二季度比第一季度多节约用电10度,二季度节约用电多少度? 念完了题,先生就说: “王玉成,这道题,你来做!” 我不知道什么叫电,也不知道一度电是多少,就好奇地问先生: “马先生啊,一度电是多少啊?” 马先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我会问习题以外的问题,估计他也不知道一度电是多少,就强词夺理地说: “一度电是多少?那你告诉我一碗饭是多少?大碗是一碗,小碗也是一碗,这怎么好说呢?你闲着没事瞎问什么?!” “那……”我就更加的不明白了,如果红星公社用大碗节约了2度电,太阳升公社用小碗节约了3度电,谁节约的电多呢?我一脸迷茫的看着先生,还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但是,不敢开口再问了。 先生继续训我:“上次你还问我,星期天为什么不叫星期七?为什么没有星期八?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啊?再这样下去,你怎么能学好数学呢?记住了,我教什么,你就学什么,别瞎问,这道题你就知道30加10等于40就可以了,其他同学听好了,你们别学王玉成,全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大家说,问这些问题有用吗?” “没有用!”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心里好难受,难受了整整的一天。 放学回家的路上,正好和马先生同路,先生又说: “玉成啊,我上课的时候说你的毛病,要改,听见了?” “听见了。” 没走几步,我不知趣地又开始问道: “马先生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习一度电是多少呢?” “得到上大学的时候。”先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我想了想,估计这辈子没有机会知道了。 天快黑了,关长秋、王玉慧、洪晓伟、钟志全滚着铁环,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一阵秋风吹来,路边的桑树、楝树的叶子,落满一地,田边却有一片的野菊在风中高傲地昂着头……我摘了几朵野菊花,趁天还没有黑透,发疯似地往家跑去。 不久,陈奶奶的二女儿陈婉萍做我的老师了,她让我以后只准叫老师,不准叫先生。读书要用普通话,不准说土话。她扎一对齐肩的短辫,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她每天带给我们班的同学一个全新的感受,我学会的第一首儿童歌曲是《火车向着韶山跑》: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险岭越过河,迎来霞光千万道……”那么好听,百唱不厌。 体育课上,我第一次玩丢手绢的游戏:“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我唱着、跑着、追着、疯着,开心得不得了。 后来,我第一批被批准加入红小兵组织,陈老师庄重地说: “同学们,红小兵是中国少年儿童的先进组织,加入了组织,可以更好地接受党的培养,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成千上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 接着,让我们庄严地举起右手,老师说:“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我们齐声回答:“时刻准备着。” 老师给我们每个人系红领巾,并任命我为红小兵中队长,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一下子成了同学们瞩目的焦点。 下课的时候,我用手捧着胸前的红领巾闻了闻,怎么没有血腥味呢?陈老师不是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吗?我非常的不理解,又不敢问老师,怕挨训。 一条红领巾的价格是两毛七分钱,我只有一毛六分钱,欠老师一毛一分钱,我很着急,就答应老师: “陈老师,这个夏天,我会捡知了壳换钱还给你。” 老师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你是中队长,这个钱不用还,老师给你出。” 我坚定地说:“不行,我要给其他红小兵做出榜样,做毛主席的好学生,一定把钱还给你。” 为了让我们这些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少年儿童,永远记住党的恩情,学校要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校长请来了邻村的雇农出身的房祖仓叔叔。 房叔叔个子不高,背微驼,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皮肤粗糙得像村头的老柳树皮,棉袄打满了补丁,没有扣子,用一根草绳胡乱地捆在腰间,脚上穿一双草鞋,后跟坏了,鞋头上脏的东西,黄黄的,不知是泥土还是牛粪。他满含悲愤地说: “同学们,我家世世代代是雇农,比贫农还苦,到父亲这一辈,还给地主扛长工,受尽了折磨。九岁那年,我给地主家放鸭子,有三只鸭子被我放丢了,狠心的地主就把我父母绑在村头的树上,毒打了三天,把我母亲的腿都打断了,父亲连气带病去世了,母亲的腿落下了残疾,领着我们姊妹五人艰难的过日子…… 接着,校长端上来一盆用车前草和麦麸做的忆苦饭,说: “同学们,这是房叔叔全家解放前吃的饭,大家尝尝,也请大家记住,什么是苦,什么是阶级苦。”说完,校长带头吃了两口。 我尝了尝忆苦饭,真的特苦,但不敢吐,校长凶狠地盯着大家,我硬着头皮咽了下去,感觉自己的胃一阵痉挛,紧接着“哇”的一声,我就吐了出来。 我们班有一个高个子女生叫朱兰花,她对校长说: “马校长,王玉成故意把忆苦饭都吐出来了,他这样怎么配当红小兵中队长呢?” 校长大声地喊:“王玉成,什么玩意头子 ?你再吃一口。” 因为我是中队长,不得已,我咬了咬牙,又吃了一大口,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可这回吐得更狠…… 朱兰花好像抓住了把柄,又在狂喊:“校长,王玉成又吐了!你看,你看看!” 校长看了我一眼,说了句: “假娇气。” 然而,不一会儿,班上十几个同学都吐了,包括朱兰花。我猜想,可能有让人呕吐的野菜混进了忆苦饭中,校长只好作罢了。 第1章 白屋寒门(5) 过了两天,朱兰花写了一个“碧”字,问我: “王玉成,这个字应该怎么念?” 我说:“这是英雄戴碧蓉的“碧”呀,老师不教了吗?王白石在一起念“bi”。 没想到兰花嘲弄地看了我一眼,说: “我知道念“bi”,就是看看你这个小矮子会不会念?” “你说谁是小矮子?” “就说你!” “我矮?我不是……你高,你高有什么好?你个子高费布料……” “我们家不缺布料。” 我一想也是,朱兰花的父亲是二队的生产队长,家里是买得起布料的,我不敢吱声了。 兰花见我没有话说,又跟了一句: “个子那么矮,还当中队长,能当好吗?哼!” “就当……偏要当……你就是当不上……”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们班的女生喜欢玩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等游戏,男生喜欢玩滚铁环、抽陀螺、摔火柴盒等游戏,朱兰花不跟女生玩,喜欢跟男生玩,专门跟我作对。 镇江火柴厂火柴盒正面被大家公认为一元,反面为一毛。少见的芜湖火柴厂的火柴盒正面为十元,反面为三元,兰花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红双喜的火柴盒,号称一百元,把我手里所有的火柴盒纸都赢了过去,她还嫌不够,说: “我就是要赢你这个小矮子中队长,气死你。” 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这件事告诉了陈老师。老师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语重心长地说: “朱兰花,学生在一起不应该比谁的个子高,比谁穿的好,而要比谁学习好,你看,王玉成同学德智体三方面全面发展,在班上做得最好。学习上没人敢比?每次考试都第一,上次学校开体育运动会,王玉成获得儿童甲组100米短跑第一名,跳远第二名,朱兰花,你呢?你一定要向王玉成学习,听见没?再说,学生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女孩先长,男孩后长,这是自然规律,你记住了,将来,王玉成的个子肯定会超过你。” 朱兰花在诡辩:“老师,我没嘲笑他个子矮,我也没骂他,我在和他闹着玩呢。”朱兰花信誓旦旦地说得像真的一样。 “开玩笑也不要过火,要注意分寸!” “我懂了,陈老师。”朱兰花回答得很痛快。 等我们俩一起走出办公室,朱兰花马上变脸,说: “谁让你到老师那告状的,告状,你这个矮个子也长不高!” “你这头死猪(朱)!骗老师,言不由衷的小人!”我气愤到了极点,骂了一句,然后从操场边上抓起一把稀泥扔在她的身上,总觉得如果扔过去的是大便,那就更解恨了。 朱兰花追着要打我,正好放学的哨音响了,我撒开腿就往校外跑。 给我们做过忆苦思甜报告的房叔叔家离我们学校不到300米远,我跑过房叔叔的门口,发现他两口子正在吵架,就停了下来。他老婆把一张小桌子掀了出来,还摔碎了一个碗,气呼呼地骂: “我不跟你过了,你自己过,跟你说多少遍了,别瞎说,不扯谎你会死啊?还跟小学生吹牛x!” “是马校长让我这么说的,我有什么办法?不那么说,能上台吗?”房叔叔似乎很有理。 “非要上那个死台啊,妈来个x的,你糟蹋我们家人,心里舒服吗?嗯?舒服的不得了,对?” “你家是地主,这个我没有扯谎!” “地主怎么了?地主关别人的事,我还有两分的听头,关你屁事!你奶奶个x的,你父亲是得肺结核死的,你妈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关我父亲是地主什么事?是我父亲打的?生产队的老辈哪个不晓得?就你装死,你不晓得?你就骗小学生,你骗!” “我给你家放过鸭子也是真的嘛。” “放鸭子?鸭子丢了,你家拿什么赔的?嗯?我父亲反倒把我赔给了你。” “就你家那个成分,我不要你,谁敢要你?” 听到这里,房叔叔的老婆像受了奇耻大辱,开始摔板凳,声音又高出一个8度,喊道: “行,你家那个穷光蛋成分好,光荣。成分好怎么找不到老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会有儿子的,将来有个儿子也没屁眼!” “恶毒的婆娘……”房叔叔理亏,说不出什么来。 这时候,三队的队长下工了,扛了一把铁锹路过,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说: “都新社会了,怎么的?还想着变天啊?!” 就一句话,吓得两口子赶紧收拾东西,不再言语。 我们也“轰”的一声就散了。关长秋边走边说: “原来房叔叔是个扯谎精!假的。做忆苦思甜报告,瞎说,他妈个大x……” 王玉慧说:“害得我那天淌了那么些眼泪……” 过了几天,洪晓伟问校长: “校长啊,房叔叔的父亲原来不是地主打死的呀!” “谁说的?” “房叔叔的老婆说的,我们好多人都听见了。”我补充说。 “胡说,地主女儿说的话,红小兵能相信吗?红小兵就这个觉悟?她再敢胡说,我让队长扣她的工分!” “……”我不敢说话了。 一年后,听说陈老师一家要回城了,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陈老师经常带领我们开展红小兵活动,因为她的培养教育,我才知道什么是对口词,群口快板,领唱,合唱等等。 周六,我们班的红小兵活动,本校、邻校的师生都来观摩,我是中队长,要主持,还要表演节目,所以,很兴奋。演出前,陈老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眼,发现我穿的棉袄又脏又破,有一块补丁刚刚被关长秋无意扯得耷拉下来,棉花还露在外面。说: “玉成啊,你把棉袄脱了,这样,精神一点。” 我脱了棉袄,里面只穿一个小褂子,短得连肚脐都露在了外面,老师笑了,说: “你还是把棉袄穿上,太精神了,肚脐都被别人看见了。” 我低着头,脸上一阵阵地发烫。 陈老师去学校旁边村子里的一个奶奶家,借了针和线,帮我把棉袄破的地方都补上了,缝最后一针的时候,绕线头,用牙咬断线的那一霎那间的形象,特别像我的妈妈,我真的很感动。 红小兵活动开始以后,我精神抖擞地站在队前报告: “报告辅导员,本中队应到红小兵某某人,实到某某人,请辅导员指导活动。” 然后,我们表演了很多很多的节目,有群口词、三句半、情景剧等,我表演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表演唱《工人叔叔给我的小蜡笔》: “工人叔叔给我的小蜡笔,画出画儿来真美丽,红蓝黄黑样样有,我爱我的小蜡笔。我用金色的小蜡笔,画个太阳照大地,太阳就是毛主席……” 活动刚结束,邻校的一个大个子知识青年老师,一下子把我举了起来,说: “小家伙,有点天赋!” 下课了,陈老师说: “王玉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到了陈老师的办公室,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蜡笔说: “王玉成,老师要走了,这盒蜡笔留给你做纪念,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记住了,如果你要改变你将来的命运,就要努力地读书。” “嗯!老师,我记住了,你可不可以不走,我还欠你一毛一分钱呢。” 老师笑了:“现在不用还,等长大了还给老师就行。” “老师,等我们上中学的时候,你会到学校来吗?” “老师会来的……”陈老师勉强地笑着。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就从被窝里爬起来,重新点亮了煤油灯,母亲奇怪地问: “这么晚了,起床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作业没做完呢。”我撒谎。 “白天就知道玩,魂都玩丢了。”母亲责骂。 我拿出了一张白纸,用老师给我的蜡笔画了一幅画,画了一个老师给一棵小松树浇水,并认真地写下了几个字:送给陈老师。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露出了橘红色,河面上的雾霭徐徐散开,河水荡着涟漪汨汨流淌,母亲娴熟地把水桶在水里左右晃了晃,打起一桶水,疾步往厨房走,准备做早饭,见我背着书包往外跑,问: “怎么走这么早?不吃早饭啦?” “不吃啦!”我一边跑一边回答。 “不吃早饭哪有劲识字,赶快回来……” 我早早的来到陈老师办公室门口,想在上课前见到老师。校长问: “王玉成,干什么呢?” “等陈老师!” “陈老师不来了,回城了。” 料峭的春寒中,我一下子僵住了,心好像被谁揪了一把,口中喃喃自语: “我还差老师的钱呢,我差老师的钱还没还呢……” 第1章 白屋寒门(6)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每天早晨的太阳都被冻得通红通红的,我的手脚、脸上、耳朵上全是冻疮,钢笔里的墨水都被冻上了,需要放在怀里捂一捂,才能写出字来。 周一的上午,校长说,应湖中村第一小学有一个叫林雅静的小学生给《宝宁日报》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是红小兵,热爱党和毛主席,只不过给老师提了几条意见,老师对我一直抓住不放……近几天,我吃不下饭,晚上做梦都在哭,但是,我没有被屈服,一次又一次地再提出意见。究竟我犯了啥严重错误?难道还要我们青少年再做旧教育制度‘师道尊严’奴役下的奴隶吗?” 接着,校长问: “同学们,你们知道林雅静多大吗?” “不知道!”同学们异口同声。 “林雅静只有12岁,和你们差不多大,她也是红小兵,她已经成为敢于反潮流的革命小闯将了,你们能不能做一个革命的小闯将?” “能!” “好,下一步,我们学校要迅速掀起‘破除师道尊严’、‘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活动。大家要当革命的小闯将,不做五分加绵羊!” 朱兰花举手问校长:“校长,什么叫五分加绵羊?” “五分就是100分,满分的意思,小绵羊就是没有反抗精神,就知道听话的意思。”校长面色冷峻地说。 “哪……我们班的王玉成就是五分加绵羊,整天就知道学习。”朱兰花不怀好意地说。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感到很理亏。校长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从此以后,喜欢学习的人少了。 给我们教数学的老师姓姚,是全校唯一一个有宝丰县县城户口的人。一次,姚老师给我们上数学课,很多同学偏要老师讲故事,关长秋带头喊: “我们不想听正方形、长方形的面积怎么算,你给我们讲一个小八路的故事!” “对,讲个小八路!”很多同学起哄。 老师犹豫了片刻,就开始讲: “从前,有一个小八路名字叫小刚,他的叔叔是八路军侦查营营长……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我们继续上课。” “不行不行,继续讲故事。” “光听故事,课不讲吗?” “不要听课,就要听故事……” 由于课堂秩序大乱,数学课上不下去了,老师气得用教鞭敲打着桌椅也无济于事,便扔掉课本,走了。 下午,是劳动课,同学们都到野外给学农田施肥。趁人不在,关长秋恶作剧地随手在黑板上写了一首打油诗:“姚老师了不起,上课时敲桌椅,把我们吓个小半死,师道尊严要禁止!”写完后,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说: “长秋,擦了,老师会生气的!” “生呗,没事的,我明天提早到校再把黑板擦掉。” 没想到,关长秋竟然给忘了。 第二天,马校长把关长秋叫到他的办公室。我想,这下子关长秋肯定要挨批了。可是,校长不仅没有批评他,反而肯定他的行为是学习林雅静反潮流,是革命小将的行动,要在我们小学树立典型。 后来,听说姚老师在全体老师的大会被批了,还作了检讨。再后来,在关长秋的反潮流顺口溜的影响下,学校接连出现了批评姚老师的大字报,整个教室走廊的墙壁都贴满了。关长秋的父亲知道关长秋天天写大字报后对他大发雷霆,把关长秋狠狠训了一通: “长秋,你反什么潮流?花了学费不学文化,长大了你吃狗屎啊!” “校长都表扬我了,说我是典型,全校师生都这样,我怎么可以落后?甘心当个小绵羊?”关长秋说得理直气壮。 “你要真是个小绵羊,我还好了嘞,天天给草给你吃,把饭都省了,不争气的东西!” “不是你说的那个绵羊,不反师道尊严,不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开火,就是小绵羊!”关长秋埋怨他父亲什么都不懂。 “开火个屁,还开火!再不老老实实地在学校识字念书,回来给我到生产队上工,苦死你。识字没有本事,别的精神头挺足。我看你啊,认识自己名字就行了,书念多了也没个死用,明天就回来。” “偏要念……”关长秋拖着我,吓得一溜烟地跑没了。 不久,校长又说,“唐河县小关中学有一名中学女生叫张小青,她在一次外语考试中,在答卷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单词特别难,背得脑瓜疼,语法也没用,作业难完成,不学abc,照当接班人!后来老师批评了她,她思想压力很大,就选择了跳河自尽。这是一个典型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下的牺牲品,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了,大家要拿起笔做刀枪,走上革命大批判的主战场。” 课堂的秩序越来越乱,尤其是姚老师的数学课,洪晓伟为了显示自己有革命的小闯将精神,煽动说: “姚老师给我们讲的小八路故事是自己瞎编的,糊弄我们红小兵,今天,一定要他讲一个真正的小八路。” “对,再讲一个惊险的,更长的……” 姚老师气得脸色铁青,毫无办法,又不能打学生,教室有一个侧门和老师的宿舍是连着的,他只好把自己的宿舍的水桶摔碎了,说: “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还有没有点礼数?你们父母就这么教你们的?想搞什么?” 姚老师越生气,似乎就越有同学高兴,朱兰花、关长秋开始带头唱歌: “红小兵,斗志高,大家都来大批判……” 全班的同学都跟着唱了起来。 新一轮的大批判的热火真的烧了起来,矛头直指姚老师。大字报的题目:发老火就是师道尊严、向师道尊严猛烈开火……把姚老师宿舍的墙上全部贴满了。其中,洪晓伟大字报的开头还写了一首文不对题的诗: 我背书包进课堂, 革命思想暖心房。 好好学习向前进, 教育革命当闯将。 接着,就说姚老师怎么摔课本、摔黑板檫、摔水桶、发老火……然后,把大字报贴在姚老师的床头。 姚老师本应在县城教书,因家庭出生不太好,被排挤到乡下,学校离县城有20多里地,老师每周来回都是步行,周日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老师就要摸黑才能到校,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 看着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想着姚老师的挨批的样子,我内心五味杂陈。再这样批下去,会不会把姚老师抓起来呢? 凌晨,我正在做梦,梦见朱兰花说我和姚老师穿一条裤子,要发动同学写我的大字报,正在着急的时候,我被母亲唤醒: “成子,快起来啦,今天你们父子俩去表舅家走亲戚。” “去表舅家干什么?我还要上学呢。” “别问了,去了就知道了。走亲戚还不好?”母亲不愿意解释。 表舅是我家唯一一个在县城的亲戚,去他家肯定有好吃的、好玩的,去就去。 母亲把两碗稀饭端上来,放在桌上说: “你们先吃。吃完了好赶路。” 这时候,一只芦花鸡张开翅膀,扑楞楞地飞到了桌子上,探头探脑地找食吃,我连忙驱赶: “喔嘘……喔嘘!” 我的脚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榔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嘴已重重地磕在了板凳上。我满脸是血,母亲抱起我,特别的紧张,说: “这可倒好,这下子怎么看?哎呀,添乱。” 然后她就用毛巾帮我擦嘴,擦完了才发现,我的门牙被磕掉了一半,母亲更紧张了,说: “这可怎么好?牙都掉了,这还怎么看?”母亲不停的自言自语,我不明白母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怎么看? 我忍痛吃完早饭,发现我的嘴肿了,沮丧地说: “我不去了,嘴疼呢!” 父亲看了我一小会,仍然严厉地说:“不去不行,今天必须去!生产队的拖拉机今天正好去县城,多好,不用跑路。” 我不敢和父亲顶嘴,看见那只芦花鸡在门口觅食,拿起墙边的扁担砸了过去,母鸡大惊,“咯咯咯”叫着,飞上了屋顶,落下几根鸡毛,跑了,母亲骂道: “你要死了,母鸡吓着了,就不会下蛋了,你给我下蛋?嗯?” “就怪这只死鸡!” “你睡不着觉怪床歪,关鸡什么事?” “就是怪它!”我想哭。 “好好好,怪鸡,就怪鸡,等你走亲戚回来,妈就把它杀了,行了?”母亲改口哄我。 我和父亲来到了生产队拖拉机的机库前,开拖拉机的哥哥“哼哧哼哧”的用摇把一次次的摇拖拉机,就是不着火,说: “咦?邪了,这怎么摇不着呢?” 他找来一捆稻草,放在机头底下,点着了,用摇把再一次地摇机头,“突突突突……”拖拉机终于不情愿地叫了起来。 坐拖拉机的除了我和父亲,还有邻村开杂货店的陈爷爷及帮手“眯眼”。寒风呼呼地尖叫着,我操着手、缩着头,蜷缩在车斗里,耳朵和脸像针扎般的疼痛。 二十多分钟后,在一连串的尖叫声中,拖拉机在路的拐弯处冲下了河堤,拖斗里的三个大人霎时被甩出了车斗外。而坐在拖斗中间的我,连同拖拉机一起栽入了沟底,被倒扣在拖斗中。幸亏是冬天,沟里没有水,也幸亏车斗前有一个铁杆支架,否则我的小命就没了。父亲焦急地喊着: “成子,有没有事儿?” “嗯,好疼啊……疼死了……呜呜……”我惊魂未定地哭着。 父亲把我从拖斗下面拖了出来,沟底的烂泥结成了冰,硬邦邦的,我的头不知是碰在冰上,还是碰在了铁杆上,起了一个乌青的大包,用手一摸都疼。我再一次说: “我不去了,我都丑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走亲戚?” “自家亲戚,怕什么丑?跟我走!”父亲说得不容反驳。 我心里一直在纳闷,为什么父母偏要我走这一趟亲戚呢? 走了一程又一程,过了一桥又一桥,终于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表舅家,舅妈似乎知道我们要来,端上了肉丸子、红烧鲤鱼,咸菜炒肉丝等菜,香气扑鼻诱人。舅妈不停地给我夹菜,说: “来,吃,多吃点,锅里还有。” 表舅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问: “这嘴也肿了,额头上也撞了个大瘤子,怎么弄的?” “来的路上拖拉机翻了,狗日的拖拉机总是摇不着火,我猜就没好事,幸好没出人命。”父亲解释。 “哎呀,我的天啦,你看看,来这一趟多不容易啊,多危险啊!还差点出事。”舅妈表情夸张地说。 “几年级了?”表舅继续问。 “四年级。”我答。 “个子长得并不太高啊!” 一听说我个子矮,我立即想起了朱兰花那个鄙视的眼神。怎么我到哪都有人说我的个子?我很气愤,脱口而出: “关你什么事?!” 表舅正夹菜的手停住了,舅妈和父亲都在惊愕中看着我,父亲说: “这孩子,这么大了,嘴上没门,跟舅舅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啊?” 舅妈温存而尴尬地一笑,打着圆场: “吃饭吃饭,孩子嘛,孩子就是孩子,来,再吃个肉丸子,多吃点就长个了。” 表舅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很长时间。 吃完饭,我无聊地翻着《沙家浜》连环画,忽然,听到几个大人在隔壁的房间里好像说有关我的事。表舅声音低沉地说: “……这孩子脾气犟,看来还不是一般的犟,另外,都十二岁了,能养住吗?都记事了。” 舅妈说:“记事就记事呗,孩子过来了,我们供他吃喝、供他念书、给他工作,他能不念我们好,我们老了,他能不照应我们?他能记住他父母也没事,我们两家本来就亲戚,一起养,我看这孩子挺讨喜的,长得喜庆……” “你们自己拿主意,四年前他大姑要领养,我没同意,你们要领养,我没二话,毕竟你们是城上人,将来孩子还能有个工作,有出路有好处,我也减了负担,再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二舅,我把孩子过继给你们是真心的。”父亲一个劲地说好话。 舅妈帮衬着说;“这孩子,走哪都捧一本书,肯学习,好,我喜欢。” 父亲接过话头:“在学校,老师说他成绩好,好像还当个什么长,脾气犟一点,但是孩子聪明,心眼好。” “我知道了,大哥,孩子,我们看了,能不能领养,容我们再商量商量。”表舅接着对舅妈说:“王华,给点钱给大哥,回去给孩子做件衣裳。” “哎。”舅妈走了出来。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今天父母非让我走这一趟亲戚,原来又要把我送人。 我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一遍遍地翻着小人书。其中一页,我都能背下来了: 郭建光、阿庆嫂等紧接着从小路出来,观察四周没有动静后,就一面让沙四龙扶伤病员通过封锁线,一面与程谦明同志深情地挥手告别,胜利地完成了接应任务。 临走,舅妈摸着我的头问: “吃饱了吗?” “吃饱了。” “下次还来吗?” “来。” “下次来就住我们家好吗?到县城来上学,好?” “……”我不敢回答,从内心来说,我心里对表舅打怵。 “这孩子,还不好意思……真是的……”舅妈笑眯眯地说。 我和父亲蔫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野草一片枯黄,槐树枝光秃秃的,枝丫上是吊死鬼虫子结的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父亲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沉思,不说话。我问: “你和我妈是不是又要把我送人?” “嗯?谁说的?” “我都听见了。” “……” “在家里吃不饱饭,我能忍,穿破衣服,我也能忍,只要你们让我上学就行,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挣钱养你们,让你们享福。” “我能供你上学到什么时候?家里有几个钱,你还不知道?你如果到表舅家,你可以随便念书,将来能顶替他们到银行上班,吃国家饭,是城里人,多好,唉,看你的命了!” 吃国家饭,变城里人,对我确实有诱惑,但我始终认为,离开父母是一件可怕的事。 临近村口,我看见老屋的上空已经飘起了缕缕炊烟,在晚霞的映衬下,很迷人,轻轻的、袅袅的,宛如迎风飘舞的仙女。我想象着,被灶火映红了脸的母亲,一定煮着晚饭,焦急地等我们回来。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跨进家门,母亲一下子把我拥入怀中,似乎怕我跑了。我再一次感到我心中涌动的情思,不仅仅是对母爱的渴望,还有对老屋的眷恋。那间老屋虽然破旧,但在寒来暑往中,收藏着我的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埋藏着我对未来的憧憬。在母亲的怀里,我已经感到我再也离不开、走不出那迷一样的老屋了。 第1章 白屋寒门(7) 晚上,出奇的冷,被窝里没有一点热气,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就听见父亲对母亲说: “成子妈,看来成子只能自己养了。” “怎的啦?” “早上,他先把牙磕掉了,接着拖拉机翻到沟里。分明是老天爷不让我们把孩子送人!” “这拖拉机怎么好好的说翻就翻到沟里去呢?”母亲也不解。 “三代的祖宗罩着呢,你说拖拉机翻了,翻到那么深的沟里,一个人没伤,这不蹊跷吗?没有三代祖宗,成子还有命?明天烧点香、烧点纸。哎呀,你还别说,真让六仙姑说对了,这孩子的命还真硬。” “既然是命,我们就认……六仙姑说过,这孩子将来能出息……真能做上官,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做官?做官……但愿……” 夜,静极了,只有父亲嗒嗒地抽烟声…… 学校成立了文艺宣传队,要宣传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革命大好形势。姚老师认识简谱、会写剧本,学校就让姚老师当领队。姚老师对我说: “王玉成,今天晚上不要回家了,晚上跟老师排练节目。” “那我睡哪儿?” “跟老师睡。” 我让关长秋给我的父母捎了口信,说晚上我不回家了。 放学后,喧闹的校园一下子沉寂下来。整个校园就剩我们两个人,在老师的宿舍,我心情沉重地浏览着墙上大字报,发现还有一张竟然贴在灶台上。 老师找了个竹篮子,开始收拾碗筷瓢盆,我紧张地问: “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不是说要排练节目吗?” 他不作声,用一根塑料绳捆好被褥,又卷起床上的草席,说: “走,我在这里天天做噩梦。” “上哪儿?” “别问,跟老师走!” “老师,你不教我们了?回县城?” “不回县城,你跟我走!” 老师在前我在后,我俩像逃荒要饭一样,往居庄的方向走去。前几天,我刚刚写了一篇作文《居庄新貌》,开头写到:小渠里的水欢快的向东流去,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赞颂人民公社的美丽景色。可现在风吹树叶的声音,让我心里直发毛。 居庄的庄尾,有一栋孤零零的房屋,原来是景和市下放的知识青年住的,知青回城后,这里好久没有人住了,房前屋后长满了杂草。 老师找来砖头砸开锁头,推开门,门发出了沉重的“嘎吱”声,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门头上好几只四脚蛇(壁虎)爬来爬去,我心里好一阵哆嗦。墙壁上到处是蜘蛛网,地上是成片的草叶和破布烂棉花,另一间屋里有一张床,缺一条腿,歪着。 老师找来几块半截砖头正在垫床腿,我到屋后捡树枝,准备绑在一起做扫帚,帮老师打扫卫生。忽然,我发现地上有一滩鸟粪,一抬头,发现大叶子柳树上有两只猫头鹰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吓得我直往屋里跑,大喊: “老师,这里不能住,绝对不能住,屋后有猫头鹰。” “猫头鹰?在哪?” “在屋后的大叶子柳树上,两只。” “别怕,没有事的。” “我妈说过,猫头鹰一叫,就会死人,这地方怎么能住呢?。”我内心很恐惧。 “不要怕,不会死人的。猫头鹰是益鸟,它吃老鼠。别怕,好吗?”老师不停地安慰我。 打扫了一会儿卫生,天已经黑了,老师点亮了油灯。 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厨房里,一口锅裂了,裂纹直达锅底,另一口锅锈迹斑斑,老师洗刷了好长的时间。没有干草生火,老师说: “你等我一会,我去借点烧火的草。” “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不敢留在屋里,因为我闻到厨房里有黄鼠狼的特有的气味,也许在厨房的哪个角落里有黄鼠狼窝,我特怕黄鼠狼,总觉得黄鼠狼就是狐大仙!父亲经常给我讲狐大仙幻化成人的故事,每次听完,我都毛骨悚然。 我俩走到居庄的牛屋,养牛的大爷很奇怪,问: “这不是姚先生吗?这么晚来,有事啊?” “大爷,我搬到居庄知青的房子里住几天,没有草生火做饭呢。” “噢,那是你儿子啊?要不到我家吃,我家锅里的稀粥还热着呐。”大爷很热情。 “不了,我们自己生火。你给点草就行。” 大爷很大方地借了好几捆给牛吃的稻草。 吃完了晚饭,我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煤油灯下,我和老师面对面坐着发呆,老师皱着眉,低声地说: “老师不教书,学生不学习,那还是学校吗?” “……” “读书做官,学而优则仕,尊重老师……在哪儿错了?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哪儿错了?”老师越说越激动。 “老师,劳心者治人那句话是孟子说的。”我提醒说。 “我知道是孟子说的,错吗?” “……”我不知道怎么接老师的话。 “王玉成,你家祖祖辈辈是农民,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苦不苦?” “苦呀!” “那你将来跟你父母一样,准备在泥土里刨食,望天收?” “不,我要做科学家,我要当解放军……我要上大学,我还要……”我一口气说了很多。 “那好,你天天写大字报,反师道尊严能上大学吗?你听老师的话,没有错,不要跟他们学,要好好念书,他们现在闹得再欢,没有用,秋后有一本要算的账在等着呢,将来还是跟他父母守那一亩三分地。农村的孩子,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嗯。”我听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陈老师回城前说的“你要改变命运就要努力读书”的那句话。 说到这儿,姚老师忽然觉得想起了什么,眼睛盯住我,问: “你明天不会把老师说的话写到大字报里批?” “不,我不会批老师的。” “你批就批,老师有这么多的大字报,也不多你的一张。”老师无奈地说。 “不,老师,你要相信我,你是城里人,又有很多文化,我很崇拜你,我不会批你的。” “老师现在讲课没有人听,但是我不能不讲,不讲,良心上过不去,你一定要听,文化学到自己的肚子里,谁也拿不走!懂吗?” “懂。” “来,老师把近来的知识点,给你归拢归拢。” 接着,老师拿出一张纸,给我讲同位角、内错角、对顶角、互补、互余,平行线的证明方法等。他讲得很投入,完全忘记了在自己宿舍,就像在课堂上,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两句:“同学们想想看”、“大家一起回答”等。我真想笑。 很晚,我们才睡。门头上的四脚蛇、屋后的猫头鹰和厨房里的黄鼠狼,在梦里把我吓醒了好几次。 天快亮的时候,我梦见黄鼠狼变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对老师说: “你们俩住我家,我很高兴,家里本来一直很冷清,这次,你们一定多住些日子。” “我们准备住半年。” “半年哪行,怎么也得住到我结婚,喝完了喜酒,你们再走。” “好的,到时候,学校的老师都来喝喜酒。” “洗脸水打好了,洗完了脸吃早饭,我给你们做了两碗面条。” 老师端起了碗就吃,我仔细一看,碗里根本不是面条,分明就是一碗蚯蚓,一阵恶心,我醒了…… “醒了?我们早上还是稀饭咸菜。”老师说。 我端起稀饭,用筷子不停地在碗里翻找,生怕翻出一条蚯蚓。 第二天,我跟姚老师继续去了居庄。 第三天,我也去了。 第四天,我说我想妈妈,没有去。 第五天,朱兰花和洪晓伟发现姚老师搬到居庄知青点居住的情况,私下里商量,准备去贴大字报。另外,朱兰花从关长秋的口中,知道了我陪姚老师在知青点住了好几天,觉得报复我的机会又来了。 “王玉成,这几天你是不是陪姚老师去了?他现在是师道尊严的代表,你要和他划清界限!” “我没有去,你听谁说的?”我极力地否认。 “你现在就是五分小绵羊,再这样下去很危险的。” 看着朱兰花咄咄逼人的架势,我选择了沉默。 “下午,我们大批判小组要去姚老师新宿舍贴大字报,你敢不敢去?” “我当然敢去。”我只有打肿了脸充胖子。 中午放学,我路过姚老师的办公室,断断续续地听到校长问: “……你为什么搬到居庄去住呢?” “我儿子来了,不想让他看到大字报,我搬到居庄去住几天。” 怪不得,那天晚上牛屋的大爷问老师,是不是儿子来了,姚老师不吱声。 “你要接受批判,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是贫下中农的子弟,只有你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我父亲就是一个修表匠,怎么就成了资产阶级了?” “对,除了无产阶级以外,都是资产阶级,毛主席在‘五七’指示中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姚老师的话绵里藏针。 下午,关长秋、洪晓伟,朱兰花兴冲冲地要去贴姚老师的大字报,让我必须去,我走到厕所的旁边,借故说: “哎呀,我肚子疼,你们先走……”提着裤子,进了厕所。 我在厕所,蹲了好一会儿,还是听到了朱兰花的声音: “关长秋,你去叫王玉成,这么长时间不出来,难道掉到厕所里了?” “我不去,要叫,你自己进去叫。”关长秋和我的私人关系不错,不肯听兰花的摆布。然后,我就听到朱兰花在外面大声地喊: “王玉成,你赶紧出来,你不出来我们就不走,你再不出来,我马上就去告诉校长。你这个狗屁中队长对大批判一点儿都不热心。” 听说要告诉校长,真是没有办法了。 “来了来了,马上……哎哟……” 我慢腾腾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前后左右看了看,心想,千万别让姚老师看见,因为我答应过他,不写他的大字报的。 到了知青点的房子前,房子的门锁着,兰花就把大字报贴在了门上,题目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不能统治学校。 隔天上午的第二节课,居庄牛屋的大爷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校喊道: “不好啦,快来人啊,姚老师喝农药了。” 不少老师、学生往居庄方向跑,我心一沉,也跑。 姚老师在床上哼着,痛苦地打滚,呕吐物一床加一地,屋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校长找到居庄的队长,弄了一台拖拉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姚老师抬上拖斗,拖拉机往公社的医院开去。 我看到床边有一个乐果的农药瓶,想起来那是第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把墙角的一个空农药瓶子,扔在了门口的草丛里,估计姚老师喝的是残存的农药,才不至于当场死亡。 为什么要喝农药?是因为校长说话的压力?是朱兰花大批判小组贴的大字报?还是发现我背叛了他?我心在狂跳中想起了那两只猫头鹰,它昨晚叫了吗?我独自走到屋后的大叶子柳树下,一滩鸟粪仍在,猫头鹰已经不见踪影了。我心想,姚老师肯定没有事了! 校长问牛屋的大爷: “大爷,你是怎么发现姚老师喝农药的?” “我早上路过姚老师的房子门口,看见他的门没有上锁,就进去看看,才发现他还没有起床,一闻,农药味,我感到不对劲,然后我才喊你们的。” 校长又问:“前几天,他的儿子来了?” “对,来了,我亲眼看见了,个子不高,这几天没看见,估计他已经回县城了。” “哦。散了,大家都散了。”校长赶着看热闹人群。 有一个奶奶收拾完屋子,并把姚老师的被子、床单拿出来洗,边洗边说: “可怜呐,一个人过日子,孤零零的,还教学生识字……喝什么农药呢?” 人,都散了,我也往学校走,一扭头,看见朱兰花前天贴在门上的大字报有一半耷拉下来,在风中呼啦啦地作响…… 那个洗床单的奶奶突然站起来,直接走近大门,“呼”的一下,把大字报撕了,嘴里嘟囔着: “是哪个在门上贴的白纸?瞎贴!贴红对联的地方能贴白纸吗?丧气,不顺序……” 还说些什么,我听不见了。 第2章 沸反盈天(1) 不学而好思,虽知不广矣(摘录于《韩诗外传》) ——题记 姚老师因农药喝的不多,被公社医院的医生抢救过来了。我很高兴,也想着找个机会,把到居庄贴大字报的事和姚老师解释清楚。 秋意渐浓了,秋风带着略略的寒气,把学校周边的杨树叶全都涂成了黄色,路边有几只蚂蚱,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地发呆。 周一上午,校长表情凝重地对我说: “王玉成,过来!你现在是大队长了,要像个大队长的样子,斗争的勇气哪去了?嗯?林雅静敢于反潮流,你呐?都干了什么?你一定要在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的实践中,经风雨见世面,增长斗争的才干,你再这样下去,你会走向反面的典型,那样的话,别怪我撤掉你这个大队长。” “校长,我一定坚决地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斗争下去。把……”我不知怎么表态才算好,也不知道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在哪儿,更不知道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的实践是什么。 “好了,别说了,过几天,县、公社文教系统的领导,要来我们学校参观开展大批判的情况,你作为大队长要写一张大字报。” “啊?我不会写!不……不是……我写得不好啊。” “我帮你写好了,你抄一下。” “行,照抄呗,我会抄!”我豁出去了。 那张大字报用的是绿色纸,题目是校长亲自写的,下面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就是我的杰作,贴在大批判专栏的醒目位置。 参观那天,一群人围在绿色的大字报前,叽里咕噜不知道议论些什么,我不敢靠近。一个戴眼镜的领导,双手抱在胸前,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最长。最后,他扔掉了手中烟头,用脚把地上的小半截砖头碾压了几下,又一抬脚,把砖头块踢出去很远…… 姚老师从医院回学校了,一起到校的还有几位县里、公社文教系统的领导。那阵势,有点吓人。 上级领导让马校长召集全体老师在教室开会,特地把我和朱兰花也叫了过去,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教室,看到有个戴眼镜的人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就是前段时间看完我的大字报,用脚踢砖头块的那个人。 那个人用手正了正眼镜,干咳了一声,说: “都到齐了?到齐了就开会。”会场上霎时安静下来了。接着,那个人把头转向我,问: “你是学校大批判小组的王玉成?” “是的。”我心砰砰地跳。 “那张绿纸的大字报是你写的?” “是的……不是……不……”我嗫嚅。 “究竟是还是不是?” “是……是校长让我写的。” “是校长让你写的?还是校长替你写的?” 我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校长,吓得快哭了,校长接话: “赵局长,你都看出来了,确实是我写的,王玉成誊抄的。” 通过校长的称呼,我才知道,戴眼镜的那个人就是县文教局局长。 “你为什么贴文教科的大字报?”局长有点不耐烦。 “嗯……是这样的,文教科的个别领导在检查工作的时候,要我们多学点古诗,说是可以指导大批判。我认为,我们不能让‘封资修’的东西,毒害我们的学生,对?如果学生开口‘子曰’,闭口‘诗云’,就会变成资产阶级的奴仆。” “文教科哪一位领导说的?”局长问。 “我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就断定是文教科领导?” “……”校长动了动嘴,没有出声。 同局长一起来的另一位领导说: “我来解释一下,上次文教科组织人到这里检查工作,人手不够,抽调了其他学校的几位老师参加,有个夏老师就建议东方红学校的师生学点古诗,古为今用。其它的……嗯……好像也没说什么!” “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先不说夏老师的话是不是有错误,你连夏老师是不是文教科的人都没有搞清楚,张冠李戴,就贸然说文教科是阎王殿,那我文教局是什么?啊?” “得罪……得罪得罪!”校长预感事态不对,立即赔礼。 “你这是什么用心?” “得罪得罪,多有得罪……”校长面呈土灰色,接着,竟然跪了下来。 会场的气氛立刻充满了火药味,我和朱兰花面面相觑,额头开始冒汗。接着,有一个长脸的领导问姚老师: “姚临安,你是不是受校长的迫害才喝农药的。” 会场上出奇的安静,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等着姚老师向校长反击。 姚老师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灰色中山装的上衣口袋,弹了弹衣袖上的粉笔灰,眼皮子都不抬,说: “我对当前教育革命的形势有时认识不清,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对学生缺乏无产阶级革命感情,有时没有耐心,发老火,摔东西,校长让师生批判我,是为了挽救我、帮助我。” 长脸领导不耐烦地说:“有县里、公社的领导给你撑腰,你怕什么?瞧你那怂样!!” “校长平时在工作上、生活上,都很关心我,我要继续学习,不断提高思想觉悟,不断改造世界观。”姚老师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落井下石。 “那你为什么要喝农药?是不是校长逼的?”长脸继续引导。 “真的不是,是家事……有点想不开……没脸在这说。” 校长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姚老师,又低下了头。 “一滩稀泥,永远糊不上墙……你就是一滩稀泥……泥浆水……”长脸似乎有点失望。 局长说:“经公社研究,报县里备案,撤销马俊杰的校长职务,由西南小学的赵有财副校长任东方红小学校长,姚临安任副校长。马俊杰继续反思无中生有的问题,以观后效。” 长脸带头鼓掌,会场上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王玉成、朱兰花,你们是学校大批判小组的,很好!但是你们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要给东方红小学全体师做出好样子,做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局长说话,吓得我和朱兰花始终不敢吱声。 散会了,姚老师把局长一行送出去很远很远。我听到两个老师在嘀咕,说那个长脸是县文教局副局长,是姚老师的连襟。怪不得他敢骂姚老师怂样。 马校长是朱兰花的姑父,校长被撤职,朱兰花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态度,开始讨好我: “王玉成,我有两个削铅笔的卷笔刀,这是最好的,我送给你用。” “我不要!我用牙咬也不要你的卷笔刀。”我说得很坚决。 朱兰花满脸尴尬,用怨气的眼神看着我。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一种舒畅淋漓的快感。 西南小学的赵校长来了,他穿一身蓝色中山装,近视眼,戴一副一圈一圈的眼镜,走路跌跌撞撞的。有一次,我怕他摔倒,差点上去扶他。不久,他就召开全体师生大会,慷慨激昂地说: “各位老师、同学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我们东方红小学的最大的任务就是要实行开门办学,走出去,请进来,让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下一步,我们要成立‘贫管会’,学校教什么,学生学什么,都要听广大贫下中农的,让毛泽东思想的新一代,在农村广阔天地里茁壮成长。” 刚开始开门办学,我们班买了4只羊,40多只长毛兔,每个学习小组轮流带饲料,班主任周老师告诉我们,兔子喜欢吃黄豆的叶子,羊吃红薯藤、青草,学生把家里种的黄豆叶子和红薯藤都掐的光秃秃的了,整天挨家长骂。洪晓伟的母亲骂道: “死不了东西,家里的山芋藤 都舍不得给猪吃,你拿到学校去喂羊,山芋藤都掐光了,还结个狗屁山芋啊!吃狗屁啊?明天到老师家里去掐去!” “妈,不带饲料的话,老师不让进教室。”洪晓伟急得要哭。 “不让进教室,正好在家割草,妈来个x的。”洪晓伟的妈妈骂骂咧咧。 学生每天带的饲料越来越少,不够羊和兔子吃,周老师想到一个办法,让每个人认养一只,我觉得我要带头,就认养了一只羊。 放学了,我把羊牵回了家,然后让它在屋后的圩埂上吃草,又怕羊跑到“老狂子”看的柴田里去,“老狂子”会打我,就在羊的后面跟着。堂哥家的小儿子叫福根,刚5岁,他好奇地跟着我看羊,并问我: “小叔,我可不可以骑它啊?” “可以啊,小叔帮你,好?”我抱着福根,并让他骑在羊背上。 福根高兴的手舞足蹈,“驾驾”的一边喊着一边拍着羊背,谁知羊一立前蹄,把福根甩了下来,福根刚站起来,羊用羊角顶了上去,福根穿着开裆裤,正好顶在小鸡鸡上,福根哭着回家了。 晚上,堂哥找到我家,说福根的小鸡鸡被羊顶破了,并问我: “王玉成,你从哪里牵了一只倒霉鬼的羊?” “学校的。 “你把学校的羊牵回家干什么?闲的,把我家福根的小鸡鸡顶坏了,你负得起责吗?” “……” “大伯,你明天必须领我们家福根上医院检查,福根的小鸡鸡要是坏了可不是小事!”堂哥对我父亲说。 “是我家的羊吗?是我让羊顶你家福根的吗??你找羊去。”父亲似乎说得很有理,眼一翻,根本不认账。 “那……”堂哥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话,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玉成,你明天把那个骚哄哄的羊给我牵走,看见它,我就闹心。”父亲高声骂我,责怪我不务正业,也怕堂哥就此事纠缠不休。 “哥啊,快点回家吃晚饭了,快点儿,就等你了。”堂妹王玉慧喊她哥,也给我们解了围。 “那我明天到学校找校长论理去,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人了!”堂哥走了,留下了一句不软不硬的话。 贫管会成立了,主任是居庄牛屋大爷的儿子,他长一头自来卷的头发,像走亲戚般地穿一件不合体的中山装,上衣兜居然还别着一支黑色钢笔。第一次和我们见面,他显得有点局促不安,说: “同学们,我姓李,我们都出身在贫下中农……”说到这里,李主任一个劲地咽吐沫,卡壳了,憋了半天,冒出个词:“……的手里。” “哈哈哈。”教室里开了锅。 “就还要回到贫下中农……里头。” “哈哈哈哈!”大家更笑得合不拢嘴了。 “不要笑了,李主任要求我们深入到田间地头,到贫下中农那里接受教育。”周老师纠正说。 李主任把脸憋得通红,大手一拍讲台,说: “笑什么笑,啊?瞎笑!就知道瞎笑!我说不让谁毕业,谁到死都不会毕业,信不信?” “……” “我这个贫管会主任,比你们校长还要大,比大队支书大,比……知道……这个……啊……我可以直接和公社干部说话!”李主任的眼瞪得特别的大。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也明白了,贫管会主任相当于公社干部!真是很大的官。 为了体现开门办学的特点,周老师决定把课堂搬出教室,于是,我们班不到8点就排队出发。身强体健的同学举着红旗、扛着木头黑板,走在前头,我们边走边唱: “我是公社小社员哪,手拿小镰刀啊,身背小竹篮哪,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贫下中农好品德,我们牢牢记心间,热爱集体爱劳动,我是公社小社员……” “下课铃,响叮当,小学生,离课堂。放下书包挎起篮,一路歌声随风扬,山坡上,小路旁,青青饲料遍地长……” 到了地头上,老师把黑板支起来,开始上课。我觉得很新鲜,也很好玩。姚老师给我们讲如何丈量农村土地,一米等于三尺,一丈等于十尺,一亩等于六十平方丈等等。周老师给我们讲如何防止棉花疯长和如何防止棉铃虫虫害。我一直不明白棉花为什么会疯着长?疯着长不好吗?! 第2章 沸反盈天(2) 农田里就是种庄稼的地方,哪能比得上坐在教室里舒服?我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一会儿屁股疼、腿酸。同学们有跪着的,趴着的,蹲着的……五花八门。忽然,“呼”的一声,一阵大风刮过,把黑板、教科书连同老师的帽子一起刮飞了,关长秋、洪晓伟还有其他同学们嘻嘻哈哈追到另一块地里,才把老师的帽子找回来。朱兰花、王玉慧的书,被风刮到田边的水沟里,湿了。 “哥,你看看呀,我真倒霉,书都成这样了,倒霉死了。快,你帮我弄弄。”王玉慧用求助的眼睛看我。 我拿过书,甩了甩,接着用自己的衣袖按压,吸水。朱兰花慌乱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学着我的样子,也用衣服吸水。 这时,旷野里传来一阵沙哑但很嘹亮的歌声: “吽——吽——唔——呖呖——登山攀高峰,行船争上游,社员斗志比天高,加快步伐朝前走,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迎着困难上,顶着风雨走,学习大寨,学习大寨要大干,粮棉年年夺丰收,夺丰收……吽呖呖吽——” 有个大爷满头白发,光着脚,挽着裤腿,扛着犁,牵着一头老牛路过,一边走一边唱给牛听。跟在后面的小牛犊不好好走路,一边走,一边跳,一边转着圈。 “别唱了,快别唱了!没瞧见我们正在上课吗?”周老师喊道。 “上课?上什么课?哎呦喂,稀奇得很,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上课的。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哪?过去的私塾先生,上个课,都比你们正统。你们上课就到上课的地方上,要是大田里能上课,我们还送孩子到学校作甚?啊?历朝历代,都没有在田里上课的,我都没听说过,唉,一代不如一代。吽——吽——唔——呖呖——学习大寨呀赶大寨,大寨精神放光彩,穷山恶水不可怕呀,开动脑筋改造那大自然,科学实验打先锋,你听那丰收的喜讯接呀吆接着来。干起来,干起来,大寨的红花遍地开……”大爷全然不顾,继续唱,人走远了,歌声还在晃晃悠悠飘过来。 “懂什么?落后分子,胡说八道,别听他的。”周老师看着大爷的背影,很气愤地说。接着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继续说: “好,我们接着讲,棉铃虫的防治最佳时间是在5月中旬至下旬开始防治。但是,此时棉铃虫主要在棉株高大、枝叶繁茂的花、蕾、铃、叶等处藏身,药液很难接触到棉铃虫,防治难度大,效果差……因此,要采用一日两次施药法,可将隐蔽处的棉铃虫全部诱出,让其两次中毒而死之。此外,还可以采用诱虫、杀虫、生物制剂等方法进行防治,今夭,我们重点讲如何杀虫……” 大家无心听课,钟志全和关长秋用铅笔偷偷地在地上挖虫子,挖出了一个黑色的放屁虫,关长秋恶作剧地把虫子偷偷放到王玉慧的手上。 “哎哟妈呀!吓死我了,你个死关长秋!死远点!有多远死多远!”王玉慧一声惨叫,接着就骂。 周老师发现后,更生气了,就罚钟志全、关长秋到前面扶黑板。 牵牛大爷的儿子就在我们班,叫周世清。每天放学后,老师就让周世清、钟志全、关长秋和洪晓伟四个人抬黑板。他们一边走,一边狂喊: “吽吽唔呖呖——”声音在田野的上空久久回荡。 不久,学校安排我们完成给生产队积肥的任务,每个人要割100斤的青草。我笨手笨脚地割一天也割不了十几斤。 我们班周老师规定,如果有牛粪或者人粪,10斤就算完成积肥任务。 关长秋来了精神头,走到我跟前,用手抓住头上的一缕头发,眼珠子转了转,说: “走,王玉成,你跟我走。” “干啥?” “别问,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我们在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守着居庄的牛睡午觉,牛醒后,开始拉粪便,我们用粪兜接住,抬到学校后,粪兜里还冒着热气。一过称,22斤,我和关长秋都超额地完成了任务。 洪晓伟责怪我们为什么不带着他,接着,他不服气地说: “哼!不带我拉倒,我有比你们更好的办法!” 他带着几个男同学直接到居庄生产队粪池里偷粪。生产队长告到学校,对周老师说: “老师,你说气人不?田是我的田,粪是我的粪,你偷我的粪放到我的田里,这不脱裤子放屁吗?连粪都有人偷,真是找屎(死)。” 周老师连忙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批评我的学生,你消消火!” “算了,周老师,你们班的积肥任务就算完成了,就这样,真是的,把学生逼成什么样了,粪都偷!你有空,让学生多识几个字!唉,学生还是识字好!识字好哇!” “行,行,好的好的!”周老师赔笑脸。 大家也跟着咧着嘴笑,并没有形成多少羞愧的道德压力。偷粪不是偷,与读书人偷书不是偷大概是一个道理。 几周后,我们在居庄划给我们的学农田里插秧。男老师们都去挑秧把,并在田埂上把一个个秧把抛向空中,秧把在空中翻着个,划出一个个绿色的弧线,均匀的落在水田里。 姚老师是唯一一个没干过农活的人,他挑着秧,蹒跚的走在田埂上,好几次滑倒在水田里。 堂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把校长堵在田埂上,大声喊: “校长校长!” “谁?干什么?”校长有点懵。 “校长,你学校王玉成牵回家的羊把我家福根的小鸡鸡顶破了,你必须安排人给孩子去医疗室检查,打破伤风针。” “打破伤风?哎,你这个人说得很好玩,是羊顶的,也不是我弄的,有本事,你找羊去啊!”没想到校长和我父亲说的一样。 “好,那我去找羊,我把它拎回家,杀了。”堂哥这回是有备而来。 “哎哎……行了行了,我给你3元钱,你自己去检查打针,剩的钱,我也不要了,我就当碰到讨债鬼了。” “还剩钱?还不知够不够呐!不够的话,我再来!”\"堂哥接过钱,一晃一晃地走了。我担心校长会找我还钱,心急剧地跳着…… 周老师转身抓起一把秧苗,直起身子讲: “同学们,我们要学习贫下中农,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革命精神,作为贫下中农的孩子,会干农活是最基本的,栽秧,就像写字,讲究个竖直横齐,疏密恰当……” 我真想把这“字”写好,可是深浅疏密总是掌握不好,只好跟着大家胡乱地栽。 朱兰花和王玉慧两个人插秧有点天赋,头不抬,腰不伸,分秧快,插秧稳,不慌不忙,进退有致,秧插得横竖都一样直,唰唰唰的,秧随声立,好是神速,让我非常的佩服。 忽然,我觉得腿肚子痒痒的,急忙从泥浆中拔出腿,看见一大一小2只黑灰色的蚂蟥,吸附在我的小腿上,它咬住我不断伸缩着躯体身,正使劲往肉里钻。 我知道蚂蟥是专吸人和动物血的寄生虫。听我父亲讲过蚂蟥的传说:这种小虫贪婪成性,整个身体会钻进人的肉里去吸血,它生命力又极强,即使你用刀将其剁碎,用火把它烧成灰,随风一回到水里,它便起死回生,重新生出许多小蚂蟥,落到草丛里就会变成蚊子,非常地讨嫌。 我下意识地用手抓它,只觉得软绵绵、滑溜溜的,越抓越长,越抓它越不松口,越发加快了身躯的伸缩蠕动的速度,好象非要钻到我的腿里不可。我生怕它整个身体钻到我腿里的肉中,吸净我的血,我会慢慢地死去。吓得大叫起来: “哎呀,蚂蟥,这可怎么弄?” 听到我的叫喊声,很多同学看过来,朱兰花一把我拽到田埂上,右手弯成碗状,朝我腿上蚂蟥拍去!只三、五下,蚂蟥便蜷着身子从我的腿上滚落下来,朱兰花用脚跟把蚂蟥碾到烂泥里。我本以为她会骂我胆小鬼,可从头到尾,她只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走了。也许,她还记恨我那句“我用牙咬都不用你的卷笔刀”的话。 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走回水田,本想说一句谢谢,但心底残留的一点自尊,使我始终没有把谢意说出口。腿上,被蚂蟥咬过地方正在流血,我感到小腿开始火辣辣地疼。王玉慧挑衅地说: “哥,敢不敢下来,被蚂蟥叮过一次,有血腥味,就会被叮第二次。”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水田了,我不能在老师、同学面前再一次露出怯意。 栽完了最后一棵秧,我缓缓直起酸疼的腰,随着老师同学们往回走,大家脏得就像一只只小泥猴。 远处村庄的树梢上,一轮太阳将要落下,西天绚丽的晚霞,给满田的秧苗都镀上了一片金黄色,晚风吹起来,田埂边一棵棵狗尾草摇唱着一曲曲金色的抒情曲。 放暑假了,这个夏天似乎格外的热。 中午,村头的那棵老柳树,叶子蔫了,在骄阳下纹丝不动,知了被热得“死了死了”拼命地叫。树下栓着一头牛,趴着,正百无聊赖地反刍着食物,牛虻嗡嗡地飞来飞去,寻机吸食牛血,牛的尾巴左右开弓地甩着,试图赶走牛虻,但无济于事。牛的前背被拉犁的人字型木架压出了殷红的血,特别的刺眼。 我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走过去解开牛绳,拽着牛的尾巴,蹬着牛的后腿,爬上了牛背,把牛赶到了河里,老牛高兴地卷吃着河边的蒿草。 正午的太阳烤得我后背火辣辣的疼,我在牛背上坐不住了,就跳入了水中,爬上岸,坐在了柳树下。 一会儿,牛吃完了一片河里的草,再不往前走了,“哞哞”的叫着,似乎要告诉我什么,我再一次爬上牛背,把它往前赶,它还是不走。 “这头笨牛!”我骂着,右手使劲拍着牛背,两腿夹踢着牛肚子。 牛抬起前蹄,向前一跃,接着就不动了,我非常奇怪,仔细一看,发现河里横着一道暗坝,牛的前蹄过去了,肚子担在暗坝上,四蹄悬在水中使不上劲。我急得再次拍打牛背,牛的后腿动了几下,又不动了,有一只后腿好像早就卡在了两个木桩间。 牛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吓得我跳入水中,赶紧跑回了家。 第二天,哥哥对我父亲说: “生产队的牛,腿断了,牛先生 来看了,说,看不好了。” “断了?怎么弄的?”父亲不解。 “用牛的丁大爷昨天中午没有把牛拴好,牛自己跑到河里吃草,被河里的暗桩卡住,后来,四五个人拽住牛鼻子拖,把牛腿卡断了。” “哎哟,丧德呢,那头老牛耕了那么多年的田,辛辛苦苦,却落得这个下场。” “队长说,反正生产队已经买新拖拉机了,如果牛的腿看不好,就杀了吃肉。” 杀了吃肉?我头脑“嗡”的一响,老牛那双愤怒的眼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过了两周,生产队真的杀牛了,那天,我不敢到现场看,在村头的大柳树下坐了一个上午,内心无比的煎熬,如果我不放牛去吃草,如果我不强行把牛往前赶,那牛就不会受伤,是我杀了那头牛,我就是屠夫! 牛被杀了,每家每户分了几斤牛肉,中午,家家都飘着肉香。吃饭前,我家来了一位客人,姓刘,说特地来感谢我母亲三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刘大叔对我父亲一口一个老排长的叫着,父亲很高心,买了两条鲫鱼,拿出了放置多日的半瓶洋河大曲。 父亲不停地给刘大叔夹牛肉,刘大叔就给我夹,说: “给孩子吃,先给孩子吃,孩子长身体呐。” “我不吃!不吃!!”我大声地喊。 桌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月,我竟然说不吃牛肉,父亲不满地骂道: “穷命,你就是个穷命,吃素的命,牛肉不好吃?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来,别理他,我们吃。” “这孩子,活见鬼了!连牛肉都不想吃!”母亲也嘟囔。 我伤心地哭了,忍了一上午的眼泪终于哗哗地痛快地流了下来。 “哭个狗屁啊,我不让你吃了?不是你自己说不吃的吗?要不是看在家里来人,我早就揍死你。”父亲仍然在骂。 “来来来,别哭,不吃肉,就吃鱼。”刘大叔一边给我夹鱼,一边打圆场。 第2章 沸反盈天(3) 我端着饭碗,离开了饭桌,老牛那双愤怒的眼神始终在我的眼前晃着。 吃完了饭,刘大叔从口袋里掏出来5元钱,对我母亲说: “大嫂啊,我的好嫂子,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呐,要不,我哪有命到你家吃牛肉?” “你这是干什么呀?还给钱,这不见外了吗?当年你和你大哥关系那么好,我能见死不救吗?快把钱收起来,”母亲坚决地说。 “是的呀,当年我要饭要到你家,是大哥带我参加新四军的。还有,那年我们新四军打曹甸,我跟大哥在一个团呢!都捡了一条命!” 父亲抽了一口烟,用手拍了一下大腿,心有不甘地说: “狗日的韩德光部队抗打,当时守曹甸的韩德光保二旅一部、八十九军三十三师两个团,还有工兵营、特务营、炮营,我估计6000人都不止。” “是的呀,我们没成想他们有那么多的人,得到的情报不准,情报不准害死人呐。那一仗,我们死了很多人,光我们连死了一大半,打了两天两夜,曹甸也没有打下来,死的人,像田里的稻把,一片。后来,部队撤走的时候,要留人打游击,我就留了下来。” 母亲说:“当时连长马武也留下来了,周团长给马武和你大哥留下六根金条,说是发展地方武装,你大哥硬是不要,傻不傻?” “我们在家打游击好说,他们在外,部队那么多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呐。”父亲还是那个理。 “人家现在在宁国市当副市长了,也没记住你的好!”母亲抱怨说。 “是吗?宁国市副市长,我的天,大干部啊。那大哥你去找他去啊!当初周团长还是大哥的入党介绍人呐!” 父亲摸了摸额头那个疤,说: “找啥,你看这枪伤,子弹再偏一点,我命就没了。有一条命在,就不错了,再说,到现在还有人说我是叛徒呢。还找?再找就是找事!” “也怪我,那年,我要多说一句话,你大哥就跟周团长走了,打曹甸第二天五更头的时候,周团长到我家,让我烧点水,我去河边提水,看见河边停靠一条木船,上面盖着芦苇席子,我好奇地揭开席子一看,妈呀,一船的死人,都是新四军,全是血,吓得我扔下水桶就回来了。后来,我就劝你大哥留下来打游击,其实,留下来更不安全,跟大部队走的人都好了。”母亲内疚。 “文波,你46年那年找我干什么?”父亲问刘叔。 “那年,我来找你,是想和你一起回部队去,我刚到你家,大嫂告诉我,说你被还乡团抓走好几天了,有没有命,还不知道,我刚坐了一袋烟的功夫,还乡团又来了,是大嫂用小木船把我送进芦苇荡里,还给我几个发面饼,救了我的命。我在芦苇地里躲了好几天,饿得实在不行了,才敢走出芦苇地,跑回了老家下舍口。” “你命好,早来几天可能就没命了,还乡团抓了我、马武和曹文虎,曹文虎被他们装在麻袋里,扔到河里活活淹死了,马武写了自新书,宣布脱党才被放回家。孩子他外公,给还乡团团长邵秃子家里送了一张八仙桌、一个老爷柜,十个袁大头,十斗米,把我赎了回来,所以,别人总说我是叛徒。”父亲沉浸在回忆中。 “你没有出卖自己人,没有写悔过自新书,也没有杀共产党人,曹甸战役你还受过国民党的枪伤,怎么会是叛徒呢?”刘大叔忿忿不平。 “那个年月找谁说理?到哪儿说理去?被赎回来的人,反正,也不光彩!是这个理不?”父亲心痛不已。 “你去找试试啊,周团长是个好人,他不会不念旧情的,你不去找,怎么知道行不行?”刘叔着急地说。 “当年的档案不知在哪儿,入党申请书也不知到哪儿找?算了!”父亲显得很无奈。 “不能算,绝对不能算了。实在不行我去帮你找,你当年就是排长,是新四军的干部,前些年,又当过共产党领导下的乡长,没有功劳有苦劳,怎么就不能找?!” “当年的周团长,就喜欢我做的发面饼,每次来我家,我都帮他喂马!”母亲插嘴! “关键是我被抓后是赎回来的,这段历史也说不清楚,当事人邵秃子也死了,算了,做什么干部,想想当年在曹甸战役中死的弟兄们,我现在能吃上饭就是幸福!还想三想四的,想什么?” “哎呦喂,可惜了,太可惜了……”刘大叔直摇头。 我这才想起,有一次我哥和别人吵架,有人骂我哥是叛徒的儿子,我当时很纳闷,现在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我突然知道了我父亲的这一段经历,觉得我的世界一片漆黑,过去所有五彩缤纷的梦想,像肥皂泡一样立即幻灭了,内心一下子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我甚至想到一个字:死。 父亲怎么还有这样一段说不清道不白的历史? 如果我外公不去赎我父亲,那父亲也许会像曹叔叔那样被还乡团弄死,那也就没有现在的家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去找周副市长,替父亲说明缘由,为父亲要回尊严,讨回公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绝望痛苦的心情逐渐逐渐的淡化了。 彩色故事片《闪闪的红星》上映了,我跟着农村放映员在相邻的村子看了好多遍。学校也开展“学潘冬子,做党的好孩子”活动,最时髦的道具就是红缨枪和红五星,红缨枪都自己做,红五星只能到供销社用9分钱买,关长秋的哥哥当兵,他有一颗真正的红五星,我很羡慕。 一夭,放学的路上,我们几个小伙伴扛着红缨枪,唱道: “红星闪闪放光彩, 红星灿灿暖胸怀, 红星是咱工农的心, 党的光辉照万代…… 长夜里,红星闪闪驱黑暗, 寒冬里,红星闪闪迎春来, 斗争中,红星闪闪指方向, 征途上,红星闪闪把路开……” 我和关长秋、洪晓伟、钟志全唱完了歌,准备玩抓胡汉山的游戏,大家都愿意扮演潘冬子,不愿意演胡汉山,我说: “这样,我们说电影里的台词,谁说得多,谁就演潘冬子。” 大家拍手同意,关长秋主动先来: “‘妈妈,白狗子来了。’ ‘向后山转移,快,大爹,你带领群众向后山转移,我掩护!’ ‘不,你带孩子走!’ ‘这是党的需要。孩子,你跟宋爷爷一块走’ ‘妈妈,你……’ ‘妈妈是党的人,不能让群众吃亏,党需要妈妈这样做。’ ‘我是党的孩子。’ ‘党需要她的孩子,跟着宋爷爷带领群众转移。’ ‘妈妈……’” 没想到关长秋把台词背得挺熟练,让我刮目相看。我想了想,也来了一段: “‘你妈在家吗?’ ‘不在。’ ‘死啦?’ ‘不,活着。’ ‘你爸在家吗?’ ‘在。’ ‘干什么的?’ ‘杀猪的。’ ‘杀猪的?还会杀人?你叫什么?’ ‘郭振山。’ ‘不对,你叫潘冬子,你爸叫潘行义,你妈被火烧死了,对不对?’ ‘郭振山,你妈来看你了。’” 钟志全拍着手说:“哈哈,王玉成,你俩台词说得差不多,就你学胡汉山的声音学得最像,动作和表情更到位,你演胡汉山,就你了。” 不得已,我就交出了红缨枪,钻进芦苇地,让他们十分钟以后再来抓我。 我一个劲的往芦苇地的深处走,走好久,感觉很隐蔽了,就在一块厚实的盐巴子草上躺下了。 风,刮得大片的芦苇哗啦啦作响,远处,柴雀“咚的,的哩咕噜”的叫着。我哥哥曾经告诉我,柴雀是牺牲的新四军的人变的,它反复告诫别人说“从前,地主压迫;现在,当家做主”。我躺在草上,津津有味地用心听着柴雀的叫声。 一会儿,我摘下了几片芦苇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无聊的编着小船,等着关长秋他们几个来找我、抓我。好久好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猜想他们找不到我,可能回家了。就在我也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迷失方向了。我想用太阳的位置来判断,可是中午了,太阳在头顶上方,没法判断方位。只有柴雀不知疲倦的“从前,地主压迫”一遍遍地叫着,好像在嘲笑我找不着回家方向。 我着急过后冷静地一想,反正芦苇地不大,我认准一个方向走,总会走到边缘的。 于是,我朝感觉上的西边不停地走。走啊走啊,我终于走到了一条河边,我知道这条小河的走向是南北方向,而我在小河的西边。重新辨识方向后,我又向西南方向走,走着走着,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男人说: “小娥,就在这儿,不会有人来的。” “嗯,你先等一下。”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以为是幻听,就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接着,又听到那个女人继续说: “你等一下,烦死了,不要急吼吼的……” 我循着人声走了过去,隐隐约约地看见好像是我们生产队的陈队长和“老狂子”的女儿梁礼娥,就大喝一声: “干什么哪?” 好像天上掉下一个人,把陈队长和梁礼娥都惊呆了,梁礼娥面色潮红,胸前嫩白的东西在直颤,她短暂的一愣,忽然又反应过来,转过身,勉强地站稳,慌乱地系着裤带。队长像弹簧一样地站起来,颤抖地说: “没……没干什么,路过……对,路过。啊不,梁礼娥偷生产队柴田的大草(大草有韧性且柔软,可用于编草鞋),我抓住了她。明天扣她的工分。” “哦,偷大草啊,公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偷?该抓。”我边说边往外走,偷大草?偷大草怎么把上衣解开了?骗人。 “死样,叫你别急,我们好像被他看见了,这怎么弄?这个死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梁礼娥埋怨。 “喂,你回来,王玉成,快回来。”队长在我身后喊道。 我转过身体,队长向我招了招手说: “来,这个给你。”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递给我,继续说: “王玉成,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看见……没看见什么,不是她偷大草吗?” “嗯,你今天要是看见了什么,出去不要和别人乱说,听见啦。” “为什么?偷大草也不让说?” “不为什么,小孩子乱说话,不好。” “哦,知道了。” “更不能和梁礼娥的男人‘眯眼’说,啊?” “嗯。” “你得保证!发誓!!” “我保证、发誓不告诉别人……” 梁礼娥不敢看我,用手不停地拢着自己的头发,不说话。队长是一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憨相,讨好地看着我。 我走了,边走边想,队长给我糖果,还不让我告诉别人,想想梁礼娥刚才系裤带的动作,我断定他们肯定在“搞破鞋”。 东方红小学改名为东方红学校,设立了初中,我是这个学校的第一批初中生。校长还是赵校长,班主任还是周老师。 关长秋走亲戚回来,路过“老狂子”的茅屋,发现“老狂子”种了很多的甜瓜,怕人偷,“老狂子”把甜瓜埋在土里。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我俩怀着报复的心理,决定去偷瓜。 偷“老狂子”的东西风险太大,我俩做了充分准备:先用稀泥把全身糊上,包括脸,再用柳条编了一个帽子用于隐蔽,这样,即使“老狂子”发现,他也抓不住、认不出。 我们轻手轻脚地向“老狂子”的瓜地靠近,进入瓜地后,就匍匐前进,地面凸起的地方,用手一扒拉,就是一个甜瓜。我们偷了四个,然后疯了一般地往村头跑,“扑通扑通”地跳入河里,先洗去身上的烂泥,然后爬上河里的一条小船,用拳头砸开瓜,心情愉快地啃着,边吃边决定,明天带着洪晓伟、钟志全再去偷。 小船漫无目的地飘着,我们全然不知已经飘到了“老狂子”女儿家的瓜地。 我拿着一个没有吃完的瓜刚一上岸,梁礼娥的男人“眯眼”就是一声断喝: “干什么玩意?干什么偷我们家的甜瓜?” “谁偷你家瓜了?”我一看,身边真是有一块瓜地。 第2章 沸反盈天(4)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难道是从河里摸的?啊?是老师教你们偷人家的东西的?” “真……不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是谁家的?守着我家瓜地吃瓜,难道是别人家的?糊弄鬼哪!” “……”真不能说是“老狂子”的,因为“老狂子”和他也是一家人。 见我们俩不吱声,眯眼认定我们心中有鬼,上来就揪住我的耳朵,说要找我父母。我哭喊: “妈来个x的,不是你家的瓜,你看你家地里瓜少吗……” 哭喊声惊动了梁礼娥,她扭着腰,从家里走出来,一看是我,脸上立刻飞起红晕,神色极不自然,问“眯眼”: “怎的啦?放手放手,快点儿,别把玉成的耳朵揪坏了!” “两个死孩子偷瓜!”“眯眼”回答。 “你个死样,你弄清楚了吗?万一不是呐?” “这还能有错?” “我没偷你家的瓜!没有偷——”我嗓子都喊破音了。 “刚摘的瓜,藤上就会流汁水,你找,你找出来,我赔,你要是找不出来,我拿刀把你家瓜藤全部砍了!!”关长秋威胁说。 “你砍了试试?我打断你的狗腿!”“眯眼”恶狠狠地回应。 梁礼娥在瓜地里象征性的转了一圈,想息事宁人,说: “算了,没事没事了,我们家的瓜不少,你们两个孩子回去。” “怎么可能?这附近又没有第二家有瓜地,你们吃的瓜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还是河里冒出来的?嗯?” “反正不是你家的。”我说。 “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耳朵揪下来,你才能承认?我哪天一定告诉你们的校长。” “你敢……” “好了好了,别斗嘴了,瓜,吃就吃了,也不能叫你们吐出来。”梁礼娥还是劝。 “我没吃你家地里的瓜!!” “你个死婆子,你倒是穷大方……” 看着“眯眼”的凶样,我脑海里浮现出芦苇地里的情景,真想骂他老婆“搞破鞋”,但看到梁礼娥的态度和蔼,又怕“眯眼”发疯,我咬了咬牙,坚持保守着秘密。 回到村里,我和关长秋越想越生气,费了好大的劲,跑了两公里的路,胆颤心惊地偷了几个瓜,还被人误会了。关长秋说: “我们要报仇。” “怎么报?” “把他家的猪圈烧了。” “不行,猪圈被烧,万一把猪烧死了,“眯眼”肯定知道是我们两个干的。要想一个办法,我们把仇报了,他家还不知道,才行。” 关长秋右手抓住自己的一把头发,眼珠子转了几圈,说: “有了,我看见他家的瓜地里有好几个大冬瓜,晚上,你跟我走!给‘眯眼’一点颜色看看。” “好。”我摸了摸被“眯眼”揪疼了的耳朵,痛快地答应。 晚上,关长秋拿了一把镰刀,我们从河里游到眯眼家的瓜地附近,爬上岸,趴在地上,微弱的星光下,几个冬瓜隐约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关长秋用镰刀把三个冬瓜开了三个方形小口,我和关长秋在冬瓜里放了点泥土,接着,把方形的瓜片堵在口上,恢复原样后,我们幸灾乐祸地下到河水里。 小河的两岸树影朦胧,河边的青蛙好像看不下去了,“呱,呱,呱啦啦”的叫着。我一抬头,天空划过一颗流星,跌落在黑色的旷野里。 又开学了,生产队的棉花地里就活跃着我们这些学生的身影,我们每个人都带一个包袱,到了地里的时候,就把包袱的两个上角系在脖子上,另两只角系在腰上,形成一个“袋鼠式”的口袋,贫管会的李主任给我们讲摘棉花的要领: “同学们看好了,摘棉花是个技术活,下手要准确,抠花要干净,棉花碗儿里不能丢棉花根儿。这样这样……这样,会了?” 我一一记下,心想,这不特简单!可摘的时候,手却笨笨的,一摘就把棉絮抻得老长,棉花碗儿里还丢了不少的棉花根儿。为了摘干净,我不得不用左手牢牢托住棉花碗儿,右手一点点抠棉花根儿,摘到的棉花都从两肋间塞到包袱里。棉花越摘越多,包袱越撑越大,我就成了一只大腹便便的卡通企鹅。尽管每次我们每个人摘得棉花并不多,但人多力量大,总量算下来也不少,所以陈队长经常说:“这些小孩不错,非常顶事,开门办学还能给队里帮许多忙,好,开门办学就是好。” 每次摘棉花回到棉花仓库,学生还有个任务,就是对摘棉花回来的大人们搜身。大人们总要往腰间或裤子口袋里藏些棉花,拿回家里作为大人小孩棉衣棉裤里棉花的补充。 我自然不懂这些事情了,只知道大人这样做是挖“集体墙脚”,对挖“集体墙脚”的人搜身也就非常光荣了,所以都非常在意在搜大人过程中表现出的英雄气概。 洪晓伟有一次搜身搜到了陈队长的弟媳妇吴招娣,她是村里有名的泼妇,身材彪悍。洪晓伟大胆地喊道: “你把口袋里的棉花掏出来。” 话音刚落,洪晓伟的后脑勺“啪啪”地挨了两下,吴招娣变戏法似地把口袋里的棉花弄没了,接着,把口袋翻过来,凶神恶煞般地说: “有吗?在哪呢?” 说完又举起了手,不是洪晓伟躲得快,可能又要挨两下。洪晓伟一头雾水,不知道吴招娣把棉花藏到哪去了。洪晓伟不服气,把手插入吴招娣的另一个裤兜里翻找。“啪”的一声,洪晓伟的屁股又挨了一巴掌,吴招娣骂道: “小x猴子,就这么一点大,手就不老实,乱摸!信不信我把你揣进去。”声音又高出了一个八度。 洪晓伟彻底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嘻嘻。”一帮大人在笑,学生也跟着笑。 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妈妈说,你搜身时千万不能太认真了,大人们摘棉花时往裤子里藏些,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不偷点棉花,好多人家里的孩子冬天就要挨冻了。从那以后,我再搜大人身时也就应付差事,蒙混过关的人越来越多。陈队长经常大声喝令搜干净,我都不理他。 连续几个下午的劳动课都摘棉花,我又累又渴,当初的一点点新鲜感早已不复存在。棉田里棉花枝叶茂盛,不透气,闷人,可隐蔽性极好,我一个人蹲在棉田的墒沟里玩瓢虫和蚂蚁。 忽然,一只红蜻蜓在阳光下懒洋洋地飞了几圈后,落在我不远处的棉枝上,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它。 蜻蜓抖动着翅膀想逃走,我掐掉了蜻蜓的尾部,找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棉花枝,插进蜻蜓的前半部,想知道蜻蜓能不能再平稳地飞起来。 走上田埂,我准备放飞蜻蜓,却发现和棉田隔一条沟的秧田里,有一群妇女在薅草,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什么。“眯眼”戴一顶破草帽,左手夹一个破脸盆,在不远处撒化肥,深一脚浅一脚“哗啦哗啦”地走着。他似乎想盖过妇女的说笑声,情绪激昂地唱起了淮剧《探寒窑》: “闻宝钏在寒窑身把病染,急得老身冷汗遍体,带上银米登上车辇,那顾颠簸出得城桓……”“眯眼”唱得得意忘形。 “哈哈哈,死‘眯眼’,x猴子,还来劲了,唱得不男不女的。”吴招娣带头嘲笑。 “个子长那么一点高,声音像个女人,死样不,下面有没有那玩意?哈哈哈……” “就是有,也不会大,毛都不会有,哈哈哈……” “你个倒霉样,怎么知道没有毛?你看见啦?什么时候看见的?哈哈哈哈……”更多的妇女在狂笑。 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还没有停,谁知“眯眼”竟然当着那么多妇女的面,真的把裤头的裤腰往下退了退。说: “来,你们谁过来看看……”“眯眼”坏坏地笑,并故意把手里的化肥洒在几个妇女的身上。 “死不要脸的,老x猴子,还来真的了。” 吴招娣一边说,一边领着几个妇女扑了上去,顺势把“眯眼”摁在水田里,吴招娣捞起一把稀泥,糊在“眯眼”的两个大腿之间,问: “在哪呢?下面有吗?我怎么看不见?” “哈哈哈哈……” 放荡的笑声把棉田里摘棉花的人都吸引了过去,许多人隔着水沟看热闹。 梁礼娥一看那么多妇女欺负她家男人,脸上挂不住了,气愤地说: “你们都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你们家男人没有那东西啊?真过分!” “谁闹得过分啊?”有人反问。 “哎呀喂,算了算了,闹着玩呐!”有人在劝。 “什么闹着玩?你们那么喜欢,带回家用去!真他妈的不要个x脸。”梁礼娥嘴里不干不净。 吴招娣可不是个善茬子,脸一沉,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我们也就闹闹,玩玩,不像有些骚货,来真的,看上去像个人似的,其实从里往外骚……” “你什么意思?” “我说的什么意思?大家伙都听明白了,对?有人在装傻,其实一肚子数……偏得让我把话说白了,‘搞破鞋’呗!” “你说谁‘搞破鞋’?妈来个x的。” “打死你个x养的,狗日的!”“眯眼”也变脸了,吼了起来。 梁礼娥、“眯眼”夫妻俩把吴招娣摁在水田里打,三个人满身是泥,吴招娣还是说: “他妈的,还真打啊!我指名道姓说你‘搞破鞋’了吗?我说你名字了吗?你心虚什么?” “那你说谁‘搞破鞋’,要不然,我马上把你x嘴给撕了!!” “谁搞谁知道……谁问就是谁!别以为别人不知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人不知道菩萨知……” 更多的人上去拉架。 我一听吴招娣骂梁礼娥“搞破鞋”,立刻又想起了我在芦苇地里看到的一切,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怎么还有人知道呢?那天,难道还有人看见了? 陈队长过来了,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骂道: “干什么呐?人来疯啊……要打都死家里打去……吃饱了撑的……有本事,再打给我看看……一个个的,欠收拾……都不想要今天的工分了?是?收工了。” 一看队长过来,疯了似的吴招娣立即闭嘴了,看来,她也不想让队长知道她为什么挨打。 大家都闭嘴了,“哗啦哗啦”地往田埂走,散了。 有几个妇女憋不住,还在小声地笑。 梁礼娥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低声骂“眯眼”: “没用的东西……窝囊废……” “……”“眯眼”满脸通红,不吱声。 “一帮骚货……全是骚货……”梁礼娥继续骂。 我一低头,看见自己满手心都是汗,那半截蜻蜓早就被我无意识地捏死了。 第二天的语文课,班主任周老师让我们写作文,体裁是诗歌,他说: “近期,我们广大师生走毛主席的“五七”指示道路,认真落实上级关于实行开门办学的指示精神,和广大贫下中农亲密接触,深入到火热的农村第一线,学到了贫下中农的好品德、好作风,今天,我们要通过诗歌的形式,赞美农村,歌颂农民,反映贫下中农战天斗地的精神风貌。第一节课,同学们写,第二节课,我们开个赛诗会,看哪个同学的诗歌写得最好。” 大家吭哧吭哧地憋了一节课,大部分同学写的不成样子,有的甚至连基本的押韵都没有。朱兰花觉得自己写得不错,第二节课,她第一个发言: “我去地里摘棉花, 棉花对我笑哈哈, 摘得干净摘得多, 贫下中农人人夸。” 朗读完毕,朱兰花用高傲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全班,等着老师的夸赞。 “不错,这首诗采用了拟人化修辞手法,动了脑筋、下了功夫。好诗。”周老师夸奖。 朱兰花抿嘴一笑,把头上的羊角辫一甩,很是得意。 堂妹王玉慧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大声朗诵: “秋风劲吹农事忙, 队里棉田白茫茫, 战天斗地夺高产, 幸福生活万年长。” 王玉慧羞涩地捂嘴一笑,红脸低头坐下,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 “也不错,这首诗反映了贫下中农与天斗、与地斗的革命精神,以及对社会主义幸福生活的向往追求。”周老师还说,没想到王玉慧写诗的水平提高很快。 第2章 沸反盈天(5) 我有点忐忑,感觉自己写得有点跑题,小声地朗读: “队里棉花垒成尖, 踩着花堆能上天。 撕块白云擦擦汗, 爬上太阳荡秋千。” “嘻嘻……白云怎么擦汗?” “哈哈哈,就知道玩,还荡秋千,不怕烫啊?” “别吵吵,同学们不要笑,我们分析一下,王玉成的诗听起来不像样子,踩着棉花怎能上天?白云怎么擦汗?太阳怎么能上去玩?是,但是,这首诗采用了革命浪漫主义的手法,看似写自己怎么到太阳上去玩,实际上是写贫下中农的棉花获得了大丰收。模仿了我们课本上毛主席那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写法。” 经老师这么一解释,大家不笑了,朱兰花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瞥了我一眼。其实我写那首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就感觉挺顺口、好玩。 接着,没有人主动发言了,老师就点名: “关长秋,该你了。” 关长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自己在那儿先笑,就是不肯念。 老师走了过去,拿过他的作业本,念到: “我很喜欢摘棉花, 棉花就像白泥巴, 这边蜻蜓到处飞, 那边青蛙叫呱呱。” “哈哈哈哈”同学们狂笑不止。 老师也笑了,说:“这个不行,这首诗看不出你在摘棉花,只知道你趴在水沟里抓青蛙。回去重写,明天给我。” 周老师一看还有时间,继续说: “同学们还可以说说,通过开门办学,还有哪些收获?” “老师,贫下中农偷棉花,占小便宜,没有那么多的好品德!”洪晓伟还记得挨吴招娣一顿打的事情。 “就是,还骂人、打架。” “干活还磨洋工!”大家七嘴八舌。 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同学们,你们才干了几天的农活,你们看到的现象确实是存在的,但不是贫下中农的主流,他们的主流是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革命精神,是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对社会主义的热爱和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 中午放学了。 我路过“眯眼”家,看见他家的门口围了很多人,叽叽喳喳、哭哭啼啼的,一打听,原来是昨天下半夜梁礼娥在自己家里房梁上上吊自尽了。什么原因呢?我不敢猜测。 “老狂子”来了,老泪纵横,大骂“眯眼”: “你个杀千刀的,没有用的东西,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怎么弄的。人都上吊了,得多大的气性?多大的委屈?啊?这日子还怎么过?” “昨天小娥跟人打架了。” “跟哪个杀千刀的打架?走,把人抬她家里去。到她家去办丧事!”“老狂子”拿起墙边的一个粪叉,就要走! “不能怪打架,你家夫妻俩打人家,人家是被打。”有人说公道话。 “吴招娣骂小娥‘搞破鞋’,昨晚回来,我们……我们拌了几句嘴。”“眯眼”知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以说话声音那么小。 “是哪个吴招娣?杀千刀的,胡嚼舌头根子,打烂他的x嘴!”“老狂子”真狂了。 “队长的弟媳,还能怎的?” “人都没了,留个名声?不要人死了,名声再搞臭了。何苦呢?给死人一点安静。”更多的人在善意地劝解。 六仙姑也来了,所有人都不吱声了。仙姑绕着“眯眼”家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说: “怪不得,哼!这个吊死鬼来你们家有些日子了,你家近来就没有什么蹊跷的事情?” “有有,有,前几天,我家瓜地里几个大冬瓜,好端端的就烂了……真烂了,拿……拿都拿不起来……一碰就变成一滩水……稀奇呢!”“眯眼”结结巴巴。 我的心一紧,冷汗快出来了,转头用眼睛寻找关长秋。 六仙姑继续说:“嗯,这就对了,冬瓜烂了,是鬼脚踩烂了你家的冬瓜,吊死鬼就藏在你家的冬瓜地里!被梁礼娥碰着了,她找了梁礼娥做替死鬼,她自己投胎去了,可梁礼娥如果找不到替死鬼,是不会转世投胎的,抓只公鸡来,快点。” 一阵鸡飞狗跳,“眯眼”惊慌地抓了一只大公鸡,六仙姑麻利地一刀剁掉鸡头,鸡血霎时飞溅。六仙姑抓住鸡爪,绕着村庄转了一圈,血淋淋的鸡血也滴了一圈,六仙姑把公鸡往地上一扔,对着正北方向说: “天灵灵地灵灵……各位大仙听我言……”六仙姑闭上眼,说她那一套谁都听不懂的术语。 一会儿,六仙姑睁开眼,说: “没事了,梁礼娥可以投胎转世了,以后我们村就没有上吊的了……大家放宽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人释然,并开始帮着“眯眼”忙丧事。 我和关长秋在瓜地里的恶作剧,给六仙姑驱鬼找到理由,六仙姑驱鬼,又避免了“眯眼”和吴招娣的矛盾升级,如果“老狂子”拿着粪叉闯进吴招娣家,事情就难以预料了?如此一想,我愧疚的心情坦然了许多。 陈队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后,他一把把我拽到“眯眼”家的屋后没人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 “我和梁礼娥的事,是不是你告诉别人的?嗯?混蛋的小东西,把我给你的糖吐出来!” “什么梁礼娥的事情,关我屁事!我没说过……我真的没说……糖?那是你主动给我的……我一没抢二没偷……”我回应。 “你还嘴犟,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哪知道?反正不是我,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坦然地回答。 梁礼娥上吊,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连对关长秋都没有讲。“眯眼”打我的时候,我都咬牙没有讲。 “如果是你嘴巴漏的风,梁礼娥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队长吓唬我。 “她……她不放过的是你!你才是害人精!没有你,哪有这一堆烂事?”我顶嘴。 “你神气什么?啊?!你就是一个叛徒的儿子,我实话告诉你,你以后能不能上大学,能不能当兵,能不能到城里找工作,小命都在我手上掐着呢!走着瞧!有你哭的那一天……哼……” “我……”我太小了,要不,我立即上去掐死他,没办法,只好攥紧了拳头,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队长。 快春节了,大队要进行文艺演出,支书给学校下达了演出任务,姚副校长满腔热情地给我们排练了一个淮剧《园丁的故事》,大概剧情是: 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的女教师俞英,一心要搞好教学。她来到工厂征求如何加强对学生教育,工人们告诉她,“人从心上育,水往根上浇”,要教育好学生,就要和学生们交朋友,和他们交心。男教师方觉对陶利这样出身于工人家庭、调皮贪玩的孩子,不去进行耐心的思想教育,而是没收他的小玩具火车,甚至粗暴地不让他进课堂。方觉认为,对陶利这样的孩子,不管怎样做都是“挑沙填海空费力”。为此,俞英与方觉之间产生了认识上的矛盾。俞英觉得方觉对陶利态度生硬,没有热情。她决心要以高度负责的精神教育好学生。她对陶利进行了耐心地说服教育。不但没有没收陶利的玩具小火车,还与他一起修理,并婉转地批评了陶利不该拆掉算盘做小火车。她启发陶利,要学会开火车,就必须学习好功课,只有掌握了文化知识,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她告诉陶利,过去他的父亲受地主压迫剥削,上不起学,现在工作中就有许多的困难和问题。今天,我们生活在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应该刻苦努力地为革命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在俞英耐心的说服教育下,陶利转变了。男教师方觉在工作中感到俞英的教育思想和方法是正确的,他决心改掉自己简单粗暴的缺点,和俞英一起把孩子们教育好,让祖国的花朵茁壮成长。 我演方觉,朱兰花演俞英,陶利、小玲由两个低年级学生扮演。 自从姚老师喝农药以后,朱兰花再不贴姚老师的大字报了,她好像一下子成熟起来。 我惭愧地对姚副校长说: “老师,上次那张贴在你门上的大字报不是我写的,我答应过你的,他们硬要拖……你要原谅我。”我本想说是朱兰花拖着我的。 “老师,别人都写,我不敢不写!怕别人说我是五分小绵羊!”朱兰花也解释。 “嗯,老师不怪你们,我都左右不了形势,怎么会指望你们学生,现在,你们要加油,帮老师把《园丁的故事》尽早地排出来,给老师长脸!” 我和朱兰花怀着赎罪的心情,认真地排练节目。 节目排好后的第一场演出是面向全校师生,好评如潮。接着,春节期间到各个生产队进行巡回演出。每次演出的场地,都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然而,祸从天降,演《园丁的故事》的事不知怎么传到公社去了,公社文教科派工作组到我校,要开批判淮剧《园丁的故事》的现场会,我委屈、害怕,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那天的批判会由文教科蓝科长主持,参会的是学校全体老师,加上我们四个小演员。蓝科长环顾了一下会场,说: “先唱首歌,营造点气氛。” 赵校长走上讲台起了个头,大家唱道: “马列主义大普及,……全国人民团结战斗,红色江山牢又牢……一代新人在成长,顶风逆浪成英豪……万里神州传捷报。全国人民跟着毛主席,继续革命向前跑……” 蓝科长点了点头,说: “歌唱得不错,有劲!就先唱到这里。近期,我听说东方红学校排了一个淮剧,叫什么……《园丁的故事》,还很火!到处演!对?姚临安,你先讲讲为什么要排练《园丁的故事》。” 姚副校长平静了一下情绪,不慌不忙地说: “首先,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园丁的故事》是省专业文艺团体创作一出戏。这出戏最早剧名为《好教师》,经改编后,去年参加了省里的会演,反响很好。《园丁的故事》一剧主要讲述了主人公青年教师俞英,采用循循善诱、耐心引导的方法,帮助一个学生克服缺点,变得爱学习、守纪律、懂礼貌,而且使另一个青年教师方觉也认识和改正了自己对待学生的错误态度和方法,树立了正确的教育思想的故事。我当时认定,这是配合我们当前正在开展的教育活动好戏。就个人决定排练了,没有请示校长,没有请示大队支书,所有责任都是我的,我一个人承坦。” 赵校长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姚副校长。 “大家听听,听听!姚临安一点儿都没有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像我们应该表扬他,对?所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重要性、及时性,下面,请文教科的同志发言。姚临安,你也听听,大家伙是怎么说的!看看你的阶级立场站到哪里去了?”蓝科长在不紧不慢中露出傲慢。 有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清了清嗓子,首先说: “我先抛砖引玉。《园丁的故事》是一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坏戏。整出戏都写两个老师,把一个所谓淘气的工人阶级的孩子,教育成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唯命是从的小绵羊……” 又是小绵羊!一提小绵羊,我就反感。本来就有人说我是小绵羊,现在,鸭舌帽说我在戏里又把别人培养成小绵羊,看来,我是有罪了。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捋了捋头发,头皮屑飞着,掉了一肩膀,大声说: “我来讲两句,我们应该弄清楚一个根本的问题,就是在当前教育战线上,究竟是实行什么路线?《园丁的故事》借方觉老师之口说‘不在讲台站,岂知教书难’。什么意思呢?这实质上就是说我们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可以看出,剧本的创作者,对工人阶级走上领导地位,抱有不满和抵触情绪……” 第2章 沸反盈天(6) “不在讲台站,岂知教书难。”那句台词是我说的,那就是对工人阶级不满。天呐,我又罪加一等,我吓得快要哭了。 有一个女的,梳着一个时髦的运动头,圆脸,面色红润,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接着说: “‘百花园中花似锦,花红要靠育花人,滴滴汗水花上浇,喜看来日满园春。’这是《园丁的故事》的主题曲,在剧中唱了三遍,这个园丁是谁?显然就是俞英、方觉这样坚持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知识分子,赤裸裸的宣传,只有推行智育第一,才是合格的园丁……” 文教科的人真是有备而来,连剧中台词、主题曲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看了眼朱兰花,她紧咬双唇,目光呆滞,双手无助地在胸前揉搓着。再看看演陶利和小玲的两个低年级同学,他们却表情轻松,似乎觉得很好玩。我想,文教科的领导会不会把我们四个演戏的学生都开除啊?想到这里,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过了一会儿,我脑袋嗡嗡的响,别人还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最后,蓝科长说: “教育战线上斗争的焦点,就是为哪个阶级服务,为哪个阶级培养接班人的问题,是贯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还是推行智育第一、分数挂帅。东方红学校排练的《园丁的故事》,导向非常不好,在全公社带了一个坏头。同时也表明,我们要肃清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影‘和流毒,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战斗任务,我们只有坚持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才能把教育革命进行到底。” 科长看着副校长,问: “姚临安,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没有认清当前教育战线的形势,排练了《园丁的故事》,影响了东方红学校、影响了校长、影响了支书、影响了王玉成、朱兰花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毒害了广大革命师生和贫下中农,有错在我,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姚副校长还是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揽了。 “鉴于姚临安所犯的严重错误,以及其本人的认识态度,暂停姚临安履行副校长职责,以观后效。同时请东方红学校对四个学生加以教育引导,肃清流毒影响。这个戏,以后不许再演了!” 谢天谢地,文教科没有开除我们,但是姚副校长受到了影响,事情到此为止了呢?还是刚刚开始?我无法预测。 工作组走了,天气阴沉了起来,满天灰黑色的浊云,厚厚的,低低的,西北风肆虐的在校园里刮着,仿佛是锐利的刀剑,划在脸上,令我疼痛难忍。 我在浑浑噩噩中又度过了一个学期。 转眼间,又是一个秋天,蝉声渐渐消退,一片片枯叶无声地从道路两旁的树上滑落,飘过我的肩头,瑟瑟秋风中带来了明显的寒气。我从舅舅家回来时,快步走过大队部,大队部的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我还听不懂的哀乐,并说毛主席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 晚上刚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他不相信,还把我一顿臭骂: “胡说,这话能瞎说吗?你听谁说的?毛主席怎么会去世?我撕了你的嘴!”父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吓了我一大跳。 “这么大的事情,我敢瞎说吗?”我说。 我从堂哥家借了一台收音机,打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父亲这才相信,哽咽着,眼泪哗哗地就出来了,我外公去世时,父亲都没有如此伤心。好一会儿,说: “不得了了,这回不得了了,天塌下来了!!要出大乱子的。天要塌下来了……” 父亲说天塌下来了,我理解就相当于世界毁灭了。看着父亲伤心的样子,全家人也处在极度的恐惧中。 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父亲都没有吃饭,上午没有干农活,他搬了一条板凳,拿着他的铜头旱烟袋,坐在村头的老柳树下一边抽烟一边发呆。 几周后,我放学回家,意外发现父亲的脸上又绽开了久违的笑容,他见我回来,扔掉了手中正在编的柳条篮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喊: “成子妈,今晚做点咸鱼咸肉吃!” “做咸鱼咸肉?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什么鱼肉?”母亲不解。 “过生日!” “生日?谁的生日?” “国家过生日。哎呀,啰嗦,让你弄你就弄。成子,把这钱拿着,到陈爷爷那里给我买点散酒,剩下钱,你买糖吃!”父亲兴高采烈。 陈爷爷的小卖店离我家有2里多地,一去一回,我到家已经很晚了,父亲迫不及待地拧开酒瓶盖,倒了半碗,先闻了闻,然后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借着酒劲说: “嗯,有劲……好啊,好,国家又有掌舵人了,当年,我入党,就冲着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我才跟着党干的。共产党的目标,就是让穷人当家做主,过好日子,现在来看,国家是不会走回头路的,拨……拨什么……乱?” “拨乱反正!” “对,拨乱反正,国家又要走上正轨了,坏人就是坏人,阴谋永远不会得逞,你们把心放肚子里,今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又有盼头了……” “知道知道了,你少喝点,看你高兴的,就好像你当上了中央领导!”母亲说。 “这事比我当上中央领导还……好……还高兴……” 那天,父亲喝醉了,破例没抽旱烟就沉沉的睡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周五,是例行的理论学习时间,学习快结束的时候,校长针对性地说: “老师同学们,今天的理论学习就学到这里,不知大家近期有没有看到《宝宁日报》刊登的一篇文章,文章指出:应该使我们的干部和教师都像戏剧《园丁的故事》里的女教师俞英那样,满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以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培养好我们的革命后代,争当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好‘园丁’。我认为,这就是一个舆论的导向,所以,可以断定,我们学校姚临安排练的《园丁的故事》,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重新演出。” 姚老师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了好长时间的眼睛。 真的被赵校长说对了,在全校师生的期盼中,公社文教科通知我校再次彩排淮剧《园丁的故事》,文教科的领导将专门来看节目。 又是一个冬天,姚老师充满激情地给我们排练节目,并认真严格的进行精雕细刻,看得出,他激情澎湃、心情舒畅。我却很害怕,说: “老师,我们还是不演了,上次演出毛病来了,把你副校长都撤了,再错,怎么办?” “再错了,这回肯定把我们都开除了!”朱兰花也担心。 “听老师的,没错,怕啥?排!你们不知道,各豫剧团、沪剧团、越剧团都在排,全国都在演,这回,你们放一百个心。”老师的底气很足,说得斩钉截铁。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还是那个蓝科长,带了一帮人,先观看我们的演出,接着就开了个座谈会。说: “同志们哪,刚才,我们看了淮剧《园丁的故事》,几个小演员演得很出彩,好。人啊,总是会犯错误,但是知错就要改。今天我们文教科的领导过来,就表明了一个态度,一个重新端正思想认识的态度,去年,也是在这里,我们错误地批评了姚临安同志,今天,我们就要给姚临安同志正名,关于淮剧《园丁的故事》这出戏,大家先可以谈谈,放开来谈,不要紧,啊?!” 有一个黑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用右手的食指弹了弹烟灰,一张嘴,吐出的烟雾,神奇般的从鼻子又吸了进去,看得我目瞪口呆。他说: “我刚才认真地看了淮剧《园丁的故事》,几个小演员演得很入戏,作为学生,又不是专业演员,能演到这个份上,不简单!除了天赋,还是下了苦功夫的。这个戏,是热情赞颂毛主席无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好戏,剧中的俞英,遵循毛主席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教导,深入工厂,勇于实践,靠群众同写出校改新篇,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转变学生的思想,她绝不是什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赵校长、姚老师咧着嘴,聚精会神地听着,朱兰花腼腆地笑着,我看到她头上的羊角辫快乐地抖了起来。 去年那个剪个运动头的“红苹果”又来了,她说: “剧中俞英有这样一句唱词:‘纵然你胸怀着美好理想,没文化怎能把革命重担来承担’。这句唱词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政治与业务的辩证统一观点。有人曾经肆意歪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污蔑这句唱词是宣扬资产阶级文化至上论,这是对劳动人民的中伤……” 我真的不明白,“红苹果”怎么怎么说都是对的? 朱兰花的小脸也开始红润起来,由于激动,呼吸也变得沉重而不均匀。她有点沉醉,好像“红苹果”表扬的不是剧中的俞英,而就是她。 蓝科长继续说: “文学艺术从来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为一定的政治路线服务的,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来认识教育战线的各种新生事物。最后,我要隆重宣布:恢复姚临安副校长的职务,希望该同志经过这场大是大非的锻炼,大起大落的考验,能够不断成熟。另外,你们学校要继续排练,把人物形象进一步演活,校长要亲自主抓这件事,《园丁的故事》参加公社的文艺汇演后,要到公社各学校巡回演出。” 还是那张嘴,去年蓝科长说完话,姚老师副校长的职务就没了,今年,蓝科长说话结束,姚老师的副校长职务又恢复了,真是神奇。姚老师激动地说: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善于发现自己的错误,并勇于改正自己的错误,是我们党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一个显着特点,我们党的各级组织和干部,也是如此,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感谢上级党组织和蓝科长,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各级领导的关怀。” 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感到我的掌声最响。为姚老师,为东方红学校,为淮剧《园丁的故事》。 开门办学停了,贫管会撤了,学农田交了,文化学习的时间多了。 班主任周老师说: “同学们,今年初中升高中,公社采取统一出卷考试,择优录取。名额不会很多,但是,我认为,每一个同学都有希望,大家不要放弃,争取考上。考不上的人,不要气馁,回家务农也很光荣,我讲了那么多的农业基础知识,这下也用得着了。” 公社统一考试?!以前上高中不用考试的。这一下,要统考!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 姚副校长似乎重新焕发了革命青春,精神饱满地给我们讲二次根式的混合运算、多边形的内角和外角和定理等。有一次课前,他说: “同学们,前不久,中国科技大学按照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的原则,招收了700多名学生,其中包括破格选拔的20名少年。这次破格录取的少年,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11岁。你们多大了?你们谁行?我经常要你们好好学习,你们不听,要听什么小八路的故事,小八路能让你们上高中、上大学吗?写大字报,大字报算作文分吗?前几天《宝宁日报》的报告文学看了,数学家陈景润把哥德巴赫猜想都给证明了,你们当中能不能出一个人陈景润?不用出陈景润了,将来,你们如果能有几个考上大学,我老脸有光……” 关长秋、洪晓伟、朱兰花都低着头。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对关长秋、王玉慧、钟志全和洪晓伟说: “我们不能再玩了,考不上高中,就完蛋了,我们也干不动农活啊,加油,一定要考上高中。” “来得及吗?” “来得及,以前大家都玩掉了,现在就看谁不玩了。” “我底子太差了!”长秋心虚。 “我也是。”玉慧也跟着说。 “别怕,从今天起,我们几个人成立一个学习小组,平时,每天晚上一小时,节假日半天,我们在一起复习功课,取长补短。每天遇到的问题,归拢起来,一起去问老师……”我说。 “嗯……”他们几个人都坚定地点头。 公社统考完毕,我感到自己考得不好。来自老师、同学、亲戚等四面八方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那些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在家里整天唉声叹气,感觉自己就不是那块上学的料。父亲说: “你成天转来转去的,有什么用?晃得我头都晕。老师不一直说你成绩好吗?成绩好,还考成这死样,那些成绩差的,该考成什么样?嗯?我啊,给你攒了10元钱,考上了,上学去,考不上,我给你的粪兜子编好了,拾粪去!” 我一想,如果让我背个粪兜,满田间地头的找粪,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接近月底,录取的通知到了,我们班共考上7人,有我、关长秋、朱兰花、王玉慧…… 关长秋不相信自己也能考上,用眼看了我半天,然后,用拳头使劲地打自己的头,拽自己的头发,傻愣愣地说: “哇,好疼,真的,不是做梦……王玉成,我也能考上高中……上高中喽……” 村头,那棵大柳树繁茂柔韧的枝条随风起舞,婀娜多姿,不起轻尘。眼前,金黄色的稻谷、墨绿色的芦苇和田埂上红的、白的、紫的野菊被太阳一起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甜醉的气息。柴雀啁啾,悦耳清脆的声浪混着泥土的芬香,荡漾在欢欣的空气中。 我和关长秋顺着田埂,心花怒放地跑着、跳着、唱着。 第3章 锦瑟华年(1) 弗学何以行,弗思何以得。(摘录于《中论》) ——题记 到南坪中学报到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找不到一丝云彩,夭好像被打碎的墨水瓶染了,湛蓝湛蓝的。偶尔,有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欢快地从天空飞过。 南坪中学在南坪镇附近,离我家约12里地。一大早,王玉慧和朱兰花就迫不及待地去学校报到了,等我和关长秋不紧不慢地来到镇上,已经快九点了。 前面,集市上的人熙熙攘攘,买卖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左侧,是一家烧饼店,店里那扇门的朱红色漆已然面目全非,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以分辨得出那种曾经的鲜艳的红,门上还贴着早已泛白的对联,字还依稀可辨:春到向阳人家,喜报英雄门第。风轻轻地挑弄着那扇破门,于是门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黑黑的屋内,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妇,手中拿捏着针线,缝合着怀中的衣衫。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烤烧饼的炉子前,熟练的用火钳夹着饼,往篾萝里放,并不停地吆喝着: “烧饼喽……烧饼啊,刚出炉的热烧饼。” 篾萝里除了烧饼,还有薄脆,那芝麻浓浓的香气飘着,让我垂涎欲滴。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咽了一口唾液,费劲地把目光从篾萝里移开,极力寻找记忆中的路。这时,走过来一位40多岁人,我便问: “大爷,去南坪中学怎么走?” 那人看了我和关长秋一眼,嘴角一翘,笑了笑,爽快地说了句: “报到的?那就跟大爷走。” 左拐的路走了一会,路的两边全是秧田,阳光照过来,绿油油的秧苗有点晃眼。路的尽头,斑驳的墙面上“南坪中学”几个字赫然在目。 进了校门,路两旁大叶子柳似乎刚刚开始长,都见不到树荫。四排房屋整齐的左右排列,檐角向上轻轻翘起,似乎是一个个微微的笑容。褪色后的红砖青瓦也倍显沧桑,神秘得让人捉摸不透,似乎有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往事,想娓娓的诉说…… 第二排房子的顶头是会计室,大家排队交钱,学费8元,住宿费2元。轮到我时,我递过去一大摞钱,最大的面值是2毛,那是我父亲卖蔬菜时一点点积攒的,究竟为我积攒了多长时间,不得而知。会计皱着眉,食指蘸着唾液,嘴角轻轻颤动,数了一遍后,眼睛从眼镜片上方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发出“啧”的声音,继续数第二遍。我的心微微地沉了一下,有点隐痛,为我的角票给会计造成的麻烦而愧疚起来。 第三排房屋右侧就是学生的宿舍,共4间,每间房20多平方米的空间,7张上下铺的床,住了28个学生。 晚上,小个子卞达书摆弄那台春雷牌收音机,哇啦哇啦地放着京剧《杜鹃山》中柯湘的唱段: “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汗水流尽难糊口,地狱里度岁月,不识冬夏与春秋……” 费武义正在看小说《牛虻》,可能被收音机搞得心烦意乱,骂道: “你他妈的能不能小点声,那么大的声音,我能看进去书吗?你爸也不是个好人,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谁叫你都莫名其妙的晚一辈,从今天起,你改名叫卞孙子算了。” 卞达书反击,说: “你名字好?前两个字废物,加上后一个字,一废物!” 费武义扔掉手上的书,从上铺跳下来,就要揍卞达书,关长秋把他们拉开了,说: “哎哎,干什么呐?大家住一起是个缘分,不珍惜,也不能动手啊,对?” “对对对!不能动手,算了算了,都谦让一点。”大家附和。 我猜测费武义并不是真的想动手,因为,关长秋稍微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便就坡下驴,重新爬到了上铺,继续翻看他的小说。卞达书半躺在床上,半眯着眼,抖着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费武义,听说你评书说得不错,给我们来一段呗?!大家消磨一下晚上的时间。”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我提议说。 我本以为他会顾及大家不太熟,推辞一下,可他却两眼放光,霎时来了精神,说: “好,给大家来一段《杨志卖刀》,权当见面礼。话说杨志是有名的杨家将的后代。因为脸上有块青色的胎记,就有了个绰号叫“青面兽杨志”。他从小学武艺,长大后成了一名军官。当时的徽宗皇帝要用南方的奇花异石堆起一座万岁山,殿帅府就派十个军官去太湖边押运石头。其他九个军官都顺顺当当地回来了,偏偏杨志在过黄河时遇到风浪翻了船……” 费武义精神头十足地说了一个晚上,赚足了人气,看来,他真是没少看小说。 第二天,按照黑板上的提示,我走进高一(1)班。关长秋、朱兰花、王玉慧和我分在同一个班。 班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昨天给我指路的大爷,我为我的唐突和鲁莽而不安,脸有点发烧。他微笑着环视教室一周,说: “同学们好,我姓游,叫游明,不是游民啊。”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上两个大字“游明”,继续说: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你们能考进南坪中学,不容易,几乎百里挑一。你们都曾经是一粒种子,只是每一个人的花期不同,有的现在已经绚丽地绽放,而有的则需要漫长地等待,如果你永远都不开花,也别急,我相信,那你就是一棵参天的大树。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的优生和差生,只要努力,你们都会成功的。你们的数理化和英语老师是全校最有经验、最有水平的老师,你们一定好好的珍惜,好好的学习。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好的时光。” “报告。”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女同学。 她穿一件绿色豌豆花的上衣,气喘吁吁,满头的汗,刘海被贴在了前额,正用拘谨而谦卑的眼神看着游老师。 “叫什么名字?” “杨巧云。” “好嘛,第一天都敢迟到,请回座位。” 杨巧云低着头,风风火火从我的左侧走过,飘过来一阵百雀羚的香味,很好闻。 “以后大家如果有迟到的,就不用喊报告了,自己回到座位上就可以了,你一喊报告,打断我的思路,我一问你迟到原因,你肯定有100个理由等着我,也是,迟到肯定有理由的,只是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学生,学习是第一要务。好了,今天我们学习第一课是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我感到游老师的脾气出奇的好。 因回家的路途较远,我需要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从家里带来的大米,要交管理员过称,然后,需要到会计那儿交每斤米4分钱的加工费,再领取饭票。 有天中午,我领完饭票,发现关长秋的饭票没有领,就交了钱,帮关长秋领了。 下课的时候,我对关长秋说: “长秋,你不用去排队了,饭票,我帮你领了。” “饭票?什么饭票?” “你这一周的口粮啊,快点,把6毛钱加工费给我,我现在连喝汤的钱都没有了!” “饭票?我自己领了呀。” “领了?15斤?” “对呀。” “啊?” 这就是说,关长秋领完饭票后,会计忘了把关长秋的名字划了,我又领了一回。望着多领的15斤饭票,是还还是不还?我在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想起我交学费那天,会计从眼镜片上方投过来的那个鄙视和不满的眼神,于是决定:不还了。 第二周,我带了15斤大米,以每斤2毛6分的价格,卖了,并给关长秋2元钱。关长秋乐得合不拢嘴。 我俩经过女生宿舍的门口,王玉慧从门口出来,关长秋喊道: “王玉慧,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过生日。” 王玉慧脸一红,问: “你?给我过生日?” “嗯,我早就想着呐,晚上别到食堂打饭了。” “哥啊,你怎么不会记住我生日?还不如别人。”王玉慧责怪我。 也是,我的心真没有关长秋细。我压根就不知道今天是王玉慧的生日。 “我怎么是别人呢?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对不对?晚上,一起去南坪饭店,啊?吃长寿面。” “哥,你去吗?” “哥就不去了。”我故意推辞。 “你不去,我也不去!”王玉慧显然不好意思当我的面和关长秋约会。 “去去去,一定去,哪能少了王玉成。”关长秋生怕晚上吃饭的事情黄了。 “那……我要带着朱兰花。” “行,只要你去就行。”有我给他的两元钱垫底,关长秋显出了少有的大方。 在南坪饭店,关长秋买了4碗阳春面,8个烧饼,特地给王玉慧买了一根油条,共用了7毛2分钱。说: “大家别生气,油条是王玉慧的,过生日嘛,总得特殊一点。对不?” 王玉慧拿过油条,分了一半给朱兰花,朱兰花连忙用手去推,说: “哎哎,我可消受不起,这是关长秋特别的心意。”朱兰花调侃。 “说什么呐?吃!”王玉慧用筷子把油条摁进了朱兰花的面条碗里,面条的汤都溢出来了。 关长秋讪讪地笑。 “哥,关长秋在哪儿发财了,这么大方。”王玉慧一边呼噜呼噜的吃面,一边问。 我和关长秋对视了一下,说: “昨天,我和关长秋在大运河的公路上散步,路过一辆卡车,从车上掉下几个铝合金钢圈,我们拿到废品收购站,卖了。” “啊?还有这好事!看来没事不能老呆在学校里,要多出来走走,捡捡意外之财。”朱兰花惊叹。 “哦,怪不得这么大方,不心疼,原来不是自己的钱啊。” “从我口袋里掏出来,就是我的钱。”关长秋一本正经。 “哥,明年你给我过生日!啊?!”王玉慧嘴里吃着烧饼,说的含糊不清。 还没等我说话,关长秋抢着说: “我来我来,明年还是我来。以后啊,我就包了!” “哥,你明天给我补一个生日礼物!” “好,一盒百雀羚。”我忽然想起杨巧云身上的百雀羚的气味。 “给兰花姐也买一盒。” “我不要。”朱兰花有点慌乱,低着头,但眼睛还在偷偷看我。 “那我买20盒,你给班上每个女生都发一个呗?”我戏谑地说。 “好啊好啊!” “真是没心没肺,活得不累!”我说。 碰上这么个没脑子的主,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吃完饭,镇上完全黑下来了,邮局、商店、信用社等早就关门,我们打着饱嗝往回走,朱兰花问我: “王玉成,你最近看姚老师了吗?” “没有。” “前几年,我跟关长秋真不该写他的大字报,太不懂事了。” “也不是就我们两个,大家不都在写嘛。哪个班级不贴?哪个人不写?”关长秋插嘴。 “姚老师不是已经原谅我们了吗?”我说。 “可我总是不能原谅自己!后来演《园丁的故事》还差点把他害了。” “好在老师现在又当上了副校长,我们也考上了高中,多给他长脸啊,你将来要是能考上大学,姚老师以你为骄傲还来不及呢?”我安慰说。 “你能考上大学吗?” “说不好,一起努力。” “反正,我是考不上!”王玉慧心知肚明。 “姚老师对你真好,那么喜欢你,还有原来景和市下放的知识青年陈老师,让你当中队长,让你演节目……马校长让你当大队长……我那时嫉妒你,故意气你,骂你,你不会小心眼一辈子?” “我……我不能。”我说得有点勉强,因为那种留在我心里的刺痛是刻骨铭心的。 “真的不?!” “应该,那时……我们都小……”我吞吞吐吐,不想让她知道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就不喜欢朱兰花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话,偏得把我逼到墙角,我有点窘迫,也看不见他们三个人脸上的表情。 晚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我感觉还是有点燥热,萤火虫在路边的杂草中跌跌撞撞地飞着,有一只竟然撞到了我的脸上,不知道它们在忙碌什么。 第3章 锦瑟华年(2) 第二天中午,我去供销社给王玉慧补买生日礼物,柜台里有雪花膏、友谊膏和百雀羚,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了一盒百雀羚。返回的路上,我顺着大溪河边泡桐树的树荫,刚走过镇粮食加工厂门口的那座水泥拱桥不远,身后就传来一连串的惊叫: “哎……哎……哎……哎呀……” 我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自行车撞倒了,两手下意识的撑地。再扭头一看,是杨巧云,她显得无比慌乱,满脸飞起绯红的晕,和我对接了一下目光,紧张地问: “哎呀,没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 “还问疼不疼?你说疼不疼?你骑那么快干什么?”我在喊。 “下坡。” “下坡还那么快?” “车没刹。我……马上去修修……”她的脸更红了。 “没刹还……” 我一看她的车,真是老掉牙了,没铃铛,没链条盒,没车刹,脚踏就剩孤零零一根短铁条,车坐垫是自己用一块蓝色的布做的。 我站了起来,刚才手撑地时,其中一只手撑在一块碎玻璃上,手心鲜红的血直冒,我掏出一张纸敷上,一会儿就透了,我又掏出一张纸,又透了。杨巧云拿出一个手绢,在我手上绕了一圈,麻利地在手背上轻轻地打了一个结,说: “真是对不起,我……” “好了,没事了,不怪你,你也不是故意的!赶紧回学校,一会儿该上课了。”我故作轻松。 杨巧云把摔歪了的车把手正了正,骑上车走了,走了十多米,回眸看了我一下,留下的还是她身上那个熟悉的百雀羚香味。 晚上,我把在供销社买的那盒百雀羚给了王玉慧,她很高兴,说: “谢谢哥,就一盒啊,你不是说20盒吗?”王玉慧明知故问。 “20盒?抹死你,把你抹成老太婆!” “哎哟,跟我这么凶,算什么本事?你就会欺负我!哼!” “回去把这个帮我洗干净了。” “啊?什么?花手绢?谁的?血?血!哥你手怎么啦?” “别咋咋呼呼的,多用点肥皂,给哥洗干净了,啊?” “嗯。那……”王玉慧一脸的迷茫。 我的同桌叫米晓鹏,白净的皮肤,浓密的眉毛,看上去显得很英俊,他父亲是一初中学校的体育老师,所以,他酷爱篮球。没几天,他就问我: “会打篮球吗?” “不太会,偶尔打个边锋,技术一般,战术更谈不上。”我回答。 “喜欢就行,有时间我们一起练练,好?边锋可以分为组织型和攻击型,最好的边锋就是两者均具备。要具有娴熟的突破能力、稳定的得分能力、冷静的组织能力,首选是攻击力强,你要是具备其一项就了不起了。”米晓鹏侃侃而谈。 “我那水平,就是凑数,还经常犯规,你说的这能力那能力,我听不懂。” “多练习就好了,哪有天生打球打得好的人?” “行,哪天你缺人,我可以凑个热闹。” “今年4月9日,由哈林国大学生篮球明星组成的国家男子篮球队来华访问。他们和我们三九队有个比赛,你看没看?” “没有看,不关心,也找不到电视机。” “我也是在邻居家看的。赛前,许多观看了哈林国队训练的人都说,三九队至少要输30分,你猜最终什么结果?” “不知道啊,什么情况?” “三九队和哈林队一开场,三九男篮就打得很顺利。全队在李钢的组织下,胡明柱在内线强攻,邢伟宁、李玉林交替上场,在二中锋位置上策应,施永林、鲁彬在外线开花,三九队开局不错,一路领先。哈林人发现三九队的胜机都在李钢这个小个子身上,便派专人对李钢进行压迫式的防守,其实李钢腿上有伤,他是打完麻药上场的。这场球,三九男篮以106比94战胜对手,其中李钢、胡明柱各得25分,施永林得了23分,鲁彬得了14分,邢伟宁得了13分。你说,是不是很了不起?” “嗯,你更了不起,比赛的情况记得这么清楚,你可以当解说员了。看来,你对篮球不是一般的喜欢。” “对,我非常喜欢篮球,一定让你也喜欢的。” 不久,游老师任命米晓鹏为体育委员,并鼓励他多组织篮球练习,说: “晓鹏,组个队,好好练,找机会和2班搞个比赛。赢了他们给我看看。” “没问题!”米晓鹏自信的一笑,点了点头。 周三的晚上,费武义埋头看黎汝清的小说《万山红遍》,我好奇的问他: “哎,你这家伙把评书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练的?有专门的老师教过?” “老师?哪有!我初中的时候,我和我爸都喜欢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 “我知道,我也听过,刘兰芳经常说的有一句:‘呀呔,小南蛮,下马投降,饶儿不死,不然的话,叫你棍下做鬼……’对?”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放暑假的时候,我天天听,我爸有的时候有事,听漏了,心情就不好,晚上就跟我妈找茬,吵架。后来,我一边听,就一边记忆,一边模仿。晚上,我就说给我爸听,我爸很高兴,还把邻居叫过来,我就更来劲了,一个暑假,我就把我训练出来了。” “你看完了《水浒传》?” “对。” “《红楼梦》呢?” “也看了。看了三遍,看不太懂。人物关系太复杂。” “是的,我浏览过一遍,感觉太深奥。那你晚上给我们来一段《红楼梦》?” “行啊!不过内容没有《水浒传》熟。” “不熟不要紧,没人比你熟就行。对!” 下晚自习后,宿舍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我说: “大家安静,今天,我们请费武义给我们来一段《红楼梦》,怎么样?” “好,好啊。”众人喝彩。 费武义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讲: “……晴雯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就强行睁开双眼,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连忙一把死攥住宝玉的手 。哽咽了很长时间,就说出半句话: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接着,宝玉也跟着落泪。 晴雯说:‘阿弥陀佛,你来的正好,把那茶倒半碗给我喝。我渴了半天了,连半个人也叫不着。’ 。 宝玉听后,忙拭泪问:‘茶在哪里?’” 费武义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诸位,我就此打住,我想请大家推理、想象一下,贾宝玉和晴雯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出现什么亲密的举动,为什么?” “哎,你就别卖关子了,《红楼梦》没有几个人看过,我好像只有点印象,书上只说贾宝玉只跟袭人发生过关系,其他的丫鬟,没有。”我说。 “对,贾宝玉只和袭人有过一段云雨之情,为什么呢?因为袭人比较乖巧、聪慧,而晴雯性格外向,敢说敢闹,所以,在作家曹雪芹的笔下,晴雯背了黑锅,引起一场抄捡大观园纠纷,后被赶出大观园,惨死在一个草棚里。所以啊,同学们,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把眼睛瞪大了,别不小心找个母夜叉,搞得全家鸡犬不宁,那就惨了——” 费武义把最后一句话,故意用京剧的念白拖了很长的音才说完,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的公鸭在喊,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关长秋问: “费武义,我们班有这么多的女生,有没有你喜欢的?像袭人那样的。” 费武义突然就不吱声了。 全宿舍26个人都听费武义摆活,只有卞达书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头,听他的收音机。此时,费武义一闭嘴,只有收音机“呲溜呲溜”的声音了。 我猜想他心里肯定是有,就是不敢说。于是就激他: “哎,一个说评书的怎么就哑巴啦,胆子呢?” “那……你们说……李杏枝那样的怎么样?”费武义吞吞吐吐。 “啊?你喜欢李杏枝?”关长秋大声喊。 “人家喜不喜欢你啊?”张洪宝也跟着喊。 “哎,听清楚没有?听清楚了没有啊?!不是喜欢李杏枝,而是喜欢李杏枝那样性格的。”费武义有点恼怒。 “那不一样吗?”关长秋一边思考一边说。 “就你们的语文水平不,能一样吗?”费武义不屑解释了。 “你这家伙,是喜欢人家长得漂亮?还性格,你要是真喜欢她,我给你出个主意,李杏枝喜欢看励志方面的书,你明天找她借《宁都青年》,一借一还,这不就熟了嘛。”蒋树林半真半假地说。 蒋树林是大家公认的智多星,他的主意就是高。 费武义自知敌不过众人的嘴,干脆不说了。 我班上的女生长得都很漂亮,而李杏枝是班上漂亮的女生中很特别的一个女生,她经常穿一件淡篮色的玫瑰花上衣,米黄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比较流行的一款松紧口布鞋。她事事处处都拿捏着一种通常只属于漂亮女生才有的招摇和做派,时刻渴望被关注的热忱毫不逊色于班上其他任何一个女生。 李杏枝任着自己的性子,并想方设法地、随时随地地表现出和别的女生不一样。从我开始注意她的那一刻起,在我的有声记忆里,她的笑声最突然、最响亮、最频繁、最夸张,甚至,有的时候上自习课,会被她夸张而毫无忌讳笑声吓一跳,继而,因为她的笑而跟着笑了起来。 由于漂亮和特别,李杏枝可以随时随地零障碍地让男同学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帮她干这干那:有时她提不动打扫卫生用的水桶了,有时她踢的毽子找不到了,有时她的丝巾被风刮到冬青树丛里了,有时她的篮球掉在操场边小河里了…… 化学老师一次上课提问李杏枝: “阿伏伽德罗常数是多少?” “六点零二乘以十的二十三次方啊。”她偏得带一个“啊”字。 “摩尔质量的定义?” “单位物质的量的物质所具有的质量叫摩尔质量啊。”还带一个“啊”字,而且,拿腔拿调的。 “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好好地说。” “爱油(哎哟),你这个老师怎么这个样子的呀,伦(人)家怎么不好好说的啊。” 老师“噗嗤”一声笑了,李杏枝跟着夸张地笑了,我们也都笑了,我们的笑声停了,李杏枝还在笑,又引起了我们新一轮的笑。 “好的好的,坐下,服了。喜欢笑,就好,爱笑的人,运气永远不差!”化学老师总结。 李杏枝的笑声总算停了,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像一朵荡漾在春风里,沐浴着阳光下的花朵。 在学校,我们平时能吃的零食就那么几样,水果糖、红薯干、江米条……江米条尤其受欢迎,又甜又香又顶饱,可有点贵,没有几个人吃得起。 喜欢吃江米条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什么非要到上课才吃?李杏枝就是这么一个让我看不懂、琢磨不透的人。 李杏枝的座位在我的前一排右侧,上数学课的时候,我经常能清楚地看见她从那个别致的紫红色的花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江米条,先藏在手心,等数学袁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时候,她就把江米条迅速地放嘴里。如果老师回头快,她就用一只手捂着自己鼻子和嘴,眼睛看着自己的书,假装认真地思考问题。等老师再板书,她就开始咀嚼,咀嚼的动静刚好能干扰到前后左右四张桌子之内的其他同学。 每次她都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听课,她抿着嘴“喀刺”一声,我就跟着咽口口水,难受极了。有时,江米条上的白糖颗粒掉在课桌上,她先用食指一个一个地不厌其烦地粘,然后,将糖无声无息地弹到地上,手还保持那个兰花指的形状,自己欣赏好一会儿,就好像全班只有她的手那么嫩、那么好看。 我总觉得李杏枝满嘴塞着江米条,旁若无人地偷吃,纯粹就是一种挑逗性的示威。似乎全班就她家有江米条,就她一个人能吃得起江米条。她一次次的在袁老师的课上偷吃江米条,我像患上强迫症一样一次次的分神观察她,看着她用纤细的食指和中指从书包里夹江米条,听她的咀嚼声,跟着她咽口水。 第3章 锦瑟华年(3) 后来,李杏枝越来越过分了,咀嚼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几次邻桌的同学回过头不满地看她,同桌的朱兰花也用胳膊捅她好多次提醒她,可李杏枝微微一笑,依然我行我素。 “嗯,胆子不小哇,小馋猫,来,把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吃。”袁老师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全班同学却听得真真切切。 袁老师转过身,跟平常一样,我透过老师鼻梁上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看不见老师的眼神里有什么。李杏枝端正地坐在那儿,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老师用眼睛扫了一下教室,看没人主动承认,就朝李杏枝扔了一个粉笔头,那粉笔头扔得特准,一下子砸中了李杏枝的脑袋。老师说: “说的就是你,还装什么装?!还看别人!有吗?谁?很无辜,是?把吃的拿出来,让我也尝尝。” 课堂上一阵躁动。 李杏枝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出现慌张,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镇定地把她盛江米条的咖啡色的油纸袋儿从书包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朱兰花跟前,朱兰花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眼,用手把那包江米条又推到了她的面前。李杏枝那个处乱不惊的定力,让我瞠目结舌。 “嗯,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非得上课吃东西啊?我刚才推导公式的步骤都记下来了?手弄的油里嘛哈的,能拿得住笔啊?”袁老师问。 “我早上没吃饱,上课就特想吃,你推导的公式,我都记下来了!不信,你就过来看!”李杏枝大胆而坦然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李杏枝的爸爸是南坪镇医院的院长,而袁老师的老婆是南坪医院的内科医生,怪不得袁老师有极大地容忍和耐心。 袁老师笑了笑说:“嗯,我先看看你吃的是什么?噢,江米条,好,你呐,在我的课上,如果实在想吃东西,你就吃。不过有几个规矩:一不许唧嘴,二必须把江米条含在嘴里泡软了再嚼,三不许耽误听课记笔记。啊?另外,这个破例只允许发生在我的课堂上,不许胡乱破坏别的老师上课的规矩,脑子都记清楚了没?如果没有记全,就用笔记下来。” “嗯,三条,记住了。”李杏枝笑眯眯、脆生生地回答。 下课铃正好响了,在我们疑惑的眼神中,袁老师拿起课本、教案和粉笔盒,转身走出课堂,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课间,操场上,同学们都在嬉闹。王玉慧走了过来,说: “哥,给,你的花手绢。” “你把它给你的同桌,并替我说谢谢。”我没有接手绢。 “啊?杨巧云的。”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这不……杨……她怎么……” “别整天就知道八卦。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事,就是杨巧云看我手破了,用手绢帮我扎上了,就这么简单。” “她怎么知道你手破了……” “还问!我还有事问你呐,杨巧云怎么总是迟到,家那么远,为什么不住宿,每天都回家呢?” “你自己不会去问啊?”王玉慧嘀咕。 “敢这么跟我说话?敢赌气?!以后有事,想不想我帮你啊?” “想想想,怕了你了,就会欺负我,哼!好像……好像杨巧云家很困难,奶奶瘫痪、妈妈有病,好像还有一个6岁的妹妹,杨巧云中午回去要给她奶奶喂水喂饭、端屎端尿,她家就她爸爸一个人挣工分。” “哦……” 怪不得杨巧云整天少言寡语,有着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我一样贫困的家境,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 几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拖住关长秋、米晓鹏陪我去供销社买支圆珠笔,刚进供销社的门,远远看见杨巧云拽住一个人的衣服,哭得可怜兮兮: “你把我的钱还我,真是我掉下的……” 王玉慧看我们走过来,像是看到了救兵,急切地说: “哥,你快来,他真是个无赖,那两元钱是杨巧云掏东西掉地上的,我们准备买钢笔水的,韩大偏说是他的。” 韩大是南坪镇的泼皮,小学没毕业就辍学,整天在镇上的集市偷瓜抢梨,招惹是非。我二话没说,上去就给韩大一个耳光,呵斥道: “把钱拿出来!” 韩大有点懵,少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啪”的一声,弹出刀尖。问: “关你什么事?信不信我捅死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属的尺子,长度比韩大的刀尖还长,也闪着寒光,我装着冷静,摆出一副痞样,说: “她是我妹,谁也别想欺负她!”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就这么随口说出来了。 王玉慧用复杂的眼神看我。 关长秋在王玉慧面前也不愿意装狗熊,攥紧拳头,说: “信不信我一个人就打趴你!” 米晓鹏也用愤怒的眼睛看着韩大。韩大理亏在前,又是一对三,就把上衣口袋里两元钱掏出来,扔在地上,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妈来个x的,有种你们别走,别走,啊?我再叫两个人来,我们一对一,单挑,你们要是走了,就是狗x的!”说完,他不情愿地走了。 王玉慧和杨巧云怕韩大回来报复,拖住我们几个就走,连钢笔水都没有买,我的圆珠笔也没有买成。 周六傍晚,我们沿着大溪河,走在回家的路上,杨巧云骑个破自行车从后面赶了上来,下车后,推着自行车跟我们走着,不说话。只有王玉慧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地问这问那: “哥,要是我上课吃东西,袁老师会不会允许?” “允许你?你有个爸爸在南坪镇医院当院长,管袁老师的老婆吗?” “哥,那你说李杏枝那么嗲,天生的吗?” “不知道,也许是天生的!你能学会吗?你要是能学会,她就不是天生的” “嗯,学不来的。” 王玉慧说完,转头又对杨巧云说: “怎么啦?哑巴了,闷声大发财?” “哪有,你呱啦呱啦的,我想说也插不上嘴啊!”杨巧云回嘴。 “嘻嘻……” “王玉成,后来韩大没找你麻烦?” “没有。”我答。 “没有就好!他就是个垃圾,以后啊,离他远点。”杨巧云提醒。 “嗯……” 分手时,杨巧云指着离路边约500米远的一个村庄对我说: “那就是杨庄,那棵大叶子柳树上有个喜鹊窝的,树下就是我家。” 我顺着杨巧云手指的方向望去,寻找那棵大叶子柳树。这时,从岔路上,老远就看见一个孩子连哭带喊地从村口奔跑而来: “啊……嗯……嗯……”等那孩子跑到我们面前,我一看,她满脸泪水,鼻涕经过一路颠簸已经拖过嘴巴,在两个小鼻孔里颤颤悠悠地挂着。她看见杨巧云的时候停止了哭喊,咧开嘴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呀……姐……我想你了!”然后就灿烂地笑了。 看来,她知道杨巧云每天这个时候回家,跑过来接她姐的。杨巧云好像不太好意思似的,回头快速看了我一眼,再转回去骂了她妹妹一句: “又哭个屁啊?死样,你个邋遢鬼!猪都比你干净!” 杨巧云的妹妹完全不介意被骂,继续讨好地笑着,张开双臂,要杨巧云抱她。 “爸爸回来了没有?” “没有,妈妈刚才又打我!” “活该!” 杨巧云掏出一个手绢想给她妹妹擦鼻涕,可她的妹妹看了她一眼,猛然用力一吸气,鼻涕神奇般的消失了。 我忽然就有一种想上杨巧云家看看的冲动,可杨巧云没有一点邀请的意思。只好作罢。 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盛饭吃,好把饿了一周的肚子填饱。每个周六的中午,母亲都会多做点饭,就等我傍晚回来狼吞虎咽,并且,她在一边心满意足地看。 我正吃着,忽然看见桌上有两块篮色的咔叽布料,吃惊地问: “谁的?” “你的,明天去张裁缝那儿把衣服做了。” “我的?嗯?不过年,不过生日的,做什么新衣服?” “上周……”母亲欲言又止。 家里哪来的钱?我分析,肯定是借的,因为我现在上高中的开销都让家里捉襟见肘了。 “能上学就很奢侈了,没有新衣服,我也没有怪你们,有必要借钱去给我做衣服吗?”我说。 “上周,那个……朱兰花来家里了,找你呐。” “找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你姐家了呗。” “在学校都能见面,来家里干吗?”我问道。 “她就是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做件新衣服?并且说,要不,她给我十元钱,让我别和你讲,瞒着你。”母亲小声说。 “你要了?”我有点紧张。 “当然不能要啦,名不正言不顺的,这点道理,妈懂。” 哎,这个朱兰花,闲事管得太宽了!什么意思? 晚上,我正在昏暗的油灯下做作业,母亲在我跟前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 “成子,你……你自己的事情,妈不管,兰花那孩子长得蛮标致的,家里也有权有势的,就是要注意一点,查查她家里是不是有狐臭?这辈子不挑人,下一辈子被人挑!” 父亲一到考虑问题就嗒嗒地抽旱烟,说: “能行吗?两个孩子都不是一个辈分的,算起来,我们家比她家长一辈呢!” “什么辈分?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辈分?”母亲反驳。 “有空找六仙姑来算算,看看两个孩子的八字合不合?” “哎哎,这都哪儿跟哪儿?想哪儿去了?”我不满。 “不是我们瞎想,我看……我看兰花那孩子有点那个意思!”母亲固执地说。 “怎么可能?人家是什么家庭?人家父亲升到大队当干部了!我呢?咱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现在别说房子,我连一棵树都没有!人家将来父亲可以给她安排工作,我呢?干农活!人家能看上你儿子?做梦哪?” “这不……可是……兰花她……”母亲还要说。 “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个事!”我态度坚决。 我无心再做作业,叮里咣啷好一顿收拾书包,睡觉去了。从堂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父母沉重的叹气声。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早晨起床,看见窗外的树叶上凝了一层厚厚的霜。 县里成立重点中学,把我们班的数学、物理、化学、英语老师全部调走了。新任的物理老师据说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我听了一节课关于动能和势能的相互转化问题,他讲得很卖力,可我什么也没听懂。数学老师讲课后习题,得先请教别人,然后再照葫芦画瓢地教我们。没有化学老师,班主任让我们化学课自习。 我预感我的高中要荒废了,也考不上什么大学了,连个中专都不会考上的,所以,学习的劲头从此一落千丈。 晚上,我一有空就让米晓鹏找人打篮球,打到看不见篮球架的时候,就散了。然后,我就像幽灵似的,在不大的校园内瞎逛。校园内有47棵大叶子柳、21棵柳树、7棵榆树、6棵泡桐,我无聊地数得清清楚楚。 卞达书每天晚上唯一的爱好就是蒙头听收音机。近期,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问: “卞达书,你每天蒙个头,听什么好东西?” 他惊慌地看看四周,神秘地说: “斯柯尔广播电台、哈林广播电台。” “什么斯柯尔广播电台?哈……啊?你偷听敌台!” “小点声,什么偷听敌台,听着玩呗,就听听而已,挺好玩的!” “公安局通过侦测电波,是会知道的!”我提醒。 “知道个屁,一听你就是物理没有学好,你收听电波,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发电波,别人才能侦测到。” “真的假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卞达书打开收音机,娴熟的拨动波段旋纽,在刺刺啦啦的强大电子干扰声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声音:“民主广播电台,现在报告新闻……”声音显然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因为讲话的声调明显与我们每天听的广播不同,好奇心驱使我继续听下去。天啊,这是玻利国的“敌台”啊!接着又出现一个嗲声嗲气的女声:“外军弟兄们……刺啦刺啦……飞机……赏黄金……刺啦刺啦…… 第3章 锦瑟华年(4) 卞达书继续调台,这回清楚了,电台里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绵绵地唱歌,然后一男一女播送“给外军官兵的一封信”,内容是开一架什么型号的战斗机到玻利国会有多少黄金的奖励,驾一艘舰艇到玻利国会有多少两黄金的奖励,甚至携带几个人、几支枪“投奔”玻利国,会有多少黄金的奖励等等。 接着是播报新闻,消息开头会加上据“上都消息”,听着感觉很是新奇。最后便有“建没美丽富饶的玻利国”之类自我颂扬之语,颇有孤芳自赏的味道。 我听说偷听敌台是一种反革命行为,所以不敢完全放下心来收听节目,可好奇心又实在难以抗拒,于是小声说: “卞达书,晚上,借我听听?” “好,我们一人听一个晚上。”卞达书同意。 晚上,我学卞达书的样子,蒙头躲在被子里听……这回可是不折不扣地“偷听”了。我调出个节目叫“四家村夜话”,节目里极力宣传玻利国如何如何自由,如何如何民主等等。 为了掩人耳目,我当同学的面就听明月台: “当前,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但是,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下,一小撮阶级敌人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妄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 “我们的朋友遍天下,简斯、瓦来、老边、迈登,还有毛洲那一盏社会主义明灯——萨克斯尔…… ” 后来, 我越听越多,除了哈林、斯柯尔广播电台,还有明国bbb,后来又收到毛洲广播电台的中文广播。在所有的“敌台”中,我最喜欢“毛广”,“毛广”里有一位女歌手叫“凤飞飞”,她唱的歌曲好听极了。 有时候还可以听到玻利国在电台里向在国内潜伏的特工发指令,念一大串数字密码。 我紧张地问卞达书: “卞达书,我国潜伏这么多特务啊,不会把景和市的高江大桥或者上都的天地楼炸了?” “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有特务去炸,你能制止?”卞达书教训我。 “要不,我们俩是不是把把这个数字记下来,报告公安局,把特务抓起来,没准,我们俩就立功了!” “公安局里有一大帮人在侦听呐,还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我的天,你个子不大,懂得还真不少!” 