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靠美食成团宠》 第一章 穿越之后 郑纭珊刚刚恢复意识便被人淋了一桶凉水。 耳边响起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郑纭珊被淋地浑身冰凉,胸口呛了不少水,眼睛也被淋得睁不开,她心里想:哪个神经病,在这发什么疯?” 这时又听见这个中年妇人的滔滔不绝地念叨声,“没见过当丫鬟还这么娇气的,不就是在柱子上撞了一下么?昏了三天,活都没人干,再不起来,直接让小姐扔后面山上喂狼,你这死丫头……” 接下来郑纭珊耳边传来水声和“噗嗤噗嗤”的衣服摩擦的声音。 隔了好一阵,郑纭珊才渐渐清醒些,她用力咳了两声,将胸腔里的积水咳了出来,只觉得额头一阵疼。 她用力睁开眼,看到身旁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旁,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 “醒了?”中年妇人没好气道,“把你身后的衣裳洗了。” 郑纭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身旁木盆里堆积如山的衣服,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这些都是小姐的。你知道小姐每日换三件衣裳,会客、居家、休憩各一件。你昏了三日,衣裳便堆了三日。” 郑纭珊心里默念:还真是疯子。一醒来就叫洗衣服。这么多衣服,用洗衣机不好吗? 不过,自己这是在哪? 这些人又是谁? 郑纭珊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墙上有道木门,院子里面有十来个大水缸,头顶上是一排一排的竹竿,上面晾着各色的衣裳和裤袜。 这院子里有二十来个的女人,年龄不一,从少女到老妪都有,却都穿着古装剧里的长裳,不是在搓衣板上搓洗衣裳,就是在用木桶打水往衣服上冲水。 再看自己身上,什么时候穿上了这么一件月白色的古装? 郑纭珊耳边又想起旁边中年妇人的骂声,“怎么?你还指望有人帮你不成?你是小姐的丫鬟,你不洗谁洗?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郑纭珊转头看着那一盆花花绿绿的衣服发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找了个洗衣工的兼职? 郑纭珊手指一动,觉得右手上有东西,她看过去,看到自己的手机。 拿起一看,屏幕已经被淋湿了,好在还有电。屏幕上没有移动信号显示,没有wifi连接,4g也没有信号,连时间都没了显示。 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会是被拐卖了? 郑纭珊赶紧扶着墙起身,拿着手机跑出这所院子。 她沿着走廊往前跑去,穿过好几个院子,跑到府宅门口,往右边的大道跑去。 郑纭珊只听见身后一阵嘈杂,转头一看,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正在朝她跑来,“抓住她!抓住她!” 郑纭珊直觉这些人又要将自己捉回去当洗衣工,心头一紧,赶紧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不敢出声。 此时听到脚步声渐渐弱下,郑纭珊微微起身,探出头往外面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袍,头戴白玉发冠的人正坐在车中,面色平静如水地望着自己。 这些家丁此时正俯身立在那人车前。 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郑纭珊只觉躲过一劫,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 院中走过一位五十上下,身子略微佝偻,头发花白之人,行至那位太子殿下身侧俯身行了个礼,“殿下,凌大人正在正厅等着与您商议扶匀县桥断之事。” 那位太子殿下悠悠然走下马车,负手站在那中年人面前,不发一言,目光却似锋芒般扫过身旁那几位家丁。 带头的那位家丁赶紧道,“殿下,我们是在找小姐私自逃出府的丫鬟。” 那位太子殿下听后,将头瞥向郑纭珊。 郑纭珊心如脱兔直跳,眼睛微微睁大,眉头蹙起,将右手食指放在唇前。 那位太子殿下依旧平淡如水。 郑纭珊拼命摆动右手,想要示意那人不要声张。 那人依旧无动于衷。 郑纭珊心里急了。她将右手握住左手,双手作揖,眼里流出无尽渴求之意,用唇语念叨,“拜托拜托。” 那人终于将头转了过去。 郑纭珊犹如石头落下,大呼一口气,伸手轻拍自己的胸口。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右边,灌木丛中。” “多谢太子殿下。” 几位家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郑纭珊身前,拿出一个大麻袋将她套在里面,捏住袋口,提了上来。 郑纭珊在麻袋里不停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郑纭珊再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她只觉得有人将她扛到了肩头,然后起身大步走去。 郑纭珊在麻袋里不停扑打叫喊,过了一阵后,那人终于把布袋重重扔在地上。 郑纭珊大喊一声,“哎哟——”,从麻袋里钻出来,看到自己正处在一间柴房中,四周横七竖八堆放着不少木柴,身下也是厚厚的稻草。 “小姐!”几个家丁对着门口齐声大喊。 “下去。”门外一个娇滴滴而又清脆的声音说道。 “是。”几个家丁鞠躬行了礼,往屋外走去。 郑纭珊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绣着银丝牡丹绣花衣裳的少女正带着身后四五个人向自己走近。 那少女大概十六七岁,仪态端庄,化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精美的梅花银簪,细长的眉目长挑,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嘴唇红润如樱桃,肤如凝脂,淡红胭脂衬得她面如桃花,身上淡淡的莲花香味闻起来让人身心舒畅。虽不是国色天香之姿,却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那少女走到郑纭珊身边,也不正眼看她,只轻轻地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打。” 少女身后走过来两个身着月白色衣服的女子,跟她年龄相仿,走到郑纭珊面前,怒目看着她,其中一位伸出右手在她脸上“啪啪——”便是两记清脆的耳光。 郑纭珊摔倒,双手扶地,就在她坐起来,想要转过头问清楚怎么回事时,另一个人又接着“啪啪——”两记耳光打在郑纭珊身上。 郑纭珊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继母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从不会打骂自己。她摸着火辣辣的脸,望着这两个人,“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打我?” 两个打她的人退到粉衣女子身后。 粉衣少女随即走到郑纭珊身边,耳垂下的白色珍珠耳坠轻轻晃动,低下头软软地说道,“纭珊,我打不得你吗?” 郑纭珊站起身瞪着她,“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粉衣少女眼里流露出一些怒意,身子仍是端着,声音却稍微变尖锐了些,“你在我凌府,吃我给你的饭,穿我给你的衣服,住我给你的房,使我给你的银子。现如今你惹我生气,我还打不得你了?我就是打死你,也是你活该。” 粉衣少女朝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于是这几人走出屋外,再进来时,拿着两桶水和那一盆没洗衣裳,抬到了郑纭珊身旁。 粉衣少女斜着眼看了一眼郑纭珊,“衣裳没洗完,今日你还想跑哪去?我可告诉你,你要不把衣裳洗完,明日就没有你的饭。” 郑纭珊一怒,指着粉衣少女,“喂!这么多衣服,为什么非要我洗?一晚上洗这么多衣服,当我不睡觉吗?” 她话音刚落,便被那少女的侍从狠狠一脚踹倒在地上,“反了,你这贱婢,竟敢对小姐无礼。” 郑纭珊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响。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贱婢?还有个这么恶毒的主子? 赶紧报警。 郑纭珊拿出手机,刚想解开锁屏,便被这少女一把夺过,扔进水桶里,一改之前端庄的模样,怒气冲冲说道,“你还照镜子?还真觉得自己美如天仙么?本小姐告诉你,就算你再好看,你左右也不过是本小姐身下的一条狗而已。” “喜月——”此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着深蓝色的长裳,头戴青玉发簪,面色温和,“我方才听祖母说你来柴房了。怎么?哪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惹我的好妹妹生气了?” 粉衣少女就在这一瞬间像变脸一样收拾起脸上的怒意,转头微笑着软软糯糯地看着他哥哥,“哥哥,我哪有生气?我只不过把衣裳拿过来,让她帮我洗干净。” 她哥哥看着她,“真的?” 粉衣少女走过去,挽着他哥哥的手臂,笑靥如画,撒娇般说道,“真的。哥哥,我今日让人做了银耳莲子汤,你刚回来要不要喝一点?” 他哥哥点点头,“不错不错,正好有些饿了。” 粉衣少女咧嘴甜甜一笑,拉着他哥哥朝着门外,“是吗?那快走快走,去我房中。”说完转过头看着身后几个侍女,“你们几个也一起,都有份。” 郑纭珊这才想起自己从下午到现在颗粒未进,她望着粉衣少女,希望也能有自己一份。 “你!”粉衣少女指着郑纭珊,“赶紧把衣服洗了。” 粉衣少女说完转身拉着他哥哥往外拽,“哥哥,明日祖母的寿宴可安排妥当了?” 她哥哥低头看着她,“万事妥当,菜品我都仔细确认过了,请帖我也都差人送至各个府邸了。对了,太子殿下方才说明日会替皇上来凌府送贺礼……”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忽然郑纭珊听见一声重重关门声。 她直觉不对,跑到门边开门,却发现门好像被人锁了,怎么用力都打不开。郑纭珊重重敲门,“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小姐方才说了,你何时洗完衣服,何时放你出来。” 郑纭珊大喊一声,“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开门——开门——” 那边却是再无人回应。 郑纭珊百般无奈,回过身,往水桶走去,想把自己的手机捞出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郑纭珊走到水桶边,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时,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这哪是自己? 这张脸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柳叶一般的细眉,高挑的鼻梁,白皙的皮肤,根本不是自己塌鼻小眼,皮肤暗沉的模样。 只是额头上被磕破了一块,有些红肿,还有些淤血残留在上面。 郑纭珊心里嘀咕,这是谁的脸? 第二章 纭珊饿了 开篇排雷:前面几万字男主出场较少,每次出场作者都标明了的。 只想看感情线的小可爱可以跳着看。 后面男女主朝夕相处后就多了。 喜欢的话请收藏,多多评论哟。比心。 ~~~~~~~~~~~~~~~~~~~~~~~~ 郑纭珊先顾不了那么多,把手机从水里捞出,在身上擦干,按下开机键。 却发现不能再开机了。 郑纭珊朝门外大喊一声,“赔我手机!” 喊完后,郑纭珊垂下头,无精打采地看着黑屏的手机。 又看到那张陌生的脸。 郑纭珊把手机拿到自己眼前,仔细看着这张脸。 脸上不施粉黛,头上也没有发饰,只简单地梳着个髻,耳上也没有耳坠之类,却是因此显得清新自然,显出一种秀丽脱俗的美,跟方才那个粉衣少女精心雕琢的美是迥然不同的。 郑纭珊欣赏了这张脸好一阵,方才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可是就算穿越,怎么就没穿成个公主、小姐,怎么就成了个丫鬟?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郑纭珊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那粉衣少女被唤作喜月,之前又听她说凌府,那她该叫凌喜月,是原宿主的主人,也是这凌府的小姐,而刚才那个男人应该是他哥哥,那应该就是这凌府的少爷。 方才凌喜月叫自己纭珊,原宿主也叫纭珊么? 郑纭珊环顾柴房,这屋子竟没有一扇门,现在门又被锁了,只怕自己是插翅也难飞。 郑纭珊转身盯着那两桶水和一盆衣服呆了许久,又回想了方才那些人说的话,拿起一件衣服,动手在搓衣板上搓起来,“洗完衣服明天才有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找机会离开这鬼地方。” 现下正值深秋,夜里微寒,这些水是刚从外面河里提进来,有些刺骨。 郑纭珊以前一向都是用洗衣机洗衣服,洗完两件衣服,手便通红起来,又痛又酸。 她拿起手在嘴边吹气,又搓揉了一阵,缓解了一些酸痛,自言自语道,“没事,等离开这里就好了。” 说完她又拿出一件盆里的衣裳,接着洗了起来。 火苗哔哔啵啵地响着,烛火照着她的身影,火光却是越来越弱,越来越暗。 等她洗完衣服,火苗已彻底熄灭,天已快亮。 郑纭珊刚靠在墙上闭上眼,便迷迷糊糊听见一阵女声,“还睡呢!还不快去伺候小姐更衣!” 郑纭珊没有理会,可是一会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两个人架了起来,往外走去。 洗了一夜衣服,一宿未眠,此时精疲力尽,也没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像梦游一般走着。 走了一阵,郑纭珊被拉着停下脚步,听到左右两边传来声音,“小姐,人已带到。” 屋内一声软绵绵的声音,“清蝉,让她进来。” 郑纭珊只觉得身后被人猛的一推,赶紧醒过来倏地睁开眼。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小姐更衣!” 郑纭珊回头看了看怒目看着自己的两个侍女,然后转过身无精打采地走到凌喜月身边。 此时凌喜月穿着一件白色薄衫,头发披散在身上,素面朝天。没有了精美的衣饰和妆容,凌喜月便不似昨日那般光彩夺目。 郑纭珊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凌喜月蔑了她一眼,“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来给本小姐更衣么?” 郑纭珊脑子一片空白,走到床边准备躺下,拖懒着声音道“让她们给你换衣服,我要睡觉!” “你这丫头,本小姐的床你也敢睡?!”郑纭珊被凌喜月用力一拽,拽到旁边柱子上,“清蝉,打。” “别别别。”郑纭珊一听到“打”字,一瞬间惊醒过来,深吸两口气,拿起衣架上的衣服给凌喜月一件一件穿上,又帮她把腰带系好,衣襟袖口整理好。 随后,郑纭珊把洗漱的杯子递给她,待她洗漱完毕后,又从盆里拧干帕子给她。 盥洗之后,凌喜月端正地坐在梳妆台上戴上珍珠耳坠,银色簪子和珠花,细细地描眉点唇,一点一点地涂粉抹胭脂。 郑纭珊不停地给她递东西,渐渐的,手都有些酸了,可凌喜月仍是不知疲倦地往不停自己脸上涂了擦,擦了再涂,涂了再擦。 如此折腾无数次,直到凌喜月自己满意,才把眉笔轻轻平放在梳妆台上,双手平放在身前。 郑纭珊刚来她房间时,天才蒙蒙亮,等她化妆完,太阳早已当空。 凌喜月转过头,冷冷看着郑纭珊,细声细气说道,“好累,帮我捶捶肩。” 郑纭珊心里嘀咕:你累?我一晚上没合眼我不累么? 怎么没见谁给我锤肩? 不过她回过神一看凌喜月斜瞥着自己的眼神,再不敢多想,赶紧走到她身后握拳锤起肩。 “轻了。” 郑纭珊加了些力道。 “重了。” 郑纭珊心道,这小姑奶奶可不好伺候。 于是郑纭珊又收了些力。 凌喜月这时转过身子,让郑纭珊的手留在空中,“怎么这么没劲儿!你没吃饭啊?” 郑纭珊的肚子就在此时不自觉地“咕——”地叫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自己从穿越后还颗粒未进。 好巧不巧,凌喜月的肚子也在这时“咕——”叫了一声。“你还不快去给本小姐拿早膳,想饿死本小姐么?” 郑纭珊一听到早膳,口中的唾液如泉涌一般不停涌出来,她咽下唾沫,高兴道,“是。” 随后郑纭珊转身走出凌喜月的房门,大步走到院中,这才想起,自己不识得去厨房的路。 还好此时院门外走过一个家丁,郑纭珊赶紧走出去,赶紧拉住他,“大哥,请问厨房怎么走?” 家丁露出惊讶的表情,从上到下打量着郑纭珊,“这条道出去,左拐就到了。哟,纭珊,怎么?前几日冒犯小姐,被撞傻了?” 郑纭珊笑笑,“可能……是。” 郑纭珊越走近厨房,越觉得香气扑鼻,本就许久没进食了,闻到这香气,更是觉得饿到不行。 走到厨房里面,只见灶台上放着几只青花陶瓷碗,旁边一个厨子模样的人道,“今日做的鲍鱼海参粥和八珍糕,还有鱼翅。” 郑纭珊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名贵的早点。她赶紧拿出手,激动又期待地伸向那青花瓷碗里的八珍糕。 “放肆!”厨子大叫一声,吓得郑纭珊震了震,“你这丫鬟,你竟敢吃主子的饭食? 厨子瞪了郑纭珊一眼,“其他人早就派人来取了,只剩下小姐一个人的,你赶紧给她送过去。” 郑纭珊小声道,“可我也还没吃饭呢。” “你?”厨子往灶台另一侧努了努嘴,“你的在那。” 郑纭珊看过去,只见那边盘里装着几个煎饼,和一些泡菜。郑纭珊撅起嘴,失望地皱起了眉。 厨子看了她一眼,“来晚了,稀粥和馍馍都被吃完了,你这丫头,就别挑剔了,凑合着吃。” 郑纭珊拿起一个煎饼,掰下一块放在嘴中咬下一口,嚼了嚼,却是又干又冷,没有一点味道。郑纭珊咽下这一口,便觉再没胃口吃下第二口。 郑纭珊看着灶台下的柴火,还有些余火,锅里还冒着热气,又四处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眼珠一转,把煎饼放回盘中,拿到灶台旁。 郑纭珊倒了些油在锅里。随后倒了些许油进去。她从旁边篮子里取出一个鸡蛋,打在碗里。又将一旁的生菜摘下一片洗干净放在一旁。 等到油热了,她将鸡蛋倒下去,再将饼放在锅中鸡蛋上。隔了一阵之后,用木铲又将煎饼翻过来,鸡蛋已经粘在煎饼上。 她将煎饼反复翻炒几次后,将煎饼放进盘子里,有鸡蛋的一面朝上,把方才洗净的生菜放在上面,夹起一两块泡菜放在,然后然后涂上一些酱油,将煎饼卷起来。 这样一来,简易手抓饼就做好了。 郑纭珊将手抓饼拿起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有些烫口。 不过这简易的手抓饼带着生菜的清香和鸡蛋的鲜香,还有酱香,都让她食欲大增,她一边用嘴吹着手抓饼,一边大口咬着,三两口便将一个手抓饼吃的精光。 厨子一直在一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很惊异地看着她,等到她吃完,方才问她,“纭珊,你刚刚吃的这叫什么饼?” 郑纭珊舔着嘴唇,拿起灶上的一块抹布擦了擦手,“手抓饼啊。大叔你没吃过?” 厨子摇摇头,把青花瓷碗放进食盒中,递给郑纭珊,“听都没听过。明日我也这样做来吃吃,要是好吃,以后做给大伙吃。行了,你快给小姐送早膳去,要是迟了,你可又要倒霉了。你说小姐对谁都和善,怎么偏偏就喜欢打骂你?” 眼见郑纭珊没有开口,厨子转身自顾自地走出厨房到院中躺在椅子上晒起太阳。 郑纭珊提着食盒,刚想走出厨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把食盒放在桌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盐放在鲍鱼海参粥里面,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郑纭珊提着食盒走进凌喜月的房间,放在她桌上,转身便往外走。 “站住。”凌喜月叫住她,“本小姐允许你走了吗?过来伺候我用膳。” 郑纭珊转过头,“我一直没休息,又困又累。我想找个地方睡会觉。反正你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伺候?” 凌喜月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刻薄,“祖母时常夸你懂事本分,心细能干,本小姐就愿意让你待在我身边,就愿意让你伺候,不行吗?给我过来!” 门口两个侍女伸出手拦住郑纭珊的去路,郑纭珊暗骂一声,可恶! 郑纭珊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回到桌边,打开食盒,将青花瓷碗端了出来,放在凌喜月面前。 凌喜月伸出纤纤玉手,拿了一块八珍糕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又拿出拿起勺子在鲍鱼海参粥里轻轻搅了两下,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只见她眉头一蹙,转过身拿出怀中的一块绢布将嘴里的粥吐在里面,“怎么回事?今日的粥为何这么咸?” 郑纭珊做出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心里却是忍不住地窃喜。 凌喜月把勺子放下,将装着鲍鱼海参粥的青花瓷碗往边上一推,“罢了,这早膳我不吃了。纭珊,你把这收拾了,给我削个梨。” 第三章 又见太子 郑纭珊走到旁边的柜子旁,从里面水果盘里精挑细选,翻出了一只带着个小孔的梨,拿着刀,有气无力地削着皮。 一夜未眠,她此时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直打架,只觉得自己站着挂着都能睡着。她每隔一会儿便要摇摇脑袋,防止自己睡着,一个梨竟然削了整整一刻钟。 等她把梨削好,先削出来的那部分已经有些泛黄了。她预感自己免不了又要挨一顿骂。 走过去发现凌喜月已经坐在案前,拿着笔,在宣纸上抄写着一本诗词。 宣纸上,字迹工整,纸面整洁。 郑纭珊虽然讨厌凌喜月,却也由衷感叹道这字当真是雅致秀气。 郑纭珊将手中的梨递给凌喜月,“给,削好了。” 凌喜月此时正写得入神,无暇转头,直接用左手接过梨便咬下一口。嚼了两口,凌喜月发觉味道不佳,赶紧停下笔,低头看梨。只见这梨上竟趴着一只正在蠕动的虫! “啊——” 凌喜月大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她左手一松,梨正好滚落在她抄好的诗词上。凌喜月双手扶地,身子拼命往后缩,眼里露出无限恐惧之色。 “小姐,小姐!” 屋外几个丫鬟闻声赶紧冲进房中扶起她。清蝉看了一眼桌上的梨,“小姐别怕,不过是条虫子而已。看我怎么教训这丫鬟。” 清蝉拿起桌上的梨往郑纭珊脸上砸去,“你这死丫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欺负小姐!” 郑纭珊见状,赶紧将身子一蹲,梨刚好从头顶飞过。 见她顺利躲过,清蝉不由分说,上前便对着她膝盖狠狠一踢。 郑纭珊跪倒在地,发现腿上剧痛难耐,无法起身。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凌喜月,“小姐小姐,这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凌喜月此时恢复了平静,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着和身前的头发,冷眼斜视着郑纭珊,“给我打!” 清蝉得了凌喜月的命令,理直气壮地走到郑纭珊身前,将手伸在空中,蓄力要落在郑纭珊脸上。 就在这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进到房中,唤道,“小姐。” 凌喜月赶紧向清蝉使了个眼色,让她住手,然后迎上前去,微笑道,“冬寒嬷嬷,您怎么来了?可是祖母找我有事?” 冬寒嬷嬷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寿宴那边还缺些人手,公主殿下让我过来叫几个丫鬟过去。” 凌喜月赶紧转身喊到,“清蝉,明雨,凤月,你们几个快随冬寒嬷嬷去寿宴帮忙。” 几人齐答一声,“是。” 冬寒嬷嬷转头朝郑纭珊道,“纭珊,公主殿下叫你也过去。” 郑纭珊巴不得离凌喜月远远的,不等凌喜月答话,她赶紧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是,嬷嬷。” 郑纭珊跟着冬寒嬷嬷走出房中,走过一个个院落,只见这些院落里,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怪石嶙峋层出不穷,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眼界大开。 走到正厅里,只见左右两边整齐摆着两排红木桌和坐席,各位丫鬟家丁都里里外外忙着搬东西、扫尘、擦洗和布置。 “纭珊,快来帮我。” 听到这话,郑纭珊转过头一看,是冬寒嬷嬷在搬桌子。左边多了一张,要抬到右边去。木桌太重,她一个人搬不动。 郑纭珊和她一起抬起桌子,“冬寒嬷嬷,我来帮你。” 就在这时,冬寒嬷嬷抬起头,却是有些难过又有些失落地看着她。等搬完桌子后,冬寒嬷嬷问她,“纭珊,你头上的伤口还疼吗?” 这是郑纭珊穿越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安慰的话。她心里只觉得一阵暖意,如沐春风,摇摇头,“不疼了。” 郑纭珊跟着众人里里外外忙活不停,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才将正厅收拾干净。 郑纭珊听旁人闲聊,得知今日是凌喜月的祖母——金黎公主八十大寿。 金黎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与当今圣上走得比较近。 此时各位宾客已陆续来至,正厅少有虚坐。宾客之间相互问候,相谈甚欢。 郑纭珊跟着下人们一起端碗摆筷,冲水递茶。郑纭珊在倒茶时扫了一眼众人。 坐在主位上的银发老太太身着深紫色衣裳,镶着金边的华贵服饰,头上戴着镶着金宝石的金钗,布满皱纹的脸不算和蔼,倒是显得端庄温和。郑纭珊料想应是今日的寿星——金黎公主。 坐在左边靠近老太太第一个位置的是一个五六十岁中年人,他不停地照顾着进来的宾客,看样子应该是这家的家主,也就是凌喜月的父亲。 对面右边那个位置是空的,也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那空缺的位置下来依次是凌喜月的哥哥和静静坐在位置上微笑着地接受众人褒赏的凌喜月。 冲完茶后,郑纭珊跟着下人们出去,到厨房将午膳为宾客们端上来。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艳阳高照。在日光下,郑纭珊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疼,脑中更晕了,郑纭珊闭着眼,浑浑噩噩地跟着众人往前走。 “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殿下万安——” 郑纭珊的耳边响起迷迷糊糊地声音,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继续闭着眼往前走着。 忽然,郑纭珊撞到一个什么东西上,再走不动了。 睁开眼,只看见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袍的人正负手立在自己面前,郑纭珊抬头望去,那人头戴白玉发冠,面色平淡,双目向前凝视前方。 可不就是昨日害得自己落网的那位太子殿下么? “纭珊,快给太子殿下认错。”旁边一个声音低声道。 郑纭珊随声音看去,只见方才和自己一起走出来的一众人不知何时都站在走廊一旁,面向这人,低头鞠着身子行礼。 恭恭敬敬。 郑纭珊没见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冬寒嬷嬷此时赶紧从前面赶过来,走到这人身前,“太……太子殿下,纭珊这几日身子不适,夜里没休息好,冒犯到您,奴婢替她向太子殿下道歉。” 那人这才将视线稍稍放下来一些,在郑纭珊脸上扫过一眼。 郑纭珊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犀利的目光,顿时觉得一阵压迫感向她袭来,她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那人的目光。 那人没有再说话,向右前方跨出一步,带着身后的几个侍从经过郑纭珊身边,径直往前面走去。 待到那人走到拐角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颇有不满地看着郑纭珊。 “行了,快走。别让菜凉了。”冬寒嬷嬷说完拉着郑纭珊走到最前面,带着众人往厨房走去。 考虑到金黎公主年事已高,第一道菜上的不是熊掌海参等山珍海味,玉盘珍羞,而是开胃增食的南瓜汤。 郑纭珊端着南瓜汤,跟着众人一起往正厅走去。 低头一见南瓜汤,只见南瓜完全被溶解在汤里,金黄粘稠,再撒上几颗葱花在上面,只让人食欲大增。 走到正厅门口,只见刚才那位太子殿下正站在方才空置的位置上,从身后侍从手里取过一个金盒,向金黎公主道,“金黎姑奶奶,这是父皇让长宫带给您的寿礼。” 他打开金盒,“此乃白玉琉璃簪,父皇派人四处寻了这瓷白琉璃石,又让匠人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再让人悉心雕饰打磨数日方才成型。请姑奶奶过目。” 金黎公主身旁的一个丫鬟走到那人面前,取过金盒,送到金黎公主面前。 金黎公主仔细端详了一阵,将金盒关上,递给丫鬟,“皇上有心了。” 座下众人一见这琉璃簪,皆惊叹连连,赞声不绝。 郑纭珊却是一脸不屑:这工艺品,学校门口的地摊上要多少有多少,十块钱一件,还买一送一。 此时丫鬟们进到厅中,依次将南瓜汤端上宾客的桌上。 郑纭珊送上的那碗,正好是凌喜月的。 郑纭珊小心翼翼地端着南瓜汤往凌喜月座位上走去,就要走到她桌边时,抬起的左脚突觉被什么东西绊到,她用余光看到是凌喜月穿着白色绣花鞋的脚。 被凌喜月这么一绊,此时郑纭珊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手里的南瓜汤不停晃动,就要翻倒在自己身上。 郑纭珊心里又急又气又不甘心,腰上一用力,直接将身子扑在凌喜月的桌上,将一整碗黄灿灿的南瓜汤全部倒在凌喜月身上,将她面前一整块衣服染上颜色。 凌喜月站起身大叫一声,“啊——” 厅中的宾客都关切地往这边看,几个丫鬟簇拥过来,“小姐,怎么了?” 座上金黎公主有些不悦,撇了一眼凌喜月,平静道,“不就是洒了些汤在身上嘛,又不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回去换身衣服便是了。” 凌喜月答了声“是”,带了自己房中的几个侍女连同郑纭珊一起回了房间。 一进房门,凌喜月扬手便要给郑纭珊一巴掌。 郑纭珊早有准备,身子一侧,让她正好打了个空。 凌喜月一改众人面前端庄贤淑,横眉怒眼,对着郑纭珊破口大骂,“你还敢躲!你个死丫头,今日让我在祖母寿宴上,在太子面前,还有那么多宾客的面前颜面尽失,我定要打死你!” 郑纭珊大喊,“喂!你讲不讲理,今天是谁把脚伸出来的?是谁绊住我让我摔跤的?我刚才没把汤淋在你头上已经很不错了!” 凌喜月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郑纭珊,“死丫头,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清蝉、明雨,抓住她别让她躲。” 清蝉、明雨进屋来用力死死用力抓住她的左右两肩,让她动弹不得。 凌喜月拿起桌上木制裁纸刀走过来,“把手伸出来!” 郑纭珊使劲挣扎,却是被人按住,不得脱身。 此时清蝉将她的左手从背后拽出来,强行张开她的手掌对着凌喜月。 凌喜月毫不留情地拿起裁纸刀在她手上不停重重击打,边打边骂到,“死丫头,死丫头,死丫头……” 郑纭珊一阵阵钝痛从手心里传来,她刚开始还不停大喊着“住手住手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后来当郑纭珊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喊凌喜月都不会手下留情时,她咬紧牙关,再疼也不喊一个字。 打了一阵,凌喜月觉得手臂发酸,住了手,将裁纸刀扔在一旁,“你这死丫头,还是这么沉得住气。清蝉,明雨,把她锁进柴房,天黑之前不许让她出来!” 郑纭珊被二人架着又回到柴房中。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郑纭珊觉得手心疼痛难耐,摊开手一看,手掌又红又肿,她拿到嘴边吹了吹气,良久却也没能缓解疼痛。 她打了个重重的哈欠,一天一夜没合眼,实在是太困了,她把身子蜷在墙角,闭上眼就这么睡着了。 等她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这床榻和学校的床差不多大,却是很硬。 郑纭珊坐起来环顾四周,屋子不大,陈列极其简单,只有两张床和一张空木桌和角落里一个木柜,郑纭珊觉得真可以用家徒四壁四字形容。 此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来了,“纭珊,你醒了?” 郑纭珊一看是冬寒嬷嬷,应道,“醒了,嬷嬷。” 冬寒嬷嬷眼里不知怎的,又是一阵难过和失落,她走到郑纭珊床边坐下,用粗糙和带着些皱纹的手抓住她的手,“纭珊,不叫我姑姑,可是还在怪姑姑么?” 郑纭珊不知其故,望着冬寒嬷嬷,一言不发。 “姑姑知道你怪我没能护着你。”冬寒嬷嬷怀着歉意的语气道,“你从小便待在我身边,跟着我一起伺候公主殿下。后来公主殿下见你能干心细,让你在小姐身边伺候,你依旧不肯搬出去和姑娘们住,非要跟我一块儿住在这里。纭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早就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一般。” “我知道你这几年在小姐身边受了许多苦,遭了许多罪。”冬寒嬷嬷皱起眉头,关切的望着纭珊,“那日就因为有个客人当着小姐的面夸你漂亮,小姐回头就把你往柱子上撞。” 冬寒嬷嬷把手伸到郑纭珊背上,抚摸着她背上的长发,“姑姑也是很心疼你。可是姑姑也只是一个下人,做不了主,没法明目张胆地护你周全。许多事,我也只能悄悄告诉公主殿下。好在她人好心善,肯照拂你。昨日便是她让木遥少爷来柴房找小姐的,今日也是她让我来柴房接你回来的。” 听到此处,郑纭珊不知道是因为这两天受了太多的委屈,还是因为身边终于有了个人关心自己,忽然感到心里一酸,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冬寒嬷嬷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拍背顺气“怎么了纭珊?怎么说着说着,你还哭了?” 郑纭珊用长袖擦干鼻涕和眼泪,小声道,“没事,冬寒姑姑。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冬寒嬷嬷一听这话,在自己腿上用劲一拍,咬牙切齿道,“纭珊,你就别再想你那无情无义的爹了!” 第四章 离开之法 冬寒嬷嬷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心里只有喝酒作乐,哪会为你考虑一丝半点?你才六岁的时候,他就是因为喝酒欠了人家钱,为了区区八十两银子,把你卖到凌府。这些年,他来见你,哪次不是来找你讨钱的?” 冬寒嬷嬷伸手帮郑纭珊擦掉没有脸上残留的泪水,拉起郑纭珊的双手,语重心长道,“听姑姑说,以后出了凌府,千万别回家找你那爹。说不准他又要把你卖哪儿去。纭珊,你出去了,赶紧的,找户好人家嫁了。” 说到此处,冬寒嬷嬷似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停下来思索一阵,放下郑纭珊的手,起身走到角落的木柜处,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铜锁,“吱吖——”一声打开木柜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有些破旧的灰色布袋。 随后她拿着布袋走回到郑纭珊身前,坐到纭珊旁边递给她,“你这些年攒的钱一直都是你自己藏在床底下,这几日你没有回来睡,姑姑怕不见了,就替你锁在柜子里。” 郑纭珊接过布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一看,全是零零散散的碎银子和铜板。 “纭珊你看,这里有七十五两银子了,”冬寒嬷嬷数了数床上的钱,抬起头看着郑纭珊,“你只要再多攒两个月,就能够攒够八十两银子了。到时候你就能赎身离开凌府了。”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兴奋,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 这两日她有过无数次想逃出去的念头。 但她无论走到何处,看到的都是高墙耸立,门外都是侍卫把守,她清楚自己不会武功,根本无法逃出去。 况且经过那天被装麻袋的经历之后,她更是明白此事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只能自讨苦吃。 冬寒嬷嬷帮着郑纭珊将银子和铜板收起来,装回布袋里,一边装一边道,“你从十一岁就在小姐身边服侍,五年都过来了,眼下就只剩下两三个月了,你就多忍耐一下,别跟小姐怄气了。知道了么?” 郑纭珊点点头,“知道了,姑姑。” 冬寒嬷嬷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好孩子。” 这一抱,两人挨得紧,同一时间都觉察到冬寒嬷嬷胸口处似乎有什么硬物。 冬寒嬷嬷把手伸进衣裳里,取出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陶罐,冬寒嬷嬷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可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方才出门去给你拿药,一回来跟你说话,什么都给忘了。纭珊,来,把手伸出来,姑姑给你上药。” 冬寒嬷嬷将陶罐放在床上,打开陶罐,用手指蘸了一些白色药膏涂抹在郑纭珊摊开的手掌上。涂完后,冬寒嬷嬷又在她额头上的伤口上涂了药。 冬寒嬷嬷干粗活习惯了,手指粗糙,力气也很大,郑纭珊虽然觉得疼,却是闭着眼,没有喊出声。 涂完药后,郑纭珊睁开眼,只见冬寒嬷嬷从腰间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手绢,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花生糖,“这是今日寿宴上宾客们吃完剩下的,我专门给你揣了回来。纭珊,你快吃。” 郑纭珊拿起一块花生糖,“姑姑,你也吃。” “哎,好,刚巧我也有些饿了。”冬寒嬷嬷也拿起一块花生糖。 这花生糖有些硬,却是很香很醇。郑纭珊没吃晚饭,一口气吃了两块。 当她拿起第三块时,看见冬寒嬷嬷吃第一块还没吃到一半。 冬寒嬷嬷见她望着自己,笑道,“姑姑牙不好,吃得慢。你别管我,自己吃便是了。” 郑纭珊将花生糖放回手帕中,“姑姑,这花生糖太硬了。您牙不好,少吃点。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做点别的。” 第五章 做南瓜饼 郑纭珊说完起身下床,一边往外走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院中不见一人,四周只有些许虫鸟的叫声,安静得让她心里有些发悸。 她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厨房,推开门走进去,里面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郑纭珊拿起灶台上的燧石,学着电视上古装剧里面的样子用力撞击,试了好多次才终于将烛火点亮。 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火苗,等到火势稳定才将它放在一旁。 郑纭珊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素材,忽然瞧见木架上还放着一小块今天寿宴做南瓜汤剩下的南瓜。 她思索片刻,坐在灶台旁的凳子上,拿起一把干柴扔进灶里,然后用铁钳往上抬起一些,往里面轻轻一吹,便燃起了火苗。 郑纭珊心道,还好自己小时候跟着外婆在山上待过些日子,知道怎么烧火。 郑纭珊接着加大力气吹了几口,干柴猛烈燃烧起来,里面草木灰却是被吹出来不少,扑在郑纭珊脸上,郑纭珊赶忙用手在面前扇了扇。 她转头拿起一些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木勺,往锅里舀了两勺水,关上锅盖。 随后郑纭珊拿出南瓜,又拿出写有糖和糯米粉的两个罐子,放在一旁。 又拿起菜刀将南瓜削掉皮,放在砧板上,切成小块,然后放在盘里。 此时锅中的水已经沸腾,郑纭珊四处找蒸板,却是没能找到。 情急之下,她拿起一把竹筷扔进锅里,然后将装着南瓜的盘子放在竹筷上面,盖上锅盖。 隔了一会,郑纭珊打开锅盖,用竹筷一戳,已经完全蒸软了。 郑纭珊拿出盘子,用勺子将南瓜碾成南瓜泥,然后打开装糯米粉的罐子,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些糯米粉,又从另一个罐子里舀出几勺糖,和着南瓜泥一起揉起来。 揉匀之后,郑纭珊取出一块,搓圆之后在砧板上按扁,放到另一个盘子里。再取出一块,搓圆按扁,放在盘子里。 等做好了六个饼,郑纭珊重新烧了火,往锅里倒油。 油热以后,郑纭珊用竹筷夹起盘里的南瓜饼一个一个放到锅中。 等到煎到金黄的时候,郑纭珊将南瓜饼一个一个夹起来,放在盘里。 郑纭珊快速把锅洗了,灶台擦了,然后把东西放回原位,将烛台上的蜡烛熄了,然后拿起南瓜饼走出厨房,往回走去。 回到房间之时,冬寒嬷嬷正坐在桌前草垫上,在烛台下做鞋底。 郑纭珊走过去,将盘子放在桌上,“姑姑,快吃,凉了可就不好了。” 冬寒嬷嬷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盘中一个南瓜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郑纭珊问,“好吃吗,姑姑?” 冬寒嬷嬷点点头,“又软又糯,真好吃。纭珊,咱们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你什么时候得空学了这么一手好厨艺啊?” 郑纭珊听到这话,怪不好意思,挠挠头,“也没怎么学,就是自己瞎琢磨的。” 冬寒嬷嬷看着纭珊,“咱们纭珊这么漂亮,有这么能干,将来还不知道要找个多俊多好的夫君呢!” 郑纭珊穿越前刚满十九岁,她母胎单身,也还没想过结婚这种事,忙说道,“姑姑姑姑,我还没想嫁人呢!” 冬寒嬷嬷以为是郑纭珊害羞了,赶忙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再说你脸都要红了。赶紧把这南瓜饼吃了,早点睡,明早早点起床,去伺候小姐更衣梳洗,别惹她生气了。” 郑纭珊满脸不乐意,“是。” 吃完南瓜饼后,郑纭珊躺在床上,闻着榻下传出的阵阵稻草气息,看着窗外星光点点,却是难以入眠。 她转头看着冬寒嬷嬷,“姑姑,你睡着了么?” 冬寒嬷嬷听她叫自己,睁开眼问,“没呢,纭珊。怎么了?” 郑纭珊道,“姑姑,今年是何年?” 冬寒嬷嬷懒懒说道,“嘉肇三十八年。” 郑纭珊继续问,“本朝……年号是什么?” 冬寒嬷嬷道,“大芒。” 大芒。 郑纭珊脑中思索一阵,不记得历史书上有这个朝代。 “纭珊,”冬寒嬷嬷担心地说,“你是不是上次撞在柱子上,脑子被撞坏了。我觉得你自从醒来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你以前可从来不敢顶撞小姐的。要不要我明日请个郎中帮你瞧瞧?” 郑纭珊赶紧推却,“不用不用。姑姑你别担心,我就是忘了一些事,等隔断时间就好了。我今日就感觉比昨日好多了。” 冬寒嬷嬷道,“那行。要是隔段时间还不见好,我再帮你请大夫。” 郑纭珊答应道,“嗯嗯。姑姑快睡,明日还要早起。” “好,你也睡。” 郑纭珊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星光闪烁,小声道,“大芒。” 也不知这是什么样的朝代。 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代,回到学校。 郑纭珊抓住枕下的钱袋,心想,无论如何,先离开凌府,离开凌喜月再说。 郑纭珊闭上眼,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屋外秋蝉阵阵,雨落声声。 第六章 红豆奶茶(一) 第二日,郑纭珊天还没亮就被冬寒嬷嬷叫起来,穿衣梳头,洗脸刷牙。收拾好后,便被冬寒嬷嬷拉着往凌喜月的房间走去。 冬寒嬷嬷一路上对她絮絮叨叨,“纭珊,你等会见了小姐赶紧给她认个错……” “纭珊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惹小姐生气了……” “……小姐若是骂你,你可千万别顶嘴,等她骂完就好了……” 给凌喜月认错? 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凌喜月这么讨厌,郑纭珊宁愿被凌喜月打死,也不愿意给她认错。 一路上,郑纭珊一声不吭,听着冬寒嬷嬷念叨,跟在她后面走着。 在拐角处,一阵风吹过,桂花如雨般落下,落在二人身上。 冬寒嬷嬷就在此处停下,转过头拉着郑纭珊,“前面就是小姐的房间了,我就不过去了。我刚刚讲的话,你可都记住了吗?” 郑纭珊点点头。 等看着冬寒嬷嬷离开后,郑纭珊走到门口。 凌喜月看来还没有起床,郑纭珊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等了好一会儿,郑纭珊才听见屋里有人喊,“来人——来人——” 郑纭珊赶紧进去,见凌喜月坐在床上,朝自己伸出了手。 郑纭珊虽是一万个不愿意,但想到得攒钱赎身,也二话不说,赶紧扶着她下床,给她把衣架上的衣裳取下来,给她穿上。 凌喜月冷眼瞥着郑纭珊,“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知道自己错了?” 郑纭珊没有回答,只是不吭声地给她整理衣裳。 凌喜月翻了个白眼,斜眼看着郑纭珊,“问你话呢!” 郑纭珊道,“我以后不会迟到了。” 凌喜月得意一笑,“知道就好。” 洗漱化妆完毕后,凌喜月依旧是在房中看书写字。 今日房中来了个先生来教凌喜月,她在旁人面前一向表现出温婉贤淑的样子,因此没有对郑纭珊像往日一般打骂。 待到郑纭珊给她磨好墨,裁好纸之后,便让郑纭珊出了房间。 郑纭珊坐在桂花树下闻着花香,从怀里掏出昨夜没吃完的花生糖,拿出一块吃起来。 此时清蝉、明雨、凤月几个人走过来。 清蝉把手叉在胸前,傲慢无礼道,“哟。纭珊怎么出来了?公主殿下不是常说你本分老实,我们几个都比不上你,让你随身服侍小姐吗?怎么?小姐没让你伺候啦?” 明雨冷笑一声,“呵,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被小姐赶出来了?” 郑纭珊站起身,打算走开不理会她们。 但想到她们也和自己一样都是丫鬟,在凌喜月身边忍气吞声,便摊开手中的花生糖递给她们,“你们要吃么?” 这几个丫鬟虽然对自己言语不善,但对着花生糖还是来者不拒的,一个个伸出手从郑纭珊手中拿过花生糖。 吃人家嘴短。这话一点没错,凤月一拿过糖便笑到,“纭珊姐姐果真人美心善。” 明雨道,“别以为吃了你的东西就被你收买了,以后小姐发令,我们照样打你。” 清蝉没有说话,但脸上表情却是温和不少。 午后,郑纭珊站在院子里凌喜月身旁,看着她弹琴,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一手按在琴弦上,一手拨动琴弦,两手娴熟地相互配合,一曲古色古香的曲调便行云流水般从她指尖奏出。 郑纭珊看着她灵动的手指,只觉得她若是在自己学校,这样的才女,定是会风靡全校,也不知道会迷倒多少校内校外的男生。 此时一个郑纭珊没见过的嬷嬷拿着一个盒子走进来,走到凌喜月身前,“小姐,这是今年刚出的普洱茶,公主殿下让我给您拿过来。” 凌喜月正弹琴弹得入迷,没有理会她。 嬷嬷将盒子递给郑纭珊,“去给小姐泡杯茶。” 郑纭珊听到这话,赶紧去烧水,泡了茶,给凌喜月端了过去,“小姐,喝普洱茶。” 凌喜月置若罔闻,继续弹琴,没有理她。 郑纭珊瞧了她一眼,沉住气又将茶端过去了些,“小姐,喝茶。” 凌喜月这次停了下来,将双手压在琴弦上,让琴停止嗡鸣。 琴声当即戛然而止,随后是茶杯打碎在地的声音,“碍事。不就是杯普洱茶么?有本事你让它换种味道。年年都是一样的普洱茶,年年都是一样的味道,有什么好喝的?” 第七章 红豆奶茶(二) 郑纭珊想起自己小时候外婆常常给自己做樱桃水和柠檬汁,心里瞬时揪紧,她低头沉思一阵,抬起头看着凌喜月,“好,我可以去给你做点不一样的口味。可是你答应我,我要是能做出来,你以后再不许随随便便将老人家给你的东西糟蹋掉。” 郑纭珊说完拿着装茶叶的盒子走进厨房,想起今早走出自己住的房间时,看到几只小水牛正在小院中喝奶,于是拿起一个木勺走到那个小院中。 见母牛还在院中,郑纭珊赶紧撸起袖子,把木勺放地上,开始挤牛奶。 一开始,母牛并不配合,不停踢打着前后腿,郑纭珊尝试了好多次都没能成功。 郑纭珊看到牛棚的角落里有些干草,于是抓了一把干草放在母牛前面。 母牛将鼻子靠过来嗅了嗅,然后嫌弃地将脸转向一旁。 “不吃?你这牛,这么挑剔,怎么跟凌喜月一个样!” 郑纭珊这时忽然想起午饭后吃了西瓜,于是回到厨房里拿起废物筐里还带着些瓤的两块西瓜皮,拿到水牛面前,递给它。 水牛嗅到西瓜的香味,赶忙凑过来啃着西瓜皮,郑纭珊摸摸它的头,“放心,我只是要一点奶,不会要很多,不会跟你孩子抢的。” 见母牛此时还比较温顺,郑纭珊赶紧拿起木瓢,走到牛肚子下,开始挤牛奶。 母牛这次没有踢她,郑纭珊赶紧挤完够一杯的量,端着木瓢回了厨房。 郑纭珊将水烧开,然后从架上取出些红豆,放在锅中。 郑纭珊从装餐具的碗里取出一个白瓷杯,等红豆在锅中煮了一会后,郑纭珊将红豆捞出放在碗里,将锅中的水倒掉。 随后郑纭珊将木瓢中的牛奶倒进锅中加热煮沸,然后拿出从茶叶盒里取出少许普洱茶,放在锅中,又倒了些许糖在锅中,用勺子搅拌一会。 等到牛奶开始慢慢变浓,染上些普洱茶的红色之后,郑纭珊取出餐具柜里一只白瓷的杯子,又拿出蒸饭用的滤布放在杯口,用左手握住,然后右手拿起勺子往杯中一勺一勺将锅中的牛奶舀进去。 刚好一杯。 郑纭珊收拾完厨房后,满意地看着这一杯自制红豆奶茶,心中庆幸:还好自己周末在奶茶店打过工,学了这一手技艺。 郑纭珊将奶茶放在餐盘上,又拿了个金勺,端着往凌喜月的房中走去。 一路上,遇到好多家丁和侍女都凑过来,将她团团围住,“纭珊,你拿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啊?” 郑纭珊这才想起方才走的匆忙忘了将盖子盖上。郑纭珊道,“是奶茶。给小姐煮的奶茶。” 众人议论,“什么是奶茶?” “究竟是奶还是茶?” “你到底用的什么秘制配方?” 郑纭珊笑笑,“没什么秘制配方,就是普通的奶跟茶呀。” 郑纭珊大步走着,快到凌喜月院中时,终于甩掉了跟在她身后的众人。 郑纭珊走到凌喜月身前,见凌喜月正在提笔作画,怕她又一个不高兴,将杯子打翻,不敢擅自将茶递给她。 凌喜月正在画一幅蝶恋花,画卷上,只见一朵朵绯红色的牡丹花开正盛,而花上的蝴蝶已经成形,正等着她上色。 郑纭珊忽然觉得在古代当个小姐也挺不容易的,琴棋书画什么都要会,还要时刻优雅端庄,一点都不比当个丫鬟轻松。 自己穿越成个丫鬟似乎也没那么倒霉了。 此时奶茶的香气在房中渐渐弥漫开来,凌喜月闻到后,停下笔,转过头瞥着郑纭珊。 郑纭珊赶紧道,“小姐,这是我用刚才的普洱茶做的奶茶。您要是现在没空,可以等一会儿喝。” 第八章 三见太子(一) 凌喜月将笔放在砚台上,走过来,拿起金勺在杯中搅了搅,又拿起杯子凑近些闻了闻。 随后凌喜月将茶杯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舀了一勺放在嘴里。 郑纭珊仔细看着凌喜月的表情,也不知道古代人吃不吃得惯奶茶,她真怕凌喜月一个不满意又把自己关起来,一两天不给吃饭。 太可怕了。 凌喜月此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将嘴里的红豆咬碎咽下去之后,便把勺子放在一旁,拿起杯子大口喝起来。 喝完后,她又拿起勺子将杯中的红豆一大勺一大勺的放进嘴里,快速咀嚼着。 凌喜月这个样子倒是让郑纭珊感得不习惯,她平常要尽力做出淑女的样子,吃东西总喜欢细嚼慢咽,似乎总怕自己噎着呛着,明明这么年轻,却是比她祖母还老态龙钟。 今日一见凌喜月这样子,只觉得她倒像是同桌饿慌了大口扒饭的样子。 等凌喜月吃完将杯子还给郑纭珊的时候,郑纭珊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连滴水也不剩了。 郑纭珊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怎么样?好喝么?” 凌喜月没有回答。却是对她道,“这盒普洱茶就给你了。” 郑纭珊受宠若惊,只觉得这是凌喜月在试探自己,“小姐,这……这可不行。这是公主殿下给您喝的。” 果然凌喜月眼睛像刀一样,冷眼看着她,“废话,当然是让你以后每日给我做奶茶。” 郑纭珊小声道,“小姐,奶茶喝多了会长胖……” 凌喜月怒不上颜,只是声音尖了些,“唬谁呢,喝杯茶就能长胖?你是不是嫌麻烦,不愿意做?” 郑纭珊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 凌喜月道,“这样,以后每日下午我让你休息,你只需把奶茶给我送来。”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中无比欢喜,尽管还是睡不了懒觉,但至少可以美美地睡个中午觉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郑纭珊每日给凌喜月送奶茶,为了避免口味单一,她交替着给她做焦糖奶茶,西瓜奶茶,还有桔子奶茶。 凌喜月这一个月每天下午都会在院中,坐在秋千上,一边惬意地晒太阳,一边喝奶茶。 打骂郑纭珊的次数明显少了。 每日下午只需做一杯奶茶,郑纭珊便清闲下来,在凌府四处逛逛走走。 有时摘下些桂花泡茶,有时捡些银杏果炒熟带回去,和冬寒姑姑分着吃。 这日郑纭珊专程将杏仁磨成粉,做了杏仁奶茶给凌喜月端过去。 走到院中荷塘旁的亭子之时,听见身后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想不到扶云县桥塌一事,闹出这等乱子,竟传到父皇耳中,真让人不省心。” 另一个沉静有力的声音道,“殿下,此事得怪扶云县令杨大人,雨后水涨,洪水断桥,数十人因桥塌丧命,杨大人不去抚恤这些人家,没能有力阻拦他们去官府起事。杨大人理当重罚。” “……这些都是后事。当务之急,得先查出这桥为何如此易塌,给扶匀县百姓一个说法,让他们心安。” “所以殿下,咱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凌大人商议此事?” “不错。上次本宫将搜查到的风月桥图纸交于工部李大人,李大人说并无异常,本宫才来找户部凌大人商议。” “殿下是觉得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暂无证据,不可擅自妄言,待本宫见过凌大人之后再做推测。不过此事,本宫无论如何也会差个水落石出,给扶云县百姓一个交代。” 此时说话声越来越近,郑纭珊回头一瞥,正是那位太子殿下,今日他身着一身暗红色衣袍,戴着金色发簪,正和一位拿着长剑,身着铠甲之人大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郑纭珊想起上次撞到他的场景,赶紧停步,退到一边,鞠身垂首,轻声道,“太……太子殿下万安——” 郑纭珊不敢抬起头去看,一直垂首站立,直到二人的脚印入眼帘。随后却只见眼前一亮,一把长剑正对着自己! 第九章 三见太子(二) 郑纭珊脑中一片空白,吓得睁大眼睛,手脚不自觉颤动。 餐盘随着她的双手颤动不已,奶茶不停晃荡,溢出杯外,泼洒在地。 “你这丫鬟,用了什么迷香,竟敢对太子殿下图谋不轨!” 什么迷香,明明是奶茶! 郑纭珊本想如此解释,看着眼前的利器,却是两股战战,哑口无言。 “罢了,飞逍,本宫身子暂觉无异。杀这丫鬟事小,脏了你这剑事大。这丫头,冒犯本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等会儿本宫去跟凌正仁说说,让她女儿管好自己的丫鬟!” 等剑“嗖——”一声从自己面前收走,郑纭珊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二人高大挺直的背影一前一后,从自己身前大步快速走远,拂袖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当真是有惊无险。 郑纭珊朝二人哼了一声,拿着还剩下半杯的杏仁奶茶,往凌喜月院中走去。 走进院中,只见凌喜月跌坐在地上,正趴在秋千上以袖掩面呜呜大哭。 清蝉、明雨、凤月几人正在不停安慰她。 郑纭珊问到,“小姐怎么了?” 凤月抬起头看她,“今日韩家大小家来看望公主殿下,和小姐闲聊一阵,小姐一回来就这样了。” 明雨接过郑纭珊手中的杏仁奶茶,递给凌喜月,“小姐,这些天,纭珊总给您送这样那样的茶,可是您看,这茶如此浑浊,气味又如此浓烈,哪像是寻常的茶一般清澈淡雅。小姐,她这茶里可指不定放了什么毁人容貌的东西。” 凤月走到郑纭珊身前,伸出手压在她肩头,将她往后重重一推。 郑纭珊连连后退,踉跄不已,最后她脚跟踩到一颗石头,身子不平,跌倒在地。 凤月走到她身旁,“纭珊,你就是见不得小姐比你好看,是不是?平日里见你老实本分,谁曾想得到,你竟是如此歹毒邪恶之人!” 清蝉站到郑纭珊身后,“小姐可是喝了你的奶茶变成这样的,如今你倒是给个说法!” 郑纭珊坐在地上,抬眼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三人,摇头道,“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凌喜月此时抬起头,将身旁的杏仁奶茶朝郑纭珊摔去,哭过后的一双红眼怒目瞪着郑纭珊,开口就是铺天盖地一阵怒吼:“都怨你!都是你害得!我喝了你泡的什么茶,就变得这个丑样,害我在表姐面前抬不起头!” 杏仁奶茶摔在郑纭珊脚边,茶杯摔开了花,碎成一地。奶茶飞溅,沾了她一脸。 郑纭珊抬头看了一眼凌喜月,之前日日见到她,倒是没注意到她容貌上的变化,如今细看,这才发现她胖了一圈,黑了一度。 其实,比起凌喜月瘦骨嶙峋、苍白如纸的模样,郑纭珊真心觉得,现在胖些黑些的凌喜月更带着一种健康之美。 奈何古人都以弱柳扶风为美,以肤如凝霜为求。 此时郑纭珊只觉得自己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这也能怪自己? 奶茶是自己逼她喝的? 太阳是自己逼她晒的? 况且自己明明有言在先,告诉她奶茶喝多了会长胖。 是她自己不听,现在又要赖自己。 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 郑纭珊用衣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奶茶,抬头往凌喜月看去。 凌喜月此时收敛了怒气,脸上挂着泪珠,酸着鼻子道,“我这副模样,以后可怎么见人?” 清蝉道,“小姐,您就是太心善,上次把她撞晕后,没让我们把她扔井里淹死。她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就是见不得您好。明明是您的丫鬟,上次府中宴会上,非要擅自做主,跑去照顾二夫人,可不就是为了在公主殿下和老爷还有宾客面前,显示自己心善么?那些宾客不明就里,还真是一个劲儿,不停夸纭珊,说她漂亮又心善。” 郑纭珊听到此处,抬起头望着清蝉,认真听她所诉,或许能从她口中知晓些许原宿主的死因。 第十章 我有办法 “可府中上下谁人不知,二夫人原本就只是大夫人的丫鬟,凭着几分姿色成了二夫人,别说让人伺候,不让她伺候别人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纭珊明明知道小姐和大夫人最讨厌的就是二夫人,那日却非要照顾她,不就是为了日后等二夫人产下小少爷,母凭子贵,自己也好跟着享福么?” 明雨哼笑一声,“二夫人她也配生下小少爷?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老爷,受了恩宠有了身孕。好在老天有眼,那夜宴会一回来,二夫人便小产了。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胆敢与大夫人争荣。” 明雨低眉狠狠看着郑纭珊,“纭珊,小姐上次都已经网开一面,让我们几个手下留情,只是轻轻教训了你一下,你却不思悔改,现如今又如此毒害小姐。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还是说你是记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小姐?” 郑纭珊听到此处,心中发凉。 原来以前的纭珊竟是如此丢了性命。 明雨抬头对凌喜月道,“小姐,这丫头留着,就只会害您。听柴房砍柴的阿丁叔说,前几日夜里又有人在杜苏山被狼咬死了。我看不如这就把她捆起来,晚上让人把她送到杜苏山去,让山上的豺狼虎豹吃了她。” 凤月摇摇头,“不可。若是公主殿下问起来,该如何解释?” 明雨道,“就说她自己跑了,前些日子她不是还往外跑,被人给抓回来了么?” 郑纭珊这些时日也常常听冬寒嬷嬷说起,杜苏山时常有凶兽伤人之事,此时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浑身颤动,冷汗涔涔,她摇头喊道,“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凌喜月眉头轻蹙,怒气不露,用白绢轻轻拭着脸上的泪,凝视郑纭珊许久,轻声道,“行,就这样办。” 清蝉、明雨、凤月三人听到这话,从三方像郑纭珊步步逼近。 清蝉和凤月抓住她两边手臂,往后靠在一起,明雨则拿着绳子将她的手腕紧紧绑在一处。 郑纭珊拼命逃脱,却是被三人牢牢控制住,情急之下,她看着凌喜月,“我有办法,让你恢复原样!” 凌喜月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喜出望外地望着她,细声道,“真的……可以变回去么?” 郑纭珊竟是从不知道,凌喜月也能对自己如此和气讲话,一时之间倒是颇不适应,郑纭珊眼睛看着别处道,“可以,只要你按我说的做。” 凌喜月看着几个侍女,“你们几个先放开她。” 明雨道,“小姐,这丫鬟指不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小姐可千万别被她骗了。” 清蝉道,“就是,这丫头就没安过好心。” 郑纭珊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小姐,奶茶喝多了会变胖,我可是一早便告诉过您的。再说,要是没效果,到时您再把我拿去喂狼也不迟。” 凌喜月道,“且让她试试。” 清蝉、明雨、凤月三人虽是心中不快,却也照着凌喜月所说,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 郑纭珊双臂发麻,隔了好一阵才恢复知觉,她揉了揉手腕的勒痕,对凌喜月道,“小姐,我可以走了么?你说过我下午只需要给您送茶的。” 凌喜月将眼睛睁大些看着她,“纭珊,你可别耍我,不然,有你好看。” 郑纭珊点点头,答了声,“是。” 随后她转身走出院外。 离开凌喜月的院中时,郑纭珊方才想起那日是初一。曾听冬寒姑姑提起过,每月初一去方管家那里领月钱。 此时秋后余热,骄阳似火,郑纭珊迎着日光,往账房走去。 第十一章 防身之术 一般而言,府中下人们去账房领月钱都是日中去,此时已近黄昏,走至账房内,早已无人,只剩下管账的方管家独自一人。 方管家约摸三十岁,肥圆体壮的身子正斜身靠在案上,一双肉手不停在给腿上的灰猫顺毛。 “方管家。”郑纭珊走到方管家身旁,对方管家道,“我来领月钱了。” 方管家抬头一看是郑纭珊,把腿上灰猫放在一旁地上,往前一推,“去。” 方管家坐直身子,拍了拍腿上掉落的猫毛,随后抬头,咧着嘴弯着眉,喜笑颜颜对郑纭珊道,“哟,纭珊来了,要月钱是?过来。” 郑纭珊见到方管家这副热情模样,倒是觉得他心肠不错,便走了过去,到他身旁,伸开手掌,准备去拿钱。 不料方管家此时却是一把将郑纭珊的左臂牢牢抓住,将她按在怀中,让郑纭珊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不停地在她腰间上下抚摸,来回摩挲。 郑纭珊又惊又怕,不停挣扎,大声道,“你干什么?!” 方管家将脸凑近,沉重的呼吸气流喷在郑纭珊的耳后,“纭珊,长这么漂亮,让我好好瞧瞧你。” 郑纭珊拼命反抗,想要站起来。 双脚刚要着地之时,方管家却是将她搂得更紧,让她的背部直接贴在自己的身前,俯首将头埋在郑纭珊的脖颈旁,“纭珊,你乖点,我待会便把钱给你。” 郑纭珊不停前后左右扭动着身子,却是无法从方管家怀中挣脱,她大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方管家见她的这般模样,却是更加有了兴致,一脸坏笑,一只手抓住郑纭珊的双手箍在她的身后,另一只手更加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搓揉捏掐。 方管家的脸越贴越近,双唇就快要贴到她的下颌。 郑纭珊此刻张开嘴, 方管家松了手,“哇——”地一声叫出了声。 郑纭珊赶紧趁机将双手用力一挣,从他另一只手中挣脱。 郑纭珊站起身后,反身便往他裆部一拳,然后再往他肋骨重重一拳,接下来再在他脚下狠狠一踩。 方管家这几处要害被人击中,疼得瘫软在地,前身扑在案上,再也无法起身。 郑纭珊拿起桌上方管家手臂下的厚厚账簿走到案上烛台钱,举到火焰正上方,“方管家,您要是再不给我钱,我便把这账簿烧了!” 方管家怕自己苦心书写数载的账簿被付之一炬,赶忙站起身想阻止她,却因为脚上疼痛而跌倒,扑在案上。 