有一天,卞达书竟然鬼使神差地给玻利国广播台写了封信,上级部门把那封信退到学校。 周五,学校教导主任找卞达书谈话,了解情况。卞达书很够义气,没有把我供出来。接着,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宣布给卞达书行政记大过处分。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叫行政记大过的处分,不知道对自己一辈子有多大的影响,也吓得我再也不听敌台了。 经常和米晓鹏打篮球,我的球技不断提高,跑动传球、占关键位置掩护等日趋默契,三步上篮也练得像模像样。 周六下午,在体育老师的协调下,我们班和(2)班进行了一场篮球友谊赛,米晓鹏中锋,我和费武义打边锋,后卫是张洪宝和蒋树林,关长秋是后卫的后补队员。 比赛那天,大部分同学都来加油。主裁判是游老师,他是篮球三级裁判,也是学校唯一一个被承认的三级裁判。 开球以后,米晓鹏跳起将球挑给自己后卫,紧接着冲到三秒区前段,后卫传球,米晓鹏接球上篮,不中,抢篮板,一个漂亮的反手扣,中了,首先得分。 “好!”喝彩声、笑声一片。 对方很快组织反击,从我方防守区左侧撕开防线,突破上篮,得分。你来我往几轮,比分交替上升。突然,我方后卫一个断球,并把球迅速传给米晓鹏,我判断米晓鹏会直接上篮,可他却背对我传球给我,我慌忙接球,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强行三步上篮,球在篮圈上滚半圈,落下,没中。 “唉。”懊悔声一片,只有王玉慧一个人是笑声,我听得真真切切。 对方球员组织进攻失误,丢球,费武义抢球反攻,如入无人之境,投球命中。我好像听到了李杏枝夸张的笑声。 接着,米晓鹏在三分线外,投篮,中了第四个三分球。三分球,是米晓鹏的强项。 下半场,对方的体力明显不济,比分渐渐拉开,我们在抢篮板球组织反攻中,我得6分,两名后卫交替掩护,也频频得手,米晓鹏不断地表演三分球上篮,把领先的比分牢牢锁定。最终,我们以56比32取得胜利。 回家的路上,王玉慧仍然兴致不减。 “哥,米晓鹏在三分线外投篮,动作漂亮得不得了,是不是?” “……” “在整场比赛中,只有他会投3分球,对不?” “……” “整个球队里,论球技,米晓鹏最棒,是不?” “……” 连续三句,我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盯住王玉慧的眼睛看,王玉慧才意识到要把话停下来,她看我奇怪的表情,脸一下子红了,说: “哥啊,干什么?!坏死了!!”她把最后一个字的音量使劲往上提。 “我说什么了吗?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凭什么说我坏死了?” “反正你不是好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啊?对,我不是好人,米晓鹏是好人,对不?他在三分线外投篮的动作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朱兰花,你管不管我哥?”王玉慧开始找同盟。 “不关我事。”朱兰花不冷不热。 “哥,其实,你的三步上篮动作,也是一级棒!”王玉慧言不由衷。 “狗屁胡话,我投篮不进,全班同学都在懊悔,就你一个人在笑,别以为我没听见,喝倒彩,是不?” “没有,别把你妹想那么坏,我是鼓励你。” “我也得了6分,你怎么不表扬我。”关长秋问。 “就你那水平,还表扬你,你自己丢了好几个球,对方突破全部从你那个地方成功的,你得了6分,丢了10分,最终得负4分。”王玉慧不停地刺激关长秋。 “你不表扬我就算了,也不能泼凉水啊。”关长秋自己找台阶。 朱兰花一路深沉,始终没说几句话。 自从中瓦边境开始有摩擦,关长秋父母的表情一直就没有轻松过,因为关长秋的哥哥关长春在齐南当兵,随时有上前线的可能。 有一段时间,关长秋的家里收不到家信了,再后来传说关长春在前线牺牲了,还有传说,长春不是牺牲在瓦来军队的军人枪下,而是被瓦来老百姓打死的,不能评烈士。还有人说,长春在战场逃跑,被我们自己人枪毙了。长秋的父母愁眉苦脸、寝食难安。 暑假的时候,关长秋家里来了两名军人,还有县、公社民政部门的人,带回了关长春的遗物,证实了长春哥已经牺牲,遗物有一套军装,一块手表,给父母的一封信,还有给关长秋一个信封,给长秋的信封里面是一颗红五星,那是在“学习潘冬子做党的好孩子”的时候,我托关长秋跟他哥哥要的,他哥哥竟然在上前线打仗前,不忘这件小事,我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长秋的家里围满了人,都想知道长春是怎么牺牲的,那个高个子军人说: “大爷大妈,长春是为祖国和人民的利益而牺牲的,无尚光荣。他的英勇事迹十分感人,他,永远地活在我们心中。我们所在的部队是步兵124团2营5连1排,参加了夜袭瓦来拉敏的战斗。16日夜23时,阵地前面的瓦军都睡觉了。为保证战斗的胜利,我带着长春到各班检查最后的战斗准备情况,在一座小桥上与2名瓦军突然遭遇。长春迅速先敌开火,将2名瓦军击毙,后来才知道其中一名敌人是瓦军青年冲锋队大队长,另一名是卫生兵,是出来查哨的。战斗打响后,我们用火箭筒向瓦军营房射击,瓦军顿时大乱,死伤数人,只好逃回营房附近的山脚防炮洞内。3班同志,在其他班的掩护下,以轻机枪对躲藏在防炮洞里的瓦军抵近射击,先后毙敌十多名。在整个夜袭拉敏的战斗中,我们排共毙敌大队长以下37人,俘敌1人,你家的长春共毙敌4人,绝对是个战斗英雄。 拉敏战斗胜利结束后, 17日上午七时, 124团各营连又先后分别占领了瓦来拔坡地区的29、30、31号高地, 因战斗异常激烈, 各攻击分队伤亡惨重。 指导员带领二排在30号高地清剿残余瓦军和民兵冲锋队, 在途经第四道堑壕时, 突遭荫蔽部四个残余瓦来女民兵偷袭, 指导员当场牺牲, 4个瓦来女民兵随后被我们战士击毙。 9点多, 我和长春搜索来到高地右侧的一个小山包, 这里野藤缠绕, 草深林密, 突然,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年龄大约十二三岁的瓦来女孩从草丛中窜出, 我举枪要打,长春阻止我说: ‘别打,她还是个小孩子。’ 可就是这个小女孩,在我们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突然在我们身后就扔出两枚手榴弹,长春没有防备,当场倒下。那个小姑娘转身往山下跑,我端起冲锋枪, 用连发将小女孩打死在山坡下的沟里,为关长春报了仇!” 一屋子的人,没有一点声音,静静的听那个高个子军人讲长春哥在战场上的故事。 我听得热血沸腾。 良久,关长秋的父亲问: “我儿子死在前线?” “对!” “可以评烈士?” “是的,烈士,长春的遗体埋在齐南龙州县龙州烈士陵园,你们可以去祭奠。”那位军人肯定地回答。 民政部门的人,拿出证书和450元抚恤金说: “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和抚恤,节哀顺变。” 关长秋的母亲这才张嘴敢哭,因为长春哥不是叛徒,是英雄。她哭得震天动地、撕心裂肺,其他人也泪水潸然。 沉默片刻,那位军人接着说: “大爷大妈,如果你们家的关长秋高中毕业后要参军,可以通过县人武部协调,到关长春身前所在的部队当兵,继承他哥哥的遗志。” 两位军人和人武部的人走了。我问关长秋: “明年你去当兵吗?” “去!我要上战场,吸取我哥的教训,专打女人和小孩,把狗日的瓦来人弄绝种!”关长秋咬牙切齿地回答。 说完,他把信封里的红五星给了我。 捧着熠熠闪亮的五星,我感到格外的沉重。关长秋哥哥被瓦来女孩炸死的画面在我的心里始终挥之不去。我也悄悄的萌生了一个念头:毕业后,我也当兵去,为长春哥报仇。 暑假结束,学校统一组织我们学生到公社大礼堂观看电影《刘三姐》,放映前,有人起哄,让费武义唱一首歌,费武义跑上舞台,唱了一首《牡丹之歌》; “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有人说你娇媚,娇媚的生命哪有这样丰满……” 又有人起哄,问女同学有没有敢唱的,朱兰花好久不上舞台,来瘾了,大大方方地拿起麦克风,唱了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哎……” 米晓鹏压低声音问我: “朱兰花是你们村的?” “嗯。” “她长得是挺漂亮的,尤其那双眼睛,招人喜欢。” “你喜欢她?” “我喜欢有啥用?人家名花有主了!”米晓鹏的口气里好像有点失落。 “名花有主?”我有点费解。 “你不知道?她姨在我们村,把她谈给了我们红旗村主任的儿子卢小刚。” “这不门当户对嘛。”我说。 “门当户对个屁,卢小刚就是一个混子,小痞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拿个相机,今天给这个小姑娘照相,明天给那个小姑娘照相,不知道糟蹋了几个!” “确实?” “操,原来我们一个班的,后来他没有考上高中,我什么不知道?你说确不确实?” “那你提醒一下朱兰花,以免她上当。”我有点着急。 “提醒?关我什么事?也许她就喜欢卢小刚家里的钱。你们一个村的,你为什么不提醒?”米晓鹏反问我。 第3章 锦瑟华年(5) 是啊,我为什么不提醒?可我怎么提醒?我提醒她是什么意思?安的什么心呢?再说,尽管这件事是她姨在操作,难道朱兰花自己能不知道? 我心烦意乱地看完了电影《刘三姐》。 究竟要不要提醒朱兰花,我不停地纠结了好几天,最后决定:不提醒,不接触,回避。 为避免和朱兰花接触,每到周六回家,我都晚走半小时,关长秋愿意和王玉慧她们一起走,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又一个周六,我孤形吊影地走着,忽然闻到熟悉的百雀羚的味道,杨巧云赶上来了,问: “王玉成,怎么一个人走?” “有点事,处理了一下,走晚了。”我搪塞。 “上次你摔倒后,手有没有留下疤?” “没有没有,就是有疤也没有事!有个疤,怕什么!” “我……今夭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下周就不能上学了!” “啊?为什么呢?有什么事啊?”我吃惊不小。 “我妈把腿摔断了,这一下,床上躺了我妈和我奶奶两个人,家里没人手了。” “啊?你妈受伤了,腿,断了?这……”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 “王玉成,谢谢你以前帮过我,我以后可能在家务农,可能做生意,如果我将来遇到困难,你还会帮我吗?” “当然,会的。”我不假思索。 “嗯,其实,你有这句话就够了,你以后考上大学,我到哪儿找你去?” “考大学?我像考上大学的样子吗?到现在,我们化学课都没有老师,怎么考大学?高中算是荒废了。” “你要是真有困难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全力帮你的,真的!” “我信!” “你以后一个人不要去供销社买东西,防止韩大来报复你。” “我知道。” “你去大运河里游泳,离拖船远一点,不小心会卷进去!很危险的!” “嗯。” “我……好了……我该往北走了,有机会再见。” 我目送她向杨庄走去。天空,如丝的小雨缠绵地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帘却是那样密,给田野披上了蝉翼般的白纱。朦朦胧胧中,我好像看见有一只喜鹊跟着杨巧云,向她家门口的喜鹊窝飞了过去。 杨巧云真的不来上课了,几周以后,班主任游老师问: “同学们,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班有什么变化?杨巧云同学好几周不来了,她的家里比较困难,本来,她奶奶因为中风瘫痪在床,家里全靠她母亲忙上忙下,可她母亲几周前把腿摔骨折了,杨巧云就不能上学了。大家有没有想过,杨巧云的家离学校4公里,为什么不在学校吃饭、住宿?几乎天天迟到,雨天就不能来,一是她家里需要她替手,二是家里每月拿40斤米都比较紧张。我想啊,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在这个时候,大家能否力所能及的伸出援手,捐点款,一元钱不嫌多,一毛钱不算少,帮帮她?” 游老师的提议得到大家响应,大家共捐款35元7毛,我捐了那一周的生活费6毛,那几天连汤都没有喝上。朱兰花捐的最多,5元。 游老师准备家访,问谁知道杨巧云的家在杨庄什么地方,我想起杨巧云告诉我的大叶子柳树和喜鹊窝,连忙说: “我知道,我领你们去!” 游老师带着捐款最多的朱兰花,杨巧云的同桌王玉慧,以及米晓鹏和我。游老师自己骑一辆自行车,朱兰花带着王玉慧,米晓鹏则带着我,一行5人,一路尘土飞扬地出发了。 到了杨巧云的家,杨巧云没有思想准备,一脸的惊愕,我看到她的头没有梳,脸没有洗,眉宇间流露出焦虑和不安。堂屋西边的一间黑屋里,放着两张床上,躺着她的奶奶和妈妈,满屋的怪味熏人,刚换下的衣服,散乱的丢在地上的盆中,她的妹妹在不远处拿个碗,木然地站着,满脸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粥汤。 杨巧云搬了两条板凳,一看有灰,就用衣袖擦了擦,慌乱地说: “坐,游老师,还有玉慧……你们坐。” “你爸呢?”老师问。 “我爸出去了,我去叫,他到田里看水去了。”说完,她快步地离开了。 “是老师来了吗?哎哟,我起不来啊,作孽啊,死了算了。”她母亲不停地叹息。 “没事没事,慢慢来!会好的。”游老师安慰。 “这哪是个家啊?不成样子哦,唉,苦了孩子……” 杨巧云的父亲回来了,他的个子挺高,双腿沾满泥巴,浑身黝黑,头发散乱,发间好像还沾了个草叶,耳朵上别着半截香烟。他一点儿也不热情,只顾自己往那一坐。 游老师看到他的家境,准备好的话,好像没法说了。相对沉默许久,游老师试探地问: “老杨,能不能让杨巧云上学?” 他父亲一点不顾礼节,上来就发脾气: “老师啊,你说得轻巧!是我不想让她上学吗?!她上学去了,家里这些活儿谁干?!再说,她又不是没上过,这也白白上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用?也没上出什么名堂!还能指望她考大学?拉倒。老师,你看看这一家老弱病残!哼的哼,躺的躺,几张嘴等着吃饭,光吃饭不说,又打针又吃药!本来就常年躺一个,这不又倒一个,你说不是要人命吗?简直就是不让人活了。目前这么个情况,姑娘也长这么大了,你说是不是也该给家里替替手了?” “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杨巧云的脸有点挂不住。 “我说的实话!老师来了,我不说实话吗?” 游老师想了想,对杨巧云说: “巧云,你不容易。虽然我和同学们都希望你能回学校,但我今天发现这个家实在太需要你,老的老,小的小,又有病,又有灾,请你不要为此而气馁,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了不起的人都没上完中学。你为你的家庭付出了太多了,我预感,你下一步可能还要继续付出更多,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儿,过早地担起了家庭的重任。我……我呢……希望你不要放弃梦想,不要放弃努力,不要放弃快乐……老天不会只对你一家人欺负……” 杨巧云不由自主地擦着泪水。游老师拿出报纸包着的全班捐款,继续说: “这是全班同学捐的款,希望对你家有点帮助,老师能做的就这些了。” “嗯?谢谢老师同学,这辈子我都无法回报了,我会永远记住大家的情谊。”杨巧云先是一愣,继而泣不成声。 回到学校,我感到我的头疼得厉害,杨巧云家里那困难、凌乱的样子,让我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冬天说来就来了,校园周边的小河里结了一层薄而透明的冰,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寒光。 操场上,米晓鹏问我: “你怎么没有提醒朱兰花啊?朱兰花和卢小刚两家已经定亲了。朱兰花的姨,把彩礼都收了。” “这么早就定亲了?怎么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朱兰花还没有毕业呐。” “定亲嘛,能早就早呗,你为什么不提醒朱兰花?”米晓鹏又一次追问我。 “为什么偏得是我?你怎么不和她说呢?你了解情况啊!” “她可是你们村里的人,你就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她后悔的那一天,怎么办?你不难受?” “难受?也许,真有那一夭,她应该比我们更难受,可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就应该承受。”在米晓鹏的面前,我似乎就应该这么说。 “玉成,作为同桌,情报,我可给你了,以后,你不要怪我……”看得出,米晓鹏非常地关心朱兰花。 晚上,我还是不想上晚自习,费武义的舅舅在公社文化站当站长,那儿有一台九英寸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我和费武义就偷偷去看哈林国电视连续剧《莫利亚敢死队》。游老师有时检查晚自习情况,我就把书包放在教室,人,跑了。 电视剧讲述了二战后期,中尉莫利亚从监狱里找来一些杀人犯、骗子、强盗、小偷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敢死队。这些人各有所长且极具个性,抱着立功赎罪的目的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他们充分发挥各自的特长,纵横于毛洲各国,深入敌后,一次次打入敌军,营救战友,轰炸雷达站,绑架古军元帅,偷取秘密情报,盗取古军物资,摧毁敌人计划,打击黑帮团伙,把古国人骗得晕头转向,打得落花流水。 我最喜欢剧中人物戏子,他在剧中长得风流潇洒,高大挺拔,一副上等人的高贵绅士派头,先天的外表加上他的诈骗特长,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先后装成神父、博物馆的专家、古军司令部机关工作人员、医生、商人、工人等不同阶层的人,在执行任务中游刃有余。 一个个晚上,我跟着电视《声东击西》、《绝路逢生》、《兵不厌诈》、《将计就计》……一集集的往下看,好多次,我连老师留的作业都经常忘了做。 周三,游老师找我谈心,批评我玩心太重,浪费大好青春时光,对家庭、对自己不负责任等等。可我真的学不进去,就是想玩。 周末了,蒋树林提议礼拜天去武安县陈元帅的故居看看,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出过本县,要去20公里以外的邻县玩,想想都刺激。 计划去武安的一行4人中,只有费武义有自行车,我、蒋树林和张洪宝3人决定去南坪镇的车行租车。 路过学校食堂的门口,我看到有一辆自行车靠墙停放。莫利亚敢死队中卡西洛撬锁的形象突然浮现在脑海,于是,我决定暴力借车。我顺手从门上拽下铁门栓,用物理上杠杆原理,几下就把锁撬了,我本想留张纸条,可身上没有笔没有纸,想想算了,骑上车就出了学校的大门。那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让费武义他们几个吃惊不小。 路过镇上的烧饼店,屋内,那个年迈的妇女还在缝补衣裳,那个中年男人还是用那个尖尖的语调在吆喝: “烧饼喽……烧饼啊,刚出炉的热烧饼。” 我顺手买了两个烧饼作为干粮,另两个同学在车行又租了两辆自行车,我们就直奔武安而去。 武安本是一个古朴的小镇,正因为出了一个伟人,而使得这个小镇看起来平添了一种特有的气质。陈元帅纪念馆肃穆庄严而又不失恬静祥和,馆内各种黑白照片,一下子把我带进了那个遥远而峥嵘的岁月…… 租车的费用是以小时计算的,我们出馆后在街上胡乱的转了几圈,吃了一点干粮,就匆匆地往回赶。 回到学校食堂的门口,我把自行车停在原处,食堂炊事员老徐出来了,先是一惊,然后就喊: “谁?站住,车是你偷走的?!” “谁偷车了?瞎说什么呀,我偷车还会给你?临时借用一下子!现在完璧归赵。谢谢你啊,老徐!”我故作镇静,打了个手势,说完就走。 “站住!你给我站住,你跟谁借了?嗯?锁还给撬了!还完璧归赵?我告诉你,我可认识你,王玉成,对,明天,我告诉你们班主任游明。”老徐威胁。 我撒开腿就跑了。 周一下午,游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 “上次参加作文比赛,从哪儿抄袭的?” “抄袭?!没有啊,每一个字都是我想的,千真万确。初中的时候,我就参加过全公社的作文比赛呢,命题作文《在新的长征路上》,我拿过第三名。” “嗯,这次命题作文《我的母亲》写得不错,文笔流畅,用词准确,人物形象鲜明、感人,第二名。” “第一名是谁啊?” “费武义!” “我那天状态不好,没有写好,要不,我完全可以拿第一的。”我自吹。 “一点也不谦虚嘛,作文确实写得不错,自行车锁撬得也不错啊!” “嗯?老师……我……我那是借用!”我狡辩。 “我相信,你借东西还了,可损坏东西没有赔啊。” “可是……” “没有可是,马上把老徐的自行车锁修好了!一个学生,不守规矩,像什么样子?”游老师严厉地批评。 我只好把自行车推到南坪镇上的车铺,花了4毛钱生活费,把锁修好了。害得我2周不能吃菜,只能喝汤。 我更加讨厌老徐,每次打饭打菜,他嘴角都叼一根烟,看到女同学就色眯眯地笑,露出半截镶的大金牙,烟还掉不下来。看到男同学就“呱唧”把脸板着,脸上就像装了一个开关。 第3章 锦瑟华年(6) 有一次,我吃晚饭晚了,洗完饭盒后路过老徐的宿舍门口,看见有个女学生哭着从老徐的宿舍跑了出来。看来,有传言说,老徐用饭票勾引女学生,是真的!我立即决定,有机会一定教训教训老徐。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有一个女同学买了一份炒青椒,发现里面有一个大虫子,就去找老徐换,老徐笑眯眯地给她换了一份菜。关长秋要了一份炒韭菜,蹲在我右边吃着吃着,吃出一张纸。关长秋用筷子夹住那张纸,准备扔。我不喝一声: “别动!!放回去。” 我夺过关长秋的饭盒,三步并着两步走到老徐跟前,说; “换菜!” “为什么?” “菜里有一张纸。” “有纸有什么好换的。”老徐的眼睛瞪圆了。 “刚才那个同学有虫子为什么换了?” “虫子当然换了,这纸……” “这纸是擦屁股的纸,换了!” “你这是找茬,是不?”老徐扭头吐掉半截烟头,把勺子“咣当”一声扔在盆里。 “我今天就找你茬了,怎么的?你给我换了!要不,你把这擦屁股的纸吃了,你敢吗?”我寸步不让。 “小x崽子,上次游老师整你整轻了是不是?” “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游老师,我不怕,我马上就问问校长,你上初中的儿子在食堂吃饭带过几斤米?会计那儿交过几分钱?” 老徐张着嘴,不动了,那闪亮的大金牙有点晃眼。 “现在,我不想换菜了,重新打饭,退钱!” 老徐硬着头皮,退了5分钱,换了份饭,打了一份青菜。 我昂着头,拿着饭盒已经走好远了,老徐还用牛眼瞪着我。 我和关长秋面对面席地而坐,分完了菜,嘴里吃着饭,呜噜呜噜地说着我们小时候的儿歌: “把根草,绿茵茵,说好话,给狗听,狗瞪眼,没良心……” 化学课终于有老师了,姓林,上届的学长高二刚毕业,过完暑假,就教我们高二的化学。我们私底下都叫他“二教二”。 有一次单元测验后,林老师讲一道关于烃和卤代烃的选择题。他讲abcd中为什么a项是正确的,讲了几分钟后,有一个同学小声说: “老师,这道题要求是选错误项。” 林老师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讲a项为什么是错误的。 我埋头在试卷上再次订正,米晓鹏小声说: “看来,这化学还不如自习了。” “关键是不懂的地方,问谁呢?” “问天问地问自己!哎哎,我忽然想起来问你,你是不是提醒过朱兰花了?” “没有啊,我好长时间没有和她一起走路回家了。” “奇怪了,朱兰花的姨,忽然把彩礼退了。” “嗯?退了,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正要问你呐!我还以为是你提醒了朱兰花。” “不是我,也许……朱兰花自己知道了些情况……” “也许?” 不过,我真的好想问问朱兰花,有没有定亲、收彩礼、退彩礼的事。一个高中还没有毕业的女孩,着什么急呢?可仔细一想,我怎么开口问呢? 县重点中学忽然来学校挑选学生,考语文、数学、物理和化学,我考了两个第一:语文正数第一,物理倒数第一,物理仅仅考了3分。全年级被选走两名出类拔萃的学生,一名男生,一名女生。 教导主任找我谈话,说: “王玉成,你看看,多可惜,多可惜啊,语文考这么高,物理怎么学成这样?你哪怕考40分,你就可以被选走了。我建议你改学文科,学地理、历史,也许会更好!” 我真的就听了主任的话,改学文科了。 第二节课地理课刚下课,同学们你推我挤都争着往外跑,准备做课间操,我忽然发现我前面的徐雅迪同学的裤子上有不少的血,就问她: “徐雅迪,你的大腿被什么扎破了,流血了!” “啊?”徐雅迪低头一看,吓一跳,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满脸通红,有点失态地喊: “王玉慧,你回来。”接着又喊李杏枝、颜雅红…… 我一边走一边想,出那么多血,徐雅迪怎么还不知道,不疼吗? 我做广播操的时候,七八个女同学带着徐雅迪从走廊慌乱而快步地走了,我想,她肯定上南坪医院去了。 接下来几天,徐雅迪都没有来上课,看来被钉子扎得挺严重,我问王玉慧: “玉慧,徐雅迪好几天没来了,腿伤得很重吗?” “你个死呆子……”王玉慧笑着骂。 “你敢骂我?怎么啦?关我什么事?也不是我弄的!” “别丢人了……你个呆子……” 我把目光转向李杏枝、颜雅红,她们装着没事一样。我感到她们可能有什么秘密不便也不能跟我说,算了。但内心还是觉得,徐雅迪应该谢谢我的提醒。 好长的时间我故意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让王玉慧疑云顿生,又一个周六,王玉慧说: “哥,你怎么变成一片云了?一到周六,风就把你吹没了,一到周六人就没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话的人没有?关长秋呢?” “关长秋?跟他说话,没劲!” “好,今天我看你说话有什么劲。” “就是,我跟你说话,就是有劲。哥,你把食堂老徐的自行车偷了去武安玩去了?” “偷?你听谁说的?难听死了,借!好不好,我要是偷,自行车还有吗?那不好好的还在那儿嘛。” “在哪儿好好的?车座没有了!”王玉慧笑着说。 “啊?车座呢?” “被我卸下来,扔到学校边上的河里了。”关长秋说。 “咦?!他怎么也收拾他了?得罪你了?”我很开心地问。 “他每次给我打稀饭,勺子都倒不干净。三两的稀饭,连二两都没有,说他,也不改,就教训教训他。”关长秋解释。 我们兴高采烈地说笑,朱兰花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扭头,发现她在后面,离我们四五步远跟着,见我看她,她说: “王玉成,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说事,什么事?红旗村卢小刚的事?还是动员我妈给我做衣服的事?这两件事,我都不愿意提起。但是,不理她,似乎又不好,我犹豫着放慢脚步。她问: “你怎么改学文科了?” “对呀,你不知道我物理考哪个熊样吗?脑子不开窍,3分,高考时候,那肯定零分,我学地理、历史,估计不会考零分?” “你根本就不学,天天晚上跑出去看电视《莫利亚敢死队》,别以为我不知道!” “学,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好老师教,不会的地方,又找不到人问,怎么能考上大学?” “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呢?” “能干什么?我嘛,想好了,准备参军去!关长秋也准备去!” “中瓦边境还在打仗呢,你敢去?你父母能放心让你去?” “就因为打仗,我才去,打死了,是英雄,是烈士,打不死,我也许会弄个排长当当。”我想起关长秋的哥哥被瓦来小姑娘炸死的情景,想着和关长秋一起去报仇,所以,说得慷慨激昂。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安排你到东方红小学做老师呢?你还去当兵吗?” “你让我做梦?!你是大队干部的孩子,你爸爸会帮你,我呢,谁帮我?” “那……要是有人帮你……”朱兰花吞吞吐吐。 “不可能!我们家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亲戚,没有人会帮上我,我只有一条路,当兵去,外面那么大的世界,我决定去闯一闯。” “你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你可以……” 短暂的沉默中,我想起朱兰花在小学故意问我“碧”字怎么念……我吃忆苦饭吐了,她高声地向校长告状……说我矮个子不能当中队长……说我是五分小绵羊…… 我心里越想越不舒服,于是我转移话题,说: “姚老师已经调回宝丰县城了,你以后很难见着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礼拜。” “哦……”朱兰花若有所思。 “有空的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去看姚老师。” “啊?嗯……”朱兰花皱着眉,心不在焉地应着。 高考结束了,那一年的南坪中学,不管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没有一个同学考上大学,这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尽管怅然若失,可回家务农,似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天,父亲安慰我说: “成子,没考上就没考上,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命咧,逃不过的,不管怎么说,你起码也是个文化人了,就行了。现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所打的粮食,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就是自己的了,只要肯吃苦,我们家将来一样会过上好日子,也会慢慢的富起来的!” “富起来?就那点地,拉倒,再拼命,产量再高,又能富到哪里去?” “嗯?农村人图什么?吃饱喝足,手上有点余粮余钱就行了,你倒是挺能的,还想怎么的?当地主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什么用?什么事不需要一步步的来?家里现在正好缺人手!明天,你跟我下地薅草去。” “薅草?薅……好……”我本想说不去,可说不出口。 水稻田里,骄阳似火,热浪袭人,我不敢叫苦,很卖力的清理着野茨菇、把根草、水浮莲等杂草。有一种草叫穇子,长得和水稻一样,我傻傻地分不清。父亲就耐心地教我说: “这穇子,咋一看,长得跟稻子一样,只要你用心仔细看,还是好区分的,穇子叶子的颜色比稻子稍微浅一点,叶稍无毛。你看这儿,再看这儿,看明白没有?” “差不多就行了呗,拨不干净有多大的影响吗?” “怎么会没影响?老辈的人就说过,穇子拨光,稻子满仓,你别小看这一小棵穇子,它方圆一米的稻子都会受欺负,长不起来。不拨干净哪行?这种田的学问也大着呢!慢慢学!” 临近中午,我口渴难耐,后悔没有带点开水。父亲在田边的小河边,用双手捧起浑浊的河水就喝,我喊到: “别……那水哪能喝,不怕农药化肥?” “哎哟,又不是城里人,怎么不能喝?你能忍住,你就不喝!我喝惯了,没事的!” 烈日下,我看着父亲佝偻的身躯,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晚上到家,我乜斜着双眼,瘫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双手和双脚已经被田里的水泡得苍白起皱,双腿也被秧苗的叶稍拉得红肿,奇痒难忍,尤其是腰,酸疼得想用榔头砸。真不知道,父母天天这样劳作,是怎么过来的。母亲说: “你看看,你看看哟,城里人的身子,农村人的命,才忙乎一天,就不行了!真愁死人了!” “能行的!不用担心!” “不要担心?就你这个样子,能坚持几天?” “多干几天就好了,我会坚持下来的。”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清楚得很,我肯定是坚持不下来的。 正说着,二叔过来了,递给我一本书,说: “王玉成,朱兰花捎给你的,说是你跟她借的书!” “我借的书?”我一头雾水地接过书。 “奇了怪了,都毕业务农了,还捣鼓那些个书有啥用?”二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走了。 我并没有向朱兰花借书,所以,满腹疑问地翻着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寻思着朱兰花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当我扯开小说封面书皮的时候,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王玉成: 明天上午九点,我在你家后面大溪河的河堤上等你,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你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兰花 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她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还是我和她的事情?她是大队干部的孩子,将来,我们绝对不会是一个路的人了。另外,她和卢小刚的事情一直传得沸沸扬扬,我不想徒增多少烦恼了。 第3章 锦瑟华年(7) 第二天,我继续下秧田薅草。天气依旧很热,一点风都没有。一只牛虻飞过来,在我的胳膊上偷偷的咬了一口,飞了几圈,不死心地在我的脖子上又咬了一口,才跑了。我头上、身上的汗,不停地往外冒,往水田里滴,毒辣的太阳,似乎要把这一片的秧田都烤熟。 我直起腰,扶了扶头上的卢柴斗笠,看了一眼离我大约一公里远的大溪河的河堤,一排排杨树和榆树远远地、默默地站着,叶子绿中泛黄,在阳光下显得有点萎靡不振。朱兰花在那儿等我吗?她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很失望,然后,她一定会很生气地离开,这也正是我希望的结局。 中午回家,我没有食欲,只喝了点母亲做的冬瓜汤。 “大妈,王玉成在家吗?” “在在,在呐!” 是朱兰花的声音,她找到我家里来了,我忐忑地出门迎接。朱兰花一见面就埋怨: “王玉成,你真是的,好大的架子!怎么回事?这么大热的天,你忍心让我在大溪河的河堤上站了半天?真是的!” “你到大溪河河堤上干什么?”我装模作样地问。 “你二叔没给你书啊?没看见我写的……真是的,给你一本书,就不知道翻翻找找。人多嘴杂的,我本不想让你们村庄的人看见,你倒好,偏逼着我到你家来。” “翻翻找找?找什么?” “你……我给你写的字条。” “在哪儿?你不知道我很笨吗?” “确实是个笨蛋。好了,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想告诉你,下周,我要去南坪镇的供销社上班了。” “上班?嗯,好事啊,祝贺!你有个当干部的父亲,他当然会给你的路铺得好好的,那还用说吗?” “我爸托我表舅,也给你找了一份工作!” “给我?找工作?” “对,到南坪小学去当民办老师!” “他们……他们怎么会帮我找工作?” “我求他们的,我们俩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我当然不能看着你每天在农田里摸爬滚打。” “好啊,兰花,当老师好啊,真感谢你帮的大忙啊!”母亲高兴地插嘴。 “没事的,大妈,应该的呐!” “你舅舅在哪里做事啊?” “公社,哦,现在都叫乡了,当乡长呢!” “嗯,大干部能帮大忙。兰花啊,你可不知道,王玉成这几天身上被虫子咬的全是包,手上全是血泡,哪像个干农活的农村人?他压根就不该干农活,这回好了!贵人,贵人啊,碰到贵人了。嗯,热心人喽!”母亲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王玉成,你8月20日早点去南坪小学报到,其他有什么事,我及时通知你。我走了!” “吃了饭再走,正好,我也没吃呢!”我挽留。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情呢!” 朱兰花走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点发懵,我也为我欺骗了朱兰花而感到不安。同时,我的内心还是犹豫不定,我本不需要麻烦朱兰花及她的家人,欠她的人情,但是,我如果不去当老师,地里的农活又干不动,而且,更重的农活在后面呢!怎么办?父亲慢腾腾地说: “你呀你,明天就不要下地了,地里的活,我们和你哥嫂将就将就,也能忙得开,过几天,你去买一身新衣裳,当老师,可不能穿补丁衣裳,寒碜,学生都看着,难看,要为人师表呢!” “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着什么急?等等再说!” “公社干部办的事,还能不靠谱?你担心啥?” “那……” “别这个那个了,这段时间,你把书理一理,一定要当个明白的老师!有一份工作,多好!不容易,要珍惜!”父亲满脸笑容,把旱烟袋抽得滋啦啦地响。 我要当老师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家亲戚朋友和我们村的人几乎都知道了。 南坪小学离我家有10多里地,20日报到那天,我换了一身新衣服,早早的就去了,可在南坪小学的校门口,却意外地碰到了朱兰花,她推着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兰花,你也来了?来陪我报到?” 她并不看我,低着头,表情凝重地对我说: “王玉成,要不……今天……就先不要报到了,过几天再去!” “啊?为什么?” “唉,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先跟我走!” “上哪儿?” “先跟我走呗!这儿人多嘴杂的,我怎么跟你说?” 朱兰花推着自行车心事重重地在前面走,我蔫蔫地跟在她后面,我们一起走到了大运河边的一排柳树的树荫下。朱兰花说: “你……你……” “什么事啊?吞吞吐吐的,痛快地说呗!”我急了一路了。 “玉成,我是真心想帮你的,这一点,你不否认?” “不否认,知道啊!” “可这回,你当老师的事有点……有点麻烦了!” “怎的了?” “你……肯定听说过卢小刚的事了?” “没有啊……不……听说了,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没没没,我早就逼着我父母把彩礼退了,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熟悉的人!” “那,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件事?” “卢小刚的父亲,是我当乡长表舅的堂弟,论辈分,我也该叫他舅舅,这回,他们又把我和我卢小刚的事翻出来,说,如果让你到南坪小学去当老师,我就必须答应嫁给卢小刚!”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谁的意思?” “我表舅,他就想帮卢小刚,一大堆理由,说得我父母都心动了,都来做我工作。我妈说,你表舅帮你找了工作,又帮你同学找了工作,不能让人家为难,再说,你表舅也把卢小刚也调到了供销社,多好啊。我说,我不稀罕,我不认识什么卢小刚。我妈说,你不同意这个婚事,你工作怎么办?你同学的工作怎么办?我怎么有脸求人家?玉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说完,朱兰花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像个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内心有点抓狂,看着朱兰花哭成那样,我也很难受。我双手抱在胸前,思考、沉默了许久,说: “别,兰花,你听好了,你嫁不嫁给卢小刚,我都不去南坪小学当老师了,我不能让你为难,不能让你在你终身大事上为难。我都成什么人了?” “全村的人都知道你要当老师了,你不去,你回去怎么见人?”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什么你的我的,这件事的起因是我,我哪能撒手不管?” “你怎么管?啊?要管,你就要违心地嫁给卢小刚,那我一辈子良心怎么得安?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说我?我的工作,是一个女人用婚姻换的!这都什么事?” “……” “兰花,我决定了,真的,南坪小学,我不去了,就当没有这个事!” “要不……要不你再等两天,也许会有别的什么办法!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和你商量个办法!”兰花擦了擦眼泪。 “作为同学,我真的谢谢你!你勇敢地、真心地想帮我跳出农门,可你的事,我丝毫帮不上你,我觉得我好没用!我真是笨!” “你……也别自责,再等两天,看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转机,毕竟,那个老师的名额还在!表舅没说要把指标给别人。要不然……我先假装答应,等你去上班后,我再反悔?” “那你反悔以后,我再被人找理由从学校赶出来,那不更丢人?” “……” “我真的不去了,我不能去的,打死也不去了……” “你就不能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哪来的两全其美?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那边大人的事,盘根错节,你叫我怎么弄……是?我再次谢谢你,你不用管我了,你到供销社好好工作,多保重!”我心里确实很难受。 朱兰花抹了抹眼泪,表情复杂的看着我,我苦笑了一下,扭过头,快步地往家走去。 “王玉成,你别走哇,你就不会帮我想想办法?!你真的不明白我想要说什么?!你真的不明白我心里怎么想……你个笨蛋……你个死笨蛋……笨死了……”朱兰花在我的身后大声地哭喊。 她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让我迟疑了一下,我这样把真心帮过我的朱兰花单独地留在大运河边,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我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退了几步,最终还是坚决地走了。 回家的路,我不知是怎么走完的。傍晚,我回到家。母亲笑盈盈地问: “报完到了?” “报……报了!” “让你教学生什么课?”父亲问。 “数学。” “嗯,教数学好,在学校,和同事的关系要处好了,和校长的关系更要处好,家里的农活,我和你妈都能弄弄,你放心做自己的事,啊?” “嗯。” “我们家总算有盼头了!出了个老师,体面!” 母亲白天把家里的一床较新的被子的被面、被里都洗了,说我开学后住宿舍要用,现在,正在缝被子。我劝说: “妈,别缝了,天那么热!” “别缝?那你过几天用什么?早就立秋了,热什么热?妈不怕热,惯了!只要你有出息,再热,妈也高兴。” 六仙姑不知从哪儿走过来,嗓门特别的大: “他大妈,缝被子啊,你家王玉成要当老师了?” “是的呐!” “好啊,一毕业就当老师,将来肯定要做官呢!” “托你口福啊,仙姑” 看着父母兴高采烈,我不忍心把事情说破,可我下一步怎么隐瞒呢?要瞒到什么时候呢? 31日,应该是我去南坪小学上班的最后期限,我口袋里装着姐姐给我的5元钱和妈妈给我的6元钱,背着妈妈给我刚刚缝好的被子,毫无目的、心烦意乱地往南坪镇走。 在南坪镇的十字路口,向右走过那座水泥拱桥,就是去南坪小学的方向。向前上了坡,大运河的河堤上就有一个车站,可以上宝丰县城。向左穿过一片秧田,经过农具厂,就是南坪中学。我踟蹰着,不知道往哪儿走,索性放下被子,背对着路面坐在了河边的树下,想哭。 我不能去南坪小学报到了,如果那个当老师的名额被别人拿走了,我还去报到,别人会用什么眼神看我?如果那个名额还在,我也不能去,朱兰花这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事情肯定僵持着没有结果。要不,我回去,和父母把事情说清楚,可我怎么面对父母和全家那个失望的眼神…… 天,快黑了,路对面的烧饼店已经掌灯,那个中年男人,今晚没有吆喝,毫无表情地封完炉子后,一家人开始吃晚饭。 我这才感觉我的肚子也饿了,可我去哪儿呢?看着那条我走了两年的去南坪中学的路,我决定找我中学的班主任游明老师。 老师看见我背着行李站在他家的门口,非常诧异地问: “王玉成?!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把行李放下……” “游老师……” 我哽咽着,跟老师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老师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朱兰花,办的什么事?” “老师,我没有地方去了,为了朱兰花,也为了我自己,我想重读高中!”我说。 “重读高中?这里的师资条件,你重读高中也考不上大学的。”游老师说。 “我知道的,我只想隐瞒亲戚朋友到十月份,然后,我就当兵去!” “当兵?行,我当了你两年的班主任,你现在有困难,我哪能不管?我现在就去找校长,特事特办!看看能不能先不收你的费用。” “嗯,那就谢谢老师了!” 游老师真的当晚就把事情办妥了,说,如果我十月份走不了,再收我的学费。 周末,我装着很体面的样子回家,在上衣的口袋上故意别了两支钢笔,满脸堆着笑和路人打招呼,挖空心思地对父母说我教学上的事。 晚上,二叔来我家,他坐在板凳上一边抖着二郎腿一边问: “王玉成,教学还习惯啊?” “习惯习惯,不累!一点儿也不累!教小学生,不费劲!” “教几年级啊?” “五年级,数学!” “嗯,正好,我还有事情拜托你呢!” “说,二叔,你尽管说!谈什么拜托,只要能办,小侄一定全力办!”我心里直打鼓。 第3章 锦瑟华年(8) “五年级(1)班的班上有个叫杨翠芬的学生,记得啊?” “杨翠芬?记得记得,成绩还不错,长得也不错。”我胡说。 “那是我闺女的孩子,也是你外甥女,自己家亲戚,多上点心,啊?来年让她考个好初中。” “嗯,叔,就这点小事,你就放心!” 送走了二叔,我内心有点崩溃,想撞墙! 一个月快到了,吃饭加上零用,我共花去了6元钱,如果我十月份参军走不了,按照约定,我就得交2元钱的住校费和10元钱的学杂费。关键是,月底了,作为老师,我该领到18元的工资,应该拿点钱出来贴补家用,这可怎么办?让我愁肠百结。 又一个周末,我刚走出中学的大门,就看见朱兰花站在路边,我一下子怔住了。朱兰花问: “怎么啦?我们不至于成为仇人?” “不是不是,你说什么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中学的?” “你也太小瞧我了!你没有去小学,整个南坪乡,除了中学,你还能去哪儿?你要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至于在家务农,对?是不是要回家?一起走?嗯?!” “……” 我们一起肩并肩地走在大溪河的河堤上,河的两旁是成熟待割的稻子,在夕阳下一片金黄,一群麻雀在地里吃饱了,正在向不远处的村庄里叽叽喳喳地高兴地飞。 我不知道怎么跟朱兰花开口说话,她跟卢小刚的事怎么样了?她父母现在是什么态度?还有,我该不该告诉她,米晓鹏很喜欢她? “你没当成老师的事,没有和家人说破?”还是朱兰花先打破沉默。 “没……没有,看见父母高兴成那个样子,不忍心去泼那盆凉水,真的,下不了狠心,如果我说破,他们可能比我还难受。”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说破,因为你接受不了你父母的那份失望,我懂。可我…唉……怎么弥补这件事呐?” “弥补什么,一切都是天意。上帝给我关了一扇门,我认了,就是那个窗户不知道在哪?估计快出现了!” “这几天没有找你,你也不主动找我,肯定怪我了!” “没有,你这么热心地帮我,用心良苦,不管结局如何,我怎么会怪你?况且,你有你的难处。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不怪我?撒谎,说违心话,你到南坪中学重读,明显是跟我赌气!中学离我供销社就几步远,你买个笔墨都可以看见我,你怎么一次都没有去?” “就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你?见你又能说什么?又能帮你什么?” “谁要你帮?你性子就是犟,犟得让人没办法,就不能改一改?死犟!” “你要是生活在我这个家庭里,可能比我还犟!” “好,说不过你……你没有去南坪小学,那个老师的名额,后来被别人顶了,其实,我母亲心里也不好受,有一次,她对我父亲说,我们听她舅的话,把自己孩子逼出毛病来怎么办?还有,连带影响了王玉成那个孩子……” “没事的,你父亲现在对卢小刚什么态度?” “我父亲内心也不想逼我,只不过抹不开我表舅的面子,管他呐,反正我死都不嫁卢小刚!” “其实,你跟卢小刚挺门当户对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我只知道我对他不了解!” “现在都一个单位了,慢慢的,不就了解了吗?” “好了,这个,不关你事!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就是问你,你违心地骗你父母、骗你全家、骗你全村人,月底了,准备怎么收场?” “嗯……”我语塞。朱兰花这句话真的说到我心里去了。 她在路边站定,看了我一眼,我无助地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她迅速地从包里掏出30元钱,对我说: “喏,这30元钱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你拿着,给你父母买点东西!” “不,不不不……不能,不要!我不能要你钱!” “看看,刚才就说你死犟,还不服气,你一会儿到家了,家里人问你,第一个月的工资领没领?你怎么回答?” “……” “你要是觉得为难,这钱就当你借我的,你以后还我,这回总行了?” 我真的找不到再拒绝朱兰花的理由了。 朱兰花回家了,我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感觉气喘得都不均匀、顺当。远处,那一片稻田和芦苇景象渐渐的模糊起来,只有柴雀的叫声依然清晰,依然亲切。 终于熬到了年度征兵的时候,我软磨硬泡地说服父母,尽管母亲不同意,我还是参加了体检。 我、关长秋和洪晓伟都顺利地通过了体检,政审的时候,关长秋和洪晓伟都合格,唯独我不行,生产队这一关都过不了。生产队陈队长死活不同意我去参军,他不阴不阳地说: “就你?还想当兵,你老子就是一个叛徒,叛徒的儿子怎么能去部队,打仗的时候,你像你老子一样当叛徒,怎么办?” “你看见我父亲当叛徒了?” “那你能找人证明你父亲不是叛徒吗?” “……”我不知怎么去反击队长,父辈那么久远的事情,谁哪能说得清楚? 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又不停地抽旱烟,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的影响而内疚,沉思良久后,坚定地说: “别急,我来想办法!”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办法,也不知道他走了多少冤枉路,打听了多少人,才把当年一起被抓的新四军的连长马武找到了。 马武长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由于没剩几颗牙,干瘪着嘴,说话已经不清楚了。 在队长的家里,马武出面作证,说: “陈队长,我叫马武,我当年是新四军的连长,和玉成的父亲一起被还乡团抓走的……我这人说话直接,不撒谎,有什么说什么,我能证明玉成的父亲当年没有写自新书,没有退党,没有杀新四军、共产党。我说的是真的,你行行好,放孩子一马,那么久远的事,可不能耽搁孩子的前程……” 没等马武说完,陈队长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本身就不是个好人,还乡团把你一抓,你就退党,对?你的鬼话,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我……那当年……”马武看了我父亲一眼,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想,陈队长肯定认为,梁礼娥上吊自尽,是我嘴不严造成的。所以,在我参军的问题上,陈队长一定要给我出难题。如果我10月份不能到参军,我就得给南坪中学交12元钱的费用,还有,我当不成老师的事再也隐瞒不下去了。想到这里,我气愤地说: “队长,你可想好了,你要是再死掐我,我跟你鱼死网破!” “哎呀,鱼死网破?来来来,怎么个鱼死网破法?”陈队长不相信我能有什么招数,嘲笑地看着我。 “马武大叔不能证明我父亲有没有叛变,对?行,但我可以证明我在芦苇地里看到的东西?我要找大队支书,把我看到的全部东西告诉他,就你那个怂样还当队长?有一个人的死,不管我是否嘴巴不严,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是隐藏的祸根!是该到挖出来的时候了。” 我始终没有提梁礼娥的名字,但队长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队长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吓住了。 “四年前,你用两块水果糖哄我,堵住了我的嘴,今天,你准备用什么堵?是不是我们一起到大队,甚至可以去公社派出所说道说道!我现在有的是时间,走,走啊?”我反守为攻。 在场的我父亲、马武叔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队长的老婆按捺不住好奇,急切地问: “王玉成,你说什么呐?什么芦苇地?什么堵嘴不堵嘴?” “你去问你聪明能干的丈夫啊!他知道得比我多。”我高声说。 队长的脸都变色了,把我拽到他家的屋后说: “好,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老婆知道,到此为止,扯平,你可以去当兵了,我们两不相欠。” 然后,队长回到他家的门口,对我父亲说: “大爷,没事了,我相信马武的话了。再说,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革命道路可以选择,重在现实表现,对?” “是的呀,是的呀,话说开了,就对了呀。”父亲连声赞同,大喘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讨好地给队长递上一支烟。 队长用不自然的眼神看我,嘴角有点抖,划了两根火柴,也没把烟点着。父亲拿过火柴,替队长把烟点上了。 回家的路上,父亲问我用什么把队长制住了,我不答。父亲说了句: “看来,你真是长大了!比我有胆识!” “我知道队长的软肋。四年前,队长就警告过我,说我的命运在他的手上掐着,我不从他的软肋下刀,他怎么会让我当兵?” “行啊,这事弄得漂亮。这么多年了,陈队长的伯父及队长本人,一直以我叛徒的事要挟我和你的哥哥姐姐,我们受尽欺负,却无计可施,这回,算是一个翻身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我可以要挟他了!”我说。 “这事办得漂亮,好。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商店。” “天都快黑了,又要下雨了,你去商店干什么?”我奇怪地问。 “为了办事,上午我在商店买了包香烟,我刚发现人家多找了我一毛钱,得还给人家。” “算了,就一毛钱,下次有机会再还呗。” “不行,人家要是想起来了,我成了什么人了?”父亲的口气无比坚定。 为了还一毛钱,父亲一去一回得走六里多路。目送父亲微驼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的鼻子有点酸。 我刚踏进家门,一声响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就哗哗地落下了,茅屋的屋檐下的雨帘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泥花,门口那颗楝树在风雨中瑟缩不安的晃着。不知父亲有没有找地方躲雨?我有点担心。 雨越下越大,母亲也唠叨个不停: “哎呀,老天爷啊,别下了……别下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回来啊?” 毕竟雨大地滑,父亲的腿脚又不太利索,于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我拿起一块塑料布披在身上,又带了一块塑料布,走进雨中,想去接一下父亲 一道闪电过后,我看见志全的父亲又坐在村头的柳树下,还是喊着那句我熟悉的话: “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刮风了……” 钟志全和他姐姐拿着一块塑料布替他父亲挡雨,风太大,三个人的衣服全都湿了。就听钟志全在喊: “我们回家,妈妈回不来了……回家…别喊了……” 可志全的声音很快被风雨淹没了。 我心揪得紧紧的,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借着闪电的光,我才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看,父亲的全身已经淋透了,下半身全是泥巴,我问: “这裤子上泥巴是怎么回事?” “滑倒了,掉沟里了,没事。” 我给父亲披上塑料布,顺手就抱住了他,长大后,这是我第一次拥抱他,感觉他浑身冰凉,我忍不住地哭了。原先对父亲事关自己声誉的事都处理得不明不白的埋怨,霎时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哭什么?不哭!马上当兵就走了,喜事,应该高兴。我累点,我情愿。不许哭!”父亲的声音和着雨声。 我们父子俩搀扶着回到家中。 根据县人武部征兵计划,关长秋到南方建业市当了陆军,而我和洪晓伟去北方春明市当了海军。 全村的人送我到村头,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说: “行,长翅膀了,应该出去兜一圈子!不要想家,干出个样子,再回来!啊?” “嗯。” 母亲却在低声抽泣,不停地说: “你这个死孩子,真是个犟种,好好的老师不当,当什么兵呢?都拿工资了,几十块钱的工资呐!你这不是伤了人家朱兰花的心。犟种!我没见过你这个犟种!是我没有把你养好!从小到大,都由着你性子……” “妈,我自己去闯天地,你应该替我高兴!” “高兴你个大头鬼,外面还在打仗呢!你长春哥哥的事情,你忘了?” “长春哥哥那是在瓦来打仗,那是南边,我去的是北方!” “你能保证北方以后不打……” “哎,你这个人,孩子出远门,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干什么?”父亲不让母亲再说下去。 “就是就是。”大家伙都附和。 “要我说啊,王玉成这孩子就要出去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在南坪乡的地界里混,可惜了。成子他妈,你听我的,没错,不要不舍得,孩子是什么命,天定!你瞎张罗,没什么用!由他自己!”六仙姑说。 这时,朱兰花骑着那个粉红色的自行车过来了,她的车轱辘上全是泥巴,我再仔细一看,她的手上、膝盖上也全是泥。我们目光相接,我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我躲着村里人往远处走了几步,六仙姑不高兴地低着头,在我母亲的耳边不知道又说些什么,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朱兰花问: “真去当兵了?是我把你逼走的?” “没有的事,毕业前,我就对你讲过嘛,我要当兵去了,关长秋也去。。” “我再问一次,当老师的事,你不恨我?” “不恨,感谢还来不及呢!同学这么多年,我懂,你是真心想帮我!可我不能害你,终身大事,真的不能害你!” “你的心已经野了,南坪乡留不住你,宝丰县留不住你,宁国市也留不住你,哪儿能留住你?谁能留住你?” “世界那么大,我就想出去走走……” “这回,你是如愿了,我……其实,我也知道,你在内心一直在回避我,排斥我,也一直想拒绝我的帮助,对?” “没……没有……” “你临走前,我还想知道,如果你去南坪小学当老师了,你还会当兵吗?” “会,会的!就喜欢当兵。”我坚定地说。 “还……还会去当兵……”朱兰花好像难受起来,有点哽咽。 “兰花,我马上就走了,带走欠你的30元钱的债,以后我肯定能还清,但是,你真心帮助我的那份同学的情谊,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那就欠着!” 朱兰花捂着眼晴,极力控制着情绪。接着,苦笑了一下,说: “行,记住同学情谊就行……记住就好……”刚说完,她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我吓得六神无主,又不能替他擦眼泪。赶紧劝: “别……别呀……兰花,这么多人看着呢……别……是我不会说话,让你伤心了!” “我这是替你高兴!” “嗯,那就好,好……谢谢你!” 一阵阵秋风从远处的芦苇地吹来,柳枝摆动,柳叶随风飘零。我抬头看了看远方的田野,一大片的麦苗顽强地钻出了泥土,苗叶子上水珠晶莹剔透,一片闪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父母,又看了一眼朱兰花,尔后,迈着坚实的脚步,走在通往县城的泥泞而曲折的土路上。 第4章 初出茅庐(1) 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摘录于《论语》) ——题记 北方的寒秋,沉雄而旷远。 军用卡车沿着蜿蜒曲折的路,把我带进了宁都省春明市南部一个幽深的山谷。周边升腾着氤氲的山气,如同轻纱帷幔,精致而婉约地笼罩着苍翠的松林。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染成青黛色,在缥缈的雾霭中若隐若现,恍如期许的梦幻。卡车引擎的轰鸣声和新兵的嬉闹声,惊得路边的一群鸟“噗噜噜”地飞起,直冲天空,转眼,就消失在松林的深处。 在几栋石头砌成的灰褐色房子前,卡车停了下来。 一名干部指挥着几名老兵班长,跑前跑后地帮我们新兵卸行李。那位干部拿着花名册,铿锵有力地喊: “一班长,杨立山。” “到!” 一个长得很魁梧的老兵领走了11名新兵。洪晓伟被一班长领走,他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我,一脸的苦相,似乎要哭。我们村一起入伍分到春明市的,就是我和洪晓伟。 “二班长,艾文兵。” “到!” 艾班长领走的11个新兵当中就包括我,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班长:长脸,高鼻梁,中等身材,较瘦,看样子有点文质彬彬的。藏青色的军装被他洗得有点发白,衣领处还打了一小块补丁,只是帽徽和领章红得耀眼。班长说,这地方叫松树坡,以后,就是我们新兵的家了。他把我们带进一间20多平米的小屋。 我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一个门,一扇窗,门和窗框上的绿色的油漆早已脱落,看上去斑驳陆离,室内没有桌椅,漆黑而粗糙的墙壁上,没有字,也没有画,一嘟噜一嘟噜的蜘蛛网上挂满灰尘。没有床,地上,用稻草编的垫子一个个密密地紧挨着。 我心想,就这个住宿条件,还不如我在南坪中学的学生宿舍。 “自己选床位。”班长招呼我们铺床单、放被子。 我刚蹲下,屁股就和田民的屁股顶上了,差点趴下。挪了一下位置,头又和叶浩龙的头“咣”地碰上了。我尴尬而友好地笑着,算是道歉。 一顿稀里哗啦地忙乱后,大家就算有了睡觉的地方了。可我有点担心,这么小的房间晚上睡12个人,谁要是一翻身,不就要叠罗汉了? 晚饭的主食是米饭,但是,饭做夹生了,菜是煮黄豆、炒白菜,还有一个菜叫雪里蕻,其实就是一种咸菜。桌上盛白菜的盘子里只有几块肉,转眼就没了。我们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不满地议论着。胆大的叶浩龙捧着碗里的饭就去责问炊事班长: “哎,你是炊事班长?你们怎么把米饭做夹生了?这不浪费粮食吗?这可是第一顿饭耶,第一顿就这样,后面会做成什么样?就不能尽点心?这饭让人怎么吃?” 炊事班长长得黑乎乎的,圆眼,胖脸,油乎乎的鼻子,一头寸发。他紧锁眉头看着叶浩龙,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 “小新兵蛋……蛋子,就夹生了,怎么的?还夹……生?哼!你就等……等……等着!”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本来就口吃,炊事班长说得结结巴巴,引起我们一阵哄笑。 “等就等着呗,有本事的话,你下顿饭拿生米给我们吃!”叶浩龙继续大胆地说。 炊事班长可能没有想到刚来的新兵就敢这样顶嘴,愣了一下,接着把眼睛瞪得更大,眼珠子似乎就要掉地上,他双手叉腰,说了句: “翻……翻天了,新兵蛋子们,等……着瞧!” 炊事班长抹了一下自己发亮的脑门和鼻子,睥睨了一眼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领导,那位领导没有吭声。炊事班长就气呼呼地但还是雄赳赳地横着走了,不知道他牛x什么。 有一个长脸老兵拿着刚洗完的碗筷,从另一间饭堂里走出来,对炊事班长说: “老黑,一会儿打扑克,啊?” “不打!”炊事班长不耐烦地回答,显然,他还在生叶浩龙的气。 “不打?你敢不打?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信不信?真不打?!” “好好好!打就打,在……在哪儿?” “老地方,老规矩,谁输了谁请客……” “行!”炊事班长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晃晃悠悠地进到里屋。 桌上盘子里的菜一会儿就光了,我胡乱地扒了几口饭,没有吃饱。 晚饭后召开军人大会,我们才知道那位领导就是指导员,他介绍了副连长,并说连长由2111油库主任兼任,连长生病住院了,没来。 那个副连长是河间人,长得很壮实,一双小眼睛,眉毛边有一颗黑痣,胡须很重,被剃刀剃得乌青,一脸的霸气。 指导员是江山人,长得很斯文,再加上海军特有的大檐帽,4个兜的涤卡干部服,显得威严而帅气。他带着江山口音,动员说: “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松树坡新兵连,我们这个新兵连是临时决定组建的单位,条件比较差,准备的时间也比较短,甚至连卫生都没来得及打扫,你们也感受到了,第一顿米饭就夹生了,没办法,饮事班的人是从各连队抽调上来的,没有一个是饮事员出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和支持……为期2个月的新兵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要按照条令条例的要求,尽快完成由民到兵的转变……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克服严寒天气的影响,为你们将来下老连队打下坚实的军政基础……今天,我代表连党支部,给大家提出如下要求:第一,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第二,刻苦学习,严格训练……第三,互相帮助,克服困难……大家有没有决心?” “有。”我们回答。 “怎么声音不洪亮?有没有决心?”指导员又问了一遍。 “有——”这回,声音几乎把屋顶都掀了。 指导员动员结束,我们陆陆续续地回到宿舍,大家一边整内务一边七嘴八舌地用家乡话小声议论: “那个副连长怎么长得那么凶?吓死人了,不像指导员那么温和。” “军人大会从开始到结束,我就没有见他笑一下,严肃的表情就没有变,就像戴了个面具。” “电影里国民党的坏军官才长成他那样。” “小点声,可不能瞎说!” “以后大家小心点儿,尽量离他远一点儿,看来不好惹!”我小声提醒说。 “怎么离他远一点儿?他是副连长,吃喝拉撒睡,不都是他管?” “也是,看来以后大家要小心谨慎了!”我用更小的声音说。 班长听不懂我们用家乡话“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有点急,严肃而大声地说: “好了,别瞎嚷嚷,都嚷嚷些什么呀?今天我规定,以后大家就过集体生活了,讲话要用普通话。啊,都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在家是干什么的,到了这儿,是虎,你得给我趴着,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有什么事,包括上厕所,都要注意请示汇报。” “……”我们吓得都闭嘴了。 宿舍里白炽灯灯光有点昏黄,黄里透着一点淡红,我估计也就是25瓦。大家一下子不敢说话了,我突然感到这寂静的气氛有点怪怪的。班长可能也察觉出异样,眼睛看着灯好一会儿,然后给我们讲起了笑话: “前几年哪,有一批新兵分配到我们这里,他们都来自贫困的山区。晚上吹熄灯哨后,一群新兵呐,不知道怎么熄灯,围着灯泡怎么吹都吹不灭。连长在外面喊,怎么有的房间还不熄灯?情急之下,一个新兵拿着竹竿‘啪’的一声把灯泡给敲碎了。” 因为大家都不是很熟悉,再加上班长刚才那一顿训,大家“呵呵”笑得很勉强。我猜测班长讲这个笑话的意图,就是提醒我们,这个灯是不能用棍子敲的。 一路的舟车劳顿,新兵连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很死,早上,我是被起床的哨声吓醒的,到了水房洗漱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不知是水管被冻上了,还是山上山下水位差太大,没水。班长领着我们,端着脸盆迎着寒风,到半山腰的一个水槽里,砸开薄冰,舀了点水,把脸洗了,透心的凉。 回来路过连部门口,好多人在那吵吵嚷嚷的。一班长的声音特别的大: “指导员,这个兵,你说什么我都不要了,谁愿要谁要。操,搞得我的小命都没有保障,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连个烈士都可能评不上!这不要完犊子了,这个定时炸弹,我不敢要了。” 我看见洪晓伟在那站着,唯唯诺诺地说: “班长,我不知道,班长,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班长你给我个机会!我改还不行吗?” 我搞不清是什么事,一个劲地往人群里挤,就听艾班长说: “昨天晚上,一班的洪什么……洪……噢,洪晓伟可能梦游了,半夜起来摸着一班长的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是一拳,打得一班长两眼冒火星,等一班长吓得坐了起来,洪晓伟‘咕咚’一声倒下,又睡着了。” “啊?敢打自己的班长?” “你知道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梦游了!” “什么叫梦游?”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继续往洪晓伟跟前挤,只听指导员劝一班长说: “人,你先带回去,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也许是旅途过于劳累,睡得太死造成的。再观察观察!啊?” “那不行,昨天要是有一把刀,一刀下去,我还有命吗?肯定出人命了!这个兵,我不要了。谁要谁领走!”一班长继续说。 “哪来的刀?” “没刀,没刀也可能被打破相!” “杨立山,你放肆!有没有上下级,还有没有服从意识?”指导员大声地问。 “……” “你太无组织无纪律了?” “那……那我要是死了,这不死得冤吗?”一班长还在小声顶嘴。 “你就会想着死!作为班长,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我要你这个班长有什么用?啊?大清早的,干什么?快把新兵领回去!” “那……那我就只能晚上排岗,让大家轮流看着这兔崽子!”一班长老大不情愿地领着洪晓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威胁洪晓伟说: “你再想着切西瓜,我一刀先把你的头砍下来……”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班长,我保证!我保证……” 早上的稀饭是红色的,我们都猜测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红豆?红米?艾班长慢悠悠地说: “都在做梦娶媳妇哪?还红豆!想得美,是高粱米。” 高粱米?我看了看,圆乎乎的,尝了尝,硬邦邦的,粗糙得很。真的很难吃、很难吃。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和高粱米较上了劲,一周七天,只有周五的晚上,我们才能吃上一顿面条,其它时间,全吃高粱米。有时,我真怀疑炊事班的人是不是故意的,连高粱米做的饭都是夹生的,不吃,很饿,吃,卡在嗓眼难以下咽。炊事班长还时不时地出来吆喝一嗓子: “不好意思了啊,今天的饭有点硬,但是,碗里不……准剩饭啊!高粱米营养丰富得很,不准浪……浪费粮食。” “老黑,晚上继不继续啊?”那个长脸老兵站在老远又问。 “好……好咧!继续……” 炊事班长回答完老兵的问话,面带着坏坏的笑看着我们。 看着炊事班长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们都知道他在故意气我们。可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开始骂叶浩龙: “你这个倒霉蛋,你得罪这个结巴班长干什么?看看,现在耍我们了?大米饭,没有了,高粱米饭,还给我们瞎做!夹生的!” “怎么都怪我了?指导员不说了嘛,他们是临时抽调人员,不会做大锅饭。你们那天没说话吗?我只不过说话的声音比你们大一点罢了。”叶浩龙开始辩解。 “啷弄个呢个,啷个呢个啷——”炊事班长哼着小调,迈着四方步,走了。 “真是结巴子好说话,嘴都歪了,还说!”叶浩龙小声而不满地骂。 我这才明白,炊事班长前几天凶巴巴地说“你等着”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连夹生的大米饭都没得吃。 回宿舍的路上,我对鲁安邦说: “我特别注意了副连长,他每次吃饭连半碗都没有,他能吃饱?” 第4章 初出茅庐(2) 叶浩龙说:“我们吃饭的时候,炊事班的人已经吃完了,我怀疑他们和我们吃得不一样,明天,我潜伏到炊事班,看他们吃什么。” “你敢吗?我拿一块钱打赌。”“胖墩”说。 叶浩龙“呵呵”一笑,没有下文了。是啊,谁敢呢?要让那个副连长盯上了,估计就死定了。 队列训练在寒潮来临的时候开始了,训练的内容是单个军人的队列动作和班的队列动作。训练的强度倒不是很大,可每天操场上刺骨的寒风,让我无法适应。虽然是初冬,但山里的风一刮起来就呜呜的叫,已经有了凛冽的感觉,吹在脸上,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我先是感到耳朵和手背针扎般的疼痛,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脚上的胶鞋一会儿被冻透,好像光着脚站在冰面上,透骨的寒气由脚迅速地传到全身,我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我盼着班长能让我们跑一会儿,这样活动活动,身上能暖和一点。但是,副连长紧皱着眉头,瞪着眼睛,远远地监视着,谁也不敢擅自改变训练科目。我咬着牙,坚持着……我也明白,在新兵连的锻炼和考验才刚刚开始。 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在老家结冰的河面上,和关长秋、王玉慧一起抽陀螺的情景,那时候,我没有感觉到手脚有这么冷啊! 我就好像在冰窖子里熬了一周。 周末的军人大会上,副连长操一口浓重河间口音,点名表扬了训练刻苦和主动打扫饭堂卫生的同志,其中表扬了洪晓伟。接着,撂下一句狠话: “在新兵连,你们都要给我好好表现,谁要是在这里调皮捣蛋,偷懒耍滑,新兵训练结束后,我就把他分到盘山农场去种水稻。” 农场?种水稻?是劳改的地方吗?也就是说,谁的表现好,新兵训练结束就可以分个好单位?表现不好,就去农场?从那一刻开始,我们都心惊肉跳的揣摩着、算计着。 第二天,饭堂里的扫帚就找不到了,许多人都把扫帚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田民将一个扫帚精心的系上了红布条,藏在炊事班的煤堆里,打扫卫生的时候,还是被叶浩龙找到。田民不高兴了,问: “你没看见上面有个红布条吗?” “怎么啦?” “是我做的记号,是我的。” “凭什么系个布条就是你的,从现在开始布条没有了,还是你的吗?”说完叶浩龙挑衅地把扫帚上布条给撸了下来。 两个人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在煤堆上推搡起来,我拉都拉不开。田民个子矮,被叶浩龙三下五除二地推倒在煤堆上,弄得一身的煤灰。田民吃了亏,满嘴“妈来个x的”骂骂咧咧、哭哭啼啼地回宿舍了。 再后来,有人把扫帚藏到了山上,或者藏在自己睡的草垫子底下。 全连所有的新兵,满脑子都在高速运转地想一个问题:怎样做才能受到副连长的表扬?似乎表扬完了,过几天就能当副班长,当不上副班长,训练结束后也能留下来。半夜三更,经常有人起来掏厕所、打扫操场什么的,问谁,谁都不说是谁干的。我一次也没有干过这种活,睡得死沉的我,根本听不到别人做好事的动静。 周三凌晨4点左右,我昏昏沉沉地上厕所,碰到田民,田民忽然很兴奋,说: “哎哟,下雪了!王玉成,我们成长进步的机会来了!”说完,他让我等他一会儿。 我走到门外一看,雪,下得很大,却悄无声息,四周一片模糊的白。田民跑到山上,找出了他白天藏起来的扫帚,开始扫雪。宿舍离饭堂有50米的距离,田民从宿舍的门口扫到了饭堂的门口,他扫过的地方一会儿就落满了雪。他从饭堂门口又扫回了宿舍门口,一会儿,路面又被雪埋了,只能略略看出有打扫的痕迹,他不死心地看看天空,巴不得雪赶紧停了。他又看了看营房,我顺着他眼睛视线,看了一眼连部的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我知道田民特别希望此时指导员或者副连长能走出来。他还不甘心,大声对我说: “王玉成,我扫过了,你也扫一趟!” 我突然发现田民很有心计,他大声地说话,分明就是为了让连部的领导听见。 我头摇得像货郎鼓,小声说: “不扫,雪不停,我不扫,你田民觉得好玩,你自己玩。”说完我缩了缩脖子,裹了裹棉衣,回去睡觉了。 我固执地认为,在新兵连期间,要提高的是军事和政治素质,而不是知道怎么去打扫卫生。还不如回去写一篇关于下雪的散文,或许,会登在连队的黑板报上。 早晨,副连长站在我们班门口问: “昨天夜里谁在扫雪?” “是我是我。”田民连忙回答,觉得副连长要表扬他。 “傻啊,呼哧呼哧的,脑袋瓜子出问题了?大半夜的,真是一根筋,半夜扫雪,有用吗?连部几个领导都没有睡好觉。” “……”田民很尴尬,红着脸,低着头。 副连长不高兴地走了。叶浩龙使劲地憋住笑,好像快要憋出内伤。可副连长一会儿又来了,说了句: “当然了,田民同志的精神是值得表扬的,继续,继续努力!” 田民这才喘了一口大气! “洪晓伟,把你那双臭鞋给我扔了,操,臭烘烘的。我怎么带你这个倒霉的兵,尽给我惹事。”一班和我们班斜对门,一班长的大嗓门,几乎全排的人都听到了。 原来,洪晓伟昨天半夜起来掏厕所,胶鞋上残留粪便的臭味,熏了他们班的人一宿。 我正在洗漱。一班长一边把洪晓伟往水房里推,一边问: “操,你是不是半夜起来掉厕所里了?啊?” “没有,我打扫厕所卫生弄的。”洪晓伟委屈得快哭了。 “那你明天光着脚去打扫厕所,然后把你臭脚洗干净了,不准带着臭鞋回来。再带臭鞋回来,我让你吃了!你信不信?” “……”洪晓伟不敢吱声,无助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敢出声。 吃完早饭,雪还没有停的意思,望着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我的心里有点窃喜,认为今天可以休息了。大部分人都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我刚写了几个字,集合的哨声就响了,通知我们到饭堂学唱歌。 饭堂里的黑板上没有简谱,没有歌词,靠副连长口口相传,教唱《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敌人胆敢来侵犯,坚决把他消灭净。” 唱了好一会儿,副连长眨巴眨巴眼,觉得歌词有点不大对劲,搞不清是“打败了日本狗强盗”?还是“打败日本侵略者”?最终觉得“狗强盗”这个词解恨。他起了个头说: “一拜唱”。 我们知道副连长这“一拜唱”是“预备唱”的意思,都跟着嗷嗷地干嚎,我总感觉,我们唱了好几个调,尤其是胖墩,声音还特大,很多人被他的声调带到国外去了。 唱歌结束解散,我们看到炊事班长走了过来,叶浩龙似乎想缓和一下关系,很礼貌地主动打招呼: “黑班长好!” “黑你妈个蛋,小x崽……崽子。”炊事班长怒目圆睁地骂道,然后,上来就给叶浩龙一脚。 “我和你打招呼,你怎么还打人?”叶浩龙躲闪不及,腿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很委屈。 “打你怎么了?我……是你随便叫……叫的?你瞎叫什么?打死你这个新兵蛋……蛋子,找打,我见你一次打……打你一次。信不?” 叶浩龙感到莫名其妙,讪笑着走开了。 平时,我们总听到几个老兵叫炊事班长“老黑老黑”的,我们几个都以为他姓黑。过了好多天才知道,他姓赵,叫老黑,是因为他长得黑。怪不得炊事班长要骂人。 发津贴了,每人每月6元。大家喜形于色,拿着钱,像过年一般的开心。 由于大家平常都吃不惯高粱米,礼拜天时,很多人想出去买点水果、饼干什么的。临行前,班长交待说: “你们不能去陆师营镇,啊,听到没有?去了也买不着东西,另外,陆师营附近的有个妇女很坏的,我们油库有个兵去年在去陆师营的山路上,裤子被她给扒了。” “啊?扒裤子?干什么?”田民有点吃惊。 “你说干什么?!”班长好像懒得解释。 “班长,你逗我们开心的?我们穿着军装,是人民子弟兵,老百姓怎么会扒我们的裤子呢?”我问。 班长有点火:“穿军装怎么了?要不,你去陆师营试试?看她敢不敢?扒不死你!把你强奸了,你就该老实了!” “……”我瞬间无语。 “她就是一个精神病,天天在山上转!碰到男人就扒裤子。” “哦!” “要买东西,就远一点,去赤尾。”班长继续说。 “怎么走呢?” “向南,翻过两座山,就到元宝坊,然后向西,眼睛死死盯住红宝山上的红宝塔,一直走到山脚下,就到了。” 去赤尾的路真的很远,翻山越岭的走山路,很无聊。大家都东扯西拉地找话说,“胖墩”对田民说: “要不,咱俩去陆师营,看看有没有人扒我们裤子?” “你敢去,我就敢去!谁敢扒我的裤子,我先把她的裤子给扒了。”田民嘴很硬。 “你别两斤半的鸭子三斤半的嘴,真碰上那个精神病,你俩就死定了。既然班长都提醒了,那可能就是真事。”我说。 “扒裤子干什么?班长故意吓唬我们的,还有这事……我不信!”“胖墩”自言自语,感到非常的不解。 叶浩龙对“胖墩”说: “哎,别想着扒不扒裤子了,你先说说,你当兵走了,怎么把家里的娃娃亲退了?本事挺大的嘛。” “胖墩”气呼呼地说:“她大我五岁,怎么做我老婆?我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乖乖,那得抱金山呐。呵呵。”陈勤说。 “你喜欢啊?那我找个媒人,谈给你算了。”“胖墩”不满。 “……”陈勤本来腼腆的像个姑娘,被“胖墩”一戗,没有话说了。 “狗屁,人家女孩吃住都在你家里了,你还不同意?我听说,你跟人家都睡一起了。”叶浩龙开始揭短。 “胖墩”轻描淡写地说:“睡一起?对,是睡一起了,但我没动,没有碰她。” “你要是碰了人家,还退婚的话,会遭雷劈的!!劈死你个王八蛋。”田民狠狠地骂。 “胖墩”发誓:“我要是碰过她,让雷劈我三次,好?我真的没有碰。跟她睡一起的时候,我还小呐,不懂事的。” “你啊,就依仗着你父亲是生产队长,你姨夫是大队支书,退了婚,人家不敢作声,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恶霸黄世仁。” “黄世仁是逼婚,知道?我什么时候逼婚了?我退婚,相当于把她解放了,她应该感谢我才对,这都什么年代了?新社会,我做了一件好事。”“胖墩”强词夺理。 “好你妈的头,还好!按照你的说法,人家女方应该请你全家吃饭?”叶浩龙愤愤不平。 “当心人家过几天缓过劲来,到部队来找你,告你个陈世美!”我吓唬“胖墩”。 田民半真半假地说:“等我们回去,我把这事告诉副连长……” “胖墩”变脸了:“妈来个x的,你敢说?我回去不给你家的祖坟挖了,我就不是人!我打死你个x养的。”“胖墩”追着、打着,在我们的嬉笑声中,跑得离我们好远好远。 到了赤尾,大街小巷,全是军人的身影,怪不得赤尾叫兵城。照相的、买书的、逛公园的等人头攒动,我好容易才挤进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高中物理复习资料。而食品店、水果店里新兵居多,抢着买饼干、桃酥、蛋糕、苹果等,好像不要钱似的。 我们几个有说有笑地走在返回的山路上,看见前面有几个人,站在山路边的树下抽烟,也没有在意。到跟前了,有一个人忽然问: “谁叫叶浩龙?” “我啊,怎么啦?可我不认识你们啊?”叶浩龙有点懵。 “不认识就对了。” 第4章 初出茅庐(3) 说完,有一个高个子对着叶浩龙的脸就是一拳,叶浩龙一个趔趄,倒在路上。我们还没有反应过劲来,那几个人上前一起挥舞着拳头,形成了一道打人的人墙,接着就跑散了。 我和田民追了几步,那帮人一会儿跑进山林里,没有了踪影。叶浩龙委屈地哭喊: “你们他妈的都是谁啊?妈来个x的,我怎么得罪你们了?” “胖墩”扶起叶浩龙,叶浩龙捂着脸,满嘴是血,一摸牙,松动了。继续哭: “狗日的,从哪儿冒出来的杂种,有种的出来,我们再打!下黑手,算什么英雄?来呀!来呀!!” 叶浩龙举着双手对着大山喊,四周除了他喊声的回音,什么都没有。我很奇怪,他们是专门冲着叶浩龙来的,会是谁呢?难道是炊事班长找的人? 归队后,叶浩龙把这事告诉了艾班长,并说,可能是炊事班长搞的鬼,班长问: “他们穿什么衣服?” “便服。” “炊事班长在场吗?” “没看见!” “那就说明不了问题了,也无法追查。”班长说。 由于没有证据,此事只好作罢。 深夜,急促的哨声划破梦境,都说陆军怕号,海军怕哨,尤其是深夜的哨声,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是副连长炸耳的声音: “紧急集合!!” 宿舍里有人开灯,班长一声吼叫: “不准开灯!”紧接着就把灯闭了。 黑暗中,我只听到大家紧张的喘息声,打背包、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我的鞋呢?” “别穿我的鞋。” “别动,是我的……”好像是田民,哭腔都出来了。 “带不带背包、水壶?” “带不带大衣?” “带不带枪?” “快快快!”副连长在走廊里往死里催。 我亏得睡觉前将我的鞋子塞进了草垫子的底下,否则,黑咕隆咚的到哪去找鞋。 操场上,灯光下,全体集合站成三排,副连长和几个排长检查紧急集合的情况。副连长把其中3名新兵像抓小鸡似地推到队列前面,背对着我们,接着下令: “弯腰。” 大家都发现3个人的屁股都开着缝,露出了黄色的军用绒裤。我在想,他们得用多大的劲,才能把军裤踹开线,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裤子开线了,而是他们把裤子前后穿反了。 还有人没戴帽子、没穿鞋子,还有的背包一碰就散了一地……我在慌乱中将鞋子的左右穿错了,可副连长检查时没有注意,我蒙混过了关。副连长讲: “我本来今天是领你们跑5公里的,就你们这个打败仗的样,连鞋子都没有,怎么跑?真有任务怎么执行?军人,就要随时随地地做好完成上级下达任务的准备,你们的差距,太大!离一个真正的军人,十万八千里!现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会儿重来,解散。” 重来?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在战战兢兢中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 从那以后,为了保证紧急集合不出洋相,我的被子一直是折两折盖,裤子再没有脱过,背包带放在枕头下面,就寝前检查好几遍才能放心地睡。如果站岗的战友发现半夜12点连部的灯不灭,我们就猜测可能会紧急集合。多少个夜晚,我在紧急集合的梦中吓醒,已经记不清了。 第二次紧急集合,我们全连往陆师营镇方向跑,再往前跑,就不辨东西南北了,跑多远,也不知道。顺着若隐若现的路,循着断断续续的人声,我虽然跑得筋疲力尽,但也不敢落的太后,一怕找不着回部队的路,二怕碰到专门脱裤子的妇女。 “胖墩”因自己的鞋被别人穿走,只好穿一双大头鞋(羊毛棉皮鞋,一双足有六七斤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下来的,还不如脱了鞋拿在手上,光着脚跑。陈勤的背包早就散了,他将棉被像围围巾那样绕在脖子上,从后面看像个怪物。田民先是抱着被子跑,摔了几跤后,就只好把被子肩上扛一半,地上拖一半,一边跑一边哭,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后面过来一个老班长恶狠狠地问: “哪个班的?哭个x啊!是男人吗?!” 田民的哭声戛然而止。 许多人和我一样,不知道要跑这么远,身上穿着棉衣裤、绒衣,回来以后绒衣全部湿透了,满屋子都是汗臭味。大家用毛巾简单地擦了擦汗,累得像狗熊一样,倒下就睡着了。 单调而枯燥的训练,在寒冷的冬天继续进行,我和“胖墩”终于盼到了帮厨的日子。 老兵让我去运点煤,那独轮手推车确实不好控制,累得我满头大汗,车还是翻了。我不服气,把棉袄脱下放在菜筐上,继续运煤。 “胖墩”想在老兵面前比我多干点,把灶台打扫干净,可是他个子太矮,够不着,他只好爬上灶台,用毛刷“吭哧吭哧”地刷着污渍,一边干一边忘情地唱着: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胖墩”突然“哎呀”一声,吓了我一跳,原来“胖墩”太投入,忘记自己在灶台上干活,一边刷一边退,一脚踩在锅盖上掉锅里了。锅里的水快开了,烫得“胖墩”哇哇直哭,我想,“胖墩”要是踩翻了锅,掉到锅底下的火里怎么办?老兵大骂: “笨猪啊,烫没烫着?” “……”“胖墩”哪敢吱声。 “你们两个笨蛋,还帮忙,一个推翻了车,一个掉锅里,帮个屁,越帮越忙。滚蛋!”老兵骂。 我耷拉个脑袋去拿棉衣,忽然发现棉衣口袋里面的钱包不见了,就大声地喊: “我的钱包呢?我钱包怎么没有了?!谁看见了?” 钱包里有20多元钱,10斤全国通用粮票,那钱,我本来是准备买考军校复习资料的。我壮着胆子对结巴班长说: “班长,我的钱丢了。” “钱?关……关我什么事?也不是我偷……你的。” “可在场的都是你班里的人。你让他们把钱还给我。”我哀求的眼泪都下来了。 “刚……才,送菜的老头来过,说不准是老头偷……偷走了!” “不可能,老头就来一会儿,把钱还我!” “还你钱?新兵蛋……子,谁……谁知道你有没有钱,你哪……哪来那么多钱?” 什么?竟然怀疑我在讹钱,我觉得我的人格受到了极大地侮辱,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愤懑的情绪到了极点,两只手攥成了拳头。班长瞪着眼问: “怎么的?你还……还想揍我?你敢揍我……我?试试!” 我知道,我打不过结巴班长,就是打过他,也不能打,毕竟,一动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我极力地控制着情绪,但浑身的肌肉在颤抖,只好用脚狠狠地把菜筐踢翻了,白菜滚了一地…… 炊事班的班长和老兵像没事一样,理都不理我。都说钱被送菜的老头偷走了。我的心在一阵阵地抽搐,脑海一片空白,那20多元钱,是当兵前朱兰花借给我,让我作为工资骗我全家剩下的钱,我竟然就这样给弄丢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到后山,仰面朝天倒在一片枯黄杂草中,极力克制着自己委屈而无助的泪水。耳畔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松涛声如绝望的狼嗥,萎蔫的太阳早已被厚厚的云层封住,不远处,一棵叫不上名字的大树用光秃秃的树枝直刺阴霾的苍穹。 我稀里糊涂的睡着了,不知何时,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清醒了。 “王玉成——” “王——玉成——”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班长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他问明缘由,没有骂我。在楼上老兵的房间。,用烧开水的壶煮了一碗白水面,端到我面前,心疼地说: “吃,冻坏了?不过,没有油盐,凑合着吃。”那碗热腾腾的面条尽管很有诱惑力,我仍然没吃一口。 副连长来到我们班,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不问青红皂白,用手指着我的脸,对我咆哮着: “王玉成,你个迷糊蛋,你一个人跑到后山干什么去了?” “……”寒冷加上紧张,我的腿打着哆嗦。 “全连找你一两个小时,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你想干什么?将来能干什么?你就等着处分!” 处分?!我心头一阵颤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达脊梁骨。如果我被处分,我将是新兵连第一个受处分的新兵,我去帮厨时,钱包丢了,没有人管,还受处分,你怎么不去帮我查查,谁偷我钱包了?我感到很委屈,也有点绝望。我寻思,我去盘山农场种水稻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夜里,我发烧了,连里没有军医,油库的军医住在山脚下,离我们新兵连很远。全班无助地听我说了一夜的胡话。 第二天,班长找来军医,给我打针服药。指导员过来了,摸了摸我的额头,和蔼地说: “听说你的钱包丢了?” “嗯。” “心里有事可以向班长、排长汇报,你昨天下午不训练失踪了,让全连官兵替你担忧,这是违纪行为,知道不?” “不知道!”我如实地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这也是违纪行为,心里难受,找个地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不行吗? “我们考虑你是新兵,初犯,处分的事就等一等再研究,看你的表现,以后要好好学习训练,挽回自己的影响,记住了吗?” “记住了。” 相当于判了个死缓,我的病立马好了一大半。但我不知道,这个死缓意味着什么。班长第二天偷偷地告诉我: “关于处分问题,我听一排长说,指导员的意思,就算了,以批评教育为主,可是副连长就是不同意,说,不处分,怎么教育其他新兵?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指导员就想搁一搁再说,这段时间你注意一点,别再有把柄落在副连长的手里,啊?真弄个处分,你在部队就完了!” “嗯嗯!”我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内务条令》、《队列条令》、《纪律条令》的考试,我考了满分,那绝对是我的强项。不过,这和我去不去农场有关系吗?能免去我的处分吗? 轻武器射击考核开始了,步枪50米靶卧姿射击。我想着指导员“以后要好好学习训练,挽回自己的影响”的话,摩拳擦掌地想打个好成绩。 第七组打完,洪晓伟的子弹脱靶了,零环。副连长说: “你写信告诉你父母,你吃了个大鸭蛋!连里给你戴了个大红花!操,像狗熊一样的笨!我给你一挺机枪,你能不能把子弹打上靶?” 没想到洪晓伟蔫蔫地说: “能!” “能个屁,给你十挺机枪也白搭!如果在战场上,你没有打死敌人,你已经死100回了,还能,能个鬼!” 洪晓伟低着头,用手搓着军装的衣角,再不敢吱声。 “第八组即位”班长下达了命令。 我们四人一字趴下。 “卧姿装子弹。”班长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我的右手还没有碰枪栓,挪了一下枪的位置,“砰!”的一声,枪响了,吓得在场所有人一跳。子弹从副连长的头顶的上方“咻”的一声穿过,副连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和那杆枪。副连长气急败坏地喊起来: “艾文兵,还不把王玉成的枪下了,把他给我关起来。奶奶的,想干死我啊?” “不是……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的子弹……我子弹在这儿呢……” 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班长没收了我的弹夹,把我拖出了射击场地,不听我任何解释,从副连长手里接过钥匙,把我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 “咣当”一声,班长锁上门走了。 我坐在屋内冰冷的水泥地上,冷静地想了一下,子弹,显然是我前面的人没有打完,无意留下的,他又缺少了一个验枪的动作环节,我挪枪的时候,要是手不碰扳机也没有事,拉枪栓的时候,剩下的子弹就可以弹出来。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两错并一错,枪就响了,而且,还差点伤到副连长。前几天,副连长要处分我,大家很自然地联想到,我在持枪报复,或者是恐吓。可我就一个新兵,有那个胆吗? 第4章 初出茅庐(4) 小屋里没有窗户,电灯泡又坏了,黑咕隆咚的,还散发着阵阵霉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想小便,就高声地喊: “有人吗?我想上厕所!” 没有人应。我一边砸门一边喊: “有人吗?我要尿裤子了!” 还是没有人应,我感觉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寒冷,让我浑身打颤,牙齿都咯嘣咯嘣地响,脚尖冻得发麻,我不由自主地一跺脚,一阵急切的尿意袭了上来,差点让我尿到裤子里。我倚着墙,憋了好一会儿,感觉实在憋不住了,就想稍稍尿点出来,再憋。可我往哪儿尿呢? 决定尿尿的最后一秒钟,我看了一眼门,仍然没有人来,就对着墙尿了。可是一旦尿开了我才知道,根本憋不住,索性就全身放松,尿了一墙加一地。水泥地不吸水,小便顺着门的底缝,流向了走廊。 许久,走廊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我没有必要再砸门了,因为,我尿完了。 “我操,怎么漏……漏水了!”好像是炊事班长的声音。 他“咣啷咣啷”的好像打开了对面的屋子,那是一间粮库,接着,我听到他“咣”的一声把门锁上,跑步离开了。我猜想,他可能是害怕我这个屋漏的水淹了粮库,喊人去了。 一会儿,我的门锁响了,炊事班长和一个老兵借着走廊的光亮,一头扎进来,突然发现有个人,顿时傻了眼。老兵问: “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吓死人啊,躲在这里干什么?全连都在打靶,你怎么在这猫着?害怕?” “……” “奇了怪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水管……子是不是你故意搞……搞坏的?”炊事班长问。 “……” “哑巴了?” “谁把他锁进来的?训练差一个大活人,指导员能不知道?”老兵还在纳闷。 “指导员去基地开……开会去了。” “哦,那排长更应该知道啊。” 炊事班长检查屋里的水管子,没问题。一摸墙壁,湿湿的,闻了闻,骂开了: “妈来个x的,是……是尿,是他尿的尿。” 说完,他冷不丁给了我一拳,我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站立不稳,倒在了墙角。 老兵说: “老黑,别打了,你也不想想,这个屋子,除了我有钥匙,副连长那儿还有一把,他怎么会进来的?” “是副连长让他进来的!” “对,副连长为什么让他进来?” “是……” “关禁闭!关禁闭!!有没有完了?关禁闭,知道了?我一个大活人,不拉屎尿尿?尿哪儿?你告诉我,尿哪儿?”我爆发了。 “我操,火气真不小!怪不得被关,老黑,我们走!!” 炊事班长和老兵无趣地走了,周围,又归于安静。 我迷迷糊糊在墙角蹲了站、站了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重新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要加强思想教育为主,不能搞体罚,你们就是不听!怎么体现尊干爱兵,官兵一致……”指导员的声音,看来指导员从基地回来了。 “指导员,你可不知道,玄乎了,就差一点点,副连长的小命差点没了!”一排长的身影。 “他故意向副连长开枪?” “那倒不是,可这个兵x得很,把他关起来,他装疯卖傻,又拉又尿。” “你愿意拉屎尿尿自己闻?这么冷的天,关在这里,不冻病了?嗯?怎么说你们好!自作主张。” “……” 门开了,我看见了艾班长,眼泪哗地下来了: “班长,你要救我,你全都看见了,不关我的事。” “怎么救你?我相信你,但你自己说得清楚吗?” “我能说清楚。” “你能说清楚?那你等一会儿跟指导员说。” “指导员,快救我!” 指导员摸了摸我冰凉的双手,表情复杂地说: “我们有点不像话了。艾班长,先把王玉成带回去,喝点热水……休息休息……真是冻病了,你们都得负责!都得给我写检查!” 晚八点,我被带到指导员的办公室,一起在办公室的有副连长、一排长和班长。副连长还是气呼呼的,说: “你还嫌前几天捅的篓子不够大是不是?你是恶意恐吓是?你上次的处分还没有研究呢!我告诉你,你实弹射击时要是打伤我,你一辈子就完蛋了!” 我理了理思路,慎重地说: “各位领导,首先,我再一次声明,那一颗子弹不是我的,是前面一个人留下来的,他没有打完枪里的子弹,又没有验枪,组织打靶的人是不是有责任?监督检查的责任。另外,组织射击的程序是不是有问题?” “哎,你这个小新兵,你的意思,上午出现的危险情况,全是我们的责任,对?你还来倒查我们的责任了?”一排长沉不住气了,瞪圆了双眼。 “我无权说,这是谁的责任,但是,我总是觉得,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我来全部承担。”我顺着我的思路往下说。 “哎哟,你小嘴叭叭的还挺能说的,小话颠倒得好啊,指导员,你不要听他狡辩,他就是没事找事,图私愤,新兵就敢有这个态度,犯了错误,不思悔改,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你让王玉成把话说完。”指导员心平气和。 “副连长,你这个说法会害死我的,图私愤,谁敢用枪图?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是闹着玩的。退一步来说,我就是图私愤,也得把我的子弹压进弹匣,我如何事先知道别人的枪里还留有一颗子弹?难道我和前一个人合谋?” “……”一排长无法回答。 “这么说,你就没有一点责任了?”副连长反问。 “有,我拿枪时,不应该碰扳机,不能随便改变枪口的方向。这是我的责任。” “你就是个x兵,毛病多了去了,关你一会儿,你就故意乱尿?” “我也不想尿,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七个小时,我往哪儿尿?总不能尿裤子里?” “你就应该尿裤子里!操,真是个x兵!” “你……” “指导员,副连长,我了解这个兵的为人处事,枪走火,纯是个意外。关他的时候,我有责任,我应该给他拿个桶或者是盆。我敢担保,王玉成是不会故意做这些事的。让我带回班里好好的加强教育。”班长不失时机地替我说好话。 “你他妈的就护犊子!你就护,总有一天,你会护出事情来!条令条例就在那儿放着,这样的x兵不处分,怎么服众?”副连长还是坚持要处分我。 指导员听我们吵完,说: “王玉成,你先回去,是支委的留下开个会。”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宿舍。全班的战友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怎么定的?会不会再关你禁闭?” “不会处分?” 我满脑子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回答。 一会儿,班长回来了,说: “指导员定了调,不处分你,把这个事捂了,还说,不要让连长知道,连长身体不好。我们有检查、组织、训练不到位的责任,这事弄大了,对谁都不好。另外,指导员在会上宣布,以后不准关禁闭,对待犯错误的同志,要加强思想政治教育。你小子有福,碰到指导员这样的好领导,躲过一劫。” 我听完以后,内心五味杂陈,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跟着我呢。 两个月的新兵训练快结束了。连里开了个晚会,大家群情激奋,都想着露一手,以便博得领导好感,能够留下来。 我想,到农场固然不好,但是,留在这个山沟里就好?未必,山沟里的海军,哪像个海军的样子?我有没有机会上军舰呢? 晚会上,大家各显神通。田民慷慨激昂地背诵了一首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觉得,海苏味的普通话也挺好听的。 鲁安邦出人意料地唱了一首海苏民歌《杨柳青》: “早(啊)晨下(啊)田,露(啊)水多(谑),(嗬嗬依嗬嗬),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谑那),(七搭七呢嘣啊谑),杨柳叶子(松啊谑),(松又松哪嘣又嘣那),(松松么青又青那)哥哥,杨柳叶子青(啊谑)。 人(啊)民有(啊)了,共(啊)产党(谑),(嗬嗬依嗬嗬),幸福生活就步步高(啊),杨柳叶子青(啊谑哪)……杨柳叶子青(啊谑)。” 鲁安邦唱得很投入,也很好听,新兵老兵都发疯般地鼓掌。我看见指导员也在频频点头,就猜想,鲁安邦是去不了农场了。 洪晓伟用胳膊捅了捅我,说: “哎,你不是会唱淮剧吗?你演淮剧《园丁的故事》的唱腔是被全公社师生认可的,那精气神,那一招一式的台风,谁能比?来一段,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标准的地方淮剧唱腔!” “当兵前,我就唱不出声来了,不知怎么了,声音像公鸭,高音就破音。” “哦,那你是在变声期?” “什么变声期?” “就是要成为真男人了,要变声音的。” “你怎么不变?” “我已经变完了。王玉成,你得来一个节目,副连长总说你是个x兵,让他知道x兵是有内涵的!” “我早就准备好了,快,帮我抬道具!” “啊?你早有准备?” “别啰嗦了,快点!”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我和洪晓伟抬了一张桌子放在场地的中间,桌子上有一个白色的盘子。众目睽睽之下,我用一张报纸盖住盘子,揭开报纸,依次变出了红萝卜丝、青辣椒丝、黄土豆丝。最后,连盘子都变没有了。 叶浩龙起哄地喊: “能不能变几盘红烧肉?!红烧狮子头?!” “能不能变几瓶白酒?!” “……” 指导员点头,并带头鼓掌。副连长似乎很不情愿地拍了几下,面无表情。 晚会结束的当天夜里,我又听到一班那边有很大的动静,把我惊醒了,接着,就听到有人往外跑,我打开门,也好奇地跟着前面的人跑,来到楼外窗下,听见一班长蹲下来问: “洪晓伟,你怎么跳窗了?是不是又梦游了?” “没呀,没有,我……”洪晓伟迷迷糊糊的,不承认。 “我什么我?还没有?那你怎么大半夜在外面?” “有人……对……有人把我扔出来了!” “扔你个鬼,谁没事半夜把你扔出来,你是老鼠啃锅盖,人败嘴不败,瞪着眼睛在这儿胡诌!真是服了,还不赶快回去!”一班长的声音都变调了。 一帮人扶着洪晓伟呼啦呼啦地回去了。 早晨洗漱的时候,一班长在水房对副连长说: “副连长,昨天晚上洪晓伟又梦游了,这回是跳窗。这个兵不能留在部队,幸亏我们住在一楼,住在三楼的话,他不摔死啦?真的摔死了,副连长,你不也跟着受影响?” 副连长一边刷牙一边转过脸问: “这回,他没有摔伤?” “没有,以后可不好说了,这个兵一直让我生活在恐惧里,天天做噩梦,我怕了他了,我紧张的少活几十年,我建议,还是把他送回原籍?” “嗯!我同意,等会我向指导员汇报一下……”副连长点了点头。 “那就请领导费心了!” 看着一班长和副连长走出水房,我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个重要的事情告诉洪晓伟? 晚上,洪晓伟找我,两眼红红的,显然刚哭过。问我: “王玉成,有没有钱?借点钱给我!” “要钱干什么?” “你别管了,就我们俩的关系,你就帮我一次。” “帮!肯定帮!不过,我刚刚丢了钱,兜里只有刚发的津贴费10元,都给你!够吗?” “够了!我自己还有点。” 第二天,洪晓伟没被送走。 第三天,也没有动静。 吃过晚饭,洪晓伟神神秘秘地把我拽进水房,笑眯眯地说: “王玉成,我可以不走了!” “怎么做到的?”我急切地问。 第4章 初出茅庐(5) “我请假到陆师营买了两条恒大烟,送给了副连长,就解决了。” “副连长有那么大的胆子留你?” “我对副连长说,新兵训练马上结束了,我以后梦游摔死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指导员怎么会同意呢?他怎么说服指导员的呢?” “估计指导员什么都不知道了,反正副连长告诉我,我可以不走了!” “牛!厉害厉害!有两下子。”我竖起大拇指,和洪晓伟相视而笑。 上午,我去连部取信,发现“胖墩”有一个邮包,好大,我闻了闻,好像有咸肉的味道,我很纳闷,“胖墩”邮寄咸肉干什么?然而,这个邮包始终没有在班上出现。 新兵分配的方案定了,全连共留下12人在3111油库,平均每个班留一人,其余人全部去盘山农场。我们班留下的是“胖墩”,出乎我的意外。 晚上熄灯后,叶浩龙把我拖进水房,悄悄地说: “你知道吗?我们班为什么留‘胖墩’?”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大邮包,说: “不会是用咸肉换的?” “你猜对了!就是一袋咸肉、一袋咸鱼,再加上两条大前门香烟。” “送给谁了?指导员?” “指导员那样的干部怎么会收礼?是副连长!狗日的‘胖墩’老奸巨猾,他父亲又是生产队长,会来事!早知道连队有领导吃这一口,我也让我父亲寄两条烟来!”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是啊,王玉成,你想不想留下,如果要改变连里决定,我们就到指导员那儿去告状!一告一个准!” “告状?证据呢?” “‘胖墩’亲口跟我说的!他把烟和咸肉送给了副连长!” “亲口说的?他亲口跟你说可以,他会在指导员那儿承认吗?打死也不会认的!对?再说,留山沟里好吗?你喜欢这个地方?”我问。 “总比去农场强!” “不一定,也不是在农场一辈子,一年后,不还有二次分配吗?”我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嗯,你说得也对!不过,我有件事总不服!就是那个结巴子班长找人打过我。结巴子也打过你,对?” “嗯。”叶浩龙的话,让我想起了我在禁闭室挨揍的情形,觉得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 “后天,我们就离开了,这个仇我们怎么能不报?!” 此时,我感到叶浩龙的性格有点像关长秋。我问: “怎么报?” “今晚熄灯后,我们偷偷去炊事班宿舍,趁黑揍结巴子一顿,然后,我们就跑,他肯定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犹豫了片刻,说: “行,我赞成你的意见,今晚就行动!” 熄灯了,屋里漆黑一片,我和叶浩龙按照事先的约定,先后在宿舍楼的西墙角会合。然后,胆战心惊地摸到炊事班的宿舍附近,却发现宿舍里面灯火通明,凑近窗户一看,有几个老兵在打扑克,激战正酣,周围还围了一圈观战的。 寒风从远处山里的松林刮过来,在我们头顶的电线上发出呜呜的叫声。我浑身颤抖,先放下棉帽的护耳,又裹了裹棉衣。叶浩龙找到一捆枯草,在一个废旧的仓库里靠墙坐下,咬着牙说: “等,十二点前,他们肯定散场!” 我们蜷缩在墙角小声地说了一会儿话,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梦见自己被一群狼追着,怎么也跑不动,醒了以后,感觉自己身子僵硬了,腿脚都失去了知觉。一看表,零点十分,可炊事班宿舍的灯却依旧亮着。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小声喊道: “哎,浩龙,睡着了?” “嗯……”叶浩龙揉了揉眼。 “炊事班现在还有人呢!要不明晚再来?” “明晚?后天一大早就走了,明晚哪有空?” “再等下去?咱俩就冻成冰棍了!” “妈的,我也冻得不行了,撑不住了!可我们冻到现在,遭了那么多的罪,今晚不能让结巴子舒服了!” 我俩一瘸一拐地走出仓库,从电线杆子底下一人捡了一块石头,朝炊事班的窗户砸了过去,“哗哗”两声,窗户碎了。 “谁?”打牌的人反应过来,闪了一下,然后,都往窗外看。 我俩撒腿往回跑。后面,好像有人追了上来。 跑回宿舍楼的门口,气都没有喘匀,我一抬头,发现我们排三个班的灯,全亮着。艾班长看我们回来,皱了皱眉,举起手就要揍我们,我吓得一缩脖子,可发现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还是缓缓地放下了。一排长大声嚷: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上哪儿去了?全排的人都在找你们!没事找事?是?” “上厕所了。”叶浩龙小声回答。 “胡扯,我去厕所找了,哪有人?你们上厕所能上3个小时?” “后来,我们在水房……聊天呐。”我嗫嚅。 “聊个屁天,水房我找了八遍了!还聊天?老实点,说,你们究竟去哪儿了?欠揍是不是?” “……” 我俩没有提前把理由想好,只好死扛了,还有30多个小时,我们就离开松树坡了。 副连长走过来,小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显出少有的冷静,摸了摸我和叶浩龙的耳朵和脸,说: “你俩都冻成这个熊样了,肯定一直在室外,刚才炊事班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炊事班?什么事?我们可不知道!”叶浩龙说。 我一眼看见站在副连长身边的结巴班长,他动作确实挺快,居然听着脚步声追了过来。 “炊事班怎么啦,我们可没有偷吃的!”我装疯卖傻。 “我……我们房间的……玻璃,肯……肯定是你们两个新兵蛋……蛋子砸碎的!”炊事班长大声地插嘴。 “你俩从九点半到十二点半,三个小时的时间,干什么去了?说!”副连长喊。 “我俩睡不着,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到了……山下,对,山下,然后,我们从山下又走了上来!”我开始谎话连篇。 “下山?你俩魂丢了,去找魂,是?” “……” “大家都休息,明天还有工作,这两个人犯病了,带到我办公室来,单独教练。” 我和叶浩龙被一排长拽到了副连长的办公室,一排长翻了个白眼,骂了我们一句白痴,走了。副连长打了个哈欠,神情疲惫地说: “你俩就是一对惹祸精,惹祸精!知道不?我不管炊事班的玻璃是不是你俩砸的,就冲着你俩不请假,失踪3个小时,要不是指导员定的规矩,我早把你俩关禁闭了!说说,去哪儿了?” “我俩就是睡不着觉,到山下瞎溜达一圈,就回来了。没惹祸!”叶浩龙把我编的话又说了一遍。 “证明人呢?谁证明?” “山下连个鬼都没有,到哪儿找证明人?” “这个大冷天的,大半夜的,你俩到山下转一圈?耗子啊?耗子这冷天也不会出来啊!啊?” “……” “你俩死活不说是?行,你们档案还在连部,明天,我建议指导员开会研究对你们的处分!不处分你们,你们是不会老实的。” 看来,副连长就是要把处分装我档案里才舒服。沉默了一会,我突然冒出一句: “我想找指导员,汇报个重大事情!” “今天我值班,指导员家里有事,回去了,有事,跟我说!” “我要跟连里最高领导汇报,有人私下收战士的礼物!” “收……有……有……还有这事吗?”副连长的倦意好像突然消失了,瞪着眼,看了我足足半分钟。 “有!收香烟,收了好几个人的,我还要跟连长汇报!”我头一昂,两眼看着天花板,回避着副连长的眼神。 “对,我也知道好几个战士通过送礼,才把自己留下来的!”叶浩龙接着说。 “……” “我跟叶浩龙就是下山找商店的,我们也想买烟,把自己留下来!”我继续编故事。 “是这样啊,这个山下哪有商店!嗯,没影子的事,不要乱猜,乱说,你跟指导员一说,又没有证据,指导员要查,人心惶惶的,不影响连队安定团结的局面吗?对?再说了,就是查,也得个三天五天的,你们还有一天就走了,就是查出来,还是没意义?对?” “我不管,反正收礼的领导,就应该被处理。”叶浩龙说。 “你俩怎么死脑筋,大家在一起2个月,有没有感情?有感情,对!那么个别同志稍微表示表示,有什么不可以?” “不是稍微表示!花的钱,是我们津贴费好几倍,怎么还是稍微表示?”我小声说。 又是尴尬的沉默。副连长用左手揉了揉眼睛,右手有节奏的敲了几下桌子,想了想,说: “这样,我们都别折腾了,处分你俩也没什么意思,明天一天,你俩给我老实点,后天,安安全全地滚蛋!回去休息,不要再琢磨送礼不送礼的事情了,这回,可以?” “行!”我和叶浩龙对视了一下,走出了副连长的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连长回来了,听班长说,连长因胃出血住院,还没有痊愈,是为了给我们送行,才强行出院的。连长的脸色蜡黄,面庞消瘦,只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下午,“胖墩”和洪晓伟送的礼,不知道什么原因,都给退了回来。副连长来到我们班上,递给我十元钱,说: “王玉成,你丢了钱,连里党支部研究了,从结余的伙食费里出点儿,意思意思,不要嫌少。” “嗯?!不嫌少,不嫌少,谢谢领导还想着这个事。” “新兵连期间,我对你有关事情的处理上有点过急,特别是,关过你的禁闭,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方法欠妥当,啊?请你原谅我。上午,在连党支部会上,我跟连长也检讨了我工作方法简单的问题。” 这些话能从副连长的嘴里说出来,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无所适从了。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犯了很多严重的错误,感谢领导的宽宏大量。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我表态。 我真是服了,连长虽然不在连队,但连队发生的事却了如指掌。居然只用一上午的时间,就纠正了许多棘手难题。 又一个黎明,风停了,可寒气依然袭人,远山的松林显得影影绰绰,天边有一抹凌乱的橙红,亮亮的。 我们大部分新兵集合在一起,准备被送往宁都省盘山农场,我忽然发现叶浩龙不见了。好一会儿,叶浩龙才气喘吁吁回到队伍里,说: “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给他找点事,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一扭头,我看见炊事班长发疯般地跑了过来,喊道: “有种的你别跑,咱俩……单挑,妈个x的,你给我滚……滚出来!” 几个老兵班长死死的抱着炊事班长,副连长不知是咋回事,也不想在新兵离开前把事态扩大,骂道: “你发什么疯,给我滚回去。” “妈的,我……我一双新胶鞋……我让人给……给扔到炉子里烧了。” 几个老兵强行把炊事班长拖走了。队伍里一阵骚乱。 叶浩龙对我说: “怎么样?王玉成,你能忍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下!欺负我叶浩龙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连长和指导员过来了,连长正了正大檐帽,扫视了一下队伍,大家也安静下来。连长面无表情地说: “同志们,你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叫盘山农场,可能很多同志已经知道了,主要的工作就是种水稻。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种水稻,同样是一份党的光荣的工作,全赤尾基地的官兵,将会吃上你们种的大米,全基地的官兵都会记住你们的辛勤劳动!希望大家正确对待得失……新兵训练期间,我因病住院,没有腾出时间来和大家一起学习训练,很惭愧!我们个别干部还存在工作方法简单的问题,有的工作作风还有问题,我向大家道歉……” 指导员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到,因为,我的视线模糊了,耳朵也嗡嗡的响。 第4章 初出茅庐(6) 车启动了,整车的人都开始哭,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反正我是被吓哭的。什么样的农场?会不会和劳改农场一样?会不会有高强度的劳动?怎么和家里亲朋好友讲呢?我耳边一直回响着副连长的那句狠话: “谁要是调皮捣蛋、偷懒耍滑,我就把他分到盘山农场去种水稻。” “我就把他分到盘山农场去种水稻。” “去种水稻。” …… 火车开了300多公里才到达宁都盘山农场,迎接我们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田野、村庄、树木、公路、桥梁、井架……都笼罩在粉妆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和神秘。 我“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和叶浩龙、田民来到一连二排四班,室内取暖的炉子被农场的新班长烧得旺旺的。洪晓伟被分到了二连。一起分到四班的还有个高个子叫孙洪海,他上身短下身长,给人的感觉,他从肚脐眼那个部位两腿就分开了,就叫他“长腿”!我的床铺对面是田民,他坐在床上看天花板发呆,班长说: “哎,想什么呢?还不收拾床铺整理内务?” “……”田民两眼发直,好像没有听见。 “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去军医那儿看看!”班长换了个口气,关心地说。 “……”田民还是没有反应。 班长不满地又看了田民一眼,把手上的手套摔在了桌上,满脸怒气,因为是第一天,班长没好再说什么。 我成了一名真正的海军水稻兵,下一步具体干一些什么工作?什么强度的工作?不得而知,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因为怕人误解我在农场劳教,所以,给亲朋好友写信的信封上只写宁都省盘山市部队后勤,连“农场”两个字都不敢写。 农场有一名军医姓边,有一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关林。给人看病一般说三句话: “你怎么了?” “要什么药?” “没有,回去喝点开水。” 时间一长,我们私下叫他兽医,可转念一想,这不骂自己吗?所以,后来我们都叫他边神医或开水神医。 一月份的农场,北风肆虐,大雪经常下得畅快淋漓。冰天雪地的野外,我们无法干其他工作,只好在室内搓草绳,任务是每人每天400米。刚三天,我的手心就全是血泡,不敢和班长讲实情,只好去找边神医。我第一次走进医务室,神医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了?” 我撒谎说:“腰疼。” 他这才仔细地看我一眼,问: “要什么药?” “麝香虎骨膏。”我胆怯地回答。 神医的第三句话没有用上,也有可能是他那个医务室,从来就没有过虎骨膏,于是,他瞪着眼吼了起来: “小新兵蛋子,哪有腰?” 我吓了一大跳,其实,我就想要块胶布把手上的血泡贴上就行了,至于那么高的声音喊吗?可能是我吓呆了的表情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拉起我的手想说点什么,发现我两手都是血泡,破例给我上了点紫药水,缠了些纱布,开了两天的病假条。临走还叮嘱我: “别和别人讲,好?纱布就这些了,用完了。你是第一个来看病的新兵,照顾一下你!” 神医突兀的举动,让我当时都有下跪的冲动,我给神医敬了个军礼,立马觉得他单眼皮都单得那么恰到好处。 我刚准备出门,进来一个穿工作服的老头,操着手,两眼血红。大声说: “军医,就一个结膜炎,你就治不好?这不废物一个,我看你下连队算了!” “哎呀,场长来啦!”军医吓一跳,站了起来。 “场长好!”我一听这个老头就是场长,赶紧敬礼。 “多长时间能治好?”场长不理我,还是问军医。 “场长,这是个慢性病,得慢慢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再用点氯霉素,昨天,我在医书上查了一个偏方,明天来试试!” 场长拿了药准备走,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问: “哪个连的?叫什么名?” “一连的,叫王玉成,场长。” “怎么啦?” “没事,小毛病。” “嗯,有病得看病,没病就听招呼,好好干!”说完,场长大步流星地走了。 下午,军医在他的宿舍门口支起了一口锅,找来了一堆不知名的草药,让我和“长腿”等几个新兵帮忙熬药,说是让厂长来洗眼。场长洗了几次后,结果眼睛睁不开了,肿的像两个桃子,气得场长大骂: “他奶奶的,什么xx偏方,不把我眼睛弄瞎,你不罢休是?我处分死你。” 场长是农场一号领导,处分后面还加个“死”字,神医感到有点绝望,心虚地解释说: “这……这需要有个过程。” 场长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过程你个大头鬼啊。赶紧送我去黄金带!” 场长在紫河油田黄金带医院,治疗数日才好。 一连指导员听说了这件事后,说:“神医真是个神经病,场长有病还不赶紧去黄金带,熬什么xx草药,没屁找嗝打,逞能,该骂!活该倒霉!!” 我们班长叫罗四娃,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叫“罗丝袜”。据“丝袜”讲,神医是“气管炎”,外号边老五,他家的排序是:儿子、老婆、小猫、小狗、神医,我将信将疑。 有一天神医的家属来队,她的长相和我的预想大相径庭。按照“丝袜”的说法,我以为神医的老婆应该是满脸赘肉横飞,但是她却眉清目秀。听说她是小学老师,叫虎兰,后来我们干脆叫她“忽然”嫂子。“忽然”的头上喜欢扎一个带有蕾丝边的发带,而且经常地换着颜色,红的、黄的、紫的……“忽然”是我们班每天晚上新闻联播的重要内容,大家都说找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神医做“妻管严”真是活该。 田民自从来到农场后就没有说过几句话,而且变得神情呆滞,行动迟缓。早饭后,我们班计划去整理育秧田,田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班长喊: “田民,走,上工了!” 田民像打坐的和尚,不答话。 “妈个x的,耳朵聋啦?我跟你说话呐!”班长把这几天攒下的火都发了。 “铁锹是红的,烫人……天空是红的,烫人……烫人……”田民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我操,这小子疯了!!”叶浩龙脱口而出。 “病了?你哪儿不舒服?”班长换了个口气问。 “天空是红的,烫人……”田民一边说一边把被子扔在了地上。 被的一角耷拉在房屋中间取暖的炉子上,眼看就快被烧着,我一把将被子拽了过来。班长立即向指导员汇报,指导员过来问: “田民,你怎么回事?怎么啦?” “天是红的,烫人……铁锹是红的,烫人……”他还是那句话。 “指导员,田民到农场第一天就发呆,这几天更严重了!可能是得了什么大病了。”我说。 “四娃,你先把班上的人带走,田民留下来休息。” 做育秧田,先用铁锹把地里的陈年稻跟子铲掉,纯体力活,我干不动,再想想田民的病情,整个一上午,我的心情很沉重。 中午回来,指导员老远就喊: “四娃,下午找个人,把田民看住了,上午他把连长家的小孩打了,打得鼻青脸肿的,我让军医给他灌了安眠药,睡了。” 我回到宿舍一看,田民睡得死沉死沉的。 周四的晚上十点多,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在空旷宁静的夜晚让人心惊肉跳: “快救人啊,有人跳河了!” 一连二连的战友循着声音跑到了一个鱼塘前,发现喊人的是虎兰嫂子,她慌乱地说: “快!快点儿,在那儿。” 我们班长“丝袜””、一班长“快嘴”、六班长“麻杆”等都往鱼塘里跳。我在岸上给他们打手电。 “两个人!有一个是军医。”虎兰嫂子哆哆嗦嗦地说。 “啊?军医跳鱼塘干什么?”场长问。 “他……他下去救人的!可他根本不会水,逞能!!”虎兰有点结巴。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救了上来。一看,一个是神医,另一个是我们班的田民。 “四班长,你个笨蛋,你是怎么看的人?”指导员责问。 “指导员,我们……都就寝了,田民他什么时候跑出去的,谁能知道?”班长很委屈。 此时,田民看上去似乎没气了,场长、教导员决定要送他到黄金带医院抢救。神医斩钉截铁地说: “慢!” 然后叫“长腿”把田民的两腿分开,放在肩上,把田民倒挂在“长腿”的后背。 “跑!”神医大声说。 “长腿”一头雾水的跑了几圈,田民“哇哇”的吐出水来,活过来了。全场哗哗的掌声自主而热烈。 第二天,神医奋不顾身救人的事迹在全场传开了,而且明知自己不会水,还跳下去救人,让人感动。场党委号召全场官兵向神医学习,并准备给神医记三等功,先奖励神医二百斤大米,还有十斤高粱酒。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黑咕隆咚的晚上,神医的夫妻俩是怎么知道田民要跳鱼塘呢? 有天晚上的“新闻联播”时间,“丝袜”把这个谜解了。“丝袜”说,他到排长家喝酒,是排长的老婆和他讲的,他们两家是邻居,又是老乡。 原来,神医有一个药盒子,发放的工资如数的放在盒子里,有事没事拿出来数数。可有一天晚上神医发现少了整整三百元。一问是“忽然”悄悄的拿了,寄给他弟弟盖房子用了。神医情急之下把“忽然”给打了,“忽然”说了句“不活了”,就泪眼婆娑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离神医家十米远的地方就是一个鱼塘,晚上又没有灯,“忽然”沿着鱼塘边隐隐约约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一不小心把脚崴了,她坐在树底下抱着脚,小声的抽泣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方分明有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接着“扑通”一声跳入鱼塘。吓得“忽然”一激灵,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后又有人喊“虎兰,别……”跟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是神医误以为她跳鱼塘了,一想神医根本不会水,她就大喊救人,然后,才有后面的事情。 哦,原来如此。 这件事,如果真的像班长说的那样,神医被表扬的水份就太大了,没有人较真去揭开内幕? 插秧的季节到了。每天东方刚露鱼肚白,我们就已经在水田里了,一天吃五顿饭,中间的三顿饭由炊事班送,我们就在田埂上吃。 由于气温还是很低,不能赤脚下田,每人都穿一双没膝盖深的水靴,这样在水田里低头弯腰的挪动,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初中的时候,因为开门办学,我在东方红学校的学农田里学过插秧,可没有学会。但在这里天天练习,我的动作由笨拙渐渐的熟练起来。 天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我感到疲劳、寒冷、困乏,有的时候,真想站着打个盹。叶浩龙有一天唱起了老家的小调《栽秧号子》: 我为(呀)革命来栽秧(喨), 栽秧(啊)首先就保质(喽的)量(喔), (我对的噶东对哪个对小的噶东对), (噶东对)…… 清亮、悠长的《栽秧号子》却被叶浩龙唱得沙哑、俏皮。一下子起到了提神醒脑的作用。指导员不失时机地对“丝袜”和“麻杆”鼓动说: “哎,我说,你们两个班来个比赛,谁先完成今天的插秧任务,给连嘉奖名额一个。” 我们霎时浑身来劲,在“喔——喔喔——”的起哄声,手边溅起一片一片的水花,“嚓嚓嚓”的响声一片。最后,因“长腿”的插秧速度最快,指导员宣布连嘉奖一次。 众人鼓掌。 落日的余晖殆尽,池塘、水田里寒烟升腾,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得踉踉跄跄,不知是谁领头又唱了一句《栽秧号子》,空旷的四周立即响起了我们粗犷的原生态的歌声: “(我对的噶东对哪个对小的噶东对),(噶东对)……” 薄暮中,田野一片苍茫,我们浑厚的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日子在我们一天天的辛苦劳作中继续着。田民这几天又有跳河的迹象,吓得场部赶紧派人把田民退回了原籍。 第4章 初出茅庐(7) 几周以后,我收到了田民的信,让我大吃一惊。田民在信中说,他精神病是装的,当海军当成了水稻兵,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在农场干那个狗屁农活,太苦,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干。他在信上还说,他跳鱼塘的那个晚上,躲在树的后面很长时间了,没有人,不敢跳。总算等到有人过来,他才跳下鱼塘的,后来才知道,来人是神医夫妻俩。 原来,田民一个人戏弄了我们两个连。不过,为了脱离农场,那么冷的天,他都往水里跳,也够为难他了,真是死心塌地地要离开部队农场了。 田民的事情,我没敢公开真相,怕影响不好,也怕场里领导追究田民的责任。 在生产班工作五个多月后,我和“长腿”被调到场部造酒班,让战友们羡慕得要死。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我给指导员送了一条大前门香烟。 其实,我从家里带的二十多元钱早在新兵连就被送菜的老头偷了,剩下的10块钱津贴费,全部被洪晓伟借走了,哪还有钱送礼?倒是给指导员送了二十七页稿纸的思想汇报,汇报里写了我的困惑、疑虑、失望,也写了我的理想、抱负、追求,真希望指导员能找我谈谈。可直到我离开一连的前一天晚上,指导员才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了连部,并递给我一封退回的信。 那是一封我写给杨巧云的信,在农场那样艰苦的环境下,特想将心中的苦闷和彷徨和她说说,也想问问,她退学以后,家里生活得怎么样?她母亲的腿好没好?可信怎么就退回来的呢?而且还退到了指导员的手中。指导员说: “王玉成啊,你现在是革命军人,要安心工作,要求进步,这么小的年龄,一切都没有定数,考虑个人感情问题,太早了一点!啊?” “没没没,指导员,我不是谈情说爱!是同学,就是一般通信。”我回答。 因为信中没有任何敏感字眼,所以我当着指导员的面把信打开了。说: “真的没什么,真的,不信,你看!” 我的直率和坦诚显然已经打动了指导员,他和颜悦色地说: “行,相信你,我就不看信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看了你写的思想汇报,你很有才气、很有思想,我敢断定,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到场部后要好好工作。” “我会给你争气的,请指导员放心。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要回来向你请教。”我说。 后来,连部的通信员到处造谣,说我被老家的对象给踹了。 一起到造酒班的除了“长腿”,还有齐兵和乔东名。齐兵看不懂钟表,班长拿着闹钟教他好一会儿,问他: “你看看现在几点?” 他看了半天才说:“八点半,多七分。” 后来我们就叫他“多七分”。乔东名的嘴整天不闲着,不是唱歌就是传播各种奇闻八卦,或者自言自语,班长叫他“啦啦”。班上原来就有一个老兵,是鞍山人,我们称他“小鞍山”。加上班长、副班长,这就是我的新家庭了。 “小鞍山”很了不起,会拉小提琴,识简谱和五线谱。每到周四他就教我们场部的战士唱歌。一次,他教唱我们由蒋大为作词作曲并演唱的《骏马奔驰保边疆》: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钢枪紧握战刀亮闪闪,挤奶的姑娘向我招手笑,喝一杯奶茶……阿爸帮我饮战马,阿妈给我缝补衣裳……”很好听。 大家正如痴如醉地唱着,突然,门“哐”的一声被踹开了,我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场部会计满脸通红地闯了进来。会计叫蔡尧庭,大家叫他“车要停”。我一直不明白,班长说他小学都没毕业,怎么就提干当了会计呢?“车要停”大声呵斥: “想死啊!都想死是不是?嗯?谁让你们唱这个狗屁歌的?谁选的歌?啊?” “狗屁歌?怎么会是狗……我选的。”“小鞍山”也懵了。 “这个流氓歌怎么能在部队唱?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公开唱?”会计的唾液直迸。 “啊?流氓歌?”我们都傻了,怎么会是流氓歌?大家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 会计“咚咚咚”地指着墙上的歌词: “看看!你们都看看,挤奶的姑娘向我招手笑,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哦,你说这句啊,挤的是羊奶。”“小鞍山”解释说。 “羊奶?‘羊’这个字在哪?啊?还骗我,你们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找死啊!还是革命军人吗?革命军人能唱这个歌?我们虽然是农场,但也是正规军队的编制,属于人民军队,传出去,那还得了,啊?乌烟瘴气的,解散。” 大家“轰”的一声都散了。 我的天,在“车要停”看来:妈妈给儿子补好了衣裳,爸爸把儿子扶上了战马,远处一个姑娘挤着自己的奶,向他们的儿子笑着打招呼,这是一副多么污秽不堪的画面啊!搞得我以后一唱这首歌,脑子里就浮现一个半裸的少女形象。 许多天以后,“车要停”又允许我们唱《骏马奔驰保边疆》了。听说是场部教导员批评他“没文化真可怕”的,还提醒他“要注意加强学习”,只是我们后来一唱到“挤奶的姑娘”那句歌词时,就笑得唱不下去了。场部王助理大声训斥我们: “严肃点,像什么样?” 但是,当“小鞍山”领着我们再唱时,王助理自己先笑了,大家也跟着笑得更张狂了,“长腿”笑得直跺脚,“多七分”笑得都快没气了,自己直揉肚子。王助理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因他长得很慈祥,我看到他,心里很温暖。他说: “算了,还唱《团结就是力量》!短小精悍,铿锵有力,琅琅上口。” 唱歌结束,我走到宿舍门口,洪晓伟扛着一把铁锹,哼着小调,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主动说: “王玉成,忙啥呢?” “哎哟,心情不错啊,小调哼着,四方步迈着,当班长了?” “当什么班长?管水员,每天一把铁锹跟着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嗯,有点像大队支书。” “什么大队支书,就是比别人自由点。” “看来表现不错?!” “狗屁表现,新兵连副连长退回的两条恒大烟,我也不会抽,就送给我们连副连长了,副连长就让我当了管水员。” 看得出,洪晓伟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也为自己找到了干工作的窍门而得意。接着,他把水壶递给我,说: “来,玉成,给我灌壶酒。” “凭什么?”我故意问。 “我们哥俩的关系,在农场能找到第二人?你给我灌点儿,我没事的时候,坐在田埂上,咕咚咕咚地来两口,过过瘾。晚上睡觉前再来两口,不想父母不想家!睡得实!”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再梦游了,可别怪我!”我想起他在新兵连因为梦游,差点被送回去的可怜样。 “你看我现在工作这么轻松,想梦游都难,你不要咒我!啊,你在做酒班,你不给我灌酒,谁给我灌?快点!” 看着洪晓伟的厚脸皮样,我只好答应。 每到礼拜天,“啦啦”就特别兴奋,早饭后他就迫不及待地从床头柜里拿出洗好的军装穿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主动而热情地对全班说: “我去玉楼,谁要稍东西?寄信?” 玉楼是一个小镇,买东西或者去邮局必须经过一个农贸市场。镇不大,可周日的农贸市场还是人山人海。 一次,我和“啦啦”一起去玉楼,发现他喜欢快步钻进人群,左冲右突,似乎急着干什么事。回来后,他会和“长腿”、“多七分”说他在农贸市场撞了几个姑娘。“多七分”听后面无表情,“长腿”却坏坏地笑。我总觉得“啦啦”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很危险。好几次想跟班长打他的小报告,可转念一想,“啦啦”在班上特能干,一个人能把一池的酒糟全翻上来,还不喘大气。拖拉机开得又好,平时还给班长洗衣服,洗被子。我如果汇报,班长能信吗?想到这,我就放弃了。 周一,场部例行点名,讲评上周工作,我们班每次受表扬都是“啦啦”。我们几个新兵很郁闷,“多七分”小声嘀咕: “什么了不起,不就会给班长洗衣服吗?” 不久,我发现“多七分”特别勤快了,扫地、烧水、值班都抢着干。有几次半夜起来给我们掖被子,可没人知道,更谈不上被表扬。 有一天夜里,班长嗷嗷地骂人: “不睡觉,瞎xx折腾什么?” 原来,“多七分”终于发现班长的被子一半掉在地上了,他把班长推醒说: “班长,你被子掉地上了,是我给你盖上的。” 班长的睡意正浓,冷不丁被人推醒,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就开骂,把我们几个都吵醒了。我看见“多七分”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早上,“多七分”起得很早,我以为他跑步去了,后来听说他到炊事班一顿瞎忙乎,把碱放多了,蒸出来的馒头的颜色有点像蛋糕。炊事班长一顿劈头盖脸地臭骂,让他走远点! “多七分”上火了,感冒了,扁桃体发炎了。边神医给他开了药,吃了好几天都不好。 周一点名又唱歌,“车要停”看“多七分”没唱歌,就问他为什么?“多七分”小声但慢条斯理地说: “我音道发炎,唱不出来。” 老兵都在哄笑,我们新兵没明白老兵为什么会笑。后来场部疯传:造酒班有个新兵得了妇科病。“多七分”又多了个“妇科病”的绰号。他很无奈,看上去更傻了,直到场部王助理找他谈了两次心,“多七分”的脸上才又重新绽放了灿烂的笑容。 周日,我、“长腿”和“啦啦”去玉楼的照相馆照相,路过农贸市场,“啦啦”又故伎重演,快步地在人群中穿插。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嗷”的一嗓子,吓我一大跳,那声音震得我耳膜都疼: “你给我站住,你个臭当兵的,你……” “啦啦”差点撞倒了一位大嫂,那位大嫂左手端着一碗面,右手搀着一个孩子往家走。“啦啦”有意无意的一撞,没想到那碗面汤烫到了孩子的脸,孩子哇哇大哭。可大嫂一看“啦啦”可怜样,把下半句脏话给咽了回去。 众人都围了上来劝,“啦啦”自知理亏,又穿着水兵服,众目睽睽之下,把身上仅有的四元钱给了孩子。说: “对不起,叔叔不是故意的。不哭!” “行,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我得领孩子去医院检查,看看有没有烫伤,这四元钱,算是检查费,走路都走不好,还当兵!真是的。” “对不起!对不起!” “啦啦”继续赔礼。 到了照相馆,“啦啦”看着我和“长腿”照相,他在一边傻笑,他的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长腿”比我勇敢,没有任何犹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班长,班长认真地做了“啦啦”的思想工作。从那以后,每到周日,班长给我们禁假,上午要“啦啦”写学习体会,下午带我们几个新兵到菜地施肥、浇水。我们在造酒的同时,在那块菜地里收获了很多的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等蔬菜,日子过得艰苦但很充实。 把我们营地和紫河油田隔开的那条小河的河水涨了。司机班的老孙用一根线绑一块鸡肉,再绑一个螺帽,钓螃蟹。我们几个陪班长在柳树下钓鱼,大家说好了,晚上一起到我们造酒班喝酒。班长刚钓了2条鱼,在换鱼饵时,不小心把鱼钩扎进手指头。鱼钩有倒刺,又几乎扎透手指,班长只好去找神医处理。 神医一看,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拿手术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半天不敢下刀。班长安慰他说: “没事,我知道没有麻药会疼,你弄!不怪你。” 然而,神医从左边走到右边,从右边又走到左边,就是找不出合适的位置。我们几个新兵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神医有点愠怒: “看什么看?不认识啊?” 第4章 初出茅庐(8) 又对班长说:“你的手能不能不要动?” 班长委屈地说:“我没动啊!” “你怎么没动?没动?我怎么下不了刀?” 班长“呼”地站了起来,一咬牙,自己拔出了鱼钩,还带出来一小块肉,狠狠地将鱼钩扔在地上,转身走出了医务室,边走边骂: “真他妈的是个大神,一身的仙气,这水平,还干军医!” 留下了神医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我长得很瘦小,班上好多做酒的体力活我干不过“长腿”和“啦啦”。一次出公差到天山钢铁厂送草帘,我勉强自己卸完草帘,回来好几天不舒服。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晕倒在厕所的门口。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边神医、班长和“长腿”已经把我送到紫河油田的黄金带医院,一检查,我是胃出血。由于没有经验,出了好多天的血也不知道,到医院时,我血色素只有四克。医护人员给我又是输血又是打吊针,搞得我有死过一回的感觉。主治医生可能觉得地方医院就我一个小海军,对我特关照。 日复一日,我身体渐渐的好了起来。难得有了属于自己支配的大块时间,病房又那么安静,我感觉不能浪费,每天津津有味地啃着考军校的复习资料。 一天,忽然有人递给我一张纸票,脆生生地说: “哎,说你呐,我看你该洗洗澡了。” 我把眼睛从书本上移开,扭过头一看,是李护士。我仔细打量着她,她穿一身洁白的护士服,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白皙的肤色,扎一个马尾辫,浑身透着清雅与灵秀,属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那种美,她正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我。 我当时觉得脸上有点发烧,能让一个姑娘觉得我该洗澡了,我无法想象我自己邋遢到什么程度了。细想,真有一个多月没有洗澡了。也许,我昏迷的时候,她用酒精棉给我消毒时,擦下的都是泥浆!我正胡思乱想着,她又说: “你出住院部门向东一拐,看到有一个黄色的房子,就到了,今天正好开,快点去。”说完,她莞尔一笑,走了。 我看着这一寸见方的红色澡票,确认上面没有“妇女专用”的字眼,才壮着胆子走进了浴室。 这件事,事后想想总是挺别扭的,不修边幅的我,开始经常换洗内衣,也捯饬捯饬自己的头型。一次,我在水房里笨拙地洗着衣服,不知何时,李护士走了进来,说: “哎,王玉成,你这几天有劲了,是?你要静养的,活动量不能太大,偏得让我看住你?你想再出血啊?这几件衣服,你先放着,一会儿下班我来帮你洗,听到没?” 我执意不肯,自己的内衣怎么能让一个姑娘来洗?于是我很拘谨地说: “呵呵,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哪能呐,不好意思的。” “你能洗干净吗?笨手笨脚的,瞧你个笨样。净瞎洗!”她笑着,硬把我推出了水房。 后来,衣服什么时候洗完的?晾在哪?我都不知道。等她送来时,衣服叠得很整齐,还留有特殊的香皂味。这突然到来的幸福,让我激动得有点发懵。 过了几天,我向主治医生打听才知道,她叫李霞,和我同龄,十九岁,父亲是海军海狮舰队某部领导。她经常捎来她认为我用得着的理科复习资料。我高中是学文科的,理科的基础较差,所以,只要她值夜班,就尽可能的帮我补习理化知识。她物理学得真不错,物体在斜面上重力、摩擦力受力分析计算,运动物体的势能动能相互转化时,沿圆周运动上升的高度等,我原来到高中毕业都没弄明白,她现在给我讲明白了。我问李霞: “你理化基础这么好,怎么没有考上大学呢?” “我语文特差,不会写作文。政治,记不住。”李霞笑着说。 “我们正好相反,政治课本的内容,我能从头到尾的背下来,理化不行,高中时,有一次我物理考了3分。” “3分?偏科这么厉害!” “对,就填空题得3分,计算题都不会!特别是物体的受力分析。” “那你就好好地跟我这个老师学,还不收学费。” “嗯,谢谢李老师。” 有一次她正在给我补习物理,突然说: “玉成,你心眼真好。” “心眼好?今天……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有点诧异。 “我听陈护士说,你给同病房的老人钱了。” “噢,你说那个事啊,那算个什么事?!还值得说?换着是你,你也会那么做的。” “这说明你呀,有同情心,还有爱心!总之,心眼子好!” “我是军人嘛!助人为乐,份内事。” 和我住同一病房的老人,是从盘山市到新开市看女儿的,途中因胸膜炎发作住院,身上没有钱订餐,又联系不上他女儿。我把我两个月的津贴费全给了老人。 “你看过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吗?” “看过,怎么啦?” “你有点像于连,有才华、有自尊、有良心。他也有惊人的背诵能力,能把拉丁文的《新约全书》背得滚瓜烂熟。” “可别拿我和于连比,于连聪明,但同时又自私和多疑,他对德·雷纳尔夫人的爱情,完全是为了自己往上爬!” “你说,贵族少女马蒂尔德追求于连,值得吗?”李霞认真地问。 “不值得,于连是在骗取马蒂尔德的感情!” “要是有个像马蒂尔德一样的少女追求你,你会像于连那样骗她吗?” “我不会,我不骗人的。”我脱口而出。继而又说: “不过,就我这样,哪会有姑娘追我?” “有的,会有的,也许,那个姑娘会比马蒂尔德还勇敢!” “是吗?如果有,那个姑娘的妈妈还没有出生!我等不了了!” “你真逗,哈哈哈!好了,今天本公主给你讲带电粒子通过加速电场的有关计算,这一章的内容好掌握,你只要记住这个公式,万变不离其宗……” 医院的饭菜很差,我的津贴费又给了病房的老人,每顿饭,我只能吃一个菜。李霞发现后就责怪我: “你这人,这么省,怎么养身体?你想住一年的院,是不?把钱给别人用,自己没钱花!傻子一个!” “没事的,习惯了!农村的孩子,吃饱就行,没那么娇气!” “那个老头要是还找不到他女儿,你下一步准备不吃饭了?” “哪能呢?会有办法的!放心。” “真傻……你就是一个大傻子。”李霞自言自语。 从那以后,李霞经常从家里给我带主食、带菜。刚开始我没觉得什么,后来,她带的饭菜质量越来越好,还说有些菜是她自己特地给我做的,我真有点吃不下去了。我知道我年底是要从玉楼回春明市的,她知道吗?她不知道,那我就是像于连一样,在欺骗她。还有,我将来是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怎敢让一个同龄的异性为我付出那么多?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试图疏远她,可找不到借口。周六晚,李霞用饭盒给我带了一条鱼,一钵子鸡汤,兴致勃勃地说: “玉成,快,鸡汤,趁热喝,还有红烧鱼,你最喜欢的。” 吃饭的时候,李霞见我几乎没动筷子,问: “怎么啦?怎么不吃?你不最喜欢鱼吗?” “鱼太腥了!”我故意说。 “是吗?那我可能把醋放少了。那你喝鸡汤!” “汤有点咸,我嗓子不舒服。” “嗓子不舒服?那你感冒了,我尝尝,不咸啊!你嗓子疼不告诉我?少加点开水!”说完,李霞就渗了点白开水,又问: “现在呐,尝尝!” “现在好了!”我没办法装了,只好硬着头皮把那钵子鸡汤喝了。 李霞走后,我没有复习功课,早早的就躺下了。同病房的大爷问: “王玉成,李护士是你女朋友?” “不是!” “不是?亲戚?” “不是!” “撒谎,不是女朋友,人家一个姑娘能上心对你这么好?挑着花样给你做饭吃?那倒,你瞒我干啥?看见你们这么好,我也高兴,知道不?李护士是个好姑娘,漂亮……”大爷喋喋不休。 “哎哟,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不用说,我懂的,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不都这样?呵呵!” “……”我无语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从那以后,只要李霞不在班,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满脑袋都是他的音容笑貌。每天早上盼着她早点过来上班,给我扎针、发药、验血。但她真的来扎针或采耳血的时候,她的手一碰到我,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她就咯咯地笑,并说: “我的天啦,你是不是属鸡的?”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想着小时候我偷白头翁鸟的鸟蛋,被鸟啄头时,浑身才起的鸡皮疙瘩。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霞的笑声越来越少了,因为她知道我这几天即将出院归队。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她休息,到病房对我说: “玉成,今晚别看书了,陪我走走!”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无法拒绝。我俩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往外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医院前的一个荷塘边。 已经是深秋时节,又是晚上,荷塘的景色影影绰绰。我轻声背诵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我一边背一边走,绕过荷塘又走上了公路。她指了指公路两旁的白杨树,我又背诵着茅盾的《白杨礼赞》: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她停住了脚步,又指了指满天的星斗,我略一沉思。说: “清爽的秋夜繁星闪烁,银灰色的天幕上镶嵌了满满的宝石,洒下晶莹柔和的光,大地上的万物变得那么雅致,那么恬静……风,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我真想告诉她,只有星星知我心。” 她惊讶地看着我,问: “这一篇文章我不熟悉啊,哪个作家写的?” “作家嘛,近在眼前啰。”我说。 “眼前?嗯?看不出来呀!你还有不少文学的细胞。” “平时喜欢写点散文,自娱自乐。” 她话锋一转,接着问我: “我看你长得那么瘦,是工作太累?还是部队伙食太差?” 其实,二者兼而有之。我忽然想起我们自己编的打油诗:“近期伙食就是好,菜里经常吃出草,汤里苍蝇在洗澡,桌上蚂蚁在赛跑,腿上常有蚊子咬。”但我又不能让她知道太多的部队情况,于是敷衍她说: “不累,挺好的。” “等哪天我去你们的部队去看看你。”她说。 “到部队看我?以什么身份?战友?同学?亲戚?”我吓了一大跳,反问。 “我作为医院的代表,对病号做个回访不行吗?扫兴,讨厌死了!”她噘着嘴,突然就不高兴了。 “那可不行的,你连部队的大门都进不了,尤其是女孩子,更进不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你这么漂亮,怕你进来扰乱军心!” “胡说八道,那……你以后常来看我不?” “那也不行,一是我工作忙,二是我没理由请假,不让新兵请假的,你爸是部队的,这你还不如道?” “就你们部队毛病多!” “这不是毛病多,是纪律严!”我耐心解释。 李霞不说话了,不停的叹气,好一会儿,她又换了个话题: “你回部队后,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温习功课,这可不能忘!嗯?” “嗯!记住了。” “真是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或者是你成长进步方面的,你都要告诉我,你别……你别小瞧我,我能有办法的,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嗯!明白了!”我嘴上应着,可心里确实没听明白,成长进步方面的事,她怎么会有办法? 第4章 初出茅庐(9) “你想都不想,就随口答应我……不过……现在没听明白也不要紧,回去仔细地想,认真地想,记住了吗?”李霞说完,停下脚步,用热切而期待的眼神看我。 “嗯……嗯……” 李霞把她背的那个精致的紫色的小包从肩上取下来,挂在我的右肩上,有点愠怒地说: “替我背包……真是的……跟女孩子散步就不会献点殷勤,就会嗯嗯嗯,真是个傻瓜,没救了……看来,我纯粹是对牛弹琴。”李霞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为了赶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去,我俩唯一一次院外的散步,不到五十分钟就结束了。上车前,我把包放回了他的肩上,她看着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那……你……”她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公交车启动了,她把脸贴在车窗,凝神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想着她贴在车窗上的那张脸,第一次觉得夜是那么的漫长…… 上午, 班长接我回去,李霞正好不在,我把她借我的书放在她的桌子上。在第一本书的第一页夹了一张纸条: 因为我注定要离开,所以不能面对这倾心的邂逅,这生命中的擦肩而过,是上帝的馈赠。我会把你最美好的点滴,变成我记忆中的永恒,而请求你将我从你的心中流放到天涯。王玉成。 接我回去的是我们场部的一辆老式嘎斯车。我正准备上车,李霞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像孩子似地跺着脚喊: “王玉成,怎么回事?你走怎么也不说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真讨厌……讨厌死了……”语气中带着哭腔。 班长和司机立刻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吓得一句话不敢解释就上了车。 司机踩了一下油门,卡车的尾部喷出了浓浓的黑烟,又吹起公路边的尘土肆意地飞扬。李霞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敢和她委屈而无助的眼神对视。 车启动了,感觉走好远了,我才扭过头,发现她像木头人一样还站在昨天我给她背《白杨礼赞》的公路边…… 归队后,班长对我说:“王玉成,都是明白人,不要让我太为难,你们不要再联系了!这样下去,会影响军民关系的!” “嗯,知道了,我懂的,因为我马上就要回春明市了。”我应着,觉得班长真是通情达理。 第二天,班长安排我和“长腿”一起去监考。班长说,我们农场有一个提干的名额,两名代理排长都很有能力,带兵的水平也不错。场党委纠结不知提谁好,后来教导员提议,让玉楼小学的语文老师出个试卷,谁考得高分就提谁!最后,考了二十七分的那个代理排长提干了。这件事对我和“长腿”刺激太大,“长腿”说: “操,就那个破卷子,我用一只眼都能考九十分。” “对呀!我闭上眼十五分钟,绝对能考一百分。”我也说。 农场的水稻在清爽的秋风里渐渐成熟了,黄橙橙、金灿灿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抢收的季节,场部机关干部、司机班、炊事班、造酒班的人员,全部下连队帮助工作。我和“长腿”又回到了一连四班。 全场官兵披星戴月,每天收割水稻到晚上9点。 第五天,运输的卡车一下子坏了3辆,稻把无法及时运到脱粒场,只好就地摞在稻田里。因为怕有人偷窃,连部当晚就安排岗哨,每班岗3人。我、叶浩龙、“长腿”被安排在第二班,时间是零点到凌晨3点。四娃班长给我们一杆步枪,3颗子弹,并嘱咐: “你们几个都长点精神头,啊!每年这个时候,附近的老百姓会有人赶着驴车来偷稻,时间一般在零点以后,如果驱赶不走,可鸣枪示警,但不要伤人。” “班长,老百姓知道我们不可能用枪打他们,这枪,就相当于一根烧火棍,没用的,我们不要枪了!”我说。 “瞎说,没枪怎么像军人站岗,鸣枪示警还是有点震慑的,你们就放心,枪一响,偷东西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行,班长你放心。有一杆枪,我们也可以壮壮胆!”叶浩龙说。 “准星都快生锈了,能打准吗?”“长腿”小声嘀咕。 “又不让你打人,能打响就行呗,打那么准干什么?啰嗦!”班长大声训斥,带领其他战友回去了。 连续几天干活干到晚上9点,零点又上岗,我又累又困,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于是建议说: “我们三个人也排个岗,一人一小时,其他人眯一会儿。有事叫一声,行不?” “行!”他俩都同意。 我很快在稻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叶浩龙喊我: “王玉成,快醒醒,醒醒!好像有人偷稻子……”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隐隐约约看到有好几个人搬稻把。叶浩龙大喊: “干什么的?不准偷东西!走开!” “不准偷稻子!”“长腿”也喊,并打开了手电筒,光柱在夜空里明晃晃的。 我看见有四五个人赶着驴车就要跑,驴车上已经装满了稻把。“长腿”跑了上去,把跑在最后面的一个人按倒在了地上,可那人顺势抱住“长腿”的大腿,喊: “解放军耍流氓喽!耍流氓喽!” 女的!竟然是一个女的!吓我一跳,怎么还有女的偷稻子?我和叶浩龙想继续追,可那个女的忽然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接着,又抱住了“长腿”,在手电筒的亮光里,她露出了白白的屁股。 我们三个没见过这阵势,全傻眼了,停止了追击,那驴车跑得更快了。看来,那个女的脱裤子的目的就是为了掩护她的同伴逃跑。 “长腿”喘着粗气,嘴里不干净地骂着,使劲掰那妇女的手指,扭打在一起,对我喊: “王玉成,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但不知道怎么帮忙好,就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那妇女的屁股,骂道: “踢死你个不要脸的!” “救命啊,解放军打死人了!”那女人尖叫起来。 看来这女人就是一块滚刀肉,她看见驴车走了100多米远了,提起裤子就想溜,这回,“长腿”却抓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死死地摁住了她。 “鸣枪!鸣枪啊!”我突然想起我们有枪,便提醒叶浩龙。 “呯,呯!”枪响了,我等着看他们作鸟兽散的样子,哪成想,赶驴车的几个人不仅不走,反而折了回来,有一个壮得像熊一样的人,恶狠狠地说: “干啥玩意?啥玩意?你们解放军就这么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还打枪!” “谁欺负孤儿寡母了?”“长腿”又急又羞。 “我可告诉你们,她男人是战斗英雄,79年,在老山前线死的,怎么的,你们有几千亩的稻子,军属就拿这么一点儿,又不是你们家的,至于这么较真吗?放一马,不行啊?” “你别胡说八道,战斗英雄的家属就这个怂样,你糊弄谁啊?”我说完,爬上车就要卸车上的稻把。 壮汉上来一把把我摔在地上,说: “你们真以为我怕你们不成?你们没听说过沟帮子的卢满天?啊?我这几天想喝酒了,我就想弄点稻子挣点酒钱,不行啊?老子今天就跟你们几个过过招!妈的……” 卢满天?听排长讲过,卢满天、卢满地兄弟俩是沟帮子两霸,会点武功,坑蒙拐骗,什么都干,两次进过监狱。今天,我们和亡命徒碰上了。 卢满天抓住“长腿”的衣服,上来就是一拳,威胁地问: “放不放她走?” “不放!”“长腿”斩钉截铁地说。 “她有脸承认她就是军人的家属,这一车的稻子,我们就送了,你问她有脸承认吗?”我问。 “……”那女的埋头不语,还是不提裤子。 叶浩龙拿枪对着卢满天,喊: “不准打人,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开枪了!” “那你们是找死!”卢满天说完,伸手就去夺叶浩龙的步枪。 叶浩龙本意是吓唬卢满天,没防备卢满天真的敢抢枪,一眨眼,枪就到了卢满天的手上。我大喊: “你不能碰枪,走火!” 我扑上去帮着叶浩龙夺枪,对方上来几个人,我也没注意,撕扯在一起。突然,枪响了,卢满天、叶浩龙同时倒地,我不知道他俩谁中枪了,什么部位中枪了,就喊: “叶浩龙,叶浩龙,你没事?” 没人答应我。只见卢满天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我扭头喊: “长腿,快过来,把手电拿过来,叶浩龙中枪了!快!” 那个女的见状也跑,如果她也跑掉,我们连是谁打的都不知道了,我从地上捡起枪,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对着那妇女的腿狠狠地砸了过去,我也失重,倒在地上,她倒地后喊: “哎呀妈呀,打死人了!满天……满天……” 我返回打开手电筒,看见叶浩龙满身是血,说不出话了,子弹是从左脸射入,从右太阳穴射出,他倒在稻把上,稻穗上暗红一片。我连忙把我的背心脱下来,包在他头上。 卢满天第二次折回,背着那个女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其他几个人也跑得没影了。我和“长腿”疯了一般地卸掉驴车上的稻把,把叶浩龙抬上车,我说: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你赶紧回农场给连部报信,要卡车,我往黄金带医院方向走。快!” “长腿”快速地拿上枪,消失在黑夜里。 我不知道怎么赶车,只好拽着驴,驴拉着车,蹒跚地走在稻田里。有根绳子不知怎么卡在车轱辘的轴里,看不清楚,又解不开,车动弹不得,我只好在原地焦急地等农场的卡车。 “叶浩龙,喂,你别睡!你不能睡!你千万别睡!你醒醒!车马上就到了!” 我抓住叶浩龙的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异样的恐惧一下子袭上我的心头,浑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我用手捂着自己嘴,紧张地看着连部的方向,不敢哭出声音,只感到很冷很冷,浑身发抖。 轰隆轰隆隆……我终于听到卡车的引擎声,并看见卡车的远光灯直刺夜空,我连忙用手电筒画圈做回应。 连长、指导员、排长、四娃班长等都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叶浩龙抬上卡车,“长腿”哭喊: “叶浩龙,你撑住了,马上就到医院了……” “咋弄的?咋回事?啊?”连长问。 “偷稻……有个女人脱裤子……很多人抢枪……”过度惊吓的我,理不出一点头绪。 “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狗屁玩意?什么脱裤子?啊?”连长不解。 “枪……抢枪……我们人太少了……”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先别问了!到医院救人要紧!”指导员说。 叶浩龙被推进了医院的手术室,手术室门口的灯,红中泛绿,就像我小时候在荒地里看见的鬼火灯,阴森森的。我光着背,穿着一只鞋,满身是泥,狼狈地瘫坐在医院走廊的地上,感到浑身的酸疼。 医生很快从手术室出来,面无表情地说: “准备后事,人,早就没用了!” 连长的眼泪下来了,哽咽着说: “咋弄的?啊?这么能干的一个兵,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咋弄的?” “是卢满天,沟帮子的卢满天,他带四五个人偷稻,我们驱赶,他很狂妄,和叶浩龙夺枪,然后向叶浩龙开枪!”我终于缓过神来。 “你怎么知道是卢满天?”指导员问。 “他就是一个亡命徒,什么也不怕,自报的家门……再说,他留下的驴车,就是证据!” “那我们赶紧到玉楼派出所报案,然后将详细情况向场部领导汇报!” 天亮的时候,我们回到了部队驻地。 第二天,我听说,玉楼派出所警察到沟帮子去抓人,卢满天、卢满地和那个女人连夜跑了,不知所踪。 我对连长说: “连长,那个女人的腿可能被我打断了,他们自己治不了的,去医院找,肯定能找到!” “全国这么多医院,你去哪一家找?就在本省,你都没法找!那得需要多少警力,多少时间?” “……”我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 过了几天,叶浩龙的父母来部队了,农场给他们腾出了一间房子。 场长、教导员让我和“长腿”去场部会议室汇报叶浩龙牺牲的情况,说完情况后,我继续说: “也怪我和长腿……不……我和孙洪海对女人下不了狠手,也怪我们劲太小,否则,不会让歹徒得逞的!” 场长眼含泪花,心情沉重地说: “大爷大妈,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送到部队以后,我们没有看好,我们党委,领导都有责任,很痛心!叶浩龙是一个好兵,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有爱憎分明的无产阶级立场,嫉恶如仇,敢做敢当,不怕苦、不怕累,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是一颗好苗子!他牺牲了,很可惜!可惜啊……” “嗯……” “这个事,地方公安已经立案了,相信不会有太长的时间,我们就会抓住罪犯的。” “……” “另外,天气有点热,人,放不住,没有征得你们同意,我们就把叶浩龙同志火化了,望你们能够理解,关于骨灰,可以埋在这里,你们也可以带回去!” “带回去,当然带回去!”叶浩龙的父亲连声说。 教导员接着说: “我们场党委班子已经研究了,决定追认叶浩龙同志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烈士,他是为了保护部队的财产而英勇牺牲的,无尚光荣,我们也号召全场干部战士,向叶浩龙同志学习……另外,我们想听听二老还有什么要求?” 叶浩龙的父亲用手反复地擦了擦脸,平复了一下情绪,颤悠悠地说: “领导啊,孩子走上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人的生死,无法预料,赶上这个事,他就得那么去做,不是这个理吗?我和孩子他妈不怪部队,就是……” “你说,有什么话,尽管说!”教导员鼓励。 “就是……就是他还有个残疾的妹妹,不好找婆家,家里一直想买个缝纫机,让她学个手艺,我就想问问,叶浩龙评烈士以后,给我们的钱,够不够买台缝纫机的?” 教导员的眼泪“哗”地下来了,说: “你们……放心,尽管我没有和上级请示,今天,我和场长就做主,我就是犯错误,卖水稻,也要筹钱,给他妹妹买一台缝纫机!不占用上级给的费用!”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部队……谢谢组织……谢谢领导……” 没想到叶浩龙父母的全部请求就是买一台缝纫机。 我不敢再去叶浩龙牺牲的稻田里收割,申请到了脱粒场,但看着成捆的稻穗,我还是想起叶浩龙流淌在上面的暗红色的血。好几次走神,我差点把胳膊卷进了脱粒机。 不得已,我向指导员汇报思想,指导员很是理解,让我提前回到了造酒班。班上没有人,我昏昏沉沉地不吃不喝地睡了一天。 年底了,上级给农场一个转业指标,本来确定的是一位排长,可那位排长把神医救人的内幕给揭开了,说神医欺骗组织。场长就要神医转业,神医听说后吓得六神无主。 有一天,场长在我们班检查第一锅高粱米酒出酒情况。神医跑过来蹲在地上,抱住场长的大腿,鼻涕、眼泪和口水全抹在场长的军裤上。说: “场长啊!全场二百多人就我一个军医,你怎么下得了狠心呢?我如回去,我老妈会气死的,不能啊!我承认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三等功不要了!” “还要三等功,现在应该处分你了!” “不能啊,场长,没有功劳有苦劳,你让我再干几年!我长记性了” “站起来,像不像个军人样?”场长踢了神医一脚。 神医依旧抱着场长的大腿,依旧哀嚎。场长火了: “再不站起来,明天就叫你滚蛋!信不信?” 神医立马止住哭,低着头立正站好。可黏乎乎的鼻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风中拉得老长老长。场长骂了一句: “没出息的东西,净添乱!” 骂完,背着手走了。 这时,我们班长在锅炉房一边调整气压,一边歇斯底里地唱着越剧《天仙配》: “你好比杨柳遭霜打……” 神医擦了擦鼻涕,扭头找了一下唱越剧的班长,骂道: “娘希匹……” 接着,转过身,沿着场长在泥泞的路上留下的足迹,轻飘飘地又追了过去。 快分兵回春明市了,大家都兴奋和不安地收拾东西。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物理书里夹着一张李霞的纸条,清秀的笔迹映入眼帘: 我思考了很久,难以割舍,决定用一生的时间陪你经风历雨。你愿意吗?等回音。李霞 一股热流直冲我脑门,我像触电一般地怔住了,脑海又浮现出我在黄金带医院扎针、澡票、补习、饭菜、背书、送别的场面。我的天,3个多月了,她一直在等我的回音!等我解释!!她看到我留下的字条了吗?离上火车还剩六个小时,去黄金带医院找她?来不及了。怎么办? 我和“长腿”都向班长提出不走了,让场部的领导感到愕然。问我们原因,我俩谁都不说,我知道“长腿”是因为他能考九十分的卷子,而我是欠李霞一个交代。 场长以为我年轻,不懂事,就让场部会计“车要停”做我工作,“车要停”苦口婆心地劝导我: “王玉成啊,你是高中生,功课的底子又不错,回春明市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复习,将来考个军校什么的,你呆在农场干什么?农场的工作忙,个人支配的时间少,你不走,不是自毁前程吗?傻啊?啊!” “……”我不知道和会计怎么说。 “你不吱声,那就赞成我的意见了?嗯?这就对了,你还年轻,听我的话,没错的!我是过来人,还能瞎说?让你吃亏?是?” 我点了点头。会计怕我反悔,一直把我送到了新开城火车站。 上了火车,我把头探出车窗,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会计,同时幻想着在站台上能看到李霞的身影,就想亲口告诉她,我是刚刚看到她的纸条,不要怪我。可站台上,我只看到人群急匆匆的往车上挤,凛冽的北风吹得落叶满地打旋。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地向春明市进发!会计摆了摆手,大声的喊: “王玉成,一路平安……多来信……” 我的心酸酸的,苦苦的,涩涩的,还隐隐的痛… 第5章 吃堑长智(1)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摘录于《诗经》) ——题记 列车“咣当咣当”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闭着眼昏昏沉沉地坐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李霞夹在我物理书中的那张纸条,纸条始终在我眼前翻过来覆过去……或许,在离开盘山农场前,我没有来得及和李霞作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再说,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未来的变数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给她带来什么希望?又能给她提供什么安全保护呢?其实,我和李霞的相识,可能注定就是我生命的旅程里一次美丽的邂逅,仅此而已。 我拿出笔记本,在晃动的座位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残阳斜照站台旗,人如乱蝉嘶。朔风骤起,寒鸟离枝,目断冷天际。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千里烟波,鸿雁萧索,难有初识时。 我收好笔,晃了晃头,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地排遣着心中的积郁。忽然,听到有人问我话: “王玉成,这段时间你的胃怎么样啊?” 我扭过头,发现是场部教导员,吓得我赶紧站了起来,满脑子还没有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啊?胃?噢!还行!” “出过一次血,就容易出第二次,你呀,下连队以后自己要注意点。身体要紧啊,没有好身体,怎么干好革命工作?对?” “啊?还这样?第二次出血,行,我一定注意,谢谢教导员的提醒和关心。”可我心里却想:我怎么注意?!最好能去一个不吃高粱米的单位,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挑选一个适合你的单位,放心。该考虑的,我们党委已经考虑了!”说完,教导员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留下了一个很温暖的笑容,走了。 但我没有明白教导员的意思,难道分配的去向还没有定?离开盘山时,场部会计悄悄告诉我,我被分到赤尾海军5086医院当卫生员,让我别声张,会招人嫉妒。那么,教导员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糊涂了。 火车在春明站停稳后,不停地喘着粗气。寒风中,我看到几盏昏暗的路灯,睁着惺忪的睡眼正打量着我们。偌大的一个站台,因为我们这批“水稻兵”的回来而立刻显得躁动起来。 我跟着人流往前挤,还没有走出春明市站前广场,教导员把我拽了出来,说: “王玉成,别走,你留在春明市。” “啊?留在春明市?我不想留!我不是去5086医院吗?”我连忙拒绝。 教导员拍了拍我的肩头,笑眯眯地说: “傻啊?!去,去了就知道了,春明市只留3个兵。多少人抢呢,你是场部的兵,胃又不好,我照顾你!别吱声了!” 说完,教导员又捏了一下我的肩,好像示意我别吵吵。 照顾我?怎么会?在农场一年的正规或私下场合,我好像和教导员没说过几句话,凭什么照顾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春明市去接兵的人找不到我档案,教导员把两百多份新兵的档案全部摊在广场的地上,打着手电找了半天才找到。 洪晓伟挤了过来,苦苦哀求我: “王玉成,你跟教导员说说,让我也留在春明市呗,咱俩要是分开了,我以后怎么找你?” “啊?嗯……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留在春明市的……”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哪有那能耐。 “教导员,求你把我和王玉成分在一起!” 教导员收拾好档案,生硬地说: “你,单位在赤尾,早就定好了!马上上车!” 洪晓伟裂开嘴,哭了。他拥抱着我,我也哭了。 接我的人,是海军赤尾基地春明市供应站军务科于科长、延吉路军人招待所陈所长。礼节性地寒暄后,我们就乘吉普车离开广场。可我光顾着和洪晓伟哭,竟然忘了和教导员说声谢谢,很后悔,因为我知道,这一次分别,教导员这一辈子也许再也听不到我说谢谢了。 黑咕隆咚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和人,我顺着吉普车的灯光,能看见路面上一堆一堆的黑乎乎的残雪,人行道上,不知是谁堆了几个雪人,都歪着头,好像一群顽皮的孩子,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寒风,不停地从车窗的缝隙中钻进来,我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陈所长打破沉寂说: “王玉成,分兵的干部对你很照顾啊,你能分到我们单位,多好,一是我们驻地在春明市的市中心,二是我们单位的工作很轻松。” “能分到招待所接受所长的领导,我非常的荣幸,以后还请所长多批评教育。”我拍马屁。 “好说好说,我是不会让好兵吃亏的。”所长双手交叉在胸前,看了我一眼,连声回答。看得出,所长觉得我说的话很受用。 “你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两个干部接你一个小新兵,这,多高的待遇啊!”科长幽默地说。 “是的是的,一定一定。谢谢领导的厚爱。”我随声附和。 听完两位领导的话,我内心温暖起来,寒意顿时也减轻了许多。 吉普车刚拐过南山区延吉路春明市外国语学院的门口,一群穿着海军服的人拿着脸盆往外冲,有人边跑边尖叫: “来人啦,快救火啊!” 司机一个急刹车,军务科长“呼”地跳下车就问: “哪儿着火了?” “就在门岗外面。” 所长喊道:“李班长,把人都叫上!” “都来了。”有人答应。 所长转过头说:“小顾,把新兵王玉成先送回去。”说完,跟着那群人就跑了。 救火?我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当逃兵呢?于是,我扔下背包,从网兜里拿出脸盆也追了上去。 我们到现场比消防员还早,着火点是离营门口一百米远的居民楼一楼。现场火很大,楼梯口全是烟,看不见里面情况。 有一个妇女在哭喊:“陈新,你别找了,快呀,快跑出来啊!” 听身边一个老人说,本来她一家四口都跑出来了,她丈夫又折回去了,不知是拿钱,还是拿存折,现在,堵在屋里出不来了。小孩拽住所长的手,哀求说: “海军叔叔,我爸爸还在屋里,快救救我爸爸。” 现场没有水,大家找不着东西,只好用手上的脸盆、木棍和脚去破窗。七八个人一起使劲,终于把那扇窗给拽了下来。我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瘦高个从窗户敏捷地跳了进去,一会儿,抱出一个火人。瘦高个的头发,眉毛都烧卷了,棉衣也烧着了,手上全是血。那个妇女跑过来,声嘶力竭地喊着: “陈新,你没事……陈新,你又进屋干什么了……你不要命啦……” 那男的已经不能说话,摆了摆手,算是告诉老婆,他还活着。这时,消防员赶到,用专用的设备很快把火灭了。瘦高个被烧得很严重,手上的伤好像更严重,有一个老兵把自己的海魂衫撕了,给瘦高个包扎,瘦高个的手腕处还不停地滴着血。 军务科长让机关的值班人员给海军5083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所长、班长跟着救护车把瘦高个和那个被救的老百姓都送往医院。 刚刚到单位,让我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得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司机小顾把我送到了招待所指导员的办公室,指导员满脸黑灰,显然,他刚才也在救火现场。他表情严肃地打量了一下我,问: “救火去了?” “去了,不过现场没有水,我没有帮上忙。”我不好意思地说。 “嗯,敢去就行,关键时候,军人就要这样。”指导员表扬我。 接着,他把我送到招待班,我看见房间里一个老兵手上拿着脸盆在发呆,脸盆已经严重变形,瓷也掉得差不多了,估计他刚才砸窗没少使劲。还有一个老兵的脚被玻璃划伤了。指导员关切地问: “没事?要不要去卫生所处理一下?” “没事,太晚了,明天再说。”老兵毫不介意。 “新兵报到来了,你给安排一下。” 老兵接过了我的行李,送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床铺前。 由于过度地惊吓再加上旅途的疲劳,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倒头就睡了。 接下来几天,我渐渐地熟悉了环境,我们班有个东津兵,长得老成,大家都称他“王老”。海苏兵小迟说话有个口头禅“乖乖”,索性就叫他“乖乖”。京都兵小沈喜欢捣鼓电子元件,班长叫他“三极管”。南吉兵小王很机灵、会来事,有人叫他“鬼精”。还有刚刚送到医院抢救的小孔,东平曲城人,让人联想到孔老二!就叫他“孔二”。李班长是宁都团口人,长得黝黑黝黑的,这就是我在春明市的新家了。所长陈少,指导员史奋,这两个人的名字很是搞笑。能一起做搭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了。 第一次所务会,所长表扬了参加救火的全体同志,通报了“孔二”的受伤情况,说“孔二”的呼吸道严重灼伤,另外,估计他的手要残疾,因为伤到了神经。我们都很伤感,觉得可惜。指导员说: “前段时间,我们要求大家向中瓦边境作战中的英雄学习,学习他们对党、对祖国忠诚,学习他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孔凡成同志就是在这个活动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典型,我们都要以他为榜样。小孔受伤了,他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受伤的,无比光荣,我们要给水警区党委上报,给小孔记功、评残。” 会后,指导员给我们班发了两本李存葆写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 过了几天,京都兵“三极管”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穿的军装的袖口、膝盖等处污渍斑斑,油光锃亮,似乎衣服从穿上身到现在就没有洗过。我趁“三极管”不在场,就去请教“王老”,“王老”马上来了精神,说: “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班流行一首打油诗:被子翻着盖,衣服从不晒,鞋子扔室外,鬼神都发呆。说的就是他。”“王老”看我似懂非懂,继续说: “你掀开‘三极管’的床垫看看。” 我狐疑地掀开垫子,发现下面有七双脏袜子。 “王老”说:“加上脚上一双,共八双。穿脏了,就从这里挑出一双比较不脏的继续穿,从来不洗,你看看他的袜子如果扔在地上,是不是可以站起来?”我被“王老”逗乐了。我说: “大家住一起,这样的卫生习惯不好?” 正说着,班长拧着“三极管”耳朵进来了: “你个死臭,洗脚去!毛病!” “三极管”一边“哎哟哎哟”地嚎叫,一边拿着盆子洗脚去了。我和“乖乖”、“鬼精”偷偷地笑。 “三极管”稀里糊涂地洗完脚就回来了。班长问: “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洗没洗?” “洗了洗了,不信,你闻闻?你要觉得臭,我再去洗。”“三极管”边说边把一只脚杵到班长面前。 班长说:“滚远点!你这几天不把垫子底下的臭袜子洗了,我一把火给你烧了。” “三极管”不紧不慢地说:“真是的,也没人学个雷锋什么的?要不,班长,你先带头学雷锋呗!帮我把袜子都洗了?” 班长说:“毛病,想得美,嬉皮笑脸的,你哪像个城市兵。” “王老”戏谑地说:“我建议我们集资买头猪,给‘三极管’养,他俩谁也不会嫌谁脏。” “三极管”却较上了劲,说:“你真的敢买,我就真的敢当宠物养,我会带上猪跟你们一起上课,一起打扫卫生,等我退伍了,我把猪一卖,还赚一笔!买呀!谁去买?快去买呀!” “没皮没脸!没治了!”“王老”苦笑。 招待所地处市中心,没有军体活动的场所。每周一早上跑步,我们吭哧吭哧地绕着春明市儿童公园跑一圈。周二四早上的队列,我们就在二楼有个八十平方米左右的平台上训练。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天还下着毛毛细雨,许多人都想睡个懒觉,班长却坚持要出队列操。 “乖乖”小声地说:“下雨了,还出什么操啊?” “就是,弄几个感冒出来,就老实了!”“三极管”附和。 第5章 吃堑长智(2) “说什么呢?”班长大声对“三极管”吼。 “你冲我喊什么?也不是我先说的!” “你刚才说什么?”班长只好问“乖乖”。 “啊?我没说什么呀?”“乖乖”的声音像蚊子哼一样。 “你能不能大声地告诉我,你刚才说什么了?你别像个女人,是男人的话,你就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我替“乖乖”捏了一把汗,正想着可能出现的难堪局面。谁知“乖乖”大声地说: “报告班长,你不要生气,我说你裤子前面的纽扣没有扣好,不符合军容风纪的规定。” 班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裆部,发现纽扣真的没有扣好。他的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恼羞成怒地吼叫着: “迟日禄,向后转,向前三步走。” 迟日禄就是“乖乖”。“乖乖”出列。班长说: “下雨就不出操?毛病,这下的是雨吗?娇气!能不能出操我不知道?毛病,毛病还真不少!” 我们所有的人都憋住笑,“乖乖”一个人在那站了二十分钟的军姿。 下操后,“乖乖”死也不承认他说过什么牢骚的话,班长又抓不住把柄,就让“乖乖”写《高山下的花环》读后感。“乖乖”小学都没毕业,让他写读后感相当于要他的命。 “乖乖”说:“班长班长,服了服了,我自愿去刷厕所,可以!我把一楼到六楼的厕所全部刷了,读后感就免了!” 班长说:“厕所要刷,读后感要写,礼拜天前必须写出来。我看你个x兵毛病不少!臭毛病!” “乖乖”那几天急得抓耳挠腮。“鬼精”给“乖乖”出了个主意,说:“我想读后感写不写可以再说,检查书似乎要写一份,否则你是过不了关的。” “写检查?如果所里把检查书装档案,我不傻x了。” “乖乖”把眼睛瞪得老大。 我对“乖乖”说:“你别死撑着,如果你不想写文字的东西,找个机会,给班长口头认个错,这不大家都有台阶下嘛。” “乖乖”想了半天,犹豫着。“三极管”不紧不慢地说: “‘乖乖’,王玉成说得对,听王玉成的没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当班长的嘛,总得有点面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乖乖”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 “三极管”比我早一年兵,平时话里话外总是向着我,让我这个新兵有点惶恐。其实,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尊大神。 他能组装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就这个本事,足以让全所的人刮目相看。那时,没有几个家庭能买得起电视机,“三极管”竟然自己会组装,价格又便宜。他买来一堆电子元件,两周左右组装一台。焊接晶体管是精细活,搞不好就短路,我经常帮他查焊点、剪管脚。并对照电路图,通过调整可变电阻的阻值,用示波器检查电压峰值等。 “小沈啊,我那台电视装好了没有?” “哦,柴助理啊,好了好了,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三极管”回答。 柴助理是供应站军需科的,夫妻俩推一辆自行车,准备来取电视机。柴助理的家属一看见“三极管”的脏样,惊讶地脱口而出: “我的天啦,真是个小脏孩,你是打铁的吗?工作服呢?为什么不穿工作服?军装怎么脏成这样?” “呵呵……”“三极管”憨憨地笑。 “他这身衣服从穿上就没有洗过,省肥皂、省事、省钱!”我说。 “那怎么行!怎么走得出去?是?父母不在身边就是不行,小沈啊,明天你把脏衣服都拿来!我给你洗洗。” “好咧!”“三极管”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第二天,“三极管”哼着小调,连走路的姿势都一蹦一跳的,他把军装、内衣全部换下来,用床单包好。身上只穿棉袄和棉裤,样子有点滑稽。 “王老”说:“不好了,真他妈要地震了,地震前动物都有反常现象。” “我操,懒鬼发神经了,一次洗这么多的衣服,洗到什么时候?”班长担心。 “三极管”本来是哼着小调的,看见大家拿异样的眼神看他,立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吹起了口哨。 后来,大家发现来拿脏衣服的是柴助理的家属,面面相觑。“王老”说: “嫂子,‘三极管’的……小沈的衣服你敢洗?嗯?你得泡三天,洗三天,臭三天……就他那几双袜子,你没有5盆水,是洗不干净的!” “小王,你真能窝囊个人!” “真的,嫂子,不骗你,你要把小沈的床单洗成白色,我把姓倒过来写!” “倒过来?那不还是王字!” “那就横过来写!” “嫂子,你凭什么只给小沈洗衣服,我们的衣服你也得洗!”“乖乖”跟着凑热闹。 “好,都洗,都洗,有空都拿来。”柴助?理的家属帮着“三极管”抱着衣服,笑着走了。 周日的班务会,班长讲评工作,表扬了“乖乖”打扫了一楼到六楼的厕所,没有再提读后感的事。“乖乖”采纳了我的意见,前两天向班长口头承认了错误,班长原谅了他。“乖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脸上挂着笑容。 过了两周,水警区组织夜间轻武器打靶训练,大家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通,不知道打上哪一个靶,打了几环。训练间隙,“三极管”对参谋长说: “参谋长,我有个想法,我可以设计一个夜间打靶自动报靶器,这样的话,可以提高训练效果。” “你就是那个绰号叫‘三极管’的小沈是?能行吗?”参谋长问。 “保证行!” “好,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把这个活干好、干漂亮了,购买的电子配件,凭发票找我签字报销。干成了,有奖励!” “谢谢参谋长信任,保证完成任务!”“三极管”大声回答。 所长在招待所二楼特地腾出一间房,作为“三极管”的工作室。“三极管”先设计了电路图,然后根据设计电路用盐酸自己烧制电路板,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所里管理员的未婚妻冯萍来所里。冯萍是江山的姑娘,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很大方,喜欢和我们打乒乓球、打扑克什么的。有一天她发现“三极管”和我捣鼓一堆电子元件,“哧溜哧溜”地焊着东西,很好奇,就问“三极管”: “小沈啊,你们组装什么高级东西?不像电视机啊!” “三极管”一本正经地说:“夜间透视仪。” “透视仪,透视什么?” “它能透过墙,看到墙那边的东西。” “啊?你还能研究出这个东西?干什么用呢?我看看。” “你不能碰,碰坏了就麻烦了。” “三极管”对着冯萍比划了一下说: “透过你穿的棉衣,能看见你今天穿的绿色的浅花内衣。” 冯萍一下子怔住了,脸“唰”的就红了,缓了缓神,然后转身快步地逃走了。 我说:“你真能泡,你怎么知道她穿绿色的浅花内衣的?” “三极管”笑而不答。 隔了好几天,管理员问我: “王玉成,听说‘三极管’有个流氓镜,能看到别人的内衣?真那么神吗?” 我说:“假的,骗人的,怎么可能呢?” 冯萍在管理员身边说: “有,就是有,他说得那么准,一眼就看出来了。” “骗你的!还真信!” “那他怎么说得丝毫不差?” “嗯……”我还真不知道“三极管”是怎么猜对的。 为彻底打消冯萍的疑虑,管理员领着冯萍就到了“三极管”的工作室,问“三极管”: “听说你搞了个发明创造,能看到别人的内衣?” “三极管”装模作样地说:“这是水警区领导给我的任务,是夜间打靶自动报靶器的一个配件。” 管理员当然不信,说: “那你看看冯萍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三极管”一顿比划,冯萍吓得直往管理员身后躲,“三极管”说: “躲也没有用,红色带条纹的。”冯萍听后,气得转身快步走了。 管理员有点恼怒:“什么狗屁玩意,来,我看看。” “你不会调整的。” 管理员抢过来就要摔,“三极管”说: “哎哎,别摔,值好几百块钱哪!” 从内心来说,管理员坚决不信,但他确实也搞不懂为什么“三极管”说得那么准,只好骂了一句: “他妈的,不务正业,瞎xx嘚瑟。” “三极管”坏坏地笑。 我问了“三极管”好几次,“三极管”才解密,说: “她只有两件内衣,阳台上晾着红色的,带条纹的,身上当然是绿色带暗花的。” 服了,“三极管”就是“三极管”。 经过一个月的苦干,夜间打靶自动报靶器制作成功,作为发明创造的成果,水警区给“三极管”嘉奖一次,奖金二百元,“三极管”用二百元钱奖金像变魔术似的,又组装了一台四喇叭、立体声录音机。 一天,“三极管”打扫完楼层卫生,鬼鬼祟祟地走进值班室的内屋。我好奇地跟了进去,看见他戴着耳机摇头晃脑,一脸的享受样,然后,他施舍般地把耳机递给了我,并说了句: “邓丽君的,超级棒。” 我吓了一跳,邓丽君的歌,那不是靡靡之音吗?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戴上了耳机。耳机的立体声效果特别好,电子乐器合成的音乐旋律,我从来就没有听过。邓丽君的声音更是充满着磁性: “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开放的花蕊,你怎么也流泪……” 邓丽君唱得清幽脱俗、浑然天成,温柔中带着甜蜜,忧伤中充满希冀,用清晰而独特的声音演绎着爱恨情仇。真不知道“三极管”从哪翻录的录音带。接着,我又一遍遍的听了《何日君再来》、《甜蜜蜜》等歌曲,这天籁之音一下子吸引我听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自己做了一件特大的坏事,也感觉自己的无产阶级斗志快要被腐蚀掉了。 然而,就像我高中的时候,和卞达书偷听敌台一样,上瘾了。 我和“三极管”经常很默契地躲在小屋里听《小城故事》、《在水一方》等,淳朴空灵、细腻柔婉、款款深情的旋律,让我欲罢不能,特感到新奇、紧张和刺激。有时,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在一个酒绿灯红的歌厅里,有一个千娇百媚的歌女,扭动腰肢的形象。 时间长了,我跟着录音机学会了好几首歌。一次,我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哼唱:“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鬼精”停住手中活,问我:“王玉成,哼的什么歌?挺好听的,跟谁学的?歌词在哪?我也学学。” “瞎哼的!”我吓得赶紧闭嘴。 “不就一首破歌吗?了不得了?小气鬼!”“鬼精”不满。 有一天,我和三极管正在值班室的内屋继续听邓丽君的歌,指导员进来了,“三极管”立即按下暂停键,心虚地问: “指导员,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啊?胆子不小啊,什么歌都敢听!我不能允许你传播这种资产阶级的东西。” 说完,要强行没收“三极管”的录音机和录音带。 “凭什么说是资产阶级的。”“三极管”去抢磁带。 “这是精神鸦片、大毒草。”指导员把眼睛瞪得特圆。 “凭什么说是大毒草?”“三极管”还是去抢。 我拽了拽“三极管”的衣服,小声说: “算了,别把事闹大了。” “三极管”这才停手,看着指导员拿着录音机走了。 我回想起高中的时候,卞达书因偷听敌台被记大过处分的事。如果指导员给我和“三极管”来个记大过,那不就完蛋了? 我和“三极管”走出值班室的内屋,看见“鬼精”在值班,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我责问:“坏鬼,是不是你到指导员那儿告的密?” 第5章 吃堑长智(3) “我?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就你俩那点破事,全所都知道!还用我告密?”“鬼精”不承认。 “除了你,没有别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三极管”气愤地说。 “你们说我告密,好,就是我告的密,怎么的?” “鬼精”用这种口气说话,倒让我分不清真假了,但确实让我愤慨,“三极管”拿起桌上的值班登记本朝“鬼精”甩了过去,“鬼精”头一偏,躲过了。我怕事情闹得升级,拽着“三极管”的衣服走出了值班室。 “孔二”回来了,他长得很白净,1米78的个头,左脸靠耳部烧伤后留下了疤痕,但从正面看不影响容貌。左手的手腕处缝了十三针,因伤及神经,左手的抓握功能受碍。“孔二”自嘲地说: “出事那天正好是1月3号,缝十三针有纪念意义。”他说得那么天真,那么无所谓,好像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 班长说:“1月9号的话,那就缝十九针,1月10号呢?看来你这手得剁了。” “呵呵。”“孔二”傻傻地笑着。 看着“孔二”手上那长长的疤痕,我感觉后脊梁凉飕飕的。我真的笑不出来。 所党支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孔二”戴上了大红花上台报告救人事迹,发言稿是指导员代笔的,“孔二”也就是小学水平,我看他的稿纸上写满拼音和只有他自己认识的符号,他满脸通红、磕磕巴巴地念完稿以后,说了一句: “其实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决定跳窗比你们快一点,要是你们跳进去的话,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感觉到他说得很真诚,比稿子上说得好。大家热烈的掌声由衷发出,经久不息。所长宣布: “同志们,经基地批准,孔凡成同志被评为三等甲级伤残,每月可领取伤残补助某某元,为照顾小孔,支部决定:即日起,让小孔到炊事班工作。” 指导员接着宣布:“为褒奖先进,经水警区党委批准,孔凡成同志荣立三等功一次,希望该同志发扬成绩,再接再厉,其他同志要以小孔为榜样,认真干好本职工作,为把我们所建成文明之所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孔二”是所里第一个立功的人员,散会后,大家争着看他那一枚闪闪发亮的三等功奖章。我内心羡慕不已,幻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立上个三等功。 “鬼精”幽幽地说:“要知道能立三等功,那天,我也跳进去就好了。” “王老”嘲讽地说:“你?就你?你跳进去也是个四等功,熊样!你敢跳吗?我明天把炊事班的柴火点着了,你跳进去就三等功,怎么样?” “……”“鬼精”不敢和“王老”抬杠。 我们招待所是春明市唯一一个海军所属的招待所,六楼所住的人员为女性,主要是在春明市短期工作学习或者是路过春明市需要住宿的女军人。班长看我是新兵,又老实,就让我负责六楼的卫生及管理。 按照上级的有关规定,招待所招聘了一批地方女服务员,招聘结束,给我分配了一名搭档,听说是水警区作战科何参谋的妹妹,叫何玉莹,东平省邹城人,她的头发呈淡黄色,灰暗且无光泽,身体瘦小,给人感觉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不知道她是第一次穿裙子还是胯部本来就很窄,粉红格子的裙子似乎总要往下掉。本来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眉间又长了一颗美人痣,可是眉毛被爱美的她用眉笔瞄得很夸张,显得极不协调。人倒是很腼腆,也很谦虚。一见面就小心翼翼地问: “你……就是王玉成?” “嗯。” “班长跟我说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听你安排。” “那好,我们这层楼住的全是女同志,平时进房间我也不大方便,以后房间里的卫生、打开水什么的,都是你负责。” 说完以后,我感觉我有点欺负她。她也许也觉察出来了,问: “都我负责?那……你呢?” “我负责领导你!”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好的,我都来,都来,这点活是累不着我的。你放一百个心,好?” 她卑微地低着头,从我的手里接过一串房间钥匙,用手又提了一下裙子的腰部,答应了我的要求,倒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了。 一个月以后,何玉莹的面色开始红润,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一天,我和她给房间送开水,她问我: “哎,王玉成,我发现你晚上连《霍元甲》这么好看的电视剧都不看,成天躲在仓库里,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在干什么呐?” “能干什么?你怎么那么好奇?你在跟踪我?” “什么跟踪?!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就是好奇,全所这么多的人,就你一个人不看电视,怪怪的。” “少见多怪!我看书呗。” “看书?什么书?什么书比《霍元甲》还好看?” “你就知道《霍元甲》,我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军校。” “啊?考军校?!怪不得,厉害啊!”何玉莹几乎大声地喊。 “哎,你以后说话的嗓门能不能小一点?一点不像个姑娘样!” “鬼鬼祟祟的人说话才小点声,我干嘛要小点声。” “你那个大嗓门,还有你那个大大咧咧的个性,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呸呸呸,呸!乌鸦嘴,我真有嫁不出去的那一天,我就得赖上你。” “赖上我?赖上我……我就给你介绍一个长得像癞蛤蟆的。” “……”何玉莹不说话。 见她不高兴,我缓了缓语气说: “其实,我在夸你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夸你长得像天鹅!” “去去去,离我远一点,不要你帮我打开水,我自己打!”何玉莹好像真的生气了。 打完了房间的开水,忘性极快的她又跑过来问我: “王玉成,听说你们所里有一个大英雄,姓孔,你跟我讲讲他的故事。” “你怎么又来了?你不让我离你远一点吗?关你什么事呢?赶紧把走廊的地拖一拖,八卦的心真是挺重的。” “求你了,这样好不好?你呢,给我讲一讲你们那个大英雄的故事,我呢,以后给你洗衣服、洗被子,怎么样?可以?”何玉莹坚持想知道孔凡成的情况,开出了条件。 我觉得这个交易挺合算,问: “不反悔?” “不反悔,拉钩。” 于是,我添油加醋,再加上我的想象力,把“孔二”一个人几次从火海里救出陈新一家四口,最后自己受伤立功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听完我的故事后,何玉莹眼睛发直,喃喃地说: “啊?天啦,这么厉害呀!英雄,绝对是英雄!大英雄!” 我讲的这个故事的杀伤力,最后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何玉莹真是个能兑现承诺的人,我的衣服、床单和被子都交给她洗了,“乖乖”、“鬼精”、“三极管”都很羡慕,“乖乖”说: “我的个乖乖,你看看人家王玉成,把小何调教得多好。房间的卫生,全包!衣服,全洗!我那位搭档,哎,差远了!” “怎么就差远了?有本事你也调教啊!”“三极管”说。 “那是那是,等我也调教调教,让我的搭档不仅给我洗被子,还给我洗裤头!” “你个死样,还洗裤头,你天天‘跑马’ ,好意思让人家洗?” “你才天天‘跑马’,你他妈是个‘跑马’精。”“乖乖”的脸红了,开始骂人。 昨天,“乖乖”因为“跑马”把床单弄脏了,自己没有发现,“三极管”眼见,把“乖乖”好一顿窝囊,今天,“三极管”又把这事兜出来调侃。 我忍不住地狂笑。“鬼精”唱到: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对,还有云,你床单上到处是云、有地图,自己都洗不干净,还让人家女孩子洗?你用硫酸都洗不干净!”“三极管”继续挖苦。 “我打死你这个‘跑马’精!”“乖乖”的脸实在挂不住了,拿着拖把杆,把“三极管”从二楼打到了一楼。 指导员在办公室门口断喝一声: “干什么?工作时间,闹什么闹?” 我们全部变哑巴了。 一会儿,何玉莹过来了,问我: “王玉成,你们说什么呐?什么 ‘跑马’精?” “去去去!又八卦,关你什么事!打水去!” “哎哟,那么凶……干什么?”何玉莹拿个开水瓶,嘟嘟囔囔地下楼了。 自从录音机被指导员没收以后,“三极管”开始捣鼓他那部海鸥120相机。他给所长的家属照了几张照片后,所长就特批他把楼上一个房间改成暗室。暗室其实很简陋,窗户是用毛毯遮上的,房间有三个白色的盘子。里面分别是显影液、定影液和清水,一台放大机,一个裁剪机。 供应站要举行“美丽的春明市”摄影比赛。由于相机是一个奢侈品,有相机的人不多,“三极管”对指导员说: “指导员,这次供应站搞摄影比赛,我有信心拿第一名。” “你要是能拿第一,所里追加奖金五十元。” 指导员说。 “我不要奖金,我就要我的录音机。” “录音机没有,奖金不要还不行。” “你把录音机还给我,我不听邓丽君的歌还不行吗?” “不行,我信不过你。” “我求求你了!”“三极管”摆出一副可怜样子。 “求什么都行,涉及到录音机的事都不行!谈都不要谈,你什么时候退伍,我什么时候把录音机还给你!”指导员丝毫不松口。 “那……算了,那你把王玉成给我当个助手。” “这个可以。”指导员爽快地答应了。 一天,“三极管”拖着我兴冲冲地来到春明市劳动公园,在劳动公园的荷塘边比比画画选择着拍摄的角度,似乎都不是很满意。 我忽然触景生情地想起我离开黄金带医院前,和李霞散步的那个晚上,荷塘、白杨树、满天星斗…… 正想着,“三极管”脱掉衣服下水了,他走到荷塘中间,水已经没过胸部,他把照相机上下颠倒着、高高地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咔咔咔”地拍着。上岸后,他找了个厕所换衣服,由于没带替换的裤头,三极管把换下的湿漉漉的裤头扔进厕所,光着屁股直接穿上了裤子。说: “等拿到了奖金,一定多买几个高级裤头,今天就委屈一下屁股。” “你那个从来不洗的裤头,扔就扔了,别熏死了人,出人命就麻烦了。”我挖苦他。 他冲我狡黠的一笑。 回到了暗室,我才明白“三极管”的用意,他把荷塘三百六十度全景变成一张大照片。剪裁拼接是关键,尺寸必须分毫不差,每一张照片洗出来的对比度也要一样,这样才能逼真。照片制作出来以后,真是大气又让人耳目一新,就缺一段说明文字,我是所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文字的事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熬了两个晚上写下了如下一段文字: “春明市有一个美丽的劳动公园,公园里最值得看的景致就是荷塘了,每到夏季,满塘的荷叶密密匝匝。有浅绿、翠绿、墨绿,相映成趣,绿的醉人。微风吹过,荷叶深情的摇曳,就像清新婉约的少女的裙摆,让人怦然心动。荷花不施粉黛却仪态万千。有的已经开放,露出鹅黄的蕊,嫩绿的莲蓬,流淌的空气里也多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有的还打着花骨朵,在荷叶的后面探出头,娇羞欲语,白得如玉,红得似霞……” “三极管”满意地说: “太棒了,一级棒。高中生就是高中生,绝对精彩。” 指导员看后,对上面这段文字也大加赞赏,同时,他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 “玉成,写得不错,你看能不能将红得似霞的‘霞’改成‘火’。” 我脑海里李霞的形象一闪而过,不容置疑地说: “这里面所有的字都可以改,唯独这一个字,一笔不能动。” 指导员愣了一下,不满地蹙着眉,瞪着眼看了我很长的时间。 第5章 吃堑长智(4) 后来,“三极管”的作品在春明市军人供应站真的获得了摄影比赛一等奖,还拿到奖金一百元,招待所获得了组织奖,奖金二百元。指导员回来后说,供应站杨政委说了,要是用135相机拍成彩色的,再配上这段文字就更好了。 八一建军节前夕,杨政委来我们所里检查工作。那天,我正在一楼大厅拖地。 指导员介绍说:“政委,这就是王玉成,上次参加供应站摄影比赛写那段文字说明的就是他。” 政委问:“你叫王玉成?” “是的,首长。”我立正,并大声回答。 “过来过来。上次你和小沈参加摄影比赛时,配的那段文字,在哪儿抄的?” “报告政委,没有抄,自己想的,想了好几个晚上。” “没抄就好。下个月,赤尾基地要举办‘爱舰爱岛爱海洋’演讲的比赛。怎么样?好好准备一下,给我拿个奖回来。” “我……行!保证完成任务!”我有点胆大包天。 政委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对你有信心,如有困难直接来找我。” “是。”我额头好像有点冒汗。 政委走后,指导员不敢怠慢,特地给我准备了一个单人办公室用于写作,我的压力更大了。 演讲稿初稿写好后,我找指导员修改。敲门进办公室后,我发现指导员正用“三极管”的录音机偷听邓丽君的歌曲《美酒加咖啡》。 指导员看见我进来,慌乱中找不着暂停键,一下子按在快进键上,录音机发出“哇哩哇啦”奇怪的声响。指导员看我一眼,掩饰地骂道: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 说完,他直接拔掉了录音机的电源插头。我装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把那份稿子放在桌子上说: “指导员,演讲稿写完了,请领导帮我把把关。”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的演讲稿讲述了一个感动我自己无数次的故事,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天早晨,我发现一位住在我们招待所的老兵,对着一楼垃圾箱前几只死亡的小鸡嚎啕大哭,那种绝望的程度,让所有人不解。不就是死了几个小鸡吗?至于哭成那样吗? 所长和指导员把他请到会议室,通过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位英雄的形象渐渐地在我脑海中明晰起来: 在沧海湾,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岛叫海猫岛,面积只有一点四平方公里,本是一个无人岛。七十年代前期,海军某部把这里开辟为靶场,这位老兵是岛上的第五代守岛人,负责修理靶标,看护岛上的一个物资仓库。传说岛上曾经住过几位道士,后来走了,道士在岛上打了一眼井,直到现在不涸不盈,也成了老兵在岛上的生命之井。 老兵这次回家是因为父亲去世了。赶上雾季,交通艇无法上岛送补给,等他拿到“父病故速归”的电报赶回家时,他父亲去世已经三个多月了,坟头已经长出了新草,老兵趴在父亲的坟上悲痛欲绝。母亲问老兵:为什么有时半年收不到信,有时一下子收到十几封信?老兵不敢说自己守岛,便谎称自己在海军一个保密单位工作,发送信件不方便。尽管老兵二十五岁,还没有对象,母亲还是鼓励他在部队好好干。 在岛上的生活困难,老兵还可以克服。但恍如隔世的孤独,让老兵无法忍受,本来老兵在岛上养了一只狗、九只鸡。晚上,老兵领着狗,一起听海潮、数星星,白天,老兵看着鸡满岛的觅食。补给跟不上的时候,鸡蛋是老兵的唯一菜肴。 去年的一场台风,吓得鸡乱飞瞎窜,一会儿工夫,鸡窝和鸡全部不见了踪影,老兵在台风中死死的抱着那条狗。可是后来发现台风把军用物资仓库的屋顶给掀了,老兵只好用绳索去固定,那条狗就跟在老兵的后面,老兵骂着狗,让狗回屋内躲着,狗还是“呜呜”叫着,跟着他,可就在老兵爬上屋顶,一扭头的时间狗就不见了,老兵从屋顶下来后,伤心地哭了很长时间。 这一次老兵带了十几只小鸡是想让它们到岛上陪他的。不知是谁,晚上嫌小鸡吵,把小鸡扔进了垃圾箱,一夜之间全部闷死了,他怎么能不伤心呢? 我很想帮他,但不知道春明市在哪里能买到小狗和小鸡?只好陪他一起伤心。我送给老兵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班上的战友又送他几本小说。我问老兵,你平时在岛上最想做事是什么?老兵停止了啜泣,埋下了头,想了很久很久,尔后,他喃喃地说: “我要是一只海鸥就好了,这样我能飞得高高的,就可以看到大陆。” 没想到,老兵的全部奢望,竟是能够经常看到大陆,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地震撼,想哭。后来我就用“我只想变成一只海鸥”作为我演讲稿的题目。 我的演讲在赤尾基地后勤部礼堂进行的,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士兵组第一名。后来赤尾基地组织了一个演讲团巡回演讲,五名成员中,我是唯一的一名士兵。 我讲的故事,使很多人掉下了感动的眼泪,也激励很多人像老兵一样去奉献。听说后来很多人给老兵写信寄东西,但能不能收到?不得而知。 我从基地完成任务回到所里不几天,“王老”神秘兮兮地问我: “你的搭档小何是不是和炊事班的小孔好上了?” “从哪传来的谣言?”我有点不信。 “我昨天去东津街买东西,看见他俩在一起逛街。” “逛街?不能,你不要神经过敏,他俩一个是曲城的,一个是邹城的,东平的老乡,在一起上个街不很正常?” “王老”拿出过来人的口气说: “不正常,看他们的眼神,他们走路的距离,说话的语气,绝对不正常。” “他俩要真有那个意思,那就谈呗,我觉得是好事一桩。” “唉,你这就不懂了,当兵的不能在驻地谈朋友的。” “小何又不是驻地的姑娘,怎么不行?” “那就看何参谋,还有我们所里的领导,怎么看这个问题了。你的看法有啥用?你说了算啊?” “那……我下次火力侦察一下,有什么情况,我就告诉你。” “王老”诡异地笑着,点了点头。 这几天,何玉莹的心情确实不错,不断地听到她爽朗的笑声,休息的时候,她对着镜子不厌其烦的描眉。干活的时候特别卖力,一边干活还一边哼着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啊……” 我冷不丁地问何玉莹: “小何,你是不是喜欢孔凡成?” “当然喜欢啦,他是大英雄啊。”话音刚落,她发现她自己说走了嘴,又改口说: “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们俩是老乡,老乡嘛,当然就近点……哎呀,王玉成你说什么呢?我不理你这个书呆子。” “你看看,喜欢就喜欢呗,我就说这么一句,你看你说了多少句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英雄配美女,不挺好?我同意!我双手赞成!” “好你个王玉成,你再说,我就不给你洗衣服了。” “不洗就不洗,省得以后有人吃醋。” “有没有完了?不理你了,我去打开水了……”她有点嗔怒。 有句话说的对,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就这么几天,他们真的好上了。 近几天的晚上,从六楼的一个房间里经常传出小提琴的声音,琴声高雅柔美,温婉多情,有时还似乎娓娓地诉说着一点点的伤感。每当极具穿透力的琴声想起,我在仓库里就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一点儿看书的心思都没有,思绪总是不知不觉地被琴声带走。我一直猜想,能把小提琴拉到这种境界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周末,琴声又起,我仿佛看见有一泓清泉从远山叮咚作响地流淌而来,一个白色的精灵伴着彩蝶,迎风起舞……我正沉醉在无限的遐想中,何玉莹到仓库给我送水,我竟然没有发现,她在我后面猛喝一声: “喂!书呆子,你上神啦?” “嗯?!我的天……吓死人啊?有没有礼貌?不知道敲门啊?谁让你进来的?”我确实有点愠恼。 “说谁没礼貌?啊?你说谁?我敲了呀,是你听不见,不理我!你在专心……听——琴——对不?笑!还笑!既然你那么喜欢,那我们就去她房间听呗,六楼606房间的那个女学生,叫张怡,市二中的,上高三。” “高中生?张怡?一个高中生能把小提琴拉这么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对呀!没错,没骗你,就是她!小姑娘刚住进来不久,长得可漂亮了!” 我忽然想起来班长说过,有个叫张怡的女学生的爸爸是赤尾基地的领导,通过水警区领导特批,住到了我们招待所。我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背书,六点钟总能发现她准时从所里出发去学校。她穿着朴素,背一个蓝色书包,扎一对辫子,那双眼睛特别的美丽动人。偶尔碰到指导员和她开个玩笑,她总是“嗯嗯”地应着,回眸一笑,不多说一个字。 真没有想到拉小提琴的竟然会是她,而且,还拉得那么好。 “王玉成,你怎么又上神了?你认识她?” “呃,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听班长说过,知道有这么个人。” “嗯,她小提琴拉得可好了,特好听,好听的一塌糊涂!你别整天就知道在仓库看书、看书,看傻了怎么办?出来调剂调剂,放松放松,啊?我把‘三极管’、‘乖乖’也叫上,一起去,怎么样?” “你懂音乐吗?”我故意窝囊她。 “又来了!什么懂不懂的,就你懂?你这个人,就会欺负我,算什么能耐?我好心没好报!我不是看你在那儿走神嘛!想听,就到现场听,你一个男同志,如果我不陪你,你好意思去女生的房间吗?啊?” “去不了房间?去不了房间……我就在这儿听!一样。” “还一样?我看你魂都不在身上了,魂飞魄散了,走!”何玉莹上来就拽我。 “还魂飞魄散?会不会用词,我听个琴,至于魂飞魄散吗?”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懂就行!走!”何玉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又过来拽我。 循着琴声,何玉莹敲响了张怡房间的门,琴声戛然而止,见我们来了好几个人,张怡愣了一下,问: “怎么?有事啊?吵着你们了?” “没有没有!张怡,我给你找几个观众,这么好听的曲子,没观众怎么行?对不?”何玉莹说。 张怡笑了,礼貌地把我们让进门。我看见她桌子上是化学和数学课本,作业本上是一道刚刚做完的立体几何的证明题,桩头柜的边上放着一个谱架,上面是一摞五线谱的乐谱。“乖乖”问: “张怡,什么曲子?拉得太好听了!跟电视上一样!不,比电视上还好听!” “好听吗?你们都喜欢小提琴?这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我这段时间刚学,这个曲子,是门德尔松耗时六年才谱成的,堪称是一部呕心沥血之作,作品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旋律优美的程度,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以,我也总是拉不好……拉不出那种意境……” “你说得再多,没有用,我们不懂什么门什么窗的,你只管拉,我们只管听,好?”何玉莹快人快语。 张怡微微一笑,说: “行,那我就献丑了!” 她优雅地拿起琴,把左侧的发辫甩到肩后,把粉腮贴近琴托,柔美的旋律立即从弓弦间流淌出来,抒情的主题犹如清新的海风和海浪倾述,把我带进了梦一般的阳光海滩……一会儿,张怡把头一甩,拿弓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乐曲演奏完毕。“三极管”带头鼓掌,并说: “太棒了,太棒了,一级棒,王玉成,你不是会吹口琴吗?合奏一曲!” “能一样吗?还合,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我说。 “这好学吗?教我。”何玉莹说。 “只要想学,肯定就能学好!”张怡笑着说。 第5章 吃堑长智(5) “你学了多长时间?” “从小学就开始了!” “那么早就学了!”何玉莹边说边拿起了琴,吱嘎吱嘎地拉了两下。 “三极管”捂住了耳朵,喊了起来: “救命啊,我的天哪,这是拉琴吗?这是锯床腿,你想把所里的床腿都锯了?” “你个死‘三极管’,不窝囊人,你会死啊?”何玉莹骂道。 “走,别影响人家练琴了,就我们几个文盲还充大尾巴狼,还是看电视剧《霍元甲》!那才是我们的世界!”“乖乖”说。 我们走出了房间,张怡仍然微笑着,说: “谢谢你们,慢走,王玉成,你慢走!” “嗯?!你知道我叫王玉成?”我心里一惊。 “知道啊,你不是每天早上在阳台上背书的那个小新兵嘛?!” “对,小新兵,书呆子小新兵!”何玉莹接话。 “不能瞎讲噢,我是第二年的老兵了!”我说。 “老兵?军装都一点没有褪色,就老兵了?”张怡反问。 “老新兵,新兵中的老兵!”我说。 我抬头看了一眼张怡,竟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我极力地掩饰着我的表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但从这一刻开始,我便刻意地留意张怡。 隔了几天的一个早上,我在阳台上专心地背数学的三角函数公式,突然,有人喊我: “小新兵,喏,给你的。”是张怡的声音。 “嗯,什么?” “听说你准备考军校,这是军队士兵考军校全套的复习资料,是我爸爸单位的,还有演算草稿纸,你用得着的。” “我……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不合适的。”我说。 “你这人,我不跟你要钱的,这东西又不咬人,你怕什么?” “那……” “那什么那?拿着,怎么还像个小女生,扭扭捏捏的!” 我接过资料,感觉沉甸甸的。张怡微笑着一甩辫子,下楼了。 11月下旬,水警区作战科何参谋来到所里找所长,所长在作战科也任过参谋,他俩很熟。这次,他俩谈了近两个小时,然后,何参谋才走。 “王老”抖着二郎腿,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对我说: “王玉成,你信不信,肯定是因为小何和小孔的事情来的。” “未必,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问。 “不信啊,那咱俩就等着瞧。”“王老”很自信。 过几天,指导员找‘孔二’谈话,果真,接着就宣布“孔二”当年退伍了。 晚上熄灯以后,“王老”说: “王玉成,你没管好你的搭档何玉莹,要不然,‘孔二’会超期服役一年的,毕竟他是我们所里的有功之臣。” “超期服役一年又怎么了?超期服役又提不了干,还能怎么的?再呆一年,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就麻烦了。退伍就退伍呗,这关人家王玉成什么事?”“三极管”说。 “再呆一年肚子就大了?你别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下流。”“王老”对“三极管”的异议很不满。 “这可说不准,这个世界什么事不能发生呢?真的搞个小人出来,所领导都跟着倒霉,都得撤职。”“三极管”的口气有点吓人。 班长分析说:“超期服役两年他也接不上炊事班长,也留不下志愿兵,要我说啊,迟走还不如早走好。” “那可说不准,没准干两年以后政策变了,我们招待所志愿兵的名额多了呢?”“鬼精”说。 “你早点睡,做个好梦,两年后的好事全等着你呢!等你留的时候,名额都用不完!”“王老”阴阳怪气地把矛头又对准了“鬼精”。 “鬼精”不敢吱声。 我始终没说一句话,如果小孔退伍的事真的和小何有关,那我那天给小何讲的那个夸张的英雄的故事是起因。 周二上班,何玉莹看我就躲,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事,就问: “小何,什么事不开心?” “谁不开心了?”她不承认。 “不开心三个字写在脸上呢!还装,装什么装?!”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憋不住了,说: “王玉成,昨天我哥嫂骂我了,说如果再跟小孔交往,就打断我的腿。” “你哥嫂那是关心你,怕你因为年龄小,做出傻事,吃亏。” “做傻事?什么傻事?我都长这么大了,好坏不知?” “多大了?嗯?再大在你哥嫂面前不就是个孩子嘛!” “那……你说,小孔退伍,和我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我害了他?” 我不敢把她哥哥找所长的事告诉她,哄骗她说: “不是,小孔今年满四年服役期了,因为评残了,按有关文件规定,不能超期服役。”说完这些话,我心里都发虚。 “那……大哥,我怎么办呢?” “你叫谁大哥?你比我大三个月,我该叫你大姐好不好?” “好好好,我们就不论这个事,你说,我能不能求我哥,让所里把小孔留下来呢?”何玉莹急切地问。 真是个傻丫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挽回?我肯定地说: “不可能。” “为什么?那怎么办……”小何开始哭了。 “哎呀,你咧着个嘴哭相多难看,给我留点好印象好不好?别哭了,啊,你回去,找你哥嫂好好谈谈,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哭有啥用?” “他们是不会听我的,就说我是自己跳火坑……什么跳火坑?就是跳火坑,我也愿意……”小何抹着眼泪坚决地说。 个人感情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再怎么劝她。何玉莹似乎是对的,她哥嫂的做法似乎也是对的。 “孔二”真的要走了,他表情凝重地摘下帽徽领章的那一刻,大家都唏嘘不已。“乖乖”和“孔二”感情最深,他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然后,炊事班长、招待班长、指导员随水警区的车送“孔二”到火车站。 我返回六楼的时候,发现何玉莹站在走廊里的窗前,那扇窗,正对着水警区门岗大门,退伍老兵的车队刚刚开出门口。何玉莹用手绢捂着口鼻,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我的心也跟着痛。 因为我的表现突出,我作为赤尾基地优秀战士,送白银山战士补习班进行考军校前的文化补习。 白银山地处赤尾港入口的南部,山上林深草密。山顶有一座一百八十毫米口径的大炮,孑然伫立,怒视海面。用它斑斑的锈迹,向我们讲述着当年的历史。离炮台向东一百米远有一块凹地,凹地南部有一栋建于1898年的七间混凝土沙石结构的房子,这么多年竟然不倒。现就作为我们八十名优秀战士的学习场所。由于是临时组建单位,房屋老旧,条件相当艰苦。 二月下旬,冬天的余威还在,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二到三度,风又大,门窗透风,我经常睡到天亮,自己的脚还没有热。吃的是高粱米,难得一见是二米饭(高粱米和大米混合)。面对这样的困难,我顽强的克服着,因为我的目标就是考军校。 开班不久,又补充了几名战士,听说,他们是靠关系进来的。我怀疑他们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我们班分过来一个叫黄学兵,母亲是赤尾基地某部领导。有一天就寝前,黄摆出一副手眼通天的架式说: “同学们,我说,你们这么学不都学傻了,不用这么拼命的,我妈说了,这个班的人能考走就走,考不走立马进教导队提干,都是选拔过来的优秀战士嘛。” 我们全班人都听得热血沸腾,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靠谱。 提干的事情,没有正规渠道的半点消息,日子在我们期盼和等待中一天天的平静度过。两个月后,因为我一次私自下山,在补习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其实,我下山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信,名义上是看在海军疗养院工作的洪晓伟,实质上是在山上连续吃高粱米,我胃疼得厉害,受不了了。于是,在一个周末,我决定去找洪晓伟蹭饭。 那天,洪晓伟正在吃午饭,他看到我,非常惊喜地问: “王玉成?!天啦,你不是在春明市海军招待所吗?怎么有空来疗养院?” “别问了,先来两碗米饭!” “两碗?啊?在招待所工作,肚子亏成了这样?” “什么招待所,现在占山为王了,刚下山!快!上米饭!” 洪晓伟懵了,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一份红烧肉,一份豆腐皮烧青菜,一份豆芽。 我什么也不说,风卷残云般地埋头吃饭,吃完碗里的饭,我拿起盛红烧肉的盘子,对洪晓伟说: “再来点,把米饭盛在盘子里。” “你……你几天没吃饭了?上哪个山了?怎么这副德行?” 我不回答,继续扒拉饭菜,吃相肯定把洪晓伟吓着了,他劝道: “慢点,慢慢吃,别噎着!我的个天啦!亏成这样!” 一顿狂吃后,我才告诉洪晓伟,我在白银山补习功课的事,并告诉他,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吃上米饭了。他说: “哦,这么回事,好事啊,就冲找你在农场给我灌那么多壶的酒,你想吃饭,随时下山,保证有红烧肉,管饱,怎么样?” “想当初,要不是我借你10元钱买烟送礼,你早就退回海苏了,今天我哪能吃上这么好的饭?” “哎,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过,你也不吃亏,我洪晓伟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咱俩谁跟谁啊,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对?” 我有点乐不思蜀了,晚上吃完晚饭,我仍然没走,直到第二天吃完早饭,我才回白银山。 九点,通信员把我叫到队部,李队长瞪眼盯着我,我心里直发毛,他喝问: “谁批准你下山了?” “和……和班长请假了。” 我嗫嗫嚅嚅地回答。 “班长?班长有权批准你下山吗?有权批准你在外过夜吗?” “……” “你下山干什么了?” “……” “战士私自在外过夜,意味着什么?知道不?” “……” 队长见我用沉默表示抗议,狠狠地扔下了一句: “你就等着被开除!” 听说我要被开除,班里立刻开了锅,班长是东津人,姓孙,他拽住我就到队部,对队长说: “队长,王玉成下山,我负主要责任,我批的假,你要开除就开除我好了,反正我成绩不好,不一定能考上军校,王玉成的摸底成绩那么好,就是个军官的苗子,他不能走。” “咦,你倒是挺义气的,成绩好就不能开除?这是什么逻辑?谁犯错误,我开除谁!” “我犯了主要错误,比王玉成还重,责任在我。”班长还是坚持。 队长想了一会,说: “行,你俩先回去,再找一点说服我的理由。” 我看着队长老半天,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孙班长主动揽过的态度让队长有点感动了?! 我俩蔫蔫地往回走,我说: “班长,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往山里走一走。” 班长不放心,说: “我陪你。” 我俩沿着山间小路往山上走,惊得山鸟乱飞,在一块石头上,我俩肩并肩坐下后,班长继续安慰说: “玉成,我分析啊,处分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的档案不在这里。开除,倒是有可能,但是,从刚才队长的口气来看,还是有挽回的余地。” “班长啊,感谢你这么担责任,够哥们,够意思!我真的很感动,你这是用你的前途为我担责任,不值得的。” “什么值不值得的,我们俩一个班,我又是班长,我不担责谁担?” “不存在你说的逻辑关系,我走不走,都会记住你这份情谊的。我的胃出过血,现在天天吃高粱米,我疼得受不了,我下山就是找点米饭吃!” “忍一忍,还有几个月就结束了,我们回去。”班长说。 “你先走,我再呆一会儿。” “不行,跟我一起回去!”班长好像怕我出事。 回到宿舍,全班人替我编理由,最终编出的理由,全班人自己都不信。甚至有人编出我学雷锋,深夜到赤尾车站送老大娘回家。但是,久居山上的我,怎么知道山下的赤尾火车站有一位老大娘迷路了呢?鬼都不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他去! 第5章 吃堑长智(6) 晚上,我心不在焉地上着晚自习,队里通信员说有人找我。我走出教室,看见一个穿便装的老头,圆脸,寸头,腰板笔直,他面带笑容地打量我,问: “你叫王玉成?” “嗯,对,什么事?” “张怡给你捎的书!”他递给我一个档案袋。 “书?” 我一看是高中课本《科学社会主义》,才猛然想起几天前,我给张怡写了一封信,原因是当年考军校的政治考试范围,在哲学、政治经济学基础上又增加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容。这本书在书店买不着,只好找在校的高中生借。现在,我正等着被开除,有书无书无所谓了,心情很沮丧,面无表情地随口应了一声: “嗯。” 老头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说: “好,你复习,我去你们大队部看看。” 他一招手,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我心想,这个老头干什么的?还挺会摆谱的,还去我们大队部看看。 回到教室,我发现课本里夹着一张字条: 小新兵: 来信收到了,很难得,你有困难的时候还能想到我,我当然会全力帮你!听我爸爸说,军校招生考试的时候,政治卷《科学社会主义》的内容占10,但愿你这个10都能拿到! 张怡 能拿10分吗?拿7分,我就满足了。 第二天,队长过来找我谈心,脸笑成了一朵花。我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队长使劲地睁开那双眼,和蔼地说: “王玉成,你是怎么认识基地作战处张处长的?” “哪个张处长?”我有点发懵。 “就是昨天晚上给你送书的张处长啊!” “谁?张处长?!”我霎时明白了,原来那个老头是张怡的爸爸。 队长语重心长地说:“王玉成啊,和我讲话不要太有心机,也不要城府太深,认识就是认识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和我讲,我这个人呐,就是刀子嘴巴豆腐心,说过的话,我自己都忘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啊?昨天,我已经和处长汇报了,说你在这里学习很刻苦,成绩很不错,是个军官的苗子。另外,我一直想到基地作战处锻炼锻炼……你要是方便可以帮我说说……当然了,其实我去不去都行……” 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那……你不开除我了?” “不开除了!来这里学习的都是各单位挑选的优秀战士,怎么能随便开除呢?是?我听说你模拟考试的时候成绩排名第十位,争取考个好学校,到时我给你祝贺。啊?!” 我用右手使劲地掐了一下左手的虎口,很疼,确认这不是做梦。队长又说: “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下山干什么去了?” “……” “还那么保密吗?” “我胃出过血,连续吃高粱米,我受不了,找疗养院的老乡打一下牙祭。” 我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们关心不到位呀!以后你胃再疼,我让炊事班给你做病号饭。” 我蹬鼻子就上脸,说:“队长,要不,你每周允许我下山一次就可以,病号饭就免了。” 队长笑了,算是我们的私下协议。 隔一天,补习班传一个小道消息,说我有背景,认识赤尾基地的大首长,不会被开除,即使考不上军校也会被提干的等等。队长、副队长也常到我们班坐坐,还对我嘘寒问暖,更加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 连续一个月的模拟考试,累得我有点想吐,还有一周就要参加全军统考了,熄灯以后,孙班长说: “现在再复习也就这样了,从今天起,我们要自我放松,每人讲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故事,故事要求神奇、惊险、刺激,喜剧结尾。” 大家都赞同。 我床对面睡的是李玉海,他说: “我先讲,我要告诉你们,其实我不叫李玉海,叫李玉江。 “啊?”众人称奇。 “李玉海是我哥,比我大十分钟,我们是双胞胎,我们俩很像,除了父母,其他人很难把我们俩分清。我哥在学校很调皮,打个架啦,抓个青蛙什么的放在女同学书包里啦,惹了很多的祸,只要老师一找他,他就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坏事是我干的,我不承认,经常弄得老师也没有办法,就告到父母那儿,我们俩一起受罚。前年高考,我考上师范学院,爸爸做主,让我哥顶替我上学去了,我就顶替我哥参军来到部队了,我爸说,你成绩比你哥好,到部队考个军校,当个军官,这不还是比你哥强嘛,就这样我就变成李玉海了。” “哎呀,你爸爸太聪明了,合理地优化利用家庭资源啊。”我说。 “聪明?聪明啥?麻烦着呢,去年我们家来了个高中女同学叫邢晓梅,她打听李玉江的联系方式,我父亲说,我们家李玉海就是李玉江,这叫人家女同学怎么信?其实,我挺喜欢那个女孩,搞得我现在都没法追人家,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李玉江考上师范学院了,而事实上,李玉江当兵了,改叫李玉海了,你说乱不乱?” 孙班长问:“就没有点别的什么办法了?” “我苦思冥想了好长时间,我给那个邢晓梅同学写了一封信,说,我曾经给她写过一个纸条,写了一个六氯环己烷的结构式,因为六六六是农药,她以为我骂他去死,我说不是,六个碳原子、六个氢原子、六个氯原子,是祝她六六大顺,环状的结构是送给她的项链……她后来也想起这件事,这才相信我就是原来的李玉江。” “现在关系怎么样?”我问。 “没得说,将来准备娶她做老婆。” “嗯,好事多磨,我也来讲个故事,严格地讲,我入伍体检身体不合格,能参军纯属阴差阳错。那年,我重读高中,从高中数学课的课堂上跑到公社医院体检,五官科的医生看我穿得很干净,问: ‘你哪儿的?’ ‘中学的。’ ‘那好,你帮我个忙,我检查你登记,你最后再体检。’ 就这样我从上午9点半,一直忙到下午3点,填完所有的五官科体检表格后,我再去体检时被告知身体不合格,内科医生说我脾大两公分,原因是我得过疟疾。我也真服那个内科医生,没有b超,靠手感去摸,他就能断定我脾大。 我垂头丧气地去找五官科杨医生,我说我不合格,他问: ‘你想不想去当兵?’ ‘我不想去,能跟你忙一天?一年前,我就想当兵。’我说。 杨医生把我手中的表格‘哗哗哗’地撕掉了,找了一张新的体检表,从头填到尾,我说: ‘一张表格上一个笔迹,一看就是假的。’ ‘没事的,你去’他说。 就这样,在公社医院的体检我就过了。 到了县医院复检,我就怕内科,偏偏那么巧,当我走进内科时,前后没有人,三名医生,就我一个受检人,这不死定了?我磨磨噌噌地往体检床那儿走,医生看都不看我一眼,低沉地说: ‘把上衣解开,躺下。’ 30秒钟过去了,我衣服的扣子都没有解开,医生不耐烦地说: ‘快点快点,怎么这么磨蹭?’ 另外两个医生没事干,其中一个秃顶医生说: ‘听说了,昨天我们宝丰县城东边杀人了。’ ‘啊,怎么回事?怎么杀人了?’给我体检的那个医生感兴趣地问,秃顶医生继续说: ‘杀人的是一个景和市下放的知识青年,准备回城了,不想要原来的老婆,就把电线接到椅子上,他老婆在椅子上被电死,然后他就分尸,再然后在家里烧衣服,邻居闻到烧衣服的气味,以为他家起火,敲门,没人开门,邻居就报了警。公安局来人后撬开了知青家的门,发现知青还坐在那里烧衣服,厕所里是肢解的尸块。’ ‘后来呢?’给我体检的医生一直听杀人的故事,心不在焉地对我说: ‘起来起来,好了。’ 医生忘了给我按压肚子,就这样,让我过了,我飞快地向门外逃去,出门时还听到了那个秃顶医生说: ‘后来那个知青从楼上跳下去,死了……’ 就这样,我在县医院体检合格了。” 孙班长说:“你小子命好,队长本来说要开除你的,现在不也没事了。考军校的路上,看来谁也挡不住你啊。”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考上了军校,不知道为什么,上学的地点,在老家的南坪中学,我见到了我高中的游老师、米晓鹏、费武义、王玉慧、朱兰花、杨巧云…… 米晓鹏问我: “王玉成,你考上军校了?怎么回来读书?你物理考3分,你忘了?” “我不知道怎么分过来的。”我说。 “你在这读书,又没有老师,你物理永远是3分!” 3分,我怎么毕业?我在焦急万分中醒了。 经过四个多月的集中学习,我信心满满地参加了全军院校招生的统一考试。 第一天,第一科考政治,因为我的记忆能力较强,考题又没有超出复习范围,所以,我答完了卷,提前二十分钟就交卷了。监考老师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批评我对自己不负责任,说提前交卷又不加分,应该再检查检查,多考一分可以超过好几千人啊! 我从第七考场出来,路过第十考场的门口,发现从考场里走出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仔细一看是张怡,让我吃惊不小,她怎么也能考军校呢?我连忙叫住了她,并小声问: “张怡,你……你怎么也来考军校?” “嗯?是你啊!小新兵!可以啊!我爸爸是军人,我可以考子女班啊!” 她回答。 “子女班?什么子女班?” “我也不完全清楚,好像专门针对军队团以上领导干部的子女招生!” 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子女班,于是,讪讪地说:“你提前交卷了,看来考得不错?” “你错了,我就不愿意背政治,记不住。耗在考场也不会答,就提前交卷了,不过,我数理化肯定考得过你的。信不?” 她满有把握地说。 “我信。你是正儿八经学理科的,又是应届生,不像我,自学!” 接着,她又问: “小新兵,你借我的书呢?你只知道借书,不知道还书啊?!” “嗯……” 也是啊,那本救了我命的课本《科学社会主义》,还在我手上呢。 “你就知道你复习要用,怎么不考虑我复习要用呢?这倒好,我到处跟别人借书!” 我不知道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好,木讷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考军校,让你为难了,等……那天请你吃饭。” “不吃!” “那就送你礼物?” “不要!别当真了,跟你开个玩笑。书,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好好考!但愿我们能考进同一所院校:景和市军医学校。你报了吗?” “报了!可景和市军医学校是我的第二志愿。我不知道你考军校,这志愿现在又不能改。”我立即后悔起来。 “无所谓,我就是说说,你能考上就行!” 因为下午还得考数学,我们没说几句话就分手了。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说不清,理还乱。 接下来的试卷,我考得异常顺利。每门考试结束,我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张怡的身影,寻找那双我喜欢的明亮的眼睛,可一直没有找到。我好想知道她考得怎么样?听说她这几天住在赤尾基地招待所,和她爸爸在一块,我想给她送个礼物表示感谢,送什么呢?就是买了礼物,我也不敢去找她,算了。 回到春明市海军招待所后,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分数,预计高出去年军校本科的录取分数线五十分以上。我想,至少第三志愿那个大专班我是能考上的。但是,不管谁问我考得怎么样?我都说不行,总觉得还是低调点为好。 我高兴地上了六楼,惊奇的发现何玉莹不在班了,新来的服务员小黄告诉我,小何辞职不干了,回邹城老家了。 晚上熄灯后,天气还是那么闷热,全班的人都睡不着,闲聊。“乖乖”先提起关于何玉莹话题,说: “你们说,何玉莹是不是回老家找小孔去了?乖乖隆的咚,真是有个性,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犹豫,爱情的力量就是伟大,‘孔二’也真是傻人有傻福。” “王老”说:“我就喜欢人家小何姑娘,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的时候敢爱敢恨,找这样的姑娘真是福气。” “三极管”说:“你们知道什么呀,瞎掰掰,她哥哥把她安排到民主广场招待所上班去了。” “狗屁,小何走的第二天她哥哥来所里还找过她,这说明她哥哥也不知道她要走。她拿完工资自己走的!连指导员、所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鬼精”说。 “会不会出事啊?路上碰到人贩子就麻烦了,人贩子会把人卖到大山里,一辈子都出不来的!”“王老”担心地说。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听见电风扇呼呼的转动声,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传来一声闷雷,雨点跟着风就飘进了房间。 班长问:“王玉成呢,你跟小何关系那么好,你俩又是搭档,她去哪?能不和你讲?” 我起身,一边关窗一边说: “我在白银山这么多天,一直和她没有联系,我真的不知道。” 众人又沉默。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小何和小孔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因为我是媒人,他俩给我磕头的时候,小何一把抓住我说: “王玉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哥会回来的,他一来就会把我带走的。求求你,王玉成,你来做我亲哥,孔二是英雄,我喜欢他,不能让我哥带我走!我不走!我不走……就是火坑我也跳……” 第二天,“三极管”又找指导员要录音机,我一想,坏了,这家伙早不要晚不要,偏偏等我回单位才要,我发现指导员偷听过录音机,是脱不了告密嫌疑的。 “三极管”理直气壮地对指导员说: “指导员,邓丽君那个录音带,为什么你能听我们就不能听?” “三极管”质问的口气让我觉得他胆子够肥的!指导员先是不承认,问: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听录音带了?” 他虽然问“三极管”,眼睛却看着我。我想,指导员是想从“三极管”这儿证实一下,是不是我把情况泄露给“三极管”的。“三极管”却说: “我有一天去水房,路过你的办公室门口,听见了。” “三极管”的这句话把我给解脱了,可指导员有点下不了台,想发火,接着又忍了忍,说: “领导听录音带是审查,知道不?审查。你听听,那都是什么歌词,什么人生能有几回醉,什么早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这不都害人的话吗?” “那你都听好几遍呢,歌词都记住了,不也没被毒害吗?” “小兔崽子,我是领导,免疫力能和你一样吗?信不信我处分你?”指导员真的是动怒了。 我把“三极管”拖走了,“三极管”边走边说: “想听就跟哥们借,装什么装?什么狗屁领导,自己在那儿偷偷地听,不让我们听,什么人,哥们还有东港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录音带,要不要给你送一盘?” 我捂住“三极管”的嘴,让他别说了。指导员跟在后面喊: “王玉成,叫你们李班长跑步过来,小兔崽子,翻天了。” 我想,指导员在“三极管”面前理亏,只好找李班长骂了。 “三极管”和指导员要录音机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但是,“三极管”忘了,他就是一名战士,和指导员是有上下级关系的,怎么分不清大小王呢?我无心再关注“三极管”要录音机的进展。 我不知道能被哪个学校录取,也祈祷能够录取到第二志愿的军医学校,等待的日子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所里给我调换了工作,让我去车站、码头给领导买车船票,这是很多人都觊觎的差事,因为有很多的自主时间。所里给我配了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响。我每天最烦的就是接电话,一接电话就是车票车票车票、船票船票船票,头都大了。有一天中午,所值班员“乖乖”说有我电话,我说: “你告诉他,我出去了。”我骑个破自行车就走了。 晚上回来,“乖乖”大声对我说:“王玉成,你考上军校了。” “啊?谁说的?” 我问。 “中午打电话的那个人说的,从银月市打来的,姓张,说你被海军舰艇指挥学校录取了。” 我的天,又闯祸了!前几天,张怡特地来了一趟招待所,说她爸爸要去海龙舰队开会,可以帮我打听一下我能否录取的事情,我把我的考号给了张怡。她爸爸千辛万苦,从银月市打来电话,通过多少个总机转接才过来啊,我一句话就撂了。张怡会不会骂我?我这样三番五次地冷落一位长辈、一位首长,看来真是天意,难违的天意啊! 春明市海军舰艇指挥学校,听说是培养舰艇初级指挥军官的。唉!没有看到通知书内心还是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张怡有没有考上? 过了好几天,指导员终于递给我一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春明市海军舰艇指挥学校水面舰艇技术指挥专业,四年本科。我被第一志愿的学校录取了,本来应该高兴的,可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我在招待所一楼的大厅意外碰到张怡,急忙告知: “张怡,我被本市海军舰艇指挥学校录取了。” “知道了,听我爸爸说了,祝贺你!你这两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功到自然成,对?” “可是我特想去军医学校!” “傻啊,我当时也就说说而已,舰艇指挥学校是培养指挥军官的,将来发展的空间很大的!军医学校是培养技术军官的,怎么能比?” “你有没有考上啊?”我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呐!应该问题不大,10月份才能知道结果的。” “啊?10月份?这不早开学了吗?” “每年子女班开学都是很晚的。” “哦!是这样啊,张怡,我真的非常谢谢你,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白银山补习班因为私自下山,被队长抓住,队长要开除我,正好你爸爸去白银山送书,队长又想调基地作战处,不敢得罪你爸,我才死里逃生的。要不然,哪有我今天?早被开除了!”我真诚地说。 “啊?还有这事?好,那你记住了,你又欠我的。” “我后天就报到了,你要是有什么录取的消息,一定写信……写信联系我,行吗?”我说话的底气不足,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行!你欠我那么多,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对?怎么?巴不得我消失了,你好躲债?”说完,她又莞尔一笑。 “不是不是……该还……该还的。” 我快速地写了一个学校的通信地址给她。 “另外,前段时间,你爸爸去白银山给我送书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他,当时心情又不好,没怎么搭理他,他有没有跟你说这件事?” “没有!” “你爸从银月市打电话告诉我录取消息时,我也不知道是他,居然没有接电话,军线电话从舰队、基地、水警区,再到招待所,反复转接,多不容易,你爸爸会不会说我没教养、没涵养!” “你就是个小新兵,我爸是老兵,怎么会和你计较?对?放心,没事的!” “有机会你一定替我和首长解释解释,啊?” “嗯。” 张怡要回家了,我有点失落地送她上了3路有轨电车,电车“咕咚咕咚”的走着,直到消失在拐弯处,我还在想:她真的会给我写信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不知不觉,下雨了,街上的行人匆匆地加快了脚步,有的赶车,有的躲雨,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和自行车急促的铃铛声。我站在招待所的门口,透过雨帘,默默地看着广场上那个白色的精工牌石英钟不知疲倦的走着,一圈、两圈…… 太阳能石英钟为什么雨天也能走?为什么走得那样准时?晴天和雨天,它获得的能量难道一样吗?我真的弄不懂。我继续数着: “二十、二十一……” “王玉成,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指导员找你呐。”“乖乖”通知我。 我回过神来,转身向二楼走去。 第6章 雪窗萤几(1)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摘录于《诗经》) —— 题记 春明市海军舰艇指挥学校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海鸥滩畔,成立于1949年11月,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新中国建立后第一所正规的军事高等学府,主要培养海军水面舰艇的指挥军官。 校园被苍翠欲滴的燕子岭环抱,汇溪河潺潺的流水纵贯校园,直入大海,把校园自然分成教学办公区和生活服务区。校内风格迥异的传统建筑和清新明快的现代楼宇融为一体,浸染着高等学府的文化气息,更透析出现代军营的特有韵律。 我刚进校园,一支上百人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歌声嘹亮地从我眼前走过: “在沧海之滨,海鸥滩畔,年轻的战友汇聚一堂,为保卫祖国的神圣领海,蓝色的道路,从这里起航……我们事业呀!我们的事业在大海上。” 我一下子记住了“蓝色的道路从这里起航”的这句歌词,并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们,直到队伍消失在拐弯处,我才去2号楼报到。 睡我下铺的秦波,忙前忙后给我放行李,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他问: “王玉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笑着回答:“哪能不来?千辛万苦才考上的,我近,本市的,不是还有半小时的报到时间吗?既然没想第一个报到,那就做最后一个!” “还真是!我们队共录取108人,你是名副其实的最后一名报到的。按水浒108将排队,你是谁?知道吗?地狗星,段景住!” “你说的可是那个贩马的,江湖人称“金毛犬”?” “对啊!” “哎,你可别小瞧他,他虽然排在108位,可他会蒙古、契丹等多国语言,如果没有他上梁山时丢的那匹宝马,晁盖就不可能打曾家五虎而死,梁山就不可能易主,卢俊义就不可能上山,也就更不可能有后面的打方腊,对?人物虽然不起眼,可他作为一个支点的作用,不可小看!” “那是,你作为我们队最后一个露面的,同样不可小觑!” “玩笑玩笑,过了过了!” 我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都是陌生而友好的面孔。秦波热情给我介绍褚成青、何洋、宋平安、过程、柳飞、陆纯子等。 当晚看的第一部录像片是《survivg west pot》,片中讲述了希瑞、大卫、英格丽特在美国西点军校经过严格的学习训练,由平民变成军官的成长历程。 图像不清晰,又是英文版,大家看得漫不经心。 看完录像,讲台上走过来一个人,他大概有一米八五的个子,眉骨凸出,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冷峻,眼眸里流露出孤傲的神色,浑身上下有一股不可侵犯气场,他说: “我是你们的教导员,姓鲁,叫鲁广达。让你们看这个纪录片,不是消遣,不是娱乐,而是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即将开始的训练模式,我们这里也是西点,中国的west pot!”教导员的声音铿锵有力。 听说,教导员是战斗英雄,中瓦边境自卫反击战时,他在某部侦察班服役,有一次他执行侦察任务,抓回来一个瓦军俘虏,荣立了二等功,战后送到柳林陆军学院学习,毕业以后分到我们队任教导员。 教导员的话音一落,我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因为这种训练模式有挑战体能极限的训练内容,要培养无条件的服从理念,工作上无借口意识等,用外军的说法叫“兽营训练”。 所谓的“兽营训练”,换句话说,把人当野兽训练,我们都成了兽类了,什么兽呢?后来大家众口一词:狗,狗忠诚。我笑着对过程说: “过程,我是党的一条狗,党叫我吼我就吼,天崩地裂何所惧,没有命令绝不走。” “你还有心情说笑?过几天就该哭了。什么叫兽营训练?就是无人性地训练,绝不是掉皮掉肉那么简单,肯定是惨绝人寰!还笑!我看你过几天怎么笑!”过程提醒我。 “怕什么?你能挺过来,我就能!”我不服气。 “你能,看你能,我看你有多能?你可别哭!”过程说的心事重重。 “哭就哭呗,只要不是第一个哭,就不丢人!”陆纯子插嘴。 “操,真把我当野兽训练,火了我就咬人,看谁和野兽一般见识?看谁和野兽讲理?!”何洋说。 “要是像纪录片里那样,有高年级的学员打我,我肯定还手,就是不明里还手,暗地里也得找回来,想打我?得考虑清楚。”褚成青撸了撸衣袖。 “水浒梁山泊108将起码还是个落草为寇的匪,我们却成了兽?!哈哈哈,看来,还不如匪!”宋平安自嘲。 “还不至于把我们都累成死狗?也许是队干吓唬我们的。”秦波宽慰大家。 入学训练在我们的惶恐不安中开始了。 九月份的春明市,盛夏已过,但仍骄阳如火。临近中午,水泥场地上热浪滚滚,让人喘不上气,似乎有个火星子就可以点燃空气。每天在这样的蒸笼里站军姿的时间由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的递增,身体要纹丝不动。我的汗不停地往外冒,又不断地被太阳渐渐烤干,军装上留下了一块一块的盐霜。 训练时,我们说话只能说两句话三个字:“是”和“不是”。给我们训练的教员叫葛兵,人长得真瘦,但很精神,精力充沛,声音洪亮。我想,他也许像螃蟹一样把肉长在骨头里了。他总是按压我的右肩,说: “你右肩高于左肩,没意识吗?” 我从小学到高中,背书包都是左肩右斜,落下了右肩高的固癖的动作,我想解释: “上学时背书包……” “没有理由。” 我刚说几个字,被教员呛了回去。我只好说: “是。” “这个动作纠正你三天了。” “是。” “难道纠正不过来了?” “是……不是!” 我好像真的像小狗那样“汪”“汪汪”地叫着,自己也觉得好笑。 教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立正动作要领: “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向外分开约60度,两腿挺直……手指并拢自然微屈,拇指尖贴于食指的第二节,中指贴于裤缝。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向前平视。” 操场上连一丝风都没有,水泥场地边上的柳树、梧桐都陪着我们静静的立着。 长时间地站立,我的腿、脚都肿了。教员让我们的脚趾头在鞋里不停地运动,来增加下肢血液循环的速度,看来无济于事。我的腿木木的,总觉得双腿不是我自己的。 好容易盼个原地活动的时间,可不准坐,不准蹲,只能站立活动,更不准到树荫下乘凉。 褚成青离我最近,我故意踩他的鞋带,他会意一笑,又过来踩我的鞋带,这样,我们都可以蹲下来系鞋带。双腿弯曲的那一刻,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第二次踩褚成青的鞋带时,被教员发现,教员严厉的喊: “396,398,你们在干什么?” “葛教员,他俩是故意的,投机取巧!就是想蹲一会儿,偷懒。” 声音是那么的刺耳,我转过头,发现是范海,同学之间还有告状的?损人不利己,他究竟为了什么?是因为被训练时间不让说话憋的?看着他那副没有血色的脸,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低声地骂了一句: “真被训成咬人的野兽了。” “你们俩,绕操场跑4圈!”教员开始惩罚我和褚成青。 众目睽睽之下,我咬牙跑着,双腿涨涨的,跑不动,第四圈,我跌倒了,脑海里,全是范海那张苍白而得意的面孔。 课间休息时,有十分钟的时间,大家都抢着上厕所,不是为了赶时间,而是希望找个位置,能蹲着小便。 范海每次蹲着小便,完了也不起来,一直要蹲到集合的哨声响起,他抢蹲在坑位上闭目养神,两个眉毛往上一挑一挑的,我无法忍受他那种享受的样子。有一次,我上去一把就把他拽了起来,他连裤子都没有来得及提,差点摔倒在大便池,吓得不轻,喊到: “哎哎,你干什么?干什么?没拉完呢!” “没拉完?活该,没办法,今天我拉肚子,等不及了。你可以再到教员那儿告我去。没准教员赏你一块那个……” 我本想说一块骨头,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范海仇恨地看我一眼,系上腰带,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他走出了厕所。 晚上,我和范海被吴队长叫到了办公室,我想,看来范海真的想在全队搞臭我。队长问: “怎么个意思啊?刚刚入学训练十几天,就闹矛盾?上个厕所也能吵起来?丢不丢人?王玉成,说说,怎么回事?” “什么事啊?”我装糊涂。 “我正在厕所拉屎,你为什么突然把我拖出来?不就是因为我揭发你训练偷懒吗?”范海气呼呼地责问,生怕队长不知道我和褚成青在操场上相互踩鞋带的事。 “你在厕所拉屎,我把你强行拖出来?” “不是吗?敢做就要敢承认!” “然后,你没有跟我计较,系上腰带就走了?” “对!” “你屁股不擦就提裤子?你不怕满裤子的屎?” “……” “你没拉屎,你蹲那儿干什么?” “嗯……” “同学之间,撒个谎,开个玩笑,无所谓,你居然跟队长撒谎,有意思啊?你什么目的?” “我没有撒谎!” “没撒谎?那你把裤子脱下来,找个人检查一下?” “……” 范海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队长火了: “都给我滚回去睡觉!多大了?上个厕所都有事,都不得安生,幼儿园小朋友啊?啊?你们现在是军校学员,大学生,就你们现在这个德行,将来怎么当军官?啊?睡觉前,一人完成300个俯卧撑。我看你们还有没有过剩的精力?!闲的!” 回寝室的路上,范海还是不服,威胁说: “王玉成,你给我等着!” “行,四年呐,你放马过来,我接招!今天,我也顺便告诉你,我这人,只吃软,不吃硬,随便!我奉陪到底。”我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做完300个俯卧撑,我快虚脱了,刷牙时,我的两只手还在抖!把牙龈都刷出了血! 按照训练的进度,我们开始进行队列训练,每天踩七十五厘米步幅线,以保证步幅均匀。我就怕踢正步,更怕正步分解动作,一步一动,单腿支撑一分钟以上,我的腿部肌肉严重被拉伤。高强度的正步训练,硬生生地把我一双皮鞋的鞋底磨穿了。 那些天,我们天天盼风、盼云、更盼下雨。一个月后,终于盼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全队欢呼雀跃:终于不用去操场了。可八点整,集合的哨声还是响了,吴队长要我们在走廊集合,全部分两排站好,头、肩、臀、小腿、脚跟,五点靠墙。我的天,只有魔鬼才能想出这种训练的办法,还不如上操场呢。队长大声说: “你们都不用给我皱眉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有人背后叫我魔鬼队长,是?没有这魔鬼般的训练,你们不可能脱胎换骨!训练是全天候的,我没有让你们去雨中训练,已经降低训练标准了,只有改变训练方法,不能停止训练时间,你们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训练!你们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筋、每一寸皮肤,都要接受训练的考验!” 队长的话,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接下来的训练越来越精准,步伐训练时,抬腿的高度、摆臂前后高度、两脚分开的角度都用尺子量。步速用秒表计。帽子倒扣在头上,齐、正、跑步时,帽子不能掉下来。何洋的颈部不能保持正直,副队长就在他衣领上别了根大头针,稍一歪头,就被针扎。为了检查两腿确实并拢,副队长手拿2副扑克牌,让每个人的膝盖处夹一张扑克牌。 第6章 雪窗萤几(2) 周五,站在我身边的宋平安扑通一声晕倒了,我刚想去扶,被教员喝止: “396,你不准动。” “是。”我赶紧回答。 接着教员就宣布:“身边有人晕倒,相邻的人不准扶,不准扭头,不准用眼睛的余光看,由队里负责教练的副队长抬出操场,在树荫下稍作休息。” 我不懂医学,为什么晕倒的人到树荫下,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呢?万一醒不过来呢?我真的不敢想。 树荫下一阵骚动,我用眼睛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宋平安虽然醒了过来,额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流,副队长领着宋平安去卫生队包扎去了。 沉闷而结实的倒地声一个接一个,我也不敢看看到底是谁,心一紧一紧的,有点窒息的感觉,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如果仰面倒下倘可,如果一头栽在水泥地上破了相,这事可就大了。我内心反复地告诫自己:坚持住,不能倒,不能倒……同时,我有意识的把自己的重心略向后移,万一倒下也是仰面而倒。可我还是担心,万一摔个脑震荡,变成植物人怎么办? 晚上,睡我对面的宋平安床铺一直嘎吱嘎吱地响,我知道他很难受,因为他两腿夹不住扑克牌,队长每天晚上把他的腿用背包带绑上,并说,一直绑到夹住扑克牌为止。 我也睡不着,中午,张怡真的来信了,她已经到景和市军医学校报到。现实就是这样捉弄人,她考入我的家乡的省会景和市,我考入她的出生地春明市。我纠结着,回信说点什么她才感兴趣呢?就寝后,我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写了七八页稿纸,表达了自己刻苦训练,将来建设海军的决心,信的末尾,没有忘了说自己如何如何地喜欢何占豪作曲、盛中国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并说,希望有一天再次听到她演奏的门德尔松的《e小调》。 从此,写信和等回信,几乎成了我训练间隙的全部。 要成为舰艇的指挥军官,有一个重要的训练项目就是海上救生训练。救生训练内容之一是划舢板! 第一次在海上划桨训练,舢板就如一片树叶,在波峰波谷间随意颠簸。剧烈的摇晃很快破坏了我们的平衡感觉,许多人开始呕吐,教员好像没看见,说: “别当回事!啊!就是向大海交点“公粮”,没什么!干海军哪有不向大海交“公粮”呢?这也是海军军官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要坚持住。多大点事嘛!” 教员说得很轻松,可我的心却是很沉重。陆纯子、宋平安一边吐一边划桨,吐完食物就吐绿色的胆汁。我心里很清楚,任何人不要有任何妄想,没有人替换你,没有地方让你躺下休息。大家的小脸蜡黄,一脸悲怆,完全是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呕吐是传染的,一会儿,我额头开始冒冷汗,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我也吐了,食物从我的嘴里、鼻孔里往外喷,满嘴的酸味刺激我更进一步地呕吐,我含糊不清地说: “我操……真他妈的难受……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教员听见了,反问。 “我说,我习惯了……” “习惯了?我都听见了,不干了!对?你想不干就不干了?等着,和大海打交道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征服不了它,它就天天欺负你!怎么?你不会想着退学?” “死了,我……都不退……”我回答。 “哎,这就对了,我就要你这句话,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晕船?对?同学们,打起精神,把精力集中在桨叶的入水角度,用力,再用力……嗨啁,嗨啁。”教员调整着划桨的节奏。 在海上一天,我也吐了整整一天,训练回来,犹如大病一场,茶饭不思。何洋对晕船做了总结:一言不发,两眼发直,三餐不进,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久坐不动,十分难受。总结的很精辟,很到位。 舢板的结业考试和求生训练结合,情况想定是模拟一次海上战斗失利,我舰中鱼雷沉没,然后人员登岛等待救援。 想象的舰艇沉没点离最近的海岛褡裢岛三十海里,沉没时间,上午八点,我们划着舢板,一直到下午一点才登上岛。 这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面积约4平方公里,岛上山势险峻,杂草茂盛,绿树葱茏。 我无心欣赏景色,瘫坐在海滩上,早上的早饭已经被吐得精光,没有吃午饭,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精疲力竭。 教员把我们每8个人分成一组,给了一个帆布袋,袋中有2个苹果,两块压缩饼干,两盒铁皮肉罐头,一把手电,一把刀,一盒火柴,一个鱼钩,一根鱼线。我们要在岛上生存3天,显然这些食物只够塞牙缝的,一个人吃都不够。 教员说: “同学们,这一次求生训练,模拟我们被困海岛3天,就是为了磨练大家在艰苦条件下的意志,培养和锻炼克服各种困难的能力,如果我们在对敌作战中军舰沉没,我们不一定有舢板,有了舢板,你不一定在附近找到岛礁,上了岛礁,随身不可能有食物,因此,同学们现在拥有的生存条件已经相当的充裕了,如果在这样的条件下,你自己还生存得不好,你就不配当一名军官!当然,你不吃不喝,生存3天也没问题,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让大家掌握和积累各种生存的方法和技巧,以备将来必要时应用……大家一定从最坏处着想,往最好处努力……” 秦波是我们这个小组的组长,他说: “来来来,我先做个分工,褚成青、过程负责上舢板钓鱼,柳飞负责找淡水,宋平安负责捡柴生火,并寻找晚上睡觉的地方,其他人跟我到海边找吃的。我们争取不吃发放的食物,自己想办法解决吃喝问题!” 刚好退潮了,我们几个人往海边走,海滩上有些零星的海菜,我捡起一片尝了尝,咸的,腥的,好像还有点柴油味。何洋感叹: “这他妈的造物主真会捉弄人,满海的水,不能喝!这不能喝的海水,你造这么多干什么?” “我也真弄不懂,这海鱼、贝壳类生物,为什么能在大海里生存呢?是就是喝海水,还是它们有一套淡化海水的器官?等我毕业,我一定研究一个微型的海水淡化系统,并作为标准的救生设备,给海军每个军人配一个。”我说。 “你要真的研究出来,都能给你记一等功,人,如果只喝水可以活一个月,最长可以活到3个月,那你得挽救多少人的生命啊!”何洋说。 “快过来,这里有海红。”秦波在喊。 海红就是贻贝,能挖到海红,自然是有口福。我跑了过去,在礁石边,确实有一片海红,不过都不大,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贻贝长在海边的石头上,很牢,没有工具,我只好用手抠,满手的血泡经海水一浸,生疼,手指头也被海红划得满指伤痕,可是为了肚皮,顾不上许多了。后来,我们在海边的凹处,抓了一些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几条一到二寸长的小鱼。 太阳有一半已经沉到海里,涌浪一个接一个向岸边奔来,在礁石上,迸出碎玉般的浪花。涨潮了,我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到现在还没有吃上晚饭,我似乎已经饿过了劲。 柳飞回来了,边走边骂: “这是个什么鬼岛,我走得腿肚子都抽筋了,也没有找到淡水,不是我笨啊,其他小组也没有找到!” 褚成青一脸的沮丧,憨厚地说: “操,一无所获,狗日的海鱼太精了,光吃食不咬钩。” “你们用什么做饵料?”陆纯子问。 “蚂蚱啊,我抓了十几只!”过程补充说。 “你们还不如把蚂蚱带回来自己吃,浪费!”柳飞嘲笑。 “你不是也没有找到淡水吗?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啊?”褚成青反击。 柳飞不语,宋平安燃起了一堆火,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贻贝往火里扔,见开口的,就捡起来吃。贻贝的贝壳里除了有味道不错的肉,还有一点水,很难得。柳飞小声说: “我的意见,我们小组应该把那两盒铁皮罐头先吃了!” “不行,还没有到最困难的时候。”秦波断然否决。 “不是我馋啊,刚才,我在一块潮湿、低洼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没有合手的工具,我挖了一下午,有没有水?有多少水?还不好说,我明天去看看,如果有水,我们需要烧开,而铁皮罐头盒是最好的容器。” “柳飞说得有道理,迟吃早吃,都是吃,我认为,在这个岛上,找食物要比找淡水容易,想办法获得淡水应该优先。”我附和。 “我也同意!”陆纯子大声说。 于是,两盒罐头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吃了。 晚上,我们在一个山洞里休息,天气凉,又怕有毒蛇,我们又燃起一堆火。我和衣躺在地上,觉得石头有点硌人,于是到山上划拉一些枯草落叶,铺了一个简易的床。 不到晚8点,褚成青开始呕吐,何洋奇怪地问: “你怎么还吐?还晕船?晕陆地?” 褚成青不言语,吐得直哼哼,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借着火光一看,他满脸红肿,呼吸急促,两只手满身地抓挠,不会是中毒了?我赶紧报告教员,教员仔细观察后说: “过敏,吃海鲜过敏!不能再吃海鲜了!再吃,容易造成过敏性休克。” “海鲜过敏?又没有药,还有2天时间呐,怎么办?”我问。 “你们自己想办法!”教员说得轻描淡写。 下半夜,褚成青又拉肚子,由于严重脱水,早上,他起不来了,秦波犹豫着拿出一个苹果给他,褚成青说: “这是大家的口粮,给我四分之一!” “你是病号,我那份,给你!” “我那份也给你!”我说。 褚成青为难地接过了苹果。 秦波把人员分工重新做了调整,何洋和过程去钓鱼,柳飞负责找淡水,我去山上给褚成青找野果,并负责捡柴火,其他人都去挖贻贝。 山上的树木以槐树、松树、杨树为主,我转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一棵有果实的树,灌木丛中有一片野山枣,枣子没有什么肉,酸得要命,我吃了十几颗,算是补充一点水分。休息了一会儿,我继续往山上走,一棵长着紫红色的小果子的树,呈现在我的眼前,不知道果实能不能吃,我兴奋地坐在树下观察一会儿,发现有几只小鸟正在啄食,这就说明这种果实不会难吃,也不会有毒,不禁心中狂喜,就爬上了树,摘了个野果尝了尝,口感不错,酸甜。 摘下的果子已经把我作训服的衣兜装满,我就把上衣的下摆扎进腰带,摘下的果子往怀里揣。忽然,我感到我的脸被什么东西蜇了几下,一抬头,发现许多只黄黑色的马蜂“嗡嗡”飞了过来,我惊慌地一松手,重重地从树上摔了下来,顾不上疼痛,连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藏在草丛中,野果子散落了一地。 我定睛一看,好家伙,在树叶的背后有一个直径达10多厘米马蜂窝,落在窝上的马蜂忙忙碌碌、振翅欲飞。 我不知道我被几只马蜂蜇了,脸火辣辣的疼,脸皮紧绷绷的,右眼睁开都比较困难。 本想就此落荒而逃,可我心又不甘。 于是,我找了3根比较直而且长的树枝,将韧性强的草搓成绳子,把枯黄的树叶扎成3个火炬状的火把,折一些带叶的青树枝插入作训帽檐,遮挡住脸部和脖颈。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悄悄地点燃了两个火把,快速地靠近马蜂窝,马蜂来不及起飞就被我烧掉了翅膀,七零八落地往下掉。 然后,我再一次爬上树,用体重的力量,把那根有马蜂窝和野果树枝给掰了下来,扛着那根树枝一瘸一拐地就往回走。 快到营地,听见宋平安老远就喊: “那是谁啊?像孙悟空下山似的!” 第6章 雪窗萤几(3) “这不王玉成嘛,怎么变成这个德行,咋弄的?吃野果中毒了?”秦波关心地问。 “哪呀,马蜂,让马蜂给蜇了。” “你没事招惹马蜂干嘛?” “我就找到这一棵果树,不跟马蜂斗,怎么摘果子?”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怀里的野果,一边点燃了火。 “想吃果子的脸肿了,摘果子的脸也肿了,你俩真是一对好兄弟。”平安说。 午餐很丰盛,何洋竟然钓了6条鱼,不过,鱼都不大,我摘了一堆野果,柳飞收集了两罐头盒的淡水,尽管浑浊,但烧开沉淀后,可以喝。何洋和过程用树枝把鱼串起来,焦急地放在火上烤。 褚成青在一边埋着头吃着野果,看着我们吃着贻贝和鱼,直咽口水,我忽然想起那只马蜂窝,说: “褚成青,我给你补充点营养,蜂蛹,特地给你弄回来的,别辜负我的一片心,嗯?” 说完,我把蜂窝放在火上烤。 “能吃吗?”褚成青问。 “书上说,能吃!”我说。 “别瞎闹,他再吃过敏就没命了!”陆纯子担心。 秦波想了想,还是慎重地把教员请了过来。教员看了看,闻了闻,拽出一个蜂蛹放到嘴里,说: “香,好东西!高蛋白,要是油炸一下就更好了,下次多弄点来!”接着,吃第二个、第三个…… “教员,你留点,那是我给褚成青准备的口粮。”我说。 “他?不能吃。蚂蚱也不要给他吃啊,再吃过敏就麻烦大了!” 教员就像在吃莲蓬,不一会儿,就把蜂蛹全吃光了。还说,吃蜂蛹是为了帮我报仇。 艰难地熬过三天后,我们归心似箭地从褡裢岛返回。 舢板靠上岸的那一刻,我带着逃脱的心情从舢板上跳下,一个趔趄,双膝跪在海滩上,因为腿部伤没有好,又扛着十几公斤的浆,我无力再站起来。一个涌浪打过来,海水霎时没过我的腰部…… “啪”的一声,我狼狈的形象被学校的新闻干事定格在相机的胶卷上。我连忙喊: “哎哎,别照别照,没看见我的脸还肿着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的脸怎么啦?被岛上的野人揍了?”新闻干事一笑。 “马蜂,马蜂蜇的。” “收获不错,蛮大的!”新闻干事继续调侃。 最后,照片以《求生归来》的标题登在《海魂快报》上。 新训结束了,春明市进入了浓浓的深秋。天高云淡,河静山远,燕子岭上树影婆娑依旧,但深秋的树叶却是分外的斑斓而绚丽。 周日晚,在我们转入正规的文化和专业课学习前,吴队长认真地做了学习动员,他说: “同学们,四年期间,你们要完成五十七门课程的学习,前两年是基础课,后两年是基础课加专业课。主科两门不及格,没有学士学位。主科三门不及格,补考不及格,留级。体能不合格退学,得传染类疾病退学,住院超过三个月退学,犯政治性错误退学,品行有问题退学,不服从管理退学……” 看来,另一个层面的历练,又刚刚开始。 哲学,近代史、计算机语言、应用力学等课程,大家学得相对轻松。可是,高等数学、英语开课以后,就像队长所说的那样,英语是冲锋枪,高等数学是机关枪,很多人中枪躺下了,中枪最多的是宋平安。 其实,宋平安的学习很刻苦,晚自习,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礼拜天很少外出,不是在预习功课,就是在做作业。上课从不睡觉,认真听讲,向老师问问题又是那么积极。 周五考英语,室外大雪纷飞,寒风飕飕,宋平安跑到卫生间用凉水冲头。试卷发了下来,他湿乎乎的头还滴着水。我奇怪地问他: “干什么?什么意思?” “脑子有点懵,这样清醒点儿。”他回答。 可是英语考试成绩公布以后,他还是不及格。 他不怀疑自己的学习方法有问题,而是认为自己的运气不好,于是在一个礼拜天,他换上便服,拖着我,特地去了一趟桃源街,找个地摊大师给算了一卦。 大师摸着胡须,双眼微睁,问: “你问官运?问工作?还是问学习?” “问学习,考试总不顺利,不及格。怎么破解?” “嗯……报上你的生辰八字” “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五月初五生日” “嗯……得改名子!” “改名子?宋平安这个名子还不好么?” “学习上不讲平安,讲顺利,你要把名子改成宋学利。” 小孩子都能看出是糊弄人的把戏,我拖着宋平安就要走,名子怎么能随便改,入学的时候已经做过学籍登记了。 宋平安甩开我的手,一脸虔诚问大师,问: “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你必须把名字改成学利。” 宋平安无奈,给了20元钱,走了。 “操,20元钱,咱俩还不如吃饺子去,有这功夫多看点书,什么都有了。你啊,还是多用点功!信什么不好,听他胡诌!” 宋平安却不这么认为,他心情出奇的好,好像马上考试就能得优秀。 宋学利的名字,没有人叫,只有他自己叫自己,他把作业本上的名字改成宋学利,教员讲评作业时,都不知道学利是谁。考试的情况仍然不见好转,好在他每次补考都及格,这也是神事一桩。 我英语的成绩不好,总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自从开设英语课程后,我就没轻松过,几乎用一半的精力在学英语,还是跟不上。 我英语听力奇差,上课的时候,教员每次让我们听录音,我从来就没听懂过,教员把关键词、关键词组、习惯用语讲一遍,我还是听不懂。每次考试靠猜,考试分数在六十一到六十九之间,一直游离在危险的边缘。 我音标学得也不好,同学们都说我说的是家乡英语。柳飞是我们队英语学得最好的,他有一次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王玉成,你说的英语外国人听不懂,中国人也听不懂。你家乡宁国的人,可能凑合听!” 我知道他在窝囊我,可我也得反击呀!我写了一句:the sixth sick sheik''s sixth sheep''s sick。 我说: “来来来,让我们柳飞哥用标准发音把这句话念一遍。” 柳飞的舌头念打卷了,也没有念下来,同学们就跟着起哄。因为这句话很多外国人都念不标准,相当于中国的最难绕口令。柳飞脸红了,说: “王玉成,你这是抬杠。” “抬杠?你自称口语好的人,刚才这段话,地球人都听不懂,我能说点宁国英语,已经不错了!” 同学们都跟着哄笑。 真正让我下决心改变英语学习方法的是一次上街。 那天,我在去新华书店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外,他好像问我去“friendship hospital”怎么走,因为路上的海关、海港、边防检查站等标志性建筑,我用英语说不好,就结结巴巴的说了好几个“left,right”, 老外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真是无地自容,回来以后,拜柳飞为师,请教学习方法,刻苦学习英语听力和口语。 一学期过后,小有长进。一次在街上,看到有个老外特像高凡人,我斗胆用英语问人家是不是来自高凡?老外很不高兴,用英语说,不是,她来自玻利国,到春明市参加一个什么什么博览会,这是她第四次到春明市,她非常喜欢春明市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等等。我听懂了大部分意思,但还是装着全听懂了,“耶耶”直点头。我用英语说: “玻利国的红瓦台很雄伟,雪岳山的自然景观很漂亮。” “你去过吗?”她问。 “没有,在画报上看过。” “有机会你一定要去感受一下,玻利国和中国的传统文化有好多相通之处,我们也有春节和中秋,我们的端午节,日期和你们都一样。” “是吗?有机会我一定去玻利国看看……” 老外听懂了我的宁国英语,好有成就感,可惜柳飞不在我身边。 随着基础课程开设的越来越多,我们队考试不及格率越来越高,有的课程考试,有一半的人不及格,从根本上动摇了我们学习的信心。也有人怀疑自己的智商是否能够读完大学课程,其实,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关心的不是学多少知识,而是能不能顺利毕业? 首先打退堂鼓的是董北福同学,东平人,我们干脆取其谐音,叫“东北虎”,这样才爷们。 队长有一次到区队检查工作,“东北虎”找队长,坚决要求调整到大专班学习,他很会说话,他说: “队长,我家很穷的,能考上军校不容易,往上数,祖宗八代就我一个大学生,我不关心我有多高的学历,我想去大专班学习,真的,能毕业就行。” 他想先博得队长的同情。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个班是培养海军未来的将军的?到大专班混?就这点狗屁出息!”队长开骂。 “我不想拖队里的后腿,更不想给你们领导脸上抹黑,不及格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我心里很难受。”“东北虎”站在学员队建设的角度,亮明自己观点。 “你要相信自己的潜能,等你毕业就知道了,本科生和大专生到部队是有天壤之别的。”队长还是劝。 “大专班三年就毕业了,我早一年毕业,可以早一点为海军建设贡献我的智慧。”“东北虎”说得冠冕堂皇。 “如果你连学习上的困难都克服不了,你毕业到部队能干什么?还贡献智慧,贡献个狗屎啊!死了这份心!闲的!”队长说完,用眼睛看着我们,连我们一块给训了。 “东北虎”一脸无奈,无话可说,急得直想撞墙。 第二个被吓住的是何洋,何洋是信号兵,人长的帅,专业又过硬。在舰队、海军组织的信号专业比武中过五关,斩六将,屡次夺魁,荣立三等功一次,被评为全国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个人。考军校时符合加分条件,加了二十分。但是他文化基础比较薄弱,除去二十分后,他的录取成绩在全队排名倒数第二。 他找到队长要求转学时,队长把眼睛一瞪,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 “倒数第一的都在这精神抖擞的,你这个倒数第二个的怕个球啊!等你变成倒数第一,再来找我!闲的!” 何洋真是找不到其他反驳的理由,只好作罢。 学校开设基础课的同时,又开设了体能训练课:游泳、高台跳水、单双杠等等。 游泳课的教员叫卜鳞,他自嘲地说: “我姓卜(补),字是康心大萝卜的卜,长相也好记,脸长,像马脸,对不?”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窝囊自己的人,大家会心一笑,拉近了彼此的心理距离。 马脸教员的教学非常认真,他把我们区队有点游泳基础叫狗刨组,一点儿也不会的叫秤砣组。教员给秤砣组每人发一块泡沫,让他们趴在泡沫上面练习划水,很多人一不小心就呛口水。第一次游泳课结束,我问在秤砣组的方平海: “平海,你今天有什么收获?” “收获?操!不渴了。” “不渴了?喝那么多水,也不饿了?” 我揶揄地说。 “你喝下去的水,都是很多人的尿混合而成的,弄不好就有我的尿。都是童子尿啊,长身体的。” 过程也跟着乱。 方平海无语,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那儿喘粗气,想吐。我想,他当时想掐死过程的心都有。 后来,秤砣组的人一个接一个到了狗刨组,唯独方平海一个人还留在秤砣组。我想,这跟他怕喝水里的尿的心理阴影有关,不敢放开练。教员骂他: “笨蛋一个,浮起来有那么难吗?” 教员每天给他开小灶,好长好长时间才让他勉强过关。 接着是潜泳训练,方平海入水的速度,划水的角度总是掌握不好,沉不下去,教员又骂: “笨蛋一个,沉下去有那么难吗?让你浮浮不起来,那你沉你又沉不下去,你是诚心来捣乱的,是不?” “教员,你把顺序搞错了,应该先教我们潜泳,方平海天生的就会了。”我说。 “哈哈哈……”大家都笑。 第6章 雪窗萤几(4) 高台跳水高度是十米,只要跳下,身体垂直入水就算合格,教员说,这种姿势教科书上没有,就叫“冰棍”! 十米跳台,从下往上看没什么,可从上往下看,还是挺吓人的,很多人跳水,怕后脑勺磕上跳台,故意前倾,水水的角度就无法保持垂直,把胸拍红是轻的,有几个人把游泳裤都给拍碎了,好尴尬啊! 方平海蛙泳不行,潜泳不行,但是,高台跳水的姿势很优美,让他扬眉吐气了一回。他从游泳池爬上来,用眼扫枧了一下全场,嘴角掠过一丝孤傲的笑容,挺着胸走回了队列。 队里有几个恐高的学员死也不跳,其中就有宋平安,我对宋平安说: “平安,你上去以后,眼睛一闭,不就下来了,怎么那么难呢?” “你不懂,我一上跳台,心跳加速,尿急。” “跳下来的人有死的吗?没有一个死的,你怕什么?” “我知道,可我腿软,使不上劲。” “我都被你愁死了!” 考试那天,教员把几个恐高的人带上跳台,说: “来,我陪你们,大胆地跳,不管什么姿势,跳下去就及格。” 宋平安在教员的鼓励下扶着栏杆半步半步地往前挪。挪到跳台前段,教员说: “闭眼,松手,跳。”然后教员冷不丁从后面推他一把,他“啊”的一声尖叫,落水了,及格了。 后面的人给吓着了,两手死死抓住栏杆,半步不挪,其中有一个班长,训练回来后就被撤职了,队长大骂: “废物一个,还没叫你死,都怕成这样,将来怎么上战场?怎么带兵打仗?闲的!” 学员在文化课学习上大比例的不及格,体能训练上见到困难就退缩。队长、教导员预感到事态的严重。队务会上,队长说: “我们是培养军政兼通、指技合一的海军指挥干部的,要魄力,要胆量,要能力,要毅力,不要狗熊、怂包蛋,你看看你们,学习上考试不及格那么多人,这学期肯定有留级的了,还水浒108将,我看你们能毕业90人就不错了,剩下都要淘汰掉。高台跳水,明明知道自己死不了,就是不敢跳,这样的人是什么?是饭桶!将来怎么带兵?你们新训时的劲头哪去了?写信告诉你们的父母,你们在军校都干了什么……”队长有点恨铁不成钢。 “下一步,我们要全面培养大家的竞争意识,见红旗就夺,见第一就争,见困难就上。我要和学校争取急难险重的任务,培养和锻炼大家的坚强意志……” 教导员和队长一唱一和。 学校有个养鸡场,掏鸡粪的活连民工都不去,队长却主动请缨,让我们去锻炼锻炼。搞得我们宿舍一个多月都有鸡粪味。 学校进行电缆改造,我们带着满身的鸡粪味,拉着电缆爬地下通道,通道里臭气熏天,还有苍蝇、蚊子、老鼠、黄鼠狼…… 接到学校通知,要进行管理工作大检查,队长领着我们做迎检的各项准备工作,大家铁了心地要拿第一。 为了让自己的毛毯有一条棱角分明的线,我们用电熨斗熨,为了让床上铺面平整,我们就用木板夹。地面的地板用洗衣粉洗了好几遍,床头柜的衣服叠成方块,上面放白色的,下面放蓝色的。厕所用硫酸烧,用洗衣粉洗,再用干抹布抹的连一滴水都没有。桌子上的水杯放成一条线,杯子的把手,杯盖上面的字,朝向要一致。水杯里面的水,倒的高度也要一样。我们班褚成青的水杯盖子掉了一块瓷,我硬是说服大家,每个人把自己的水杯盖子敲掉一块瓷,以保证统一。 中午,我们吃完饭回来,教导员站在厕所门口,不让我们上厕所,原因是检查组还没有检查完。 有好几个同学实在憋的不行了,就跑到楼上的11队上厕所,可人家的厕所也是用抹布抹出来。11队的队长找到我们教导员说: “你们学员太他妈的不地道了!怎么不用自己的厕所?差劲。” 教导员连忙赔不是: “理解理解,大家集体荣誉感太强了。” “狗屁集体荣誉感,这也叫集体荣誉感,这叫损人利己,臭水平不……”11队的队长根本不把我们教导员放在眼里,愤愤然,走了。 检查的最终结果,11队第一,我队第二,11队的队长说: “活该,12队的队领导心眼子就不正,该!” 我们全队的人都感到很憋屈。 体能训练项目单杠引体向上、双杠曲臂伸要进行考试。我们队和11队又较上了劲,两个队也要分出冠军、亚军。 比赛结束,我们队如愿以偿,获得第一,广播稿是这样写的: “……器械体能比赛在学校田径场如期举行,经过激烈角逐,我们队获得冠军。单杠引体向上个人冠军,褚成青,一百一十六个。双杠曲臂伸个人冠军,过程,六十五个。” “这回11队不牛x哄哄的?广播稿没法写了。”教导员幸灾乐祸地说。 然而,经高人指点,11队的广播稿写得依然精彩: “经过顽强拼搏,我们队获得亚军。而我们的对手12队,只获得倒数第二。” 就不承认我们是冠军。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愿赌服输嘛,这他妈的素质不……倒数第一确实也是第一……”教导员气的直摇头。 回到班里,我感觉累得有点散架,趴在桌子上不想动。秦波说: “今天大家这么累,买个西瓜补充点能量呗?” 我们每个人每月的津贴费是四十元,谁掏钱买呢?让谁出去买呢? 何洋说:“我累了,不吃。” “上次我买了,这次不买。”褚成青说。 “你是兼职队干,应该买一个西瓜来犒劳犒劳大家,来体现你的关心。这第一名得来的容易吗?” 我说。 秦波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写了十二个纸条。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买西瓜两个”,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跑腿”,剩下十个纸条写着“白吃”。说: “抓阄。” 大家嘻嘻哈哈地把阄抓了,结果,平海“中奖”,平安跑腿。所有人觉得很公平,高高兴兴地把西瓜吃了。这个办法在我们班一直延续到毕业。 秦波第一批入党了,我没能加入。队长多次暗示我找教导员汇报一下思想,让我读懂了可能是教导员不同意,可是究竟什么原因,我想破了头,也没有想明白。 解放军画报的记者给我们队拍摄了一组学习、生活、训练的照片,要全面报道我们队的工作。教导员让我给照片配一组文字,我熬了一个晚上完成了任务,可教导员没有表扬,没有安慰,只给我一顿训: “什么水平?应付差事?敷衍了事?对?” “我尽力了。” “尽什么力了?尽力就尽成这样?” “嫌我……”我真想说,嫌我水平差,别找我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我感到教导员是故意找我茬,让我难堪。直到有一天,秦波暗示我说: “你是不是骂过教导员?” “骂他?没有啊。” “有没有跟范海说过什么?”秦波继续提醒。 好一会儿,我才想一件事。 有一次队里点名,我跟褚成青坐在一起,因为教导员的眉骨、颧骨高,我问褚成青: “哎,你说教导员长得像不像原始人?”我真没有骂人的意思。 褚成青观察了一会儿,连声说: “像,像,像极了。” “是像元谋人,还是北京人?” “元谋人。”回答的却是范海。 我愣了一下,原来,我们的对话被范海听见了,范海捂嘴偷偷地笑了一会,又问: “王玉成,你说教导员这个人有什么毛病?水平怎么样?” “说不好……”我摇了摇头,感觉范海不会有什么好心眼子。 果然,范海把我说教导员像原始人的话跟教导员汇报了,还继续钓我的鱼,我幸亏当时没有说教导员有什么毛病,原来他又做了一回特务间谍!我能不死,教导员已经手下留情了,还想入党?? 我一直想跟教导员解释这件事,犹豫了好几天,终于鼓足了勇气,然而,他调走了。 为全面提高学员的整体素质。学校决定让学员从沉闷的课堂里走出来。新建了一个旱冰场,开办了桥牌班、交谊舞班、摄影书法班、军乐班等等,一下子让我们眼花缭乱。但是大家参与的热情并不高,原因是怕一旦走出课堂,牵扯精力,考试不合格被淘汰,那就走回老家了。 学校在大餐厅每周都举办周末舞会,但是人气不旺。全校就七八个女学员,她们队干坚决不让她们去舞场,怕被男学员欺负。干部家属孩子也相对的保守,去舞场也没几个,跳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不得已,学校把海报贴在三号门外,允许其他军种、地方人员参加,但必须是女的。 为响应学校号召,队长巴不得我们每个人都成为舞林高手,他反复地动员: “同志们,跳交谊舞,可以体现一个人的风度、礼节、语言和智慧,在和异性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地交往中提高人的文化修养。作为未来的海军军官,会有很多对外交往的场合,如果都扭扭捏捏的,像个什么样子?我们队的学员,不仅要会跳交谊舞,还要会跳迪斯科,我请人教你们,学不会,那你们就是笨蛋一个!” 能有机会和异性在那么近的距离有肢体的接触,想想都让人兴奋,又有队领导的鼓动,全队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 队领导特地请人来教我们跳舞,大家学得很认真,也很开心。我们队跳舞跳的最好的是褚成青。有一周末,褚成青说: “同学们,今天参加舞会的有三号门外的五朵金花,444军医学校的美女三姐妹,还有教我们课的好几个女教员,美女如云啊,此时不去,还待何时?” 在褚成青的怂恿下,我们队一下子去了十多人。 舞场舞曲主要是华尔兹、布鲁斯和福克斯。我们见到女的就抓,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拖到舞场跟着旋律就跳。我比较喜欢跳华尔兹,跳起来轻盈舒展,活泼动人,更重要的是,约翰斯特劳斯和肖邦都创作了很多旋律优美、节奏明快的圆舞曲,听、跳都是一种享受。 初入舞场,我小有紧张,连和我跳舞的女孩长的啥样都没有注意,因为怕踩人家的脚,特别注意脚下的感觉。总感觉舞场的地面上有一个小东西被人踢来踢去,散场后,我留心一看,原来不知是哪个女孩的一个高跟鞋的鞋跟掉了,我很纳闷,她怎么走回去呢?瘸着?光着脚?我和褚成青的肚子都笑疼了。 回来的路上,柳飞说: “跳舞就相当于洗澡,第一曲出汗,第二曲湿衣,第三曲大汗淋漓。” 我说:“不至于,你是紧张吓的?我们自己跳,你怎么不出汗?见到女的,心率过速,血压升高,有想法?” “什么呀?和我跳舞的那个女孩腰硬的像板砖,带不动,累得我满身汗,亏得我劲大。” 柳飞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带不动?鞋跟掉了,怎么转得起来?舞场那个鞋跟肯定是你的舞伴掉下的。”我随口一说。 “你说对了,那个女的很猛,硬生生的把另一个鞋跟敲掉了,继续跳!好在她个子高。” “啊?真的啊,这么敬业!这女孩是不是喜欢你?下周再找她跳,顺便问问!” “哈哈哈哈哈!是得问问!”我们几个开心的不得了。 为提高跳交谊舞的参与率,新来的范教导员就是有办法,让我们队和春明市广播电视大学共建。我们队一百多个男生,人家班一百多人全是女生,绝配。 第一次联欢舞会是在广播电视大学在礼堂进行,舞曲一响,褚成青一带头,剩下的人都潮水般地涌入舞池。 第6章 雪窗萤几(5) 我走到女生的一边,有一个女孩和我目光一对视,我想,就是她了,邀她共舞。她目光真诚地看着我,小声说: “我不太会。” 我说:“这就对了,我就要找不太会的,因为,我也不太会,不过不要紧,会走路就行,其实跳舞就是一种感觉,一种乐感,一种舞感!”我摆出一副精通的样子。其实,她的舞跳得不错,给她进、退、转的信号,都能领会,我们跳得很轻松。 沙瑞国刚学会跳华尔兹,在我不远的地方跳,他人长得精瘦,就像一个面没发开的馒头,一看就是小时候家里营养不良。他个子只有一米六,和她跳舞的那个女孩个子却有一米六五。所以,他俩在一起跳舞样子有点滑稽。 一曲终了,休息的时候,女孩没坐在他身边,我猜想女孩可能不想和他再跳。一曲又起,他快步走向那女孩,那女孩没有迎面走来,却走向相反方向。这一幕,被我和我的舞伴看到。我问: “穿红衣服的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闫晓雪,怎么啦?” “唉,至于吗?不就跳个舞吗?也不是找对象。” “你说错了,找舞伴比找对象还难,你不是说跳舞是一种舞感吗?没有舞感,哪来的美感?不合适的人在一起跳,会很别扭的,你不觉得吗?”舞伴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 “嗯,你说的似乎有道理。” 我说。 “你怎么问别人的名字,也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问名字?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多尴尬!你没有像闫晓雪那样嫌弃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多谢你。”我一笑,还是没有问她的名字。 舞伴勉强地跟着笑,低头不语。 在春明市,军人的地位是被认同的,军校学员又是未来的军官,所以是很多女孩追求的对象。舞会间隙,很多人互留了姓名、通信地址。 散场时,沙瑞国又找到了闫晓雪问: “你怎么不愿意和我跳呢?” “你长得不魁梧。”闫晓雪心直口快。 “不魁梧?不……但我也不至于柔弱……文弱,对?” “反正你不魁梧!你应该好好锻炼,让自己……那个身高……高大起来……”闫晓雪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有几个女孩在一旁掩嘴窃笑,这么尴尬的场面,我只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回去的车上,大家有说有笑,还沉浸在刚才的愉悦之中,唯有沙瑞国双眉紧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们继续强化体能训练,每天早上跑五千米、单双杠、俯卧撑等等。沙瑞国训练得最玩命,他早上练,课间十分钟练,晚上下自习还练。经常自己测测身高,还问别人: “哎,你帮我看看,我看上去有没有魁梧一点?” 褚成青就骂他:“操,就你那身高,如果再魁梧点不就成球了?!熊样不!” “你想成为《第一滴血》中的约翰兰博?身高呢?下辈子!”何洋也嘲笑他。 我和沙瑞国是老乡,但不敢骂他,怕把他骂上死路,于是安慰他说: “瑞国啊!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啊?天生我才必有用,孙中山有名不?比你矮,一米五八。列宁,伟不伟大?一米五五。拿破仑,知不知道?一米五九。丘吉尔,厉不厉害,和你一样,一米六零。个子大小,魁不魁梧,和你将来事业辉不辉煌没有必然的联系的,没准你将来成为一个大名人!让他们刮目相看!” 沙瑞国用一双眼瞪了我半天,来了一句: “哪来的冷知识?” 他不信,还鄙视我,让我抓狂。 有一天下半夜,我上厕所,发现沙瑞国的床上没有人,一摸被褥是凉的,吓一跳,证明他出去已经好长时间了,于是就叫醒全班人去找。 后来,我们终于在学校田径场单双杠场地找到了他,他练得很起劲,但明显有点儿走火入魔。还说: “你们回去,没事儿,我再练一会儿。” 谁敢让他再练,全班人强行把他拖了回来。 接着,《自动控制原理》课程考试,瑞国交了白卷,只在试卷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因本人身体不适,请教员原谅。 这件事震惊了教员,轰动了学校,因为在学校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人交过白卷。 队里感到事态严重,经请示学校党委,把沙瑞国送进了285精神病院。这下完了,轻的病人去285会变成重病人,重病人进去能好吗?怀疑。 这件事让我揪心,如果沙瑞国三个月出不了院,意味着他要被退学,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得病的真正原因,知道了也不便明说。 我忽然后悔跳舞那天没有留下我舞伴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要不,可以很容易找到闫晓雪,但找到那个女孩又让人家做点什么呢?总不能让人家假装和瑞国谈恋爱?犯难。我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来冒充闫晓雪给沙瑞国写情书,但是,如果沙瑞国得知真相,如何收场呢?万一沙瑞国病得更重,我不成了罪魁祸首?所以,这个计划我没敢实施。 沙瑞国的事,让我悲悯了好多天,忘记已经超过四天没有给张怡写信了。我给张怡写信的频率是每周两封,像批发,经常第一封信发出去,还没见到回信,第二封信又发出去了。 何洋每次都模仿电影上国民党军官的口吻喊道: “立正,诸位,景和市来电。” “念!”全班人众口一词。 我就知道是张怡回信了。 紧张的学习训练之余,看张怡的信是一种享受。我和她在信上聊的内容信马由缰、行云流水。我和她讲过我小学的时候,偷“老狂子”甜瓜的惊险与刺激,讲初中时我被朱兰花欺负的无奈与郁闷,讲高中时我物理考3分的尴尬与彷徨……我们也谈费尔巴哈、弗洛伊德、三毛、席慕容。谈琼瑶的《窗外》、路遥的《人生》,贾平凹的《浮躁》,陈忠实的《信任》。我说过,陈忠实的作品精,路遥的作品怪,贾平凹的作品,既精又怪,琼瑶的作品,古灵精怪。她赞成。但是对路遥作品《人生》中塑造的高加林、刘巧珍和黄亚萍人物的看法,我们在信上却打了起来。也罢,男同志嘛?得让着点的,后来她写信说什么都是对的。其实我最关心的是她的功课,这一次,她信中说她快实习了,现在教员经常领她们解剖尸体,挺惨人的。 我看完了信,发现褚成青正在翻他的影集,影集中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很美,小家碧玉型的,我说: “嗬,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给哥几个通报通报,怕抢啊?!” 褚成青更正说:“说啥呐?表妹。” 秦波每次抓住褚成青的事,是不会放过的: “表妹怎么了?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哈哈哈!在哪上学?” “海城复大中文系。”褚成青很自豪。 过程又来起哄:“哇!才女加美女,我表妹在东津市南大外语系,要不,咱俩换亲?怎么样?” “换什么亲?你俩换亲,我们哪有机会?褚成青,等哪天你把表妹请来,哥几个招待,看看哥几个有没有入她眼的,大家公平竞争,怎么样?” 何洋提议说: “好,好主意。”起哄的声音,几乎把房顶给掀了。 秦波小气地补充说:“不带王玉成,不准王玉成吃着碗里,望着盆里,想着锅里。” 我厚着脸皮说:“不行,我必须参加,我不抢表妹,吃饭事不能没有我的。没有我在场,你们的饭能吃得香吗?” “王玉成,你信不信我给张怡写封信,告你一状?”秦波吓唬我说。 “对,集体给景和市统一回电。”大家又众口一词。 就像讨论如果捡到五百元钱怎么分一样?大家争得热火朝天。不过,后来大家都承诺,哥几个谁分到海狮舰队,就把褚成青的表妹娶了。但前提是褚成青的表妹同意吗?行!哥几个就做一段时间青天白日的大头梦! 又要发展一批新党员了,酝酿的时候,我和秦波想让何洋入党,可范海想让方平海入党,其实,方平海的学习成绩一般,自我管理做得也不怎么样,就会拍范海的马屁。开会前,我私下和几个党小组长通了气,表达了想让何洋入党的意愿。 会议在自习室召开,范海主持。范海介绍了几个候选人的情况,他把方平海的情况介绍很多,而何洋等其他几个人的情况则寥寥数语,导向非常明显。最后,他说: “同意方平海为下一批入党培养对象的请举手。” 会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举手,他以为大家没听清楚,又说: “同意方平海的举手!举手啊!” 还是没有人举手。看得出,他很纠结,他不能逼大家同意,也不能说会议不开了,只好按程序往下走: “同意何洋为入党培养对象的请举手!” 8个党小组长6个同意,这是在范海的意料之外的。他想挽回败局,说: “这个结果不算,大家可能碍于面子,我们无记名投票。” 无记名投票后,统计结果,何洋7票,方平海1票。 “不算,这个结果不算!今天时间仓促,大家再酝酿酝酿,下次重新开会研究。”范海有点不顾一切了。 会议讨论的结果哪有不算的?我又想起因为他告密我挨教导员整的事情,就脑子一热,“呼”地站了起来,一拳打了过去,范海猝不及防,倒了,椅子也跟着倒了。我跳了过去,骑在范海身上,两手揪住他的头发,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问: “结果算不算?算不算?打死你这个狗特务、间谍!” “算,算算……”范海心虚了。 “算就放过你。让你做人你偏做鬼,真是屎壳郎跳高,过分(过粪)!” 我站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动手,事发突然,好几个人没反应过劲来,也不明白我说“打死你这个特务间谍”是什么意思。 范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悻悻地离开自习室,关门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事后,我对秦波说: “你也不假装拉一拉?” “拉个屁,我让你报了一箭之仇。你应该感谢我!” “这回他有错在先,他绝对不敢和队干汇报我揍他的事,哑巴亏,他吃定了。” 