郑纭珊居高临下看着方管家,“方管家,你可想好了,这账簿一旦烧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方管家疼痛不已,龇牙咧嘴,“别别别,好纭珊,千万别,千万别……” 郑纭珊从上而下看着他,“那我的月钱呢?” 方管家一手捂着肋骨,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交给郑纭珊手里。 郑纭珊接过钱袋,将账簿夹在腋下,打开钱袋,仔细数了数里面的铜板和碎银子,这才将账簿重重扔在桌上,狠狠往方管家瞪了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账房。 一路上,郑纭珊蹦跳着往房间走着,将钱袋抛到空中,再让它落在自己手里,听到银子和铜板相互碰撞的声音,心中说不出的舒畅,如同午后阳光灿烂。 晚膳过后,郑纭珊独自一人在房中,拿着镜子,细细看额头上的伤口。 伤口的痂已经完全掉落,只余下淡淡的一抹红印。 她忽然想起方才听秋蝉、明雨提到的二夫人。 郑纭珊凝视着镜中那双清秀灵动的双眸,“你既是因她而死,我便替你去看看她。” 第十二章 见二夫人(一) 郑纭珊询问二夫人住处,众人皆避之不及,白眼相向。 “纭珊,你提那晦气的女人作甚!” “这女人不安分守己,你别去找她!” 问了许久,终是寻到那葱郁翠竹下的一方破屋。 郑纭珊走近院中,地上石板青苔遍地,周围草木杂生,蚊蝇四飞。 一阵寒气从下而上侵入躯体,郑纭珊不自觉拉紧了衣襟。 沿着小径往前,只见那屋门斜倚,门外两株金色的独立寒秋,本应在这寒秋时节绽苞吐蕊,此时却是凋敝不堪。 郑纭珊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探头道,“二夫人……” 屋内却是无人应答。 郑纭珊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到屋中,只见案几窗台,烛台陈架,皆是薄尘覆面。灰土味扑面而来,似是已许久无人打扫。 郑纭珊蹙眉,四处看了看,仍是不见人影,“不在么?” 郑纭珊脸上露出失望之意,正转身欲走出房门之时,听到身后一阵咳嗽,“咳咳——” 郑纭珊转身,听到里面的白色罗帐的内传来木榻晃动而起的吱呀声。 郑纭珊赶忙走到木榻旁,伸手拨开罗帐,“二夫人——” 里面躺卧之人形如枯槁,脸上苍白如雪,正一手扶榻,艰难起身。 郑纭珊赶紧用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扶她坐起。 那女人低头,用藕色方绢捂嘴,紧接着又是低声一阵咳嗽,“咳咳咳咳——” 等了好一阵,那女人终于平复过来,深深呼吸两口气,方才缓缓抬头,望着郑纭珊,有气无力道,“纭珊——” 郑纭珊看着她,只见她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目光无神,眼圈深沉,似一潭死水。嘴唇干燥发白,似龟壳皲裂。 她全身瘫软在塌上,气若游丝,郑纭珊想起一词觉得用在她身上甚是合适—— 行尸走肉。 郑纭珊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开口问候她。 倒是她先开口道,“纭珊你来了,我知道纭珊你待我最好了。整个凌府,就纭珊你最好、最善良。” 郑纭珊赶紧回过神,问道,“二……二夫人,您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帮您拿。” 郑纭珊说完起身便想拿起案上的杯子给她倒水。 却被她冰凉的手拉住,“不用了……” 她轻轻摇摇头,“不用伺候我了,你能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咳咳咳——” 二夫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郑纭珊赶忙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扶着靠在墙上,替她将被子盖在身上,“二夫人,您别乱动,您得好好修养。” 二夫人无神的眼睛望着郑纭珊,“那天宴会你照顾我,我看大夫人和小姐,还有少爷都很不高兴,她们后来没有为难你?” 郑纭珊一听这话,想起原宿主是怎么被他们夺命的,突然怒火攻心,低头不语。 二夫人又道,“纭珊,他们可是为难你了?” 郑纭珊回过神看着二夫人,赶紧掩盖住自己心绪,朝她笑笑,“没有呢,没有呢,二夫人。” 二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郑纭珊起身走到火炉旁,将水壶放上去,“二夫人,天凉了,我帮您烹壶茶。” 郑纭珊掏出身上的一张白绢,抓出些桂花干放在杯中,待水开了,冲泡在杯中,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吹了吹杯中漂浮在水上的桂花,喝了两口茶,微微眨眼笑到,“纭珊,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在意饮食,怎么现在都学会烹茶了。” 郑纭珊笑笑不语。 二夫人也不再言语,屋中此时宁静得可怕,只听见二夫人沉重的呼吸声,接连不断。 二夫人又喝了两口手中的桂花茶,放在一旁道,低声道,“纭珊,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大夫人争荣。” 第十三章 见二夫人(二) “老爷这样的人,高贵优雅,说我不喜欢,那是假的。我只是个丫鬟,老爷待我好,我心里万分感激。可我知道自己愧对大夫人,所以大夫人平日里怎么打骂我,我都没有丝毫怨言。” “府中上下都说是我不安分守己,自从我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如此。他们都说我想母凭子贵,取代大夫人,可是纭珊我,我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夫人争荣,我只想生下这孩子,看他平安长大。” “那日宴会我身子不适,好在一直悉心照料,夜里还扶我回屋。你离开之后,我到床边,掀开被子,看到不知是谁放的蝎子,吓得摔了一跤,立即腹痛不止。夫人派大夫来瞧,给了我一副药,我煎了喝下之后,不久便早产了。” 郑纭珊看着二夫人问道,“这药竟是……” 二夫人点点头,将头倚靠在墙上,任凭泪水在脸颊滑落,“我那可怜的孩儿,还没见过世面,便这样走了……” 二夫人笑笑,“不过没关系,我想很快,我便能变成亡魂去陪他了。” 郑纭珊听着她的这番话,只觉得心里冰凉,悲从中来,帮她重新盖好被子,“二夫人,您别多想,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在郑纭珊的手要离开被子的一瞬,二夫人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发散的双目努力凝神看着她,郑重其事道,“纭珊,你听我说,咱们丫鬟,没那个福气承受那些王公贵族的隆宠,以后你若是要嫁人,就找个普通人家的男孩子嫁了,平平安安,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若是哪个贵公子要娶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咳咳,咳咳咳……” 二夫人用藕色绢布捂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郑纭珊赶紧伸手帮她拍背,“二夫人,您别说话了——。” 二夫人将绢布拿开,里面竟是一摊鲜红之血。 “二夫人,您快躺下,别再着凉了。”郑纭珊赶紧扶着二夫人躺下,帮她将被子盖紧,“二夫人,我去帮您煎药。” 郑纭珊拿着药壶,到外面井中去了些水,然后拆开一包药,倒了进去,将药壶放在火炉上。 忙活好一阵,郑纭珊将药熬好,倒在碗中,然后扶二夫人坐起,将药递给二夫人手中。 二夫人喝完药,将药碗递给郑纭珊,“纭珊,你千万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良,千万千万别和我一样……” 见郑纭珊没有反应,二夫人又拉着郑纭珊的手,关切万分又带着些许忧虑地望着她,“好孩子,千万千万不要跟我一样,知道了么?知道了么?” 郑纭珊看着二夫人万分忧心之色,赶忙回握住她寒若冰霜的双手,“二夫人放心,我一定答应您。” 二夫人这才松开她地手,让郑纭珊扶着自己躺下。 郑纭珊帮二夫人将房间简单收拾一下,等二夫人睡着之后,方才起身离去。 那日半夜里,郑纭珊醒来,又拿出枕下所有钱,在朦胧的月光下,拿在手里,一点点细细数着,“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还差二两银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每日夜里,郑纭珊失眠想家,难过委屈时,都会将枕下的钱拿出来,反反复复,数过一遍又一遍。 每多攒一点钱,就离自己出府更近了一步。 每多过一天,自己就离自由更近了一些。 再辛苦一个月,就一个月,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郑纭珊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听见窗外秋雨声声,便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郑纭珊便拿着一把剪刀,来到后院荷塘旁。 这个季节,荷塘中已无荷花,但却还有不少荷叶。 荷塘平日里少有人来,此时四下无人,万分安静,只有水流潺潺,鸟鸣阵阵。昨夜微雨,荷叶上沾着点点水珠,恰似粒粒珍珠。 郑纭珊正欲伸手触摸莲叶之时,却见荷叶后面出现一个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眼中布满血丝的人脸! 第十四章 给我喜糖(一) 郑纭珊赶忙缩回手,跌坐在地,连连后退,“啊——鬼——鬼啊——” 那边传来一阵令人惊悚的女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纭珊将身子缩成一团,鼻翼里因为惧怕而发出些哼声。 那鬼一样的人走进郑纭珊身前,恶狠狠看着她,嘴里振振有词,“你们都说我死了,我问你,我哪里就死了,我哪里就死了?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 郑纭珊这才看清那女鬼,她赤着一双沾着泥巴的脚,身着带着些泥垢地素色衣衫,身形消瘦,头发凌乱不堪地披散在肩头,手腕上却是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紫玉手镯。 她面目狰狞,紧盯郑纭珊,仿佛即刻就要把她入口! 郑纭珊手掌着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后退。 两人一个往后退,一个却是亦步亦趋往前走。 最后郑纭珊退到走廊中间的亭子旁,后背抵在红柱上,却是再也不能后退。她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眼前,不敢再看那女鬼,大呼道,“救命——救命啊——救我——” 此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少奶奶,您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让惠儿扶您回去。” 郑纭珊心道,什么少奶奶? 来凌府这一个月来,只知道有个木遥少爷,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少奶奶。 郑纭珊将手慢慢挪开,只见方才那女鬼已经坐在亭子的长凳上,背对着郑纭珊。旁边一个丫鬟样子的人手执流苏木梳,轻轻地为她梳头。 郑纭珊走进亭子,走到那女鬼身前,那女鬼此时已经穿好鞋,平静地坐在长凳上,毫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出神。 郑纭珊小声嘀咕,“少……少奶奶?” 旁边那个方才自称是惠儿的丫鬟看了一眼郑纭珊,继续给女鬼梳头,“纭珊,你没听错,这就是少奶奶,段将军家的大小姐,段秋晴。” 郑纭珊脑中赶紧回忆道,段秋晴是谁? 思索片刻,确认没有人跟自己提起过这名字。 惠儿见郑纭珊没有出声,一边拿出一支银色凤尾发簪给段秋晴戴上,一边道,“你不信是?也对,自三月前,段将军被传克扣军饷,入狱伏法之后,少奶奶的讣告就遍布京城大街小巷。这事,怕是说出来,天底下没有人会相信。” 此时惠儿已经将段秋晴的头发梳理好,正在为她打理着两旁的鬓发。 郑纭珊这才看段秋晴的模样,只见她一双长尾凤目,与形同新月的眉毛相得益彰,两瓣单薄的唇与高挺的鼻显出一种清冷之美。 段秋晴此时见郑纭珊看着自己,忽然张大嘴发出一阵傻笑,“哈哈哈哈哈哈——” 郑纭珊闻声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着整齐干净,心道,自己又没有穿反衣服,有什么好笑的? 此时郑纭珊只觉得双手被人拉住,她抬头一看,段秋晴已站起身,此时一双渴求企盼的眼神看着自己地袖口,用手在里面不停翻找什么东西,“喜糖呢?喜糖呢?” 段秋晴没有在袖中找到糖,又在郑纭珊腰间、胸口四处翻找,一边疯狂地翻来覆去地寻找,一边带着哭腔不停念叨,“给我喜糖,给我喜糖,给我喜糖,给我喜糖……” 第十五章 给我喜糖(二) 郑纭珊用手不停阻止她,却是无法让她停止这疯狂地动作。 找寻无望,她最后拉着郑纭珊地腰带,拼命拖拽,就要把郑纭珊的下裙脱下。 郑纭珊死死拉住腰带,不让她抢过去,大声叫嚷,“我没有糖!我没有糖!你要是想吃糖,我下次给你带!” 惠儿赶紧过来抓住段秋晴的手,从她手中取下腰带递给郑纭珊,然后握住段秋晴的手,“少奶奶,少奶奶,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郑纭珊赶紧将自己地腰带系好,面色微怒地看着段秋晴。 段秋晴此时目光柔情似水,正笑颜如花地看着自己,绵言细语道,“既是拜过天地,那便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木遥,你大喜的日子,我也该为你高兴。喜糖,理应有我一块的。” 郑纭珊心里一紧,低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段秋晴一听这话,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又是不停地轻轻摇头,嘴唇抖动,发疯似颤动着声音不停念叨,“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惠儿抚着她的背,凝望着她流泪不止,“少奶奶,求求您了,别说了,惠儿带您回去。” 郑纭珊看着惠儿,“她是,疯了么?” 惠儿擦干自己脸上地泪,红着眼眶,带着哽咽道,“现如今凌府上下都盼着少爷娶新妇,哪还有人管少奶奶死活。自从三月前段将军伏法,少奶奶被大夫人赶出房门,关到这后院之后,她就开始神志不清,一日更胜一日。” 惠儿说完,扶着段秋晴站起来。与郑纭珊道别后,惠儿拉着段秋晴往荷塘后面地小径走去,“少奶奶,惠儿带您回后院去。咱俩好好过,好好过……” 此时郑纭珊听到一阵歌声,一看是段秋晴的口中传唱出的,“只道是青丝几许,只道是风月几许,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华梦,一场空……” 郑纭珊歪着头听着歌,以前在网易云音乐和qq音乐上也喜欢戴着耳机听古风歌,却是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凄婉催泪的歌喉,心中甚感一阵凄楚。 此时,郑纭珊看着地上掉落的剪刀,这才想起今日起早来此的目的。 她赶紧捡起地上的剪刀,重新走到荷塘边,拿出手中的剪刀剪下一片荷叶,带回房中,用剪刀剪成了整齐的小方块,然后放在盒子里装好,带到厨房中。 随后她拿出一个白玉杯子,放入两三片荷叶,又将木架上放蜂蜜的盒子取下来,打开倒了一些蜂蜜在杯子里,然后在杯中冲上开水,给凌喜月端了过去。 郑纭珊按例去凌喜月房中为她梳洗穿衣。 凌喜月一闻到荷叶茶的味道,瞥她一眼,问她,“这是什么?” 郑纭珊将杯子递过去,“蜂蜜荷叶茶。” 凌喜月问,“给我喝的?” 郑纭珊答,“嗯。” 凌喜月扭头,“不喝。” 郑纭珊道,“荷叶茶有减肥功能,你要是想变回原来美美的样子呢,我劝你最好把这喝了。” 凌喜月听到这话,将头扭过来,看看郑纭珊,二话不说,将蜂蜜薄荷茶喝了下去。 此后的半月里,除了蜂蜜薄荷茶,郑纭珊也隔三差五给郑纭珊送去玫瑰冰糖茶、金桔薄荷茶这些美容养颜的茶,并且叮嘱她少晒太阳。 再不敢给她喝奶茶了。 月半时,凌府张灯结彩,爆竹震天,京城上下皆知,这日是凌家大少爷凌木遥与叶将军的小女儿叶见云喜结良缘的大好日子。 凌府上下热闹非凡,八方来贺。 郑纭珊跟着下人们在正厅忙里忙外,端茶送水,发糖摆瓜果,不可开交。 “纭珊,去给宾客们冲点水——”罗管家佝偻着背,站在门口对拿着空盘出去的郑纭珊说道。 第十六章 四见太子(一) 郑纭珊赶忙说道,“好叻,罗叔,我就来——” 郑纭珊将空盘交给分装糖果的嬷嬷后,赶紧提着水壶,快步走进正厅。 今日参加宴会的宾客多半都带着眷侣,因此正厅中摆放的都是较长的,可供二人共用的案几。 郑纭珊走进门,一眼望去,又见到了那位与自己八字不合,总起争执的太子殿下。 只见他今日身着淡灰色云纹衣袍,与另一位面相高贵的男子一同坐在正厅最前面的位置上。 此时他正与之交谈,“本宫听闻,叶副使任段家军主帅,乃四哥在父皇面前谏言。四哥还谏言将段家军其余几位参将副使一网打尽,不知此话是否属实?” 另一位男子道,“那几个参将副使与段剑归同流合污,公然分赃军饷,死不足惜。叶将军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淤泥不染,理应予以重用。” 太子道,“段将军与四哥在三年前的池野一战中因战术分歧结下梁子,如今段将军克扣军饷之罪坐实,已在狱中服罪身亡,想必四哥最近,心中应是十分舒畅。” 郑纭珊此时正提着紫砂壶,跪在太子身侧,将他桌上的白玉茶盏拿到自己面前。 前几次与这位太子相见,总是匆匆而过,再加上这位太子走起路健步如飞,犹如七月流火,因此从没仔细看清他的面容。 此时二人靠得如此近,郑纭珊望着他的侧脸,这才注意到他那张俊傲清秀,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如此迷人的剑眉星眸和挺鼻薄唇。 他的双眉浓密而不杂乱,虽然没有丝毫人工修饰的痕迹,却比女子精心描画过的眉还要好看。 一双细长有神的凤目俊而不俏,双眸漆黑,澄澈而深邃,似清泉两弯,又似夜空万里。在白皙洁净的肤色下,显得更加显目。 他嘴角天生微微勾起,在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在微笑。 此时他正盘坐在地上坐垫上,灰色衣袍更衬他的儒雅与沉静。 郑纭珊虽然在动漫展上见过很多穿古装男生的spy,但每次朋友问她最喜欢哪一个,她总是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没有遇到最喜欢的,因为没有最心仪的。 可是郑纭珊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心中只觉得比往日动漫展见到的任何古装男生都要好看,她甚至好想要这样的同款手办,拿回去摆在床头。 睡觉前,醒来后,都看一看,多好。 或许是被郑纭珊盯了太久觉得不自在,这位太子殿下转过头,眉头微蹙,瞪了郑纭珊一眼。 郑纭珊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给他冲茶。冲完之后,又赶紧提着茶壶快步走到案几另一边,给另一人冲茶。 旁边男子冷声道,“太子有话不妨之说,何必拐弯抹角?” 太子道,“本宫没什么话想说,只是觉得段将军实在不像是私吞国财之人。只是本宫一直纳闷,当日朝堂之上证据尚且不足,四皇兄为何就笃定段将军犯了这滔天大罪,就凭些谣言便坐实了他的罪名,要让父皇下令彻查此事?” 旁边男子不屑一笑,“呵,人不可相貌。况且清者自清,若他当真没有做过这些事,自然也就不怕查证。太子殿下未曾带兵打仗,自然不懂这些军中内务。” 太子拿起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本宫虽然未曾亲征,但绝非没有带兵打仗之能,对于各项军中内务,也是万分知晓。四皇兄莫不是忘了,年少时课上谈论兵法之时,兄弟几人可没人说得过本宫。” 那人冷冷道,“太子殿下,纸上谈兵,终非实际。父皇既是叫本王主持彻查此事,太子殿下就不必操心此事。” 虽然不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隐约觉得,此事似乎与段秋晴的父亲相关。 看到方才太子殿下将茶水喝完,将白玉杯盏摆回在桌上,郑纭珊赶忙又走过来,给这位太子殿下冲茶。 第十七章 四见太子(二) “四皇兄,段将军如何获罪,如何入狱,如何伏法,如何身亡,本宫料想,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本宫也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扩充兵力,可万不能以陷害良臣为代价。” 那人冷哼一声,“太子殿下这是怀疑,是本王设计,谋害段将军?” 太子殿下道,“本宫不是怀疑,是确信。四皇兄谋害良臣,就不怕将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惹祸上身么?” 那人一听这话,忽然怒火攻心,右手拍案,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太子殿下,口说无凭,说出这话,可不能没有证据。” 此时郑纭珊正将太子殿下的茶碗中放在边上倒满水,还没有来得及放回中间。 白玉茶碗被那人一拍,猛然一震,被摔到地上,“噼——”一声摔成碎片,茶水溅在太子和郑纭珊两人的腿上。 太子冷眼撇了一眼郑纭珊,从怀中掏出一方金色丝绢漫不经心擦拭着脚边水渍,却是转过头平视前方,“纸终究包不住火。听四皇兄这意思,是要本宫将证据拿出来,呈于父皇么?” 那人艰难地平息了怒气,环顾自周,见四下没有其余宾客,方才转过身,狠狠盯了一眼太子,“太子殿下,此事早在三月前就已结案,段剑归谋财为私,罪该万死。其余同谋,查实罪证后,一概格杀勿论。此事既已了结,现下何须重提。今日咱们是来赴宴的,理应谈论些高兴之事。依本王看,此事便到此为止,日后也无须再提。” 郑纭珊此时正伸手捡起地上的碎片,放在另一只手上,在捡第二块时,只觉得手指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原是方才不慎,碎片将手指割伤。 郑纭珊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只见中指被碎片划出一道细长的伤痕,鲜红正汩汩冒出,落在地上摔碎的玉杯上。 一滴一滴,珠链不断。 十指连心,郑纭珊只觉得疼痛难以忍耐,咬牙深呼吸,手指发颤,头上冷汗不停冒出,眼中也有些模糊。 她努力秉住呼吸,疼痛却是越来越甚。 郑纭珊正想收起这只流血不止的手,换另一只手捡起杯盏碎片,一块叠放整齐的金色绢布就在此时印入眼帘。 郑纭珊顺着绢布看过去,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骨骼分明,指甲干净平整。 这只手现下就伸向自己,正拿着金色丝绢递给自己。 拇指上戴着的墨绿色扳指,显示着主人高贵的身份。 再顺着手看上去,是一只淡灰色的广袖,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云纹,华贵而淡雅。 郑纭珊微微抬头,只见这人虽是将手伸向自己,面色却是不屑往自己一看,仍是平视前方,毫无波澜。 郑纭珊平复了一下因疼痛而起伏的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要去接住那张丝绢。 手指因疼痛而有些不停使唤,她指尖还没触到丝绢,却不经意间,先触到了那人的袖口,手上的鲜血在袖口上流下一道红痕。 犹如傍晚晴空中的一道晚霞。 郑纭珊一惊,赶紧收回手,低头俯身,不敢再看向那人。 那人一向严厉,也不知此时此刻脸上是如何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八成是咬牙切齿,暴跳如雷。 她盯着手上的血迹,准备好听那人的责备。 然而等待良久,那人却是没有出声。 郑纭珊惴惴不安地抬起眉目看过去,只见那人收起带着血迹的手臂,用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刚好盖住上面的血迹。 面色平淡如水,似是没有此事。 金色丝绢整齐叠好,静置地上,丝绢一角带着方才那人擦拭身上茶水是流下的水渍。 郑纭珊伸手停在空中,只觉得心中无主,这丝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就在犹豫见,郑纭珊忽觉肩上被人搡推,跌倒在一旁。 第十八章 四见太子(三) 随后耳边响起一声甜美似蜜的声音,“太子殿下,喜月为您斟茶。” 顺着这声音看去,只见是凌喜月笑面如花,此时她正拿着地上的茶壶,重新拿起一只玉杯放在案上,轻轻跪在地上,动作娴熟地往里面缓缓冲茶。 今日她身着一身淡橘色衣裳,梳着平整的元宝髻,插着一支金色的流苏桃花簪,长发及腰,披在背上。两缕长发柔顺地落在她肩头,更显她的淑良贤德。 面前之人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瞥了一眼凌喜月,“怎敢劳烦凌大小姐。” 凌喜月转过身,朝郑纭珊狠狠一瞪,往门口一瞥,示意郑纭珊出去。 随后她然后转过身,继续勾起嘴唇,双目如细波柔和,温情脉脉地看着身旁之人,“今日兄长大婚,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实乃咱们凌府的荣幸。能亲自为太子殿下斟茶,更是喜月的荣幸。” 郑纭珊赶忙用没有受伤的手撑着自己坐起,要起身往外走。 一只修长的手就在此时将地上的丝绢拾起,塞在郑纭珊手中。 动作轻柔,温文有礼。 郑纭珊猛然抬头,只见那人正看着自己流血的手。 他把丝绢给自己……是让自己用丝绢擦拭伤口? 那人在自己面前一向高冷孤傲,不近人情,郑纭珊此番只觉得受宠若惊,心中反而甚感不适,直愣愣看着他,不知所措。 四目相对,郑纭珊发现他的正脸不似侧脸般冷傲,竟是如此俊美清秀,比侧颜更是好看三分。 那人似乎极度不喜欢被别人直视,发现郑纭珊看着自己,立即将头瞥过去,微微启唇,露出一口皓齿,却是不动声色说道,“手擦干净,将这儿收拾好。” 郑纭珊意识到自己失礼,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手中金色丝绢质地柔滑,触感极好,定非凡品。 郑纭珊看了一眼凌喜月嫌恶地表情,不敢花多余的时间擦拭手上的血迹,赶紧捡起地上的碎片,速速往屋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之时,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女声,“哈哈哈哈……给我喜糖,给我喜糖,给我喜糖……哈哈哈哈……” 郑纭珊随着声音望去,只见院中两三个丫鬟正在拦着一个身着素衣,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不停挣扎,想要挣脱掉拦住她的人,进到正厅,却是被左右两侧之人拉住手臂。她在众人中间,早已失去理智,如困兽一般拼命挣扎,一边晃动着身子一边张大嘴,叫喊不停,“啊……哈哈哈……啊……” 此时她忽然抬起头,伸长脖子,拼命将头往正厅里探去,手掌亦使劲往此处伸去,口中念念叨叨,“喜糖……喜糖……喜糖……” 郑纭珊这时方才看清,那女人,分明就是那日在荷塘边见到的凌家少奶奶——段秋晴。 环顾四周,却是没有看见惠儿的身影。 段秋晴眼中充满血丝,四肢皆有还未消去的深深勒痕,似是已被束缚许久,方才脱身。 此时段秋晴俯下身,饿犬一般撕咬着众人,周遭之人为求自保,纷纷松开手,不敢再靠近她。 段秋晴便如同脱缰之马,挣脱众人,大步向前,顺着礼乐声直直往正厅奔去! 第十九章 荒唐良缘(一) 段秋晴走到正厅门口,正要抬脚进门,忽见凌喜月从正厅往这边赶来,此时正站立在段秋晴面前。 郑纭珊本以为凌喜月如此娇弱如花之人,见到此番场景,定会吓得四处逃躲,不敢上前。却没料到此时此刻,她竟是毫不畏惧,淡然自若。 看着站立在前仰天大笑,手舞足蹈的段秋晴,凌喜月只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转过头,对一边站立的罗管家使了个眼色。 罗管家当场会意,转身看着身后两个年轻体壮的家丁,伸出右手做出手势。 两名家丁对视一眼,点点头,各自拿起门边的木棒,走到段秋晴身后,对着她当头一棒! 瞬时之间,鲜红血液从段秋晴的头发间渗出,头部受到重击,她前后晃动着身子,伸手触到头颅上伤口流血处,血从头上沾到她的手掌,再从手掌沿着手腕、手肘一直滴到地上。 两个家丁紧接着拿着木棒在她腹部击打,下手极重,毫不留情。 郑纭珊见状,赶紧将手中的白玉杯盏碎片扔到一旁,冲过去对拉住两个家丁,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她是……” 凌喜月不满地看了一眼郑纭珊,打断她的话,“纭珊,待一边去,别多管闲事。” 郑纭珊听到凌喜月说话,赶紧转过身,走到凌喜月跟前,“小姐,你快让他们停下来。你不能打她,她是少奶奶呀……” 凌喜月冷眼看了一眼郑纭珊,“纭珊,她疯了,你也傻了么?这样的疯子,怎么可能是嫂子?” 此时两个家丁仍在不停用木棒击打段秋晴腹部,直打得她连连后退,靠在院中央一棵正在落叶的金色银杏树下,以手抚胸,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郑纭珊冲上前去,将手搭在她肩上,万分伤切地凝视着她,“少奶奶,少奶奶,您怎么样?” 眼前那人扶靠在银杏树干上,垂着头,一头浓密黑发遮掩住面部,不见脸面,却只能看见头颅上不断渗出的鲜血。 虽然没有见到她的表情,郑纭珊从她靠在树干上,微微颤抖的手上也推测到,此时此刻,她定是备受煎熬。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在埋头轻轻低吟着,或许是因为身上的痛楚。 又或许,是因为经久不治的心伤。 此时耳边响起凌喜月尖细的声音,“纭珊你快过来,要是被这疯子抓伤咬伤了,谁来伺候本小姐?” 郑纭珊看着地上渐渐漫开的一摊血迹,摇摇头,不肯丢下她离去。 此时身边之人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郑纭珊,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眼中万分缱绻,又含着万分不舍。此时的段秋晴哪像是疯傻之人,明明就如寻常女子般平静温婉。只听她柔声道,“木遥他公务繁忙,时常晚归,汤要一直放在锅中温热着。这样他一回来,便可马上喝到热汤。汤要温热,少糖,少盐,加葱。” 说话间,血从她口中不停淌出,滴落在她素色衣袍上,染红一片。 她将手搭在郑纭珊肩上,重重握住,“木遥他不喜檀香喜草香,他的衣服,每日洗后要用熏香熏过。一刻钟恰好,久则味太重,短则味轻浮。” 段秋晴脸上表情凝重,慎重谨慎地看着郑纭珊,像是在托付重要之事,“你既然嫁了他,便要替我照顾好他。如此,我不在他身边,方才心安。” 她说完后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然后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 片刻之后,她仰头一望,看着银杏树上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呆呆出神。 少顷,她抓在郑纭珊肩上的手忽然重重一推,将郑纭珊猛推在地! 第二十章 荒唐良缘(二) 段秋晴此时又开始疯言疯语,嘴里尽说着些胡话,“喜糖,喜酒,喜茶,喜糖,喜酒,喜茶,我都要,我都要……”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起身跌跌撞撞地正厅走去。 脚步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走过之处,皆是留下一道血迹。 凌喜月见状,又是对罗管家使了个眼色。 罗管家做出与方才相同的手势,两个家丁便有拿起手中木棒,走到段秋晴面前,从腹背两面朝她击打。 郑纭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凌喜月面前,又急又慌,“小姐,快住手啊,小姐,她是少奶奶啊,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啊,她是少奶奶,小姐,别打了……” 凌喜月道,“段将军获罪入狱,牵连众人,嫂子为了保住我凌家名誉,早已投井自尽。这个疯傻痴狂,不懂规矩之人,怎么可能是嫂子?” 随后凌喜月握紧双拳,闭目深呼一口气,背过身来,不再看着段秋晴,用些许颤抖的声音高声令道,“我娘说了,将这疯子除掉,今日兄长大喜,可不能让如此不吉之人坏了喜气,毁了良缘。” 两个家丁听闻后,双手更加狠厉地往段秋晴击打。 譬如仇敌,不共戴天。 郑纭珊想要去到段秋寒身边,却是被个丫鬟赶紧上前拉着纭珊,将她拉到一旁。 郑纭珊不停挣扎,终是无果,只能无可奈何地大喊道,“少奶奶,少奶奶,少奶奶……” 段秋晴身体此时多处受伤,终于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眼见她静躺在地上,身上各处,皆是红液流出,染红身下堆积在地的金色银杏叶,郑纭珊不停喊道,“少奶奶,少奶奶,少奶奶……” 段秋晴却是毫无反应,只有各处伤口不住流血。 郑纭珊见此情景,泪水夺眶而出,使劲全力,想要挣脱开拉住自己的众人,“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少奶奶,少奶奶,少奶奶……” 此时众人也不知被这场景吓住,亦或是于心不忍,渐渐松开了禁锢郑纭珊的手。 郑纭珊赶紧挣脱开,冲到段秋晴身前,跪在她身侧,啜泣不已,伸手帮她将垂在地上的发丝拂在身后,“少奶奶,少奶奶……” 段秋晴此时艰难地转过头,微笑着看了看郑纭珊,不言不语。 她七窍流血,脸上被血染个通红,任何人见了,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惊悚之意。 郑纭珊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伸出手,将掉落在她口中的发丝抚在她耳后。 伤口还在流血不止,她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已不能睁眼,但她依旧是笑魇如花,眼中似有流波,温柔缱绻。 她趴在地上,沾满鲜血伸向正厅,将头转过去,极度神往地看着正厅,口中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轻声道一声,“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死生契阔,白头偕老。新婚大喜,木遥。” 话音及其轻柔,似是唇语,又似是自语喃喃。 除了她自己和郑纭珊,无人闻见。 说完后,她便轻轻闭上双目,手掌缓缓着地,头倚靠在手臂,再无声息。 秋风拂过,银杏叶飘落似蝶,连接不断,散落在段秋晴身上,不经意间,染上一抹红。 郑纭珊大喊道,“少奶奶,少奶奶,少奶奶……” 地上之人已是香消玉殒,再无反应。 郑纭珊跪在地上不停抽泣着,此时只听见院中回旋着打鼓敲锣声,一声更胜一声。 是新人到府了。 “喜月,那个疯子解决好了么?”此时正厅内传来一个中年妇人之声。 郑纭珊抬起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喜庆的深红色绣金边衣裙,戴着红木发钗,梳着圆髻,浓妆艳抹之人—— 正是凌喜月的母亲,凌府的当家主母,凌家大夫人无疑。 第二十一章 荒唐良缘(三) 凌喜月一听,赶紧一抬头,看着说话之人,“娘放心,我都解决好了。” 凌夫人走到院中,冷眼看了地上躺卧的段秋晴,对左右站立的丫鬟家丁道,“抬出去,收拾干净,别让一会亲家公亲家母来了,见着了笑话。” 院中丫鬟家丁赶忙答,“是。” 随后段秋晴身上,一张白布裹体,被两个家丁用架子抬着出了院子。 余下的丫鬟赶忙拿桶提水,拿着扫帚,抹布清洗地面。 凌夫人脸上不悦,冷言冷语道,“这疯子,早就该除了,若不是为了拿她的命逼你哥哥成亲,我断不会留她到今日。差点闹到大堂,被宾客们看见,险些坏了我凌家名声。如今大事已成,这疯子留着自然也没什么用了。” 凌夫人说到此处将手搭在凌喜月肩上,郑重其辞道,“不过此事可千万千万不能让你哥哥知晓。他若是知晓了,今日这婚事怕是就成不了了。” 凌喜月连忙点头答道,“喜月知道的,哥哥心心念念那疯子,死也不肯另娶,娘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让哥哥答应这门婚事,喜月定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坏了大事。” 凌夫人笑道,“喜月不愧是我女儿,当真是懂事乖巧。对了,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别像上次你祖母生辰寿宴之时,一个不小心,搞的丢人现眼。” 凌夫人说这话,故意转过头,一脸不满地看着站立在一旁得郑纭珊。 凌喜月也跟着转过头,厌恶地瞧了一眼郑纭珊。 郑纭珊立即反应起,凌夫人说的是上次自己在金黎公主地生日寿宴上,将南瓜泼洒在凌喜月身上之事,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身侧这二人。 片刻后,凌夫人对凌喜月轻声道,“喜月,我该进去了。叶将军和叶夫人该到了,你祖母也快过来了。你快去看看你新嫂子,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进门第一天,总该要好好照顾人家。” 凌喜月笑道,“知道了,娘。我就去。听说新嫂子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呢,哥哥见了肯定欢喜。” 凌喜月说完,便转身往正门处新人方向跑去。 郑纭珊站立原地,听着四处的爆竹声与礼乐声此起彼伏,却是丝毫感知不到这婚宴的万分喜庆。 她看着银杏叶片片飘落,满脑子都是段秋寒方才躺卧在地,口中淌血,眼里或温柔缱绻,或款款情深的神情。 还有她那些口中喃喃。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死生契阔,白头偕老。” 死生契阔,白头偕老。 想到此处,郑纭珊不自主叹出一口气。 “你这丫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厅堂里那么多客人要招呼么?” 此时忽然听见凌夫人的厉声责骂,赶紧回过神,低眉顺目,双手交叉叠在身前,做出一副听话乖顺之样。 凌夫人蔑了她一眼,看向别处,“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洗干净,进去伺候客人。” 郑纭珊赶紧答一声“是”,跑到后院厨房中,用洗菜的水赶紧将手洗干净,然后用抹布擦了擦手。 她从怀中掏出那张金色丝绢,眼前忽然浮现那人清秀眉目,和墨色双眸,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阵躁动,难以平静。 她赶紧将金色丝绢放回怀中,不敢再看,心道,这丝绢,还是还给别人好。 第二十二章 慕容长宫(一) 郑纭珊慌忙收起丝绢,随着众人拿着碗筷朝大厅赶去,摆碗递筷,端菜送酒,忙得不可开交。 她抬头看了看坐在最前列的那位太子,他依旧高雅自若,双腿盘起,正襟危坐。偶尔身后有一两人拿着酒杯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拿起案上得白玉酒杯,让来人为他斟酒。 郑纭珊几次三番想借着送菜得机会将丝绢还给他,可每次到他面前,他不是与别人相谈正欢,便是在举杯碰盏。 好多次,郑纭珊将丝绢从怀中掏出来,拿在手中掂一会,又慌慌张张放回去,跟着众人走出正厅,去厨房将下一道菜端上桌来。 郑纭珊将一盘宫保鸡丁端进正厅之时,院中忽然想起振聋发聩得爆竹声。 礼乐丝竹喜上天,满堂高座皆欢言。 此时凌府正厅上,新人入堂,红绳相牵,正双双俯首叩拜高堂。 厅中高朋满座,皆是赞誉,皆是祝贺。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一声长啸,新人转身对视,俯首叩礼。 “新人礼成,良缘已结,从此扶手相携,福祸相享。愿天降福星,佑新人恩爱不疑,生死不离,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厅中众人皆是拍手叫好,呼声不绝。 郑纭珊转头看着院中得银杏树,风起叶落,地上又是一片金黄。 此时新娘被人搀扶着,送入洞房,凌木遥正举着杯盏,走到厅中间,依次到案几上陪宾客喝酒。 走到太子面前,凌木遥从一旁拿酒的家丁面前拿起酒壶,往太子面前的白玉盏中斟满酒,又往自己杯中斟满酒,将酒壶递回家丁,敛住方才行礼之时一直保持的笑容,双手叠起,放在身前,万分敬重地向太子鞠躬道,“太子殿下,段将军之事,臣凌木遥万分感谢。” 太子赶忙起身想要将面前的凌木遥扶起,“本宫没能保住段将军性命,甚感自责。凌少爷今日行如此大礼,让本宫如何承受?” 凌木遥被太子强拉起来,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新婚喜悦,眼中噙着泪光,“太子殿下肯相信段将军,为段将军做主,为拙荆讨回公道,木遥已是十分感激,臣无以回报,只愿此生效忠殿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太子眼中收回手臂,负手而立,满怀歉意地看着凌木遥,“段将军身怀带兵之才,又有报国之志,一心为国,毫无私心,绝非以公谋私之辈,贪图富贵之徒。至于凌少奶奶,既能让凌少爷倾心,本宫相信也定非不善之人。” 凌木遥听到凌少奶奶几字,像是一下子被钝器敲中心口,嘴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他强力压抑住自己,不让喉咙中的细碎啜泣声传出来。 太子直视他的双目,万分坚定道,“凌少爷放心,等证据确凿,本宫定会将之呈与父皇,到时定当沉冤昭雪,还段将军一个公道。” 太子说完,一双漆黑凌冽的双眸往旁边案几旁一直注视着二人,独自饮酒之人冷眼一看。 凌木遥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举起长袖擦拭掉面上泪水,稳了稳情绪,举起太子面前的白玉酒杯递给他,随后自己从身后家丁手中接过酒,“木遥替段将军,替拙荆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太子坐回坐上,将酒杯静置案上。 方才两人说话之时,郑纭珊正跪在太子身侧,收拾着太子案上的菜盘,腾出一个位置,将端上来的宫保鸡丁放上去。 眼前的太子殿下方才喝了酒,面上有些红润,他本就肤色细腻白皙,酒后的淡淡微红倒是让他显得没有那么盛气凌人。 现下太子身边没有人来敬酒,郑纭珊赶紧从怀中取出金色丝绢,战战兢兢,伸出手递给他,“太……太子殿下,您的丝绢……” 第二十三章 慕容长宫(二) 太子转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瞥了一眼郑纭珊,又低眉看了一眼,转过头,不发一言。 郑纭珊低头,看到丝绢一角方才被自己沾上血迹,只觉得是太子嫌弃,连忙抬头道,“对……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洗干净再……” 还给你。 这三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郑纭珊只见太子将手伸向自己,握住丝绢的另一边,往自己面前直直一推,直抵腹部,“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何时有收回来的说法?” 郑纭珊抬眸一看,面前那人已经将手伸回去,双手平放,置于腿上。 方才袖口上被自己染上的血迹仍是一眼可见。 他双目平视前方,仍是波澜不惊之样,脸上的酒红比起刚才,已经暗淡消沉不少。 郑纭珊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方丝绢,双手不自觉抚摩着。 这丝绢顺滑柔顺,毫不扎手,透着些凉意,肯定是蚕丝做的。书上说,古代的蚕丝都是人工养殖的,肯定都很贵,况且这丝绢还是太子殿下用的,肯定值不少钱。 只不过,自己一直身在这凌府,也不能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当铺。 等自己赎身出府后,就去当铺把这丝绢当掉,这些钱应该足够自己在找到方法回去之前生活一段时间了。 嘻嘻。 郑纭珊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双眸不经意间往上浮起,眉目不自觉弯成月牙,眼底的卧蚕格外显眼,嘴角也不知何时微微勾起。 “你这丫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听到面前之人清冷如泉的声音,郑纭珊终于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到太子身上。 此时这位太子殿下正微微眯起双眼,眼光从上到下扫过自己,随后低着眉目,将冷冽如冰的目光放到郑纭珊手上的金色丝绢上,“这丝绢既是赠与你,你便要好生保存。这可是皇家之物,你若是胆敢损毁,或者待之不礼,便是杀头之罪。” 郑纭珊听到这话,吓得魂不守舍,将丝绢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扔在身前,双手扶地,恭恭敬敬地跪在面前之人面前,“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还要留着命回去呢。 可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古代。 郑纭珊这样想着,再不敢抬起头,只乖巧地跪在地上,尽力平息着自己因为恐惧而加快的呼吸。 面前之人低头看了一眼郑纭珊,拾起地上地丝绢,轻轻塞进郑纭珊的衣襟,动作轻缓温柔却又不带一丝轻薄和越矩。 郑纭珊抬起头,随着他的手看过去,他此时已经将手收回,拿着竹筷,夹起一块方才自己上的宫保鸡丁,慢条斯理地放进嘴中,细嚼慢咽地咬动起来。 郑纭珊摸了摸衣襟内的丝绢,又看了一眼太子这张俊冷清秀的侧颜,眨眨双目,低下头,手掌着地,用劲爬起,直起身来。 “纭珊,你还在这磨蹭做什么?没看到那边的酒喝完了,赶紧过去给客人拿酒。” 听到身后冬寒嬷嬷的声音,郑纭珊回道,“知道了姑姑,我就来我就来……” 那日郑纭珊忙里忙外好一阵,从中午阳光正盛,到夜里月上枝头。 待到午夜后,宾客们都纷纷离场,郑纭珊跟着众位丫鬟家丁将正厅收拾干净,方才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房中,瘫倒在榻上。 窗外清风习习,月光皎皎,星光点点。 树枝上红灯笼喜庆的光茫照进窗中,落在郑纭珊身上。 郑纭珊此时从胸前摸出那张金色丝绢,用双手握紧双角张开,对着窗子细细观看。 方才自己已将上面的血迹洗净,此时这张丝绢干净整洁,透着淡淡皂角香。 此时只觉得右手边有些扎手,这丝绢质地极好,要说扎手实在说不过去,于是郑纭珊觉得奇怪,赶忙拿到眼前,将丝绢用手打开后细看,上面是用金线绣着的四个字—— 慕容长宫。 第二十四章 慕容长宫(三) 这几个字皆是用隶书所绣,虽然体型较小,又呆在丝绢的角落,细看一番,却是庄重威严,磅礴大气。 郑纭珊将丝绢铺平,轻轻放置在于枕上,用右手食指指腹一个一个抚摸着丝绢上金线绣着的几个字,轻声逐字念道,“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 这是他的名字。 那个清秀俊朗,高冷孤傲的太子殿下。 郑纭珊眼前忽然浮现出他的剑眉星目,他的挺鼻薄唇,他正襟危坐的庄严身姿,他酒后微红的耳鬓双颊,他的修长手指,他的冷冽如泉的嗓音。 手指受伤之时,他将丝绢塞给自己手中…… 还给他时,他将丝绢推回给自己…… 还将丝绢塞到自己衣襟…… 想到此处,郑纭珊不知为何,只觉得脸上不自觉地微微发烫,她赶紧闭上眼睛,不再去回忆。 等思绪平静后,郑纭珊将关注点转移到丝绢上,她翻过身,趴在榻上,细细看着丝绢上金丝绣成的几个字,静静发呆。 这种把名字写在手绢上的事都是小时候在幼儿园才会干的事,那个太子殿下头戴弱冠男子才戴的发冠,按理说应该至少也有二十了,怎么会做出此等幼稚之事? 郑纭珊小声道,“难不成这大芒朝的人都有在手帕上写名字的习惯?” 郑纭珊随后细想一番,忽然想起无论是凌喜月擦汗的丝绢,二夫人捂嘴咳嗽的丝绢,还是冬寒嬷嬷拿来包花生糖的手帕,都没有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于是郑纭珊在心中得出结论—— 这个太子殿下实则是个怪人。 “纭珊,快来帮我。” 此时郑纭珊忽闻冬寒嬷嬷的声音从屋外传出,赶紧将丝绢一把握住,抓起放回胸口衣襟内,然后起身从榻上坐起,穿好鞋袜,往屋外走去,“来了,姑姑。” 走到门外,只见冬寒嬷嬷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捶背,往屋子走,嘴里念叨着,“哎哟,哎哟——” 郑纭珊赶紧奔上前,接过冬寒嬷嬷手中装着半桶水的木桶,扶着她往屋里走。 郑纭珊扶着冬寒嬷嬷坐在榻上,将木桶放在她面前。 冬寒嬷嬷伸手脱掉鞋袜,将双腿放在木桶里泡脚,仍是用手锤着背,口中念叨,”哎哟——哎哟——” 郑纭珊赶紧坐上她,四处摸着她的背,“姑姑哪里疼?这里?还是这里?我帮您。” 冬寒嬷嬷将手放在身前,轻声道,“腰,背,都疼。纭珊,你都帮我锤锤。” “好。”郑纭珊说完双手握拳,从上而下帮冬寒嬷嬷轻轻捶背。 冬寒嬷嬷问道,“纭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我都以为你睡了,这才自己去烧洗脚水。可回头一看,烛台上的灯还亮着,这才叫你。” 这段时日以来,郑纭珊每次烧洗脚水之时,总会记得给冬寒嬷嬷也烧一桶,今日由于不知冬寒嬷嬷何时归来,便没有准备。 郑纭珊自然是不能对冬寒嬷嬷说自己在看太子殿下给自己的丝绢,于是她一边捶背,一边道,“我……我……我是在等姑姑回来。” 郑纭珊说谎之时分了心,捶背的拳头不知不觉加快,力道也在无意间加重几分。 冬寒嬷嬷赶忙转过身看着她,“哎哟,纭珊,轻点,疼死我了——” 郑纭珊听到这话,赶忙放慢速度,收起力道,“姑姑,对不起——” 冬寒嬷嬷这才转过身去,双脚在桶里相互搓着脚背,“你等我干什么?我得伺候公主殿下歇息后,才能回来。” 郑纭珊问道,“公主殿下可是今日身子有恙?” 金黎公主一向早眠早起,冬寒嬷嬷每晚刚过亥时便回来,可今夜直到丑时才归,是故郑纭珊便觉得是金黎姑姑身子有恙,需要照顾。 却只听冬寒嬷嬷道一声,“无恙。” 第二十五章 长安盛世(一) “本来公主殿下亥时便已躺下,我刚想回来,公主殿下便醒了,要我进屋伺候。我也就进去了。可没想到金黎公主刚睡着没一会儿便又醒了,这样反复几次,一直没能安睡。” 郑纭珊问道,“可是今日白日宴会上,在正厅久坐辛劳所致?” 冬寒嬷嬷道,“不是。若是久坐辛劳,那该是不能入睡。可公主殿下却是睡后反复醒来。公主殿下一向睡眠较好,我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请郎中。公主殿下这才说,她这晚不知怎的,老是做噩梦,一直梦到一个人。纭珊,你道是梦到谁?” 一般梦里见到的人,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可老人家的心事,自己推测,是为不敬,于是她摇摇头,“不知道呢。” 冬寒嬷嬷转过身,眼睛瞪大些看着郑纭珊,压低了些声音,“你道是梦到谁?梦到以前的少奶奶!” 郑纭珊听到此句,心里一颤,举到半空的手没有再落下,僵在空中,愣愣盯着冬寒嬷嬷出神。 冬寒嬷嬷将身子转过来,背对郑纭珊,双脚在木桶里搓洗,发出水声,“你说少奶奶她,都走了三个多月了,怎么就不能让公主殿下她老人家安宁呢,当真是阴魂不散呢。” 见郑纭珊没有出声,手上也没有动作,冬寒嬷嬷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纭珊,这儿疼,再帮我锤锤。” 郑纭珊赶忙“哦”了一声,将身子微微挪了挪,坐上前去,将手握成拳头轻轻落在冬寒嬷嬷身上,“可能是想着这府中还有人惦记少奶奶,所以她回来看看。” 冬寒嬷嬷转过头,一副半信半疑地表情看了一阵郑纭珊,随后她又回转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公主殿下让我去帮她采购些布料回府。新少奶奶刚来府上,总该给人家量几身衣裳。不过我现下年岁大了,也不知道新少奶奶会喜欢什么款式。纭珊,你要是想去呢,明日我便跟公主殿下说,让你跟着我一块去。纭珊,你道是想不想去?”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中又惊又喜,乐得直接说不出话。 她来凌府都一个多月了,整日关在凌府不许出去,被凌喜月使唤着做这做那,若是说她还有什么心愿的话,第一是能够回去,第二就是希望能够出府走走看看,不枉白穿越来这一趟。 眼见郑纭珊笑得合不拢嘴,冬寒嬷嬷刮了刮她的俏鼻,“看把你高兴的。整日呆在府中,怕是都闷坏了。” 郑纭珊心事被冬寒嬷嬷猜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发出“咯咯”两声笑。 是夜,郑纭珊梦到自己走到门庭若市的长安城街道上,两旁皆是琳琅满目、样式颜色各异的珠玉珍宝,发钗耳坠,项链手镯,自己买到双手发软,买到背包爆满,准备回去的时候给汉服社的姐妹们展示一番。 随后又梦到自己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上商贩无数,人声鼎沸,商贩的小车上都摆着各色传统糕点:如意糕,吉祥果,七巧点心,合欢汤…… 口水不自觉从郑纭珊的口中流下,滴落在一旁的金色丝绢上,直到郑纭珊做完梦,一觉醒来才发觉。她赶紧将丝绢挪到一旁,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不让自己的口水再弄脏丝绢。 郑纭珊醒来后,再没怎么合眼,她老是惦记着长安街道市井上那些美物,那些美食。 天明之后,便成真了…… 第二十六章 长安盛世(二) 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东方渐明,太阳初升。 郑纭珊一早便起床洗漱,梳了个简单的双平髻,再在两边各自戴上一根粉色丝带,一看镜中之人,竟是清秀如云,光艳如虹。 她穿了件淡紫色的衣裳,背了个藏青色的绣花布包,跟着冬寒嬷嬷到厨房简单用过早膳后,便挽着冬寒嬷嬷的手,走出凌府大门。 跨出凌府的那一步,郑纭珊只觉得身心舒畅,仿佛一切的不愉快就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门边的红墙外爬满藤萝,此时因为天气转寒,便带着些枯黄。 凌府家大业大,院府占据了一整条街,商贩们但凡带着些脑子的,都断然不会到凌府门外的这条静宁巷叫卖。 喊破喉咙没人来买不说,还极其容易被凌府侍卫赶走。 所以郑纭珊此时出府,一直到转过那道弯,都没能听到昨夜梦中那些人声鼎沸,看到那些盛世繁华。 她甚感失望,垂头丧气撅了撅嘴,直到走过那道弯,方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眼前之景与方才在静宁巷之时大相径庭,到处熙熙攘攘,沸沸扬扬,四处是行人车马,四处是商贾小贩,真是车水马龙乱人眼,门庭若市缭人心。 郑纭珊走在街道上,四处看看走走,这欣欣向荣之景,只让她觉得自己置身于漫漫画卷之中,竟有那么一瞬,如梦似幻,分不清此时此刻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她飘飘然走在街道上,眼光被一处卖珠花的小摊所吸引,双腿便不自觉迈开,走上前去。 她的目光落在一支淡粉色的玉质钗花上,这串珠花上并排着三两朵桃色钟花樱,花开正盛,花瓣晶莹剔透,有层次的错开着,花蕊吐出,透着金黄。 这简直跟上次她在博物馆中见到的那件镇馆之宝一模一样。 她之前便时常看着手机里储存的这张图片出神,总想着穿汉服时,要是能戴着这发钗,该有多好。 她伸出手将钗花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瞧了良久,竟是舍不得放下。 老板看着她,有些不耐烦了,冷眼瞥她一眼,“小丫头,你到底买不买?别一直挡在面前,耽误我做生意。” 冬寒嬷嬷听到身后人声,方才转过头,看那老板正横眉怒眼望着郑纭珊,赶紧转身走过来,将郑纭珊手中的钗花放下,拉着郑纭珊的手便往前走,“纭珊,这些小姐们才戴的珠花,咱们就不看了罢。” 郑纭珊仍是止不住回过头,看着方才那支珠花,直到后面的人群挡住视线,才回过头来。 冬寒嬷嬷拉着郑纭珊走到一家卖布的铺子上,才终于放开郑纭珊的手,仔细看着眼前布匹的颜色花式,伸手细细摸着材质做工。 郑纭珊在一旁闻到一股香味,随着香味转过头去,旁边竟是一家点心铺,门口的招牌上有着各式各样点心的名字,板栗饼,核桃酥,还有昨日梦里见到的如意糕,吉祥果,七窍点心,合欢汤…… 郑纭珊心中一喜,美梦成真了! 第二十七章 太子殿下(一) 郑纭珊抿了抿嘴唇,转身顺着香味走到点心铺面前,看着桌上各类热气腾腾的美味点心垂涎三尺。 点心铺的几个伙计正在做板栗饼,只见有人烧水,有人揉面,有人碾板栗,有人将饼放入油锅。 新鲜出炉的板栗饼香气太诱人,郑纭珊口中唾液溢出,马上就要流出嘴角。 然而就在她正想着大饱口福之时,却是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上斜挎的荷包,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子也没有,别说买美味点心了,就是买颗糖,都买不到。 郑纭珊失落至极,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府,见着了自己渴慕已久的珠花玉钏、美味佳肴,却因为囊中羞涩,可望而不可求,可念而不可及,真让人不得开心。 此时此刻,郑纭珊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豪气一掷,将自己想吃的东西,想要的玉簪珠花通通买下,然后递给她面前,大大方方告诉她,“来,纭珊,给你了。” 可郑纭珊知道,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又有谁不想认识一个土豪朋友呢? 可即便是认识土豪,人家也未必会跟自己这样身无分文的丫鬟当朋友。 郑纭珊无奈地轻轻摇摇头,又大口吸了两口气,闻了闻这些点心的香气,咽了咽口中唾液,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点心铺,转过身,走回到冬寒嬷嬷身边。 “纭珊,你看这匹布怎么样?” 冬寒嬷嬷见郑纭珊走过来,随手拿起一块菖蒲色带着些小细花地绸缎,搭在郑纭珊地肩头,仔细看着。 郑纭珊摸了摸这绸缎,质地光滑,做工细致,确是良品无疑。郑纭珊点点头,“不错呀,姑姑,这颜色衬皮肤,穿起来气色好。” 郑纭珊说完又伸手摸了摸摊上其他绸缎,看到一匹海棠色的布匹,拿起来对冬寒嬷嬷说,“姑姑,这个也不错。” 老板听到这话,赶紧接上一句,“小姑娘眼光可真不赖,这可是今年卖得最好的款式,现下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匹了。要是迟了,那可就想买也买不到了。” 冬寒嬷嬷听到这话,赶紧转头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后,对着郑纭珊一笑,“果然还是咱们纭珊会选。这匹也买下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看的。” 郑纭珊跟着看过去,一直看到最边上,却看到个颜色样式各异的荷包,上面都无一例外绣着一个相貌清秀,身材修长的男子。那男子衣冠楚楚,或坐或立,手中提笔或执剑,却都是风流倜傥之姿,玉树临风之态。 郑纭珊只觉得这家店好奇怪,一般在荷包上绣花,都是绣一些花鸟虫鱼,祥云月轮之类,这家却非要绣这么个人,难不成这绣娘别的不会,只会绣人形不成? 见郑纭珊一直盯着荷包出神,老板看了一眼郑纭珊的荷包,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还没有绣着太子殿下的荷包啊?你看大家都有了,你也赶紧买一个,让太子殿下保你平安顺遂,吉祥如意。” 郑纭珊听到这话更是一惊,转过头看了看街上行人,只见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拿着包的,十有八九都绣着这么一个人形。 郑纭珊再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包上人形,只见那人剑眉星目,嘴角上扬,手上拇指还戴着墨玉扳指,正是太子殿下慕容长宫的样子。 冬寒嬷嬷问道,“纭珊,你看这些姑娘们都有一个这样的荷包,你想不想要一个?姑姑给你买。” 第二十八章 太子殿下(二) 郑纭珊轻轻摇摇头,对她笑笑,“不用了,姑姑,我回了府里又从来不会背包,您就别白花银子了。您还是把钱留着,给自己多买点好吃的。” 冬寒嬷嬷摸摸她的头,道了声,“纭珊懂事。”然后拿上方才选出的几匹布,付过钱,带着郑纭珊离去。 长安市井喧哗嘈杂,人声鼎沸,两旁商贩叫卖声不绝,道上人群摩肩接踵。 郑纭珊一路上紧紧拉住冬寒嬷嬷,她只怕一个不小心,被这熙来攘往的人群挤散,就再也找不着冬寒嬷嬷了。 没走多远,只见冬寒嬷嬷把她拉近,将头凑过来,对着她的耳边大声道,“纭珊,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府中出来一趟,姑姑带你去香云寺上香,你说好不好?” 周遭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就要覆盖掉冬寒嬷嬷的说话声,郑纭珊侧着头,吃力地仔细听着,也只听到了香云寺三个字,她猜出冬寒嬷嬷是要带她去寺里上香,连忙点头,对着冬寒嬷嬷大喊一声,“好——” 郑纭珊跟着冬寒嬷嬷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跟着人潮挤来挤去,过了好一阵,终于挤出人群,走到背街处,一个稍微安静的小巷里。 小巷没有车来人往,静得可以听见双脚踩着的飘落地上的枫树枯叶,叶面破碎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郑纭珊步步踩在枫叶上,听着脚下的声音,觉得甚是好玩。 跟在冬寒嬷嬷身后往里走,走到巷子的另一个出口,只听见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不停嬉闹的声音,郑纭珊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是几个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在买糖人。 她跟着走了过去,只见众人中间,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正从将手中的糖拉扯出来,交给面前一个小孩,“来,孩子,使劲吹。” 那孩子鼓着腮帮子憋着气使劲吹着,老人手中的糖人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有巴掌那么大的时候,老人忙高声呼,“好了好了好了,快停下快停下……” 待孩子停下后,老人将那糖人拿在手中压扁,再细细揉捏,做出造型,然后他递给面前那个孩子,“来,你要的太子殿下,快拿着。” 说完他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站着的另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小妹妹,你要什么?要花还是蝴蝶啊?” 女孩看着刚才那个孩子手中的糖人,奶声奶气说道,“老伯伯,我也要太子殿下。” 老人张嘴哈哈一笑,“好嘞,好嘞。今天都做了一百个太子殿下了,看来大家都喜欢吃太子殿下呢。” 说完他又从旁边一大块饴糖中揪下一块,放入手中揉成团,开始拉扯起来。 郑纭珊惊奇地看着这群人,想起几次见面,慕容长宫不苟言笑,严声厉色地样子,只觉得要是他看到这群人把他吃进腹中,怕是会当场气炸。 郑纭珊对左右众人道,“你们这样把太子殿下做成糖吃掉,他要是知道了,定会要了你们的命的。” 这话并不假,当时自己只是想想把他给自己的丝绢当掉,他便威胁自己说会要自己的小命。 至今心有余悸。 岂料周遭这一群男女老幼,一听到这话,便齐刷刷转过头,喜眉笑目看着她,异口同声道,“不会!” 郑纭珊一惊,左右一看,又加大了些音量,“他……他会生气的!” 哪知众人又是不约而同道,“不会!” 第二十九章 太子殿下(三) 郑纭珊惊得直接后退两步,差点跌倒,幸好后背被人扶住,才稳住身子。转头一看,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妇女。她收回手,和颜悦色看着郑纭珊,“太子殿下才不会生气呢。” 她身下牵着的十岁孩童,亦是抬头看着郑纭珊,“就是。太子殿下他人可好了,才不会生我们的气呢。” 郑纭珊难以置信地环顾众人,只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对众人的反应甚感诧异,这几次与慕容长宫相见,他总是有事无事板着一张脸,说话也总是严声厉气,几次见面,就从来没见到对人笑过,着实没看出他哪里就人好了。 卖糖人的老人此时已将手中的糖人做好,递给旁边的小女孩,抬起头瞧着郑纭珊,“你是说太子殿下么?他呀,可不会生气,他人好着呢。你看这身后的这条安平巷——” 老人转身,伸手指着身后那条小巷,“就是他帮咱们修好的。” 郑纭珊顺着老人的手看过去才发现,方才走过的那条巷子确实不似走过的其他巷道一般破旧不堪,倒像是新修不久之样。 此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略微带着沙哑的男声,“是啊,去年冬天那场弥天大火,将这一整个安平巷烧了个精光,咱们都无家可归。京中各位大人都让我们搬迁至别处,可咱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人了,怎能说走就走呢?” 随后传来一阵略显苍老的女声,“是太子殿下带着人来,帮我们将巷子照着以前的样子修好的。” 接下来是一个孩童稚嫩的嗓音,“太子殿下还亲自来看我们,给了我们好多吃的,好多穿的……” 此时卖糖人的老人又在将手里的饴糖捏成人形,“所以你说太子殿下会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随后齐声大呼一声,“对,不可能的!” 郑纭珊扫视一周,发现周遭众人都正看着自己,或嘲笑戏谑,或仔细打量,或指指点点,倒像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做错了什么事,成了众矢之的。