接上级通知,今年放寒假了,这是我在军校期间的第一次寒假。 快到村口,我看见路边野生枸杞树的树根覆盖着残雪,河面上结了一层冰,那棵我熟悉的大柳树依旧像一个沧桑的巨人,伫立在河边,树身上增添了几处新的伤痕,有一处还没有长好,露着黄褐色的斑块。村北边那一大片的芦苇地没有了,全部开垦成了农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均匀的麦苗的绿。村东边的芦苇地尽管还在,可原先围绕在村庄周围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气氛已经消失殆尽。 个孩子跳着、跑着,一阵阵童声随风传了过来: “秃子秃,盖瓦屋,瓦屋漏,点蚕豆,蚕豆开花,秃子搬家,搬到哪里?搬到大树丫,大树要倒,秃子妈妈吓得鬼跑……” “小朋友,儿歌唱得好听呀!”我笑着。 “啊?成叔叔回来喽!姑姑你看,成叔叔。”堂哥的孩子福莲认出了我,我这才注意到王玉慧就站在她家门口的草垛边。 “哥,你好!回来啦?”王玉慧点头,表情怪怪地走过来,接过了我手上的包。 “小朋友,现在哪来的秃子啊?”我问。 “有,‘老狂子’就是秃子!”另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说。 “你们也知道‘老狂子’?谁叫‘老狂子’?”我很好奇,我小时候给梁光忠起的绰号,现在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看柴田的老头就是‘老狂子’,‘老狂子’把钟奶奶逼死了,把钟爷爷逼疯了!” “谁教你们唱这个儿歌的?” “六仙姑奶奶!钟爷爷死的时候,六仙姑奶奶教的!” 我一愣,问王玉慧: “玉慧,钟志全的父亲去世了?还不到60岁?” 第6章 雪窗萤几(6) “嗯,去年!58!”玉慧简洁地回答,她好像并不想说话。 我又想起,每次下雨的时候,志全的父亲都要疯一次,在大柳树下不停地喊水猴子来了,过后,就大病一场,活得真不容易。我有点伤感,说: “小朋友,来,我们唱点别的,还会什么吗?” “会!数九歌。” “一九就得九,满眼不见韭;二九一十八,加穿厚衣袜;三九二十七,河冰硬如铁;四九三十六,冻得呜呜哭,五九四十五,沿河可插柳;六九五十四,家家写春字;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天上雁回头;九九八十一,春耕不停歇。” “不错不错,顺口!太棒啦!以后就唱这个,还会什么?” 我刚刚问完,一扭头,就看见了母亲,连忙喊: “妈,我回来了!” “哎,回来就好!信早收到了,我盼着呐!回家!”母亲看着我,笑着,边说边往家走。 我发现母亲的笑容有点勉强,面色也特别的憔悴。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尽管有不少白发,可一向很讲究的她,头发总是梳得板板整整的,今天却显得很凌乱。拐了个弯,我看见家里所有的门上都贴着用绿纸写的对联,心猛然一沉,谁去世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紧走了几步,跨进门槛,一下子看见了父亲的黑框遗像,彻底地惊呆了,问: “父亲没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啊?” “告诉你?怎么告诉你?谁敢告诉你?你父亲临终说的话,谁敢违背?”母亲潸然泪下。 “父亲不让我晓得?为什么?” “还不都是为你好!你父亲有个老胃病,你是知道的,去年9月,在宝丰医院确诊为胃癌!得了这个病,哪个能回头?怎么才回头……吃了一辈子苦,风风雨雨的,能活70岁,也够本了,这辈子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享到你的福,白疼你……快不行的那几天,他把我、你哥嫂、你姐、姐夫,全部叫到位,说了狠话,差点让我们赌咒,不准任何人把他得病的消息告诉你,不准让你回来,还说,耽误了你前程,就对不起王家老祖宗……姊妹几个,就走出来你一个,不容易,都要保你……直到大家都点头,他才闭眼!” “父亲埋在什么地方?” “大溪河的河边,水泥桥的桥头,位置是他自己选的,他说,埋在哪儿,只要你一回家,他就能看得见!你看看瞧,他死了对你还是心重,疼你。” 我痛苦到了极点,心在持续的绞痛,感觉整个房子都在转,眼前一片模糊。休息了一会儿,哥嫂都回来了,哥哥说: “玉成,你也别太难受,尽管你没有回来,父亲的丧事我们办得风风光光的,体面的很,生产队里哪个不赞成啊?!棺材是上等的楠木,不是板,而是用整棵的楠木拼起来的,他生前的亲朋好友,包括他当年打曹甸的几个战友,那么大岁数了,都来了。我和母亲商量,借了一点外债,把饭菜弄得像模像样的,主要是给我们家长脸、给你长脸,你马上就是军官了,三朋四友都看着呢!不这么弄,也不行啊!对?乡里乡亲的,不能太丢脸!” “玉成兄弟,你不会怪罪我们?”嫂子问。 “不怪不怪,感谢你们都来不及呐,你们替我尽孝,又送父亲归天,我没能给父亲端茶倒水,我有愧!这是我做儿子最大的不孝!” “你现在是这个家的天呢!我们都盼着你得好处的时候!”嫂子说完,在父亲的遗像前点上了蜡烛和香。 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擦了擦眼泪,弹了弹棉衣上的灰,又捋了一下自己头发,对哥嫂说: “这样,玉成回来了,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都齐了,趁人齐,把你父亲的周年提前到大后天办,排场一点,吹吹、念经,佛事都做!明天、后天两天,赶紧张罗,要办得体体面面的。啊?想得仔细周到一点!” “妈,错不了!放心。”哥哥连声答应。 王玉慧站在一边,左手抓住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摩挲着,始终没说一句话。 做父亲周年的那天,无风,但下着中雪。 五六个被称着和尚的人,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敲着木鱼,念着谁也听不懂经文。堂屋里纸灰低飞,香火烟雾缭绕。六仙姑在一边唠叨: “你们看看,看看瞧,孩子回来了,感动了神灵,天地戴孝!天地同悲!玉成啊,你记住了,你这孩子将来不会是一般的发迹,要当大官呢!我再给你算算……嗯,你的八字真是好,你将来逢山有路,遇水有桥,有贵人相助。成子他妈!” “哎!” “中午有水芹菜吗?” “有啊!” “好啊,必须有这道菜,水芹菜是空心的,又叫路路通,让成子的父亲保佑孩子官运亨通!” “仙姑啊,托你口福啦!”母亲又苦笑。 “那你明天买10斤水芹菜,也让你家孩子路路通!”王玉慧不知什么时候来帮忙了,插嘴说。 “你这死丫头,乱说,谁家孩子能有王玉成的八字?成子妈,你家的成子有今天,是你家福气,也是我们全村的福星,将来都得跟着沾光!” “仙姑,可不能怎么说!”我被仙姑捧得不好意思。 “怎的啦?从你出生到现在,哪一件事不是照着我说的来,对?你没有在家尽到孝心,一会儿到你父亲的坟上,除了烧金银元宝,再烧一对童男童女,让你父亲在天上也享享福!啊?” “嗯。”六仙姑说的全是歪理,可仔细想想又似乎很在理。 一队人踏着积雪来到了父亲的坟上,坟地一片洁白,有一棵松树尽管披着白雪,可长得郁郁葱葱。因为只有一棵松,所以特别的显眼。哥哥对我说: “记得不?这棵松树原来是你当兵走前栽在屋后的,父亲特地嘱咐,他去世后,要把这棵松树移栽到他的坟前,我只好照做了。也好,以后,这就是一个标志了!” 我长跪在坟前,久久不愿起来。父亲用马蜂窝、蛇皮、草木灰,把因为脚受伤而发烧20多天的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受生活所迫,两次在无比纠结中考虑是否把我送人;一次次到集市上卖菜,把所得的角票攒起来,供我读书,让我成为全家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为了让我当兵的政审合格,走了几天冤枉路,找到当年一起被抓的新四军战友,证明他不是叛徒;为了还人家商店多找的一毛钱,冒雨走了6里路,就是为了一个不让人说的名分……父亲一生忍辱负重地护着儿女,可父亲对我的爱,我都没有来得及回报……我以后再怎么回报? 六仙姑真的替我买来了纸扎的楼房、汽车、家具、童男童女,并点着了火。噼里啪啦的响声里,纸灰旋转着向高空升腾,父亲在天之灵真的能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吗? 我跪在坟前有点恍惚,感觉有人拉我起来,起先以为是我姐姐,可我分明闻到了飘柔洗发精的香味,一抬头,发现是朱兰花,让我十分的意外,问: “怎么?兰花,你也来啦?” “嗯,都是熟人,来祭拜一下也应该的。” “谢谢,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你父亲是个热心人,上初中放暑假那一年,我割了一担草,挑不动,他用船把我送了好远好远的,现在还记住呢!” “嗯,父亲一辈子信奉与人方便的人会有福报,他就是这个人!” “是好人!他升天都一年了,你还是节哀!!” “嗯……” 参加仪式的人顺着大溪河往回走,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四周田野白茫茫的一片。朱兰花对我母亲说: “大妈啊,我回去了,过春节还有几天呢,明天,我们好几个高中同学在宝丰县城聚会,王玉成在家里心情也不会好,你让他去宝丰歇几天?啊?” 母亲犹豫了一下,好像有点为难,可还是说; “行……也好……尽量早点回来。就那么几天假,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知道知道!”朱兰花连声说。 六仙姑拽了一下母亲的衣服,对着母亲的耳朵,低声地说着什么,母亲点了点头,时不时地看我一眼。 朱兰花转过脸,对我说: “那你明天中午11点,到宝丰乐意楼,米晓鹏、费武义、李杏枝,好多人呢,王玉慧,明天一起啊?” “不了不了,明天有事呢,真的!”王玉慧推辞。 “不会是小木匠上门求婚?死样!”朱兰花调侃。 “净胡说。”王玉慧脸一红。 朱兰花把蓝色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夸张地向后一甩,骑个红色的木兰小摩托,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在犹豫去不去宝丰城参加聚会,母亲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 “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朱兰花那孩子总体不错,你有没有那个意思,跟人家说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别拖泥带水的!啊?” “知道!” “你也得过人家的好处,要不是她,你怎么当上老师?别太过分了!别让人家指我们家后脊梁骨!啊?我和你父亲都没有做过让人戳后脊梁骨的事!” “知道。” 母亲又提起我高中毕业后当老师的事情,朱兰花当年借给我30元钱当工资,骗所有人,我一直很沉重地记着呢! 不到11点,我到了宝丰城的乐意楼梅花厅,朱兰花笑着迎了出来,她穿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板栗色的直筒裤,浅红色的棉衣上印着深红色的梅花,脖子上还是昨天的那条蓝色的围巾。我问: “兰花,人呢?我第一名啊!” “没人,就我们俩!” “啊?” 朱兰花端来了瓜子花生,一边倒茶一边问: “我要不这么安排,你会来吗?” “……”也是,她即使这么安排,我还差点没来。 “这个乐意楼是我家亲戚开的,你在这儿,放心,吃住免单。这个红茶,我从父亲那儿拿的,冬天喝点儿好,对胃好!”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胃确实不好,还出过血,我有点尴尬,不知道和她说点什么。就问: “你父母好?” “好!” “你亲戚开的这个乐意楼,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你……你怎么就不会问我点别的?” “……” “从你当兵走,5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噢了,对了,加上昨天,第二次见面,3年前,你考上军校回来,在家只呆了三天,我到你家,你已经归队了,这次回来,我要是不主动去找你,你会告诉我吗?” “……”我很不自在地一笑。 “你别笑!不会告诉我的,对?你在部队5年多,没给我写过一封信,一个字我都没有看到,不是忙,我知道,如果你说忙,那就是借口。你离开宝丰城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内心深处一直很排斥我,为什么?就因为小学时,我们吵过架?就因为卢小刚?” “不全是……你现在和卢小刚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我是不会嫁给他的,没人嫁,也不会嫁给他,这一点,你比我清楚的。” “知不知道米晓鹏上高中时一直暗恋你两年!” “知道啊,我现在就和米晓鹏谈着呢!这回你称心如意了?” “那当然,都是同学,都认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对……你就装……继续装!” “……” 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 “其实,我也不能说什么,从小学到高中,再到现在,我们没有承诺,没有表白,有的只是我一头热地对你的关心和帮助,就这些帮助,你都回避、抵触,你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回应,没有痕迹,就好像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碰上你这么个人,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真的……” 第6章 雪窗萤几(7) “兰花,嗯……这么说,从进门到现在,你就一直批判我,我先接受。我问你,这么些年,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吗?你考虑过我心里的感受吗?是的,你一直在帮我,小学时,你经常送我学习文具,初中时,你帮我割草积肥,帮我熟悉《园丁的故事》的角色,高中毕业后,你帮我找工作,等等,我还知道,你暗地里也曾多次偷偷地帮过我,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这些不顾我心理感受的帮助,同样是自私的!甚至是对我一种伤害!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究竟想什么,需要什么!” “啊?什么?!你说什么?这么多年,我今天才知道,我对你的关心、帮助,全错了?!” “不是你的关心全错了!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就像一团火,一不小心,我就会被你烫着,我被你烫过多少次?你知道吗?更多的时候,你让我无所适从,所以,我只能采取回避的态度。要不,还能怎么办?” “我……像火……烫着你了?” “是的,我跟你在一起,我很累,真的很累很累,我很自卑,我一直仰视你、仰视你的家庭、仰视你家的生活圈子,换一句话说,我跟你之间,只是同学,我没有资格想其它的,所以,用你的话来说,也就没有表白,没有承诺。” “你为什么会说没有资格?” “你应该理解我当时的那种绝望,大学考不上,种地又不会,找工作没门路,不得已,才挖空心思地去部队的。如果那一年我当上南坪小学的老师,我也不会走!” “嗯?你当兵走的那一年,我可问过你,如果你到南坪小学当老师,你会不会走,你说,你也会走的!” “那个特定的时候,我不那么说,还能怎么说?!” “你呀,你自尊心太强,所以你很自卑,自卑得自己伤害了自己,不是别人伤害你,你不承认?” “我承认!这就是你我的差异,你有没钱交学费,高中上不下来的担忧吗?你有回家拿米,家里却没有米的尴尬吗?你有一件衣服从10岁穿到18岁的经历吗?你没有!你要是生活在我这个家庭,也许,你比我还自卑!” 服务员上菜了,放下盘子,服务员盯着我看好半天,说认识我,她叫蒋树珍,他哥哥叫蒋树林,是我同学。这让我想起来,我高中时候偷食堂老徐的自行车和蒋树林一起去武安的事情。我说: “原来是树林的妹妹,你好,替我问树林好!” “嗯,大哥,听说你考上军校了,我有个亲戚去年刚当上海军,也想考军校,军校好考吗?” “好考,成绩差不多的,都能考上!”我随口说。 “是吗?太好了。”蒋树珍两眼放光地走了。 我对朱兰花说: “有酒吗?我想喝点宝丰的龄酒!” “有啊,我陪你一起喝!树珍!来瓶龄酒!” 蒋树珍风风火火地拿来一瓶酒,小心翼翼地说: “兰花姐,别把大哥喝醉了!” “多嘴!把门带上!” 朱兰花熟练地打开瓶盖,给我倒满一杯,自己也到了一小杯,说: “王玉成,其实我现在心里很舒服,这么多年,你总算把你心里话讲出来了,我今天这么安排,也就是要你一个答案,尽管你说得很含糊,很含蓄,很……我不笨,我听懂了。来,喝酒!” “喝酒!” 朱兰花很上心,知道我爱吃鱼,点了鲫鱼、黑鱼、鳊鱼等,甚至让我吃到了我多年没吃过的“罗汉狗子”、“虎头呆子”。多年压抑在我心底的话,终于有机会和朱兰花说了,我也很舒坦,也好像是一种交代,一种解释,一种释放,一种期盼已久的沟通。不知不觉,我有半斤多酒下肚了,借着酒劲,我问: “兰花,你和米晓鹏订婚了吗?” “没呐!还不知道有没有缘分!” “你俩能成的,第一,是同学,知根知底。第二,家庭地位相当,相距不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米晓鹏在乎你!暗恋你很长时间!” “我们谈了2年了!” “该定下来了!” “定下来?你是我父母啊?听你的?多操心!要你操心?” “你表舅现在干啥?” “当乡书记了!” “卢小刚的事,他肯定不舒服?” “爱舒服不舒服,舅舅能把外甥女怎么样?对?不说这些不高兴的,来,喝酒!”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醉就醉!以后,我们不可能再有单独喝酒的机会了!怎么,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怕什么?米晓鹏要是在意我跟你喝酒,我就跟他拉倒!” “你不能喝了,女孩子,喝醉了,好说不好听!况且,是你家亲戚开的酒店。” “就要喝!我今天就想喝!” 我从朱兰花手中夺过酒瓶,将酒全部倒进我的杯中,一饮而尽。一会儿,再看朱兰花,她已经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赶紧大声地喊: “蒋树珍!” 蒋树珍跑过来,吓了一跳: “天啊,哥,你让兰花姐喝了多少酒?怎么醉了?大哥,你没事!” “我没事,你扶朱兰花休息,我回去了!” “大哥,你怎么走?你喝这么多酒,掉沟里怎么办?兰花姐把房间留好了,要不,你明天再下乡!” 我也感到我头有点晕,胃里的饭菜不停地往嗓子眼涌。但还是说: “你先让朱兰花休息,然后你叫你哥树林过来,送我回去!” “哎,你等我,你在大厅沙发上躺一会儿,我叫我哥去。不过,大哥,我一个人弄不动兰花姐!你帮帮忙!一起……” “你不会再叫几个服务员?!” “嗯,嗯啦!”蒋树珍嘴上应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不情愿。 朱兰花家的亲戚也过来了,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几个人架着朱兰花走了! 蒋树林过来了,用摩托车一直把我送到了家,然后,他又返回县城了。母亲端来了一杯糖水,说: “哎呀,这些个孩子,同学聚个会,谈谈玩玩就行了,喝这么多酒干什么?这酒,就那么好喝?” “妈,我没有喝多,这不回来了嘛!” “没人送,你回得来?还没多,酒味熏死人!快喝点糖水!” “嗯。” “这大冷的天,冰天雪地的,要是摩托车掉河里怎么办?啊?” “……” “和朱兰花说上话了?说什么了?” “妈,你就别问了,我不想说!也记不起来了,我想睡一会儿!” “睡睡,都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让我操心操到哪一天呢?真是的!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就好了,我得被你气死!你把我气死了,你就高兴了……”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原先计划还给朱兰花30元钱,还是忘记还了。带着一丝丝的懊恼,我睡着了。 寒假结束后,我们归队的第一次队务会上队长宣布两件事:第一,同学方平海因倒卖船票被退学,第二,近期春明市可能有地震,属绝密信息,为什么要传达?因为地震时,我们除了保护自己,还要抢救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 方平海是江山人,我们放假回家的船票由学校向春明市港客运站统一购买。方平海替他地方大学的同学订了一张春明市到海城的船票,后来他的同学不走了,他自己去码头的售票厅退票。没想到春节前船票一票难求,一张十多元的船票被买不到票的人疯狂地喊到了一百多元,还差点把方平海的衣服和票撕掉了。在交易的过程中,方平海被春明市港公安局便衣抓个正着,并通报了学校。 学校不能容忍学员有这种行为存在。听队长说,尽管队里、学员旅为挽救方平海做了很多的工作,但是,马校长气得把学员旅呈报的处理意见狠狠地摔在地上说,我们怎么能培养这样的军官?底线呢?怎么做事没有底线?必须退学。 校长一发火,谁能挡着住?方平海很快被勒令退学,都三年级了,太可惜了!方平海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知道,就像一阵风把他刮走了,从此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方平海退学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心头,同时,不少同学都在私底下议论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所住的宿舍楼楼基好像歪了,最多三级地震,这个楼非倒不可。如果地震时这个楼倒了,我们躲藏的安全位置在哪里?最后大家都得出一致结论,没有安全位置,只有跑才是最佳选择。四层楼住着四百多学员,一楼人跑出去的概率,有人用概率论的知识设想推算了一下,约三分之一,二楼九分之一,三楼二十七分之一我住在二楼,我是那九分之一吗? 周四的凌晨,一楼有个同学狂喊: “同学们快跑啊!地震啦!地震啦!” 柳飞先惊醒了,他慌乱中碰翻了水杯,碰炸了热水瓶。接着一楼就传来了破窗声,一扇窗,两扇窗还有痛苦的呻吟声。 我警惕地坐起来,走廊里,人跑动的声音嗡嗡的,判断不出楼晃还是没晃,我抬头看了一下日光灯管,没晃。可是一楼的破窗声,呻吟声,喊叫声不绝于耳,我搞不懂,是震还是没震呢? 全班都醒了,都准备往外跑。这时,靠门口睡的胡景斩钉截铁地说: “不准跑!一个不能跑,谁跑谁死在楼梯口!!” 这是权威的声音,如定海神针,因为他是唐山大地震过来的人,全家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平时他身上就有一股神气,有异于常人,大家都叫他“胡子”。那天全楼只有我们班12人没跑。 我透过窗户向外一看,溜冰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都穿着裤头背心,在寒风中发抖。 很多人不知是谁让跑出来的?是正式通知还是私下行为?是马上要地震?还是已经震过了? 行动惊动了旅值班,旅领导用电话把队干从家里的热被窝里拖了起来。经清查,全楼有三十多人受伤,大部分人是被玻璃划伤的,跳窗摔伤的等等。受伤重的人被送到医院,轻的人不好意思声张,只好自己咬牙忍着。 这件事在校园内被当作笑话传,很多局外人不解,为什么跑?我们找到那个喊地震的同学,问他为什么喊,他说,他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突然听到楼外有墙倒塌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一声,他就判断地震了,接着,就使出吃奶的劲在喊。 哪里墙倒了?事后查明,楼南侧一百米远的围墙外堆了很多堆沙子,把围墙压倒了,那也不能成为跑的理由啊! 队干因没有按规定留队值班,被学校领导批评,说下一步要把不负责任的队干整调掉。第二天,队里召开队务会,队长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到我们身上: “你看看你们这帮人,还当军官?一群乌合之众。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幼儿园的孩子的智商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闲的!” 其实,只有局内人才知道,人突然被惊醒,在短时间内,要判断震没震?要决定跑不跑?真是件很难的事。再说,谁又知道哪一天会地震?地震局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认为:跑,总比等死强。 沙瑞国住院三个月后,身体略有好转,医院建议出院静养。可瑞国归队后因不能参加正常的学习训练,按照学籍管理规定,退学。队长负责送他回家。 队长回来后,在队务会上泣不成声: “同志们,沙瑞国走到今天,我负有重要的领导责任,我知道他家的家境不好,没想到不好到这样的程度,我的学员我没带好,我心里有愧啊!” 队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通过队长断断续续的话语,我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队长把沙瑞国送回老家后,已经没有回当地县城的车了,晚上只好住在他家。可他家里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拿不出来,队长盖的被子就是沙瑞国在学员队用的被子,家里除了几条板凳,一张桌子,再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这样的家庭幻灭了一个军校大学生的梦,那是一个怎样的残酷啊?那一夜,队长几乎没睡。天蒙蒙亮,队长就告别,只留下买回程票的钱,剩下的钱全部给了老人,与其说是告别不如说是逃离,因为在沙瑞国家的每一分钟,队长就是一种煎熬,感到一种失职的煎熬。 第6章 雪窗萤几(8) 沙瑞国退学以后,学校党委责成我们队立即停止和春明市广播电视大学的共建关系。队里也决定,不准我们私下和电视大学的女学生来往,发现一个处分一个,决不手软。 过了段时间,我偶然发现有一位老人在学校的汇溪河边踌躇。 他一头花白蓬乱的头发,饱经风霜的脸被岁月刻满深深的皱纹。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手背上爬满蚯蚓似的血管,每根手指都开裂,粗得好像不能弯曲。衣服显然是临行前刚刚洗过,可胸前的五个纽扣却有三种不同的颜色和式样,下身着军裤,脚上穿一双军用胶鞋,破得已经露出了脚趾头。 秦波告诉我,他就是沙瑞国的父亲,想到学校对沙瑞国的事做最后的努力。然而,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自家的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出过远门。后来听队长说,他以为到了春明市离学校不会远,拿着小山区龙虎街的学校地址一路打听,整整走了一天。其实,从码头到火车站,车票只需五分钱,从火车站到学校,车票只需七分钱。到校后,他不知道去找谁?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在汇溪河边徘徊,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无助啊? 学员旅领导把他安顿下来,领着他找学校领导讲明家庭情况。然而,法不容情,学校党委做的决定,无法更改。沙瑞国回来上学,不可能!保留学籍,不可能!!保留军籍,不可能!!!我们能做的就是捐点款,把沙瑞国的父亲送上回家的轮船。看着沙瑞国的父亲老泪纵横,我为我爱莫能助而痛心。 学校的3号门外住着很多地方人员,他们到市里上班,通常走学校3号门到2号门的内部通道。学校为了加强管理,有关部门把地方人员和车辆的通道封了,让他们从学校围墙外绕行,这样一来,他们至少增加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地方人员联名给春明市市委市政府写信,反映情况。市领导出面做学校的工作,不得已,学校把通道又打开了。 6日凌晨,有一辆地方卡车运送建筑垃圾通过学校的3号门。卡车的引擎声和我们楼窗户的玻璃发生频率共振,动静很大,让人误以为地震了。不知是谁先喊: “地震了!快跑啊!” 叫喊声在静谧的凌晨极具穿透力,全楼立即又狂躁起来。我坐了起来,发现日光灯管在摇晃,就想,这回真的地震了。一楼又传来熟悉的破窗声,热水瓶爆炸声,呻吟声。跑!我出宿舍门时,看见靠门口而睡的胡景仍然用被子把头蒙上,一动不动。这个心理素质让我震撼,服。等我跑到楼梯口一看,所有二层楼以上的人,大部分堵在楼梯口,证实了胡景说过的“谁跑谁死在楼梯口”的说法。 这时,我定定神,判断好像没震,要真的震了,这个楼不早就倒了?楼梯下不去,我又回到宿舍,屋顶上的日光灯管还在晃。 又虚惊一场,大家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我问: “是不是震完了?要不,这日光灯管怎么还晃呢?” “是我,从上铺跳下来的时候碰的。”陆纯子说。 “操,吓死我了!” 事后清查,全楼又受伤二十多人。 两次因害怕地震而引起的误跑,虽然不是学校部署的演练,但起到了演练的效果,无意中对我们的心理素质是一个锻炼,对逃生经验是一种积累,不全是坏事。 大学四年级的最后一次航海实习开始了。当时我们总结了学校存在的八大怪:洗的衣服穿着晒,发的被子反着盖,理的头发像锅盖,吃的面包似砖块,考试题型真奇怪,走的要比跑的快,公差勤务轮着派,实习行李装麻袋。这最后一怪,就是说,我们实习学员所有的用品都装在一个帆布袋里。 保障我们实习的舰艇是海军某部伏牛山登陆舰。据说是哈林国二战后建造,由海城海运局购买了十六条,后分别在海龙海狮海豹海虎四个舰队服役。舰长一百零四米,宽十七米,满载排水量四千吨,巡航速度八节,这个速度真像它的舰名。我们所有实习人员都在坦克舱睡通铺,实习内容地文航海、天文航海、卫导航海等等。 地文航海的主要内容是培养我们识地标、测地标和航海计算的能力。 登陆舰离开码头后,我打开海图,观察了一会图上的高山、岛礁、洋流等名称,兴奋地大喊: “哎!我有一个重大发现,就是南北方对地标命名的文化差异。” 柳飞对我不屑一顾,说:“故弄玄虚,摆活啥?” “大家看,同样的山的形状,北方命名为奶头山,而南方则命名为笔架山,哪个雅?哪个俗?同样的岛的形状,北方称瘦驴岛,南方叫飞龙岛,再看,北方的耗子岛,獐子岛,南方的桃花岛,九华岛……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写一篇论文,题目叫做《论海图地标命名的南北差异》” 秦波不高兴了,说:“怎么的?你意思说,我们北方人没文化呗?” “哪里哪里,以长江为界,我也是北方人,但是,是北方人中的南方人。” “这么说你是南方人当中的坏蛋,北方人中的叛徒呗!”何洋说: 褚成青奚落我:“你就是扬州的第九怪。” “不敢,扬州八怪何许人也,他们有掀天揭地的文,震雷惊雨的字,空前绝后的画。我区区一小论文,怎敢与八怪齐名?” 秦波嘲笑我:“嘿,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个手电筒的光,你是不是要爬上去?” 教员发现我们这边咕哩哇啦,尤其是我兴高采烈,高声问: “王玉成,你二十分钟一个舰位定没定?” “教员,我定了。”我瞪着眼睛撒谎。 我看了一下表,在计划航线附近定下了一个想象的舰位,反推几个陆标的方位,我觉得先应付一下教员,再去观测。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犯了航海的大忌,航海日志是具有法律效应的原始文件。写错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有规定的修改方式,如果有伪造的舰位点或者涂改。那么,这本航海日志就废了,海上打官司,没有原始真实的航海日志,其他所有的证据都不予采信。但是,地文航海陆标定位,我太熟了!一个舰位点,从观测到计算,到标绘再到填写日志,有2分钟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我和过程一起画对景图消磨时间。 登陆舰航行到沧海海峡,风力渐强,海况变差。登陆舰吃水浅,在这样恶劣的海况下,开始无规则地摇晃。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大海,远处滔滔白浪翻滚而来,越近越高,越高越响,宛如千军万马裹挟着雷鸣般巨响奔腾而至,猛烈地撞击着舰首,海浪翻过甲板,肆意妄为地溅湿了我们的军装。幸亏我们每个人的海图桌上有一个帆布罩,要不,海图就要被打湿了。 很多人开始“交公粮”,我和褚成青到水池边正哇哇直吐,一扭头,发现水池的顶头,有一只老鼠,它看着我,我看着它,它竟然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我跺了一下脚,喊了一声打,它还是用那个姿势看着我。看来,它也晕糊涂了,我本想找个东西打死它。可一想,也许它晕船比我还难受,算了! 我们一边吐,一边作业,总算熬到登陆舰靠银月市港三号码头补给。一靠码头,同学们全活了,一个个蜡黄的小脸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当天的晚饭,所有人狂吃,似乎要把在海上吐了的东西,全部吃回来,再把接下来几天的饭先吃下去。 晚上,大家躺在坦克舱休息,因为学英语的缘故,大部分人都买了一个小型录音机,这时,大家都用来听歌。 我拿出了郑绪岚的《大海呀故乡》的磁带,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接着,就把褚成青的耳机拽了下来。问: “你说,词作者王立平出过海吗?” 褚成青不知我是什么意思,反问:“怎么啦?” “他说‘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合适吗?有这样的妈妈?他肯定没有出过海,胡编乱造!” 秦波一乐:“后妈呗!后妈也是妈。” 褚成青说:“大海不是妈,大地才是我亲妈,我双脚一踏上大地,心里就踏实温暖,就不吐。” 何洋幽幽地来了一句:“别争了,以后谁也逃不了,我们都归后妈管,选择了这个学校就选择了出生。” 说得有道理,我们都归后妈管,这句话戳到了我们心中的敏感点。大家若有所思,一下子静了下来,连海浪拍击舰体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登陆舰向嵊泗列岛航行,我们实习的主要内容是天文。我和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地测六分仪的器差、动镜差、固定镜差和指标差。还有校对天文时,一秒都不能错,因为这些指标测不准,将严重影响后面测天的准确性。 观测太阳的时候,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报天文时,一个人测高度。然后,根据航海天文历进行复杂计算,测一个舰位要四十分钟,慢的要需要五十分钟。我问教员: “这种天体定位方法,一是慢,二是误差大,将来打仗还有用吗?” 教员白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有点好奇,是不屑回答我?还是回答不了我?所以,我鼓动宋平安问同样的问题,宋平安问教员: “教员,现在大洋航行有劳兰a、劳兰c,我们还用学这种笨笨的定位方法吗?” 教员显然有点激动,说:“有卫导?有卫导就高枕无忧了?你们有没有想过,打仗的时候,卫星如果被敌人击毁,你用什么进行定位?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有谁能击毁,啊?你摘个星星下来给我看看!天文航海是一种最基本最保底的定位手段,每个人必须学会,谁再说这种定位方法没有用,我就让谁不及格。” 然后,教员狠狠地看了宋平安一眼。完了,我把宋平安推到坑里去了,如果宋平安天文真的不及格,不就要怪我了? 登陆舰继续南下,向建业的都澳港航行。 教员让我们采用卫星、地文、天文进行复合定位。天文航海中我最怕的就是测星,观察的时间是晨光、昏影时。昏影时测星还好,晨光时测星,天不亮,我们就被教员从睡梦中拖起来做准备工作,好长时间都进入不了情况。 浩瀚的星空,满天的星座,国际上公认的88个星座,我就认识北斗星。什么天龙座、仙王座、蝎虎座、鹿豹座、御夫座、猎犬座、天鹅座……等等,我一个都不认识。就算别人告诉我是哪一颗星,在观测的过程当中,没到水天线,星就丢了,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我预感自己死定了,零分。 临近考试,教员突然宣布一条规定:两人一组,交一份试卷。哎呀,这对我是量体裁衣式的考试规则,我和褚成青一组,拜托褚成青测星,我逃过了一劫。 航海实习结束了。回校的当天,我们突然发现和我们同时入学的地方生队正在做毕业答辩,准备毕业了,一下子刺激得我们部队生队坐卧不安。 以前,学校四年制本科培养的模式是三通一专,即前三年专业学通科,第四年,根据海军各舰队需要各专业人员的数量,确定所学专业,学什么专业,毕业之后就干什么。从地方入学的学员仍然按这种模式培养。而我们部队生是学校第一批全通模式培养,也就是说,我们把舰艇舱面上的航海、枪炮、导弹、观通、水武等专业全学了,毕业以后,根据部队需要,让干什么专业就干什么。增加了大学语文、工程数学、国际航海英语等十几门课程,学制变成了四年半。 同一天入学,而部队生毕业时间却人为的被延长半年,大家觉得不公平,强烈要求学校让我们和地方生队学员同时毕业。可队领导说,此事已报海军批准,无法更改,让我们不要没事找事。矛盾就这样在悄无声息积累中。 第6章 雪窗萤几(9) 周一下晚自习后,何洋说: “我们平均年龄比地方生大2岁,比他们早当两年兵,毕业还比他们晚半年,如此算来,一毕业就输在了起跑线上,这以后工作还怎么干?” “晚半年?哪止!学校历史上就没有出现过1月份毕业的学员,我们定职定衔只能跟下一批学员走,看似晚毕业半年,实质上是一年。”柳飞说。 “还真是啊!这是哪个脑残的领导制定的政策?坑我们这一批学员嘛!”宋平安不满。 “这个事啊,我们不反映,学校肯定是不会管的,反映了,学校也没法管?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分析说。 “为什么?没把我们当回事?”宋平安问。 “不是,你想啊,改革方案是学校党委研究后报海军的,海军已经同意了,现在又让海军更改,可能吗?军以上党委做的决定,不是儿戏,哪能说变就变,这不自打嘴巴吗?”我解释说。 “这事,看来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不能指望别人。”秦波说。 “那我明天闹点动静出来,看有没有人管?我就不信了!”宋平安就是不服。 “对,闹点动静,我们那就……写张大字报,给学校领导来点压力。”柳飞提议。 “写大字报?嗯,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不过,第一,不能有和政治上相悖的言论,第二,不能有损学校机关、学员队形象,第三,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不能乱写。”秦波提醒。 “落款落全体部队生学员,这事是大家的事,对?”何洋补充说。 “嗯,我感到这事这样做有点不妥当!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别整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陆纯子担心地说,可是没有人理他。 第二天早饭前,学校的饭堂门口贴了一张醒目的大字报,题目是:学制要缩短。那天,古山国皇家海军代表团来校参观,学校外宾楼的门口也有一张相同内容的大字报。 马校长发现了大字报,非常地气愤,责令队领导把写大字报的人查出来,作退学处理。 队长在队务会上说: “……大家目前心里有各种想法,很正常,反映情况,也可以,只是你们反映情况的方式不对,这回,你们惹祸了,当事人一定要做退学处理,谁也救不了你。为什么用大字报的形式?这是文化大革命的流毒,需要坚决地清除。不懂吗?我们培养的是军官,军官不能有这种思维的方式和层次。谁干的事?有没有当面承认的?” 会场上议论纷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能和肃清文化大革命的流毒联系起来,而且,处理的方式是退学。 “怎么的?敢做不敢当?你们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个人,只要在我们队,不管你现在承不承认,我会很快查出来的。你们一个个都是闲的!闲的!!”队长进一步加压。 散会后,我们班里的几个人在宿舍发愣,一时的冲动却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的。于是,我们统一口径:谁也不准透露大字报是我们班的人写的。 然而,事与愿违,队里很快知道是我们班柳飞和宋平安两个人写的大字报。班上的人个个目瞪口呆,队里是怎么查出来的? 宋平安回忆说,他贴大字报的时候,好像看见范海了。这下就对了,范海为了我那一拳之恨,肯定要举报我们班的,而且,我是班长,范海虎视眈眈地盯了我这么长的时间,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报复的机会呢? 我怒火中烧,冲到了6班的门口,指着范海的鼻子,骂到: “范海,你个小人,有本事冲我来,欺负我们班的兄弟,算什么能耐?” “你发什么疯?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范海矢口否认。 “你敢说,宋平安和柳飞的事,不是你告的密?你个叛徒!你他妈的告密有瘾!是不?” “你满嘴乱喷什么?证据呢?”范海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我。 “如果他俩被处理回家,你得被良心谴责一辈子!” “大字报是他们自己贴的,后果谁承担?做事不计后果,怨谁?” “那你承认了?” “证据呢?”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他俩为全队同学做这件事,你是不是同学中的一份子?” “……” 秦波把我从6班拖了回来,说: “先别和他们吵吵,我们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柳飞、宋平安吃亏倒霉,不能谁出头谁先死!他们为的是大家。” “那怎么弄?我提醒过你们,不听我的!”陆纯子愁眉苦脸。 “我们都豁出去了,我和王玉成马上联络其他班长,明天早饭后,我们不去教室上课,逼学校领导同意不让柳飞和宋平安退学。” “能行吗?这可是对抗学校领导!事态不被扩大了?”柳飞很担心。 “能行的。如果全队学员不上课,传到海军去,那就是全海军院校天大的事,学员写大字报处不处理?如何处理?那是学校内部的事,孰轻孰重,学校领导肯定知道。”秦波说。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队都留在了饭堂,七点五十分了,还没有去教室的迹象。范海瞪着眼睛对我说: “王玉成,是不是你的主意,你煽动大家伙不去上课,和学校领导对立,是极其错误的,你要犯错误你自己犯,不要连累我们!” “你个怕死鬼!”我轻蔑地看了一眼范海,环顾了一下叽叽喳喳的人群,高声地说: “害怕受连累的就赶紧去上课,不怕受连累的,自愿留下来!我不强迫!” “我们是自愿的!” “我们自愿!” “听见了吗?范海,听听大家是怎么说的,就连你们班的人有走的吗?你要是觉得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走啊!一点义气都没有!你不配和我们一个队!”我说。 “……”范海不吱声了。 我正在和范海吵着,学员旅旅长火速来到饭堂,赶紧劝说: “请同学们马上去上课,你们的行为,后果很严重!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学校领导已经同意,下午将会派训练部领导和学员代表对话,并会妥善处理写大字报的两位同学。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在会上协商解决,你们不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抓紧时间排队,马上去教室上课!快点!”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秦波问。 “如果我有半句假话,立即向学校党委辞职!” 我们这才排好队,跑步去教室,但还是迟到了六分钟。 下午,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黏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太阳把学校机关楼前的泡桐树的树叶都烤蔫了。 对话,在学校机关大楼的三楼进行,学校有关领导、机关有关部长都来了,我们是队干、兼职队干和各班长参会。学校训练部程部长清了清嗓子,说: “同学们,你们是学校教学工作改革后,首批通科培养的学员,关于这项工作,不是哪一个人心血来潮想出来的,是学校党委在反复调研、论证的基础上形成的。” “既然是在反复调研、论证的基础上形成的,那我就不明白了,调研的层面,为什么没有我们学员?为什么把我们的学制变成四年半?四年,不行吗?”我第一个问。 “四年?肯定不行!我们经过精确计算,四年是完成不了通科专业的课程学习的!”部长解释。 “完成不了?那学校应该从下一届开始进行教学改革,我们的入学通知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学制四年。不能朝令夕改,不能想改就改。”我说。 “你要弄清楚,学校教学改革的出发点是为你们好!目的是为了让你们毕业以后有更好的发展空间,特别是你们如果当上舰长以后,对舰艇的各专业都很了解,便于你们很快地胜任工作。” “未必,这是你们当领导的一厢情愿,通科的培养模式是通而不精,通而不精的部门长,怎么去当舰长?毕竟,我们毕业是先当部门长!怎么去踢头三脚?”柳飞问。 “你们先别考虑踢头三脚的问题,我们这种培养模式,是会让大家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的,这个因素,你们考虑过没有?”部长有点不耐烦了。 “潜力?我们1月份毕业,以后我们任职授衔,和下一届的学员在一个起跑线,潜力还有用吗?多大的潜力?”宋平安有点激动。 “……” 部长没有想到学员的发言单刀直入,毫不留情,不知道再怎么说了。 主持会议的副部长补台说: “请同学们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有话好好说,学校首长、机关部领导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和大家对话,足见领导的诚意,请大家发言时注意……注意礼节礼貌。” “学校的决定是三年前作出的,你们今天怎么才想起来提反对意见?嗯?”贾副校长冷冷地问。 “首长,这也正是我们要问的,我们可不是今天才想起来的,我们通过正规渠道一直在反映,学校领导为什么无动于衷?这一次,我们采取的方法不对,但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如果我们不采取大字报的方法反映问题,学校领导今天会和我们学员对话吗?”秦波说。 贾副校长扫视了一下会场,问: “队干来了吗?谁在?为什么不及时反映学员意见?” “首长,我……我们认为,这是海军已经批准的事情,不能更改,所以,学员的情绪反应,就……就没有及时地向旅、学校领导报。不过,对有些学员,我们也做了不少的说服工作。”队长结结巴巴。 “狗屁胡话,事情就坏在你们这些队干的手里,你认为怎么就怎么了?下情上报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啊?自以为是!”副校长拍了一下桌子,火了。 短暂的沉默后,我不失时机地亮明观点,说: “首长,情况你也知道了,柳飞、宋平安两位同学采取大字报的方式反映问题,是错误的,这一点,很明确。但事出有因,被逼无奈,情有可原。另外,这两个同学不是为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部队生学员的共同利益,恳切地希望学校党委在研究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要实事求是,要充分考虑我们学员的民意,充分考虑这件事的酝酿发展的过程和原因,给我们犯错误的同学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谢谢首长。” 贾副校长略略地停顿了一下,说: “你先坐下,同学们,我们培养的是海军指挥军官,你们将来要担当海军建设的重任,你们上午不去上课,这是一种罢课行为,采用大字报的方式反映情况,不管出发点如何,都是错误的。你们有没有考虑事情的后果?你们把学校首长、党委置于什么位置?嗯?!当然,我们机关、队干也有责任,隐情不报,急情缓报,遇事不敏感,决定重大问题,没有进行广泛的调研等……今天的对话,我们沟通了思想,了解了情况,散会以后,我会向学校常委汇报有关情况,学校党委将认真研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后来,学校党委决定:对写大字报的柳飞和宋平安同学,不作退学处理,但给予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把我们的毕业时间提前了一个月,并在毕业典礼上授衔。 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因为两次害怕地震的误跑和一次贴大字报的事件,学校领导把我们队的队长和教导员全部撤职了。 尽管学校领导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但好长一段时间,我在反思我自己的错误行为,想想当时的冲动,有点后怕。 毕业论文的答辩在十二月上旬结束,还有两周我们就毕业了。14日凌晨2点到4点,我和宋平安值学校的安全流动岗,也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次流动岗。 深夜,天阴沉沉的,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惊慌地摇曳,颤栗不止,月儿也似乎怕冷,躲进了云层,小雪,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落在脸上,冰冷冰冷的,我一阵阵地打着寒颤。 我们背着步枪,从教学办公区走过汇溪河上的一号桥,来到了家属区的一个背风的地方,感觉暖和了许多。我倚靠在围墙上,小声问: “平安,要毕业了,想过分到什么单位吗?” “我啊,肯定回海狮舰队,唉,干什么无所谓,只想早点拿工资孝敬父母,我父母的日子过得很紧巴,父亲有一次翻盖房子,摔下来,把腿摔断了,因看病借了人家不少钱,我每月的四十元津贴费,三十元要寄回家的,你没注意吗?我那把牙刷用了一年了,都没有换,没办法,能省一点是一点。” “我操,怪不得我们发的肥皂你都带回家,每次乘火车,你用化肥袋装行李,我还嘲笑过你,真不知道你家这么困难,这一下好了,我们毕业后的工资是一百四十元,你可以把家里的情况缓解缓解,是?哎,你不还有个姐吗?” “别提了,嫁了个赌棍,输了钱就打我姐……有时连我妈一起打……上次我回家,我把那个赌棍好一顿揍,我姐还护着他……”宋平安突然把话停住了。 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似乎哭了。 “这不熬出来了嘛,你将来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安慰。 “不知道是哪个领导用屁股想出来的教学改革,如果七月份毕业,我已经拿了半年的工资了,将近一千块钱了,学了六十多门课程,害得我差点留级。不过,这次我写大字报的事,多亏你,多亏大家伙心齐,你说,学校真要是把我开除了,我这个家,不死翘翘了?” “我们都年轻,阅历浅,筹划事情不周全,办事不想后果,处事不讲大局、不讲原则……对?这次学校党委高抬贵手,没有处理我们,是我们命好,否则,我俩都死定了。以后,我们到部队,要注意呐,碰到事情,一定三思而后行。” “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好事!” 刚说到这儿,“扑通”一声,从不远处的围墙上好像掉下一个什么东西,我仔细一看,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他急匆匆地小跑。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翻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小偷?我和宋平安大喝一声: “站住!干什么的?” 那人略一迟疑,慌张地扔掉口袋,“咣当”一声,袋子里不知什么东西碎了,他跑得更快了。宋平安把步枪给我,说: “帮我拿着,我要把这个狗日的抓住,站住!别跑!”平安边喊边追了上去。 宋平安每周跑一次一万米,让小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简直是侮辱他。我背着两支步枪在后面跑,隐隐约约地看见宋平安抓住了那个小偷,两人扭打在一起,呼哧呼哧的,分不清谁跟谁,就听宋平安“啊”的一声尖叫,小偷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跑,平安对我喊: “王玉成,快!别让他跑了!注点意……他有刀……快去抓住……” 我扔掉一支步枪,顾不上宋平安,追了二十米远,小偷踉踉跄跄摔倒了,我赶了上来,小偷威胁喊: “别过来!过来,我捅死你!!” 因平安提醒我小偷有刀,我抡起枪托砸了过去,由于用力过猛,砸在了地上,“咔”的一声,枪托断了。小偷从地上站起来,又要准备跑,我用断了的枪,对准小偷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小偷倒下了,我也慌神了,他会不会死啊?又怕有诈,不敢靠近小偷,我打开枪刺,大声喊: “起来,把刀子扔了!信不信我用刺刀捅死你!” 小偷脸朝下栽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我估计他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我返回平安的身边,问: “平安,你没事?” “叫……叫……”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想扶他站起来,手靠近他的后脖颈,感到黏乎乎、热乎乎的,一闻,是血腥味,一摸他的脖子,感到一股血在往外飚涌,用手怎么也捂不住,我摘下棉帽捂了上去。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平安,发疯一般地对家属区喊道: “快来人啦,来人!” 我的喊声惊动了家属院,陆陆续续有人打着手电过来,我说: “我们是执勤学员,抓贼的,快,快报学校值班室,快打120,叫救护车……快……”我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 平安的血溅了我一身一脸,流了一地,他自己脖子上全是血。 学校的值班医生来了,因为平安是颈部动脉出血,学校不具备救护条件,只好对平安进行简单包扎。等5083医院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4点,医生、护士把平安抬上车的时候,平安的右手抓住我的左手,他的左手死死抓住我后腰的裤带,我掰都掰不开。我感到平安已经没有气了,手电筒的光下,我看见宋平安的眼睛没有闭,瞪着我。保卫处的人把小偷也抬上了救护车。 看我满身满脸的血,医生护士以为我也受伤,把我往车上抬,我说: “快走,抢救平安,我没伤!”我心急如焚,眼泪哗哗地下来了。 雪,下得更大了,盘旋飞着,胡乱地落满一地。 我被连夜带到学校值班室,向值班首长贾副校长汇报情况。 天亮的时候,医院传来消息,宋平安还是牺牲了,抢救前,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小偷没死,脑震荡,在医院观察治疗。我后悔那一枪托砸轻了。 毕业前,宋平安被追认为烈士、春明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但他那个家,顶梁柱没了。 事后查明,家属区有一位黄教授养了5盆君子兰,有人估价,每盆花的价格三万元。在市场,君子兰的一颗花籽8元,一棵苗36元,品种好一点君子兰,卖到25万,一盆凤冠品种的君子兰可以换一辆皇冠牌轿车。君子兰成了绿色的金条,许多人为君子兰而疯狂,黄教授的君子兰,自然就被贼惦记上了,只是宋平安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临死,平安都不知道,他保护的是一盆君子兰,平安是君子!真正的君子! 毕业了,经过大浪淘沙,我们队只毕业95人。回头想想,四年多的军校生活,如弹指一挥,似白驹过隙。 我告别了队干和同学,独自站在校园内的二号桥上。蓦然回首,发现燕子岭正深沉地注视着我。 凭栏远眺,汇溪河泛着粼粼的水波,初心不改地流向大海。菱角湾海的上空,海鸥顶着强劲的寒风,在上下翻飞、搏击……我又看了看我肩上刚刚授予的中尉军衔,整了整行李,充满信心地大步走出校门。 第7章 崭露头角(1)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摘录于《中庸》) ——题记 我们班里我、过程和陆纯子3人被分到海军海龙舰队赤尾基地春明市水警区。同一年级一起分到水警区的共9人,陆纯子提议说: “同学们,离报到最后期限还有十天时间呐,这么急着下部队干嘛?都回趟家!以后再想回家,可能就不方便了。” 我们都赞成。因为我们刚刚戴上一杠两星军衔,又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应该显摆显摆。 我到家的时候,母亲看到我穿一身海军藏青色呢料干部服,端详了半天,用一双粗糙的手,先摸了摸我肩膀上的星,又掂了掂我的大檐帽,问: “哎哟,帽子这么沉!戴在头上不难受?” “不难受,习惯了。” “嗯,好看……真是好看!精神,精神得很!好!” 母亲笑着说完,张罗哥哥嫂子杀鸡宰鹅,一家人忙得热热闹闹。 刚坐片刻,就听外面有人说话: “大妈啊,是成哥回来了吗?” “嗯呐。”母亲应着。 我一听是王玉慧的声音,就迎了出来,她盯着我看了半天。说: “哎呀,我的哥呀,大军官啊,精神哟!认不出来了。”她还是那么一惊一乍的。 “我精神的时候,让你看见了,我吃苦遭罪的时候,你可没看见。” “吃什么苦?吃多少苦?我也想吃这样的苦,去哪儿去吃?怎么吃苦都值!对?这两颗银星,亮得晃眼,多大的干部?啊?” “副连级!” “排职干部都不当,直接就是连级,哥,你厉害!啧啧。” 六仙姑也来了,她穿一件蓝色的新棉袄,扎一个淡绿色的三角巾,眉开眼笑地说: “成子他妈,在哪呐,你瞧瞧,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财神跟前的童子投胎,哪能不做官?是不?” “是的呐。” “你说我当年算得准不准?” “准啊,神准!”母亲挽着棉衣的袖子,麻利地剁着鹅肉,高兴地回答。 “王玉成啊,六妈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可不能忘了六妈!啊?当多大的官,哪怕天大的官,都不能忘!嗯?”她又提起我小时候她给我请神的事。 “不忘不忘,不能忘!不会忘的。”我笑道。 “定亲事了吗?” “亲事?没呐,刚毕业,不急。”我笑了笑。 “嗯,你现在是城里人,干部,眼光肯定高了,慢慢地选,细细地挑,选个雪白粉嫩大圆脸的,带给六妈我看看,啊?能不能生男孩,生几个男孩,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信不?我从来就没走过眼!!”六仙姑把两只手插在衣袖里,胳膊肘一拐一拐的。 “信,信!仙姑嘛,怎么会走眼!”我赔笑。 六仙姑走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听六妈我的,千万可别让那个朱兰花缠上你,她现在怎么会配得上你!对?她属虎,你属兔,属相不合,你们要是结婚了,她不欺负死你!你怎么去当大官?是不?” “……” “仙姑,你那么小的声音,说的是鬼话还是神话?”玉慧问。 “死丫头,又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那你大点声说啊!我们都听听!” “听什么听,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一会儿,饭好了,母亲热情地说: “仙姑,小慧,都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饭!” “他大妈啊,真的想吃啊,又是鱼又是肉的,喷香喷香的,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可我那外孙今天十岁生日,我得去姑娘家吃喜酒去呢,下次到你家吃,走了。”六仙姑边说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 “慢走,仙姑,明天一定来吃饭!” “哎……一定来……” 饭桌上,王玉慧告诉我,她去年结婚了,丈夫是做装潢生意的,她自己在村里开了一个日用品商店。我问: “小慧,你和你高中的同桌还有联系吗?” “你说杨巧云哪,有啊,她有个亲戚在宝丰县糖业烟酒公司批发部当领导,她给我们这些零售点送货,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杨巧云就给我送次货,没准,明天就来,你就能看到!哎,哥,你不会对她有点意思?” 我给王玉慧夹了一块鹅肉,摁在她饭碗里,说: “把嘴堵上,说什么呐,瞎说!想好了再说!” “哥,我可告诉你,你有意思也没用!她好像刚谈了个男朋友,特有钱!不过,当年她高中如果上完了,说不准你俩真的就好上了,记不记得,每一个周六回家,她都推个自行车,愿意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走。屁颠屁颠的。” “什么屁颠屁颠的!你俩不同桌吗?怎么会是跟在我的后面?是跟你好不好!” “跟我走?那是幌子,其实她愿意跟你在一起!我能看不出来?你自己看不出来?你是装着看不出来?!嘻嘻……”王玉慧笑了。 “就算她愿意跟我一块走,也是因为我同情她,帮助她,我们那个年龄,你想过谈恋爱的事吗?” “嗯,也是,那倒是,懵懵懂懂的。” “小慧啊,你说谁啊?你大妈耳朵不好,朱兰花吗?”母亲就知道朱兰花,关心地追问。 “妈,谁都不是,闲聊呐。”我应付。 “什么煮兰花,煮蚕豆!”我哥也替我打岔。 “要我说啊,朱兰花那孩子不错,心眼子好!长得也好看,我们欠人家人情呐!”母亲还是嘟囔。 我心一沉,又想起了我和朱兰花在宝丰乐意楼喝醉酒的事。王玉慧小声问我: “哥,高中刚毕业那年,朱兰花找人让你去当老师,你是不是没当成?然后想方设法骗了我们所有人?嗯?” “对呀,在那种情况下,我不那么做,还能怎么办?我不想让家里人和亲朋好友担忧、扫兴。你现在和朱兰花有联系吗?” “有啊,朱兰花和米晓鹏今年的五月份就结婚了!婚礼很排场,到场的每个小孩都有红包。他们不在老家住,米晓鹏在宁国市开了一个文体用品商场,很挣钱,朱兰花成了富婆了,整天穿金戴银、风风光光的。” “啊?朱兰花结婚了?那么快?唉,结就结了……也好……也好……”我小声说道。 母亲听说朱兰花结婚,手上夹菜的筷子停了一下,扭头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忍了忍,叹了一口气。 “不过,听同学说,朱兰花现在虽然有钱,好像生活得不是很快乐,整天愁眉苦脸的。要我说,他们就是嫉妒,瞎说!有钱人哪有不快乐的,哥,你说是?我要是有钱,天天过得乐呵呵的。” “这就是命,当初朱兰花和卢小刚订婚的时候,最着急的就是米晓鹏!”我继续说。 “哪来的卢小刚?订什么婚?我怎么都不知道,没影子的事?” “有没有这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朱兰花有了一个好的归宿。米小鹏一定会对朱兰花好的,高中的时候,他就暗恋朱兰花两年!”我说。 “哥,你说这些,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傻不傻?” “你本来就傻,自以为聪明,关长秋天天找借口跟你在一起,你不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哥啊,你瞎说什么呐?!”王玉慧的脸红了。 “行,你现在都结婚了,哥以后就不说了次,最后一次。”我笑着承诺。 第二天,我去王玉慧的商店看看。她的龙惠商店砌在村口的老柳树旁。柳树虬枝苍老,树身倾斜,树冠的一半是枯枝,好像被火烧过一般。我仿佛看到十多年前那头拴在树下的老牛,一哄而上的牛虻,争吸牛血……又想起生产队杀牛那天,我在树下呆坐了半天…… “哥,你想啥呢?” “哦,没啥。”我还是不想把当年牛腿断了的真相告诉玉慧。 “你是看这棵树为什么枯死了一半,对?雷劈的!” “啊?雷劈的?” “去年的夏天,下了一场雷暴雨,一个响雷,就把树烧着了,还劈死了一条2米长的蟒蛇。” “蟒蛇?这地方还有蟒蛇?蛇呢?” “被六仙姑埋了!” “那你还敢在这开商店?不怕再有蛇?”我提醒。 “六仙姑说了,那不是蛇,是小龙,这块地,是风水宝地,所以,我商店的名字叫做龙慧,你还别说,我这个店的生意就是好,十里八里的,都有人过来看树上那个窟窿,那是小龙呆的地方。” “蛇,死了,树上的窟窿有什么好看的?” “到了六仙姑的嘴里,蛇又活了。六仙姑逢人便说,有一天午后,瓢泼大雨,突然一道闪电,把老柳树劈了一个窟窿,一条一丈多长的小龙,从树里飞出,上天了!现在,很多人到树下磕头烧香许愿。” “灵吗?” “灵!真的很灵的!” “你小店的生意好,应该感谢六仙姑的广告。” “可不,过年过节,我都去看她,嘻嘻。” 快十点,一台拖拉机“突突突突”冒着黑烟开了过来。王玉慧说: “哥,你看,杨巧云来了。” 拖拉机停稳,杨巧云从车斗里跳下来,风风火火地说: “玉慧,点货!” “杨巧云,王玉成从部队回来了!” “啊?哦,王玉成回来啦!王玉慧,来,40瓶酱油、20瓶醋、3箱分金亭……总共656元8毛。”杨巧云搬着纸盒箱,只用眼睛的余光看了我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我仔细地打量着杨巧云,她上身穿一件红色的棉衣,没扣衣扣,内着紫色紧身毛衣,胸部丰满凸显,下身穿一件弹力牛仔裤,臀部浑圆,脚上穿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后跟全是泥巴,身上再没有一点百雀羚的味道。她把钱款揣进包里,对王玉慧说: “把你下次的货单给我,王玉成,你坐,啊!我急着给下家送货呢,拜拜。” 她匆匆地瞥了我一眼,挥挥手,坐拖拉机就走了。拖拉机开出商店20米远,她又回了一次头。我预先准备好和她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好像我们根本不是高中同学,她没有用自行车撞过我,我没有替她扇过韩大一个耳光,没有去过她家送捐款……我特别想知道,我在新兵连农场的时候,给她写过一封信,她为什么给退回来了?难道就是那一封信才让她不愿意和我说话? “哥,别理她,她现在变得可市侩了!满眼看见的就是钱。”玉慧替我不平。 我心里确实堵得慌。 我提前一天返回春明市,我知道我的分配去向除了春明市、赤尾基地,还有可能到遥远的痩驴岛。上岛工作条件艰苦我都不怕,可听说上岛后没有8到10年是下不来的,我总不能在岛上找一个渔家的姑娘。 为了能够留在春明市,我厚着脸皮,让张怡陪我去找她爸,张怡爽快地答应了。张怡的工作单位在海军5086医院,离她爸所在的赤尾基地司令部只有2公里的距离。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基地机关楼。在作战处长的办公室门口,我听见一个干部说: “处长,去护卫舰出航检查的人员全部到齐,车也备便,您可以出发了!” “好的。” 处长一抬头看见我们俩,愣了一下,接着,就把我们让进屋。我开门见山地说: “处……首长,我毕业了,这几天就要去水警区干部科报到了,我想留在春明市,首长能不能……帮帮我……”我有点拘谨。 处长略一思考,慢悠悠地说: “刚刚毕业的小干部,就到处找人,不好?在哪儿干不是干?你说呢?” “……” 我一想,完了!看来前两次我无意的怠慢,给处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张怡接过话说: “对啊,在哪儿干都是干,为什么不找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单位干?” “什么叫好?条件好坏都是相对的。王玉成,你先去报到,这么年轻的干部,应该到艰苦的岗位锻炼锻炼、摔打摔打,有好处!啊?”处长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张怡却忍不住了,大声说: “哪有你这么当爸爸的,你整天就知道关心你自己处里那点事,家里的事,你从来不问,我毕业分配,你管了吗?我所有军校同学中,我分配的科室最差,人家都分在高压氧、五官科、营养科,就我在内科,每周都有死人,天天三班倒,你是不是看我累得要死要活,你特高兴?” 第7章 崭露头角(2) “胡说什么呐?扯到哪儿去了?”处长不高兴了。 “人家王玉成,就求你办这点事,你看你那样,爱理不理的。” “我没说不管啊。” “你这是怎么个管法?还管……春明水警区吴司令是你的同学,这么好的人脉资源,你不用!别人想用都没有,王玉成一旦上了岛,再怎么管?还锻炼锻炼!锻炼十年都下不来!” “都像你这么想,那岛上的工作谁去干?” “谁愿意干谁干!我不管你怎么弄,反正……反正王玉成要是分到岛上,我跟你没完!”张怡跟她爸最后通牒。 “你这孩子,讲不讲道理?” “我这不就是在跟你讲道理吗?这不都是道理吗?” “别闹了,你先回去!” “就不回去……你不答应帮忙找吴司令,我就不走!” “好了好了,首长要去检查工作,先就这样,等我到干部科报到后,再说。其实……其实首长说得对,到哪工作都一样!一样的……”我心口不一地劝张怡,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他们父女俩再吵下去。 张怡一甩办公室的门,气呼呼地走了。 处长拿着军帽,脸色很难看。瞥了我一眼,也走了。 前几天刚刚下了一场雪,路上结着冰,张怡好几次差点摔倒,我抓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你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或者说,他不希望我和你交往?” “不是的,你不知道的,他就是那种人,那种……那种特正统的人,我毕业分配他都没管,你说,他是不喜欢我?嗯……既然这样,你就先报到,真要是分到痩驴岛,我再找我爸算账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去水警区报到。干部科长姓黄,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问: “你叫王玉成?” “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分过来9名学员,8个人都托人和我打招呼,就你没有找人,邪乎!我偏偏就把你留在春明市,你到308大队去报到。” 啊?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砸死我了!我傻愣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科长接着又问我: “喜欢航海还是枪炮?” “航海航海……我最喜欢航海。”我感动得语无伦次。 “好的,去786艇报到,任副航海长。这批学员分到你们大队的就两个,过程在782艇任副枪炮长。”科长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们这批学员挺有个性,有个叫陆纯子的,一周前就报到了,我让他上岛,他还质问我,说,为什么我第一个报到还让我上岛,我说,第一个报到的为什么就不能上岛?嗯?上不上岛,和报到时间的先后顺序有必然的联系吗?我就让你上岛,你要是不去,你就回你的学校去!” 我听了以后非常吃惊,这个纯子,真是不可貌相,他让我们都回家,他自己偷偷地抢着去报到,想占个天时地利,心眼太多了。 “陆纯子分到瘦驴岛了?” “对,除了你和过程,其他7人,都上岛了!” “啊!7人全上岛了?” “对,瘦驴岛的307大队,部门干部很缺,怎么?你想去?” “不……不是的……我只是问一下!”我吓得有点口吃。 我仔细地看了一下黄科长,心想,这个人我要记住他,同时我为我找张怡的爸爸而脸红,万一张怡的爸爸找了司令打招呼,这么个有个性的科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不太好想象! 我随即打电话给张怡,告诉她我留在了春明市的308大队,张怡高兴地说: “太好了!你看你个傻样,命好!命中有时终归有,这回,不用求我爸了,他就是一个老正统、老顽固!等我回去,一定气气他!” “不过事情的过程挺有戏剧性的……” “管他什么过程!我要的是结果,结果满意就行!不和你说了,来病号了,主任让我过去会诊,拜拜。” “拜拜!” 我到猎潜艇308大队786艇报到。这是一艘0827型猎潜艇,艇长沈月,教导员韩光。 在艇长室,艇长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嗯,不错,长得挺精神的,听说在学校专业学得不错?” “一般一般,以后还得向老部门长学习!” “嗯,学习成绩不代表专业水平和能力。我们这个艇,战时主要是担负近海搜索和攻击敌潜艇,以及巡逻、护航、布雷等任务,单独或协同驱护舰打击敌海上和陆上目标,平时训练任务多,一周以后我们就出海,你就住在6人舱,先熟悉一下情况再说!另外,我们艇没有航海长,你来了,部门所有的担子,你都要挑起来!” 我找了点资料看了看,艇长588米,宽72米,吃水2米,满载排水量400吨。怪不得都说,上舰不上扫雷舰,上艇不上猎潜艇。吨位小,吃水浅,这不是像飘在海上的一个瓢吗?看来晕船的日子是少不了了。 我们部门有6个班:操舵、电航、雷达、声呐、报务、信号。部门长和士兵舱室在水线以下,舰长、副长、教导员住在甲板一层,海图室、声呐室、雷达室等在甲板2层,操纵指挥室在3层,也就是说,平时我住在地下室,工作舱室在2楼,观测的时候在3楼。 第一次出海,我感到紧张而神圣,因为计划航线我做,艇的航向、转向点都由我来决定,海上有渔船、商船、渔网若干,还有暗礁、沉船等,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艇刚出港口进入计划航线,海上的雾就起来了,艇长下达了全艇进入雾中航行的部署。我命令打开381雷达,报告三山岛、老鹰嘴距离、方位。刚报一个位置,雷达部位的班长就大喊: “报告副航海长,雷达故障。” 我心咯噔一下,有点不相信,说:“重复报告。” “雷达故障。” 我额头的汗出来了。雾中航行没有雷达,我就是瞎子,而全艇就这么一部雷达,这还了得。 “他妈的,你快一点检查,尽快排除故障。”我急得开始骂人了,刚准备把情况向艇长报告,建议他增加艇艏了望更的人数,雷达班长又报告: “报告副部门长,故障排除,雷达正常,三山岛距离12链,方位65度……” 我长吐了一口气,感觉这个班长技术还算过硬。雷达班长叫马海新,不知怎么的,部门的老兵、新兵都叫他“麻烦”,操舵班长还叫他“麻大烦”、“超级麻大烦”。 艇驶入275号训练区,我们便和22支队一艘53型潜艇进行对抗攻击,我艇就一部回音5型声呐,再没有其他探测手段。编队下令采用回字形搜索法。艇长下令: “打开声呐,开始搜索,搜索扇面,左舷60度到右舷135度。” 声呐“哗……嚯,哗……嚯”有节奏的响着,只要声呐班长报告潜艇的方位和距离,艇长就调整航向,我们就像群狼一样扑上去,鱼贯地把潜艇压在下面,用艇尾深弹进行攻击。攻击命令: “艇尾深弹最后准备,定深第一层,中联串,第一杖,投……第三枚,投……” 攻击是模拟的,每攻击一次,在第三枚投弹点,有一名枪炮兵负责往海里扔手榴弹去模拟深弹,我记下时间、位置,训练结束时,和潜艇的航迹比对,如果在某个攻击时间点,我们的航迹和潜艇的航迹有交叉,证明攻击成功。当然,潜艇在水下一直规避我们,我们的声呐抓到的可能是沉船、鱼群、海水不同密度层的回波,那就攻错了。一整天的训练结束,晚上,我们到五山岛锚地抛锚休息。 第一次出海,这么大的工作量,又碰到险情,我真的有点累了。海图室有上下铺,操舵班长马国平说要睡我上铺,我说行。 不到10点我就上床了。想想我报到的时候,发现码头的门岗竟然是陆军管理,很是不理解,后来听说码头还有陆军外长山要塞区的船运大队,有运输船,登陆艇,水船,布缆船等,比我们大队的规模还大,我们海军借用人家陆军的海上码头,有点滑稽。 我进门岗后,刚刚一拐弯,从信号台的后面窜出一条恶犬,吠个不停,明显是欺生。见我不理它,就扑了上来,我往左一闪,一下子就掉进了粪坑,那个臭啊,我刚刚换了新军装就被弄脏了,恶心死我了,哪来的狗啊? “有没有人管啊?有没有人管啊?谁养的死狗?”我歇斯底里的喊声把自己吵醒了,原来是做了个梦。可是我还是真的闻到了阵阵恶臭,一找,是从马国平的臭脚上出来的。 “马国平!” 他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你这个臭脚还好意思睡我的海图室,滚回你的士兵舱,打一桶海水把脚洗了。” 他揉了揉眼睛,悻悻地下士兵舱了。 我打开舷窗,一躺下,还有臭味,这小兔崽子,原来他爬上铺时,脚踩在我头部附近的床上去的。气得我掉了个头,脸对着墙,好久才勉强地睡着。 第二天,我在海图室吃早饭,上了五六只螃蟹,艇上是不可能有这样奢侈的早餐的,我问: “哪来的螃蟹?” 操舵兵、报务兵面面相觑,用眼睛的余光偷看马国平。马国平一笑: “航海长,昨天晚上你不让我去洗脚吗?我看见有渔民的渔船经过我们艇,我跟他要的。” “撒谎都不会,哪来这么好的渔民?你怎么不多要点给全艇吃?胡说八道!” 马国平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说:“嗯,我实话实说,昨天夜里,我在甲板上溜达了一圈,看见海风把鱼网吹到艇边,我一个人拽一会没拽动,就叫上“麻大烦”、“野狼嚎”和我一起拽,拽上来一脸盆螃蟹、一脸盆鱼。昨天晚上吃夜餐没叫你,怕影响你今天的训练,这不,给你留的全是大的,来,给你来一只母的。”他讨好地给我拿了一只大的。 “野狼嚎”是报务班长韩乐永,因为他经常无缘无故的嚎叫 ,别人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我问: “你有没有给艇部送点?” 马国平马上来劲了:“这个还用航海长你操心?我早就送过去了,你就放100个心,吃!” 上午的训练仍然是编队攻潜,连续不断的战斗警报的警铃把我都搞疲沓了,我机械的定位、定位、定位。下午2点,潜艇呼叫群指: “1号1号,3号呼叫。” “1号回答。” “1号,我是3号,请你们立即停止攻击,原地漂泊,并报告位置,我准备上浮。重复……” 因为没有到约定的攻潜结束时间,潜艇突然要求上浮 ,肯定是出现了险情,10分钟后,在我们的忐忑期待中,潜艇上浮成功。一会儿潜艇又呼叫群指: “1号,我是3号,我艇左舷舷灯被手榴弹炸碎,己经请示岸指,我们马上返航。” “1号明白。” 手榴弹威力还是可以的,潜艇其他地方有没有受损还不好说,返航检查是应该的。 潜艇走了,群指通知我们:调整训练内容,各艇组织反劫持操演,1630返航。艇长召集有关人员开了个会,布置进行反劫持演练的有关事宜。 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任务部署会,听得很认真,情况想定是这样的:本艇有一个人对党、对社会主义国家、对人民军队不满,持枪控制了指挥台,让艇长把艇开到玻利国。全艇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包括动员,从枪械库取枪,组成敢死队等等,然后制服犯罪分子。 犯罪分子由“麻大烦”扮演,演了3遍,总算有点模样,最终,我带人从海图室通往指挥台的中路,敢死队从2层甲板左右两个梯口,分3路同时攻入指挥台,“击毙”了歹徒,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演完以后,我随口地说了句:“真假,太小儿科了。” 这句话被艇长听到了,他也许没想到,刚刚到艇报到才一周的小干部,竟敢对全艇的操演计划评头论足。他的脸拉得老长,阴阳怪气地说: “王玉成,怎么的?不合你的口味?” 第7章 崭露头角(3) 一看艇长说话是那个语调,指挥台又有操舵兵、信号兵等等,我选择了沉默,艇长又跟了一句: “要不,你来组织操演?” “……” 我忍了忍,还是没说一句话。 返航靠码头以后,艇长派通信员把我叫到艇长室,我知道,艇长是想杀杀我的锐气,他说: “王玉成,长本事了嘛,看来,你这个本科生我们真不敢小看了,来,说说,操演计划怎么个小儿科了?” 我说:“艇长,嗯……作为部门长,我从内心很尊重你,我仅仅对操演方案的个别地方的实际作用有点疑问,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懂……是我不懂事,请你不要生气。” “不懂?你不是挺懂的吗?你倒是说说看,我听听。” 艇长说话的口气充满着讽刺的味道。 我本来没想回答问题,但是,艇长把我逼到了墙角了,我没办法 ,一想,我豁出去了。说: “艇长,在学校的时候,我就仔细地研究过历史上3388鱼雷快艇叛逃事件。当时,电讯兵杜利新从舰艇枪柜里取出一支冲锋枪和一把手枪,然后将枪柜上锁,将手枪交给了电航兵李月荣,让他看守枪柜,杜利新随即成功的控制了操纵室,把艇往玻利国方向开去。所以,如果我要是犯罪分子,我一个人也决不会作案的,因为控制不了枪械库,就会被人打成筛子。要成功挟持全艇至少两人,人越多,成功率越高。” 艇长停了片刻,问:“如果……如果我们真的碰到这种情况,你认为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预先设置用特定联系方式,通知有关人员让主机、副机、电罗经故障,让报务兵迅速向岸指汇报请求兵力拦截,敢死队起初所用的武器,只能是太平斧,1211灭火器、高压水枪等,先要夺取对枪械库的控制权,再配枪攻占指挥台。3388鱼雷快艇的杜利新拿到冲锋枪冲到操纵室,打死了5名干部,而在场的人因为没有枪而无法还手,就是一个教训。” “嗯,是啊,那一次幸亏3388艇跑没油了,要不真让那小子劫持成功了。” “是的,反劫持的关键,就是抢先控制枪械库!我们预案的重点也应该放在这儿!” 艇长看了我半天,缓了缓语气说:“好,你制定一个我们自己的反劫持演练方案,给你10天的时间,够不够?然后我们再研究。” “我这是初步的考虑,还不成熟,你最好请一个老同志牵头。” “什么老同志。就你了。” 艇长拍板。 我搞不清是艇长挖个坑让我跳,还是他想看看我到底有多深的水,我心事重重地走出艇长室。 礼拜天的上午,艳阳高照,连续几天出海,因海上的湿度大,感觉被子都是湿乎乎的,不少的人都到晾衣场晒被子。我看见有一个长头发的士兵晾晒自己的被子,好像还戴着戒指、项链。马国平告诉我说: “航海长,那是我们部门的报务兵,说话的声音娘娘腔,长得白净白净的,姓薛,大家都叫他‘薛姑娘’。” “怎么还有这么个玩意?”我不满地问。 “不知道,就有这么个玩意,全艇的坏典型,油盐不进!他自己还自我感觉良好,纯是个大仙。” 我立刻把报务班长“野狼嚎”叫到我的房间,问: “韩班长,你那个姓薛的兵怎么让你都带成了那副德性?不男不女的!这都什么玩意?” “你说他啊!我有什么办法?艇领导都拿他没办法,处分都两个了,总不能杀了他?业务是狗屎,现在都不能独立值更,纯是个造粪机器。” “野狼嚎”很委屈,说完,一脸的哭相。 我问:“他一上艇就这样吗?” “那倒不是,有一次他拉稀,在艇上厕所大便 ,被教导员罚他打扫了一个月的厕所,以后,他就破罐子破摔了。” 正说着,一阵雨不期而至,“野狼嚎”顾不上和我再说什么,跑到晾衣场拿被子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发现我床上的被子没了,问: “马国平,我被子呢?” “航海长,我让徐春帮你……操,忘了收。” 他跑到晾衣场又回来了,说: “没法盖了,全湿了,继续晒。” “好,让晚上的月亮也帮我晒晒,小兔崽子徐春呢?知道晾,不知道收啊?猪脑子啊!” “我找不到他呀。” 马国平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直到晚上吃晚饭,我还是没有看到徐春的鬼影子。 马国平说:“徐春怕你骂他,蹲了一下午的厕所。” “一下午?他能蹲住?” “他告诉我,他在厕所数了一下午的蚂蚁,没敢出来。” 我想,算了,我是个新部门长,把新兵吓成这样,看来以后我的表情要温和点了。 几天以后,我主动邀请“薛姑娘”陪我散步,刚开始他是紧张加抵触,后来慢慢地和我聊工作、聊家庭、聊未来。我初步断定他是有严重的心理问题,通过奇怪的声音、行为,来吸引别人对他的注意,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 几天后,我初步考虑了一个方案,胸有成竹地走进教导员的办公室,说: “教导员,我想跟你汇报一下我们部门报务班的薛远情况,我想做点工作……” 教导员一下子打断我的讲话:“你呀,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那就是个垃圾,纯垃圾,年底让他滚蛋算了。” 我仍然坚持我的意见说:“教导员,你都认为他是一匹死马了,就让我当着活马医呗,医不好本来就是匹死马,也没有什么成本,医好了,不是可以挽救一个人嘛!” 教导员用不信任的眼光足足盯了我一分钟,说:“那你就医,也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不过……不过我需要教导员你的指导帮助。”我说话尽量地抬高教导员。 “怎么指导?” “能否让他在军人委员会中担任一个小的领导职务?” “军人委员会?领导职务?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向全体的官兵交代?” 教导员笑了,似乎笑我异想天开。 “所以我才跟你汇报我的想法嘛!如果教导员在这个问题上不支持我,我其他工作没法做了。”我如实说。 “你是不是也中邪了?” “没有,从心理学来讲,人都有自我认同,也就是对自我的现状、生理特征、现实情况的感知。有群体认同,也就是他所处的群体对他的赞赏,接纳、评价等等,而且人都有一种认同的需求……”我说得很慢,希望教导员能够理解我。 “行了行了,你别说那么多了,我肚子里的墨水没你那么多,什么心里学心外学的,这次我就依你,看你能整个什么花花肠子来?” 教导员不让我说下去了。 周末点名,教导员宣布薛姑娘任军人委员会经济民主组组长。现场嘘声一片,薛姑娘本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第三天开始,薛姑娘把项链、戒指主动摘下来了,把长头发理了。然而,经济民主组开展工作的时候,没有人理他,他非常的苦恼,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对他说: “薛远,你现在改变的是外在形象,但内在的素质呢?你缺少!要想别人服你,你肚里必须有货。” “有货?那……那我怎么办?” “第一,独立值更,第二,科目考试的名次往前排。” “这个……这个……部门长,我真的做不到,你这是赶鸭子上架,我自己有几两重,我知道。”他说。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像从前一样做一坨万人嫌弃的臭狗屎。另一条是,我给你铺路,你自己加倍努力,让过去瞧不起你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统统对你刮目相看,怎么办?你自己选!另外,你这次能干个小组长,那是我在教导员跟前极力美言的结果,你不要让我自打耳光,没法做人。” “……”薛远傻愣在那儿好半天。 周六的下午,张怡给我打来了电话,问: “王玉成,礼拜天你值不值班?” “不值!” “不值班就到我们家吃饭!” “吃饭?你爸爸回不回来?” “回来啊,怎么?你怕他?怕他吃了你?” “不是,你爸爸说,让我去艰苦的岗位锻炼锻炼,他要是知道我在308大队工作,会不会不高兴?” “别管他,在舰艇上工作的岗位还不是艰苦岗位?!一线作战部队不是艰苦岗位?!再说了,也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对?” “嗯,也对!” 周日,我忐忑不安地去了张怡家,进了门,惶恐地站在客厅。处长给我倒了一杯水,说: “小王,坐!” 我接过茶杯,仍然不敢坐,说: “首长……叔叔,我分到了猎潜艇308大队786艇,任副航海长。” “知道了!” “让你管,你不管!你不管,王玉成照样留在春明市了,怎么的?这叫天随人愿!”张怡故意气她爸爸。 “干部科黄科长是个好人!一起留在春明市的只有2个人,其他人,全部去了瘦驴岛。”我补充说。 “你报到的时候,科长怎么跟你说的!”处长问。 “他说,一起分过来9个学员,就我没找人,他偏偏把我留在春明市!” “他不这么说,他就不是干部科长了!他是个聪明人!” “怎么……还……” “吴司令的指示,他还是要办的,干部科有干部科的一套处事套路的!” “啊……为了我,你还是找了司令?” “那是你说的。年轻人,刚刚毕业,学着一点!以后碰到的各种疑难问题,多着呢!事,不是你那个办法!” “是的!我刚刚工作,需要重新学习的地方很多,我一定记住叔叔的话。”我忽然觉得处长有点高深莫测。 “在自己家说话,有必要说一半留一半,说一句留一句吗?跟谁保密?故弄玄虚!”张怡说。 “你懂什么!作为领导,尤其是高级领导,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有人盯着,不能让领导为难。要慎之又慎!不能留下尾巴!不能留下痕迹,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以后,在工作中慢慢的悟!”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调整一下科室?或者干脆把我调到春明市吴司令手下。”张怡问。 “想都别想,学好你的业务,干好你的临床,多少人想去你那个科室,还去不了呐!临床的工作经验,多少钱都买不来。” “你……你就是一个老正统,老顽固!赤尾基地的司令没有给你这个党的模范干部颁个大奖,真是可惜了!” “你们父女俩就是一对冤家,见面就吵!见面就吵!!吃饭啦!吃完了饭,有劲了再吵!”张怡的母亲在厨房喊。 两年后,过程结婚了。在我后面一届毕业分到大队的两名干部也都结婚了。教导员有一次问我: “王玉成,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给你介绍一个?” “嗯……就算有。”我答道。 “什么叫就算有,哪天把她领来给我看看,把把关。和你一起分过来的过程都快有小孩了,你不急吗?” 我一想还真是,我都到了晚婚的年龄了,玩不起了。于是我决定五一放假的时候,向张怡求婚。 为了营造点浪漫的氛围,我刻意把她约到了春明市海景公园,在一个临海的八角亭里,我说: “张怡,有一件事,埋藏在我的心里很久了,我今天可不可以说出来。” “说,本姑娘恕你无罪!” “恳请你……嫁给我,尽管我现在还是个穷光蛋。” “嗯?嫁?我还没想好呢!还没有玩够呢!这就要嫁人?穷?你家有多穷啊?” “你也知道我出生在海苏的农村,老家地区经济欠发达,靠天吃饭,刚刚解决温饱问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通电,没有通路,处在一种原生态中。不过,我们家有古董。” “古董?” “对,我爷爷那辈在解放前就用的煤油灯,现在还用。”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煤油灯?有地方买煤油吗?真够落后的!”张怡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 “我作为贫困地区走出来的孩子,能拥有今天的身份和工作,能够幸运地认识你,非常的不容易,所以,我知道珍惜,懂得感恩,更思进取!” 第7章 崭露头角(4) “自己夸自己,一点儿不费劲!一点儿不吝啬,脸皮那么厚,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这辈子嫁给我。二是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嫁给我。我知道,如果你和我结婚,将是一场跨世纪的豪赌,赢了,那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输了……” “输了就惨了。” “不惨不惨,输了,你至少还拥有一个我,有我在,本钱就在。” “本钱要是输了呢?” “这是一个特殊的本钱,想输都输不掉的本钱。我这辈子也许不能让你在金钱上满足,但我可以让你精神上永远富有。” 张怡沉默!低头微笑着。 “好,今天,那我就让高山和大海给我们作证: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守候你,风雨我陪,贫病我在,困苦我担。直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张怡 “扑哧”一声地笑了。说: “傻样不,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其他的,我没多考虑,也不重要!” 这一笑,笑得我心花怒放,我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戒指,像钻石,其实叫鲁冰石,是联华生产的人工红宝石。说: “这是一颗鲁冰石,莫嫌弃,代表着我一颗忠诚、期待的心。我承诺,总有一天,我会把鲁冰石变成真的钻石。” 张怡的眼中含着泪花,点点头,我把那枚戒指戴在她左手上。八角亭里,微风习习,亭外,满山的树木勃勃生机、绿意盎然,远处,海上有一群海鸥追逐嬉戏,欢快地飞翔。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和张怡相依而坐到很晚很晚。 两个月后的7月10号,是连续阴雨3天后的晴天,艳阳高照。我们到春明市港湾区得胜街道去办理结婚登记,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负责登记的老头,他唠叨个不停: “哦,部队的呀,哦,双军人啊,怎么没来咨询呢?手续都带齐了吗?” 他心不在焉地先把结婚证上我的名字写错了,后来把张怡出生的日期写错了,我有点怀疑,这个老头是不是就是一个看门的。还是张怡反应快,说: “喜糖呢?王玉成,快,快拿喜烟、喜糖。” 我拿出一盒喜烟、一包喜糖,那个老头这才满脸堆笑,一笔一划地把证件填写完毕。 大队领导批了我一个月的婚假,张怡和我回了一趟老家。 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乡下的夜晚万籁俱静,母亲为我们点燃了一盏煤油灯,心满意足地、慈祥地看着张怡,说: “不知祖上哪一辈子积的德,让我们家成子娶上了这么好看的媳妇。小时候,两次差点把成子送给了别人家,命啊!” “送不出去的孩子都有出息,我们领导被他父母送出去三次,人家不要,又给送了回来,现在,已经是团职干部了。”我说。 “那年,不是你父亲用土方子给你治病,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老狂子把我追出芦苇地,我的脚受伤,然后饿晕在油菜田里的事。 “妈,家里这么穷,你们怎么就下决心让王玉成把高中读完了呢?”张怡问。 “你问这事啊!唉,他外公临死前说过,不让成子去读书,我们家要穷三代!我们这里有个六仙姑,她说玉成是财神跟前的童子投胎,将来要做官的。所以,家里节衣缩食地把他供出来了!张怡啊,不容易啊,我们家太穷,你别嫌弃,啊?” “嫌不嫌弃,我不都嫁过来了吗?” “你爸爸在部队上,是?” “嗯,海军赤尾基地作战处长!” “妈妈呢?也在部队上?” “不!妈妈在春明市铁路人事部门工作。” “噢,大干部家庭!”母亲感叹。 “什么大干部,都一样!”张怡回答。 “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嫌弃我们家穷,我们家成子有福气,也是我们家的福气,成子当年一件破棉袄,从8岁穿到18岁,穷啊,没办法……” 我不想让母亲沉浸在伤心往事的回忆中,于是,我给张怡出了个谜,说: “来,猜个谜语,谜面是,小小枣核一点大,3间房子盛不下。” “是什么?”张怡想了一会儿,茫然地看着我。 “煤油灯啊。”母亲笑着抢答,因为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给我猜的谜语。 “看看,我妈都知道,因为这是我们家的古董。” 其实,煤油灯在一米开外的余光已经很微弱了,张怡和母亲坐在灯下,宛如一幅天然美妙的生活剪影,我心里暖暖的。 过了一会儿,张怡提议我们出去走走。 鲜蓝的夜空,像刚刚被擦洗过一般,如絮的星星发出神秘的微光,让婆娑的树影与蜿蜒的河流显得高贵而清雅。微风扑面,我们手挽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河堤上,我忽然觉得,我是那么的富有和奢华。张怡说: “玉成,看来,在乡下睡觉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 “都是黑的呀。” 我笑了,也是啊,黑,就是乡村夜晚的主色调。 第二天,我带着张怡到我家的茅屋后,指着一棵槐树说: “这是父亲在世时就宣布属于我的一棵老槐树,听父亲说,这是一棵家愧,我出生那天,父亲栽下了它。” 这棵树确实和普通的槐树不一样,长得笔直高耸,鹤立鸡群,现在有一人合抱之粗,巨大的树冠遮云蔽日,有一种临风惊鸿的妩媚。张怡目不转睛地看着,调侃地问: “那你怎么把它运回春明市呢?” “就留着它陪母亲!我在作战部队工作,每年不一定能回来,这棵树和我一起长大的,快30年了,现在应该都有灵性了。”说完,我有点伤感。 中午,母亲和哥哥拿出最大的接待能力,请亲朋好友吃了个饭,算是完成对我们结婚的告知。 饭后,王玉慧过来了,嗓门又尖又亮: “哥啊,你真神了,前两年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天就把漂亮的嫂子带回来了!” “我堂妹,王玉慧,大老板。”我介绍说。 “哥,你就会说笑,什么大老板,就开了个小店而已,嫂子,到我那儿,看好什么就拿!不过,那些个东西,你们城市人是看不上的!” “瞧你这话说的,那一会儿你嫂子要是有看好的东西,是拿还是不拿?” “拿拿拿,这不是一家人了吗?自己家的东西,随便拿。” “这还差不多。像个大老板的样子!” 一会儿,王玉慧又告诉我: “哥,知道,关长秋今年5月份回来过一次。” “哦,休假啊?” “嗯,这个关长秋,死坏!!” “怎么了?” “关长秋不是和大队会计的女儿童慧芳谈上了吗?” “哦,认识,是我们高中下一届的女孩,挺漂亮的。” “对!童慧芳的父母对这门亲事一直不满意,嫌弃关长秋没有考上军校,是个大头兵,没出息,前几年关长秋回来,童慧芳也不冷不热的,她父母连饭都没有请,也有点过分!” “我现在和关长秋书信联系少,这些事,我还真不知道。” “关长秋回来后,哪儿也不去,天天跟他父母干农活,割麦、插秧、薅草……什么都干,晒得像黑皮,哈哈哈,真是黑皮,黑不溜秋的。童慧芳的父母观察了一个多月,忍不住了,一想,关长秋可能退伍了,童慧芳不能嫁个泥腿子,就到关长秋的家里,把彩礼退了,说亲事不谈了。” “退婚?童慧芳同意吗?” “同意啊,她不同意她父母能退婚?关长秋一句话都不说,继续下田干活,他母亲天天在家里哭,说关长秋要打光棍了。可哭了三天后,关长秋母亲突然不哭了,走哪儿还笑嘻嘻的。甚至有人怀疑关长秋的母亲悲伤过度,精神不正常了。40多天后,关长秋换上陆军干部服,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村里逛了一圈后,回部队了,童慧芳的一家人全部傻眼了,你说关长秋坏不坏?死样,坏的要死!” “关长秋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他鬼点子有的是!” “就是啊,他走得时候……”王玉慧忽然捂嘴不说了。 我一抬头,发现陈队长陪着大队童会计来了,陈队长满脸堆着笑。说: “王玉成,大队童会计说要看看你!” “噢,童会计好!” “童会计,王玉成当年在我手上当兵走的,现在,成了部队连职干部了,结婚了,真快,当年的政审事,就好像在昨天”陈队长介绍说。 陈队长说起当年政审的事,我心里就堵,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折腾我父亲的事情,我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一阵寒暄后,童会计说起关长秋的事,对我说: “玉成啊,目前面对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准备动身去部队一趟,问问部队怎么培养出这样的干部?撒谎,不诚实!” “童会计,部队,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了,这件事,我也知道一点,你们家要从自身多找找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不是吗?”我不好说是你们家先退婚的。 可能会计也觉得有点理亏,又换了一个口气说: “王玉成,你和关长秋是高中同学,又那么要好,你劝劝他,毕竟他和我们家慧芳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有感情的,对?亲事突然就不谈了,挺可惜的。” “行,等我和他通信时,一定劝他。”我只能答应。 会计低着头,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了一下。又说: “都是家乡人,知根知底的,多好!我们家也不要彩礼了,只要两个孩子乐意就行!我们家慧芳的条件也不差,在宝丰中学当老师,是拿工资的人,对?” “对,我认识慧芳,人漂亮聪明,又是高中生!” “就是就是,拜托你了!你千万别忘了!啊?你和关长秋一起长大,他肯定会听你的!你费点心,帮帮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 “嗯。” “你什么时候走啊?明天,你们两口子到我家吃个饭?” “不了,明天就走!” “谢谢童会计,明天上午,我们就走了!”张怡也说。 “噢,是玉成家属,是?长得真好看。那好,等下次回来再来我们家!今天就说好了,啊?”会计拽了拽披在肩头的衣服,笑得很不自然,和陈队长一起走了。 回春明市后,张怡的父母帮我们在昆明街收拾了一间30多平米的小屋,算是我们的小家。买生活日用品时,正好碰到大队政委,他问: “王玉成,结婚啦?什么时候请客?” “政委,我们移风易俗,婚事新办,不请客,只发喜糖。” 我说。 政委先是一愣,接着好像言不由衷地说: “好啊好啊,年轻人就应该标新立异,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其实不是标新立异,我真的没钱请客。 张怡回单位上班前,我在她的包里偷偷的留了个纸条,是我写的一首散文诗《我欠你的婚礼下辈子还》: 我知道, 你的选择真的好难。 与贫穷为伴, 注定今生充满波澜。 老家, 只有母亲的年迈, 兄长的病残。 茅屋后的一棵老槐树, 已把我的全部财产包含。 我知道, 你的选择真的好难。 与军人为伴, 注定今世永远平凡。 新婚, 缺少满座的高朋 装点面颜。 我欠你的一个婚礼, 下辈子一定加倍偿还。 休完婚假以后,我回到了单位,艇长微笑着说: “航海长,有任务了,下周一,全水警区所有舰艇部队要来观摩我们艇的反劫持演习,本月16日,赤尾基地训练处组织全基地的舰艇主官要来观摩,并召开现场会,你这几天要进一步优化反劫持演练方案,反复操演,这一次,我们要在全基地好好露露脸。” “全基地现场观摩会?我的天,这个担子太重了,你让老部门长牵头来办!” “不行,就你牵头,人员设备配置,演习路径设置,时间节点掌控,演习方案优化……都你来弄,这几天,全艇工作给你让路……” “这……” 第7章 崭露头角(5) “别这个那个的,我相信,你小子肯定能行,你对这方面的工作特在行,把最终方案尽早定下来,我也要用时间熟悉方案的,方案中有关我的操演命令,要尽量简洁些……” “艇长,这件事,不仅是我们艇的头等大事,也是大队,乃至水警区训练工作中的大事,我真有点诚惶诚恐……” 艇长拍了拍我的肩,继续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次,我就指望你了,全艇也就看你了,你放开手脚大胆的干,我完全相信你的实力,你的能力!”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不得不这样回答了。 “这还差不多!” “不过,艇长,还有一些配套的工作要做,在加强艇党支部自身建设的同时,要进一步加强干部队伍和思想骨干队伍的建没,每月定期要进行人员思想分析,对于分析出的重点人员,思想骨干要一对一的靠上去,做好思想工作和心理疏导工作。这是反劫持工作前期要做的预防工作,而且,非常非常的重要!” “嗯,想法不错,很好!你找个时间,把你的想法和教导员汇报一下,这样一来,我们艇的反劫持工作就成系统,有规模,上层次了!非常好,一会儿,你就去跟教导员汇报,啊?” “是。” 当天,我正在海图室修改反劫持演习方案,“薛姑娘”主动到我房间,自豪地说: “航海长,我能独立值更了。” “真的?” “真的!班长考核我好几次了,下次出海,我还要替别人值班,弥补以前我欠班长的。” “嗯,好样的。” 他又递给我一张收据,是一张给希望工程捐款的收据单,数额是2100元,我问: “捐款?哪来的钱?” “我把戒指、项链给卖了。” 他说。 这家伙,我知道他能变,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彻底,他还说: “航海长,你这样真心对我,我不能让领导为难,其实,我还是想好好干的。” “不错,继续努力,加油,别让我失望!” “嗯!” 当晚,我把“薛姑娘”的情况和教导员作了汇报,教导员100个不信,他说: “太阳不是从西边,而是从南边出来了?!” “太阳真的从南边出来了!他现在能值更,有爱心……” “能不能长久啊,不会是一阵风?” “能不能长久,也算有个好的开头了,有开头就能看到希望,我继续做工作,有什么新情况,我及时给你汇报。另外,上午我跟艇长汇报全艇反劫持方案的时候,谈到了预防性措施问题,有点想法,艇长让我给你汇报汇报!” “你还真行,军事政工兼通,说说。” “教导员,赤尾基地训练处要在我们这儿召开反劫持演练的现场会,这不是我们艇的最终目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全面提升全艇工作的整体水平,为了让反劫持工作整体化、系统化、网格化,我认为要全面加强思想骨干队伍建设,思想骨干队伍要横向到边,纵向到底,每部门每个班都要有,平时要进行骨干队伍的工作方法培训,包括如何发现问题苗头,如何处置突发情况,如何做好思想工作和心理疏导工作等等。” “嗯,培训工作很重要,不会工作的思想骨干队伍再庞大,也没有用。” “是的,很多的重大事件的发生,平时有苗头,发生有原因,酝酿有过程,就看思想骨干敏不敏感了,如果工作到了需要反劫持的地步,那就说明我们的工作已经失败了!所以说,预防很重要!要让思想骨干成为小预警员、小联络员、小指导员,小疏导员……” “王玉成,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干部,看问题有高度,有广度,有深度。不错,看来,以后全艇的工作都少不了你出点子了。” “工作要靠艇党支部的领导,个人力量再大,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只要艇党支部加强自身建设的能力和全面领导基层建设的能力提高了,我们艇的整体工作就能不断的上台阶。” “不错,以后我们要多聊聊!”教导员好像是真心说的。 “是,我一定多汇报,勤汇报,多接受教导员的批评教育。” “你小子别虚里冒套的,早点回去休息!” 回部门后,我大力宣扬“薛姑娘”的先进事迹,号召全部门官兵向他学习,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给他一种群体的认同氛围。 月初,赤尾基地向我们下达了925任务,护卫舰要在某海域发射某型对海导弹,我们的任务是在7号巡逻线警戒,不让渔船、商船进入危险区域。7号巡逻线离码头有200多海里,我们提前一天就出发了。舰艇经广鹿岛,到第二个转向点,海上又起雾了,我下令: “打开381雷达,报告广鹿岛、獐子岛距离、方位,同时注意观察艇左舷45度,到右舷45度的目标。” “雷达战位明白。” 10分钟以后,雷达班长又报告雷达故障,我相当的不满意,骂道: “你真是个‘麻大烦’,备战备航部署你是怎么完成的?”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故障,高压加不上。” “我看看,什么高压加不上。” 此型对海雷达我在学校系统学过,我打开雷达,惊讶地发现故障是人为的。想想我第一次出海曾经吓出的冷汗,我内心的火“噌”的就起来了: “马海新,你他妈的给我把高压管拿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话的声音有多少分贝。 “麻大烦”从来没有看见我发这么大的火,也没想到我这么懂这个型号的雷达,一下子呆若木鸡了。 “高压管呢?” 他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高压管,我上去就是一脚,他本能的躲了一下,我又是一脚,他没敢躲。 “小聪明,你想害死我呀?!” 我三下五除二把故障排除了,“麻大烦”低着头,面呈土灰色,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给我听好了,下一步对海观测,要是出现一丁点纰漏,你就等着死!” 快到中午的时候,雾就消失了,我们到达7号巡逻线已经是傍晚时分,涌浪不大,难得离陆地这么远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的海况。 太阳收敛了耀眼的光芒,露出了金黄色的圆脸,把天边的云彩全部镶成金边,并在海面投下一条黄金般、耀眼、跳动的光路,不知是海把天染了,还是天把海搅了,都是通红的一片。远处,几只海鸥也变成金黄色,心事重重地飞着。 舰长下令抛锚休息,我测完锚位点,填写完航海日志,站在指挥台上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夜色笼罩了整个海面,我烦躁的心情才略有好转。 第二天任务的t时刻是10点,8点,我们就开始正式扫海,这个区域也许是捕鱼区,渔船特多,艇长用扩音器反复喊话: “船老大注意,请你们立刻停止捕捞,这个区域正在执行军事任务,捕鱼危险,请你们离开,航向090度。” 可是,渔船装着没听见,我行我素地拉着网,艇长有点火了,说: “枪炮长,拿信号枪、信号弹,把主炮、副炮的炮口全部对准渔船。” 艇长、枪炮长用信号枪向渔船射击,红的蓝的信号弹耀眼地飞过海面,落在渔船的周围。渔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信号弹能不能燃烧,能不能伤人?再看,全艇的炮口对准了他们,才开足马力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招,在整个扫海的任务中很管用,0940,我们向群指报告: “1号,我是5号,7号巡逻区域,海面清扫干净。” “继续保持警戒!”群指命令。 晚饭前,“薛姑娘”送来气象报,我有点不太放心,问: “是你值更时收的报?准确无误?” “准确无误,第一遍是我收的,第二遍是班长校对的。”“薛姑娘”说得很自信。 我看了看报文:某月某日,天气晴,偏北风2到3级,浪高05到10米,能见度,良。我签完字说: “送给艇长。” “薛姑娘”接报文的手一直在抖,我感觉到了他的激动,这是他当兵以来,第一次,送到部门长手上的,自己收译的报文。 连续3天的扫海,任务单调而重要,全艇官兵各负其责,顺利的完成的任务。16点,群指下达“任务解除,各自返航”的命令,艇长下达指令: “左满舵,两车进四,航向257。” 艇撒欢的往回跑,在海上留下一条美丽的白色航迹。 “艇长,别着急回啊,找个渔船买点新鲜的鱼虾,回去改善一下伙食,喝点啊。”军需建议。 “你要找到一条渔船,回去我建议支部给你上报立三等功!”艇长笑着说, 放眼四周,渔船早就吓跑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回港后,我召开部门讲评会,总结完成925任务的情况,“麻大烦”一直红着脸低着头,可关于“麻大烦”雷达的事,我一个字都没提,出乎他的预料,他是等着我疾风暴雨式地批判的,我没有批他,倒让他吃不准是坏事还是好事,散会之后,他一个人坐在海图室发愣。我喊了一声: “傻了?陪我遛码头。” 他一路小跑地跟我上了码头,下艇桥时差一点摔倒。我说: “海新啊,雷达战位很重要,这我知道,雾中航行、夜间航行、远距离观测,没有了雷达哪行呢?但是,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提醒我?啊?我是个新部门长,各方面还要你们这样的老班长捧场。” “麻大烦”连忙说:“你不像个新部门长,特内行,我错了。” “部门的讲评会上,我给你这个老班长留了面子,留了自尊,你一定要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我懂我懂,航海长,以后你就看我的。” 确实,以后出海执行任务,“麻大烦”的雷达再没有故障过。 “薛姑娘”在任务的磨练和摔打中不断的成熟成长,年底,他被评为优秀士兵,艇上给他家里发去了喜报。 声呐班长董山的老婆从东平惠安来队了,因为我们大队志愿兵家属来队的住房紧张的要死,所以,董山的老婆结婚3年后第一次有机会来队。我对董山说, “董班长,你家属来队,哪天方便?我去看看。” 董山显得异常的慌乱:“不用了不用了,航海长,我老婆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习惯见外人。” “他妈的,我是部门长,我怎么成外人了?我听说你老婆是小学老师,见的世面不比你少?” 董山吞吞吐吐:“那……等几天再说。” 等了好几天董山都推三阻四的,我带上“薛姑娘”,不请自去了。到了门口敲门,开门的是董山,我感觉他特为难,不想让我进门,但又不合适让我站在门外。倒是他老婆大方得很,说: “谁呀?进来坐。” 我进门,看见一个长相白净、身材微胖的女人右手牵着一个孩子,连忙说: “是嫂子?我是航海长,你辛苦了,我们这边的生活条件不好,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负责向艇领导汇报,尽最大的能力帮你解决。” “哦,是航海长啊,没事没事,这几天啊,俺一直跟俺家董山说过,让他把他的部属、领导都叫来,俺给你们包饺子,尝尝俺的手艺。哪天来啊?” “嫂子,你家董山没有部属,光杆司令,他是声呐班长,全班就他一个人,班长班员都是他。”我觉得我说得很幽默,呵呵的自己先笑了。 董山的脸绿了,他老婆的脸也立刻挂上了霜,结结巴巴地问: “啊?!俺家董山,不是……不是声呐部门长吗?不是干部吗?怎么是班长呢?”她用眼睛死死盯着我肩膀上的军衔。 我脑海里立马闪现出董山这几天奇怪的言行,似乎明白了什么,讪讪地说: “哦,嫂子,是……是这样的……” “班长,他是班长,真是班长?”董山的家属好像自言自语。 第7章 崭露头角(6) “不是,嫂子,是声呐部门长,干部,我和你开玩笑呢,嫂子,其实董山部门长很会关心部属的。”我不知道再怎么编瞎话了,觉得我和“薛姑娘”已经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也预感到我闯祸了,结结巴巴地说: “嫂子,你……你忙,让董山跟我回艇取份文件。” 其实,取文件是假,我就是想把董山从家里给拽出来。 在海图室,董山瘫坐在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在实行军衔制前,部队的干部和志愿兵的军装是一样的,海军士兵的服役期是4年,超期服役两年,在第七年才留改志愿兵,从外表看,分不清谁是干部谁是志愿兵的,所以,经常出现谁的肚皮大,谁长得胖,谁就是首长的笑话。董山死要脸,说他自己是部门干部,给他老婆撒了个弥天大谎,而这个谎言的气球,是我不经意捅破的。我心里很难受,我连忙说: “董班长,真对不起啊,好心办坏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不怪你,我知道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我当时和家属谈恋爱时,我就想让家里风光风光,随嘴这么一说,亲朋好友就认了,我也就把这个谎言一直圆到了今天。” “你当时没有恶意,可现在,对你老婆的伤害还是比较大的,你要是男人就敢做敢当,先向老婆承认错误,态度要诚恳,剩下的事情,正好你家属在部队,我和教导员一起去做工作。” 董山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蔫蔫地回去了,家里等待他的可能是一场暴风骤雨,唉,都怪我。 “麻大烦”这几天也不让我省心,教导员总是跟我讲,我们部门雷达班负责的卫生区域厕所,总是打扫不彻底,有味。我知道,所有的卫生区域,教导员最关心的就是厕所,因为厕所的门紧挨着他的窗,教导员训我,我就训“麻大烦”。 我去厕所看了一下,小便池打扫的还算干净,地面木质踏板,也确实没法打扫彻底,气味是从踏板的下面产生的。我用毛笔写了个标语“上前一步,靠近文明”,可是没有什么效果。“麻大烦”把我的写的标语撕了,自己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尿不进去,说明你短;尿到外面,说明你软。”“马大烦”正在洋洋得意时候,这个标语被教导员撕了。 董山这几天崩溃了,他老婆抱着孩子要回老家,并扬言要跟董山离婚。我感觉事情不妙,将全部情况向教导员作了汇报,请教导员出马做工作,可教导员说: “你先找他们谈谈。” “我……我不太懂思想工作。” “什么懂不懂的,你是部门长,是你自己的兵,你不先谈谈吗?” “可是……”算了,也许在教导员的眼里,这是小事情,轮不到他亲自出马! 信号班长辛有楚是东平有棣人,和董山是老乡,我带上辛班长,让董山跟他老婆讲,晚上我们要去他家吃饺子。我和辛班长从艇上打了4个菜,从军人服务社买了两个罐头,带上一瓶白酒,就上门了。董山他老婆见了我很不自然,我还是嫂子长嫂子短的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切入正题: “嫂子,你和董班长闹点小别扭,我知道了,也正常。你要是真为董班长好 就千万别声张,这件事现在艇上还不知道,要是让艇领导知道了,董班长就完蛋了,弄不好让他年底退伍了。你千万要考虑清楚,你是老师,是个有知识的人,我一说道理,你肯定懂。对?” 我一吓唬她还真有点作用,董山的老婆吃惊地看着我说: “有这么严重吗?” “有!”我点了点头。 董山的老婆为难地说:“可他整天胡咧咧,弄得满世界都知道他是干部,让俺还怎么做人?以后怎么跟同事讲?” 我安慰她说:“董班长是部队的人,工资也不少,干满十几年服役年限,回家可以找个工作,再说,干部干十几年转业回老家不也有的是吗?” “俺当初看上他的就是他有文化,有上进心。他是不是干部,其实,我当初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嫂子,这话我爱听,其实两口子过日子是跟人过日子,人品,必须要好!再说董班长是声呐班长,是全艇第一班长,没有声呐还叫什么猎潜艇呢?对?干得好,他将来可能会提干。” 说完,我自己都感到脸发烫,好在我说的是可能会提干,也有可能不提干嘛!我喝了一口酒继续说: “所以,你说话办事一定要有分寸,气性头上说的话,什么离婚不离婚的,说完就完了,双方别当真,不能让艇领导知道,千万不能耽误了董班长的前程。” 我感到董山老婆的眼神里又恢复了一点自然和自信,我不失时机地踩了一下董山的脚,董山会意地站了起来: “惠芬,我敬你一杯酒,你在老家伺候老人带小孩子辛苦,我知道你说的全是气话,都怪我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有,还有……我好好工作,将来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还有……” 这个笨蛋,我就教他几句话,他都说不周全,他老婆说了一句: “死样,你少文绉绉的,我是看着航海长的面子,不跟你计较了。”说完,她又给我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醋。 辛班长大口地吃着饺子,说: “嫂子,饺子好吃,手艺不错,你就是有文化,懂事理,我老婆要是赶上你一半,我就满足了。” 董山的老婆一个劲地给辛班长夹饺子,嘴上却说: “你少来!别以为你嫂子我不明白,你这是瞎夸呐。” “没有没有!发自内心的,内心的……真的……” 从董山的家出来,我一直在想,我这样连蒙带骗算是做思想工作吗?善意的谎言是谎言吗?这一出戏我可是总导演啊!辛班长问: “航海长,这点酒,你没事?” “这酒哪能有事儿,这瓶我都喝了都不够,咱俩不是来喝酒的,不是来劝他们和解的吗?” “我感到他俩好像没事了。” “没事就好。” 我回到艇上,推开六人舱的舱门,吓了我一跳:枪炮长、机电长、军医3个人正在喝啤酒,桌上几袋鱼皮豆,几个水果罐头等东西吃得一片狼藉,3个人目光呆滞,像斗鸡一样,彼此看着彼此,干什么呢? 这3个人平时谁也不服谁,有一次下围棋一直下到天亮,没有决出胜负,起床的铃声都响了,他们和部队一块儿出操,回来以后接着下。枪炮长看我进来,说: “王玉成,来,喝酒,但必须是喝3的倍数瓶,你也做个裁判,我们3人,同样的进度喝,谁先上厕所谁结账。” 怪不得3个人动也不敢动,都在憋尿。我正好没喝好,开了一瓶酒大口的喝了起来,坐等着看他们3个谁先上厕所。最终机电长认输。说: “服了,服了服了,尿裤子了。”松开腰带就往厕所跑。 因为怕艇领导听见,枪炮长、军医发出低沉而愉快的笑声,一个跟着一个去厕所了。 3个人都是老烟枪,酒喝到这个时间,烟都抽没了。军医从上衣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拿出一盒皱巴巴的红塔山,食指进去掏了半天,拿出一支烟含在嘴上,枪炮长、机电长都等着发烟,可军医用手狠狠地攥紧烟盒,一甩手,画了个圆弧,将烟盒扔在地上。枪炮长、机电长咽了咽口水,收回了乞求的眼神。 我们4个人又一顿胡吃、海喝、神侃。军医低下头,寻找刚才扔在地上的烟盒,捡起来后,仔细地把烟盒撕开,自言自语地说: “还有没有了?半截也行啊。” “有个x!” “咦!还别说,还真的有一支!” 军医拿出烟来,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接着打开门,把烟盒又捏了捏,扔出了门外。 3箱啤酒36瓶,4个人约定,不喝完谁也不准睡觉。凌晨1点半,酒喝完了,军医往外走,大家都以为他要上厕所,可他打开门,很贱地又捡起了扔在地上的烟盒,变魔术般地又拿出了一支烟,说: “我操,怎么还有!” 这回,枪炮长、机电长不干了,把军医拖进来,先把烟给揉碎了,又把军医一顿狠揍,军医高喊: “尿,尿打出来了,手下留情!” “就是要把你的尿打出来,敢耍哥们!!非把你的鸡蛋黄打出来不可。” “不敢啦,不敢啦……救命……” 嘻嘻哈哈之后,我们几个人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6月份,我女儿出生了,跟着一起降临的是我面临的实际困难,张怡在5086医院,每周只能回来一次,我在基层作战部队,何时回家是个变数,岳父母上班,我母亲已经70多岁,谁帮我带女儿呢?总不能拿个网兜把她挂在墙上? 我找大队政委汇报思想,斗胆说明我想到大队机关工作的想法,这样,我每天可以回去。政委是个正派热心的人,说: “我很体谅你的困难,目前,司令部各个办公室都是满满的,只有政治处缺个干事,如果你到政治处工作就意味着改行,一切从零开始,你考虑好了,如果你有这个意向,我让政治处主任去考核一下你。” “政委,谢谢你,改行的事,容我回去再考虑一下,具体情况,我再向主任和你汇报。”我千恩万谢地走出了政委办公室。 改行是痛苦的,我4年在军校所学的军事专业就没有太多的用处了,不改行又照顾不了女儿,思前想后地权衡了3天,还是给政治处主任送去了一篇《浅谈干事如何干事》的文章,并说明想到政治处工作的意愿。一周后,主任找我去他办公室,问: “王玉成,改政工,确实想好了?” “想…想好了!” “看看,吞吞吐吐的,还在犹豫,对?但是,我理解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了,主任,不回头了,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我有些话要说在前头,目前政工干部的队伍很尴尬,没有来源,出口不畅。先说没有来源,政工干部百分之九十都是后勤、装备、机要干部转行的,军事干部转行的,有没有,有,不过很少,原因是军事干部成长路径比较顺。再说出口不畅的问题,政工干部干到正营后,路子就窄了,比如说,我们大队如果有一个副团位置,九艘艇的教导员,水警区范围还有适合条件的若干人,都可以竞争,很难的,当然了,我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没路走,总之,很难,想过没有?”主任说得语重心长。 “想过了,我先克服眼前的困难,至于将来,想多了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到时的话。” “嗯,挺乐观,很好,有这个心态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能有机会到机关工作,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我真心感谢主任,还有政委。”我认真地说? “行,我从你艇长、教导员那里了解了你的工作情况,为全艇工作出了不少力,尤其是思想骨干队伍建设,有见解,有方法,有成效。看了你写的小文章,感觉你还是有点政工干部的底子的,那就来,明天到政治处报到,任宣传群工干事。” “谢谢主任厚爱,我定当努力工作。”我表态。 在张怡休完产假前,我就把自己调到大队机关的事情办成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离开786艇前,艇长说: “王玉成,我刚刚用顺手,还真舍不得你走。我对你一门心思去政治处很不理解,你是航海长,业务不错,工作的局面已经打开了,也省心了,下一步,副长、艇长的路子很顺,现在半路出家干政工,我不理解,你想干出点名堂,得下多大的功夫啊?” “谢谢艇长这几年对我的培养,我也舍不得走,工作和家庭上的事,真的很难取舍,我是双军人,困难多,特别是眼前的困难又克服不了,不得已,也只能这样了。” “没有其它的解决方案了?” “我痛苦地思考了好几天了,真的没办法了。” “真可惜。” “谢谢艇长的理解……” 教导员说:“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看看。你到机关后,就是机关领导了,可别翻脸不认人,啊?工作上照应我们一点。” “你说哪去了,我就一个小干事,随时为你服务。你是老政工,以后要是工作上碰到困难,还得回来请教你呢!” “你在艇上对薛远的转化工作做得非常的成功,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功夫不负有心人,董山家属的工作做得也不错,整个部门很团结,有一股子向上的劲,后续的有些工作,你和新航海长交接好!” “嗯,我知道了。” 我最后一次认真地填写完航泊日志,看了一眼海图室里熟悉的卫星导航仪、海图桌、分罗经……徐春帮我拿着行李,我们向3号浮码头走去。 浮码头在剧烈地晃着。并靠的4艘艇的艇桅杆上的军旗迎风飞扬,在我耳畔哗哗直响。我走下艇桥,心一沉,不由自主的回了一下头,1层、2层甲板上有一群人向我挥手致意,马国平、“麻大烦”、“野狼嚎”、“薛姑娘”、董山……都在喊: “再见了,航海长,一路顺风……” “经常回来看看……”\" “再见!” 我的眼睛有点湿眼,一边招手一边向大队部机关走去! 第8章 及锋而试(1) 君子不器。(摘录于《论语》) ——题记 到团大队政治处报到后,面对全新的环境,陌生的工作,我感觉是斗大的西瓜无从下口。陆主任鼓励我说: “别急,慢慢来,多学多问,多思考多动笔,只要主观上想干好工作,那就没有问题。” 政治处最老的干事叫宋美联,分管干部工作,副营职,曾经下过乡。在军衔微调时,下乡的时间算军龄,他一下子变成了少校了,都叫他“知青”。组织保卫干事叫骆来田,他喜欢抽骆驼牌香烟,私下里有人叫他“骆驼”,剩下的就是我了,分管宣传和群工。 一周以后,春明市水警区转发基地通知,赤尾基地要组织基层文艺汇演,各大单位要排练节目参演。主任认真地对我说: “王玉成,作为一个作战部队的团大队,文化工作在基地总是挂不上号不行啊!你要人,要钱,要场地,我都保证,你能不能拿出个像样的节目来?让我这个当主任的在基地也风光一下?!” 这是主任布置的第一件工作,我哪敢说不行啊?勉强答应:“我……我试试,不懂的地方,再向主任请教。” 但是,这是真正在做无米之炊呀,怎么办?我想请老同志指点一二。于是我找到“知青”,虔诚地说: “宋干事,我刚来处里,什么都不懂,主任上来就给我布置了一项重大的任务,我急的要死,浑身冒汗。你看看文艺汇演这件事我该怎么下手好?你给我指导一下。” “知青”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用食指很有节奏将烟灰弹了弹,很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说: “你都来好几天了,自己分管什么工作不知道吗?别人怎么好插手你的工作?” “不……我不是让你干我的工作,是想请你指导一下,给我指指路、点点步。” “我们到政治处,都是这么过来的,全靠自己摸索,哪个不是?靠别人,靠不住的,想靠别人,黄花菜早都凉了!” 我心里很不舒服,不帮我就算了,有必要教训我吗?看来,有一点他说对了,靠别人,真的靠不住。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好几天,在大队曾经发生的真实的故事基础上,创作了一个小品《出航前的婚礼》。 故事的原型是这样的:某艇在海上组织手榴弹训练,本来,把手榴弹往海里扔,没有什么危险。可有一个新兵由于紧张,将手榴弹过早地脱手而扔在了甲板上,当时,甲板上几十人想躲都没有地方躲,面对嗤嗤冒烟的手榴弹,枪炮长上去就是一脚,想把它踢到海里去,可是巧得很,手榴弹被艇舷边的栏杆给弹了回来,枪炮长来不及多想,跑上前去又是一脚,手榴弹在飞起的瞬间爆炸,枪炮长的脸部、胸部等部位受重伤。一个月后,本该在婚礼现场的他却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只好推迟婚礼。后来,女方的父母得知枪炮长的脸上留下疤痕,五官有点移位,就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半年以后,枪炮长的女朋友背着家人偷偷跑到部队,要和枪炮长在部队完婚,可是该艇还有2天要执行重大演习任务,离开军港3个月。大队领导研究决定,出航前在某艇的甲板上为一对新人举办一场特别的婚礼。 剧本是写出来了,可是没有女演员。全大队没有一个女干部、女兵。我忽然想起我们大队和春明市港湾区得胜街道正在搞军民共建,民政助理李小丽是我的共建搭档,我想请她帮我找一个有点舞台经验的女同志,小丽性格直爽,快人快语: “找什么女同志,我从市歌舞团给你挖一个节目过来,保证你们大队获奖。你放心,这事我来办。” 我说:“不行不行,演员必须以我们为主。” “啊?这样啊,那……明天我保证协调一位女演员到位。”小丽说话办事风风火火。 女演员真的在第二天就到政治处了,她穿一身黑色衣服,戴一副黑色墨镜,挎一个红色小包,盘一个高高的发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神秘气场。她摘下墨镜,微微一笑,问: “谁叫王玉成?我们领导让我找他报到!” “我……我就是,你是李晓丽帮我们请来的?” “嗯,我叫赵晓菲,春明市歌舞团的。”她点头。 “哎呀,没去门岗接你,失礼失礼……”我不禁惶恐起来,我和专业演员怎么搭戏? 我把小赵领进会议室,倒了一杯水,并把剧本递给了她,她一愣,说: “啊?!演小品?我是舞蹈演员,你们搞错了?我怎么会演小品?错了错了,你另请高明。哎哟,事情这么弄岔了……”说着她就要走。 舞蹈演员?也怪我没有和小丽说清楚。但是,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女的,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我有点急,说: “小赵,等等,等一下,你先看完本子,再决定走留行不?” “看本子?为什么要看本子?看本子有啥用?看……” 她皱着眉,出于礼貌,漫不经心地翻着剧本,接着,就没有动静了。过了好一会儿,她说: “嗯,故事倒是挺特别的,也挺感人的,但演小品,我没有舞台感觉,你换人,别耽误你们的正事。” “小赵,谈不上耽误不耽误,你来了,就是和我们大队有缘,就是和这个剧本有缘,对?要说舞台经验,我,还有两个战士都没有,我想请你留下来,不仅要演,而且要导,你帮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们全基地的官兵听,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单位有这样一位英雄,有这样一位爱英雄的美女,不行吗?” 小赵有点犹豫,我继续说: “我第一次写剧本,又不是专业创作人员,包袱的设计,可能不是很好,台词,还不是很精炼,意思表达得也不是很精准,但我自信地认为,如果我们用真情演绎这个感人的故事,我们就一定会成功。帮帮我,我需要你,这个小品需要你,这是我到大队政治处接手的第一项工作任务,我必须把它完成好!没有你,我自己真的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我不仅说得情真意切,而且几乎要给她下跪,她终于答应说: “那……我留下来试试,演砸了,你可别怪我!啊?” “不怪你,绝对不怪你!艺术都是触类旁通的,你也不会演砸!” “嗯,能被你说的改变了自己的主意,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小赵笑了,笑得很阳光。 接着,她和我一起对剧本进行了认真地研究和修改,并开始各自熟悉台词。 我和干部干事“知青”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他把全大队干部的自然情况表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了一份,在墙上贴了一份。我天生对人的情况敏感,每次有意无意地记一些干部的基本情况,日积月累,我把那张表上干部的学历,任职年限,籍贯等情况,记得差不多了。 有一天,主任到我们办公室对“知青”说: “宋干事,你按照水警区政治部干部科下发的通知精神,扒拉一下,看看我们符合条件的上港州舰艇学院副长班的有几个人?” “知青”回答:“好的,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我插嘴说:“全大队部门长、副长学历条件符合的有11人,如果考虑任职满两年以上的,符合条件的有5人,考虑全训合格的,只有两人,782艇枪炮长孙涛,680艇副长叶琪。” 主任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头对“知青”说: “你扒拉准,马上报给我。”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主任前脚走,“知青”后脚就火了: “关你什么屁事?!就你能啊?” “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主任问我呢,我瞎说的,没准全错了,你介什么意呢?!”我绵里藏针地故意气他。 “知青”觉得我这个新干事太不尊重他了,提高了嗓门: “你牛叉啊,那政治处的工作你都干了得了。” 我还是不示弱:“干与不干 ,你我都说了不算!” “知青”看着我,脸上的五官有点变形,我昂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几天以后,“骆驼”善意地提醒我: “王玉成啊,刚来,收敛收敛,啊!锋芒不要太露,会吃亏的。‘知青’毕竟是老干事,尊重他,是应该的。啊?” “嗯,谢谢你的忠告,我确实不懂事,下次一定注意改。可他确实不像个老干事的样子!不知道带一带我们这些新同志。” “大家都在一个处里工作,处里就我们3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相互理解、相互体谅!都不容易!啊?” “嗯。谢谢你,骆干事!你话说得很真诚,我听你的!” “骆驼”的文笔能力在大队首屈一指,脑子灵活,他还有一个谁也代替不了的能力,就是认识大队政委写的字,政委讲话前一般给“骆驼”一个讲话的提纲或者讲话的思路,但政委写的字像甲骨文,政治处除了“骆驼”,我们谁都不认识那些字。 给领导写讲话稿是件苦差事,我们把这件事叫“爬格子”,所有的文字靠手写。“骆驼”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抄写稿子,落下一句话,撕了整页的稿纸,重写,这种痛苦,没有经历的人是没有体会的。 副大队长只有小学文化,在管理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本来应由军务参谋起草,但军务参谋的文笔太差,胜任不了。副大队长就找主任,主任就让骆干事代笔。 骆干事把讲话稿写好后,就让我把稿子送给副大队长审查,副大队长随手翻了翻就说: “再加点内容,太少。” 我回办公室转告“骆驼”,“骆驼”满脸沮丧,看得出,他的内心抓狂。谁知“骆驼”把讲稿由25x30的稿纸,换成20x25的稿纸又抄了一遍送过去,副大队长看了看讲稿的页数,点着头,笑眯眯地说: “这回差不多。” 我发现“骆驼”诡异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政治处主任对稿子的要求很高,“骆驼”不敢用这种方法欺负主任,但“骆驼”有他的“杀手锏”,凡是主任的讲话稿,不到开会前就说没有写好,开会前一个小时把早已写好的稿子呈上去,主任就是想叫他改也来不及了,很多的时候,主任只好自己匆忙的改几句,就用了。 在机关工作,我要向“骆驼”学习的东西真的有很多。 小品《出航前的婚礼》在排练中不断地修改完善,小赵到底是演员出身,非常的敬业,也非常的专业,从台词的修改到包袱的把握,从舞台服装设计到道具摆放的细节,都帮我精雕细刻,使得节目渐渐的成型、精彩。 水警区政治部宣传科审查节目时,评语是:素材好,有特点,高水准。 审查节目的过程中,大队政委也在场,对我说: “王玉成,全大队有700多名士兵,你怎么也不挑两个长相好一点的,你看看,一个胖得像熊猫,一个瘦得像猴子。” 其实,我要的就是这种舞台的喜剧效果,但又不好说政委不懂,那不是找骂吗?只好说: “政委,这两名士兵演小品有点天赋,是可遇不可求的,再说,政委,马上就要演出了,换人也来不及了。” 后来,小品在赤尾基地的文艺汇演中获得成功,基地政治部首长表扬说: “这个节目立意好,达到了用身边的典型教育官兵的目的,故事感人,演员的演技到位。” 节目被赤尾基地政治部评为语言类节目一等奖,下发了通报,并参加了基地组织的巡回演出。那一段时间 ,我都不会走路了,感觉有点飘飘然。 小赵多次牺牲休息时间、多次请假,近两个月的时间为节目的成功演出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舞台上,我和她的戏演得也很默契。经主任批准,我给小赵1000元钱作为酬劳,可小赵杏眼一瞪,柳眉一蹙,说: “我可不是冲着钱来的,看你当初那可怜样,我是不忍心,心软……” “知道知道!你不仅帮了我,也帮了我们单位,这份酬金是你应得的,是对你付出的补偿。” 第8章 及锋而试(2) “如果硬要补偿,那你把我们获奖的证书给我一份留作纪念,我还没有在部队系统演出获过奖,而且是我非专业的语言类节目,有意义。” “可以可以,没问题的,另外,晚上我们主任要请你吃饭,你同意不?”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可以呀!主任请,哪能不去?”她爽快地答应了。 晚饭由勤务船中队安排,人员:主任,勤中教导员,政治处干事、小赵,我觉得这是大队政治处最高的接待规格了。 饭桌上,主任高兴地说:“我们大队的节目《出航前的婚礼》在基地露脸,这是大队成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王玉成、小赵立了头功,来,第一杯酒祝贺。”说完,陆主任一饮而尽。 我受宠若惊,赶紧也喝得一滴不剩,生怕主任不满意。 “这第二杯酒敬小赵,我们军民合作,没有你就没有这台戏,也没有这台戏的成功。谢谢帮忙、谢谢指导。” 团大队政治处主任敬酒,小赵根本没有见过这架势,吓得把一杯红酒喝掉了二分之一。 “第三杯酒,希望你们3个干事,各司其职,通力协作,把我们政治处建成大队党委的高效务实精干的政治机关努力工作,干!” 我又喝了一杯。 政治处3名干事不敢劝主任酒,只好把矛头对准了勤中教导员,“知青”端起一大杯,足足有二两酒,对勤中教导员说: “魏教,敬你个酒。” “不行不行,我就半斤酒的量,到量了。” “半斤酒?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才培养,来 ,走一个。”说完,“知青”一口就干了。 魏教在这样的场合也不便拿架子,也干了。 我刚吃了几只虾,“骆驼”又倒了一杯酒,说:“魏教,我敬你。” “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已经有7两了。” “嗨,能喝7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最放心,来, 走一个。” 魏教端着酒杯有点为难。主任说: “魏教,都是政治处干事,你可不能亲一个、疏一个,干了!” 魏教咬咬牙,又干了。主任给魏教拿了两个虾爬子,魏教连说谢谢。 吃了一会儿,主任给我递眼色,我想,再敬魏教的酒,就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了,但我又不能不听主任的。我只好倒满了一杯,想了想敬酒的词,说: “魏教,喝酒喝得满地滚,这样的干部选得准,谢谢你做东,我先干,你喝三分之一就可以。” “骆驼”起哄:“魏教不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三分之一?” “知青”也说:“王干事,你让魏教喝三分之一?这不是骂他吗?比骂他还难听!真是的。” 酒喝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多劝了,魏教导员一仰脖子,酒就下去了。过了一会儿,魏教有点反应过来了,说: “有没有搞错啊,我们今晚请谁呀?主角是小赵啊,怎么冲我来了,敬小赵去哇。” “对,下一波,敬小赵!”“知青”说。 “酒就免了,主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别联合欺负女同志,换个方式,大家把桌椅挪一挪,倒腾点地方,我给大家跳个舞《沂蒙颂》,助助兴。” “好的!这个好!”主任同意。 “王干事,你唱。” 小赵对我喊。 “我唱?好,不过词……词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唱什么样,算什么样啊!3,2,1,开始,蒙山高,沂水长,军民心向共产党,心向共产党,红星映朝阳,映朝阳……续一把蒙山柴 ,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 魏教摇头晃脑地用筷子敲着节奏,大家跟着我一起唱,一下子把喝酒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跳完舞,主任说: “小赵啊,舞蹈,确实很美,专业水平就是不一样,你就是我们大队文化工作的名誉指导员,明年,再合作一个舞蹈类节目。” “行,主任,舞蹈,我内行,既然你说我是指导员,你得给我发个证书,明年你不叫我,我……我自己都会来的!”小赵满口答应。 “证书问题,由王玉成负责!”主任说。 我靠近主任的耳朵,小声地说: “主任,你批准的1000元钱,小赵不肯要!” “那不行,小赵,你嫌钱太少?要说补偿,给你2000都不多,这是我们政治处的意思,必须收下。”说完,主任把那个装钱的信封硬塞给了小赵。 小赵这才收下钱,说: “行,那我下次请你们吃饭!几位领导必须去!” “好,好。”大家起哄。 我清楚地记得小赵就喝了两杯红酒,不知怎么的,她好像有点醉态了。 晚饭后,我请示主任用大队的吉普车送一下小赵,司机刚把车停稳,“熊猫”、“瘦猴”不知从哪冒出来了,“熊猫”说: “我们送送大姐。” 瘦猴却说:“不,我们送新婚的嫂子。” “哎呀,两个臭小子,有点良心啊,有空去姐歌舞团去玩,下次,我给你俩送票。” “谢谢大姐。”“熊猫”、“瘦猴”连忙说。 “有没有王干事的票啊?”“瘦猴”明知故问。 “给我滚远点!捣乱!”我开始骂他俩。 “我们不滚,我俩是送大姐的!你叫我们滚,我们也不滚!就不滚!” “就到这儿,今晚我喝多了。”小赵说完就上了车。 我把小赵送到斯大林广场附近的她家的楼下,关切地问: “没事?” 她出乎意料地来了一句:“没事儿,我装的,难道等你们把我灌醉?有机会再见,明年,我还去!说定了!”说完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因忙于演出,好长时间没有去得胜街道了,李小丽见了我的第一句话就问: “怎么样?我从歌舞团给你协调的人长得漂亮不?” “漂亮!人品、演技都不错。” “那是,漂亮的女同志往舞台上一站,不用说台词,浑身都是戏,节目就成功了一半,是不是?想不拿第一都不行啊,下次得请我吃饭!” “行!应该的!必须的!”我笑答。 接着,我和小丽协商制定了一个全年的共建规划,这个规划,在我的脑子里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了:常态化地给街道居民上国防教育课,负责街道辖区3所中小学的军训任务,帮助辖区的福利厂加强党支部建设,无条件地帮助随军家属安排工作,加强两劳释放人员的后续教育等等。我们的十大共建内容引起了市民政局的极大的兴趣,市里派专人督促指导。年底,我们部队和街道,被评为全国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单位,我也荣立了三等功。 军地双方祝贺的晚宴上,双方领导推杯换盏,喝得很开心。快结束了,街道王书记拿起一瓶白酒,对着瓶子一口喝掉半斤,把剩下的酒“咣”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说: “王玉成,军民共建工作你最辛苦,荣誉的取得也不容易,来,奖励你一口干掉。” 我再喝半斤肯定没事,但一口干掉半斤,从来没有过,我正在为难,大队长给我打气: “王干事,王书记这么大岁数都能行,你这么年轻怎么不行?啊?上!” 我怕大队长不高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瓶酒喝掉了。一会儿就感觉眼皮很沉,勉强地送走客人,我回到宿舍倒在床上,感觉整个房间都在转,这是我第一次醉酒,感觉醉酒真的很难受。 下半夜我吐得一塌糊涂,因是大年29的晚上,这个楼层就我一个人,深夜,我自己起来打扫卫生,感觉自己好可怜、好丢人…… 680艇的教导员调走了,空出一个正营位置,政治处3名干事中,我刚调正连,“骆驼”调副营两年,而“知青”副营已经6年了,当然是合适人选,主任有意栽培“知青”,报大队主官同意后,让“知青”到680艇代理教导员,我接替“知青”任干部干事,成如水警区调来一名干部叫李青接替我工作。 大队常委召开常委会研究干部任免事宜,除了“知青”,其他人的上学、调职晋衔方案很快研究完了,“知青”任680艇教导员的事,常委内部有分歧意见,大队政委说: “关于680艇教导员的位置,我和水警区首长、机关做过汇报,首长的意图,原则上从我们大队内部产生,人选问题,前几天政治处已经有个方案,大家谈谈意见。” 参谋长说:“从任职年限来看,宋美联当然合适,但我有句话本来不想说,可又必须说,就是……总体感觉他的素质不太全面,680艇目前存在的倾向性问题比较多,我就担心冒泡,他要是去了,估计压不住阵,我就怕出事,出大事。” 副大队长似乎没有什么主见,也顺着参谋长的话说:“参谋长的发言,我同意。如果考虑能力问题,我倒是建议让骆田去以副代正。” 主任有点坐不住了,说话有点火药味:“什么能力不能力,素质不素质!你们总得给一个干部成长锻炼的机会,宋美联如果今年再不用,年底就死掉了,政治处的干部都走绝路,以后谁还来政治处?我主任这个老脸往哪放?” 参谋长丝毫不让步,说:“这跟有没有人来政治处没有丝毫关系,在680艇教导员的人选问题上,如果我们用错一个人,可能瘫痪一个党支部,毁掉一艘艇,单位的发展重要?还是个人的发展重要?大队长,你说呢?”参谋长显然是想得到大队长认同。 大队长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便说主导意见,会前,我跟主任向大队长汇报方案时,大队长的意思,他和政委做过沟通,政工干部的人选,让政委定,但现在意见这么分歧,硬压,肯定不好,于是说: “看来,关于这个问题,会前大家会前酝酿的不够啊,也好,让大家把意见发表充分,再定。” “我们还没有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上去锻炼,就说他不行,这不是主观臆断吗?讲点哲学的观点好不好?”主任说。 “我说的就是哲学的观念,哲学全面的、联系的、发展的观念,党委用干部,要慎重,一定要知人善用。” 主任和参谋长在这个问题上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了。几番交锋后,政委作了统一思想的工作,常委最终的意见还是同意宋美联任680艇教导员,参谋长保留个人意见。我以大队党委的名义向水警区党委递交了干部任职晋衔的请示。 一周以后,有人找我,他说他叫蒋得魁,水警区干部科让他来大队报到,我一看他拿的通知明确写着:经水警区党委研究,蒋得魁同志任680艇教导员,命令很快下达,先到大队报到,予以安排。 这事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我感到事态严重,立即拿通知向主任汇报,主任气得要发疯: “他奶奶的,水警区办的什么没屁眼的事。” 主任先用电话向大队长、政委汇报,大队长、政委都说不知道,主任更火了: “政治处不知道,两个主官不知道,这件事也太霸道了!” 蒋得魁站在主任的办公室唯唯诺诺,不敢有任何动静,主任指着他的鼻子几乎在喊: “滚!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们大队不欢迎你!” 蒋得魁吓得拔腿就走,我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可主任却打通了水警区政委的电话: “李政委,我308大队政治处主任,你当政委就这么用干部啊?我知道蒋得魁是你老乡,你这不是耍我们大队党委吗?”“叭”的一声,主任把电话扣了,把我吓一跳。一个副团职主任敢教训水警区正师职政委,主任这个脾气真得改改了,可我又不敢劝他。 “王干事,没你的事,你走。”主任把我赶出了办公室,他还在骂:“他奶奶的……” 第二天,水警区李政委来大队找大队长、政委、主任谈话,说什么内容不得而知。 第三天,我和主任去水警区开一个关于干部工作的会议,到会场的是水警区所属各单位的政治处主任、干部干事。 第8章 及锋而试(3) 水警区政委传达赤尾基地政治部《关于认真做好干部新旧工资档次调整后思想工作的通知》精神,政委念一段文件就点我们主任的名: “大城,文件这段话对不?” “对对对……” 政委又念了一段,又问:“大城,这段话有没有错啊?” “对对对对……”主任今夭的脾气出奇的好。 其他大队的主任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俩一问一答,不知道政委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我感到政委在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我们主任,我心里好难受。同时,我又担心,以主任的脾气,如果在会上翻脸顶撞政委,政委的脸往哪儿放呢? 蒋得魁任680艇教导员的命令正式到大队了,前几天,水警区政委来大队就是做大队两个主官的工作的,“知青”失望地重回政治处,可是他在政治处的工作已经被我接替了。就这么几天的功夫,“知青”由一个即将提升的干部忽然变成一个没有地方去的人,尴尬至极。可我没想到,“知青”会把火发泄到主任身上,他闯进主任的办公室,用指责的口气说: “主任,我鞍前马后跟你这么多年,最后你把我带上了绝路,你是全水警区最窝囊的主任。” 平心而论,“知青”这样对主任是不公平的,因为,主任为他把水警区政委都给得罪了,却换来了“知青”一顿数落,我把“知青”从主任的办公室往外拖,他白了我一眼,推了一下我,骂道: “你给我滚远点,关你屁事!” 一股火直冲我的脑门,我没有克制住,回骂道:“你他妈的真不知好歹,就你这个素质,水警区没用你就对了,政治处不欠你,主任对得起你,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你去打听打听,主任为你受了多少委屈、责骂!还说主任把你带上绝路,政治处几个干事,主任用心最重的,就是你,你个没良心的!” “……”“知青”没想到我敢和他发疯地对骂,也不明白我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一下子愣住了。我继续说: “你没有当上教导员,全大队最心痛的就是主任,你不感谢就算了,还骂主任窝囊,真是的!” 主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平静地说: “王干事你先走,让他再疯一会儿。” 后来主任和“知青”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知青”这么一闹腾,我判断他年底该转业了。 水警区下辖6个猎潜艇大队,5个扫雷舰大队,4个导弹快艇大队和3个鱼雷快艇大队,只有我们大队在市中心,蒋得魁能到我们大队任正营职干部,足见他有相当的能量,所以大家都叫他“鬼子”。 年底,大队召开党委扩大会,部署干部转业工作,各支部书记都到齐了,独缺“鬼子”。主任问: “王玉成 ,你通知到了吗?” “我通知到艇值日了,我马上再去确认一下。” 我这次把电话直接打给了“鬼子”本人,问: “蒋教,你在干什么?赶快到大队开会!” “啊?真的开会啊。” “什么真的开会啊?党委扩大会,快点!”我催促。 10分钟后,“鬼子”气喘吁吁地赶到会议室门口。 “报……报告。”他是一路跑过来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主任问:“你中午吃错药了?” “鬼子”一个字不敢解释,坐了下来,我看到其他几个艇的教导员不正常的窃笑。 开完会后,我问“鬼子”:“蒋教,怎么回事?我不是通知到你们艇值日了吗?” “鬼子”到我办公室说:“王干事,我被这帮人害惨了,前几次,不知道是谁给我们艇值日打电话,冒充政治处的人,通知我到政治处开会,你记得不?我来过好几次,上当了。” “我是有那么点印象。” “这次通知我开会,我以为还是这帮人在捉弄我呢,所以没理这个茬,王干事,麻烦你给主任解释解释,我不敢找主任。这帮人太过分了,我又没有挖他们家祖坟,这么弄有意思吗?”“鬼子”越说越激动。 “好的,没事了,我保证帮你和主任说清楚。” 我劝说。 怪不得这帮人在会场上偷笑,这样捉弄人是很不好的,容易出事的。 我总感到主任近期的心理压力很大,也好像有心事不便对我们说,只要他值班,他就和值班艇领导打通宵的扑克。有一次政委出海了,海龙舰队政治部来大队就干部队伍建设情况进行调研,正常情况下,主任会让我写一个汇报稿的初稿,可这次主任没有让我准备,调研组计划次日8点到,主任又打了一个通宵的扑克。天亮了,主任洗了洗脸,散了会儿步,回来在办公室准备了一个汇报提纲,汇报时,我明显感到那不是主任的水平,有点应付。 他和参谋长的矛盾由隐蔽也转入了公开。参谋长为了让司令部的人员集中精力抓好学习,把大队部4楼的台球和台球杆没收了,主任隔天就给买齐了,而且还在叮里咣当地带头打,好像在示威。其实他们俩都是海城人。 