她觉得一阵尴尬,红了脸,赶紧低下头,蒙着面溜出人群。见冬寒嬷嬷还在巷口等自己,她跑回冬寒嬷嬷身边,拽着冬寒嬷嬷大步往前走。 冬寒嬷嬷手臂被她拉扯得生疼,连忙喊道,“慢点纭珊,慢点。” 郑纭珊这才放慢些脚步,仍是拉着冬寒嬷嬷往前走去。 冬寒嬷嬷问道,“你不是要去买糖人么?怎么看了又不买了?要是身上没钱,你告诉姑姑,姑姑给你钱便是了。” 说实话,郑纭珊其实很想尝一下那糖人的味道,看看跟以前再旅游景点吃过的糖人味道是否一致,但她一想到方才被众人围观的场景,便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卖糖人的摊上,怕再一次被众人指手画脚。于是她摇摇头,“我不吃。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什么糖人。姑姑,我们快去香云寺上香。” 冬寒嬷嬷听完后也没有再多说,带着郑纭珊往东市边上香云寺方向赶去。 还没走到香云寺,郑纭珊便看见许多流浪之人拿着铁钵碗往寺庙中走去。郑纭珊不解问道,“姑姑,今日又不是腊八节,寺里不施粥,这些人拿着钵碗去庙里,是为何故?” 第三十章 太子殿下(四) 冬寒嬷嬷道,“纭珊你这几年一直在府中没怎么出来过,有些事你便不知道。咱们现在去的香云寺在长安城东南的城边上,靠近长安城东南的芳英门,门外便是清图渠,纭珊你听,看是不是能听到水声?” 郑纭珊竖耳一听,点点头,“嗯嗯,姑姑,果真有水声。” 冬寒嬷嬷道,“香云寺一向灵验,香火旺盛,所以往年便有许多外乡人,沿着清图渠坐船到芳英门外的善口渡,进城到香云寺祭拜。香云寺时常有一些王公贵族大发善心,捐赠善款,即便不是什么节气,住持们也会拿出来买一些粮食衣物,赠与贫困之人。今年开春之后一直天干少雨,于是秋后农田里收成很不好,好多农户颗粒无收,所以更是有无数饥荒之人来香云寺讨食。” 郑纭珊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寺庙外红墙四立,翠竹苍郁,香火气弥漫,钟声不断,诵经声不绝。 郑纭珊跟着冬寒嬷嬷走过寺院外的红墙一直走到寺门口,只见那些拿着钵碗之人正整齐地排成一列纵队,从寺外的小道一直到寺院内的布施处。 队列的最前面,一位身着袈裟,颈戴佛珠之人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小和尚拿着木勺,将盆中的稀粥依次盛给面前拿着钵碗之人。 一路上走进去,只听见排队之人此起彼伏的言谢之声。 “真是太好了,多亏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福泽天下,心系黎民,能有这样的太子殿下,真是我们的福气。太子殿下就是咱们大芒的神明——” “若非太子殿下,真不知道咱们一家会死在何处。” 郑纭珊跟着冬寒嬷嬷走到寺院门口,看着门口的一张鼎,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些正楷镀金小字。 冬寒嬷嬷指着上面的字道,“纭珊你看,这就是那些好心人的名字,从开朝起,凡是捐赠过财物之人,都会在上留名,嬷嬷一向信佛,相信这些好心人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郑纭珊吃力地认着上面的繁体字,“功德榜。” “元灵十六年正月,庆盛帝慕容浩泽。” “元灵十六年三月,吏部尚书陈明渊。” “元灵十七年五月,骠骑将军上官得胜。” “元灵十七年冬月……” 鼎上的时间跨度太大,百年有余。从元灵年间到贤安年间,再到宁泰年间,直到现今的嘉肇三十八年。 从庆盛帝到龙云帝,再到成临帝,直到现今的弘武帝。 因为历经上百年,有些字因为历经风霜已经变得模糊,不好辨认。郑纭珊一直看到最后,只见一串熟悉的名字。 “嘉肇三十八年三月,太子慕容长宫。” “嘉肇三十八年四月,太子慕容长宫。” “嘉肇三十八年五月,太子慕容长宫。” …… 一路看下来,全是这同一个名字。直到最后一行,字上面的鎏金因为时间较近,显得异常醒目。 “嘉肇三十八年九月,太子慕容长宫。” 她凝视着那些名字,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中纳闷:都说相由心生,按理说有善心之人定也是面色亲和之人,这上面的太子确定跟自己认识的那位太子殿下是同一个人? 看到最后,郑纭珊心中一个激灵,很难将这鼎上的名字与那位正言厉色,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 最后是冬寒嬷嬷拉着她往里走去,走进寺中,冬寒嬷嬷点燃三根香递给她,“你有什么心愿,便告诉佛祖,佛祖知道了,定会佑你。” 郑纭珊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金身佛像,只见它大肚厚耳,一手握佛珠,一手执金卷,正开怀大笑,满目慈悲地看着芸芸众生。 郑纭珊接过香,跪在地上的蒲团上,小声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让我早点回去。还有,让我在回去之前,能吃到点心铺里的那些美食,还有让我得到那些好看的钗花。求求您啦。” 郑纭珊说完后对着佛像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头,正睁开眼,想站起身将香火插进前面的炉鼎之时,只见冬寒嬷嬷跪在一旁的铺垫上,转过头小声对她道,“纭珊,你还许漏了一条重要的愿望。” 第三十一章 太子殿下(五) 郑纭珊不知其解,转过头看着冬寒嬷嬷。 冬寒嬷嬷虔诚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佛像,又转过头,对郑纭珊道,“纭珊,快让佛祖佑你找个好夫君。你就快赎身出府了,赶紧跟佛祖说,让他帮你找一个疼惜你爱护你的人。” 郑纭珊听完后,却是对着冬寒嬷嬷摇摇头。 才不想找个古代人嫁掉,她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冬寒嬷嬷一笑,“纭珊你别害羞。这里的佛祖很灵验的,我每次许愿都实现了,你快跟佛祖说啊。” 郑纭珊又转头看了看身前大腹便便的赤脚佛像,摇摇头,不愿许愿,起身将手中的香火插在佛像前的炉鼎中。 冬寒嬷嬷看着郑纭珊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看着佛像,“哎——佛祖,纭珊这孩子就是害羞,一提到这事她就不愿意说。佛祖,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能干,您可一定得保佑她,等她出府了,让嫁个好郎君。” 冬寒嬷嬷说完后俯身对着佛像磕下三个头,然后被郑纭珊扶着起身,走到炉鼎旁,将香火插了进去。 在寺中吃过斋饭之后,冬寒嬷嬷带着郑纭珊从后门出寺,走过寺院门口的鱼塘上九曲十八弯的小桥,终于走到市集上。 这边集市没有方才东市那边热闹,所以商贩们为了挣钱也是更加热情,到处吆喝拉客。 此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个人,跑到郑纭珊身前,“姑娘姑娘,你看这画像。买回去贴大门,驱鬼除邪保平安。” 说完他打开手中的画卷,只见画上正是慕容长宫,正拿着一把长剑。面前之人无限激情道,“你看,太子殿下,要不要?一口价,两文,就两文,不讲价了。我敢对佛祖发誓,整个长安城,再找不到比我这更平价实惠的了。” 郑纭珊摆摆手,“不要不要。我不是他的粉丝,他也不是我的爱豆。我的墙头不是他,我不要他的海报。” 自己的本命可是某当红偶像天团组合呢,哥哥们业务好颜值高性格还好,对粉丝们也很体贴。当时在哥哥们的后援会上发过誓的,要跟姐妹们一起永远只支持自家哥哥们,可不能移情别恋,对不起优秀的小哥哥们。 卖画的听郑纭珊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收起画对她道,“姑娘,您要是想买粉丝和豆子,去那边南边的集市上,那儿有个菜市场,你去那,准能买到粉丝和豆子。” 这话倒是把郑纭珊给说懵了,她挽着冬寒嬷嬷的手,往前走去。 只听见身后那个卖画的又赶紧拉住下一个客人,“小公子小公子,你看,正在看书的太子殿下,你买一张回去,挂在床头,不想用功就看一看,鼓励鼓励自己,好好用功,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才没走几步,又被一个老婆婆拦住,“小姑娘,买条红绳。红绳助你找到良缘。” 郑纭珊刚想推脱,却是被冬寒嬷嬷拉住,随后冬寒嬷嬷掏出一个铜板,拿过红线就要往郑纭珊手腕上戴,“纭珊,姑姑送给你的礼物,你可不能推辞了。” 郑纭珊将提着布匹的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让冬寒嬷嬷将红绳给自己戴上。 戴上之后才发现这红绳上系着一个木头小人,做工粗劣,却能看出来雕刻的是个男生。 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四小字—— 太子殿下。 靠! 慕容长宫当真成神了,还是万能神,平安、考试、姻缘都能管的那种。 回到凌府之后,冬寒嬷嬷去将新买的布匹交给金黎公主,郑纭珊一个人往住处走去。 走在路上之时,总是忍不住想起今日没能在集市上吃到的那些美味点心,尤其是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板栗饼。 郑纭珊只觉得脑门发热,暗暗想到,既然吃不到,那就—— 自己做! 第三十二章 板栗饼香(一) 于是说干就干,郑纭珊嘴中哼着歌,雀跃着往厨房走去。 此时已过申时,早已过了吃午膳的时辰,离吃晚膳又还有一阵,厨房掩着门,四下无人。 郑纭珊走进厨房,将披散在背后的头发扎起,挽成一个髻,然后从架子上四处翻看,终于在木架下方的一个竹篓里找到了板栗。 她伸手抓了几个出来,坐在凳子上用手指使劲剥开板栗,却发现任凭她左剥右剥,却是一点也剥不开。 她把板栗扔在地上,揉搓着疼痛不已的手指,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脑海中忽然鬼使神差地浮现起今日在市集点心铺之时,那几个伙计做板栗饼的场景,她忽然眼前一亮,“嗯,t!” 随后她起身将地上板栗捡起来,放进盆中,舀些水洗净,学着点心铺的伙计的样子,用刀从板栗中间轻轻切开个口子,放在盐水中浸泡,然后加柴点火,在锅中烧水,把板栗放在里面煮了一阵。 等板栗的壳变得有些软了之后,郑纭珊将锅中板栗捞起来,这样剥皮可就容易多了。 她把板栗放嘴边稍稍吹凉些,然后沿着缝往两边轻轻用力,板栗果肉和果壳便脱离出来。她再将去掉皮将板栗放在盘中,放到锅中蒸盘上。 就在她盖上锅盖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手僵在半空中,“等等。” 随后她转身,从罐子里取出几颗大红枣,洗净去核后,一并放进盘中,盖上盖,添柴加火,将就锅中的沸水蒸煮起来。 同时,郑纭珊拿出架上的装面粉的麻袋,倒出一些放在盘里,加了些水在菜板上揉起来,揉了一阵之后,她拿起沾着面粉的右手,用手腕挠挠头,“古代可没有酵母粉,这可怎么办呀?” 思索一阵后,她忽然想到,每次早膳时,有包子、馒头一类的食物之时,灶台上总会摆放有一个陶罐,“里面会不会是——” 郑纭珊四处查看,终于在进门右手边的角落里找到那个陶罐,打开后,郑纭珊将覆盖在上面的一层稻草掀开,看到些堆放在一起的鸡蛋大小的白团。 她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嘴角咧开一笑,“好甜啊,果然是酒曲!” 随后她摸出一团,掰下一小块放在面团里,合着面团继续揉起来,揉了一阵之后,放在菜板一旁。 她擦了擦手,将手上的面粉擦洗干净后,打开锅盖,将里面装着板栗和红枣的盘子取出来,往里面加了些芝麻油和糖,用筷子搅匀捣碎,放在灶台上。 又将面团搓成圆团,用擀面杖擀成薄饼,然后将捣好的板栗放在中间,将四周合起,又放在手中揉成圆团,然后压扁,再在面上沾上几粒黑芝麻。 这样做了五个饼之后,她将锅中的方才蒸板栗的水倒掉,将柴火取出一些,让火势变小,用刷子在锅中刷了一层芝麻油,再将揉搓好的饼一一放进去。 煎至两面金黄,将饼用筷子夹起来,平放在盘中,将厨房清扫收拾完毕,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此时厨子正想进厨房准备晚膳,刚好跟郑纭珊撞个正着。手臂与郑纭珊的头相撞,疼得他嗷嗷直叫,“哎哟——” 抬头睁眼一看郑纭珊手中的板栗饼,厨子顿时露出不满之色,略加生气地大声道,“纭珊,你又来我的厨房拿我的什么食材了?经过我同意了么?” 第三十三章 板栗饼香(二) 郑纭珊见他怒气冲冲之样,赶紧伸手,从盘中取出一个板栗饼递给他,“厨子大叔,我没有拿您什么值钱的食材,我就只是拿了几颗板栗,几颗红枣,还有一点面粉和一些芝麻。哦,对了,”郑纭珊挠挠头,笑道,“还有您罐子里的酒曲,嘿嘿。” 厨子接过板栗饼,脸上神情这才好了些。他咬下一口手中热乎的板栗饼,咀嚼一番后,有些惊奇地看了看饼,又看了看她,“你说,你就只用了方才的这些东西?” 郑纭珊点点头,“嗯嗯。” 厨子看了看手中板栗饼中间的栗色中带着些红的馅儿,“没有用其他的食材了?” 郑纭珊道,“对呀。怎么了?” 厨子道,“跟我之前吃过的好像味道不太一样。” 郑纭珊不好意思一笑,“可能是我第一次做,味道有些不好。我回头再学学。” 见厨子正埋头咬下第二口,郑纭珊赶紧端着盘子溜之大吉,“大叔,我先走啦——” 回到住处之后,郑纭珊将盘放在桌上,伸手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咬下一口。 板栗饼还是温热的,外壳有些酥脆,却是恰到好处,没有焦也没有干,里面的板栗馅儿带着些甜味,不是糖的甜腻味,而是红枣的香甜味,这种甜而不腻的味道,吃下去只觉得意犹未尽,让人止不住咬了再咬,吃了再吃,难以停下来。 郑纭珊吃完一个饼,正想去拿第二个手抓饼之时,只听门“吱嘎——”一声响,抬头一看,是冬寒嬷嬷进来了。郑纭珊开口问道,“姑姑,您回来啦?” 冬寒嬷嬷大步走进来,打开房间角落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一件厚棉衣,将身上的上衣脱掉,穿上厚棉衣,再将衣襟下裙理好,“天凉了,回来加件衣裳。纭珊,你也要多穿点,别着凉了。” 郑纭珊拿起桌上的盘子伸手递过去,“姑姑,我刚做的板栗饼,味道不错呢,趁热吃。” 冬寒嬷嬷摇摇头,“不了。我还得抓紧时间赶过去,公主殿下还在院中等着,一会儿新少奶奶要过来看布料。” 郑纭珊道,“那……那我给您包起来,您带上,一会儿您饿了吃。” 郑纭珊说完,拿起床榻上冬寒嬷嬷方才换衣服之时放下的手绢,捡起两块板栗饼放在里面,包好扎紧后交给冬寒嬷嬷。 冬寒嬷嬷接过饼,急匆匆走出屋子。 郑纭珊拿起最后一块板栗饼,放在嘴里,美滋滋嚼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下次再去集市,定要在点心铺站上个一整天,将这些做点心的窍门学个通透,然后回来自己做,自力更生!” 郑纭珊对自己这种偷师的想法满意至极,她心中愉悦,忍不住跟着嘴里咬动的节奏晃动起脑袋。 吃完最后一块板栗饼,擦净嘴洗净手之后,她坐在床榻边,直直倒下,头陷在枕头中,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 此时她眼睛晃动,鬼使神差地看到窗柩上地木盒子,她忽然心中一惊,猛地坐起,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不剩一丁点荷叶,她轻蹙眉头,带着些惊慌道,“啊,明日凌喜月的减肥茶可怎么办呀!” 第三十三章 板栗饼香(三) 郑纭珊拿着剪刀走到荷塘边,准备再去剪一片荷叶,明日给凌喜月做荷叶蜂蜜减肥茶。 然而,深秋天寒,荷莲凋敝。 此时池中早已不见荷叶,只能看见三两根还没枯萎的荷叶茎,立在池中,被几条黑色鲤鱼围着。 郑纭珊叹气一声,“这可怎么办呀?我也是怎么也没想到,凌喜月喝了半个月的减肥茶也没能恢复她之前的身材,早知道上次来就多剪几片回去了。这下她肯定会把我扔到杜苏山喂狼了。人生好难啊——” 正在她仰望着皓皓天空,感叹人生之际,只听见荷塘旁边的树林中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少奶奶,惠儿又来看您了。” 郑纭珊顺着声音望过去,模糊可见,树影中站立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衣服的人。 郑纭珊走近一看,竟是惠儿,只见她面前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几个大字清晰醒目。 “段秋晴之墓”。 惠儿此时正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一盘核桃酥拿出来,摆在石碑前,“少爷他,还不知道您去了,仍旧照例,每日吩咐我去他房中,将他为您准备好的点心带给您。他说这是今年新熟的西域山核桃,做成核桃酥味道很好。” 惠儿声音带着些颤动和啜泣声,“少奶奶您看,少爷他还是念着您的。今日食盒上的同心结,我也帮您挂在树上。” 说完后,惠儿摘下食盒上的红色同心结,垫起脚,挂在石碑上方的梧桐树枝上。 郑纭珊抬头一看,只见整个梧桐枝早已挂满大大小小无数同心结。 此时西风微起,同心结便也随风摇曳。 惠儿收好食盒,转身离去,怅然若失,竟没有看见树后面站立的郑纭珊。 郑纭珊也没有叫住她,看她离去后,自己也离开荷塘,往回走去。 一路上她都一直思索如何解决减肥茶这道难题,下梯子的时候没看路,差点摔了一跤。 直到她走到屋门口,却是想破脑瓜,也没能出个解决之法。 走进屋时,只见冬寒嬷嬷在里面,郑纭珊也没有叫她,直接坐到自己床榻上。 冬寒嬷嬷见她忧心忡忡之样,问她道,“纭珊,你没事?” 郑纭珊赶紧抬起头看着冬寒嬷嬷,“没事呢,我没事嬷嬷。” 冬寒嬷嬷这才放下心,点头道,“那就好。我正等着你回来。方才你给我的板栗饼我在路上吃了一个,还有一个放在身上,被公主殿下看到了,她说要尝一尝,我就给她了。” 冬寒嬷嬷笑到,“公主殿下一吃,说味道真不错,我便说是纭珊做的,她说叫你再做几个端过去,给大夫人、少奶奶和小姐也尝尝。” 郑纭珊一听这话,禁不住“啊——”了一声。 冬寒嬷嬷拉去郑纭珊的袖口直往外拽,“你快去做,快去做,一会儿做好了,我带你一块儿过去。” 郑纭珊答了声“哦”,赶紧大步走到厨房,只见厨子正拿着把菜刀,在院中追赶一只鸡。 厨子见郑纭珊又走进厨房中翻着找那,停下脚步,扔下咕咕乱叫的鸡,进到厨房中,大喝一声,“纭珊,我这厨房里的食材,都快被你用完了!” 郑纭珊被这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大跳,手指一抖,将手中板栗统统掉落在地上。 等郑纭珊回过神之后,她转过身看着厨子,“大叔,您别吓我啊,我这次是被公主殿下叫过来做板栗饼的。” 厨子斜着眼蔑了她一眼,“公主殿下会吃板栗饼?你撒谎!怎么上次我做的,她尝了一口就说再不吃了?” 第三十四章 板栗饼香(四) 这个问题问得颇有些莫名其妙,郑纭珊又何尝会知道缘由,她无奈答道,“大叔,我没说谎,可能她今天心情好,就想吃了。不信你等会问冬寒姑姑。” 厨子又细细看了一眼郑纭珊,提起菜刀走出门,“不说了,你快做,我抓鸡去了。” 郑纭珊赶紧照着方才做饼的方法又做了八个板栗饼,然后放在盘中,端着走了出去。 此时冬寒嬷嬷刚好走过来寻她,一见到她端着饼出来,拉过她的手,“纭珊,走走走,快走快走,别让公主殿下等久了。” 郑纭珊跟上冬寒嬷嬷的步伐,随着她往前走去,走过廊桥水榭,穿过假山园墙,终于看到了坐在湖中的石舫上的金黎公主。 冬寒嬷嬷忙拉着郑纭珊沿着湖上的曲折的走道上走过去,带她走到金黎公主身边,“殿下,纭珊将板栗饼都做好了,您快趁热吃。” 说罢,冬寒嬷嬷从郑纭珊手中接过盘子,放在冬寒嬷嬷面前的石桌上。 金黎公主今日气色不错,容光焕发,面上还带着些微微红润。 她伸出因年迈而略加颤抖的手,在盘中拿出一个饼,却是没拿稳,让板栗饼滑出手中。 好在冬寒嬷嬷反应快,赶紧上前接住,双手递给她。 金黎公主笑着从冬寒嬷嬷手中接过板栗饼,掰下一块放进嘴里。 郑纭珊这才发现,她口中已无牙齿,与其说她在咀嚼,不如说她是在慢慢抿着饼。 金黎公主将口中的板栗饼咽下之后,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夫人,将盘子缓缓推了些过去,“你们也吃。” 大夫人赶忙接过盘子,拿出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看着郑纭珊,“纭珊,你这板栗饼为何与以往的不一样呢?你到底是如何做的?” 郑纭珊道,“大夫人,以前我吃板栗饼的时候,我就发现若是火大煎炒,便容易将表皮的水分全部煎干,变得焦脆。如此一来,若是刚出锅还好,可时间一久,板栗饼变凉之后,这层焦脆的皮就容易脱落下来。所以我在做板栗饼时,便用的小火,虽然这样做出来的饼,表皮比不上大火的焦脆,却不容易掉落,反而保持了它酥脆的口感。而且小火也更容易让里面板栗馅儿和红枣馅儿的味道浸透到外壳中,吃起来也就更入味。” 金黎公主看了看手中板栗饼的馅儿,“纭珊,你说你在里面放了红枣?” 郑纭珊转过头对金黎公主一笑,“对。因为糖放多了就会觉得腻,但如果不放的话又会少了些香甜,所以我就想到红枣,将红枣一起放在里面,做成馅儿包在饼里。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做,没想到会这么成功的。” 金黎公主看着一旁的冬寒嬷嬷,“冬寒,这小丫头不愧是你教出来的,跟你一样能干。” 冬寒嬷嬷一笑,“殿下,纭珊最近厨艺大长,我也是才知道这丫头原来这么会做吃的。说实话,我可没这个本事。” 金黎公主抬头望了望站在大夫人身后的凌喜月和叶见云二人,开口道,“你们也吃,来来来,坐下吃,坐下吃。” 凌喜月和叶见云这才坐在石凳上,各自拿了一个板栗饼吃起来。 郑纭珊一看叶见云,便被她的沉鱼落雁之貌,华容月色之姿所震惊。只见她头上梳着流云髻,戴着银色红梅发簪,一头乌木般黑而直的头发垂在左肩,一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楚楚动人,娇小玲珑的鼻梁下一张小嘴涂着烈焰般的唇脂,两颊涂着绯红的胭脂,她此时身着一件白玉色的镶着银色花边的衣裳,更是让她倾城的容貌更增光彩。 此时她正伸出右手拿饼,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衬出她芊芊玉手的细嫩。 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板栗饼,努力不让自己的嘴唇沾到饼上。只尝了一小口,便将饼放在自己的帕中,放到石桌的一旁。 金黎公主问她,“见云,怎么?不好吃?你在咱们凌府有什么吃不惯住不惯的,直接说出来就好,自家人不须客气。” 第三十五章 板栗饼香(五) 叶见云双眼弯起,两片唇瓣一勾,笑得如花似玉,“祖母哪里的话。这饼甚是可口。只是我近两日身子不适,胃口不好,还请祖母不要见怪。” 金黎公主忙关切问道,“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叶见云低眉摇头,“不用了祖母。” 金黎公主道,“行,那你回头好生休息。隔两日等身子好了些,我再找人给你量几身衣服。” 叶见云摸着石桌上那匹海棠色的布,“这布好漂亮,祖母可真有眼光。” 金黎公主看了一眼叶见云,又看了一眼郑纭珊,再回过头看着叶见云,“你喜欢就好。不过这布可不是我选的。听冬寒说,布是纭珊选的。这丫鬟是喜月房中的,本分细心又能干,我一直很喜欢。” 叶见云抬头看了一眼郑纭珊,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些难以忽略的倦态。 郑纭珊忙对她笑笑,道一声,“纭珊见过少奶奶。” 叶见云轻轻勾唇一笑,“祖母说得一点没错,果真是个讨人喜欢得小丫头。” 随后她又转身对她身后沾着得侍女道,“阿秀,等会儿回去了,把乌龙茶分一点给纭珊。爹爹怕我过来喝不上乌龙茶,给我装了好多好多来。祖母年纪大喝了茶睡不着,母亲和喜月又不喜欢喝茶,就赠些给这小丫头,说不定她做糕点用得上呢。” 金黎公主道,“见云,你既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去歇息。外面天凉,可别再着凉了。” 叶见云答了声,“是。” 正在她想起身回房之时,身侧阿秀却是满脸不悦,开口道,“公主殿下,你们凌家可是对我们叶家,对我们小姐有何不满?为何过门之后这几日,都不见你们家少爷回房中?你们可知,我们小姐整日整夜在房中等凌少爷,茶不思饭不想,坐立不安,最后却是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欺负人的!” 叶见云听到这话,赶紧转过身大喝道,“阿秀,住口!” 阿秀却是脸上带着不满,继续道,“小姐,我们叶家虽然不似他们凌家几代从官,家大业大,但好歹也是皇上钦点的正二品将军,小姐您,更是长安城人人尽知的大美人,为何要在凌家来受这种气?” 金黎公主听了这话,立即脸色忽变,问大夫人,“木遥他这几日可是公务繁忙,没有回房去么?” 大夫人道,“木遥日日来向我请安,倒是没说有差事要离京。这样,见云,你先别急,等明日木遥来请安时,我问问他。” 金黎公主拄着红木拐杖站起,“冬寒,扶我回屋歇息。天阴了,你们也快回去。” 金黎公主从腰间上取出一方银色丝绢,递给冬寒嬷嬷,“对了,冬寒,把剩下的几个板栗饼包好,我晚上还能吃一点。” 冬寒嬷嬷赶紧上前接住那银色丝绢,将盘中剩余的四个板栗饼放在里面包好,然后搀着金黎公主离去。 随后大夫人也起身往外走去,“喜月,你跟我来,我把上回你说想要的珠花给你。” 凌喜月赶忙起身,万分高兴地跟着大夫人往外走去。 郑纭珊亦起身跟在大夫人身后。 这些漂亮的珠花自己自然是无福消受,不过能去过过眼瘾,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她跟在凌喜月身后,正走出舫中之时,只听身后叶见云叫她,“纭珊,你跟我去我那,我将乌龙茶分一些给你。” 大夫人和凌喜月二人皆没有说话,郑纭珊便转过身,走回到舫中,走到叶见云身侧。 现下石凳上坐着地便只剩下叶见云一人,她转过身略带不满地看着阿秀,“阿秀,你方才怎么能这么说呢?让人家听见了怎么想我?” 第三十六章 桂圆乌龙(一) 阿秀道,“小姐,这凌少爷也不过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又不是什么皇亲贵族、金枝玉叶,他凭什么在小姐您面前摆架子。小姐这样的容貌,即便是真龙天子、东宫储君见了,也定不会怠慢。小姐您才刚嫁过来,他便如此待您,若是您忍气吞声,啥也不说,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叶见云瞪了一眼阿秀道,“你看你都说些什么胡话。如今咱们在凌府,你可别像以前在叶府一样嚣张。你要再敢乱说,我回头撕了你的脸,把你的嘴用针线缝起来,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阿秀这才住了嘴,再不说话。 叶见云起身往外走,“走,回房。” 阿秀忙跟了上去。 郑纭珊也赶紧跟了上去,与阿秀并排走在叶见云身后。 刚走出石舫,阿秀便用手肘重重拐了一下郑纭珊的胳膊。 郑纭珊没有在意,被她猛地一拽,身子往右倾斜,撞在水面走廊边上的铁链上,发出轻轻响声。 郑纭珊惊得叫出声,“啊——” 阿秀也怕她摔到湖中,忙走过去拉住她,“你怎么这么傻,别人靠近你,你也不知道防备一下。” 郑纭珊拉住她的手站稳了身子,重新走回到叶见云身后,“防备什么?你又不会害我。” 叶见云听到身后的声音,忙回头看了一眼,“阿秀,你自己闹腾,可别把纭珊给带坏了。” 阿秀上下看了看郑纭珊,“公主殿下说纭珊她老实地很,才不会被我带坏呢。” 叶见云神色微有些不悦地盯了一眼阿秀,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着。 阿秀看了一眼叶见云地背影,斜眼看着郑纭珊,“纭珊,你拿这乌龙茶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加在板栗饼里,做乌龙板栗饼?” 郑纭珊转头看着阿秀,这才见她长着双单眼皮凤目小眼,和一双细长地棕色眉毛,若是这样地眉目长在其他人身上都会觉得寒气袭人,不好接近。 然而阿秀生性灵动,大大咧咧,说话时总喜欢眨动眼睛,转动眼珠,有时说完还左右动动嘴,搭配上这样的眉目,却觉得刚好中和掉她身上浮躁的气息,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冲动。 郑纭珊刚想答话,便被阿秀打断。只见阿秀将眉心皱起成一个“川”字,歪着嘴问道,“可你确定乌龙板栗茶能吃?” 郑纭珊道,“我……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做。” 阿秀一听这话,直接拉着郑纭珊的双手,像野兔一般跳动起来,拉着郑纭珊原地转了几个圈,“真的?太好了!方才大家都说你做的饼好吃,我终于也能一饱口福了!” 一路上,阿秀叽叽喳喳不停给她讲着自己在叶府做过的美食。 “……有一次叶将军去西域打仗,带回好多西域黑葡萄,我把葡萄打成汁,加在鸡蛋里一起炒……” “……把香蕉捣碎,涂在青叶上,然后煎炒……” “……西瓜汁煮土豆……” “……炸草莓…… 郑纭珊听着她口中所说的黑暗料理,吓得目瞪口呆,不敢接话。 直到叶见云带她走进院中,阿秀才住了嘴。 只见这院门旁立着一棵梧桐树,上面也是挂着无数同心结。 高高低低,挂满枝头。 叶见云道,“阿秀,你带纭珊去里屋拿乌龙茶。” 阿秀拉起郑纭珊的手,往里走去,“纭珊,跟我来。” 郑纭珊被她拉着袖子进了屋,胸襟慕容长宫送给她的金色丝绢露出来,被阿秀一把拉下,“咦,这是什么?” 阿秀打开金色丝绢一看,看到角落里的四个金色丝线绣着的四个字,对她大叫道,“好你个纭珊,竟敢肖想太子殿下!” 第三十七章 桂圆乌龙(二) 郑纭珊赶紧将阿秀手中的丝绢夺过来,小声道,“我没有。” 阿秀凑近她的脸问道,“你没有?你确定你没有?” 郑纭珊略微红着脸道,“没有,没有。” 阿秀用右手食指戳着郑纭珊手中的丝绢,“既然没有的话,那你干嘛要在丝绢上绣太子殿下的名讳,还要贴身揣在胸口?” 郑纭珊一脸无奈,“这丝绢是太子殿下给我的。上面的字是本来就有的。他让我好好保管,不然,就要我掉脑袋。” 阿秀将食指放在自己的下颌,轻轻戳着下巴,左右晃动着眼珠,“照你这么说,倒是太子殿下肖想纭珊你了?” 郑纭珊脸红更红了,走到一旁,背对着阿秀,连连否认,“没有没有。” 阿秀却是跟上来,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不行。这可是件大事,等会我就去告诉小姐,让她禀报公主殿下和大夫人。” 郑纭珊转头道,“阿秀,阿秀你别说。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阿秀点点头,“不说也可以,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郑纭珊直视她一双细长的凤目,“什……什么事?” 阿秀将狭长的双目睁大一些,“收我为徒,教我厨艺。” 郑纭珊从没未觉得自己会在古代收徒弟,一时愣住,不知所言。 阿秀见郑纭珊没有答应自己,赶紧拉着她的手,“纭珊师傅,不瞒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以后出府当个厨娘。我从小就喜欢自己捣鼓各种厨艺,研究各种美食,可在府中总是找不到高人教我,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你,你一定要收我为徒啊!” 阿秀拉着郑纭珊的衣袖左右晃动起来,“你收下我,纭珊师傅,收下我好不好,纭珊师傅。” 眼见自己再不答应阿秀,她就要双膝跪在地上了,郑纭珊赶紧拉起她,“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快起来。” 阿秀这才一展愁眉,欢天喜地地拉着郑纭珊的手,在屋中狂蹦乱跳,“纭珊师傅,从今日起,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炖香蕉,我绝对不煮葡萄。” 郑纭珊的手臂被她拉得生疼,赶紧拽开她的手,将慕容长宫送的丝绢放回衣襟里,“你别叫我师傅,咱们一样大,你叫我纭珊就行。至于你想学什么厨艺,你只要告诉我,只要是我会的,我一定倾囊相授。” 阿秀将手搭在郑纭珊肩头,右手从下而上升起展开,“从今日起,咱们做尽天下美食,吃遍大芒佳肴!” 等阿秀兴奋劲过了,她才从柜子里拿出些乌龙茶,装在一个铁盒里,递给郑纭珊。 郑纭珊接过乌龙茶,对她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几件小姐的衣服要洗,我就先回去了。” 阿秀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嗯,你慢些回去。后面我来找你。” 郑纭珊走出房门,穿过院中,小声嘀咕,“乌龙茶,乌龙茶……” 以前自己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怎么跟顾客介绍乌龙茶的? 郑纭珊记忆闪回,“小姐您好,乌龙茶分解脂肪、减肥健美,又称为美容茶、健美茶,第二杯半价哟,小姐您要来一杯吗?” 郑纭珊回过神看着手中的乌龙茶,“美容?减肥?bgo!” 郑纭珊大步往回走,对着枝头初升的月亮笑容满面,“果真要活学活用,想不到以前打工背的广告词居然派上用场了!” 第三十八章 桂圆乌龙(三) 翌日午膳之后,郑纭珊便回到房中拿着叶见云给她的乌龙茶来到厨房中。 一打开门走进厨房,便听见一个愉悦欢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师傅好!” 郑纭珊跟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竟是阿秀在叫自己。 阿秀跑到她身边,“纭珊小师傅,我在这等你好久了,还说你不来了呢。今天你要做什么好吃的呀?” 郑纭珊将水壶拿到水缸边打满水,放在炉子上烧水,这才告诉阿秀,“不做好吃的,做减肥茶。还有,你不要叫我小师傅小师傅了,我又不是庙里的小和尚!” 阿秀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我看你做减肥茶。减肥茶要怎么做啊?” 郑纭珊将铁盒打开,取出一些乌龙茶叶,放进杯中。 阿秀往她手边蔑了一眼,然后仰头看着天花板道,“纭珊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凌喜月才看不上我们叶家的乌龙茶呢。你是没看见那天我跟小姐好心拿乌龙茶叶给她时,她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郑纭珊没有理会她,走到蔬果架旁看有没有用得上的食材。 阿秀在她身后道,“纭珊,这刚吃了午膳,你便要吃水果啊?怎么比公主殿下还注意养生?” 郑纭珊看到角落里的一把束好的带着秆桂圆,郑纭珊解开绳索,拿了几支下来。又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小碗,便蹲在一旁,开始剥起来。 阿秀赶过来,拿起一支,将桂圆摘下来,“纭珊,你想吃桂圆啊?我帮你。” 见郑纭珊将剥好的桂圆放在碗里,阿秀也依样画葫芦,将剥出来的桂圆放进去,“桂圆补益心脾、养血安神,纭珊你多吃点。” 等碗里剥了有将近十颗桂圆之后,郑纭珊忙说道,“好了,阿秀,够了够了。” 郑纭珊端起碗,将碗放在桌上,一颗一颗将桂圆肉中的核去掉。 阿秀也跟过来帮着她去核,“纭珊,你可真讲究,吃个桂圆还这么麻烦。” 等到碗里的桂圆都去好核后,郑纭珊将碗拿起来,将桂圆通通倒在杯中,然后看水壶中的水已经沸腾,便用湿抹布将水壶提起,将沸水倒入杯中。 杯中的桂圆被沸水一冲,在杯中不停来回翻滚。 乌龙茶也被冲泡得渐渐舒展开。 一股乌龙茶和桂圆混合的香气在厨房中弥漫开来,飘到厨房的各个角落。这香味既带着乌龙茶的浓郁醇厚,又带着桂圆的甘甜清香,二者气味虽是大相径庭,但融为一体,却是毫不违和。 “好香啊——” 阿秀将鼻翼凑近杯子,猛吸了气,站起身闭上眼细细感受着香气。 随后她睁眼对着郑纭珊一笑,“我就不信她凌喜月还能抵挡住这乌龙茶的味道!” 郑纭珊将盖子盖在杯上,“我要去给凌喜月端过去了,等会凉了她又不喝了。你也快回去,等会少奶奶该要找你了。你要是还不想回去,就自己呆一会儿,或者给少奶奶也泡杯桂圆乌龙?” 阿秀点点头。 郑纭珊端着桂圆乌龙往凌喜月房中走去,将杯子放到她眼前,“小姐,你尝尝这桂圆乌龙。减肥美容。” 第三十九章 松茸鲫鱼 凌喜月闻到茶香,倒是没有拒绝,放下手边的书册,拿起餐盘中的勺子,放到杯中慢慢搅拌,却是双眼盯着杯中冒出的热气出神,“纭珊,往日父亲过寿,我都是给他煮碗长寿面,明日是他六十大寿,我想给他换种早膳。可我不精厨艺,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郑纭珊一听这话,才不想动这个脑经,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做出更多的美食,改善生活。于是郑纭珊摇摇头,“小姐,我也没主意。” 不料凌喜月听到这话却是脸色不满,将勺子往杯中重重一扔,发出“叮——”一声响,“死丫头,可真没用!赶紧帮本小姐想出主意,想不出来,就给我跪下,想出来再起来!” 郑纭珊嘟起嘴,蹙眉看着凌喜月。 分明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嘛。 这真是赤裸裸的压榨啊! 凌喜月看她这副表情,拿起书册狠狠打在她手背上,“死丫头,瞧你那要死要活的样,赶紧想!” 郑纭珊感到疼痛,条件反射般将放在案上的手收回,放在嘴边吹了吹。抬眼一看凌喜月盛气凌人之样,她将手放在头上,揉了揉自己右侧的发髻,不停转动着脑子,“不如,不如就做鲫鱼汤。” 凌喜月冷眼斜视着她的双目,“鲫鱼汤?” 郑纭珊道,“对啊,早上起来吃点清淡营养又可口的,鲫鱼汤正好。” 凌喜月道,“可父亲忙着去上早朝,若是吃鱼快了些,怕是会被鱼刺卡到喉咙,不可不可。你再想!” 郑纭珊咬了咬下唇,“小姐,谁做鲫鱼汤是为了吃鱼啊?做成汤,自然是营养和香味全都在汤中啦!” 凌喜月重新拿起勺子,将茶里地桂圆舀出一颗,放进自己嘴里,“行。此事就交给你了。明日辰时你把鱼塘拿来,我给父亲端过去。” 郑纭珊张大嘴,却是不发一言。 鲫鱼汤要用小火炖烧,至少得熬半个时辰,再加上剖鱼,清洗,煎炒,自己怕是天不亮就要起来准备。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啊! 早知道就说个小葱炒蛋就好了嘛! 翌日卯时,郑纭珊便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翻身起床。 冬寒嬷嬷还在睡梦中,她只得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然后进厨房,准备剖鱼。 虽然郑纭珊之前时常在寝室里和室友们煮鱼汤喝,但每次都是让鱼铺将鱼剖好后,她再带回寝室烹煮。 剖鱼这件事,对她而言,可真是难于登天。 她忙活半天,直到将自己的手指划破,也没能剖出一条鱼。 此时门外阿秀冲进屋,跑到她身侧,“纭珊,你怎么了?” 眼见郑纭珊手执剪刀,和地上正在拼命跳动的鱼,阿秀即刻明白她这是在剖鱼,赶紧拿过郑纭珊手中的剪刀,捡起地上的鱼,“换我来。” 说完她握紧鱼,拿起剪刀往鱼颈部一剪,再沿着腹部划下,“叶将军尚未立功之时,一直将小姐放乡下抚养,那时小姐便时常带我去河边抓鱼自己杀来烤着吃。” 随后阿秀掏出鱼内脏,放在木勺中清洗。 整个过程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与鱼铺老板相比过犹不及。 她将鱼递给郑纭珊,“快去做菜。” 第四十章 五见太子(一) 郑纭珊接过阿秀手中的鲫鱼,道了谢,便起身将鱼放在盘中,往锅中倒油,烧火加热。 等油热了,将鱼煎好后,郑纭珊将鱼放入干净的盘中,将锅洗净,开始烧水。 郑纭珊无聊四处看着,只在门边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木箱,便跑过去打开,“这是什么?” 阿秀走过来,“听昨日那个厨子说,是从蜀地高寒处带回来的松茸。” 阿秀见她取出几个松茸,从上到下捏了一遍,有些惊异地望着她。 郑纭珊道,“为了保持松茸地完整性,有时采摘下来回再里面加些钉子、竹签之类。所以要多注意些。” 水烧开后,郑纭珊将鲫鱼和松茸放在锅中,用小火炖烧。 此时,她从未想过此举会给自己带来大祸。 快到辰时,锅中汤水泛白,郑纭珊将鱼汤倒在碗中,端去凌喜月处。 凌喜月此时已经梳洗完毕,走出屋中,香味扑鼻,高兴万分,“爹爹定然喜欢。” 郑纭珊看着凌喜月拿走自己地成果,走出院外,瘪瘪嘴坐在一旁秋千上,准备歇会再去厨房吃早餐。 正待她起身欲离开之时,只见一群人从员外蜂拥而入,将自己团团围住,中间一个嬷嬷在自己背上重重一推,“带走!” 郑纭珊被众人簇拥着往凌正仁的卧房带去,刚走到门口,便只见凌喜月从屋内走出,伸出食指,指着她的脸大喊道,“娘,都怪纭珊这丫鬟,今早的鱼汤就是她做的!” 郑纭珊一脸迷茫,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大步冲上来的大夫人扇了一巴掌。 响声震天,吓得远处走廊上两个婢女将手中的杯子直接摔碎在地上。 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郑纭珊被打得昏天黑地,腹中热血上涌,嘴角顿时流出血迹。 她摔倒在地,两眼模糊,此时却只觉得腹部被人狠命一踢,身子无法控制地飞快往后翻滚,最后脊背撞在柱子上突出的钉子上,将衣服“嘶——”地一声划破一道口。 背后顿时传来一阵钻心刻骨的疼。 郑纭珊疼得闭上了双目,睫毛不自主的颤动,她刚想摸摸背后受伤之处,岂料刚伸出手,便被人将手踩在脚下,郑纭珊“啊——”地叫出了声。 她忍着痛抬头仰望,只见大夫人正瞪着圆目怒视自己,“是你想毒死老爷,是不是,是不是?这松茸拿回来还没叫食客尝过,你便将它放在鱼汤中,你这是存心要害老爷,要害我们凌家!臭丫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老爷昏迷不醒,你是不是高兴了,得意了?” 郑纭珊想要解释,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之人便将脚重重踏在郑纭珊脸上,狠狠一踩,“你这丫头,死不足惜,今天我定要你的命!” 郑纭珊另一边侧脸贴在冰凉的地上,她被踩得斜嘴歪脸,嘴里无力叫着,“别打了,别打了……” 眼前之人却是怒火更旺,更是使出浑身力气,双脚交替狠命踢打着郑纭珊。 郑纭珊的胸口、腹部、腰间、腿部,无一处幸免,她只觉得自己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那一刻,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真要死在这里了。 怕是没机会回学校了…… 还有那些长安市集上的美味糕点,怕是再无机会品尝了…… 郑纭珊闭上眼,只希望自己早点晕过去,便不再感觉到这难以承受的剧烈疼痛。 此时忽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有力,而有清冷如泉的男音,“凌夫人——” 凌大夫人抬眼一看,终于将脚离开郑纭珊身上,笑着迎了上去,“太子殿下——” 凌喜月亦是迎了上前,“喜月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郑纭珊趴在地上,用尽全力睁开双目,只见眼前出现一双黑色如墨的长筒卷云靴子。她忍着身上剧痛抬头一看,正是太子慕容长宫。 他今日穿了身深紫色衣袍,正用他一贯冷如寒冰的脸对着面前的凌家母女,“本宫听闻,凌家主母一向宽以待人,今日为何为了一个小小丫鬟大动肝火,若是气坏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 第四十一章 五见太子(二) 凌大夫人尴尬一笑,“今日真是让太子殿下笑话了,不瞒太子殿下,这丫鬟不安好心,妄想害死老爷。我定要这丫鬟偿命!” 凌大夫人话音刚落,便又走到郑纭珊面前,伸出脚准备对着她胸口处又是一踢。 慕容长宫见状,移动脚步,在郑纭珊面前一立,挡在二人中间。 任凌大夫人再是嚣张跋扈,也断然不敢对太子造次,连忙收回脚,后退两步,被凌喜月扶住。 凌大夫人稳住身子,站立起来,对着慕容长宫冷笑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好有闲情逸致,放着早朝不上,跑到我凌府来看我教训丫鬟。” 凌喜月在一旁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丫鬟一向放肆,早该好好教训了!” 慕容长宫回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郑纭珊。 面色如往日一样静如止水,冷若冰雪。 郑纭珊一副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的模样,只觉得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便低下头,极力避开他的视线。 慕容长宫转过身,一双寒气逼人的双眸微微阖上些,直视凌大夫人,“凌夫人,本宫今日一到朝廷,便听从诸位大人处听闻凌大人突发重疾,父皇这才派我来凌府探望。可我这一进门便看见凌大夫人在这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一个小丫鬟,依本宫看,您有这功夫,不如进屋多去看看凌大人。” 凌大夫人伸手指着地上匍匐的郑纭珊,牙关咬紧,“殿下,这丫鬟在老爷的汤里放了毒蘑菇,这才让老爷昏迷不醒。今日不打死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慕容长宫冷哼一声,“凌夫人,现下魏太医未到府诊治,尚且不知凌大人身患何疾,凌夫人您便对一个小小侍女下此毒手,似乎太过不近人情。” 凌大夫人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复又对着地上地郑纭珊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莫不是见这丫鬟有几分容貌,竟对她生出些偏袒之心?” 慕容长宫眼中寒气更甚,犹如刀剑出鞘,毫不给人任何回击的机会,他睁大些眼睛,露出黑夜一般的双眸,直直逼视凌大夫人,“本宫从不喜偏袒任何人,但却素来最痛恨给人强加罪名之事。凌夫人若要惩处这丫鬟,等到凌大人病因确诊后,倒也不迟。” 凌大夫人将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冷冷看了一眼郑纭珊道,“罢了,今日有太子殿下替你说话,我暂且先留你一条小命,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老爷何时醒来,你便跪倒何时!若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随后她转过脸看着身旁的凌喜月,“喜月,走,我们先进去照看老爷,等日后再找这丫鬟慢慢算账!” 凌大夫人说完,便衣袖一甩,转身回到屋中。 凌喜月也跟着走了进去。 郑纭珊侧卧在地上,一直看着二人的身影被墙挡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腹中的淤血却在此时喷涌直上,她捂着胸口,将口中鲜血吐出,洒在慕容长宫脚边。 慕容长宫缓缓转过身看着她,却是一言不发。他不动声色,将郑纭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就像在看一只受伤的猎物。 郑纭珊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只想维护自己最后的体面,不想被人怜悯同情。 于是她忍着身体的极度痛楚,双手掌地,支撑着自己爬了起来,双腿曲起,跪在慕容长宫面前。 此时天降小雨,微风忽起,淅沥水滴从上空落下,留在郑纭珊的身上,不停浸润着她背上的那片血迹。 身上的剧痛让她瑟瑟发抖,冰凉的雨水更是让她牙齿寒颤,她闭上双目,紧闭牙关,手指紧紧抠着自己的掌心。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痛苦快点过去…… 慕容长宫看着面前之人娇小柔弱的身躯,故作坚强的模样,一时之间,竟忘了将目光收回。 他看着细雨浸润她的睫毛,看着微风拂起她的长发。 她浑身上下留下无数脚印和尘土污渍,背后衣裳上,伤口浸染的血迹还在缓缓向四周蔓延。 慕容长宫呼出一口气。 过去,他曾带着太子府的侍卫连夜救下杜苏山盗贼手中的上千百姓,曾带着自己的下属去安抚东市安平巷被大火毁尽家园的数百民众,也曾大拨款目,救助去香云寺讨食的万千流浪之人。 他曾自负地认为,大芒境内,普天之下,没有他慕容长宫不能守护之人。 可如今看着面前柔弱之人被欺凌,他却是束手无策。 他没有理由,没有立场,甚至没有资格,去护她周全。 不知是愧疚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对眼前之人生出恻隐,亦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慕容长宫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乱如麻。 他垂下双目,直直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郑纭珊,看她咬紧下唇,见她将手指陷入掌心。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缓缓张开修长的五指,慢慢靠近郑纭珊的头顶。 “殿下,殿下……” 此时慕容长宫忽听身后与他同来的小宦官叫他,“殿下,咱们快进去看凌大人……” 慕容长宫半空中的手指微抖,僵在半空。 随即,他收回右手。 第四十二章 五见太子(动心了) 慕容长宫听到后,并没有立即转过身,他从容不迫蹲下身子,目光与郑纭珊齐平,声音比往日柔和些许,却是仍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刻之感,“本宫送你的丝绢,可还保存妥当?” 郑纭珊听到他凛然难犯的声音,吃力地睁开双目,恰好对上他那双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 今日当真是祸不单行,才刚挨了一顿毒打,便又碰上慕容长宫突如其来的抽查。 郑纭珊因为疼痛,喉咙里不自觉发出声音,“嗯——” 随后她用方才被凌夫人踩得通红的手将当日慕容长宫赠与自己的丝绢从衣襟中取出,递给他,低声道,“一直好好的……带在身上,不敢损坏,你就不要……取我性命了——” 郑纭珊说到最后,渐渐阖上双目,话音里只剩下气声。 慕容长宫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最软的地方像是被猛然触动,恰如石落池中,激起波纹不断,“你……你背后的伤口还……还在流血,赶紧用丝绢擦擦。” 慕容长宫一向思虑周密,说话干脆利落,从未想到自己竟会话语中带着结巴,带着颤动。说到最后,他竟是在极力克制着声音,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异于平常。 “不用了,等会……等会我……我回去洗洗就好了……”郑纭珊仍是闭目轻声道。 慕容长宫听着她因为疼痛而从嘴里发出的悉窣哼声,心中波纹更是激荡。 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拿在手中在空中飞旋半周后,盖在郑纭珊肩上。 二人体型相差太大,这衣服足有一半被拖在地上。 郑纭珊感觉到身上的厚重之感,睁眼左右一看,瞬时明了。 衣服上带着慕容长宫的体温,还有皇室子弟最钟爱的龙涎香,郑纭珊拉着衣裳两端,往自己身前拉近,让这件又长又大的衣裳盖住自己满身的伤痕。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忍住已经发肿的脸传来的阵阵疼痛,咧嘴一笑,轻轻道一声,“谢谢你。“ 慕容长宫见过无数在牢房中被拷打审问的囚犯,那些与眼前之人伤势相当的,无一例外,均是嚎啕大哭,或者怨天尤人,从未见过她这般还能以笑面对的。 慕容长宫没有回应,嘴角却是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他本就嘴角天生微微上扬,于是方才郑纭珊便以为他也在对自己笑,于是笑容更加灿烂些,咧着嘴笑出声,“嘿嘿——“ 慕容长宫看着她脸上灿如夏花的笑颜,脸上虽是毫无表情,却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激流,从心口处延申至身体各处。 “殿下,殿下……“ 慕容长宫身后的小宦官见他在此处耽误许久,又一次在身后提醒他,“殿下,我们快进屋看看凌大人……“ 慕容长宫这次回过神来,站起身转向屋内,“好。” 慕容长宫对自己方才心中的情绪感到惊异,他生平第一次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绪,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忽然生出闲心去关心一个小小婢女。 他一向尊崇儒术,治国理政,为人处世,皆追求一个“仁”字。于是他不再多想,并把方才的种种归因于一个理由—— 仁以处人。 方才关心她,对她好,不过是出于自己作为储君的仁义,以及对子民的博爱。 别无他念。 第四十三章 身患何疾(一) 慕容长宫走进凌正仁屋内,只见他正躺卧在榻上,盖着厚重棉被,双目紧闭,呼吸沉重。 凌大夫人、凌喜月及屋中诸位女眷都站立在床榻周围,啼哭不已。 凌木遥此时见慕容长宫进来,走上前去,双手握拳行礼,“太子殿下——” 慕容长宫忙将手置于他的拳上,示意他无需客套,“凌少爷,魏太医一向守时,为何今日却是迟迟不来?你可有差人去太医府问过缘由?” 凌木遥叹了口气,无奈道,“方才便差人问过了,说是魏太医年岁渐长,腿脚也越发不灵便。正逢今日下雨,地面湿滑,还没上轿,便在自家院中摔了一跤。现下正卧床养伤,来不了了。于是我又赶紧派人找了顾太医,他倒是立马答应了。” 凌木遥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只是这顾太医才年方十九,尚未成年,他的医术,只怕是信不过——”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面上倒是轻松不少,“凌少爷这可是多虑了,梓征师承无疾神医,自幼修习医术,自他十五入仕以来,从未听说过有他顾太医手下治不好的病人。” 凌木遥听完此言,微微点点头,脸上忧虑略微消除几分,却仍是带着焦愁。 此时郑纭珊依旧跪在屋外,听着凌大夫人呼天抢地的叫喊。 冷雨依旧飘落在她发梢,耳前的几缕碎发已经完全被雨水浸湿,不停淌水,珠落成线。 郑纭珊听到屋外雨声渐渐增大,只觉身上寒气更重,纵是身披慕容长宫的长袍,也无法御寒。 一阵风拂过,她禁不住猛的打了个寒战。 待到屋中凌大夫人声嘶力竭,啼哭声止之后,四周皆是万般寂静。 除去雨水淅沥,再无他声。 此时却忽闻一串脚步声在身后院中响起。 这脚步声轻快跳脱,却是急促连贯,随着来人不断靠近,越发清晰。 郑纭珊猜测,应是又来看凌正仁的。 脚步声渐近,到自己身边时却一时止住,随后传来一个磁性温柔的声音,“你是谁?怎么跪在这里?下雨了,也不进去躲躲?” 郑纭珊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天蓝色素淡衣裳的男子正将双眼睁大,半蹲着身子将脸凑近,认真凝视着自己。 他虽为男子,却长着勾魂双目。一双桃花眼中似有微波,润物无声。 郑纭珊笃定,若是这眼睛长在女子身上,定是风情万种,让西施貂蝉失色,昭君玉环无光。 然而妙就妙在,老天给了他这样一双眼,却给他搭配一双浓眉,和一张带着厚重之感的唇,脸颊上还长着颗黑色的痣,这便让他看起来不似女子般妩媚。 他身上背着个沉甸甸的木箱,在他身侧左右晃动。 郑纭珊见他头上并无发冠,只简单系着一根与他衣裳颜色相近的蓝色发带,便知他还未到成年之龄。 只见那人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面色和瞳孔,温和道,“虽有伤痕不少,却无性命之忧。” 郑纭珊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的狼狈之样,便不再盯着那人,拉紧了身上长大的外衣,将目光转向地面。 身前之人直起身,却是依旧面朝自己,轻快的语气中带着自信,“人有生老病死,事有轻重缓急,我先进去治他,一会儿再出来治你。” 说罢,这人便转身,大步走进屋中。 此时,郑纭珊听见屋内慕容长宫的声音,“梓征,你来了——” 第四十四章 身患何疾(二) 来人正是大芒年少成名的太医——顾梓征。 凌木遥一见他,赶紧走到他身前,朝他拱手道,“家父身患重疾,还请顾太医——” 顾梓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救人咬紧,寒暄礼节就暂且先免了罢。” 顾梓征从众人身边穿过,匆匆走到榻前,抓起凌正仁的手臂便开始诊脉。末了,他直起身,将凌正仁的手臂放回被中。 凌大夫人走到顾梓征面前,开口问道,“老爷是不是中毒了?我就知道,纭珊这丫头就是不安好心,是她投毒,害了老爷。” 顾梓征摇摇头,“非也非也。凌大人脉象,毫无中毒迹象,乃是中风之症。” 凌大夫人听到此话一脸惊异,“老爷身子一向健好,怎会忽然中风晕厥?顾太医你再仔细瞧瞧。” 顾梓征万分肯定,“错不了。气血逆乱、脑脉痹阻,正是中风之症。脉象上看,想必凌大人应是近来劳累过度,恰又逢上今日降雨,气温骤降,这才忽然晕厥。等会儿我派人去太医院抓些药来,你们煎下后给凌大人服下,不出一个时辰,定会醒来。” 顾梓征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去,快要走至门口时,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要事,转过头,略有疑惑地问道,“今早凌大人昏迷之前,可有进食?” 凌大夫人叹了口气,用不满的眼神往门外看了一眼,“就只吃了门外跪着那丫鬟烹的松茸鲫鱼汤。” 顾梓征脸上疑惑之色顿时消散,“松茸活血补气,鲫鱼可防止中风恶化。若非这一碗松茸鲫鱼汤,凌大人现在怕只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 凌大夫人一听这话,吓得往后瘫倒。 凌木遥和凌喜月二人赶紧上前扶住她,“娘——” 顾梓征道,“凌夫人莫怕,若当真如此,也并非无药可治。既是找到我,我定会想方设法救治。凌夫人可千万保重,凌大人还要靠您来照顾。我就先出去了,外面可还有个人,正等我医治。” 顾梓征说罢,走出屋外,见郑纭珊还跪在原地,将药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拿出块纱布,往上面倒了些药水,半跪在地上,抓住郑纭珊的手,往上面涂药。 郑纭珊此时闭着眼,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睁眼看到顾梓征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掌上,下意识将手抽回,却是被他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握住。 随后只见他双目仔细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用棉布清理掉上面的尘土,再一点一点为自己上药。 他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了些在肩头,蓝色发带也随着搭在肩头的发上,让他更显得温和。 此时雨停,太阳微出,四周空气弥漫着草香和泥土气,热气慢慢地从地面升起。 “别动。”面前之人柔声说道,待他涂好这只手后,又立即换郑纭珊的另一只手放在手上,依旧仔细而又认真的清洗、上药。 此时四周温度升高,虽然伤口还是疼,但好歹身上暖和了些,郑纭珊便停止了颤抖。 郑纭珊看着他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觉得他真像上学期期末考试时,来班上答疑的那位耐心又温和的学长。 待到两只手都涂满药之后,他将药水放在郑纭珊手心,握起郑纭珊的手指,让她拿紧药水,“我虽是医者,以治病疗伤为己任,然而男女授受不亲,其余伤口不便为你上药。你且记住,回去清洗伤口后,要用这玉兰芙蓉液涂抹于伤处,你这伤口才能早日好转。明白了么?” 明白了么? 他说的这几个字又让郑纭珊忽然想起那位在期末考试时来班上答疑的学长,他也喜欢在黑板上写完答案,讲完之后转过头问大家,“明白了么?” 郑纭珊接过药水,点点头,“明白了,谢谢小哥哥。” 顾梓征听郑纭珊这么叫自己,顷刻间弯起双目,一双桃花眼顿时成月牙状,眼角处泛起微红,“小妹妹,你方才叫我什么?” 郑纭珊看着他温柔如波的双目,“嗯?我叫你小哥哥,你该叫我小姐姐啊。” 郑纭珊话音刚落,这才觉得自己方才说这话真是没经大脑。 她闭上嘴,尴尬不语。 第四十五章 论功行赏(一) “我十九岁,你多大啊?我看你,也就刚过及笄之年,还好意思让我唤你姐姐?” 郑纭珊看着他,不语。 “梓征——”此时慕容长宫从屋中出来,叫住顾梓征。 顾梓征站起身,转向慕容长宫,“殿下,咱们许久未见,不如你去我那坐坐。” 慕容长宫走过郑纭珊身边,没有看她,径直往院外走去,“听闻你这几个月都闭门不出。” 顾梓征追上去,走到慕容长宫身边,跟着他往外走,笑道,“我一直在府中在研究天颜仙美丹。师父她老人家潜心钻研,却是花了大半一辈子也没研究个所以然来,我决定徒承师志,定要将这药方研制出来。” 慕容长宫头也不转地看了他一眼,“名字倒是不错,不知吃了如何……” 郑纭珊听着二人步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她握了握手中的药瓶,往屋中看去。 此时她淋湿的头发已干,衣服上却还带着些水汽。 久跪在地,她双脚早已麻木不已。 现下也不知道凌正仁什么时候能醒来。郑纭珊捶了捶自己早已知觉全无的双腿,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侧面忽然响起金黎公主的声音,“正仁我儿……正仁我儿啊……” 金黎公主从后院中拄着拐杖,被个丫鬟搀扶着走过来。 凌大夫人听到声响,赶紧走出屋外,冷声道,“是谁告诉的公主殿下?我不是一早说过,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公主殿下的么?!” 众人垂下头,皆是一脸慌张,不敢言语。 金黎夫人走到郑纭珊身边之时,吃力拄着拐杖,弯下腰,朝郑纭珊伸出手,“你怎么跪在这里?纭珊,今日可多谢你,不然正仁病情更甚,叫我这把老骨头该如何承受。” 郑纭珊看着眼前这只布满皱纹但却白净整洁的手,不敢伸手过去,她双手掌地,使出浑身的劲儿,站了起来。 跪得太久,猛然站起,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摇摇晃晃,身子竟是无法平衡。 一旁得冬寒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 金黎公主见她此状道,“冬寒,你快些带纭珊回去休息,这丫头,可真是受苦了。” 冬寒嬷嬷答了声“是”,赶紧扶着郑纭珊回到房中。 擦洗伤口,然后上药,为她盖上被子。 待冬寒嬷嬷走后,便只剩下郑纭珊独自一人留在房中。 她望着窗柩上方得蜘蛛吐丝结网,小声自言自语道,“小蜘蛛,你也是一个人吗?我好想家呀,想爸爸,还有弟弟,还有卢阿姨,虽然她不喜欢我,但是衣食住行,她总会帮我料理好。我这么久不回家,他们肯定以为我在学校过得很好很快乐,都忘了回家看他们了……” 郑纭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回想起今日的遭遇,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流到脸颊的伤口上,更加剧了疼痛。 她赶紧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不敢再哭。 她将手伸到枕头下,拿出那个破解的灰色布袋,“快了,等到下月初,我攒够赎身的钱后,我便出去,以后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了。” 郑纭珊嘴角不自觉上扬,但拉扯到脸上的伤口,她咧嘴“啊”地轻声叫了一声,赶紧停住,将嘴角放平。 她将布袋放回枕下,然后伸手摸着枕边叠好的深紫色长袍,慕容长宫的这衣裳上面精心绣制着祥云,摸起来凹凸不平,错落有致。 她双目看着柜上的药瓶,小声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嘛。” 随后,她将手放回被窝中,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第四十六章 论功行赏(二) 郑纭珊睡得迷迷糊糊,身上的伤口有时忽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抽搐,她惊醒好几次,方才安稳睡去。 睡梦中,回到了学校,再也不用每日被呼来喝去,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她决定洗心革面,珍惜在学校的时光,好好上课,认真学习不逃课,跟室友好好相处,再也不因为一点小事争吵闹矛盾请辅导员了。 一睡便过了两个多时辰。 “纭珊,纭珊,纭珊——“ 冬寒嬷嬷此时在一旁叫了好久,不见她醒来,轻轻掀开被子,用手轻拍她的肩膀,“纭珊醒醒——“ 郑纭珊此时正梦见室友将一包荔枝味qq糖扔到床上,自己这会儿躺在床上用手机看一个叫《魅力101》的综艺,那一期节目组正请到自己的爱豆组合。自己趴在床上一边嚼着糖,一边犯着花痴脸,完全不想从梦中醒来。 于是她往墙里靠靠,躲开冬寒嬷嬷的手。 冬寒嬷嬷又往里坐了些,拍着她裸露在外的背部,”纭珊纭珊,别睡了,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讲,纭珊,纭珊——” 梦里,此时爱豆小哥哥们朝镜头挥挥手,“今日节目就到这里,请多多支持我们的新专辑哟,笔芯,爱你哟!” 郑纭珊这才猛然从梦中醒来,惊坐而起,望着身侧的冬寒嬷嬷,“怎么啦姑姑?“ 冬寒嬷嬷道,“公主殿下叫你过去。” 郑纭珊一脸恐惧,“啊?不是都说了今日凌大人的事跟我无关了么?她这是……还要罚我么?” 冬寒嬷嬷道,“公主殿下倒是没说,你快起来收拾一下,我带你过去。” 郑纭珊垂头丧气,“哦。” 随后她赶紧下床,梳头洗脸,穿好衣服鞋袜,随冬寒嬷嬷往外走。 此时天已渐暗,四周一片漆黑,冬寒嬷嬷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里面的烛火闪烁,地上人影也随之晃动不已。 郑纭珊因为身上的疼痛轻微闭了些眼睛。 自己的身子,怕是再也经受不住这样那样的折磨了。 她此时的内心就如同地面的灯影一样,不停晃动,起伏不止。 怕只怕金黎公主又听到些什么风声,或者听到凌大夫人说的什么话,又要惩罚自己。 可若当真如此,自己又能有何法呢? 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走到金黎公主的卧房外,只见里面烛火通明,一片光亮。 冬寒嬷嬷吹灭了手中灯笼里的烛火,敲了敲门,“公主殿下——” 里面年迈的声音轻声道了声,“冬寒,进来——” 冬寒嬷嬷忙推开门,拉着郑纭珊走了进去,“殿下,奴婢将纭珊带来了。” 金黎公主此时正抚摩着怀中的的小金犬,听到冬寒嬷嬷这话,抬眼看着身旁的郑纭珊,“纭珊,快过来。” 郑纭珊看着那只小金犬圆鼓鼓,似葡萄一般的双目正盯着自己,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小时候跟外婆住在山上时,有一次砍柴的时候,被野狗咬了一口,在她穿越之前,腿上一直都还留着疤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于是她自此以后,一看到狗,不论大小,不论品种,都会忍不住浑身发抖,牙齿发颤。 现下她一见到金黎公主怀中的小金犬,便想起当时被野狗咬时的惊恐,以及打狂犬育苗时的惊恐。 “纭珊,纭珊?” 听着冬寒嬷嬷在一旁叫自己,郑纭珊回过神看着她,“嗯?” 冬寒嬷嬷问她,“怎么了,身子还很不舒服么?公主殿下叫你过去呢。” 冬寒嬷嬷说完,往她手臂一拐,头往金黎公主那边一扬,暗示她过去。 第四十七章 论功行赏(三) 郑纭珊虽是心中胆怯,但也不好再推脱,她无奈地看了一眼冬寒嬷嬷,随后畏手畏脚地走到金黎公主身边。她胆怯地看了一眼金黎公主怀中的小金犬,只见它正睁大圆溜溜的双目警惕地望着自己。 郑纭珊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公……公主殿下——” 金黎公主朝她一笑,“纭珊,你再过来些罢。” 郑纭珊蹲下身子,更加靠近金黎公主。 金黎公主此时将怀中的小金犬放到郑纭珊怀中。 郑纭珊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她大声尖叫一声,“啊——“ 随后她条件反射一般将小金犬仍在一旁地上,站立起来,吓得浑身发抖。 小金犬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它使出吃奶的劲儿翻了个身,悲凄地小声从口中哼鸣一声,泪眼汪汪地看着金黎公主。 一旁站立的冬寒嬷嬷赶紧冲过来,抱起地上的小金犬,摸着它的头,“小乖乖别怕,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说罢,冬寒嬷嬷走到金黎公主身前,跪下身,将小金犬递给她,“公主殿下恕罪,纭珊今日受了罚,身上有伤,还望公主不要责备她。“ 金黎公主没有接过小金犬,倒是朝郑纭珊伸出手,“纭珊,过来。“ 郑纭珊走到金黎公主的另一侧,刻意避开冬寒嬷嬷怀中的小金犬,附身跪在地上,“公……公主殿下恕罪,我刚才……“ 金黎公主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伤口,“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芳茹怎么能对你下手这么狠呢?她性子一向急了些,你也莫要怪她。” 郑纭珊此刻眼前模糊,胸如刀挫,她再是坚强,也无法从口中说不出“没关系“三个字。 她可以她做错的事付出上刀山下火海的代价,之前因为没有洗干净凌喜月的衣服,没有做好她爱喝的奶茶,任由凌喜月打骂,她都从不曾哭过闹过。 而如今,她却是没办法,因为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而遭受这般惩罚。 她从未做错任何事,理应问心无愧。 她不原谅。 郑纭珊只呆呆地跪在金黎公主面前,微微扬起头,任由泪水从眼眶流出,流到脸颊上的伤口上,即便是万般疼痛,也没有用衣袖擦拭。 最后在泪眼模糊中,她看到是金黎公主伸出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满怀歉疚道,“此事是芳茹不对,我替她向你赔不是。“ 郑纭珊从未料到金黎公主会纡尊降贵,对自己一个晚辈说出此话,赶忙道,“公主殿下——“ 金黎公主道,“你今早救了正仁的命,我理应好好谢你。“ 金黎公主转头对冬寒嬷嬷道,“冬寒,去,将我床头柜子上的盒子拿过来。小乖乖就先给我抱。“ 冬寒嬷嬷道,“是。” 随后她将小金犬递给金黎公主,起身往里屋走去。 郑纭珊看着小金犬张大的嘴,赶紧往后缩了缩身子,警觉地看着小金犬。 原来那小金犬是有些困了,方才打了个哈欠,便“呜呜——”低鸣两声后,靠在金黎公主地怀中,闭目睡去。 郑纭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金黎公主笑道,“纭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小乖乖的么?隔三岔五便要跟着冬寒来我这里,吵着嚷着说要见它。怎么如今非但不喜欢它,还如此讨厌它了?” 第四十八章 论功行赏(四) 郑纭珊眼珠左右晃动,“我……我小的时候被山上的狗咬过……” 金黎公主一惊,“是么?可是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郑纭珊心头一慌,挠挠头,只想快点把这事搪塞过去,“我之前忘了,后来……后来又忽然都想起来了。” 金黎公主问道,“是因为那次被喜月撞了么?” 金黎公主叹了口气,“喜月这些年一直待你不好,可你却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她,这些我都看在心上。” 此时冬寒嬷嬷将盒子取过来,交到金黎公主手上。 金黎公主接过盒子,将熟睡的小金犬抱起交给冬寒嬷嬷。 这盒子上精心雕刻着凤纹,盖上镶嵌着几颗红色宝石,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金黎公主打开盒子,将盒子正对郑纭珊,“纭珊,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最喜爱戴的,现下我年龄大了,也戴不了了,你就挑几件,就当做我给你的谢礼。” 郑纭珊往里看去,只见里面尽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钗,材质卓绝,做工精细,跟长安市集商贩手中的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郑纭珊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金黎公主。 金黎公主道,“怎么了?快挑啊,你竟是看不上么?” 郑纭珊赶紧摇摇头。她早就对这些珠钗心仪渴慕已久,就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在镜前试戴珠钗。 她举起手,随手将最上面一支银色牡丹花、带着些吊坠的银簪拿在手中。 “再选啊。”金黎公主抬头看着她。 郑纭珊于是将这支银簪放到另一只手中,伸手再挑。 她看到一支金色芙蓉,镶嵌着两颗珍珠的簪子,觉得似曾相识。 随即反应过来,汉服社和自己玩得最好的小佳手机壳上就是这样一支簪子。 她将簪子捡出来,准备以后回去送给小佳。 “你这孩子,愣是眼光不好。” 金黎公主颤颤巍巍从盒子里挑出一支纹饰着凤凰的白玉簪子,“傻孩子,这才是好东西。” 金黎公主说完将白玉簪子插在郑纭珊头上,“这还是我及笄之年,父皇送给我的。我以前一直很喜欢,天天戴,后来年纪大了,我便把它放在这盒子里,仍是时不时打开箱子来看看。好多小辈找我讨要,我都舍不得给。” 将簪子在郑纭珊头上插稳后,金黎公主仔细看了看郑纭珊,“可真是好看。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郑纭珊出门时把头发束得有些紧,此时戴着簪子,只觉得头发拉扯着头皮,她伸出手想将头发拉松一些,却被金黎公主阻止,“这簪子戴上去,就别摘下来了,一直戴着罢。” 金黎公主转头对冬寒嬷嬷道,“冬寒,再去把我床头的钱袋子拿来。“ 冬寒嬷嬷将小金犬抱进旁边的狗窝里,然后走到床头,将床榻木栏上系着的紫红色钱袋子取下来,转身交给金黎公主。 趁金黎公主低头打开布袋的时候,郑纭珊赶紧举起手,扯了扯紧绷的头发。 “纭珊,”金黎公主将布袋放到她面前,“这些钱你拿着。除开你赎身的,应该够你置办嫁妆了。” 郑纭珊看到袋子里,除了几锭金子外,还有几片金叶子,和几吊铜钱。 自从穿越之后,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她想也没想,便顺着自己内心最实诚的想法,伸手要去接住钱袋。 只是到了最后一刻,她头脑忽然清醒,终于住了手。 金黎公主直接将袋子塞在她手中,“你不要觉得受之有愧。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好孩子,你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想赎身出府的吗?你来凌府这么多年,我心里自然也是舍不得你走的,只是女大不中留,我也不可能耽误了你啊。等隔两日,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便去方管家那里赎身出府去。” 第四十九章 自制糖果(一) 自从那夜郑纭珊跟着冬寒嬷嬷回去后,便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日,期间除了冬寒嬷嬷进出,和恍惚记得阿秀来看过自己一次以外,期间再无人打扰。 她又好几次梦到自己一边嚼qq糖,一边看综艺的场景。 等到她清醒之时,她还在回味qq糖的味道,她思索许久,对自己道,“既然看不了小哥哥,那就想办法做qq糖吃。” 于是郑纭珊走到厨房,拿起架上的一棵石花菜,然后洗净后,放在锅中加水,烧火开始熬煮。她看着袅袅热气,小声道,“古代这些有钱人家里,素材可还真不比现代人家中差呀。” 郑纭珊随后到身后的蔬果架上取出一只雪梨,洗净削皮之后,切成小块,然后放在蒸饭用的白纱布里面,用盛饭的勺子一点一点将梨汁压出来,接在杯子中。 等锅中的石花菜完全溶解在水中之后,郑纭珊赶紧将火灭掉,然后将杯中梨汁倒在锅中,用勺子搅匀之后,等待冷却。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锅中的液体终于成了固状的胶体,郑纭珊用木铲将锅中之物铲起来,放到菜板上,用刀切成规则的小方块。 她拿起一小块放进嘴中,“嗯,q弹有嚼劲,就是不甜。“ 随机她反应过来,“忘了加糖了!“ 她拿出一个小碗,装了一半qq糖在里面,然后取出怀中的金色丝绢,将剩下的另一半qq糖包了起来,“算了,先将就着吃,下次一定记得加糖。“ 郑纭珊将丝绢放回在身上,整理了厨房后,转身拿着碗往回走去。 一进屋中,只见阿秀正坐在自己床上,“纭珊,你去哪里了?我正说来看看你。咦,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郑纭珊将小碗递给她,“qq糖,我刚做的,你快尝尝。“ 阿秀拿起一颗糖,在手里捏了捏,“软软绵绵,还亮晶晶的,这确定能吃么?“ 郑纭珊抓起两颗便放入自己嘴中咀嚼起来。 阿秀于是放下心来,将两根手指中间的糖放入嘴中,“雪梨味的!还这么爽口!真好吃!纭珊你可真厉害!“ 阿秀将糖嚼完之后,脸上表情渐显沉重,“纭珊,我昨日来看你,听冬寒嬷嬷说,你就要离开凌府了,是不是真的呀?“ 郑纭珊又拿起两颗糖放进嘴中嚼着,点点头,“对呀。阿秀,我好不容易要赎身出府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呀,这么伤感做什么?” 阿秀略带沮丧道,“我这才刚寻到一位师傅,马上就要分别了,你都还没交给我什么本事呢。” 郑纭珊看着她撅起的嘴,停下咀嚼,“要不你也赎身,随我一起走。“ 阿秀摇摇头,“纭珊我可真羡慕你,你爹就只把你卖了八十两银子,可你知道么,我娘当年为了给我哥哥讨媳妇,把我卖了一千两,要想赎身,谈何容易。” 郑纭珊听到此处,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 还好原宿主他爹只是嗜酒贱卖女儿,要是也像阿秀她娘一般见钱眼开,卖个千八百两银子黄金的,自己怕是得一辈子在这凌府当包身工了。 阿秀转头看着郑纭珊,“你走了,怕是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人教我做美食了。“ 郑纭珊道,“不怕,我现在就教你。“ 第五十章 自制糖果(二) 说罢,郑纭珊拿出柜中的笔墨纸砚,磨了会墨,提笔蘸墨开始写起来。 “qq糖:先将石花菜洗净,然后放入锅中加水,再将任意水果碾碎成汁,倒入锅中……” “红枣板栗:用酒曲将面粉发酵……” “红豆奶茶……” “南瓜饼……” “手抓饼……” 郑纭珊几乎是把穿越后自己做过的所有食物都写在了纸上。 手下的纸在柜中放置太久,早已泛黄,笔墨写在上面,总是浸染开来。好多字,都看起来模糊不清。 郑纭珊治只好写完后,将上面的字轻轻用嘴吹干,然后再给阿秀讲了一遍。 阿秀听完后,看着纸上的字,再看着她,“纭珊,为何你写的字总是少几笔,或者笔画不对啊?”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古代人学的都是繁体字,她用笔戳戳自己的发髻,“我以前跟着小姐学练字,总是不认真,所以写出来的字都是这样的。你可别笑我。” 阿秀一笑,“怎么会呢?咱们当丫鬟的,又没有师傅教,能写字就不错了,好多字我都只会认,不会写呢。” 郑纭珊将手上的纸对折叠了两次,交给阿秀,“收着。就当我这个师傅给你的秘籍啦。” 阿秀伸手出来,接过郑纭珊手中的纸。 随后,她忽然抬起头,一双凤目认真望着郑纭珊,“纭珊,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去之后的生活呀?“ 郑纭珊倒是一时之间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她这些日子日日盼,夜夜盼,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凌府,重获自由,至于出去之后要怎样,她还当真从未想过。 “纭珊,我觉得你可以去开个饭馆,或者去宫中御膳厨房找个差事。我觉得凭你的本事,定能名扬天下,千古留名。“ 郑纭珊心头一震,名扬天下,千古留名? 自己可没那么大远大抱负,只想找到回去的法子,早点离开这什么大芒朝,回学校念书去。 再说,若是在长安开饭馆,岂不是要常常要跟京城管粮食管商铺的这个大人、那个侍郎打交道、说好话? 自己可应付不来。 若是进宫,那可更糟了,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宫斗剧,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真是想想都怕了。 自己这样的人,怕是活不过三集。 郑纭珊摇摇头,“不了不了,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早点回家。“ 阿秀拉着她的手,“那可真是白费你这身好厨艺了。纭珊,以后若是还能见面,你一定要再教我厨艺。“ 郑纭珊点点头,“一言为定,我定会倾囊相授,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阿秀又拉着郑纭珊聊了好一阵,直到叶见云派人来寻,她才回去。 第二日午后,郑纭珊拿着自己的灰色布袋,和金黎公主给自己的紫红色布袋,硬拉着冬寒嬷嬷,要她跟自己一块去账房。 “纭珊,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去个账房还要我跟你一块儿去。“ 郑纭珊没有说话,她不是胆小,只是经历上次被方管家无礼之后,她便知道了要小心谨慎。 一进账房,却是不见方管家,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女人,旁边还带着个小孩。 那女人二十四五上下,头上戴着简洁的木簪,身着缟色衣袍,此时正俯下身,给旁边的孩子拍去身上的尘土。 冬寒嬷嬷问道,“孩子她娘,怎么没见方管家呢?“ 第五十一章 自由之身 听冬寒嬷嬷这么一问,女人顿时眼眶泛红,“他……他病了。大夫看了,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治好,只能看天了。嬷嬷您说,孩子还这么小,我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冬寒嬷嬷在一旁安慰她许久,那女人仍是啼哭不已。 郑纭珊站在一旁,看着旁边开心地玩着木偶的小孩,再想想那日方管家的所作所为,只觉心中打翻了五味杂陈。 隔了好一阵,那女人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看着郑纭珊,“好久没见纭珊这丫头了,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冬寒嬷嬷忙道,“纭珊今日是来赎身的……“ 那女人翻开手下的一本账簿,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通,“纭珊,这个月的工钱是二两银子,本来该下月初发的,念你在凌家辛苦服侍公主殿下和小姐这么多年,我今日就都给你了。你爹当日将你卖了八十两银子,你再给我七十八两便是。我去给你找卖身契。“ 郑纭珊本想着自己袋子里的钱不够,还要再补一些金黎公主给自己的银子才能赎身,竟没想到提前将自己这个月工钱发了。 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将紫红色袋子放回腰间。 “纭珊,来,拿好。“ 郑纭珊接过这张七皱八褶的信笺,看上面写着赫赫然三个大字—— 卖身契。 她自由了。 这种感觉就像久困囚笼被释放的感觉,浑身的枷锁瞬时全部断掉,再无束缚。 她转过头,忍不住对着冬寒嬷嬷咧嘴一笑。 恰好,冬寒嬷嬷也在对她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从账房出来以后,冬寒嬷嬷便去金黎公主那了。 郑纭珊拿着卖身契走在路上,看了又看,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已是自由之身。 “纭珊——” 背后忽然有人叫住自己,郑纭珊转身一看,是凌喜月房中的清蝉。 她一脸不满地看了一眼郑纭珊,“纭珊,你这休养了三日了,身上的伤怎么也该好些了?小姐让我来问问,她今日的美容减肥茶,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她端过去呀?“ 一听这话,本来郑纭珊想解释道自己已经赎身,不用伺候谁了,但想着毕竟她是喝了自己的奶茶才变胖便黑的,索性好人做到底,临走之前,就再给她做一杯。 顺便把这减肥茶的配方告诉她,以后自己走了,她也能找其他人做。 郑纭珊道,“我这正准备去呢,你告诉小姐,再稍微等一会儿,马上给她送过去。” 郑纭珊说完后,回到房中将卖身契和钱袋放好,然后到厨房做了杯香蕉乌龙,给凌喜月端过去。 凌喜月此时正在房中绣着刺绣,画布中是两只鸳鸯在湖中游玩。 她上下看了看凌喜月,虽然还是比不上自己刚来的时候那般苗条白皙,但比起上个月已是瘦白许多了,估计到下个月就能恢复了。 郑纭珊将杯子放在一旁,“小姐,茶我就先放这里了,我明日便……” 郑纭珊本想说明日她便出府了,可还没等她说完,凌喜月站起身,将针线扔到一侧,走到她面前厉声骂到,“死丫头,你别以为自己那日做了鱼汤,阴错阳差救了我爹,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我听说你昨晚还去祖母那里邀功,我问你,你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那鱼汤,实际上还不是我让你做的!” 郑纭珊明白了。 若是鱼汤救人,那功劳就都是她凌喜月的。 可若是鱼汤坏事,自己就活该是那个替罪羊。 郑纭珊开口道,“我从没想过让你谢我,也没想着去邀什么功,昨晚是公主殿下叫我过去的。” 随后凌喜月看到郑纭珊头上那支玉簪,一脸惊异,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尖着声音道,“祖母竟是把这白玉凤簪给了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求了她好多次,她都不肯给我。怎么会给你?怎么会给你?定是你这丫鬟去祖母房中偷的!” 第五十二章 鸡爪煲汤 凌喜月冲过去,将郑纭珊狠狠用力往后一推,将她推翻在地,然后伸手就要去拔她头上的玉簪。 郑纭珊一手扶地站起,一手紧紧抓着凌喜月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拽,让她再无法逃脱。 凌喜月疼得大喊道,“放手!放手!放开我!你这丫鬟,真是反了!” 郑纭珊看着她因为疼痛有些泛白的脸,不卑不亢道,“凌喜月,我已凭自己本事,攒够钱赎身,方才唤你一声小姐,算是我最后对你的尊重。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听你呼来喝去。这簪子,既然是金黎公主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没理由要给你。” 郑纭珊将凌喜月狠狠推倒在地,就像她曾经对自己那样,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拍在案上,“这是水果乌龙茶的做法,留给你,爱做不做,爱喝不喝。” 郑纭珊说完只觉得身心舒畅,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大步走出凌喜月的房中,余下凌喜月独自一人瘫坐地上。 是夜,郑纭珊端着盆鸡爪煲,走回房中。 冬寒嬷嬷一见到她手中的鸡爪煲,脸色瞬变,“纭珊,虽说你已赎身,可也不能如此不守规矩呀。” 郑纭珊将鸡爪煲放在桌上,将脸凑近,一脸认真地对冬寒嬷嬷道,“姑姑,我可没有不守规矩。我知道在凌府,蔬菜瓜果倒是可以随便拿,但是鸡鸭鱼肉,那可是万万不可随便乱拿的。” 冬寒嬷嬷道,“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郑纭珊一笑,“我今日下午回来,帮厨子大叔洗菜烧火,忙活了整整一下午,他才答应把这些做晚膳剩下的鸡爪给我。” 郑纭珊拿起竹筷从盘中夹起一只鸡爪放入冬寒嬷嬷碗中,“姑姑,这鸡爪煲我炖了好久,又香又软,不伤牙,您快尝尝。” 冬寒嬷嬷夹起碗中的鸡爪,放嘴里轻轻一咬,肉便剥离骨头,吃进嘴中,香嫩顺滑,轻嚼两下,即刻吞咽下腹。冬寒嬷嬷点点头,“我竟是没想到,就我这副牙,也能啃得动鸡爪。” 郑纭珊道,“用小火慢慢烹煮,鸡爪肉就软了。” 冬寒嬷嬷又从盘中夹起一个带着些汁液的鸡爪,放进嘴中咀嚼两下,“纭珊,你这里面是放了什么料啊?平常的酱可没有这么香呀。” “我加了耗……”郑纭珊还没说出“耗油”二字,便想起古代长安没有耗油一说,于是她改口道,“我用生蚝熬制了耗油,加在了鸡爪煲里一起熬制,所以有了这比酱香更浓郁的香气。” 冬寒嬷嬷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竟是如此?生蚝制油,纭珊你怎么想到的?” 郑纭珊挠挠头,“就是……就是忽然想到的。” 郑纭珊看着冬寒嬷嬷将盘中的鸡爪吃得一干二净,就连里面搭配的土豆和豆腐都全部吃完,笑眯眯问道,“姑姑,好吃?” 冬寒嬷嬷打了个嗝,“好吃。以后你走了,可就没人时常给我做好吃的了。” 冬寒嬷嬷说完,似是想起什么事,转身走到床榻边,从底下拿出一双鞋垫,“纭珊,来,拿着,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垫。虽然比不得那些绣娘给小姐们绣的好看,但是穿着舒服呀。你看看。” 郑纭珊伸出双手拿过鞋垫,只见上面黄底红字,绣着“万事如意”四个字,正是自第一次见面起,冬寒嬷嬷便夜夜在烛台下缝制的那双鞋垫。 郑纭珊抬起头,“姑姑……” 冬寒嬷嬷道,“纭珊,你明日出府之后,可以先去我一个故友那,她住在落门县,离长安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我跟她说了,你先去她那住上几日,等找到新的住所再离开。她叫霞英,你叫她霞姨,她会好好照顾你的。明日我跟车夫说,让他带你去。” 郑纭珊之前一直沉浸在恢复自由身的快乐中,直到如今听冬寒嬷嬷如此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冬寒嬷嬷就要分别,她扑在冬寒嬷嬷怀中,一把搂住她,“姑姑,姑姑,我舍不得您……” 第五十三章 命悬一线(一) 冬寒嬷嬷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背,“好孩子,你跟在姑姑身边这么多年,从未分开过,姑姑又如何舍得你。以后你一个人,可得好好照顾自己,等你找到好郎君,告诉姑姑一声,姑姑也好去喝你的喜酒……” 之后,二人又聊了许久,直到月到半空,郑纭珊才想起还没有收东西。 她赶紧取出包裹,将自己的随身要穿的衣物叠好,装进去。 卖身契,带上。 金黎公主送的簪子,带上。 慕容长宫的外衣,带上,以后回去了给汉服社的男生们参考参考。 自己的手机,带上,回去了拿去以旧换新,凑点钱还能换个崭新的iphone 8 ps。 还有自己用过的镜子、梳子、发带,都带上,等回去了那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忙活好一阵,直到临近丑时,郑纭珊才把东西收好,赶紧躺到榻上钻进被窝睡觉。 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却是又喜又怕,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直至窗外空中残月落下,她才终于睡去。 翌日,东方渐白之时,郑纭珊便醒来,虽然只是浅眠一阵,但却丝毫不感困意。 她如往常一样,洗漱,梳妆,然后分出前面一半头发,挽了个髻,将金黎公主给自己的白玉凤簪插了上去,再用梳子将后面的一半头发梳理好,披在背上,然后再理理耳前的鬓发,看着镜中的自己,虽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也是清新秀丽。 她拿出一件淡绿色衣裙穿上,这衣裙虽然素净质朴,但穿上去也还算大方得体。 “纭珊,好了么?”冬寒嬷嬷问她,“车夫都到门口了。” “好了好了——”郑纭珊赶忙穿上一双白色绣花鞋,拿着包袱一路小跑出去。 冬寒嬷嬷拉着郑纭珊的手,带着她从后院的小门出了府,将她送上了马车。 郑纭珊拉开伸手车帘,看着车外的冬寒嬷嬷,“姑姑——” 冬寒嬷嬷道,“纭珊,那些难过的话咱就不说了。你今日出府,就该高高兴兴的,到了你霞姨那儿,记得给我寄封信,好让我放心。” 郑纭珊忍住心中离愁别绪,勉强挤出个笑容。 车轮转动,郑纭珊探出头,看着冬寒嬷嬷渐渐缩小的身影,朝后面不停挥手,直到冬寒嬷嬷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将手收回。 红日西移,马蹄向前。 车辆颠簸向前,穿过长安市井,穿过郊外小径,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村子。 此时窗外传来声音,“行行好,行行好,帮帮我,帮帮我……” 郑纭珊忙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只见是一个头发苍白的古稀老妪,正拄着拐杖,站在窗外看着自己。 郑纭珊对车夫道,“停一下,停一下。” 车夫拉住缰绳,转头对郑纭珊道,“行,那你搞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等车停稳之后,郑纭珊走下车,走到老妪身边,闻到她身上的明显汗气,“奶奶,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 那老妪道,“我……我走了三天三夜了,走不动了。” 郑纭珊看了一眼那老妪,只见她脚上的灰色布鞋上沾满泥浆。郑纭珊问道,“奶奶,您要去哪里?” 老妪道,“去长安,升云巷,我闺女那。我从安龙镇出发,一路走过来,结果在山里迷了路,走了整整两日才走出来。今年春旱,田里地里颗粒无收,儿子儿媳说家里的饭食只够他们一家三口管饱,于是将我赶出来,让我自己去长安寻我那出嫁的女儿。可长安天高路远,我一个老太婆又不识路,不知何时才能走的到。” 老妪仰头大声道,“我那狠心的儿啊——” 第五十四章 命悬一线(二) 郑纭珊见那老妪面色不佳,便问她,“奶奶,您是不是许久没进食了?” 老妪一听此话,泪水瞬时夺眶而出,不住抽噎,“我……我那儿子叫我别再浪费家中粮食了,离开时,就连馒头都不肯给我一个,我只怕是还没走到长安,就要饿死了……” 郑纭珊安慰道,“奶奶,您先别哭了。” 说罢,郑纭珊从金黎公主给她的布袋里取出几个铜板,赶紧跑到一旁的铺子上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碗热豆浆递给她,“奶奶,您快吃。” 老妪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吃进肚中,直到噎住,才停下来,喝了一口碗里的豆浆。 郑纭珊在一旁连连说道,“您慢点,别烫着。” 老妪吃完后,这才想起道谢,连忙俯首作揖,嘴里不停念叨,“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郑纭珊赶忙一把将她扶起,“奶奶使不得,使不得……” 老妪擦了擦嘴,“我得继续赶路了,姑娘,长安城在哪个方向呐?” 郑纭珊道,“奶奶是要去长安寻女是么?不如……不如我带您去……” 郑纭珊说完便将老妪扶上车,“车夫,我们先回长安……” 车夫一脸怒气,“小丫头,你存心捉弄我是不是?咱们刚从长安出来,你又要回去——” 郑纭珊忙道,“路费我会加倍给你。” 车夫不满地看了一眼郑纭珊旁边地老妪,驾着马将车头调转,然后猛抽马鞭,嘴里“驾——”一声往回驶去。 等郑纭珊将老妪送到长安东市升云巷与女儿团聚时,已是晚膳时分,老妪极力留下郑纭珊和车夫在女儿家里用膳,郑纭珊却以赶路为由拒绝。 等到重新出发时,长安城已是夕阳西下,彩霞漫天。 马车又重新离开长安,走在羊肠小道,再到山野之中。 不知不觉已至戌时,皓月当空,马车正行至一片茂密苍郁的森林处。 周围传来浓郁的草木气息,四处一片寂静,不闻人声,唯有车轮声阵阵,和远处的北风呼啸。 整日坐车,这一路颠簸下来,郑纭珊本已困乏,准备闭目小憩一阵,但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车外一阵嚎声,“嗷呜——” 声音响彻天际,漫天回荡,划破周遭的寂静,让人惊悚不已。 郑纭珊赶紧打起精神,睁开眼,朝车夫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车夫笑了一声,转头道,“狼叫声。小姑娘,是不是被吓到了?咱们现下行至杜苏山了,这一带常有凶兽出没,时常出人命,可要当心啊。” 郑纭珊小声嘀咕,“杜苏山……” 就是之前凌喜月说要把自己扔这喂狼地那个杜苏山么? 她心头一紧,身子止不住颤抖一下,赶忙关上车帘,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祈祷着马车赶紧驶过这危险地带。 前方马蹄声响,车轮不住向前,郑纭珊的心中却觉得越来越害怕,她双手紧紧抓住裙子。 行过一段路后,忽觉身子后仰,头“咚——”一声撞在车厢后面的木板上。 原是马车行至上坡地段。 又隔一阵,待马车行至稍微平缓之处,郑纭珊打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这一看,竟把她吓出浑身冷汗。 只见窗外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可见之处,尽是乱石嶙峋,荆棘遍地。 更可怖的是,马车还在不停行驶,车轮距离悬崖边缘最近时,不过一拳远的距离,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郑纭珊赶紧将头伸进来,拉上车帘,不敢再看。她内心控制不住地“噗噗——”直跳,用手紧紧抓着另一边车窗上的木头,闭上眼屏住呼吸,似乎这样便能更加安全一些。 这样过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她心跳缓和些,准备坐回车厢中间时,只听见车厢下突然传来一声响声震天的爆破声响,“啪——” 随后马匹受惊,不断嘶鸣,朝着前方不停狂奔,带着车厢上下左右晃荡不已,车厢的木般四周皆出现裂痕,一路颠簸,不断增长加深。 郑纭珊坐在里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随着车厢不停晃动,手臂和头部不停撞击在车厢两侧,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啊——” 第五十五章 命悬一线(三) 过了好一阵,车厢终于停止震动,郑纭珊坐直往前一看,车厢前的木板已经整块脱落,而此时车夫和马匹也早已不知所踪。 郑纭珊想打开里侧的车帘看看车夫身在何处,然而手刚一触碰到车帘,便只觉得身子向悬崖那边倾斜,随后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看着外面的世界不停翻转,自己的身子跟随着车厢一路下坠,身子不住撞击在木板上。 滚了几转之后,郑纭珊跌出车厢,跌在坚硬锋利的乱石上,跌在繁盛茂密的荆棘上,沿着悬崖峭壁不停翻滚,落下。 郑纭珊不停听到衣服被划破的声音,还有身体被划破的剧烈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她心中一横,右手用力紧紧抓住身边的枝条,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再坠落。 血从指缝中渗出,沿着手腕一直流到袖口上,将浅绿色的衣裳染了一片通红。 钻心的疼痛从掌心和手指阵阵来袭,郑纭珊疼得闭上双目,喘着气,大口呼吸着。过了好一阵,她睁眼,上下一看。 往上是悬崖峭壁,无路可走,往下是深渊万丈,高不可测。 耳边北风呼啸,狼叫声从远处传来。 郑纭珊死命拉着手中的枝条,想要借之往上爬。 奈何悬崖太陡,她的脚不停往岩石上用力,试了无数次,也没法支撑着自己向上移动分毫。 随着时光流逝,她体力渐感不支,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的手早已被自己的血染得见不到一点肤色,但她却紧紧抓住手中的枝条不肯放手,心里不停对自己说道—— 活下去。 夜幕逐渐加深,枝条被她拉扯太长时间而渐渐松动,最终被她连根拔起。 身体失去支撑,郑纭珊又开始向下坠落,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伸手想要抓住一切可抓取之物,忙活半天,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抓不紧。 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如滚落的石子一般,一路翻滚,下落,却是无计可施。 等到她跌倒山崖底下之时,已是意识模糊,直觉全无,全身上下无法动弹。 杜苏山昼夜温差极大,虽白日晴空,夜里却是极寒。 郑纭珊出门时只穿了件单衣,此时只觉得寒意从背后的岩石上传来,侵入全身躯体。 这刺骨的寒从四肢袭入到五脏六腑,让她觉得自己深处冰窖之中。 远处的狼叫此起彼伏,郑纭珊此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被狼群分尸入腹。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只记得恍惚之间,有人走向她,拿走了她腰间的钱袋,和她身上的包袱,然后脚尖对着她的腰部一踢,嗤笑一声,“这么丑,捡回去也是白搭——” 随着时间流逝,她感到意识在消散,生命在消失。 她心里明白,自己已到了弥留之际,再无生还的可能。 此时不远处,一行人正骑马飞奔而来。 “殿下,咱们马不停蹄,连夜从扶匀县一直往回赶,现下已近寅时,咱们可要找个地方先留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本宫得尽快赶回去,明日上朝时将情况如实禀报父皇。扶匀县县令赵苍柏当真无视法度,草菅人命,竟三番两次与商贩勾结,谋取私利。三年前在修建祠堂之时,就与木材商勾结,以松木假充楠木,导致大风之夜侧屋倾塌,压死前来祭拜先祖的祖孙二人。现下又与石材商狼狈为奸,偷工减料,导致雨后桥断,死伤数十人,当真是罪大恶极。若非本宫亲赴扶云县,找到当日采买清单,刨根问底,寻到那石材商细细审问,赵苍柏只怕是还想瞒天过海,继续作恶。” 骑在最前面二人,正是慕容长宫和他的近身侍卫杜飞逍。 见慕容长宫勃然大怒,杜飞逍执剑拱手道,“殿下,如今咱们人证物证俱全,赵苍柏纵然再有巧簧之舌,也必然难逃其责。” 此时一行人恰好行至悬崖边,慕容长宫见到马蹄边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背影,伸出右手往空中一举。 杜飞逍赶紧随之大呵一声,“停——” 一行人便立马拉缰停下,不再前进。 慕容长宫走到那背影面前,看到胸口处露出的金色丝绢的一角,立即认出了她。 她当日跪在凌正仁房前,对自己的灿烂笑颜瞬时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宛如方才发生。 此时看到眼前的她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身体上下竟无一处安好,他只觉得心口像是那根最细最柔软的琴弦被猛烈扣动,不断振动。 而顺着她的身子看上去,看到那峭壁的荆棘乱石上,那一片被她的鲜血染出的触目惊心的红,他心口处突如其来的一阵微微顿痛。 眼下救人要紧,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弄明白自己的感受,赶紧走上前,不假思索,将地上奄奄一息的郑纭珊横抱起来。 第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抱抱了) 郑纭珊躺在地上许久,全身上下一直被地面的寒气侵袭,此时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本已消散的意识瞬时恢复三分。 她闻到似曾相识的龙涎香,感受到几分熟悉的体温,还有两只长而有力的手,分别从肩和腿部抱着自己。 她用尽全力,想睁开眼,想要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映入她半睁的眼眸的,是一张俊美如画的侧脸,那人神情坚定地看着前方,鼻梁高挺,双唇微微向上勾起,肩头散落的些许长发正落在她身前。 郑纭珊只觉得九天谪仙莫过于此。 她几乎确定自己是已经身亡了。 然而这一切又是这样真实,这样实际,龙涎香是真的,眼前的人是真的,传到身上的温度是真的,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尚在人世。 她此时意识模糊,早已思绪全无,她顺着自己的本心,往他身体那边靠紧,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拂上那人的脸庞,她只想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死后的幻象。 “殿下当心!”杜飞逍在一旁看到郑纭珊此举,赶忙大声提醒慕容长宫道,“殿下,此女子来路不明,只怕是想利用殿下的善心,对殿下行不轨之事,殿下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慕容长宫低头看着她半睁的眼中那双因为受伤过重而已消散迷离的眸子,心中却是不可抑制地荡起涟漪,那种感觉,有别于平日里见到重伤之人时的悲悯。 他赶紧将头转向前方,不敢再看怀中之人。 只是当郑纭珊冰冷的手拂上他的脸庞之时,他仍感到心口按捺不住的一阵悸动,手上使劲,将怀中之人抱的更紧了些。 他大呼一口气,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思绪,保持冷静,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道,“飞逍,她并非来路不明的女子,你且看她头上的簪子。” 杜飞逍凑过来一看,大惊道,“金黎公主的白玉凤簪?这女子,是凌府之人?她到底遭遇何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但随即杜飞逍转头看向慕容长宫,“可即便如此,也不知她真实目的为何,殿下不该如此大意。” 眼见慕容长宫斜视自己的目光锋利如刀,杜飞逍忙垂首道,“属下多嘴。” 慕容长宫抱着郑纭珊径直往队伍后面走去。 怀中的人很轻很软,身子却是很冰很凉,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脸后,便渐渐落下,垂在空中。慕容长宫虽没有低头看她,却已然感知到,她已经昏迷过去。 慕容长宫抱着她一路走到队伍最后面的马车前,待车门被打开后,俯身将她抱进车里,然后将她轻轻横放在座位上,再拿起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此时窗外明月皎洁,透过车帘的缝隙,投射到郑纭珊脸上。 慕容长宫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耳边不住回想起那日雨天,她那日跪在自己面前之时,那令人温暖的笑声。 “嘿嘿。” 慕容长宫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毯子往上拉了拉,让它盖住郑纭珊的肩头。 随后,慕容长宫将手收回,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对于方才心中的感受,他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思索片刻,却是不解。 “想必是连夜赶路,身心劳顿所致。等回了长安,明日上朝将赵苍柏的罪行禀报父皇之后,再回府好生休息。” 慕容长宫说罢,转身走出车厢,待车厢左右两旁的侍卫关好车门之后,方才大步走到队伍最前面,翻身上马,转头对杜飞逍道,“飞逍,回京。” 杜飞逍转头朝众人大呵一声,“回京——” 随后一行人便快马加鞭,踏尘返京。 (第一卷完) 第一章 试药工具(一) 第二卷开卷语: 唯天下与美食不可负。——慕容长宫 ~~~~~~~~~~~~~~~~~~~~~~~~~~~~ 郑纭珊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待她醒来之时,朦朦胧胧看见身旁一个身着淡黄色,头戴腊梅珠花,耳挂银色花瓣流苏耳坠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 这女子大约二十上下,见她醒来,笑着大喊一声,“顾太医,您快来,快过来看看,她醒了,她醒了……” 郑纭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看见那边桌旁,一个头束蓝色发带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在收拾桌上的什么东西。 他听到这声喊,立即停下来,转身走过来,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郑纭珊,开心又有些得意的一笑,用磁性而柔和的声音道,“醒了,那就成功一半了。” 郑纭珊沉睡许久醒来,反应一阵,才终于记起他就是那日在凌正仁房门口给自己上药的小哥哥,叫顾……顾什么来着? 此时又响起那女子的声音,“顾太医,您先给她诊治。太子殿下快下朝了,我得去伺候。” 然后听见那个小哥哥说,“若拂姑娘,你先去忙,这儿有我。” 待到若拂离开房间后,顾梓征对郑纭珊道,“你觉得怎么样?” 郑纭珊用手撑着,想要坐立起来,却是四肢乏力,无法使劲。 顾梓征见状,赶紧伸手放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抱起,靠在床头。 郑纭珊此时觉得脸上有东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满脸被缠满了布一样的物什,她转头看到床头放着的一面金色底纹的镜子,赶忙拿起放在眼前。 只见镜中自己头上缠满白色纱布,只露出眼睛、鼻孔、嘴巴几处,她吓得目瞪口呆,将镜子扔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顾梓征,“小哥哥,我怎么成粽子了?” 顾梓征听完这话,忍俊不禁,“小妹妹,你那日从悬崖上摔下来,差点没了命。你的脸被悬崖上的乱石荆棘所伤,我现下正在给你疗愈。你刚才服下了我刚研制出的天颜仙美丹,若是成功的话,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恢复原样,变得白白嫩嫩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好看。” 郑纭珊懂了,她现下成了个试药工具人,正在给人家当实验小白鼠。 见郑纭珊露出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出神,顾梓征坐在床头,将脸凑近,直视郑纭珊,“你竟不信我的医术?” 郑纭珊轻轻摇头,“那倒不是。” 随后看着他脸上的黑痣,“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有这种美颜的本事,干嘛不先把自己脸上的痣去掉呀?” 顾梓征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痣,“这痣很难看么?” 郑纭珊连连摇头,“那倒没有。” “我去拿针过来。”顾梓征站起身走到桌边,继续将方才没有收好的东西放在药箱中,然后朝郑纭珊走来,将药箱放在一旁,将插满针的布取出,“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郑纭珊道,“郑纭珊。小哥哥,你呢?” 顾梓征仔细看着细针,从中选出一根拿在手中,“姓顾,名梓征。纭珊,你以后可以唤我梓征哥哥。” 顾梓征随后转过身,拿起郑纭珊的左手放在掌心,就要往她手腕上施针。 郑纭珊看着比自己中指还要长的细针,赶忙将手收回,“梓征哥哥,等一下——” 第二章 试药工具(二) 顾梓征以为是郑纭珊害怕,赶忙宽慰道,“你别怕,我下手很轻,我保证,一会儿就好。” 却只见郑纭珊掏出怀中的金色丝绢,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打开,然后拿起两颗糖放在嘴里,咀嚼起来。郑纭珊拿起一颗,递给顾梓征,“梓征哥哥,我做的qq糖,你也尝尝。” 顾梓征用左手拿过右手中的针,然后用右手接过郑纭珊手中的糖,放在自己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随后他取过右手上的针,左手将郑纭珊的手抓在手心,柔声道,“小丫头,别想着用糖讨好我,就不用扎针了。这种小孩子才用的把戏,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赶紧让我施针,让我这天颜仙美丹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你的脸才能早点好。” 随着针缓缓刺入皮肤,渐渐靠近骨头,郑纭珊只觉得越来越疼,她闭上眼,胡乱抓起几颗qq糖塞在嘴里,然后紧紧抓着被单,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因为疼痛而发出声音。 等到顾梓征终于将手腕上的针拔掉,疼痛减缓之后,郑纭珊才将双目睁开。 只见顾梓征正看着自己,“别担心,有我在,不出一个月,你这张脸肯定便能恢复原状。” 郑纭珊见他说话时,眼中露出些难以掩饰的担忧和不安,便知他这话其实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郑纭珊安慰道,“梓征哥哥,你能救我的命,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实……我这脸就算好不了,也没多大关系嘛,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反正这脸又不是自己的,即使好不了又有什么关系。 等以后回去了,又不会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 顾梓征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新奇,他行医这么多年,遇到过药效不好时,总是被别人埋怨的,却是从没遇到过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人。顾梓征问她,“纭珊,遇到这样的事,你心中竟然就没有一丝难过么?” 郑纭珊却是一脸茫然,“难过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没死,那就开心地活着呗。嘿嘿——” 顾梓征看了看白色纱布下她露出的那双灵动的眼睛和咧开的嘴唇,然后将手里的针放回布上,再将布放回药箱中,一边关上盒盖一边道,“你这丫头,可当真是没心没肺。行了,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你有伤在身,这几日就先不要躺在床上,不要下来,记得每日晚上再让若拂姑娘帮你在伤口上涂药。我隔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顾梓征起身,背起药箱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转身,透着屋子中间的珠帘看着郑纭珊,“走了,纭珊。” 郑纭珊歪着缠满纱布的脑袋抬头望着他,伸出右手上下挥动,“梓征哥哥再见——” 等到顾梓征走后,郑纭珊环顾四周,只见这屋中明亮辉煌、宽敞大气,与凌府的暗沉古朴大相径庭。 自己现下处在里间的卧房中,与外室用珠帘隔断。珠帘旁立着一个柜子,里面几个格子里零星摆放着些书册画卷,更多的是空无一物。 郑纭珊忽然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转头一看,原来是床那头桌上放着的青玉花瓶中插着三两枝腊梅。 郑纭珊看着那几朵腊梅,暗暗想,自己那日不是摔倒悬崖下去了么? 现在这又是在哪里? 郑纭珊身上伤口尚未痊愈,她此时觉得浑身乏力,头脑昏沉,于是躺下身,盖好被子又昏昏睡去。 第三章 我非盗贼(一)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亥时,天色早已暗下。 此时自己只趴在床上,只觉得肩上一阵凉,转头一看,自己此时正光着肩膀,身旁是先前见过的那位身着淡黄色衣裳的女子,正拿着药膏给自己上药。 想起之前顾梓征唤她若拂,郑纭珊便开口道,“若拂姐姐。” 若拂停下手看着她,“何事,纭珊?可是我弄疼你了么?“ 郑纭珊摇摇头,“没有。姐姐,是你救我回来的?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若拂往手上倒了了些药,继续涂抹在郑纭珊肩头的伤口上,“那你可谢错人了。你要谢的,该是太子殿下。” 郑纭珊转过身坐在榻上,双目吃惊地看着她,“什么?太……太子殿下?是他救的我?” 若拂将她的身子转过去,让她趴回到塌上,然后往手中倒药,“那夜你浑身是伤,殿下将你带回府之后,连夜传讯顾太医,让他为你诊治。顾太医整整忙活了一天一夜才将你救活。我只是这几天奉殿下之命照顾你而已,你真正要谢的,当是太子殿下和顾太医。“ 郑纭珊看了一下四周,问道,“所以我现在,是在太子府?” 若拂道,“正是。” 给郑纭珊上完药之后,若拂将她肩上的衣服穿好,随后起身将桌上的食盒给她端过来,打开将里面冒着热气的汤取出来,递给她。 郑纭珊闻着拿着勺子搅拌两下,看到里面的几块鸡肉,便知是鸡汤。她喝了一小口便停下,虽然这汤闻起来香味浓郁,喝起来却是没想象中的可口。 “这几日,我日日给你喂的鸡汤。顾太医说了,你身上有伤,忌辣忌咸,要吃清淡些,所以我便没有放任何调料,连盐也没放。你就先别挑剔了,先将就喝。” 郑纭珊硬逼着自己将这鸡汤喝了个精光,然后将碗递给若拂,“等我身子好了,我一定要吃炸鸡,外焦里嫩,香辣可口。” 若拂接过碗,将郑纭珊扶着躺下,对她笑道,“我只知长安西市的醉柳街有个永乐炸鸡,我倒是没吃过,不过我听小安子和小民子说,那家店可是长安内外闻名,你身子好了,倒是可以去尝尝。” 郑纭珊倒是没想到,古代长安也有炸鸡,忙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试试,巴不得身子马上就好。 她点点头,翻过身趴在床上,随后用手撑住自己缠满白纱的脸,“若拂姐姐,我这是昏了几天呀?” 若拂将碗放回食盒,然后坐在郑纭珊身侧,“整整五日。纭珊,你那夜到底经历了何事?怎会伤得如此重?是被仇家追杀,还是被劫财劫色了?” 郑纭珊听到此话,想起那日在杜苏山,悬崖上翻滚下坠的惊心动魄,荆棘乱石刺穿皮肤的剧烈痛感,悬崖底下岩石的冰冷刺骨,她双手不自觉放在榻上,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双目空洞,呼吸沉重。 听到她慌乱的呼气声,若拂忙道,“好了好了,纭珊,我不问了,你也别想了。快睡觉了罢。我睡在你隔壁房间,你要是有事,或者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待若拂离开房间之后,郑纭珊看烛台上火焰跳动,脑中不自觉浮现出那日在悬崖边车下声响,马匹嘶鸣,车厢开裂之景,随后是自己被跌下悬崖,遍体鳞伤。 房间中间的珠帘轻缓地摇动,郑纭珊那双从纱布中露出的眼珠盯着地面晃动的影子,轻声道,“车下不会无缘无故有响声,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摔下悬崖。这些到底是谁做的?车夫呢?当时他又在哪里?” 第四章 我非盗贼(二) 郑纭珊头上的白纱终于在一个月后被拆掉。 拆线那日,顾梓征站在她面前,俯下身低下头,仔细看她的脸,就像工匠看自己呕心沥血雕刻出的作品一般。 郑纭珊坐在榻上看着他,“梓征哥哥,你就别看了,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顾梓征这才站起身,“纭珊,你要多吃点青菜,看你脸色,白得像瓷一样。” 郑纭珊轻叹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一直靠着若拂给她送来得清汤寡水续命,能够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如今顾梓征还要让她多吃青菜,她只觉得是强人所难。她拉着顾梓征的衣袖,“梓征哥哥,你让若拂姐姐在我的菜里加点油。” 顾梓征看着她,“不——行。” 郑纭珊轻轻摇动两下他的袖口,直吐心声,“梓征哥哥,我想吃炸鸡。” 顾梓征加大音量,“不——行!” 郑纭珊无奈地将手收回,然后将背靠在床头,将双手叠起放在腿上,再将脸放在手臂上,一脸沮丧。 顾梓征坐到她身侧,“十日之后。” 郑纭珊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顾梓征道,“十日之后,就可以吃你想吃的东西了。” 郑纭珊欣喜万分,睁大眼睛,两眼发亮看着他,“我想去吃长安城最有名的醉柳巷的那家永乐炸鸡!” 不过很快,郑纭珊眼中的光辉黯淡下去,她垂下眼,小声道,“可是我的钱,都被人抢走了。” 不只是钱,连同手机、簪子、衣物,和随身用的镜子、梳子都被人拿了,现在可当真是身无一物。 顾梓征将身子又放低了些,双目正好与她平视,“我带你去。” 郑纭珊抬起双眸,正好瞧见他那双温润似水的桃花眼。 顾梓征柔声道,“十日后,我带你去吃永乐炸鸡。” 郑纭珊心花怒放,直接用双手抱着顾梓征,“太好了,太好了,梓征哥哥你真好——” 顾梓征面对她这反应,一时无所适从,他举起双手,本想要放在郑纭珊背上,却是停在空中,犹豫再三,最后将手放下。 待到顾梓征离去后,郑纭珊打算出门走走。 她这些天整日躺在榻上,不能下床,不能走动,除了若拂每日给她上药,和顾梓征时不时来查看病情,再无人来看过自己,她只觉得自己简直都要闷出病了。 一走出门,便是曲折的走廊。这走廊不同于凌府的简朴,在正上方的梁上和两侧的边缘都精心雕刻着许多纹饰,画着各不相同的图案,当真时十步一画,五步一景。 沿着走廊走了一阵,扑鼻而来一阵花香。顺着香气看去,只见右手边的枝桠高高低低,已无叶子,却绽放着无数金色的腊梅。 郑纭珊走过去四处张望,只见眼前花开似锦,远近一色,仿佛置身一片花海。 “殿下,晚膳我已派人做好,一会儿送至您的书房。” 听到不远处传来若拂的声音,郑纭珊透过腊梅树枝看了过去,只见慕容长宫和若拂正在走廊上,往自己这边走来。 “殿下,奏折我一会儿让小安子和小民子送到您书房。” 慕容长宫大步向前,只简单答了一个字,“嗯。” 眼见他二人就要走到自己身旁,郑纭珊走到身后的月洞门,然后透过镂窗往那边看去。 却只看见慕容长宫停下脚步,正直直盯着自己这边。 郑纭珊连忙蹲下身,将自己藏起来,“看个花也看得这么认真。 随后又听见慕容长宫清冷严厉、不容争议的声音,“带至书房。” 第五章 我非盗贼(三) 于是郑纭珊便被若拂待到慕容长宫的书房。 一走进书房,只见里面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到令人发指。只见房屋中间是一张楠木案几,面上由小到大排列着几卷书册,一块方方正正的墨色镇纸不偏不倚、分毫不差地压在几张裁剪整齐的白纸边缘,而正前方的笔架上悬挂的毛笔,从左往右依次变粗。 郑纭珊心道,慕容长宫莫不是处女座的? 当她转头看到右手边的屏风和书架时,她心中万分确定,慕容长宫铁定就是处女座的。 只见那屏风略微折起,竟是连每一扇之间的夹角都几近相同。 而那古色古香的书柜里,每一层的书册竟都是从右往左依次增高。 慕容长宫此时盘腿,端正着身躯,坐在案几后面,随意翻着一本案上的书册。 一侧的若拂正跪在案几一旁,往身前地翠色玉杯中倒茶,然后起身往屏风后的里屋走去。 等她出来之时,郑纭珊看见她竟然从一旁拿着把折扇往这边走来。郑纭珊心道,这大冬天的,拿着折扇要做什么? 若拂走到自己身侧之时,轻声说了声,“跪下。” 郑纭珊便只好提了提裙摆,俯身跪在地上。 她目光仍看着若拂,只见她手执折扇,走到案几旁,屈膝跪下,然后打开折扇,双手轻轻上下摇动。 杯中的茶散发出淡雅清香的气息,渐渐弥散到房中各处。 郑纭珊虽不知此茶何名,却闻之心静,一时忘忧。 约莫一刻钟以后,若拂才终于手中展开的折扇收起,轻放在案几一角,随后双手拿起翠色玉杯,恭敬有礼地递给慕容长宫,“殿下,请用茶。” 慕容长宫不发一言,转头睥了一眼身侧的玉杯,右手离开书册,接过玉杯。 他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与翠色玉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他将玉杯举起,放在嘴边,微微上扬的双唇微启,小口饮了两口,然后将玉杯轻放在笔架旁,低头继续看着书册。 郑纭珊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复原,此时跪在地上拉扯着腿上的伤,甚感难受,眼见慕容长宫将自己晾在一旁,让自己跪在这里看他看书品茶,更感心中不悦。她拍了拍自己酸胀不已的双腿,“太子殿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便起身想往外走。 若拂赶忙喊住她,“哎——” 此时听见慕容长宫终于开口,“何故受伤?” 郑纭珊听到他肃厉的声音,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他那冷如霜雪的眉目。她将抬起的腿又放了下去,“我赎身离开凌府,本是去落门县找霞姨的,走到杜苏山的悬崖边时,车掉到了悬崖下,我也就跟着落下去了。” 慕容长宫用左手手指轻轻转动一下右手手指上的扳指,然后抬眉看着郑纭珊,“说谎,也要先三思。” 郑纭珊睁大些眼睛,“我没有说谎!” 慕容长宫道,“杜苏山脚底,分明有平坦大道,为何舍近求远,走悬崖边的崎岖小径?” 第六章 我非盗贼(四) 郑纭珊道,“我也不知道。车夫就带我走的那里。” 慕容长宫起身离开案几,走到郑纭珊身旁,看了眼她头上的白玉凤簪,缓缓来回踱步,长大的衣袖落在他身侧,蹭到郑纭珊的脸上,龙涎香也随之扑到她脸上,“本宫看你,分明是盗窃了凌家府中之物,偷跑出来,做贼心虚,怕被凌家人发现,逮捕回去问罪,这才弃了大道,改走小道,却不慎坠落悬崖,当真是自作自受。” 郑纭珊一听这话,心里一急,站起身红着脸看着身侧身形高大之人,“我没有盗窃,也没有偷跑!” 慕容长宫不动声色问道,“你如何自证?” 郑纭珊忽然脑中一阵光闪过,脸上略带喜悦之色,“卖身契!我有卖身契可以证明。” 说完她便在袖中、腰间、胸口各处翻找着卖身契,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这才想起卖身契放在包袱中,在山崖下时被人拿走。她咬咬下唇,略显无奈地看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双目微闭,身体逼近郑纭珊,垂下些双目看着郑纭珊,“本宫记得当时在凌府之外第一次遇见你之时,你便往外逃,被本宫抓了个正着。本宫可有记错?” 见到慕容长宫眼中不容辩驳的神情,觉得自己肯定成慕容长宫眼中的惯犯了,她不再说话,垂下头不再直视慕容长宫的目光。 慕容长宫则认为自己的攻心计奏效,俯下些身子,将脸凑近些,双目直逼郑纭珊眼底,变本加厉道,“你这丫鬟一向有些不守规矩,竟是没想到,也会羞愧心虚。” 郑纭珊听到这话,脸上更红了些,她只觉得心中怒火熊熊,然而面对慕容长宫的质问,却是不知如何解释。她看着慕容长宫直触心底的目光,呼吸愈渐加重,最后她一把推开身前慕容长宫的长袖,转身快步往屋外跑去。 她跑到走廊上,一路上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小声道,“都说了没有偷,没有逃跑了,还要我怎么说嘛,卖身契又不是我故意弄丢的,还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呢?” 郑纭珊一直走到房中也没有消气,她脑中忽然闪现出离开这里的念头。 然而她眼珠转动,看了一眼房间四周后,马上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要是出去了,肯定会居无定所,食不饱腹,既然有这么个遮风避雨、能让自己吃饱喝足的地方,不如就先在这里住下,等到找到回去的办法再说。 至于慕容长宫,既然他如此讨厌,那就避开他,不见他便是。 于是郑纭珊便躺回床上,将双手枕在头下,乐得自在地闻着一旁腊梅散发出地幽香。 接下来的十日,郑纭珊刻意避开慕容长宫。 她渐渐弄清楚了慕容长宫的作息:辰时出府上朝,酉时驱车回府。然后下午便在书房中闭门不出。 于是辰时和酉时,郑纭珊便躲在自己房中不出,等到慕容出去之后,她再出门到院中各处活动。 她逛了整整三日才将整个太子府逛完,心中禁不住感叹道,天呐,这太子府也太大了。 可惜就是没有手机,不然发个朋友圈、微博、小红书之类的晒一下,再配上一句话,这园子我承包了! 这些日子,郑纭珊依旧是按照顾梓征的医嘱,以清淡饮食为主然后千顾万盼,终于等来顾梓征说带她去吃炸鸡这天。 顾梓征如约而至,带着郑纭珊到西坊醉柳街的永乐炸鸡处。 两人一坐到位置上,便有小二端茶送水,“二位客官来点什么菜?” 郑纭珊急不可待道,“炸鸡。你们店的招牌炸鸡。来两份。香辣味的。” 第七章 珊珊炸鸡(一) “少放点辣椒。”顾梓征看了看墙上招牌上的菜式,“一盘清蒸鲈鱼,一碗白菜汤。” 小二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扯着嗓子道,“两份炸鸡,清蒸鲈鱼,白菜汤,好勒——” 现下正是午饭时候,店中入座的客人甚多,其中不乏有些举杯喝酒之人,店中飘散着各式菜肴的香味,和些许酒香。 郑纭珊从竹筒中取出一双筷子,用粗的一头向下轻戳桌面,发出“嗒嗒”两声,“梓征哥哥,这家的炸鸡,皮酥不酥,脆不脆?” 顾梓征笑道,“我不爱吃油炸的,我也不知。不过这家店生意一向好,应该味道不错。” 郑纭珊探头想看看其他桌上的菜,想提前知晓这家炸鸡是什么样。 不料此时有人忽然从郑纭珊身后走出,冷不防的伸出手摸了一下郑纭珊的脸。 郑纭珊惊的直往后缩了,抬头一看,那人喝的微醺,正晃动着脑袋看着自己。 不过很快他面色狰狞,张开酒气熏天的大嘴,发出一声喊,“啊——” 郑纭珊不解地看着他。 那人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看清楚手背上又粗又长的银针,继续刚才的大叫,“啊——” “还叫!”顾梓征说着站起身,拿出另一枚银针扎在那人颈部。 那人被扎了哑穴,立即止住叫声,眼睛却是瞪大,如蟾蜍一般。 顾梓征指缝间夹起两根银针放在那人眼睛前,“还敢看!我妹妹也是你能随便摸随便看的么?你要再敢看,我戳瞎你的双眼!” 眼见顾梓征就要将银针刺在这人脸上,郑纭珊赶紧拉着他,“梓征哥哥,算啦算啦。” 顾梓征这才收了手,将方才刺在那人身上的针拔了下来。 那人摸着自己手上和颈上的针眼,往一旁走去,不停大声念叨着,“哎哟哎哟——” 郑纭珊“噗嗤”一声笑出声,“梓征哥哥,都怪你医术太高,把我的脸治得太好看了。” “菜来啦——”小二这时将菜端上桌来,逐一摆在桌上,“客官请慢用。” 郑纭珊咽了一口唾沫,动了动手中的竹筷,迫不及待地要去夹盘中的炸鸡,可是一看那一盘炸鸡,她顿时傻了眼。 这哪是什么炸鸡?! 酥酥脆脆的皮呢?香辣酱呢? 分明就只是把几块炸鸡放到油中滚了滚,然后捞起来随意放了些酱油。 “小二!”郑纭珊朝小二的背影道,“这就是你们家的招牌炸鸡?!” 小二回过头,看着郑纭珊手中竹筷所指盘中的菜,“姑娘说得不错,这正就是我们永乐炸鸡佳名在外的炸鸡。” 郑纭珊道,“你唬我,炸鸡不是这么做的!” 小二一听这话,转过身走到郑纭珊面前,“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店祖传十八代,做的可都是老实买卖,童叟无欺。你看看本店的炸鸡,随便哪盘都是这样的。” 郑纭珊伸高脖子,四处张望其他桌上,这才发现果真如小二所说,店中餐桌上每盘炸鸡都是如此。 郑纭珊夹了一块盘中的炸鸡肉,鸡皮已经被炸焦,裹着些酱油和酒味。 虽然味道也还算不错,可是这、完全不是炸鸡该有的味道呀。 郑纭珊将竹筷直直插到碗中的米饭上,直起身站起来,“我自己去做就是了。” 郑纭珊说罢要离开位置。 顾梓征拉着她,“纭珊,你要去哪?” “梓征哥哥,我去做炸鸡。”郑纭珊拉下他的手,往厨房走去。 顾梓征放下手中竹筷,跟着她去了。 第八章 珊珊炸鸡(二) 郑纭珊随后在碗中打了两个鸡蛋,然后用筷子搅拌,将鸡排放进去,将两面都沾满鸡蛋。 厨子一脸惋惜和嫌弃,“姑娘,你……你,虽说这鸡肉那位公子给你买下了,可你也不能如此暴殄天物呀!” 张纭珊抬起头看了一眼厨子,依旧不理会他,将鸡排夹起来,放到旁边装馒头碎渣的碗中。等到鸡排两面沾满碎渣,再将鸡排捞起来,放在锅中油炸。 她用竹筷时不时翻着锅中的鸡排,等到两面都炸至金黄之时,她再将锅中鸡排捞起,待油落入锅中之后,再放到盘中。 随后,她拿起到尖刀,将盘中的鸡肉割成块状,再盘子一边舀了些辣椒面。 