主任的特点就是扛上护下,正因为这个致命的特点,年底水警区点名让他转业了,“知青”也转业了,骆来田因业务能力强,被调到水警区组织科工作,新来接替骆来田的干事叫葛承新,有一股子傻气,我们都叫他“嘎子”。3088海战的战斗英雄沈海,从政治学院毕业后,分到我们大队,超配为政治处副主任,新来的宋主任交代: “王玉成,沈副主任是战斗英雄,看看沈副主任那缺什么,买一点。” 我给沈副主任配齐了桌椅、办公用品,等。 一年一度地锚训开始,大队所属所有舰艇都出海了,大队常委留下新任政治处宋主任在家主持工作。有一天,水警区干部科突然给我来电话: “王干事,赤尾基地政治部干部处要调你过去工作,想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你去吗?” 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一下子懵了,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 “基地干部处?调我?能给我几天时间的考虑吗?” “可以,不过,答复越快越好。” 我纠结得要死,我当初改行到机关干政工就是为了能有时间照顾女儿,张怡在赤尾海军5086医院工作,几年来,我一直想把张怡调到春明水警区,一直没动静,现在,突然要调我去赤尾,利是什么?弊又是什么呢? 我满脑子像一堆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只好找宋主任汇报思想。主任慢悠悠地说: “我分析呀,是调动你家属受阻了,所以呢,干脆反向调你去赤尾。我的意见呢,你就别去了,目前,大队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接你。再说,将来你总归要回春明市发展,调动你家属一个人容易,两个人一起往春明市调,多麻烦!你说呢?” 我觉得主任说得有理,那就听主任的。 回复的电话打到水警区干部科,电话那头有点诧异: “不去?!我没听错?你知道多少人挖空心思地想去?想好了?” “想好了。” 我分明听到电话里沉重的叹息声。 锚训结束了,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繁忙,补给油水、申请故障修理、补充主副食、人员休整…… 正常情况下,各艇军政主管留一个值班,另外一个可以回家看看,782艇的艇长前脚刚走,教导员又找主任请假,主任心软,想让政治处“嘎子”去替班,“嘎子”根本不顾及主任的感受,言辞相当激烈,说: “我不去,他们回去抱老婆快活,我替他们值什么班?不去!谁愿意去谁去!” 主任有点尴尬,又不便发火。我想让主任改变这个决定,于是就说: “主任,艇上军政主官都不在位,安排一个干事代职起不到值班的作用,所属人员都不认识,怎么进行行政管理呢?” 李青也说,“政治处不能种别人的田,荒了自个儿的地,我们自己都有一摊子的事呢?” 但是,主任没听进我俩的意见,也许是刚来,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还是强行派“嘎子”去782艇值班,“嘎子”嘟嘟囔囔,一百个不满意地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听说782艇出事了。李青告诉我说: “昨晚,艇上枪炮部门有一个战士失踪了,最大的可能是昨天晚上出去喝酒,回来掉海里,沉下去了,或者被海里的暗流带到别的地方去了。跟失踪的战士一起喝酒的几个人,都失忆了,喝多少酒?怎么回来的?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嘎子’晚上没有点名?查铺查哨?”我问。 “点什么名?一个都不认识,迎面撞个跟头都不认识。” “也是啊,不出事才不正常呢。” 过程就在782艇任枪炮部门长,战士失踪,看来过程的日子不好过了。 上午,“嘎子”回到政治处,主任责怪他说: “你看你,让你去值个班,你是怎么值的?捅个这么大的窟窿,这么收场?” “嘎子”把眼睛一翻,说:“你别找我,是你逼我去值班的,从头到尾我都不愿意去,对?人没了,也不是我藏起来的,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碰到“嘎子”这样的没心没肝的人,主任一点脾气没有。好心办了个坏事,主任心里五味杂陈。 艇上有领导分析,也可能这个战士不请假私自回家了,所以,当天派人去战士的老家德都去了解情况,得到的回音:这个战士没有回家!这一下,全大队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牵动了,学习、教育、排查、整顿、工作组、打捞队……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上对下、对战士的家里都没法交代。 一个月以后,失踪战士的尸体才从海里浮上来,证明当天这个战士确实喝多了,掉海里了。大队被处理了一大批人,主任对我和李青说: “当初听你俩的建议就好了。” 我和李青目光一对视,无语地摇了摇头,毕竟,作为干事,我们的建议不能过头。 那段时间,天一直阴沉着,大队领导的心里似乎都很压抑。尤其是大队长,正团8年了,又到了任现职最高年龄,这是他最后一年提升的机会,刚刚带领部队在海上战风斗浪地训练了40多天,总结了一些新的训法和战法,经验材料还没有送上去,就要送事故的情况报告,很窝火。 周二,我给大队长送文件,知道领导的心情不好,我说话小心谨慎: “大队长,近期的干部工作有关文件,请您阅示。” 大队长转过头,我发现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脸的疲惫,嘴角边还明显起了泡,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问我: “王玉成,我听说基地干部处调你去赤尾,你不去?” “嗯……对。” “你个大傻瓜,你错过了一个关键的拐点,到赤尾基地干部处工作,你到哪儿检查工作,人家不是毕恭毕敬的,干几年后,哪一个下来不是团大队的政治处主任啊,嗯?位置还随便你挑,我要是在家,我用脚把你踹走,信不信?笨蛋,彻头彻尾的笨蛋,笨死了,大机关才有大作为呀,不知道吗?” 大队长由衷的替我惋惜,让我后悔的有点想跳海,可是我嘴上还是说: “我总觉得高处不胜寒,我人微言轻,又没背景,还是跟大队长您干,心里踏实。” “你拉倒,你们主任也真是的,他应该……”大队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关于主任的情况,他和我一个干事讲,是不合适的。 大队长对我的关心溢于言表,让我感动不已,我总觉得应该为大队长做点什么?经过一段时间的构思,我给海军前线报写了一篇报告文学《碧海丹心》,稿件刊登出来后,大队长很高兴,特地找我谈心,说我将来肯定会有发展云云,其实,我只是在大队发展的低谷,尽我个人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第8章 及锋而试(4) 782艇的一个战士落海身亡后,大队就像碰倒了多米诺骨牌。 大队有一台来都212吉普,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却是接送大队领导上下班的唯一交通工具。前两天,先是在中山广场附近和一辆地方车相撞,赔了钱。隔两天,一地方车在吉普车开门的那一刻,把吉普车的车门硬生生的给撞掉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紧接着有一天凌晨,这辆车自燃,把车喇叭的线路烧成短路后,车“滴滴”的乱叫,把司机班的人吵醒了,司机班长还算灵活,拿起一楼的灭火器一顿狂喷,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听说修理要花很多钱,再加上副大队长说: “这个狗屁车的车牌不吉利,出事是迟早的,以后这个车牌不能用了。” 我这才觉得海未01494(您要死就死)真的不好,不愿意信,也不得不信。紧接着不到一周,有人给赤尾基地首长机关写信,反映大队家属楼的干部烧用军用柴油,基地要求要我们大队写个情况报告 ,宋主任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大队的干部家属楼,我们都把它叫做“贫民窟”。离大队办公楼有20米远,是由大队原来旧的办公楼改造,低矮、潮湿、采光条件又不好,每间房屋面积12平方米左右,放一张床,再放一个衣柜,房间几乎就满了,大家都戏说:进门就上床,下床就出门。住在这儿的,全是大队副营职以上干部。 我刚走到家属楼的走廊,一股浓浓柴油味扑鼻而来,几乎把我顶了出去,每家的门口都放着一个柴油炉用于做饭,这也是烧军用柴油的真正原因,走廊的地上、墙上,油渍斑斑。见我来了解情况,干部家属“呼”的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王干事,你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还烧柴油,我愿意烧啊?啊?做个饭,哪个菜里没有柴油味,我们的家属走出去 ,哪个身上没有柴油味?抹一瓶雪花膏都没有用!” “昨天早上起床,发现孩子晚上睡觉压死两个大豆虫,吓人不吓人?现在孩子都不敢睡觉,你说这可怎么好?” “前几天我在家洗澡,一扭头,妈呀,窗户上扒个人,恶不恶心人,我男人最近又不在家,让我们娘俩怎么弄啊?” “我们不想用柴油来做饭,请上级领导给我们找做饭的地方,配做饭的工具,我们又不是不讲理,是?王干事,你要是有本事,让水警区领导、基地领导到我们‘贫民窟’看看!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对!让他们都来看看,看看我们这是什么条件?” 都说3个女人一台戏,这七八个家属一开腔,要了命了,天都吵红了,我只好打起了官腔: “大家都别急,慢慢说,大队领导都知道大家的难处,会客观反映大家情况的,水警区首长也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 我统计了一下,18户人家,共18个柴油炉,大小不一,但都用于做饭。 回到办公室,我分3个方面写了报告,第一,诚恳的承认错误,部分干部家属用军用柴油做饭,大队检查纠治不力,第二,说明以大队现有的财力物力条件,无力改善干部家属的居住现状,第三,恳请基地首长机关派人来大队,就进一步加强干部居住管理进行现场指导。情况报告得到了大队常委的认可。 一个月以后 ,基地政委来大队检查工作,大队长、政委请求首长去“贫民窟”看看,基地首长转了第一圈 ,一个屋都没有进去,屋内不仅是脏,而且确实太小。转第二圈时,首长可能觉得不进屋坐坐,不像深入基层的样子,勉强地进了一位艇长的家,不小心把帽子碰得掉在地上,秘书眼疾手快帮助政委把帽子捡了起来,可帽子上已经留下了柴油的印迹,大队两个主官忐忑地苦笑。 基地政委进屋后,大队政委勉强地挤了进去,其他人只能在走廊站着。基地政委临走时流着眼泪讲: “我们基地党委要开会专题研究这个问题,并认真地帮大队的干部解决好困难,是我们的工作失职啊。” 家属楼的家属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感觉有了盼头。事后,有一个家属说: “请大队把写告状信的那小子查出来 我们家属楼每家轮流请他吃饭,哈哈哈哈!” 有人告状本来是一件坏事,可现在变成了好事,这是让许多人始料不及的。 傍晚,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把墙壁抹成了血红色。室内的温度依旧很低,我的双脚被冻得有点发麻,只好站起来,使劲的跺了跺。 过程从艇上给我打电话,说他最近心情不好,晚上想喝点酒。我想,可能是因为他部门那个战士酒后掉海里死亡的事。我听说,他的艇长、教导员成天找过程的毛病,说过程的带兵能力差,组织管理能力弱,死了一个人,影响了单位的全面建设,782艇永远都翻不了身了,等等。 也好,同学一场,我就陪他聊聊。 晚上,我们在门岗外面的路边饭店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口子酒。过程表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一副颓丧的样子。少顷,他便自斟自饮,咕咚咕咚地就喝上了,我赶忙说: “哎,等一会儿啊,等一会再喝,菜还没上呢!你看你那样,你部门那个战士都已经死了,该处理也已经处理完了,还纠结啥?时间一长,所有事情也就淡忘了,过个年,领导一变动,谁还会记得那些事?嗯?” “兄弟,不是那个事!” “不是?那还能是什么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艇上领导整你?”我一边接过服务员端过来的菜,一边问。 过程不吃菜,还是大口的喝酒,并用双手握住酒杯,好像就怕我夺他杯子似的,慢腾腾地说: “在大队,就咱俩是同学,我心里不舒服,是不是该找你聊?” “该,应该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来我听听!” “前段时间,我在家里的抽屉里……发现一张我老婆的化验单……是查性病的!” “性病?!什么性病?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女同志妇科疾病都属于性病!” “不对!是查hiv,是艾滋病检查!” “艾滋病?你懂不懂啊?没准是检查别的什么项目,顺带查hiv呢?什么结果?”我也不懂,不知怎么说服他,就随口这么说道。 “结果还重要吗?只要去查这个项目!反正就不是好事!不是吗?” “你啊,就是自己吓自己,自己老婆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唉,兄弟啊,人心隔肚皮,一言难尽……”过程又喝了一大口。 我给过程舀了一碗汤,怕他喝醉了,继续劝: “你老婆是军人,又出生在军人家庭,她本身又是医生,她还能那么不检点?别瞎猜疑,啊?!这不没事找事……” 过程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哭开了,他抹了一把眼泪,说: “那你说……我最近下面开始痒,这是个事实?你让我怎么跟人说?” “我操,你是心理作用?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去哇,没准就是个简单的小炎症呢?” “看,万一真的就是艾滋病,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再说,我怎么有脸去查这种病?” “你可别讳疾忌医,你听我的,没错!你去正规医院查,人家医生都是有医德的,有病看病,这不太正常了吗?千万别去私人诊所,你去私人诊所,误诊了不说,弄不好,还会搞得你倾家荡产。另外,化验单的事,你老婆和你解释了吗?” “没有,我也没有问。还有必要问吗?” “没必要?!你怎么这么想?太有必要了!我觉得,你们夫妻俩应该开诚布公的沟通一下,相互猜疑,总不是个事,这也是夫妻一起生活的大忌,对?我分析啊,一点屁事都没有,你想啊,你老婆如果有问题,她是不会把化验单放家里的,真有事,躲你还来不及呐,怎么会把化验单放抽屉里?你说是?” 过程不吱声,也不知是否认同我的说法。 过一会儿,他叫嚷着,还要拿一瓶酒,我没有同意,把他送回了单位。我们这顿酒喝得毫无滋味,了无生趣。 几周以后,主任让我把给基地写告状信的人查出来,说,一个单位,不能助长乱告状的风气,我正从笔迹、纸张。分析可能的嫌疑人。过程的老婆陈兰,把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大声说: “王玉成,我陈兰,你前一段时间来赤尾基地演出,怎么也不来我们家坐坐,怎么啦?变生分了?成名人了?我就烦你这一点,不实在,假客气!” “哪呀?我演出任务太重,又被人管着,身不由己啊!你把你家里的好酒留着,我下次去喝,啊?你做的红烧鲫鱼,就是好吃!” “就你小嘴会说,下次带张怡一起来,啊?!问你个事,你们春明市同学周六有个聚会吗?”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我诧异。 “嗯?过程长本事了,敢撒谎了?好几周都不回来,骗我说这周有同学聚会,还是回不来,这个日子看来他是不想过了!” 过程跟他老婆撒谎,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圆谎啊,这一下,事情被我搞砸了,我连忙说: “你别急啊,弟妹,没准过程还没有和我说,我再问问,啊?” “还问个屁,大队就你俩关系好,你又在机关,同学聚会,你还能比他知道的晚?你们就合伙骗我!我马上坐车去春明市,看看你们同学在哪儿喝酒呢?” “别别,我马上转告过程……” “啪”的一声,陈兰把电话扣了,看来她真是个急性子,我赶紧把陈兰要来春明市的消息告诉了过程。 又过了一周,陈兰的父母从赤尾风尘仆仆地来到春明市的部队码头找主任,我猜测,父母同时来大队政治处找领导,可能不是好事。 刚刚交班完毕,主任还没有回到办公室,陈兰的父亲在走廊焦急地对我们主任说,陈兰上周来春明市找过过程后,失踪了!单位、家里都见不着人。 我连忙找到过程,让他到政治处,他看到陈兰的父母,似乎愣了一下,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呜噜呜噜地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楚的一句话,算是打招呼。 主任没有给过程通报情况,只是问: “枪炮长,上周六,小陈来找你了?” “对,来了,周六中午到的,我们艇上很多官兵也看见了,我陪了她一天,嗯……礼拜天一早她就回去了,说院长找她有事!我礼拜天一天都在艇上值班呢!” “你们再没有联系吗?小陈失踪了,你知道不?” “啊?失踪?我怎么会知道,问……问她的院长啊,她说她要回去,是院长找她有事!”过程的鼻尖上都渗出了汗。 主任把电话打到赤尾训练团医院院长的办公室,院长在电话那头说: “你说陈兰啊,嗯,礼拜天……对,礼拜天我是见着她了,周一就没有上班,我们也给基地机关首长报了,陈兰失踪一周了,奇怪呢?” 过程额头的汗都出来了,急切地说: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她回去了,她是不是到她同学那儿去了?或者,出去旅游了?”过程转头对岳父母说。 “到哪个同学那儿能呆这么多天?她旅游,你能不知道?她不跟单位请假?我看你一点不关心,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真不是个好东西!”陈兰的父亲骂道。 “我有什么办法?我们两地分居,我一周不回去,这不太正常了,以前我们都这样的。” “枪炮长,你先别急啊,你先跟你岳父母马上回去,通过小陈的同学、朋友关系,再仔细找找,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们政治处报!”主任说。 一帮人下楼后,陈兰的父亲又折回政治处,咬牙切齿地对主任说: “主任,我那个女婿,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和我姑娘闹矛盾已经两三个月了,他不会下毒手?” 第8章 及锋而试(5) “不能不能,你别瞎想,也别着急,再找找,没准你们回去就找着了,先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啊?”主任安慰说。 看来过程的岳父母对过程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如果那张化验单查艾滋病是真的,陈兰自杀了?那尸体呢?要不陈兰觉得无脸见人,一走了之,可没有工作,哪有生活来源呢?再说,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她父母呢?我不敢想下去了!但愿陈兰没有事。 半个月后,过程垂头丧气地回到大队,我问: “找到陈兰没有?” “找不到,该想到的人都问了,该想到的地方都找了,没有!” “家里没有纸条?也没有发现什么暗示性物件?” “没有。” “失踪前,你俩吵架了?” “没有,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回避,冷战。” “你也是的,我跟你说了,你们两个沟通一下,可能什么屁事没有,你看你,现在不可收拾了!” “家就这么破了……”过程说得很伤感。 “也怪我,你们见面的那个周六,我小孩正好病了,张怡又值班,要不,我和张怡应该请你们吃个饭,替你们打个圆场就好了。我想,也许陈兰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呆几天,然后就会突然出现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我建议你去春明市日报社登一个寻人启事。” “登寻人启事有什么用?唉,行。” 作为同学,看见过程伤心的样子,我为我帮不上忙而自责不已。 一个月后,786艇巡逻回来,听作战值班的参谋说,786艇巡逻时,发现一艘不明国籍的潜艇,跟踪了5个小时,经请示上级后,准备实施深弹攻击时,潜艇已进入公海了,只好放弃攻击。回来时,因考虑防风因素,水警区作战值班让786艇靠泊码头21区。 21区水位较浅,平时很少靠泊舰艇,但这几天是海洋高潮日,作战值班决定让786临时停靠几天,并让艇长立即到大队部,汇报跟踪不明国籍潜艇的情况。 靠码头不久,艇韩教导员给我打电话,说,由于艇螺旋桨的搅动,码头的海上浮起一具尸体。我立即向大队值班领导汇报。大队领导,带领司令部、政治处有关人员立即赶往码头21区。 大队长指挥人员把尸体捞了上来,从头发和衣着判断,是女尸,但是,由于高度腐烂和浮肿,再加上身体裸露部位被海洋生物吃得血肉模糊,面相已经无法辨认。她浑身被绳索和铁丝捆绑,还绑着一辆自行车,令我骇然。所有人立即想到失踪的陈兰,就通知过程前来辨认。 过程已经无法正常走路,被人搀扶着来到现场。直摇头,说: “不知道……没法认……” “怎么会没法认,你看看衣服,是不是你家属穿过的?手表,是不是跟你家属一样?”我着急地提醒。 大队长看着瘫坐在码头的过程,说: “你家属身上有什么标志,比如说,身上某个部位有什么记号?” “我不知道……这……怎么认……”过程还是重复那句话,由于恐惧,他像一滩烂泥。 鉴于过程的状态,无法搞清尸体的身份。大队通过水警区向春明市公安局报案,尸体移送市公安局保存。 尔后,大队决定:通知陈兰的父母来辨认,实在不行,可以做dna鉴定。 我陪着陈兰的父母去市公安局,她母亲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陈兰,因为,那件毛裤是她亲手所织,颜色和针法独此一人。看着面目全非和自己阴阳两隔的女儿,她无比悲恸,边哭边骂: “这个王八犊子,怎么下得去手啊,他会遭报应的,不得好死啊……当初我不同意你嫁给这个驴操的,你偏嫁,他就是一个魔鬼啊……” “狼心狗肺的瘪犊子……招雷劈的玩意……”她父亲也骂。 显然,他们认为,陈兰的死和过程有关。 为慎重起见,公安局做了dna鉴定,结果,确实是陈兰。 陈兰周六从赤尾来到春明市,过程陪她一天一夜,周日上午,陈兰回到了赤尾,这一点,她的领导也能证实,如果陈兰死在赤尾,那么,她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春明市的码头?如果是陈兰又回到了春明市,过程杀了她,过程为什么会把她抛在自己单位的码头?我理不出一点头绪,陈兰来春明市,很多人都知道,过程有心要杀人,完全可以在别处……。 因陈兰的身份是军人,这个案件又移交给了军方。 基地成立了专案组进驻大队,过程是主要嫌疑人,就对过程实行行政看管,让他说明情况。第一次谈话,专案组覃组长说: “对于你家属惨遭杀害,我们都很悲痛。根据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你家属是被人掐住颈部而窒息死亡,然后,身上被捆绑重物,沉入海底。目前,我们对你进行行政看管,说明你有重要嫌疑,希望你如实和组织说明情况,如果真的就是你杀害了家属,你要主动交代,对你量刑有好处,知道了?” “嗯。”过程抬起了头。 覃组长继续说: “据调查,你和陈兰经别人介绍认识并结婚,婚后你们自己住在某部队的公寓房,三个月前,你们闹矛盾分居,近一两个月,你几乎不回家,原因是你怀疑陈兰得了艾滋病,我们也走访了陈兰的领导、同事,证实陈兰在单位没有矛盾,没有男女私情,她到春明市,找的是你,失踪前,就和你在一起,你觉得你的嫌疑能说得清楚吗?” 过程沉思片刻,低沉而沙哑地回答: “领导,你说我们夫妻闹矛盾,我承认,哪一家夫妻没有矛盾?陈兰周六来找我,我承认,可周日她回去了,他们院长还看见她了,是?如果他周日再回来找我,请问,有没有目击证人,一个大活人,从部队门岗进来,到我单位,一个看见的人都没有?这不成立?再说,你们可以调查,周日我值班,早上8点接的班,到半夜12点交班,杀一个人,再抛尸,需要一个小时?你们可以问问,我离开过艇10分钟吗?周一,我们出海,周三,我们才回来,我怎么杀人?她就是在赤尾被人杀了!” “如果她在赤尾被杀?杀人者,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再到码头,把人沉到海底,目的是什么?栽赃给你?你在赤尾和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不知道,没有,你们去查啊?关我什么事?”过程说得很无辜。 “如果是栽赃,就没有必要把人沉入海底,对,所以,栽赃不成立!” “我认为,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什么假设都可能成立。” “对抗调查是没有用的,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给你坦白的机会,你要把握住,法律是不讲情面的。” “你说的,我懂。我和陈兰结婚三年多,现在,我确实怀疑她这个,怀疑她那个,但是,我可以选择离婚啊,我这么年轻,我们可以分手,我可以重来,我为什么要杀她?你给我一个理由,对,杀她,我有什么好处?我重新生活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傻啊?” “除了你,她圈子里的人,再没有人有杀人动机了!” “也请你们不要对我做有罪推定,说我杀人,拿证据来!别光想着圈子里的人?圈子外面的呢?”过程说得不慌不忙。 “好,圈子里外的人,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们提供的线索?” “我没有什么提供的,再说,你们有没有考虑激情杀人的因素?可能的原因多着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啊!”过程越来越激动。 覃组长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过程看了半天,说: “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你都应该配合我们,尽快搞清真相,你现在的抵触情绪和态度,很不正常。” “我……我没有抵触。” “你回答我,你岳父母从衣服和手表,一下子就能判断是陈兰,你为什么不能?不辨认?你家属经常戴什么手表?周六穿的什么衣服?你能不知道?” “我……当时……都吓瘫了……我没有见过死的那么惨的人……”过程嗫嚅。 “吓瘫了?嗯,也可以理解。经我们检查,陈兰的衣兜里有一百三十多元钱,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都没有人动,可以排除抢劫杀人,她口袋里还有一张赤尾到春明市的车票,但日期无法辨认,也就是说,她可能礼拜天又来过大队,捆绑她的绳索是撇缆绳,铁丝的规格也是舰艇部队专用的,可以推论,杀她并把她沉入海底的人是部队的人,而且,就是部队院子里的人,因为院子外的人,从门岗是进不来的。你告诉我,你们大队,还有谁和她有矛盾?” “我哪知道?” “好的,第一次谈话就到这儿,现在,你认真考虑,你周日晚上值班期间干什么了,零点交班以后干什么了,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要找出证明人。”覃组长说完就出去了。 我整理好笔录,临出门前,我盯了过程足足有一分钟,然后问道: “过程,你有没有杀人?” “你觉得呢?”过程斜着眼看我,我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头泛起。看着过程谈话的镇定状态,我很难把他和前几天瘫坐在码头那个人联系起来。 我一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了,我又冷又饿,想去值班艇找点方便面吃。 码头上,寒风裹挟着海的腥味,铺天盖地地吼着,大队部门口左侧俱乐部的北边存放着一大堆取暖用煤,遮盖煤炭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的刺耳作响。又一阵强风吹过,塑料布被整个的吹入大海,裸露的煤堆,在夜色里显出神秘的黝黑。 拐了个弯,就是码头的21号停泊区了,想起陈兰,我竟然害怕起来:她前不久还邀请我去她家喝酒,如今却被人害死在21区,我又找不出凶手,她会不会怪我?想到这儿,我心头一阵颤栗,便快步返回到大队部的宿舍,忐忑不安了好长时间,灯都没有闭,和衣而睡。 迷迷糊糊中,我梦见陈兰告诉我,让我们不要查了,是她自己把自己捆绑起来,然后跳海,又不甘心她父母不知道她死在什么地方,就浮上来了。我被吓醒的时候,是凌晨5点半,不敢再睡了,就把会议室和办公室的地,稀里糊涂地拖了一遍。 专案组接着针对过程进行了更加细致地调查,有人证明陈兰周日上午还活着,也有人证明过程周日一直在艇上担任值班,周一以后,又是连续三天出海,这样,就似乎排除了过程的作案可能,案件的追查进入了死胡同。 年底了,在研究干部工作的常委会上,关于过程的调整方案,让大队常委为难了。因参谋长喜欢过程,原计划把过程调到大队司令部任副营职作战训练参谋。参谋长说: “过程的问题,审查了40多天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杀了老婆,我认为因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该调职的调职,要不然,一耽误就是半年。” “我觉得还是慎重一点好,如果我们刚刚研究完提升他的职务,那边破案,他就是杀人犯,这不成了全水警区的笑话吗?”主任反对。 “这个事真的为难,我单独找过过程谈过几次话,如果他真是杀人犯,那他的心理素质也太强了,10日,也就是礼拜天,他值了一天班,没有一个人看出他不正常,整个值班过程,安排两次公差,给教导员补写了一次支部记录,填写航泊日志,一点差错都没有,你们说,有这样的杀人犯吗?不能理解!”副大队长惊叹地说。 大队长扫视了一下与会人员,冷静地说: “我们不能用常规思维考虑这件事,过程的事,一天没有结论,我们一天就不能研究他的职务提升问题,党委议事决策可不是儿戏,集体决策失误,我们都要被打屁股!” 第8章 及锋而试(6) 政委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决定说: “这件事,大家有异议,正常,王干事,你把今天常委会上每一名常委的发言意见,原汁原味的记录清楚。下面开始表决。” 通过表决,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决定暂停调整过程的职务。 第二天上午,我在大队司令部查找一份文件,有一个业务长问我: “你们政治处的王连举呢?” “王连举?什么王连举?” “傻了?想想京剧《红灯记》。”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说我们政治处的沈副主任,我立即回应: “哎哎,别太过分,嘴上要有个把门的,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那可是有结论的英雄,报纸不都报道了吗?” “报道有啥用?他自己为什么不敢说?” “英雄多不张扬,知道不?” “拉倒,你打抱不平有啥用?我听到的消息可不一样!” 我一想也是,沈副主任从来不和我们提打仗的事情,但我心里就是不服气 ,英雄的事迹怎么能随便乱说呢! 有一天,我找到沈副主任说: “主任,你给我讲讲蓝豆礁海战呗?” “没啥好讲的,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讲啥?” “你是我学长,讲讲,也让我学习学习。我听说,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黎真召开了第18届政府间海洋委员会年会,并委托中国建立6个海洋观测站,中国政府经过考察后,决定把其中一个建在东南群岛的蓝豆礁,也就是第79号海洋观测站,你们刚开始去,是警戒和保护海洋观测站的。对吗?” 我主动地开了个头,沈副主任的思绪好像一下子被我拽到了那场海战,他接过我的话说: “嗯?你知道的还挺多的,是的,记得那是4月1号晚上,我随当时所在的572舰在小浔礁一带正常巡逻,忽然接到上级命令,要我们火速赶往蓝豆礁执行勘察任务,十多个小时后的第二天下午2点多钟,我舰才抵达蓝豆礁海区,并开始对蓝豆礁进行勘察。忽然,我舰雷达兵发现有一个舰船编队向蓝豆礁海域窜来,我们当时判断是瓦军,所以舰艇立即起锚,对瓦军进行拦截。我舰在与敌舰编队距离大约200米时,和他们保持同向航行,我们的瓦语翻译通过高音喇叭向瓦军喊话:这是中国领海,你们必须离开。但是,敌人不肯离开,和我们对峙着。天黑的时候,我舰首批派出6名同志先敌登礁,是副水雷长胡利带领大家驾着机动舢舨上去的,他们在海上艰难地拼搏了4个多小时,才于深夜11点50将五星红旗插上了蓝豆礁。那个晚上,六名同志就坚守的蓝豆礁上。第二夭,瓦军585登陆舰、694和695武装运输船无视我们的正告,从我舰左舷冲过,直奔蓝豆礁,并强行抛锚,然后他们往礁上运送物资,敌人的企图很明显,是要在蓝豆礁筑架高脚屋 ,形成一个支撑点,以威慑我建79号站的施工人员。” “一个小国的海军,挺狂啊,一点都不把你们放在眼里?”我问。 “对呀,敌人确实很凶狂,你可不知道,瓦军585舰上的几座火炮对着我们572舰,694武装船上的瓦军,有的蹲在炮位上,有的蹲在船舷边,手中的反坦克火箭筒、机枪也对着我舰的指挥台和礁上人员。695武装船则迂回到蓝豆礁另一侧,这样,与694、585舰形成对我蓝豆礁包围之势。” 我插嘴说:“哎,后来,我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瓦军的585登陆舰是我们海豹舰队送给他们的。” “嗯,那是74年1月赠送的,那时的两国关系比较友好。瓦军确实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记得我们曾经的付出。” 沈副主任沉思了一会,继续说:“当时,依据形势,编队首长决定组织第二登礁小组,由我带队。接到命令后,我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为国争光的机会来了,紧张的是,我在和平环境条件下成长,没有打过仗,尤其我去年刚从学校毕业,上舰还不到半年,没有任何海岛作战经验,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们就在舰上的会议室内对着党旗举手宣誓:“人在旗在礁盘在.誓死为祖国和人民争光!” “宣誓完害怕吗?”我问。 “害怕,说不害怕是假话,当时我的心跳得也很厉害,由于我一直在指挥台值班,对敌我双方的态势非常清楚,敌人的挑衅不断加剧,火药味很浓,战斗一触即发。我留下自己的手表和钥匙,穿了双新袜子和新胶鞋。” “当时,你是准备牺牲的?” “对。那种情况下,我做好了死的准备的。6日凌晨,瓦军694船派出了43名武装入员,强行登上蓝豆礁。 编队命令我们立即登礁支援。我听到命令后,驾着小艇紧贴着瓦军694舰尾和右舷,在瓦军眼皮底下向礁盘驶去。 三十多分钟后,我们顺利地和第一批登礁人员会合了。这个时候,礁盘上敌我双方已形成相互对峙的态势。瓦军有40多人,咱们这边只有9个人,兵力悬殊较大。瓦军仗着人多组成两道防线,前面10多个家伙持着枪,守在他们的国旗下,后面有30多人在那里紧张地构筑工事。 我们一再用瓦语喊话,请他们立即离开,但瓦军依仗着人多,置若罔闻。 瓦军还厚颜无耻地对我方战士做种种流氓动作,有的甚至冲着我们撒尿、挥舞匕首、晃动手中的枪对我们进行威胁。我们一个个都气愤到了极点。” “就是因为不能打第一枪,所以,只能干着急、生气?”我问。 “不过,那时我们也不能打,我们的人太少了,8点半左右,上级迅速派兵对我们礁上人员进行增援。这时,我们这边的礁上已有40来人,我们的底气就足了许多,瓦语翻译再一次向瓦军喊话:这是中国领土,你们必须离开!喊话持续了五、六分钟,瓦军却仍然无动于衷,挑衅行为有增无减,有的在那里叽哩哇啦地乱叫,一会儿指指天,一会儿指指地,翻译说,他们警告我们,说他们有空军掩护! ‘把敌人赶下去! ’指挥员一声令下,我们踩着脚下的礁盘,一步一步向瓦军逼近。在距离敌人还有15米的时候,我对身边的战友说:‘盯住那些持枪的家伙,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很快,我们靠近了瓦军。这时,一名瓦军对着我旁边的一名战友就是一拳,我那一米八的大个战友火了,抓住这名瓦军胳膊,顺势把他按在水中。离我一米多远的另一名瓦军,突然提起枪把一梭子弹朝我射了过来。我胳膊一震,左小臂被打中,左腹部也被打中,血呼呼地往外直冒。此时,我眼睛红了,不可再忍,我右手一扣板机,一梭子弹就撸了过去,千倒了三个瓦军。 这时,子弹嗖嗖地在我们身边直飞,敌694船集中火力向我礁上人员进行猛烈扫射,又有战友负伤,整个礁盘上硝烟弥漫,水花四溅。” “两军那么近,这不要打乱仗了?”我有点着急。 “我的枪一响,我们的人就往后撤了,编队指挥员果断地下达自卫还击命令。刹那间,只见一组组炮弹向敌舰上飞去。整个蓝豆礁海面一片火海。我舰仅用了8分钟就将694船击沉,不久,585舰上的40炮刚响一声,就被我另一艘舰打哑了,敌695船也被打得中弹起火,船体倾斜,开始慢慢下沉。” “我后来看了报道,说,敌585舰前炮被摧毁,烟囱被击中,驾驶台冒起滚滚浓烟,舰体有下沉的趋势,接着,它就向近处的小鬼礁抢滩。抢滩后燃烧了5昼夜。真实情况是这样吗?” “是的,那是后话,当时,在我舰猛烈还击下,瓦军乱成一团。礁上残存的几名瓦军,那股神气劲也不知跑哪去了,他们乖乖地脱下身上的白背心,举了起来,向我们投降了。想想好笑不? 从8时40分开始,战斗持续了40分钟,我方参战军舰以4人负伤的代价,击沉重创敌舰船3艘,打死打伤敌人60多名,俘获敌人9名,取得了蓝豆礁作战的重大胜利。” “哎呀,惊险刺激!!” 沈副主任继续说:“战斗结束以后,战友们从海里把我救了上来,当天傍晚,豹标497船送我和其他三个受伤的战友返回祖国大陆。由于流血过多,到陆地时我的血压几乎量不出来了,首长指示一定要尽全力抢救。在首长的关怀和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护理下,我不仅恢复了健康,而且保住了这只手臂。我住院期间,总部首长、海军首长、海豹舰队领导分别到医院看望鼓励我。” 我说:“这是荣誉啊,沈副主任,我认为蓝豆礁海战以后,我们乘势收复东南群岛的5个岛礁,填补了我国对东南群岛实际控制的空白点,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你们是大英雄啊!” “时势造英雄,你当时要是在场,也会和我一样,可能做得比我还好。”沈副主任谦虚地说。 “我看你很低调,怎么也从来不说这些事?” “不提当年勇啊,再说,报纸当时不是报道了吗?” “哪有你自己说的精彩、震撼。要不,我给政委建议一下,让你给部队做个报告?” “王干事,千万别,我刚来,低调些好。” 我撸起他的衣袖,说:“让我看看你的伤,现在什么感觉?” “这个季节就发麻、发冷。我骑自行车时胳膊很难受” “哦,怪不得我经常看你单手骑自行车。你自己不说,别人会误解你的。” “命都差一点没了,误解算个啥?” 到底是英雄,什么都能看淡,就这一点就值得我学一辈子。看着沈副主任,我的内心更加崇敬。 还有一周就要到春节了,陈兰的案子没有任何进展,专案组决定对过程进行最后一次审问,如果没有线索,春节前就放人。 近两个月的时间,每天对过程进行24小时的行政看管,天天让他写汇报材料,吃住的条件极其简陋。有好几次,过程撞墙想自杀,后期,看守人员把过程的手脚都绑上了,极度的崩溃中,过程消瘦得已经没有人形了。 专案组和我一行4人来到看管过程的地方,刚刚坐定,过程像疯了一样,喊道: “我受不了了,你们枪毙我,案子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我全部交待……你们杀了我……” 我的第一反应,认为过程的精神不正常了,完了,夫妻俩,一死一疯,太残酷了。覃组长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问: “你杀的?什么时间?” “9日,周六的晚上,是我掐死了她。”过程的声音虽然很大,但好像并没有神经错乱。覃组长用眼神示意我赶紧做好笔录。 “10日上午训练团医院的院长看见了她,你怎么可能在9日的晚上杀人,要杀,也是在你10日交班以后的后半夜,对吗?” “不,你们都错了,院长肯定记错了日期,就是周六的晚上……” 覃组长倒了一杯水,递给过程,说: “别急,喝点水,慢慢讲。”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她,那天晚上10点钟,我们从艇上去旅馆,在路上我问她为什么去查艾滋病,她一听就火了,说怎么乱翻她的东西,我说你没做亏心事,干嘛怕别人翻东西。她说,我就得了艾滋病了,怎么的?我生气了,脑子一片空白,就把她推到在俱乐部北侧的煤堆上,用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我不知道掐了多长时间,等我松手,她已经没气了,我预感大祸临头,就把她埋在煤堆里。我正坐在那儿发呆,一会儿,烧锅炉的老头过来装了一手推车的煤走了,我想,不用几天就会有人发现的,于是,我在零点的换岗时间,偷偷回到艇上,拿了撇缆绳和铁丝,把码头的一个自行车绑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扔进了海里。我自己回到旅馆,一直到天亮……”说完,过程好像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 第8章 及锋而试(7) 我看了一眼覃组长,真的不敢相信,感觉过程在编故事。 “你在气头上失手,冷静下来后,为什么不送陈兰去医院抢救?也许,还能把人救过来。”组长说。 “去医院?她在单位乱搞,得艾滋病的老婆,你要啊?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她悄悄地消失,可他妈的怎么就浮上来了呢?见他妈的鬼……” 是啊,缆绳绑了个自行车,铁丝绑了个马葫芦盖子,人,还是浮上来了。这冥冥之中就是个定数。 “你杀了老婆,10日还那么镇静?做那么多的工作,一点没差错。你怎么控制自己情绪的?” “把她扔进了大海,我一下子倒静心了,猜疑、争吵的日子终于结束……解脱了。”过程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嗯,真是……”组长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过程要是咬咬牙,今天就解除对他的行政看管了,正因为他意外吐口,组长立即把他带到基地看守所,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临离开大队,过程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流露出沮丧和焦虑,突然他发狂的冲我喊了起来: “王玉成,这回你和工作组都满意了!你们都找到答案了……还想知道什么……啊……问啊……继续问啊……快枪毙我……” 我脑子里反复地想一个问题,陈兰究竟有没有艾滋病,她为什么去做检查?我觉得我一定要弄清这个问题。 在一个寒冷而阴霾的上午,通过张怡的院长介绍,我就去找陈兰的李院长私自了解情况。说明来意后,李院长说: “你问的问题,基地专案组的人也问过。其实,陈兰性格开朗,为人热情,要说不足就是爱争强好胜,不像过程,过程性格沉稳,城府又深,疑心又重,他俩要是过好了,就是性格互补,过不好,就是性格不合。” “你分析的有道理。不过那张化验单是怎么回事呐?” “陈兰有一次胃出血,血色素只有5克,就在医院输了血液,后来我说,现在储存的血液都没有做艾滋病检测,有人因为输血得了病,就建议她做一次艾滋病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没事,我就让我家属,把化验单送到了陈兰的家里,你看看,我送过去的是一颗炸弹,一颗定时炸弹。这个家庭破碎,我和我家属都有责任。” “他们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平时又不注意沟通,整天斗气赌气,这个教训太惨痛了。”我说。 “陈兰周五找我请假,我没有批,周六她离开赤尾前在办公室拿东西,我记成了周日,你说我这记性。” “你记错了一天,让专案组走进死胡同近两个月!” “是啊,谁杀陈兰也不可能是过程啊,对?古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是?这个过程……专案组会不会弄错?” “他自己承认的,又没有严刑逼供,不知道过程知道陈兰是无辜的以后,会怎么想?” “老天才知道!唉,年轻人啊……” 出了训练团的营门,下雪了,风卷着雪花,狠劲地往我的脖子里钻,路边的杂草、枯叶很快被雪隐藏起来。路面的雪,毛绒绒的,像洁白的地毯,我有点迟疑,每一脚,我都不忍心往下踩。 我再一次扭过头,看见营门口那副猩红的对联在风雪中显得无比的扎眼…… 半个月后,春明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强奸杀人案,案犯仇某意外交待,陈兰的案子也是他干的。 事后查明,仇某曾在我们大队院内烧锅炉,9日也就是周六晚11点左右,过程和陈兰回旅馆,路上吵架后,过程一生气自己回艇。陈兰一个人坐在俱乐部边的煤堆旁哭泣,仇某出来拉煤,发现陈兰,顿起色心,先掐晕陈兰,后强奸,因怕事情败露,直接把陈兰掐死,从俱乐部的仓库里找来撇缆绳和铁丝,绑上一辆自行车,把陈兰扔进了大海里。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过程为什么要承认案子是他自己做的呢,我忽然想起来他临离开大队冲我喊的那句话: “这回你和工作组满意了?还想知道什么……” 难道是过程情绪崩溃以后的胡说? 一周后,我去赤尾基地接过程回大队,路上,我小声说: “过程,我们俩四年同学,还在一个班,毕业后,我们又分在同一个大队,你说,这是多大的缘分,可是我对你关心照顾不够,以至于你好多的心里话没地方去说,好多的情绪没地方去发泄……你走到今天,我有很大的责任!” “不关你的事,我自找的,就这个命。”过程叹息。 “什么命不命的,跟你的性格有关系,朋友之间,夫妻之间,有问题不注意沟通可不行!你和陈兰,当初你若听我的,开诚布公,不至于如此结局。” “现在说回头话,有什么用?”过程低下头说。 “有一点,我不明白,陈兰的案子,你为什么说是自己做的?要不是春明市公安局把案子破了,你死得冤不冤?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你父母想想,他们担负失子之痛,还要担负骂名……冤不?” “你不是我,所以不理解我,你想想……陈兰的父母认为我是凶手,全大队的官兵认为我是凶手,工作组的人认为我就是凶手,包括你,你当时不也那么认为吗?” “那也不能成为你找死的理由”我声音有点大。 过程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跟我害死她没区别,实质上还是我害了她……当时……我们吵架,都在气头上,我回艇上,我以为她自己能回旅馆……谁知道能碰到烧锅炉的,下手太狠了……” “对,那个烧锅炉的,就是一个魔鬼!”我说。 “我当初要忍一忍,把陈兰送回旅馆送,就没事了,把她一个放在俱乐部边上,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说,陈兰死的那么惨,绑了辆自行车,还绑了个下水道盖子,竟然还浮上来喊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所以,我就说是我杀了陈兰,好早点死,早一天下去,早一天道歉,早一天赎罪!” “有没有想过,你差点包庇了一个恶魔!你让恶魔逍遥法外,你让恶魔过一段时间再去残害别人!” “唉……没想那么多……” 我感觉过程说完话有点全身发抖,就脱下我的大衣给他披上,继续说: “回去找机会多安慰安慰陈兰的父母,他们都很痛苦!” “怎么安慰?我间接地杀了陈兰,他们吃了我的心都有……唉,就这样,明年肯定安排我转业了!” “先别考虑明年,回艇后,把当前手头的工作做好!” “我在基层工作,是要带兵的,这工作还怎么干?还是走,到地方另谋生路!” “回地方就回地方,从头开始,你还年轻,只要踏实工作,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不停的安慰过程。 回大队后,我向主任汇报了情况,并建议主任批准过程休假,让过程调整一下精神状态。 新一轮干部转业工作又开始了,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干部档案移交,我在清理检查干部档案时,发现很多人的档案里缺近几年立功、受奖、处分等表格。我问“嘎子”: “葛干事 ,近几年干部奖惩卡在档案里找不着,怎么回事?” “嘎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地将烟从鼻孔中喷出,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说: “没有就没有呗,急什么?” “啊?急什么?人家的立功受奖情况在安排工作时算打分项的,你能不能有点换位思考?” “换什么位?不行补呗!” “补?怎么补?很多领导都调整了,个人印章都没有了。” “用新领导的。” “用新领导印章?那不成假表了?人家真的立功,档案里却是一个假表,你有没有搞错?” “那又不是你的档案。” “不是……拜托,你这让我怎么弄?这是我的工作。” “是你的工作我没否认,但又不是你的档案。再说了,有几个人能看出来?” “那……”完了,我同他是无法沟通了。找主任评评理,主任却说: “王干事啊,你原谅葛干事一点,他父亲是位老军人,给中国革命事业做出过突出的贡献,他曾经对我交代过,说他儿子有点缺心眼、少根筋……托我照应一点。你们在一个处里工作,平时相互补补台,啊?” 补台?这也要补台?我这才明白主任平时为什么那么宽容和照顾“嘎子”了,但容忍和照顾不能没有是非界限,我也不敢和主任顶嘴 ,自己坐在办公室生了一天的闷气。 第二天上班后,我把转业干部档案中立功受奖项目、数量、时间、批准领导做了核对,自己上街找人,偷刻了十几位领导的私人印章,连续加了3个晚上的班,把资料补齐了,我不知道这是真表还是假表。 晚上回家,4岁的女儿给我端了个小凳让我坐下,我以为女儿知道我上班辛苦,心疼我关心我,眼泪差点下来,可她接着说: “坐好了,不要讲话,现在开始教儿歌:3岁的娃娃穿红鞋,扭扭歪歪去上学,老师说他年纪小,背着书包往家跑……好的,这个小朋友真聪明,下面我们开始做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的游戏……” 女儿过足了当老师的瘾,累了、困了、睡了。 望着熟睡中的女儿,我就想,一个4岁的小孩儿,都会享受换位的快乐,“嘎子”怎么就不会换位思考呢?要是别人把他的档案也这样不负责任的处理,他会忍受吗? 张怡见我闷闷不乐,关心地问: “怎么啦?最近工作不顺心?” “不是,总是干一些替别人擦屁股的活,没什么,都过去了!” “我爸最近心情不好!” “怎么啦?” “被上级免职了!” “啊?免职?怎么啦?” “上次9号台风造成599护卫舰搁浅,我爸承担的是基地领导机关的领导责任,天灾,没办法!舰长被判刑了。” “什么天灾,作为舰上领导来说,那就是人祸!舰长、航海长,竟然不知道台风眼天气,被判刑,真是活该!” “我这几天也听别人说台风眼天气!什么叫台风眼?” “只要是正儿八经指挥院校毕业的,学过气象学的,都知道台风眼天气的危险性,台风是一个逆时针旋转的热带气旋,9号台风正面袭击春明市,前半圆过去后,进入台风眼,这时风和日丽,舰长和航海长都认为台风过境了,都去休息了,后半圆过来后,风力相反,一下子造成拖锚,使得护卫舰搁浅,报废。如果他们在台风眼天气的时候,进一步做好防风准备,就不会造成事故。麻痹大意!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听说判了5年刑,监外执行!” “对个人是个损失,对海军是个更大的损失。没想到让爸爸承担这么大的领导责任!” “其实,基地李司令很欣赏我爸,要不是这个事,准备提升我爸当基地参谋长的。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这么多年,最后是这个结局,我爸肯定不甘心!” “行,明天我们回去看看,但不要提这个事!说点别的。”我提醒。 “知道了。” 大队长赶上了末班车 ,被提升为海豹舰队南域水警区司令,大队政委提升为春明市水警区副政委,参谋长提升为307大队大队长,主任去院校上学,大队常委班子大换血了。787艇教导员也被送院校培训。李青很友好地私下建议我说: “玉成,787艇位置空出来了,大队领导班子都调整后,对你又不了解,你不去找领导汇报一下思想?”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顺其自然,再说,沈副主任还超配在政治处呢,他是战斗英雄,他要是想去787艇,谁能和他争??我副营才两年,想调正营不是做梦吗?” “我私下问了一下,沈副主任没有去787的意思,他不想去带兵,你是合适的人选!”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水警区范围还有很多人想去呐!”我说。 可是,真的没想到,6月,经大队推荐,水警区批准,我去787艇任教导员。新来的大队魏政委找我谈话,说: “王玉成,787艇这副担子很重,我不说你也知道,787艇是大队、水警区、基地的一面旗帜,历年来都是基层建设先进单位,让你去787艇任职,大队党委、水警区党委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去以后要带领党支部一班人,把这面旗帜继续扛下去……” “感谢上级党委、首长的栽培,我一定殚精竭虑,不辱使命。”我激动地说。 话虽这么表态,可是787艇确实红得已经发紫了,我该怎么继续干下去呢? 第9章 焚膏继晷(1)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摘录于《论语》) ——题记 787艇是属于8047型猎潜艇。艇长宋军是东平人,出生军人家庭,性格温文尔雅,有点儒相。副长李武,是宁都人,头脑聪明,反应敏捷,可性格暴躁,我报到的前几天,他一个耳光把一名士兵的耳膜打穿孔,可见他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 按照计划,我艇要进4718厂中修,我主持召开的第一次支委会是研究艇中修前期的几件重大工作,第一件事是转运全艇武器弹药。由枪炮长组织,艇长总负责。第二件事是清理燃油油柜,由机电长组织,副长负责,第三件事是刮艇底油漆,由航海长组织,我为总负责,会上对工作的标准、开展步骤、安全事项等都作了研究部署。 艇上的弹药库有火箭弹、深水炸弹、57炮弹、25炮弹、手榴弹、机枪、冲锋枪、手枪若干等,我们要把这么多武器弹药从艇上狭小的空间运出、装车、押运,再卸到赤尾基地红松岭弹药库。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是通天的大事。 我和艇长一大早就来到现场指挥检查,包括艇桥上的防滑垫,桥边的安全网,车上弹药放置的方向等等(方向不对,运输途中容易发生爆炸),全艇官兵全部上阵,每个人手搬肩扛的都是危险品,所以没有人嬉笑打闹,都面色凝重,谨小慎微,生怕出现一点的纰漏,整个上午都紧张有序,安全顺利。 下午,是装卸57炮弹,57炮弹又大又沉,弹身上涂满炮油,我不断提醒大家慢点走,注意安全,不要摔倒。 突然,从我身后的卡车上传来“哎呀,不好”的尖叫,我急速地扭过头,发现有一枚五七炮弹,从卡车上一名班长的手中滑出,向地面落去,离地高度大约1米5,如果炮弹落在地面,有一个石子顶着底火,这个炮弹就可能会爆炸,那车上满车弹药也会爆炸,附近的官兵、码头、舰艇……后果不堪设想,所有的人都无助地定格在那里。 离车最近的是前主炮苏班长,跑上去接炮弹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上前一步,快速地做了个类似铲球动作,伸出了自己的右脚,炮弹重重地砸在他的脚上,“咣”的一声倒下,在地上滚了几个滚,还没有停稳,就有一个士兵跟着扑了上去,把炮弹死死压在自己身下,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卡车上的弹药爆炸,现场的人,谁也跑不了,只有用血肉之躯全力减少第一发炮弹爆炸的威力,现场静得连一片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秒,两秒,三秒,没炸!真的没炸!!险情排除了。 大家都向苏班长和趴在炮弹上的战友投去钦佩的目光,我被惊出一身冷汗,艇长关切地问苏班长: “怎么样?没事?” 苏班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没事,不疼。” 我们都以为没事,可他当时的脚已经麻木,事后送医院检查,脚上的跗骨被砸成骨裂了。苏班长的可敬之处不仅是不怕牺牲,而是在关键时候的应急处置能力,看似简单的伸出一只脚,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备这样的素质。 主机班长调侃地说,“哎呀,我的天哪,苏班长,我回去一定把你的那只脚供起来,天天烧香磕头,你这是一只救命的神脚啊!” “供起来干嘛?你每天亲一口不就得了。” “哈哈哈哈” “苏班长,这五七炮弹就相当于是你的儿子,儿子淘气你不管,谁能管得了?” “这哪是儿子,老祖宗啊,一点不敢得罪!” “哈哈哈!”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驱散了大家心头的惊悸。 艇长及时地采取了补救措施:休息半小时、所有人换戴新的手套、在卡车周围地面铺上地毯等,装卸弹药的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卸完最后一车弹药,人员返回艇上已经是晚上10点半,这项工作总算画了个句号。我吃了一点饭,睡意全无,索性提步上了码头。 码头上微风徐徐,海浪轻拍堤岸,一排路灯像整齐的哨兵,警惕地注视着夜幕下的一切。 我刚走几步,甲板上就传来一阵喧闹声,主机杨班长的大嗓门嗷嗷的: “快,快,找军医!找艇领导!” 我跑回甲板,看见声呐班的吴兵晕倒了,就用手死死掐住吴兵的人中穴。 艇上的油卸完后,为防止工人电焊作业时起火,需要对油柜进行清理,主机班长组织人员连夜加班。油柜的空间狭小,环境又脏、又缺氧,再加上白天全天艇员都在卸炮弹,体力消耗过大,吴兵进了油柜十五分钟就晕倒了。 军医刚过来,吴兵已经苏醒了,舰长火了,骂道: “杨班长你个猪脑子啊?今天大家伙这么累,进什么油柜?加什么班?统统休息,今天全体人员都休息!” “休息休息,统统休息……”杨班长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 险情一个接着一个,让我心惊肉跳,同时,我也深深地感到,对于安全工作,必须培养部属安全素质和安全技能,上级党委把这么多人交给我,我真的感到压力很大很大…… 由于修理工作的需要,我艇官兵搬进厂驻修大楼的三、四层楼,一、二层楼所住人员是基地739破冰船。一天下午,破冰船的李教导员火急火燎地冲到我办公室,大声说: “王教导员,快!救急!!” “救急,救什么急?”我有点莫名其妙。 “基地军务处来检查我船管理工作,我船休假人员放多了,和你们借20个人,让他们分散在各个寝室看书看报,充充人数。最好快点。” 我一想 ,楼上楼下的关系,救场如救火,不答应于心不忍,答应,这不联合欺骗基地机关领导吗?于是就想找个借口: “你自己想办法,万一军务处到我楼上再检查我们怎么办?” “嘿,他们来,肯定先听汇报,你汇报时,我让你的人再上来,不就得了嘛!别婆婆妈妈的,小心眼。快点快点!啊?” 李教导经验老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不同意就不够义气了,只好找艇值日给他们派了20个人充人数。 一小时以后,艇值日果然报告,军务处也要检查我们的管理工作,楼下的李教导员把三个检查员人员一直送到我的会议室,对我挤了一下眼,打了个ok的手势,笑眯眯地下楼了。 我给基地军务处汇报了我们管理工作的主要做法,以及下一步加强人员管理的打算,接着,检查组检查内务卫生秩序、人员在位情况。 在五号房间,参谋指着一个兵说: “嗯?这个人不是楼下破冰船的人吗?怎么在这儿?乱跑,回去!” 原来,这个兵刚才在楼下看小说《约翰克里斯多夫》,喜欢看外国小说的士兵不多,所以,给这个参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回到楼上还看这本书,参谋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说:“是我的兵,电工专业,名叫杨涛,双林白城人,父亲是白城机械厂销售科科长,母亲……” 参谋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看了看其他士兵,似乎都面熟,说:“如果是你的兵,就不是楼下的兵了。那他们的人员数量有问题。” 我怕借人的事情被揭穿,说:“是我的兵,刚才他去楼下借书了。” 杨涛也很聪明,顺着我的话说:“这本书是我刚从楼下老乡那借来的。” 参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许检查组信了我的话,也许他们心照不宣地给我们留下面子,检查结束以后,那个参谋又说: “下月初,我们还要来检查。” 我听出了潜台词:“下次再这么骗我们,我们就可要撕破脸皮了。” 晚饭前,没有想到检查组又杀了个回马枪,通知我们两个单位带着花名册,所有人员到楼下集合,一点名,全部露馅了。那个上尉参谋一点不给面子,问: “你们就这样抓基层部队的管理?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检查,胆子也太大了?” 本来,我们单位都按规定的比例安排人员休假的,破冰船的李教导员把我往浑水里一拖,搞得我很被动、很心虚了。李教导员连忙赔礼: “我们错了,马上改正,一周以内,全部召回违规休假人员,并举一反三,深刻吸取教训,保证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你们今晚就整改!我们回去以后,要向处长汇报,建议全基地通报!”上尉参谋说完就走了。 通报?!这可怎么办?本来是好心救急,这回落得个联合对抗检查的结论,怎么和大队、水警区领导汇报呢?李教导员让我别担心,说他负责找人摆平这件事。 然而,一周后通报还是发下来了,说我们艇和破冰船的领导法规意识淡薄,管理工作松弛,弄虚作假成风。那段时间,我有点沮丧。 大队政委来了,我如实地汇报了情况,检讨了我在工作上的失误。政委语重心长地说: “我曾经和你说过,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全基地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们啊!你也别急,事物的发展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你们支委一班人要认真地分析单位的形势,基层建设是有规律的,要循序渐进,不要急着出名挂号,不搞急功近利,要扎实地打牢基础,整体地谋求发展。大队党委把你和艇长放在这个位置上,也相信你们不会辜负上级党委的期望,跌倒了,不要紧,爬起来,总结经验,继续前进。” 政委的理解与指导,让我丢掉了思想包袱,也明确了我工作的努力方向。 一个夏日的早晨,天空乌云密布,漫天的风吹起满地的黄沙打得人都睁不开眼,部队出操顶着大风刚跑到预定的地点,天就噼里啪啦的下起了大雨,值班员下令: “不用保持队形,各自返回。” 大家都撒开腿往回跑。 吃早饭时,电工兵杨涛找到我,吞吞吐吐地说: “教导员,我……我800块钱丢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我问。 一般情况下,士兵平时的手头上是没有这个数目的现金的。 “老乡让我替他买海勤呢大衣的钱,昨天晚上就寝前,我放在衣服的口袋里。” “你是不是刚才跑步时跑丢了?”我有点内疚,不该让部队顶风冒雨地跑步。 “没有,早晨一起床,我就发现不见了。”杨涛肯定地说。 “起床就不见了?为什么不早点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刚才出操,又下大雨,我……没有来得及给你汇报。”杨涛有点嗫嚅。 “还有谁知道你有这么多钱?” “我们寝室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对一个兵来说,800元钱是个大数目,我不能允许一个集体中有小偷小摸的人存在,于是就拿定主意要把这个人查出来。 我让艇值日立即宣布:8点10分全艇点验,人员原地待命。同时,暗中布置骨干人员加强观察。不久,有人报告,宣布点验计划后,全艇只有声呐吴兵一个人上了一趟厕所,我派了两人去厕所检查,并要求他们连砖头的缝都给我抠一遍。人员回来报告:没有发现钱。 我分析,因为要点验,钱是不会藏在自己的内务柜里的,要藏,只有一个地方,在自己的身上,要查,就要搜身。 一听我要搜身,艇长提醒我: “教导员,悠着一点,点验,是《内务条令》158条规定的,没毛病,搜身,我可要提醒你慎重,让人告一下,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我有办法!”我说。 我搜士兵的身是违法行为,但是 ,我可以让一个班长去犯错误?然后,我再对“无知”的班长提出严厉的批评。 第9章 焚膏继晷(2) 象征性的全艇点验后,我找到水雷班长,让他替我去搜身,另外,为防止吴兵有抵触情绪,再安排一个人陪搜,我特地提醒水雷班长: “重点是吴兵,检查要仔细,连短裤都要脱。” 我在办公室信心满满地等结果,可是水雷班长回来说,没搜到钱!没搜到?为什么没有搜到?我就是相信我的直觉没有错。问: “衣服都脱了?” “脱了!” “短裤里面都查了?” “查……查了!” 看来,是我太自负了。我把吴兵叫到我办公室,说: “吴兵啊,刚才水雷班长对你强行搜身是极其错误的,我已经批评他了,等会儿,我让他给你道歉!啊?” “不不……没事的,不用不用,教导员,我能理解!” “嗯,素质不错,能够体谅和理解领导的难处,不是所有人能够做到的,难得。另外,你告诉我,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20多元。干吗?” “不干吗!随便一问,你可以回去了。” 吴兵糊里糊涂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当天,我把厂修大楼周围一公里以内的商店都走了一遍,留下了吴兵的照片,并说,如果这个人在你们的商店花100元钱买东西,立即call我bb机。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有一个老板call我说,吴兵在他的店里破了100元钱买东西。我又找到吴兵,单刀直入地问: “来,吴兵,你说说你刚才在隆发商店用了100元买东西的钱,是哪来的?” “嗯?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我……我和老乡借的。”他大吃一惊。 “老乡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告诉我,我马上派人把他接过来。” “……” “说啊,叫什么名字,我找车把他接过来。” “好,我说实话……”吴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如实交代偷钱的经过。 我对他的偷钱经过不关心,只关心那天水雷班长搜身时,他把钱藏哪儿了? 他说:“钱就藏在裤头里。班长没好意思让我脱!” 由于水雷班长的马虎和不负责任,让我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才查明事情的真相。 吴兵是哈水市人,平时表现不是很差,干活时,脏活重活都抢着干,一点没有城市兵的娇气,前几天,刚刚在清理油柜时晕倒,再加上他是初犯,又如数退还了钱款,支部就没有处分他,放他一条生路。 我让李副长再找吴兵谈谈,可副长骂了一句“混蛋的东西”,一拳就把吴兵打倒在地。 事后我找到副长,关心地说:“副长,你这个打兵的脾气习惯不改,你个人的发展空间就不会大了!” 副长也很自责,说: “教导员 ,道理我都懂,打完后,我也后悔,可当时我就克制不住自己,你不知道,我当时克制得浑身发抖。我见到犯浑的,就想揍!” “好兵,是教育引导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经常受愤怒的情绪支配,绝对产生不了合格的带兵人,我们带兵人切不可有破坏性情绪,这是大忌啊,副长,古人说,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蓄其怒,你的行为损害的是单位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我们当领导的,除了行政命令,还有人格魅力,你改不了打人的毛病,不行,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啊。” 我开导他说。 副长完全接受我的看法,并说:“教导员,你说到我的心里了,以后你多提醒我,我一定改。” “你要是真想改,从今天给吴兵道歉做起。” “我给他?道歉?!他偷了钱,破坏了单位的团结和声誉,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我还给他道歉?” “两码事,他偷钱,是他的错,你打人,是你的错。你必须放下架子,你以后才能改。” “那……好……好。” 看得出,副长的表情有点痛苦,默默地走了,我真希望他把这个火爆的脾气改一改。 我艇中修结束后,涂海形势进入最紧张的时候,许多人预测在涂海会不会有一战。前几天,涂基岛领导人邱处光赴哈林国,并在他母校康尔大学发表了的政治性演说,宣扬所谓“涂基经验”,叫嚷要“突破外交孤立”,极力强化涂哈关系。 3月,哈林国总统为给涂基打气,自波尔湾派前卫号航空母舰战斗群前往涂基海域,与尼农号航空母舰战斗群会合,对我军施加压力。我海军核潜艇也紧急出动,部队进入一级战备。涂基空军和导弹部队进入最高状态,涂海局势剑拔弩张。 8日,在建业永安和南平的导弹部队进行“联合震慑963”导弹射击演习。发射4枚kd导弹,导弹迅速越过涂基海峡,其中两枚落在雄关外海西南10海里处目标区,另外两枚落在龙吉外海15海里处目标区。 18日,我海、陆、空部队展开联合作战的军事演习。演练项目包括三栖登陆、空降及山地作战演练等等。 在这样的形势下,为全面提高应急作战能力,赤尾基地组织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集中训练,我艇刚刚恢复在航就投入了训练。 情况想定是这样的:我海军兵力对涂基实施封锁作战,涂基潜艇寻机突破,我编队的任务是对涂基潜艇实施编队攻击,大队把群指设在我艇。 在攻潜方面,大队有一张王牌,就是士官冷喜,他原来是782艇的声呐班长,后来,成为大队唯一的一位士官业务长,因业务精湛,被誉为“海上猎潜神人”,只要他出马,潜艇还没有跑掉的记录。40多岁了,提干已经超龄,为保留骨干,大队让他超期服役,士官套改时,套最高军衔“拐四”还委屈了他。 新来的大队长战海平军事素质强,训练标准高,抓训练,经常不按常规套路出牌,哪个单位出差错,他就开始训人骂人。他带领指挥所一行人上艇后,见面就对艇长大声喊: “宋艇长,中修以后,艇的动力装备恢复的怎么样?不要给我掉链子,啊,你们要给我上眼药,别怪我骂娘。” 宋艇长回答:“大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大队长在指挥台屁股还没坐稳,就命令信号兵: “请示离码头。” 岸指同意后,艇向预定的训练区快速航行。 到达训练区后,编队开始搜索潜艇,我艇声呐由冷喜操控,我把吴兵拽到一边,悄悄地说: “用点心,学着点。” “知道了 ,教导员,我带着录音机呢。” 声波在水下一束束的发射,回声一次次的被判别,能否抓到潜艇要靠运气,但更要靠技术。在回音中分辨出微弱的信号是要技术含量的,就像在人声鼎沸的闹市区,听出熟悉的人在那讲什么一样。 2号突然报告:“我艇左舷60度,距离20链,发现疑似目标。” 冷喜把声呐的角度调整过去,仔细辨别后肯定地说: “假目标。” 指挥员下令:“2号发现的是假目标,编队继续向前搜索。” 将近十点,我艇声呐出现疑似金属回音,冷喜稍作判别,立即锁定目标,并向群指报告,群指通报了潜艇的位置,编队立即实施集火攻击。看来 ,在大队,谁要想撼动冷喜的地位还真的很难。用大队长的话说,攻潜带着冷喜,心里就踏实。 冷喜继续报告: “目标快速转向,方位38度,距离21链。” 想跑,没那么容易,大队长嘟囔了一句,立即下令: “艇艏火箭弹最后准备,前甲板人员撤离,定深第一层 ,发射时间间隔两秒,五,四,三,两,幺,发射。” 火箭弹呼呼地腾空而起,落在另一个模拟潜艇突破的椭圆形区域里,沉闷的爆炸声后,串起一个个冲天的水柱,海水剧烈的翻腾着,被震昏的大大小小鱼在海上漂起一层。真的有敌潜艇在水下,肯定一命呜呼了。 海上集中训练20余天后,上级安排部队靠码头休整一天。 第二天傍晚 ,有一个女孩到艇上找我,吓得武装更和艇值日不敢拦阻,她就直接到了我的房间,问: “你好!你是王教导员吗?” “是。” “你认识你们大队的严副大队长吗?” “认识啊,怎么啦?”我赶忙问。 “我是红妮洗头房的,上午,你们严副大队长在我们那儿消费600元,让你把帐结一下。” 我傻了,问:“洗头房洗个头消费600元?金头啊?” 那女孩毫不隐讳地说:“办那个事的钱。” “那个事?哪个事?”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们男人就会装!就是脱裤子的事……”那女孩白了我一眼。 我脑子嗡地一声响,有点失态地吼了起来: “你找死啊?我们大队领导能干那个事?放你妈的狗屁,讹我,是不?滚!” 听到了我的吼声,艇长走了出来,瞥了一眼我房间的那个衣着暴露的女孩,也许感到不便过问,他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讹你?搞笑!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去找你们严副大队长问一下,属实,你就付钱,好?或者,你让你们严副大队长过来,这不全妥了吗?” “你……你还要不要脸?” “我没说我要脸啊,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脸,就要钱!钱好使!” 这事看来是真的了。这个严副大对我太不负责任了,你吃饭、买东西的钱,我都可以帮你付,你到洗头房办“那个事”的钱我怎么敢付?!还叫人家找上门来,是你办事不给钱还是我办事不给钱?况且,明天我要到基地参加政工干部“四会”讲课比赛,离开艇上一段时间。一个洗头房的女孩追到艇上找我要钱,一旦传出去,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对我个人影响是一个方面,对单位造成的影响我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 我平静了一下情绪,缓了缓口气,对那女孩说: “你听好了,谁找你办事你找谁要钱,我不认识你,你不觉得我要是把钱付了,这件事有点滑稽吗?” 那女孩耍赖:“滑稽?滑什么稽?我不走,严副大队长让我找你的,你不叫王玉成吗?你们领导说话,你敢不听?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这明显是一个江湖老手,我继续问: “那你告诉我,我们领导干那事不付钱,你怎么会让他走呢?” “他当时付,400,事后找你付,600,我为了多挣200。” 我又感到一阵恶心,大声喊: “滚!你再不滚,信不信我找人把你打下艇!” 争吵声惊动了武装更,那女孩一看两个背枪的士兵走过来,才很不情愿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 “走就走,怕什么?反正我认识你们,也知道你们单位在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艇长从2号通道看了我一眼 ,什么也不说,我越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就转身走进艇长的房间,解释说: “洗头房的人,说我们严副大队长在她那儿脱裤子办那事,没付钱。艇长,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可能?”艇长脱口而出。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她敢和严副大队长对质!而且,细节说得那么清楚。” “那关你什么事呢?” “让我付钱结账!” “让你结账,啊?!这不天方夜谭吗?” “对呀,关键是,我现在结不结账,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了,惹了一身骚,别人会怎么猜测这件事?!” “啊呀,这……事……这事……你得跟大队长汇报一下!”艇长忧心忡忡地建议说。 第二天早饭后,我要去基地,临走前我把这事单独和大队长做了汇报,我的本意是,这件事大队长掌握情况就行了,我还想,大队长和严副大都是班子成员,不会去撕严副大的脸皮的。 可大队长听完我的汇报后,气得浑身发抖,用打火机点了3次烟,也没有点着,愤怒地把烟和打火机全扔进海里,快步走到4号艇,把严副大骂了个狗血喷头: “严副大,你个混球,你昨天上午干什么去了?啊?想死啊?想死就死在家里,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全基地这么多的兵力在这搞集中训练,你却……你个猪脑子!全基地找不出一个像你一样的猪!笨猪!” “……” 第9章 焚膏继晷(3) “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是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形势?我们出来干什么来了?” “……” “你大小是个领导干部,做事不分场合,不知轻重,不用脑子,你不是猪是什么?将来有一天,我们大队的名誉都要坏在你手里……猪……笨猪……” “……”严副大低着头,嘴里好像含着一口稀饭,很费劲的咽了下去,然后,放下筷子,颤悠悠地走到大队长跟前,说: “大队长,你先消消气,怎么气成这样?你这样劈头盖脸的骂,什么事呀?” “你说什么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红妮洗头房是怎么回事?” “红……红妮……你说这事啊,昨天上午我去那儿理发了,不小心把军官证掉那儿了,后来,我回去找,那女孩竟然跟我要600元钱,这不讹我吗?我没理那个茬,一把夺过证件,顺手给她一个耳光。然后,她就扬言要报复我,我没当回事!其他也没什么……打人了,不对,尤其是军人打人,我没有忍住……”严副大费力的解释。 “那女孩怎么跑到787艇去了?”大队长问。 “去787艇?去787……肯定是故意找地方坏我名声!她不扬言要报复我吗?” “那她怎么知道王玉成的名字,点名道姓地跑到787艇?”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了一下表,时间来不及了,就对大队长说: “大队长,你先忙,我要去赤尾基地报到了。” “好的!” 我扭头看着严副大那个因强忍而扭曲的五官和可怕的眼神,我知道,我和严副大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去基地的路上,我还在后悔,不该把这个事告诉大队长,应该把钱给那洗头房的女孩,何必自己给自己设置障碍。另外,严副大的解释是真的吗?那女孩怎么知道787艇教导员叫王玉成?我想不明白! 基地的政工干部讲课比赛结束后,我和另一个单位的教导员获并列第一,后来政治部首长指示,下个月,我们俩将代表赤尾基地,参加海龙舰队组织的讲课比赛。 我有点打怵,海龙舰队这么多舰艇部队,肯定藏龙卧虎、高手如云,我能行吗? 集中训练结束后,艇回到了春明市军港,关于近期全艇干部调整的事,我正在思考方案,也想和艇长碰碰头。 忽然,吴兵来找我,他进了房间,“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我连忙扶他,问: “干什么?你干什么?起来起来,什么事站起来说。” “教导员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什么事?至于吗?有话说话,好好说。” “我……我妈和我舅明天要到春明市看我。” “看就看呗,这不是很正常很好的事吗?” “您千万别和他们说我……说我偷钱的事情……我妈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干,她要是知道我偷过钱,她会气死的。” 吴兵的家庭情况我知道一些,他的母亲曾经是下放知青,从哈水市下放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巴林左旗,和当地一居民结婚后生下了吴兵,后来知青回城,他母亲离婚,带着吴兵返回哈水,这么多年来,他母亲没有再嫁,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并把他送到部队,指望他在部队成人成才。部属的亲人来部队,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一点我还能拿捏得准,于是说: “噢,这事,你放心,我知道我应该说什么,艇长那儿,我会和他通气的。” “你千万别忘了!我求你了……”吴兵点头哈腰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吴兵的母亲和舅舅来到艇上,两个人穿着很时髦,一看就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成功人物。 我和艇长给他们加了两个菜,让军需从服务社拿了一箱啤酒,招待他们在艇上吃了个午饭,艇长热情地介绍了单位情况、吴兵在艇上的表现,肯定了他的吃苦精神和工作成绩,并说; “感谢你们把孩子送到部队,我们有责任把孩子培养好,请你们放心。” 他母亲接过话,说:“领导啊,你们就让俺们家孩子在部队长期干得了,有什么需要我的事,那个啥,你们做领导的只要言语一声,保证妥妥的。” 一听就是生意人的思维。 我说:“这孩子总体不错,业务比较过硬,下一步,我们将有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你们家吴兵将作为重要的专业号手参加。我和艇长都对他满怀希望,相信他在这次军事行动中能够有所作为。” 副长极力掩饰着快要从嘴里喷出来的饭菜,我瞪了他一眼,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着头,忍住了。 吴兵的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打转,看得出,他也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个啥,哎呀,领导这么关照这孩子,你说我们……来,我和孩子的舅舅敬几位领导一杯,他舅,你连喝三杯!” 吴兵的舅舅站了起来,说: “各位领导,我们北方人不会玩虚的,心眼子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今天看到了孩子,聊了几句,知道了实情,也就放心了,孩子请你们领导培养,有不到的地方,多担待,我喝三个!” 艇长说: “酒,都少喝点,你慢点喝,下午,我们还有工作,孩子在这里,请你们放心,我们会锻炼和培养他的,以后,我们多联系。” “那行,下次几位领导有机会去哈水市,言语一声,我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隔了几天,吴兵对我说: “谢谢您,教导员,感谢您在我妈、我舅面前帮我撒了个谎。” “撒谎?谁帮你撒谎了?!” 我反问。 “你……我……你不是说我要参加重大军事行动吗?” “对呀!9月份,我们大队兵力要在078海区和507支队的潜艇进行对抗演习,对抗,你知道不?谁先被发现受到攻击,谁就被宣告死亡,被击中的一方要退出对抗,如果我艇退出对抗,丢不丢人?啊?所以,我们声呐能不能抓到潜艇,就看你一个人了。” “真的呀!!”吴兵鼻头都渗出了汗珠。 我这是用激将法逼吴兵,其实,我和艇长有一个共识,吴兵的声呐业务还是不错的,希望他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临阵磨枪,争取创造个奇迹。 吴兵也是个有心的人,他把训练区附近不同海区、不同季节、不同水温、不同密度层的声呐回音都做了录音,接到任务以后,他天天把自己关在声呐室,进行听音训练。 由于军事准备的需要,我们训练的难度强度不断加大,改变了过去那种红军必胜蓝军必败的训练模式。这次在078海区的对抗,不告知t时间,不通报位置,红蓝双方模拟真实的作战场景。 水警区姚司令、大队战大队长带着冷喜在1号艇,我艇战术编号为3号,一个编队六艘艇浩浩荡荡地进入了078海区。 搜索队形为单横队,速度18节,搜索扇面左舷90度到右舷90度,两个小时过去了,编队走了两个来回 ,海区搜索了一小半的面积,连个潜艇的影子都没发现。大队长下令: “我是1号,声呐搜索扇面左舷120度到右舷120度。” 看得出大队长有点着急,因为各艇搜索扇面已经重叠,我担心潜艇也许已经对我们实施了模拟鱼雷攻击。 又过去15分钟,我艇吴兵捕捉到疑似目标,立即向艇长报告,艇长生怕我们发现的是假目标,立即从指挥台冲到声呐室,从声音到声波都做了辨别,肯定是潜艇后,艇长用跑100米的速度冲到指挥台。 “1号,我是3号,3号发现潜艇,左舷35度,距离22链。”艇长有点激动。 “1号收到。” 紧接着,短波通信网没声音了,我们分析大队长可能不相信,让冷喜做最后的判别。30秒钟后,大队长下达了攻击命令,我发现吴兵激动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两只手都在颤抖。 大队长又下令,“各艇攻击后保持接触,别让潜艇跑了。” 六艘猎潜艇抓一艘潜艇,怎么可能让它跑了?我们编队抓住潜艇,死不松手,一直攻击到中午12点。 下午,岸指又指示,迅速到083海区进行新的搜索攻潜,编队以30节的速度向任务区狂奔。 到083海区20分钟后,吴兵又发现可疑目标,报告: “左舷10度,距离24链,疑似潜艇。” 刚报告10秒钟,一号艇又报告:“右舷35度,距离19链,发现潜艇目标。” 两艘猎潜艇,发现不同位置点的目标,大队长也愣住了,下令: “保持接触,加强判别。” 冷喜继续报告:“目标潜艇,左舷37度,距离18链。”大队长带着编队向一号发现的位置实施了模拟攻击……显然,他最相信的,还是冷喜发现的目标。 攻潜结束,水警区姚司令问: “大队长,攻击效果怎么样?有把握吗?” “首长,没有问题,声呐的信号很强,目标一直没有丢失!运动的轨迹很有规律。这回,我们肯定赢了!”大队长胸有成竹地回答。 第二天,任务兵力在基地召开训练讲评会,水警区姚司令、大队战大队长满面春风地步入会场,各艇军政主官也参了会。 潜艇支队马支队长表情古怪地说: “姚司令,下手下得挺狠啊,咬住了,死都不放,气都不让我们喘一口?” “承让承让!手下的人不懂事,有点猛,对抗嘛,难免的,谅解谅解!”姚司令欠了欠身,微笑着打了个手势。 “你们的传统战法加上创新战法,就是有优势啊,发现目标早,攻击手段新,打击效果好?让我们措手不及……” “哎哟,我们在水上,你们在水下,虽是对手,也是兄弟,承让承让……” 我发现马支队长还是古怪的一笑。 会议开始,基地郑重宣布红方编队也就是我们猎潜艇编队全军覆没。 马支队长喝了一口水,笑眯眯地向姚司令打了个手势,司令尴尬地僵在那里,喝水杯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朝大队长直瞪眼睛。 大队长懵了,只喊不可能,他今天来,是等着被表扬的。基地训练处长指着态势图说: “蓝方编队的战术是用一艘潜艇引诱红方兵力出击,另两艘潜艇在这个位置,用鱼雷对红方编队实施隐蔽攻击。” “三艘潜艇??”大队长如梦初醒。 “对啊,你凭什么判断目标海区只有一艘潜艇啊?可能是四艘或者更多,不是编队对抗吗?” 大队长这才想起吴兵报告的潜艇位置,后悔得直拍大腿。 训练处长总结说: “同志们,我们处在一个特殊的时期,现在的海战场波诡云橘,靠老经验吃饭总是要吃大亏的,要提高应急作战能力,训法战法要创新,首先要思维创新……” 马支队长心情愉悦地说: “这次红篮编队对抗,我们获得成功,纯属侥幸,我们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潜艇隐蔽性强,另外,就是党委、支部的高度重视,方案预案及时充分,使得我们能够得心应手……当然,我们也损失了一艘潜艇,还需要研究出新的战法……” 水警区姚司令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清了清嗓子说: “这次红方编队全军覆没,我负有全部责任。没有正确领会基地首长的意图,盲目轻敌,骄傲自满,对战场态势把握不准,证明我们的训法战法研究还停留在表层,结果是痛心的,教训是深刻的……” 赤尾基地司令最后说: “同志们,这次基地用这么大的精力,投入这么多的兵力,进行对抗演习,亮点之一就是改变训练的方式和模式,以前的训练,有脚本,有台词,为演而演,中看不中用,请问将来打仗,能按照剧本打吗?亮点之二就是事先不通报兵力情况,真实的模拟战场环境,培养和锻炼各级指挥员的战场分析预判能力和临机指挥能力……以后,这样的训练要经常搞,训练的难度和强度,还要进一步加大……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训练出一支能打仗的部队……” 第9章 焚膏继晷(4) 讲评会结束以后,水警区姚司令一言不发地回了机关。 大队长感到比挨骂还难受,回到大队就召开教训总结会,会开得很晚很晚。会后,大队长专门到我艇看了看声呐战位的吴兵,鼓励他好好干,吴兵紧张加激动,立正的姿势站了15分钟没有变。 冷喜在大队近十年的地位终于被撼动了。 年底了,年终总结、士官留改,老兵复退,干部转业摸底等工作一项接一项,我忙得团团转。水警区分配给大队士官留改的指标是8个,平均每艇一人,我和艇长力荐吴兵,后来艇长提醒我: “士官留改是严副大分管,他不知道从哪知道吴兵在艇上偷过钱,所以全大队综合排名,吴兵排第九,而且,严副大正说服其他常委,要把吴兵拿掉。” 我说:“我就得罪严副大一个人,其他常委不至于为难我们,不至于把私人恩怨转嫁到工作上?” “说不好,有点悬!” 大队常委在3楼召开常委会研究士官留改等工作,那天下午,我心里没底,我在2楼政治处坐等结果。很久很久,政委才打电话给我: “王玉成,你上来到我办公室一趟。” 我一听,心就咯噔一下,完了,肯定完了,如果吴兵留下来,政委肯定告诉我结果,现在他让我上去一趟,那肯定是凶多吉少。 在政委的办公室,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王教,对不起,吴兵没能留下来。” “为什么?专业这么好的一个兵,为什么留不下来?在全大队除了冷喜,谁敢和吴兵比业务?我们是要打仗的,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政委简要的和我透露了常委会的情况,原来,上常委会研究的士官留改名单有10人,严副大队长找到有关业务部门,硬把吴兵的专业考试成绩压低,把吴兵排第九,排第八名的是大队副政委的关系,要把吴兵留下,必须把第八名拿掉,常委中几个副职谁也不愿意得罪副政委,而得罪我艇,他们没有任何风险性,而且还间接地教训了我。政委感到787艇作为基层建设先进单位,连一个士官都留不下来,也非常的不妥当,让常委中途休会两次,用于统一思想,大队长还发了火,但由于严副大队长在会前做了工作,几个副职集体在常委会上软抗,对第八名和第九名调整问题,谁也不发言,让两名主官束手无策,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常委会就开成了这个结果。 两名主官在常委会上被五名副职架空,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常委班子绝对不正常。另外,一个正团职的政委和我一个正营职的干部说对不起,还违规的向我透露了常委会的内部情况,我还能说什么?我应该感谢政委的信任才对,我一言不发地走出政委办公室,根本不顾及身后政委会用什么眼神看我。 走出大队部的大门,我正好和宋艇长擦肩而过,他说了句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我回单位换上便装,打个车直奔汽车站,直到坐上了春明市开往赤尾的汽车,我愤怒的情绪才稍有缓解。 我很清楚,此时找水警区机关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水警区已经把士官留改的名额分配给各大队,只有找基地的军务处长,也许他的手上会有机动的名额。然而,我根本不认识处长,我这个时间点到赤尾后,处长肯定下班了。去他家?他家在哪呢?我也不知道。明天早上8点钟到单位堵他,他会接待我这个陌生的人吗?会给我这个陌生人指标吗?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凭什么理我一个小小的正营职干部?想到这里,我为我的冲动而后悔了。思来想去,我忽然想起洪晓伟,他在赤尾海军疗养院当了几年司务长,退役后,没有回原籍,和家属从卖菜起步,经过几年的打拼,现在赤尾承包了山水大酒店,听说和军务处长的私交不错,对,就找洪晓伟帮忙牵线!我感到我的头爆裂般的疼痛,靠在椅背上,用拳头一次次地砸自己的脑袋,车的前排有一个小朋友说: “妈妈,后面那个叔叔自己打自己。” “别说话……” “妈妈,是真的,很疼的!”小朋友又瞄了我一眼。 “老实一点……” 我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沉沉暮霭中,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片片雪花,四周的寒气穿过车窗的缝隙,直透我的骨髓,我裹了裹外衣,在孤冷的寂静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车到赤尾,已经是华灯初上,踏着薄薄的积雪,我直奔山水大酒店,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访,让洪晓伟颇感意外,说: “哎哟哟,稀客啊,漫天的风雪能把你卷过来,难得,寂寞了?找我喝酒?” “哪里,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求你办。” “咱俩的关系,说什么求?说求那不见外了?说!什么事?” 我喝了一口茶,平静了一下情绪,把我的事和他做了陈述,他听完就乐了: “巧了,我今天正好安排军务处樊处长一帮朋友吃饭,他一会到,你也参加!”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 “有这样的巧事儿?” “对,就这么巧,饭前我安排你和处长单独见见面,你有没有带点什么?” “走得匆忙,没带。” 我有点发窘。 “没带?你不能空嘴说白话?” “也是……” 洪晓伟想了想,打开抽屉,拿出一块雷达表说: “喏,拿去用。” “这怎么好意思?太贵重了!” “就冲着我们一起长大,就冲着新兵连你借我10元钱,就冲着在农场,你给我偷偷灌了几十壶的酒……说什么贵重……办事要紧……” 洪晓伟的话,让我想起了农场那段艰苦的岁月,我有点想掉眼泪。 我和樊处长在洪晓伟的办公室见了面,处长身材微胖,寸头,浓密的胡须刮得很干净,满脸笑容的问: “你就是和洪总光屁股长大的朋友?在787艇任教导员?” “处长好,我叫王玉成,刚到,贸然找你,有点唐突了!” “哪里哪里,见面就是缘分!” 洪晓伟借故走了。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向处长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说: “处长,我要留下的兵,不是我亲戚,不是我老乡,我之所以留他,纯粹是因为他专业过硬,是完全为我这个单位的发展着想,我现在碰到这个坎,请处长帮我渡过难关。还有一点,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留不留这个兵的问题了,而是我同大队个别领导的不正之风的斗争,我不能输,我也输不起,很多人怀着不同的心态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处长点燃了一支烟,又喝了一口水,才笑容可掬地说:“因士官留改的事找我的,你不是第一人,但不为亲戚,不为朋友找我的,你是第一人,我知道你没必要骗我,就冲这一点,王玉成,我给你一个指标,在11月27日老兵退役之前,指标会通过军务口‘戴帽’下去。” “谢谢处长关怀。哎呀,太够意思了。改天,我和艇长,还有洪总,单独请你!” “不过,有一点,嗯……算了,不说了。” “别,处长,你不让我难受吗?恳求你把话讲完。” “嗯……你在一个先进单位任主官,说明上级党委对你很器重,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和上级领导的关系处理,要注意分寸和方法,即使走在一条成功的路上,也要小心谨慎……我说多了没有用,题外话,你自己悟,走,一起喝一杯。” 晚上,我的心情极其复杂,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菜,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8点半,一看bb机,被传爆了,毕竟,单位不知我去了哪,家里也不知我在哪,人,已经失踪了十多个小时。 第二天下午的上班时间,我在单位出现,按部就班地搞老兵复退工作,熟悉我性格的人,知道我肯定把事情摆平了。 宋艇长问:“上哪了?吓死人了,你从大队部出来,脸色铁青,我说什么你都不理我,吓不吓人?你气成那样,有个好歹,还不是自己倒霉!” “我要是不把吴兵的事摆平,我们以后在大队怎么混?跟全艇官兵怎么交待?” “你呀,就是太较真,看着,这帮人还得给我们穿小鞋。” “老宋啊,咱俩是搭档,你跟我说句心里话,如果上次洗头房的小姐找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会怎么做?” “那事啊,我肯定和你一样,一分钱不会给,背后的事怎么拿到明面上做呢?” “有人说我应该把钱付了,可是我一旦把钱付了,这事我怎么说得清楚,我也没给他到处传播,大队长把事情抖开,怎么怪我呢?” “是的,严副大他自己办事不地道,甚至有点缺德,要怪,怪他自己。” “如果像你所说,领导继续整我们,我们俩就认命接招,不过我相信,暗地里的事是永远是见不得阳光的,总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基地军务处追加的士官留改名额到艇上后,在大队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说,还是王玉成牛,自己的事自己搞定;有人说,王玉成虽然留下的这个兵,但是花了大价钱;有人说,基地军务处长是王玉成的亲戚;还有人说,基地司令部参谋长是王玉成的岳父。 过了几周,大队副政委、参谋长被人匿名举报了。有人给水警区党委写了一封信,说副政委在士官留改时收受战士钱款6000元,说参谋长正课时间在地方餐厅聚众赌博等等。 谁是举报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我是被重点怀疑的对象之一,工作组下来前,副政委还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 “王玉成,平时我对你成长进步还是比较关心和爱护的,对?” “对!” “我对你单位的发展有没有贡献?” “有啊!” “可我被人告了,我相信这个人不会是你?” 我强压住往上窜的火说:“副政委,我觉得这个电话对我是一个伤害,如果我是告你的人,你认为我会承认吗?如果不是我告的你,这个电话你是不是没有必要打?你培养我这么长时间,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我如果对你本人有意见,我会光明正大,第一,找你当面提。第二,本人向大队主官反映。背后搞个匿名信,那符合我的性格吗?”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被这件事气昏了头,谁他妈的没事找事,操!”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郑重地对你说,写信的人不是我。” 尔后,水警区工作组来大队3天调查情况,最终得到什么结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水警区的政委调整了,新来的马政委,是海龙舰队驱逐舰8支队政治部主任提升的,听说有能力有水平,特别务实,上任后找水警区所属团大队的班子所有的人谈了一遍话。 听大队值班参谋讲,有一天,马政委带人检查我大队出操情况,早晨5点50分,政委已经到大队机关了,值班严副大队长还在被窝里。等政委到部队检查完工作回到大队部,严副大队长还在被窝里,当时马政委一个字没说就走了。我预判,严副大的路可能走到头了。 马政委的第二轮谈话对象是水警区营级单位的主官,到我们单位时,政委的形象让我颇感意外:他人长得清瘦,戴一副眼镜,眼镜腿断了,是用胶布缠上的,花白的头发,乱的像一堆稻草。我真的就不明白,这么大的首长,怎么就不捯饬捯饬呢?可他讲起话来,却妙语连珠。 我向马政委汇报了我们按照《基层建设纲要》要求,扎实打基础,整体谋发展,全面求提高的基层建设思路,以训练为中心的各项工作中还存在的倾向性问题,以及下一步解决这些问题的措施。 第9章 焚膏继晷(5) 马政委点了点头,说:“我走了这么多单位,很多人只汇报成绩,不敢汇报问题,都说没有问题,怎么会没有问题?看不到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感觉不到危机就是最大的危机。对不?我对你汇报的5个方面的问题特别欣赏,讲得也比较深刻,说明你们在真正思考单位的发展。另外,我听说你课讲得不错,是?政工干部有3件宝:脑瓜子,嘴皮子,笔杆子,没有这3件宝当什么政工领导?怎么当好政工领导?787艇是基层建设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不能倒,倒了,你就是历史的罪人!” 政委把话说得这么重,我有点冒汗,说: “首长,我们这任领导班子都感到压力很大,同时我们都设法把压力变成动力,谋求787艇在新的形势下、在新的上更好更快地发展,我作为艇上第六任政工领导,支部书记,定当以寝食难安的工作姿态,把工作做好。” 马政委临走时又问了一句:“听说你为了士官留改,自己到基地要名额去了?” “哎呀,这件小事怎么也会传到首长那里去了,丢人丢人。” “这不是小事啊,我们各级党委都有责任,像这样的事,我们不能让它再发生了。” 我当时真的没有明白政委最后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事后才知道,真是字字千钧啊! 年底,我们大队常委班子作了重大调整,政委、副政委转业,参谋长调离大队,到瘦驴岛工作,主任到院校学习,严副大队长离开领导岗位,改任水雷业务长。看来上级党委真是明察秋毫,真的动真格的了,一个大队班子被天翻地覆地调整,需要多大的气魄啊。 2月份刚过,我发现不少官兵利用周末业余时间到地方进行电脑知识培训,每期费用800多元,我觉得这个积极性应该保护,现在的武器装备不断更新,而且,正向智能化方向发展,不懂电脑,就是一个新时代的文盲。同时,也为了加强人员的管理,我就决定自己也办个电脑知识培训班。 我去电脑市场转了转,发现cpu是英特尔386、硬盘12g配置的电脑需要9000多元,几乎是我一年的工资,买这个大件怎么说服家属呢! 我连续多年想把张怡调入春明市水警区,都都因水警区医院超编问题无果而终。张怡的父亲虽然因为舰艇搁浅事故而被免职,但能量仍在,他后来把张怡调到海军大平试航基地医院,离家近了许多。 周末,张怡回家,按照惯例,我下厨房炒了几个拿手菜,吃饭时我吞吞吐吐地说: “孩子……快上学了,学龄前你培养了孩子舞蹈、钢琴、书画、唱歌,还……还有什么?” “还有主持啊。”张怡补充说。 “但还缺一样。” “什么?” “电脑。” “电脑就算了,孩子那么小。” “中央领导可说了,学电脑从娃娃抓起。” “拉倒,是你自己想买,还打着孩子的旗号,在商场,每次你走到电脑跟前,都迈不动腿,眼睛直勾勾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电脑都被你看中毒了,我能不知道?” 唉,真是知夫莫如妻呀,我承认,电脑为286黑白单显时我就想买,在军校,我最喜欢上的课就是微机课,张怡也知道,事情到了和她商量的地步,已经劝不住我了,说: “你去买,我不同意有什么用?我不同意,你能睡着觉?” “哪里,家里的大事都你说了算!”我继续捧着张怡。 “我也要说了算!”女儿也跟着起哄。 “好好好,都算,都算!” 电脑买好后,我直接把电脑搬到单位去了,双休日,我给全艇官兵讲dos、basic语言、dows95、office、五笔输入法等,培养了一批小电脑迷。 张怡经常追在我的屁股后面问:“你把电脑买哪去了?哎,你不是说老婆孩子都是受益人吗?人家把单位的东西拿到家里用,你倒好,把家里的东西给单位用,没见过你这号傻的人。” “等这批培训搞完,我就把电脑搬回来。” 我敷衍。 “你要是把电脑搬回来不能用了,我跟你没完!” “不能不能!”我嘴上应着,心里根本就没有搬回电脑的打算。 不久,我代表赤尾基地参加海龙舰队组织的政工干部讲课比赛,我讲的题目是《立足强敌介入增强打赢信心》,海龙舰队机关组织打分的方式也别出心裁,由10名专家评委、10名士兵评委进行共同打分。高手云集,大战在即,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懈怠和差错。 本来,我对自己充满信心,因为我的选题是一碰就响的敏感话题,自认为论证材料旁征博引,生动翔实,最大的亮点是所有的参赛选手中我是唯一一个用power pot软件讲课的,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正式比赛那天,我播放一段视频时电脑卡机,急得我脑门的汗都出来了,我只能用语言驾驭着比赛的节奏,来弥补将近40秒钟的电脑缓冲,电脑恢复的那一刻,台下观众自发的掌声响起,为我鼓劲加油,我面带微笑地继续侃侃而谈。令我意外的是,所有评委没有因为我的电脑问题扣分,全部给了满分,我的比赛成绩稳居榜首。 比赛结束,舰队副政委(正军职)特地对我说: “王玉成,不错,你所讲的内容是热点话题,讲课的语言技巧运用得也不错。我最欣赏你处惊不变的心理素质,我是春明市政治学院教员出身的,所以,我特别喜欢你的讲课风格。” 能得到这么大首长的肯定,我乐得差点蹦上了天,连忙说: “谢谢首长厚爱,我还存在很多的不足需要改进。” 后来,有人怀疑我电脑卡机是我故意设的局,这样来吊足评委和观众的胃口,理由是我在讲台上一直面带微笑,可别人真的不知道,我微笑背后掩盖的是脑门、后背的冷汗。 从舰队拿完讲课一等奖刚回基地,我被赤尾基地树为知识带兵的典型,要在基地范围内做巡回报告。在审稿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基地副政委、政治部主任等首长,他们为我的讲稿成型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也见识了大首长的政治高度、理论深度和知识广度,受益非浅。 我最得意的一次报告是在张怡的单位,主持报告会的,是大平试航基地的陈政委,他说: “王玉成同志是赤尾基地的带兵的先进典型,也是我们试航基地的女婿,他的夫人就是我们岸勤部医院的医生张怡同志,所以我们也感到很光荣……” 大家的目光“唰”地聚焦到张怡的身上,我猜她此时心里肯定是美滋滋的。我就想告诉她,那台花了我一年工资的电脑没有白买,她那么多年在幕后默默地奉献、无悔地支持没有白费。 中午吃饭,大平试航基地领导特邀张怡参加,席间,陈政委对岸勤部部长说: “部长,王玉成同志在作战部队工作,很辛苦,我们有责任帮助张怡同志解决好实际困难,好让王玉成同志没有后顾之忧,张怡的假期,是不是考虑每年多给点,值班的问题,是不是少安排一点,值班的时候,可以特批允许张怡带孩子过来,把孩子放在院内的幼儿园等等。我想啊,先进典型的家属,不会有人攀比的,你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考虑得再细点,啊?” “政委放心,这个问题,我们会专门的研究一下,张怡在我们单位也很要强,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的事情耽误工作,作为内科医生,是很能干的。” “谢谢政委、部长的关心!”我和张怡感动地说。 9月下旬,海龙舰队召开基层建设表彰大会,我作为舰队基层建设标兵单位的主官参加了会议,并做了与会发言。 晚上回到宾馆,同房间还有两人,一位是舰队航空兵独8团韩政委,一位是护卫舰15大队589舰钱政委。彼此不熟,礼节性地打招呼后就各忙各事。 我正在翻看《论语》,忽然,舰队政治部林主任(正军职)到我们房间,因我不熟悉主任,预判他来房间不会是找我的,所以,我敬完军礼后,仍然埋头看《论语》。主任讲: “我准备提升你到护16大队政治处当主任,你去不去?” 钱政委接过话:“哦,首长,舰队要新成立护卫舰16大队。” “对。” 他俩说话,我连头都没抬,主任接着说: “哎,我在和你说话呢!” 我抬起头,有点懵:“我!?” “对呀。” 怎么可能?主任不是我亲戚,没抽过我一根烟,没喝过我一口水,我从来没有找过主任汇报过思想,怎么会提升我?我定了定神说: “首长,您……您认错人了!” 这句话发自内心,随口而出,但在主任听来可能是一句不知深浅的话,看得出首长有点尴尬,更有点不满。 “我认错人?嗯?你叫王玉成,前年你在政工学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要注重对基层官兵的心理疏导》,你在赤尾基地的主官集训班上讲了一课,题目是《政治理论课的课后讨论环节中几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并在《政工学刊》、《海军政治工作》发表了四篇文章,去年你参加舰队文艺汇演,节目是《弹壳编钟:我爱这蓝色的海洋》,今年,你参加了舰队的授课比赛,题目是《立足强敌介入增强打赢信心》,获得第一名,并在《海军学术研究》上发表两篇文章,还需要我说题目吗?” 我彻底的傻了,首长关注我这么多年,连我讲课的题目都记住了,我却一点意识都没有,首长继续问: “去不去啊?” 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立正,敬礼,铿锵有力地说: “谢谢首长栽培!去!” 一分钱没花,也能提升职务,目送首长走出房间,我总感到我是在做梦。 第二天,首长到我们房间,只说了一句话: “你任职的事,舰队政治部研究通过。” 第三天,首长又到我们房间,还是一句话: “命令很快就下,回去等着通知。” 我拟提升职务的事,通过钱政委、韩政委添油加醋地一说,成了表彰会期间头号的新闻,别人都在猜我和首长是什么关系?能铁到首长亲自到房间透露情况,有人说我们两家至少是世交。天地良心,真的没有关系,因为我家世世代代是农民。 晚上,我拨通了张怡的电话,我说: “张怡,?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一个?”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即将被提升到护卫舰16大队任政治处主任。” “真的?坏消息呢?” “坏消息当然是离开春明市到银月市啊。” “这不是坏消息!你呀,就是命好。” 是的,当所有的事情用唯物解释不通的时候,就用唯心解释:这就是命。 表彰会结束,登陆舰接我们与会人员返回春明市,因为有基地军级首长随舰返回,林主任到码头送行。上舰前,主任把我叫到一边问: “你家属随不随调到银月市?” 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傻傻的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回答。未来不可测,我不知道我在银月市能不能站住脚,当时也没想在银月市长期干,说不想让家属随调到银月市,又怕首长伤心。最后咬了咬牙,说了一句: “首长,我想让家属调到春明市水警区,让她照顾好孩子,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首长一点没生气,爽快地说:“好,你放心,我会让赤尾基地政治部去协调的。” 一股浓浓的暖意涌上心头,我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给首长敬了个庄严的军礼,疾步走向舰艇。 登陆舰航行在海上,桅杆上两组感谢的旗组迎风猎猎飘扬。我站在后甲板上眺望远方,湛蓝天空上朵朵白云,倒映在清澈的海面,航迹线上,波澜起伏的浪花,吸引着无数只海鸥发出欢快的鸣叫,给人一种远离尘嚣的清新,渐行渐远的城市,用美丽的曲线衬托着高远的天空,身边的世界,仿佛如刚刚诞生一般的洁净,似梦幻一般的雅致。 第10章 筚路蓝缕(1) 君子欲讷于言,敏于行。(摘录于《论语》) ——题记 过完了国庆节,又过完了中秋节。我在兴奋地等待中接到舰队通知,让我立即去护卫舰16大队报到。护卫舰16大队隶属于海龙舰队驱逐舰八支队,地处东平省南山湾的一个渔村。 张怡和我同一天接到通知,她到春明市水警区医院报到。家属调动这步棋,我整整走了10年,是艰难困苦、备受煎熬的10年,而最后的关头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如此突然到来的幸福,让我都有点惊慌失措,诚惶诚恐。 我到舰队机关报到后,舰队政治部干部处任免科科长讲,周一早晨,驱逐舰八支队有顺道的车来接我。 顺道接我的是支队胡副支队长。他长得浓眉大眼,平头短发,中等个子,很健谈,讲话的口音中带有浓浓的川西味儿。我刚刚坐稳,他就关心而好奇地问: “王主任,你家在春明市,城市建设规模、地理位置、气候都不错,怎么想起来调我们支队工作?” “首长,这是……这是上级的决定和安排,我身不由己啊!” “嗯,也是,想干大事的,想干成大事的,就到我们支队来,有进步空间,有发展前途。” “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把眼前的工作做好。以后,还请首长多多关心和指教。”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支队领导,我觉得应该套套近乎。 “我指教什么呀?你能从春明市空投过来,路子还能浅了?很野的?我分析啊,肯定有大首长关照,可能还不是一般的关系,对?” “真……真的没什么,我也就是机遇好!正好赶上点了。”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现在到珠山口工作赶上好时候啊,码头建设、营区规划,工作氛围,跟我那时来支队工作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跟我们前辈的工作条件更是没法比。我们军港建于50年代,是毛主席亲自决定建设的,当时是亚洲第一大军港,那时,附近就二十几户渔民,穷得叮当响,我们施工人员建码头,渔民就偷建筑材料盖房子,我们码头建好了,渔民的房子也建好了。” “还有这样的事?渔民偷东西没人抓啊?” 我问。 “抓住了又能怎么的,还能打他吗?穷得让你不忍心下手,你可不知道,那时到老百姓家吃饭,带一只新胶鞋就行。” “一只?” “对,第二次吃饭再带另一只,一双新胶鞋可以吃两顿饭。” “哈哈哈哈,首长你真会逗乐。” “没有没有,真事!有一个老兵,海苏人,退伍前,用水兵帽装了一帽子西红柿,外加一双皮鞋,就把一个渔民家的姑娘娶回家了,退伍了,部队也没法处理。” “天啦,穷到那个地步啊,那现在渔民很富有了?” “一般,等你到那儿工作就知道了。我们驱逐舰八支队是x年7月成立的,组建之初,从国外购买了6艘零七型火炮鱼雷驱逐舰,也就是1001、1002、1003、1004、1005、1006。那时,毛主席连续5次为海军题词都是相同的内容: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设一个强大的海军。这在他一生当中绝无仅有,也足见他老人家对建设海军的迫切心情,现在我们支队有国产0582型驱逐舰8艘、0571型驱逐舰8艘,0593h1型护卫舰6艘……是海军一支重要的作战力量……” 胡副支队长刚说到这,车已经到了支队办公楼前,我匆匆和胡副支队长道别,他提醒我说: “王主任,干部科在3楼。” “哎,好的,谢谢首长!” 环顾四周,我发现支队办公楼坐落在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背倚着挺拔冷峻的山峰,显得愈加庄严、神圣、凝重,楼前粗壮的梧桐树撑开巨大的树冠,绿中泛黄的树叶蘸着露珠,在阳光下熠熠闪亮,还有几棵枫树,已经透出一抹经霜的素红,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码头,道路两旁,绿草葳蕤,青藤葱茏,远海隐没在袅袅的烟氤中,丝丝秋风夹带着缕缕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心醉不已。 接待我的干部科长姓王,海苏人,他很热情: “哎呀,欢迎欢迎,你可是全舰队范围挑选的优秀干部啊,难得难得!” “科长,可不能这么说,愧不敢当,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靠科长关心提携。” 科长告诉我,我是大队第二个报到的,第一个报到的是大队卢政委,他从龙威水警区平调过来,他原来的单位在这次编制体制调整中撤销了。科长还说: “晚上要给卢政委和你接风洗尘,你就等着电话!” 接风的晚餐安排在码头内部的水兵之家,由政治部陈主任主持,科长问我喝什么酒,我竞不懂事地提出和主任一样喝红酒,我天真地认为红酒喝不醉。科长稍稍愣了一下,还是给我把红酒倒满了。陈主任说: “来,我代表支队党委、支队首长欢迎你们来支队工作,护卫舰16大队成立匆忙,目前还没有单独的办公楼,支队把勤务船大队的办公楼挤一半给你们,用于临时办公,11月8日召开大队成立大会。届时,海狮舰队调过来4艘0593h2型护卫舰和我们支队的6艘0593h1型护卫舰组成大队,大队其他领导暂时还到不了位,你俩的任务就是做好组建工作。任务艰难,但是光荣。” 我和政委都表态,请支队党委首长放心。 科长不断地劝我喝酒,当时流传一句话:酒品就是人品、酒风就是作风。我生怕第一次见面给领导留下作风不硬朗的形象,放开酒量,又喝了一回。 回到招待所,我又找到了几年前和春明市港湾区得胜街道王书记喝酒的那种感觉,觉得整个房子都在转。之前,我没有喝过红酒,一直认为它就是饮料,没想到红酒会有这么大的酒劲。 第二天早上起床,迷迷糊糊地觉得昨天吐了,吐哪了?我找遍整个房间都没有迹象,我把被子垫子都掀了起来找,没有!床挪开了找,没有!!难道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肯定是做梦了!我提起水桶准备打水洗脸,感觉水桶的分量不对,打开水桶盖,我的天,我昨天的酒全部吐在水桶里了,还严严实实地盖好了盖子,幸亏没有吐地上,太丢人了,好在支队领导都不知道! 勤务船大队的办公楼坐北朝南,他们挤出办公楼东侧的一半给我们,支队在楼的东向墙开了一个只有一米宽的门,作为大队人员进出办公楼的通道。我越看越觉得这个门鬼头鬼脑,建议政委把这个门扩建一下,显得气派一点,毕竟是大队的脸面,政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一进门就是一个北向的楼梯直达2楼,大队司令部钱副参谋长心直口快,说: “我操,我们大队的门和楼梯这样设置可不好,这不是说我们大队的官兵都搞歪门邪道、旁门左道吗?” 卢政委把眼睛一瞪,训道:“能不能说点人话?” “本来的嘛。我们就应该开一个南向的门,大气点!” 副参谋长小声嘀咕。 芦政委又投过来不满的目光,钱副参谋长这才不说话了。 第三天,舰队陈司令一行10人来大队检查大队组建准备情况,上面有大队政委顶着,我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司令在大队会议室听完汇报后,眉头就一直紧锁着,弄得陪同的支队长、支队政委也紧张的不得了。 司令说:“支队的组建准备工作不是很充分啊,不说别的,你们先看看这个汇报稿,老生常谈写成了老声常弹,一个成语能写错两个字……” 支队李政委把目光转向了我,那眼神分明在问: “你政治处主任是怎么当的?” 其实,稿件是卢政委亲自准备的,我一个字都没看见。没想到卢政委对支队李政委的意图倒是领会很快,说: “首长,这个稿子,我们政治处机关把关不严,我也有责任。” 我胸腔的血在往上涌,心口有点堵。政治处机关把关不严?关我什么事?我真想站起来说真相,可转念一下,不妥!如果那样,场面会是多么的尴尬,支队长、支队政委、大队政委都会认为我不懂事、不会补台,再说,舰队司令在场,我职务又最低,这个黑锅只能由我背了,背就背,谁叫我是政治处主任呢?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司令走到卢政委办公室,我没成想他直接走进了里面的套间,司令眉头皱得更紧了,责问政委: “为什么买这么高档的双人床?是来工作的还是来享受的?”“……”卢政委满脸通红,答不上来。 司令视察完三楼的作战值班室后,说话的声音有点高,也有点快: “你们这段时间都忙些什么啊?事有大小、轻重、缓急,支队党委领导对组建工作关注不够!政治氛围营造的不够好,硬件的条件建设也没有跟上,舰队有关部门不是给你们下拨了60万吗?刚才你们汇报时讲,支队也支持20万,你们这几天都忙些什么?有一点组建新单位的样子吗?这马上就要召开成立大会了,这么多工作没做好,还来得及吗?工作不能停留在表态上,不能停留在纸上!” “首长批评得很对,最近,为迎接海军舰艇训练工作的检查,我把精力放在驱逐舰的训练上有点多!对大队的组建工作,我确实关注得不到位!”支队长说。 “首长,我也有责任,我们立即改正,支队党委马上召开专门会议进行研究!”支队政委慌忙接话。 “海军成立护卫舰十六大队,是海军党委根据海龙舰队在新形势下担负的使命任务发生变化,而做出的重大战略调整,任务艰巨,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是海龙舰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重视?还有没有点敏感性?光舰队重视没有用,末端,末端!你们要抓末端落实!” “首长,我们错了!我们明白了!” 司令连支队办公楼都没有去,直接回舰队了。支队长、政委立即召集有关部门和人员召开了办公会议,对大队办公设备的购置、人员调配、营区改造等工作,做了更详细布置。 大队政委连夜找人在大队部门口写了10个大字:“扎根南山湾,建功驱护舰。” 第二天,驱逐舰有人提意见说,你们大队党委的野心也太大了,建功护卫舰就行了,驱逐舰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怎么不说建功勤务船?! 卢政委还准备在码头的东防波提上写上宣传标语,我提醒说: “政委,那是支队的码头,我们去写标语,不合适。” 卢政委这才作罢。 从海狮舰队转隶过来的4艘护卫舰安全停靠在码头,我和卢政委上舰看望官兵,我发现大部分同志的表情木讷,还有一丝无奈。当时,海狮舰队给我推荐了一个干事叫刘大伟,我向他了解转隶过来的部队情况,他直言不讳地说: “主任,其实,大家都不愿意来,你想啊,主任,人过来了,家属、孩子、房子怎么办?在那边建立的人脉关系都没了,以后还怎么进步?还有,来之前大家都传说,南山湾军港是一个‘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老百姓比耗子少 ’的落后封闭的地方,所以大家虽然服从命令都来了,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啊。” 晚饭后,我到599舰上的杨政委房间坐了坐,政委说: “主任,正好你来了,我本来准备和舰长一起,到你办公室汇报一下工作的。” “别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说!其实,我这个政治处主任,就是搞服务的。” 第10章 筚路蓝缕(2) “你谦虚了,我先汇报一下,我们全舰官兵共208人,都安全过来了,上级党委有指示,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没得说!但是,要让官兵安心本职工作,下一步,还有很多工作需要立即着手做,我也知道,大队,支队目前肯定有难处,组建初期,百事待举,但解决官兵的实际困难是头等大事,安居才能乐业。住房分配,家属就业,孩子入学等工作,在当前的阶段中,我认为,要优先考虑!特别是房子,首当其冲,大队党委能不能给我和舰长都考虑一下经济适用房,其他的部门长,主要是机电长、航海长、导水长和枪炮长,资格比较老一点,最好解决一下公寓房,有了房子,才能考虑家属随调,才能考虑孩子在哪儿入学……另外,我舰缺干部5人,有4名干部想调回海狮舰队……各专业士兵共缺20人,需要尽快补充……”政委一口气讲了40分钟。 “政委,大家能够听从上级指示安排,从海狮舰队来到南山湾,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目前,面临的困难有很多,可以预见,这些困难,一时难以彻底地解决,团职的经济适用房,据我掌握的情况,可能只有6套,很多的团以上干部将面临无房的尴尬,公寓房也不是很多,你提前给大家吹吹风,让大家的期望值不要太高,同时,也转告官兵,支队、大队党委对大家的困难是了解的,也会慢慢解决的,舰党支部当前的第一任务,也是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保证部队的安全稳定!” “明白了,关于稳定问题,我们舰党支部有安排、有预案,请主任放心。”政委说。 我又去了其它几艘舰,得到的情况大同小异。 了解到情况以后,我建议卢政委尽快请示上级党委,让大队党委领导班子人员到位,尽快进行“顾大局、讲奉献、守纪律”的主题教育,同时,尽快梳理全体官兵目前存在的实际困难,召开常委会和办公会,认真地研究解决方案。把所有事情捋一捋,分分工,集大家的智慧好办事。政委还是不听我的建议,指派性的安排工作,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工作忙乱和被动,也让部队意见纷纷。 政委是保卫科长出身,提升政委一个月后,从龙威水警区平调到16大队任政委,我总觉得政委不习惯用会议的方式决定重大问题。其实,党委有统一的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的领导制度,有一整套议事规则、议事原则,有“集体领导,个别酝酿,民主集中,会议决定”的16字方针等等。一级党委实施领导决策需要科学决策、民主决策和依法决策。 20多天后,大队常委班子成员全部到任。卢政委突然通知我开常委会,我问: “什么议题?” “研究干部入学和住房分配。对了,这几天,我也忙晕乎了,你也是两地干部,银月市住房问题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 关于经济适用房,我当然想要一套,我也想在银月市尽快安家,可我想起前几天在舰上了解的情况,开不了口了,就说: “政委,这次,我就不要了,我是大队领导,和基层官兵争,不好!” “真的不要了!”政委有点诧异。 “不要了,在舰上工作的同志不容易,我有体会,让舰领导优先!” “那……”不知政委想说什么,最终,他没有说。 “政委,关于干部入学和住房分配的问题,政治处在会前应该拿出一个或几个方案,才能……才能上会研究的。” 我吞吞吐吐地提醒。 政委冷冷地说:“不用了!” 不用?没有方案怎么开会?是不是就是我不知道方案?我云里雾里地到了会场,悄悄地一问,副政委、副大队长都不知道会议的议题和方案。 政委宣布会议开始,接着说:“同志们,今天,是大队领导班子配齐后第一次常委会,通过几天的接触,大家都熟悉了,会上,我就不一一介绍各自的情况了,我们在座的各位能够在一起共事,是缘分,所以,我们一定要相互关心、相互团结,齐心才能合力,合力才能干好工作。我相信,这些道理,大家都懂。今天的常委会有两件事需要研究,一是住房分配,支队、舰队共计给我们大队6套团职经济适用房,从外单位调入我们大队的副团以上领导干部共计15人,刚才,我和王主任沟通了一下,王主任的姿态比较高,主动放弃了住房分配。” 政委讲到这里,大队长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他是从驱逐舰舰长平调过来的,属于本单位的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泰山牌香烟,默默地点燃了一支,又看了我一眼。政委继续说: “这样的话,我要一套,参谋长要一套,剩下4套,每个舰一套,至于给舰长还是给政委,让各舰自己定,然后报大队。” 大队长接过话头说: “这样不好!这样的事情让各舰自己定,还要我们大队党委干什么?这事先放一放,我意见,政治处先搞一个住房分配排队的条件细则,然后,排队公示,主动不参加排队的,自己也要写一个书面的东西,口说无凭,不要过几天又后悔了,没有后悔药!你说呢?王主任?”大队长一语双关地说。 “我懂,我懂的。”我回答,其实我放弃要房也是经过比较慎重地考虑的。 “同意,同意!”副大队长、副政委、参谋长都附和。 政委扫视一下会场,说: “既然大家同意,这个议题就先放一放,等成熟了再研究。第二个议题是讨论干部春季入学,支队分配给大队3个名额,都是副长班的,也就是说,将来是要培养当护卫舰副长的。大家看看王xx、张xx、江xx,3个人怎么样?” 我沉默,事先不知道议题,也没有进行有关调研,不了解3个人的基本情况,又没有方案,政委宣布式地确定人员,我还能反对?! 会场上很安静。大队长连续地抽了几口烟,然后狠狠地掐掉大半截烟头,也许他觉得开常委会抽烟不太好,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不同意,理由是:第一,他们的专业能力比较一般,第二,均不是全训合格部门长,第三,没有经历过重大任务的考验。” 声音不高,却把我镇住了,什么情况?两个主官没有通气酝酿?政委的脸色很难看,说: “上学的事情属于干部工作,应该……”政委说半句留半句。 我知道政委想说,干部工作应该以政委的意见为主,可是大队长并不让步,说: “是干部工作,但同时也是党委工作。” “那……训练工作,我没有说多少啊。” “你如果懂,你也可以说啊!都不说话,那叫开什么会?”大队长一点情面不留。 政委有点下不了台,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敲击桌面,左手不耐烦地翻看着笔记本,停了一下,转头对我说: “主任,你有什么意见?说说!” 政委吃准我会投他一票,这样可以引导讨论的方向,但是,这是以得罪大队长为代价的,而且,此时我说什么都是盲目的。再说,两个主官在会上意见有分歧,分歧得一点交集都没有,让其他人还怎么说话?这个会还怎么开?我想了想,说: “要不……这样,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建议先休会,大家再充分酝酿一下,下午再议。” “也好,休会。”政委就坡下驴,语气里带着不情愿,合上笔记本,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副大队长、副政委、参谋长小声嘀咕着,也陆陆续续地走出会议室。只有大队长一个人坐在那儿抽烟,我把烟灰缸往大队长跟前推了推,点了一下头,也走了。 下午,在大队常委会正式召开之前,我费力而痛苦地协调着两个主官意见,以期达到基本统一,但两个主官坚决不松口,我想,下午的会是开不成了。 我正在感到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支队政治部干部科科长说: “主任,经支队常委研究决定。你大队郝xx、于xx、柴xx3人为明年春季入学的副长班人员。” “嗯?!那……什么……我们党委还没有研究上报……”我很惊诧。 “我只是负责通知你们。”科长说。 我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缓过神来,大队党委没有上报意见,支队党委怎么就研究决定了呢?我把情况报卢政委,卢政委也一愣,接着拨通了支队李政委的电话,李政委的回答竟然是: “哎呀,习惯了,忘了。先就这么的!”声音虽小,我还是听见了。 卢政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把电话扣了。然后,他突然转过身问我: “王玉成,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我吓一跳。 “你是政治处主任,政治处,是大队党委的办事机构,你,主任,和我一样,都是政工干部,得要讲政治!讲大局!” “……”我不明白政委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具体的工作中,你要学会理解和领会我的意图,政治处主任和政委如果不一条心,这叫什么主任?这工作,以后还这么干?这单位还有个好?” “政……政委,我比较愚钝,你能不能说明确一点?” “上午的常委会你为什么不发言?为什么不顺着我的意图发言?你看看,会都开成什么样了,两个议题都没有着落,还不如不开!” “政委,你不能怪我!你事先不通报情况,我也没有调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还用调研什么?我的意图你还不明白?” “政委,这是常委会,我就是想说,也得装模作样地找几条理由,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应变能力太差!太差了!要什么理由?你当时要是赞成我的意见,还会出现那种情况吗?” 政委把常委会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的责任,全部归咎到我身上了,我又不敢说他自己会前的准备工作不充分,想了想,又低声说: “副政委当时也没有说话啊!” “副政委是副政委,先说你!” “我……我在那种情况下,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建议你休会,要不场面多尴尬!” “你意思,我连什么时候休会都拿捏不准?” “不是不是,即使常委会开成休会,传出去,也不好听!” “传出去?谁传?” “就是没人传,对我们常委内部是一种伤害!” “还轮到你教育我啦?嗯?你们都赞成我的意见,方案不就过啦!” “政委,前一段时间,大队常委班子人员不齐,又没有成立临时党委,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拿主意,没错。现在,人齐了,班子成员的成长经历、个性特点、文化层次都不一样,你会前又没有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怎么可能和你想得一样?上午就是我和副政委都同意你的意见,也没有用,最后结果,肯定会形成更深层面的对立,我还是建议,以后的常委会,你和大队长要有个初步的共识,然后,司令部、政治处起草方案,会前,大家通通气,就有关的议题,大家可以广泛的调研,然后,再上会研究。如果军政主官的意见都不一致,会就不能开!” “你那是书本上的东西?没有可操作性,实际操作没有这么复杂!都照书本上这么个做法,其它工作还做不做了?” “政委,我还是斗胆说一句,是书本上的东西!也是实践经验的总结。不这么做就会乱,这是规矩!” “规矩?按照你的说法,领导的意图怎么体现?嗯?我知道你干了那么多年的支部书记,但那是基层,这是机关!这是党委!” 我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说,就有顶撞领导的嫌疑。于是,小声地说: “是的,党委工作怎么抓?我也不怎么懂,还需要跟你学习!” 第10章 筚路蓝缕(3) “你上了个军校本科班,就有资本了?我再说一遍,你以后要按照我的意图行事,不要让人家觉得政委和主任有隔阂,那样的话,工作还这么干?!” “嗯,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做好。”我不想说了,更不理解政委为什么对我的学历耿耿于怀。 从政委的办公室出来后,我觉得有必要将情况向大队长汇报一下,就敲了敲大队长的门。一进门,我差点被满屋子的烟顶出来,憋着气说: “哎呀……大队长,你的烟抽得太狠了,都看不见人了!” “有事啊?” “有个事跟你汇报一下,大队常委会不用开了,支队党委把干部入学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谁?” “郝xx、于xx和柴xx。” “这三个人还算比较靠谱!支队看的人,挺准!不过,这事怎么很滑稽!我们这一级党委再小,可也是党委啊!没跟我们要意见?” “没有!”我本想转述李政委说忘了的话,可还是忍住了。 “也好,省得劳心费神地再研究。知道了。” 我心情沮丧地回到办公室,查看了一下政委的学历,发现政委是士兵提干,一直当干事,任水警区保卫科长后,到政治学院培训了8个月,后任龙威水警区某大队政委一个月,调到我们大队任政委。看着政委的简历,我陷入了沉思。 2月初,护卫舰598舰出海试航,大队长率领机关一行8人随舰指导,我也在其中。 8点整,面包车把我们送到码头26号停泊区时,598舰已经离开了码头约100多米。大队长愤怒地摆了摆手,示意舰长把舰靠过来,可护卫舰汽笛一声长鸣,加速驶离了码头。望着舰烟囱喷出的浓浓黑烟,大队长骂道: “这他妈的……这舰长怎么不听招呼,我们大队机关人员还没有上舰,他们怎么就跑了呢?” 我们大队一行人像是给598舰送行的,不,连送行的都不是,因为我们还没到,舰就离开了。大队长气得把码头边装方便面的纸盒箱一脚踢到海里,直到598舰在防波堤外转向,才带领机关人员返回大队。他把全部的气发泄到大队作战参谋身上: “钟参谋,我们大队机关人员还没有上舰,你他妈的怎么同意598舰离码头呢?嗯?” 值班参谋刚来不久,看到大队一号首长发这么大的火,吓傻了,半天才说: “不是……598没有请示啊,我不知道啊。” 大队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下午5点,598舰停靠码头后,仍然没有和大队值班室汇报。大队长让值班参谋通知598舰孟舰长跑步到大队部。 7点整,孟舰长才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来到大队长办公室,大队长憋了一天的火,终于爆发了: “孟舰长,你不请示不汇报,怎么自己就离开码头了?太无组织、无纪律了?你眼里还有没有大队领导、大队机关?啊?看到我们面包车到码头了,你他妈的还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是成心故意的,是?” 没想到孟舰长的口气比大队长还硬: “谁说我没请示了?” “你和谁请示了?” “和支队作战值班室。” “你是大队的舰还是支队的舰?” “我是大队的,但也是支队的,支队同意我离码头,我就离,没有错。”孟舰长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 “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现在不是有个大队吗?” “我不管,只要有人同意,我就离码头,要错,也是支队的错,你要批评,批评支队去。” “你……”大队长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说了。 本来,大队长是想让舰长来认个错,下次注意按级请示就可以了,没想到舰长死不认错,大队长恼怒地说: “你滚!” “你怎么骂人?” 我和参谋长把孟舰长拖出了大队长的办公室,并让司机送他回舰,孟舰长一看有人劝架,越发来劲,说: “我不走,我没错……我错哪了……” 大队长余怒未消,继续喊:“这活他妈的没法干了,我明天找支队首长,不干了。” 其实,事情的总根源还是通在支队,护卫舰16大队究竟怎么运行?大队和驱逐舰支队是什么关系?这是摆在支队、大队两级党委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也是一个紧迫的问题。 不久,针对当前的现状,支队召开了专门会议,明确了护卫舰大队的使命任务,工作程序,责权界限等,并决定支队党委和机关的下行文件的受文单位的排序为护16大、各驱逐舰,理由是护卫舰16大队下属10个副团级单位。 可是支队党委文件下发后,所有的驱逐舰舰长、政委对文件的受文单位排序有意见,理由是:大队主官的任命是舰队批准,驱逐舰主官的任命由海军批准,这么一来,支队对受文单位的排序问题不知怎么处理了……后来竟然出现了随机排序状态。另外,从干部的成长路径来看,大队军事副职虽然是大队领导,但职务和护卫舰舰长同级,如果同时竞争驱逐舰舰长的位置,护卫舰舰长当然有优势。那么,所有大队的副职,都不会安心工作。我预感,再这样下去,不伦不类的大队编制寿命可能不会很长了。 大队司令部有个参谋叫金小刚,我听说,前几天他给政委送文件,卢政委把文件摔在了地上,原因是这份文件政委没有先看。金小刚感到很委屈,毕竟自己刚到大队机关,即使工作上存在一些问题,领导也应该帮助和指导才对,而不应该摔文件。他内心纠结了一整天,晚上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 “主任,我在大队呆不下去了,政委现在对我这个态度,我连死了的心都有,还怎么干?主任,我就想请教一下,正确的送文件程序是什么?特殊情况下,我们做参谋的应该怎么处理?比如说,如果政委不在大队,其他领导也不能看文件吗?”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因为卢政委的工作方法很特别,使得我很难回答金小刚。我说: “从机关办事的程序来说,你没有错,军事方面的文件,参谋长先阅,再呈分管副大队长,然后送大队长,军事主官签署意见以后,送其他常委阅,然后再返回有关领导去抓落实。政工方面的文件与此类同。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大队机关工作,要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适应领导,而不能让领导去适应你。” “那么,我就不懂了,即使我按照正规正确的程序办事,也不行? “对!你是对的也不行,因为你是参谋,当面提醒领导只能一次,背后提醒领导不能超过3次,否则你就完蛋了。” “看来当个参谋也不容易。” “是的,机关的参谋干事,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的,除了自身的业务过硬以外,更重要的是协调能力,就是协调机关上下左右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正确地领会领导意图的能力,这一点,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需要你在工作中慢慢地悟。” “主任,你说政委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把我看死了?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整死我呀?” “不会的,请你相信当领导的都有雅量,都有领导层次,你不必过于自责和为难,人嘛,都是在碰到和解决问题中不断成熟的,好好干,相信自己,也相信领导。” “那你认为我还能在大队干下去?” “能啊,没问题的。也许,摔文件的事,政委自己早就忘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给小刚信心,我不能让一个干部消沉下去,也需要给他一点心理暗示。 说完了话,金小刚本来是要走的,忽然他转过身说: “主任,快10点了,你要是没事,我们到海边去抓螃蟹。” “抓螃蟹?怎么抓?” “去了你就知道了。” 小刚叫上了政治处刘大伟干事,还有司机小杜,我们开着车直奔湘门海边。 黑沉沉的夜像一位老者,将浓浓的墨泼向遥远的天际,模糊的群山执着而倔强的突兀着。海,退潮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海滩深处,打破了海边的宁静。 金小刚真是高手,他打着手电,戴着线手套,熟练地判断和掰开石头,抓起一只只螃蟹,越是在陡峭嶙峋,连人都站不住的地方,螃蟹越大。最后,小刚打着手电,拿着鱼叉,走进齐腰深的海水中,竟然叉起一条两斤多重的叫不上名的海鱼,黑咕隆咚的海边,我们4个人兴奋地笑着、喊着,一会儿便满载而归。 回来的路上,司机小杜停下车往路边的地里跑,我以为他去小便,还骂他跑那么远干什么?5分钟后,小杜用水兵服兜着地里的花生和玉米回来了,吓得我赶紧让他开车快跑。要是让老百姓看见了,这不成为南山湾地区的特大新闻了。 回来后,炊事班很快把螃蟹煮好,我让刘大伟去看看,哪个大队领导还没有休息,下来吃夜宵。大伟说,都休息了。可我们吃到一半,卢政委下来了,问我: “螃蟹哪来的?” “抓的。” “鱼呢?” “叉的。” “花生呢?” “偷的。” “偷的?!这么大的主任去偷花生?” “是小杜干的,等我发现,他已经偷完了,我总不能让他把花生再埋到地里去?就违反一次群众纪律,我听说,当地老百姓盖房子的建筑材料都是从部队偷的,我们偷点花生不算偷。” 政委再没有说什么,背着手,皱着眉,上楼了。 我吃完夜餐上楼,发现政委的门虚掩着,就敲了敲门,进去了: “政委,还在看书?还没有休息啊?” “没呐,你先坐!” “嗯。” “王主任,刚才人多,我没有说你啊,你,最近有点过了!” “怎么啦?” “还怎么啦,你一个政治处主任,领着参谋、干事、司机去偷东西,合适吗?” “政委,我不和你解释了嘛,事出有因,况且,是业余时间,又个临时动议的活动。” “不管怎么的,不合适。” “是是,下次注意,一点注意。”我感到政委不悦,就表态。 政委把手上的书合上,继续说: “对下,要有一个当主任的样子,大队领导都像你,还成什么体统?不带好头!白天上班,要教会机关干部按程序办事,晚上,要逼政治处干事加加班,写点东西!《舰队基层政工通讯》、《海军政工通讯》、《政工学刊》等,每年都要上几篇,《解放军报》,能不能给我上个头版啊?” “行,我抓抓这项工作。” 春节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带来大风的强度和降温的幅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9到10级大风裹挟着海水,疯狂地拍打着军港码头的防波堤,好似千军万马在追逐和搏杀,海浪呼啸着从防波堤的一边倏地串起数米高,又狠狠地砸向另一边,发出震耳的轰响。停靠在码头的战舰在风浪中颠簸着、摇摆着,和码头挤压的摩擦声,如铁骑出征时发出的声声嘶鸣。 大队的全体官兵按照上级指示精神严阵以待,加固缆绳、备便器材,有条不紊地做好舰艇防风部署的各项工作。 强风肆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风力减小,支队长和政委匆匆来到大队作战值班室,召开紧急会议,通报有关情况:原来,当天上午,军港附近渔港内有的渔民不听劝阻,急不可耐地出海捕鱼,海上风力虽小但涌浪却很大,一条渔船刚出码头不到2海里,就被涌浪打翻,渔船倒扣在海面,3个渔民爬上船底,有人脱下身上粉红的上衣挥舞着,向军港方向声嘶力竭地呼救,信号台值班员发现后,把情况报告了支队作战值班室。 第10章 筚路蓝缕(4) 支队长通报完情况后,我透过大队值班室窗户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海上翻沉的渔船和呼救的渔民…… 支队李政委解开了军装的风纪扣,很着急的说: “赶紧的,赶紧研究方案,救人要紧,我们救老百姓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支队长叹了一口气,说:“部队本身防风任务很重,我离不开,副支队长和参谋长在舰队开会,鉴于支队军事领导的情况,派不出人来,我意见支队派张教练去保驾一下,大队长,你辛苦一下,带598护卫舰去执行救援任务。” 大队长抬起头,声音洪亮地说:“请支队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我也去,海上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和你沟通。大队王主任也参加行动。”政委对支队长说。 我心里很高兴,组织救援行动时政委能想到我,证明政委想在关键时候锻炼锻炼我。 “目前的风力不断增强,舰艇离靠码头困难,出港口舰艇右侧受风,渔船出事海域有暗礁,水又浅,完成这次任务的困难还是很大的。真有点……”支队长担忧地把话说了一半。 “困难确实很大,但我们不能在老百姓需要我们的时候见死不救!让他们眼睁睁的等死,这……这也说不过去啊。”政委有点激动。 “困难方面,你多提醒有关领导。要是参谋长在就好了。”支队长说得有点无奈。 政委想了一下,说道:“应该问题不大,海区情况又不陌生,张教练是个老舰长出身,又有类似的执行任务的经验。” “舰艇操纵问题,我和张教练交待一下,海上救援的总体情况你把握,辛苦你了,政委。”支队长说。 政委接着说:“就这么定了,机关人员:我、张教练,大队长,大队政治处主任,舰艇:598护卫舰,救援方案到现场根据情况再制定,赶紧向舰队请示。” 经请示,舰队指示:同意执行救援任务,注意舰艇和人员安全。 598护卫舰收拢人员,执行紧急备战备航部署。 支队长把机关出海人员送上舰,觉得还有些不放心,在舰舷梯边和张教练、大队长、孟舰长交待舰艇离码头、出港口、以及在任务海区如何注意暗礁的问题。尔后,在舰会议室,支队李政委宣布临时党委的组成。在第一次临时党委会上,李政委简要地说: “同志们,我们要完成的任务,已经通报给了大家,今天的海况比较恶劣,风力还在不断增强,完成任务将有很大的困难,保证舰艇和人员的安全将全面受到考验。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在老百姓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只能冲锋向前。我相信大家能够完成任务……初步方案请舰长通报一下……大家分头准备……” 航海部门报告:目前风力7级,拢风。舰长和教练的目光对视了一下,没有言语。我明白他们的潜台词:离码头相当困难。 第一次离码头没有成功,第二次也没有成功,第三次舰首擦着码头碰垫,勉强成功。港口宽度260米,舰艇右舷70度受风,孟舰长操纵舰艇紧贴港口右侧,出港时,舰尾左侧离灯塔距离已不足10米,指挥室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舰艇到达渔船出事海域附近,3个呼救的渔民看见军舰徐徐驶来,呼喊声更大: “救命啊……快救命啊!”听了让人撕心裂肺。 航海部门报告:目前风力8级,阵风9级。其实,不用航海长报告舰长也知道:舰艇撗摇已经达30多度,浪高达4米多,情况比预想要复杂得多。听着呼呼的风声,望着滚滚的涌浪,孟舰长表情凝重地说: “这种海况条件,原方案要改变,不能放舢板救人,舢板会被打翻的。”舰长说完,用征询的眼神看了一眼张教练和大队长。 “我同意你的意见。”大队长说道。继而又问:“政委你看呢?” 指挥室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李政委。李政委睁圆双眼,几乎是喊了起来: “你们什么意思?啊?到了现场还不救人?我们不被老百姓骂死!那还叫人民军队吗?嗯?如果需要救助的是你父亲,你能不管吗?” “政委,面对复杂的海况,我们应该实事求是,如果舢板翻了,我们自身都难保!”孟舰长继续坚持自己意见。 “翻了也要救,活生生的几个人在那儿,我们不管?说得过去吗?”李政委的话音越说越高。 作为舰上最高军事指挥干部,张教练此时深感责任重大,觉得有必要向支队长汇报一下,于是,他用甚高频和支队长通上了话: “支队长,现在任务海区风力9级,浪高4米,舰艇撗摇30多度,按照有关条令规定,舢板不能放,救援实施不了啊,我意见……” “你别说了。”李政委一把抢过话筒:“支队长,到了现场哪能不救人,我们怎么和舰队交待?我们自己也说不过去,有危险也要救。” 支队长似乎通过两人说话的语气,已经感受到现场矛盾的气氛,停顿了一下,说: “政委,你在现场,掌握着情况,是不是和张教练、大队长以及舰上的领导好好研究一下,研究一个安全系数高一点的救援方案,到了现场不救人,我们和舰队首长确实无法交代,但是,如果海上的情况不允许我们实施救援,也不能太勉强,好?” “好的。” 政委放下话筒。我很理解政委此时复杂的心情,作为政委他必须毫不犹豫地坚持救人的意见,但同时,他也深知完成任务背后的危险性。 政委环视了一下海面,突然发现远处有一条渔船急匆匆地返港。政委说: “机会来了,我们为什么不让渔船来救人呢?” 政委把想法一说,得到大家赞同,于是,舰艇向渔船方向驶去,接近渔船的时候,舰上的广播喇叭反复喊话: “1415号渔船,请你调转方向,你右后方有一条渔船翻掉,需要你去救援。” 渔船略一迟疑,船上的人吃力地说着什么,由于风大也听不清,然后,渔船仍然开足马力向港口方向驶去。 舰上的人都急了,用喇叭继续喊话,舰继续向渔船靠近。渔船上的人嗓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大概意思是:和他们同去的一条渔船也翻了,船上就有被救上来的人,目前生命垂危,而且,他们的船随时都有翻掉的危险,必须立即靠码头,把被救人员送到医院。听完渔民的话,李政委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被逼上梁山了。” 舰艇重返渔船出事地点,呼救的渔民不知是喊累了还是涌浪大站不稳,扒在船底不动了。李政委心急如焚,用急切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指挥室,说: “正好临时党委成员都在,大家看看,怎么办?” 舰周政委说:“是不是可以用缆绳绑住一个人,让他游到渔船上,抱住渔民,然后舰上的人再拉绳子,拽回来。” “行不通!渔船那边水太浅,舰艇靠不上去,这段距离,现有的缆绳就是把人绑住了,绳子也不够长,没用。” 张教练马上否定。 “就是缆绳够长也不行,因为一个人游泳的力量,是拖不动这么长的缆绳的。”我补充道。 “放工作艇,行不行?”李政委用征求的口吻说道。 “不行!如果不是恶劣的海况,放工作艇无疑是最佳选择,有动力,速度快,但它的稳性比舢板还差,这天气,放下去就得翻。” 舰长的口气显得毋庸置疑。 大队长接着说:“眼下只有唯一的一个方案,研究了半天又回到,放舢板。根据我们平时训练的情况,根据有关要求,这种海况用舢板是极其危险的,如果一定要坚持救人,我们没得选择,看舰上采取什么措施增加点安全系数。” 舰长说:“人员没有问题,因为要参加舢板比赛,我们有十几个人训练了很长时间,副雷声长在舢板使用上很有经验,这是目前最大的安全系数。” “这样,划桨6个人,指挥和掌舵1人,划桨的人员要有经验,特别是在这样天气条件下,最大程度地保持舢板的稳性要有经验,另外,在执行吊放舢板部署时,舰领导要慎重指挥。”大队长说。 “有点不负责任,我总感到我们是在赌。” 舰长小声嘀咕了一句。 但李政委还是听见了,说:“赌?是在赌!但如果我们不赌,丢掉的是我们支队的声誉,丢掉的是人民军队的宗旨。” “我们应该考虑,如果舢板翻了,怎么救渔民?再怎么救我们自己人?” 舰长一字一顿地说。 “要真是那样,舰队能不管我们?再说,我们也不能总想着舢板会翻,也有可能不翻。不是吗?”政委说。 舰长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李政委是舰上最高首长,说多了有顶撞的嫌疑。 政委继续说:“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形成决议:执行舢板救人方案,情况紧急,抓紧准备。” “答滴答”救生部署的铃声响起,舰长挑选了以副雷声长为首7人组成行动组,舰政委作了简要而有力的动员。我根据在猎潜艇工作的经验,简要的交待了风浪中舢板划行的注意问题。行动组的官兵在现场人员的目光注视下,个个显得精神抖擞。 风,不停地刮着、吼着。远处,海浪不断地冲击着岸边的礁石犹如卷起千堆雪。近处,涌浪一浪高过一浪,舰艇撗摇纵摇都很厉害。人员按照部署按照规定动作认真而仔细地操作,舢板一边下落,一边“咣咣”强烈地撞击着舰艇的干舷,也撞击着现场每一个人悬着的心。钢缆紧绷着,嘎嘎作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吃力。 舢板慢慢落水了,摘掉吊钩后舢板脱离舰艇。7名官兵一会儿被海浪送上波峰,一会儿又跌入谷底,在副雷声长的指挥下,非常艰难但很执着地向渔船划去。 