郑纭珊端着盘子走出厨房,鸡肉鲜嫩的气息随着她的步伐从厨房一直飘散到外面大厅,四周众人皆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炸鸡上。 她走回座位坐下,将那一盘炸鸡放在桌子中间,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顾梓征道,“梓征哥哥,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众人这下又都把目光放到顾梓征脸上,仔细看他对这炸鸡的评价。 顾梓征夹起一块炸鸡,蘸了蘸一旁的辣椒面,放入嘴中,“外皮酥香,内里嫩滑,甚好甚好。” 郑纭珊听完这话,莞尔一笑,夹起一块在辣椒面翻滚几圈,正想一饱口福之时,却被顾梓征拦下,“不行。太辣了,你身体还没恢复。” 顾梓征夹起盘中间最肥美的一块肉,在辣椒面中轻轻一蘸,送到她嘴边,“吃这个。” 郑纭珊微微张嘴想要直接上前咬住眼前现成的鸡肉,但一看到身侧的众目睽睽,便又止住,拿起竹筷夹了下来,然后再放入自己口中。 炸鸡外皮酥脆可口,不焦不软,硬度适中,里面的鸡肉保持着鲜美和嫩滑,还有带着些油汁,一咬便顺着牙流到舌上。 郑纭珊终于如愿吃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炸鸡,心满意足地轻轻摇晃着脑袋。 目光扫过四周,无意中发现众人眼睛不眨地看着桌上的炸鸡,仿佛桌上的菜也不香了,酒也不醇了,就只有自己桌上这盘炸鸡,方是人间最佳肴,天下最美味。 眼见众人两眼发光,跃跃欲试的神情,郑纭珊忙将双手紧紧抱着盘子,就像守着一个难得一见的宝贝。 “梓征哥哥快吃。”郑纭珊一手继续抱着盘子,另一只手夹起两块炸鸡放入顾梓征碗中。 顾梓征微笑着摇了摇头。 将炸鸡吃完后,郑纭珊终于将手拿开,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余下的油。 二人起身往店外走去,却是被店中诸位伙计和小二上前,将二人堵在门口,团团围住。 顾梓征赶紧伸手从身后护着郑纭珊,不让众人靠近。 郑纭珊第一次被人簇拥围堵,只觉得自己化身成爱豆,被一群粉丝围着要签名。 而顾梓征,就是时时在一旁保护自己的贴心经纪人。 掌柜扔下他手中的账簿和算盘,迎上前来,喜笑盈盈,想要拉住郑纭珊的袖口,却是被顾梓征一把挡住。 郑纭珊只觉是掌柜也是看上了顾梓征给她的这张面孔,于是躲在顾梓征身旁,警惕地看着他。 看到二人神情,掌柜忙道,“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姑娘,愿不愿意来我这里做工?薪水的话,一个月三十两银子。” 顾梓征一口回绝,“她不会答应的。” 郑纭珊却是将脖子伸长,眼中泛光,“三十两?还能不能加点?”郑纭珊伸出右手,将手指伸直,“五十两,五十两行不行?五十两我就做!” 掌柜一笑,摸了摸下巴花白的胡须,“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姑娘愿意,价格嘛,好说好说。” 郑纭珊还想议价,却被顾梓征一把拉住袖口往前拽,“走。” 走到拐角处,还听见掌柜在门口大喊,“姑娘,你方才做的炸鸡叫什么名字?” 郑纭珊大喊道,“叫珊珊炸鸡——” 第九章 土豪朋友(一) 顾梓征拉着郑纭珊走在大街上,低头问道,“你好端端的,干嘛要来饭店做工?” 郑纭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因为我想挣钱,我想吃点心铺的点心,还想要好看的簪子。” 顾梓征低下些身子直视着她,“这家铺子虽然味道不错,之前却是听说出过人命,千万去不得。你想要什么点心,想要什么簪子,告诉我,我帮你买。” 郑纭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啊?真的?” 顾梓征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中透出几分肯定,“嗯。” 郑纭珊高兴得原地小跳起来,“太好了。” 随后郑纭珊带着顾梓征去了上次自己垂涎三尺,却最终因为身无一物而空手而归的那家店铺。 “八珍糕一个。板栗饼两个。核桃酥两个。” 待到她挑选好后,顾梓征从腰间掏出银子,带着她离去。 郑纭珊一手拿着纸袋,一手从中拿出板栗饼,“梓征哥哥,你吃不吃?” 顾梓征朝她微微一笑,“给你买的,都是你的,你慢慢吃。” 郑纭珊咬了一口板栗饼,“没想到这饼,还没我做的好吃。” 转头却发现顾梓征此时正嘴角上勾看着自己,“纭珊,那以后有机会你做给我吃。” 郑纭珊点点头。 随后,顾梓征又跟着郑纭珊来到卖簪子的商贩处。 那商贩一见郑纭珊立即认出她来,在她拿起面前的红木樱花簪时,开口道,“姑娘,又是你。上次你就在我这里挑了老半天,怎么,今日又来耽误我做生意了?” 顾梓征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递给商贩,立即堵住他的口舌。 郑纭珊在摊上东挑西拣,选了老半天,方才选中了一支粉紫色的水晶发簪,和一支镶嵌着白色玉兰花的桃木发簪。 商贩将郑纭珊选中的三支簪子仔细包好,然后双手恭敬有加地递给她,“姑娘拿好,慢走。“ 郑纭珊看着商贩的态度因为一锭金子而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改变,心中顿时感概,有个土豪朋友可真是棒呆了! “来来来!套圈套圈了,一文钱一次,套中了就是你的了!“ 此时郑纭珊听到身后一片喧哗,转身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套圈。 郑纭珊听到拍手叫好声,赶忙走了过去,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只见是一个小孩套中了一个瓷象,众人皆在呼喝。 顾梓征付了钱,从老板手中接过几个圈,递给郑纭珊。 郑纭珊知道自己水平有限,以前在学校校庆活动时玩这个,就没有一次套中过,她赶紧摇摇头,“我不行的。“ 顾梓征却在此时从手中分出三个圈,往前方一撒,最靠近身前的那个圈立即套中一个哈哈大笑的人形木偶,后面两个,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各中一个墨玉牛雕和一个珊瑚制成的镯子。 老板略有不满地将这些物件拿起来,递给顾梓征。 顾梓征只朝郑纭珊那边看看。 于是老板会意,转过身将物件交过郑纭珊。 郑纭珊接过老板手中的东西,朝顾梓征叫道,“梓征哥哥真厉害。” 顾梓征对她一笑,走到她身后,从背后轻轻环住她。 郑纭珊脸红了。 顾梓征拿出一个圈放在她手中,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第十章 土豪朋友(二) 顾梓征拿出一个圈放在郑纭珊手中,温暖的手掌抓住她有些凉的手,伸向前方,对准一个木雕老虎,“要不要这个?” 郑纭珊垂头小声道,“嗯。” 顾梓征于是手指一用力,将竹圈往外扔。 郑纭珊却是有些手颤,还没来得及等顾梓征将手伸到最远处,便将竹圈扔了出去。 于是竹圈没有套种木雕老虎,却是套中了前面的一个青铜仕女人形。 顾梓征略有些失望,“我帮你重新套一个。” 郑纭珊刚想说不用了,顾梓征已经将竹圈手中抛出,连连套中几个物件。 在四周的欢呼叫好中,郑纭珊与顾梓征双手拿满物件,离开人群,往一旁走去。 郑纭珊看着手中的战利品,抬头看着身旁的顾梓征,“梓征哥哥,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顾梓征低头道,“我虽不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但朝廷给我的饷银,也能让我衣食无忧了。” 郑纭珊心中听到这话,一时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分文,离开太子府便住无着落,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轻叹一口气。 顾梓征道,“怎么?出来一天累了?要不要我背你?” 顾梓征说完便跑到郑纭珊身前,蹲下来,想要背她。 郑纭珊赶忙说出顾梓征曾经说的那句话,“男……男女授受不亲,梓征哥哥,还是我自己走。” 顾梓征便站起身,将她手中的东西都抢走,只剩下一包点心。 郑纭珊疑惑地看着他,“梓……梓征哥哥。“ 顾梓征道,“你负责吃,拿东西这种事,我来便是。” 郑纭珊脸上带着些微红,“梓征哥哥,咱们才认识没多久,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顾梓征道,“不必言谢。你这么好看又这么坚强,还会做美食,本就应该被好好对待。” 郑纭珊对他一笑,拿出袋中一个核桃酥,边走边吃。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太子府门口,此时恰好遇见慕容长宫外出归来。 慕容长宫走下车,一脸严肃看着正迎面走来地二人。 郑纭珊不知为何,总觉得看到面前地慕容长宫,就像上课时躲在桌子下吃了东西,班主任走到面前,当场抓包一样,她不由自已地将袋子藏到了身后。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顾梓征手上的各种娃娃和簪子,然后低下头,将目光放到他身侧的郑纭珊身上,“到处跑。身子好了?“ 郑纭珊刚想说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却被顾梓征抢了先,“殿下,今日我来替纭珊诊治,她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久居屋中,需要出来适当活动,这才带她出来走走。“ 慕容长宫将目光从郑纭珊脸上收回,针芒一般落在顾梓征脸上,“想不到梓征你,不仅医术高明,还如此为病患着想。” 顾梓征将眼睛笑成月牙,“医者本心嘛。倒是殿下今日遇到什么不快之事了?瞧殿下神情,似是有些不大高兴。” 慕容长宫没有理会顾梓征,只是看了一眼郑纭珊,随后收敛起目光,“没有。” 随后广袖一挥,往府中走去。 顾梓征转头将身上的东西交给郑纭珊,“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去。” 郑纭珊点点头,拿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往里走去。 走到府门口,才发现慕容长宫还立在这里,一直看着自己。 郑纭珊低下头不敢看他,“殿下……殿下可有吩咐?” 第十一章 美食诱惑(一) 等了一会没等到慕容长宫的声音,郑纭珊抬头看他,只见他正带着些怒意看着自己。 郑纭珊心道,这太子府定是规矩比凌府还要严格,自己偷跑出去,也难怪他生气。 赶紧想办法撤,等会他生起气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罚自己。 郑纭珊赶忙道,“殿下若是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也不等慕容长宫答话,郑纭珊转头便跑,带着大大小小的东西,跑到自己房间。 直到走进房间关上门,她才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再凶,他也不至于跑到我房间来问罪。” 郑纭珊笑了两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将这些娃娃一个一个整整齐齐摆在珠帘外的架上。 以前在电玩城的电玩城夹娃娃机时,从来没有夹起来过,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回去时看着别人手中的娃娃,不免心中有些失落。 今日却是跟顾梓征出去,却是满载而归,她将鞋子一脱,趴在床上,隔着珠帘看着这些娃娃,心中升起强烈满足感。 玩了一天,只觉得有些累了,郑纭珊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闭上双目,睡了过去。 “纭珊在么?纭珊在么……” 郑纭珊正睡得香甜,此时只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大声唤自己。 郑纭珊一下清醒,“在——” 说罢她赶忙收拾好身上的衣服,穿好鞋跑出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是一个小宦官,郑纭珊问道,“嗯?你是谁?” 那小宦官道,“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安子,上次在柳府我见过你的。纭珊,太子殿下传你过去。” 郑纭珊心道,这太子殿下当真是难以捉摸,什么事不能刚才说,非要让自己多跑一趟,自己虽然住在他这,可也不是他家的丫鬟呀。 但一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衣食住行都还得靠人家,只好无奈道,“哦。” 郑纭珊跟着小安子走到慕容长宫房中,此时只见他正从案上堆放整齐的一堆奏折上取出最上面一本,双手往两边一伸,将奏折打开平铺在案上。 听到郑纭珊的脚步声,慕容长宫头也不抬,只提笔在砚台蘸墨,正准备往面前摊开的奏折上落笔。 郑纭珊又怕他像上次一样,晾自己跪在一旁,半天不理,她便走到慕容长宫的案前,跪在他对面,双手交叉摆在案上他的奏折边缘,然后将脸凑过去,让他无法无视自己,然后用比平常更大几个分贝的音量说话。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长宫此时笔尖刚触摸到奏折,被她如此一吓,握笔的手微微一颤,竟然在奏折上点上一个极粗极深的墨点。 不等慕容长宫抬头,郑纭珊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后三尺,垂下头眨眨眼,不敢再看慕容长宫地反应。 慕容长宫将笔放在奏折旁地紫玉笔格上,起身走到郑纭珊身旁。 郑纭珊看到他的脚步渐渐逼近,心中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就像见到巨犬的奶狗一样,极力将自己的身子缩小,想要主动示弱以博得强者同情。 第十二章 美食诱惑(二) 慕容长宫走到郑纭珊面前,止住脚步。 郑纭珊心里惶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随后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伤好了。是时候送你回凌府了。” 郑纭珊没想到慕容长宫只字不提方才之事,心中略微放松。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慕容长宫所言之事,立即心中一颤,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双目中带着吃惊和疑惑,“啊?” 慕容长宫负手背对着郑纭珊,三两步走回案前,坐下继续批阅奏折,“明日本宫上朝之时,便顺带送你回凌府。” 郑纭珊使劲摇摇头。 自己辛辛苦苦打工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出来,怎能就这样回去? 再说,凌喜月那么讨厌自己,要是回去,还能活着出来么? 慕容长宫低头看着奏折,“若是依你所言,金黎姑奶奶将这白玉凤簪给了你,足以说明,她看重你,倘若你离开凌府,她定是不舍。若是你所言非实,那带你回去受罚,天经地义。” 郑纭珊可怜巴巴地望着慕容长宫,“太子殿下,拜托拜托,别送人家回去——” 慕容长宫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商议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辰时,太子府门口,随本宫出府。” 郑纭珊知道慕容长宫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便不再辩驳。 只是她知道一旦自己起身走出去,明日送她回去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她实在不甘愿就这样回去,于是她在地上长跪不起,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示弱没有用,那就只好主动出击,自己抓住机会了,先试试讨好术。 于是郑纭珊起身走到慕容长宫身边,拿过他手边的砚台,抓起中间的墨锭,主动给他磨起墨来。 慕容长宫此时正要蘸墨,将笔伸过来之时,差点划在郑纭珊手背上。他赶紧停下手,斜着眼看着一旁的郑纭珊。 郑纭珊赶忙停下手,将墨锭取出,再将砚台递给他,微笑着轻声道,“殿下,您的墨我已经帮您磨好了。您先用,用完了我再磨。” 慕容长宫冷声道,“不用。今日本宫的墨,若拂方才早已经都磨好了。” 郑纭珊低头一看,看见慕容长宫脚下并排放着五六个砚台,里面都装满了磨好的墨汁。郑纭珊心道,这太子殿下,当真是个狠人。 此招不管用,那就换下一招:美食计。 于是郑纭珊掏出胸口处的丝绢,放到案上打开,将这些日子吃了剩下的数十枚qq糖露出来,然后取出一枚放在手指间,送到慕容长宫眼前,“殿下,这是我精心做的qq糖,q弹爽口,无糖健康,您要不要尝尝?” 慕容长宫定睛看了看她手指间的qq糖片刻,却是将顺着她的手臂将目光落在案上的丝绢上,“此丝绢乃皇家之物,你竟拿来装糖!” 郑纭珊咧嘴笑道,“物尽其用嘛,嘿嘿。” 随后她将糖硬塞到慕容长宫的两唇之间,“很好吃的,殿下您尝尝。” 慕容长宫却是将qq糖一口吐出,厉声道,“拿开!” 第十三章 美食诱惑(三) 看来这美食计也不管用呀。 郑纭珊心道,只有最后一计了,马杀鸡。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次惹爸爸生气,都使出在泰国旅游的时候学到的马杀鸡,给他按摩按摩背,按摩按摩头,他的气就会消了。 今日只能如法炮制,死马当做活马医,看看在慕容长宫这里奏不奏效了。 于是郑纭珊走到慕容长宫身后,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将手伸到他的外衣里面,隔着他的里衣开始给他按背。 慕容长宫文武双全,虽未曾征战沙场,却也时常习武练剑,因此身上肌肤健朗硬挺,虽非刀剑不入,却也孔武有力。 郑纭珊使出浑身的劲儿,才能揉动他身上的肌肤。 正当她揉得起劲时,慕容长宫忽然转过头,左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怒目道,“尊卑有序,男女有别,你这丫鬟,简直不知廉耻!” 郑纭珊心道,自己不过是好心替他按摩,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郑纭珊还想将手挣脱出来给他按头,慕容长宫眼中略带嫌恶地看了看她,冷言道,“出去!” 随后他猛然松手,一把放开郑纭珊的手。 郑纭珊心中灵机一动,赶忙扑倒在地,“咚——”地一声将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挤出两滴泪滴,大叫道,“殿下,殿下饶命!奴婢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殿下饶命啊——” 门外的两个小宦官听到屋中响声,齐刷刷冲进屋中,看到郑纭珊跪在地上,揉着自己脚踝的场景。 郑纭珊故意用袖口擦泪,“殿下,奴婢方才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救了我的命,奴婢心中自然万分感激。您要送奴婢回凌府,奴婢也不敢违抗。只是现下奴婢脚扭伤了,您就好人做到底,容奴婢的脚伤好了之后,再赶奴婢走。” 两个小宦官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抬头对慕容长宫道,“殿下,纭珊她前几日刚从悬崖上摔下来,浑身是伤,已经够可怜了,就别赶她了。” “是啊,殿下,咱们就再收留她几日。” 郑纭珊做出抽噎之态,吸了吸鼻子,然后对着慕容长宫眨了眨眼,“殿下一向公正无私,赏罚分明,奴婢冒犯殿下,自知罪无可赦,心中难安,殿下若是不肯原谅奴婢,奴婢就在此长跪不起。” 慕容长宫本已想好奏折上的要事,现下被郑纭珊如此折腾,思绪全乱,他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额头上,闭目道,“出去——” 郑纭珊信誓旦旦道,“殿下不原谅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慕容长宫此时已是心烦意乱,他抬眉看着郑纭珊,“出去。伤好再走。” 郑纭珊一听这话,一时破涕为笑,用膝盖爬到慕容长宫的对面,将双手放在案上,“谢谢殿下恩典。” 慕容长宫只看了看她放在案上的手背,再将目光放回到奏折上,没有答话。 四周一片鸦静。 直到郑纭珊感觉到身侧有人看着自己的腿,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赶忙清醒过来,微蹙眉头看着脚下,伸手轻按着自己的脚踝,此时听着上空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扶她回去。” 第十四章 美食诱惑(四) 郑纭珊被两个小宦官扶着,努力做出受伤不轻的样子,一瘸一拐往外走去,左边一个小宦官道,“纭珊,我看你这脚伤,摔得可不轻啊——” 右边那个叫小安子的一个小宦官接着道,“小民子,咱们快去把顾太医找来,让他给纭珊瞧瞧。” 郑纭珊一听这话,心中马上一慌,心道,若是顾梓征在慕容长宫面前实话实说,自己的小心思可不全都原形毕露了? 她忙直起脚踩在地上,稳稳走了几步,“别,别别别,千万别,我这脚伤不严重,不必劳烦顾太医了。“ 两个小宦官看着她的脚,与方才在房中之时有者天壤之别,相视一眼,愣了一瞬间,却也没多嘴,只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屋中一片宁静,听着屋外的对话被慕容长宫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立即明白郑纭珊方才的苦肉计。 他提笔蘸墨之时,停下笔,注意到一旁丝绢中的qq糖。 郑纭珊被扶着回到自己房间时,对即将转身离去的两个小宦官道,“小安子,小民子,太子殿下的案上有我做的qq糖,他不吃,你们等会可要记得去拿来吃。那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了。不过,你们可千万要记得给我留两颗呀,嘿嘿。“ 见小民子和小安子远去,郑纭珊这才回到屋中,窃喜着一蹦一跳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看来今日是逃过一劫了。 现下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让自己能够留在太子府,越久越好,千万不要被送回凌府。 郑纭珊靠在床头,眼珠左右转动着,“电视剧里要留在一个人身边最常见的理由是什么?” 她继续自言自语道,“不是报仇,就是报恩。” 郑纭珊用指尖戳着自己的脸颊,“慕容长宫与自己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要想留下来,就只有报恩了。” 郑纭珊想了一会,猛地坐了起来,“电视剧里这恩,通常报着报着,就成了以身相许了。若是慕容长宫也要自己以身相许,那可怎么办呀?“ 郑纭珊想到此处,低下头,将衣服拉紧了些,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 不过她很快边便冷静下来,轻松一笑,“瞎想什么呢,别自己吓自己。我现在不过丫鬟一个,既没倾国倾城之姿,闭月羞花之容,又没有富可敌国的家产,权倾一方的近亲,他慕容长宫不知眼睛瞎成什么样,才会看上我呢,哈哈哈……” 于是她很快便释然了,松开手,舒展身子,让自己懒洋洋地瘫在床中央。 第二日一早,郑纭珊便早早起床,到府门口看着慕容长宫上车离去,再回到府中自告奋勇地跑到慕容长宫房中,给他扫地、收拾、擦洗。 清扫完毕后,她去梅园中摘下三两枝腊梅花,拿进屋中插在白玉花瓶中,放到他的案几上。 此时她忽然看见昨日的那张金色丝绢还好好的摆在上面,还是昨天的位置,只是上面已经空无一物。 郑纭珊小声咕哝道,“小安子和小民子这两人,竟然一颗也不给我留。” 她随后收起丝绢,放入怀中,走出屋外。 第十五章 美食诱惑(五) 郑纭珊走在走廊上,看着满园腊梅,心道,眼下无事可做,既然自己的qq糖被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吃光了,那就自己再做一些。 于是郑纭珊走进厨房中,照着原先的方法重新做了些qq糖。 现下正值初冬,正是柑橘成熟的好时节,郑纭珊便在qq糖里加了些柑橘汁,准备做柑橘味qq糖。 她吸取上次忘了加糖的经验,再三提醒自己,“记得放糖。” 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做出了和超市里卖的味道别无二致的柑橘味qq糖。 为了不惹慕容长宫生气,她不敢再拿那张丝绢装糖了。于是她拿出身后架子上的一个蓝色印着兰花的琉璃杯,将做好的qq糖尽数放了进去。 整整一杯,还冒出不少。 满意。 郑纭珊拿着琉璃杯走到梅园中,坐在假山旁的鱼池边上,看着里面的金鱼浮上水面,鼓着眼睛对着自己吐泡。 郑纭珊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看着破掉的一个水泡,“小金鱼,这糖太大了,你吃不了。不过你别急,下次我给你带些饼干来喂你。” 将至午膳之时,慕容长宫乘车回府。 经过梅园时,郑纭珊起身,悄悄跟在后面,小声道,“小民子,小安子,你们昨天怎么把我的qq糖吃完啦?不是说让你们给我留几颗的嘛?” 小民子回过头,小声道,“我一颗也没吃。” 郑纭珊斜眼看着他,“嗯?你没吃?”随后她又斜着眼看着小安子,“那是你吃了?“ 小安子看了一眼慕容长宫,歪着脸道,“天地良心啊纭珊,咱们可没动你那抠什么糖。“ 郑纭珊疾走两步,走到小民子和小安子中间,“是qq糖。你们两个,当真没吃?“ 小民子悄声道,“纭珊,你昨日是将糖放在殿下屋中。你也知道,没殿下吩咐,咱们不敢擅自拿殿下屋中的东西,又怎么能拿到你那糖呢?“ 郑纭珊歪了歪脑,看了看左右二人,“奇怪,那我的糖是被谁吃啦?还一颗不剩!难不成殿下房中有老鼠?“ 慕容长宫此时不知何故,忽然停下脚步。 郑纭珊恰好走在他身后,撞了个正着。她赶紧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被慕容长宫的脊梁撞得生疼的额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目光透过指缝向上瞥去,却见慕容长宫没有如上次在凌府之时,露出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只觉得今天真是走运,碰上他心情好,不跟自己计较。 慕容长宫左右斜视,目光略过郑纭珊,厉声道,“安国,民丰,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不守规矩?” 小安子吓得面红耳赤,“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家里还有老母要靠我赡养……” 小民子惊恐万分,“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忘了规矩,在殿下面前与他人私自交谈,奴才今夜回去,便自罚面壁思过。” 郑纭珊看着二人的反应,不敢在说话,心中却是好不太平。 街坊都传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却不知慕容长宫私底下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大坏蛋!小民子和小安子都跟着他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这么严格,简直毫无人性。 慕容长宫没有再发一言,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 第十六章 美食诱惑(六) 郑纭珊跟在三人身后,随着慕容长宫进到他书房之中。 踏门进去,浓烈的腊梅花香立即迎面而来。 慕容长宫不露声色道,“何人摘花送我房中?” 郑纭珊忙跑到他身前,自报姓名,“殿下,是我摘的。我看外面腊梅开得正好,殿下您整日呆在房中批阅奏折,没有闲暇赏花,便顺手采了几支,放在您案上。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您……” 摘字还没说出口,只听见慕容长宫冷冷的声音,“拿走。本宫不喜花香。一会儿叫若拂过来,将香炉中的熏香点上。” 小民子和小安子齐声道,“是。“ 小安子道,“殿下,现下我和小民子去帮若拂,将车上今日的奏折给您搬进来。“ 慕容长宫走到案几坐下,伸手将案上装着腊梅的白玉花瓶放到一旁地上,然后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太公兵法》,放到面前翻阅起来。 郑纭珊将手中装满qq糖的琉璃杯放在左侧书架上,赶紧跑上去,将地上的花瓶拿起,往外走去,“小安子,小民子,我也去,等等我……” 四人将车上的奏折四等分,各自拿了一摞在手中往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想到郑纭珊还有脚伤,小民子和小安子主动好心帮她多分担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郑纭珊还是走在最后面,渐渐被其他三人甩下。 郑纭珊看了看手中越来越沉的奏折,只觉得比跑八百米还累。心道,搬奏折都累成狗,慕容长宫他一晚上看这么多奏折,累不累呀? 等她好不容易将奏折送到慕容长宫书房时,已是累得脚酸手软,气喘吁吁。 此时小安子和小民子已经站在门外,房中已经点好龙涎味的熏香,若拂已经按例将茶水沏好,扇凉,放在慕容长宫手边。 若拂起身对慕容长宫道,“奴婢告退。”随后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屋中只剩下慕容长宫和郑纭珊二人。 郑纭珊将奏折往案上的奏折上一扔,将身子压在上面,大口喘气,“重死我了,累死我了,热死我了……” 奏折堆积如山,郑纭珊弯着身子,将侧脸压在上面,高度正好让她觉得舒服。 不过很快她就不舒服了。 她压在奏折上的脸对着慕容长宫,发现他虽冷面无言,却是极度嫌弃地看着自己。 郑纭珊赶紧直起身,理了理方才被自己压乱的鬓发,然后将面前的一堆奏折整理得整整齐齐,将奏折的每个直角、每条边都对得分毫不差,上下一致,符合他慕容长宫的一贯作风时,这才舒了一口气。 眼见慕容长宫正神情专注地在奏折上奋笔疾书,郑纭珊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低声道,“殿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先出去了。” 站立一会儿,得不到回答,郑纭珊便认为是他默认了。于是她转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伸手拿出琉璃杯,拿在身前,往屋外走去。 正当她走到门口,低头提脚迈出门槛时,猛然发现,琉璃杯中的qq糖竟然少了一大半! 郑纭珊嘴中不自觉发出声音,“欸?” qq糖被谁吃了? 第十七章 美食诱惑(哇哦) 方才进过书房的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四人:慕容长宫、若拂、小安子和小民子。 小民子和小安子将奏折一送进来,便站到门外。 而若拂一进房中,便忙里忙外,给慕容长宫沏茶熏香。 如此一推测,是谁吃了qq糖,也就不言而喻。 只是慕容长宫他、他会吃qq糖? 郑纭珊回过头,看着慕容长宫伏案写字,凝神专注的模样,很难将他与吃qq糖这么一件事联想到一块儿。 说不定是自己搞错了。可能是刚刚在路上打倒了。或者是老鼠、小猫之类的吃了。 总之不可能是慕容长宫吃的。 嗯。 郑纭珊成功说服自己后,将手中的琉璃杯举到身前,转头准备踢脚往外走。 此时眼前的门却是“吱吖——”一声关上。 郑纭珊一惊,赶忙转过身来,竟见慕容长宫立在自己身前。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起身过来的,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中地琉璃杯,迈着步子往自己走来。 郑纭珊觉得定是自己乱碰他府上的东西,惹他不高兴了。 她忙将琉璃杯放在身后,嘴唇微微颤道,“殿……殿下,我这就去把杯子洗干净,给您放回去。我保证,以后再不动您东西了!” 却见慕容长宫不说一字,只是缓缓走来,步步逼近,目光跟着她手上的琉璃杯移动,直到她藏起来后,又移到她的脸上。 郑纭珊小步后移,看了几眼慕容长宫冷得要冻死人的目光,连忙躲开,四处闪躲,不敢再看。 二人进退同步,慕容长宫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直到郑纭珊拿着琉璃杯的手撞到门闩上,听见背后发出“咚——”的一声响。 回头一看,门就在背后,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 转过头看,慕容长宫还在朝自己走近。 完了完了。 郑纭珊心里默念道,自己不守规矩,动了慕容长宫的东西,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了。落在他手中,他要除掉自己,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死定了死定了。 本还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看来,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更大更深的火坑。 真是命途多舛。 郑纭珊闭上眼,做好了必死无疑的心理准备。 此时耳边响起慕容长宫的声音,“拿来。” 郑纭珊一愣,缓缓睁开眼,只见慕容长宫正立在自己身前,玄色的外衣边缘就要触到自己的淡紫色上衣上的绣花。 她抬头望着慕容长宫两瓣微红的双唇,胆怯地眨眨眼,“什……什么?” 慕容长宫没有再费口舌,再往前逼近一步。 墨色的短靴鞋尖贴着郑纭珊白色绣花布鞋的鞋尖,玄色外衣边缘已然落到郑纭珊肩上的金黄色绣花上。 龙涎香从慕容长宫的身上飘下来,围绕着她。不过她此时却丝毫不觉得这是香气,而是一种威胁,或者,一种震慑。 郑纭珊不自觉后退将头后缩,脑门一不小心在门上磕出“嘭——”的一声轻响。 而此时眼前的慕容长宫却还将身子靠近,眼见他衣襟上的金线就要靠近自己的脸。 她只觉得慕容长宫要将自己就地正法,浑身上下汗毛直立,呼吸跟心跳一样急促,唇齿控制不住地颤栗,“殿……殿……殿下你……干……干嘛?” 第十八章 美食诱惑(八) 只见慕容长宫看了一眼自己忽闪的双目,随后将目光放低,落在自己肩上。 郑纭珊手指用力,赶紧将身后惹事的琉璃杯攥紧,不敢再言一句。 此时身前的慕容长宫将身子放低,胸口正擦着自己的鼻尖,龙涎香愈加强烈。 郑纭珊又急又怕,她将脸扭向一旁,惶恐不安地眨眼,万分焦急地等待着慕容长宫即将到来的处罚。 慕容长宫却在此时将手从广袖中伸出,往郑纭珊背后伸去。 随后郑纭珊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抓住自己藏在背后的手,从自己手中生生抢走琉璃杯。 如同开蚌壳取走珍珠一般,不带一丝犹豫和顾虑。 郑纭珊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只见他后退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将杯中的qq糖倒出一半放在宽大的掌心,然后往嘴里一送,一颗不剩地倒入嘴中,两腮微动,咀嚼起来。 郑纭珊见他虽是依旧面无表情,眼中的寒光和冷气却是像完全收敛起来一般,流露出少许他这个年纪的男生眼中该有的朝气纯净。 她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如梦境一般真假莫辨:这样的慕容长宫,简直与之前严厉苛刻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大概是觉察到郑纭珊在看自己,慕容长宫停下嘴,抬眉看着郑纭珊,眼中复又泛起冷寒之色。 郑纭珊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直视。 只不过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于是她时不时抬眸,悄悄注意着慕容长宫。 他此时已将口中的qq糖咀嚼完毕,咽下腹中。只见他又看了一眼自己,随后重复方才的动作,将杯中余下的qq糖不可不剩,全部倒在自己手掌之中,然后面不改色地送到自己嘴中,优雅缓慢地动嘴咀嚼起来。 待到他吞咽下去后,他将手中空空荡荡地琉璃杯放回自己手中,转身往案几走去。 走到案几对面,他将外衣往外一挥,广袖一甩,盘腿坐在蒲垫上,从堆积成山的奏折中随意拿起面上的一本,平铺案上,然后提笔蘸墨,神情专注地从右往左看完一列一列看着上面的字后,落笔有神。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毫无瓜葛。 郑纭珊看了他许久,又看了看手中的空杯,仍是不敢置信方才的一切。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慢慢走到慕容长宫对面跪下,将琉璃杯放在案上,看着慕容长宫执笔写字的手,然后诚惶诚恐、小心翼翼道,“殿下……明天还想……还想吃qq糖吗?” 慕容长宫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她,继续在奏折上奋笔疾书。 郑纭珊将身子靠近些,胸口刚好抵在案几,“殿下要是想吃的话,明天我再帮您做。您想吃什么味的?告诉我,香蕉味、柚子味、甘蔗味我都会做。” 慕容长宫仍是不动声色,头也不抬地盯着眼前地奏折,手中的笔却是停了下来。 郑纭珊将双肘放在案上,“殿下在我受伤的时候,给了我丝绢,又在我坠落悬崖时候救我回来,收留我,我还没好好谢过殿下,现下我只想为殿下做点什么,报答殿下对我的恩情。殿下喜欢吃qq糖,我就给您做。” 慕容长宫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郑纭珊说完话后,四下一片寂静,只有他写字蘸墨发出的细碎声响。 郑纭珊一个人说了大半天无人理,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却发现慕容长宫忽然抬起头,眼神从她脸上扫过,不过很快,他又埋头,拿起另一份奏折,开始批阅。 郑纭珊却似黑暗中见到曙光一样,看着慕容长宫狭长的眼尾,“明日就做柚子味的qq糖?怎么样啊,殿下?“ 四周又是寂静。 直到慕容长宫将手中的奏折看完,写满批注之时,方才听到他口中说出一字,“嗯。“ 第十九章 深夜厨房(一) 郑纭珊听到慕容长宫说的“嗯”这个字,顿时喜出望外,只觉得离自己想要留在太子府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此时传来敲门声,“殿下,该用午膳了。” 慕容长宫依旧头也不抬,“拿进来。” 此时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响,门外的小安子和小民子将左右两扇门打开,随后进来三个侍女,手中各提着一个木制方形食盒。 领头的一位身材瘦高,身着和若拂别无二致的淡黄色绣金边的衣裙,正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将菜肴放在桌上。 郑纭珊转头一看桌上的菜肴:清蒸鲈鱼,红烧狮子头,黄焖鱼翅、当归人参乌鸡汤,海参鲍鱼,还有好多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菜。 简直比五星级的婚宴上的菜还要丰盛。而这,只是慕容长宫日常的菜食! 不过郑纭珊更好奇的是,慕容长宫每日吃这么多,依旧身材这么好,怎么就不见他长胖呢? 等到菜上齐之后,那位领头的丫鬟道一声,“烟羽告退。”随后带着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离去。 郑纭珊听若拂提起过,慕容长宫饮食之时,不喜旁人在侧,于是她也跟着道一声,“殿下,纭珊也告退。“ 却发现慕容长宫在此时抬起头,正看着自己。 郑纭珊一笑,“殿下,柚子味qq,明日我一早给您送来,您可以上朝的时候在车上吃。“说罢,郑纭珊赶紧溜了出去。 在膳食间用过简单的午膳后,郑纭珊决定说干就干,立即走到厨房,准备给慕容长宫做柚子味的qq糖。 刚走进厨房,郑纭珊便见到地上堆放着三两个新鲜的绿皮青柚,她一边庆幸今日运气甚佳,一边过去拿过一只青柚,取下挂在墙上的菜刀,在皮上划了几道深痕。 正当她将菜刀放在一旁案台上,伸手开始剥皮之时,只听门外传来声响,随后一阵女声传入耳中,“何人在此?“ 郑纭珊抬头一看,只见门口之人正是方才在慕容长宫的书房中见到的那位名唤烟雨的丫鬟,身后跟着的是方才的两个小丫鬟。 “是你?”烟雨大步走到郑纭珊身边,”你又来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方才她给慕容长宫送饭食之时,离得远,郑纭珊没能看清她的面容,现下她走到自己身边,郑纭珊方才看清她面上涂着厚重的粉末和胭脂,鼻梁高挺,薄唇红似烈焰。她梳着高高的发髻,戴着红木发簪,耳垂上戴着大红色玛瑙吊坠。她举手投足间带着沉稳,似是对任何事都能得心应手。 她看了看郑纭珊地上正在剥的柚子,又看了看一旁的柚子皮,走到郑纭珊身侧,眼睛却是朝着窗外,“那日你来厨房,未经允许,便擅自动了厨房的东西。我那日正巧看着你出来,念你是初犯,没有与你计较。可你今日却一犯换犯。你可知,这厨房是专门给太子殿下做膳食的地方,若是这些食材出了丁点差池,你、我,整个太子府的奴才丫鬟都脱不了干系,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郑纭珊一听这话,这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双手瞬间没了力气,剥了一半的一块柚子皮瞬时剥不动了。 第二十章 深夜厨房(二) 烟羽继续道,“来者是客。你若是想吃柚子,拿出去吃便是,只是以后,你可千万别进厨房。若是再让我发现一次,直接交给飞逍将军按照刺客处置。倒那时,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你虽是殿下带回来的,但殿下一向行事说一不二,绝无私心。这规矩既然是他定下的,我们照做,也无甚不妥。” 郑纭珊听到此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冰凉,顿时愣在原地,不知何言,亦不知何为。 烟羽见她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以为是她无视自己的所言,垂下头,声音变尖了些,“你若是听清了,就赶紧离开这里。若是没听清,我倒是不介意再说一次。” 郑纭珊此时回过神,有些慌张失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知道了,我这就走……” 郑纭珊说完,便赶紧抱着地上被自己剥了一半的柚子急匆匆跑出门,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关上房间门之后,耳边还在回响烟羽方才所言之事,只觉得后怕不已。 等内心平静后,郑纭珊心中暗暗思忖道,这太子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宜久留。 只是现在自己身无分文,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得委曲求全,想方设法留在这里罢了。 想要保命,厨房可千万别去了, 可是,如果不去的话,明天一早拿什么给慕容长宫啊?明明还答应了慕容长宫给他做qq糖呢。 虽说也有给丫鬟奴才的厨房,可那厨房自己闲逛时去看过,基本食材都不齐全,连柴米油盐都要定量使用,石花菜都没有,做得出qq糖才是见鬼了。 要是让他发现是自己在忽悠他,那自己想留下来,岂不是更加难了? 自己这处境,当真是左右不是,进退维谷。 郑纭珊顿时泄了气,爬到床上,面对着枕头直直倒下去,将脸部深埋于枕头之中。 她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呼吸不畅,满脸通红,她终于坚持不住了,转过身大字形躺在榻上。 她看着屋顶上的梁子,忽然想到:纵然烟羽她再是爱岗敬业,也不可能一天到晚、24小时无休一直守着厨房? 等她回房间睡觉了,自己不就可以偷偷溜进去了? 郑纭珊想到此处,得意地点点头。 入夜之后,太子府中安静无声,只有路过府门的打更人敲钟的声音。 郑纭珊心里搁了事,虽然早早上榻,却是一直处在浅睡状态中。此时听到响声,立即坐起,“丑时了。烟羽一定回去休息了。” 她翻身起床,穿好衣服,拿着桌上剥好的柚子往外走去。 现在正值午夜,夜深人静之时,郑纭珊在昏暗的月光下,提心吊胆地朝厨房走去。 明明是去做吃的,却只觉得要去做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走到厨房门口之时,她将自己藏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伸出头往厨房那边探查情况。 过了好一会,只见屋中一片漆黑,毫无动静,烟羽果然是去休息了。 郑纭珊这才鼓起勇气,一路小跑,进到厨房中,点燃烛台上的烛火,“速战速决。” 第二十一章 深夜厨房(三) 郑纭珊赶紧起火烧柴,不敢浪费时间。 正在锅中的石花菜已经完全溶解,准备将碾出的柚子汁倒入锅中之时,只听见门口一声犬吠,“汪!” 郑纭珊吓得手抖了三抖,将柚子汁洒了些在锅边。 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只黑色大狗站立门外,正怒目朝这边看着。这狗大概有郑纭珊身高一半那么长,见郑纭珊正注视着自己,大狗继续狂吠,“汪汪汪——” 郑纭珊本就怕狗,此时见到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即刻吓得不轻,她将手中的一碗柚子汁随手放在锅边,慌忙跑到里面的角落里。 大狗却是在此时跟上她的步伐,低头往这边走来,然后坐在她面前,抬头谨慎地凝视着她。 郑纭珊吓得双腿不停抖动,就快要哭出声来,嘴里小声念叨,“别过来,别过来,别咬我,别咬我……” 她心中一片慌乱,情急之下从身边堆放废弃物的竹筐中胡乱抓起一物往大狗砸去。 狗头被砸了个正着,大狗用尽全力大叫一声,“汪汪!” 郑纭珊吓得转过身去,面壁而立,浑身上下颤抖不止。 这时却忽然听见大狗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离开房间。 嗯? 郑纭珊除了觉得幸运,也觉得有些不解。 她透过窗看出去,只见那狗嘴中正叼着一块长长的骨头。 原来自己方才歪打正着,正好给它扔了根骨头! 郑纭珊舒心地笑了一声,随后她听见身后燃烧地柴火发出“噼啪”一声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锅边的柚子汁倒进锅中,用勺子搅拌两下。 等到她将qq糖做好之时,已经快至寅时。 她将qq糖放进一个带盖的紫砂碗中后,赶紧将厨房收拾得和原先一模一样,连起初锅边的一块红薯,都被她原封不动得放了回去。她这才熄灭了烛台上的火,在门口站立良久,确定四处无人之后,方才轻手轻脚离开厨房,走回屋中继续睡觉。 折腾了大半夜,她只觉得四肢疲软,身体各处都似被掏空一样。于是她很快入睡,一觉酣甜。 她原先计划的在卯时起来,然后去慕容长宫门外等他起床,再跟他问声好,将qq糖给他。等他高兴了,再跟他说让自己留在太子府。 然而,她却没能在卯时醒来。 等她醒来之时,太阳已经升起,普照大地。 “坏了,坏了,慕容长宫是不是已经走了?” 郑纭珊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将头发胡乱一抓盘起,也不洗漱,拿着紫砂碗便往太子府大门奔去。 车轮正开始转动,慕容长宫坐在车中,平视前方。 郑纭珊跨出门槛,大步奔过去,“殿下,殿下,等一下,等一下,qq糖……” 太子殿下上朝要紧,整个车列自然是无人理会她一个小丫鬟。 郑纭珊追不上马车,看着车列渐行渐远,朝街角驶去,就快要在视线中消失,她看着晃动的车厢,沮丧道,“我熬夜做的qq糖……” 正当她垂头丧气,准备转身回府之时,只见前方车列忽然停下。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飞奔过去,冲到慕容长宫的车窗边。跑得太快,她一口气提不上来,“殿……殿下,qq糖,殿……下,给你……” 她语无伦次,将手中的紫砂碗伸进车窗中,奈何身高不够,手臂又不够长,根本没法送到慕容长宫手中。 她怕慕容长宫一时改变心意不想吃了,又怕车列继续前进,就没法给他qq糖了,她踮着脚,使劲将手往里面伸,“殿下——” 第二十二章 深夜厨房(四) 慕容长宫终于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紫砂碗,却是没有转头看她。 郑纭珊开心一笑,“用餐愉快,嘿嘿。” 慕容长宫就在此时转过了头看她。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大清早出门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许久。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将脸上遮面的头发拨开,别在耳后,又将脖子折在里面的衣襟翻出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此时听到慕容长宫一声轻声道,“走。” 马蹄声响起,车轮继续向前驶去。 郑纭珊赶紧伸手蒙住自己的脸,快步往府中走去。 走进屋中,拿起柜子上的镜子一照,里面的人脸简直将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里面之人眼圈又大又重,宛如熊猫。眼睛无神,犹如死鱼。 郑纭珊将镜子放在一旁,朝着房梁一声叹息,“天呐!” 自己这副样子被慕容长宫看到,只怕他更不愿意留下自己了。 以前自己去kfc、奶茶店打工,即便是迟到,也会在公交车或者地铁上补补妆,千万不能被老板看到自己蒙头垢面的样子。 哪个老板会要自己这样不修边幅的员工? 哎,只怪自己贪睡,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郑纭珊重新拿起镜子,用手指摸了摸眼睛下的黑眼圈。这么严重,古代又没有什么美白修复面膜,可怎么办呀? 郑纭珊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门口的一棵松树下似乎长着什么绿色植物。 她赶紧跑出去看,果真看到松树下长着两株青翠欲滴的—— 芦荟。 郑纭珊折下一瓣叶子,带回房中,躺在枕头上,然后将芦荟涂抹在自己脸上。 晚上没有休息好,此时昏昏沉沉,困倦不已,她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闭目睡去。 她睡到下午接近晚膳时分方才醒来,直接略过午饭。 不过休息充分后,她的黑眼圈已经尽数褪去,然而眼中的疲惫却是依旧。 她将手指握拳,轻轻敲着自己微微胀痛的太阳穴,灵光一现般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眼中发光一般地看着前方轻轻摆动的珠帘,“既然慕容长宫喜欢吃qq糖,那他会不会喜欢吃饼干还有奶茶,或者其他甜点和小吃呢?” 自己一直想方设法想要留下来,说不定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先试试饼干。” 当天夜里,郑纭珊又在丑时打更后起来,独自溜到厨房中。 她将面粉和玉米粉倒出些许放在碗中,然后再加入些白砂糖和油,再放了一点点盐,随后再打两个鸡蛋在碗中,用竹筷搅拌均匀,然后用手轻轻搓揉一会儿后,拿出来放到菜板上,用擀面杖擀成薄片。 随后她拿出一个杯子,在薄片上压出形状,把多余的面团取走,在菜板上剩下一个个圆。 她拿起一根竹签,在上面戳上一些小洞,放置一旁。 她将灶台上的锅取走,拿起旁边装东西的铁板,舀水冲洗干净后,放在原本锅的位置,随后起火让铁板均匀受热。 等到铁板上水汽成烟,郑纭珊将菜板上成型的饼干一个一个夹起来,平放在铁板上。 反复交替加热两面,直到颜色有些许变深之后,郑纭珊将饼干一个个夹起来,放在盘中,她拿起一块饼干放入嘴中,“酥脆有味,可咸可甜。只可惜没有黄油和烤箱,不然我还能做出更多好吃的饼干。” 随后将盘子放进食盒后,郑纭珊三两下将厨房收拾好,提着食盒往回走。 为了防止自己再睡过头,郑纭珊决定不睡了。 于是她在房间里这里走走,那里晃晃,一大早便将自己梳洗收拾好,提着食盒朝慕容长宫的卧房走去。 第二十三章 深夜厨房(五) 若拂、小安子、小民子此时皆在慕容长宫房中,伺候他更衣梳洗。 郑纭珊站在门外,提着食盒,不敢进去。 等了一会之后,看着对面走廊上,烟羽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往这边走来。 郑纭珊知道她是来给慕容长宫送早餐的,赶紧往旁边一躲,藏在拐角处,仔细看着她,不敢出声。 直到目睹烟羽走出屋中,郑纭珊才重新出来,站在门外。 等到辰时,慕容长宫用完早膳之后,方才起身,走出房门。 郑纭珊赶紧迎了上去,将食盒递给他,“殿下殿下,这是我做的酥盐饼干。” 慕容长宫视之不理,直直往前走去。 郑纭珊大步上前,跟在他身边,“殿下,您就拿着。路上无聊了吃。” 慕容长宫闻若未闻,带着小安子、小民子从她身边走过。 小民子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郑纭珊快离开。 小安子则是朝她摇了摇头,用唇语说了个,“别。” 郑纭珊却是丝毫不听劝,依旧死不放弃,小跑两步,走到慕容长宫右前方,将食盒举高,正好放在慕容长宫伸手可拿的位置,“殿下,饼干很好吃的,您就带着。“ 慕容长宫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喉结却在此时上下一动。 虽然是很细微的动作,但却是被郑纭珊刚好注意到。 于是郑纭珊心中一喜,大着胆子冲到慕容长宫面前,双手伸直挡住他的去路,朝他大喊道,“殿下要是不收下这饼干,我就不让你去上朝!” 此时几人已经行至太子府门口,门外杜飞逍带着一众人,正身着铠甲排成一列,整齐站在马车前等候。此时听到门口郑纭珊的喊声,纷纷转过头,齐刷刷注视这边。 慕容长宫前路被人挡住,停下脚步,脸上表情似是有些不满。 后边地小安子和小民子同时皱起眉头,看了看慕容长宫,小声朝郑纭珊道,“快让开。” 郑纭珊却是依旧我行我素,壮着胆子直视着慕容长宫冷如冰山的双目,大声道,“殿下不收,我就不让!” 刚一说完,便听见小安子一声叹息,“哎呀——” 慕容长宫却在此时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做出无可奈何之色,伸手提过郑纭珊手上的食盒,转身交给身后的小民子,疾步如飞往车中走去。 小民子和小安子却是愣在原地,像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一般。直到慕容长宫在车中坐好,二人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关上车门,坐在车前,拿起马缰。 看着一行人走远,郑纭珊这才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皮直打架的双目,转身回到房间补觉。 这天不知为何,郑纭珊忽然鬼使神差,梦到了自己和朋友去日料店吃回转寿司。 传送带上不断送来各式各样的寿司:沙拉寿司、黄瓜寿司、甜虾寿司、鳗鱼寿司…… 寿司放在镶金边的餐盘中,散发出阵阵香气,自己正拿起一个甜虾寿司准备入口。 好梦就在此时忽然中止。 郑纭珊此刻醒来,想到梦中的美味佳肴,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她坐在床上发呆一阵后,做出个决定:做寿司。 第二十四章 深夜厨房(六) 郑纭珊拿着些昨晚的饼干碎片,坐到假山旁的鱼池边,揉碎成粉末,撒进池中那只金鱼面前。 看着金鱼将粉末大口吞进口中,郑纭珊道,“要做寿司的话,我需要苹果醋,可是在这太子府中,我上哪去找苹果醋啊?” “你们快跟上。”就在此时,身旁的走廊上想起烟羽的声音。 郑纭珊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烟羽端着些食材往这厨房那边去,立即眼前一亮,走过去跟在她身后。 烟羽察觉有人靠近,转过头看她,“是你?你又想做什么?” 郑纭珊挠挠头,“我……我昨夜没休息好,长了黑眼圈,想问你要点白醋,拿回去洗脸,消去黑眼圈。“ 烟羽仔细看了看郑纭珊眼下的黑眼圈,确定所言非虚,便对她说了一句,“跟我来。” 郑纭珊赶紧跟在她身后,朝厨房走去。 拿到白醋,走回房间之后,郑纭珊将白醋倒进一个封闭的罐中,然后拿起方才从厨房带回的苹果,切成薄片之后,放进罐中。 等到半夜之时,郑纭珊又悄悄潜入厨房,烧水煮了三只虾,剥皮去头,随后削了一根黄瓜,切成条状。 随后她将白日晚膳剩下的米饭盛出些许,装在一个碗中,加了些盐和糖在里面,用勺子搅拌均匀。 她在碗橱中翻来找去许久,终于在底部找到一个镶着金边的花瓣形深蓝色盘子。 将厨房中的东西收拾回原位后,她将准备好的虾尾、黄瓜和米饭装进食盒中,探头探脑看了看厨房外,确定无人之后,提着食盒走回房中。 她将食盒打开,然后将下午做好的,放在罐中的苹果醋倒了小半瓶在碗中,随后她用勺子在碗中将饭与苹果醋搅拌均匀。 放置半个时辰之后,她拿出一团汤圆大小的饭放在手中搓圆,用双手掌心将饭团压紧,然后用手指捏成方形,再将碗中剥好的虾尾取出一个,摁在上面。 一个虾尾寿司便做好了。 她将做好的寿司放进方才精心挑选的盘子中,又用相同的方法做了另外两个虾尾寿司。 随后,她拿起一团饭,夹了一根黄瓜条进去,用饭团包在四周,将黄瓜包在中间,用力压紧,再将饭团造型成和黄瓜条一样的长度。 碗里的饭刚好足够做出三个虾尾寿司和四个黄瓜寿司。 做完最后一个黄瓜寿司后,郑纭珊将之放进嘴中,仔细品尝。 糖和盐都刚好适度,甜味和咸味与米饭完全融合,吃起来香糯有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苹果醋因为酿制的时间太短,而酸味寡淡了些,不过这却刚好完整保持了寿司中米饭和黄瓜起初的味道,吃起来更加新鲜原味。 寿司虽然不大,吃完之后,腹中却是生出饱腹感,心中也跟着生出满足感。 郑纭珊将寿司放进食盒中,赶紧抓紧时间睡了一阵。 待到第二日听见第一声鸡鸣之时,郑纭珊赶紧翻身起床,拿着寿司去到慕容长宫卧室。 她这回学聪明了,没有如以前一般单刀直入,直接将食盒给慕容长宫,而是采用迂回之法,将食盒给了小安子,让他上车后交给慕容长宫。 那日,慕容长宫直到晚上夕阳下山后,方才回到府中。 烟羽赶紧将晚膳送至慕容长宫书房中,却不料只听见慕容长宫一句:“本宫吃过了。” 第二十五章 冰红茶啦(一) 烟羽听到慕容长宫此言,大吃一惊。她自御膳厨房来到太子府,一直负责慕容长宫膳食,知晓慕容长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外就食。 况且今日天色善早,这才刚至晚膳时分,于是她心中甚感蹊跷。 她本想还问慕容长宫,可一见他坐在案前,以手扶额,颇有些心神不定之样,她便再不敢多问。 她将慕容长宫桌上的晚膳收回食盒,提着走出房门之时,便问站在门口的小安子,“殿下今日去了何处用的晚膳?” 小安子吞吞吐吐,“殿下他……他从宫中一回来,便……便回到府中了,哪也没去。” 烟羽问道,“那殿下为何说他吃过了……” 小安子犹豫一阵,“是……是吃……吃了纭珊早上给的寿司。” 烟羽先是不悦,随后露出惊异之色,“寿司?是什么?” 小安子道,“就……就是饭团。捏成方形的……饭团。” 烟羽一听这话,满脸不悦,再不发一言,提着食盒便往厨房中走去。 近日天气渐寒,北风愈狂,身上的衣裳亦是越来越厚。 郑纭珊在屋中烹了壶茶,喝茶暖身。 随后她走出门,到屋外门口的树下想要掰下一片芦荟叶带回去敷脸,却在此时发现身上有白羽般的物体从天而降。 她伸手接住一片,只觉掌心冰凉,小声道,“下雪了?这才初冬,竟就下雪了?“ 她赶紧回到屋中,以免雪融化后湿了她的衣裳。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隔着珠帘看门外白雪漫天,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好久没喝过冰红茶了。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考试前最喜欢喝的饮料便是冰红茶,心情烦躁之时喝上一口,定是马上神清气爽、思路清晰,即便学渣如自己,也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潜力,蒙的全对。 虽然现下她穿越来了古代,也不用考试了,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怀念起冰红茶的味道。 此时夜幕已至,院中无声。 唯有屋外白雪压枝头,明月照松间,花蕊影正摇。 地面已经覆盖起厚厚一层冰。 郑纭珊拿了个空杯子走出门外,走到树旁,将面上的雪用手拂去后,用双手捧起地上的雪装进杯中,她被冰雪冻得不自觉呼出一口气,随后笑道,“呀,纯天然的刨冰呀,健康无公害,嘿嘿。“ 直到将杯子装满之后,她才起身,拿着杯子走进屋中。 趁杯中之雪还没有融化,她赶紧将雪用勺子舀了不少放入茶中。 郑纭珊手捧冰茶,饮下一口,顿时只觉冰爽入口,双目晴朗。 她忽然想到,冰红茶既然能让自己在考试时超常发挥,那么同理,若是慕容长宫喝了,批阅起奏折来,不是更加思路清醒,下笔流畅? 于是她将茶叶放入杯中,重新烹水,烧开之后,冲入杯中盖上杯盖,闷上半刻钟,再将茶水轻轻倒在另一只青色琉璃杯中,余下茶叶在杯底。随后往青色琉璃杯中再加入半杯冰雪。 一摸杯子,冰雪沁手,她赶紧将杯子放在餐盘中,端着走出屋,往慕容长宫书房走去。 此时风声渐大,雪吹入廊间,落到郑纭珊眼中,她赶紧闭上眼,放慢脚步。 待她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之时,正巧听见他的声音从屋中传出,“安国。” 小安子赶紧跑进去,“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长宫到,“将当归补血汤端出去。“ 小安子道,“殿下,这当归补血汤可是烟羽精心熬制的。她见您这一日心神不宁,才做了这汤的。您好歹喝一口,也不辜负她……” 小安子话说一半,忽然像收到惊吓一般,声音顿时止住,随后道一声,“是。” 随后小安子走出屋,郑纭珊立即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小民子手中的汤正热气腾腾。 郑纭珊走上前道,“小安子,帮我将这冰红茶端进去给殿下。” 第二十六章 冰红茶啦(二) 小安子立即使劲摇头,恰如一个被人使劲摇动手柄的拨浪鼓。 一旁小民子道,“纭珊,你没看见殿下连烟羽熬制的当归补血汤都没喝吗?你还敢给殿下送冰水,找死啊你。要去你自己去,别跟烟羽一样,连累咱们。” 小安子端着当归补血汤走过郑纭珊身边,继续往前走,转头看着郑纭珊道,“殿下今日一回来便心神不定,你就别进去烦他了。” 郑纭珊往屋中看去,只见慕容长宫将笔重重搁置在面前的墨玉笔格上,发出重重声响,随后他将最面上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拿起,用骨骼分明的手指狠力一揉,将纸张揉进掌心。 雪夜静的出奇,连压断腊梅枝丫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于是慕容长宫的一举一动的响声便一丝不漏地传到屋外郑纭珊和小民子二人耳中。 二人相视一望,继续往屋里看去。 只见慕容长宫将纸团放置在地面,紧闭双目右手肘子在案上支撑着手举起,紧握的拳头缓缓敲击着自己皱成一团的额头,深深一声叹气。 随后,他将双手掌在桌上,身子站立,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他望着窗外月下雪落,眉间比起方才略微舒展开些,心口处却是起伏不停。 这样的慕容长宫让郑纭珊感觉到有些陌生。 慕容长宫一向镇定自若、遇事不乱,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不急不躁、不慌不乱的样子,郑纭珊从未见他如此焦头烂额、坐立不安过。 此时小安子已经回来,郑纭珊悄声问他,“小安子,殿下他、这是怎么了?可是今夜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这副模样?” 小安子道,“殿下他今日一回来就闷在房中,晚膳都没吃,就只吃了你做的那几个寿司。我也不知殿下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小民子听到此话,蔑了他二人一眼,“殿下可是在烦正事。今日我听飞逍将军说,西南边上的夕越国乱臣谋逆,带兵造反,意图篡位。夕越国君不擅兵术,如今王位已是岌岌可危。近日夕越国国君派使节来访,说只愿归顺我大芒,只求大芒能够出兵相助。皇上听了使节的来意后,说只要他夕越国肯认我大芒为宗主国,便立即出兵协助,助他重登王位。皇上还说……” 郑纭珊听着小民子这番话,脑子都大了,皱着眉挠了挠后脑勺。她历史不太好,听到什么打仗啊、谋权啊、篡位什么的最烦了。 小民子滔滔不绝将这些长篇大论讲完之时,郑纭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赶忙伸手遮住。 然后终于听到小民子说了重点,“皇上将此事全权交给殿下,让殿下带使节到校场视察我方兵力,然后叫殿下今夜尽早想出出兵之策。如今夕越国王宫已被攻陷,夕越国国君命在旦夕,事态迫在眉睫,殿下自然是有些紧张。” 郑纭珊再往里看慕容长宫,只见他仍保持着刚才站立的姿势,却已将双目紧闭,胸口处仍是跌宕不已。 郑纭珊低头看了眼手上端着的还在冒冷气的冰红茶,咬了咬下唇,往屋中走去。 小安子朝她背影小声道,“纭珊,你干什么,回来!” 第二十七章 冰红茶啦(三) 郑纭珊走到慕容长宫身侧,试探一般轻声喊他,“殿下……” 慕容长宫慢慢睁开双目,平息脸上的焦虑之色,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全部聚焦到她手中冒着些许冷气的冰红茶。 郑纭珊看着他直愣愣的目光,笑道,“殿下,这是我刚做的冰红茶,用雪做的,喝了让您立即想出良策,打跑夕越国的那些坏人!” 慕容长宫听完她的话,将目光缓慢移动到她的双目,直视着她的双眸。 郑纭珊伸手将冰红茶举到他身前,“趁杯中的雪还没融化完,殿下您快喝。” 此时小安子和小民子冲进屋中,将地面踩得“咚咚”作响,快步奔到郑纭珊身后。 小安子先开口,“殿……殿下,奴才方才拦了纭珊,却是没能拦住……” 小民子却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奴才该死。没看住门,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重罚。” 小安子对着郑纭珊使了个眼色,看他嘴型是在对她说,“快出去。”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十分不悦地看着身后的小安子和小民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累到他人,她满怀愧疚地看了一眼二人,垂下双目,转身准备离去。 还没等到她迈出脚步,身后便响起慕容长宫铿锵有力的声音,“慢着。” 郑纭珊被他声音震住,呆立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长宫走到她身前,看了一眼杯中浮在面上的冰块,然后看着她,“你方才所言,这茶是用何物所做?” 郑纭珊看着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的双目,有些慌张,结结巴巴道,“用……用的……用的雪。” 慕容长宫冷哼一声,“本宫只知用沸水烹热茶,倒是从未听闻用雪做冰茶。你这丫鬟,当真是异想天开。” 郑纭珊听了这话,这才想明白古往今来几千年,一直推崇饮热茶,最好是滚烫沸腾的那种,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便改变别人根深蒂固的印象。 自己当真是作死,才会想到落雪天给慕容长宫送冰茶来。 她料定慕容长宫是不打算喝这冰茶了,也不解释,只想等着慕容长宫奚落完自己后,便转身离去。 此时却看到慕容长宫伸出手,将餐盘中的琉璃杯拿起,郑纭珊只觉大事不妙,频频眨眼,细细注视他的举动。 只见慕容长宫将琉璃杯举高放在眼前,透过晶莹的琉璃和冒着些气泡的冰水,看着杯中的那块融化一半的冰,“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有意思。” 之后见他将琉璃杯,拿到唇边,“姑且一试。” 他将里面的茶水和碎冰喝得一滴不剩,剩下一大块未融的冰雪在中央,随后他闭目站立原地,像是在感受着冰水入腹的冰凉冷沁。 随后,他睁开双目,将琉璃杯放回到郑纭珊手上的餐盘上。随后他走回案边坐下,伸手提笔。他看着郑纭珊身侧一立一跪的二人道,“你二人,可还有何事?” 小安子、小民子赶忙齐声道,“奴才告退。”随后大步走出屋外。 郑纭珊跟着往门外小步退行,“奴婢也告退。” 但却刚走两步便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你留下。”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又在执笔蘸墨,准备书写,“烹茶。” 第二十八章 冰红茶啦(四) 郑纭珊听到慕容长宫此言,先是一愣,随后眼睛睁大些看着他。 见她满脸疑惑,双目不解地看着自己,慕容长宫补充道,“续杯。”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慕容长宫让自己留下是为何事,她将餐盘放在案上的一角,朝慕容长宫一笑,“是。” 随后,郑纭珊拿出腰间带着的一包茶叶放在案几上,走到炉边,拿着紫砂壶到屋外装了满满一壶雪,拿进来放到炉上,烧火烹雪。 待到火上的雪融化为水、沸腾冒烟之后,她将茶叶放在杯中,将紫砂壶中的沸水倒进杯中,再把杯盖盖上。 屋外落雪飞天寒意重,房中烹茶暖升香气浓。 她环顾四周,看到慕容长宫案上的青铜龙纹杯盏,便走过去拿起,顶着风雪跑到屋外,装满冰雪,再用手遮住自己的头,赶紧跑回屋中。 此时慕容长宫感受她带进来的寒气,停下笔,抬头看她。 郑纭珊以为是自己让他久等,赶紧道,“马上就好,再等我一下。” 说完,她赶紧走到炉边,将茶盖打开,将里面的茶水倒在青铜杯盏中,在那雪白冰莹之物浇上暗红流水。 郑纭珊将青铜杯盏送到慕容长宫身边,只见案上的纸上画好了详细的地形图,慕容长宫将笔搁下,双手拿起那张纸,胸有成竹地看着上面,方才紧促的眉头已经完全舒展。 郑纭珊怕打扰到他,便将杯盏放在他的手旁,没有说话。 慕容长宫在此时将纸张放在一侧,拿起青铜杯盏,喝一小口细细品尝,然后看着跪在身侧的郑纭珊,“冰红茶,当真不错。” 郑纭珊见他眼中已无丝毫焦躁之色,问道,“殿下是不是想出好办法来啦?” 慕容长宫将自己画的地形图拿过来,铺平放在郑纭珊面前,用食指在上面比划,“你看这夕越王宫,坐落于王都水罗城南部,三面平地,且被城墙包围,唯独南方是一片开阔的荒芜之境,乱石荆棘遍地。以我大芒兵力,若想要击退夕越逆贼洛雄厚自然不在话下。本宫之前焦虑在于,南部难守,若是那逆贼从那荒芜之境逃走后,等我军回朝后卷土重来,夕越国君定又是无力还击,重蹈覆辙。如此,这场营救便治标不治本,无甚意义。” 慕容长宫拿起青铜杯盏饮下一口茶,看着郑纭珊道,“可后来本宫从你这冰茶得到启发,既然南部难守易攻,本宫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从南部攻入,以实击虚?如此直接攻他个措手不及,将那逆贼一举拿下,斩草除根,岂非妙计?” 郑纭珊听地云里雾里,就像高中时让奥赛金奖学霸给自己讲物理题一样,别人讲得头头是道,自己却是啥也听不懂。她听慕容长宫的语气和眼神,最后好像是在询问自己意见,为了不让彼此尴尬,她挠挠自己脑袋,然后点点头,强行接话,“嗯嗯。好办法,殿下真厉害呀。” 慕容长宫却是还没有意识到她没听懂这件事,继续一本正经道,“战术就暂且如此定下,至于细节,容本宫明日与兵部萧大人商议后,再做定夺。“ 郑纭珊装作已经完全听懂的样子道,“殿下的办法这么厉害,肯定还不等您出兵,那些坏人就已经吓得认输啦!到时候呆在原地,等着您去把他们的头都咔咔两声,全部砍掉,嘿嘿。” 第二十九章 冰红茶啦(五) 慕容长宫听到她口中说出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倾诉错了对象。他将地图收回,不予评置。说了半天,他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杯盏,将冰红茶喝掉一半,看着在浮出杯面,不住晃动的冰块道,“此茶,确是好茶。” 郑纭珊见慕容长宫此时心情不错,决定抓住时机,主动请缨,让慕容长宫留下自己,别再想着将自己送回凌府。于是她转过身,跪向慕容长宫,“殿下,您就留我在府中,不要让我回凌府了。” 慕容长宫将杯子放低,低头看着郑纭珊,“你是凌府之人,本应回凌府。何故几次三番,请求本宫收你在这太子府中?” 郑纭珊左右转动一下眼珠,认真地看着慕容长宫,“因为……因为殿下救过我的命。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现在只想待在殿下身边,好好服侍殿下,报答殿下对我的救命之恩。” 慕容长宫淡淡道,“无需在意,人之常情而已。若是见死不救,才是有违常理。” 郑纭珊直起身子,做出一副赤诚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样子,“只要殿下肯留下我,我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殿下您吩咐,我什么都可以做。” 慕容长宫不为所动地眨了下眼皮,“本宫已有人服侍。” 郑纭珊将眼睛睁大些,“我可以帮您端茶送水、磨墨打扫,伺候您更衣梳洗。” 慕容长宫不再看她,转过身面向案几,“这些若拂做就足够。” 郑纭珊将脸凑近些,“我可以帮您拿东西,搬奏折,喂马赶车。” 慕容长宫拿起一本奏折,从笔架上取出一支细笔,“这些事,安国、民丰自会替本宫办好。” 郑纭珊觉得一阵失落,低下身子,坐到自己的脚踝上,沉默不言。 案几左侧烛台的火光将慕容长宫的上半身照出长长的身影,印在郑纭珊的身上。 四周只剩下慕容长宫写字的声音,以及他偶尔拿起青铜杯盏喝茶的声音。 看着慕容长宫又拿起杯盏,往嘴边送去,郑纭珊忽然眼前一亮,直起身子加了些许音量,“殿下,我还可以为您做美食,做饮品和各种茶。” 慕容长宫已经送到唇边的杯盏忽然停下,他没有张口喝茶。 郑纭珊将身子往案边移了一些,让自己的腹部抵在案边,然后歪着头看着慕容长宫侧脸,“殿下,您就留下我。” 慕容长宫没有立即回答,只轻喝一口茶,将杯盏放回案上。 郑纭珊用哀求的语气道,“以后每天我帮您做各种好吃的,殿下您就留下我——” 慕容长宫将头转过来看着她,此时离得近,他注意到她眼下没有完全消散的黑眼圈。 郑纭珊以为慕容长宫是在看她的双目,觉得他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打动,于是再无顾虑,双手握着他的广袖边缘,一下下往自己身前轻轻拉动,“殿下,您就留下我,别赶我走,别让我回凌府了。好不好,好不好嘛,好不好……” 第三十章 冰红茶啦(六) 慕容长宫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用左手将自己的袖口从郑纭珊手中轻轻拉回,看着她双目,道了句,“烹茶。” 郑纭珊大失所望,小声说了声,“哦。”随后起身走到炉边添柴烧火,随后拿着杯子去屋外装雪。 慕容长宫提笔蘸墨的空隙,抬头看着窗外郑纭珊蹲在地上,白雪沾衣的背影,忽觉好笑:自己方才竟将战术与一个婢女商议。 随后他脸上又现出几分忧虑之色。 他一向自认是个谨慎之人,即便是杜飞逍,跟在自己身边十年有余,他也断然不敢对其推心置腹,将心中所思全盘告之。 方才怎么就一个不慎,将如此重要之时在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面前顺口说出? 若是她有心记下,设法通告敌军,岂不是计划败露? 不过当他看到她进门时脸上毫无心机的笑颜,想起她方才听自己说那战术时的反应,他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郑纭珊将茶端过来之时,慕容长宫正翻看着一本奏折,她在案几的右侧屈膝坐在地面,然后将茶移到慕容长宫手边。 连续几日熬夜,虽然现下还不到亥时,她已觉得困乏不已。她用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睁不开的眼皮,然后双手叠起放在案几边缘,将头靠了上去。 她侧着脸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挺身端坐,聚精会神看着手中的奏折,平时他比自己高太多,,都没能有机会好好看看他的脸,现下离他这么近,郑纭珊才看到他略微垂下的眼皮上,长着整齐的睫毛,烛光照得他的鼻梁更加高挺。此时到了夜间,他束起的头发有些松散,掉了些许几根鬓发垂在耳前,让他比白日里看起来柔和不少。 郑纭珊忽然觉得他好像直播里认真学习的学霸博主,光靠一张脸就能吸粉无数,再加上这孜孜不倦的勤奋劲儿,简直是要满屏舔颜,打赏不断。 郑纭珊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好想在屏幕下方发弹幕的地方,留下一行字—— 我老公。 再加上几个感叹号。 然后点击发送,收获网友们点赞999+。 想到此处,郑纭珊忽然被自己自嗨的白日梦给逗乐了,她看着慕容长宫,发出一声轻笑,“嘿嘿嘿——“ 慕容长宫听到身旁莫名其妙的笑声,抬起头,看到正在傻笑的郑纭珊。 郑纭珊看到慕容长宫冷冰冰的一张脸,立即停止幻想,回过神闭上嘴。 待慕容长宫转过头继续看手中的奏折后,郑纭珊继续磕了一会儿慕容长宫的美颜,然后打了个哈欠,闭目睡去。 在她熟睡之时,她觉得似乎有人用手指触碰到自己眼轮下的皮肤。她没有睁眼,只是将头转了个方向,换另一边脸靠在手臂,继续睡去。 将至子时的时候,听到身旁想起小安子的声音,“殿下,若拂说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郑纭珊一下惊醒,直起身来,眨了眨惺忪睡眼,发现背上有块毯子正落在地上。 慕容长宫仍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只是敷衍般说了声,“嗯。” 第三十一章 厨房自由(噗) 小安子听懂了这话,这是慕容长宫要若拂在门外等他吩咐,他赶紧出去,告知若拂。 郑纭珊来不及多想,赶紧将身后的毯子叠好放在一旁。 正在她收拾好毯子,准备起身走出房间时,转过头却发现慕容长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两人之间,隔着案几的一个角,正面相视。 慕容长宫盯着她的双目道,“你是何时、在何地做的食物?” 郑纭珊一惊,难不成是自己深夜偷偷去厨房的事被抓包了?还以为晚上大半夜的一惊安全了,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自己这么小心,不应该啊。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呀!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这深更半夜的,古代又没有监控,自己若是真矢口否认,他慕容长宫也拿自己没有办法,总不至于为了这么小点事对自己严刑拷打?于是郑纭珊努力保持呼吸平稳,不让慕容长宫看出自己内心的慌张,“没……没有,殿下,我是将我们奴才奴婢们厨房中的菜食带回去,在自己房间里做的。” 可郑纭珊说完后,方才觉得不对,慕容长宫贵为太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拿下人们的饭食给他吃,岂不是会很生气? 不过如此也比私闯厨房的好。郑纭珊惶恐不安地看着慕容长宫,祈祷他千万别生气。 慕容长宫听完后冷笑一声,将脸靠近些,一双黑色如夜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心思都看穿,“本宫提醒过你,在本宫面前说谎,可得先三思。” 郑纭珊将身子靠后,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离慕容长宫远些,努力保持冷静,还想做垂死挣扎,“我……我没有说谎,我所说的,都……都是实话!” 慕容长宫将盘起的双腿朝郑纭珊这边缓缓动了动,然后上身前倾,处在郑纭珊身子上方,离她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目光刚好落在她的双目,“本宫自认慷慨,但也断然不会让你一个婢女吃到虾尾,你倒是说说,这虾尾,你从何处得来?” 郑纭珊看着上方慕容长宫的一双似有刀光般凌冽的眼睛,和处于自己上方他宽广挺直的胸膛,心中一慌,就要跌倒在地。 好在她反应够快,赶忙伸出双手掌在背后的地面,保持身子的平衡,心脏却是不受自己控制地“噗噗”直跳,胸部也跟着起伏不已,呼吸更是急促起来。 慕容长宫见她这副模样,立即知晓自己的攻心计奏效。 若是对他人,他定是到此为止,交与杜飞逍带下去继续审问。可他今日喝了郑纭珊给他的冰红茶,想出计策,心情大好,又觉这丫鬟窘迫之样甚是有趣,便也双手掌地,将身子再压低一些,外衣自然垂落,已经落在郑纭珊身上,然后凛然厉声道,“你擅闯本宫太子府的厨房,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 眼见慕容长宫就要压在自己身上,郑纭珊惊慌失措,双颊胀得通红,眼睛不停眨动,身子微颤,连她自己都清楚地看见自己掉落在眼前的几根碎发在跟着颤动。 房外落雪簌簌,房中却是一片寂静,只有郑纭珊起伏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响起。 第三十二章 厨房自由(二) 两人以这种姿势僵持一会儿,直到郑纭珊双手麻木,她渐渐知晓自己走投无路,只有乖乖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立即放弃挣扎,调整姿势,往后退了些,然后垂下头跪在慕容长宫面前,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看着慕容长宫,“殿下,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过奴婢这一次。奴婢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慕容长宫坐直身子,仍是一脸冰冷严肃,“错在何处?” 郑纭珊坦白承认道,“奴婢不该……不该深夜擅闯厨房,不该……不该擅自拿动厨房中的膳食,求求您,放过奴婢这一次。我一定回去好好反省,让我写检讨书也行,写保证书签字按手印也行。别把我交给那个将军,别砍我头……” 慕容长宫将目光下移,看了一眼她脸上的黑眼圈,只觉心中似有块坚硬的东西融化一般。他又将目光上移,直视她双目,语气柔和许多,“你说你是深夜……深夜去的厨房?” 郑纭珊认为他还在审问自己,想着他或许会坦白从宽,便一五一十全盘告知,“第一次下午去厨房做qq糖被烟羽发现,她说殿下不准外人进厨房。后来为了不让她发现,我便夜夜丑时起来,偷偷跑到厨房去,准备殿下的美食,”她抬头见慕容长宫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加大些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求殿下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却听见慕容长宫简单的反问,“理由。“ 郑纭珊想起烟羽那日说的话,“殿下一向行事说一不二,绝无私心。“ 又想起慕容长宫的对身边人的冷酷无情,一时想不到为何他要饶自己一命。 她只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触到慕容长宫的逆鳞了,怕是真的要命丧他手了。 她跪在地上,眼圈泛红,用右手手指使劲扣着左手指甲旁的倒刺,盯着着慕容长宫腰间的一块白色圆形玉佩,带着哭腔有气无力道,“因为我……我还想回家,回学校,去吃学校门口的甜筒冰淇淋,甜甜圈,还有烧仙草、龟苓膏,还有……我还想给殿下做美食,让殿下也尝尝这些好吃的东西。“ 前半部分,慕容长宫鲜有听懂,不过最后的那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就如那日在凌府初次见她一般。 眼见她都快要流出泪了,慕容长宫终于于心不忍,对她说道,“私闯厨房,实属不该。但念你是一心报恩,并无恶意,本宫便不再处罚你。起来。“ 郑纭珊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想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听错,“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慕容长宫却是没有再说,站起身走到屏风后方,唤了声,“若拂。“ 若拂便走进房中,转身走到屏风后,随后小安子、小民子将几桶冒着热气的木桶提进屋中,送到屏风后面。 郑纭珊看着屏风,可以见到灯影下若拂正在给慕容长宫脱下外衣,随后将他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她起身准备离去,却在刚要跨出房门时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止住了脚。 “若拂,你明日问问,可是烟羽不让纭珊那丫鬟进厨房?“ 第三十三章 厨房自由(三) 屏风那边传来水声。 若拂一边往浴桶中加水,一边道,“奴婢近日听烟羽谈起过此事情,烟羽确实照殿下所说,严禁任何人进入厨房。” 慕容长宫停顿一阵,开口道,“若拂,明日告知烟羽,即日起,纭珊可以自由出入厨房,府中的一切食材,任她使用。就说,是本宫的旨意。” 若拂答了声“是”之后,屏风那边再无人声,只有阵阵水声传出。 郑纭珊走出慕容长宫的书房,蹦跶着往房间小步跑去。 她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自己再也不用鬼鬼祟祟,做贼一样半夜潜入厨房了,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厨房,大大方方地用所有的食材,做她想做的美食了! 再也不用半夜起来熬夜做美食,可算是实现厨房自由啦! 走到转角处时,她转了个圈,开心到飞起。 接下来的几日,她好好补觉,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再起床给慕容长宫做些糕点、做些甜品端过去。 有时候,她也会开小灶,给自己做些好吃的,比如自己爱吃的qq糖,手抓饼,有时她也会分享些给若拂,给小安子和小民子。 这日下午她做了狼牙土豆,给小安子和小民子送了些过去。 她方才没有在太子府的厨房中找到狼牙土豆刀,所以只好用普通的菜刀将土豆切成直线条状,再切了些莲白、莲藕、和青菜,然后像学校门口炸土豆的摊上那样,将土豆连同这些配菜一起放在煎热的油锅中。 炸到半软半脆,再捞出放在盘中,将油滤掉,再加上盐、辣椒、糖、花椒、蒜、姜、葱等物,随后再用盛饭的饭勺搅拌均匀,最后分装在碗中。 她不知道该不该叫这些直直的土豆为狼牙土豆,不过既然味道一样,觉得就叫狼牙土豆也没啥大问题。 郑纭珊送到慕容长宫书房外时,屋外冷雨,天气更凉,就连呼气,都能在空中看到一片白雾。 她将食盒打开,取出上面的一盘狼牙土豆递给冻得跺脚的小安子,“小安子,值岗辛苦了,吃点狼牙土豆,暖和一下。” 小安子犹豫片刻,终于用冷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嗅了几下后,伸手收下。 郑纭珊将食盒中削好的细竹签取出来插在他盘中的土豆条上,然后低头将手上提着食盒中的另一盘狼牙土豆取出,递给旁边的小民子,“小民子,这是你的。” 小民子狠狠咽下嘴中一大口唾沫,却是使劲摇摇头,“不不不,我不能吃,死也不能吃。若是殿下知道咱们值岗时吃东西,咱们又该挨罚了。” 郑纭珊将竹签递给他,“你别怕。你看,殿下在屋里批奏折看文书,看得那么认真,你觉得他会有空看你?再说,这天寒地冻的,你总得先暖和暖和身子,才能更好地值守,是不是?” 小民子伸出长着冻疮的手,拿到嘴边哈气暖了暖,看着郑纭珊手中冒着热气、飘着香气的狼牙土豆,又咽下一口唾沫。 郑纭珊将竹签拿到他冰凉的手中,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快吃。你三两口吃完了,殿下怎会知道?” 第三十四章 狼牙土豆 小民子看着她的双目愣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所言有理,于是他缓缓举起冻得通红的右手,拿起土豆条上的竹签,戳起一条长长的土豆放在嘴里,嚼了两口之后,发出由衷的感慨,“真香。” 郑纭珊立即想起同学们耳熟能详的真香定律,想起表情包里的王境泽,“扑哧——”一声,捂嘴笑了起来。 小民子像是石化一般忽然僵住,嘴中长条的土豆露出一半在嘴巴外看着她,等她笑完了,他才将土豆继续吃进嘴中,“纭珊,你笑什么?” 郑纭珊摆摆手,“没、没什么,就是看你们吃得开心,我就高兴。” 小民子拿起竹签,又戳起一条长长的土豆,滴了滴油,送到嘴中,“纭珊,你人真好,小安子,你说是不?” 小安子此时已经将盘中的土豆条和菜吃完,还在用竹签戳着小葱和姜蒜,不停地放入嘴中,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几日总觉得,有了你做的好吃的,这日子,就多了些盼头。” 郑纭珊听得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她挠挠头,笑道,“你们可别这么夸我,我就是,我就是喜欢跟大家分享吃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是常常把饼干之类的零食分给大家吃。” 小民子听得仔细,抬头道,“学……学校?” 郑纭珊连忙解释道,“就是读书习字的地方。” 小民子继续道,“那里的夫子,可是也教烹煮之法么?不然,你怎么会做这么多好吃的?” 郑纭珊听完这话,很想将食盒往他脸上重重一砸,朝他大喊一声,“学校哪有人教做饭的?!我又不是读的烹饪学校!!!” 但瞥见屋中慕容长宫的身影,不敢发出太大响声,尽力收敛着怒气,小声道,“没有,那里的夫子只会出题让我们做,不会教我们煮东西。我都是在家自己学的。” 小安子将盘子举到嘴边,将里面的油汤喝得一干二净,用袖口擦了擦嘴,“纭珊,这土豆可真好吃,能不能下次再给我带点?” 郑纭珊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模样,点了点头,“嗯嗯,好。” 小民子也跟着道,“我也要。”他将头靠近郑纭珊的右侧,“不过纭珊,咱们可千万千万不能让殿下发现呀。” 小安子也将脸凑过来,三人将头聚在一块,“就是就是,千万要保密。此事只能天知地知,咱们三个人知道。” 郑纭珊看了看二人,用力点点头,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嗯嗯,放心,我绝不会让殿下发现,这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话音刚落,只听见前方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道,“何事不让本宫知晓?” 小安子、小民子二人一听此话,先是身子一僵,手中盘子和竹签“哐啷——”落地,随后转过身,齐刷刷跪在地上,“殿下饶命——” 郑纭珊看眼前这阵势,直觉大事不好,垂头不语,不敢出声,只能时不时偷偷地瞄着眼前之人。 慕容长宫垂头看着面前跪着的二人,“你们吃香喝辣,谈天说地,当真以为本宫在屋里一概不知么?” 小安子、小民子二人赶紧在他脚边磕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慕容长宫斜眼看了二人一眼,“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对你们两个太好,你们才将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今日你们就跪在这,给本宫好好思过,不到子时,不准起来。至于晚膳,既然你们已经吃过,那便不用进食。” 小安子、小民子连连道,“奴才遵命。” 慕容长宫说完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郑纭珊对慕容长宫的无情再也看不下去,她上前拉住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是我不好,是我硬让他们吃东西的,您要罚就罚我,别让他们一直跪在这里。天冷,会感冒的!” 第三十五章 玉兔虾饺(一) 慕容长宫转过身,毫不留情地将她拉着自己袖口的手拽了下来,看着她双目怒道,“你既非我府中之人,此事与你无关。” 郑纭珊仍是不死心,双手前伸,还想拉住他细细解释。 慕容长宫却是没给她机会,“噼——”一声将门背过来,闩上门闩。 郑纭珊双手拍门,发出“啪啪——”声响,“殿下,殿下,殿下——” 里面只传来慕容长宫渐渐走向案边的脚步声。 小民子抬起头,一脸沮丧地看着她,“纭珊你别叫了,咱们今日已经很过分了,你就别再去打扰他,惹他生气了。” 小安子拾起脚边方才丢下的两个盘子,递给郑纭珊,“是啊,纭珊。你快回去,别管咱们了,咱们身体厚实,不会怎么样的,阿嚏——” 小安子话还没说完,就将鼻涕喷出老远。 郑纭珊将盘子装回食盒中,“不行,我得想办法。你们等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说罢,郑纭珊冲到厨房,蹲在地上双手轻拍自己的脑门,冥思苦想许久,想出了一个还可一试的办法,“小时候在外婆家和其他小朋友闹别扭,心情不好的时候,外婆都这么做给我吃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灶台边,开始忙活起来。 她先是起火烧水,拿出架子上装澄粉的罐子,取出些澄粉倒在盆中,再加了些土豆淀粉和白糖放在里面,然后等锅中的水烧开后,舀入盆中,再加上些猪油放入 里面,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在一旁。 随后她抓了几只虾,放在沸水中煮了一会,捞出去掉头剥去壳,取出肉放到菜板上,再用刀背剁成虾蓉,放在碗中。 又转身取了些半肥半瘦的猪肉过来,加少许胡萝卜、葱,还有姜蓉、料酒、盐和糖在里面,再倒入两滴芝麻油,一起搅拌均匀。 做完这些,大致花了一刻钟。 她将盆中方才揉好的面团取出,放在手中搓成长条,切成小块,再一块一块在菜板上压扁,做成饺皮,然后包入虾蓉和猪肉,再慢慢捏紧成圆形。 随后她将锁口处慢慢拉长一些,用刀切成两瓣,再折回去,贴在面团上。 她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有耳朵了,还差眼睛。” 她顺手拿起菜板上方才用剩下的胡萝卜丁,在那两只耳朵下面一边贴了一块,成了两只红眼睛。 总共做了八只虾饺,她打开锅盖,放在沸水中开始蒸。 等待过程中,她四周看了看,看到架子上新鲜的青菜,走过去拿了一颗过来,洗干净几片,铺在蓝水翡翠盘中。 又过了一阵,等她打开锅盖,见锅中虾饺变透明时,她开心一笑,“好可爱的小兔子!” 随后她万分小心地用竹筷一只只夹起,放在铺满青菜的盘中。 蓝水翡翠盘本是淡蓝色,青菜放在上面,恰似浮在水面上,晶莹剔透的兔子虾饺放在盘中,就像下凡的仙兔一般。 郑纭珊看着热气腾腾的虾饺,小声嘟哝,“这些小兔兔这么可爱,慕容长宫看到了心情肯定大好,等他心情好了,就不会责怪小安子和小民子了。” 她说完,赶紧将盘子装进食盒中,提着朝慕容长宫书房走去。 第三十六章 玉兔虾饺(二) 此时夜幕已至,雾暮沉沉雨将停,北风忽起雪又飞。 郑纭珊走在走廊上,腊梅花瓣落在她身上,抬头方觉北风更烈。 寒风吹在她轻盈的腰带上,吹在她发梢,她赶紧用手拂过盖在脸上的发丝,略微低头,加快脚步。 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前,只见小安子和小民子还规规矩矩地跪在门口,不敢妄动。 只见小安子鼻涕已经流成河,衣袖已经沾湿,鼻尖通红,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而一旁的小民子,睫毛上已经起了细小的冰晶,正垂着头,红着脸,努力不让自己疲惫不堪的眼皮垂下。 郑纭珊看着二人这副模样,忍不住发出感慨,“天呐,都冻成狗了。殿下他也太心狠了。等着,我去救你们。” 本还想敲门,叫慕容长宫过来给自己开门,可手一触到门,便只听“吱呀——”一声,露出一道缝。郑纭珊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慕容长宫仍是一如既往地批阅奏折,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看,依旧提笔继续秉笔直书。 郑纭珊轻手轻脚地走到慕容长宫的案几右侧坐下,将食盒放在身旁地上,打开取出装着虾饺的盘子,摆在案上,再取出一个金勺放在盘子一旁,将身子往慕容长宫身旁凑近了些,“殿下,吃虾饺。” 慕容长宫此时似是还在生气,只抬起头瞪了她一眼,继续埋头书写。 郑纭珊怕惹怒他,不敢再打扰他,但抬头看到门缝中风雪中小安子哆哆嗦嗦的身影,决定不能见死不救,无论怎样,都要努力试试。 她将蓝水翡翠盘挪了些过去,放在慕容长宫手边,又将脸凑过去,轻声道,“殿下,您就尝尝,我专门给您做的,很好吃的。” 慕容长宫头也不抬,只斜瞥了一眼盘中虾饺,低头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冷冷道,“本宫心情不悦,你要是聪明点,就不该来招惹本宫。“ 郑纭珊静静看了他一阵,将案上的蓝水翡翠盘端起放在手心,拿起金勺,舀起一只虾饺,送到慕容长宫嘴边,“殿下您就张嘴吃一口,您看这虾饺这么好看,这么香,就尝一口嘛,您吃了,心情自然就会变好了。”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倒是抬起头,转过来双目聚焦、凝视着她勺子中的透明透亮的小兔子。 见他对小兔子有了兴趣,郑纭珊继续道,“我可是专门给你一个人做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呢。“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将手中的红檀狼毫放在笔格上,将目光从勺子上的虾饺上,移到郑纭珊脸上,“今日他们吃的土豆,也是你专门做的?“ 郑纭珊看着他带着怒意的脸,点点头,随后又赶紧摇摇头。 那土豆确实是自己嘴馋,削了两个大土豆,专门做给自己吃的。可是做完才发现,自己眼高手低,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于是她才拿过来分了两盘给小安子和小民子。 慕容长宫此时不知何故,眼中怒气更甚,语气冷如零点冰川,像是在斥责一个犯下弥天大罪的叛徒,“为何不给本宫送来?“ 郑纭珊不知慕容长宫为何如此生气,她只是觉得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怎么说也不可能愿意吃土豆这样普通的食物,她颤颤巍巍答道,“因为,因为我以为殿……殿下您……“ 慕容长宫将右手环过郑纭珊的身后,掌在案几上,不等她解释完,便厉声反问道,“你是觉得本宫不配吃你做的东西?“ 郑纭珊看到他眼里四射的火光,方知事态严重,尽力往后退,拿着勺子的手不停颤抖。可是很快便撞到慕容长宫的坚实有力的手臂,她赶紧调整方向,将背抵在在案几上,尽力缩着身子,摇头道,“没有没有。” 第三十七章 玉兔虾饺 慕容长宫将身子挪过去些许,正好坐在郑纭珊正前方,让自己的双目正好可以直视她忽闪的眼睛,似是想以这种方式,看清她是否在对自己撒谎。 郑纭珊看到他不断迫近的双目中,似有熊熊怒火,身子似是被本能驱动,不自觉的慢慢往右手边空余处移动。 然而此时却是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低头一看,慕容长宫左手也已撑在案上,环过她的左手边,画地为牢,堵死了她的唯一出路,将她死死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想进无路,想退亦无法,郑纭珊心中一慌,将手中金勺一晃,上面玉兔饺子摔在盘中,摔了个底朝天。 慕容长宫将脸再靠近些,近得可以看到她睫毛之中新长出、只有半长的新睫毛,像在审问拒不认罪的死囚,“那你是觉得,本宫还及不上安国和民丰两个奴才?” 郑纭珊将身子尽量缩起,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蓝色琉璃盘挡在二人之间,像是楚河汉界一般,隔出最后的安全距离。她惊慌失措的看着面前慕容长宫因为生气而向上浮起,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双眸,小声道,“没……没有。“ 慕容长宫右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蓝色琉璃盘,轻放到她身后的案几上,然后伸回手,紧贴她的手臂,将她锁死在更小的空间中,随后身体前倾,就要靠在她在胸前握拳的双手之上。 慕容长宫看着她因为惊吓而垂下的双眸,用质问的语气道,“那你为何不给本宫吃土豆?” 郑纭珊用手胡乱摸了摸自己肩上散落的几缕头发,缓缓抬起头,看见慕容长宫的喉结因为发怒而上下窜动着,眼睛深处,隐藏着怒火,分明还有几分委屈。 那样子就像幼儿园发糖果时,被老师无意遗忘的小朋友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那眼中的委屈从眼底浮出、漫开,最后竟渐渐盖过他眼中的火光。 郑纭珊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真像弟弟小时候被自己欺负了一样。 郑纭珊本以为他是因为小安子、小民子不守规矩而生气,或者是他们三个人说话吵到他而生气。 她却是万万没想到,慕容长宫会因为没吃到自己做的土豆生气。 她忽然想安慰他两句,可左右一看,才想起自己还正困在他双手圈出的空间里,无法动弹。她看着他黑眸道,“殿下您、是因为这个生气?” 慕容长宫听到她如此问道,眼珠左右晃动一下,随后视线离开她的双眼,转向案上放着的那盘玉兔蒸饺上,“不是。” 郑纭珊看着他微动的侧脸,“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吃土豆的。” 慕容长宫道,“本宫未曾出过此言。” 郑纭珊像是看到些希望,“您要是现在想吃,我马上去给您重新做一份。不过您先让他们两个先起来,让他们吃点热的东西。”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小民子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 郑纭珊道,“殿下,让他们起来,再这样下去,他们会生病的呀。” 第三十八章 山药枣汤(一) 慕容长宫将目光从玉兔蒸饺上收回,看了一眼她略微睁大的眼睛,又转头顺着咳嗽声看了看门外,最后盯着她的双目,双唇微启却不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纭珊道,“我以后保证不会在他们当值的时候,给他们吃东西了。” 慕容长宫眉头轻蹙,眨了下眼继续看着她,似是还有话要说。 此时屋外小安子也开始咳嗽,郑纭珊听着外面二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又看着慕容长宫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心急了。她转过些身子,用双手抓住慕容长宫紧贴着自己的右臂,轻轻晃动两下,“殿下,您就让他们起来,我马上去给您做狼牙土豆,好不好?” 慕容长宫听到此言,眼前一亮,脸上和颜悦色不少。 郑纭珊渐渐弄清他心结所在,放下双手看着他,“我以后做了好吃的,一定先拿过来给您尝,殿下您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长宫撑在案上的双臂终于软下一些,手肘自然弯曲,放低了些。 郑纭珊小心翼翼看着他,低声道,“殿下,我现在去帮您做土豆可好?” 慕容长宫看着她长睫毛下扑闪的双眸,点点头,“嗯。” 郑纭珊赶紧抓住机会,眼睛笑成半月形,拼命挤出一副阳光灿烂的笑容,“那……那殿下,先让他们起来。” 慕容长宫看着她的笑容怔了一下,过了片刻,喉咙中发出简单有力的一个字,“嗯。” 郑纭珊低下头,却是丝毫没见慕容长宫有将手抬起来的意思,于是她只得蹲下身子,从慕容长宫的大长袖下面钻出去,跑出房门。 郑纭珊走出房门,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抚平自己因为方才被吓得半死而上下起伏的心脏。走出门后,转身将门背上,低头看着还跪在自己脚边的小安子、小民子二人,赶紧道,“你们快起来。” 二人相顾一视,却是哆嗦着身子,连连摇头。 郑纭珊一手扶起一个,“是殿下让你们起来的。你们赶紧去吃点东西,喝点热水。” 二人欣慰一笑,吸了吸鼻涕,赶紧往前走去。 郑纭珊看着二人因为脚发麻,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的背影,心道,慕容长宫这还没当皇帝,便如此恐怖,若是等他做了皇帝,还让不让身边的人活了? 外面雪又加大,她将衣襟拉拢些,往厨房走去。 走到梅园之时,只见院中腊梅树下有个身影,雪纷纷落在她肩头,她却像是浑然不知。 郑纭珊走近一看,那人正是若拂,她喊到,“若拂姐姐,你坐在雪地里干什么?” 若拂伸出手,掌心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赏一场雪,念一方梦,想一个人。” 郑纭珊走到她身旁,转过头看着她,“想谁啊?” 若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眼前雪落纷纷,“当年与他初遇之时,也是这般大雪。本想着长相厮守,最后却是形同陌路。如今明知与他再无可能,心中却还止不住浮想联翩。” 郑纭珊看着她,歪头道,“这个不可能了,就换下一个呀,反正人这么多,总还是找得到喜欢的嘛!” 就像以前自己喜欢的一个爱豆公开宣布恋情了,伤心几天,又会重新粉上同学安利的另外一个更高更帅的小哥哥。 若拂道,“你说得倒是这般容易,我又何尝没有这样安慰过自己,可每每落雪之时,总会想起相处的快乐。太子府中与之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又岂是能说忘就忘的?” 第三十九章 山药枣汤(二) 郑纭珊拉住她冰凉的手,“你先不要坐在这里了,你看你身上融化的雪,把你衣服都打湿了。你要看雪,到那边走廊边坐着看。走。” 见她毫无反应,郑纭珊拉着她的手指,往走廊边拽去。 若拂只好跟着她走过去,被她拉到转角处的长凳上坐下。 郑纭珊见她因为就坐寒冬冰雪中,脸色有些泛白,“若拂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做点热汤。” 走到厨房里,她拿起一根长长的山药,削皮洗净,切成小块,在锅中放入两勺油,加热后将小块山药放进去煎炒,再加入了一些盐,煎炒均匀后,铲起来,洗锅烧水。 她在锅中的清水中加入几颗大枣和一小把枸杞,煮沸后将方才煎炒好的山药放入锅中,盖上锅盖。 然后她将锅底的木柴取出一些,让火势变小,用小火熬煮。 此时她看着炉灶中窜动的火焰,回想起若拂方才所说的话,“若拂姐姐喜欢的这个人会是谁呢?” 郑纭珊转头看着窗外,白雪纷纷扬扬,寒鸦啼鸣声声,“她说与他在这太子府朝夕相处许多年,说明此人也住在太子府中。太子府中的,男的,还要能被她喜欢的,那不就只有——” 郑纭珊回过头,将手中握着的,方才从火中取出的木柴往灶台边轻轻一敲,“只有慕容长宫了嘛!” 郑纭珊说完这话,当即吓了一跳,赶忙用右手捂住了嘴。 等反应过来后,她起身拿起架子上的两个土豆,开始削皮,“若拂姐姐虽然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她性格脾气好,又在慕容长宫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若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好像倒也不错。” 她将削好皮的土豆放在装满水的盆子中清洗,“若拂姐姐平时很照顾我,上次我受伤之时,也是她替我上药的,这个忙,我无论如何也得帮她。” 郑纭珊将土豆捞起,切条,做完这些,大概花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 此时她揭开锅盖一看,里面的汤已经被熬成奶白色,山药块的外壳已经被炖的有些融化,她用勺子捞出一块,用筷子夹到嘴边,吹了两口之后放入嘴中,当真是鲜美有加,入口即化。 她拿起一个带盖的陶瓷碗,将锅中山药以及红枣枸杞汤用勺子舀起,倒入碗中,让汤刚好盖过最上面的山药。 碗中一片白色,一看便觉是很滋补的汤食,而那些枸杞红枣点缀其间,让人更添三分食意。 郑纭珊将盖子盖上,忽然脑中想起一事,这山药红枣汤怕也要给慕容长宫送上一份,不然让这家伙知道了,怕是又要不得了了。 郑纭珊转身从碗橱中取出一只带盖的白釉印花白瓷碗,重新装了一碗,“你说慕容长宫啥都要吃,难道以后每月例假肚子痛,做了红糖姜茶,也要给他送一碗过去么?” 郑纭珊瘪着嘴轻轻摇头,“既然他要喝,我就送便是。” 郑纭珊将两碗山药枣汤放入食盒中,又拿出些架子上的青菜和豆芽等蔬菜,与土豆一起炸,重新做了一份狼牙土豆,放入镶一个金边的盘中。 然后她赶紧将狼牙土豆也放进食盒,两下收拾了厨房,提着食盒快速走出厨房。 第四十章 山药枣汤(三) 回到走廊转角处时,只听若拂在小声对雪吟诗,“世间自古多坎坷,唯有佳人慰我心。” 她腿上正放着那把展开的折扇,郑纭珊走近一看,上面画着皑皑雪景,点点腊梅,恰如今日这府中院落的景致一般。画面一角是一男一女并肩站立的背影。 那女子身着鹅黄色衣裳,头戴腊梅珠花,与旁边的若拂如出一辙。而当郑纭珊看到画中之人耳上挂着的银色花瓣流苏耳坠时,便确认那女子就是若拂无疑。 郑纭珊将食盒放在若拂身侧,打开盒盖,将陶瓷碗取出,递给若拂手中,“若拂姐姐,这是我做的山药枣汤,你喝了,身子便不会这么凉啦。” 若拂接过郑纭珊手中还有些烫手的陶瓷碗,打开碗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放进嘴中。 郑纭珊坐在她身侧,对她道,“那……他可知你心事?” 若拂将勺子放在碗中,抬眉看着郑纭珊,“他曾为我泼墨作画,也曾为我执笔题诗,他说为我魂不守舍,也说为我夜不能寐。” 郑纭珊听完这话,坐近一些,“那既然这样的话,他又为何要抛弃你?是喜新厌旧,还是嫌贫爱富?” 若拂将碗放在身后,忽然红了眼眶,无奈叹气一声,“再多的山盟海誓,敌不过一句造化弄人。或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郑纭珊把手搭在她被雪水浸湿的肩上,“我只知道凡事都要争取,都要把握,我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我只信人定胜天。这样,”郑纭珊看着若拂,拉起她依旧冰凉的手指,“我帮你。” 若拂摇摇头,转过脸看着飘雪从天而降,“你帮不了我。” 郑纭珊站起身,提起长凳上放着的食盒,看着若拂失落的背影,“你相信我。” 说罢,郑纭珊便转身,往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走到房门外时,小安子和小民子挺胸直背,站如松木。两人皆双目平视前方,就像防守边疆的英勇将士,全神贯注注意前方敌情一样,连看也不敢看郑纭珊一眼。 平时三人一向都是在一块有说有笑的,郑纭珊顿时感到极不适应。 她走到小安子面前,朝他咧嘴笑了一笑。 小安子熟视无睹,依旧看着前方。 她又拉着脸做了副鬼脸,想逗小安子发笑。 小安子死死咬着嘴唇,保持严肃不笑出声。 郑纭珊觉得无趣,皱眉叹了一声。随后她眼前一亮,伸出食指,放在他两眼之间,然后往他鼻梁方向慢慢移过去。 小安子的眼珠渐渐往中间靠拢,直到最后,郑纭珊将手指放下,发现他双目成了斗鸡眼。 郑纭珊一笑,“哈哈哈,动了动了!” 小安子回过神来,看着她咯咯之笑的脸,有些发窘又有些气愤道,“纭珊,你就别来逗咱们了,你都不知道,我的膝盖有多疼,都青了,怕是半个月都好不了。” 郑纭珊听到这话,皱着眉头,露出惭愧之色,“啊?对不起啊,怪我,都怪我。改日……改日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当我给你们赔罪。” 小安子眼中尽显恐惧之色,往后缩着脖子,眉毛眼睛皱成一块儿,快速摇头,晃得脸上的肌肉跟着轻轻甩动,“别、别、别……别给我们吃的了,你快进去。” 郑纭珊看着不停晃头的小安子,和旁边呆若木鸡的小民子,小声道一句,“胆子这么小?” 随后不再搭理二人,提着食盒走进屋中。 第四十一章 山药枣汤(四) 慕容长宫刚好已将案上砚台的墨汁用完,此时他放下手中之笔,将用得一点不剩墨汁的砚台放于脚边,然后拿起脚边一方满满墨汁的砚台,放于案上,重新握笔蘸墨。 旁边蓝水翡翠盘中的玉兔虾饺已被他吃得一个不留。 见郑纭珊提着食盒进屋,他竟主动将面前的纸笔收好,置在一旁,做好一副等待开饭的准备。 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郑纭珊提着食盒走过去,将狼牙土豆端出来,摆在他面前,然后将两根竹签从食盒中取出,双手递给他面前,“给。” 慕容长宫接过竹签,将竹签放于指间,像用筷子一般的方法,想同往常进食一般,用优雅的方法将土豆条夹进自己嘴中。 然而筷子太细,土豆条与之相比,又有些太粗,于是这样用起来颇不顺手,他尝试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是这样的。”郑纭珊赶紧凑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那两根竹签,然后戳起一块土豆条送到他嘴边,“是这样的。” 慕容长宫看了看还在滴油的土豆条,然后将脸扭过一旁,不理会她。 郑纭珊最初不知何故,随后看了一阵他头上戴的镌刻着龙纹的金色发冠,忽然明白过来。 他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自己却在他不擅之事面前摆弄,不是摆明了伤他颜面,失他自尊了么。 郑纭珊心中暗暗想到,当真是玻璃心。 她将竹签放在盘子边缘,将盘子推到他目光正对的方向,笑着道,“殿下,请用餐。” 慕容长宫隔了一阵,方才转过身,拿起竹签。 他试着用竹签像方才郑纭珊的样子戳起土豆,可他好像极不习惯如此low的进食方式,戳了好几次,也没有将土豆条送进口中。 他将竹签放在盘子边上,看着郑纭珊,眼中带着强烈不满。 郑纭珊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尴尬笑道,“嘿嘿。我们都是这样戳着吃狼牙土豆的,怪我没想到您殿下不习惯用竹签。不然……不然殿下您等等我,我马上去厨房给您拿双筷子。” 郑纭珊说完便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还没走两步,便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不必,回来。” “哦。”郑纭珊便又重新走回去,坐在案几右侧。 只见慕容长宫重新拿起两根竹签,不停在土豆条上戳动,不一会,两根竹签上都已经穿好许多土豆条。 随后他将嘴张大些,将土豆条全部放进去,大口咀嚼。 这样反复不过次,慕容长宫已将盘中的土豆条吃得精光。从他拿起竹签,到将盘中的土豆条吃完,前后不过半刻钟时间。 郑纭珊从未见过狼牙土豆的这种食用之法,简直是囫囵吞枣,也不知道他尝到味道没有。 等到慕容长宫将最后一口狼牙土豆吞咽下去,郑纭珊问道,“殿下,这土豆好吃么?” 慕容长宫将竹签放在盘子上,简短答道,“嗯。” 郑纭珊看着他,“我还以为殿下您没有尝到味道呢。”随后她伸出手,分出肩上的一缕头发,将头发绕在指尖,漫不经心道,“本来这土豆应该更好吃的,可我差了一样重要的工具。” 第四十二章 山药枣汤(五) 郑纭珊本是心不在焉地随口一说,回头一看,却只见慕容长宫正认真的听自己诉说,仿佛在等待自己答疑解惑一般。 郑纭珊便一时兴起,起身走到慕容长宫身侧坐下,从他案上的笔架上取出一支细短的银色灰豪,在砚台上蘸了蘸,又从他身侧取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条曲线,“我需要一把刀面是这样的刀。” 转头见慕容长宫正认真仔细地盯着画上的那条曲线,郑纭珊继续道,“因为曲面的话,就可以在土豆条的面上沾上更多的调料,吃起来的话土豆条就更加有味。” 慕容长宫没有答话,却是看着她,似乎若有所思。 郑纭珊此时忽然想起食盒中的山药枣汤,她大叫一声,“哎呀!” 随后她赶紧放下笔,走到一旁,将食盒的盖子打开,一摸里面的碗,还好,汤还是温热的,还能喝。 郑纭珊赶紧取出里面的山药枣汤,送到慕容长宫面前,“殿下,这是我做的山药枣汤,您刚刚吃了油腻辛辣的土豆,喝些汤最好了。” 慕容长宫揭开碗盖,看一眼汤里的山药,然后又将碗盖盖上,将白釉印花碗推到一旁,随即将身侧的奏折拿了一道过来,双手将奏折展开,铺于案上,“本宫看这山药,只怕是味道不佳。这汤,本宫不喝。” 郑纭珊看了慕容长宫一眼,心道,你都吃了这么多东西了,酒足饭饱,当然觉得这汤不好喝了。 哪像我,被你折腾的,到现在还没进食,饥肠辘辘,闻着什么都是香的。 正在她看着那碗山药枣汤,咽下一口唾沫之时,只听慕容长宫的话音,“你喝。“ 郑纭珊正等着他这话,赶紧将装着山药枣汤的白釉印花碗拿起,准备放回食盒中,端出去自己吃掉。却不等她将食盒打开,便听见慕容长宫话音又起,“就在这吃。吃完,将盘子一道收走。“ 郑纭珊低头看着案上留下些剩菜残羹、镶着金边的盘子,这才想起若是自己走了,他还得找人收盘子,当真是会精打细算。 她没有答话,将装着山药枣汤的碗端过来,打开碗盖,用勺子先舀了一勺汤送入自己口中。 这汤融合了山药、红枣、枸杞的味道,比例适当,简直搭配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郑纭珊只觉得他慕容长宫真没有口福,竟然错过了这么美味的东西。 郑纭珊用勺子舀起一颗大枣送进嘴中,看着慕容长宫道,“殿下。“ 慕容长宫仔细看着手中奏折,头也不抬,“嗯。“ 郑纭珊将枣核吐出放在勺子中,然后放在方才放狼牙土豆的盘中,用勺子又舀起一块山药,送入嘴中,一边嚼一边道,“你觉得……若拂姐姐怎么样啊?“ 慕容长宫仍是不抬头,一边写字一边道,“性子温和,待人和善,跟在本宫身边多年,悉心侍奉,从未出过任何纰漏,本宫甚是看重。“ 郑纭珊将勺子放在碗中,勺子与碗发出清脆碰撞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四十三章 山药枣汤(六)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细长的眼尾,“殿下,那您觉得她好不好看,漂不漂亮?” 慕容长宫道,“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小家碧玉,谈不上美,但也称得上一个秀字。” 郑纭珊又问,“那殿下您与她相处愉不愉快?” 慕容长宫的目光随着奏折上竖行的字左移,“她恪尽职守,忠于本宫,从无二心,自是让本宫放心。” 郑纭珊将脸凑过去一些,看着他整齐睫毛下似是刀尖刻在脸上一般分明的下眼睑,“那殿下您愿意让她一直在您身边么?” 慕容长宫眨了一下眼皮,目光随着奏折上竖行的字左移,“她这些年一直照料本宫的衣行起居,对本宫的作息了如指掌,有她一直跟在本宫身边,自是再好不过。” 郑纭珊只觉得自己这样旁敲侧击,怕是问到天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将上身扑在案上,将脸凑到慕容长宫面前,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侧脸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殿下您喜不喜欢她,心不心仪她,愿不愿意娶她这样的人为妻?” 慕容长宫眼睛盯着奏折下方,似是此处写着什么要事,看了许久,方才一边落笔一边道,“若拂女红一向不错,你若是整日在我这府中呆得没趣,可以让若拂教你刺绣,也省得随口问出些如此无聊的问题。” 郑纭珊将双手放下,郑重其事地望着慕容长宫垂下的双目道,“我不是随口问的,我是认真想了许久,才真心实意想来问殿下的。殿下,您愿不愿意和她成亲?” 慕容长宫将手中批好的奏折拿起,“啪——”一声用力合上,然后斜眼看着旁边睁着眼睛,正十分关切地等着他回答的郑纭珊,“本宫看你,就是在凌府之时缺乏管束,才会嚣张放肆到如此地步,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过问本宫婚事!你难道不知,大芒法度,私自谈论皇亲婚事,乃是大忌!” 郑纭珊一听这话,赶忙直起身子坐回位子上,拿起勺子,低头喝汤。 她不懂大芒的这样那样的规矩,她也没觉得自己嚣张放肆到哪里,她只是想替若拂问问慕容长宫的心意。 郑纭珊埋头看着碗中浮在面上的枸杞,小声喃喃道,“我又没有私自谈论,我可是大大方方在您面前问您,那么生气做什么。” 刚一说完,便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你这丫鬟,在一边小声嘀咕什么?诅咒本宫?莫不是心中还在腹诽?” 郑纭珊顺着声音抬头,只见慕容长宫凑过来的上身,以及带着寒意,直直盯着自己眼底的一双黑眸。她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我在说,在说殿下您说得都对,对极了,”她佯装一副笑容,“我以后不敢再犯了,我错啦……” 等到慕容长宫终于将身子坐回去之后,郑纭珊收起笑容,耸耸肩,转而用一张憋屈的苦瓜脸替代。 她看了看慕容长宫凝眉不语,目不转睛之样,再不敢提起此类话题,只自顾自埋头喝汤,然后将空碗连同空盘一同收起,放进食盒中,转身出门。 第四十四章 山药枣汤(七) 此后一连三日,郑纭珊都能见到若拂独自坐在雪地之中,独自赏雪的落寞身影。 郑纭珊总会将她拉到走廊中,然后去厨房熬一晚山药枣汤给她送去。 后来,即使没有在雪地中见到她,郑纭珊也会去她房间,给她送一碗山药枣汤。 这日她端着山药枣汤去,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的梳妆镜前,手里拿着那把折扇,展开又收起,收起再展开,反反复复。 郑纭珊提着食盒送到她面前,将食盒放于梳妆台上,然后揭开盒盖,将山药枣汤端了出来。 若拂将手中折扇沿着骨架一折一折折好,装在她自己绣的一个精美的梅花布袋中,轻放于梳妆台一侧,方才打开碗盖,喝了一口山药枣汤。 郑纭珊坐在她的床榻之上,向后倒了下去,看着她窗边有些干枯的两支腊梅,“若拂姐姐,你为何不自己去问问他呀?” 若拂将勺子放进碗中搅动两下,“问他什么?” 郑纭珊伸手拿过窗边装着腊梅的方形白瓷瓶,将上面枯萎的腊梅花瓣一片片剥下来,“问他……嗯……问他怎么不愿意娶你,问他……问他怎么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呀。” 若拂勉强一笑,“若是有些事,问了也于事无补,那便不如不问;若是有些事,知道了徒增伤悲,那便不如不知。” 郑纭珊道,“可你要是不问,他也不说,那你们俩不是……” 若拂打断她的话,“好了纭珊,我要伺候太子殿下沐浴更衣了,这个时辰过去都有些迟了,你先在这里自己玩,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若拂说完便放下手中勺子走出屋外,郑纭珊,“噌——“地一声坐起身,”若拂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说罢,郑纭珊赶紧小跑上去,关上房门,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同朝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郑纭珊摸了摸左手手腕上那日在香云寺门口,冬寒嬷嬷给自己买的红线,心道,既然你们两个搞不定自己的姻缘,那就我来当这个月老。 刚一走至书房,便听小安子道,“若拂,今日怎么来得迟了些,殿下方才叫你呢。” 若拂道,“近日微染风寒,身子有些不适。” 小安子道,“那快进去。” 若拂道了声“好。”便赶忙走进屋中,郑纭珊亦是跟了上前。 一进屋中,只见慕容长宫今日已将奏折批阅完毕,正拿着一本《礼记》细细品读。 若拂走到他面前道,“奴婢今日来迟了些,还望殿下恕罪。” 慕容长宫将目光从书册上移过来,看了一眼若拂,随后固定在旁边的郑纭珊身上,“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这丫鬟学会了不守规矩。” 郑纭珊抬起头刚欲辩解,便被若拂抢过拉着手,抢过话,“此事与纭珊无关,是奴婢一人之过,若是殿下惩处奴婢,奴婢甘愿受罚。” 慕容长宫将目光移到若拂有些神情恍惚的脸上,“今日你回房之后,将《妙法莲华经》第一卷及第二卷各抄一遍,明日一早,送至本宫房中。” 郑纭珊转头,一副悲悯之色看着若拂,却没见她脸上丝毫难过之色,只是略微低头,轻声答了声,“是。” 见她这般逆来顺受,郑纭珊心中却是愤愤不平,她将握拳的手指握紧一些,朝着慕容长宫道,“你这薄情寡义之人,害的若拂姐姐伤心难过,现在还要罚她,简直是这世上最坏最坏的负心汉,渣男!” 第四十五章 鸳鸯乱点(一) 慕容长宫将手中《礼记》合上,重重打在案几上,然后抬头,看着郑纭珊,神情似是冰凌般冻人,“你说什么?!“ 若拂紧紧拉着她的手,朝她蹙眉摇头,让她别再说话。 郑纭珊先是将脖子一缩,随后咬了咬下唇,将手挣脱出她的手,理直气壮看着他,“说您不该让若拂姐姐伤心难过,您这负心汉,渣男!“ 慕容长宫深呼一口气道,“你平日里不守规矩,本宫念你并非我府中之人,已经对你容忍再三,今日你却对本宫出言不逊,简直无法无天!“ 若拂赶忙双膝跪下,“殿下您当日将纭珊带回,让奴婢照顾,奴婢虽照顾好她身子,却没能教会她规矩,是奴婢之过。” 慕容长宫伸手示意她起身,“若拂,你先去带着安国、民丰将本宫沐浴之物准备好,拿进来放在屏风后面。”随后慕容长宫转头,冷眼看着郑纭珊,“本宫倒是想问问这丫鬟,本宫如何就成了她口中的薄情寡义之人。” 若拂本还想说什么,可一看慕容长宫脸上冰冷的表情,也不敢擅自多问,她直起身子,从地面站起,又拉了拉郑纭珊的手,看了看郑纭珊脸上为了安慰自己而做出的一副笑脸,转身走出书房,将房门背上。 慕容长宫走到郑纭珊面前,一双锐利的双眼直直看着郑纭珊,犹如空中捕食的飞鹰,低头看着下方的幼兔,“你方才所言薄情寡义是为何意?” 郑纭珊平息了一下呼吸,努力做出一副临危不惧之样,“殿下可知道,若拂姐姐有一把折扇,她日夜翻看,独自神伤?” 慕容长宫简短一答,“知晓。” 郑纭珊道,“既如此,殿下为何不跟她说清楚,要在她面前装作一概不知之样?” 慕容长宫道,“本宫从不擅伪装。” 郑纭珊朝慕容长宫道,“我是觉得,殿下若是喜欢若拂姐姐,便该早日表明心迹,省得她疑虑重重,提心吊胆。殿下若是不喜欢她,便该当机立断,早点拒绝她,何故骗她真心,空喜一场?” 她说完后,凝望着面前之人,本想听他还要如何反驳,却只见他简单道出一句,“一派胡言。” 郑纭珊怒气渐上面容,声音不自觉加大些,“那折扇上面的那幅梅花雪景画,不就是殿下您画的么?” 慕容长宫低下些头,从上至下扫过她的面部,看了下她因为怒意而微张的双唇,又重新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冷笑一声,“笑话。你何以见得那画是本宫画的?且不说本宫没有那精湛画技,即便是有,这几年父皇龙体欠安,诸多政事皆交本宫代为,本宫日不暇给,操劳政事,从不敢松懈,你觉得本宫会有闲情逸致,去赏雪看花,题诗作画?“ 郑纭珊心头一惊,脑中“嗡——“地一声响,心道,难道真的不是慕容长宫?难道若拂姐姐喜欢的另有其人? 可是转念一想,若拂姐姐说过那人就住在王府中,除了慕容长宫还会有谁? 定是慕容长宫不肯实话实说,郑纭珊仔细看着慕容长宫的脸,只恨自己没有测谎仪在手,“你是说那折扇不是你画的?” 慕容长宫没有答话,只是将眉头一抬,眼睛一眨,做出一副默认之样。 此时若拂已经带着小安子和小民子进屋,将慕容长宫沐浴的东西放到屏风后面。 郑纭珊看了一眼若拂的身影,转头看着慕容长宫,“我不信。“ 慕容长宫站直,将脸转向屏风方向,侧着脸,斜着眼睛往下睥睨她一眼,“随你。” 第四十六章 鸳鸯乱点(二) 慕容长宫说完,便不再理会郑纭珊,转身走到屏风后。 郑纭珊听见屏风后的轻轻水声,转头走出屋外。 她走到若拂屋中,一摸她起初放在化妆台上的山药枣汤,已经冰凉,于是她便拿着盖子盖上,放进食盒中,提到厨房,重新烧火熬热。 她一边烧火,脑中一边不断思考着方才慕容长宫所说之言,等到听到锅中水沸之声不断,白烟缭绕厨房之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停止往灶中添柴。 她揭开锅盖一看,里面汤中的山药已经融在汤里,化了一大半,郑纭珊一惊,“啊?这……” 都怨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竟然忘了锅中还煮着东西。 不过她转念一想,看着锅中浮在面上的小块山药道,“若拂姐姐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介意的啦。” 于是她重新将汤舀在碗中,盖上碗盖,放入食盒中,提着走出厨房,回到若拂房中。 推开门一看,若拂已经坐在案前的草垫上,正拿着一支细长的羊毫笔,在纸上写着一排排的小字,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张纸。 桃木案几左侧似是放了一本有些陈旧的经卷,书页有些泛黄,角上也有折痕,只听若拂轻声诵读了一句,“诸佛智慧,甚深无量。” 然后见她转过头在一旁纸上一边用唇语重复,一边写下此句,之后停下笔,又转过头诵读下一句,“其智慧门,难解难入。”随后又在纸上边说边写下这一句。 郑纭珊轻脚轻手走进屋中,走到她身侧。 若拂见到经卷上的身影,停止诵经,转头看到她,赶忙将经卷和笔墨收起,放到身侧的地上,然后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腾出些位置,手轻拍地面,让她坐下。 郑纭珊将食盒放在案上,提起裙子坐在她身侧。她将食盒打开,取出山药枣汤,放在她身前,“若拂姐姐,我刚才一不小心将火烧得太旺了些,把山药都煮化了,你就将就吃一些,明日……明日我再帮你重新做一碗。” 若拂抿唇一笑,“不碍事。我现下有些风寒,觉得四肢发凉,只想喝点热的。” 若拂将碗拿到自己身前,揭盖后用勺子舀了半勺,放入自己嘴中。吞咽完后,她对郑纭珊笑道,“我方才正想着,着凉了吃不下任何东西,怕是要白费你这碗山药了,可你将山药久炖之后,与汤融在一起,刚好让我这般胃口不佳的人免了咀嚼,当是甚好。” 郑纭珊听她这话,朝她会心一笑,“那这样的话,若拂姐姐你就多喝点,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久了身子会受不住的。” 若拂道,“你心灵手巧,难怪太子殿下今日不与你计较。只是你切记,以后万不可以在殿下面前说话没轻没重,没大没小了,知道了吗?” 郑纭珊嘟嘴道了声,“哦。”随后看着案上叠起的数张抄好的佛经道,“太子殿下也真是的,没事让你抄什么佛经。不过,没关系,若拂姐姐,我来帮你抄,咱们两个人写,一会儿就写完了。” 若拂道,“太子殿下让我抄佛经,是见我心中积郁,让我凝神静气,不要多思。你又何苦帮我?” 郑纭珊点点头,随后看着案上装着折扇的金色绣花扇,“若拂姐姐,这折扇当真不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吗?” 第四十七章 鸳鸯乱点(三) 若拂看着那布袋,“你为何觉得这折扇会是殿下送给我的?难不成方才你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殿下书房中跟他大吵大闹的么?” 郑纭珊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布袋,“嗯。因为你之前讲过,那人住在太子府中的,我就觉得是殿下。” 随后,郑纭珊伸出左手,从案上拿起那金色绣花布袋,从袋中取出折扇,缓缓展开,双手握着边缘的木骨,举起放在眼前一看,只见画面右方两行字: 世间自古多坎坷,唯有佳人慰我心。 郑纭珊静静看了一会,猛然想起那夜若拂坐在走廊角落之时,对雪小声低吟的,正是这两句。 这两句诗是用行楷书写,隽秀飘逸,洒脱自如,与慕容长宫工整大气、端正平稳的隶书确实大不相同。 再往下看去,只见诗词下方是一枚有些褪色的印章。 郑纭珊费力地认着上面的大篆,“陶——遇——年。” 若拂听到这几个字,手指一抖,嘴中咀嚼停止,眼神中空无一物,许久才回过神来。 郑纭珊转过脸去,看着若拂故作淡定的眼神,“若拂姐姐,这位陶公子,可是与你两情相悦之人?” 若拂拿着勺子在碗中舀起汤,随即又倒在碗中,苦笑道,“说什么两情相悦,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郑纭珊还想问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她看了看若拂耳下晃动的腊梅花耳坠,转过头将手中折扇折起,放回布袋之中,轻轻放回案上。 “七年前,殿下刚被册封为太子,出宫建府。殿下说他年纪尚轻,许多事尚不能深谋远虑,唯恐自己行事不周,愧对储君之位。 郑纭珊听到若拂谈起往事,赶紧将手收回,双手手指相扣,放于自己身前,侧脸听她口中之言。 