7名官兵竭尽全力,终于把舢板划到渔船边,4名战士跳入水中,爬上渔船底部,将3个渔民抬上舢板后返回。 舢板靠近舰舷,所有人的脸上露出笑意。当两个吊钩牢牢地扣在舢板的铁环上时,随着一声“起吊”的口令,舢板慢慢出水、上升、再上升。 就在此时,因舰艇撗摇幅度太大,舢板不停地撞击舰艇的干舷,给钢缆造成额外受力,另外,救回的3个渔民也增加了舢板的重量,其中一根钢缆的吊钩连接处突然断裂,靠近另一根钢缆的3名战士眼疾手快,抓住钢缆爬上舰艇,舰舷边靠近舢板的人七手八脚地抓住3个渔民,而舢板上其余4名官兵却滑落海中。 人刚落水中,大家觉得靠近舰艇危险不大。有两个落水战士还幽默地说: “哎呀,我的天,真凉快!” 就在人员落水的同时,舰长大喝一声:“快,扔救生圈,扔缆绳。” 一会儿,当海水湿透衣服后,落水人员的胳膊就抬不动了。手根本抓不住舰上扔下来的缆绳和救生圈。 李政委又喊:“用缆绳把人绑住,直接跳水救人。” 话音未落,航海长报告:“舰长,我舰离暗礁不到1链。” 听完报告,舰长脱口而出: “准确吗?” “准确。”航海长回答。 没想到舰艇在强风下漂流这么快,搁上暗礁那可是天大的事。我正在琢磨,舰长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李政委说: “先把人救上来再说!” 舰政委和副长正在检查被绑缆绳人员绑的是否结实,交待下水注意问题。救援人员像疯了一样准备往海里跳。航海长继续报告: “舰长,舰艇离暗礁还有70米,60米,50米……” 舰长沉不住气了:“舰艇安全第一,左舵,两车进二。” “别……等……你他妈的又不听招呼……”大队长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处在两难的困境中,舰艇安全第一还是人员安全第一?左不是,右也不是。 第10章 筚路蓝缕(5) 舰艇动车后,落水人员继续向暗礁方向漂流,舰艇离落水人员的距离大约40米。 政委看到现场情况,喊了起来:“这……这还怎么救?谁让你动车了?” 舰长的嗓门也不小:“如果舰艇搁浅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政委:“……” 教练:“……” 大队长:“……” 我打破沉闷,建议说: “政委,张教练,大队长,鉴于目前的情况,可否协调训练中心的猎潜艇来救援?我在猎潜艇干过,我知道猎潜艇的吃水浅,可以离暗礁近一点。” “可以,只好这样了。”张教练附和说。 李政委的脸色特别难看,用甚高频和支队长讲述了海上的情况,支队长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 “怎么搞的?怎么会……你们……” 李政委继续说:“事已至此,没有办法,回去以后我做检查,请向舰队报告我们的建议。” 舰队很快派训练中心的猎潜艇赶往出事地点。然而,猎潜艇虽然可以接近落水人员,但是,艇的吨位太小,艇长几乎无法操控,数米高的海浪从艇首跃起,飞过指挥台,扑向后甲板。艇长在通信网里嘶哑的喊着: “风浪太大,我艇前桅灯的灯杆都被海浪打断了,前后甲板根本不能站人,无法实施救援!无法救人!” 不得已,猎潜艇无功而返。 官兵落水时间已经过去3小时。许多人以为,只要落水人员会游泳,被救是迟早的事情。然而,再看看落水官兵,他们都没有声息了。许多官兵急得眼泪直掉而无计可施。有一个部门长几乎歇斯底里: “舰长啊,求求你把舰艇靠过去。你快点啊!” “我不知道把舰艇靠过去好啊!这不有暗礁嘛,暗礁,知道不?舰艇要是搁浅,多大的损失?多大的事故?枪毙你十次都够了!!” 临时党委成员的脸上都泪水涟涟,一方面要救活生生的人,一方面要考虑舰艇安全,孰轻孰重? 支队长关切地询问现场情况,李政委已经泣不成声: “支队长,赶紧建议舰队派直升机救人。” zk18型直升机在风力8级的情况下强行起飞是有危险的,况且现在的风力已达9级。我不知道支队长怎么和舰队首长开口的,舰队首长能同意派直升机来救援吗? 直升机还是来了,可等直升机冒着危险到达出事海域展开救援行动时,落水官兵已经全部牺牲了。事后查阅有关资料,人在7度左右的海水中仅能生存约2小时,但许多人并不知道。 不久,舰队首长乘舰到达出事地点,现场指挥后续工作。 直升机救援结束后,舰艇靠码头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舰上所有官兵两顿饭都没有吃,悲痛在全舰氤氲开来,哭声一片。 在护卫舰的会议室,舰队首长正在了解事情经过。 我思考着,冒那么大的危险该不该请示出港?到现场后,恶劣的气象条件下,救还是不救?三种救援方案,我们选择的对不对?人员安全和舰艇安全孰轻孰重?现场救援时处置是否合理?向舰队汇报情况是否及时?我们牺牲4名官兵救上来3个渔民值不值? 李政委平静了一下情绪,将整个救援情况向舰队首长作了汇报。 “向舰队请示救援任务你们是怎么决定的?”首长问道。 “我和政委碰头后定的,当时其它常委都不在,情况又那么紧急。”支队长解释说。 “有没有考虑到你们完成任务的可能性?”首长又问。 “老百姓有难,我们不能不救,当时我想我们有危险也要救。”李政委还是这样的观点。 “首长,要不是吊钩脱落,我们就很好地完成任务了。”张教练补充说。 首长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又问: “现场的救援方案怎么决定的。” “临时党委研究后决定的。到现场后在救与不救的问题上,是我坚持并决定要救的。”李政委如实回答。 “舰艇决定动车时,离暗礁多远?”细节问题,首长还是不放过。 “约50米,而且强风继续把舰艇往暗礁方向压。在人员和舰艇安全的选择上,我选择了舰艇,因为我是舰长。”孟舰长回答。 “为什么不早点向舰队汇报,建议直升机救人?”首长也为直升机来晚了而内疚。 “我们本来立足于自救,后来立足于兄弟单位来救,总觉得人只要会游泳,迟早能被救上来。”政委回答。 首长最后说:“我们先向海军汇报初步情况。事情的定性,等明天舰队成立调查组调查后再做决定。你们准备好海图、航海日志、党委记录等原始资料以及舢板、钢缆等原始物件备查。从现在开始,机关和舰上抽调专门人员全力做好牺牲官兵的善后工作、家属的安抚工作。官兵是救人牺牲的,应该是烈士,要整理宣传他们的事迹。” 夜,很深了。所有人都还在忙着善后事情。海风在呜呜的悲鸣,海浪也在哗哗的泣诉…… 海军和海龙舰队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对整个救援行动进行了调查了解,最后认定:后果由不可抗拒的自然情况造成。但是,支队领导和临时党委在救援实施的组织中存在过错,责成临时党委向舰队党委写出书面检查,舰队下发了情况通报。牺牲的4名同志定性为烈士,并追记三等功,副雷声长的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舰队特批其一套银月市住房。 至此,救援的事情才告一段落。 红珠山的杜鹃花开了,杨干事提醒我说,再不赏花就错过季节了。于是,在一个周末,我们驱车前往。 走了一段山路,我已经热汗涔涔,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杜鹃染红了天际,红的灿灿若霞光,白的灼灼似云烟。远眺,成千上万株杜鹃花,一球堆着一球,一片卷起一片,近看,蕊靠着蕊,瓣贴着瓣。好像是按捺不住的水彩,被人泼得满山血红血红的。 一群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在花丛中嬉笑着,无忧无虑地捉迷藏,尖锐清脆的喊声、笑声在山坳里一阵紧似一阵地回荡着。 杜鹃花又叫映山红,在朝鲜叫金达莱。我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哼唱着我在小时候看过的朝鲜故事片《长空雄鹰》的插曲: 金达莱,金达莱, 迎风斗雪放异彩, 英雄鲜血洒花上, 朵朵花儿开不败。 啊…… 我小声唱着,脑海里浮现出前段时间在海上救渔民而牺牲的几位战友的音容笑貌,心里沉甸甸的。 行至山路的拐弯处,路边的一块巨石却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仔细端详着这块石头,它淳朴自然,没有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石头上,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白色曲线,像延伸到远方的天路,又像一条蜿蜒的溪流,透过这条纹路,我似乎看到上天在它身上镂刻的苦痛而悲壮的疤痕。石头前面,席地而坐的是一位卖水和野山菜的大娘,她不时地打量我,我想,可能是我在巨石前几乎失态的沉思,引起了她的好奇。 走过大娘的面前,我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她的目光一直随我而动,我开始怀疑我衣服上有什么虫子或者有什么地方脏了,便停下来,在自己的身上仔细寻找了好一会儿。 “主任,找什么呐?”杨干事好奇地问。 “没什么!你看我衣服上没什么东西?” “没有!” 我抬头又看了一眼大娘,她有意识地把头上的遮阳帽压低,但是,眼睛始终还在不甘心地打量我。我很奇怪,就走了过去,问: “大娘,水怎么卖?” 大娘盯住我,似乎很害怕,一句话也不说。 “耳朵不好用啊?问你话呢!”杨干事有点不耐烦,斥责道。 大娘还是不作声,目光不安地回避着,两只放在矿泉水瓶子上的手,不停地颤抖、摩挲。我这才注意她身边有一根拐杖,手握的部位已经发亮,说明她已经用拐杖很长时间了。脚上穿一双蓝灰色的旅游鞋,前脚掌部位的鞋纹已经磨平。她的手似乎不知放哪儿才好,机械地相互搓着,指关节已经肿胀变形,黑色的指甲垢和指肚上的裂纹,特别的显眼。我上前一步,然后蹲了下来。 大娘显得更加地局促不安,她再一次抬头,眉宇间那颗美人痣让我立即想起一个人,何玉莹!?但是,她帽檐边露出的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又似乎像何玉莹的妈妈或者姐姐,但是,何玉莹的妈妈、姐姐是不会认识我的。于是,我试探性地问: “你认识何玉莹吗?” “啊……嗯……” “何玉莹是你的什么人?”我又问。 “嗯……哇……我就是……我就是啊……”她用双手捂脸,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就是?何玉莹?!那个我16年前在春明市海军招待所的漂亮搭档,那个按照约定天天给我洗衣服的人,那个听我讲完故事以后不顾一切爱上孔凡成的人,那个突然从招待所失踪让我们全班牵挂许久的人,那个偷偷在我的床头柜里留告别信的人……怎么……今天变得这么穷困潦倒?当年的救人英雄孔凡成呢?她那个在春明市水警区作战科当参谋的哥哥呢? 我难以置信地、傻愣愣地、长时间地看着她,她吓得突然止住了哭声,蹙着眉,只是眼泪还默默地淌着。 “你后来不是嫁给了孔凡成了吗?孔凡成呢?”我问。 “孔……” “对啊,孔凡成呢?” “人……都死了,还提他干啥……” “他……他死了?!怎么会……你怎么在这……卖水?没工作吗?”我一时不知怎么和她交谈。 何玉莹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擦了擦眼睛,说: “你是知道的,当年孔凡成在部队因在火中救人受伤,被评为三等伤残,我想,对于素不相识的人,孔凡成都能以死相救,这样的男人还不能托付终身吗?那时,虽然我哥嫂骂我,还说要打断我的腿,我还是像疯了一样喜欢他,孔凡成退伍后,我才知道,是我哥哥从中作梗,所里领导才让孔凡成走的,我就非常非常的愧疚,所以不顾一切地回邹城找他。当时,我觉得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补偿他,我才能心安。” “你确实是敢爱敢恨!佩服你。其实,你哥哥来所里谈小孔的事,我是知道的,当时没敢告诉你。你走了,我们班的战友都想你!李班长、‘三极管’、‘乖乖’……还有‘鬼精’……”我怕她不信,把战友的名字都报了。 “临离开招待所的那一天,我稍稍有点犹豫,你那时在白银山学习,我又没有人可以商量,给你留了一封信,一咬牙,就那么走了。” “那封信,我几个月以后才看到,我要是在所里,也许会劝你不走的。” “可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我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自己选的路,对错都不后悔。话说回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何玉莹用那双粗糙的手又擦了擦眼。 “那……小孔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我也坐在地上,耐心地问。 何玉莹把头上的遮阳帽往后推了推,两眼目视远方,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接着说: “那年我22岁,到邹城一个月后,我用和哥嫂决裂的代价,和孔凡成结婚了,孔凡成有一个老父亲,身体不好,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他家有一片山地,十几棵苹果树,我们的日子过得还说得过去。哪成想,第二年冬天,我病了,先是发烧、怕光、浑身无力、关节痛,我以为是感冒,忍着。后来,身上、脸上有红斑出现,就去乡镇医院检查治疗,没效果。再后来,因为尿血、肌无力、加上浑身关节肿胀疼痛,去邹城医院检查,确诊为狼疮性肾炎。” “狼疮性肾炎?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种病!” 第10章 筚路蓝缕(6) “是的,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怪病。长期的、高额的治疗费用,压得我和孔凡成都喘不过气来。你可不知道,困难的时候,我俩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到第三年冬天,我病情加重,不仅尿蛋白、尿血,病毒还向肝脏转移,行走都得靠拐杖。孔凡成不知从哪儿听说一个偏方,说,吃山上冬眠的蛇有特效,于是,他经常扛个镐头去山上挖蛇,可没有见他挖到一条。有一天下午,天寒地冻,他又要上山,劝都劝不住,上山后,很晚很晚都没有回家,他老父亲慌了,让亲戚朋友去找,一直到下半夜,也没有找到。我紧张的一宿没有睡。第二天,村里人又找。我也拄着拐杖上山了,在娘娘山山腰的石头上,发现一把镐头、一只熟悉的黄色的军用棉手套,开线的地方是我曾经用红色的线缝的。我就顺坡滑到坡下的雪堆里,发疯一般的扒着雪,终于找到孔凡成,可是……人……已经没用了,冻死了,眼睛都没有闭……” “哎哟,看来,当时孔凡成在山坡上就摔晕了,然后,滚下去的,当天夜里要是找到的话,也许还有救。”我惋惜地说。 “是啊,可当天的夜里没找到。命,这就是命,得认命!十多年前,他在火中救别人落下了残疾,如今,又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你说,我找这个男人,不对吗?不值得吗?” “嗯……对的,值得,值得你当年那么去做,只是太残酷,上天对你不公平!可是,你怎么从邹城来到南山湾了呢?” “孔凡成一去世,家里就入不敷出了,当初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领,又没有孩子,我这个病秧子,本身就需要人照顾,怎么维持这个家?我在这个家又怎么呆下去?孔凡成的父亲后来把我当负担,让我嫁给村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光棍,我还能有活路走吗?这不把我往绝路上逼?” “是的。你自己父母呢?向父母求救啊!” “他们都去世了!” “你哥哥嫂子呢?你哥哥当初不在水警区作战科任参谋吗?他还能不管你?” 何玉莹沉默片刻,说: “我都没脸跟你说……哥哥后来转业回曲城,我去曲城找过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不能原谅我!也不收留我!我哥哥那年让孔凡成提前退伍,我认为是不公平的,而我不打招呼离开招待所,我哥嫂认为这个错误是不可饶恕的。用他们的话说,自己挖的火坑自己跳,永远不要连累别人。不得已,我来到南山湾的珠山镇,投奔我小姨。我要生存,又找不到工作,只好自己就这样找点事情干。现在,勉强度日,活一天算一天。还能怎么弄?” 当初那个直爽、泼辣、大胆的何玉莹活成了这样,我很难过,不知怎么去帮助他才好,问: “你小姨家电话是多少?有机会我去看你,也许有可能帮帮你。” 何玉莹犹豫良久,还是告诉了我: “。” “好的,我记住了。” 我话音一落,何玉莹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转过了头,但她还是很直爽地把话说了: “王玉成,你敷衍我!!是?号码记住了?不想记,又何必问我!” 原来,何玉莹见我没有用笔记号码,认为我是逢场作戏,假关心。而事实上我用联想记忆法:405谋杀案死了88个人,一下子就记牢了。我重复了一遍号码,她的脸上才有一点笑容,说: “错怪你了,你脑子还是那么好用!说了半天,我还不知你现在干什么的,也在南山湾市?” “这是我们领导,护卫舰大队政治处主任。”杨干事抢着回答。 “哎呀,当大领导了……当年当兵的时候就出息……就与众不同……天天晚上在仓库里一个人看书……肯定是先考的军校,再当的军官,对不?” “嗯。” 太阳快落山了,漫天的晚霞和满山的杜鹃交相辉映,一片猩红。 我无心再往山上走,准备返回。杨干事很懂事地把何玉莹的野山菜全部买了。何玉莹连声说: “这可怎么行?这可怎么好……” 她借助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不顾我们劝阻,彳亍着,目送我们下山。 回来的路上,杨干事问: “主任,原来的同事啊?真的很可怜啰。” “是的,我当兵的时候,她是春明市海军招待所的服务员,我的搭档,十多年没有见了,这个世界真小,在这儿竟然能碰到。你买那么多野菜准备怎么处理?” “回去给大队机关干部加菜,呵呵。” 吉普车一路狂奔,颠簸中,我的心一直堵得紧紧的,感觉自己的气都喘不匀。我留意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车后卷起的一片灰蒙蒙的尘土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12月份,南山湾市召开军地共建双拥模范城市动员大会,会上,通过了《军地共建双拥模范城市公约》,提出了在三年内,让南山湾市进入全国双拥模范城市。会后,我又想起了何玉莹的事情,就到了民政局赵局长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 “局长,你要创建双拥模范城就要有干货,换句话说,军地双方要互办实事。” “我们共建公约20条,条条都是干货啊!哪条不是?”局长一边给我倒水一边问。 “要让广大军民在共建活动中收益,来激发人人参与的动力。” “嗯?看来你还有其它的好主意!说来听听。” “从私人的角度说,求局长办点事,从公家的角度说,为创建双拥模范城添几块砖加几块瓦!” “你就别绕弯子了,就我们这关系,有话直说,喝酒挺痛快的一个人,说话怎么啦?弯弯绕!准备把我绕到哪去?” “你局长是个能让人绕迷糊的人吗?哪敢绕你!明说了,我认识一位军人的遗孀,生活得很困难,局长您说句话,给她找一份工作!也救救她!” 接着,我把何玉莹的事情和盘托出。局长问: “她不是我们当地的人?” “管她是哪人,她现在不在你的地盘上嘛!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这个大局长,对?” 局长点燃了一支烟,沉思了片刻,说: “去海王星纸业有限公司!那儿,我熟!” “行,只要有个饭碗就行。” “一会儿我给陈总打个电话,你让她一周后去报到,要不……就18号,好日子。” “行,谢谢局长,下次您到部队去,我陪你多喝几杯!” “每一次到你那儿,我都喝吐。你不要谢我,下次别让我喝吐就行。” “好,喝好不喝醉,就是喝醉,也是醉而不吐!哈哈哈哈。” 局长把茶杯推到我面前,说: “酒要喝,茶,也要喝,尝尝,看怎么样?” 我看了看茶色,闻了闻茶香,品了一口,说: “嗯,大红袍!还有没有啊?别那么小气,给我来一盒,算是拥军。” “就剩两盒,都给你,碰到你这个扫荡的,受不了了!” “哈哈哈!” 隔日,我兴致勃勃地拨通了何玉莹小姨家的电话,说要找何玉莹,电话那头却没声音了,我有点急,说: “我是部队的政治处王主任,给何玉莹找了一份工作,请你让她接电话!” 许久,电话里说: “何玉莹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你找他一下啊!要不你转告她一下,让她18日去南山湾市海王星纸业有限公司找陈总报到,就说是民政局赵局长安排的,如有不明白的地方,给我打手机!好?” “她……死了!”电话里传来悲戚的声音。 “啊?死了?怎么会……这不才几个月……”我惊呆了。 “上周的事情,被车撞的,大货车……” “被车撞了?你家的地址在哪?我去看看!” “大珠山镇天池村,村头第二家……姓杨……” 下午,北风裹挟着冷雨,猛然地刮了起来,天空像一个受过委屈的老人,满脸泪痕斑斓。 但我还是决定去一趟天池村。 何玉莹的小姨衣着朴素,面色憔悴,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妇女,她家的门口杂乱地堆放着农具,但我一眼就看见那根用得发亮的拐杖和那双带有血迹的蓝灰色的旅游鞋。何玉莹小姨用手一指,说: “你看见了?藕塘南面的那条公路,就在那儿,礼拜天,她准备去镇上卖山参,赶上了,人就没了……” “怎么就那么蹊跷,被车撞了呢?”我不解。 “是啊,村里人叫我的时候,我也缓不过劲来,刚一会儿功夫,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后来从交警那儿知道,司机是个跑长途的,犯困了,就让何玉莹赶上了,没办法的。” “老天爷怎么就欺负她一个人呢?”我自言自语。 “领导,你是王主任,何玉莹几个月前,总是跟我念叨你,说你人好,你看看,你还给她找了工作,可她没那个命!她就是苦命!没着落,东飘西荡的,注定的,注定就是这么一生。有一件事,都没来得及告诉她,其实……她,就是我的孩子,我姐姐不生养,姐姐那个男孩也是领养的。” “啊?你的孩子?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她哥哥不收留她。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她呢?” “我怎么说?我不说,她还念我的好,说了,他肯定会恨我。我想等我归天的时候,再跟她说这些事,谁会想到,她比我先走?那年她刚满月被姐姐抱走的,我一共生了四个女儿,她是老三……十年前,她丈夫去世,她带着一身的病从邹城回来的时候,我还暗暗地感谢菩萨的安排,可最终,她还不该是我的孩子,养不住!走在我前面……”何玉莹的小姨泣不成声。 我的心阵阵绞痛。少顷,何玉莹的小姨又说: “这些年,她有一个黄挎包一直不离身。像宝贝似的。” “黄挎包?” “嗯!” 何玉莹的小姨进到里屋,拿出了一个军用的挎包,说: “我本想一起烧了,你看看这些个东西对公家……对部队有没有用?” 我打开包,里面是何玉莹在春明市时和孔凡成的私人信件、孔凡成的伤残证书、立功证书、三等功奖章,特别是奖章的盒子,纤尘不染。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孔凡成从火海里抱出一个人,满手是血的形象。我说: “如果你觉得合适,你要是舍得,就把这些东西给我,也许……将来……有些用处,至少,我会给他们写一部爱情小说,这些实物,是最好的证明!” “拿走,让这些东西有个好的去处……” 冷雨稍歇,我走近公路边的荷塘,池塘空旷寥落,池边的野草渐次憔悴,满池是枯瘦的荷梗。荷梗参差交错,被风折断的荷梗斜入冷水,悬垂的残叶如一静候时序轮回的老人。不经意间,我发现池中有一处竟有几片荷叶尚未枯萎,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虽然叶面斑驳,但中心部位仍然如夏天般的翠绿。我暗忖,在这天地萧瑟的季节里,面对香消叶殒的寒塘,这一抹绿色究竟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把目光转向那条柏油公路,公路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死了的人,顺着这条路能走向天堂吗?但愿天堂里没有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 大队全部兵力因参加“北方系列”演习,停靠在银月市6号码头。我任大队政治处主任近两年的时间,竟没有看望过舰队政治部林主任,深感说不过去。晚上,我拨通了首长的电话,林主任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 “在银月市啊,要不让我让司机去接你?” “别……别……不能……我自己去。”吓得我语不成句,首长能同意见面就是天大的面子,还让司机来接,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在首长的办公室,首长的第一句话就问: “家属、孩子都好?” 我倍感温暖,站起来,立正说:“谢谢首长关心,我家属到春明市水警区后,水警区首长十分关照,孩子上三年级了。承蒙首长厚爱,我只有用我的工作成绩来报答首长的关怀。” “别紧张,别紧张!坐下,坐下说,慢慢说。”首长不停地安慰我,第一次在首长的办公室和首长近距离说话,真的还是很紧张的。 “在大队还习惯?” “还……还行。” “什么叫还行,和我讲话,不要拖泥带水的,有话直说。” “首长,那我就直说了,我说话不知轻重,说错了您就批评我。我个人认为,支队下面隶属一个大队究竟如何正确地运行,可能需要更长一段时间的磨合。目前,大队面临的矛盾和困难仍然很多,比如说转隶过来的干部的住房分配,干部家属的工作安排等等,到现在都没有利索,我们又没有能力、物力和财力去解决,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心浮动。另外,支队和大队的训练指挥关系总是理不顺,再这样下去,会影响这支部队战斗力形成的。大队干部队伍急需要充实和调整,我建议,打破支队和大队的界限,统一调配使用干部,让干部的队伍活起来,让干部成长的路径顺起来。” 首长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不知道记下了些什么。接着又问: “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倒是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憋屈,不……也不能说憋屈,就是不太习惯。” 林主任凝神沉思,我心跳加速,后悔和首长的话说多了,真是言多必失。没想到主任果断地说: “这样,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周去596护卫舰任政委,这是从海狮舰队过来的舰艇,情况很复杂,单位的风气又不是很好,去了以后好好干,别让我失望,我知道你在一线部队带了十多年的兵,这个岗位比较适合你。” 我不知道从哪来的胆量,居然口无遮拦地说: “可是,首长,我不想去,我觉得我正缺少机关工作的经历,需要在机关历练历练!” “机关经历?会有的,先把舰艇政委干好了。” 我不敢说话了。 一周以后,听说我的任职命令已经到达支队了,因为支队党委的初始意见不是我去596舰任职,所以,迟迟不宣布我的命令。 一天,我去组织科送材料,支队李政委看见我,皱了皱眉头,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他不想问及情况,我又不好主动解释。 又过了一周,周五交完班,大队卢政委找我,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把我训了一顿: “王玉成,我们处了一年多的时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政委?你要到596舰去工作,可以,为什么不向我们汇报,你想干什么?就想走上层路线啊?” 我耐心地说:“政委,你误会了,现在,我要说我不想去596舰,你相信吗?直到现在,我都是这个心态。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去问谁呀?”我只能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舰队林主任在办公室和我讲的所有话,我是坚决不能说的,说了,只会造成更多的误会。再说,我的本意确实是不愿意离开大队机关的,首长这样刻意安排,我只能服从。 卢政委用将信将疑的眼神看着我,说: “那……是怎么回事?舰队怎么就把人员调整了呢?搞得支队首长把我好一顿骂!” “舰队机关没有什么解释?” “没有!” “政委,我不管是当主任还是当政委,不还是你的部属吗?你有什么事,随时指示!” 我说。 政委的脸色和善了许多。说: “接支队通知,明天你和新来的主任工作交接!” “嗯。” 过了一会儿,我转身走到大队长的办公室,大队长安慰我说: “玉成,你别怪卢政委,他刚刚挨了支队政委的骂,李政委说我们大队党委研究干部工作不成熟、不完善、不慎重,这话说得很重的,政委在气头上说你两句也正常,啊?” “知道了。” 回到寝室,我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林主任的嘱托、李政委的不满、卢政委的疑惑、大队长的安慰…… 夜,寂静得让我心慌。窗外,传来阵阵蛐蛐的叫声和偶尔的犬吠,一弯新月挂在天空,海风吹过,楼前梧桐树的树枝晃动着,在窗户的玻璃上投下斑驳的黑影,好似一幅幅诡异的动画。 我感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很沉重。 第11章 琴心剑胆(1)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摘录于《大学》) ——题记 我任职的596舰是一艘全封闭型导弹护卫舰,舰长109米,宽11米,航速30节,标准排水量1900吨。有三座四联装飞翔--89反舰导弹,射程80公里,两座100毫米主炮,射程46公里,两座六管2500反潜火箭弹发射装置等等。它主要担负的任务是反潜、护航、巡逻、警戒、侦察和支援登陆作战等。 舰长姓马,海苏人,个子不高,人很敦实,说话的频率很快。他率舰去南沙执行巡逻任务长达四个月,刚刚回来,单舰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巡逻这么长时间,舰员的身体严重透支,大部分人员正在休整。我去报到的时候,舰正在银月市4948厂中修。 舰长对我说:“政委,你刚来,有些事情需要你操心,一是主机兵张士杰近期查出患胸腺癌,在海军4081医院治疗。” “癌症?他本人知道吗?” “知道了。第二,大队长想从597舰调一个帆缆兵叫吴良的过来,我很纠结,要与不要,这件事你定。另外,干部队伍青黄不接,没有副长,没有副政委,还缺两个部门长,你来了,但手下没几个人可用啊!” 我用两天的时间熟悉情况和人员,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赶紧去看看张士杰,据机电长叶凡讲,张士杰的家境一般,父母是南光化肥厂普通职工,病情还没有和他家里通报。面对癌症患者,大多数人采取的方法是隐瞒,因为人一旦知道自己患癌,都会绝望,而面对已经知道自己病情的张士杰,我该怎么去安慰他呢? 我在病房见到张士杰时,他竟表情轻松地坐在床上,让我内心感到惊骇。机电长说: “张士杰,新来的政委看你来了。” 我握住张士杰的手,感到很软,但是很热。他满面笑意,眼神清澈,看不出一丝抑郁,他主动说: “政委啊,真是对不起!我得个病,还把领导拖累了,真是的,政委,我求你一件事呗。” “你说,快说,我肯定给你办!” “你能不能给我们班长多批几天假啊,班长不容易,前段时间他家里婆媳闹矛盾,现在反正我们都在厂修,你多批班长几天假,好好的让班长处理一下家庭矛盾,行吗?” “没问题。” “还有啊,机电长,舰中修了,你一定盯紧点,让厂里的人把主机好好修修,这四个月的巡逻,主机一直故障,把我们这帮兄弟累坏了。” 机电长回答:“这些情况,我知道了,你放心。” 我很诧异,一个重病的患者,和新来的舰领导见面,不谈自己的病,不提任何要求,只谈部门的工作。 “张士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是要和你谈谈你的病情,你好好养病,单位工作先放在一边,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想把你的病情和你家里谈谈,让你父母过来一趟。” “来一趟?来……也行……不过政委,你千万别告诉我父母我得的什么病,我怕我父母经不住打击。” 都病成这样上了,还替父母着想。我答应了他。 从病房出来,我找到张士杰的主治医生,医生讲: “张士杰的情况不是很好,治疗手段只能是化疗,按照他现在的病情推测,最多活3到6个月,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么一个阳光、乐观、向上的兵,过几个月就没了,真是残酷。 回到办公室,我正在考虑怎么把张士杰的病情告知他的家人,忽然电话铃声响了,吓了我一跳。 “王政委,我是大队长,工作还顺手?” “刚来,谈什么顺手,还需要你指导呐!有什么指示?” “哪敢指示!给你送一个兵过去,我实话实说啊,这不是个好兵,在597舰就干臭了,没法再呆下去了,他叫吴良,爷爷是海豹舰队的一个首长,电话找我,我也不敢不办啊,对?你呀,基层带兵经验丰富,我就把这个人交给你了,好好的管啊,多操心。” “行,明天让他过来报到。”大队长的事我也不敢顶,只好答应。 放下军线电话,我沉思良久,用手机拨通了张士杰家里的电话: “你好,是张士杰的父亲吗?我是596舰的新政委。” “啊……啊哦……政委啊……你好你好。” “你好,有一个事告知你们一下,你家张士杰前几天打篮球时摔倒了,造成右胳膊骨折,现在医院治疗,这几天他有点想家,我们也不能让他回去啊,是?你们要是有空的话,最好过来一趟,我也想和你们见见面,行吗?” “俺家小杰胳膊摔断了?要紧不?” “不要紧,病情不重,他就是想你们,最好你们能过来一趟。” “中,我们马上买车票。” 尽管我说得很轻松,也许他们也能推测,舰政委打电话到家里,绝对不是好事,受伤一定很重。 次日中午,张士杰父母赶到银月市,我让司机把他们接到会议室,让炊事班加了几个菜,我和舰长陪他们吃了个午饭,如果饭前透露情况,饭肯定是没法吃了。饭后,我们先聊聊家常,舰长介绍了张士杰的工作表现,并说张士杰是舰上入党培养对象等等,接着就冷场了。我不知怎么告知张士杰的病情,只要他们一去医院,就知道张士杰得了什么病,可张士杰又不让说实情,怎么办?我狠了狠心说: “大爷,大妈,关于张士杰的病情,我必须和你们通报,你们有个思想准备,经检查,你们的孩子长了个恶性胸腺瘤,而且是晚期,我们的心情和你们一样,希望奇迹发生,通过治疗,能留住孩子的生命。” 我说这些话前,已经让军医、军车备便,怕出现不可控的事情。但是,张士杰的父母只是哗哗的流泪,没有其它失态行为,我猜测,一路上他们已经做最坏的心理打算了。 听到噩耗,他母亲唏嘘地问: “我们现在可以去看孩子吗?” “可以,我陪你们,但是,必须说明一件事,你们的孩子很坚强,很乐观,很懂事,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实情,但我知道,你们来了,事是瞒不住的,而且,这几天就要化疗了,但你们能不能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你们孩子的意思,好吗?” 父母想了一会儿说:“中……中……” 在病房,张士杰还是那么冷静和乐观,见父母到来,本能的想站起来,努力了几下,没有成功。说: “爸,妈,你们来了。” “小杰,是舰长、政委让我们来的。” “我没事,我……我就是得了胸膜炎了,治疗几周就没事了,你们看,我不是很好吗?” 张士杰使劲的伸展着胳膊,做出轻松的样子。他父亲摁住他,不让他乱动,连忙说: “知道知道。” “你们来了,我让战友陪你们在银月市玩几天,然后你们就回去,舰长、政委对我很好,你们就放心,啊?” 我把头扭向一边,极力忍住眼眶里溢出的泪水。 晚上,我对张士杰的父母说: “张士杰病成这样,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你们看看,希望我们舰上做点什么?” 他父亲不知是不是善于表达,还是过度忧伤,没有说话。他母亲说: “我们不给舰上领导添麻烦了,明天,孩子的爸爸就回去,我留下来陪陪孩子。” 我又重复一遍:“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没有,已经给领导添麻烦了。” 父母不提任何要求,既让我意外又让我感动。 吴良来舰报到了,我一看,他长得浓眉大眼,高高的个子,人模人样的,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兵。我说: “吴良,你为什么调到我舰工作?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在那边干臭了。呵呵。” “知道就好,你听好了,你以前干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从今天起,新单位,新战友,我看你以后怎么给我好好干!” “政委放心,我保证痛改前非、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一定给你长脸,给你争气。” “好,我要看的不是你的表态,而是你的表现,去,找帆缆班长报到,” 吴良刚出办公室,上级刚任命的严副政委来舰报到,他和吴良打了个照面,又扭头瞪了吴良一眼,吴良低下头,快步闪退了。严副政委担心地说: “政委,这个兵怎么调过来了?我认识,全大队,不,全支队最x的兵,什么都敢干,我听说他冒充军需到服务社把鸡蛋给领了,然后拿街上给卖了,还有一次把舰上的电缆偷出去卖了,被舰上的副长打得钻到桌子底下,政委,小心点,这个兵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嗯,正好你来报到了,我们舰目前又没有副长,你要辛苦点,以后副长、副政委的工作你都要顶起来,尤其是行政管理,熟悉情况以后,多找吴良聊聊。” 我没有把吴良的背景告诉严副政委,怕他有顾虑。 张士杰的母亲在医院陪护他,每天都有不少的开销,他母亲每天早上只吃一个馒头,让我有点心疼。我把情况向大队党委做了汇报,后来,大队政治处正式下发了关于给596舰张士杰同志捐款的通知,共收到捐款余元。 早晨,我冒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来到病房。张士杰变化得已经让我认不出来了,由于化疗,他头发、眉毛脱落,面庞浮肿,人已经无法坐立,但眼神依旧刚毅。我说: “张士杰,这是全大队官兵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张士杰的眼里噙着泪花,这是我印象中他的第一次流泪,他注视着我,尽管穿着病号服,但还是庄重地举起右手,向我敬了个军礼。这个军礼,涵盖了他没能向我说出的全部语言。 他母亲连声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们给领导添麻烦了。” 这是他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还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我再次问张士杰。 “嗯……我……我想入党!” “……”他说了句让我十分意外的话。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下周,作为入党积极分子,我被培养已经满一年了,请组织考虑我入党的要求。”张士杰的声音不高。 他母亲接着问:“政委,这样行吗?俺家小杰这几天反复跟我说这个事,孩子的愿望也许是……” 我知道,她想说这也许是孩子最后一个愿望了。一个和死神拼搏,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脑子里想到的是单位的工作,想到的是不忘初衷的入党愿望,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拒绝他的请求,组织上也不会忍心拒绝他的。 几天后,我让陪护的士兵,替张士杰填写好了入党申请书,在申请人的位置,需要张士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张”和“士”字,费了很大的劲“杰”字也没有写上去,看着他如此虚弱的身体,我心疼地说: “剩下一个字我替你来写” “不!” “要不,明天再接着签字?” “不不!” 他顽强地摇了摇头,看了他母亲一眼,他母亲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坐在床上把张士杰抱在怀里,我把笔再一次递到张士杰的手上,他无比认真地写完了“杰”字,笔,无声的滑落在床上,又滚落到地上。 他长叹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程,冲我微笑着。 缕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那帧逆光中母子相拥的画面,一下子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情节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认为它只能出现在戏剧、电影里,但是我今天却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我流着激动的泪水,给支队宣传科打了个电话,建议他们把这个新闻的线索挖一挖。后来《解放军时报》、《海军战友报》以“水兵的保尔-----张士杰”的标题连续报道了三次,感动了全军许许多多的人。 还有不少人给张士杰提供了治病的偏方和药物,经主治医生同意,我选择了一种药,作为张士杰辅助治疗的手段。 第11章 琴心剑胆(2) 吴良到舰上报到快两个月了,环境的改变,并没有改变他不良嗜好。一天,帆缆班长向我汇报: “政委,这个吴良,真不是个东西,我就没见过这种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假外出,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他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到哪找尸体,今天又是一天不见人。” “有没有找他谈谈?了解一下实情?总是往外跑,究竟干什么呢?” “谈?政委,他小话说得甜死人,没用的。” 晚上,我找吴良谈话,我用眼睛足足看了他有一分钟,他低着头,惊慌地回避我,我严厉地问: “听说你近来很不老实,白天经常不请假就跑了?到哪鬼混了?” “政委,我错了,我让你失望了,我下次保证改,保证请假。” 吴良心虚地说。 “当兵就要受组织纪律约束,不是不让你外出,正课时间要完成工作,业余时间外出,要按级请假,当兵这么长时间,起码的东西都不懂吗?” “我懂了,政委,你就看我的实际行动!” “懂就行,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干!” “嗯。” 仅隔一天,帆缆班长汇报,吴良又失踪了一天。晚上,我让值班员把吴良叫到我办公室,本打算臭骂他一顿,可我还没有说话,他就一下子跪在地上,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说: “政委,我又错了,我不是人,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熊样,我又相信了他一次。说: “你先滚回去,再让我抓住你不假外出,决不轻饶!” “嗯嗯……”他抹着眼泪鼻涕,走了。 可是仅仅隔了三天,他又失踪,直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看来,他真是一块滚刀肉,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主。我从侧面了解了一下,原单位已经给他处分了三次,老油条了。 我没收了他的鞋带、裤带,腾出一间黑屋把他关了进去,同时,用两人看着他,每顿饭只给他一个馒头(这是不符合上级规定的),关了他三天。 三天以后,他老实交代了近半年来干的全部坏事:赌博、盗窃、打架、嫖娼等等,已经丧失了一个军人的基本资格,按规定应该除名。但是,如果有人被除名,将是我单位的一个污点,而吴良干的许多坏事,都发生在他来我单位之前,现在将这个污点记在我们头上,我感觉有点冤枉。 舰长说:“真他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要不,年底让他退伍滚蛋算了。” “现在离退伍还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中,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坏事,他就是一颗炸弹,真是爆炸了,对单位的影响难以估量。” 我担忧地说。 “让他哪来回哪去,退回原单位算了,大队领导把这个垃圾放到我们舰,也是不负责任。” 严副政委说。 “如果这样的话,就让大队长为难了,是我同意他来的,还是由我来处理。”我说。 我不能留吴良在舰上继续工作,又不想得罪大队长,也不想让他爷爷给我施加额外的压力,真的好为难,考虑再三,我对吴良说: “你听清楚了,你目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我马上向上级汇报,建议对你除名处理,押送你回家。” “啊?不能……千万别……我想好好干的……这回,我肯定改……” “第二条路,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找你爷爷把你调离支队,滚得离我越远越好。听好了,就三天,否则就除名。” “政委,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改……我不敢找我爷爷。” “那你就等死!”我不给吴良留一点点回旋的余地。 第三天中午,吴良被调到潜艇技术学校警卫连的电话到了,我和他做了一次长谈: “吴良,你在我舰工作了两个月,作为政委,我没有把你教育好,是我的责任,你走了,我很郑重地告诉你,如果你不痛改前非,你离进监狱就不远了。” “大哥,不,政委,这一次我真的懂了,我保证改。” “改?鬼都不会信了!” 见我下这个结论,吴良低着头,不知道是惭愧还是什么。我继续说: “你原单位领导,以及我们现在的领导,没有对你痛下杀手,不是顾忌你的家庭背景,而是觉得你年轻,未来人生路还很长,等着你醒悟,你现在就睡在万丈悬崖的边上,再不醒,你翻个身就会万劫不复。你应该知道,在我这里,你是干不下去了,到了学校警卫连,你如果还不醒悟,别说你爷爷,神仙都救不了你!” 吴良走后第二天,我用电话给大队长汇报: “大队长,有一件事情让你失望了,由于我的水平有限,没有把你交给我的吴良教育好。” “你先别急啊,慢慢来,慢工出细活,我知道你做后进战士的转化工作很有一手,正因为我信任你,才把吴良放你那儿的。” “大队长,我通过调查了解,吴良入伍前参与团伙入室盗窃两万余元,青山市公安局已经立案侦查,为躲避被抓,家人才把他送到部队,来我单位前,他恶习不改,和地方人员一起,盗窃、赌博、嫖娼等,这还是一个军人吗?这个已经够判刑的人,还怎么教育挽救?” “是这样啊,这怎么办?” “我怕你为难,所以,我先斩后奏了,他现在已经调到潜艇技术学校警卫连,这个事,支队军务科掌握。” “也好,也好……” “吴良这颗炸弹要是爆炸了,我是兜不住的,大队长你的政治前途也要受到影响,所以,这件事这样处理,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也好……这样处理,其实是上策。” “谢谢领导理解。” 放下电话,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出于负责的态度,我把吴良的情况通报给学校警卫连,让警卫连尽早在各方面有个思想准备。 张士杰在医院安全的度过了三个月,又度过了六个月,身体还有继续向好的迹象,也许是他有良好的心态,也许是有读者推荐的辅助治疗的药物,也许是化疗效果,但我更希望是误诊。 九个月过去了,张士杰仍然顽强地活着,每月,我们用军车带着他浏览一次市容,他在我们的期望中顽强地延续着生命的奇迹。 真的没想到,关于张士杰的事,支队的李政委能给我打了个电话: “王政委啊,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舰张士杰的事迹了,不错,嗯,当领导的就是要有这个敏感性,啊,就是要这样关心爱护自己的部属,否则,将来我们怎么带兵打仗?是?” “谢谢政委关注,我做得还很不够。” “你在《海军政治工作》上发表的文章我也看了,不错,有思想!干工作嘛,就是要学会总结,有总结,才有提高,啊。” 看来,李政委对我的偏见有所改变,要改变一个人偏见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解释,埋头干工作。我说: “还恳请政委以后多指导,多把方向。” “你小子别跟我虚里冒套的,我跟你说个事” “政委请指示。” “下个月啊,182舰要去印光、巴基尔出访,我是编队副指挥员,我想另外带一个舰长、一个政委出访,你有没有兴趣啊。” “有有有!当然有!我还没有出过国呐,政委你一定带着我。” “那好,就这么定了,你提前做点准备。” 出访,主要是看看国外海军的建设情况,学习一下外军的训练管理经验,也体验一下异国风情,开阔眼界,提升层次。 放下电话,我看见窗外的柳树已经抽出了细细的柳丝,上面缀满了淡黄色的嫩叶,操场边的小草,一丛丛,一簇簇,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探出了小脑袋,惊奇地打量着身边的世界。 出访的舰艇编队由海龙舰队副司令率领,我们从银月市出发,途经涂基海峡,直插南海,经加里曼丹岛,穿过马六甲海峡后,进入安达曼海,绕过斯里兰卡岛,到达阿拉伯海。 一路上,哈林国、日首、新贵、菲宾、马尔西、印光尼西等国海军的飞机、舰艇跟踪侦查,一会儿都没让我们消停过。经过20余天的航行,我们于当地时间5月14日上午9时许,抵达巴基尔的卡如奇外港,这是中国驱逐舰第二次到访卡如奇。 我们在巴基尔海军导弹驱逐舰的引导下,缓缓向码头驶去。编队舰艇主桅杆悬挂中巴两国国旗,官兵着装整齐的在甲板上分区列队。10时许,编队舰艇依次靠泊码头。中国驻卡如奇总领馆、武官处人员,华人华侨、中资机构、留学生代表,挥舞着中巴两国国旗,巴基尔海军有关官兵代表,打出“中巴友谊万岁”的横幅,热烈欢迎编队的到访。 卡如奇是巴基尔第一大城市,位于巴基尔南部海岸、印光河三角洲西北部,南濒临阿拉伯海,居莱里河与玛利尔河之间的平原上。卡如奇是巴基尔信高省省会,是经济、贸易、金融中心、重要的国际航空交通站和海运港口,也是亚、非、欧三洲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下午,军方安排我们上街购物,在我们乘坐的大巴前后各有一辆保卫的军用卡车,每辆车上有20余名官兵,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听说是为了防备恐怖分子袭击。 街面上既有狭窄的小巷,破旧的古城,也有高雅的现代建筑。到达商场后,巴方40名军人将商场包围,老百姓只能出不能进。搞得我也很紧张,生怕有个恐怖分子拿个炸药包闯进来。 商场里有不少巧手的工匠运用传承的古老技艺制作精美的手工艺品,有铜器、玉器等。他们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我们英语好的人用英语沟通,英语不好的用计算器砍价,很多人都学会了问:“how uch?” 我看好一对用铜手工制作的梅花鹿,对方要价80美元。用大使馆人员教我们的砍价方法,我好容易砍到26美元,准备成交,却被另一个水兵用50 美元拿走。 我们100多人用扫荡的方法,把人家柜台里的东西,一处处买空,几个营业员小声嘀咕: “中国海军真有钱!” “是啊,买东西像刮旋风一样!” 和我住同一个房间的刘参谋,给他对象买了两双皮鞋和一副手镯,回来后仔细一看,包装盒上写着“ade cha”,气得把买的东西全部扔进了大海。我说: “你的英语那么好,怎么还上当?” “谁能想到中国的东西会放到这里卖?我都没有注意看标识!” “真的把你买的东西送给女朋友,肯定要跟你黄!” “对呀,我自己都觉得丢人,下次重新买!” 晚上,为纪念中巴建交50周年,巴军方在码头一处草坪上举办了盛大的晚宴,现场彩灯闪烁,旗帜飞扬,音乐流淌,巴基尔人很注重礼节,彼此见面时必须先要说:“阿斯兰姆阿莱古姆”,意即“真主保佑”的意思。他们的拥抱礼很独特,双方通常要头靠左边拥抱一次,再靠右边拥抱一次,再靠左边一次,如此三遍,毫不马虎。对久别相逢的挚友、贵宾或亲人,他们通常还给对方戴上花环。 给我们编队指挥员戴的花环由金箔编成、鲜花制作,香气扑鼻,在胸前闪烁生辉。和我坐在一桌的是巴军方一个少校和一个中校,他们态度很热情,不停地让我吃菜,其实就两荤两素,全是咖喱味,很难吃。我要了半碗扬州炒饭,一吃,根本不是那个味,差点吐了出来。中校表情夸张地对我说: “你好,少校,我去过你们国家的京都和海城,哇,很漂亮,很有文化品味。天地门……东方电视塔……” “那你会说中文吗?” “抱歉,我只会说你好!” “是吗?我的英语不好,不知你能否听懂,我第一次来卡如奇,市民很友好,城市很漂亮,玉器制作的工艺也不错……”我用英语结结巴巴地说。 第11章 琴心剑胆(3) “谢谢,不过街上的乞丐也不少,你都看到了。” “是的,我口袋里美元最小的面值是1美元,给他们1元,他们很高兴。”我说。 “那是,1美元相当于我们90多卢比,怎么会不高兴?” 中校又给我倒了一杯汽水,接着说: “我们国家不喝酒,只能让你喝水了!” “理解理解,也让我长见识了!” 因为在巴基尔绝对禁止饮酒。无论民间红白喜事,还是官方国宴,一律不准喝酒,私自酿酒者也要受到极严厉的惩罚。在饭店里或商店里买不到任何酒,就连啤酒也是见不到的。所以在今天的外交场合,我们以果汁、汽水代酒。 我的邻桌是巴海军女军官,戴着卷檐帽,好漂亮。我微笑着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本想说一句“你们长得真漂亮”,不知道风俗习惯允许不允许,只好让刘参谋给我和她们照了一张干杯的合影。巴中校冲我做个鬼脸,说: “看来,美女在哪儿都让人喜欢。不是吗?少校。” “当然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军装很漂亮!尤其是军衔,很醒目!”我被中校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中校又问我:“你们的军衔为什么大部分都是少校?”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他。其实,就是因为舰长的军衔是中校,所以把随舰人员的中校降为少校,上校和大校改成文职干部。我又不能告诉他,于是,我另找个话题问他: “听说你们的城市公共汽车上,男女是分开的,不能混坐?” 中校笑了,说:“对,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国家的风俗习惯。你坐公共汽车也不能例外。” “那我刚才和女军官照相,是不是犯忌讳了?” “不,中巴友好,永远不犯忌。”中校说得很认真。 宴会持续了40分钟就结束了,我根本没吃饱。 第二天,我们参观了位于卡如奇市中心的巴海军博物馆,它是巴海军发展壮大的缩影。在室外展区展示着各式各样巴海军历代的退役武器、在战争中受损的装备和部分现役装备。我对一座炮感到眼熟,一问介绍人员,她果然告诉我,这是中国军队援助的。博物馆室内布展十分考究,布展面积足有500多平方米。展馆内的各种实物、文字、图片,记录着巴海军的着名战例、历史人物以及各个时期的建设情况。 我印象最深的是博物馆里“教训展览”这部分了。它毫不隐讳地展示了巴基尔海军在3次海战中遭受重大损失的真实历史和两次重大舰艇事故的详细过程等。除此之外,展板上还有巴海军对这些教训和事故的详细总结和深刻反思。 我和身边的作训科张科长说: “科长,我们海军好像缺这些东西,你说呢?比如银门战役,我们应该反思的东西有很多啊。为什么不反思?应该在更高的层次上、更大的层面上进行深刻反思!要想打胜仗,就应该反思……” 张科长紧张地四处张望,提醒我:“王政委,你小点声!别说了!别让领导听见。” “知道啊,我不是在偷偷地跟你说嘛!” “你回国再说,别给自己找麻烦。别在这瞎说!” 张科长到底是在机关工作,说话讲究小心谨慎。 此外,我发现整个博物馆醒目的地方都写着标语:“印光,是你的敌人”、“危机就在眼前,战争就在明天”等,这种军人强烈的危机意识给我留下了震撼的印象。 第三天,我们去巴基尔海军学院参观,这所学院建于1961年,主要负责初级军官的培训。透过门窗,我看到宽大的教室里没有固定讲台,教官授课时多是随意走动在学员中间。答疑时间,学员遇到不明白的问题举手提问,教官走到提问学员课桌前低声进行具体讲解。因为我们是中国海军高级代表团,巴方认为我们英语肯定很好,没有给我们配翻译,我只能听懂解说员说的大概的意思:该学院任务是对学员进行专业教学、思想教育和体能训练,使其成为合格的海军军官。院部设教学、训练、协调三个处,分别负责文化学习、专业教学及行管、后勤工作。学员课程设置有英语、伊斯兰思想、数学、物理、舰艇操纵、航海、船艺、作战、海战分析、工程制图、实用科技、轮机、电子工程、计算机程序等。此外,还开设有体育课。学制两年半,其中课堂教学一年半,海上实习一年(包括舰艇操纵、海上航行)。讲解员还说: “我们学院接受的是通科培训,毕业后转入专业培训,专业培训后才正式任职。这一点是向贵国春明市海军xxxx学院学习的。” 说到我的母校,我感到很亲切也很兴奋,连忙说: “我就是春明市xxxx学院毕业的,我是第一批通科培训的学员。” 解说员微笑地向我点头,证明我说的蹩脚的英语她听懂了。随访的海军技术指挥学院教授问: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如何注重培养学员环境适应能力呢?” “我们除每年组织实习学员乘舰在恶劣气象条件下连续航行外,夏季和冬季还分别组织他们到热带和寒带进行适应性训练,以磨练学员的意志,提高克服困难的能力。” 看来,巴基尔海军在广泛借鉴国外海军教育训练方式的基础上,已经构建出多元化的军官素质培养模式。 我看了一下手上的资料,巴基尔海军拥有32万人,卡如奇是巴基尔最大的军港,设有海军基地司令部、舰队司令部和后勤司令部等重要军事机构。海军有驱逐舰6艘、护卫舰8艘、潜艇10艘。 参观潜艇的时候,解说员自豪地告诉我们: “这艘潜艇是中国援助的。其长度为76米,宽8米,高82米,水下排水量为 2400吨,最大航速20节。” 不少人叽叽喳喳: “这是我们自己的潜艇,有什么好看的?” “主要是让你见证中巴友谊!” 临离开巴基尔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举办甲板冷餐会以示回请,准备了30多道菜,10多种饮料和矿泉水,特级厨师用萝卜和南瓜雕刻的“龙飞凤舞”图案,让巴海军大开眼界。 巴海军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往自己的兜里揣。上次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中校把我拽到一边,悄悄地问我: “少校,有没有酒?” 我愣住了,我以为我英语不好,听错了,反问他: “你们国家不是不让喝酒吗?” “嗯……可以偷偷地喝点。” “这个场合你敢喝酒?” “不,带走。” 我和舰上的政委要了两瓶琅琊台白酒,中校像狼一样两眼放光,一把抓起来,快速的塞到怀里,走了。半个小时后中校返回,偷偷地把一个纸包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想推脱,又怕别人看见,我俩像做走私生意的贼一样。 回到房间,我打开纸包,发现是一对玉镯,我便宜占大了。看来,我上次在饭桌上说他们国家的玉器很好,中校记住了。早知道应该多送他几瓶酒才对。 离开巴基尔,我们折回去向印光航行。巴海军提醒我们:台风快来了。航行了一天,原来测算能躲过去的台风,却改变了路径,朝我们而来,我们进退两难,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规避,却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那天,天空乌云急剧地翻滚着,倾盆大雨使得能见度不足百米,巨浪像排成方阵的千军万马,惊天动地,风驰电掣。狂风裹挟着海水,像一头头怪兽,咆哮着疯狂向舰艇扑了过来,转瞬,涌浪裂了,轰隆隆,重重地摔下来,碎了,吐着白沫退了回去。没等喘息过来,紧随其后的更大的一排浪峰又扑了过来,大海彻底的沸腾了,所有人或轻或重的出现了晕船反应。足足20多小时,我们才从台风的可航半圆里闯了出来,我没有睡眠,没有吃饭,吐得一塌糊涂。 当地时间5月27日上午,海风劲袭,阳光明媚。我们舰艇编队在印光海军“大河”号导弹护卫舰的引导下,缓缓驶入孟如港,开始对印光进行友好访问。 印光海军西部舰队司令伯斯少将在182舰船梯口迎接中国舰艇编队指挥员。中国驻印光大使、驻孟如总领事和驻印国防武官等参加了欢迎仪式,并登舰看望了我们舰艇编队官兵。 我们所停靠的孟如港,印光人称是“印光城市的皇后”,而孟如港闻名遐迩的海滨大道就是皇后脖上的项链。下午,我们乘车行进在海滨大道上,大道两旁一边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阿拉伯海,一边是错落有致耸立云天的高层楼群。它们风格各异,不仅有欧洲风格的古典式建筑,还有一幢幢现代化的摩天大厦,还有融合了欧洲哥特式风格、印光教风格的东西合壁的建筑,繁华商业区高档豪华酒店和商场鳞次栉比。 放眼望去,孟如和很多欧洲城市一样,城内绿化很好,大街小巷绿树掩映,花园苗圃姹紫嫣红。向导领我们走进市中心,在繁华市区的楼群中,豁然出现一大片开阔绿地,这就是爱心花园。这里森林茂密,绿草茵茵,百花盛开。我站在花园山包上,透过树林可以看到时隐时现湛蓝的大海,向导告诉我们,这个花园是他们总理当年自己出钱为孟如市民修建的,至今还是保留入园的惯例。 返回的时候,落日的余晖已经消失在阿拉伯海面,巴克湾(back bay)的环海大道景色旖旎,更加富有诗情画意,令我流连忘返。 第二天,我们去参观孟如城郊享誉世界的电影城。据说它建于1947年,印光人亲切地称为“孟莱坞”。印光是世界第一大电影生产国,每年拍摄故事片、纪录片一千多部。每年故事影片出口创汇就达上亿美元,其中70的故事片都是在这生产和出口的。向导说曾在中国城乡广泛上映倍受观众称赞的印光电影《流浪皇后》、《篷车行》都是在这里拍摄的。 本来我们参观得兴致勃勃,可电影城的工作人员对我们流露出不屑的神色,用英语说: “快走快走,不要把地毯踩脏了!好烦啦。” 我和刘参谋听懂后,心里很不爽,真想骂一句:“fuck you!”考虑军事外交无小事,气得登上参观的大客车,再也不下来了。刘参谋说: “他妈的,印光人骨子里不会对我们友好的。看看他们傲慢的态度,还出访,访个屁啊。” 我说:“我们和印光有12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纠纷,还打过一仗,他们一直耿耿于怀,这个仇,他们不会忘的。” “真看不懂国家的外交政策……你说我们这一趟来印光,巴基尔不高兴,我们自己很别扭,图个啥?” “国家层面的战略考虑,你我能懂吗?我俩现在能做的就是不下车,眼不看心不烦……” 第三天,我们提出想去航母上看看。印光海军有一艘航母,该航母原为西莱皇家海军的竞技神号。在马岛海战中,该舰曾作为西莱特混编队的旗舰参战,发挥了不小的作用。1986年 4月,印光海军以 2500万英镑较低的价格从西莱国购买进此舰,经过改装和大修后改名“维拉特斯”号,同时购进的还有 12架海鹞式垂直\/短距起降战斗机。满载排水量为吨,经过多次改装后的维拉特斯航空母舰,以反潜、制空功能为主。舰上装设有 2座四联装舰空导弹发射装置,可发射“海猫”舰空导弹。我们想看看航母的战斗机和舰空导弹发射装置,可印光海军不让我们看,就把航母开到了海上,军方说: “你们要看就看我们的德克里级导弹驱逐舰,我们的航母正在执行任务。” 看来,他们对我们的戒心很强。 第11章 琴心剑胆(4) 编队副指挥员、支队政委带队去参观驱逐舰,因印光海军没有政工干部,他们不知道政委是个什么职务,问我们是不是相当于牧师,我们又解释不通,舰长没有迎接,只派了一个副长领我们参观,看得出,政委有点不高兴。 德克里级驱逐舰是印光自行开发建造的大型水面舰艇,满载排水量达6700吨,全舰设计充满了希尔兹风格,上层结构复杂,并配备许多苏式侦测、火控与武器装备。 尾部偌大的直升机库以及宽阔的飞行甲板却与希系舰艇大相径庭,飞机是海王反潜直升机,这和我在有关资料上看到的一样。舰首a炮位是一门希制aks-100dp 100单管自动舰炮,舰桥前方两侧四座四联装希制su-n-25反舰导弹 ,德克里级还有四座希制aks-680 六管30自动机炮,射速3000发\/分, 据说,后来有两座拆除,安装了以列克制造的闪电一型(barak-1)短程防空导弹,我们提出想去看看,他们的副长很不友好,不让我们看,说: “我没有接到上级允许参观通知,你们只能看我安排的地方。” 很多人很生气,我建议政委: “政委,那我们就回去,非看不可吗?” 政委本来就不高兴,说:“那就走。” 我们一帮人呼呼啦啦就回来了。 回国途中,海军技术指挥学院的教授讲了一堂关于印光海军建设的讲座,他说: “……印光三面环海,拥有6000多公里长的海岸线,不仅所临海域辽阔,且外围岛链远离本土,具备发展海军的有利条件。印光专家称:在现代条件下,没有攻不克的防线,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因此,印海军积极摒弃近、中海的消极防御思想,积极主张快速机动、协同作战,先敌进攻,争取主动,并提出要把战场放在远离国土的海域或空域…… 近年来,印海军作战思想从近海防御调整为远洋纵深防御后,更注重提高其海洋控制和海上威慑能力。为集中力量发展进攻型的远海海军,印海军将近海防卫任务移交给印光海岸警卫队;在印南部地区的可城,印海军新成立了南部海军司令部;在安达曼群岛的布莱尔港,印海军修建了新的海军基地,并使之成为印海军进行远海进攻作战的可靠后方。印军设想,未来作战海军既可另辟海上战线,向敌国发起多线进攻,又可实施远海两栖作战和远洋反潜作战,以保持海战场的优势。另外,印光海军重视发展潜艇、航空兵提高协同作战能力。印光海军的实力世界排名第十,是一支在大洋具有绝对优势的海上力量,将来,也是我们海军走向世界的强劲对手……” 听完讲座以后,经过认真地思考,我用心写了两篇文章:《印光海军的战略指导给我海军建设的启示》、《政工干部在军舰出访时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 历时40多天的出访,身心疲惫。回到596舰,我还没有来得及休整,舰严副政委说了一个坏消息: “政委,出事了!” “啊?出事?怎么了?” 我吓得不轻。 “观通部门的倪登彪找不到了。” “这么个找不到法?人间蒸发了?” “差不多,已经有12小时找不到人了。” “线索呢?有没有线索?” “最大的线索就是昨天晚上他问他们班长,没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会受到什么处理,他班长随口一说,那肯定坐牢。我分析,十有八九和这个事有关。” 我和舰长碰了个头,商议对策。 我说:“舰长,这个事很麻烦,按照规定,人员失踪,24小时要上报支队,48小时要上报舰队。如果我们报上去了,倪登彪又回来了,就成了笑话,如果不报,出了事,我们要承担隐情不报的责任。” 舰长想了想说:“我的意见我们先不报,等等看,你说呢?” “如果不报,那我带车带人到他家去摸摸情况,上级要是问责,我们也有话说。” “也行,那就先这样。” 我带着一个部门长和司机连夜赶往蓝台,高速公路上的车特别的多,我半夜12点10分到达倪登彪的家。舰领导深夜到访,好像吓坏了他的父母,他父亲问: “首长,我……我们家孩子……孩子出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我正要问你们呐,倪登彪有没有回来?” “没……真的没……没有。” 他母亲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孩子在老家是不是有个对象?” “有有!叫林玲,可我们还不同意呐。不过,这有什么关联吗?” “离你家多远?” “不远!” “不远,就领我们过去看看。” “好好好。首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明天再去不行吗?” “不行,现在就去!必须现在去!” 他父母一脸的茫然,机械地领我们往前走,他母亲是村妇联主任,是见过世面的人,她用手拽了拽我胳膊说: “政委,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大声说……” “嗯……可是……政委啊,你高抬贵手啊,我们家孩子对你不薄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我懵了。 “孩子要那个……入党,不是给你5000元,为了考军校又给你5000元吗?你一定……” “什么什么?钱?给了我一万块钱?是他本人跟你说的?我他妈的今天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兔崽子找出来,胡说八道,我现在都想掐死他。”我一着急,脏话都带出来了。 “别……那……” 我们都不说话了,只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找不到倪登彪,说什么都没有用! 凌晨1点半,我们到达倪登彪的对象家,林玲母亲睡眼惺忪地问: “谁呀?干什么?找俺闺女?俺闺女昨天到市里没回来。陪她同学住在福山区的丽华宾馆。” “她同学?男的女的?”我问。 “当然是女的啦!”她母亲看我一眼,分明说,这还用问? 我带人直扑丽华宾馆而去。凌晨3点多,我们把宾馆的老板敲了起来,老板迷迷瞪瞪地说: “他们昨天上午住的房间,下午把房间退了。” 我问:“和林玲在一起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老板肯定地说。 “用谁的名字订的房间?”我想知道那男的是不是倪登彪。 “林玲!” “去哪儿了?知道吗?” “不知道!” 凌晨4点多,我才躺下,但是没有一点睡意。和林玲在一起的是不是倪登彪?他们为什么要退房?现住在福山区的哪一家宾馆?我明天怎么找? 第二天早晨8点,我走进蓝台市福山区党委赵书记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 “书记,我是海军596舰的政委,有一事需要地方党委的帮助。” “军民一家嘛,有事就讲。” 书记倒是爽快。 “我舰有一个士官,和你所属的蓝台北极星钟表厂的职工林玲谈恋爱,近来,我们得知女方怀孕6个月了,书记,孩子生下来不是小事,你我都要受影响的,计划生育是国策啊。” 我承认,我是瞎编的,走此下策,纯属不得已而为之。 书记紧张了,叫来了北极星钟表厂的书记,然后让公安分局的人,在蓝台福山区进行拉网式搜查,终于在中午把他们抓住了。 部门长上去就是一个耳光,骂道: “找死啊,政委出访回来都没有休息,昨天一宿没有睡,你是不是想死!” “我的天,海军好厉害!” 有一个公安的同志小声说。 下午,送走了公安分局的同志后,我想了解情况,问小倪: “你为什么不请假,玩失踪?” “政委,对不起,我……我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和林玲谈恋爱,原因是林玲大我5岁,前天林玲来电话,说过两天来部队,把孩子生下来,我很害怕,怕影响我入党,留改士官,就回来了。想劝林玲把孩子打掉,今天我们去医院,医生说,孩子太大,不能打。” “你把医院检查的结果给我看看。” 倪登彪和林玲要,林玲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包,好半天,才说: “我……我实话实说,从头到尾我都是骗他的,我没有怀孕,医院我是去了,但压根就没有检查。” 倪登彪崩溃了,他自知这一次闯了大祸,我是不会饶恕他的,女朋友这一骗,把他骗惨了,他歇斯底里地对林玲喊: “啊?没怀孕!你为什么骗我?你害死我了。你为什么骗我?他妈的……” “要怪,就怪你父母!谁让他们不同意啦。” 林玲还火上浇油。 我对林玲说:“小林啊,都20多岁的人了,你还以为你自己是小孩子吗?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是靠骗来完成的。骗人的事,能长久吗?这回,小倪的政治生命要……” 我本想说要结束了,感觉现在说太重了。于是改口说: “要受影响的,你觉得你这样做,以后你们在一起会幸福吗?” “我不管,我就这样。” 一个女孩子这样说话,不叫任性,叫死皮赖脸了。 部门长问:“你们昨天怎么把原来定的房间退了?” 倪登彪嗫嚅道:“我们……我们钱不够了。” “操……”部门长彻底无语了。 我把小倪带回他家里,他父亲上去就是一脚,说: “你个死孩子,你想气死我跟你妈啊,嗯?” 我说:“你先别打他,当着所有人,来,倪登彪,那你先说说,你给了我多少钱?” “钱……什么钱……”倪登彪瞪着迷惑眼睛看我。 他母亲提醒说:“你在信上不都和我讲了吗?” 倪登彪恍然大悟:“妈,你瞎说什么?我那钱都给林玲买首饰了。” 他母亲倒了一杯茶水,连忙赔礼说:“领导啊,我错了,我们孩子也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错!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孩子还小……” 我懒得再说什么,带车连夜往银月市赶。 车,走了一个多小时,部门长低声说:“人,要是长的帅,即使犯点错误,也会被人原谅,你看你,长得就不让人原谅,还犯错误。操!” 我瞪了部门长一眼,让他别说了。我知道,此时倪登彪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第二天,他父母紧跟着来到银月市,给我带了很多的蓝台特产,我说: “你们觉得我会收下吗?一根绣花针我都不会收,孩子犯的错误很严重,至于怎么处理,我们会依据条令条例和上级的有关要求研究的。” “政委啊,我们好多地方误解你了,我们也知道,孩子这次犯的错误很不像话,你一定要原谅我们,孩子还小,初次犯这个错误,你一定给孩子一条生路,啊?求你了!” “求我有什么用?军人,就要遵守纪律,要不然,部队不就一盘散沙了?都像你孩子这样随心所欲,兵还怎么带?还叫部队吗?” “知道知道,政委,你说我们孩子今年还能不能留改士官?” “这……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年底,我们支部会集体研究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拜托政委!尽管是组织研究,但是政委你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请你们搞清楚一个问题,这是部队,是讲规矩的地方,哪能胡来。我理解你们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成长进步,但你们代替不了孩子,你们先回去,相信我会秉公处理的,也请相信我们一级组织会实事求是的。” 倪登彪的父母在我反复劝说下,返回家里。 年底,倪登彪退伍了,组织上没有处分他,已经够宽大了。 刚刚过一周,严副政委又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政委,张士杰母亲的钱在病房被偷了。” “有多少?” “四千多。” 可恶的小偷,在医院偷钱,医院看病的哪一个不需要钱?哪一个被偷不是雪上加霜的事?怎么办?让官兵再捐款我张不开嘴了。我和舰长通了一下气,决定给支队党委打个报告,让支队协助解决点经费。 第11章 琴心剑胆(5) 我出访期间写的两篇文章一篇被《海军学术理论研究》刊登,一篇被《舰连政治工作》发表,觉得自己小有成就,于是,我决定给舰队政治部林主任汇报一下思想。上午连拨了三个电话,可是办公室没人接,首长在开会?下部队检查工作了?还是……我用电话找到了首长的秘书,秘书讲: “你不知道吗?首长即将调到海豹舰队工作了,现在银月市联泰机场准备登机,你想要和首长见面,只有去机场,还得快点!晚了就够戗了。” 我撂下电话直奔联泰机场。在贵宾室门口,我一看有十多位舰队和基地的将军给首长送行,吓得我连忙把脚收了回来,我就是一个中校,哪敢乱闯?然而,在首长离开银月市前,我不见首长一面心有不甘。 等了一会,舰队来送行的首长走了,贵宾室还有六七位基地的首长,我仍然不敢进去,只好继续在门口徘徊,意料之中的被林主任发现了: “哎,这不王玉成吗?快进来。” 我惶恐地进去,坐下,几位首长正在说昨天喝送行酒的趣事,爽朗的笑声接连不断,我也插不上嘴。少顷,林主任问: “王政委?有什么事?” “没有!首长。” 我言不由衷地回答。 “究竟有没有?!” “嗯……有!首长,你把我调来银月市,我家属还没过来呢。” “想到哪?” 我吞吞吐吐地问:“首长,舰队第一门诊部行不行?” 首长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本,撕下一张纸。说: “快,把你家属的自然情况写一下,交给干部处刘处长,这就是处长,认识?” “不认识,我失礼了,第一次见。” 我急得脑门开始冒汗,快速地写完情况,双手递给处长。首长跟处长交待: “处长,费点心,把王政委的事办了,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不容易。” “首长放心。”刘处长表态。 登机的时间到了,我们沿着专用通道把首长一直送上了飞机。 有首长的特别交待,有舰队干部处处长亲自办理,家属调动应该不难?我等了一个月,没动静,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我着急了,打通了刘处长的电话,电话里处长有点为难: “王政委啊,要不然把你家属调到海军4081医院行不行?这样办,我说了算。” “那……就算了,处长,我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一个月才能回去一趟,家属如果到4081医院工作,肯定是三班倒,那孩子就完了,如果去不了舰队门诊部,那就不用调了。” 我分析,首长交待的事,处长不办也说不过去,人走茶凉不能就这么快呀,处长想了一会儿说: “如果你非要进门诊部,你去找舰队参谋长,第一门诊部归参谋长管。” “那……我不认识参谋长啊!”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给林主任打电话,不,应该叫林副政委了,你请林副政委给参谋长打个招呼。” “谢谢处长指点。” 处长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意思了。 几天以后,我拨通了海豹舰队林副政委的电话,首长还是那么亲切,问: “玉成啊,家属调到银月市了?” “没有,首长,你不指示不行啊。” “怎么啦?” “刘处长讲,舰队参谋长不点头,这事一点戏都没有,请首长有空跟参谋长讲讲呗,照顾一下我们在一线部队工作的。” “好的,我会给他电话的。” 首长真是无条件地关心照顾我,我事后想想,首长都已经到海豹舰队了,我还缠着首长办事,是不是有点过分? 带着支队特批的经费,我和严副政委去医院看望张士杰,严副政委对张士杰的母亲讲: “你的钱被偷,舰长政委都很重视,特地和支队首长作了汇报,支队帮你解决了点费用,请收下。” “啊?支队首长给的钱?谢谢了,你说我真的没用,小偷偷钱,为什么偏偏偷我的钱呢?你说,他偏偏偷我的钱干嘛?” 我安慰她说:“别内疚了,事情过去就算了。” 张士杰的母亲继续讲:“政委,昨天医生说,孩子的身体在奇迹般的恢复,化疗现在半年一次就可以了,为了治疗效果更好,也为了方便,建议我们回家调理。” “也好,我回去和舰长商量一下,你选个时间,我们办理出院手续,并派人送你们回家。” “给领导添麻烦了!”张世杰的母亲还是那句话。 深秋,一场期待已久的雨步履蹒跚地走来,它驱散了污浊和喧嚣,带来了清新和寒意。我们舰领导和部分官兵一起到银月市火车站给张士杰送行。 列车启动后,雨也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我静静地听,细细地看,似乎这雨不仅仅诉说着时光的流逝和往事的追忆,更包含着我们舰所有人对张士杰未来的憧憬与梦想。 支队的干部要统分排队分房,张怡不调到银月市我就没有资格参加。我又坐不住了,有一天晚上,我直接去了舰队于参谋长家,首长不在家,开门是首长的家属,我问: “阿姨,首长在家吗?” “还没回来。” “那……什么……首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个事想和首长汇报一下。” “没准,要不你进屋等等?” 在首长家,我和阿姨一边唠家常一边等,很快就到了十一点,再等下去就没有礼貌了,我起身准备走,阿姨说: “请你把你带来的东西拿走。” “我第一次登门,总不能空手,这也是我们老家的习俗。” 阿姨面露难色,说: “政委呀,你不知道我家老于的秉性,我们家没人来送礼的,也没人敢来!他是师一级领导的时候,有一次,老家有个士官来看我,带了十斤小米,信封里装了五百元钱,我想,他是我老乡,还带有点亲戚关系,收就收了,谁知老于回来以后,硬逼着我,当晚推个自行车冒雨把东西退了,打那以后,我就没给他收过任何东西,政委,你说呢?如果你把东西放这儿,他回来又要逼我退,你不为难我吗?我到哪儿去找你退?你放心,他回来我替你说一声,你明天上午去他办公室找他!” “那……好,我就随你的意……客随主便……”我拿着东西灰头灰脸地走了。 第二天,我给于参谋长打电话,首长说: “小王啊,我知道了,你过来一趟。” 我一听,有戏,兴冲冲地跑到首长办公室,首长语重心长地说: “王政委啊,这事很难啊,舰队第一门诊部目前已经超编了十多人,很严重了,本季度想进门诊部的有五名干部,其中有一个是我司令部内部的人,海豹舰队林副政委很关心你,给我打电话了,如果把你家属排第一,我总得给我手下干部一个借口,能否再等一个月?” 首长和我第一次见面,把话说得这么实在,令我动容。我连声说:“可以可以,别说一个月,只要首长给办,等一个季度都行。” 晚上,我怀着喜悦的心情给张怡打了个电话:“近期我会给舰队机关提出要求,想把你调到银月市来。” 没想到张怡一口回绝:“不去,你怎么出尔反尔?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可说好的,我坚决不离开春明市。”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你不过来我怎么分房?没有房子我怎么工作?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准备把你调进的单位是舰队第一门诊部。” “舰队门诊部?那我就更不去了,也不能去!那地方水太深,随便扒拉一个,不是首长的孩子,就是首长的七大姑八大姨,我去了,就凭你一个团职干部,我不天天遭排挤、受打击。哪一天被人下绊子,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去!你这不是让我跳火坑吗?” 我真的快疯了,耐着性子说: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再说了,你要是真的认识首长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我不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求你了。” 张怡还是不相信我,问:“你能办成吗?怀疑!那可是舰队第一门诊部,舰队的,1000个人排着队等着进呢。” “办不成,正好你满意,办成了你就听我的,赶紧过来,好!” “那……行!我总觉得,玄乎!” 一个月以后,张怡的调令真的到了,很多人说我是舰队于参谋长的亲戚,要不然,他不会把本年度唯一的一个调入门诊部指标给我家属的。 当时我在银月市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赶紧找支队首长要了一个五十平米的临时住房。支队进行了经济适用房预先分配,我交了钱,要了四楼的房,眼巴巴地盼着早点搬进去。 张怡到银月市后,孩子还在春明市,我本想,有岳父母的照应,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困难。三个月后,我给孩子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孩子拿着电话就哭了: “你们怎么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留春明市,呜呜……” “别哭,别哭,爸爸先给你讲个故事,啊,有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来了一只大灰狼……” “你有没有意思啊?你每一个故事开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大灰狼就是大公鸡,我都四年级了,你还讲大灰狼,呜呜呜……” 也是,孩子长这么大没给她讲过几个故事,如果给她讲雷锋、黄继光,她懂吗?上学几年了,我一次也没有开过家长会,一次也没有接送过她……想到这,真有点儿心酸,说: “宝贝,来,爸爸答应你,还有一个月,我保证下学期你能来银月市,我保证让你进银月市最好的小学。” “那爸爸必须保证到机场接我,必须保证送我到学校,必须每周回来看我……” “我保证。”我没有忍住我的眼泪。 我知道我这个保证是没有用的,也是只能说给孩子听听罢了。 年底,新一轮干部转业工作开始了,很多人私下议论今年有多少正团位置、多少副师位置,可我一点不关心,因为,我副团刚刚三年多,任职时间、入伍时间比我早的人一大堆,调正团,谁都应该排在我的前面。 有一天,支队沙副政委找我谈话,说: “王政委,有一件事,我代表支队党委首长找你商量。” 我吓了一跳,什么事?还代表支队党委,这么正式、这么慎重。沙副政委继续说: “今年,支队干部转业的任务很重,有一个干部不想走,说没有经济适用房,支队的意思,你能不能姿态高一点,把房子让出来。” 我有点莫名其妙,支队分到房子的人有一大帮,为什么偏偏盯住我?于是,不耐烦地说: “首长,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这么一套经济适用房,再说,我家属已经调到银月市,我们也得有地方住。” “你还年轻,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换句话说,你还再有分经济适用房的机会,另外,你的住房我们已经有所考虑,原支队一个领导已经调副军职,他的公寓房如果腾退了,你就搬进去。” 我本想说,他如果不腾退呢?我永远干瞪眼?但是,沙副政委把话说得入情入理,而且是商量的口气,关键一点,我知道沙副政委马上就要任支队政委,如果这件事我不痛快,政委上任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吗?事实上,我已经被以文明的方式逼到了墙角,进退不得,与其被动地让,还不如潇洒一点地给,我机械地说: “那就听你的安排!” 我让房子的事在支队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说: “只听说有让老婆的,没听说有让房子的,王玉成的举动,真是不可理解。” “王玉成就喜欢出风头,这次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传说,我可不信。” “这个人来支队几年了,办事不按规矩出牌,一直富有传奇色彩,不好说。” “……” 我什么也不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即使一个最要好朋友问我,我也未置可否的一笑,气得那位朋友说我: “疯了,不可救药!不可理喻!好容易分到的房子,居然让了,真的是疯了!” 春节后,我被任命为导弹驱逐舰178舰政委,就像我让房子一样,又出乎大多数人的意外,论资排辈哪能轮得上我呢!我也感到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用别人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人。 冬日的晨曦,我站在码头的东防波堤上,欣赏着朝霞给停泊在海岸边的596舰和忙碌的舰员刻意涂抹的殷红的色彩。恍惚间,我在护卫舰工作生活两年或震撼、或感动、或隽永的场景,一起在这殷红的色彩中叠现、翻飞,又如凸凹有致、栩栩如生的浮雕,齐集我的眼帘。 我觉得我在596舰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呐,就这么走了?那一刻,种种不舍立即涌上心头。 第12章 峰回路转(1) 知之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摘录于《论语》) ——题记 支队李政委提升为红岗基地政治部主任,沙副政委顺利接任支队政委,我被任命为178导弹驱逐舰政委后,限我当天报到。 这是一艘国产第一代058d型导弹驱逐舰,舰长142米,宽16米,满载排水量3900吨,最大航速36节,主要武备有两座76型双联装130毫米火炮,三座三联装飞翔一型舰舰导弹,四座bb--2型深弹发射装置等对空、对海、对潜武器,它是海军舰艇中突击力量最强的舰种。 令我没想到的是,迎接我的舰长竟然是从海狮舰队刚调过来的褚成青,十多年没见,他变得肩宽背厚,目光如炬,声似洪钟。他有点得意地说: “王玉成,怎么样?没想到?我本来想事先给你个电话,后来一想,干脆,给你一个惊喜。” “嗯,确实是惊喜,令人眩晕的惊喜!我听说从海狮舰队过来一个姓褚的舰长,可没有想到是你!” 我连忙说。 我们俩双手相握时,他格外用力,让我都有点疼痛感,似把我们相隔十几年军旅岁月的积淀都握在手中。 “哎哎,你能不能轻一点儿,以后握手的时间多着呢!” “以后咱俩熟了,谁还跟你握手?下次再握手,不就自己的左手摸右手?” “好!如果不愿意握手,那我们就可以动拳头!” “你想在全海军出名的话,我不在乎,我陪你就是了!!” “哈哈哈哈,我们俩搭档,不带出一个基层建设标兵单位来,那就连自己都对不起!!” “是的,没有问题的,我们一起努力。”褚舰长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3个月后,支队沙政委不打招呼地来到舰上,我猜想,可能有重要任务。果然,政委在舰会议室向舰长和我传达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他非常严肃地说: “褚舰长,王政委,海军古政委一行要来支队就训练中政治工作进行调研,首长要真实体验基层舰艇部队的生活,要求吃住都在舰上,支队党委研究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啊?” 我紧张的嘴都合不上了,海军政委?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首长呢,吃住都在舰上?万一…… 按照有关规定,舰长的房间是不能挪作他用的,来舰的最高首长都要安排在政委房间。被褥,我们可以换新的,吃饭,也可以按首长的口味安排。但是,舰上洗漱、用厕所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我想了想,对沙政委说:“政委,首先,我代表舰党委,对支队党委首长对我们的信任,表示感谢。但是,能否请你向海军有关部门建议,让古政委白天在舰上办公,晚上在陆地休息,那么大的首长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住舰上,太不方便了,再说,还有那么多随行人员住在舰上,舰上的条件真的不具备。” 褚成青也说:“沙政委,舰上的卫生间空间狭小,又不适宜年龄大的人用,不安全。再一点,晚上舰艇摇晃,首长休息不好,白天怎么办公?” 沙政委思考着,不说话。 我又问:“政委,为什么不考虑让海军首长到052f型驱逐舰呢?那儿的条件比我们好啊!” 政委有点不高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支队党委考虑得没你周全?!” “没有没有!没有这个意思!只要政委仍然坚持原有的意见,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我赶紧赔不是。 我想,也许支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说。但是,我们的意见也实事求是,是统筹安排海军调研组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后来,沙政委和海军机关好说歹说,机关才同意首长晚上住陆地的方案。 古政委来舰那天,天高云淡,和风习习,偏偏巧的是,又赶上我们支队编队出海训练。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一艘艘军舰鱼贯离港,犁浪前行,场面显得恢宏而壮观。 战斗警报拉响以后,按照计划,我们紧张地进行编队防空袭训练,褚舰长下达了目标指示: “各战位注意,敌机,左舷三十度,距离四十链,向我近飞。” “航海部门备便!” “通信部门备便!” “导弹部门备便! …… 所有的官兵精神饱满,口令洪亮,各战位动作虎虎生风,展现出一股勇猛顽强的杀气。 古政委在甲板的战位上视察了一圈,就来到了会议室,和蔼地问及我的家庭情况、工作简历,我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接着,我向首长汇报了我们按照“贴近、适时、活跃、有力”的要求,开展出海三阶段政治工作的情况,重点汇报了在训练实施阶段我们开展“四活、五互、六小”活动的情况,即“活线路、活数据、活管路、活海图”、“思想互动、技术互教、作风互带、生活互帮、纪律互管”和“小动员、小竞赛、小观摩、小讲评、小整顿、小评比”的活动。古政委频频点头,又仔细地询问了舰党委班子建设、干部队伍建设和思想骨干队伍建设的情况,我一一汇报。下午,我随机地向古政委汇报了我们舰如何“向科学统筹要时间,向提高难度要质量,向按纲施训要安全”开展训练工作的情况。 古政委是上将军衔,端坐在会议室,不怒自威。听完我的汇报后,就做好训练中政治工作的创新发展作了重要指示: “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唯创新者进,唯创新者强,唯创新者胜,训练中政治工作的创新,就是要面对当前国际国内的严峻形势,以问题为牵引,把发现问题、直面问题、解决问题作为创新的,固本开新,革弊鼎新,让政治工作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我认真地做着记录,生怕漏掉一个字。 临近晚餐,我和褚成青无比地纠结:餐桌上几道菜?上不上酒?上什么酒?最后我对舰长说: “要不,把酒杯先放上,喝不喝,请首长自己定。” “也行!”褚成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刚让通信员把酒杯放好,古政委的秘书就走了过来,眼睛一瞪,眉头一皱,把我好一顿训: “王政委,谁让你们放酒杯子的?出海训练能喝酒吗?你让首长在部队带什么头?留下什么形象?嗯?” “我想……”我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我让通信员默默地把酒杯子收了起来。 开饭的时间到了,古政委、支队长、沙政委各盛一碗饭,开始埋头吃饭。我不知从哪来的胆量,大大咧咧地说: “古政委,我有一个同学在茅台酒厂工作,他上次来部队时,给我捎了一箱酒,首长,你要不要尝一点?绝对原装,绝对真品!” 古政委抬头,目光和我相接,试探性地问: “真是同学捎来的?” “是的,首长!”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古政委把头转向支队长和沙政委,用征询的口气说: “要不……就来点尝尝?” 支队长、政委立即附和: “尝尝,行!尝尝……王政委,快点……” 我给通信员递了个眼神,通信员跑得慌里慌张、跌跌撞撞,立即把酒杯重新摆上。 整个吃晚饭的过程中,我给古政委倒了三次总量约半斤酒,政委直夸: “嗯,酒不错,真酒!!” 其实,我哪有同学在茅台酒厂工作,我和舰长昨天天不亮就让军需出去采购的,用心良苦啊。看得出,支队长、沙政委对我的这个“临时动议”也很满意。 返航靠码头后,我和舰长送首长到舷梯口,古政委很高兴地说: “你们舰开展训练中政治工作有内容、有特点、有成效,下一步,要把经验做法总结一下,报给海军。” “谢谢首长指导,保证完成任务!”我表态。 首长的秘书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躲着我。我主动上前和他握手告别,毕竟他不让我们喝酒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但我认为我错得恰到好处。 三天以后,我舰进行课目训练阶段性讲评,本来我们都在露天码头上进行,这次我们把讲评会搬进了支队礼堂,海军调研组全程参加,海政马秘书长对我们按照古政委的意图,以问题为导向的讲评,给予高度的评价,认为进一步解决好临战的氛围营造不够、作战的对手研究不透、牺牲训练的难度来消极的保安全等问题,对全海军下一步开展军事训练工作具有指导意义。 调研组返回京都以后,支队沙政委满面春风地讲: “王政委,你和褚舰长把这次接待首长调研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给我们支队争了光,当初,支队党委的决定没有错,你们舰确实可以完成好重大的、艰巨的、特别的任务。” “没有支队首长的指导,我们三头六臂都不行的。”我说。 其实,沙政委绝对不知道,我和褚成青那几天焦头烂额,寝食难安,诚惶诚恐,几乎都虚脱了。 上个月,绿林国售涂基岛四艘基尔德级导弹驱逐舰后,同时又赠送了240枚标鱼二型导弹,导弹不仅具有攻击低空掠海目标的能力,还具有侧面拦击巡弋导弹的功能,防空面积达2万平方海里,极大的增强了涂基的防卫实力。涂基在国防白皮书中说,涂基作战构想是“有效吓阻,防卫固守”。在作战初期,就以海空优势,选择有利的海空区域,阻歼来犯之敌。 有绿林国给打气,有新装备做后盾,涂基真有点气势汹汹地挑战意味了。 为做好应急作战准备,海龙舰队的兵力进行了针对敌情的大规模军事演习,在沧海某海域摆兵布阵,进行了高强度实兵实弹对抗演练。全程模拟实战环境,临机设定任务背景,进行了编队联合反潜,区域防空反导,综合攻防对抗等课目训练。 演习开始,我方编队首先布下陷阱,故意让小编队暴露行踪,诱骗敌方雷达开机后,我方编队迅速捕捉到敌方的指挥舰位置。随舰的支队参谋长很兴奋说: “舰长,可以高速接敌,先消灭指挥舰。” 褚成青沉着地说:“距离有点远,我建议先隐蔽自己,进入导弹的有效射程后,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舰长尽管用了“建议”两个字,看得出,参谋长还是不高兴,但是,没有说话。舰长巧妙地利用海上商船隐蔽接敌,然后,快速地下达了口令: “导弹发射最后准备,敌舰,右舷80度,距离35海里,5,4,3,2,1,发射。” 导弹“呼”的一声腾空而起。敌方也发现了我舰,几乎同时向我舰发射了舰舰导弹,舰长冷静地下令: “两车进四,航向075,右舷,箔条弹两枚,红外弹四枚,发射。” 舰的右舷立即形成巨大的箔条弹弹幕,对敌方成功进行了欺骗式干扰,敌方导弹落入海中。箔条和红外弹帮助我方舰艇实施了规避。 夜幕很快降临,海面黑沉沉,静悄悄,但杀机四伏。所有雷达战位的官兵都警惕地注视着周边海空,靶舰模拟敌舰发射了一枚导弹,我驱护舰编队排成单纵队,用主副炮抗导。编队诸炮齐射,海面被炮弹的尾焰映得通红,密集的炮弹移向导弹,“咚”地一声,导弹被击中,栽到了海里。舰指挥室欢呼雀跃,通信网里一片争执声,都说是自己舰打下来的。 参谋长说:“大家不要争了,谁打下来的不重要,编队抗击导弹成功才是最重要的。” 演习结束,支队参谋长讲评了当天的训练工作,部署了明天的训练内容后,在会议室休息。褚成青似乎也很累,不愿意讲话。 我说:“参谋长,我有一句话堵在心里,不说出来,我难受,你就当着我是闲聊,啊?” “说!”参谋长抬头看我。 “今天晚上的训练科目中,导弹被编队主副炮抗下来,没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觉得也不是什么新的训练成果。” “嗯?什么意思?” 第12章 峰回路转(2) “今天我们打下来的导弹是飞翔弹,我们主炮能打下来,那么,敌人的舰艇上主炮更能打下来,不是吗?主炮能打下来的导弹还有什么威胁?如果今天打不下来,那就更要引起足够的思考,飞翔导弹的速度才09马赫,和涂基的逆风导弹差不多,而我们对手海军舰艇上有些导弹速度已经达到25马赫了,靠舰炮,我们更抗不下来。” 褚成青也说:“我们今天能抗下来的前提是靶弹准时、准点、准方位,还有设计好的航路勾径,打仗时,谁给我们这么好的航路勾径?谁又给提前给我们时间地点?” 参谋长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我俩心里都没底。 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参谋长,我不说了吗?闲聊,纯属闲聊啊!我这是胡说八道!” 参谋长想了想,语调不高地说:“这支部队,在立足现有装备的前提下,总得训练啊,装备差,再不训练,那打起仗来不等死吗?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讲以劣胜优的问题,作为指挥员就是要立足在劣势的条件下,谋求局部的优势,先打赢局部战争,极小胜为大胜,来获取全面的胜利。如果装备好,我们也讲以优胜优啊。”说完,参谋长回房间了。 看来,参谋长对这支部队能不能打仗,能打什么程度了恶仗,是一肚子数的,也很着急。我们是海军的主战部队,装备的更新发展,人与装备的有机结合,战斗精神的培养,战法训法的创新等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任重而道远! 我对成青说:“看来,有些话不能讲,参谋长好像不高兴了。” “说真话,就会让人不高兴的,好在今天没有外人在场。跟自己支队的领导谈一些训练的想法,我认为,不用太顾忌!” “有外人在场,我就不说了,我一个政工干部说那么多的军事问题,不没事找事吗?不,是狗拿耗子!” “政工干部不懂军事,搞什么政工?这不真的成了两张皮了?你是军事干部出身,说的都是内行话!” “我还是感觉我俩的话有点多了!我一会儿找参谋长道歉去!”我说。 “不至于!首长不会小鸡肚肠的,你这是小人之心。” “但愿!” 我边说边扒拉舰的花名册,忽然发现有一个毕业不久的副观通长刘飞没有出海,就问褚成青: “成青,刘飞这个干部我怎么一直没有见着?” 褚成青说:“正好,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呐,你看怎么处理好?刘飞毕业分到舰上后,有一次踢足球摔倒,造成右腿骨折,出院后,一直在家养伤,半年后应该上班了,他父母却说不去部队了,不要干部身份了,让部队把刘飞作为战士退伍回家都行。” “就是想作为战士退伍回家,在上级批准前,他也应该上班啊。” 我有点不理解。 褚成青继续说:“是啊,现在,刘飞对所有的电话都不接,他家住在银月市石楠区红光街8号,独门独户的一栋楼,副长去过他家几次,人都不见不着,你刚到前门,他就从后门溜,父母就说儿子不上班了,病休等退伍,真没办法,唉!” “支队知道吗?” “已经给支队报了。休息,这个事,具体怎么弄,我们回去再议。” 训练结束回码头后,我查了一下刘飞的简历,他从银月市高中毕业后考入春明市海军xx学院部门长班,去年毕业,分配到舰任副观通长。正是风华正茂、大展宏图的年龄,为什么就不干了呢?想不干就不干了?部队不就成了自由市场了?这件事我非管不可!! 我不怎么喝茶,晚饭后,因陪褚成青喝了点明前茶,兴奋得很晚很晚才有点睡意。不知怎的,我竟然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奇山丽水,山峦叠嶂,山谷幽深,山花烂漫,山溪娟秀……我很费劲地抬起头,天空云蒸霞蔚,几只叫不上名字的山鹰凌云盘旋翻飞,让我好生羡慕。我忘情地喊着,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于是就尝试着伸出双臂,整个身体竟然会腾空而起,与山鹰一起并排飞翔起来。俯瞰大地,山岭逶迤,一大片山竹连天蔽野,风卷流云掠过山脊,掀起的竹浪,尤如大海的波涛翻腾。峰壑绝壁间,杜鹃吐蕊摇红,深沟峭谷中,群鸟啁啾和鸣,山雾氤氲缭绕,悠然升腾,令我目不暇接。横亘在两山间的险桥,鬼斧神工,惊天泣地,在乱云中飞架,桥下幽潭水碧,迷离奇幻,深不可测。再往前飞,连片的湖泊背靠着群山,山缘水清,水因山绿,莺飞草长,蛙鸣鱼翔。忽然间,一阵旋风刮来,我控制不了自己,一下子摔在湖中的一叶扁舟上,舟上坐着一个身着斗笠蓑衣,静心垂钓的老人。我茫然地坐起来,虔诚地作揖,问道: “敢问仙家,这是什么地方?” 老者面色冷峻,眼睛乜斜。轻声吟诵道: “朱栏倩影下窗时,冷冷修竹低,满园碧翠拂人衣,流莺树上啼……” 他似乎在暗示着我什么,可我苦思不解。倩影……流莺……我忽然想起宋代词人叶梦得有一首词,明明很熟的,可偏偏又记不全了: “睡起流莺语,掩苍苔房栊向晚……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只说出几个残缺的句子,我不禁感到面红耳赤。 老人摇头,接着又唱道:“曲槛疏帘被看轻,粉塘烟漫卷,柳初醒……碧波暗流夜三更,月照归人行。” 我说垂杨自舞,他说柳初醒,我越发迷茫困惑,着急得有点抓狂。老人却神定气闲,又从船头拿出一架古琴,我一看,琴弦竟有七彩颜色,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轻轻一抚,天籁之音便从指尖间流出,旋律委婉低回,扣人心扉。 我再次作揖,问道: “仙家,您吟诵的诗,浸润着诗经楚辞的神采,您弹奏的琴,犹如行云流水般的悠扬,您是不是想告诉我,虽然我武不能定国,但只要拜您为师,我便可以文能安邦?” 老人仍然不语,直摇头,掏出烟袋,“笃笃笃”地敲着船头,分明是骂我长了一个榆木脑袋,“笃笃笃”的声音越来越响,我在羞愧难当中惊醒……原来是一个神奇的梦。 但是,我真的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一看表,才凌晨五点,我预感是出事了,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快速地穿好衣服,开门,一看是机电分队长沈应冰,他一脸的倒霉样: “政委,这是我家属罗娟,我们两口子吵架吵了一宿,找你评评理。” 两口子吵架?找我评理?现在?你们没睡也不让我睡?!真想骂他们是猪脑子,可是送上门的思想工作又不能推,于是,我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 “坐,你们先让我清醒一下。” “对不起,政委,我们……我们唐突了……” 我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走出来,刚才那个梦预示着什么呢?前几日,我在看《中国古诗词》,对几首我喜欢的诗词,记得头昏脑涨,现在在梦里都在背诵,真有点滑稽。 沈应冰两口子根本不顾我的感受和状态,又开始吵了起来,罗娟。气呼呼地说: “政委,你给评评理,一个结过婚的男人,总跟前女友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合不合适?男人只要是结了婚,是不是应该对家庭负责,对自己的老婆负责?” 沈应冰一脸的委屈:“在哪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了?” “你敢不敢跟政委承认?你那前女友是不是给你寄毛衣了?亲手织的一件毛衣。” “寄个毛衣就算勾勾搭搭的,勾搭总得两个人相互的,他给我寄毛衣,我给她寄什么了?” “寄什么?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再这样下去还得了?政委你想想看,她今天寄个毛衣,明天寄个什么?后天该把人寄过来了。” “你是不是有病了!臆想症!” “你才有病呢。呜呜……” “政委啊,不好意思,本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罗娟从昨天晚上一直嚷嚷到现在,非让我找你不可,我知道,他是想让政委你帮她教训我,可我就这么一点事,至于让政委当判官吗?至于连夜打扰政委休息吗?我也真是被她打败了!真的很无语!” “我就是要告诉政委,让政委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呜呜……” 我终于努力地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反问: “你们还有其他原则性的问题吗?” “没有。” “其他的?我还没有发现……呜呜呜……” “好,首先我要说,两口子吵架,完全是正常的事,不过,争吵的目的,我们要明确,不是让对方难堪,而是彼此加深对对方的了解,最终解决问题。小罗,既然你找我评理,咱们就论论理,如果在你的单位有同事或者朋友喜欢你,是你的错?还是喜欢你的人错?” “我当然没错,关我什么事?” “对,其实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但是,谁要是处理不好,那就是谁的错,小罗,如果正如你所说小沈有前女友,他为什么还要娶你?” “我当然比她优秀。” “对,你既然有这个自信心,你为什么还怕一件毛衣?” “我不是怕这件毛衣,我是怕事情发展下去了,就不知道以后是怎么个情况了。” “事情在发展,你也在进步啊,你可以让自己更优秀啊,小罗,我告诉你,小沈跟前女友真的走到一起,不是你能看住的,也不是你能拽住的,夫妻之间,要彼此信任,彼此不断在了解中完善自我,吸引对方。你现在这种做法,不是在拽住你的丈夫,而是把他往外推!” 小罗停止抽泣,眨巴眨巴眼看着我。说: “我没推他。” “可你在无意识地推他。” 小罗:“无意识……” 我对沈应冰说:“小沈,小罗能做你的妻子,做一名军人的妻子,不容易,到目前为止,她的人品、价值观、道德观是没问题的,军人常年不在家,他在家所受的委屈、所做的奉献,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能做到的,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愿意为军人熬成黄脸婆的,知道不?要理解,要宽容,要感谢。特别是在小罗来队期间,要多承担家务,我认为,会做家务的男人并不丢人,也是魅力男人!” “我懂了,政委,我回去一定好好表现。” 小罗破涕为笑:“好,你可是当着政委的面表态的,我看你回去怎么干家务?你干什么家务,我立马给政委汇报。” 小沈有点无奈:“你怎么还……” 我知道小沈想说蹬鼻子上脸,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憋住了。 我继续说:“好了,水,之所以清澈,不是因为没有杂质,而是因为懂得沉淀;心,之所以相通,不是因为没有杂念,而是因为懂得包容。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说的这句话,并把我这句话经常地、好好地琢磨琢磨……” “嗯嗯。政委,你说得真好,真对,我找你找对人了!我就应该早点请教你!”小罗直点头。 7点20分,通信员敲门,说: “政委,该吃早饭了。” 沈应冰夫妻俩起身,手拉手、笑眯眯地下舰了。其实,我是第一次见罗娟,她之所以非得找我评理,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政委就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公正。估计她电影、小说看多了。 8点半,小沈折回我的办公室说: “政委,谢谢你。” “你他妈的想吓死我啊,刚才小罗在,我没好意思发火,凌晨五点敲门,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等六点部队起床再来不行吗?” “不好意思,政委,小罗闹了一个晚上,非要找你评理,我也拽不住她,我错了,下次注意。” “还下次?下次别找我了!小罗人不错,个头、长相、人品,不配你?你还要什么?别吃着碗里,看着盆里,想着锅里,毛衣的事处理好,听见了?你要是不会处理,把毛衣给我,我一把火给你烧了!毛病不少!” 第12章 峰回路转(3) “我知道了,政委。” “周一跟我去银月市,把刘飞弄回来!” “是!政委。” 想想小沈也不容易,在家受老婆气,在单位还要挨我骂。 沈应冰蔫蔫地走了。 周一的凌晨5点半,我带领四名干部,来到刘飞家的院子,让两个人守前门,两个人守后门,并交待: “如果刘飞再跑,看见了,立马摁倒!” 我敲响了刘飞家的门,好一会儿,他父亲才不情愿地打开内防盗门,隔着纱窗看我。 我说:“我是舰政委,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谈谈。” “谈个话?还用起这么早??” “我想这么早吗?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事来的?” 他父亲看了看我的军衔,还在犹豫,我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说: “我告诉你,我今天带了三十个人,已经把你家的院子全部围住了,今天你儿子就是长着翅膀都飞不了,赶紧开门。” 门开了,我在客厅坐下,刘飞的妈妈也惊慌失措地起来了。我说: “赶紧叫你儿子起床到客厅来。” 他父亲慢吞吞地上楼,十分钟后,楼上传来“吱”的开门声,紧接着,从楼梯口走下一个年轻人,一副萎靡不振、颓废消沉的样子,肯定就是刘飞了。一家人在慌乱中不说话,我打破沉闷: “给我倒一杯水啊!你们家就这么待客啊?” 他妈妈才意识到给我倒水。看来,我不请自来,确实也把他们吓着了。 我问刘飞:“你为什么不上班?” “我……”刘飞语噎。 他母亲说:“咱家孩子的腿骨折了。” “我知道骨折了,该好了?每次来人,他从后门跑的比兔子还快,腿不疼吗?还没好吗?” 他母亲哭开了:“政委啊,咱孩子就是吃不了部队那个苦,他根本就不是当兵的那块料,刚开始考军校,我和他爸根本就不同意,这孩子背着我们报的志愿,毕业以后他就后悔了,后悔的要死。” 我问刘飞:“当初你考军校时,有人拿枪逼你了吗?” 刘飞:“……” 他父亲说:“政委,你给支队领导带个话回去,我们家刘飞不干了,作为士兵退役都行。” 我有点生气,提高了语调:“你这个父亲当的太不合格了,我今天来,不是给你带话的,我看你还是华腾经贸公司的老总,也是做人的工作的,你手下的部门领导如果送到哈林国去培训几年,回来后说不干了,拍拍屁股就走了,你愿意呀?刘飞在春明市xx学院培养了四年,国家和军队花了多少钱?你们算过吗?我告诉你,那是用黄金堆出来的。” 他母亲有点耍赖:“反正……反正不管你政委怎么说,我们家刘飞就是不回部队了。” 听完这话,我不留情面地说: “你们都听好了,你们的儿子是军人,是军人就要服现役,就得完成战备训练任务,如果今天刘飞不跟我回部队,他就是一个逃兵,逃兵意味着什么知道?还想着作为士兵退役,想得太美了?” 刘飞的母亲瞪圆了眼,看着我。我继续说: “今天8点前,刘飞不跟我走,我就会上报舰队干部处、保卫处,到时,我会让人开着警车拉着警笛,把刘飞这个逃兵抓回部队,你们是不是想让你的左邻右舍都知道你的儿子被抓了?!” “我跟你们回去。”刘飞终于出声了。 “嗯,还是你们的儿子比你们懂事!明理!”我赞许。 他母亲还是哭哭啼啼:“政委啊,周末能让刘飞回来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 “回到舰上,先值一个月的班,再看表现!” “别呀,政委,你看能不能……” 我什么也不听,大步地走出刘飞家的大门。天,彻底的放亮了,东方早已露出了瑰丽的红霞,晨光穿透薄雾洒满院落。我才发现他家满院子种着盆景,龟背竹、发财树、橡皮树等等,都以欹、疏、曲为美,但都成不了大材。 我叫齐了人,在刘飞父母惶恐的眼神中,带着车往部队走。车,很快地融入了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在城市的喧嚣声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们舰的命名城市是茂林省的岭西市,5月初,岭西市委市府邀请我们舰领导10日参加岭西的第二届郁金香节。 岭西具有独特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非常适宜栽种郁金香。从20世纪80年代,岭西就开始种植发展郁金香,使得郁金香在高原大地上大放异彩。每年“五一”前后是郁金香怒放的时节,岭西的各大公园、主要街道上形色各异的郁金香争奇斗艳,成为城市里最夺目的一道风景线。 自前年开始,岭西打造出了“中国·岭西郁金香节”,越来越多的人通过郁金香节开始了解岭西,感受岭西的魅力。 经请示支队,同意我和军需代表全舰官兵参加活动,褚成青舰长建议说: “政委,你顺便和民政局朱局长协调一下,看看市里能否给我们买一辆面包车,作为我们舰干部周末回银月市的班车。” “放心,这件事,我会认真地给市领导汇报的。” 6日,我预定了9日银月市到岭西市的机票。 7日21时24分,上方航空公司的一架京都飞往春明市的客机在春明市海域失事,机上103名乘客、9名机组人员全部罹难。 8日晚上,在银月市的家里,我和家属都避讳说飞机的事,可欣彤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爸爸,你坐飞机去岭西的时候,安全带要系紧了,噢!” “嗯。” “爸爸,飞机上没有降落伞吗?是不是每个人应该配一个降落伞!如果飞机坏了,就可以跳伞!” 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怡不满地说: “欣彤,做作业去,明年都上初中了,说话还没轻没重的。” 欣彤嘟嘟啷啷:“本来就是嘛……怎么没轻没重的了……” “还犟嘴?” “……”欣彤低下了头。 “既然孩子说了这个话题,我也劝你,不行就改乘火车!”张怡心神不定地说。 “来不及了,行程都给岭西市领导报了,接送的方案都做好了,怎么改!就这样,没事的。” “行,飞机落地后,立马给家里电话!” “好的。” 飞机到达岭西上空,我悬着的心刚准备放下来,乘务员广播说,因受航空管制的影响,飞机在预定时间内不能降落,请大家在座位上耐心等待。机舱内一阵骚动,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飞机在岭西市上空盘旋了足有半个小时,我的心也跟着狂跳了半小时。 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岭西市民政局朱局长亲自迎接,并说: “刚才听说有架飞机不知什么原因,降落时冲出了跑道,幸好飞机和人员都没有事,也幸好不是你们的航班!” “万幸,万幸!”我一边说一边上了车。 上高速公路后,我发现有警车在“呜哇呜哇”地开道,搞得很张扬。我连忙说: “局长,过了过了,规格太高,排场太大,不好。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团职干部,你是不是让警车先回去?” 局长说:“这还叫排场?我就是要告诉岭西市人民,岭西舰的政委来了,哈哈哈,今天晚上市委市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领导都陪你,你可是岭西的贵客!” “都陪?不能?那可受不起啊!” “必须的,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舰长怎么没有来?” “主官不能同时离开!” “也是。” 我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看见岭西的原野上,农、牧区景色和谐交融,大面积的油菜花如同金色的童话,青翠草原上牛羊撒珠,高山之巅的白雪耸入蓝天……岭西之美,确实美在自然,面对“惟此独有”的美景,我不禁叹服大自然的奇巧、伟大。 正如局长所说,晚饭的时候,岭西市的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来了,让我受宠若惊。 市委乔书记说:“岭西舰是我们岭西市的一块流动的市土,王玉成政委的到来,是我们岭西市第二届郁金香节的一件大事,一件喜事,为了表达我们的心情,先给政委端酒。” 所谓端酒,我不知是起源哪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就是主人端,客人喝。 书记还说:“按照规定,每个人端6杯,考虑政委刚下飞机,旅途劳顿,这样,每人端3杯!” 服务员上盘上杯,每个杯子大约有一钱酒,书记给我介绍:“这是市府张市长、人大梅主任,政协王主席……岭西军分区徐政委……” 一圈下来,十个人共端了30杯约3两,我考虑是地方的风俗,不敢违背。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小杯里的酒一直有杂质,也不敢问,硬着头皮把酒都喝了。刚坐下,朱局长说: “你也太实在了,其实,你可以象征性的喝一杯就行了。” “啊?你不早说!!!” 我小声地埋怨。 别人一滴没有喝,我3两酒已经下去了。再一看我面前的杯子里仍然有杂质,就端起来看看是什么?人大的梅主任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低声说: “那是金箔,金箔酒。” 噢!我太没有文化了,差点出洋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书记提议让我讲两句。我起身说: “尊敬的各位领导,在岭西市委市府的正确领导下,一年一度的郁金香节,届届推陈出新,年年好戏连台,以其独具特色的魅力,吸引了无数中外宾客前来观光游览,成为世界了解岭西的“金色名片”。今年,规模更大、品位更高、创新更多,必将会点燃每一位宾朋佳客心中的激情。我和军需作为受邀的全舰代表,非常荣幸,首先祝岭西市人民生活美满,祝各位领导工作顺利,祝郁金香节圆满成功。” 我端起2两的酒杯,一口干了,又斟满了一杯,继续说: “正好,今天岭西市的各位领导都在场,请原谅我的唐突,这次我是带着任务来的,请领导关心一下我们岭西舰官兵的实际困难,帮我们买一辆面包车,作为我们舰的干部到银月市的班车之用。” 书记笑着说:“哎,政委,能不能买车?买什么样的车?在于你,而不在我们,这样,连同这一杯酒,以每一杯酒五万元计算,你就喝,你喝多少酒,我们就买什么价位的车!” “好……好……”军分区徐政委一边鼓掌一边幸灾乐祸地起哄。 我忽然想起唐代李白写的《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特别是最后两句,好像若干年前的李白专门写给今天的我的。为了车,喝!其实,我也知道,我喝多喝少,这辆车是买定了,只不过是乔书记的话题,我又不想扫大家的兴。 第二天,隆重的开幕式结束后,与会人员都去岭西人民公园参观花展。 在人民公园的门口,举目望去,大片的郁金香花把公园妆点得五彩缤纷,绚烂多姿,到处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明媚的阳光下,各色郁金香花,芬芳吐蕊、娇艳妩媚,美得令人陶醉、令人窒息。郁金香花的颜色各种各样,有的是雪白的,有的是浅黄的,有的是通红的,有的是粉红的,有的是紫色的,那近乎黑色的是最名贵的。还有的花有两三种颜色,像绣上去的一道道的花边。花的形状不一,杯形、碗形、球形、百合花形、重瓣形……形态各异,这么多的花色品种,使得我的灵魂深处都充满了震颤和惊悸。 循着花香,我信步向公园深处走去,郁金香越来越多,这儿一丛、那儿一片,就像在碧绿的绸缎上绣出的五彩的图案,真是美不胜收。徜徉在花的海洋中,我细细观赏着,有的微微低着头,像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有的奋力挺直身,想要在争奇斗艳的同伴中脱颖而出;有的面对面,凑在一块,像是不愿意让游人听见它们的悄悄话;有的……偶尔飞过两三只蝴蝶,也像是慕名而来,在花丛中久久逗留,不愿离去,为这幅美丽的“画卷” 平添了几分生机和妩媚的动感。 第12章 峰回路转(4) 人潮花海中,好多外国游客也兴致勃勃。我想,岭西为了达到“以花为媒、打岭西品牌,展示民族文化、提高城市品位、活跃岭西旅游、推动经济发展”的目的,确实下足了功夫。 第三天,按计划进行各种经贸洽谈活动。朱局长对我说: “政委,经贸活动你也不感兴趣,我们到茂林湖转转,岭西舰的政委不了解岭西的人文地貌,怎么行?” “行,听局长的。” 茂林湖是一个比较大的内陆湖泊。湖泊地域面积辽阔,湖水浩瀚无边又蔚蓝空灵。湖的周围被群山环抱,而贴近湖畔则是苍茫的草原,景色壮观优美,湖中盛产全国五大名鱼之一——茂林裸鲤(俗称湟鱼)。随着时间推移,资源衰退,裸鲤产量呈逐年下降趋势。局长告诉我: “这几年,市领导对湟鱼下了禁捕令,哪家饭店只要卖湟鱼被查到,都要被罚款。所以,不是熟人,在饭店是吃不着湟鱼的。由于湖水的温度低,使得这种鱼生长缓慢,每年只能长一两,今天,我们为了政委,就犯一次错误。” 我不安地说:“局长,我看还是慎重一点!不能犯错误,更不能影响局长的仕途。” 局长笑而不答。 中午,我们一行5人,在一个偏僻的饭店,用14条湟鱼做了7道菜,吃了个全鱼宴。 我开玩笑地说:“局长,我回去可不可以向乔书记汇报啊?” “千万别,那样的话,就是岭西的特大新闻,我这个局长就干不成了。我干不了局长,你又干不上,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政委能干吗?啊?” 正说着,局长接了个电话,接着兴奋地说: “政委,买车的事,乔书记已经定下来了,八一前,市长带队,组成慰问团,给你们送车去。” “太好啦,这个消息再早点来,中午还得喝一杯,感谢领导关心,我来岭西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哈哈哈哈。” “啊?看来你来岭西只是为了要车?” “不!要车是表象,实质是借参加郁金香节,进一步融洽、密切军政军民关系。” 军需插话:“局长,你可别开个空车过去啊,那样还是挺丢人的,车里要装上满满的礼品,冬虫夏草、羊毛衫什么的,岭西舰的官兵见者有份。” 局长回应:“没有问题的,岭西舰官兵每人一份礼物,小意思。” 回到银月市以后,我向褚成青通报了我在岭西参加郁金香节的有关情况,以及岭西市市长一行十人计划八一前慰问部队,并给我们送车的消息。成青高兴地说: “政委,这将是我们舰拥有的第一辆车,你功不可没啊。” 我说:“哪里哪里,岭西人太淳朴厚道了,我每天都在被感动中。我就一个小小的政委,能得到市四大班子的领导接待,终身难忘。我一提车的事,市委乔书记立马就答应了,确实对部队有感情。” 褚舰长说:“你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今年总政在全军要开办中青年领导干部培训班,学制两年,毕业后授予硕士学位,上级分给支队两名考试名额,支队党委研究决定:一名军事干部,一名政工干部,你是其中之一。” “真的?你别逗我!”我有点不相信。 “别人骗你我还能骗你吗?昨天支队刚刚开完常委会,不信你问问支队首长。” 我来到支队沙政委的办公室,表面上是汇报去岭西参加郁金香节的情况,实质上是想了解考中青班的详细情况。政委主动地说: “玉成啊,你要把握这次机会啊,全海军各级党委总共推荐优秀干部60名,通过考试计划录取30人,全军其他军种陆军计划录取30人,空军录取30人,二炮录取20人,总计110人,如果你考上了,前途,就不用我说了,这是一次重要的跨越,机会,我是给你了,是骡子是马,你自己去证明,好? 至于考试的时间、科目,你可以去干部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谢谢支队党委、首长的培养。” 从政委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又去了支队徐副支队长办公室,他是总政秦主任的秘书,现在在支队代职,他应该知道更多的信息?!我向徐副支队长说明来意,他说: “你赶紧复习啊,好好考!这个班在全军历史上没有办过,师一级领导干部到国防大学学习,那叫虎班,是要提升军以上领导的。团一级干部委托各军种培训,现在有人叫狼班,毕业以后肯定是要用的,考上的人要进入快车道,总部有的首长意图,如果有可能,学员毕业后可以越级跨军种使用,你这次不拼一下,什么时候拼呢?!也许,你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 “谢谢首长的指点。” 听完两位首长的话,我真有点小激动,但更多的是着急,一种抓心挠肺的着急。 我从干部科拿回来有关资料,研究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考试时间是7月初,考试科目:军事共同基础、军事高科技、英语、军事综合,前三门是全军统一出题,第四门军事综合由各军种出题。 关于英语,大学期间本来就没有学好,我88年毕业,已经丢了十五年了,怎么捡起来?特别是军事综合,共有海军战略学、海军战役学等十多本书,每本书有40万到50万字,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我就是浏览一遍都来不及,怎么考?我想,我是不是应该请个假呢?可部队训练那么忙,我又开不了口,还有,万一考不上呢?这不给别人落下笑柄吗?所以,我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了。 我真的要拼了,详细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每天晚上学到凌晨两点,有时到三点,我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而且还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我的目的很明确,支队党委把这个机会给我,我不能浪费这个指标。我也深切的体会到了,人是有巨大的潜能可以挖掘的。 褚成青舰长给我买了茶、咖啡、西洋参等用于提神,并提醒我说: “要注意身体呀,别考上了,体检时身体不合格。” “乌鸦嘴,别乱说。要真的是那样,那就是天意不可违。” 还有一周就考试了,关于军事共同基础、军事高科技的内容,我心里非常有底,英语的水平,部分的恢复到了本科所学的状态,关于英语作文,我自己压了三个题目提前写好了范文。最担心的就是海军自己出题的军事综合,十多本书,仅仅是翻了一遍,绝大部分内容记不住,记住的内容还在混,我想,我肯定要死在军事综合上了。 考试的前三天,我来到海军技术指挥学院,想请有关教授帮我提炼一下军事综合的重点。那年的夏天,景和市特别闷热,就连树上的知了叫得都特别的聒耳,毒辣的太阳烤得人的胳膊、脖子生疼。 我大学同学、在海军技术学院工作的何洋领着我走遍了十多个教研室,很多教授拿着白眼瞧我,因为他们不明白,一个政工干部考什么军事学研究生?能考上吗?一圈走下来,我和何洋汗如雨下,军装全部湿透了。 我很歉意地对何洋说:“洋,我不能请你吃饭了,因为我还要整理、梳理、记忆。” 何洋非常理解地说:“你忙你忙,考试是个大事,等你考上了,我们再一醉方休。” 考试那几天,我考得出奇的顺利,特别是英语,卷子发下来以后我看到作文题目是:由伊拉克战争所想到的。我笑了,因为我压的三道题,其中有一个题目就是关于伊拉克战争的。先做作文,连监考老师发现我卷子从后往前做,都觉得很奇怪,看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 考试结束以后,我曾无数次的想象过,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自己的样子。也许,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东防波堤,疯狂地跑上几圈,然后站在堤端的灯塔下,歇斯底里地对着大海狂喊,把心里的压抑、焦虑全部释放掉。可是,8月下旬,我真的拿到了首届中青年领导干部培训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却出奇的冷静,似乎本来就应该走这一步。舰长、副长、副政委都说让我请客,我“好好好!”的应承着。 舰队干部处李处长当时正在支队考核干部,跟我谈话时又追问了一句: “你想好了吗?去不去上学?你如果不去上学,可以到192舰任政委。” 我说:“我非常想去192舰任职,这是海龙舰队最先进的驱逐舰,去了,将是一个非常好的经历,但是,这个班对我特别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硕士文凭。” “嘿,不就是文凭吗?你到航空工程学院函授一下,不就有文凭了吗?” 处长所说函授就是交八千块钱,然后通过自学获得文凭,没有学历,实质上就是用钱买文凭。可是,我为了上这个班,两个月的时间,每天只睡3到4个小时,差点拼掉老命才获得的成功,我怎么能轻言放弃?于是说: “谢谢处长的厚爱,我还是想真正地提高一下自己的学历。” 处长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我当时没有读懂他任何的意思。 开学报到前,舰长把部队集合在露天码头上,让我和官兵告别。我刚讲了几句,一场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便泼了下来,我立即宣布解散,但雨还是把大家浇得狼狈不堪。 我转过身,很诧异地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仔细一看是刘飞,前几天他请假,想回银月市看看父母,我一直没有放他走。我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你的事情,我和舰长通气了,放心。明天早饭后可以离舰!” 他这才“噔噔噔”的跑上舷梯。 直到我已经坐上了去景和市的列车,雨还在不停的下,窗外,飞速逝去的模糊景色,变得更加的迷离。车厢内的广播反复播放的张柏芝的《星语心愿》: “……告诉我星空在哪头,那里是否有尽头?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昨天留下的痕迹……” 一丝从未有过的忐忑掠过心头,我不顾一切地选择这条路,究竟对不对?舰队干部处李处长那高深莫测的一笑提醒我什么?下一步求学之路我该怎么走呢? 海军技术指挥学院坐落在邙山脚下、苏丽河畔,是海军的最高学府,担负着培养海军中高级指挥干部的使命任务。学院创建于1952年5月,现在设有训练、政治、院务、科研四部和战役指挥、战术指挥、政工指挥、后勤指挥等五系。院内草木繁茂,香樟、水杉、梧桐等树木,浸染着苏丽河千年的灵气,长得遮云蔽日。古典建筑群与现代建筑群错落相间,与周围的青草红花绿树浑然一体。威严端庄的南校门紧挨着淮山门,校门外陈旧的明城墙格外醒目,但往日古都的荣辱兴衰和刀光剑影已被现在的恬淡、静雅荡涤得清澈无华了。 到中青班报到的三十人中,有十八名正团、十名副团和两名正营职干部,分编三个班,队里给我封了一个班长的“头衔”。 走进队部,我发现队政委竟然是柳飞,便好奇问: “哎,柳飞,你不是在海豹舰队吗?怎么到学院来了?” “为了调正团,没有办法,在原单位解决不了。再说,这不离家近点嘛。”柳飞解释。 “怪不得我当了个班长,原来是你封的呀!” “那是,在学员队当个班长,大小是个官,你可别不当回事啊。”柳飞开始挤兑我。 “我知道,感谢感谢,在春明市读大学的时候,我一直当你的班长,这回,你当我的政委,专门管我,你可以过足瘾了。” “哎,真让你说对了,你要是调皮捣蛋,还真的毕不了业。” “我毕业不了,你家窗户上的玻璃,一块都不会剩下!全给你砸碎!我今天就领一帮人上你家去,你把家里的好酒都给我拿出来!” 第12章 峰回路转(5) “酒,是要喝的,但不是今天。你们的卧具没有领,书本、文具还没有发,会议室的卫生没有打扫……赶紧的,你们一班的人,都过来出公差!” 看来,柳飞让我当班长,就是为了好指使我的人。我领着我们班的人,把队里的卫生里里外外搞了一遍。 第二天,在学院介绍情况的第一次会议上,训练部部长说: “欢迎各位来到海军技术指挥学院学习,你们是全军、海军面向今后十五年的人才战略工程,把你们培养好,我们深感责任重大。但是,这个中青班我们从来没有办过,从接到任务到付诸实施就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不知道给你们开什么课程,因为你们当中有军事、政工、后勤和装备的领导,所以,我们把军事思想、军事历史、军事战略学、军种战役学、合同战术学、兵种战术学、作战指挥学、军事运筹学、军事后勤学等专业的课程全部开了。” 我一听,感觉要完了,这么多课程怎么学?部长继续说: “你们别以为这是两年的课程,实质上是一年,因为按照上级的要求,你们要拿出半年的时间到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空军技术指挥学院、二炮技术指挥学院进行交叉学习,半年时间写毕业论文。还有,既然你们要拿硕士文凭,英语是少不了的,从大学英语第四册学起……” 我听了以后感觉头都大了,大家也叽叽喳喳: “这么大岁数,还有那个脑子学吗?” “这么个学法我们还能毕业吗?” “其他军种都是这样开课吗?海军自己整自己干什么呢?” 部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请大家肃静,课程学习的总体安排我们不会改变,开课前的座谈会上,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地提意见,我们可以适当的微调……” 英语开课前的座谈会在队会议室举行,教研室袁主任和我们任课教员叶梅到场,叶教员很年轻,女性,未婚,听说她在其他班上课,因为太年轻被学员气哭过,教研室觉得我们这个班都是领导干部,不会很过分,所以就让她当我们的老师。 令教研室主任没想到的是,座谈会不仅开得很热烈,而且意见还很尖锐。海狮舰队某部大队长陈军说: “要我说,英语课就别开了,看看我们都是些什么人?什么年龄?什么记忆力?我都不知道,我入学考试英语考了多少分进来的,我连abc都快忘了。” 陈军的话说完,我发现袁主任的脸色很难看,他盯着陈军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海豹舰队某部张琪政委说: “学点英语也可以,我的意见呢,学点简单的,比如说,可以从新概念英语第一册学起,与其什么都学不懂,还不如学一点是一点,别最后西瓜没拣着,芝麻也丢了。” 袁主任的脸色有点发绿,我感觉他极力地隐忍着情绪,没有说话。海龙舰队航空兵某部政委李友说: “学院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让我们多学点英语,毕竟英语是我们今后学习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工具,我的意见呢,既然学院安排了,我们就尽力的学,用心的学,至于考试的时候,还请教研室领导及任课教员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大部分同志开始附和:“对对对。” 袁主任的脸色才稍稍有点好转,接着,他斩钉截铁地说: “英语课是一定要开的,而且要保持一定的学习难度,因为你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轮训班,你们是正儿八经要拿硕士文凭的,再一点,你们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论文前面的序言是要用英文写的,怎么着?你们准备让我替你们写啊?” 会场上鸦雀无声。袁主任继续说:“所以英语课我们要开,你们要学,而且要学好。” 好了,没有退路了。礼拜天,我到街口新华书店买了一个索尼复读机和一堆英语学习资料,我很清楚,我这两年全部的喜怒哀乐,都要交给英语了。 后来听说叶教员的男朋友欧阳是我老乡,我和叶教员自然而然地就走得近了一些。有一次她和男朋友一起吃饭,我去当“电灯泡”,我厚着脸皮说: “叶教员,我大学本科四年英语考试成绩一直是61到69分,很稳定,这次读研,你如果还让我稳定在这个分数段,那就是你教的不好!啊?如果你让我不及格,那就是丢你男朋友的脸咯,欧阳以后怎么跟别人说认识我呢?对?” 欧阳也在外语教研室工作,他嘻嘻哈哈地说:“没事,还有我呢,我们两个人还教不好你一个学生?!嗯?!” 叶教员半真半假地说:“以后,每次英语课我都会让你站起来回答问题。” 我脱口而出:“no proble, i a very obedient。” 欧阳说:“就这口语的水平,就得给80分,哈哈哈哈!” 一个月以后,总政纪检部陆副部长一行来到学院,专门召集我们中青班开了个会,他一脸严肃地说: “中青班虽然在海军办,但你们仍然是全军性质的一个班,你们的肩上担负着重要的使命任务,可是,你们别以为你们已经进了保险箱了,从纪检这块来说,我们要全程跟踪,全程淘汰,你们能不能毕业,我们纪检部门的意见是一票否决的,希望你们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的手机号码是……” 我有点懵了,大家也面面相觑,给手机号码是啥意思?让我们相互举报?还是…… 学习之余,我的内心又多了一层莫名的担忧。 第二学期刚开学,队里就传出一个特大新闻:陈军和张琪英语考试不及格,三天内补考。 陈军懊恼地说:“哎,呸!什么不及格?我他妈的就是没管住自己这张嘴,不过,我们都是同学,你们得有点良心啊,我当初在征求意见会上的发言,可全都是为了你们,如果为我自己,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对不对?” 我说:“那是那是,陈军兄弟就是仗义,这个情我们都记着呢,等补考完,我们给你压惊,香格里拉摆一桌,如何?” “等考完试我找你,你别不认账啊。” “怎么会呢!在场的兄弟作证。” 张琪沮丧地说:“我的妈,原来是个陷阱啊,领教领教……”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教研室袁主任那张发绿的脸,极力隐忍的情绪……看来,关于英语的学习,首先要态度端正才行。 我们每天都是教室、寝室、饭堂,做着三点三线的机械运动,所学的内容也更多更难,线性规划、最优纯策略、兰切斯特方程、马尔可夫随机过程、战役布势、合同战术标图、登陆、抗登陆、反登陆兵力运用……许多政工、后勤、装备的干部学得非常吃力,有时一个首长决心图得做好几天。好在大家都有充实自我的决心和克服困难的恒心和毅力,经常有人学到深夜,刻苦学习的精神让队干和教员都很感动。 毕业论文要开题了,开题前先选导师,我本想做一点政治工作中党委建设的内容研究,但是,柳飞告诉我,可选导师中没有一个是搞政工的,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一个研究战略问题的导师。因为是双向选择,我一直担心导师不会要我这个政工干部。当时导师张林在海城开会,我让柳飞给我打打招呼,柳飞拨通了张林教授的电话: “张教授吗?我是柳飞,中青班的王玉成,想请你做他的导师,在院学习期间,他对海军战略很感兴趣,并对海军建设的战略问题有所研究,相信他,我想,他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柳飞的言辞中充满了恳求,生怕教授拒绝,没想到张教授很爽快: “你说王玉成啊,我知道,他是政工干部中唯一一个军事课程全优的,证明他在军事方面是有一定的基础啊。” 我接过柳飞的手机,略略定了定神,说:“教授,我是王玉成,向你汇报一下,我是军事干部出身的,本科四年都是学军事的,所以我在学院学得相对比较轻松。” “哦,怪不得,我收下你了,你做好开题的准备。” “嗯,谢谢张教授。” 那么,选个什么题目研究呢! 海湾战争以后,世界军事领域掀起了一场深刻的军事变革(revotion ilitary affairs),哈林国国防部在94年成立了一个高级指导委员会,来负责新军事变革的研究工作,革新军事技术、体制编制、作战方式、军事思想,实现机械化战争向信息化战争的转变。对于我军而言,我们如何实现军队规模小型化,军队编成一体化,指挥手段智能化,实现军队建设跨越式发展,是摆在我海军面前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在军事理论的创新、新型军事人才的培养、体制编制调整改革、部队信息化水平的提升等方面,紧跟世界军事发展的潮流。于是,我经过成熟的思考后,选择了“新军事变革对海军建设的影响及战略对策”这个题目。开题的时候,专家组对我拟写论文的框架提出了很好的指导意见,让我醍醐灌顶。 写好毕业论文,必须需要拥有大量的研究资料,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 有一天,我忙里偷闲的和张琪打打乒乓球,论个人球技,他比我强,但是,他却经常输给我,原因是他球打得有点急,第一拍扣杀不成功,第二拍肯定丢球。我俩相互不服气,从海军技术指挥学院打到空军技术指挥学院、二炮技术指挥学院,又打到陆军技术指挥学院,这回我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在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的一个临时乒乓球室,我俩正打得难分难解,救球心切的我,以右胳膊着地的姿势摔倒了,当时感觉一点不疼,只是胳膊很快肿得不能弯曲。张琪把我送到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的医院,一拍x光片,医生说: “你右胳膊鹰嘴骨折,我们处理不了,你赶紧到陆军第一医院做手术。” 手术?打乒乓球能把胳膊打骨折了,我自己都不信,别人就更不信了。 陈军揶揄地说:“你是不是喝酒摔的?” “废话,你5点半就开始喝酒了?” “那你就是从中午一直喝到了下午5点半?” “能不能有点同学的同情心?我一直以为我俩关系不错,原来你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陈军也觉得玩笑开的有点过,讪讪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拜托,嘴上省两句,比送我还好。” 张琪、陈军等同学送我到陆军第一医院,已经是周五晚上7点多,医院值班医生说: “我们的手术已经排到下周二了,你下周二下午再说。” 下周二?再说?我就这个样子在病房可怜兮兮的等四天?这不要我命吗?没办法,我只好找柳飞,柳飞向海军技术指挥学院的领导汇报,在院领导的干预协调下,医院答应明天9点为我加一台手术。 张琪说:“王玉成,对不起啊,没想到你摔这么重。” “这不关你事,也不是你推我的,这不是我自己摔的嘛。” 我安慰他说。 “要不要给医生送个红包?” 张琪提醒。 我思考了一下说:“算了,不是内脏手术,不是大脑手术,不影响容貌,我就是让医生放开手脚拉口子,他还能给我拉二尺长?” 陈军说:“王玉成,你好好想想,近期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才遭此劫难。” 我半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在空军技术指挥学院学习期间的一件事,空军技术指挥学院坐落在京都西郊着名风景区人和园的昆明湖畔,第一个周末,我到人和园万佛山的佛香阁参观,看到一个老外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拜了又拜,我感觉很好笑,说: “中国的佛懂外国语言吗?” 第12章 峰回路转(6) 身边的游人提醒我: “你可以不信,但是在佛前不能笑话别人,佛会很介意的。” “我……我不怕!”我说。 我暗忖:难道和此事有关?陈军见我陷入沉思,问: “想起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这不是劫难,是磨练,天将降大任于我。” “还有心情开玩笑,真可以。” 周六上午9点,我被推进手术室,因为要上心电监护仪,护士问医生说: “插座在哪呐?” 我心里“咯噔”一下,插座在哪都不知道?!说明这个护士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手术室,医生呢?来过吗?看来,我今天让实习医生护士练手来了。麻醉医生给我麻醉后,五分钟过去了,我还是没反应,又补打了一针。我躺在手术床上,听到了电钻“吱吱”的钻孔声,也闻到了弥漫在手术室的焦糊味。不知怎的,忽然,医生护士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我吓了一跳,不会是接不上了?或者…… 我紧张地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医生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你等一会儿,护士拿钉子去了”。 嗯?钉子还没有准备好就手术了?我的右胳膊挂在手术支架上,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护士才把钉子拿来,医生说: “国产的钉子,啊?” 我心想国产就国产,再拿进口的钉子,自费不说,还得等十分钟,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啊?此时此刻,我有了痛彻心扉的感悟,人,缺什么别缺钱,得什么别得病。 住院十多天后,我吊着右胳膊回到了陆军技术指挥学院。 刚进宿舍,房间里坐着一个穿陆军军装的人,好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关长秋,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先大声说: “哎哟,从前线刚下来啊?光荣负伤了?这还不立个二等功、一等功什么的?” “长秋!你个死样,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惊喜极了。 “跟你一样,在陆军中青班。” “太好了,这么巧!” “我从空军技术指挥学院刚回来,昨天,我们队长说,大家体育活动要注意安全,海军有个叫王玉成的,打球把胳膊摔断了。我也吃不准,这个王玉成会不会是你,知道你今天出院,早就来等你,哎,还真的是你!缘分?” “嗯,有缘,你在陆军那个部队?干什么职务!” “建业省,陆军38军567团参谋长,进步比你慢。”关长秋回答。 “什么快慢,都一样!了不起啊,对涂基岛一线作战部队,前途不可限量!” “别笑话我了!还没有吃晚饭?走,门口有个小店,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在校门口的小饭店里,关长秋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红酒,说: “你受伤刚回来,简单点,啊?不会说我小气?反正我点了你喜欢吃的红烧鲫鱼。”他费劲地开红酒的瓶盖。 “就咱俩的关系,你不全是废话吗?哎,弟妹是哪儿人?在哪儿工作?”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杏枝啊,现在在湖州集美中学当校长了。” “啊?李杏枝,高中时,上课吃江米条的美女李杏枝,我的天,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就装,装着不知道。” “没有没有,真的不知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 “这谁和谁能在一起,那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当时李杏枝在县五七小学当老师,我回宝丰休假,接我表姐的小孩,在校门口碰到了李杏枝,后来就谈成了!” “不错不错,婚缘天定,我还听说你和大队童会计的女儿童慧芳有一段故事!”我吃了一口鲫鱼,笑着说。 “这你都知道?肯定是王玉慧跟你说的?!” “嗯。” “是六仙姑出面做的媒,童会计他们家一直狗眼看人低,嫌弃我。我休了45天的假,天天给我父母干农活,他们以为我退伍了,就退亲。弄得我母亲在家哭了好几天,退婚后,我穿着干部服,故意在村里转了两天,他们家就后悔了,要是童慧芳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后来,她们母女俩到部队闹,有个屁用!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责任又不在我,对?” “她们家最终还是去部队闹了?” “去了!” “在老家的时候,童会计对我说过,他家要到部队去告状,我还劝过他们。小时候,你的鬼主意就多!烧‘老狂子’的房子、开‘眯眼’家的冬瓜,都是你的主意。” “那些坏事,你不也跟着干了吗?抓住我,也跑不了你!” “那是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嫂子呐,是干什么的?” “军人,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 “哎,从初中到高中,朱兰花对你不是有点意思吗?你们怎么没有谈?” “你和童慧芳的情况不是最好的注释吗?” “不对,人家朱兰花对你主动,是你在装傻!若即若离的。” “我一直仰脸看她,家庭条件太悬殊了,真结婚了,她还不吃了我?” “我听说,米晓鹏毕业后就追朱兰花,朱兰花不同意,后来,米晓鹏在宁国市开了一个什么商场,朱兰花才嫁了过去。” “对,等有机会,我们回老家张罗张罗,搞一个小学同学聚会!” 我忽然想起朱兰花给我30元钱作为工资骗了我全家人,也想起她要给我母亲10元钱,让母亲给我做新衣服的事,还有她求人让我去南坪小学当老师的事,真的当上老师,我生活的轨迹肯定变了,但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看看,我一说朱兰花,你就走神。你还是很在意她,对不?” 是在意,是歉意,还是失望,说不清楚。于是说: “毕竟我们都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我希望她过得很好,你不也是这么想吗?” “嗯,其实朱兰花很聪明,心眼不坏,就是性格有点强势,跟你不是一路人,我就预感你们成不了!应该说,她现在嫁给米晓鹏也不错。” “来,长秋,不说了,干杯,我回去还要和队里汇报一下,销假,我们下次再吹牛。” “干杯……” 海军中青班和陆军中青班要举行一个高科技条件下诸军种联合登陆战役中理论问题的研讨。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的孙少华教授说: “现在,全军都在研究应急作战准备,对涂基岛作战,一个不可缺少的作战样式就是登陆作战,而现代条件下的登陆作战是诸军兵种联合作战中最复杂、最困难的样式。最早的登陆作战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470年古埃及,随着航海技术、武器装备、编制体制和作战理论等基本要素的发展,登陆作战理论也经历了从木船冷兵器、风帆炮舰、大炮巨舰到高技术下联合的变化,在发展中逐步形成了系统的登陆作战理论。渡海登陆作战理论的发展,是随着一场场惨烈的渡海登陆战役而发展和创新的。今天,我们从理论层面进行一下更深入地探讨,在对涂基岛作战中,我们应该采取哪一种登陆样式?” 陆军某团顾团长说: “我认为,在对涂基岛作战中,实施空降垂直突击登陆,比较合适。这种方式,在渡海登陆作战中,从空中投送登陆力量,机动性强,速度快,几乎不受复杂海区自然条件的影响,可超越敌军在水际滩头设置的多种类、高密度、大纵深障碍物。 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空降用于登陆作战后,以空降配合登陆即被视为一种重要和不可或缺的作战行动样式。如二战期间西西里岛和诺曼底登陆战役中,盟军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空降作战,尤其是诺曼底登陆战役,空降兵力达3个师,其规模之大,是迄今登陆史上所罕见的。所以,空降垂直突击,在渡海登陆作战中较之过去,使用范围更广、作用更大,应该成为对涂基岛渡海登陆作战的主角。” 关长秋发言说:“我想说一说超地平线突击登陆的问题,超地平线突击登陆是哈林军借鉴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的立体登陆经验,率先提出的一种登陆作战理论。其实质就是要依赖高技术登陆工具,快速输送登陆兵上岸。这种方式一方面使登陆部队基本不受水下障碍的限制,而且航速高,登陆突击编队可以把换乘区或泛水区设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减少了敌方海岸火力对登陆运输舰船的威胁。 另一方面,由于使用的气垫登陆艇具有很好的两栖性,不但能在水面行驶还能直接上陆,把登陆兵连同武器车辆、物资一起投送至敌人防线的侧后,从而省掉了从滩头涉水登陆这一困难阶段,大大加快了突击上陆的速度。 特别强调的是,采取此种登陆方式,受岸滩地形和海域水文条件等的限制大大减少,增大了登陆方向和登陆地点的可变性以及达成登陆行动的突然性,实现了突击上陆的远距离和高速度。应该成为对涂基岛登陆作战的首选。” 我理了理思路,说:“刚才,两位陆军同学从理论层面上回答了我们对涂基岛登陆作战应该采取的方式,同学们应该注意到,从近年外军作战理论、训练演习中可以看出,部队一体化联合登陆理论已初见端倪。一体化联合登陆,可以提高登陆作战整体作战能力和快速反应能力,减少了抗登陆一方打击兵器的威胁。其实质是:组建高度合成的渡海登陆作战专门部队来独立遂行作战任务。这支部队要融陆、海、空作战能力于一体,登陆兵随专用舰船活动,直升机也随舰船配置,并有一定的对空、对海突击火力。这种精干合成的战斗力量,不仅可以避免使用各种不同类型的舰船和诸军兵种临时组合带来的一些弊端。在航渡、突击上陆等阶段,各登陆作战力量分散独立地进行,避免了敌方高技术武器一次打击就造成的较大伤亡局面。” 讨论持续了两节课,孙教授接着说: “刚才,所有同学的发言都非常的好,都经过了认真地思考。渡海登陆作战经历了空间上由平面到立体,行动上由低速到高速,手段上由单一到多样的发展历程。随着新军事革命的迅猛发展,高新技术在登陆装备领域的广泛利用,大量新型登陆工具相继列装,未来登陆作战理论将在战争中将更加丰富完善。究竟哪一种登陆作战理论适合于哪一场战争,没有固定的答案。同学们毕业以后,要进一步的加强研究,并应用于实际训练,如果涂基海峡 爆发战争,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有所建树。” 研讨结束,下课了,关长秋问: “王玉成,和你探讨一个细节性问题,如果在登陆战役中,我的兵力随你的舰艇航渡,指挥权在你还是我?” “当然在我,海上航渡阶段的情况处置,你陆军懂什么?这还有什么存疑吗?” “当然有疑问,航渡过程中,你海军相当于我陆军的司机,当然我让你靠哪儿,你就应该靠哪儿。”关长秋似乎是认真的。 “错!大错特错!!你知道潮汐吗?你知道晨光昏影吗?你知道登陆点选择的要素吗?你,你的部队就相当于我舰艇上的货,我想把你卸哪儿,就卸在哪儿!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好好好,不争,我们俩不争,真打仗的时候,我的兵力坚决不上你的舰艇!” “你坐别人的舰艇,也要听海军指挥,你坐直升机垂直登陆,也要听空军或者海航的,有本事,你自己长翅膀,飞过涂基海峡呀!” “不过真打仗的时候,还得靠我们这些军事干部,你这个当政委的就动动嘴皮子,动嘴能打胜仗吗?”关长秋挖苦我。 “典型的不讲政治,这么高职务的领导干部,没想到政治素养这么差!你是怎么当上参谋长的?打仗前,你不需要进行战前动员,不需要解决官兵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打仗的过程中,你不需要解决官兵畏战、怯战、厌战的心理?不需要开展杀敌立功活动,不需要调配使用干部……” “你看看,还真急了!” “我毕业以后就去你们团,先问问你们团政委有没有用?再给像你这样的人,好好地上一堂课,你司令部还得给我讲课费。” “要钱?来来来,小时候,如果我把我哥的红五星帽徽卖给你,连本带利,算到现在,得多少钱?” “哈哈哈,嗯,还真是。”我说。 “不和你闹了,说点正经的,有机会你去建业的湖州,给我们讲一讲新军事变革和海军战略问题,这也是我们首长机关的训练内容。好?” “我也说正经的,我肯定去,而且肯定不要讲课费。”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不得已,我用一只左手把七万字的毕业论文修改了六遍,也算是精益求精、呕心沥血了,柳飞曾经替我向张林教授许下了“他不会让你失望的”诺言,我就要努力地去践行它。最终,我的论文被景和市军事学院和海军学术研究所的教授在盲审时评为优秀,也是我们班唯一一篇获“双优”的论文。 7月的景和市,斑斓而喧闹,校园里挺拔的梧桐突然有了成熟的气度。走在树荫下,偶尔飘落下的金黄色的树叶,在脚边“簌簌”作响,如同记忆的碎片随风而动。 快毕业了,机关宣传处华处长给我送行,我带上了陈军大队长和张琪政委,饭局定在香格里拉,酒是梦之蓝。我说: “处长,档次整得挺高啊,这……是不是有点儿腐败了!” “什么腐败?你们几个顺利毕业,档次不高点,哪行?再说了,我哪天去哥几个那儿,你们好意思在路边店请我?” “我就好意思!我找个大排档,请你喝啤酒吃蛤喇。”我说。 “王玉成,你再这么说,处长真的不敢去了!”张琪说。 “你回去以后就是师职干部了,我让你去大排档,你都不会去,对不?来,祝贺你们毕业,并预祝你们前程似锦,干!” 几杯酒下肚,华处长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听说你们几个在学校整天就是做学术研讨、写毕业论文、搞战役演习,还真的准备打仗了?” “那是,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好好利用,不研究怎么打仗,怎么对不起自己?今天过来的,可都是中青班的优秀学员。” 我接话。 “傻!大傻!!优秀学员回部队就一定是优秀干部吗?你们也不看看部队这几年是个什么情况?军事理论水平高顶个屁用啊,还靠这个。”处长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什么都靠钱开路吗?那没钱的怎么办?” 陈军问: “没钱?捞啊,不捞哪有钱?” “不是每一个位置都有钱捞的,有的位置上想捞还捞不着呢。”张琪笑着说。 处长嘿嘿一笑:“实在捞不着?那就学我,我从部队调到这里,就只给学院某首长送了块石头。” “石头?” “对,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没有钱,在部队,我要提升正团的话,行情是40万,我到哪偷去?后来我就想调到院校,离家近点,混几年,走人。为了调动,我在路边店买了块假石头,送给首长的时候,我就告诉他,这是鸡血石。” “吹,你就吹,使劲儿吹!吹牛皮不犯死罪!假石头能骗过首长?给我们讲天方夜谭的故事?!” 我真的不信。 处长用筷子夹了一只虾,慢慢地剥皮,显得不屑与我争辩,吃完了那只虾,他才慢吞吞地说: “你呀,高估他们了!你以为他们都懂石头?有的是附庸风雅而已,你还别不服气,我就凭这块假石头,把自己从一线部队调到这里,还把我的妹夫调到学院的卫生队,怎么样?你行吗?” “……”我无语。 陈军说:“你……你这有点不地道,再怎么的,也不能骗首长?让别人怎么看你的人品?” 处长把菜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接着说:“人品?在官品不好的人手下干,还要什么人品?还有什么人品?你说我骗,我也不愿意啊,谁愿意当骗子?是?可我要生存啊,逼的。首长前年退休了,我帮他收拾办公室时,发现我送他的那块石头还在柜子里放着,我故意地说,首长,你把这块石头送给我呗,你们猜,首长说什么?他说,不行,那块石头很贵重,值十几万呢,是一个朋友特地送我的。听听,你们听听,他连那块石头是谁送的都忘了!所以,送真送假还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不送办不成事,送,我又没钱啊。” 我说:“处长啊,这事,全海军也只有你这个智商300的人才能干出来!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打住,打住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给我乱传,啊!传出去的话,我的脸就没有地方放了。你们哥几个别装清高,如果你们回部队,不靠送钱能提副师,我给你们10万,怎么样?敢不敢打赌?” 处长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几个人低着头,没有底气接话,默默地喝着闷酒。 我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小声说: “处长,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绝对?” “绝对?什么绝对?我有个兄弟,非常优秀,可上级就是不用他,副团干了7年,前年送了40万,正团倒是调了,可他妈的是个副职,这到哪儿捞钱去?点背。还有个兄弟送礼35万,没有用,他提出转业,后来到首长家去要钱,说当时送了50万,首长真甩给他50万,骂了一句,滚。我那兄弟笑眯眯地滚了。” “处长,你的故事编得很生动啊?像真的是!”陈军笑了。 “编故事?这就是规则,潜规则,不遵守潜规则你试试?” 处长酒后的话不像是醉话,倒像是酒后真言,也像是给我们讲一个个案例。看来,我在院校系统地学习两年后,已经变成一个不入群的另类、异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迷茫而胆怯起来。 那天晚上的酒喝到很晚很晚,到最后,我感到我的头很沉,我说过什么话,处长还说了什么话,我自己都忘了…… 离开景和市,我和李友政委同行,李政委给我介绍送行的朋友,并说其中有一位曾经下放到宁国地区的林总,我眼前一亮,问道: “林总,你当年下放到宁国地区哪一个县?” “宝丰县。” “那你认识下放到宝丰县的陈婉萍吗?女的!” “当年一起下放的人有很多,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 “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怎么找?没戏的!”我有点失望。 “你为什么找她?”林总好奇。 “我当年的老师,我还差她一毛一分钱。”我笑着回答。 “一毛一分钱?什么故事?”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别泄气啊,有办法的,我可以通过省电视台找,现在媒体这么发达,找个人,是不难的。” “顺其自然,我不想在电视台登广告,弄得太张扬。” “好,有机会我帮你打听!”林总热情地说。 火车开了,我本来利利索索地离开景和市的,现在,却留下了一份牵挂,林总会帮我找到陈婉萍老师吗? 第12章 峰回路转(6) 身边的游人提醒我: “你可以不信,但是在佛前不能笑话别人,佛会很介意的。” “我……我不怕!”我说。 我暗忖:难道和此事有关?陈军见我陷入沉思,问: “想起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这不是劫难,是磨练,天将降大任于我。” “还有心情开玩笑,真可以。” 周六上午9点,我被推进手术室,因为要上心电监护仪,护士问医生说: “插座在哪呐?” 我心里“咯噔”一下,插座在哪都不知道?!说明这个护士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手术室,医生呢?来过吗?看来,我今天让实习医生护士练手来了。麻醉医生给我麻醉后,五分钟过去了,我还是没反应,又补打了一针。我躺在手术床上,听到了电钻“吱吱”的钻孔声,也闻到了弥漫在手术室的焦糊味。不知怎的,忽然,医生护士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我吓了一跳,不会是接不上了?或者…… 我紧张地问:“怎么了?什么情况?” 医生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你等一会儿,护士拿钉子去了”。 嗯?钉子还没有准备好就手术了?我的右胳膊挂在手术支架上,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护士才把钉子拿来,医生说: “国产的钉子,啊?” 我心想国产就国产,再拿进口的钉子,自费不说,还得等十分钟,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啊?此时此刻,我有了痛彻心扉的感悟,人,缺什么别缺钱,得什么别得病。 住院十多天后,我吊着右胳膊回到了陆军技术指挥学院。 刚进宿舍,房间里坐着一个穿陆军军装的人,好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关长秋,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先大声说: “哎哟,从前线刚下来啊?光荣负伤了?这还不立个二等功、一等功什么的?” “长秋!你个死样,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惊喜极了。 “跟你一样,在陆军中青班。” “太好了,这么巧!” “我从空军技术指挥学院刚回来,昨天,我们队长说,大家体育活动要注意安全,海军有个叫王玉成的,打球把胳膊摔断了。我也吃不准,这个王玉成会不会是你,知道你今天出院,早就来等你,哎,还真的是你!缘分?” “嗯,有缘,你在陆军那个部队?干什么职务!” “建业省,陆军38军567团参谋长,进步比你慢。”关长秋回答。 “什么快慢,都一样!了不起啊,对涂基岛一线作战部队,前途不可限量!” “别笑话我了!还没有吃晚饭?走,门口有个小店,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在校门口的小饭店里,关长秋点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瓶红酒,说: “你受伤刚回来,简单点,啊?不会说我小气?反正我点了你喜欢吃的红烧鲫鱼。”他费劲地开红酒的瓶盖。 “就咱俩的关系,你不全是废话吗?哎,弟妹是哪儿人?在哪儿工作?”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杏枝啊,现在在湖州集美中学当校长了。” “啊?李杏枝,高中时,上课吃江米条的美女李杏枝,我的天,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就装,装着不知道。” “没有没有,真的不知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 “这谁和谁能在一起,那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当时李杏枝在县五七小学当老师,我回宝丰休假,接我表姐的小孩,在校门口碰到了李杏枝,后来就谈成了!” “不错不错,婚缘天定,我还听说你和大队童会计的女儿童慧芳有一段故事!”我吃了一口鲫鱼,笑着说。 “这你都知道?肯定是王玉慧跟你说的?!” “嗯。” “是六仙姑出面做的媒,童会计他们家一直狗眼看人低,嫌弃我。我休了45天的假,天天给我父母干农活,他们以为我退伍了,就退亲。弄得我母亲在家哭了好几天,退婚后,我穿着干部服,故意在村里转了两天,他们家就后悔了,要是童慧芳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后来,她们母女俩到部队闹,有个屁用!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责任又不在我,对?” “她们家最终还是去部队闹了?” “去了!” “在老家的时候,童会计对我说过,他家要到部队去告状,我还劝过他们。小时候,你的鬼主意就多!烧‘老狂子’的房子、开‘眯眼’家的冬瓜,都是你的主意。” “那些坏事,你不也跟着干了吗?抓住我,也跑不了你!” “那是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嫂子呐,是干什么的?” “军人,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 “哎,从初中到高中,朱兰花对你不是有点意思吗?你们怎么没有谈?” “你和童慧芳的情况不是最好的注释吗?” “不对,人家朱兰花对你主动,是你在装傻!若即若离的。” “我一直仰脸看她,家庭条件太悬殊了,真结婚了,她还不吃了我?” “我听说,米晓鹏毕业后就追朱兰花,朱兰花不同意,后来,米晓鹏在宁国市开了一个什么商场,朱兰花才嫁了过去。” “对,等有机会,我们回老家张罗张罗,搞一个小学同学聚会!” 我忽然想起朱兰花给我30元钱作为工资骗了我全家人,也想起她要给我母亲10元钱,让母亲给我做新衣服的事,还有她求人让我去南坪小学当老师的事,真的当上老师,我生活的轨迹肯定变了,但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看看,我一说朱兰花,你就走神。你还是很在意她,对不?” 是在意,是歉意,还是失望,说不清楚。于是说: “毕竟我们都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我希望她过得很好,你不也是这么想吗?” “嗯,其实朱兰花很聪明,心眼不坏,就是性格有点强势,跟你不是一路人,我就预感你们成不了!应该说,她现在嫁给米晓鹏也不错。” “来,长秋,不说了,干杯,我回去还要和队里汇报一下,销假,我们下次再吹牛。” “干杯……” 海军中青班和陆军中青班要举行一个高科技条件下诸军种联合登陆战役中理论问题的研讨。陆军技术指挥学院的孙少华教授说: “现在,全军都在研究应急作战准备,对涂基岛作战,一个不可缺少的作战样式就是登陆作战,而现代条件下的登陆作战是诸军兵种联合作战中最复杂、最困难的样式。最早的登陆作战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470年古埃及,随着航海技术、武器装备、编制体制和作战理论等基本要素的发展,登陆作战理论也经历了从木船冷兵器、风帆炮舰、大炮巨舰到高技术下联合的变化,在发展中逐步形成了系统的登陆作战理论。渡海登陆作战理论的发展,是随着一场场惨烈的渡海登陆战役而发展和创新的。今天,我们从理论层面进行一下更深入地探讨,在对涂基岛作战中,我们应该采取哪一种登陆样式?” 陆军某团顾团长说: “我认为,在对涂基岛作战中,实施空降垂直突击登陆,比较合适。这种方式,在渡海登陆作战中,从空中投送登陆力量,机动性强,速度快,几乎不受复杂海区自然条件的影响,可超越敌军在水际滩头设置的多种类、高密度、大纵深障碍物。 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空降用于登陆作战后,以空降配合登陆即被视为一种重要和不可或缺的作战行动样式。如二战期间西西里岛和诺曼底登陆战役中,盟军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空降作战,尤其是诺曼底登陆战役,空降兵力达3个师,其规模之大,是迄今登陆史上所罕见的。所以,空降垂直突击,在渡海登陆作战中较之过去,使用范围更广、作用更大,应该成为对涂基岛渡海登陆作战的主角。” 关长秋发言说:“我想说一说超地平线突击登陆的问题,超地平线突击登陆是哈林军借鉴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的立体登陆经验,率先提出的一种登陆作战理论。其实质就是要依赖高技术登陆工具,快速输送登陆兵上岸。这种方式一方面使登陆部队基本不受水下障碍的限制,而且航速高,登陆突击编队可以把换乘区或泛水区设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减少了敌方海岸火力对登陆运输舰船的威胁。 另一方面,由于使用的气垫登陆艇具有很好的两栖性,不但能在水面行驶还能直接上陆,把登陆兵连同武器车辆、物资一起投送至敌人防线的侧后,从而省掉了从滩头涉水登陆这一困难阶段,大大加快了突击上陆的速度。 特别强调的是,采取此种登陆方式,受岸滩地形和海域水文条件等的限制大大减少,增大了登陆方向和登陆地点的可变性以及达成登陆行动的突然性,实现了突击上陆的远距离和高速度。应该成为对涂基岛登陆作战的首选。” 我理了理思路,说:“刚才,两位陆军同学从理论层面上回答了我们对涂基岛登陆作战应该采取的方式,同学们应该注意到,从近年外军作战理论、训练演习中可以看出,部队一体化联合登陆理论已初见端倪。一体化联合登陆,可以提高登陆作战整体作战能力和快速反应能力,减少了抗登陆一方打击兵器的威胁。其实质是:组建高度合成的渡海登陆作战专门部队来独立遂行作战任务。这支部队要融陆、海、空作战能力于一体,登陆兵随专用舰船活动,直升机也随舰船配置,并有一定的对空、对海突击火力。这种精干合成的战斗力量,不仅可以避免使用各种不同类型的舰船和诸军兵种临时组合带来的一些弊端。在航渡、突击上陆等阶段,各登陆作战力量分散独立地进行,避免了敌方高技术武器一次打击就造成的较大伤亡局面。” 讨论持续了两节课,孙教授接着说: “刚才,所有同学的发言都非常的好,都经过了认真地思考。渡海登陆作战经历了空间上由平面到立体,行动上由低速到高速,手段上由单一到多样的发展历程。随着新军事革命的迅猛发展,高新技术在登陆装备领域的广泛利用,大量新型登陆工具相继列装,未来登陆作战理论将在战争中将更加丰富完善。究竟哪一种登陆作战理论适合于哪一场战争,没有固定的答案。同学们毕业以后,要进一步的加强研究,并应用于实际训练,如果涂基海峡 爆发战争,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有所建树。” 研讨结束,下课了,关长秋问: “王玉成,和你探讨一个细节性问题,如果在登陆战役中,我的兵力随你的舰艇航渡,指挥权在你还是我?” “当然在我,海上航渡阶段的情况处置,你陆军懂什么?这还有什么存疑吗?” “当然有疑问,航渡过程中,你海军相当于我陆军的司机,当然我让你靠哪儿,你就应该靠哪儿。”关长秋似乎是认真的。 “错!大错特错!!你知道潮汐吗?你知道晨光昏影吗?你知道登陆点选择的要素吗?你,你的部队就相当于我舰艇上的货,我想把你卸哪儿,就卸在哪儿!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好好好,不争,我们俩不争,真打仗的时候,我的兵力坚决不上你的舰艇!” “你坐别人的舰艇,也要听海军指挥,你坐直升机垂直登陆,也要听空军或者海航的,有本事,你自己长翅膀,飞过涂基海峡呀!” “不过真打仗的时候,还得靠我们这些军事干部,你这个当政委的就动动嘴皮子,动嘴能打胜仗吗?”关长秋挖苦我。 “典型的不讲政治,这么高职务的领导干部,没想到政治素养这么差!你是怎么当上参谋长的?打仗前,你不需要进行战前动员,不需要解决官兵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的问题?打仗的过程中,你不需要解决官兵畏战、怯战、厌战的心理?不需要开展杀敌立功活动,不需要调配使用干部……” “你看看,还真急了!” “我毕业以后就去你们团,先问问你们团政委有没有用?再给像你这样的人,好好地上一堂课,你司令部还得给我讲课费。” “要钱?来来来,小时候,如果我把我哥的红五星帽徽卖给你,连本带利,算到现在,得多少钱?” “哈哈哈,嗯,还真是。”我说。 “不和你闹了,说点正经的,有机会你去建业的湖州,给我们讲一讲新军事变革和海军战略问题,这也是我们首长机关的训练内容。好?” “我也说正经的,我肯定去,而且肯定不要讲课费。”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哈哈。” 接下来的日子,不得已,我用一只左手把七万字的毕业论文修改了六遍,也算是精益求精、呕心沥血了,柳飞曾经替我向张林教授许下了“他不会让你失望的”诺言,我就要努力地去践行它。最终,我的论文被景和市军事学院和海军学术研究所的教授在盲审时评为优秀,也是我们班唯一一篇获“双优”的论文。 7月的景和市,斑斓而喧闹,校园里挺拔的梧桐突然有了成熟的气度。走在树荫下,偶尔飘落下的金黄色的树叶,在脚边“簌簌”作响,如同记忆的碎片随风而动。 快毕业了,机关宣传处华处长给我送行,我带上了陈军大队长和张琪政委,饭局定在香格里拉,酒是梦之蓝。我说: “处长,档次整得挺高啊,这……是不是有点儿腐败了!” “什么腐败?你们几个顺利毕业,档次不高点,哪行?再说了,我哪天去哥几个那儿,你们好意思在路边店请我?” “我就好意思!我找个大排档,请你喝啤酒吃蛤喇。”我说。 “王玉成,你再这么说,处长真的不敢去了!”张琪说。 “你回去以后就是师职干部了,我让你去大排档,你都不会去,对不?来,祝贺你们毕业,并预祝你们前程似锦,干!” 几杯酒下肚,华处长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听说你们几个在学校整天就是做学术研讨、写毕业论文、搞战役演习,还真的准备打仗了?” “那是,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好好利用,不研究怎么打仗,怎么对不起自己?今天过来的,可都是中青班的优秀学员。” 我接话。 “傻!大傻!!优秀学员回部队就一定是优秀干部吗?你们也不看看部队这几年是个什么情况?军事理论水平高顶个屁用啊,还靠这个。”处长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什么都靠钱开路吗?那没钱的怎么办?” 陈军问: “没钱?捞啊,不捞哪有钱?” “不是每一个位置都有钱捞的,有的位置上想捞还捞不着呢。”张琪笑着说。 处长嘿嘿一笑:“实在捞不着?那就学我,我从部队调到这里,就只给学院某首长送了块石头。” “石头?” “对,不瞒你们说,我确实没有钱,在部队,我要提升正团的话,行情是40万,我到哪偷去?后来我就想调到院校,离家近点,混几年,走人。为了调动,我在路边店买了块假石头,送给首长的时候,我就告诉他,这是鸡血石。” “吹,你就吹,使劲儿吹!吹牛皮不犯死罪!假石头能骗过首长?给我们讲天方夜谭的故事?!” 我真的不信。 处长用筷子夹了一只虾,慢慢地剥皮,显得不屑与我争辩,吃完了那只虾,他才慢吞吞地说: “你呀,高估他们了!你以为他们都懂石头?有的是附庸风雅而已,你还别不服气,我就凭这块假石头,把自己从一线部队调到这里,还把我的妹夫调到学院的卫生队,怎么样?你行吗?” “……”我无语。 陈军说:“你……你这有点不地道,再怎么的,也不能骗首长?让别人怎么看你的人品?” 处长把菜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接着说:“人品?在官品不好的人手下干,还要什么人品?还有什么人品?你说我骗,我也不愿意啊,谁愿意当骗子?是?可我要生存啊,逼的。首长前年退休了,我帮他收拾办公室时,发现我送他的那块石头还在柜子里放着,我故意地说,首长,你把这块石头送给我呗,你们猜,首长说什么?他说,不行,那块石头很贵重,值十几万呢,是一个朋友特地送我的。听听,你们听听,他连那块石头是谁送的都忘了!所以,送真送假还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不送办不成事,送,我又没钱啊。” 我说:“处长啊,这事,全海军也只有你这个智商300的人才能干出来!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打住,打住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给我乱传,啊!传出去的话,我的脸就没有地方放了。你们哥几个别装清高,如果你们回部队,不靠送钱能提副师,我给你们10万,怎么样?敢不敢打赌?” 处长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几个人低着头,没有底气接话,默默地喝着闷酒。 我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小声说: “处长,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绝对?” “绝对?什么绝对?我有个兄弟,非常优秀,可上级就是不用他,副团干了7年,前年送了40万,正团倒是调了,可他妈的是个副职,这到哪儿捞钱去?点背。还有个兄弟送礼35万,没有用,他提出转业,后来到首长家去要钱,说当时送了50万,首长真甩给他50万,骂了一句,滚。我那兄弟笑眯眯地滚了。” “处长,你的故事编得很生动啊?像真的是!”陈军笑了。 “编故事?这就是规则,潜规则,不遵守潜规则你试试?” 处长酒后的话不像是醉话,倒像是酒后真言,也像是给我们讲一个个案例。看来,我在院校系统地学习两年后,已经变成一个不入群的另类、异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迷茫而胆怯起来。 那天晚上的酒喝到很晚很晚,到最后,我感到我的头很沉,我说过什么话,处长还说了什么话,我自己都忘了…… 离开景和市,我和李友政委同行,李政委给我介绍送行的朋友,并说其中有一位曾经下放到宁国地区的林总,我眼前一亮,问道: “林总,你当年下放到宁国地区哪一个县?” “宝丰县。” “那你认识下放到宝丰县的陈婉萍吗?女的!” “当年一起下放的人有很多,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帮你找?” “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怎么找?没戏的!”我有点失望。 “你为什么找她?”林总好奇。 “我当年的老师,我还差她一毛一分钱。”我笑着回答。 “一毛一分钱?什么故事?”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别泄气啊,有办法的,我可以通过省电视台找,现在媒体这么发达,找个人,是不难的。” “顺其自然,我不想在电视台登广告,弄得太张扬。” “好,有机会我帮你打听!”林总热情地说。 火车开了,我本来利利索索地离开景和市的,现在,却留下了一份牵挂,林总会帮我找到陈婉萍老师吗? 第13章 荆天棘地(1)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我带着全优的课程学习成绩、优秀硕士毕业论文和一只受伤未愈的胳膊,回到了海龙舰队报到。舰队干部处处长说: “你呀,毕业的时机不是很好!目前舰队政治机关没有相应空缺的政工位置,所属各支队也不愿意超配干部,你还是回驱逐舰八支队,那是你的老部队,人也熟悉,工作起来方便些。好?年底干部转业的时候,如果舰队机关有合适的位置,我们再考虑,你说呢?” 处长就是处长,说话滴水不漏,我当然能听出那是托词,可我没得选择。 回到支队后,已经是意料之中的物是人非了,支队常委班子中一大半的人,我已经不认识了。新来的赵政委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就是王玉成?回来啦?!挺好!你可是支队政工干部中正儿八经的高学历干部,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干,啊?” “嗯,政委,我离开部队整整两年,我也想在工作中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以后,还请政委多多指导!” “你以后提升使用,我们这一级已经说了不算了,你好自为之。” “哪能呢,政委,再怎么说,支队党委是有推荐使用意见的,而且,很重要、很关键的!我懂!” “你这次在院校学习,应该是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在使用的顺序上,在单位工作的同志恐怕要排在你前面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我的心“咯噔 ”一下。 这是什么道理?按照政委的说法,我是去院校享福去了。我忽然有一种被如弃敝屣的感觉。想想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脱离了工作,在景和市手胼足胝、潜心研究的日日夜夜,原来的自豪感立刻变成了一种负罪感。两年前,舰队干部处李处长在我任职和求学问题选择上的高深莫测的一笑,闭眼摇头叹息的情景,立刻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有点读懂了当年李处长的心情了。 我被超配为支队政治部副主任,分管宣传和保卫工作,我也只能是偃鼠饮河了! 8月份,东平省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表彰会在中泰市举行,支队被评为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先进单位,我和保卫科田科长参会。 在会场主席台就坐的唯一一位军方少将、海龙舰队吕副政委,却一直打着瞌睡,特别的扎眼,和整个会场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地方领导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坐着,聚精会神地记着什么。会场上还有陆军、空军的领导干部,人家会怎么想呢? 也许,首长是病了,不舒服。我这样想着。 下午,主办方安排与会人员到眉山参观。眉山位于中泰市的中部,主峰大王顶海拔有1800多米,为群山之首。眉山山势叠嶂,形体厚重,在苍松、巨石、云雾的烘托下,雄浑中兼有明丽,静穆中透着神奇。在眉山极顶南端,有一座规模宏大、布局完整的古宫建筑群,那就是被誉为道教圣地的红霞寺,中泰市委张书记说,这里的主持算卦很准,军地很多领导都来过这里预测过官运,并鼓动我们舰队吕副政委也去算一卦,首长半推半就的进到里屋,卦象如何,不得而知。 到了唯我独尊的景观石群,再有几十米远就到大王顶了。我想体验一下古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于是加快步伐就往上走,保卫科科长一把拖住我,小声而紧张地提醒说: “别上去了!” “怎么啦?” “你看看一起来的有上去的吗?” 我环顾四周,倒也是,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就好奇地问: “人呢?为什么?” 科长神秘地说:“到顶后就到顶了,仕途就到顶了……” 这是什么学问?我有点好笑,并抬头看看大王顶上的人,心想,难道他们都是平民百姓,不怕仕途风险? “没那么玄乎?”我还是要往上走。 科长死死拽住我不放手,说:“你今年正团六年多了,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其实,科长今年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他笃信不疑,我也信一次,不过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我扭头又看了一眼大王顶,有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后,首长的秘书让我和科长着便服陪吕副政委散步,科长有点为难,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了模糊的光影,雨并没有下透,乌云压得低低的,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闷。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传来卖瓜人的几声吆喝。 副政委边走边问我:“王玉成,正团几年了?” “6年多了,首长。” “嗯,放心,中青班培养出来的人肯定是要用的,都是海军优秀干部的代表啊,你还有护卫舰、驱逐舰的主官经历,很好。但自己要用心地走好每一步,凡事要多用脑子,灵活点,啊?” “是,请首长以后多多关心。” “好,好的,如果舰队研究你,常委会上,我会帮忙的。不过,优秀的干部有很多,使用干部的时候,还要看那个岗位适合哪一种类型的干部,沉稳型、灵活型、开拓型、实干型等等,那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有些岗位,其实还就需要那种八面玲珑的干部,对?” “嗯……”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比如说,后勤、装备部门的有些领导岗位,你不会要钱,不会花钱,不会喝酒,不会来事,还真不行!有的人当领导,就是一潭死水,有的人当领导,这水,就很活泛!左右逢源,对?政工干部也一样,作为单位领导,党委书记,脑子不灵光,不知道怎么用人,干部队伍就会死气沉沉!单位就没有朝气蓬勃的局面,很可怕的!” “嗯。”我继续思考着首长这段话的含义,首长忽然拐进了一个奇石市场。 这下,我也为难了,进退维谷,总不能突然说自己肚子疼。田科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说,我让你别陪!事已至此,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在一家奇石馆,有一块石头标价10万,吕副政委反复地观赏。馆里的老板一看阵势,点头哈腰地说: “老总真是好眼力啊,这是一块眉山五彩石,它纹理清晰、图案逼真、基调沉稳浑厚,五彩石是眉山石中最精贵的,这血红色又是五彩石中的极品,您要是把它放在府上,一可镇宅,二可保官运,三可保财源广进。” “这块石头的图案倒是挺别致,古朴、凝重,就是半渗透的纹理多了一点,影响了整个画面感。要是……”首长慢悠悠地说。 “老总,你是内行啊!绝对内行!不过,你看看这里的石筋,你用手摸一下,是不是有浮雕感,它和这里的半渗透纹理起到了前后呼应的作用,使画面有了立体的纵深,这和国画的表现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是纯天然的手法,这叫鬼斧神工!”老板说得天花乱坠。 “是不错,我真是想要,你便宜点。” “我卖这么多年的东西了,这哪一块石头属于哪一个人,是讲缘分的!我也想成人之美,但低于八万,我们就免谈。”老板油嘴滑舌。 “好的,买了!”副政委说完,睥睨我们一眼,就走了,秘书也走了。 买了?谁买?科长看着我,我看着科长,我俩比在火上烤还难受。我从来没有带银行卡的习惯,现金不可能带这么多,看着那块丑陋的石头,8万元,凭什么8万元,八百元都不值。 科长小声嘀咕:“走,别理他,挖坑给我们跳,装傻。”我俩也抬步就走。 看我们一行四人都走,老板急了:“哎,要不要啊,诚心要的话,七万八。” 我和科长装着什么也没听懂,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和首长隔着十米的距离,像木偶一样机械地挪着步子,回来了。 就寝前,吕副政委那句“好,买了”的话始终在我耳畔响着,我感觉那就是说给我听的,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也在考察我的脑子灵不灵光。怎么办?兜里的钱,不够;借钱,在中泰不认识人;寄钱,又来不及,真让我愁肠百结。夜里,我一直做着梦,梦见我掉进坑里了,却在坑底发现一个包,包里有10万元钱,可我无法从坑里爬上来,想用手机求救,可手机的操作系统坏了……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一直纠结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遇见吕副政委,很尴尬地敬礼,首长脸拉得老长,连礼都没有回,留下了我一个人在晨风中凌乱。 在返回银月市的火车上,我还在想着那块像喝了血一样的石头和首长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思考着过几天能不能再去一趟中泰市,把那块石头买了。田科长见我闷闷不乐,就笑话我: “怎么?还在想昨天的石头?我斗胆帮你分析分析啊,你看对不对?今年,就是支队范围内空出副师的位置来,他是不会帮你的,他的外甥张群正团时间虽然比你晚,但你还是争不过他,为什么?因为那是亲外甥哪!舰队范围内空出位置,那是两个主官说了算,他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昨天,你就是把那块石头买了,也就是联络联络感情而已,你真想砸钱,至少50万,你要砸50万,还不如直接砸给舰队主官。你说呢?” 经田科长这么一分析,我心里好像敞亮了许多。 昨天一宿没睡好,我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想迷糊一会儿。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不常联系的大学同学陆纯子。他现在春明市水警区807大队任大队长,十九年前,在春明市水警区报到时,他让我们都回家,他自己抢着去报到的情景,想起来历历在目。 纯子在电话里几乎是喊:“玉……玉成,我纯子!在哪呢?” “火车上,正赶回银月市。” “火车?出差啊?” “嗯!” “风尘仆仆,日理万机啊!你怎么样?今年有没有位置啊?” “有位置有啥用,有位置也不是我的呀。” “也是,别人都说苦干实干加巧干,咱俩一个德行,就会苦干实干,不会巧干,这年头,不会巧干不行啊。不会巧干,死路一条!!王玉成,我向你打听个事,舰队吕副政委的家,在市南区的哪个路?” “我操,准备出击啊?怎么?想巧干一下?好像听说在大观路8号,4号楼501。”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背水一战,不战则死,兄弟,我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死马当活马医呗,成不成,安慰一下自己。”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舰队两个主官呢?找副职,有多少胜算?” “我倒是想找主官啊,一不认识,二没有借口,我和吕副政委是老乡。他母亲和我二姨妈是一个村子的。” “嗯,确实,纯老乡,不过,老乡有什么用,不熟悉的人是进不了门的。”我提醒说。 “还有用钱开不了的路?给家属、孩子一点开门费啊!比我还落伍,你真没救了。” “开门费,小费?” “对,2万起步。” “你从哪得来的道道?懂挺多,混得挺明白啊!” “这,你就别管了,周末,我到银月市找你喝酒啊,” “你这个喝酒的幌子怎么让我一点不舒服!” “咱俩是同学,计较啥?” 放下电话,我的心血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一阵一阵的来潮,连外地的陆纯子都要到银月市活动,我该怎么去做? 这几天,支队机关的人小声地快速地传播着一个小道消息,舰队b3支队484潜艇在遂行远航任务中,在舰队某训练海区触礁沉没,造成全艇六十名官兵全部遇难,具体的原因不详。我忽然想起484潜艇艇长好像是我同学胡景,心一沉,就拨通了潜艇b3支队干部科科长的电话,问: “科长,我想问你一个事,支队484潜艇艇长是胡景吗?” 第13章 荆天棘地(1)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我带着全优的课程学习成绩、优秀硕士毕业论文和一只受伤未愈的胳膊,回到了海龙舰队报到。舰队干部处处长说: “你呀,毕业的时机不是很好!目前舰队政治机关没有相应空缺的政工位置,所属各支队也不愿意超配干部,你还是回驱逐舰八支队,那是你的老部队,人也熟悉,工作起来方便些。好?年底干部转业的时候,如果舰队机关有合适的位置,我们再考虑,你说呢?” 处长就是处长,说话滴水不漏,我当然能听出那是托词,可我没得选择。 回到支队后,已经是意料之中的物是人非了,支队常委班子中一大半的人,我已经不认识了。新来的赵政委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说: “你就是王玉成?回来啦?!挺好!你可是支队政工干部中正儿八经的高学历干部,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干,啊?” “嗯,政委,我离开部队整整两年,我也想在工作中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以后,还请政委多多指导!” “你以后提升使用,我们这一级已经说了不算了,你好自为之。” “哪能呢,政委,再怎么说,支队党委是有推荐使用意见的,而且,很重要、很关键的!我懂!” “你这次在院校学习,应该是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在使用的顺序上,在单位工作的同志恐怕要排在你前面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我的心“咯噔 ”一下。 这是什么道理?按照政委的说法,我是去院校享福去了。我忽然有一种被如弃敝屣的感觉。想想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脱离了工作,在景和市手胼足胝、潜心研究的日日夜夜,原来的自豪感立刻变成了一种负罪感。两年前,舰队干部处李处长在我任职和求学问题选择上的高深莫测的一笑,闭眼摇头叹息的情景,立刻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有点读懂了当年李处长的心情了。 我被超配为支队政治部副主任,分管宣传和保卫工作,我也只能是偃鼠饮河了! 8月份,东平省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表彰会在中泰市举行,支队被评为军民共建平安东平的先进单位,我和保卫科田科长参会。 在会场主席台就坐的唯一一位军方少将、海龙舰队吕副政委,却一直打着瞌睡,特别的扎眼,和整个会场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地方领导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坐着,聚精会神地记着什么。会场上还有陆军、空军的领导干部,人家会怎么想呢? 也许,首长是病了,不舒服。我这样想着。 下午,主办方安排与会人员到眉山参观。眉山位于中泰市的中部,主峰大王顶海拔有1800多米,为群山之首。眉山山势叠嶂,形体厚重,在苍松、巨石、云雾的烘托下,雄浑中兼有明丽,静穆中透着神奇。在眉山极顶南端,有一座规模宏大、布局完整的古宫建筑群,那就是被誉为道教圣地的红霞寺,中泰市委张书记说,这里的主持算卦很准,军地很多领导都来过这里预测过官运,并鼓动我们舰队吕副政委也去算一卦,首长半推半就的进到里屋,卦象如何,不得而知。 到了唯我独尊的景观石群,再有几十米远就到大王顶了。我想体验一下古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受,于是加快步伐就往上走,保卫科科长一把拖住我,小声而紧张地提醒说: “别上去了!” “怎么啦?” “你看看一起来的有上去的吗?” 我环顾四周,倒也是,一起来的人都不见了,就好奇地问: “人呢?为什么?” 科长神秘地说:“到顶后就到顶了,仕途就到顶了……” 这是什么学问?我有点好笑,并抬头看看大王顶上的人,心想,难道他们都是平民百姓,不怕仕途风险? “没那么玄乎?”我还是要往上走。 科长死死拽住我不放手,说:“你今年正团六年多了,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其实,科长今年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他笃信不疑,我也信一次,不过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我扭头又看了一眼大王顶,有点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后,首长的秘书让我和科长着便服陪吕副政委散步,科长有点为难,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了模糊的光影,雨并没有下透,乌云压得低低的,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闷。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传来卖瓜人的几声吆喝。 副政委边走边问我:“王玉成,正团几年了?” “6年多了,首长。” “嗯,放心,中青班培养出来的人肯定是要用的,都是海军优秀干部的代表啊,你还有护卫舰、驱逐舰的主官经历,很好。但自己要用心地走好每一步,凡事要多用脑子,灵活点,啊?” “是,请首长以后多多关心。” “好,好的,如果舰队研究你,常委会上,我会帮忙的。不过,优秀的干部有很多,使用干部的时候,还要看那个岗位适合哪一种类型的干部,沉稳型、灵活型、开拓型、实干型等等,那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有些岗位,其实还就需要那种八面玲珑的干部,对?” “嗯……”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比如说,后勤、装备部门的有些领导岗位,你不会要钱,不会花钱,不会喝酒,不会来事,还真不行!有的人当领导,就是一潭死水,有的人当领导,这水,就很活泛!左右逢源,对?政工干部也一样,作为单位领导,党委书记,脑子不灵光,不知道怎么用人,干部队伍就会死气沉沉!单位就没有朝气蓬勃的局面,很可怕的!” “嗯。”我继续思考着首长这段话的含义,首长忽然拐进了一个奇石市场。 这下,我也为难了,进退维谷,总不能突然说自己肚子疼。田科长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说,我让你别陪!事已至此,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在一家奇石馆,有一块石头标价10万,吕副政委反复地观赏。馆里的老板一看阵势,点头哈腰地说: “老总真是好眼力啊,这是一块眉山五彩石,它纹理清晰、图案逼真、基调沉稳浑厚,五彩石是眉山石中最精贵的,这血红色又是五彩石中的极品,您要是把它放在府上,一可镇宅,二可保官运,三可保财源广进。” “这块石头的图案倒是挺别致,古朴、凝重,就是半渗透的纹理多了一点,影响了整个画面感。要是……”首长慢悠悠地说。 “老总,你是内行啊!绝对内行!不过,你看看这里的石筋,你用手摸一下,是不是有浮雕感,它和这里的半渗透纹理起到了前后呼应的作用,使画面有了立体的纵深,这和国画的表现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是纯天然的手法,这叫鬼斧神工!”老板说得天花乱坠。 “是不错,我真是想要,你便宜点。” “我卖这么多年的东西了,这哪一块石头属于哪一个人,是讲缘分的!我也想成人之美,但低于八万,我们就免谈。”老板油嘴滑舌。 “好的,买了!”副政委说完,睥睨我们一眼,就走了,秘书也走了。 买了?谁买?科长看着我,我看着科长,我俩比在火上烤还难受。我从来没有带银行卡的习惯,现金不可能带这么多,看着那块丑陋的石头,8万元,凭什么8万元,八百元都不值。 科长小声嘀咕:“走,别理他,挖坑给我们跳,装傻。”我俩也抬步就走。 看我们一行四人都走,老板急了:“哎,要不要啊,诚心要的话,七万八。” 我和科长装着什么也没听懂,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和首长隔着十米的距离,像木偶一样机械地挪着步子,回来了。 就寝前,吕副政委那句“好,买了”的话始终在我耳畔响着,我感觉那就是说给我听的,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也在考察我的脑子灵不灵光。怎么办?兜里的钱,不够;借钱,在中泰不认识人;寄钱,又来不及,真让我愁肠百结。夜里,我一直做着梦,梦见我掉进坑里了,却在坑底发现一个包,包里有10万元钱,可我无法从坑里爬上来,想用手机求救,可手机的操作系统坏了……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一直纠结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遇见吕副政委,很尴尬地敬礼,首长脸拉得老长,连礼都没有回,留下了我一个人在晨风中凌乱。 在返回银月市的火车上,我还在想着那块像喝了血一样的石头和首长那张拉得老长的脸,思考着过几天能不能再去一趟中泰市,把那块石头买了。田科长见我闷闷不乐,就笑话我: “怎么?还在想昨天的石头?我斗胆帮你分析分析啊,你看对不对?今年,就是支队范围内空出副师的位置来,他是不会帮你的,他的外甥张群正团时间虽然比你晚,但你还是争不过他,为什么?因为那是亲外甥哪!舰队范围内空出位置,那是两个主官说了算,他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昨天,你就是把那块石头买了,也就是联络联络感情而已,你真想砸钱,至少50万,你要砸50万,还不如直接砸给舰队主官。你说呢?” 经田科长这么一分析,我心里好像敞亮了许多。 昨天一宿没睡好,我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想迷糊一会儿。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不常联系的大学同学陆纯子。他现在春明市水警区807大队任大队长,十九年前,在春明市水警区报到时,他让我们都回家,他自己抢着去报到的情景,想起来历历在目。 纯子在电话里几乎是喊:“玉……玉成,我纯子!在哪呢?” “火车上,正赶回银月市。” “火车?出差啊?” “嗯!” “风尘仆仆,日理万机啊!你怎么样?今年有没有位置啊?” “有位置有啥用,有位置也不是我的呀。” “也是,别人都说苦干实干加巧干,咱俩一个德行,就会苦干实干,不会巧干,这年头,不会巧干不行啊。不会巧干,死路一条!!王玉成,我向你打听个事,舰队吕副政委的家,在市南区的哪个路?” “我操,准备出击啊?怎么?想巧干一下?好像听说在大观路8号,4号楼501。”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背水一战,不战则死,兄弟,我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死马当活马医呗,成不成,安慰一下自己。”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舰队两个主官呢?找副职,有多少胜算?” “我倒是想找主官啊,一不认识,二没有借口,我和吕副政委是老乡。他母亲和我二姨妈是一个村子的。” “嗯,确实,纯老乡,不过,老乡有什么用,不熟悉的人是进不了门的。”我提醒说。 “还有用钱开不了的路?给家属、孩子一点开门费啊!比我还落伍,你真没救了。” “开门费,小费?” “对,2万起步。” “你从哪得来的道道?懂挺多,混得挺明白啊!” “这,你就别管了,周末,我到银月市找你喝酒啊,” “你这个喝酒的幌子怎么让我一点不舒服!” “咱俩是同学,计较啥?” 放下电话,我的心血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一阵一阵的来潮,连外地的陆纯子都要到银月市活动,我该怎么去做? 这几天,支队机关的人小声地快速地传播着一个小道消息,舰队b3支队484潜艇在遂行远航任务中,在舰队某训练海区触礁沉没,造成全艇六十名官兵全部遇难,具体的原因不详。我忽然想起484潜艇艇长好像是我同学胡景,心一沉,就拨通了潜艇b3支队干部科科长的电话,问: “科长,我想问你一个事,支队484潜艇艇长是胡景吗?” 第13章 荆天棘地(2) “484潜艇……”科长似乎有点为难。 “88年海军舰艇指挥学校毕业的,98年调到b3支队的。北川黄冈人。” “对!” “近期……潜艇……有点什么事吗?”我知道我这样问不合适,但我特想证实这件事。 “我没有什么和你讲的,也不能和你讲!请理解!” “理解理解!谢谢科长,麻烦你了!” 不能和我讲,其实就是讲了,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大家传播的消息是真的。 事情惊动了军委,军委派工作组到舰队b3支队,深入调查事故原因。在真实原因调查清楚之前,军方和地方有关部门对外界没有正式发布任何消息。 然而,第二天晚上六点,有一个网名叫“偏管闲事”的人,在互联网上把海龙舰队有一艘潜艇沉没的消息发布了,网上一下子炸锅了。 不得已,海军于当天晚上十点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用滚动字幕的形式,向全国通报了事故,并说,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海军通过地方安全部门,很快查到“偏管闲事”的人是在我们支队的家属楼发布消息的。支队领导很火,让我带领保卫科的人,连夜把“偏管闲事”的人查出来! 我比对了一下网址,让我惊奇的是,网址正是保卫科田科长的家。田科长更是傻眼了,直嚷嚷: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上没上网,发没发消息,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连这个脑子都没有?除了我,我家属就是个电脑盲,开机都不会!上级通报的情况会不会搞错了。” “网址错没错?”我问。 “没错!” “网址没错,那就错不了,银月市安全局查的,还能有错?” “不可能!” “先别说可不可能,到你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家里没有别人……孩子……坏了,狗屁孩子,可能是孩子!”科长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跟孩子说了?” “没有!吃晚饭的时候,我跟家属说了一嘴,可能这个xx孩子听见了,发网上了!” 到科长家,已经是凌晨2点,科长一个耳光子把孩子打醒。一问,那个“偏管闲事”的人,就是他的上初三的孩子。科长疯了,还要打孩子,同去几个干事把科长拉住了。科长气急败坏地说: “这个xx孩子,这回把我害死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窟窿捅大了!军委、海军都被惊动的事,哪有小事?虽然是孩子的事,你承担多少责任,就看上级怎么认定了!” “这回,我他妈的肯定死定了!死在自己孩子手里!这个倒霉玩意,我掐死他算了!” “事情还没有结论,你还是先冷静冷静!”我劝说。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凌晨4点,我连夜写好了情况报告,第二天一早,经支队领导批准,派人将报告送至舰队。 后来,b3支队很多领导干部受到撤职和处分的处理。支队田科长的职务被降至正营职。 关长秋从31军打电话给我: “王玉成,你们海军这一下出名了,相当于一个人在自己家附近迷路了,撞墙了,这个架掉得有点大了……” 关长秋的言语中透着挖苦和嘲讽,我气愤地说: “关长秋,你给我闭嘴,看笑话是不?海军怎么的啦?这么多的人员和装备,出点小事,这不太正常了?” “小事?这是通天了?军委主席、副主席都去了,还小事?什么是大事?联合国秘书长去了才是大事?” “你们陆军就没有出过事?有能耐的话,你们陆军单独把涂基岛拿下来给海军看看!” “你跟我急啥?有啥用?还没有打仗呢,一艘潜艇就没了,涂基死硬分子高兴死了,李昌水、马日奎在家喝酒跳舞唱小曲呐,我看啊,你们海军划给陆军管理得了,要不然,你们海军拿出点能耐给全军看看啊……” 我“啪”的一声,把关长秋的电话扣了。一想,是啊,我们海军应该拿出点能耐给全军、全国看看! 在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海军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是支队宣传科长写的一篇报道:“爱舰精武的模范士官”——罗三娃。 罗三娃是海苏人,他立足本职精武成才,对某舰燃气轮机五大主系统二十个分系统熟记于心,两百个部件阀门和近六百组技术参数如数家珍,是燃气轮机专业的行家里手,在燃气轮机的故障判断和修理上,敢和外国洋专家叫板,曾保障某舰执行重大演习任务二十余次,出访过八国九港,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 我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报道,总觉得深度、力度不够,就让宣传科长再下点功夫,在海军日报、解放军报搞一个系列报道,来扩大这个士官典型影响的力度,也提升一下官兵的士气。 没想到,我的想法和上级机关不谋而合。 后来,中宣部、总政、团中央计划联合组织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团于8月下旬起赴全国各地作巡回报告。海军、舰队、支队都觉得这是扩大海军影响好机会,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组织。支队政治部韩主任让我参与了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稿的初稿审查和修改工作。 我提出要把握平凡、质朴、真实的主格调,要让典型能够可敬、可信、可学,这是我总结军队系统典型宣传正反两方面的经验而得出的体会。我对修改稿的意见得到海军、舰队宣传部门领导的高度肯定。 罗三娃性格内向,讲话的地方口音又很重,我建议韩主任用重金从银月市电视台请专家,从外形到语言,对罗三娃进行全面包装和重塑。 我陪着电视台播音专家对罗三娃报告内容一字一句地过,历时一周,使得罗三娃真正脱胎换骨。 从8月20号到9月15号,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团在全国、全军巡回演讲十多场次,引起了强烈反响。其实,我们就是要告诉全军官兵和全国人民,海军的一个士官班长都这么有能耐,海军干部的素质就不言而喻了。 战友时报、海军日报记者要对罗三娃事迹做深度挖掘和报道,陪同采访的舰队宣传处副处长,竟然是范海。想想在大学期间我和他的种种不愉快,我有点尴尬,没想到他却很大度地主动地和我打招呼: “王玉成,你好啊,你相貌一点没有变啊,还是那么精神!” “范海,你好你好,惭愧惭愧,欢迎你来支队检查指导工作!” “你在一线作战部队干得有瘾啊,这么多年了,还在基层部队?也不考虑挪挪地方?” “我倒是想挪地方,哪能像你那样春风得意?你怎么调到海龙舰队了?看来海军是你家的后花园,你想到哪儿就到哪儿!随便溜达。” “哪里哪里,工作需要!我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对?你有机会去我那儿,啊?我请你喝酒!” “一定去。”我看着范海,有点莫名的感动。 “从毕业至今,19年了?一直扎根基层部队,了不起,一会儿让记者也采访采访你,肯定比罗三娃的事迹还让人感动!” “让你见笑了!哎,上大学的时候那些事,你不会往心里去?” “怎么会,那时,我们都是小屁孩,不懂事,我早就忘了!” 范海变得宽容、大度和热情,让我羞愧。只是他的眼神好像还是那样的游离不定。 采访很快开始了,记者问: “罗三娃,你当初在院校培训时,英语只考了15分,现在你英语到什么程度了?” 一向内向腼腆的罗三娃说话开始大胆起来,他不慌不忙地说: “关于燃气轮机的有关资料,我现在不看中文,只看外文。” “为什么?” “中文资料经常有错误,有的连数据都是错的。”罗三娃的脸都不红。 采访后,我及时找到罗三娃,对他说: “三娃,我曾经说过,你的事迹的核心是平凡、质朴和真实,离开这个核心,你这个典型就注定要昙花一现了。你现在要保持你骨子里的东西不能变,说话不能满,做事不能过,刚才记者采访你掌握英语的情况时,你就过了。 罗三娃憨厚地一笑:“是他们硬要引导我说的。” “引导也不能说,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他们就敢写,而且还敢放大了写,你想过报道以后的效果吗?如果你身边的人都不信,你这个典型还有存在的价值吗?墙内开花墙外香,墙内不香,好吗?” “呵呵……” “我个人理解,现在,海军、舰队处在一个特殊的建设时期,需要你这样的典型来鼓舞士气,重振雄风,如果你做虚了,空了,假了,就适得其反了。” “谢谢你的提醒,其实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是我老乡,以后你要多指点我、提醒我,呵呵。” 罗三娃谦虚地笑了笑。 “指点你是支队首长的事,我只是敲敲边鼓而已。” 后来,我把有关情况向支队韩主任作了汇报,建议注重加强对罗三娃采访工作地审查把关,确保典型的长久生命力。韩主任问: “王玉成,陪记者过来的舰队宣传处范副处长是你同学啊?” “嗯,我一直奇怪呢,他怎么从海狮舰队调过来了?” “舰队吕副政委是他的舅舅,他下一步要接宣传处处长的班。” “舅舅?接班?怪不得……”我本想说,怪不得牛的不得了,原来有后台,想想又改口: “怪不得他工作那么积极,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啊!” 陆纯子来支队看我了,他脸庞黝黑,眉宇间透着一股自信和成熟,说话的语气里,让人感受到他非常愉悦的心情: “老同学,咱俩见一面真是不容易啊,毕业以后第一次见面,对?你怎么也不去我们瘦驴岛指导指导工作。” “我敢去瘦驴岛?敢指导你工作?你能装着认识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 “哎,太酸了,太酸了!我们可是同学,再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是嫌我们那儿庙小?” “反正我听说那儿是:抽一支烟,转三圈;揣五毛钱,花半年。” “那是老观念!我们现在营区的条件建设也很前卫,你这儿有的,我那儿基本都有,我那儿有的,你这儿不一定有?你这儿吃一只海参,要108元,你到我那儿,野生的海参、鲍鱼,可劲造!” “嗯,心情不错,看来银月市之行,目的达到了,砸了多少钱?” “就……”陆纯子看着我,憨笑。 “看看,刚才还张口闭口的说老同学,行,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问了。人嘛,总有点隐私!” 纯子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说: “我们俩关系不错,我没必要瞒你,60万,光开门费就3万。” “63万?看来你当大队长这几年,没少划拉!” “瞎说!这可不能瞎说!老同学,我的个性你不了解?我自己20万,我姐借我15万,我的搭档借我5万,小姨子借我20万,欠一屁股的债呢!” “还是有小姨子好,姐夫的半个屁股,关键时候,就是好用!” “你没有小姨子,后悔了?” “有点。你把钱送上去,吕副政委就没有推托推托?” “推托?操,这年头,还有推托的人吗?不嫌少就不错了!我把皮箱往那一放,首长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觉得我就该送!不过,他越是这样我越高兴,我就怕他不收,收了就好办,不是吗?” “收了就好办?万一碰上个收礼不办事的呢?” “敢?!真那样,那大家把脸皮都撕开,谁也别想好!” “那首长要是不承认收过你的礼,你不冤枉死了?” “不承认?我还是有准备的!”陆纯子一笑。 “录音了?” “……”陆纯子不语。 “好好好……这一点,我不问了!但是,你别怪我多嘴,你那个箱子要是和别人一样,首长万一弄混了呢?” “不会的,我在箱子里留了一封信!这点心眼,我还是有的!” 第13章 荆天棘地(2) “484潜艇……”科长似乎有点为难。 “88年海军舰艇指挥学校毕业的,98年调到b3支队的。北川黄冈人。” “对!” “近期……潜艇……有点什么事吗?”我知道我这样问不合适,但我特想证实这件事。 “我没有什么和你讲的,也不能和你讲!请理解!” “理解理解!谢谢科长,麻烦你了!” 不能和我讲,其实就是讲了,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大家传播的消息是真的。 事情惊动了军委,军委派工作组到舰队b3支队,深入调查事故原因。在真实原因调查清楚之前,军方和地方有关部门对外界没有正式发布任何消息。 然而,第二天晚上六点,有一个网名叫“偏管闲事”的人,在互联网上把海龙舰队有一艘潜艇沉没的消息发布了,网上一下子炸锅了。 不得已,海军于当天晚上十点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用滚动字幕的形式,向全国通报了事故,并说,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 海军通过地方安全部门,很快查到“偏管闲事”的人是在我们支队的家属楼发布消息的。支队领导很火,让我带领保卫科的人,连夜把“偏管闲事”的人查出来! 我比对了一下网址,让我惊奇的是,网址正是保卫科田科长的家。田科长更是傻眼了,直嚷嚷: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上没上网,发没发消息,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连这个脑子都没有?除了我,我家属就是个电脑盲,开机都不会!上级通报的情况会不会搞错了。” “网址错没错?”我问。 “没错!” “网址没错,那就错不了,银月市安全局查的,还能有错?” “不可能!” “先别说可不可能,到你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家里没有别人……孩子……坏了,狗屁孩子,可能是孩子!”科长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跟孩子说了?” “没有!吃晚饭的时候,我跟家属说了一嘴,可能这个xx孩子听见了,发网上了!” 到科长家,已经是凌晨2点,科长一个耳光子把孩子打醒。一问,那个“偏管闲事”的人,就是他的上初三的孩子。科长疯了,还要打孩子,同去几个干事把科长拉住了。科长气急败坏地说: “这个xx孩子,这回把我害死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窟窿捅大了!军委、海军都被惊动的事,哪有小事?虽然是孩子的事,你承担多少责任,就看上级怎么认定了!” “这回,我他妈的肯定死定了!死在自己孩子手里!这个倒霉玩意,我掐死他算了!” “事情还没有结论,你还是先冷静冷静!”我劝说。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凌晨4点,我连夜写好了情况报告,第二天一早,经支队领导批准,派人将报告送至舰队。 后来,b3支队很多领导干部受到撤职和处分的处理。支队田科长的职务被降至正营职。 关长秋从31军打电话给我: “王玉成,你们海军这一下出名了,相当于一个人在自己家附近迷路了,撞墙了,这个架掉得有点大了……” 关长秋的言语中透着挖苦和嘲讽,我气愤地说: “关长秋,你给我闭嘴,看笑话是不?海军怎么的啦?这么多的人员和装备,出点小事,这不太正常了?” “小事?这是通天了?军委主席、副主席都去了,还小事?什么是大事?联合国秘书长去了才是大事?” “你们陆军就没有出过事?有能耐的话,你们陆军单独把涂基岛拿下来给海军看看!” “你跟我急啥?有啥用?还没有打仗呢,一艘潜艇就没了,涂基死硬分子高兴死了,李昌水、马日奎在家喝酒跳舞唱小曲呐,我看啊,你们海军划给陆军管理得了,要不然,你们海军拿出点能耐给全军看看啊……” 我“啪”的一声,把关长秋的电话扣了。一想,是啊,我们海军应该拿出点能耐给全军、全国看看! 在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海军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是支队宣传科长写的一篇报道:“爱舰精武的模范士官”——罗三娃。 罗三娃是海苏人,他立足本职精武成才,对某舰燃气轮机五大主系统二十个分系统熟记于心,两百个部件阀门和近六百组技术参数如数家珍,是燃气轮机专业的行家里手,在燃气轮机的故障判断和修理上,敢和外国洋专家叫板,曾保障某舰执行重大演习任务二十余次,出访过八国九港,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 我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报道,总觉得深度、力度不够,就让宣传科长再下点功夫,在海军日报、解放军报搞一个系列报道,来扩大这个士官典型影响的力度,也提升一下官兵的士气。 没想到,我的想法和上级机关不谋而合。 后来,中宣部、总政、团中央计划联合组织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团于8月下旬起赴全国各地作巡回报告。海军、舰队、支队都觉得这是扩大海军影响好机会,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组织。支队政治部韩主任让我参与了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稿的初稿审查和修改工作。 我提出要把握平凡、质朴、真实的主格调,要让典型能够可敬、可信、可学,这是我总结军队系统典型宣传正反两方面的经验而得出的体会。我对修改稿的意见得到海军、舰队宣传部门领导的高度肯定。 罗三娃性格内向,讲话的地方口音又很重,我建议韩主任用重金从银月市电视台请专家,从外形到语言,对罗三娃进行全面包装和重塑。 我陪着电视台播音专家对罗三娃报告内容一字一句地过,历时一周,使得罗三娃真正脱胎换骨。 从8月20号到9月15号,罗三娃先进事迹报告团在全国、全军巡回演讲十多场次,引起了强烈反响。其实,我们就是要告诉全军官兵和全国人民,海军的一个士官班长都这么有能耐,海军干部的素质就不言而喻了。 战友时报、海军日报记者要对罗三娃事迹做深度挖掘和报道,陪同采访的舰队宣传处副处长,竟然是范海。想想在大学期间我和他的种种不愉快,我有点尴尬,没想到他却很大度地主动地和我打招呼: “王玉成,你好啊,你相貌一点没有变啊,还是那么精神!” “范海,你好你好,惭愧惭愧,欢迎你来支队检查指导工作!” “你在一线作战部队干得有瘾啊,这么多年了,还在基层部队?也不考虑挪挪地方?” “我倒是想挪地方,哪能像你那样春风得意?你怎么调到海龙舰队了?看来海军是你家的后花园,你想到哪儿就到哪儿!随便溜达。” “哪里哪里,工作需要!我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对?你有机会去我那儿,啊?我请你喝酒!” “一定去。”我看着范海,有点莫名的感动。 “从毕业至今,19年了?一直扎根基层部队,了不起,一会儿让记者也采访采访你,肯定比罗三娃的事迹还让人感动!” “让你见笑了!哎,上大学的时候那些事,你不会往心里去?” “怎么会,那时,我们都是小屁孩,不懂事,我早就忘了!” 范海变得宽容、大度和热情,让我羞愧。只是他的眼神好像还是那样的游离不定。 采访很快开始了,记者问: “罗三娃,你当初在院校培训时,英语只考了15分,现在你英语到什么程度了?” 一向内向腼腆的罗三娃说话开始大胆起来,他不慌不忙地说: “关于燃气轮机的有关资料,我现在不看中文,只看外文。” “为什么?” “中文资料经常有错误,有的连数据都是错的。”罗三娃的脸都不红。 采访后,我及时找到罗三娃,对他说: “三娃,我曾经说过,你的事迹的核心是平凡、质朴和真实,离开这个核心,你这个典型就注定要昙花一现了。你现在要保持你骨子里的东西不能变,说话不能满,做事不能过,刚才记者采访你掌握英语的情况时,你就过了。 罗三娃憨厚地一笑:“是他们硬要引导我说的。” “引导也不能说,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他们就敢写,而且还敢放大了写,你想过报道以后的效果吗?如果你身边的人都不信,你这个典型还有存在的价值吗?墙内开花墙外香,墙内不香,好吗?” “呵呵……” “我个人理解,现在,海军、舰队处在一个特殊的建设时期,需要你这样的典型来鼓舞士气,重振雄风,如果你做虚了,空了,假了,就适得其反了。” “谢谢你的提醒,其实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是我老乡,以后你要多指点我、提醒我,呵呵。” 罗三娃谦虚地笑了笑。 “指点你是支队首长的事,我只是敲敲边鼓而已。” 后来,我把有关情况向支队韩主任作了汇报,建议注重加强对罗三娃采访工作地审查把关,确保典型的长久生命力。韩主任问: “王玉成,陪记者过来的舰队宣传处范副处长是你同学啊?” “嗯,我一直奇怪呢,他怎么从海狮舰队调过来了?” “舰队吕副政委是他的舅舅,他下一步要接宣传处处长的班。” “舅舅?接班?怪不得……”我本想说,怪不得牛的不得了,原来有后台,想想又改口: “怪不得他工作那么积极,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啊!” 陆纯子来支队看我了,他脸庞黝黑,眉宇间透着一股自信和成熟,说话的语气里,让人感受到他非常愉悦的心情: “老同学,咱俩见一面真是不容易啊,毕业以后第一次见面,对?你怎么也不去我们瘦驴岛指导指导工作。” “我敢去瘦驴岛?敢指导你工作?你能装着认识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 “哎,太酸了,太酸了!我们可是同学,再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是嫌我们那儿庙小?” “反正我听说那儿是:抽一支烟,转三圈;揣五毛钱,花半年。” “那是老观念!我们现在营区的条件建设也很前卫,你这儿有的,我那儿基本都有,我那儿有的,你这儿不一定有?你这儿吃一只海参,要108元,你到我那儿,野生的海参、鲍鱼,可劲造!” “嗯,心情不错,看来银月市之行,目的达到了,砸了多少钱?” “就……”陆纯子看着我,憨笑。 “看看,刚才还张口闭口的说老同学,行,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问了。人嘛,总有点隐私!” 纯子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说: “我们俩关系不错,我没必要瞒你,60万,光开门费就3万。” “63万?看来你当大队长这几年,没少划拉!” “瞎说!这可不能瞎说!老同学,我的个性你不了解?我自己20万,我姐借我15万,我的搭档借我5万,小姨子借我20万,欠一屁股的债呢!” “还是有小姨子好,姐夫的半个屁股,关键时候,就是好用!” “你没有小姨子,后悔了?” “有点。你把钱送上去,吕副政委就没有推托推托?” “推托?操,这年头,还有推托的人吗?不嫌少就不错了!我把皮箱往那一放,首长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觉得我就该送!不过,他越是这样我越高兴,我就怕他不收,收了就好办,不是吗?” “收了就好办?万一碰上个收礼不办事的呢?” “敢?!真那样,那大家把脸皮都撕开,谁也别想好!” “那首长要是不承认收过你的礼,你不冤枉死了?” “不承认?我还是有准备的!”陆纯子一笑。 “录音了?” “……”陆纯子不语。 “好好好……这一点,我不问了!但是,你别怪我多嘴,你那个箱子要是和别人一样,首长万一弄混了呢?” “不会的,我在箱子里留了一封信!这点心眼,我还是有的!” 第13章 荆天棘地(3) “行,吕副政委就喜欢你这样脑子灵光的人,读大学的时候,就觉得你蔫了唧的,我还真小瞧你了。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不服不行,你这大脑小脑现在都很发达,我望尘莫及,得向你学习。” “玉成,看你这话说的,这不都是逼的嘛!你说现在把我们逼到什么份上了,我毕业就到瘦驴岛,从部门长干起,副长、艇长、大队参谋长、大队长,近20年的时间,家都顾不上,整天就是训法战法,整天就是研究应急作战,可偏偏像你我这一类人,不用,都用那些送钱的、有关系的,把我们逼到死亡的边缘上,你明年也快到线了?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没路走,这个部队还能打仗吗?” “个别大首长都不关心打仗,你我这些小人物关心有什么用?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过了?” “不过,一点都不过!你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想不操这个心都不行?真打仗,玩命的,可就是你我这一类人!你在主战部队,我可在最前线呐!整个海龙舰队,没有比我更前沿的兵力了?” “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有多少人关注你我这一类人呢?” “嗯……也是啊!你说得有道理。在吕副政委的家里,他也不怎么避讳我,我看见他有一间屋里全是名贵石头、玉器、字画……我的妈呀,真是琳琅满目,开眼了。别的我不认识,墙上有一幅彩墨黄山图,是刘海粟的作品,前几年,在香港的拍卖价是300多万;还有一件彩色祥云莲花观音,价位大概在3000万元。你说,他们成天把玩这些东西,还有精力干别的吗?昨天,我就在想,我们成天研究打仗,抓基层建设,值不值得?” “你好好干,等你干到大首长级别,你就明白了!” “操,还大首长,调个副师,转业到春明市,弄个副局长干干,就算祖坟冒青烟了!你咧,你也得走动走动,干等,不行啊!” “我倒是想走动,一没有勇气借钱,二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送!” “怎么送都行,哪有不要钱的?除非你送少了,你如果送万,连我都不会要!起码得有我这个数!” “我想啊,不是每个大首长都是和你认识的那个首长一样,肯定还有一身正气的……不收钱的……” “我这命是碰不到了,但愿你能碰到!” “好,不和你吹牛了,找个地方,尝尝我们这儿新鲜地道的海货!不能和你比啊,到我这儿,海参只能吃一只,多了,我请不起!” “行,就等你这句话呐!” 那天,陆纯子特兴奋,特豪爽,我找了几个科长陪他,他喝了很多的酒。 年初,我任正团已经七年了,舰队这批调整使用的干部中仍然没有我,范海当上了舰队宣传处处长,陆纯子任春明市水警区参谋长,同学的进步,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支队政治部韩主任反复地做我的工作,说: “玉成啊,别急!你年龄还没有到线,要经得起挫折,不要气馁,还是有机会的,好好干,风雨过后总会有阳光……” “主任,我这人不合群,没有路走了。” “如果你自己打败了自己,那就真的没救了,要总结经验,别怪我给你点歪步,干工作当然要放在第一,你的能力水平也没有问题,但该花的钱,可能还要花一点,来机关也好几年了,你那个脑子啊,也要转转弯!”主任继续开导我。 “……” 连主任都这么说,看来,我真的只有像陆纯子那样的一条路可走了!我的内心焦虑而狂躁。 一周后,支队政委对我说: “王副主任,近期交给你的几件大事干得很漂亮,嗯,影响也不错,虽然这一批使用的干部中没有你,但要稳住神,啊?你也别听别人说用人的风气怎么怎么的不好,那都是道听途说,瞎叨叨,沉住气!啊?你看见谁给哪个首长送钱了?” “那倒是没有!就是听说!” “就是啊,你要相信上级的党委和首长。就是有,也是极个别的现象,不代表主流!” “谢谢政委关心点拨!我一定好好干!”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乱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上午,我意外地接到海苏省电视台一个记者的电话,她问我: “王玉成吗?我是省台《人间真情》栏目组的记者程慧,听说你最近在找你30年前的小学老师?” “对,你们能帮我吗?” “你给我提供提供线索,越详细越好。” “她是60年代下放到我老家宝丰县的,70年代初回到景和市的,她有一个最鲜明的特征是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 接着,我回忆了她怎么教我写作文、怎么给我们过红小兵主题队日、朱兰花欺负我的时候她怎么做工作、怎么给我缝补棉衣…… 程慧电话采访了我40多分钟,后来,又采访了两次近30分钟。教师节前夕,程慧来电话,让我去省台做一期节目,我问: “陈老师找到了吗?” “找的过程,你不觉得更有意义吗?过来,不用你花一分钱,所有经费,由蒂花之秀赞助。”程慧不透露任何情况。 我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请假,去一趟景和市。 到了电视台,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和记者说的我小时候的故事,他们找演员已经拍成了视频。电视台另派一队人马,去了宝丰县找我当年的校长、大队支书、生产队长……和现场同步互动,我在现场和观众讲述我为什么要找老师,并播放已经拍摄的视频故事,分3条线平行呈现给观众。 节目进行到最后,主持人问我: “如果你现在在街上和你当年的老师擦肩而过,你能认出你的老师吗?” “不能。” “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找的老师就坐在观众席上,你会认出来吗?” “……” 我想,如果老师在观众席上,我们眼神一对视,肯定认出来,我并不知道导演让陈老师不能给我任何暗示,我眼睛扫了一圈,没有任何人以眼神给我回应,我有点着急,生怕认错人,伤老师的心。最后,终于有人笑了,我从虎牙认出了陈老师。 晚上我安排吃饭,林总、程慧参加,我提起买红领巾欠老师的一毛一分钱的事,陈老师笑了。但老师最关心的还是我的成长进步情况。我说: “老师,我给你丢人了,我正团七年多了,不太适应目前部队的潜规则,估计,下一步,我要离开部队了!” “玉成,你能从宝丰县的农村走出来,在部队这么多年,已经走上了团一级领导岗位,很了不起了!小时候,你聪明,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强,学习的效率高,肯帮助别人等,我就知道你将来会有出息的,让你当了红小兵中队长,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当干部应当从那时算起,是?”老师笑着说。 “是的,感谢老师的教导和培养,你当年说,农村的孩子,好好读书才是唯一出路,这句话,已经浸入到我骨子里了,一直影响着我。” 说完,我端起红酒敬了老师一杯。老师接着说: “我有个亲戚也在部队工作,知道部队目前存在的一些情况,我认为,家风需要正,民风需要淳,社风需要公,而军队的风气更需要纯洁,如果一个军队整天乌七八糟的,那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了。你也别看部队有些人靠拉关系、走门子、送钱送物,获得一时的进步,但是,那样的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我就敢肯定的这么说!” “谢谢老师指点,我一定铭记在心。” “王副主任,部队目前买官卖官的现象很普遍吗?”程慧好奇地问。 “有些单位的职务提升已经明码标价了?我听说,提升个正团要30万,副师,要50万?”林总也问。 “没有,个别现象,老师不是说了嘛,这些人是走不远的,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我回答。 军地有别,我不能让程慧、林总知道部队内部太多的东西,就给程慧夹了一块鳜鱼,转移话题说: “程大记者,你从哪儿找的演员,比我小时候漂亮多了,演朱兰花的那个小女孩演得太霸气了,哈哈。” “那个情景剧拍了一个礼拜呐!以后你跟老师再回忆回忆,我看可以拍个电影,片名叫《纯真少年》,嘻嘻。” “好啊,我投资,赚了钱,大家一起发财!”林总永远有做生意的头脑。 “朱兰花后来嫁到哪儿去了?”老师问。 “朱兰花还是那么有个性,把自己嫁得很远,宁国市,成了富婆!等我张罗,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老师。” “好的,真的挺想你们的。”老师说。 晚饭结束后,老师那句“靠拉关系、走门子只能获得一时的进步,那条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话,让我思考了许久。 快春节了,秦波张罗在银月市工作的同学在老船夫酒店聚会,同学在一起不设防、不掩饰,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大家都显得特能侃。 何洋从景和市调到银月市3个多月了,他今夭很兴奋,说:“王玉成,听说你今年又没戏了,不是做哥的说你,你呀,什么都不缺,能力、学历、经历都有了,没用的,你就是缺走动,知道吗?我听说今年副师行情已涨到60万了。” 褚成青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说:“这年头要想混,要不进圈子,要不有背景,现在都用“三爷”干部:少爷、姑爷、师爷,你要是上级首长的姑爷,还用愁吗?不是“三爷”干部,你就要用钱去砸门。妈的,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没有路走了!自古都一个x样!你说像我们这样拿出60万,不逼着我们贪污吗?” “那你就贪点呗,你那驱逐舰上那么多经费,留着干什么?有条件不用,不会用!怪谁?”何洋说。 “单位的钱,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良心上过得去吗?” “良心值多少钱?良心能让你提升吗?没用的,兄弟,醒醒!现在,还有多少人像你那么想?!有吗?” “东北虎”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喝得满脸通红,抢着说:“有句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异地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是谁总结的,太对了!他妈的,我就不明白了,有的领导在会上、在文件上总是装模作样的强调:不要跑官要官,不准跑官要官。关我们下面人什么事?你让跑官的人不得官,你让跑官的人受处分,自然就没人跑了嘛?根子还是通在上面。不是吗?都他妈的两面人,台上一副嘴脸,台下一副嘴脸,恶心!太恶心了!” 何洋接过话题说:“处分!?处分谁?天下都不打送礼的人,要是有人给我送钱,老子也照收不误,对?哎,听说了,红岗基地程伟为了能当上处长,给首长送了70万,可是这批也没有使用,没有争过别人,也就是说,还有送得比他多的。这几天他喝完酒就哭,喝完酒就闹。” 我吃惊地问:“送给谁了?找他再要回来啊,收礼不办事,还不退钱?太黑了!黑社会啊?” 何洋一拍桌子,面前的酒杯差点儿倒了,大声说:“要?敢要吗?70万哪来的,你敢要,首长就敢查你。” 我忽然想起陆纯子送礼的事,就说: “也是,凭工资是攒不到70万的,可万一他是和别人借的呢?” “借?鬼才信!”何洋说。 我低着头,不敢说陆纯子的事。 秦波说:“这年头,收完礼,能把事办了的,是好领导。怕就怕,收礼不办事的。” 阿华从桌上拿了一根黄瓜,狠狠地咬了一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悠悠地说:“操,哥们春节前去看一个首长,买了一块玉,值十多万,约好了晚上8点去他家。首长家在四楼,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巧,我刚爬到三楼,三楼的首长全家准备外出,一开门和我撞了个正着,还问我干什么,我只好牙打掉了往肚里咽,说,首长,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然后带着礼品就到了三楼,只敢坐两分钟就跑,为什么?四楼的人还等着我呢!而此时我两手空空,我才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那就是我。我开着车满银月市的跑,终于又买了一块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四楼首长家赶,你说,我这叫什么事?” 第13章 荆天棘地(3) “行,吕副政委就喜欢你这样脑子灵光的人,读大学的时候,就觉得你蔫了唧的,我还真小瞧你了。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不服不行,你这大脑小脑现在都很发达,我望尘莫及,得向你学习。” “玉成,看你这话说的,这不都是逼的嘛!你说现在把我们逼到什么份上了,我毕业就到瘦驴岛,从部门长干起,副长、艇长、大队参谋长、大队长,近20年的时间,家都顾不上,整天就是训法战法,整天就是研究应急作战,可偏偏像你我这一类人,不用,都用那些送钱的、有关系的,把我们逼到死亡的边缘上,你明年也快到线了?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没路走,这个部队还能打仗吗?” “个别大首长都不关心打仗,你我这些小人物关心有什么用?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过了?” “不过,一点都不过!你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想不操这个心都不行?真打仗,玩命的,可就是你我这一类人!你在主战部队,我可在最前线呐!整个海龙舰队,没有比我更前沿的兵力了?” “理是这个理,可现在有多少人关注你我这一类人呢?” “嗯……也是啊!你说得有道理。在吕副政委的家里,他也不怎么避讳我,我看见他有一间屋里全是名贵石头、玉器、字画……我的妈呀,真是琳琅满目,开眼了。别的我不认识,墙上有一幅彩墨黄山图,是刘海粟的作品,前几年,在香港的拍卖价是300多万;还有一件彩色祥云莲花观音,价位大概在3000万元。你说,他们成天把玩这些东西,还有精力干别的吗?昨天,我就在想,我们成天研究打仗,抓基层建设,值不值得?” “你好好干,等你干到大首长级别,你就明白了!” “操,还大首长,调个副师,转业到春明市,弄个副局长干干,就算祖坟冒青烟了!你咧,你也得走动走动,干等,不行啊!” “我倒是想走动,一没有勇气借钱,二有了钱也不知道怎么送!” “怎么送都行,哪有不要钱的?除非你送少了,你如果送万,连我都不会要!起码得有我这个数!” “我想啊,不是每个大首长都是和你认识的那个首长一样,肯定还有一身正气的……不收钱的……” “我这命是碰不到了,但愿你能碰到!” “好,不和你吹牛了,找个地方,尝尝我们这儿新鲜地道的海货!不能和你比啊,到我这儿,海参只能吃一只,多了,我请不起!” “行,就等你这句话呐!” 那天,陆纯子特兴奋,特豪爽,我找了几个科长陪他,他喝了很多的酒。 年初,我任正团已经七年了,舰队这批调整使用的干部中仍然没有我,范海当上了舰队宣传处处长,陆纯子任春明市水警区参谋长,同学的进步,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支队政治部韩主任反复地做我的工作,说: “玉成啊,别急!你年龄还没有到线,要经得起挫折,不要气馁,还是有机会的,好好干,风雨过后总会有阳光……” “主任,我这人不合群,没有路走了。” “如果你自己打败了自己,那就真的没救了,要总结经验,别怪我给你点歪步,干工作当然要放在第一,你的能力水平也没有问题,但该花的钱,可能还要花一点,来机关也好几年了,你那个脑子啊,也要转转弯!”主任继续开导我。 “……” 连主任都这么说,看来,我真的只有像陆纯子那样的一条路可走了!我的内心焦虑而狂躁。 一周后,支队政委对我说: “王副主任,近期交给你的几件大事干得很漂亮,嗯,影响也不错,虽然这一批使用的干部中没有你,但要稳住神,啊?你也别听别人说用人的风气怎么怎么的不好,那都是道听途说,瞎叨叨,沉住气!啊?你看见谁给哪个首长送钱了?” “那倒是没有!就是听说!” “就是啊,你要相信上级的党委和首长。就是有,也是极个别的现象,不代表主流!” “谢谢政委关心点拨!我一定好好干!”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乱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上午,我意外地接到海苏省电视台一个记者的电话,她问我: “王玉成吗?我是省台《人间真情》栏目组的记者程慧,听说你最近在找你30年前的小学老师?” “对,你们能帮我吗?” “你给我提供提供线索,越详细越好。” “她是60年代下放到我老家宝丰县的,70年代初回到景和市的,她有一个最鲜明的特征是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 接着,我回忆了她怎么教我写作文、怎么给我们过红小兵主题队日、朱兰花欺负我的时候她怎么做工作、怎么给我缝补棉衣…… 程慧电话采访了我40多分钟,后来,又采访了两次近30分钟。教师节前夕,程慧来电话,让我去省台做一期节目,我问: “陈老师找到了吗?” “找的过程,你不觉得更有意义吗?过来,不用你花一分钱,所有经费,由蒂花之秀赞助。”程慧不透露任何情况。 我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请假,去一趟景和市。 到了电视台,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和记者说的我小时候的故事,他们找演员已经拍成了视频。电视台另派一队人马,去了宝丰县找我当年的校长、大队支书、生产队长……和现场同步互动,我在现场和观众讲述我为什么要找老师,并播放已经拍摄的视频故事,分3条线平行呈现给观众。 节目进行到最后,主持人问我: “如果你现在在街上和你当年的老师擦肩而过,你能认出你的老师吗?” “不能。” “如果我告诉你,你要找的老师就坐在观众席上,你会认出来吗?” “……” 我想,如果老师在观众席上,我们眼神一对视,肯定认出来,我并不知道导演让陈老师不能给我任何暗示,我眼睛扫了一圈,没有任何人以眼神给我回应,我有点着急,生怕认错人,伤老师的心。最后,终于有人笑了,我从虎牙认出了陈老师。 晚上我安排吃饭,林总、程慧参加,我提起买红领巾欠老师的一毛一分钱的事,陈老师笑了。但老师最关心的还是我的成长进步情况。我说: “老师,我给你丢人了,我正团七年多了,不太适应目前部队的潜规则,估计,下一步,我要离开部队了!” “玉成,你能从宝丰县的农村走出来,在部队这么多年,已经走上了团一级领导岗位,很了不起了!小时候,你聪明,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强,学习的效率高,肯帮助别人等,我就知道你将来会有出息的,让你当了红小兵中队长,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当干部应当从那时算起,是?”老师笑着说。 “是的,感谢老师的教导和培养,你当年说,农村的孩子,好好读书才是唯一出路,这句话,已经浸入到我骨子里了,一直影响着我。” 说完,我端起红酒敬了老师一杯。老师接着说: “我有个亲戚也在部队工作,知道部队目前存在的一些情况,我认为,家风需要正,民风需要淳,社风需要公,而军队的风气更需要纯洁,如果一个军队整天乌七八糟的,那这个国家就没有希望了。你也别看部队有些人靠拉关系、走门子、送钱送物,获得一时的进步,但是,那样的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我就敢肯定的这么说!” “谢谢老师指点,我一定铭记在心。” “王副主任,部队目前买官卖官的现象很普遍吗?”程慧好奇地问。 “有些单位的职务提升已经明码标价了?我听说,提升个正团要30万,副师,要50万?”林总也问。 “没有,个别现象,老师不是说了嘛,这些人是走不远的,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我回答。 军地有别,我不能让程慧、林总知道部队内部太多的东西,就给程慧夹了一块鳜鱼,转移话题说: “程大记者,你从哪儿找的演员,比我小时候漂亮多了,演朱兰花的那个小女孩演得太霸气了,哈哈。” “那个情景剧拍了一个礼拜呐!以后你跟老师再回忆回忆,我看可以拍个电影,片名叫《纯真少年》,嘻嘻。” “好啊,我投资,赚了钱,大家一起发财!”林总永远有做生意的头脑。 “朱兰花后来嫁到哪儿去了?”老师问。 “朱兰花还是那么有个性,把自己嫁得很远,宁国市,成了富婆!等我张罗,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老师。” “好的,真的挺想你们的。”老师说。 晚饭结束后,老师那句“靠拉关系、走门子只能获得一时的进步,那条路,是走不远的,走不长的”话,让我思考了许久。 快春节了,秦波张罗在银月市工作的同学在老船夫酒店聚会,同学在一起不设防、不掩饰,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大家都显得特能侃。 何洋从景和市调到银月市3个多月了,他今夭很兴奋,说:“王玉成,听说你今年又没戏了,不是做哥的说你,你呀,什么都不缺,能力、学历、经历都有了,没用的,你就是缺走动,知道吗?我听说今年副师行情已涨到60万了。” 褚成青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说:“这年头要想混,要不进圈子,要不有背景,现在都用“三爷”干部:少爷、姑爷、师爷,你要是上级首长的姑爷,还用愁吗?不是“三爷”干部,你就要用钱去砸门。妈的,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没有路走了!自古都一个x样!你说像我们这样拿出60万,不逼着我们贪污吗?” “那你就贪点呗,你那驱逐舰上那么多经费,留着干什么?有条件不用,不会用!怪谁?”何洋说。 “单位的钱,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良心上过得去吗?” “良心值多少钱?良心能让你提升吗?没用的,兄弟,醒醒!现在,还有多少人像你那么想?!有吗?” “东北虎”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喝得满脸通红,抢着说:“有句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异地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是谁总结的,太对了!他妈的,我就不明白了,有的领导在会上、在文件上总是装模作样的强调:不要跑官要官,不准跑官要官。关我们下面人什么事?你让跑官的人不得官,你让跑官的人受处分,自然就没人跑了嘛?根子还是通在上面。不是吗?都他妈的两面人,台上一副嘴脸,台下一副嘴脸,恶心!太恶心了!” 何洋接过话题说:“处分!?处分谁?天下都不打送礼的人,要是有人给我送钱,老子也照收不误,对?哎,听说了,红岗基地程伟为了能当上处长,给首长送了70万,可是这批也没有使用,没有争过别人,也就是说,还有送得比他多的。这几天他喝完酒就哭,喝完酒就闹。” 我吃惊地问:“送给谁了?找他再要回来啊,收礼不办事,还不退钱?太黑了!黑社会啊?” 何洋一拍桌子,面前的酒杯差点儿倒了,大声说:“要?敢要吗?70万哪来的,你敢要,首长就敢查你。” 我忽然想起陆纯子送礼的事,就说: “也是,凭工资是攒不到70万的,可万一他是和别人借的呢?” “借?鬼才信!”何洋说。 我低着头,不敢说陆纯子的事。 秦波说:“这年头,收完礼,能把事办了的,是好领导。怕就怕,收礼不办事的。” 阿华从桌上拿了一根黄瓜,狠狠地咬了一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悠悠地说:“操,哥们春节前去看一个首长,买了一块玉,值十多万,约好了晚上8点去他家。首长家在四楼,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巧,我刚爬到三楼,三楼的首长全家准备外出,一开门和我撞了个正着,还问我干什么,我只好牙打掉了往肚里咽,说,首长,我是专门来看你的。然后带着礼品就到了三楼,只敢坐两分钟就跑,为什么?四楼的人还等着我呢!而此时我两手空空,我才知道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那就是我。我开着车满银月市的跑,终于又买了一块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四楼首长家赶,你说,我这叫什么事?” 第13章 荆天棘地(4) 我也附和说:“也是,你要当着3楼人的面上4楼,那就死定了!” 何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我,问:“王玉成,你跟领导干过坏事吗?” “干坏事?什么坏事?这里面有什么道道?” “其实,那也是一条路子,比如,帮领导在外面包养一个小蜜啊,时不时的跟领导去洗浴中心找个洋妞啊……你跟领导干99件好事,不如跟领导干1件坏事,因为你跟领导干1件坏事,会有99件好事等着你。” 李胜只顾喝酒,好半天了,才慢悠悠地说: “要我说啊,同学们可能不愿听,现在部队的主流还可以,说得过去,你们说的事,有没有?有!但是,也有靠能力和本事上去的,对不?” “靠能力和本事上去的,有几个人?数得过来!”秦波说。 阿华说:“我们同学中,目前就是王玉成和褚成青往副师爬有点希望,但是,今天我就说了,你们不走旁门左道,一点戏都没有!” 同学们眉飞色舞地讲一些事,其实都是无意中给我上课。平时我喝半斤酒,屁事没有,今天,我每喝一口酒,都像喝农药一样的难受。 饭局散场,秦波见我有点醉意,特地开车送我回家。路上,他真心实意地说: “玉成,我知道你为人,你当主官这么多年,就知道傻干,没有想过去捞钱,你手下的人留改士官、立功受奖、提干、晋职等等,你为什么不收钱?傻!傻不?这回没有钱送礼了?张怡对我讲过,说你在景和市上学两年,把自己的工资都用完了。可现在大环境变了,能力强没有用的,你不适应环境,就要被淘汰出局。这样,玉成,我给你准备了60万,在车上,你拿去用,什么时候还我都行,咱俩的关系,我不帮你,谁帮你?” “不能不能,这么多钱,我哪敢借!” “你想不想往上爬爬?其他同学找我借,我都不会给,就你有希望,我才帮你,我说了,一分钱的利息不要,10年以后还我都行!你怕什么?!万一你把钱送上,没提升你,你只要告诉我你送谁了,剩下的事,我来。不需要你还一分钱,放心了?!” 秦波说的掏心窝子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沉默。 我下车的时候,秦波把那包钱塞到我怀里,说: “拿着,千万别跟我客气!请你吃饭前,我就准备好了!嗯,有一点记住了,别跟你嫂子说,这是我自己的小金库……” 那个包,那么大,那么沉重,那么烫手。 到家以后,张怡和欣彤都没有睡,焦急地等我。张怡是怕我喝多了失态。欣彤是寒假作业中有数学题不会做,等我给她讲,见我回来了,欣彤笑靥如花,一把把我拽到她的书桌前,搂着我脖子就亲。接着说: “本公主已经亲你好几口了,大研究生爸爸,快给我讲讲题!” 我醉眼朦胧地看了看题,似乎感觉我也不会做。于是就打发她: “去睡觉,这道题可能出错了。” 张怡忍俊不禁,说:“硕士生也就这个水平嘛!不会做的,都是题出错了。” 欣彤继续撒娇,说:“那你就哄哄我呗,给我讲个故事,我再睡。不准讲大灰狼,故事的开头把‘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句话略过。” 看来,我讲故事的套路,她比我还熟了,我敷衍地说: “爸爸累了,明天两个故事一起讲,好吗?” “又骗人!一个都不讲,还两个一起讲?骗人!” 张怡呵斥道:“不准跟酒鬼爸爸闹,睡觉去!” 欣彤极不情愿地抱着个枕头,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我躺在床上,还在想着秦波在车上和我说的话,不禁喟然叹息,张怡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包钱,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同学聚会的事对她讲了,她也凝神无语。 我说:“我如果用60万送礼,成功了,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60万捞回来,捞的过程中可能没事,也有可能把自己捞进监狱,以后怎么回老家见亲朋好友?再说,也有可能我上任的位置,连捞的钱都没有。算了,我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走上团一级领导岗位,知足了,一切顺其自然。” “你啊,你不能提升的总根源在于你太优秀!”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意思说,有人嫉妒我?” “不全是!在拟提升的那一帮政工干部里,你学历最高,硕士;讲课获奖的层次最高,海军;发表的文章最多,有大几十篇?正因为这样,你觉得应该提拔你,所以你静等结果。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优秀呢,你就会挖空心思地捞钱,处心积虑地拉关系,千方百计地送钱,可能,你早就上去了!不是吗?” “嗯,是的,好像是这个理。”我点头。 “这些钱,你送还是不送,你自己拿主意,我尊重你的意见,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家有钱去送礼,你为什么会没有?你在主官位置上这么多年,你没有贪,又有多少人相信?”张怡说。 张怡的话声音不高,对我却不啻于一个响雷,让我的酒全醒了,是啊,又有多少人相信我在主官的岗位上不贪呢? 张怡的这句话击中了我的穴位,让我整整地思考了一个礼拜。 我去京都参加海军召开的训练中政治工作的研讨会,会期3天。临结束前,我忽然想顺便看看家在京都的“三极管”沈全华,自从84年我们从春明市海军招待所分别后,就没有再联系过,20多年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因没有联系方式,我就拨通了当年招待班老班长的手机。问: “李班长,我王玉成啊,我在京都开会呐,我忽然想去看看当年的‘三极管’,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吗?” “‘三极管’?你想看‘三极管’?趁早拉倒!” “怎么啦?” “他就是一个骗子!大骗子!你可别粘上他,我看他迟早要倒霉!” “骗子?怎么可能?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当骗子?” “他就是太聪明了,才骗人!” “具体干什么?” “倒腾古画!去年,我们团口市有一个什么什么文化的拍卖会,他一下子骗了人家100万。” “怎么可能?没有人管?” “谁管?合法的骗子!你……你去看看他也行,你文化水平高,口才好,见识广,劝劝他,悬崖勒马!都是战友,我不希望他出事!” “嗯。” 拿着李班长给我的电话号码,我犹豫再三,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说: “是沈全华吗?我王玉成啊!” “王玉成?哪个王玉成?” “原来春明市海军招待所一块当兵的。” “我操,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在京都?” “对,我来京都开会,今天下午就结束了,我想和你见见面,你有空吗?” “有有有!求之不得的事,多少年不见了?我比你大一岁,早你一年兵,你来看看老哥就对了!你还在部队服役?” “在!” “我操,当大官了?这样,下午你早点过来,我们好好聊聊,晚上一起吃个饭!啊?” “行!” 会议结束后,按照他给的地址,我来到东单区黄河路,这是一个专卖字画的一条街,我随意地转了几家店,发现竟然有仇英的《莲溪鱼隐图》、《玉洞仙缘图》;唐寅的《高山奇树图》、《杏花茅屋图》等等,还有黄宾虹、于右任、李可染、张大千、林散之、陈之佛、傅抱石、吴昌硕等名人字画应有尽有,价位在几万到几十万的不等。如果需要绝对真品,可以面谈。 黄河路79号,就是戴月斋,门头装修得很豪华、很气派,沈全华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穿一身藏青色西装,蓝色斜纹领带,梳了一个三七开头型,他看见了我,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 “哎呀,难得啊难得,这么大的首长来,让敝人小公司蓬荜生辉啊,怎么?也不带两个警卫员来?” 我握了握他的手,又拥抱了一下,说: “好你个‘三极管’,还敢调侃我?真想不到啊,变成文化人了!小头梳得油光锃亮,苍蝇落上面,都能摔骨折了!” “混饭混饭,混一碗饭吃而已,跟你不能比,你是军队官员,首长!快请进!” 沈全华把我引到楼上一个敞亮的房间,看摆设是办公室兼画室,面积有50多平米,桌椅和茶几好像是红木的。我刚一落座,有一个长发女孩微笑着走过来,熟练地温茶具、洗杯、置茶、洗茶、注水、浸泡。沈全华瞥了我一眼,笑着说: “小李啊,我们部队首长看得你眼都直了,一会儿,单独陪首长聊聊,汇报汇报思想。啊?” “……”小李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低头不语。 “沈总,嘴上把点门,好?我承认我是在欣赏美女,但更多的是欣赏美女沏茶的技艺,你培养的人,都是人才啊!”我话说得有点不自在。 “首长,你真会逗哈哈儿,让您见笑了。您慢用,这是我们沈总专门招待贵客的!”小李端上来一杯茶,低声说。 “西湖龙井御前十八棵,每公斤10万元,我自己都没有舍得喝,你来了,正好尝尝!”沈全华补充。 “哎哟,所有的茶,在我嘴里一个味,你用这招待我,糟蹋了!” “瞎说,什么糟践?我们这是在品茶!品!怎么样?在哪个单位工作?大校师长了?” “让你失望了,上校,海龙舰队八支队政治部副主任,正团。我从春明市毕业以后,在猎潜艇大队一直干到正营,然后到银月市,干过护卫舰、驱逐舰政委,现在在支队机关任职!” “海军的舰艇这不让你干了个遍了,下一步,我们还有航母,你应该到航母上任职,你脑子那么好用,以后干个军职首长,没问题的。” “扯啥呢!没想那么远,一个农民的孩子,混个团职干部,满足了!别光说我,你呐?说说你!” “我啊,说来话长,你84年离开招待所,我85年底退伍,回到京都后,在水利规划设计院上班,整天就在单位猫着,画图纸,搞设计,单调而无聊。有一次,我去京都琉璃厂附近的书画店欣赏书画作品。我每个画店都看,如痴如醉地看,当时看到一个画店,非常的富有奢华,里面范曾的画,我看得非常的仔细。老板问我是不是会画画,能不能帮忙画点,我点头,老板给了我几本画册,让我模仿。从此,我就走上了临摹仿制名家作品的道路。” “当年和你在一起两年的时间,知道你会洗照片,会组装电视机、录音机,真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我9岁就开始学习画画了,在部队那几年,没有条件捣鼓笔墨。我看大家特别稀罕电子产品,才跟你们一起组装电视机、录音机玩的。其实,我对于画画,挺有感觉的!” “噢!真的没有看出来!” “后来,我拿到画店的东西,只要合格,老板就会付给我钱,那时候我感觉我很富有,一个星期能挣四百多块钱。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自己的一幅画被老板转手以上千元的价格卖出时,我内心受到了触动。我就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干?凭什么把差价给他赚?很快,我辞掉工作,找朋友筹钱,也开了一个书画店!” “刚开始不会很顺利!开店需要人脉资源的!” “那是,当时,我父母都反对我,好在我模仿范曾、李可染的画有天赋,在圈子里慢慢地有了名气,就有商人主动找我!” “我是外行,不太懂,你就对着名家的画册,怎么做到画得像呢?” “首先对真品要有精深的研究,当然,这需要具有较高的艺术造诣。真的,你别笑,名家画画百密一疏,总会有败笔的时候,而仿制的人则对自己要求极其苛刻,一有败笔,行家用肉眼都能看出来,那幅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画,也就废了!” “名人的画,纸、墨、印章都有时代的烙印,一般的人看不出来,我能理解,专家就鉴定不出来?” “专家?所以啊,你不入行不知道,专家都鉴定出假画,他还有得混吗?吃什么?他鉴定出真画,就会拿到2000元以上一平尺的鉴定费,你要是专家,你会怎么干?” “嗯,也是,所以,我成不了专家!”我笑答。 第13章 荆天棘地(4) 我也附和说:“也是,你要当着3楼人的面上4楼,那就死定了!” 何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指着我,问:“王玉成,你跟领导干过坏事吗?” “干坏事?什么坏事?这里面有什么道道?” “其实,那也是一条路子,比如,帮领导在外面包养一个小蜜啊,时不时的跟领导去洗浴中心找个洋妞啊……你跟领导干99件好事,不如跟领导干1件坏事,因为你跟领导干1件坏事,会有99件好事等着你。” 李胜只顾喝酒,好半天了,才慢悠悠地说: “要我说啊,同学们可能不愿听,现在部队的主流还可以,说得过去,你们说的事,有没有?有!但是,也有靠能力和本事上去的,对不?” “靠能力和本事上去的,有几个人?数得过来!”秦波说。 阿华说:“我们同学中,目前就是王玉成和褚成青往副师爬有点希望,但是,今天我就说了,你们不走旁门左道,一点戏都没有!” 同学们眉飞色舞地讲一些事,其实都是无意中给我上课。平时我喝半斤酒,屁事没有,今天,我每喝一口酒,都像喝农药一样的难受。 饭局散场,秦波见我有点醉意,特地开车送我回家。路上,他真心实意地说: “玉成,我知道你为人,你当主官这么多年,就知道傻干,没有想过去捞钱,你手下的人留改士官、立功受奖、提干、晋职等等,你为什么不收钱?傻!傻不?这回没有钱送礼了?张怡对我讲过,说你在景和市上学两年,把自己的工资都用完了。可现在大环境变了,能力强没有用的,你不适应环境,就要被淘汰出局。这样,玉成,我给你准备了60万,在车上,你拿去用,什么时候还我都行,咱俩的关系,我不帮你,谁帮你?” “不能不能,这么多钱,我哪敢借!” “你想不想往上爬爬?其他同学找我借,我都不会给,就你有希望,我才帮你,我说了,一分钱的利息不要,10年以后还我都行!你怕什么?!万一你把钱送上,没提升你,你只要告诉我你送谁了,剩下的事,我来。不需要你还一分钱,放心了?!” 秦波说的掏心窝子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沉默。 我下车的时候,秦波把那包钱塞到我怀里,说: “拿着,千万别跟我客气!请你吃饭前,我就准备好了!嗯,有一点记住了,别跟你嫂子说,这是我自己的小金库……” 那个包,那么大,那么沉重,那么烫手。 到家以后,张怡和欣彤都没有睡,焦急地等我。张怡是怕我喝多了失态。欣彤是寒假作业中有数学题不会做,等我给她讲,见我回来了,欣彤笑靥如花,一把把我拽到她的书桌前,搂着我脖子就亲。接着说: “本公主已经亲你好几口了,大研究生爸爸,快给我讲讲题!” 我醉眼朦胧地看了看题,似乎感觉我也不会做。于是就打发她: “去睡觉,这道题可能出错了。” 张怡忍俊不禁,说:“硕士生也就这个水平嘛!不会做的,都是题出错了。” 欣彤继续撒娇,说:“那你就哄哄我呗,给我讲个故事,我再睡。不准讲大灰狼,故事的开头把‘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句话略过。” 看来,我讲故事的套路,她比我还熟了,我敷衍地说: “爸爸累了,明天两个故事一起讲,好吗?” “又骗人!一个都不讲,还两个一起讲?骗人!” 张怡呵斥道:“不准跟酒鬼爸爸闹,睡觉去!” 欣彤极不情愿地抱着个枕头,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我躺在床上,还在想着秦波在车上和我说的话,不禁喟然叹息,张怡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包钱,吓了一跳,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同学聚会的事对她讲了,她也凝神无语。 我说:“我如果用60万送礼,成功了,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把60万捞回来,捞的过程中可能没事,也有可能把自己捞进监狱,以后怎么回老家见亲朋好友?再说,也有可能我上任的位置,连捞的钱都没有。算了,我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走上团一级领导岗位,知足了,一切顺其自然。” “你啊,你不能提升的总根源在于你太优秀!”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意思说,有人嫉妒我?” “不全是!在拟提升的那一帮政工干部里,你学历最高,硕士;讲课获奖的层次最高,海军;发表的文章最多,有大几十篇?正因为这样,你觉得应该提拔你,所以你静等结果。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优秀呢,你就会挖空心思地捞钱,处心积虑地拉关系,千方百计地送钱,可能,你早就上去了!不是吗?” “嗯,是的,好像是这个理。”我点头。 “这些钱,你送还是不送,你自己拿主意,我尊重你的意见,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人家有钱去送礼,你为什么会没有?你在主官位置上这么多年,你没有贪,又有多少人相信?”张怡说。 张怡的话声音不高,对我却不啻于一个响雷,让我的酒全醒了,是啊,又有多少人相信我在主官的岗位上不贪呢? 张怡的这句话击中了我的穴位,让我整整地思考了一个礼拜。 我去京都参加海军召开的训练中政治工作的研讨会,会期3天。临结束前,我忽然想顺便看看家在京都的“三极管”沈全华,自从84年我们从春明市海军招待所分别后,就没有再联系过,20多年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因没有联系方式,我就拨通了当年招待班老班长的手机。问: “李班长,我王玉成啊,我在京都开会呐,我忽然想去看看当年的‘三极管’,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吗?” “‘三极管’?你想看‘三极管’?趁早拉倒!” “怎么啦?” “他就是一个骗子!大骗子!你可别粘上他,我看他迟早要倒霉!” “骗子?怎么可能?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当骗子?” “他就是太聪明了,才骗人!” “具体干什么?” “倒腾古画!去年,我们团口市有一个什么什么文化的拍卖会,他一下子骗了人家100万。” “怎么可能?没有人管?” “谁管?合法的骗子!你……你去看看他也行,你文化水平高,口才好,见识广,劝劝他,悬崖勒马!都是战友,我不希望他出事!” “嗯。” 拿着李班长给我的电话号码,我犹豫再三,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说: “是沈全华吗?我王玉成啊!” “王玉成?哪个王玉成?” “原来春明市海军招待所一块当兵的。” “我操,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在京都?” “对,我来京都开会,今天下午就结束了,我想和你见见面,你有空吗?” “有有有!求之不得的事,多少年不见了?我比你大一岁,早你一年兵,你来看看老哥就对了!你还在部队服役?” “在!” “我操,当大官了?这样,下午你早点过来,我们好好聊聊,晚上一起吃个饭!啊?” “行!” 会议结束后,按照他给的地址,我来到东单区黄河路,这是一个专卖字画的一条街,我随意地转了几家店,发现竟然有仇英的《莲溪鱼隐图》、《玉洞仙缘图》;唐寅的《高山奇树图》、《杏花茅屋图》等等,还有黄宾虹、于右任、李可染、张大千、林散之、陈之佛、傅抱石、吴昌硕等名人字画应有尽有,价位在几万到几十万的不等。如果需要绝对真品,可以面谈。 黄河路79号,就是戴月斋,门头装修得很豪华、很气派,沈全华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穿一身藏青色西装,蓝色斜纹领带,梳了一个三七开头型,他看见了我,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 “哎呀,难得啊难得,这么大的首长来,让敝人小公司蓬荜生辉啊,怎么?也不带两个警卫员来?” 我握了握他的手,又拥抱了一下,说: “好你个‘三极管’,还敢调侃我?真想不到啊,变成文化人了!小头梳得油光锃亮,苍蝇落上面,都能摔骨折了!” “混饭混饭,混一碗饭吃而已,跟你不能比,你是军队官员,首长!快请进!” 沈全华把我引到楼上一个敞亮的房间,看摆设是办公室兼画室,面积有50多平米,桌椅和茶几好像是红木的。我刚一落座,有一个长发女孩微笑着走过来,熟练地温茶具、洗杯、置茶、洗茶、注水、浸泡。沈全华瞥了我一眼,笑着说: “小李啊,我们部队首长看得你眼都直了,一会儿,单独陪首长聊聊,汇报汇报思想。啊?” “……”小李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低头不语。 “沈总,嘴上把点门,好?我承认我是在欣赏美女,但更多的是欣赏美女沏茶的技艺,你培养的人,都是人才啊!”我话说得有点不自在。 “首长,你真会逗哈哈儿,让您见笑了。您慢用,这是我们沈总专门招待贵客的!”小李端上来一杯茶,低声说。 “西湖龙井御前十八棵,每公斤10万元,我自己都没有舍得喝,你来了,正好尝尝!”沈全华补充。 “哎哟,所有的茶,在我嘴里一个味,你用这招待我,糟蹋了!” “瞎说,什么糟践?我们这是在品茶!品!怎么样?在哪个单位工作?大校师长了?” “让你失望了,上校,海龙舰队八支队政治部副主任,正团。我从春明市毕业以后,在猎潜艇大队一直干到正营,然后到银月市,干过护卫舰、驱逐舰政委,现在在支队机关任职!” “海军的舰艇这不让你干了个遍了,下一步,我们还有航母,你应该到航母上任职,你脑子那么好用,以后干个军职首长,没问题的。” “扯啥呢!没想那么远,一个农民的孩子,混个团职干部,满足了!别光说我,你呐?说说你!” “我啊,说来话长,你84年离开招待所,我85年底退伍,回到京都后,在水利规划设计院上班,整天就在单位猫着,画图纸,搞设计,单调而无聊。有一次,我去京都琉璃厂附近的书画店欣赏书画作品。我每个画店都看,如痴如醉地看,当时看到一个画店,非常的富有奢华,里面范曾的画,我看得非常的仔细。老板问我是不是会画画,能不能帮忙画点,我点头,老板给了我几本画册,让我模仿。从此,我就走上了临摹仿制名家作品的道路。” “当年和你在一起两年的时间,知道你会洗照片,会组装电视机、录音机,真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我9岁就开始学习画画了,在部队那几年,没有条件捣鼓笔墨。我看大家特别稀罕电子产品,才跟你们一起组装电视机、录音机玩的。其实,我对于画画,挺有感觉的!” “噢!真的没有看出来!” “后来,我拿到画店的东西,只要合格,老板就会付给我钱,那时候我感觉我很富有,一个星期能挣四百多块钱。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自己的一幅画被老板转手以上千元的价格卖出时,我内心受到了触动。我就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干?凭什么把差价给他赚?很快,我辞掉工作,找朋友筹钱,也开了一个书画店!” “刚开始不会很顺利!开店需要人脉资源的!” “那是,当时,我父母都反对我,好在我模仿范曾、李可染的画有天赋,在圈子里慢慢地有了名气,就有商人主动找我!” “我是外行,不太懂,你就对着名家的画册,怎么做到画得像呢?” “首先对真品要有精深的研究,当然,这需要具有较高的艺术造诣。真的,你别笑,名家画画百密一疏,总会有败笔的时候,而仿制的人则对自己要求极其苛刻,一有败笔,行家用肉眼都能看出来,那幅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画,也就废了!” “名人的画,纸、墨、印章都有时代的烙印,一般的人看不出来,我能理解,专家就鉴定不出来?” “专家?所以啊,你不入行不知道,专家都鉴定出假画,他还有得混吗?吃什么?他鉴定出真画,就会拿到2000元以上一平尺的鉴定费,你要是专家,你会怎么干?” “嗯,也是,所以,我成不了专家!”我笑答。 第13章 荆天棘地(5) “干我们这行的,真的还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我就说说纸,你出去转转,上世纪80年代初安徽生产的发霉宣纸都卖到了两三万块钱一刀,比当年市价涨了近100倍之多。那些清代存留下来的纸张更是身价千万倍,在我斜对门那家叫明月轩的店,一张60见方的乾隆冰纹笺纸,店主开价竟然高达10万元!这些老纸的行情突起与我们书画市场的红火休戚相关。那些被抢购的老纸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于制作假画。你说得很对,老纸具有难于模仿的特质和时代特征,纸张的鉴定和测试,是认定书画真伪的重要依据。正因为这样,老纸理所当然就成为制作假画者的抢手货了。” “听李班长说,去年你去团口市送拍了一幅画,很赚了一笔?” “李班长,嘿,别提他,土鳖一个,说话都把不住边儿,就说我是骗子!你说,我是骗子吗?” “李班长那个人心直口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句实话,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其实喜欢搞原创,但是,我们艺术的价值只能由那些狗屁不懂的投资人砸钱认定,你说怎么办?我不这么做,我拿什么养老婆孩子,拿什么买一千多万的房子?适者生存,没办法!” “班长说,你在团口赚了100多万!” “没有,我赚不多,专家、拍卖行、掮客等,都有份!” “看来是一条龙产业,如果我是收藏者,哪一天发现买了假画,不找拍卖行的麻烦?” “找呗!不怕!你可以仔细地研究一下《拍卖法》,《拍卖法》对拍卖行拍品的真伪有免责条款,正因为这样,许多拍卖行也会真假掺着卖,我们也将拍卖行作为洗白假画身份的一个重要途径。另外,拍卖行为了增加业绩,谋取非法利益也主动找我们,每一次成功的运作,都会给拍卖行带来滚滚的佣金。” “天哪!水太深了!” “是啊,书画界的江湖之深、黑幕之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不说了,说多了,被人砍了都有可能。存在就是合理,关键是市场有需求,而且供不应求。对了,上个月,你们海龙舰队司令部有个副处长,从我这里弄了一幅画,范曾的《奕秋课徒图》,还有一份《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我要了他50万。你呐,要不,你也来一幅?” “我可没钱玩艺术!” “提什么钱,提钱不伤感情了,不要你钱,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哥们过来,姓秦,专门画吴昌硕的山水,给你弄一幅,送人,特有身份,现在部队的水也很混,你不跑不送,什么时候当军职干部?” “你让我拿假画送人?” “我给你做成真的,不就行了嘛,我们送到拍卖行的画,哪一幅不是真的?画、鉴定证书、发票、包装,全的。” “我还是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人,看来不入流啊!你以为首长家里的玉石、名表、名烟名酒、字画都是真的?有几个懂的,装懂而已。我这哥们的绘画水平,足以让画家本人怀疑人生,你信不?”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这时,小李走了进来,小声说: “沈总,车备好了,可以去饭店了。” “好!” 晚饭在京都的皇冠假日酒店9888房间,陪同的有秦总、陈总和夏总等,刚刚相互介绍完毕,就上了澳洲龙虾、北海道红毛蟹、龙趸鱼等海货。我说: “沈总啊,我从海边来的,你请我到东来顺涮个羊肉就行了,在这吃海货,不浪费吗?” “不浪费!这是沈总精心安排的,再说了,你经常吃海货,我们可很少吃的,得让我们也跟着解解馋!对?”陈总说。 “首长,这儿海货跟你们银月市绝对不一样,你看,这是法国的吉拉多生蚝,空运过来的,它不仅有鲜美的口感,还有独特的榛子的味道,首长,你尝尝!”说完,秦总就给我拿了两个。 “来,轩尼斯xo白兰地,就剩3瓶了,今儿个哥几个帮帮忙,把它干掉!”沈全华开始开酒。 “能喝了吗?少喝点,多说说话!”我说。 “拉倒,白酒一喝就一斤,一看就是解放军。军人的酒量,谁不知道!” “也有例外的,比如我!” “今儿个不跟我喝酒,我跟你翻脸!多少年不见面了?嗯?” “对啰,一年一杯酒!”其他人都起哄。 饭吃了一半,沈全华的脸红了,话也更多了,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龙趸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哎哎,诸位,停一会儿,停一会儿,我郑重地说件我兄弟的大事,我兄弟想要一幅吴昌硕的画,这个事,秦总,非你莫属,啊?” “好的,没事,包我身上,我们几个都是沈总带出来的,沈总的事,就是我的事!” “对对对!”其他人都附和。 “姥姥的,还算有良心!” “沈总,你店里道光年间的纸,又不能画乾隆的画,乾隆的画用道光的纸那是明摆着造假,画吴昌硕的,正好!纸,你出,画,我来,行不?” “一言为定!来,干!” “我得给你们成本费?毕竟那纸,可是真纸!我无功受禄,多不好意思?” “又提钱!又提钱!!兄弟感情无价,你回去把这份大礼送上,早点干上师职、军职干部,我们兄弟的脸上都有光,对?”沈全华说。 “就是,那个时候,你给我们介绍几个客户,大家不都发财了嘛!哈哈!”夏总就着酒劲也说。 那天晚上推杯换盏,晚饭吃到很晚,李班长让我劝“三极管”悬崖勒马的事情,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也想不起来了。 10天后,我真的收到了沈全华从京都寄过来的画,当我把画展开时,不禁一阵心跳,那是一幅吴昌硕的《玉兰图》,几树玉兰凌空出枝,水墨凝重、大美大雅,配上两体题字,上为狂草、下为大篆,笔力老辣、恣肆纵横。另一幅是沈全华的原创《荷园野趣》,构图和色彩极富现代感,主题富于哲理性,笔道干练,像是他在酒后的即兴之作。这也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在赤尾基地海军招待所参加供应站摄影比赛时,在荷园拍照片的事情。 隔了几天,我把那幅吴昌硕的“名画”给银月市古玩城一位画商观赏,他大加赞赏,问我画是哪来的,我说是祖传的。他要用他收藏的一只宋代官窑的贯耳瓶与我交换。我没有同意,害怕他的官窑瓷器比我的画更假。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无比的纠结,要不要给舰队领导送礼?送什么样的礼?给谁送礼……几经挣扎,决定想办法给海龙舰队的朴政委送点礼!就送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毕竟,有《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有专家鉴定,有价值78万的发票,起码所用的道光年间的6尺宣纸,价值30万元,想到这里,我心里平静了许多。 周末,我用家里的军线拨通了朴政委家的电话,小心翼翼地说: “政委,我是驱逐舰八支队政治部王副主任,今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你,顺便给你汇报个事情!” “是王副主任啊,不用了,你回一趟银月市不容易,多陪陪家属、孩子,啊?!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或者,以后再说!” “可是……政委,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快到你家楼下了!”撒完这个谎,我都想抽自己,我家的军线号码在政委家的座机上肯定有显示,怎么可能在出租车上? “这样啊!那你就过来!” “好的,谢谢首长,我马上到!” 我拿上装着名画的皮箱和自己的手提包,旋风一般地到楼下,打上了出租车。天,阴沉了好几天,雨还没有下下来,今天好像黑得格外的早,路边的霓虹灯欢快地变换着颜色。司机没话找话地问: “你是军官!?” “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是你的发型,第二,是你脚上的军用皮鞋,第三,你是从军官住宅小区出来的!没错?” “你可以去公安局破案了!” “那是!哎,你们海军上次484潜艇触礁沉没,海龙舰队的司令是不是被撤职了?” “不知道,你消息很灵通啊!” “我们老百姓都知道了,你还能不知道?”司机看了我一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不知道!”我没有心情和司机聊部队内部的事情。 突然,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在出租车前强行变道,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嘭”的一声,出租车的左前部和丰田车的右后部撞上了。 司机下车查看相撞情况,并和前车下来的三个人争论谁是谁非。我看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决定给司机10元钱,再打另一辆车。于是我掏出钱,下了车,并把钱给了正在吵架的司机。 等我绕过车的尾部,打开后车门,傻眼了:我放在车座上的皮箱和手提包不见了!皮箱里是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手提包里有千余元现金,以及军官证、钥匙等,就一眨眼的功夫,没了。朴政委还在家等我呐!这可怎么办?我脑子一片空白。 出租车司机说我丢东西和他没有关系,我只好报案,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丰田车司机,忽然给了出租车司机400元钱,默默无声地开着车走了。 我来不及多想,给朴政委打电话,说,出租车被撞,我受伤,今天就不去汇报工作了。计划了若干天的一次送礼,就这样匆忙而奇怪结束了。 我心情沮丧地回到家里,欣彤那个屋的灯还亮着,她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我轻轻地回到卧室,看着秦波给我留下的那一包钱,暗想,难道真的逼我用那60万元现金送礼?张怡憋了好一会儿,还是问我: “看你那样,没见着朴政委?” “对,没有!” “不是说好了可以去他家了吗?怎么?又不让进门?” “不是!礼物丢了!” “礼物丢了?丢出租车上了?没要小票?” “不是,出租车和一地方车相撞,我下车给司机出租费,想换一辆出租车,回到车上,东西就没了!” “有……还有这么蹊跷的事?” “着人家道了!看来,我一上出租车,就被人家盯上了!那辆丰田车有重大嫌疑!我已经报案了,不过,我知道报案也没有用的,可能那丰田车的车牌都是假的!” “这事也能让你赶上!真可以!” “我就不是那种送礼的人,干不了那种送礼的事!算了!听天由命!”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不是个滋味,毕竟,那幅假画寄托了沈全华太多的情谊,而这个情谊是真的! “朴政委不一直在家等你?”张怡问。 “我说我受伤了!不去了!” “朴政委肯定知道你这是借口,不过他肯定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了!” “不想那么多了,休息!”我用被子蒙住了头。 夜,很静。可我分明听见夏天才有的蝉叫声,就像老家村头那棵大柳树上几种蝉复合的叫声。我这耳鸣的毛病好像更重了。 倏忽而至的一夜冬雨,浇透了支队的每一个角落,拂去了许多的浮华与喧嚣,也惊落了一地的萧瑟,满目尽是冷湿的枯黄。办公室窗前那棵梧桐上,仅有几片稀疏的枯叶,也随着冬雨喃喃地低吟而悄然落地,赤条条的树枝茫然地裸露于风雨中,遒劲的树干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行者,茕茕孑立。 又一轮提升副师职干部的人选中,仍然没有我的名字,这将意味着我要脱下军装到地方工作了。转业到银月市有关市委、政府部门工作,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是,我作为海军三十名优秀干部之一,在首届中青班培养了两年,现在要将所学的高技术条件下一体化联合作战理论用于地方的经济建设,我还是心有不甘。同时,也对不起我正团八年的苦苦等待。我内心一直纠结一个问题:是不是我那次我给朴政委想送而没有送成的礼,起到了坏到不能再坏的作用。 周一,我到舰队开政工会,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特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忐忑不已。主任说: “王玉成……” “到!”我立正站好。 “别紧张,你坐,嗯……怎么跟你说呢?你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后备干部,但这几年,总是备而不用,再这样靠下去,我担心你会靠死的!用干部是一个综合的因素,深层次的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能知道。有首长认为你在军校上大学时就喜欢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有首长认为你还不够成熟,冒里冒失的,缺乏创新精神……还需要再考察考察……” 我的心一紧,我上军校时候的事情,首长都知道,看来范海在他舅舅那儿没少说我的坏话,这么多年里,范海复仇的怒火一直没有熄灭过,他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一次在支队相遇,他满面笑容地跟我说那么多话,让我那么感动,原来是一个更高层次的骗术,他比以前更善于伪装自己了。不怕真坏,就怕假好。看来,有吕副政委和范海在的海龙舰队,我肯定死定了。另外,我坐个出租车也能被撞受伤,这不是冒里冒失的是什么?于是,我说: “首长,实在不行,我就换条路走走,转业。尽管我不愿意,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转业到地方,我相信你肯定也能干好。但真让你转业到地方,我总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你是首批中青班毕业的,而且是优秀学员,这几年也做了很多出色的工作。这样好不好?我建议你到景和市技术指挥学院去试试看,也许能柳暗花明、另辟蹊径,树挪死,人挪活嘛。在院校的环境中,干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乏其人。别人能行,你王玉成为什么不行?” 此时的我,有点心潮澎湃。想想自己从本科毕业后二十年的时间里,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京都国防高科技大学曾因为我的学术研究能力多次主动的要我去院校工作,我都放弃了,总傻傻地觉得,只有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才像一个真正军人的样子。临秋末晚,却又要去院校工作,冥冥之中,这也许就是个定数。 毛主任继续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剩下的事由我来协调办理。” 一向很能说的我,这次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毛主任也是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 我从毛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没想到迎头碰上吕副政委,我略一犹豫后,仓促地敬礼,他只是用余光在看我,压根就无视我的存在,我惶恐地立在走廊的边缘,等他先过,他却转过身子,稍稍抬了一下眼皮,说: “找毛主任干吗?就你那点情商……找谁都没有用……现在才想起来找……晚了……唉……” “……”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可惜啊……”他摇了摇头,走了。 可惜什么?他似乎还想着那块石头,那块丑陋的石头!那块带血的石头! 我脑袋“嗡”的一声,再一次后悔去中泰开会,再一次后悔那一趟不明不白的散步。 第13章 荆天棘地(5) “干我们这行的,真的还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我就说说纸,你出去转转,上世纪80年代初安徽生产的发霉宣纸都卖到了两三万块钱一刀,比当年市价涨了近100倍之多。那些清代存留下来的纸张更是身价千万倍,在我斜对门那家叫明月轩的店,一张60见方的乾隆冰纹笺纸,店主开价竟然高达10万元!这些老纸的行情突起与我们书画市场的红火休戚相关。那些被抢购的老纸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于制作假画。你说得很对,老纸具有难于模仿的特质和时代特征,纸张的鉴定和测试,是认定书画真伪的重要依据。正因为这样,老纸理所当然就成为制作假画者的抢手货了。” “听李班长说,去年你去团口市送拍了一幅画,很赚了一笔?” “李班长,嘿,别提他,土鳖一个,说话都把不住边儿,就说我是骗子!你说,我是骗子吗?” “李班长那个人心直口快,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句实话,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其实喜欢搞原创,但是,我们艺术的价值只能由那些狗屁不懂的投资人砸钱认定,你说怎么办?我不这么做,我拿什么养老婆孩子,拿什么买一千多万的房子?适者生存,没办法!” “班长说,你在团口赚了100多万!” “没有,我赚不多,专家、拍卖行、掮客等,都有份!” “看来是一条龙产业,如果我是收藏者,哪一天发现买了假画,不找拍卖行的麻烦?” “找呗!不怕!你可以仔细地研究一下《拍卖法》,《拍卖法》对拍卖行拍品的真伪有免责条款,正因为这样,许多拍卖行也会真假掺着卖,我们也将拍卖行作为洗白假画身份的一个重要途径。另外,拍卖行为了增加业绩,谋取非法利益也主动找我们,每一次成功的运作,都会给拍卖行带来滚滚的佣金。” “天哪!水太深了!” “是啊,书画界的江湖之深、黑幕之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不说了,说多了,被人砍了都有可能。存在就是合理,关键是市场有需求,而且供不应求。对了,上个月,你们海龙舰队司令部有个副处长,从我这里弄了一幅画,范曾的《奕秋课徒图》,还有一份《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我要了他50万。你呐,要不,你也来一幅?” “我可没钱玩艺术!” “提什么钱,提钱不伤感情了,不要你钱,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哥们过来,姓秦,专门画吴昌硕的山水,给你弄一幅,送人,特有身份,现在部队的水也很混,你不跑不送,什么时候当军职干部?” “你让我拿假画送人?” “我给你做成真的,不就行了嘛,我们送到拍卖行的画,哪一幅不是真的?画、鉴定证书、发票、包装,全的。” “我还是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你这人,看来不入流啊!你以为首长家里的玉石、名表、名烟名酒、字画都是真的?有几个懂的,装懂而已。我这哥们的绘画水平,足以让画家本人怀疑人生,你信不?”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这时,小李走了进来,小声说: “沈总,车备好了,可以去饭店了。” “好!” 晚饭在京都的皇冠假日酒店9888房间,陪同的有秦总、陈总和夏总等,刚刚相互介绍完毕,就上了澳洲龙虾、北海道红毛蟹、龙趸鱼等海货。我说: “沈总啊,我从海边来的,你请我到东来顺涮个羊肉就行了,在这吃海货,不浪费吗?” “不浪费!这是沈总精心安排的,再说了,你经常吃海货,我们可很少吃的,得让我们也跟着解解馋!对?”陈总说。 “首长,这儿海货跟你们银月市绝对不一样,你看,这是法国的吉拉多生蚝,空运过来的,它不仅有鲜美的口感,还有独特的榛子的味道,首长,你尝尝!”说完,秦总就给我拿了两个。 “来,轩尼斯xo白兰地,就剩3瓶了,今儿个哥几个帮帮忙,把它干掉!”沈全华开始开酒。 “能喝了吗?少喝点,多说说话!”我说。 “拉倒,白酒一喝就一斤,一看就是解放军。军人的酒量,谁不知道!” “也有例外的,比如我!” “今儿个不跟我喝酒,我跟你翻脸!多少年不见面了?嗯?” “对啰,一年一杯酒!”其他人都起哄。 饭吃了一半,沈全华的脸红了,话也更多了,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龙趸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哎哎,诸位,停一会儿,停一会儿,我郑重地说件我兄弟的大事,我兄弟想要一幅吴昌硕的画,这个事,秦总,非你莫属,啊?” “好的,没事,包我身上,我们几个都是沈总带出来的,沈总的事,就是我的事!” “对对对!”其他人都附和。 “姥姥的,还算有良心!” “沈总,你店里道光年间的纸,又不能画乾隆的画,乾隆的画用道光的纸那是明摆着造假,画吴昌硕的,正好!纸,你出,画,我来,行不?” “一言为定!来,干!” “我得给你们成本费?毕竟那纸,可是真纸!我无功受禄,多不好意思?” “又提钱!又提钱!!兄弟感情无价,你回去把这份大礼送上,早点干上师职、军职干部,我们兄弟的脸上都有光,对?”沈全华说。 “就是,那个时候,你给我们介绍几个客户,大家不都发财了嘛!哈哈!”夏总就着酒劲也说。 那天晚上推杯换盏,晚饭吃到很晚,李班长让我劝“三极管”悬崖勒马的事情,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也想不起来了。 10天后,我真的收到了沈全华从京都寄过来的画,当我把画展开时,不禁一阵心跳,那是一幅吴昌硕的《玉兰图》,几树玉兰凌空出枝,水墨凝重、大美大雅,配上两体题字,上为狂草、下为大篆,笔力老辣、恣肆纵横。另一幅是沈全华的原创《荷园野趣》,构图和色彩极富现代感,主题富于哲理性,笔道干练,像是他在酒后的即兴之作。这也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在赤尾基地海军招待所参加供应站摄影比赛时,在荷园拍照片的事情。 隔了几天,我把那幅吴昌硕的“名画”给银月市古玩城一位画商观赏,他大加赞赏,问我画是哪来的,我说是祖传的。他要用他收藏的一只宋代官窑的贯耳瓶与我交换。我没有同意,害怕他的官窑瓷器比我的画更假。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无比的纠结,要不要给舰队领导送礼?送什么样的礼?给谁送礼……几经挣扎,决定想办法给海龙舰队的朴政委送点礼!就送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毕竟,有《应兰山房收藏证书》,有专家鉴定,有价值78万的发票,起码所用的道光年间的6尺宣纸,价值30万元,想到这里,我心里平静了许多。 周末,我用家里的军线拨通了朴政委家的电话,小心翼翼地说: “政委,我是驱逐舰八支队政治部王副主任,今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你,顺便给你汇报个事情!” “是王副主任啊,不用了,你回一趟银月市不容易,多陪陪家属、孩子,啊?!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或者,以后再说!” “可是……政委,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快到你家楼下了!”撒完这个谎,我都想抽自己,我家的军线号码在政委家的座机上肯定有显示,怎么可能在出租车上? “这样啊!那你就过来!” “好的,谢谢首长,我马上到!” 我拿上装着名画的皮箱和自己的手提包,旋风一般地到楼下,打上了出租车。天,阴沉了好几天,雨还没有下下来,今天好像黑得格外的早,路边的霓虹灯欢快地变换着颜色。司机没话找话地问: “你是军官!?” “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是你的发型,第二,是你脚上的军用皮鞋,第三,你是从军官住宅小区出来的!没错?” “你可以去公安局破案了!” “那是!哎,你们海军上次484潜艇触礁沉没,海龙舰队的司令是不是被撤职了?” “不知道,你消息很灵通啊!” “我们老百姓都知道了,你还能不知道?”司机看了我一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不知道!”我没有心情和司机聊部队内部的事情。 突然,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在出租车前强行变道,出租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嘭”的一声,出租车的左前部和丰田车的右后部撞上了。 司机下车查看相撞情况,并和前车下来的三个人争论谁是谁非。我看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决定给司机10元钱,再打另一辆车。于是我掏出钱,下了车,并把钱给了正在吵架的司机。 等我绕过车的尾部,打开后车门,傻眼了:我放在车座上的皮箱和手提包不见了!皮箱里是那幅吴昌硕的《玉兰图》,手提包里有千余元现金,以及军官证、钥匙等,就一眨眼的功夫,没了。朴政委还在家等我呐!这可怎么办?我脑子一片空白。 出租车司机说我丢东西和他没有关系,我只好报案,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丰田车司机,忽然给了出租车司机400元钱,默默无声地开着车走了。 我来不及多想,给朴政委打电话,说,出租车被撞,我受伤,今天就不去汇报工作了。计划了若干天的一次送礼,就这样匆忙而奇怪结束了。 我心情沮丧地回到家里,欣彤那个屋的灯还亮着,她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我轻轻地回到卧室,看着秦波给我留下的那一包钱,暗想,难道真的逼我用那60万元现金送礼?张怡憋了好一会儿,还是问我: “看你那样,没见着朴政委?” “对,没有!” “不是说好了可以去他家了吗?怎么?又不让进门?” “不是!礼物丢了!” “礼物丢了?丢出租车上了?没要小票?” “不是,出租车和一地方车相撞,我下车给司机出租费,想换一辆出租车,回到车上,东西就没了!” “有……还有这么蹊跷的事?” “着人家道了!看来,我一上出租车,就被人家盯上了!那辆丰田车有重大嫌疑!我已经报案了,不过,我知道报案也没有用的,可能那丰田车的车牌都是假的!” “这事也能让你赶上!真可以!” “我就不是那种送礼的人,干不了那种送礼的事!算了!听天由命!”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还不是个滋味,毕竟,那幅假画寄托了沈全华太多的情谊,而这个情谊是真的! “朴政委不一直在家等你?”张怡问。 “我说我受伤了!不去了!” “朴政委肯定知道你这是借口,不过他肯定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了!” “不想那么多了,休息!”我用被子蒙住了头。 夜,很静。可我分明听见夏天才有的蝉叫声,就像老家村头那棵大柳树上几种蝉复合的叫声。我这耳鸣的毛病好像更重了。 倏忽而至的一夜冬雨,浇透了支队的每一个角落,拂去了许多的浮华与喧嚣,也惊落了一地的萧瑟,满目尽是冷湿的枯黄。办公室窗前那棵梧桐上,仅有几片稀疏的枯叶,也随着冬雨喃喃地低吟而悄然落地,赤条条的树枝茫然地裸露于风雨中,遒劲的树干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行者,茕茕孑立。 又一轮提升副师职干部的人选中,仍然没有我的名字,这将意味着我要脱下军装到地方工作了。转业到银月市有关市委、政府部门工作,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是,我作为海军三十名优秀干部之一,在首届中青班培养了两年,现在要将所学的高技术条件下一体化联合作战理论用于地方的经济建设,我还是心有不甘。同时,也对不起我正团八年的苦苦等待。我内心一直纠结一个问题:是不是我那次我给朴政委想送而没有送成的礼,起到了坏到不能再坏的作用。 周一,我到舰队开政工会,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特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忐忑不已。主任说: “王玉成……” “到!”我立正站好。 “别紧张,你坐,嗯……怎么跟你说呢?你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后备干部,但这几年,总是备而不用,再这样靠下去,我担心你会靠死的!用干部是一个综合的因素,深层次的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能知道。有首长认为你在军校上大学时就喜欢搞团团伙伙、拉帮结派,有首长认为你还不够成熟,冒里冒失的,缺乏创新精神……还需要再考察考察……” 我的心一紧,我上军校时候的事情,首长都知道,看来范海在他舅舅那儿没少说我的坏话,这么多年里,范海复仇的怒火一直没有熄灭过,他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一次在支队相遇,他满面笑容地跟我说那么多话,让我那么感动,原来是一个更高层次的骗术,他比以前更善于伪装自己了。