若拂看着窗外鹅羽般的白雪,继续道,“殿下那时广招贤士,寻了好些有识之士来府中,聘请他们给殿下出谋划策,共商大计。“ 郑纭珊看着她眼中映照出的点点烛光,问道,“所以这位陶公子也在其中?“ 若拂点点头,“那时陶大人也是殿下的门客,殿下对他颇为赏识,时常召他去书房商议。殿下常跟我说,说陶公子虽生于寒门,却是不俗之士,让我好生相待。“ 若拂转头看着郑纭珊,“我那时见他身形消瘦,便熬了些鸡汤,送到他住处。听说他最擅作画,我本猜测他房中定是画纸千卷,一进屋中,却是丝毫未见,一问才知,他家中父亲早逝,靠母亲一人维持生计,弟妹众多,他身为长子,只能以画换财,补贴家中。从那以后,我便时常给他送鸡汤去,又常常给他送些府中陈旧的衣服过去。他总说无以为报,便时常陪我,陪我看梅赏雪,陪我听雨观荷,陪我望月饮茶,陪我念诗下棋。日日月月,三年之后,便生出这诸多情愫。” 若拂说到此处,转过头看着喝了大半的汤,将勺子从里面拿出,盖上碗盖,左右寻视。 郑纭珊看出她这是在找食盒,赶紧将自己方才放于腿边地面的食盒提起,放在案上。 若拂这才将碗和勺子放入食盒中,盖上盒盖。 第四十八章 鸳鸯乱点(四) 之后,若拂直起身子,看着窗外的月照落雪,地上凝霜,良久不言。 郑纭珊很想朝她问一句,后来呢? 可她犹豫再三,终究问不出口,怕自己的好奇心会揭人痛处,戳人伤口。 若拂呆坐良久,方才继续说道,“陶大人志存高远,不甘以门客自处,一心想考取功名,报国福民,只可惜陶大人气运不佳,悬梁刺股,却是多年无果。他终日呆在屋中,郁郁寡欢,不言一字。” 郑纭珊听到此处,不自觉想到书中,语文课上老师讲的,“此诗表达了诗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无奈,以及对自己命运不佳,世事坎坷的感慨。” 她便忍不住心头一凉,脑补出陶遇年被周围许多人指点嘲笑,最后心灰意冷离开太子府的故事,“所以,陶公子便离开了太子府是么?” 若拂摇摇头,“没有,陶大人寒窗苦读十余载,怎会因为一时失意而放弃自己的宏图大志?我便时常宽慰他,说他文采斐然,定有文曲星保佑,况且殿下对他极其赏识,终有一日,必能榜上提名,光耀门楣。后来,白驹过隙,又是两年,陶大人终于如愿以偿,在吏部谋得官职。他那日喜笑颜开,说等他将府邸安置完后,便迎我入门,娶我为妻。” 若拂将案上装着折扇的布袋拿在手中,伸出手指细细摸着口上,折扇扇钉上吊着的细长金色流苏,“他将折扇给我,说他家中贫寒,便以此为聘,若我不愿,他便再不勉强。” 若拂眼中从心底发出的笑容,似乎任凭岁月流逝,也不能冲淡那些快乐的记忆,“我等这一日,从豆蔻之年,等到碧玉年华,怎会不愿?我请殿下为我做主,为我俩主持大婚。殿下欣然答应,出嫁那日,殿下犹如嫁亲妹妹一般,将我打扮得风风光光,八台大轿,黄金万两,送我出府,我不过是个丫鬟,却是像个王府千金一般华贵。” 此时窗外寒风忽起,案上烛火攒动,两人身影也随之摇晃,若拂谈到此处,眼中神情突然由喜转悲,“可我那日身着嫁衣,在这屋中,独倚窗边,从日出到月落,终是不见他身影。” 郑纭珊睁大眼睛望着她,“啊?!为什么?!” 若拂空洞着眼睛看着郑纭珊,轻缓摇头,“后来……后来许久,他便杳无音讯,殿下惜才,费了很大的劲儿寻他。我听殿下说他离开京城,我便日日盼他归京,我已决心与他一起,便是天涯海角,也随他同去。” 她说到此时,声音开始颤抖,犹如烛台之上随风抖动的火焰,“直到……直到两年后,到今岁谷雨时节,我给殿下磨墨之时,无意看到他寄给殿下的书信,说他……说他早在两年前,离开京城不久之后,便已娶妻。” 郑纭珊又是大叫一声,“啊?!这……这怎么可能?” 若拂道,“我起初也是如你这般惊讶,犹如五雷轰顶,犹如晴天霹雳。我知道殿下不会骗我,便再三找殿下确认。得知此事为真,我便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整整半月,方才回过些神来。” 若拂将经卷拿过来些,准备继续抄写经卷,“殿下知我心事,从此便将他的书信收好,再不让我见到。他将珍藏的经卷赠与我,每每见我神情失落之时,便让我抄经卷交于他。” 若拂拿起笔,拿出丝绢擦了擦笔杆上沾上的些许墨汁,莞尔一笑,“我不过是个丫鬟,殿下也肯如此关照,你说殿下他,是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四十九章 龙井布丁(一) 郑纭珊顺着她的话答了个“是”,然后便不再多言,只在一旁静静地陪她诵经写字,等到她将《妙法莲华经》第一卷抄写完毕后,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去,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郑纭珊将自己外衣鞋袜脱掉,然后躺在榻上,将被子严严实实盖上御寒。她将手放在自己侧脸上,“原来那人真的不是慕容长宫。” 随后郑纭珊想到,自己这样错怪他,岂不是没事找事? 如此一来,自己还想要留在太子府,这下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呜呜。 郑纭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回想着自己对慕容长宫骂的负心汉、渣男,心中后悔不已。 模糊声音从她的指尖传出,“真的是脑残了,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要是他一气之下,执意要把我送回凌府,送回凌喜月身边,那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郑纭珊哼哼唧唧在被窝中闷哼了一阵,随后坐起身,将捂脸的手拿开,“既然他还没说要赶我走,那就说明一切还有机会,”郑纭珊将手握拳,对自己道了一声,“干巴爹。” 随后她重新躺好,将手伸到被中,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明天好好去给他认个错,让他不要怪我。” 第二日起床之后,郑纭珊走到厨房中,拿起一株淡色角叉菜,拿在手中摸着上面的枝桠,看着木架上的蔬果和豆类,“想给他做个布丁,可是做什么好呢?殿下他会喜欢吃什么味道的布丁呢?” 郑纭珊思寻一阵,忽然想到,与其这样瞎想,不如就他一定会喜欢的嘛。 于是郑纭珊将角叉菜放在碗中,用水浸泡之后,转身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 现下慕容长宫带着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上朝去了,若拂也已经将书房整理清扫完毕后离开书房,整个书房空无一人。 郑纭珊推门进去,今日若拂在香炉中点了檀香,走到屋子中间,便是一阵浓郁的香薰味。 她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殿下平时喝的茶叶呢?” 郑纭珊看了好久,终于在书架最上方的格子上,几封书信后面瞥见一个方形木盒一样的东西,“藏得这么隐蔽,还怕别人拿了他的?” 她赶紧走过去,踮着脚,吃力地伸手想从书信后面拿出木盒,可是放得实在太高,她努力许久,也只能让中指勉强触碰到盒盖。 于是她手指使劲用力,让木盒一点一点往外移动,最后木盒翻滚两圈后,终于落在她手中。 她拿起一看,木盒上面刻着几字—— 龙井特品芽尖。 郑纭珊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奶茶店打工时,认真记过几种名茶的味道,却始终闻不出他喝的茶了,“芽尖,就是茶叶的芽苗最嫩的那部分,难怪会闻起来这么淡雅却又香气不减。只是茶叶的芽苗本身就只有这么一点了,还只要这一点点芽尖,那他这一盒茶叶,得多少才够啊?古代的有钱人可真会享受。” 郑纭珊拿着木盒走出书房,进到厨房中。 她先用炉子烧水,然后打开木盒,取出些茶叶放在碗中,等水烧开后,用水冲茶。 随后又将角叉菜放入锅中熬煮。 熬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终于将角叉菜全部熬化,她将方才碗中冲泡的龙井茶倒在锅中,又加了糖,再加上些罐子中上烟羽早上做早点剩下的牛奶,搅拌均匀后一起熬煮。 煮至冒泡之时,拿起碗橱中一只白色半透明的琉璃杯,将锅中的液体一并倒了进去。 郑纭珊摸着有些烫手的琉璃杯,“没有冰箱,怎么冷冻呀?” 第五十章 龙井布丁(二) 郑纭珊看着窗外膝盖高的雪,忽然想到一个妙计。 她转身在橱柜中翻找,先找到一个银罐,摇摇头扔在一旁,“这个不行。” 随后又翻到一个金罐,还是摇摇头,“不行不行。” 最后找到一个陶罐,郑纭珊赶紧拿出来,“这个可以有!” 她将陶罐盖子打开,然后抱着陶罐,拿着炒菜用的木铲走出厨房,将地上冰雪铲进陶罐中。 装了半罐雪,她提着陶罐走回屋中,将白色琉璃杯放入陶罐中,然后将盖子盖上,“纯天然冷冻,无氟冰箱。” 不过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对。还差一点东西。” 她走到木架旁,取出一只香蕉,剥皮后放菜板上,将香蕉切出一小节,然后切成小粒。 将陶罐中的杯子取出来,把香蕉粒铺在面上,又重新放了进去。 她将陶罐提回屋中,等到慕容长宫快回府之时,将里面白中带绿的冷冻香蕉龙井布丁拿出来,用食盒提到慕容长宫书房。 趁他还没回来,赶紧将他的龙井特品芽尖放回去,不然一会他知道自己碰了他的东西,肯定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郑纭珊赶紧走进书房,将食盒放在案上,然后拿出木盒,走到书架前面,踮脚伸手木盒往上面放。 可是努力好多次,始终放不上去。 最后她一心急,将盒子往上一掷,终于将木盒放在书架上,可是里面放着的几封信却是“啪——“的一声,统统掉在地上。 她赶紧捡起脚边的信封,踮起脚,又一封一封艰难地放上去,立在格子中。 正想将最后一封信放回之时,无意瞥见信封上的“太子殿下亲启“几字有些似曾相识。 一看落款,竟是—— 陶遇年。 郑纭珊一看这信封似是刚寄不久,于是她赶紧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想看看这负心汉、渣男是怎么移情别恋,抛弃了若拂。 信刚看到一半,便只听见门外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若拂,你先带着安国和民丰,替本宫将今日奏折拿至书房,随后再让烟羽准备午膳。“ 郑纭珊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信纸叠好,胡乱放入信封中,然后踮起脚想将书信放回书架上。 慕容长宫推开房门,正好看见这一幕,大喝一声,“在做什么?!“ 郑纭珊心头一震,踮起的脚尖放回,高高举着信,对着慕容长宫强颜欢笑,“殿……殿下您回来啦……“ 慕容长宫大步走到她身后,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握住她拿着信封的手,“你擅自进入本宫书房,有何企图?“ 郑纭珊整个身子拢在慕容长宫高大的身影之下,她感到后面慕容长宫身上的热气从背部传来,像是要穿透她的整个躯体,传到五脏六腑之中,再传到身子前方。 她的脸蛋不知是因为背后的热气,还是因为紧张,红成一片。 她努力保持思考,“我……我给殿下您送……送香蕉龙……龙井布丁,没……没想到您今日回来得迟了些,我就在此……此处等您。后来信封它……它自己落下来,我就想着……想着把它捡回去。“ 她无比庆幸自己此时是背对着慕容长宫,不让他看见自己因为说谎而不停眨动的眼睛。 第五十一章 龙井布丁(*0*) 见慕容长宫许久没有说话,郑纭珊便料定自己成功躲过一劫,她用力踮起脚,一只手抓在木架上借力,另一只手使劲往上举,想着将书信放回原位之后,此事便告一段落。 可是当她用力将书信往里面塞的同时,却发现,慕容长宫正将手从自己手背上移动到上方,把书信使劲往外拽! 一个拼命往里面塞,一个使劲往外拽,各不相让,如此拉扯数次之后,本就是软面的信封被二人拉出一道裂痕。 郑纭珊抬头看着二人手指之间的那道裂痕,听到慕容长宫冷冷的声音从后背传来,“放手。“ 她赶紧松开手指,看着慕容长宫将书信从上方拿走,然后问自己,“你说这信是自己掉的?“ 听到身后慕容长宫的问题,郑纭珊一阵心虚,小声道,“是……是。“ 慕容长宫又问,“那这里面的信纸也是自己乱掉的?“ 郑纭珊左手紧紧抓住书架边缘,眼睛不停眨动,“信纸它……它自己掉出来了,我……我把它捡起来放在里面。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她将此话说完才发现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慕容长宫再问,“那本宫这龙井茶木盒,也是它自己转过去的?“ 郑纭珊抬头一看,“木……木盒?“ 见慕容长宫伸手,轻而易举便够到木盒,他将木盒拿起来,翻了一面放回去,露出木盒上的字,“本宫这木盒一直字面朝外,为何今日朝内?“ 郑纭珊心里暗骂一声:神经病。 当真是处女座强迫症,连个盒子也不放过。 然则她脸上却是苦笑一声,“哎嘿,今日我拿了这茶给殿下做了香蕉龙井布丁,就放在案上的食盒中,殿下您可以去尝尝。“ 慕容长宫转身一看,见到食盒,知她所言属实。 没有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郑纭珊便以为他在生气,于是转过身看着他,“殿下您别怪我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动您的东西的。您放心,信封坏了,我……我帮您粘好,里面的信纸乱了,我也可以帮您折好,重新放回去。您就别怪我了,好不好?” 往上看见慕容长宫的眼睛还在看木盒旁边的信封,像是在一一确认,她生怕剩下这些信又出什么问题,赶紧看了一眼案上的食盒,然后双目朝上,看上方慕容长宫的眼睛,“殿……殿下,香蕉龙井布丁是冷冻过的,您要是不快点吃掉的话,一会儿热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殿下您就别看了,先过去吃布丁。“ 随后看见上方飘下来一个让她闭嘴的眼神,她赶紧住了嘴。 站在慕容长宫面前的感觉实在不良好,毕竟自己是真的偷看了他的信件,做贼心虚。 她准备偷偷开溜,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到他身后。再趁他不注意,溜出书房,便安全了。 至于说,要请求原谅,让他留下自己在太子府什么的,以后再说,毕竟,安全第一。 正在她伸出试探的脚,向右移动了半步,脚还没着地之时,慕容长宫突然身子前倾,将脸凑近书架,像是在认真看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郑纭珊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就要跌倒在地,她赶紧抱住慕容长宫的腰部,就像即将沉水之人抓住水面的浮木一般。 第五十二章 龙井布丁(四) 郑纭珊的身高只够慕容长宫的肩头,此时此刻,头正好贴在慕容长宫的胸口。 隔着他墨蓝色的衣服,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些。 她将环抱着慕容长宫腰间的双手缓缓收回,垂在身下,抓着自己的下裙,不停搓揉着自己淡粉色的裙子。 她不敢抬头看慕容长宫的眼睛,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时他眼中正盛的怒气。 那日自己不过是好心想给他按摩一下背,他便说自己不知廉耻,今日这样抱着他的腰,还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怒骂自己。 她低头看着慕容长宫腰上的金色龙纹腰带,只想等他往后退一些,自己就可以离他远一点。 慕容长宫却在此时弯下些身子,一手靠在书架上,一手伸出手指指着里面的书册,将脸靠近郑纭珊的脸,在她脑后的格子中寻找着什么。 两人近在咫尺,郑纭珊耳边清晰地回响起他有节奏的呼吸声。 郑纭珊斜着眼睛看着慕容长宫的侧脸,只见他正专心致志地翻找着格子中的书册。 慕容长宫觉察到郑纭珊在看自己,也斜眼看了一眼她,不过很快他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郑纭珊被他看了一眼,赶紧后退,尽可能地将两人间的间隔离得大些,她将背抵在书架上,层板的楠木硌得她背部有些生疼。 她将头埋下,眼睛下垂,看着慕容长宫向前迈出一步,有些曲起,就要靠在自己裙摆上的右腿。 四周太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时光流逝太慢,慢到郑纭珊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反复数次。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慕容长宫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本《左传》,方才直起身,双手捧书,翻阅起来。 郑纭珊赶紧趁着此时两人间的空隙大了些,从旁边逃了出来,躲在慕容长宫身后,理了理被自己搓揉得有些发皱的裙摆。 若在平时,半刻钟时间不过自己发会呆,想一想今日做什么美食。 可今日这半刻钟,只觉得像是过了几多春秋。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的身影,见他还在认真看着手上的《左传》,看了一眼露出一条缝的门,赶紧转身朝门口走去,想着溜之大吉。 正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听到身后慕容长宫的声音,“你去哪?要走?” 郑纭珊赶紧停下脚,不敢再逃,转过头看着他,“我……我去给殿下关门,天冷,我怕殿下您着凉。” 郑纭珊赶紧小跑过去,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看着出逃之路被自己堵上,她嘟着嘴小声无意识重复道,“怕殿下着凉……” 身后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不是说给本宫做了什么布丁?怕热了不好吃?那你还不快给本宫拿出来,教教本宫怎么食用?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吃法,本宫可不会。要是等会儿又用错了竹签,岂不是辜负你一番美意?” 郑纭珊马上想起慕容长宫说的是上次自己将竹签让他戳土豆吃,让他难堪一事。 郑纭珊只觉得这太子殿下怎么对若拂那么好,对自己就这么记仇呢? 她此时脸上还在发烫,她赶紧用手背冰了冰脸,然后走到案边,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香蕉龙井布丁,放于案上。 第五十三章 龙井布丁(五) 慕容长宫此时将手中书册合起,手中拿着信与书册,一起走到案件坐下。 他将《左传》放于案上,然后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拿在手中阅读。 郑纭珊方才看信只看了一半,现下很想知道另一半的内容。她不好意思明问,只看着慕容长宫手上的信纸,小声问道,“殿……殿下,陶公子怎么病了呀?” 慕容长宫听她一说,眼睛从信上挪到她身上,在她脸上打了一转。 郑纭珊赶忙强行解释,“方才信纸掉出来,掉在地上,我就……我就无意看到了。” 慕容长宫加信纸叠好放回信封中,将书信夹在书册中,然后将香蕉龙井布丁从郑纭珊面前移到自己面前,看着郑纭珊,”既然你看过了,那你来告诉本宫,你看到了什么?“ 郑纭珊心中惶恐,不知慕容长宫何意。 但她看慕容长宫的眼神,分明是在问自己,这布丁怎么个吃法,于是她赶紧将食盒中的长柄金勺取出,递给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接过勺子转过头,在杯中连同香蕉与布丁一块儿,舀出一勺,放入嘴中。 只见他眼神一亮,就像从未吃过糖果的小孩第一次尝到糖果一般。 没听到郑纭珊说话,慕容长宫一边舀起第二勺一边道,“今早小民子将书信交予本宫时,本宫正忙着要赶去上朝,没能细看信上内容,不如你说说,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郑纭珊心道,这是把自己当收音机了么? 吃东西还要让自己播报,简直是要把自己当他的有声书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频道的f。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道,“陶公子说他生病了,好像还很严重的样子。“ 此时慕容长宫刚好把勺子送到嘴中,还没来得及咀嚼。听到这话,他赶紧将勺子送出来,然后三两口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转过头看着郑纭珊,“陶公子?你是说遇年?他病了?你继续说下去。“ 郑纭珊看了看杯中被慕容长宫吃出一个洞的布丁,继续道,“陶公子说他住在山上,虽然条件苦了点,但是比在京城的时候快乐。只是偶尔有些孤独,毕竟山上没有好朋友陪他一起玩,山上的酒也没有京城的好喝,他很想再尝尝长安的酒,所以他常常做梦都在喝酒。“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转过头,眼神中带着疑问,不过很快他又将脸转回去看着布丁上铺放的香蕉,“你继续。“ 郑纭珊方才见那信上内容是用文言体书写,还有些繁体字不太认得,只能猜着读,也不知道理解得对不对。方才慕容长宫看了她一眼,于是她接下去更加谨慎小心道,“陶公子说他生病了,好在他有他妻子为他熬汤煎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才能勉强活到今日。后面的……后面地我就没看了。” 慕容长宫又吃了两大口布丁,然后将勺子放在杯中,放置于一旁,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拿在眼前浏览。 看到第二张信纸时,慕容长宫念出声,“山中无知己,无复交心;梦中忆京酒,壮志三起。” 随后慕容长宫看着她,“没人陪他玩?梦里想喝酒?“ 郑纭珊这才意识道自己曲解了信的内容,嘴角一动,朝着慕容长宫尴尬一笑。 第五十四章 龙井布丁(六) 慕容长宫转过头去,继续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郑纭珊悄悄凑过去,想要看看后面的内容,看看陶遇年有没有说自己当年为什么离开长安,为什么离开若拂。 可是慕容长宫看得太快,上面的字又有些潦草,郑纭珊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没能看清。 眼看慕容长宫将信纸整齐对折,再对折,让四个角齐整地叠到一块儿,郑纭珊再也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朝慕容长宫问道,“殿下,陶公子还写了些什么?” 慕容长宫没有立即理会她,只是将叠好的信纸放在书册下面,然后将信封递给她,指了指上面的裂痕,示意她粘好,然后继续吃着案上还剩下一点的布丁。 郑纭珊赶紧接过信封,然后将笔架旁的竹盒装着的鱼鳔胶拿到自己面前,打开盒盖,用里面的竹片一点一点将胶水涂在信封上,然后从旁边宣纸上裁下一角,在信封上贴了个三角形补丁。 郑纭珊将补丁用手指压平,然后双手拿着,递给慕容长宫,“殿下,粘好了。” 慕容长宫伸出左手,往她那边抓去。 他此时仍用右手拿着勺子,舀起琉璃杯中的布丁,放在自己嘴中,并没有转头看她,于是手指有意无意间触到郑纭珊的手背。 方才他用左手握着琉璃杯,此时指尖冰凉,触在郑纭珊的手背上,只让她觉得手背几点沁寒。 她赶紧将手移到别处,将信封交给了慕容长宫手掌之中。 慕容长宫将信封拿到眼前,匪夷所思地看着蜡黄色信封上显眼的白色三角形补丁,然后将头微微抬起些,斜着眼,一脸问号地看着郑纭珊。 郑纭珊赶忙道,“殿下若是觉得这样不行,可以给我,我可以重新粘一下。” 她说完便抬手准备从慕容长宫的手中拿回信封。 手还没触到信封,慕容长宫却道一声,“罢了。”随后他将信纸从书册下取出,放回信封中。 郑纭珊将手收回,看着慕容长宫手中的书信,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强烈好奇心,“殿下,陶公子到底遭遇了何事?当年他为什么离开京城,为什么离开若拂姐姐呀?” 慕容长宫将装好的书信放在一旁,“当年遇年在府中之时,本宫颇爱与之交谈。他年纪轻轻,便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总能旁征博引,结合时局,为本宫想出良策,实乃我大芒难得的治国之才。” 郑纭珊歪着脑袋,将侧脸放在自己手掌上,微微点点头。 慕容长宫将自己吃完布丁的琉璃杯放在郑纭珊面前,再将金勺放在里面,“然则此人出身寒门,不免带了些孤傲之气,不愿被人举荐入仕,也不屑刻意记诵科考题目,因此虽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是考取功名多年,皆未能金榜题名。” 郑纭珊打开食盒,将琉璃杯和金勺放进去,盖上盖子,将食盒放在自己脚边后,赶紧端正坐好,听慕容长宫继续说下去。 慕容长宫继续道,“直到四年前,遇年终于榜上有名,被吏部尚书姚大人授予吏部考功司下主事一职。” 郑纭珊此时插了一句,“既然都考上功名了,为何不能如约娶若拂姐姐进门?” 第五十五章 龙井布丁(七) 慕容长宫道,“遇年喜直言不讳,不懂迂回之术,故而时常与考功司内同僚发生争执。他当年谏言,提出简化科举,取消乡试和县试,直接从郡试选拔,以免浪费诸多人力物力,也以免乡县考官才学有限,遗漏出类拔萃之才。” 郑纭珊小声道,“这不就是高考自主命题和统一命题的差别?好像确实是统一命题好一些呀。” 慕容长宫没听清郑纭珊的话,以为是她没听懂,在小声嘀咕,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她解释道,“总之,遇年想出了改进的办法,并将自己的见解写下,上报给考功司侍郎鲍云信,望他能将之呈与吏部尚书姚远鹤姚大人。然而,遇年终是等了两月都没有得到姚大人回音,他心有不甘,一问方知,鲍侍郎公报私仇,将他文书扣下,并未将他的见解呈与姚大人。” 郑纭珊心中只想知道陶遇年怎么变成渣男的,对他的这些仕途之事并不感兴趣,她越听越觉得无聊,将双手放在案上,然后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面对着慕容长宫,心不在焉地听他慢慢讲。 慕容长宫继续道,“遇年一时心急,直接给本宫飞鸽传书,发送密函。本宫看过他见解之后,觉得所言有理,便召见姚大人,推行改制。本以为遇年能得以重用,从此平步青云、千古垂名,却没想到三月后,考功司中众人联名上奏姚大人,说遇年越级上奏、目中无人,为了平息此事,姚大人以以下犯上之罪名,罢免遇年官职,一生不得入仕。” 说到此处,慕容长宫本以为郑纭珊会万分惊讶地看着自己,却没想到她脸上平常如故,对此事漠不关心,只用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戳着案几,指甲轻轻发出“哒哒哒”的小声轻响。 慕容长宫这才反应过来,郑纭珊并非与他谈论国事政事的谋臣,也并非时刻担心做出差池之举而被罢免的权贵。 她只不过是个丫鬟,甚至连宫女出身的若拂、烟羽等人都及不上。 但他不知自己为何,就是喜欢将这些极少与人提及之事告诉她。 即便她不懂,即便她也提不出什么像样的见解。 上次对夕越国出兵的策略如此,这回陶遇年的旧事亦如是。 慕容长宫看着她有规律戳动的指尖,继续道,“本宫初闻此事,心中万分气恼,但此事毕竟是吏部内部之事,本宫虽是有心,却也不便插手。” 郑纭珊此时直起身,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义愤填膺道“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该扔下若拂姐姐啊,若拂姐姐绝非贪图富贵荣华之人,若是看上的是他的官职,也不会一早就喜欢他呀。” 慕容长宫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盯着她的手指细看,赶忙伸手拿起《左转》,放到自己身前,随手翻开一页,心不在焉地看着上面的文字,“此后将近两年,遇年都毫无音讯,本宫让飞逍派人四处打听寻找,皆是无果。直到后来,本宫收到他的书信,方知他那时离开长安自寻短见后,被一农家女子所救,后来便与之喜结连理。” 郑纭珊有些气愤,“真是渣男,妥妥渣男!” 慕容长宫将目光从书册移到她满脸疑惑重复道,“渣男?何为渣男?” 第五十六章 殿下护短(一) 郑纭珊道,“就是比垃圾还垃圾的男的!” 慕容长宫清了清嗓子道,“本宫见遇年并非如此不堪之人。他不过是娶了一个救过自己命的女子而已。” 郑纭珊大声道,“渣男就是渣男,殿下你就不要给他洗白了。我问你,如果你有喜欢的人,然后有个人救了你要嫁给你,你会因为感激她,就娶她么?” 慕容长宫道,“救命之恩自然以命相报,却是不足以让本宫改变心意,本宫定当拒绝。” 郑纭珊道,“这便是了,所以陶遇年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 慕容长宫右手摸着书页的一角,思虑片刻,“以本宫对遇年的了解,他绝非你口中的渣男,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也不一定。个中原因,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郑纭珊还想与他争辩,此时若拂已经带着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进到书房中,三人将奏折堆放在慕容长宫面前。 见慕容长宫已经在翻阅奏折,郑纭珊知道他不会再理自己,于是很自觉地提着食盒走出屋外。 此时烟羽刚把午膳送来,走在门口之时,两人都看了一眼对方手上的食盒,然后擦肩而过。 回到自己屋中之时,方才想起今日本是去给慕容长宫道歉的,却是好像又惹他不高兴了? 她拿起桌上的笔,在旁边一张纸上撕下一小片,用卡哇伊的字体写下几字,“殿下,对不起。纭珊留。” 第二日卯时刚过,她便早早起床,给慕容长宫做了牛肉寿司和葱香饼干,然后提着朝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为了能留在太子府,她觉得自己也是真能拼,若是高中时能天天五点起床,看书做题,怕也是上清华北大的料。 正想将食盒递给门口站着的小民子时,却听见小民子道,“殿下还在榻上,尚未起身。” 纳尼?what? 自己没听错? 慕容长宫这种重度强迫症,居然也会有睡过头的一天? 郑纭珊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见郑纭珊睁得老大老圆的眼睛,小民子叹了口气道,“哎,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上朝,已经请顾太医来府中诊治。” 郑纭珊心头更是震惊,慕容长宫如此孔武有力,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之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当真是病来如山倒,郑纭珊问道,“殿下他病得怎么了?严不严重?” 小民子道,“殿下说他四肢无力、头重脚轻,还有些发热出汗。” 郑纭珊道,“那不就是感冒了。不过殿下又没有淋雨,又没有冲冷水澡,怎么会无缘无故感冒呢?” 此时若拂从里面走出,拿着一盆热水和一张毛巾,对二人道,“你们两个说话小声点,殿下方才睡着,且让他休息一阵。” 二人听到这话,即刻住了嘴,不再多发一言。 半个时辰后,顾梓征提着药箱,快速走进慕容长宫房中。 他给慕容长宫细细诊脉的时候,慕容长宫缓缓睁开双眼,“梓征,本宫无事,只不过受了些寒,休息一日便好,何须小题大做?” 顾梓征指尖按着他手腕上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面上,对他道,“殿下,我看您这症状并非是风寒之症,倒像是风热之症,殿下可是近日食了什么凉食?” 郑纭珊在门外听到此句,想起昨日给他吃的冷冻布丁,心中只觉不妙。 上次在凌府,凌大夫人误会自己在凌正仁的鲫鱼汤中放了毒蘑菇,便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现在慕容长宫贵为太子,自己将他弄生病了,岂不是非死不可? 也不知大芒的律法上,谋害储君是怎么个死法。 是五马分尸,还是八刀凌迟,或者是做成人彘? 郑纭珊吓得赶紧伸手捏住自己的脖子,确认一下脑袋是否还在脖子上。 此时郑纭珊见到身边走来一位两鬓发白之人,斜着眼皱着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这小丫头是谁?杂家怎么以前在宫中从没见过?” 第五十七章 殿下护短(二) 郑纭珊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赶忙低下头。 小安子赶忙道,“阳公公,纭珊是上次殿下出京去扶云县时,在半路救回来的。” 阳公公听到此话后,睁着细长的眉眼靠近郑纭珊,围着她缓缓绕了一圈,随后用更加尖细的声音朝小安子和小民子道,“殿下行事谨慎,怎么会将这么个素不相识的野丫头留在身边?” 他伸出翘着兰花指的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二人,“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盯着她,可别让她对殿下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小安子睁大些眼睛道,“阳公公,纭珊她很好的,对我们好,对殿下也很好,她不会对殿下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小民子连连点头称是,“嗯嗯,阳公公,小安子说的一点不错。” 郑纭珊这才有了些许勇气,抬起头看了看这位阳公公,只见他脸上涂着些粉,让他的脸和脖子形如两色,嘴唇中间点着红色,就像前段时间学校很流行的咬唇妆一样。 他此时正眼中带着很大不满,斜着眼看着身侧的小安子、小民子二人,“嗯?怎么?你们两个出宫久了,便把杂家的话当成耳边风了?你们也不想想,当年若不是杂家提携,你们会有机会服侍太子殿下?“ 小安子、小民子听到这话后,赶紧垂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定当谨遵公公教诲!“ 阳公公这才稍微满意地勾唇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斜眼用他细长的双目盯着郑纭珊,“此种不明来路的野丫头,还是早些赶走的好。” 屋中慕容长宫此时刚想开口,回答方才顾梓征的问题,忽然听见门外小民子的声音,“殿下,阳公公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探望殿下。” 慕容长宫道,“快请进。”随后他赶紧起身坐起,倚靠在床头,看着走进屋中的阳公公,强打起精神道,“本宫不过是受了些寒而已,何故闹得人尽皆知,就连母后都知晓,本宫惭愧。” 阳公公走到慕容长宫榻前,“娘娘在宫中挂念殿下,嘱咐奴才一定要转告殿下,让殿下保重身子。” 慕容长宫眨了眨疲惫的双目,有些乏力地看了阳公公一眼,“多谢母后挂念。阳公公,你回去告诉母后,无需担忧本宫,本宫明日进宫便去玉鸾殿,向母后请安。” 阳公公转过头看着身侧的顾梓征,“顾太医,殿下怎么忽感风寒之症?莫不是身边奴才奴婢伺候不周?奴才可得帮殿下好生教训一番。” 一旁的若拂听到此话,赶紧跪在地上,轻轻摇头。 慕容长宫道,“若拂你先出去,把纭珊也带走。“ 随后他抬头看着阳公公,”此事与旁人无关。“ 阳公公看着一旁地顾梓征,仍是尖着声音问道,“顾太医,把了这么久的脉,竟还没有诊断出结果么?” 顾梓征抬起头朝阳公公翻了个白眼,“结果早就诊断出来了,我这不正给殿下说着,公公你就进来打断我和太子,是不是该向咱们道歉呀?” 阳公公一脸怒气,“你——” 可他一时半会没想出怎么教训这个年少有为的毛头小子,况且他一把年纪也实在不好在跟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人多加计较。 于是他哼了一声,走到慕容长宫的脚边,慕容长宫的床榻乃是照着他身高量身定制,所以他与顾梓征正好隔了慕容长宫身高的距离。 郑纭珊听着屋中顾梓征怼人,只觉得心里无比舒爽,忍不住偷笑。 顾梓征将手从慕容长宫的手腕上拿下,“殿下此症乃是风热之症,应是食用了——” 慕容长宫猛然打断他的话,“是本宫今早晨起练剑,被雨雪湿衣后没有及时更衣所致。” 第五十八章 殿下护短(三) 顾梓征道,“殿下——” 慕容长宫只狠狠盯了一眼顾梓征,让他不要多嘴,随后眼中透着些寒意,直直盯着阳公公,“阳公公回宫之后,只管照本宫所言,如此向母后复命便是。若是所言有误,本宫必当追究。” 阳公公怔了一瞬,随后眼珠摆动,似是心中有所盘算,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是,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回宫,照殿下之言,向皇后娘娘复命。殿下保重,奴才告退。” 看着阳公公走出房门后,顾梓征一笑,朝慕容长宫问道,“殿下此番,可是在护短?” 慕容长宫不再强打精神,露出原本脸上的无精打采,闭上眼轻声一叹,没有答话,将身子躺下些,闭目修养。 方才若拂拉着郑纭珊走开,郑纭珊跟着她走到走廊转折处,便偷偷转身,溜了回来,悄悄躲在慕容长宫卧房的窗下听墙角。 郑纭珊将方才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探着头往窗子里面看去,透着窗纸模糊看见,慕容长宫身上盖着厚重棉被,顾梓征正将一枚又粗又长的银针往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扎去。 她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一杯布丁竟会害得他卧榻不起。 可是看慕容长宫这态度,分明是不想让别人知晓,是自己将他害的一病不起。 郑纭珊伸出右手食指,戳着自己地下巴,小声道,“难不成他是想将此事隐瞒,免得让别人知晓,然后自己关门打狗,私下解决?” 她忽然觉得,这太子府这么大,说不定就在哪里有个密室,里面摆放着各种刑具。 说不定在梅园的地下,也说不定就在慕容长宫的房间里面。 自己今天害得慕容长宫生病,他病好后肯定对自己使用各种酷刑。 可能是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再在伤口上撒上盐的那种。 也可能是绑起来,把肩上的衣服脱了,然后用烙红的铁在肩上烙上一个“囚”字的那种。 想到这些,她双耳已然听到在密室中回荡着的,自己杀猪般的惨叫声。 等她冷静下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探探慕容长宫到底怎么想的,去跟他好好说说,若是他肯原谅自己,那还好。若是他真的想对自己滥用私刑,那还想啥?赶紧逃命! 等到顾梓征离开慕容长宫的房间,把小安子和小民子叫到一旁,告诉二人慕容长宫的病症和照理方法以及喝药时辰之时,郑纭珊趁机偷偷溜进慕容长宫书房,再走到画着山川大江的屏风前,探头探脑看着屏风后的床榻。 只见慕容长宫平躺在床,闭着双目,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上下轻轻起伏。 确认他睡着之后,屏风前的郑纭珊这才踮着脚尖,像只小猫一般轻轻走进他的卧房。 从屏风的开口一端顺着墙面走进去,没走两步便见到墙上架子上陈列着一把长剑。 那长剑乃是青铜所铸,比寻常的佩剑稍稍略长些,剑鞘上纹饰着精致错落的金色凸弦纹,乍一看去,只觉庄严素重之感。剑柄上一龙一鹰相对,相互张嘴对啸,只瞥一眼,便令人士气振作,斗志昂扬。 再看那剑柄之上,用篆书镌刻着二字—— 君临。 第五十九章 绿豆汤咯(一) 郑纭珊觉得这剑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忽然记起,那日冬寒嬷嬷带她去长安集市上,在卖布的摊上看到的那些绣着慕容长宫人像的包包上,不就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剑么? 她小声心中默念了一遍,君临。 这剑的名字可真霸气,而且比起学校树林中,那些男同学背在背上凹造型的剑,无论是颜色、式样,还是材质、做工都看起来精良不少,她将右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到左手上,然后伸出右手,想要将这古剑拿起,试试手感。 可她却没想到这剑竟然会有这么重,她使出全力,也不能将剑举起分毫,只让剑与架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赶紧回过头看了看床榻,见慕容长宫此时还躺在榻上,闭目熟睡,这才放下心,将剑放下,继续靠着墙,走到他身旁。 郑纭珊将食盒放于一旁柜子上,然后蹲下身静静看他。 他此时睡得还算安稳,头不偏不倚地枕在枕头中央,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即便睡着了,身子也跟他平常行走、站立一般端直。 他双目轻轻合着,双眉平整,嘴角依旧向上勾起,似在微笑。虽然因为病症之故,双唇有些干燥,脸色也有些苍白,却是丝毫不影响到他的美貌,仍旧跟平时醒着时一般好看。 她看了一阵慕容长宫,又转头看着一旁的食盒,料想,这些寿司和饼干他是吃不下了,不如自己去给他做点别的,说不定他一醒来看到自己诚心悔过,便原谅自己了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比坐着等死好呀。 于是她起身又是猫步一般轻手轻脚离去,走到厨房中。 她将架上的绿豆倒在盆中,用清水冲洗干净后,用雪水浸泡一个时辰。 随后滤出绿豆,放入锅中,再倒入些蜂蜜,加水后,用大火煮沸,随后用中小火烧煮。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绿豆便被煮开了花,又煮了小半个时辰,郑纭珊将锅中绿豆汤倒在碗中,放在食盒中给慕容长宫提去。 郑纭珊走进慕容长宫的书房外时,守在门外的小安子和小民子坚决不让她进去。 她料想二人定是被方才阳公公的话给吓住了,将食盒打开给二人看,“我只是给殿下送绿豆汤而已。” 小安子和小民子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此时忽闻房中慕容长宫的声音,“让她进来。” 郑纭珊听到后,赶紧提着绿豆汤走了进去。 转身走到屏风后面之后,见慕容长宫已然坐起,穿着白色的单薄里衣,靠在床榻上。黑色长发如墨,头顶上用一根金色丝帛系着,便往下垂在背部,直到腰间。比起平时身着华贵的广袖长袍之时,这样的慕容长宫让她没有那么有压迫感。 她忽然想起方才贴在装寿司和饼干的食盒上那张小纸片,转头一看却是不翼而飞。 她以为是方才掉在地上,左右回顾,却是没有见着踪迹。 郑纭珊见慕容长宫双目有些乏力地半睁着,眼中也因为生病没能休息好而微微泛红,她赶紧将食盒打开,把绿豆汤取出,小心地递给慕容长宫,“我给殿下熬了碗绿豆汤,里面还加了蜂蜜,感冒了喝这个最好了。” 慕容长宫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接过绿豆汤。郑纭珊见他右手指尖正拿着那张自己寻找的小纸片,此时他正将小纸片轻放在枕边,“因何事道歉?” 第六十章 绿豆汤咯(二) 郑纭珊看了慕容长宫一眼,随后低头看着那张自己写的小纸片,“我之前没有弄清楚,便说殿下您是负心汉,是……是渣男,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真心悔过。不过殿下放心,下次我一定注意,不会再冒犯您了。 慕容长宫听完后,言简意赅地点评了句,“知道就好。“ 郑纭珊抬起头,看着他因为乏力而半睁着的眼睛道,“殿下,我昨日不是故意将布丁冷冻后给您喝的,实在是因为……因为布丁要冷冻后口感才好。” 慕容长宫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却是没有看她,只用勺子喝了一口绿豆汤。 郑纭珊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内心万分难过自责的表情继续道,“我昨天做香蕉龙井布丁本来是想着给您好好道歉的,没有想到殿下您吃了布丁之后,便生病了。若是我知道殿下吃了以后会生病,我肯定就不会给殿下吃布丁了。我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错非同小可,但殿下您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再原谅我一次。我知道,您最好了,您是这世上最好的太子殿下。“ 郑纭珊说这话时,自己心里都是虚的,说实话,她可真没指望慕容长宫跟个圣父一样,能不计前嫌地原谅自己。 只要他不取自己的性命,就谢天谢地了。 就算是关柴房关上三两日,或者跪上一天,或者几天不给饭吃,那又如何?她都能欣然接受。 这些小case她当初在凌府时又不是没经历过,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在她等着慕容长宫的处罚之时,却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此事与你无关,本宫从未怪你。“ 郑纭珊听到此句后,心中又惊又喜,不过她仍是不敢置信,继续皱着眉,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张大些嘴,从口中呼出一口气,“昨日本宫下朝,便急着回府看遇年的书信。本宫已有大半年时间没有听闻遇年的任何消息,自然急躁些,走得急了点。随后进屋又不等歇息片刻,便立即食用你做的冷布丁,这才导致今日身体有恙。“ 慕容长宫用右手托着碗底,拇指按住勺子,然后喝掉大半碗绿豆汤,再将碗放在柜上,垂眼望着身侧床榻旁蹲着的郑纭珊,“你无须自责,也无须惶恐,本宫是明理之人,岂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便嫁祸与你?“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假想的那密室、酷刑完全就是杞人忧天,慕容长宫实际上完全没有想过要怪自己。 她顿时像孔雀开屏般马上舒展开眉头,对慕容长宫道,“殿下,那您病好后,我再帮您做布丁吃。“ 慕容长宫将双目阖上,轻轻道了声,“好。“ 郑纭珊这才确信自己是无罪之身,不用再担惊受怕,她止不住内心的喜悦,将眼睛弯成月牙状,咧着嘴,笑得根本合不拢,她直起身,立在一侧,看着慕容长宫道,“殿下,我扶您躺下休息。“ 慕容长宫没有睁眼看她,只是点点头,随后将身子往她那边微微倾斜。 郑纭珊正想伸手扶着他躺在床榻上时,顾梓征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郑纭珊,他似乎很是开心,“纭珊在这?哥哥正说去找你呢。见你气色不错,看来最近在太子府过得不错。如此哥哥便放心了。” 慕容长宫听他一口一个哥哥,再无睡意,缓缓睁开眼看着他。 第六十一章 针锋相对(一) 见慕容长宫直起身,背部已经离开靠在床头的靠垫,郑纭珊赶紧收了手,站在一旁。 转头见顾梓征正满眼星光地看着自己,她随即对他微笑,“梓征哥哥,好久不见呀。” 顾梓征从袖口中掏出一对童男童女的陶瓷小人,递给郑纭珊,“纭珊,这是哥哥给你的。今日哥哥来太子府的路上,专门给你套的,”顾梓征轻轻摇动着手上的一对小人,“喜不喜欢?快拿着。” 郑纭珊一手接过一个,低头看看左边的童男,再转头看看右边的童女,随后将两人轻轻相碰,让陶瓷发出清脆的响声,抬头看着顾梓征,“喜欢,喜欢!谢谢梓征哥哥!” 慕容长宫重重哼了一声,“梓征,既是来为本宫诊治,怎可半路贪玩,误了正事?” 顾梓征看着慕容长宫的脸上似是有些怨气,反问道,“殿下,实不相瞒,我今日并非专程来为殿下诊治。我一早便打算,今日来看看纭珊身上的伤是否完全恢复,然后带纭珊出去玩的,只不过在路上被殿下的人喊着来给您诊治,我想着反正顺路,一方二便,这才答应而已。敢问殿下,我如何就误了正事?再说,太子殿下身强体健,又非病入膏肓,怎么会差这么一小会儿功夫?” 慕容长宫哑然,将目光移到郑纭珊身上。 郑纭珊正在玩手中的陶瓷人玩得起劲,却是没注意到,接下来自己说的话让慕容长宫更是扎心,“梓征哥哥,你怎么没给我带好吃的呀?我这些日子在太子府,一直都等你来,给我带好吃的呢。虽然那家永乐炸鸡没我给你做的好吃,但你可以给我带点心铺的点心呀。” 顾梓征将注意点全放在后一句的前半截,开心一笑道,“我老想吃你做的炸鸡了,在长安这么些年,我还真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你能不能晚点给哥哥做一些,让哥哥带回去慢慢吃?” 郑纭珊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太子府的厨房里好多食材,我待会儿便去给你做。” 慕容长宫将手握拳,放在嘴前重重咳嗽几声。 郑纭珊转过头看着慕容长宫似有剑光的眼睛,似是被有所震慑,赶忙道,“我……我多做一些,给殿下一些,也给梓征哥哥一些。” 顾梓征从郑纭珊身后走到慕容长宫身前,“殿下方才并无咳嗽之症,莫不是病情加重?且让我再把把脉。” 顾梓征说完便抓起慕容长宫的手,将指尖按在腕上。 慕容长宫将手一甩,冷眼看着顾梓征,“不必。诊脉而已,一次足够。顾太医若再要诊治,倒要让本宫怀疑你医术不精了。” 顾梓征一听慕容长宫称自己为顾太医,便知他心中不悦,顾梓征真觉得自己费力不讨好,便也冷冷一笑,“今日本就是殿下对病因有所隐瞒,何怪梓征医术不精?” 郑纭珊听到此话,将头埋下,看着手上的两个小人,双目因为心虚而不停忽闪。 顾梓征回想起慕容长宫先前的反应,又见郑纭珊这副模样,心中猜到七八分,“殿下有意隐瞒,梓征也不再多问。殿下这病无甚大碍,只需按时服药,修养片刻,便可痊愈。“ 随后他转头对郑纭珊道,“纭珊,走,哥哥带你去玩。“ 第六十二章 针锋相对(二) 郑纭珊一听这话,赶紧将手中的两个瓷娃娃分开,然后看着顾梓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顾梓征对她温柔一笑,露出嘴中一排白齿,“方才不是还在说,想吃集市上的点心么?哥哥这就带你去吃,让你吃个够。” 郑纭珊眼中泛光,嘴上带着期待的微笑,“好啊好啊,我还想吃那个……那个什么安平巷的糖葫芦,上次好多人在那里买,我也想吃!” 顾梓征赶紧拉起她的手,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屋外走。 郑纭珊转过头,见到慕容长宫脸上的表情。 那些怒而不发,怨而不言,悲而不露。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慕容长宫。 郑纭珊停住了脚步。 冷静冷静。 郑纭珊对自己道,可千万别被长安市集上的美食给冲昏头了呀。 自己还要慕容长宫面前挣表现,好好努力争取留下来,肯定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大声讨论去哪里吃好的玩好的,然后扔下他一个人在屋里哪也去不了。 这种事换了谁,那都一定是高兴不起来的嘛! 顾梓征拉不动郑纭珊,赶忙回头一看,“纭珊,怎么了?不想走路?哥哥背你如何?” 郑纭珊摇摇头,转头看着榻上的慕容长宫,“殿下救我回来,收留我,这些日子待我不错,我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扔下他自己出去玩。我要待在府中,好好照顾他。”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虽然脸上表情未变,嘴角却是不自觉向上勾起。 只不过他本身双唇自带笑意,自然就没有被人注意到。 顾梓征仍是不肯松开自己紧握郑纭珊的左手,他将右肩上有些松垮的药箱重新往背上背了背,看着郑纭珊的后脑道,“纭珊你不必太过担心,方才我给太子殿下诊治过,他病得根本不重,待会喝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况且殿下身边一直有若拂姑娘照顾,外面又有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你在这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妨碍殿下休息。“ 慕容长宫听到此句,又是右手握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郑纭珊赶紧挣脱顾梓征的手,跑到慕容长宫身侧,弯下些身子,帮他轻轻拍了拍后背,直到他止住咳嗽,方才停下手,站直身子。 顾梓征方才仔细听着咳嗽声,等他将手放下,又看着慕容长宫的面容,“殿下这咳嗽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慕容长宫皱着些眉头,朝他瞪了一眼。 倒是郑纭珊转头看着顾梓征问道,“梓征哥哥,怎么不对劲了?是不是殿下坐了太久,又受凉了?“ 顾梓征朝郑纭珊一笑,“没事,别担心。这咳嗽声,跟生病之人发出的,可截然不同。殿下可能只是咽口水呛到喉咙而已。“ 郑纭珊小声道了声,“哦。“ 顾梓征敛起笑容,转头直面慕容长宫,桃花眼一眨,对视着慕容长宫似有刀芒的双目,“太子殿下今日似乎见到梓征不大高兴啊?“ 随后他满面春风,自嘲一般笑道,“不过也对,若是谁见了大夫会开心得起来,那才是奇怪了。” 第六十三章 良药苦口(一) 顾梓征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走到屏风处时,他转过头对郑纭珊道,“纭珊,看来今日哥哥没有口服,吃不到你亲手做的炸鸡了。你好好照顾殿下,下次哥哥再给你带好吃的来。” 见郑纭珊朝自己这边点点头,顾梓征对她又是一笑,“改日再带你去吃美味之食!哥哥走了!” 郑纭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这才转过身看着慕容长宫。 只见慕容长宫脸上残留着他极力克制,却还是显露出一眼的怒意。 郑纭珊不知自己又何处得罪了他,只觉得他今日有些阴晴不定,无论是对顾梓征,还是对自己。 她将方才慕容长宫喝完的绿豆汤碗放回食盒中,将食盒的盖子盖上,然后抬头看了眼慕容长宫,却是不敢再看他充满怒气的双目,“殿下,您有没有觉得自己好些了?要不要我去厨房,再给您熬一碗?” 没有听到慕容长宫的回答,郑纭珊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已经阖上双目,将头轻摇,以示拒绝。 郑纭珊又道,“那……那殿下,我扶您躺下?” 此时若拂将煎好的药从屏风后端进来,屋中瞬时弥散着一股又浓又熏的中药味,盖过屋中香炉里龙涎香飘发出的淡淡香气,光是闻着碗中中药这味道,便知这药定是极苦。 郑纭珊上前两步,对若拂道,“若拂姐姐,将药给我。既然殿下是因为吃了我做的冰冻布丁而身子不适的,那就我来喂殿下喝药。你煎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一下。” 若拂朝慕容长宫看了看,只见他朝自己点头,这才将药碗交给郑纭珊,转身离去。 郑纭珊拿起碗中银勺,在药水中搅拌两下,一股令她反胃的苦味便扑入鼻翼,她赶紧屏住呼吸将头扭开。 等她逐渐适应这药的苦味,她才重新将脸转过来,端着药走到慕容长宫身侧,很自然地坐在榻旁。 不过还没坐稳,她便意识到,若是按照慕容长宫的标准,她此番行为,必定又是越矩了。 她正准备站起来之时,抬眼一看慕容长宫脸上没有任何责怪之色,只觉他是因为生病,没有精力多跟自己计较,便厚着脸皮,装作不知自己失礼,继续坐在榻上,不打算再起身。 碗中浓烈的苦味不断传出,她对慕容长宫道,“殿下,这药有些苦,要不,我先去厨房中拿点糖块,放在里面?” 慕容长宫冷哼一声,“良药苦口。你加糖,是想影响药效,让本宫多躺两日?” 郑纭珊赶紧摇头,“我绝无此心。” 随后她拿起勺子,学着那些电视剧里给病人喂药的样子,舀起半勺,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将上唇放了进去,尝了尝觉得已经温凉,可以入口,方才将勺子中的药送到慕容长宫嘴边,“殿下,喝药。”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嘴边她手中的勺子,没有张嘴,却是一把伸出手抢过她手中的药碗,拿在自己手中。 他此时虽是身子不适,手上气力却是不小。 郑纭珊没有反应过来,她一个不慎,将勺子中的药洒在慕容长宫的白色里衣上。 看到他胸口处棕色药水留下的痕迹,她微微张嘴,却是不敢发声。 第六十四章 良药苦口(哈) 郑纭珊将身子靠近些,赶忙低头,伸手用自己的袖口擦拭着他身上的污渍,却只觉得手指似是触到什么其他物件。 暖和且光滑,还带着些坚硬。 郑纭珊将视线从袖口向上移动些,方才发现,他身着的衣服比较宽松,此时衣襟下垂,露出脖颈之下、胸口上方的肌肤,郑纭珊的手指方才一不小心竟触到他此处矫健光滑的肌肤。 她心里一惊,赶紧想将手缩回,却被慕容长宫一把握住手腕。 她不敢抬头,只是将眼珠朝上方斜着,然后战战兢兢,看看慕容长宫的反应。 只见他脸上并没有因此时而增添更多的怒气,只是有些冷冷地对自己道,“照这么喝药,怕是不等喝完,病都早痊愈。”随后慕容长宫抬起双眸,看着她袖口上的星星点点的污渍,“本宫送你的丝绢呢?莫不是又拿去装糖了?” 郑纭珊听完这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怎么一时犯傻,竟然用袖口给他擦衣服? 他这么讲究的人,当然得用丝绢才对。 自己真是糊涂了。 郑纭珊将手一动,这才发觉右手还被慕容长宫抓在手里,于是她只好伸出左手,赶紧从腰间将慕容长宫当日赠与她的金色丝绢取出,拿在手指尖将他身上残余的药汤擦掉。 反复数次,却无法完全擦干净,郑纭珊心念,完了,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自己这才刚让他原谅自己,又一个疏忽,将他衣服弄脏了。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正垂眸看着自己的双眼,她立即小声道,“殿……殿下,要不……要不您将衣服脱下来,重新换一件?我马上去给您洗干净。” 慕容长宫没有答话,松开自己握着郑纭珊的左手,将右手手上的红木药碗端到嘴边,一口气喝完,然后将药碗放在一旁柜子上,仍是脸上带着些怒气地看着她。 郑纭珊此时只觉得他心思难以揣摩,要是若拂在一旁,肯定能知道他所思所想。 一想起若拂,忽然想起每晚慕容长宫沐浴前,都会叫若拂给他沐浴更衣,想到此处,郑纭珊瞬时明白,慕容长宫这样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公子,怎么可能会自己脱衣服? 只怕是连腰带怎么系的都不知道。 他这种巨婴,怕是连转个身都嫌麻烦,就只会站着或者坐着不动,等着衣服会自动被别人脱下,然后再自动穿上。 想通了这一点,郑纭珊赶紧往前挪了挪身子,自己的左肩就要触着慕容长宫的手臂,她伸出双手,伸进被中,想要去找慕容长宫的腰带。 可是手都已经几次触到慕容长宫腰上的衣服,却是没有摸到那根腰上系着的腰带。 慕容长宫感到身体被人触摸,将被子一掀,露出自己的腰部,以及郑纭珊还在乱摸的双手,厉声道,“放肆!” 郑纭珊只觉得手上摸着的慕容长宫腰上肌肤猛然抖动一下,她知道慕容长宫肯定气得不轻,赶紧将手收回。 随后她才看到那根腰带原来在里侧。 古人着装都是右衽,当然里衣上的腰带都在右边了。 自己怎么一心急,又没想到呢? 第六十五章 良药苦口(三) 郑纭珊抬头看到慕容长宫气得眼睛直瞪着自己,心道,若拂若是在这里,肯定会一下子找到那条系在左侧的腰带,不会像自己这样,啰啰嗦嗦,找半天找不到,惹得慕容长宫生气。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问题在哪儿,那就好解决了。 郑纭珊直起身子往床榻里侧扑去,腹部正好压在慕容长宫的腿上。 然后她一转头,就一眼看到自己方才苦寻的腰带,她赶紧伸出手,想要将这腰带松开。 可是手刚拉起腰带,还没来得及用力拉,手便被慕容长宫抓起,重重甩在一旁,“干什么?不得对本宫无礼!” 郑纭珊身子往后一仰,她直接横躺在慕容长宫的腿上,背部下正对慕容长宫的膝盖,只觉背上一阵疼痛,她轻声叫了声,“哎哟——” 随后她看着慕容长宫眼中因为生气有些泛红,听他加重的呼吸,便知他被自己气得不轻。 郑纭珊觉得,肯定是刚才自己不小心将身子压在他腿上,他才如此生气的。 她上下看了看慕容长宫身上宽松的衣服,心想,这衣服这么大,即便不松腰带,应该也是能拉下来的。 那自己就不必压在他腿上给他松腰带,搞得他不愉快了。 思考完毕后,郑纭珊忍着痛赶紧爬起来,直起身又往前坐坐,想要将他的衣服拉下来。 慕容长宫赶紧伸出右手死死拉住自己的衣襟,不让郑纭珊拉得更开。他朝郑纭珊大呵一声,“你这丫鬟,简直反了!” 这下郑纭珊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了,她只觉得八成是慕容长宫病得有些脑子不好了。 她看了一眼慕容长宫青筋凸起的右手,更加用力地拉扯着慕容长宫的外衣,一边拉一边不停道,“殿下殿下,您就放一下手嘛,我帮您换衣服,我保证马上就好,您就坐着不动就行了,我来帮您换——“ 此时慕容长宫伸出左手,伸到二人身体之间,然后手臂往外侧稍加使力一挥,“走开!” 虽然他只是使出五成力,可郑纭珊被他这么一推,身子往外一倒,再不见人影,只听见地上传来重重一声,“咚——“ 郑纭珊摔得直接扑倒在地,右侧先着地,只摔得右臂发麻,她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臂,缓缓坐起身,因为疼痛,嘴中轻声喊道,“啊——” 随后听到身后慕容长宫的声音,“你怎样?” 郑纭珊忍着痛转过身去,只见慕容长宫已经将身子移到床榻边缘,俯身往床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自己方才扒得凌乱不堪,他也无心再管。 他脸上此时再无丝毫怒意,只有万分担忧之色,问道,“可有受伤?” 郑纭珊缓缓站起身,此时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看着床上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慕容长宫,她没想好如何作答。 一来,她想像上次一样,再碰瓷一次,这样慕容长宫就不会赶自己走了。 二来,见到慕容长宫这么关心自己,她又不想再欺骗他。 慕容长宫看着面前直直盯着自己出神的郑纭珊,只道她还想为自己换衣,他赶紧将衣服理好,将身子坐直,“本宫的衣裳,无须更换。“ 第六十六章 海参妄想(一) 郑纭珊见慕容长宫说这话时,双目微垂,脸上表情分明有些怪异,一点也不似平常淡定自若。 似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还有些心神不定,和一点点手足无措。 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抬眸,朝郑纭珊平静道,“帮本宫将被子盖上。” 郑纭珊赶紧走过去,双手拿起床上的被子,给慕容长宫轻轻盖在身上,然后缓缓往慕容长宫身侧拉动,“殿下您要不躺下休息会儿。” 眼见自己手指就要触到慕容长宫的腰部时,只见慕容长宫食指轻轻上下一动,眼神中充满警惕,似是又怕自己要脱他衣服。 郑纭珊赶紧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不敢再造次。 慕容长宫看着她抿起的双唇道,“将本宫的书房案上的《左传》取来,昨日没有看完,现下本宫想再看看。“ 郑纭珊赶忙答了声,“哦。“ 然而还没等她转身迈出脚,便听见门外小安子的声音,“殿下,凌府的家丁来府上,说是有东西要给您。“ 慕容长宫小声道,“凌府?金黎姑奶奶?” 他朝郑纭珊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走动,随后朝门外道,“安国,呈进来。” 只听门“吱呀——“一声,小安子快步走进来,但却是走到屏风出便不动了,随后将手中的一个纹饰精美的长形木盒向前伸出。 郑纭珊见小安子立在原地良久,低头垂眸,却是不言不动,心中甚感奇怪。 随后她转头看向慕容长宫,只见他又是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眼中露出着不耐烦。 嗯? 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纭珊还没明白过来,便听见屏风处小安子叫喊自己的声音,“纭珊,纭珊——”郑纭珊望向他,只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过来。” 郑纭珊赶紧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安子将木盒递给她,朝慕容长宫那边扬了扬头。 郑纭珊这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自己将这木盒递给慕容长宫。 于是郑纭珊赶紧照做,走到慕容长宫面前之时,听到慕容长宫的轻声命令,“打开。” 郑纭珊赶紧将纹着银色牡丹花纹的盒盖向前推出,往盒中一看,只见干草打底,上面并排列着的,是三只手掌大小的海参。 那海参触角密集,颜色深沉,大小一致,一见便是上乘之品。旁边立着的是一张粉色印着些金点的笺纸,带着些有些熟悉的淡雅香气。 郑纭珊将盒盖放置在盒底,然后递给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伸手,却是没有拿起木盒,只轻缓捡起里面那张笺纸,递给郑纭珊,“念。” 郑纭珊赶紧将木盒用左手一只手拿起,然后用右手接过来。打开那张笺纸,只见那纸上的字柔美秀雅,工整干净。她照着上面的字逐字逐句念出声,“听闻太子殿下不适,甚感担忧。北海冰水之参,除劳祛疾,补元养血,千年良品。绵薄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随后郑纭珊见到末尾的几个字,声音忽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凌……凌府,喜……喜月。” 第六十七章 海参妄想(二) 郑纭珊转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只见他此时似乎听到自己声音中的颤动,便也转过头看着自己,郑纭珊赶紧将手中的纸笺放回盒子之中,然后将木盒递给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没有多看,也没有更多言语,只毫不在意地道了句,“送回去。告诉她,好意心领。” 郑纭珊心头一震,看着手中木盒里面躺着的三只海参,只觉得如此肥美饱满,定是比平常普通个头大小的海参好上数倍,郑纭珊极是不解,这海参一看便不是凡品,为何不收? 再一想,只要慕容长宫收下,哪天拿出来烹煮时,自己就能偷偷溜进厨房中,趁机顺手牵羊拿出一些出来,留着自己开小灶时改善伙食。 郑纭珊将海参又朝慕容长宫拿近了点,放在他面前,“殿下,这海参不错。” 慕容长宫无言,只朝她瞪了一眼。 