不怕真坏,就怕假好。看来,有吕副政委和范海在的海龙舰队,我肯定死定了。另外,我坐个出租车也能被撞受伤,这不是冒里冒失的是什么?于是,我说: “首长,实在不行,我就换条路走走,转业。尽管我不愿意,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转业到地方,我相信你肯定也能干好。但真让你转业到地方,我总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你是首批中青班毕业的,而且是优秀学员,这几年也做了很多出色的工作。这样好不好?我建议你到景和市技术指挥学院去试试看,也许能柳暗花明、另辟蹊径,树挪死,人挪活嘛。在院校的环境中,干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乏其人。别人能行,你王玉成为什么不行?” 此时的我,有点心潮澎湃。想想自己从本科毕业后二十年的时间里,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京都国防高科技大学曾因为我的学术研究能力多次主动的要我去院校工作,我都放弃了,总傻傻地觉得,只有在一线作战部队工作,才像一个真正军人的样子。临秋末晚,却又要去院校工作,冥冥之中,这也许就是个定数。 毛主任继续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剩下的事由我来协调办理。” 一向很能说的我,这次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毛主任也是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 我从毛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没想到迎头碰上吕副政委,我略一犹豫后,仓促地敬礼,他只是用余光在看我,压根就无视我的存在,我惶恐地立在走廊的边缘,等他先过,他却转过身子,稍稍抬了一下眼皮,说: “找毛主任干吗?就你那点情商……找谁都没有用……现在才想起来找……晚了……唉……” “……”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可惜啊……”他摇了摇头,走了。 可惜什么?他似乎还想着那块石头,那块丑陋的石头!那块带血的石头! 我脑袋“嗡”的一声,再一次后悔去中泰开会,再一次后悔那一趟不明不白的散步。 第14章 独辟蹊径(1) 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不知道海龙舰队政治部的毛主任是如何协调的,当年的冬天,我被调到景和市海军技术指挥学院。 报到前,我决定回一趟老家,人还没有到宝丰,王玉慧的电话就到了: “喂,哥啊,要回宝丰啊?” “对呀,你消息很灵通嘛!” “我听大妈说的,你怎么也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接你啊!” “接我?买车了?成富婆了?” “什么呀,说什么呐!买个车就成富婆了?现在,有几个没车的?” “我就没有!” “你没有?你那是不需要!别拽了啊,拽什么拽?哎,几点到宝丰?我接你,晚上洪晓伟请客!” “洪晓伟?他怎么会在宝丰?”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洪晓伟,苏海天行健有限集团公司总经理,在宝丰搞房地产了。” “啊?他不在赤尾搞餐饮吗?怎么到宝丰搞房地产了?” “是的呀,他转行在宝丰碧桂花苑搞了一期和二期工程,很成功,房子卖得红红火火的,现在在我们邻县又投资了5个亿,不得了了,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花!正儿八经的大老板,哥,今天可要狠狠地宰他!啊?” “嗯!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来有能耐了!上小学的时候,鼻涕还经常拖过嘴,一喘气,就一串大泡泡,记不记得?” “哈哈哈!记得记得!衣服的袖子经常擦鼻涕,脏的硬邦邦的!像个打铁的。”王玉慧笑了。 我五点到达宝丰城,王玉慧接了我就往洪晓伟的办公楼走。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小县城的人走路不守交通规则,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逼得王玉慧不停地按喇叭,车开得像扭秧歌。30多分钟后,车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一辆宝马车特别显眼,王玉慧告诉我,那车是洪晓伟的。 洪晓伟的办公室在三楼,门口坐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中长款羽绒服,长得挺标致,她礼貌地问: “你好,请问你们找谁?” “洪晓伟。”我说。 “找洪总?预约了吗?洪总这会儿不在,你们等一会儿再来!” “等一会再来?你们洪总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让开!我就到他办公室等这个家伙!” “哎……哎……哎呦喂……你这个人喽……”那女孩一口的宝丰话,看我说话挺横,没敢太阻拦。 我和王玉慧直接进入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宽敞,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不知是哪个书法家写的“和气生财”的篆体字。一个衣柜、一个书柜,书柜里除了辞海、牛津英汉词典、中外文学名着等,还有包装精美的成套的《领导科学》,茶几上放着一套品茶的茶具,办公桌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洪晓伟穿着水兵服的10寸的彩色照片。那张照片,是我们在盘山海军后勤农场种水稻时,在玉楼照相馆照的。他照了一张以军舰为背景的,我照了一张以城市高楼为背景的。 我和王玉慧在沙发上坐定,突然,衣柜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洪晓伟从里面一头闯了出来,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洪晓伟尴尬地笑着,说: “呀哈,王玉成,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有……有失远迎啊!”接着,他转过头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个死人啊,办公室里有人,就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我……” “哎,哎,不怪她,是我硬闯进来的!不过,你这个办公室设计得很特别呀!” “就是就是,吓死我了,鬼鬼祟祟的,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贼呢!衣柜里怎么还有一个门通另外一个房间?有什么作用?全宝丰县城就你能这么独具匠心!”王玉慧一脸狐疑。 洪晓伟的脸更红了,不做任何解释。又一次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痴还是呆啊?啊?还不进来端茶倒水!” “来了,来了……” 小张急切地小碎步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给我们沏好了碧螺春,一句话也不说,面色愠怒地走了。高跟鞋的鞋跟着地的“咣咣”声很重,似乎在表达对我的不满。 “晓伟,你不是在春明市赤尾的山水大酒店吗?什么时候到宝丰搞起房地产了?” 我问。 “你呀,从来不关心我,整天就知道出海训练,研究对涂基岛作战,要我说啊,你们研究的那些个战略战术根本没用,收复涂基,根本不用打!” “不用打?来,你来!你有什么绝招?” “第一招,派10个人到高伟、上莲、涂南等县当县长,一年就把涂基吃垮!第二招,把全国的建筑垃圾、生活垃圾往涂基海峡倒,两年,涂基和大陆就连上了,还用打吗?” “嗯,能耐大了,你应该当大领导”我说。 “你就说,管不管用?” “管个屁用!一本正经地胡说!”王玉慧骂道。 “屁用也是用!就看你用不用!” “你就贫,油嘴滑舌……小时候的德行一点不改……”王玉慧一边笑一边骂。 洪晓伟把头转过来,换了个话题:“玉成,我来宝丰三年了!你竟然不知道,太不够意思了?” “那是那是!是我不好!这几年,瞎忙乎!我好长时间没有回宝丰了。你也不好,这么重要的变化,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也是,刚到宝丰进入房地产领域,心里没底,我是带着一个赌徒的心理来的,所以,我没有主动的告知任何人,现在,我小有成功,再加上宝丰就这么个牛屁眼大的地方,放个屁,全城的人都能听见,我啊,不想让人知道都难了。” “弟妹也跟着到宝丰了?” “她呀,没有。赤尾的酒店要人打理,孩子上高中了,也要人!” “你在宝丰铺这么大的摊子,哪来的资金?” “资金嘛,银行有一小部分,大部分资金来自民间借贷!” “民间借贷?有人投?有人敢投?” “有啊!10万元,年息2万!怎么会没人投?我运转资金的5个亿,有近3个亿是民间的。” “我还在晓伟这儿投了60万!”王玉慧对我说。 “你也投了?!” 我很清楚,洪晓伟这样操作资金是违规的,也是有巨大风险的。资金链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我正想着要不要劝王玉慧谨慎一点,拿回自己的钱,忽然,门口进来一个叼着烟、眯着眼、拎着包的中年人,喊: “洪总,我想在你这儿存80万,这是我这几年养螃蟹赚的钱,放你这儿滚点利息!”他说话的嗓门特别的大,震得我耳朵都有点疼。 “你家是哪儿的?我不认识你呀!”晓伟问。 “你不用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那个中年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咧嘴就笑。 “老哥,你把钱放洪总这里,不怕出事啊?”我问。 “能出什么事?洪总是宝丰人,在宝丰又盖这么多房子,害怕他跑了不成?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时候能挣到钱?” “……” 中年人把他的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斜眼看着我,爽快地吐着烟雾,好像在嘲笑我什么都不懂,净说外行话,还多管闲事。 “小张,领他去找会计。”晓伟喊。 那个中年人笑眯眯地跟小张走了。洪晓伟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蓝色的领带,一边系一边得意地问我: “看见了吗?这就是生意经,只要有高额的利息回报,资金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挡都挡不住!” “行,建议你差不多就撤出来,我认为,你这种运作方式不太靠谱!” “你呀,谈带兵打仗,你行,谈做生意,不是跟你吹,你还得跟我学习!” “那是那是!” “死能吹,一点也不谦虚!”王玉慧说。 “好,不说了,我今晚请你到金马湖水上漂酒家,鱼虾、螃蟹、甲鱼都是野生的,让你们尝尝湖鲜!” “好的!走!口水都下来了!”我说。 我们下楼走向停车场,洪晓伟公司的两个副总已经等候多时,给洪晓伟开宝马车的司机,竟然是钟志全,让我很意外: “哎哟!志全,真的是你!你不是在安哥拉搞建筑吗?” “你好,王玉成,对!我在安哥拉8年,现在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还是回来混混!家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十多年没有见了,你瘦了!” “嗯,有点神经衰弱,胃又不好,晚上总睡不着觉!” “那你是心事重!生个儿子压力大?晓伟,志全的条件差一些,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志全!在宝丰给志全弄一套房子,成本价!”我说。 “放心,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大家一起发财!” 我们一行6人开着车直奔金马湖而去。 我在家只休息了2天,海军技术指挥学院就催我报到。第三天,在料峭的春寒中,我走进了这个熟悉的校园,去机关大楼报到。 学院干部处胡处长看了看我的行政关系,说:“我们政治部钟主任想和你谈谈。” 接着,处长把我领进了四楼钟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方脸浓眉,双目炯炯有神,头发梳得板板整整,军装笔挺。他一脸严肃地和我握了握手,说: “王玉成,报到了?!坐。” “嗯,谢谢首长。” “你虽然来了,今天,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本来是不同意你来的,包括在学院常委会上,我也是持反对意见的。” “……”我很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迷茫地看着钟主任,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不是你人品差、能力弱,啊,我们考核的时候,领导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首届中青班的优秀学员,那个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政工干部的业务比武中,在海军拿过第一,也很不容易;在部队核心期刊上发表了20多篇政研文章;带出过基层建设先进单位,等等,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一直没有提升你?” 我略一思考,清了清嗓子,大胆地说: “主任,我想过……但是想不通!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不去想!首长你肯定研究过我的简历,我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有今天,全靠党组织的悉心培养,所以,我一直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在工作,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用上级党组织给我的权力、用官兵的切身利益,来换取自己成长进步的筹码,我做不出来……不是说我的思想境界有多高,而是和我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经历有关,让我改变我骨子里的东西,去适应、去迎合某些潜规则,我,做不到,如果做了,良心会煎熬到让我睡不着觉的!” “嗯,能这么想,不容易。还能这么做,更不容易,正因为这样,海龙舰队才有好几个首长鼎力地推荐你,你还是很幸运的。只不过是,你来了,我把海军首长得罪了,因为海军首长想从海狮舰队调一个正团职政委过来。” 把海军首长的关系都得罪了?那海龙舰队的毛主任究竟动用的是什么关系呢?总部的?可我又不敢多问。 钟主任在和我第一次谈话时,没有任何隐瞒地表明自己当初的想法,足见他的真诚和无私,但我心里还是不太愉快。于是,我不冷不热地又冒了一句: “主任,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会用我的成绩证明,你最终要我的决定是对的。” 主任愣了一下,看着我足足有3秒,略带微笑说: “好,我等着,去政工系第三政工教研室报到,我看你如何破茧而出,华丽转身。” 我暗暗地憋着一股气,也憋着一股劲,昂了昂头,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到了三政工,我才搞明白,我想在院校立足,并不容易,需要在军事核心期刊上发表理论文章,需要出关于政治工作的专着,需要有理论研究课题,需要有获奖科研项目……而我现在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白纸一张。 第14章 独辟蹊径(1) 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摘录于《论语》) ——题记 不知道海龙舰队政治部的毛主任是如何协调的,当年的冬天,我被调到景和市海军技术指挥学院。 报到前,我决定回一趟老家,人还没有到宝丰,王玉慧的电话就到了: “喂,哥啊,要回宝丰啊?” “对呀,你消息很灵通嘛!” “我听大妈说的,你怎么也不提前来个电话?我好接你啊!” “接我?买车了?成富婆了?” “什么呀,说什么呐!买个车就成富婆了?现在,有几个没车的?” “我就没有!” “你没有?你那是不需要!别拽了啊,拽什么拽?哎,几点到宝丰?我接你,晚上洪晓伟请客!” “洪晓伟?他怎么会在宝丰?”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洪晓伟,苏海天行健有限集团公司总经理,在宝丰搞房地产了。” “啊?他不在赤尾搞餐饮吗?怎么到宝丰搞房地产了?” “是的呀,他转行在宝丰碧桂花苑搞了一期和二期工程,很成功,房子卖得红红火火的,现在在我们邻县又投资了5个亿,不得了了,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花!正儿八经的大老板,哥,今天可要狠狠地宰他!啊?” “嗯!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来有能耐了!上小学的时候,鼻涕还经常拖过嘴,一喘气,就一串大泡泡,记不记得?” “哈哈哈!记得记得!衣服的袖子经常擦鼻涕,脏的硬邦邦的!像个打铁的。”王玉慧笑了。 我五点到达宝丰城,王玉慧接了我就往洪晓伟的办公楼走。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小县城的人走路不守交通规则,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逼得王玉慧不停地按喇叭,车开得像扭秧歌。30多分钟后,车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一辆宝马车特别显眼,王玉慧告诉我,那车是洪晓伟的。 洪晓伟的办公室在三楼,门口坐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中长款羽绒服,长得挺标致,她礼貌地问: “你好,请问你们找谁?” “洪晓伟。”我说。 “找洪总?预约了吗?洪总这会儿不在,你们等一会儿再来!” “等一会再来?你们洪总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让开!我就到他办公室等这个家伙!” “哎……哎……哎呦喂……你这个人喽……”那女孩一口的宝丰话,看我说话挺横,没敢太阻拦。 我和王玉慧直接进入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很宽敞,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不知是哪个书法家写的“和气生财”的篆体字。一个衣柜、一个书柜,书柜里除了辞海、牛津英汉词典、中外文学名着等,还有包装精美的成套的《领导科学》,茶几上放着一套品茶的茶具,办公桌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洪晓伟穿着水兵服的10寸的彩色照片。那张照片,是我们在盘山海军后勤农场种水稻时,在玉楼照相馆照的。他照了一张以军舰为背景的,我照了一张以城市高楼为背景的。 我和王玉慧在沙发上坐定,突然,衣柜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洪晓伟从里面一头闯了出来,我们彼此都吓了一跳,洪晓伟尴尬地笑着,说: “呀哈,王玉成,到了,怎么不打个电话,有……有失远迎啊!”接着,他转过头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个死人啊,办公室里有人,就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我……” “哎,哎,不怪她,是我硬闯进来的!不过,你这个办公室设计得很特别呀!” “就是就是,吓死我了,鬼鬼祟祟的,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贼呢!衣柜里怎么还有一个门通另外一个房间?有什么作用?全宝丰县城就你能这么独具匠心!”王玉慧一脸狐疑。 洪晓伟的脸更红了,不做任何解释。又一次对门口喊: “小张,你是痴还是呆啊?啊?还不进来端茶倒水!” “来了,来了……” 小张急切地小碎步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给我们沏好了碧螺春,一句话也不说,面色愠怒地走了。高跟鞋的鞋跟着地的“咣咣”声很重,似乎在表达对我的不满。 “晓伟,你不是在春明市赤尾的山水大酒店吗?什么时候到宝丰搞起房地产了?” 我问。 “你呀,从来不关心我,整天就知道出海训练,研究对涂基岛作战,要我说啊,你们研究的那些个战略战术根本没用,收复涂基,根本不用打!” “不用打?来,你来!你有什么绝招?” “第一招,派10个人到高伟、上莲、涂南等县当县长,一年就把涂基吃垮!第二招,把全国的建筑垃圾、生活垃圾往涂基海峡倒,两年,涂基和大陆就连上了,还用打吗?” “嗯,能耐大了,你应该当大领导”我说。 “你就说,管不管用?” “管个屁用!一本正经地胡说!”王玉慧骂道。 “屁用也是用!就看你用不用!” “你就贫,油嘴滑舌……小时候的德行一点不改……”王玉慧一边笑一边骂。 洪晓伟把头转过来,换了个话题:“玉成,我来宝丰三年了!你竟然不知道,太不够意思了?” “那是那是!是我不好!这几年,瞎忙乎!我好长时间没有回宝丰了。你也不好,这么重要的变化,你也没有告诉我呀!” “也是,刚到宝丰进入房地产领域,心里没底,我是带着一个赌徒的心理来的,所以,我没有主动的告知任何人,现在,我小有成功,再加上宝丰就这么个牛屁眼大的地方,放个屁,全城的人都能听见,我啊,不想让人知道都难了。” “弟妹也跟着到宝丰了?” “她呀,没有。赤尾的酒店要人打理,孩子上高中了,也要人!” “你在宝丰铺这么大的摊子,哪来的资金?” “资金嘛,银行有一小部分,大部分资金来自民间借贷!” “民间借贷?有人投?有人敢投?” “有啊!10万元,年息2万!怎么会没人投?我运转资金的5个亿,有近3个亿是民间的。” “我还在晓伟这儿投了60万!”王玉慧对我说。 “你也投了?!” 我很清楚,洪晓伟这样操作资金是违规的,也是有巨大风险的。资金链一旦断裂,后果不堪设想!我正想着要不要劝王玉慧谨慎一点,拿回自己的钱,忽然,门口进来一个叼着烟、眯着眼、拎着包的中年人,喊: “洪总,我想在你这儿存80万,这是我这几年养螃蟹赚的钱,放你这儿滚点利息!”他说话的嗓门特别的大,震得我耳朵都有点疼。 “你家是哪儿的?我不认识你呀!”晓伟问。 “你不用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那个中年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咧嘴就笑。 “老哥,你把钱放洪总这里,不怕出事啊?”我问。 “能出什么事?洪总是宝丰人,在宝丰又盖这么多房子,害怕他跑了不成?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时候能挣到钱?” “……” 中年人把他的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斜眼看着我,爽快地吐着烟雾,好像在嘲笑我什么都不懂,净说外行话,还多管闲事。 “小张,领他去找会计。”晓伟喊。 那个中年人笑眯眯地跟小张走了。洪晓伟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蓝色的领带,一边系一边得意地问我: “看见了吗?这就是生意经,只要有高额的利息回报,资金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挡都挡不住!” “行,建议你差不多就撤出来,我认为,你这种运作方式不太靠谱!” “你呀,谈带兵打仗,你行,谈做生意,不是跟你吹,你还得跟我学习!” “那是那是!” “死能吹,一点也不谦虚!”王玉慧说。 “好,不说了,我今晚请你到金马湖水上漂酒家,鱼虾、螃蟹、甲鱼都是野生的,让你们尝尝湖鲜!” “好的!走!口水都下来了!”我说。 我们下楼走向停车场,洪晓伟公司的两个副总已经等候多时,给洪晓伟开宝马车的司机,竟然是钟志全,让我很意外: “哎哟!志全,真的是你!你不是在安哥拉搞建筑吗?” “你好,王玉成,对!我在安哥拉8年,现在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还是回来混混!家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十多年没有见了,你瘦了!” “嗯,有点神经衰弱,胃又不好,晚上总睡不着觉!” “那你是心事重!生个儿子压力大?晓伟,志全的条件差一些,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志全!在宝丰给志全弄一套房子,成本价!”我说。 “放心,都是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大家一起发财!” 我们一行6人开着车直奔金马湖而去。 我在家只休息了2天,海军技术指挥学院就催我报到。第三天,在料峭的春寒中,我走进了这个熟悉的校园,去机关大楼报到。 学院干部处胡处长看了看我的行政关系,说:“我们政治部钟主任想和你谈谈。” 接着,处长把我领进了四楼钟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方脸浓眉,双目炯炯有神,头发梳得板板整整,军装笔挺。他一脸严肃地和我握了握手,说: “王玉成,报到了?!坐。” “嗯,谢谢首长。” “你虽然来了,今天,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本来是不同意你来的,包括在学院常委会上,我也是持反对意见的。” “……”我很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迷茫地看着钟主任,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不是你人品差、能力弱,啊,我们考核的时候,领导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的。首届中青班的优秀学员,那个班,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政工干部的业务比武中,在海军拿过第一,也很不容易;在部队核心期刊上发表了20多篇政研文章;带出过基层建设先进单位,等等,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一直没有提升你?” 我略一思考,清了清嗓子,大胆地说: “主任,我想过……但是想不通!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不去想!首长你肯定研究过我的简历,我就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有今天,全靠党组织的悉心培养,所以,我一直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在工作,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用上级党组织给我的权力、用官兵的切身利益,来换取自己成长进步的筹码,我做不出来……不是说我的思想境界有多高,而是和我成长过程中的种种经历有关,让我改变我骨子里的东西,去适应、去迎合某些潜规则,我,做不到,如果做了,良心会煎熬到让我睡不着觉的!” “嗯,能这么想,不容易。还能这么做,更不容易,正因为这样,海龙舰队才有好几个首长鼎力地推荐你,你还是很幸运的。只不过是,你来了,我把海军首长得罪了,因为海军首长想从海狮舰队调一个正团职政委过来。” 把海军首长的关系都得罪了?那海龙舰队的毛主任究竟动用的是什么关系呢?总部的?可我又不敢多问。 钟主任在和我第一次谈话时,没有任何隐瞒地表明自己当初的想法,足见他的真诚和无私,但我心里还是不太愉快。于是,我不冷不热地又冒了一句: “主任,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会用我的成绩证明,你最终要我的决定是对的。” 主任愣了一下,看着我足足有3秒,略带微笑说: “好,我等着,去政工系第三政工教研室报到,我看你如何破茧而出,华丽转身。” 我暗暗地憋着一股气,也憋着一股劲,昂了昂头,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到了三政工,我才搞明白,我想在院校立足,并不容易,需要在军事核心期刊上发表理论文章,需要出关于政治工作的专着,需要有理论研究课题,需要有获奖科研项目……而我现在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白纸一张。 第14章 独辟蹊径(2) 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给我铺就的一条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走下去,毕竟,目前没有第二条可走的路。于是,所有的业余时间里,我都在图书馆,贪婪而忘我地阅读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理论书籍,掌握了一些政治工作的最前沿问题和研究成果,也初步地学会了开展理论研究的基本方法。 5月份,政工系江主任因私自安排我代课,受到了学院训练部部长的严厉批评,并作为教学事故通报了全院。全院的干部,在通报上第一时间认识了我这位从海龙舰队调过来新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两周前,江主任从京都给我打了电话说: “王玉成,我这几天在京都开会,计划有所变动,回不去了,明天下午师团政工班有个课你代一下?” “代课?我?你以前讲课的教案呢?” “我以前的教案本来在电脑里,系统中毒崩溃了。” “没有教案?没教案总得有教材,讲到哪了?” 我有点为难地说。 “这样,让教研室洪主任和你联系。” 我当时脑子里还闪过一个疑问:课,为什么不让老同志代呢?难道是要考验一下我的应急处置能力? 初生的牛犊就是不怕虎,我就用了一天的准备时间,就大胆地走上讲台,给师团政工班学员讲党委建设的问题了。后来我才知道,调整任课教员没有给学院报批,讲课人没有进行讲课资格审查,又没有教案,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被通报当然是活该倒霉了。我还有一个疑问:我不知道规矩,江主任难道也不知道? 三个月以后,师团政工班学员结业了。教研室洪主任参加了结业座谈会,回来后,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办公室,说: “王玉成,你有争议了,争议大了去了,不知道是祸是福?” 我一头雾水:“怎么了?有什么好争议的呀。” “今天的结业座谈会上,有个学员说,我们在校学习了三个月,我认为,许多的课,没有特点,也没有印象。我就对代课教员王玉成的课印象最深,很可惜他就讲了一次课,我认为学院的课就应该像王玉成那样讲,其它很多的教员不知道我们想听什么。还有个学员说,王玉成讲的东西贴近部队,从理论和实践上回答了我们困惑的问题,听起来解渴,他很懂部队。这个时候,院长就问身边的教务处人员:王玉成是谁?教务处回答:就是教学事故中通报的那个,三政工的。王玉成,你说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说:“管它呢,我早就宠辱不惊了,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 不一会儿,系江主任也来找我,焦急地说: “王玉成,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2点。学院常委、督导组、学院机关训练部有关处领导,要听你的课。” “听课?怎么还搞突然袭击?” “这不上午的座谈会嘛!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说你上课的事,院长很好奇,特地提出来要听你的课,你别紧张,啊?你正常地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胆地讲。” 我想,我紧张什么呢?我还是战士的时候,面对赤尾基地上千的官兵,十几位军以上领导,做“爱舰爱岛爱海洋”的报告,我都能谈吐自如,学院几名军职常委还吓不倒我?! 我看了一眼江主任,他眉头紧锁,紧咬下唇,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紧张、担忧。 二十多年的基层部队工作经验,十多年党务工作经历,讲一讲师旅团部队的党委建设问题,我还是得心应手的。我从正确地理解和执行党委的领导制度讲起,讲到党委议事决策原则,呈现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部队党委建设中纷繁复杂的决策难题,由于决策失误而造成的难以估量的军内外后果和国内外的影响,以及如何避免这些决策失误的方法。我讲课幽默的风格可能是全校少有的,我所旁征博引的事例,也许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我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地脱稿讲了两个半小时,竟没有人让我停下来,最后,还是我自己说: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下次各位如果有兴趣,我再讲如何贯彻落实党委的‘十六字’方针。这也是党委建设的另一个重大问题。” 正常情况下,督导组会有一个讲评,可今天因学院常委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气,副院长、副政委也不吭声。学院严政委对我的课作了“成熟成功”的评价,柳院长对我的课做了“几乎完美”的结论,一下子让我声名鹊起,牢牢地奠定了我在学院的地位。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戏连台,和别人合写的《多样化军事任务的理论与实践》一书,获第一届全军政治工作理论成果一等奖,军事案例《生死抉择》获全军二等奖,论文《政工干部在完成出访任务中应注意的几个问题》获全军三等奖…… 政治部钟主任每次见到我就一句话:“玉成,我准备给你压担子。啊?” 压担子?要安排我当教研室主任?我可不想干,就说: “主任,我这样就挺好的,你呀,就别操心了。” 主任看了我一眼,满意而神秘地一笑。 转眼到了盛夏,蝉鸣风静,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接到欣彤的电话,她说她想爸爸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银月市?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泪点。 想想自己戎事倥偬,在一线部队奋斗了那么多年。孩子上小学时,我经常不知道她上几年级,上中学时,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她做阑尾手术时,我在南海执行战备任务……现在,我自己有没有发展,应该放其次,孩子明年高考了,我是不是应该力所能及地给她铺铺路了? 我问欣彤:“你想不想考军校啊?” “啊?考军校?考军校的分数够上清华大学了,我能考上?你有没有搞错啊?” “你先回答我,你想不想考,分数问题嘛,爸爸可以变魔术帮你变出来。” “你又骗人,你就是一个专门骗人的坏爸爸。” “骗人?这回是真的啰。” “嗯,我也是真的想去,你要是变不出分数来,等你回来,我和妈妈把你挂在墙上打!!把你打成照片!!!” 我所说的变魔术,实质上是指我在舰艇部队工作满二十年,孩子可以考干部子女班,海军每年在符合条件的孩子中录取四十名,如果她能进这个班,也算做爸爸的给她一个交代,于是说: “你努力的考,剩下的事情爸爸来做。” 其实,我不知道学院有几个干部符合条件?海军直属单位又有多少人想走我这条路?但即使有1的希望,我也要用100的努力,我是应该把心思用一点在家庭上面了。在家庭和事业的问题上,仅仅是事业成功,不算成功。而对于我来说,事业尚不成功,家庭再一塌糊涂,那我就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10月份,海豹舰队171编队要去东南群岛执行任务,时间是一个月,主要是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宣示我国海洋主权,显示中国海军在东南海域的存在。 海军给技术指挥学院两个随舰出海的名额,学院把其中一个给了我们教研室,洪主任竟然决定把这个名额给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反对,问: “你是不是很搞笑?这么难得的一个名额怎么会给我?应该是给那些没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对?我在一线舰艇部队工作二十多年,还用再去海上实习吗?再说了,东南群岛我也去过啊,去过好多次啊!来来来,安排个时间,我给你们讲讲东南海的军事地理,好不好?” 洪主任也知道这么安排不妥当,有点低声下气地说:“理解一下,其他人都有很重的教学任务,就是你刚来,任务少一点,所以就考虑你了。” 我丝毫不买账:“你少来,你磨破嘴皮子我也不去,坚决不去,爱咋咋的。” “我这么安排也是请示过系江主任的。” 洪主任把江主任抬出来了。我想,我不能一下子得罪两级领导?但我还是绵里藏针地说了一句: “你们都曲解了海军的意图,海军是想让那些没有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去部队锻炼的,我只要把你们的安排和学院首长一汇报,你们都无法和院首长解释!” “这样的安排也是没办法了,等你走前,我给你饯行,好,支持一下工作。” 洪主任把话说得那么软,我忽然想起前两天,洪主任因为调课的事和一位老教授刚刚吵了一架,我要是再硬顶下去,估计他的威信又要受影响了。权衡利弊后,我也就答应了。 171编队的舰艇由海豹舰队qj支队组成,qj支队成立于前年3月,下属052b、052c驱逐舰10艘,054a型护卫舰16艘,是全海军第一个完成第三代战舰更新的部队,也是海豹舰队的一把尖刀。我被分到了wh舰,随舰出海的首长是舰队副参谋长和支队参谋长。 7日上午8点,编队离开军港码头,向东南群岛航行。 十多天后,编队经过中业岛、美济礁,到达了皇路礁附近,左前方突然出现一艘马西尔的小型军舰驱赶我们,他们在国际频道用英语反复地喊话: “这是马西尔的领海,请你们立即离开,航向某某度……” 指挥室里每个人都很生气,观通长更是憋得满脸通红,问: “舰长,要不要回应他们几句?” 舰长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英语怎么样啊?别给我丢人。” 许多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舰长。我知道,类似这样的事情,舰长肯定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军事外交无小事,不理他们就完了。不过耳闻目睹这些事还是挺闹心的,于是,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刚喝了一口水,就有人敲门: “哪一位?”我问。 “李医生,巡诊。” 我想,也就是医务人员对团以上领导例行的查测血压。 门打开后,李医生又看了一眼写在门上的我的名字,接着,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但眼前这张漂亮面孔又似乎在哪见过。李医生控制不住惊喜,脱口而出: “王玉成,真的是你?!我,李霞。” “李……李霞?哎呀,天啦,怎么……” 我又后退了一步,脑袋轰的一声,真空了,机械地说: “快,请坐,喝水……请……”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分明看到李霞两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她用手擦了擦,坐在椅子上,侧身好像赌气地看着我。我也仔细打量着她,她还是那样的纤细、文静,满脸透着羞赧而兴奋的红晕,眼睛还是那么热情而清澈,只是眼神中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眉宇间流露的不满让我有点陌生。她有点语不成句: “王玉成……你……你也真是……” “我……”我无言以对。 从当年认识到今天,26年了,这是我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身份,在这种场合,一起航行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盘山市黄金带医院、洗澡票、带饭、补课、洗衣服、唯一的一次散步、尘土飞扬的公路边我一字未说地上了军用卡车、新开火车站站台的翘首寻觅、为了不能把“红的似霞”改成“红的似火”和指导员闹得不欢而散……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快速地在脑海中重现。 沉默了片刻,李霞低声说:“你……知道吗?我当年到春明市找过你。” “啊?到春明市?找过我?怎么会……” “你走了以后,我在书里发现了你留下的纸条,我心里好难受。也知道你们那批新兵不久就回了春明市。我说服我父母,于83年底应征入伍到海狮舰队训练团,然后,通过我爸的关系,在84年主动要求分到了海龙舰队赤尾基地通信站,我托我通信站的姐妹在春明市、赤尾打听过你,可那时的信息资源有限,没法找。我就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在街上,在车站码头,在商场里能够偶遇到你……” 第14章 独辟蹊径(2) 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舰队政治部毛主任给我铺就的一条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走下去,毕竟,目前没有第二条可走的路。于是,所有的业余时间里,我都在图书馆,贪婪而忘我地阅读了大量的政治工作理论书籍,掌握了一些政治工作的最前沿问题和研究成果,也初步地学会了开展理论研究的基本方法。 5月份,政工系江主任因私自安排我代课,受到了学院训练部部长的严厉批评,并作为教学事故通报了全院。全院的干部,在通报上第一时间认识了我这位从海龙舰队调过来新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两周前,江主任从京都给我打了电话说: “王玉成,我这几天在京都开会,计划有所变动,回不去了,明天下午师团政工班有个课你代一下?” “代课?我?你以前讲课的教案呢?” “我以前的教案本来在电脑里,系统中毒崩溃了。” “没有教案?没教案总得有教材,讲到哪了?” 我有点为难地说。 “这样,让教研室洪主任和你联系。” 我当时脑子里还闪过一个疑问:课,为什么不让老同志代呢?难道是要考验一下我的应急处置能力? 初生的牛犊就是不怕虎,我就用了一天的准备时间,就大胆地走上讲台,给师团政工班学员讲党委建设的问题了。后来我才知道,调整任课教员没有给学院报批,讲课人没有进行讲课资格审查,又没有教案,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被通报当然是活该倒霉了。我还有一个疑问:我不知道规矩,江主任难道也不知道? 三个月以后,师团政工班学员结业了。教研室洪主任参加了结业座谈会,回来后,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办公室,说: “王玉成,你有争议了,争议大了去了,不知道是祸是福?” 我一头雾水:“怎么了?有什么好争议的呀。” “今天的结业座谈会上,有个学员说,我们在校学习了三个月,我认为,许多的课,没有特点,也没有印象。我就对代课教员王玉成的课印象最深,很可惜他就讲了一次课,我认为学院的课就应该像王玉成那样讲,其它很多的教员不知道我们想听什么。还有个学员说,王玉成讲的东西贴近部队,从理论和实践上回答了我们困惑的问题,听起来解渴,他很懂部队。这个时候,院长就问身边的教务处人员:王玉成是谁?教务处回答:就是教学事故中通报的那个,三政工的。王玉成,你说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说:“管它呢,我早就宠辱不惊了,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 不一会儿,系江主任也来找我,焦急地说: “王玉成,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2点。学院常委、督导组、学院机关训练部有关处领导,要听你的课。” “听课?怎么还搞突然袭击?” “这不上午的座谈会嘛!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说你上课的事,院长很好奇,特地提出来要听你的课,你别紧张,啊?你正常地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胆地讲。” 我想,我紧张什么呢?我还是战士的时候,面对赤尾基地上千的官兵,十几位军以上领导,做“爱舰爱岛爱海洋”的报告,我都能谈吐自如,学院几名军职常委还吓不倒我?! 我看了一眼江主任,他眉头紧锁,紧咬下唇,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来,他才是真正的紧张、担忧。 二十多年的基层部队工作经验,十多年党务工作经历,讲一讲师旅团部队的党委建设问题,我还是得心应手的。我从正确地理解和执行党委的领导制度讲起,讲到党委议事决策原则,呈现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部队党委建设中纷繁复杂的决策难题,由于决策失误而造成的难以估量的军内外后果和国内外的影响,以及如何避免这些决策失误的方法。我讲课幽默的风格可能是全校少有的,我所旁征博引的事例,也许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我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地脱稿讲了两个半小时,竟没有人让我停下来,最后,还是我自己说: “好了,今天就先讲到这,下次各位如果有兴趣,我再讲如何贯彻落实党委的‘十六字’方针。这也是党委建设的另一个重大问题。” 正常情况下,督导组会有一个讲评,可今天因学院常委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气,副院长、副政委也不吭声。学院严政委对我的课作了“成熟成功”的评价,柳院长对我的课做了“几乎完美”的结论,一下子让我声名鹊起,牢牢地奠定了我在学院的地位。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戏连台,和别人合写的《多样化军事任务的理论与实践》一书,获第一届全军政治工作理论成果一等奖,军事案例《生死抉择》获全军二等奖,论文《政工干部在完成出访任务中应注意的几个问题》获全军三等奖…… 政治部钟主任每次见到我就一句话:“玉成,我准备给你压担子。啊?” 压担子?要安排我当教研室主任?我可不想干,就说: “主任,我这样就挺好的,你呀,就别操心了。” 主任看了我一眼,满意而神秘地一笑。 转眼到了盛夏,蝉鸣风静,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接到欣彤的电话,她说她想爸爸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银月市?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泪点。 想想自己戎事倥偬,在一线部队奋斗了那么多年。孩子上小学时,我经常不知道她上几年级,上中学时,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她做阑尾手术时,我在南海执行战备任务……现在,我自己有没有发展,应该放其次,孩子明年高考了,我是不是应该力所能及地给她铺铺路了? 我问欣彤:“你想不想考军校啊?” “啊?考军校?考军校的分数够上清华大学了,我能考上?你有没有搞错啊?” “你先回答我,你想不想考,分数问题嘛,爸爸可以变魔术帮你变出来。” “你又骗人,你就是一个专门骗人的坏爸爸。” “骗人?这回是真的啰。” “嗯,我也是真的想去,你要是变不出分数来,等你回来,我和妈妈把你挂在墙上打!!把你打成照片!!!” 我所说的变魔术,实质上是指我在舰艇部队工作满二十年,孩子可以考干部子女班,海军每年在符合条件的孩子中录取四十名,如果她能进这个班,也算做爸爸的给她一个交代,于是说: “你努力的考,剩下的事情爸爸来做。” 其实,我不知道学院有几个干部符合条件?海军直属单位又有多少人想走我这条路?但即使有1的希望,我也要用100的努力,我是应该把心思用一点在家庭上面了。在家庭和事业的问题上,仅仅是事业成功,不算成功。而对于我来说,事业尚不成功,家庭再一塌糊涂,那我就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10月份,海豹舰队171编队要去东南群岛执行任务,时间是一个月,主要是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宣示我国海洋主权,显示中国海军在东南海域的存在。 海军给技术指挥学院两个随舰出海的名额,学院把其中一个给了我们教研室,洪主任竟然决定把这个名额给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反对,问: “你是不是很搞笑?这么难得的一个名额怎么会给我?应该是给那些没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对?我在一线舰艇部队工作二十多年,还用再去海上实习吗?再说了,东南群岛我也去过啊,去过好多次啊!来来来,安排个时间,我给你们讲讲东南海的军事地理,好不好?” 洪主任也知道这么安排不妥当,有点低声下气地说:“理解一下,其他人都有很重的教学任务,就是你刚来,任务少一点,所以就考虑你了。” 我丝毫不买账:“你少来,你磨破嘴皮子我也不去,坚决不去,爱咋咋的。” “我这么安排也是请示过系江主任的。” 洪主任把江主任抬出来了。我想,我不能一下子得罪两级领导?但我还是绵里藏针地说了一句: “你们都曲解了海军的意图,海军是想让那些没有去过舰艇部队的人去部队锻炼的,我只要把你们的安排和学院首长一汇报,你们都无法和院首长解释!” “这样的安排也是没办法了,等你走前,我给你饯行,好,支持一下工作。” 洪主任把话说得那么软,我忽然想起前两天,洪主任因为调课的事和一位老教授刚刚吵了一架,我要是再硬顶下去,估计他的威信又要受影响了。权衡利弊后,我也就答应了。 171编队的舰艇由海豹舰队qj支队组成,qj支队成立于前年3月,下属052b、052c驱逐舰10艘,054a型护卫舰16艘,是全海军第一个完成第三代战舰更新的部队,也是海豹舰队的一把尖刀。我被分到了wh舰,随舰出海的首长是舰队副参谋长和支队参谋长。 7日上午8点,编队离开军港码头,向东南群岛航行。 十多天后,编队经过中业岛、美济礁,到达了皇路礁附近,左前方突然出现一艘马西尔的小型军舰驱赶我们,他们在国际频道用英语反复地喊话: “这是马西尔的领海,请你们立即离开,航向某某度……” 指挥室里每个人都很生气,观通长更是憋得满脸通红,问: “舰长,要不要回应他们几句?” 舰长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英语怎么样啊?别给我丢人。” 许多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舰长。我知道,类似这样的事情,舰长肯定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军事外交无小事,不理他们就完了。不过耳闻目睹这些事还是挺闹心的,于是,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刚喝了一口水,就有人敲门: “哪一位?”我问。 “李医生,巡诊。” 我想,也就是医务人员对团以上领导例行的查测血压。 门打开后,李医生又看了一眼写在门上的我的名字,接着,就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我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但眼前这张漂亮面孔又似乎在哪见过。李医生控制不住惊喜,脱口而出: “王玉成,真的是你?!我,李霞。” “李……李霞?哎呀,天啦,怎么……” 我又后退了一步,脑袋轰的一声,真空了,机械地说: “快,请坐,喝水……请……”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分明看到李霞两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她用手擦了擦,坐在椅子上,侧身好像赌气地看着我。我也仔细打量着她,她还是那样的纤细、文静,满脸透着羞赧而兴奋的红晕,眼睛还是那么热情而清澈,只是眼神中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眉宇间流露的不满让我有点陌生。她有点语不成句: “王玉成……你……你也真是……” “我……”我无言以对。 从当年认识到今天,26年了,这是我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身份,在这种场合,一起航行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盘山市黄金带医院、洗澡票、带饭、补课、洗衣服、唯一的一次散步、尘土飞扬的公路边我一字未说地上了军用卡车、新开火车站站台的翘首寻觅、为了不能把“红的似霞”改成“红的似火”和指导员闹得不欢而散……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快速地在脑海中重现。 沉默了片刻,李霞低声说:“你……知道吗?我当年到春明市找过你。” “啊?到春明市?找过我?怎么会……” “你走了以后,我在书里发现了你留下的纸条,我心里好难受。也知道你们那批新兵不久就回了春明市。我说服我父母,于83年底应征入伍到海狮舰队训练团,然后,通过我爸的关系,在84年主动要求分到了海龙舰队赤尾基地通信站,我托我通信站的姐妹在春明市、赤尾打听过你,可那时的信息资源有限,没法找。我就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在街上,在车站码头,在商场里能够偶遇到你……” 第14章 独辟蹊径(3) 我一想,我84年正在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读书呐,怎么可能和在赤尾的她偶遇呢? 我说:“我82年的身份就是一名普通战士,一个农民的孩子,在盘山农场摸爬滚打一年就回春明市了,前途未卜。我们实质上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认识了对的人,正因为是错误的时间,所以,我预感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李霞两眼看着我,忽然提高了音量:“你没有努力怎么知道就不能走到一起?你努力了吗?你想过当年你班长接你出院,你不打招呼,一言不发地上了卡车,我心里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打听到你们回春明市时,我到新开火车站站台等过你吗?我去了三次,问了很多当兵的,没人认识你……你知道我多绝望吗?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你体会过吗……” 李霞委屈得潸然泪下。是啊,农场那么多的单位,那么多的兵,谁会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我无力地安慰她:“对不起,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时,我们都还小。不知道怎么珍惜爱……感情。这些年,你还好?” “我85年考进了景和市海军医学院,毕业时我爸爸让我去海狮舰队,到他的身边,我当时还是想分到海龙舰队去找你,我妈妈就说,你这个傻孩子呀,你和这个人有约定吗?你要是有一个约定在先,妈妈支持你去找,连约定都没有,你要是找到他,他也许成婚了,你怎么办?你让人家怎么办?想清楚没有?你一个人留在海龙舰队怎么办?” 我打断她的话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那时已经退伍回家了,怎么找?” “不可能,我就感觉你肯定能考上军校,也感觉你就在海龙舰队。” “你感觉是对的,我从军校毕业以后确实又分到了海龙舰队。” “当时我要不听我爸爸妈妈的,如果分到海军4081医院,也许会找到你。” “是的,你通过舰队或者基地干部处花名册可以找到我,但89年我真的结婚了,人生都是在直播,不可能重来的。” 李霞再一次唏嘘,陷入沉思之中。 许久,我打破沉寂:“你在你爸爸身边工作一定会很方便很开心的。” “嗯,我分配都是我爸爸安排的,我先分到了海狮舰队的海城基地。96年,我爸爸调到南海工作,我又调到了南海这边的4822医院工作。” “孩子呢?多大了?” “女孩,五年级。” “啊?那么小?” “我找不到那个人,总得找一个像那个人的人!” 我听了以后,心又是一阵绞痛,说:“二十多年了,我们各自成家,都挺好,我家属还是你的校友,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 我打了一盆水,给李霞递了一个热毛巾,说:“你控制一下情绪,等会眼睛肿了,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李霞接过毛巾,捂着脸,肩膀一直在抖动,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停止哽咽,更不敢问是哪一件事,让她20多年后想起来还是那么心痛不已。 少顷,集合的铃声响了。 171编队已经到了曾母飞沙,全体舰员举行了隆重的投放主权碑仪式,随舰的舰队首长作了重要讲话,六名舰员把一块扎着红布带、刻着国徽和中国汉字的石碑,缓缓地投入海中,中央电视台记者对活动全程做了录像。仪式结束以后,编队在马西尔的西南端继续往纳土纳群岛航行。 第二天,支队参谋长笑着对我说:“王玉成,听说你认识我们医疗保障组的李霞医生?” “对。” “从今天开始,你和李霞医生都到会议室吃饭,可以多聊聊。” “谢谢参谋长的关照,要说话的机会很多的,不一定非得到会议室。” “哎,必须来,就这么定了。” 我知道参谋长的本意,是想让我到会议室享受一下首长的伙食,正因为这样,我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能和李霞见面。 有一天,我和李霞在后甲板直升机平台上散步,我问: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张洗澡票吗?”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脏得像个鬼,在部队洗个澡就那么难吗?” “难!别忘了,那是在农场,我要天天干农活的,我晕倒的时候又在厕所的门口。” “给你做皮试的时候,我的手都不知道抓哪?后来,就那么个脏兮兮的小新兵,还整天看书复习功课,我才有意识地注意你的,再后来,本小姐确实看不下去了,才施舍给你一张洗澡票的。” “那张红色的洗澡票,我原以为是女性专用的,怕人说我偷的,看了半天,才敢走进浴室。” 李霞听了以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她反问我: “你记得在黄金带医院门口那条公路上,对着满天的星星,你朗诵的随口编的散文吗?” “不记得了。” “清爽的秋夜繁星闪烁,银灰色的天幕上镶嵌了满满的宝石,洒下晶莹柔和的光,大地上的万物变得那么雅致,那么恬静……风,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我真想告诉她,只有星星知我心……” 她背得差不多都对,证明我当初胡编乱造了几句话,在他的心中是何等的分量啊。我又反问: “李霞,如果当时我告诉你,我没有考上军校,即将回农村,你还会找我吗?” “会的,即使你穷困潦倒,我也会随你颠沛流离。再说,我认为我这个家庭能影响你的命运,毕竟,我爸爸当时在海狮舰队某部是团一级的主官,改变你的命运应该不太难。” 我调侃地说:“看来,由于我当年的年少无知,失去了一次重大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以为呢?!” “我现在的家属叫张怡,我们也是在复习备考军校时认识的,她爸爸当时也是基地团一级处长,她现也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和你多么的相似。” 李霞默默地说:“这就是命。” 继而又问:“你看到我当年写给你的纸条了吗?就夹在你物理复习资料里。” 纸条?那张让我心悸的纸条,当然看到了,正因为那张纸条,我和“长腿”都宣布不离开农场的。当年,农场的会计“车要停”在非常地惊愕中,不明就里地做了我很多的思想工作,还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的。可我现在不敢承认了。说: “没有啊,什么纸条?” “你就装,你只要复习物理,就肯定能看见!” 我岔开话题说:“我想告诉你,对于参加这次巡逻任务,我本来是坚决不来的,为此,还和我们领导大吵了一架,后来被逼来的。看来,我回去以后真的要请我们领导吃饕餮大餐了。” 谁知她不依不饶,说:“来来来,你先别说别的,你先说,看没看见纸条?” “真的没有啊!”我心虚地微笑着,目光不敢和她对接。 “我可是当过你老师的,你撒不撒谎,我还不知道?你眼睛看着我,回答我,看没看到?”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你必须回答我!” “你又何必逼我呢。” “那你就等于承认,还是看到了,你真是没良心。当年,我放下一个少女的矜持,从家里给你带那么多好吃的,没想到,我喂了一只白眼狼。” “纸条留着呢,美好的记忆都留着呢,我以后要把这些,包括这次奇遇都讲给我女儿听的。” “烦不烦啦,难不难为情?你不仅是一只白眼狼,而且是一只不知难为情的白眼狼!没救了。” …… 编队返回到军港的当晚,李霞执意要请我喝咖啡,我想婉拒,但没有任何理由。李霞和支队参谋长要了一辆车,我们去了虬海岭南路的toy boy咖啡店。 我感觉环境不错,柔和的灯光下,空气里飘着阵阵的咖啡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汤米·艾曼纽(toy eanuel )的吉他曲《sce we t》和《 keep it siple》舒缓低回,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氛围,好像是刻意为我们准备的。这么个有小资情调的地方,我略略有点不知所措。 李霞介绍:“这儿我很熟,经常来,这个店采用意大利国宝级illy咖啡豆,专业的味道,专业的享受。” “行,你就安排,反正我已经是白眼狼了。” 服务生端上来咖啡后,李霞用小勺一边搅动一边问: “喜欢放糖吗?” “要放的。” “其实,你心里有糖,咖啡就不会苦。” “咖啡把心里的糖溶化掉以后,会更苦!” “好,你赢了,你总是有更多的理由。” 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在她好奇的追问下,我提纲挈领地和她讲了我从春明市到银月市,再到景和市的奋斗过程,说完,不免有点伤感。 李霞安慰我:“我先生在舰队训练处任副处长,我曾经对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其实要学会放下许多东西,你放下的东西有多少,会决定你能够再走多远。’” “这几年,环境改变了我很多思维方式,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这个只有兔子和狼的世界上,我似乎要学会做狼,兔子放下再多的东西,走得再远,又能怎样呢?最终还会被狼吃掉。” “千万别那么想,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被你吸引的,就是你心底的那份善良纯真、执着坚定,当然,现在环境变了,有些地方,有些单位变得甚至让人担心,没钱不办事,收钱乱办事,我也能听到、看到。但我希望你不要刻意去迎合,你改变了自己,也就失去了自己,也将会再也找不到自己。钱能买到的东西,永远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我爸爸教育过我,做人,问心无愧就好。” 李霞的话,让我的眼前陡然一亮,是啊,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我若有所思地说:“仔细想一想,其实,最珍贵的东西,永远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比如,家庭幸福、健康快乐……” “是的。”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零点。我厚着脸皮要求她明天一定要到机场送我,她答应了。 在机场,我和同事要过安检了,我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26年后第一次双手相碰,李霞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她发红的眼圈和眼角边闪亮的泪花。 我道了一声:“珍重!!”摆了摆手,扭过头,坚定地走了。可她并不知道,我当时浑身的鸡皮疙瘩“呼”地又起来了,起的面积比26年前还严重,看来,这是我一个这辈子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了。 我想,当年我和李霞在盘山的萍水相逢绝对是一种缘分,而这一次在海上的奇遇更像是一种生命中的约定和补偿,尽管记忆的双手拾起了淡淡的忧伤,但时间的沙漏已经沉淀了那些曾经让我们感到无法逃避的过往。 飞机升空了,窗外,满天彤云,万丈霞光。 回到景和市不久,由多人合着的《师旅团机关干部的素质与修养》一书完稿,书的第一章是由我执笔的,其它几章由从海狮舰队调过来的孙大欣、海豹舰队调过来的倪小祥等几个人完成,洪主任请我们几个去喝酒庆贺。 我们玩猜火柴棒喝酒的游戏,为了让洪主任多喝,我用了点魔术的手法,在指缝里夹了两根火柴棒,他怎么猜都中。我就想让他多喝点。 我对洪主任说:“感谢你逼我去南沙啊,我拿了出海补助,还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老朋友。” “行啊,你别骂我就行。” “不骂你,我还得专门安排你吃大餐。明天,丹阳湖鱼馆怎么样?” “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一个不能少。” 酒喝得正酣的时候,干部处胡处长给我电话: “王玉成,祝贺你呀,学院常委会研究决定,让你去政工系任政委。” “嗯?” 我不信,第一感觉是处长开我心,我说: “处长,你别逗我了好不好?我连这个梦都不做,还当什么政委?” 第14章 独辟蹊径(3) 我一想,我84年正在春明市舰艇指挥学院读书呐,怎么可能和在赤尾的她偶遇呢? 我说:“我82年的身份就是一名普通战士,一个农民的孩子,在盘山农场摸爬滚打一年就回春明市了,前途未卜。我们实质上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认识了对的人,正因为是错误的时间,所以,我预感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李霞两眼看着我,忽然提高了音量:“你没有努力怎么知道就不能走到一起?你努力了吗?你想过当年你班长接你出院,你不打招呼,一言不发地上了卡车,我心里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打听到你们回春明市时,我到新开火车站站台等过你吗?我去了三次,问了很多当兵的,没人认识你……你知道我多绝望吗?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你体会过吗……” 李霞委屈得潸然泪下。是啊,农场那么多的单位,那么多的兵,谁会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我无力地安慰她:“对不起,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那时,我们都还小。不知道怎么珍惜爱……感情。这些年,你还好?” “我85年考进了景和市海军医学院,毕业时我爸爸让我去海狮舰队,到他的身边,我当时还是想分到海龙舰队去找你,我妈妈就说,你这个傻孩子呀,你和这个人有约定吗?你要是有一个约定在先,妈妈支持你去找,连约定都没有,你要是找到他,他也许成婚了,你怎么办?你让人家怎么办?想清楚没有?你一个人留在海龙舰队怎么办?” 我打断她的话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那时已经退伍回家了,怎么找?” “不可能,我就感觉你肯定能考上军校,也感觉你就在海龙舰队。” “你感觉是对的,我从军校毕业以后确实又分到了海龙舰队。” “当时我要不听我爸爸妈妈的,如果分到海军4081医院,也许会找到你。” “是的,你通过舰队或者基地干部处花名册可以找到我,但89年我真的结婚了,人生都是在直播,不可能重来的。” 李霞再一次唏嘘,陷入沉思之中。 许久,我打破沉寂:“你在你爸爸身边工作一定会很方便很开心的。” “嗯,我分配都是我爸爸安排的,我先分到了海狮舰队的海城基地。96年,我爸爸调到南海工作,我又调到了南海这边的4822医院工作。” “孩子呢?多大了?” “女孩,五年级。” “啊?那么小?” “我找不到那个人,总得找一个像那个人的人!” 我听了以后,心又是一阵绞痛,说:“二十多年了,我们各自成家,都挺好,我家属还是你的校友,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 我打了一盆水,给李霞递了一个热毛巾,说:“你控制一下情绪,等会眼睛肿了,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李霞接过毛巾,捂着脸,肩膀一直在抖动,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停止哽咽,更不敢问是哪一件事,让她20多年后想起来还是那么心痛不已。 少顷,集合的铃声响了。 171编队已经到了曾母飞沙,全体舰员举行了隆重的投放主权碑仪式,随舰的舰队首长作了重要讲话,六名舰员把一块扎着红布带、刻着国徽和中国汉字的石碑,缓缓地投入海中,中央电视台记者对活动全程做了录像。仪式结束以后,编队在马西尔的西南端继续往纳土纳群岛航行。 第二天,支队参谋长笑着对我说:“王玉成,听说你认识我们医疗保障组的李霞医生?” “对。” “从今天开始,你和李霞医生都到会议室吃饭,可以多聊聊。” “谢谢参谋长的关照,要说话的机会很多的,不一定非得到会议室。” “哎,必须来,就这么定了。” 我知道参谋长的本意,是想让我到会议室享受一下首长的伙食,正因为这样,我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能和李霞见面。 有一天,我和李霞在后甲板直升机平台上散步,我问: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张洗澡票吗?”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脏得像个鬼,在部队洗个澡就那么难吗?” “难!别忘了,那是在农场,我要天天干农活的,我晕倒的时候又在厕所的门口。” “给你做皮试的时候,我的手都不知道抓哪?后来,就那么个脏兮兮的小新兵,还整天看书复习功课,我才有意识地注意你的,再后来,本小姐确实看不下去了,才施舍给你一张洗澡票的。” “那张红色的洗澡票,我原以为是女性专用的,怕人说我偷的,看了半天,才敢走进浴室。” 李霞听了以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她反问我: “你记得在黄金带医院门口那条公路上,对着满天的星星,你朗诵的随口编的散文吗?” “不记得了。” “清爽的秋夜繁星闪烁,银灰色的天幕上镶嵌了满满的宝石,洒下晶莹柔和的光,大地上的万物变得那么雅致,那么恬静……风,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我真想告诉她,只有星星知我心……” 她背得差不多都对,证明我当初胡编乱造了几句话,在他的心中是何等的分量啊。我又反问: “李霞,如果当时我告诉你,我没有考上军校,即将回农村,你还会找我吗?” “会的,即使你穷困潦倒,我也会随你颠沛流离。再说,我认为我这个家庭能影响你的命运,毕竟,我爸爸当时在海狮舰队某部是团一级的主官,改变你的命运应该不太难。” 我调侃地说:“看来,由于我当年的年少无知,失去了一次重大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以为呢?!” “我现在的家属叫张怡,我们也是在复习备考军校时认识的,她爸爸当时也是基地团一级处长,她现也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和你多么的相似。” 李霞默默地说:“这就是命。” 继而又问:“你看到我当年写给你的纸条了吗?就夹在你物理复习资料里。” 纸条?那张让我心悸的纸条,当然看到了,正因为那张纸条,我和“长腿”都宣布不离开农场的。当年,农场的会计“车要停”在非常地惊愕中,不明就里地做了我很多的思想工作,还一直把我们送上火车的。可我现在不敢承认了。说: “没有啊,什么纸条?” “你就装,你只要复习物理,就肯定能看见!” 我岔开话题说:“我想告诉你,对于参加这次巡逻任务,我本来是坚决不来的,为此,还和我们领导大吵了一架,后来被逼来的。看来,我回去以后真的要请我们领导吃饕餮大餐了。” 谁知她不依不饶,说:“来来来,你先别说别的,你先说,看没看见纸条?” “真的没有啊!”我心虚地微笑着,目光不敢和她对接。 “我可是当过你老师的,你撒不撒谎,我还不知道?你眼睛看着我,回答我,看没看到?”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非常重要,你必须回答我!” “你又何必逼我呢。” “那你就等于承认,还是看到了,你真是没良心。当年,我放下一个少女的矜持,从家里给你带那么多好吃的,没想到,我喂了一只白眼狼。” “纸条留着呢,美好的记忆都留着呢,我以后要把这些,包括这次奇遇都讲给我女儿听的。” “烦不烦啦,难不难为情?你不仅是一只白眼狼,而且是一只不知难为情的白眼狼!没救了。” …… 编队返回到军港的当晚,李霞执意要请我喝咖啡,我想婉拒,但没有任何理由。李霞和支队参谋长要了一辆车,我们去了虬海岭南路的toy boy咖啡店。 我感觉环境不错,柔和的灯光下,空气里飘着阵阵的咖啡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汤米·艾曼纽(toy eanuel )的吉他曲《sce we t》和《 keep it siple》舒缓低回,营造了温馨浪漫的氛围,好像是刻意为我们准备的。这么个有小资情调的地方,我略略有点不知所措。 李霞介绍:“这儿我很熟,经常来,这个店采用意大利国宝级illy咖啡豆,专业的味道,专业的享受。” “行,你就安排,反正我已经是白眼狼了。” 服务生端上来咖啡后,李霞用小勺一边搅动一边问: “喜欢放糖吗?” “要放的。” “其实,你心里有糖,咖啡就不会苦。” “咖啡把心里的糖溶化掉以后,会更苦!” “好,你赢了,你总是有更多的理由。” 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在她好奇的追问下,我提纲挈领地和她讲了我从春明市到银月市,再到景和市的奋斗过程,说完,不免有点伤感。 李霞安慰我:“我先生在舰队训练处任副处长,我曾经对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其实要学会放下许多东西,你放下的东西有多少,会决定你能够再走多远。’” “这几年,环境改变了我很多思维方式,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这个只有兔子和狼的世界上,我似乎要学会做狼,兔子放下再多的东西,走得再远,又能怎样呢?最终还会被狼吃掉。” “千万别那么想,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被你吸引的,就是你心底的那份善良纯真、执着坚定,当然,现在环境变了,有些地方,有些单位变得甚至让人担心,没钱不办事,收钱乱办事,我也能听到、看到。但我希望你不要刻意去迎合,你改变了自己,也就失去了自己,也将会再也找不到自己。钱能买到的东西,永远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我爸爸教育过我,做人,问心无愧就好。” 李霞的话,让我的眼前陡然一亮,是啊,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我若有所思地说:“仔细想一想,其实,最珍贵的东西,永远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比如,家庭幸福、健康快乐……” “是的。”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零点。我厚着脸皮要求她明天一定要到机场送我,她答应了。 在机场,我和同事要过安检了,我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26年后第一次双手相碰,李霞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她发红的眼圈和眼角边闪亮的泪花。 我道了一声:“珍重!!”摆了摆手,扭过头,坚定地走了。可她并不知道,我当时浑身的鸡皮疙瘩“呼”地又起来了,起的面积比26年前还严重,看来,这是我一个这辈子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了。 我想,当年我和李霞在盘山的萍水相逢绝对是一种缘分,而这一次在海上的奇遇更像是一种生命中的约定和补偿,尽管记忆的双手拾起了淡淡的忧伤,但时间的沙漏已经沉淀了那些曾经让我们感到无法逃避的过往。 飞机升空了,窗外,满天彤云,万丈霞光。 回到景和市不久,由多人合着的《师旅团机关干部的素质与修养》一书完稿,书的第一章是由我执笔的,其它几章由从海狮舰队调过来的孙大欣、海豹舰队调过来的倪小祥等几个人完成,洪主任请我们几个去喝酒庆贺。 我们玩猜火柴棒喝酒的游戏,为了让洪主任多喝,我用了点魔术的手法,在指缝里夹了两根火柴棒,他怎么猜都中。我就想让他多喝点。 我对洪主任说:“感谢你逼我去南沙啊,我拿了出海补助,还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多年不见老朋友。” “行啊,你别骂我就行。” “不骂你,我还得专门安排你吃大餐。明天,丹阳湖鱼馆怎么样?” “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一个不能少。” 酒喝得正酣的时候,干部处胡处长给我电话: “王玉成,祝贺你呀,学院常委会研究决定,让你去政工系任政委。” “嗯?” 我不信,第一感觉是处长开我心,我说: “处长,你别逗我了好不好?我连这个梦都不做,还当什么政委?” 第14章 独辟蹊径(4) 处长很认真地说:“哎哟,这个事怎么好开玩笑!真的真的。” 我仍然不信,说:“你呀,只要把我小孩上子女班事,放在心上就行了。” 处长有点急了:“你这个人……怎么……真的,千真万确,下午,学院刚刚开完常委会,你要还不信,明天去问钟主任好了。” 我希望是真的,但打死我也不相信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没给学院常委送过一分钱,常委中没有一个人是我亲戚,或者是我的老首长,我本人也没有过这个想法,做梦?我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疼啊,不是梦。 当晚,我心猿意马地把酒喝多了,让孙大兴、倪小祥十分不解,就说我是装的。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政治部钟主任,他笑着说:“嗯?你应该有感觉啊!我不一直在暗示你,说准备给你压担子吗?” “哦……”我这才如梦初醒,回想自己曾经回答主任说“我这样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的话,真是惭愧至极。 主任说:“我们是想让你先任政委,把副师调了,然后等系江主任退休,你把主任的担子挑起来,我们学院党委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之所以用你,就看好你这一年的研究成果以及你作为一个政工干部的素质能力。还有,我多次到你们的系里,去了解过你的情况,不管是老同志还是新同志,不管是男教员还是女教员,对你的评价都不错,群众基础、口碑都好,否则,就是我们用你,你也站不住脚。另外,院长政委是有压力的,因为在常委会上有领导提出你不是学院的后备干部,最终还是院长政委共同拍板说,他在部队就是优秀的后备干部,这样的干部大胆的用,有事,是我们主官的责任。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哎呀!谢谢学院的党委、首长。” 学院这么多领导,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劳心费神地栽培我一个外来干部,让我无比的感动。我问主任: “我任职最终批准权限,还在海军?” “是的,回去耐心等待。” “海军有可能派一个干部下来把我给顶了。” 我担心地说。 “我会去继续做工作的。” 我一想,钟主任曾经在总政治部任过职,总部,海军的人他都认识,于是说: “那就拜托首长了。”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图书馆,院办秘书给我打电话: “王玉成,我周秘书,周末了,晚饭后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安排?!看看书呗!” “不能老看书啊!总是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可不行,休息休息!晚上陪新来的郑副院长打会牌,升级!” “打牌?郑副院长?我不熟悉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打打不就熟悉了嘛!你马上就要当系政委了,有机会和院首长在一起娱乐娱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呀!” “那是那是!不过,我牌技太差,狗肉上不了正席啊!” “郑副院长是从海狮舰队提升过来的!看你是从海龙舰队作战部队调过来的,首长特地点你的名,你怎么还拿架子?!” “不敢不敢!我倒是想拿架子,哪有啊?嗯……在什么地方?” “晚七点!梦雅棋牌室兰花厅!要准时啊!别让首长等你!” “知道了!” 郑副院长找我打牌?特地点我的名?我有点缓不过劲来!首长打牌一般都找身边熟悉的人!圈子内的人!怎么会找我?听说首长曾任海狮舰队营城基地司令,提升到我们学院任副院长,我和首长没有任何工作和私人的交集,既然有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也好! 六点四十五分,我就到了梦雅,可首长比我来得还早。我看了一下表,怀疑我的表停了,有点发懵地看着周秘书,周秘书笑着说: “嗯,不错,你的表现不错!那两个家伙真不懂事,还不到!我去要一壶茶,王政委,你陪首长坐一会儿!”说完,他就出门了。 首长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温文尔雅。他观察了我好一会,欠了欠身子,说: “来!坐!” 尽管我穿着便服,还是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 “谢谢首长抬爱!” “坐,不要拘束,家都不在这儿,晚上娱乐一下,放松放松,没事的!家里都挺好?” “挺好!家属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小孩上高中了!” “舰队第一门诊部?” “对!” “舰队的杜参谋长、李副司令,跟我在京都国防战争学院都是同学,我都很熟,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就说,啊?” “嗯,谢谢首长关心!” “你这次能提升到系任政委,我也没少帮忙啊!有的首长说你不是学院的后备干部,我说,王玉成在部队就是优秀的后备干部,再说,即使不是后备干部,从部队来的,能力和素质都要比院校成长的大部分干部强!对?” “感谢首长帮忙,说句实在话,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真的!像做梦一样!” “我们当领导的,就是研究用好干部,你呢,一定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啊!啊?”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过,首长,命令不到,一切还是变数!” “没问题的!放心!我们院首长会一直关注这件事的。” 我觉得郑副院长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下子打消了陌生感。这时,训练部副部长、院务部副部长都过来了。周秘书一进门就说: “真不像话,你俩来得比首长还晚,还想不想进步了?” “错了错了,我们错了!下次打牌前,先请郑副院长吃饭!算是赔礼道歉。”院务部副部长连声说。 “不晚不晚,还没到七点呢!周秘书,倒水!”首长很热情。 我和郑副院长配对,打了好几次错牌,首长一点没有责怪我。两位处长打得心不在焉,好像是有意“放水”,最后,我和首长五比零获胜。 回到宿舍,已经是零点三十五分,大脑高度兴奋,睡不着。忽然,手机响了,是关长秋来的。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呢?关长秋问: “王玉成,睡了没有?” “没呐,幸亏没睡,睡着了,不被你吓死才怪?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天塌下来了?” “记不记得我们东方红小学的姚临安副校长?” “记得,怎么啦?” “他今天下午去世了,我晚上喝酒时刚刚知道的!” “你在建业那么远的地方怎么知道的?” “我和李杏枝在宝丰休假呐,你明天回来!人死为大,送送副校长呗,再说,银月市,也不远!” “我调到景和市了,海军技术指挥学院!” “那不更好!更近了!两三个小时不就到了嘛!” “嗯……好!那……我明天请假!” “你买好车票告诉我车次和时间,我和李杏枝到车站接你!” “好的!” 我回到宝丰县城已经是次日下午3点,关长秋住在乐意楼大酒店,我也开了一个房间。 姚副校长的灵堂临时搭建在他家楼下的路边。现场布置得庄严肃穆,纸灰轻飞,哀乐低回。我看着姚副校长的遗像,为我离开家乡后没有和姚副校长经常联系而愧疚,回想起当年他在东方红学校期间,他教学工作兢兢业业,却无端地受到批判,为了逃避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我陪他搬家到居庄住了好几个晚上。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责难,有一次差点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希望他的学生能够考上大学,可我在考上军校以后,也没有告诉他,真的愧对他的培养和教育。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一个系着黑色丝巾的人和我对了一下眼神,匆忙地就走了。我忽然感到她像朱兰花,脱口而出: “长秋,杏枝,你们看看,那个系着黑色丝巾的人,是不是朱兰花?” “朱兰花……”关长秋喊。 “别喊了,她是不会答应的!”李杏枝望着消失在墙角的人影说。 “为什么?”我问。 “听说……他们家米晓鹏借钱炒股,赔了,天天有人上门要钱,弄的倾家荡产,米晓鹏和朱兰花离婚了,真离还是假离,就不知道了,朱兰花现在住在宝丰县城,和她母亲在一起,我这也是昨天听杨巧云说的。” “离婚了?怎么可能?曾经让多少人羡慕的一对夫妻,拥有那么多的资产,说没了就没了?” “炒股不就是赌博嘛,多少人因为炒股跳楼呢!” “越是这样,作为同学,我们越是得见一面,你说呢?长秋!”我说。 “应该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同意和我们见面吗?” “我来约,再通知王玉慧、洪晓伟和钟志全,我们几个小学同学聚聚,她应该不会拒绝、抵触!李杏枝,你那儿有她的手机号!” “有的。” 回到乐意楼酒店,我发现原来的梅花厅改成了爱琴海厅,就和老板预约了爱琴海厅。关长秋建议我调整到波罗的海餐厅,房间大一点,我没有同意。我给朱兰花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许久才有人接起来。她问: “你好!哪一位?” “我,王玉成,关长秋带着李杏枝在宝丰呐,我下午也刚到宝丰,刚才,我通知了王玉慧、洪晓伟和钟志全,晚上,我们几个小学同学一起聚聚呗?” “嗯……算了!我还有点事……” “有事?什么事那么重要啊?明天再说嘛,我们几个能一起在宝丰聚,一辈子也没几次了?再不珍惜,就老了!” “……” “我和你还是20年前见过一面,多少年了?你和关长秋多少年没见面了?你这一辈子有几个20年?” “嗯……没脸见你们……” “说什么呐?都是同学,说这些干啥?小范围聚聚,说说话,开心的不开心的,说说不都放下了?!” “好!在哪?” “六点!宝丰乐意楼爱琴海厅,一会儿见!” “好的!” 五点半,王玉慧先到了,一见面就责怪我: “哥啊,到了宝丰不回家看大妈,有心思呆在宝丰县城喝酒?大妈要是知道了,不骂你?” “喝完酒,就回家!” “哎哟,李杏枝啊,到底是城里人,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 “死样不!你不也挺好!一惊一乍的。”李杏枝说。 “我啊,我这是累的!受累的命!” “哎哎,哎,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没看见啊?”关长秋给自己找台阶。 “看见了,大军官,闪闪发光,还能看不见?” “你呀,你眼里就是你玉成哥,别人,都不在你眼里!” “那没有办法,自家的哥,就是比别人亲!对?”王玉慧一边给关长秋续水一边笑呵呵地说。 洪晓伟和钟志全也到了,王玉慧眼见,先说: “哎呀,大老板来了!欢迎欢迎!” “荣幸荣幸,王玉成和关长秋两个军官同时到宝丰,这不是小事,今晚谁也不要争,我是宝丰人,我做东!啊?别让我没面子啊!” “行,反正你的钱都花不完,今晚,我们都上点档次!”王玉慧起哄。 正说着,朱兰花进门了,她穿一件紫红色的上衣,发髻扎得高高的,显然是经过了刻意地打扮,只是眉宇间的皱纹无法掩饰。她很不自然地打招呼: “玉成、长秋、杏枝、小慧,嗯,还有晓伟、志全,你们都来了!唉,挺难为情的,要不是同学的关系,要不是难得见一面,真是没有勇气来!” “来了不就对了嘛,同学关系,什么都不讲,喝酒。服务员,上菜!”关长秋喊。 “服务员,有龄酒吗?”我问。 “没有!” “有虎头呆子鱼吗?” “那是野鱼!没有?” 朱兰花看我一眼,低着头,若有所思。洪晓伟也看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得点龄酒和虎头呆子鱼。 “现在宝丰都喝什么酒?” “乔家白。” “好,一箱20年乔家白,两瓶解百纳!” “喝什么乔家白?服务员,把你们老板叫过来!”洪晓伟喊。 第14章 独辟蹊径(4) 处长很认真地说:“哎哟,这个事怎么好开玩笑!真的真的。” 我仍然不信,说:“你呀,只要把我小孩上子女班事,放在心上就行了。” 处长有点急了:“你这个人……怎么……真的,千真万确,下午,学院刚刚开完常委会,你要还不信,明天去问钟主任好了。” 我希望是真的,但打死我也不相信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没给学院常委送过一分钱,常委中没有一个人是我亲戚,或者是我的老首长,我本人也没有过这个想法,做梦?我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疼啊,不是梦。 当晚,我心猿意马地把酒喝多了,让孙大兴、倪小祥十分不解,就说我是装的。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政治部钟主任,他笑着说:“嗯?你应该有感觉啊!我不一直在暗示你,说准备给你压担子吗?” “哦……”我这才如梦初醒,回想自己曾经回答主任说“我这样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的话,真是惭愧至极。 主任说:“我们是想让你先任政委,把副师调了,然后等系江主任退休,你把主任的担子挑起来,我们学院党委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之所以用你,就看好你这一年的研究成果以及你作为一个政工干部的素质能力。还有,我多次到你们的系里,去了解过你的情况,不管是老同志还是新同志,不管是男教员还是女教员,对你的评价都不错,群众基础、口碑都好,否则,就是我们用你,你也站不住脚。另外,院长政委是有压力的,因为在常委会上有领导提出你不是学院的后备干部,最终还是院长政委共同拍板说,他在部队就是优秀的后备干部,这样的干部大胆的用,有事,是我们主官的责任。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哎呀!谢谢学院的党委、首长。” 学院这么多领导,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劳心费神地栽培我一个外来干部,让我无比的感动。我问主任: “我任职最终批准权限,还在海军?” “是的,回去耐心等待。” “海军有可能派一个干部下来把我给顶了。” 我担心地说。 “我会去继续做工作的。” 我一想,钟主任曾经在总政治部任过职,总部,海军的人他都认识,于是说: “那就拜托首长了。”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图书馆,院办秘书给我打电话: “王玉成,我周秘书,周末了,晚饭后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安排?!看看书呗!” “不能老看书啊!总是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可不行,休息休息!晚上陪新来的郑副院长打会牌,升级!” “打牌?郑副院长?我不熟悉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打打不就熟悉了嘛!你马上就要当系政委了,有机会和院首长在一起娱乐娱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呀!” “那是那是!不过,我牌技太差,狗肉上不了正席啊!” “郑副院长是从海狮舰队提升过来的!看你是从海龙舰队作战部队调过来的,首长特地点你的名,你怎么还拿架子?!” “不敢不敢!我倒是想拿架子,哪有啊?嗯……在什么地方?” “晚七点!梦雅棋牌室兰花厅!要准时啊!别让首长等你!” “知道了!” 郑副院长找我打牌?特地点我的名?我有点缓不过劲来!首长打牌一般都找身边熟悉的人!圈子内的人!怎么会找我?听说首长曾任海狮舰队营城基地司令,提升到我们学院任副院长,我和首长没有任何工作和私人的交集,既然有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也好! 六点四十五分,我就到了梦雅,可首长比我来得还早。我看了一下表,怀疑我的表停了,有点发懵地看着周秘书,周秘书笑着说: “嗯,不错,你的表现不错!那两个家伙真不懂事,还不到!我去要一壶茶,王政委,你陪首长坐一会儿!”说完,他就出门了。 首长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温文尔雅。他观察了我好一会,欠了欠身子,说: “来!坐!” 尽管我穿着便服,还是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 “谢谢首长抬爱!” “坐,不要拘束,家都不在这儿,晚上娱乐一下,放松放松,没事的!家里都挺好?” “挺好!家属在海龙舰队第一门诊部工作,小孩上高中了!” “舰队第一门诊部?” “对!” “舰队的杜参谋长、李副司令,跟我在京都国防战争学院都是同学,我都很熟,以后,你要有什么事,就说,啊?” “嗯,谢谢首长关心!” “你这次能提升到系任政委,我也没少帮忙啊!有的首长说你不是学院的后备干部,我说,王玉成在部队就是优秀的后备干部,再说,即使不是后备干部,从部队来的,能力和素质都要比院校成长的大部分干部强!对?” “感谢首长帮忙,说句实在话,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真的!像做梦一样!” “我们当领导的,就是研究用好干部,你呢,一定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啊!啊?”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过,首长,命令不到,一切还是变数!” “没问题的!放心!我们院首长会一直关注这件事的。” 我觉得郑副院长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下子打消了陌生感。这时,训练部副部长、院务部副部长都过来了。周秘书一进门就说: “真不像话,你俩来得比首长还晚,还想不想进步了?” “错了错了,我们错了!下次打牌前,先请郑副院长吃饭!算是赔礼道歉。”院务部副部长连声说。 “不晚不晚,还没到七点呢!周秘书,倒水!”首长很热情。 我和郑副院长配对,打了好几次错牌,首长一点没有责怪我。两位处长打得心不在焉,好像是有意“放水”,最后,我和首长五比零获胜。 回到宿舍,已经是零点三十五分,大脑高度兴奋,睡不着。忽然,手机响了,是关长秋来的。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呢?关长秋问: “王玉成,睡了没有?” “没呐,幸亏没睡,睡着了,不被你吓死才怪?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天塌下来了?” “记不记得我们东方红小学的姚临安副校长?” “记得,怎么啦?” “他今天下午去世了,我晚上喝酒时刚刚知道的!” “你在建业那么远的地方怎么知道的?” “我和李杏枝在宝丰休假呐,你明天回来!人死为大,送送副校长呗,再说,银月市,也不远!” “我调到景和市了,海军技术指挥学院!” “那不更好!更近了!两三个小时不就到了嘛!” “嗯……好!那……我明天请假!” “你买好车票告诉我车次和时间,我和李杏枝到车站接你!” “好的!” 我回到宝丰县城已经是次日下午3点,关长秋住在乐意楼大酒店,我也开了一个房间。 姚副校长的灵堂临时搭建在他家楼下的路边。现场布置得庄严肃穆,纸灰轻飞,哀乐低回。我看着姚副校长的遗像,为我离开家乡后没有和姚副校长经常联系而愧疚,回想起当年他在东方红学校期间,他教学工作兢兢业业,却无端地受到批判,为了逃避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我陪他搬家到居庄住了好几个晚上。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责难,有一次差点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希望他的学生能够考上大学,可我在考上军校以后,也没有告诉他,真的愧对他的培养和教育。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一个系着黑色丝巾的人和我对了一下眼神,匆忙地就走了。我忽然感到她像朱兰花,脱口而出: “长秋,杏枝,你们看看,那个系着黑色丝巾的人,是不是朱兰花?” “朱兰花……”关长秋喊。 “别喊了,她是不会答应的!”李杏枝望着消失在墙角的人影说。 “为什么?”我问。 “听说……他们家米晓鹏借钱炒股,赔了,天天有人上门要钱,弄的倾家荡产,米晓鹏和朱兰花离婚了,真离还是假离,就不知道了,朱兰花现在住在宝丰县城,和她母亲在一起,我这也是昨天听杨巧云说的。” “离婚了?怎么可能?曾经让多少人羡慕的一对夫妻,拥有那么多的资产,说没了就没了?” “炒股不就是赌博嘛,多少人因为炒股跳楼呢!” “越是这样,作为同学,我们越是得见一面,你说呢?长秋!”我说。 “应该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同意和我们见面吗?” “我来约,再通知王玉慧、洪晓伟和钟志全,我们几个小学同学聚聚,她应该不会拒绝、抵触!李杏枝,你那儿有她的手机号!” “有的。” 回到乐意楼酒店,我发现原来的梅花厅改成了爱琴海厅,就和老板预约了爱琴海厅。关长秋建议我调整到波罗的海餐厅,房间大一点,我没有同意。我给朱兰花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许久才有人接起来。她问: “你好!哪一位?” “我,王玉成,关长秋带着李杏枝在宝丰呐,我下午也刚到宝丰,刚才,我通知了王玉慧、洪晓伟和钟志全,晚上,我们几个小学同学一起聚聚呗?” “嗯……算了!我还有点事……” “有事?什么事那么重要啊?明天再说嘛,我们几个能一起在宝丰聚,一辈子也没几次了?再不珍惜,就老了!” “……” “我和你还是20年前见过一面,多少年了?你和关长秋多少年没见面了?你这一辈子有几个20年?” “嗯……没脸见你们……” “说什么呐?都是同学,说这些干啥?小范围聚聚,说说话,开心的不开心的,说说不都放下了?!” “好!在哪?” “六点!宝丰乐意楼爱琴海厅,一会儿见!” “好的!” 五点半,王玉慧先到了,一见面就责怪我: “哥啊,到了宝丰不回家看大妈,有心思呆在宝丰县城喝酒?大妈要是知道了,不骂你?” “喝完酒,就回家!” “哎哟,李杏枝啊,到底是城里人,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 “死样不!你不也挺好!一惊一乍的。”李杏枝说。 “我啊,我这是累的!受累的命!” “哎哎,哎,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没看见啊?”关长秋给自己找台阶。 “看见了,大军官,闪闪发光,还能看不见?” “你呀,你眼里就是你玉成哥,别人,都不在你眼里!” “那没有办法,自家的哥,就是比别人亲!对?”王玉慧一边给关长秋续水一边笑呵呵地说。 洪晓伟和钟志全也到了,王玉慧眼见,先说: “哎呀,大老板来了!欢迎欢迎!” “荣幸荣幸,王玉成和关长秋两个军官同时到宝丰,这不是小事,今晚谁也不要争,我是宝丰人,我做东!啊?别让我没面子啊!” “行,反正你的钱都花不完,今晚,我们都上点档次!”王玉慧起哄。 正说着,朱兰花进门了,她穿一件紫红色的上衣,发髻扎得高高的,显然是经过了刻意地打扮,只是眉宇间的皱纹无法掩饰。她很不自然地打招呼: “玉成、长秋、杏枝、小慧,嗯,还有晓伟、志全,你们都来了!唉,挺难为情的,要不是同学的关系,要不是难得见一面,真是没有勇气来!” “来了不就对了嘛,同学关系,什么都不讲,喝酒。服务员,上菜!”关长秋喊。 “服务员,有龄酒吗?”我问。 “没有!” “有虎头呆子鱼吗?” “那是野鱼!没有?” 朱兰花看我一眼,低着头,若有所思。洪晓伟也看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得点龄酒和虎头呆子鱼。 “现在宝丰都喝什么酒?” “乔家白。” “好,一箱20年乔家白,两瓶解百纳!” “喝什么乔家白?服务员,把你们老板叫过来!”洪晓伟喊。 第14章 独辟蹊径(5) 一会儿,餐厅老板过来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问: “各位老板,什么事?哟,这不洪总吗!哎哟,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洪晓伟脱掉外衣,喝了一口水,把手机放餐桌上,不紧不慢地说: “老板,我今天请的几位客人,相当于县委书记的级别,晓得不?你这儿最好的菜,上,最好的大厨,做。酒,你就别管了,我自己车上有,茅台。另外,你出去想办法找,我要虎头呆子鱼,听见了吗?不要考虑价钱,车费、船费、人工费,我出,今晚,我只要看到鱼,行不?” “行行行,洪总,我马上派人落实!” “不要派人,就你亲自去办!”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餐厅老板唯唯诺诺地走了。 “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啊?我们几个要好的小学同学,全齐了!还荣幸地见到李杏枝嫂子。只是有一个遗憾,就是,除了长秋,我们几个人家属都没来,下次再安排聚的时候,都来,啊,全都来,志全,开酒!” “嗯……我有个建议啊,既然都是同学,就不要分三六九等,酒,统一都喝白酒,喝多少可以随量!好不?”钟志全说。 “只要女同学同意,这就好办!”我说。 “我本来就想喝白酒,不用你们劝,兰花姐呢?喝点白的呗?”王玉慧自告奋勇,并劝朱兰花。 朱兰花点了点头说: “好的,不扫大家的兴,不过,少点……我这几天胃疼……喝多了,难受的……” 多年不见,朱兰花好像换了一个人,吃饭时,竟然出现了少有的拘谨。李杏枝、王玉慧不停地给朱兰花夹菜,朱兰花好像没什么胃口,面前碗里的东西都堆成尖了。她心事重重地看着酒杯,我不知道她是想喝还是不想喝。 李杏枝一个劲地劝: “吃啊,都到这个年龄了,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有什么放不开的事?过了几年,回头再看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唉,我跟你们不一样,现在家不像个家,人不像个人,活得好累啊!” “米晓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玩股票呢?那个风险,有几个人能扛住?就是玩,少弄点玩玩就算了呗。”关长秋好像是自言自语。 “哪是玩股票,是在赌球!”朱兰花纠正。 “赌球?敢赌球?胆子真是大!”我惊诧。 “对,他平时什么都好,一赌球,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02年世界杯就开始赌,06年也赌,把我们这么多年打拼所积攒的钱,全输了,还欠一屁股的债。” “赌球就更不能碰了,就拿06年的世界杯来说,16强比赛中巴西3比0胜加纳,八分之一比赛中英格兰1比0厄瓜多尔,还有四分之一决赛中,意大利3比0胜乌克兰,哪一场不是假球?”关长秋说。 “是的呀,博彩公司中,不管是欧洲的玻国、古国,亚洲的方门,还是哈林国的拉斯纳维加斯,它们和各国球队的俱乐部有千丝万缕地联系,完全控制着球队的输赢,那球,都是假球,还有个赌?十赌九输。”我说。 “你俩说的这些东西,米晓鹏难道不知道吗?”王玉慧也问。 “我哪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也劝不住他,他是被地下私彩拖下水的,地下私彩没有什么信誉,有时拿了钱不出票,有时中小奖就兑付,中大奖就卷钱跑路。赌博本身就违法,遇到这种情况又没有办法申诉,而且,国家严厉打击地下私彩,米晓鹏参与的那一次私彩,整个盘口被公安部门没收了15亿元,米晓鹏血本无归,一次就输了400多万。” “米晓鹏怎么敢下那么大的赌注?” “他怎么赌的?我不懂,怎么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天天有人上门要钱,我们孩子已经上高二了,为了给孩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们决定假离婚,我搬回了宝丰!我这个坎子爬的,很伤脑筋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跟谁去说?我今天也就跟你们说说,我心里能舒服点!你们说我怎么弄……”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朱兰花。我想了想,说: “朱兰花,人没事就好,钱,是人挣的,只要人在,就可以东山再起。这样,我,支持你10万元,作为你做生意起步的经费,如果不够,你再说!” “我也支持10万。”长秋说。 “我出15万,算我和志全的心意。”晓伟说。 “我经济条件没你们好,我2万。”王玉慧也说。 朱兰花像泥塑木雕一般,看着我们发愣。李杏枝提醒说: “你听见没有,大家都在帮你呐!” 朱兰花还是不说话,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趴在桌子上,哭了,而且声音很大,看来发泄的,真是积蓄已久的情绪。 酒是没法再喝了,我让王玉慧、李杏枝送朱兰花回家,临出门,我对朱兰花说: “你明天把银行卡卡号发给我,我把钱给你打过去,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下次,我们再聚。” “钱,我是不会要的……你们能有这句话,我们没有白同学一场……你们……”朱兰花有点语不成句。 “不要说了!回去休息,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有我们这帮同学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洪晓伟说。 “小慧,完事你回来,明天早饭后我和你一块儿下乡!”我交待。 “知道了!” 我们几个返回餐桌,老板端上了红烧虎头呆子鱼,说: “洪总,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在金马湖边上的一个养鱼的老板哪儿买的,他说是野生的,我看像,你们尝尝!” 我看着那盘鱼,沉思很久,也没有了胃口。 “来,吃啊,这鱼,我也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肉多,厚实!我们四个,把瓶中的酒干了,不醉不归!”晓伟还是兴致勃勃。 我和关长秋没有动筷子,晓伟继续说: “你们两个人,怎么多愁善感了?朱兰花家里的情况是命中注定,下一步,他们能不能走出低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们放心,我在宝丰,他家再有什么事,我和志全代表你们照应她,放心!” 这时,洪晓伟的手机响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告诉他,好像有不少人堵在他公司的门口要钱,洪晓伟喊了起来: “你报警啊,把这帮傻x赶走!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警察来了……没用……我一会儿到……你先找几个人,对,把领头的揍一顿……没事,有事我担着……” “晓伟,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再喝,不早了,休息!”我看洪晓伟急成那样,关心地说。 “也好,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子,你们休息!”洪晓伟和钟志全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房间后,借着酒劲,我和关长秋聊得很多、很乱。关长秋没忘了问我今天为什么要点龄酒和虎头呆子鱼,我告诉他,高中毕业时,朱兰花给我找工作没有成功,借我30元钱作为工资骗了我全家,而这30元钱到现在都没有还。87年,朱兰花在乐意楼单独请我吃饭,就有龄酒和虎头呆子鱼。关长秋说: “朱兰花心高、要强,追求完美,有主见,乐于助人,人不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是不甘心的,我们几个帮帮她,完全应该!” “应该,应该……谁让我们是同学呢……”酒劲上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学院2月份就把我的任免意见报海军了,3月份没动静,4月份还是没动静,我内心真有点忐忑。 孙大兴和倪小祥见我的情绪低落,陪我在操场散步,我们三人的家都不在景和市,共同的语言多一些。大兴安慰我说: “放心,王玉成,一般情况下,海军对学院上报的干部任免意见是不会动的,海军要是派人下来,就不会让学校报意见的。” 我说:“3个多月了,有多少无法预测的情况发生啊!这不夜长梦多嘛。” 小祥说:“没事,好事多磨。正团8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事,是你的东西,它跑不了。” 我继续说:“其实,我本来就没想当什么政委,突然冒出这么一档子事,还迟迟不批复,这不是折磨死人的节奏吗?” “我听我海军机关的战友说,近期海军大事较多,出访南亚三国、当丁湾护航、哈林军来访什么的,又开“两会”,海军常委总是凑不齐,所以,常委会开不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我一个晚上。 5月份,海军干部部先问我家属在哪工作?这是什么意思?我任职跟我家属有什么关系?紧接着,第二个电话就直接通知学院,让我去星辰市海军大学舰艇工程系任系政委。院办周秘书告诉我,学院柳院长、严政委听到这个方案后,坚决不同意,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单位大胆启用王玉成就失去意义了,并立即派政治部钟主任飞去京都,在命令正式下达前,向海军首长面对面汇报学院党委的意图,以期海军首长采纳学院的意见。 想一想当初钟主任在常委会上说坚决不要我,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又为了留我而去海军协调,真应验了我那句“我会用我的成绩来证明你要我的选择是对的”那句话。 当天很晚很晚,钟主任从京都打电话给我,听声音好像情绪不好,又好像是喝了酒,说: “玉成啊,休息没有?这边的事,真还不好办了,我不能再顶了,再顶,海军首长就不高兴了,实在不行,你先到星辰市报到任职,过段时间,我们再调你回来,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一个军职首长,能把京都的情况及时告知与我,说明首长爱护我、喜欢我的程度,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隔天,钟主任回到景和市,详细地对我说: “玉成,海军大学有一位系政委想到景和市安家,海军首长考虑到你家在银月市,你在景和市、在星辰市任职都是两地干部,所以就把你俩对调了。但海军大学那个政委过来,是起不到你在这边的作用的。关于这一点,我反复给海军首长解释,首长不认可,我无功而返。干部都这么个用法不是浪费吗?人才的浪费使用是没有人关注和研究的,罢了。”主任显得很无奈。 我认真地说:“主任,我也不想走,学院常委对我这么欣赏和认可,身边的同事这么关心我、鼓励我,这样的工作环境,可遇不可求,无论多少金钱都是买不来的。现在,我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从零开始,我真有点打怵。” “打什么怵?!你先去,你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不是第一次从零开始。另外,院长、政委都有这个意思,看以后能否把你再调过来。毕竟,我们都认为你在这边的位置上,更合适一些,这边的工作平台真的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想,如果再一次调回来,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了。 我从一名普通教员被学院破格提拔为系政委,又被海军从景和市调到星辰市,消息不胫而走。在外人看来,我似乎有易如拾芥地通天本领,其实,我要真有这个本事,正团还要干八年吗?八年了,我才赶上末班车,提升为副师职领导,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竟然一分钱没花,这绝对是个意外。 那几天,我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灿烂的笑脸,听到的都是真诚的祝福。 一周后,中青班毕业后分到海狮舰队的张琪给我电话,说: “王玉成,听说你调到技指了,怎么的?准备曲线救国啊?” “曲什么线!我是随遇而安!走哪儿算哪儿。不有句话吗?我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随便搬!” “搬什么搬,你就是寻找机会。我给你通报一下,哥们我今年要转业了。” 第14章 独辟蹊径(5) 一会儿,餐厅老板过来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问: “各位老板,什么事?哟,这不洪总吗!哎哟,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洪晓伟脱掉外衣,喝了一口水,把手机放餐桌上,不紧不慢地说: “老板,我今天请的几位客人,相当于县委书记的级别,晓得不?你这儿最好的菜,上,最好的大厨,做。酒,你就别管了,我自己车上有,茅台。另外,你出去想办法找,我要虎头呆子鱼,听见了吗?不要考虑价钱,车费、船费、人工费,我出,今晚,我只要看到鱼,行不?” “行行行,洪总,我马上派人落实!” “不要派人,就你亲自去办!”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餐厅老板唯唯诺诺地走了。 “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啊?我们几个要好的小学同学,全齐了!还荣幸地见到李杏枝嫂子。只是有一个遗憾,就是,除了长秋,我们几个人家属都没来,下次再安排聚的时候,都来,啊,全都来,志全,开酒!” “嗯……我有个建议啊,既然都是同学,就不要分三六九等,酒,统一都喝白酒,喝多少可以随量!好不?”钟志全说。 “只要女同学同意,这就好办!”我说。 “我本来就想喝白酒,不用你们劝,兰花姐呢?喝点白的呗?”王玉慧自告奋勇,并劝朱兰花。 朱兰花点了点头说: “好的,不扫大家的兴,不过,少点……我这几天胃疼……喝多了,难受的……” 多年不见,朱兰花好像换了一个人,吃饭时,竟然出现了少有的拘谨。李杏枝、王玉慧不停地给朱兰花夹菜,朱兰花好像没什么胃口,面前碗里的东西都堆成尖了。她心事重重地看着酒杯,我不知道她是想喝还是不想喝。 李杏枝一个劲地劝: “吃啊,都到这个年龄了,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有什么放不开的事?过了几年,回头再看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唉,我跟你们不一样,现在家不像个家,人不像个人,活得好累啊!” “米晓鹏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玩股票呢?那个风险,有几个人能扛住?就是玩,少弄点玩玩就算了呗。”关长秋好像是自言自语。 “哪是玩股票,是在赌球!”朱兰花纠正。 “赌球?敢赌球?胆子真是大!”我惊诧。 “对,他平时什么都好,一赌球,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02年世界杯就开始赌,06年也赌,把我们这么多年打拼所积攒的钱,全输了,还欠一屁股的债。” “赌球就更不能碰了,就拿06年的世界杯来说,16强比赛中巴西3比0胜加纳,八分之一比赛中英格兰1比0厄瓜多尔,还有四分之一决赛中,意大利3比0胜乌克兰,哪一场不是假球?”关长秋说。 “是的呀,博彩公司中,不管是欧洲的玻国、古国,亚洲的方门,还是哈林国的拉斯纳维加斯,它们和各国球队的俱乐部有千丝万缕地联系,完全控制着球队的输赢,那球,都是假球,还有个赌?十赌九输。”我说。 “你俩说的这些东西,米晓鹏难道不知道吗?”王玉慧也问。 “我哪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也劝不住他,他是被地下私彩拖下水的,地下私彩没有什么信誉,有时拿了钱不出票,有时中小奖就兑付,中大奖就卷钱跑路。赌博本身就违法,遇到这种情况又没有办法申诉,而且,国家严厉打击地下私彩,米晓鹏参与的那一次私彩,整个盘口被公安部门没收了15亿元,米晓鹏血本无归,一次就输了400多万。” “米晓鹏怎么敢下那么大的赌注?” “他怎么赌的?我不懂,怎么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天天有人上门要钱,我们孩子已经上高二了,为了给孩子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们决定假离婚,我搬回了宝丰!我这个坎子爬的,很伤脑筋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跟谁去说?我今天也就跟你们说说,我心里能舒服点!你们说我怎么弄……”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朱兰花。我想了想,说: “朱兰花,人没事就好,钱,是人挣的,只要人在,就可以东山再起。这样,我,支持你10万元,作为你做生意起步的经费,如果不够,你再说!” “我也支持10万。”长秋说。 “我出15万,算我和志全的心意。”晓伟说。 “我经济条件没你们好,我2万。”王玉慧也说。 朱兰花像泥塑木雕一般,看着我们发愣。李杏枝提醒说: “你听见没有,大家都在帮你呐!” 朱兰花还是不说话,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趴在桌子上,哭了,而且声音很大,看来发泄的,真是积蓄已久的情绪。 酒是没法再喝了,我让王玉慧、李杏枝送朱兰花回家,临出门,我对朱兰花说: “你明天把银行卡卡号发给我,我把钱给你打过去,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下次,我们再聚。” “钱,我是不会要的……你们能有这句话,我们没有白同学一场……你们……”朱兰花有点语不成句。 “不要说了!回去休息,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有我们这帮同学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洪晓伟说。 “小慧,完事你回来,明天早饭后我和你一块儿下乡!”我交待。 “知道了!” 我们几个返回餐桌,老板端上了红烧虎头呆子鱼,说: “洪总,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在金马湖边上的一个养鱼的老板哪儿买的,他说是野生的,我看像,你们尝尝!” 我看着那盘鱼,沉思很久,也没有了胃口。 “来,吃啊,这鱼,我也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肉多,厚实!我们四个,把瓶中的酒干了,不醉不归!”晓伟还是兴致勃勃。 我和关长秋没有动筷子,晓伟继续说: “你们两个人,怎么多愁善感了?朱兰花家里的情况是命中注定,下一步,他们能不能走出低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们放心,我在宝丰,他家再有什么事,我和志全代表你们照应她,放心!” 这时,洪晓伟的手机响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告诉他,好像有不少人堵在他公司的门口要钱,洪晓伟喊了起来: “你报警啊,把这帮傻x赶走!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警察来了……没用……我一会儿到……你先找几个人,对,把领头的揍一顿……没事,有事我担着……” “晓伟,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再喝,不早了,休息!”我看洪晓伟急成那样,关心地说。 “也好,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子,你们休息!”洪晓伟和钟志全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房间后,借着酒劲,我和关长秋聊得很多、很乱。关长秋没忘了问我今天为什么要点龄酒和虎头呆子鱼,我告诉他,高中毕业时,朱兰花给我找工作没有成功,借我30元钱作为工资骗了我全家,而这30元钱到现在都没有还。87年,朱兰花在乐意楼单独请我吃饭,就有龄酒和虎头呆子鱼。关长秋说: “朱兰花心高、要强,追求完美,有主见,乐于助人,人不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是不甘心的,我们几个帮帮她,完全应该!” “应该,应该……谁让我们是同学呢……”酒劲上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学院2月份就把我的任免意见报海军了,3月份没动静,4月份还是没动静,我内心真有点忐忑。 孙大兴和倪小祥见我的情绪低落,陪我在操场散步,我们三人的家都不在景和市,共同的语言多一些。大兴安慰我说: “放心,王玉成,一般情况下,海军对学院上报的干部任免意见是不会动的,海军要是派人下来,就不会让学校报意见的。” 我说:“3个多月了,有多少无法预测的情况发生啊!这不夜长梦多嘛。” 小祥说:“没事,好事多磨。正团8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事,是你的东西,它跑不了。” 我继续说:“其实,我本来就没想当什么政委,突然冒出这么一档子事,还迟迟不批复,这不是折磨死人的节奏吗?” “我听我海军机关的战友说,近期海军大事较多,出访南亚三国、当丁湾护航、哈林军来访什么的,又开“两会”,海军常委总是凑不齐,所以,常委会开不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我一个晚上。 5月份,海军干部部先问我家属在哪工作?这是什么意思?我任职跟我家属有什么关系?紧接着,第二个电话就直接通知学院,让我去星辰市海军大学舰艇工程系任系政委。院办周秘书告诉我,学院柳院长、严政委听到这个方案后,坚决不同意,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单位大胆启用王玉成就失去意义了,并立即派政治部钟主任飞去京都,在命令正式下达前,向海军首长面对面汇报学院党委的意图,以期海军首长采纳学院的意见。 想一想当初钟主任在常委会上说坚决不要我,不到一年的时间,现在又为了留我而去海军协调,真应验了我那句“我会用我的成绩来证明你要我的选择是对的”那句话。 当天很晚很晚,钟主任从京都打电话给我,听声音好像情绪不好,又好像是喝了酒,说: “玉成啊,休息没有?这边的事,真还不好办了,我不能再顶了,再顶,海军首长就不高兴了,实在不行,你先到星辰市报到任职,过段时间,我们再调你回来,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一个军职首长,能把京都的情况及时告知与我,说明首长爱护我、喜欢我的程度,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隔天,钟主任回到景和市,详细地对我说: “玉成,海军大学有一位系政委想到景和市安家,海军首长考虑到你家在银月市,你在景和市、在星辰市任职都是两地干部,所以就把你俩对调了。但海军大学那个政委过来,是起不到你在这边的作用的。关于这一点,我反复给海军首长解释,首长不认可,我无功而返。干部都这么个用法不是浪费吗?人才的浪费使用是没有人关注和研究的,罢了。”主任显得很无奈。 我认真地说:“主任,我也不想走,学院常委对我这么欣赏和认可,身边的同事这么关心我、鼓励我,这样的工作环境,可遇不可求,无论多少金钱都是买不来的。现在,我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从零开始,我真有点打怵。” “打什么怵?!你先去,你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不是第一次从零开始。另外,院长、政委都有这个意思,看以后能否把你再调过来。毕竟,我们都认为你在这边的位置上,更合适一些,这边的工作平台真的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想,如果再一次调回来,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了。 我从一名普通教员被学院破格提拔为系政委,又被海军从景和市调到星辰市,消息不胫而走。在外人看来,我似乎有易如拾芥地通天本领,其实,我要真有这个本事,正团还要干八年吗?八年了,我才赶上末班车,提升为副师职领导,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竟然一分钱没花,这绝对是个意外。 那几天,我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灿烂的笑脸,听到的都是真诚的祝福。 一周后,中青班毕业后分到海狮舰队的张琪给我电话,说: “王玉成,听说你调到技指了,怎么的?准备曲线救国啊?” “曲什么线!我是随遇而安!走哪儿算哪儿。不有句话吗?我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随便搬!” “搬什么搬,你就是寻找机会。我给你通报一下,哥们我今年要转业了。” 第14章 独辟蹊径(6) “嗯?你岁数比我小啊,还不到转业的年龄。”我很惊讶地问。 他有气无力地说:“干得没劲了。年前,为了提升职务,我找了一个中间人帮忙给舰队首长说句话,那个中间人开口要20万,我再给首长60万,就得80万了。你知道那个中间人是谁吗?” “谁呀?我认识?” “就是调到你们那儿任职的郑副院长!” “郑副院长?不能?!” “怎么不能?你别被他的外部形象迷惑了,他胃口大着呢!他只要跟你说,你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啊,那就是旁敲侧击和你要钱呢!你要是无动于衷,装聋作哑,他很快就会给你小鞋穿!” “啊?!”我忽然想起首长真的跟我说过那句话。 “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找你打牌、喝茶,都不能去!他就是狗皮膏药,粘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一想,这牌都已经打上了!怎么办?心里真有点乱。我怕张琪看破我的心事,说: “嗯,我记住了。你家属在海城搞国际贸易,做大生意的,家里不缺这点钱?” “是的,我家属也同意了,80万我家拿的起,关键是,如果事情办成了,我表示感谢,给钱可以。但是,让我先付80万,第一,我感觉我是在买官做,心里不舒服。第二,80万出去了,能有什么结果,还是一个未知数,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一想,干脆走人,算了。” 我想起我同学聚会时,何洋讲的70万的故事,于是附和说: “你说得有道理,如果碰到一个收礼不办事,还不退钱的,就完蛋了。” “其实,你也知道,我家姊妹几个,他们都是经商的,也非常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地为官。但是,如果我要买官,当初上什么狗屁中青班,你说是?上中青班,熬了两年,不就是为了不买官嘛,我要是买了官,我姊妹们也瞧不起我的。” 他话头一转,问到:“你怎么样?” “还好,凑合混。”我含糊地回答他,不敢把调职的事告诉他,怕影响他心情,另外,毕竟任职的命令还没有到。 张琪说:“兄弟,不行就走!凭我们的智商,到地方混,会比其他人差吗?别人能行,为什么我们不行?我们怎么会不行?是?” “是的,我也在考虑你说的这些问题呐。” “现在部队的环境,就不是你我这类人适应的地方!再这样下去,这个部队真的不能打仗了,算了,兄弟我先行一步了。” 放下张琪的电话,我的心“砰砰”的跳,张琪和我讲的郑副院长的事,是真的吗?张琪那么个有能力有水平的人,也上不去?他在中青班可是研究了两年的东南亚军事斗争策略的。 因为要为汶来地震的灾区交特殊党费,我、孙大兴和倪小祥三人都把当月的工资全部交了,组织处为宣传典型,正组织我们三人照相,我的手机不停地响,一看,是八支队的褚成青舰长的电话,他问: “王玉成啊,瞎忙乎什么呐?怎么不接我电话?” “官小事多嘛!你有什么急事啊?电话像个催命鬼!” “我下个月要到技指学习,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想你!到景和市找你喝酒啊!你多备点好酒,别随随便便地打发我啊,我现在啊,酒量大着呢,每天不喝个半斤八两的,睡不着觉!” “喝不成了,你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到星辰市了。”我说。 “到星辰市?干什么?” “到海军大学的舰艇工程系任政委。” “哟,行啊,哥们,终于起来了。用了多少银子?” 看来,所有的人都是这个思维定势,有点让我无语了。 “我要是说我没有花钱,你信吗?”我问。 “没花钱?鬼才信!反正,少于50万,算你赚着了。你调整了职务,又折腾到了星辰市,异地为官,你没有花钱?你自己信吗?别逗我了,兄弟,我们搭档了好几年,我发现你现在更加幽默了。” “我真的没花钱,咱俩的关系,还骗你吗?主要是……我碰到好人了,碰到了好首长。” “好人?还有吗?在哪?好,既然你没花钱,那你就先借点钱给我,哥们我还凑不够数呢!你要是说没钱借我,那你就还是花了。” “没花……可我就是……真的没钱借你……”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花就花了呗,兄弟我也不会给你往外说,你嘴哪么紧,干什么?瞧不起兄弟我?你把钱花了,把官升了,那是你能耐!有多少人,把钱花了,官还没升呐!” 看来,我说什么,褚成青都不会信的。他接着问: “在办公室吗?你的军线号码是多少?我跟你说个大事!!” “大事?干什么神秘兮兮的,” 我匆匆地回到办公室,褚成青在军线里继续说: “哎,听说了吗?海龙舰队吕副政委跳楼了!” “啊?跳楼?吕副政委?为什么?还有没有命?” “还有命?那么大岁数,从机关大楼的楼顶跳下,你说还有没有命?”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这回海龙舰队乱了套了。听说,上级纪委找他谈话后,他就崩溃了。” “什么事能让他下决心跳楼?” “有个首长被双规,供出吕副政委给他送了1000万。上级纪委的人从吕副政委家里搜出了3000多万现金,还有名画、名表、古董若干,他怎么说得清楚,不跳楼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跳楼也好,可以保护很多人?” “不见得,可能事与愿违,听说吕副政委这个人很仗义,谁找他办事,他怕忘了,就在一个本子上记一笔,这回,这个小本子落在纪委的人手上,那个小本本究竟记了谁?记的什么?谁也不知道,你说,海龙舰队现在有多少人睡不着觉?有多少人通宵达旦的焦虑?” “我操,这回害死人了!这么大一个首长,谈完话,就没有人看守吗?” “不知道,凌晨跳的楼,跳楼前很纠结的,听说他在楼顶抽了半包烟才跳的,满楼顶的烟头。” “这次海龙舰队要地震了!作为同学,我很庆幸你没有给他送钱。不过……” 我忽然担心,陆纯子会不会有事啊?可又不敢和褚成青说。 “不过什么?” “没……没什么!不过……贪心这么重的人,该查!我一直认为,一个军职干部,给人办点事,收个3万4万的,还情有可原,动不动就收个大几十万,上百万,真下得去手!过了!” “是啊,我就不明白了,那么高职务的大首长,家里什么都不缺,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敢存银行,全部在家里放着,看着不心惊肉跳的吗?” “这些不是你我这个职务的人所能明白的事情!” “现在的官场生态,想当官就要送钱,送完了钱,又怕被查,这简直是让人去赌明天!你说,像我这样的,下一步送还是不送?我都没主意了!要是碰到一个记小账的,这不完xx蛋了” “顺其自然,成青,靠本事吃饭,凭良心办事,就像我,没有背景,没有钱,现在赶上的是个末班车,可我吃得香,睡得实,这不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如果你没有和我撒谎,又有多少人有你那个命呢?万分之一?都没有?那不是小概率事件?这小概率事件会落到我的头上?” “反正不是零概率事件!” “还有,我们同学,舰队宣传处的范海也被双规了!” “啊?范海?什么原因?” “我哪知道,无非是行贿受贿呗!你想,他舅舅一出事,他能好到那里去!他凭什么从海狮舰队调到海龙舰队任职?那么重要的一个副师职岗位,对?” “对,你也知道,我跟范海关系不怎么对付的,但作为同学,我还是觉得太可惜!” “是的。” “好,不跟你讨论了,你到景和市后告诉我,找一个周日,我从星辰市赶过来,我们一醉方休。” “好的,一言为定。” 放下军线电话,我回不过神来,那个鄙视我的吕副政委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海龙舰队的官场真的要刮旋风了,张琪所在的海狮舰队呢?会不会有连锁反应?张琪还想转业吗?褚成青提升职务还需要送钱吗?我暗自庆幸,幸亏那一年没有给吕副政委买那块眉山五彩石。否则,他要在那个小本本上记上我一笔,今天,我就彻底麻烦了。 第二天,我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孙大兴悄悄地进来,低声问: “听说了吗?上级纪委来人把学院郑副院长双规了!” “啊?不能!他刚到我们学院还不到半年呢!” “据说,海狮舰队营城基地的后勤部长被抓了,供出给郑副院长送了500万,用于其儿子在哈林国上学的费用等。郑副院长不承认,纪委的人在他家里搜出2000多万现金,他无法说明来源。” “消息准确吗?” “绝对准确!双规的地方就在学院的招待所,看管的人,就是我们学院警通连的战士,你要不信,就去看看!” “别,那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真替你担心,你们没有什么……更多的来往……”孙大兴吞吞吐吐。 “没什么,放心!刚认识不久,而且,还有一个朋友提醒过我!别粘上他,再说,你看我像个有钱的人吗?像个借钱送礼的人吗?”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别再这个关键口上出事……提升个副师,不容易……是我想多了……”孙大兴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是兄弟,你才关心我,你才问我这些话。” 孙大兴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如果不是张琪给我及时、善意地提醒,如果不是我我阴差阳错地离开景和市,否则,真不知道我和郑副院长会处到什么程度! 我和大兴正说着话,钟主任过来了,大兴给主任敬了个军礼,借故走开了。主任问: “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也没啥好收拾的。”我一边回答,一边给主任倒了一杯水。 主任接过杯子,说: “你要走了,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 “主任,你请指示!” “你现在是海军中高级领导干部了,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说过的初衷。现在,军队系统反腐的力度不断增大,说句不好听的,下一步,会有个别的高级领导干部栽跟头。你到海军大学后,手上会有权、有钱,会有人引诱你涉足一些你不该去的场所,等等,你一定要有定力,牢记自己的使命任务,要常修为官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排非分之想、常怀律己之心……从根本上讲,就是要自我觉醒,强化感恩心、律己心、风险心、平常心,培养一种健康、良好、正常的积极心理状态。” “谢谢首长的教导提醒!” “另外,要切实管住自己、管住下属,把住小节,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做到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让廉洁从政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努力做到自重、自省、自警、自励,永葆共产党员清正廉洁本色,树立好一名领导干部的自身形象。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一定要在本职工作中努力地践行。能记住吗?” “首长,我记住了!我想多一句嘴,最近传言的郑副院长的事是真的吗?” “被双规是真的,他属于带病提拔的高级干部,很多的事情,组织上正在核查,以组织上通报的口径为准,不要乱传乱信。你需要记住我刚才说的,就是作为领导干部,法纪的红线不能碰,违规的黄线不能越!啊?” “谢谢首长教诲,我懂了!” 目送首长离开办公室,我感觉到首长浓浓的关爱之意,同时,也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千钧重担。 5月9日,是我去海军大学报到的最后期限。天,阴沉沉的,雾霾也很重。一路上,飞机在云层里艰难而执着地穿行,不稳定气流使得飞机不停地上下颠簸,我失重的感觉很强烈,耳朵嗡嗡地响,胃也有点难受,一种莫名的焦虑感始终弥漫在心头。乘务员提醒,飞机快到星辰市了,话音刚落,机窗外就响起了几声闷雷,铅灰色的云团在机翼周围急剧地翻滚,接着,密密匝匝的雨点在窗户的玻璃上肆意地划过一道道横向的雨线,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提前来了!(完) 第14章 独辟蹊径(6) “嗯?你岁数比我小啊,还不到转业的年龄。”我很惊讶地问。 他有气无力地说:“干得没劲了。年前,为了提升职务,我找了一个中间人帮忙给舰队首长说句话,那个中间人开口要20万,我再给首长60万,就得80万了。你知道那个中间人是谁吗?” “谁呀?我认识?” “就是调到你们那儿任职的郑副院长!” “郑副院长?不能?!” “怎么不能?你别被他的外部形象迷惑了,他胃口大着呢!他只要跟你说,你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啊,那就是旁敲侧击和你要钱呢!你要是无动于衷,装聋作哑,他很快就会给你小鞋穿!” “啊?!”我忽然想起首长真的跟我说过那句话。 “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找你打牌、喝茶,都不能去!他就是狗皮膏药,粘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一想,这牌都已经打上了!怎么办?心里真有点乱。我怕张琪看破我的心事,说: “嗯,我记住了。你家属在海城搞国际贸易,做大生意的,家里不缺这点钱?” “是的,我家属也同意了,80万我家拿的起,关键是,如果事情办成了,我表示感谢,给钱可以。但是,让我先付80万,第一,我感觉我是在买官做,心里不舒服。第二,80万出去了,能有什么结果,还是一个未知数,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一想,干脆走人,算了。” 我想起我同学聚会时,何洋讲的70万的故事,于是附和说: “你说得有道理,如果碰到一个收礼不办事,还不退钱的,就完蛋了。” “其实,你也知道,我家姊妹几个,他们都是经商的,也非常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地为官。但是,如果我要买官,当初上什么狗屁中青班,你说是?上中青班,熬了两年,不就是为了不买官嘛,我要是买了官,我姊妹们也瞧不起我的。” 他话头一转,问到:“你怎么样?” “还好,凑合混。”我含糊地回答他,不敢把调职的事告诉他,怕影响他心情,另外,毕竟任职的命令还没有到。 张琪说:“兄弟,不行就走!凭我们的智商,到地方混,会比其他人差吗?别人能行,为什么我们不行?我们怎么会不行?是?” “是的,我也在考虑你说的这些问题呐。” “现在部队的环境,就不是你我这类人适应的地方!再这样下去,这个部队真的不能打仗了,算了,兄弟我先行一步了。” 放下张琪的电话,我的心“砰砰”的跳,张琪和我讲的郑副院长的事,是真的吗?张琪那么个有能力有水平的人,也上不去?他在中青班可是研究了两年的东南亚军事斗争策略的。 因为要为汶来地震的灾区交特殊党费,我、孙大兴和倪小祥三人都把当月的工资全部交了,组织处为宣传典型,正组织我们三人照相,我的手机不停地响,一看,是八支队的褚成青舰长的电话,他问: “王玉成啊,瞎忙乎什么呐?怎么不接我电话?” “官小事多嘛!你有什么急事啊?电话像个催命鬼!” “我下个月要到技指学习,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想你!到景和市找你喝酒啊!你多备点好酒,别随随便便地打发我啊,我现在啊,酒量大着呢,每天不喝个半斤八两的,睡不着觉!” “喝不成了,你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到星辰市了。”我说。 “到星辰市?干什么?” “到海军大学的舰艇工程系任政委。” “哟,行啊,哥们,终于起来了。用了多少银子?” 看来,所有的人都是这个思维定势,有点让我无语了。 “我要是说我没有花钱,你信吗?”我问。 “没花钱?鬼才信!反正,少于50万,算你赚着了。你调整了职务,又折腾到了星辰市,异地为官,你没有花钱?你自己信吗?别逗我了,兄弟,我们搭档了好几年,我发现你现在更加幽默了。” “我真的没花钱,咱俩的关系,还骗你吗?主要是……我碰到好人了,碰到了好首长。” “好人?还有吗?在哪?好,既然你没花钱,那你就先借点钱给我,哥们我还凑不够数呢!你要是说没钱借我,那你就还是花了。” “没花……可我就是……真的没钱借你……”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花就花了呗,兄弟我也不会给你往外说,你嘴哪么紧,干什么?瞧不起兄弟我?你把钱花了,把官升了,那是你能耐!有多少人,把钱花了,官还没升呐!” 看来,我说什么,褚成青都不会信的。他接着问: “在办公室吗?你的军线号码是多少?我跟你说个大事!!” “大事?干什么神秘兮兮的,” 我匆匆地回到办公室,褚成青在军线里继续说: “哎,听说了吗?海龙舰队吕副政委跳楼了!” “啊?跳楼?吕副政委?为什么?还有没有命?” “还有命?那么大岁数,从机关大楼的楼顶跳下,你说还有没有命?”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这回海龙舰队乱了套了。听说,上级纪委找他谈话后,他就崩溃了。” “什么事能让他下决心跳楼?” “有个首长被双规,供出吕副政委给他送了1000万。上级纪委的人从吕副政委家里搜出了3000多万现金,还有名画、名表、古董若干,他怎么说得清楚,不跳楼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跳楼也好,可以保护很多人?” “不见得,可能事与愿违,听说吕副政委这个人很仗义,谁找他办事,他怕忘了,就在一个本子上记一笔,这回,这个小本子落在纪委的人手上,那个小本本究竟记了谁?记的什么?谁也不知道,你说,海龙舰队现在有多少人睡不着觉?有多少人通宵达旦的焦虑?” “我操,这回害死人了!这么大一个首长,谈完话,就没有人看守吗?” “不知道,凌晨跳的楼,跳楼前很纠结的,听说他在楼顶抽了半包烟才跳的,满楼顶的烟头。” “这次海龙舰队要地震了!作为同学,我很庆幸你没有给他送钱。不过……” 我忽然担心,陆纯子会不会有事啊?可又不敢和褚成青说。 “不过什么?” “没……没什么!不过……贪心这么重的人,该查!我一直认为,一个军职干部,给人办点事,收个3万4万的,还情有可原,动不动就收个大几十万,上百万,真下得去手!过了!” “是啊,我就不明白了,那么高职务的大首长,家里什么都不缺,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敢存银行,全部在家里放着,看着不心惊肉跳的吗?” “这些不是你我这个职务的人所能明白的事情!” “现在的官场生态,想当官就要送钱,送完了钱,又怕被查,这简直是让人去赌明天!你说,像我这样的,下一步送还是不送?我都没主意了!要是碰到一个记小账的,这不完xx蛋了” “顺其自然,成青,靠本事吃饭,凭良心办事,就像我,没有背景,没有钱,现在赶上的是个末班车,可我吃得香,睡得实,这不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如果你没有和我撒谎,又有多少人有你那个命呢?万分之一?都没有?那不是小概率事件?这小概率事件会落到我的头上?” “反正不是零概率事件!” “还有,我们同学,舰队宣传处的范海也被双规了!” “啊?范海?什么原因?” “我哪知道,无非是行贿受贿呗!你想,他舅舅一出事,他能好到那里去!他凭什么从海狮舰队调到海龙舰队任职?那么重要的一个副师职岗位,对?” “对,你也知道,我跟范海关系不怎么对付的,但作为同学,我还是觉得太可惜!” “是的。” “好,不跟你讨论了,你到景和市后告诉我,找一个周日,我从星辰市赶过来,我们一醉方休。” “好的,一言为定。” 放下军线电话,我回不过神来,那个鄙视我的吕副政委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海龙舰队的官场真的要刮旋风了,张琪所在的海狮舰队呢?会不会有连锁反应?张琪还想转业吗?褚成青提升职务还需要送钱吗?我暗自庆幸,幸亏那一年没有给吕副政委买那块眉山五彩石。否则,他要在那个小本本上记上我一笔,今天,我就彻底麻烦了。 第二天,我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孙大兴悄悄地进来,低声问: “听说了吗?上级纪委来人把学院郑副院长双规了!” “啊?不能!他刚到我们学院还不到半年呢!” “据说,海狮舰队营城基地的后勤部长被抓了,供出给郑副院长送了500万,用于其儿子在哈林国上学的费用等。郑副院长不承认,纪委的人在他家里搜出2000多万现金,他无法说明来源。” “消息准确吗?” “绝对准确!双规的地方就在学院的招待所,看管的人,就是我们学院警通连的战士,你要不信,就去看看!” “别,那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真替你担心,你们没有什么……更多的来往……”孙大兴吞吞吐吐。 “没什么,放心!刚认识不久,而且,还有一个朋友提醒过我!别粘上他,再说,你看我像个有钱的人吗?像个借钱送礼的人吗?”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别再这个关键口上出事……提升个副师,不容易……是我想多了……”孙大兴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是兄弟,你才关心我,你才问我这些话。” 孙大兴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如果不是张琪给我及时、善意地提醒,如果不是我我阴差阳错地离开景和市,否则,真不知道我和郑副院长会处到什么程度! 我和大兴正说着话,钟主任过来了,大兴给主任敬了个军礼,借故走开了。主任问: “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也没啥好收拾的。”我一边回答,一边给主任倒了一杯水。 主任接过杯子,说: “你要走了,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 “主任,你请指示!” “你现在是海军中高级领导干部了,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说过的初衷。现在,军队系统反腐的力度不断增大,说句不好听的,下一步,会有个别的高级领导干部栽跟头。你到海军大学后,手上会有权、有钱,会有人引诱你涉足一些你不该去的场所,等等,你一定要有定力,牢记自己的使命任务,要常修为官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排非分之想、常怀律己之心……从根本上讲,就是要自我觉醒,强化感恩心、律己心、风险心、平常心,培养一种健康、良好、正常的积极心理状态。” “谢谢首长的教导提醒!” “另外,要切实管住自己、管住下属,把住小节,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做到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让廉洁从政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努力做到自重、自省、自警、自励,永葆共产党员清正廉洁本色,树立好一名领导干部的自身形象。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一定要在本职工作中努力地践行。能记住吗?” “首长,我记住了!我想多一句嘴,最近传言的郑副院长的事是真的吗?” “被双规是真的,他属于带病提拔的高级干部,很多的事情,组织上正在核查,以组织上通报的口径为准,不要乱传乱信。你需要记住我刚才说的,就是作为领导干部,法纪的红线不能碰,违规的黄线不能越!啊?” “谢谢首长教诲,我懂了!” 目送首长离开办公室,我感觉到首长浓浓的关爱之意,同时,也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千钧重担。 5月9日,是我去海军大学报到的最后期限。天,阴沉沉的,雾霾也很重。一路上,飞机在云层里艰难而执着地穿行,不稳定气流使得飞机不停地上下颠簸,我失重的感觉很强烈,耳朵嗡嗡地响,胃也有点难受,一种莫名的焦虑感始终弥漫在心头。乘务员提醒,飞机快到星辰市了,话音刚落,机窗外就响起了几声闷雷,铅灰色的云团在机翼周围急剧地翻滚,接着,密密匝匝的雨点在窗户的玻璃上肆意地划过一道道横向的雨线,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提前来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