郑纭珊并未觉得自己有何言错之处,她料想慕容长宫生在宫中,吃了太多山珍海味,所以再是稀有珍奇的膳食,他也只觉得味道寻常。 可是自己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穿越过来,成了个丫鬟,一直都是吃着粗茶淡饭,怎么能有机会吃到这些八珍玉食? 之前在凌府之时,每次看到凌喜月早餐中的海参,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后难过失落地咽下口中不受自己控制,分泌出的大口唾液,再万分不愿地这些自己吃不到的美味佳肴送到凌喜月房中,站在一旁,心中无比羡慕,却只能看睁睁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去。 现在这些到手的海参,无论如何也不可退还回去。 慕容长宫不想吃,自己却是还想吃呢。 郑纭珊朝慕容长宫靠过去一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殿下您看,食用海参,可延年益寿,让您长命百岁。” 这是郑纭珊胡诌之言,但她知道,自古帝王皆盼长寿,所以有历史老师讲的始皇求仙,太宗炼丹。 慕容长宫也是以后要当皇帝的人,肯定也会希望自己寿比南山,可以一直坐在龙椅上,让天底下所有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本以为慕容长宫听到后会生出些兴趣,却未想到,他听完后,目光从郑纭珊的唇一直向上,顺着鼻梁看到她的双目,“你是说,本宫短命?” 郑纭珊一愣,隔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古代的帝王人家都是喊万岁,殿下公主什么的也是喊千岁,自己方才叫他长命百岁,是几个意思? 郑纭珊赶紧伸出一只手,抓起慕容长宫的袖口,万分惊恐道,“殿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误说错,殿下您这么好,当然是千岁万岁的人了,是我说错,是我说错。” 看着慕容长宫脸上渐渐柔和一些的神情,郑纭珊方才将手从他袖口出拿下来,然后放回到木盒上,双手紧紧握着木盒,双目泛光地看着木盒中的海参。 不行不行,这么好的东西,千万不能送回去,绝对绝对不能送回去。 郑纭珊将眼珠在框里打了一转,随后将木盒中的那张粉色笺纸拿起,递到慕容长宫眼前,“殿下您看,凌家大小姐对您如此关心,看在她对您真情实意好的份上,您就不要拒绝她的好意了。” 第六十八章 海参妄想(三) 郑纭珊心想,凌喜月虽然讨厌归讨厌,可送来的东西却是真好,一点不含糊。 既然是送上门来的东西,那便想办法留着,不要白不要。 慕容长宫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只仔细看了一眼郑纭珊,仍是一脸冰冷,“拿出去。“ 郑纭珊仍是不死心,将脸凑近慕容长宫,然后面带微笑,眼中含光地看着他,洗脑般的不停碎碎念,“殿下殿下,您就收下嘛,您就收下嘛,您就收下嘛……” 慕容长宫看着她越靠越近的脸,脸上的怒色却是越来越甚,语气中带着些责备之意,“我看你,还真是护主心切,生怕本宫不肯收下。若是你实在想念她,不如跟着门外那家丁回去,免得主仆分离,徒增思念。不然留在本宫这太子府中,倒像是本宫不近人情了。” 郑纭珊一听这话,眼睛瞪大,双唇不受控制地张开,脸上露出畏惧之色,一个劲儿地使劲摇头。 凌喜月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对自己的,郑纭珊心中一清二楚。 要让她回凌府,就算是八抬大轿来抬她,就算凌喜月哭着求她,她都不愿意再回去。 她看着慕容长宫道,带着些许哭腔道,“不要不要,殿下,您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凌府,殿下,殿下,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长宫却是怒气更甚,火上心头,直接朝她大声吼道,“本宫看你,今日就是故意让本宫生气,故意让本宫心烦意乱,你分明就是不想本宫身子恢复,想见本宫一直卧病躺在榻上。这些日子,本宫对你多加容忍,你却是屡教不改,变本加厉,简直是无可救药!你给本宫出去,本宫不想见你。” 郑纭珊从未想过一想冷静如水的慕容长宫会像火星燎原一般,遇到风,忽然就爆发起来,她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看着他小声道,“殿下——” 慕容长宫却是怒目而视,嘴里的声音丝毫不容商议,“出去!!!” 今时今时,刻慕容长宫如此发怒的表情,不说郑纭珊,就连小安子也是从未见过,他站在屏风处,吓得双腿颤抖。他也无暇再管郑纭珊的安危了,赶紧转过身,溜出屋外。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脸上泛红,太阳穴上的静脉凸起,头部竟被气得有些微微颤动。 此时此刻,她才知,慕容长宫也有着这样一面。 冷静克制是他,怒不可遏也是他。 宽以待人是他,咄咄逼人亦是他。 她完全没有懂,为何自己以前多次冒犯他——口出狂言骂他渣男、弄巧成拙害他生病、未经允许私闯书房——他都从未对自己如此生气过,今日却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说了些他不顺耳的话,他便要对自己大发雷霆。 他从来不对任何人发火,对谁都是温文尔雅之样,最甚,也只不过是被他冷眼盯上几眼,然后挨上些无足轻重小惩罚而已。 或许,人的限度真的是有极限的,自己多次惹怒他,他已经对自己忍无可忍了。 郑纭珊从不知道慕容长宫原来这么讨厌自己,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慕容长宫答应留下自己。 第六十九章 海参妄想(四) 或许自己想留在太子府这个愿望本身就是个异想天开的痴想,就像自己总想吃到不属于自己的海参一样。 她总是不停地跟自己加油鼓气,让自己再接再厉,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感到无法克服的挫败感,她不想在努力了。 或许,是时候放弃,当条咸鱼也不错,至少,不用整日惴惴不安,费尽心思给慕容长宫做好吃的,到头来,还要惹他生气不悦,对自己冷眼相向。 慕容长宫肯留下自己这么多时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既然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难道非要等人家明说,像赶扫把星一样将自己扫地出门,才肯离开吗? 她低下头,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殿下,您放心,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走,我会自觉离开太子府的。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也再也不会到您面前来惹您生气了……” 郑纭珊说完,没有再抬头看慕容长宫那张让自己害怕的脸,直接转身,顺手将装着海参的精美木盒放在榻边的柜子上,然后伸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吸了吸鼻涕,朝屏风走去。 屏风的背面不是山川大江,而是月光倾泻之下,几朵竞相开放的扶桑。 虽然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郑纭珊已经无心无意再看,只想走快些离开这里,不相让慕容长宫看到自己的失落难过。 然而,她走到屏风处时,却听到身后慕容长宫的冷冽如泉,却是莫名带着些难过伤感,却又带着些眷恋不舍的声音,“你走了,谁给本宫做炸鸡?” 郑纭珊只觉得莫名搞笑,他堂堂太子殿下,若是想吃炸鸡,怕是整个大芒上下的厨子排着队给他做,他又何必对自己故作不舍? 难不成这也是他们皇族国戚告别的礼仪?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停下脚步,“殿下若是想吃,只要一声令下,长安所有炸鸡店,都愿意为殿下献上最嫩最美味的炸鸡。” 慕容长宫的声音立即又从身后传来,“那也必定比不上你做的。” 郑纭珊更觉好笑,他太子殿下的口味,即便再是独特再是与世不同,也会有无数人愿意去迎合他,甚至推广至大芒上下,引以为荣,就像那些摊上那些包包一样,她于是转过身道,“殿下说笑,我……我也不是专业的厨子,只不过是喜欢随便做些吃的,然后随便吃吃而已,殿下不用谬赞。” 此时却看见慕容长宫拿起早上之时,自己给他提过来的那个装着寿司和葱香饼干的食盒,自己将盖子打开,然后伸手从里面摸出一块葱香饼干,咬下一口,放在嘴里细细嚼着,朝自己道,“本宫不擅夸赞之辞,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本宫从未吃到过如你这些时日所做一般,简单易做,却又美味无穷的食物。” 郑纭珊尴尬一笑,“我平时也没机会吃到什么山珍海味,只会做这些不值一提的简单菜式,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真是让殿下见笑。” 慕容长宫摇摇头,“菜式不值一提,心意却是弥足珍贵。” 郑纭珊低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慕容长宫道,“却是令本宫牵肠挂肚。” 第七十章 海参妄想(五)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此时已经将饼干全部吃完,伸手将这木盒的这一层取出,随后又将手伸到食盒的下一层中,拿出一个牛肉寿司,送到他自己眼前。 他仔细得看着这寿司,像是在仔细检查每一粒米粒一样,“上次的,你说叫虾尾寿司,那今日的应叫,慕容长宫将眼睛上挑,似在思考,“……牛肉寿司。” 如是平时,郑纭珊一定会装作一副无比崇拜他的表情,凑到他面前道一声,殿下你好厉害呀。 不过今日,她却是连点头都觉得多余。 没有得到郑纭珊的肯定或者否定,慕容长宫抬头看着郑纭珊,“你炖烧煎炒,拿到本宫这里,花了多长时间?几个时辰?一宿?” 郑纭珊听到这话,只觉得鼻中又一阵泛酸,但其实照他这样说的话,其实也真的没要多久。 只不过从万籁俱寂,到鸡鸣四起。 从月留枝头,到日明东方。 从卯时刚过,到将至辰时,总共不过就区区两个时辰而已。 只不过在他慕容长宫眼中,或许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只要他愿意,怕是整个天下的厨子都愿意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为他准备膳食,为他端上所有他想要一尝的菜肴。 他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又怎会知道自己在结冰的水中清洗牛肉,冻得满手通红? 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为了将牛肉片切薄,而重切无数遍,直到手指都被自己不小心划出几条伤口? 即便她说了,慕容长宫怕也只会觉得微不足道,不足挂齿。郑纭珊摇摇头,“没多久。” 慕容长宫道,“那便好。”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突然好希望慕容长宫会一脸生气,厉声对自己道,“本宫说过,撒谎要三思。” 然而这次,慕容长宫并没有。 他竟是信以为真了。 慕容长宫将寿司放回到食盒中,然后打开柜子像是取出个什么东西,随后吃力地翻身将双脚着地,随意穿着榻边那双绣着简单金纹的布鞋站起身。 想必是因为久卧乏力,他现下有些觉得不舒服,蹙眉闭眼,用左手手掌抵着自己的额心。 一立起来,他身子有些重心不稳地晃了晃,他赶紧抓住床边的柜子,以保持平衡。 过了一阵之后,他方才缓缓睁开双目,把抵着额心的手放下,一步一步脚步缓慢的走到郑纭珊面前。 平时见多了慕容长宫走起路脚下带风的疾行快步,看着他这样的因为有些虚弱的轻缓步伐,郑纭珊真的是不习惯。 她甚至忘了害怕,忘了像往日一样一见慕容长宫走进,便会不假思索地往后退,根本身不由己。 她就站在原地,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扣着左手食指,看着慕容长宫渐走渐近。 不躲,不退,却也绝不上前。 慕容长宫走到足够让她仰着头才能看到直视自己目光的位置,低头仔细看着她垂在身前,正被她自己使劲抠着的左手。 郑纭珊赶紧将手收起,藏在背后,然后继续无意识地抠着。 头却是慢慢垂下,看着慕容长宫脚下,那双跟他平时穿的,纹饰繁杂黑色靴子很不一样的蓝色布鞋。 款式质朴,纹饰简洁,与他高傲的气质极不相符。 头顶上就在这是传来一声带着虚弱却又依旧不容抵抗的声音,”别抠。“ 第七十一章 海参妄想(六) 郑纭珊心头微微一颤,赶紧停下手,将双手分开,放在自己身体两侧,就像站军姿一样整齐平放。 慕容长宫的强迫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不光是对他自己,就连对别人也要如此严格。 她知道慕容长宫讨厌自己,可是也没必要如此对自己吹毛求疵? 连抠手指这样的小动作都不允许。 算了算了,忍一忍。 反正都要走了,就不跟他多计较了。 随后又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将手拿起来。” 郑纭珊心道,慕容长宫的疑心病也太重了,自己不过抠手而已,他莫不是又以为,自己另有企图了? 他也不想想,若自己真要对他做什么坏事,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早就用美食计让他一命呜呼了好。 整日这样疑神疑鬼,活得不累么? 郑纭珊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低头看着他又往前迈出一步的脚。 随后又听到慕容长宫与方才相比,更加让人不敢言否的声音,“本宫说,将手拿起来。” 郑纭珊吸了吸残留的鼻涕,没有理会他,也不打算理会他了。 反正再怎么讨好他,送好吃的给他,他都不会对自己好一点,甚至连笑,都是奢求。 郑纭珊此时一直想着怎么跟他快速果断地道别,然后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就在她感觉自己就要灵光乍现,想出好办法之时,只觉得自己的左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抓在掌心。 郑纭珊下意识地往后缩回着手,却是被抓得更紧,指掌间竟被抓得有些疼痛,尤其是食指上几道细微的伤口,更是疼痛难耐。 顺着手上的疼痛看去,只见慕容长宫将自己的手抬到他手能够平伸的位置。 可是这样的位置对郑纭珊来说就有些太高了,她此时就像上课举手一样把手抬高,一点不舒服。 而且,是非自愿的。 她看着慕容长宫将她的手举起,然后将他的食指和中指按在她的掌心中部,像是钉入两根钢针一般,将她的瘦小左手牢牢禁锢。 无名指与尾指托着的,是一个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的小金盒。 手与身高是成正比的,慕容长宫比她高出许久,所以手也理所当然地比她大了许多。 这样一只手箍紧她的小手,同时托住一个不大的金盒,对他来讲绰绰有余,毫不费劲。 郑纭珊早上起来碰了凉水,随后又进进出出给慕容长宫做绿豆汤,此时她的手有些冰凉。 而慕容长宫的手却是因为身体不适,热得有些发汗。 冷热相遇,郑纭珊只觉得包着自己手的那只手热得如火。 手被慕容长宫用力握着,更觉滚烫。 郑纭珊想起电视剧那些犯错的仆人们被主人下毒或者种蛊的情节,忽然觉得自己估计也难逃一劫了。 自己惹得慕容长宫这么生气,他当然要养只什么毒虫,或者毒蜘蛛,毒蛇之类的在自己身上。 只要他心情不好,勾一勾手指,自己身上各处,从五脏六腑,到骨骼皮肤,都会疼痛难忍,死去活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那种疼。 到时候自己肯定满地打滚,只能跪在地上磕头,不停叫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不敢啦,不敢啦,再也不敢了……” 想到这些,郑纭珊赶紧伸出右手,想要拼死一搏,将自己的左手解救出来,不让他残害自己。 不料还没碰到慕容长宫的右手,便已经被他的左手扼住手腕,然后冷冷对着她道,“别动!” 第七十二章 海参妄想(七) 这次慕容长宫一时激动,再加上有些身体不适没有控制住,竟用了九成力道在手指间,等他松开郑纭珊的手腕之时,郑纭珊只觉得右手发麻,从手臂到指尖竟都毫无直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容长宫打开他左手无名指与尾指托着的,放在自己手边的小金盒,却是踮着脚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放的是什么可怖的东西。 手掌虽是被禁锢,她右手的五根手指却是拼命地乱动着,就像上勾的鱼拼命挣扎一样。 然而却是被慕容长宫骨骼清晰的右手手指一一按住指尖,牢牢压在他指尖下方,不得动弹。 现下手掌腹背受敌,只觉快要被他双手间的热气击穿。 直到他感觉得郑纭珊的手指已经精疲力竭,再无力反抗之后,方才收住指尖的力度,将自己的手抬高拿起。 此时郑纭珊再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手掌瘫在慕容长宫的手中,看着他将他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不停地在小金盒中轻轻画着圆圈。 坏了坏了。 郑纭珊心里想着,他定是在唤醒小金盒中的小虫,给他发号施令,告诉它怎么折磨自己,怎么让自己度日如年。 不要不要啊,呜呜。 眼见慕容长宫将手指从小金盒中取出,就要落到自己的食指外侧,郑纭珊吓得瘪着嘴,微闭着眼,嘴里不受控制得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一看慕容长宫,只见他看到自己这样的表情似乎很是满意,一直眼睛不眨地看着自己,注意着自己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似乎很享受这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感觉。 随后食指察觉到一丝凉意,郑纭珊意识到自己猜的果真不错,证实了慕容长宫要将冷血动物放入自己身体中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极端恐惧,大哭出声,长长叫道,“哇——” “痛?”耳边响起慕容长宫小声的话语,随后在自己的被泪水蒙的一片模糊的眼中,看着他俯下头,朝自己食指上轻轻吹气。 他吹气时很轻很缓,没有一点声音,吹两口,又要停下来,仔细看一阵,然后继续吹,就像生怕自己把雪人吹化一般,小心翼翼。 直到郑纭珊停止那一声哭喊之后,他才停下,抬起头看着郑纭珊的朦胧泪眼,“本宫第一次给人上药,若是将你弄疼了,你告诉本宫便是。” 慕容长宫说完,也不等郑纭珊回答,又将手放进金盒中画圈,然后按在郑纭珊的食指上。 他从年少之时起,脑中想的都是国事家事,他理解的伤痛,应该是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之下,能夺人性命的伤口,或者想杀人无形之时,一招致命的暗杀。 他不会甜言蜜语,自打年少之时,姐妹们嫌他不会说话不讨喜,皆离他疏远,他便也从小没怎么接触过女子,所以他实在不知女子手上的细微伤口是怎样一种疼法,他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哄人。 郑纭珊看着方才听着慕容长宫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慕容长宫是在给自己上药,她这才用刚刚恢复只觉得右手抹了抹眼泪,仔细看着慕容长宫手上的动作。 慕容长宫给人上药的方式实在奇特,只见他将无名指沾满药之后,便将药按在她的伤口之上,不揉也不涂,只不停地将药膏朝伤口处轻轻按动。 这样反复三次之后,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漆黑的眼睛求知若渴般地看着自己,“可是这样上药?本宫不懂,还请赐教。” 第七十三章 初次上药(一) 郑纭珊眼眶红润地看着慕容长宫,没有说话。 慕容长宫便以为面前之人对自己上药的方式没有异议,于是又重复方才的举动,将无名指放进金盒中划圈,然后抬起手指,将药按在她又一处食指的伤口上。 这处伤势重些,伤口比旁处更深,慕容长宫便在指尖上涂了更多的药膏,然后无名指尖更用力地往这处压下去,想要将所有药膏都全部压进伤口。 郑纭珊疼得微微闭眼,鼻翼中因此发出轻轻一声,“唔——” 慕容长宫听到后,赶紧将右手无名指从郑纭珊的伤口上拿起,他抬起眉目看了一眼郑纭珊的眼,等她缓缓睁开后,又垂下些头带着些忧虑地看着郑纭珊的手指,随后又看着她,“本宫……莫不是太使劲了些?” 见郑纭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呆呆地看着自己,慕容长宫又兀自蘸了些药膏在无名指上,像蜻蜓点水一般点在她手指的伤口处。 这样点了几次之后,慕容长宫似乎是终于意识到方法不对,这才尝试着用无名指轻轻地帮她揉动着伤口。 一开始的时候,他动作显得愚笨不堪,时而急时而慢,轻重不一。 他甚至还好几次不小心,用指甲刮到她伤口旁的皮肤。 每到这时,他总会抬起头看郑纭珊,直到确认她没有因为自己而感到疼痛,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到她的手指上, 郑纭珊站在原地,看着面前之人,鞋里的脚趾不停地轻轻上下动着。 面前之人此时全身上下只穿着那件单薄的里衣,腰带还被自己拨弄得乱成一团,前襟也被自己拉得松松垮垮,皱皱巴巴。 他脸上仍是苍白,并没有因为喝了药而缓解些许,额头上还残余着身体发热而冒出的点点细小的虚汗,嘴唇也还是有些干涸。 此时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郑纭珊竟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觉得他就是身边关心自己的朋友。 不对,朋友也不会如此无微不至,那他是比朋友还要亲近的人,有些像时常担心自己的家人。 甚至他看着自己伤口的样子,比家人还要担心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慕容长宫的脑子被烧坏了,才会对自己这么好。 不过很快,郑纭珊便推翻脑中的念头,不是慕容长宫的脑子坏了对自己这么好,是自己的脑子坏了才会这么想。 当慕容长宫上完药将锁住她掌心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拿起来之后,郑纭珊只觉得掌心又麻又痛,连手指都动不了。 郑纭珊看着自己的手躺在慕容长宫宽大的手掌上,被他修长的手指包着,此时慕容长宫用右手拇指贴在她的掌心上,轻缓地揉动着方才被自己地指尖压得深陷进去的印痕,他轻蹙了额头,似是心中有些后悔。 等到郑纭珊手掌上的血液和经脉活络一些后,她才用掌心感觉到慕容长宫对自己轻柔有加的拇指,以及拇指上那颗带着他体温的墨玉扳指。 第七十四章 初次上药(二) 等到郑纭珊掌心凹陷的深坑终于淡下、只剩下一个微红的印记之时,慕容长宫将小金盒的盖子盖上,然后手指收拢,让郑纭珊的手指握紧小金盒,“这是慕容世祖派人秘制多年的千草凝血膏,当年先祖四处派人搜寻了上千种凝固血液,缓减疼痛的草药,带回京城让太医晒干熬煮,凝结成膏体,以备不时之需。不论多严重的伤势,只要用上些千草凝血膏,即可保性命无忧。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当年太医院内之人,皆以殉药之名,统统被先祖下达死令,无一幸免。” 郑纭珊看到慕容长宫说这话时,眼中的冷静沉着和波澜不惊,便知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多见不怪。 她忽然觉得面前之人恐怖,甚至已经超越了这件事本身。她被握在慕容长宫手中的手掌不自觉地颤动一下,“殿……殿下,如此珍贵的东西,我怎么敢收?不妥不妥,殿下快收回去。您亲自为我上药,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慕容长宫看着她,眼中透着肯定与认真,“你为本宫做膳食受伤,若是本宫熟视无睹,那才是极大不妥。” 郑纭珊垂下头,轻声问道,“殿下怎知……” 不等她说完,慕容长宫便一边拉着她的手放回她的身侧,一边对她道,“你昨日为本宫送香蕉龙井布丁之时,手上分明还没有伤口,可今日你将装着寿司与饼干的食盒送进本宫之时,本宫便见你手上有了这些伤口,如何受伤,不是一目了然?” 郑纭珊一听这话,心头一颤,抬头对上他正认真盯着自己的双眸。 原来他那时看过自己。 原来他都知道。 郑纭珊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打开手掌看了看那个金色泛光的小盒,“殿下放心,等我离开之后,定会将这药膏好好保存,不辜负殿下的关心。” 慕容长宫听到此话,他眼珠微动,像是听到什么突如其来、不知虚实的消息,随后当他伫立良久,盯着郑纭珊的眼底多时,确认耳中的消息属实之后,眼中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色。 似是追悔莫及,又似是无能为力。 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口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头看着屋外空中的白雪纷飞,“那你打算去往何处?” 郑纭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落脚点,她之前从凌府出来是想去落门县找冬寒姑姑说的霞姨的,可是半路被推下山崖,钱财被抢,被慕容长宫救回,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 她想再去落门县找霞姨,可是现下却身无分文,如何雇车租马请车夫? 好在若拂心好,给了自己几件旧衣物,等出府之后,便拿去当铺全部当掉,换几个铜板,买几个包子点心,省着点吃,能吃上好几日,再看看庙里有没有好心的方丈收留自己,让自己在厨房中帮忙,不让自己流落街头。 至于其他事,出去再说,自己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而且说不定一出去就找到办法回到现代了呢? 她也看着窗外的白雪飘零,“去哪都行,只要能有吃的。没有的话,只要有厨房的地方也行。” 第七十五章 留在府中(一) 慕容长宫转过头看着她,“外面天寒。” 郑纭珊一笑,仍是看着窗外落雪,“喝点热汤便不冷了。” 慕容长宫看着她嘴角灿烂如花,又看着她眼中灿若星辰,他眼中带着忧虑之色,“外面无人管你安危,护你周全。” 郑纭珊将头转过来,朝慕容长宫点点头,“嗯。多谢太子殿下提点。我以后一定注意安全,不会再去悬崖峭壁这种危险的地方。” 慕容长宫顿了顿,看着她带着些稚气的脸,“外面人来人往,皆为私利,你年纪尚小,分不清哪些是真情实意,哪些是虚情假意,容易被人欺骗利用。“ 郑纭珊摇摇头,“总还是好人多一些的。况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要一心向善,总还是会遇上好人的嘛。像上次,我不就是被太子殿下您好心救回来的么?而且,若是总要防备着这个,防备着那个,那活着该有多累啊?” 郑纭珊撅着嘴再次摇摇头,仰着头朝慕容长宫咧嘴笑道,“人就这一世,还是轻松点的好啊,嘿嘿。“ 慕容长宫看着面前他的笑颜,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他丝毫不知晓,自己的嘴角已然微微勾起。 倒是郑纭珊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嘴里露出惊喜之色,就像三岁孩童看到雏鸡破壳,春笋破土一样,“呀——“ 慕容长宫听到她这话,反倒是有些惊讶,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想知道她到底因为什么事这么惊奇开心。 郑纭珊弯着月牙一般地眼睛,卧蚕凸显,更显出她从心底露出的压制不住的快乐,“太子殿下原来是笑的呀。”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不经思考,马上收敛起自己嘴角的笑意,转身两步走到窗边,负手面对窗外飞雪而立,板着脸,又变回原本的一副不苟言笑之样。 郑纭珊小跑两步上去,站在慕容长宫身侧,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窗边,然后转头看着慕容长宫的冷俊的侧脸,“其实,殿下笑起来的样子,也是挺好看的。虽然不是平时的那种高冷酷比,但是就成阳光暖男,也挺不错呀。您本就是万岁之身,若是再笑口常开,就能活到两万岁啦!” 见慕容长宫转过头看着自己,郑纭珊心想方才说他长命百岁有误,这次说他两万岁,该是怎么也错不了了? 郑纭珊将手从窗边上收回,转过身对慕容长宫道,“太子殿下,您这些日子对纭珊照顾有加,纭珊甚是感激,殿下虽是不说,但纭珊知道自己并非殿下府上之人,长留府上,自是不妥。不过殿下放心,我这就去房间收拾东西,一会儿就离开,从此再不来叨扰太子殿下。” 郑纭珊说完之后,学着若拂平日里朝慕容长宫行礼的样子,将手规规矩矩得叠放在身前,朝他弯腰俯身,鞠了一躬,“纭珊告退。” 随后她便转过头,再无留恋地朝屏风后走去。 才走两步,身后便有响起慕容长宫不可违抗地嗓音,“站住。” 郑纭珊停下脚步,却是头也不回,“纭珊就要告辞了,殿下若有吩咐,还请叫其他人。” 她说完便继续往前走,毫不犹豫。 又走两步,身后便又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若是,本宫让你留下呢?“ 这语气分明是商量的疑问句,可在慕容长宫的口中说出,便成了命令与威胁。 恰似笑里藏刀,却又直击人心,不给一丝回旋的余地。 第七十六章 留在府中(二) 郑纭珊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睛睁大些,歪着些脑袋,看着慕容长宫。 她想听他再说一遍,确认方才是自己听错后,再心无遗憾地转身离去。 慕容长宫也正转头看着她,此时他右脚轻抬,将身子转过来面对她,眼睛从她交叠的手上从下而上,一直到她睁大的双目,启唇道,“别走。” 窗外北风轻吹,细碎的雪花被吹进屋中,零零星星,落在慕容长宫肩头的三千青丝上,随后被风轻吹,再次纷飞,在空中上下乱舞,随后一一飘下,降在慕容长宫脚上布鞋的金丝上。 之前郑纭珊觉得慕容长宫好看,是那种不可一世,只可远观的冷俊。 虽是好看,但绝对跟美沾不上半点关系。 然而,现在的慕容长宫将他的所有帝王之气、孤高之感收敛起来之后,再没有往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之感,倒是像一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样。 尤其是眼中去掉所有冷冽寒光之后,露出原本的一抹淡淡温柔,再不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恰似那些诗中仙,画中人,美得让人沉浸其中。 郑纭珊站在原地,竟在一瞬间忘记时间流转,就像看着博物馆中的名家之作一般,不可抽身。 她甚至在想,要是能将这么一幅画拿回去私藏,挂在床头,该有多好。 心情不好时,看着这么好看的人,再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心情就会马上好起来,嘻嘻。 至于慕容长宫方才说了什么,郑纭珊虽然听到,但却再不能分出些许心思去思考。 慕容长宫看郑纭珊直直盯着自己,以为是方才自己说得太小声,没有让她听到,于是他又稍微加重音量,“别走。” 这次他说话重了些,眼中也跟着有了些许力度,像是将郑纭珊的幻想泡沫一下子击碎,把她一下子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对视一眼慕容长宫带着些力度的双目,郑纭珊赶紧眨眨眼,轻轻晃动了脑袋,然后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直视慕容长宫。 她满脸通红,呼吸加重,心脏也止不住乱跳,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班主任抓包一样。 她努力想保持冷静,可是却发现无能为力,而更要命的是,眼中看着慕容长宫正一步一步往自己走来! 以下犯上,对太子殿下不敬会是什么样的处罚? 郑纭珊在心中快速反应着,慕容长宫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陶遇年以下犯上,得罪了吏部的那些同事,就被开除了。可是自己又没有官职,无法开除,该怎么处罚? 哎呀哎呀,烦死了。 都要走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了花痴病? 而且不是对着别人,正是对着慕容长宫,这可怎么办呀?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的脚下的布鞋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缓缓后退,小声道,“殿……殿下,我……” 我不是故意对您不敬的,实在是怪您太好看了。 她才往后退一步,还没说完话,便只能停下脚步。 因为她方才身子斜站着,左臂此时已经触碰到屏风,若是再退,肯定会将屏风撞倒。 然而此时慕容长宫却还在一步步逼近,直到走到郑纭珊跟前,身上散发出的热气透过他单薄的衣服,传到郑纭珊身上。 郑纭珊抬头本想看慕容长宫到底想怎样,可是一抬头,前方正是慕容长宫裸露在外的肌肤,她不敢多看,怕自己花痴病再犯,赶紧垂下头,将头埋得更低。 第七十七章 留在府中(三) 慌乱之间,她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走,留下。” 郑纭珊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慕容长宫重复几次的话,是让自己留下。 不过郑纭珊虽然听得清清楚楚,却仍是不敢置信,她将埋着的头稍稍抬起一些,嘴里小声发出一声,“欸?” 慕容长宫没有马上答话,四周一片寂静,隔了半晌,方才又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留下来。” 郑纭珊垂着的眼睛看着慕容长宫伸出他的右手,慢慢靠近自己的平放在身侧的左手,就在触到的那一刹那,郑纭珊将手拿起,十指相交,放于身前,抬头看着慕容长宫的双目。 慕容长宫此时也正好看着他,他将伸出的手指握拳,然后收回手,“留在本宫身边。纭珊。” 郑纭珊看着眼中的柔光,忽然呆住,竟忘了眨眼。 慕容长宫在喊她的名字。 以前每次,他都叫自己,你这丫鬟。 这是第一次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可是语气竟然不像是在叫一个丫鬟,倒像是在喊一个跟他很熟悉很亲近之人,那般轻柔如水,那般亲密无间。 郑纭珊垂下眼眸,轻轻摇摇头,“殿下无需可怜我。” 慕容长宫道,“本宫此言,绝非出于怜悯之心。” 郑纭珊抬眸看着慕容长宫,小声道,“可是,殿下明明如此这样讨厌我。” 慕容长宫微蹙墨眉,认真看着她的眸子,“本宫何时出过此言?” 郑纭珊想起方才慕容长宫怒不可遏之时,对自己的大声咆哮,眼眶顿时一红,“我……我不守规矩,常常惹殿下生气,殿下又何必给自己找不开心?不如就让我走,也好让您耳根清净。” 郑纭珊说完后看着慕容长宫,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眼中的柔光瞬时之间消逝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黯然无光,和眼底遮掩不住的失落,“你走了,没人给本宫做饼干糖果,本宫定是会觉得不习惯。” 郑纭珊苦笑道,“等隔段时间,殿下便又习惯了,就又跟以前一样了。” 慕容长宫摇头道,“石落池中,何故无痕?” 郑纭珊觉得这些古人道别还真是矫情,难怪会有长亭送别,互赠诗画,真是太耽误时间了。 郑纭珊可真想一把推开面前的慕容长宫,然后走到屏风那边,走出屋外,可是她知道,就算慕容长宫现在身体不适,自己这小身板,也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此时,慕容长宫却好像在寒风中站立太久,又穿得单薄,身子有些忽然不适,他将右手抚在他自己的头上,身子不住摇晃,好似即刻就要站立不稳。 他双目紧闭,双眉紧蹙,唇中发出轻轻一声,“呃——” 随后他前后晃动两下后,猛地伸出左手,用尽全力撑在郑纭珊的肩上,然后身体前倾,身躯所有力量都朝郑纭珊压去。 郑纭珊瘦小的身子自然是承受不住慕容长宫的重量,她即刻感到身前似有千金鼎重,身子控制不住地往身后屏风倒去,她伸手扶着慕容长宫垂下的另一只手,一边用尽全力不让二人朝背后屏风倒去,一边不停喊着,“殿下,殿下,殿下……” 第七十八章 留在府中(四) 门外小安子和小民子听到屋中动静,赶紧冲进屋中,将慕容长宫扶起,往榻上扶去。 等到二人将慕容长宫扶到床上躺好,又将被子给他盖好后,小民子怒气冲冲看着身侧的郑纭珊,“顾太医方才说过,殿下要在榻上好好休息,万万不得下榻,万万不得着凉,方才你在房中给殿下喂药,怎么伺候殿下的?” 郑纭珊无言以对,只好看着慕容长宫不省人事之样,心中一阵愧疚,低下头默默不语。 “住嘴。”榻上慕容长宫的声音迷迷糊糊从他口中传出。 小安子以为他在梦呓,赶紧蹲下身又将被子给他拉了拉,然后压紧,看着他额上往外渗出的点点虚汗,朝他道,“殿下,您再等一下,若拂去给您烧水去了,等她来给您擦擦汗,您就会好受许多。” 小民子此时气得脸上泛红,朝郑纭珊道,“你要是实在不会伺候殿下,就喊一声,我和小安子、还有若拂都在外面。现在朝廷诸位大臣都还有各种国事,等着明日上朝与殿下商议。之前我听殿下说过,今年旱灾,灾情严峻,万千百姓等着朝廷救济,这几日殿下正处置此时,若是殿下因为你照顾不周,明日无法痊愈,无法上朝,该如何给灾民交代?”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只想到自己心中委屈,竟丝毫没有想起慕容长宫还有病在身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疏忽,会有如此大的蝴蝶效应,竟然能影响到天下苍生。 若是她一早想到,就肯定不会让慕容长宫下榻给自己上药,让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站这么久,她肯定会让他躺回去,好好盖好被子。 她低下头,双手叠起,又习惯性地用右手抠着左手,小声道,“对不起……” 慕容长宫嘴里似乎又在小声梦呓,“住嘴,给本宫住嘴……” 小民子转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又转过头对郑纭珊道,“听见没有?殿下叫你住嘴!” 郑纭珊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听着小民子的数落,“你对不起有何用?方才殿下都说了不想见你,你还在这里扰他心烦作甚?” 郑纭珊道,“我……” 我刚想走,殿下又让我留下。 可还没等她解释,小民子直接打断他,“你该不是说你没听见?我方才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你惹的殿下大怒,连小安子都吓得跑了出来,你还想否认?” 郑纭珊无法否认,她只好缓缓转身,朝屏风走去。 走到屏风后时,只见此时若拂端着盆热水进屋,快速小跑到屏风后,再端到慕容长宫身侧,将木盆放在旁边柜子上,然后将毛巾放在盆中浸湿拧干之后,放在慕容长宫额头,将他额上的汗擦掉。 此时慕容长宫微微张嘴,唇齿间发出轻声话语,“若拂,把她留下,别让她走。” 若拂不知慕容长宫所言是何人,是男是女,又将他额头的毛巾,拿到盆中湿了湿,再放到他额上。 再见他启唇之时,若拂赶紧俯身上前仔细倾听,“若拂,你叫飞逍赶紧派人,把纭珊给本宫寻回来。天南地北,一定要确保她平安无事。否则,本宫拿他是问。” 若拂赶紧起身,朝小安子和小民子道,“你们快去把纭珊叫住,让她回来。” 第七十九章 留在府中(五) 郑纭珊此时已经走至走廊转角处,此时寒风又起,只觉冷气袭人,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纭珊,纭珊,站住,站住……” 身后听到小安子和小民子在叫自己,郑纭珊回过头,看着身后正大声叫喊自己的二人。 只见这二人跑得气喘吁吁,像是来追回被自己抢走的东西一样。 走到自己身侧,这二人赶紧冲到面前,挡住自己的去路。 郑纭珊疑惑地看着二人,想要弄清来意。 小安子道,“纭珊,快跟咱们回去。” 小民子脸上显得极不乐意,但也与小安子一道拦住她,冷冰冰说出一声,“殿下叫你回去。” 郑纭珊听小民子如此一说,朝二人问道,“殿下可醒了?” 二人齐刷刷摇头。 郑纭珊又道,“那你们还不回去伺候着,跑出来干什么?” 小民子支支吾吾道,“纭珊,方……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你……你就别放在心上,快跟咱们回去。” 小安子使劲点点头,“你快回去看看殿下,他一直要见你。” 二人相视一看,也不管郑纭珊答应不答应,直接一人一侧,隔着袖口拉着她的手腕就往慕容长宫的书房拉回去。 郑纭珊走到屏风后面之时,若拂赶紧起身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将她往慕容长宫的榻边推着,“你快去看看殿下,跟他说会儿话,他一直这样胡言乱语,再是这样,怕只有派人再去请一趟顾太医了。” 郑纭珊被若拂推到跟前,屈膝蹲下,只见他微睁着双目,眼神涣散地看着屋顶的房梁,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嘴中小声念叨着,“飞逍,去把纭珊找回来,带回本宫身边……” 郑纭珊看着他,小声道,“殿下,我……我还没走。” 慕容长宫一听郑纭珊的声音,像是清醒不少,他转过头来,看着身侧的郑纭珊,乏力地唤了声,“纭珊。” 郑纭珊看着他无力的双目,和疲惫不堪的面容,赶紧道,“殿下您快闭上眼睛睡一下。休息好了,病才会早点好起来呀。要不然……要不然再叫梓征哥哥过来,给您看看?” 慕容长宫却是声音微弱,像是在耳语,又像是在自语道,“你不要见他,不要跟他出去,不要给他做炸鸡。” 郑纭珊只觉得他是有些烧糊涂了,把手贴在他脸上,感觉似是无事,又感觉像是有些低烧。 慕容长宫就在此时,像是恢复了些思绪,眼中有了些光,他伸出手,抓住脸上郑纭珊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哈气几口,“为何这么凉?” 郑纭珊虽然觉得手就像放在暖风机前一样舒服,但这样欺负一个有些神志不清的病人似是不妥,况且身边还有若拂和小安子、小民子几个人看着,她赶紧将手往回缩着,想要将手抽回。 慕容长宫却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像藏个绝世珍宝一样藏进被窝,放在自己胸口处,然后转过头像个小孩想要吃糖果一样渴求地看着她,“不要走,不要走,给本宫做炸鸡。” 第八十章 专属炸鸡(一) 郑纭珊看着他委屈巴巴的眼神,赶紧道,“好好好,不走不走,我不走了,但殿下您现在不能吃辣的,我等您身子好了……嗯……等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给您做炸鸡,好不好?” 慕容长宫仍是一副可怜之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要给旁人,统统送到本宫这里。” 郑纭珊看着他这小可怜的样子,真觉得他是巨婴本婴了,吃现成不说,还丝毫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简直比家里刚上幼儿园的弟弟还要幼稚,郑纭珊道,“好好好,明天做好就立马给您端来,都是您一个人的,您的专属炸鸡。这样总行了?” 慕容长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收回,眼睛微闭,眼皮乏力地半阖在双眸上,喉咙中小声发出一字,“嗯。” 郑纭珊道,“殿下您快睡觉,这样才能早些好起来,起来吃炸鸡呀。” 慕容长宫顿了顿,点点头,又是小声一句道,“嗯。” 随后他终于闭上双目。 郑纭珊的手还在被中,被慕容长宫牢牢抓在手心,按在他的胸口,她一直等着慕容长宫快些睡着,这样她才能将手抽回。 可是好不容易慕容长宫呼吸均匀,已是熟睡之样后,她却发现,自己竟还是没有丁点办法将手收回。 慕容长宫直接将自己的五根长指嵌入她的指缝之中,指尖扣在她的手掌,要是郑纭珊再用力些,慕容长宫准保马上醒来。 郑纭珊不想惊醒他,只好站在一旁任由他紧抓着自己的手。 若拂等人见慕容长宫已安然入睡,纷纷转身离去,屋中便又只剩下慕容长宫与郑纭珊二人。 窗边金色镂空的炉子中,散发着龙涎香的氤氲,与窗外的冷气一遇,香味中便带上些凝重。 郑纭珊站到双脚发软,实在是站不动了,便擅自坐到慕容长宫的榻上,正对着他熟睡的脸出神。 此时药性见效,慕容长宫的病情有所好转,脸上恢复些血色,唇色也渐近正常。 闭目之后,眼皮遮住他时常寒似冰凌的眼,便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他天生长得极其好看,无论骨相皮相,都是万中挑一,实话实说,郑纭珊觉得即使比起那些偶像明星也绝不逊色。 她看着慕容长宫的绝世美颜,忘记窗外吹进屋中,侵入她衣裳的阵阵寒气。 若他不是生在皇室,身上的王者之气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单是凭这一张皮囊,也不知道会让身边的多少女子投怀送抱。 她看着面前这个就像是漫画中走出的人,忍不住伸手抚上他整齐的剑眉,从眉心一直到太阳穴上方。 此时慕容长宫似是觉察到有人触到自己,眼珠在眼中转动,带动他的睫毛轻轻晃动。 郑纭珊以为他将要醒来,赶紧将手收回,可是—— 一刻钟后,慕容长宫并没有醒来。 两刻钟后,慕容长宫仍是紧闭双目。 三刻钟后,慕容长宫还在熟睡。 ……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鼎中的香已经燃了一大截,慕容长宫仍是没有一点会醒来的意思。 郑纭珊此时已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人在饥饿时嗅觉就会异常敏感,尤其是当厨房传来的香气扑入鼻中之时。 她看着慕容长宫干净无瑕的脸,心里却是在嘀咕,我承认你好看是好看,可是毕竟不能当饭吃呀,你快醒来。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呀! 第八十一章 专属炸鸡(二) 窗外又是一阵更是诱人香气传来,油香正甚,带着些焦味,混杂着韭菜的辛辣清香,正是火候正好的韭菜肉片。 这种不见肉色却闻肉香的感觉,就像隔靴搔痒一样,挠不到重点,却让身上瘙痒之处更觉难受。 她腹中饥饿感更重,唾液无可控制地分泌出来,就快要流淌在慕容长宫榻上藏蓝色的被子之上。 郑纭珊再也控制不住,她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也不管慕容长宫会不会醒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去厨房夹两块肉片,再扒两大口饭,解救自己的辘辘饥肠。 就在她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手挣脱从慕容长宫的手中挣脱出来,准备转身去寻那香味之时,忽然觉得手又被人抓起,随后听到身后慕容长宫叫住自己的声音,“你又要去何处?还是要走?可你分明答应本宫,给本宫做炸鸡。留在本宫身边,再不离去。为何食言?” 郑纭珊赶紧回头,朝他一视。 慕容长宫已经清醒,此时已经坐起,靠在床头,看起来已经痊愈,只是因为久未饮水,双唇仍是有些干涸。 他眼中复又带上了一贯的冷意,还有些苛责之感,似是在埋怨自己的言而无信。 可是他的语气中,不知是因为身子初愈,还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竟带着一丝的患得患失。 郑纭珊觉得他捉摸不透,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对自己怎样。 他温柔的时候温柔无比,暴怒的时候却也是毫不留情。 就似亟待爆发的冰川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瞬间爆发。 这样毫无征兆的变化,让郑纭珊害怕。 赶紧一笑,“我不走。我这不是……”郑纭珊转了转眼珠,“不是正想着给殿下做点吃的嘛。” 随便找个理由,只要能去厨房饱餐一顿再说! 慕容长宫却是道,“本宫不饿。” 郑纭珊心中一片凉,还想再找找机会,“不饿也可以喝些滋补的汤,殿下您刚刚醒来,需要多补充些营养,像什么人参、当归最好不过。” 慕容长宫又是冷拒绝,“不需要,本宫一向身子强健,无需再补。” 郑纭珊听完此话,像是嘴巴上下唇被粘住,再不知如何开口。 慕容长宫此时却是将身子凑些过来,头就要靠在她的胸口处,“莫不是你自己觉得饿?” 郑纭珊低头看着他询问自己的表情,那般较真,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慕容长宫这才终于放开她的手,却是对她道,“将本宫的外衣拿来,替本宫更衣。” 郑纭珊一听他这话,心里更是一凉,本来都这么饿了,为何还要让自己替他做这做那? 然而当她一看到慕容长宫不可抗拒的眼神,立即心生畏惧,只得照做。 她从衣架上拿起慕容长宫的深青色外袍,送到慕容长宫榻边,然后服侍他下榻穿衣,穿好衣物。 等到将慕容长宫的外衣帮他整理好后,只听慕容长宫下一个指令,“随本宫来。” 郑纭珊揉了揉自己为显反抗,叫得正欢的肚子,无可奈何地跟着慕容长宫走出屋外。 慕容长宫拿起柜上方才自己费尽心思让他收下的北海海参,走出书房后,朝小安子道,“安国,凌府家丁可还在府中?” 小安子道,“回殿下,还在正厅等您回话。” 慕容长宫将北海海参扔到他的怀中,“送过去,让他带回。” 随后慕容长宫对郑纭珊道,“跟本宫走。” 郑纭珊跟在慕容长宫后面,跟着他往前走去。 第八十二章 府中食库(一) 郑纭珊跟在慕容长宫身后,见他大步向前,却是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何处。 慕容长宫走得很快,郑纭珊已经小步跑着,然而尽力追赶,还是逐渐被他甩在后面,越来越远。 此时风雪已停,冬日初显,金光洒银雪,辉芒耀人眼。 眼见慕容长宫已经走到拐角处,将要消失在视线中时,郑纭珊赶紧大步跑着,奋起直追,想要赶上慕容长宫。 她踩在慕容长宫长长的影子上,跟着影子左右的移动而左右跳动。 她正如此自得其乐,慕容长宫突然就在此时转过身,看着她跳来跳去。 阳光从他身后传来,让他的侧脸就如加上滤镜一般,光洁温和。 郑纭珊赶紧停下脚,将分开的两条腿并拢,然后站直,眨眨眼,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长宫却是往回走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然后转身往前走去。 慕容长宫仍是没有放慢脚步,他每走一步,郑纭珊便要小走几步才能跟上,若走得慢些,手便会被他拉得疼痛。 阳光虽暖,却比不得慕容长宫的手烫。 脚步虽快,却及不上她心跳的急速。 直到慕容长宫听到身后之人急促呼吸声之后,才转身看她一眼,随后放慢些脚步。 郑纭珊这才轻松了些,抬头见慕容长宫正看着自己,赶紧屏住呼吸,紧随其后。 二人便如此这般,一前一后,走过长廊、转角,穿过梅园、月门。 郑纭珊一路随着慕容长宫快速疾走,停下之时,郑纭珊转头方知,二人来到一处阁楼。 这阁楼本就在厨房之侧,郑纭珊每次去厨房之时都能看见,然而每次看,都是门窗紧闭,门闩紧锁,不知里面为何,所以虽然时时路过,却没有太多在意。 现在立在门前,方才仔细看到,这阁楼青砖黛瓦,古朴典雅,久经岁月,一砖一瓦皆显陈旧,一檐一角皆显久远,但却并不能看出丝毫破败,看样子,应是用材不凡,修缮良好。 慕容长宫道一声,“烟羽。” 随后便见她从旁边厨房中走出,朝慕容长宫鞠躬行礼,毕恭毕敬道一声,“太子殿下。” 她身上穿着的金色衣服虽与若拂无异,但袖口上却是用银线绣着几朵争妍斗艳的牡丹,腰间的金色腰带上也用金丝绣着元宝图案。 然则这些纹饰虽远看起来华贵之极,细看起来却觉细致不足,徒有一种东施效颦之感。 她今日亦是浓妆艳抹,唇色如焰,两腮通红,两耳耳垂下方,各坠着一颗不小的碧色玛瑙,在午间的阳光下发着淡淡绿光,两眼上画着浓厚妖娆的妆容。 此时她虽是面对着慕容长宫,双目却在斜视着他身后的郑纭珊。 郑纭珊之前正在看她腰间的元宝图案,此时觉察到她极不和善友好的目光,赶紧将头低下,躲在慕容长宫身后,不敢再瞧。 慕容长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此时他对烟羽道,“将门打开。” 烟羽似是带着惊异,又似是很不情愿,对慕容长宫道了声,“殿下。” 慕容长宫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重复一句,“将门打开。” — — — (今天感冒头痛,就更一章。) () 第八十三章 府中食库(二) 烟羽似是很不情愿,又看了一眼慕容长宫身后的郑纭珊,随后对慕容长宫道,“殿下,您……” 未等她说完,便听见慕容长宫不容商议的声音,“打开。” 烟羽化着浓妆的双眼冷冷扫过郑纭珊微垂的眼睛,随后转过身,面朝阁楼,从胸口处掏出一把金色的锁,打开门闩上那把有些磨损的金锁,然后将锁收回胸口处的衣中,推开门,站回到慕容长宫身侧。 慕容长宫转身朝身后的郑纭珊道了声,“走。”随后便起步走入阁楼之中。 郑纭珊紧跟在慕容长宫身后,走过烟羽面前之时,只觉得她眼中的冷意更甚一层。 走进阁楼之中,只见里面两根粗大的红柱立在屋中,四周却是空无一物。 慕容长宫朝柱子后面走去,郑纭珊亦是跟随其后,直到转身之后,方才见到,房屋角落之处,竟有楼梯通往上方。 楼梯螺旋而上,扶手的最下方立着一只楠木雕饰而成的龙,正盘绕着身子中间的一颗玉珠,纹饰精美,匠艺不凡。那条龙比她平日里见过的龙要短要小,郑纭珊忽觉有些可爱,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戳了戳它的眼睛。 直到感觉到上方有目光直视自己,郑纭珊这才顺着那目光看去,见到慕容长宫此时已经站在楼梯中间,居高临下,正回过头,用有些不满又有些谨慎的目光看着自己。 郑纭珊赶紧将自己的手从木龙伸手收回,放回到自己身前,朝他一笑,“嘿嘿。” 慕容长宫脸上这才逐渐平和,朝她说了声,“随本宫上来。” 郑纭珊赶紧一手提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扶着扶手,跟在慕容长宫身后,走上螺旋木梯。 就快要走到梯子尽头之时,郑纭珊忽然踩到自己的裙子,只觉脚下打滑,就要滚落下去。 她下意识地伸手向前,伸手抓住慕容长宫垂在身侧的手,费尽全力,这才终于稳住身子,不至坠落。 她赶紧快步向前,走上阶梯,然后松开慕容长宫的手,退后一步,与他保持正常距离。 抬头一看,慕容长宫没有多余的表情,郑纭珊从口中呼出一口气。 随后见慕容长宫往前走去,她也赶紧起身,跟在其后。 此时二人往前几步,郑纭珊只见眼前是一排略显陈旧的紫檀木柜,跟着慕容长宫转身走到木柜前面,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哇——” 只见两侧的木柜层层分列,总共三层,每一层上面都摆放着千年难见的食材:头大的灵芝、晶莹剔透的虫草、洁白如玉的人参,也有晒干的熊掌、手掌大的鲍鱼,更有一片片整齐叠放的燕窝、并列堆起的雪蛤等。 郑纭珊正面对着眼前的燕窝出神,她穿越之前是个平胸女,偷偷吃了许多木瓜、核桃等,也没见半分效果,看网上说燕窝丰胸效果好,于是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钱买燕窝,然后炖给自己吃,希望自己能有美妆杂志中,画中模特那种前凸后翘的身材。 本以为穿越之后,这具身材可以帮她摆脱平胸的烦恼,可是第一次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是她想多了。 也不知是因为还处在发育期,还是因为营养不良,居然比以前自己还要平,虽然已经年满十六岁,但看起来却像是刚满十五岁的年龄一样。 她将手伸向燕窝,已经一眼万年般,想到自己吃下后,身材火辣得让所有大芒女子嫉妒的样子。 “你过来。” 她刚一碰到燕窝,便听到背后慕容长宫说话的声音,赶紧触电般收回手,转身走到慕容长宫身侧。 第八十四章 府中食库 “拿出来。” 听到慕容长宫的话,郑纭珊赶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双目正直视着面前檀木柜第二层上摆着的一个木盒。 郑纭珊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木盒,眼中带着些疑问地看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斜眼看了她一眼,“正是。” 郑纭珊点点头,“哦。” 随后她走到慕容长宫身前,伸出手双手拿起木盒。 那木盒沉重,应是用顶好的金丝楠木而至,盒盖上是凸起的两个大字—— 御用。 “打开它。” 听到慕容长宫的话,郑纭珊赶紧将右手放在盒盖上,用左手单手拿着木盒。 然而这木盒实在太重,郑纭珊单独的一只左手无法承受其重量,还没等她的右手将木盒打开一条缝,她的左手已然觉得乏力,她指间松动,木盒就要从她手中滑落,砸到她的脚上。 她吓得手忙脚乱,身体无意识地前倾,然而却是于事无补,木盒已经脱离她的手心,直直往下掉去! 她双脚后退,避开木盒砸到自己双脚的时候,却只觉得双脚踩在一个什么不平硬物之上,背也被什么东西抵住,无法后退。 此时眼前出现慕容长宫带着墨玉扳指的左手,从她左手边环过她左侧的身子,稳稳将木盒接在自己的掌心,随后他的右手也从右侧环过郑纭珊的身子,双手一起拿住木盒。 等郑纭珊反应过来,才低头发现,自己正踩在慕容长宫出来时换上的黑色靴子上,自己的背靠在慕容长宫的身前,还能隔着衣服感受到他的体温。 天呐,这成何体统! 她赶紧往前,将脚向前迈出,让自己踩在地上,身体前倾,想要离慕容长宫远一些。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慕容长宫双手正环着她,拿着檀木盒子,此时她身前微微隆起之处碰在慕容长宫的手上,胸口刚好抵在金丝楠木盒子之上。 她赶紧后退,可是一退,又将背抵在慕容长宫的身前,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香气,只在咫尺之间。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慕容长宫已经将自己牢牢禁锢在他双手围成的小世界中,自己无处可逃。 郑纭珊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想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慕容长宫此时也正低头看着她,随后看着他手中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它。” 郑纭珊放下头,看着身前慕容长宫手上的金丝楠木盒子,将手伸到慕容长宫的手臂上方,将盒盖缓缓往外推动。 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硕大无比的海参,色泽光艳,形态完整,占满了整个盒子内部,足足有两个拳头大小。 郑纭珊眼前一亮,伸出手从上而下摸着盒中的海参。 她终于明白慕容长宫见到凌喜月送给他的海参会无动于衷,直接毫不留情地让家丁送回去了。 与这只巨大地海参比起来,凌喜月送的那些海参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微不足道了。 正在她惊叹这海参的神奇怪异之时,只听慕容长宫道,“如何?” 郑纭珊将手放回,抬头望着慕容长宫,“真是极品中的极品,难怪殿下再也瞧不上其他人送的海参。” 慕容长宫将手放到木盒外侧,留出内侧,递给她,“送给你。” 第八十五章 一两黄金(一) 郑纭珊受宠若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抬起的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她抬起头,望着慕容长宫。 只听慕容长宫道,“此为赠礼,以后你就跟在本宫身边,贴身伺候。从明日起,卯时三刻,来本宫房中,伺候本宫更衣用膳。” 听到这话,郑纭珊喜出望外,她一直以来想要留在太子府的愿望竟然达成了! 她笑得咧开了嘴,但她没有接过身前的礼物。 若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恩小惠她也就收了,可是这礼物太过贵重,她竟是心中犹豫。 她虽是很想知道海参的味道,但她更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况且自从之前在凌府见了二夫人之后,她便有了前车之鉴,万不可与男主人之间,发生些主仆之外的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她也知道慕容长宫看不上自己,但一想到古代君主,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有时也饥不择食,见人就收入后宫,再想想宫斗剧里那些明争暗斗,她摇摇头,“殿下,我不能收。” 慕容长宫却是握住她的右手,放在金丝木盒的底部,再握住左手,也放在金丝木盒的底部,“此乃父皇赏赐的东海海参,此等大小,据说万年难觅其一,就当作,你出入本宫府上,本宫赠你的见面礼。” 郑纭珊仍是摇摇头,不肯收下,“殿下,我不过一个丫鬟,怎配食用如此珍贵的食材,您快收回去。” 慕容长宫将她的手轻轻一握,让她牢牢捧住金丝木盒,“你值得上这天下最好的食材。” 随后,慕容长宫将手从她的手上取走,垂到身侧,转身抽身而走。 没有了慕容长宫在她身后的体温,郑纭珊只觉得背部一阵凉,心中莫名感到一阵空虚。 她不知为何,慕容长宫明明喜欢冷着张脸,鲜有笑容,却总给人一种心中踏实之感,只要他在自己身边,总会觉得无所畏惧。 她也还不知,那种空虚感来源于被叫做依赖的东西。 她转头看着慕容长宫即将消失的背影,朝他叫道,“殿下——” 慕容长宫停下脚步,目光却是没有看她,而是朝向前方,“何事?” 郑纭珊拿着手中的手中的金丝木盒,跑到慕容长宫身后,再走到慕容长宫身前,眼中似有星辰闪耀般,满怀期待微笑道,“殿下,我在您府上做工,您一个月给我多少月钱呀?” 她说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她要挣够钱,然后离开这里,去找回现代的办法,再尽可能多的买些古董首饰、衣物鞋帽带回去,再多买些美味点心尝尝,美滋滋,不枉自己白来一趟。 慕容长宫看着她的双眼,极是淡定道,“一两。” 郑纭珊一听这话,立即不淡定了。 一两? 以前在凌府之时,虽然被压榨得严重,一个月好歹还有二两银子的,况且当日永乐炸鸡的老板都说了愿意开自己五十两银子一个月。 怎么堂堂太子府,月钱只有一两银子? 慕容长宫当真是是只吝啬的铁公鸡,一毛不拔。 正在郑纭珊生无可恋般垂头丧气之时,只听见慕容长宫补充道,“一两黄金,外加珍珠十斛,丝绸五匹。若是觉得不妥,可与本宫商议。” 第八十六章 一两黄金(二) 大芒朝黄金稀缺,一两黄金足足抵得上百两银子,以永乐炸鸡二十文一盘,点心铺的点心五文钱一个看,在大芒朝,那可真是妥妥高工资呀! 再加上珍珠十斛,丝绸五匹,这待遇可真是好。 慕容长宫可称得上是良心老板了。 郑纭珊心中一喜,眼含笑意,望着慕容长宫,“谢谢殿下!” 慕容长宫没有更多的言语,看了一眼郑纭珊,往前直走,穿过郑纭珊的身侧,走下木梯,抽身而去。 直到慕容长宫的身影消失,郑纭珊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无比欢喜,小步跳跃起来,恰如鹊鸟欢脱。 郑纭珊走出阁楼之时,烟羽还在门口站立,脸上皆是不满之色,看着郑纭珊手中的金丝楠木盒,和她一脸的欢喜愉悦,脸上不知何时又添一丝怒意。 郑纭珊扪心自问从未开罪于她,若说是有,那也只是自己在给慕容长宫做食物之时,占用了厨房。 然则自己从来都是刻意避开她,从不在饭点烟羽烹饪之时与她争抢锅碗瓢盆,所以她实在不明白,烟羽生的到底是哪门子气。 郑纭珊尽管已经很饿,却也没有进厨房觅食的想法。 她不再多想,也没有再理会烟羽,只低下头,紧紧抱着身前装着御用海参的金丝楠木盒,快速往自己房间走去,将金丝楠木盒放于木架上,放置在顾梓征送给自己的童男童女旁边,随后欢呼雀跃般朝太子府中下人们吃饭的地方走去。 此时屋中侍卫满座,郑纭珊还没走到里面,就听见这类似食堂的房中,吵吵嚷嚷,甚是杂乱。 她平日里极少出府,是故甚少见到这些侍卫,今日方才得知,府中侍卫竟如此之多,没有万千,也有上百。 这些侍卫平日里都在府外值守,只有进食之时,才会在府中食堂出现,吃完饭后,马上又出去,轮班守在府外,风雨无阻。 郑纭珊走进去之时,闻到一股气息,混杂在韭菜肉丝的香气之中,虽不是十分明显,但也严重影响这道菜的味道。 郑纭珊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吸入几口之后,方才闻出,此乃侍卫身上冒出的汗味。 此时,肚子本已饿到不行,再看到这些侍卫狼吞虎咽的吃相,虽然这菜食的味道不那么美好,她也只觉腹中五脏六腑皆在对自己喊饿,肠胃皆在蠕动,口中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 她赶紧排好队,跟着打饭的队伍,步步前进。 走到前面盛饭添菜的桌上,郑纭珊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白色陶瓷碗,从饭桶里给自己盛好饭,随后又学着方才站自己前面的侍卫盛饭的样子,拿起勺子,往自己的碗中舀了一大勺韭菜肉丝。 当她转身朝身侧的空座位走去时,她惊奇的发现,这些排队的侍卫都眼中带着惊奇地朝她这边看。 郑纭珊心想,难不成是自己走得太快,将菜里的油洒在自己身上了? 她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上衣,发现并没有。 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是这些可怜的单身狗久了没见过女生,觉得稀奇,就像隔壁理工科学校里的和尚班一样,见到个女的,眼睛都放光。 于是郑纭珊抿着嘴,朝那些可怜的单身狗一一看回去。 然而却发现那些单身对着她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三两个交头接耳,朝她指指点点。 郑纭珊这下却是不知为何了。 第八十七章 韭菜煲仔(一) 郑纭珊实在不知何笑之有,她便垂下头,不再理会这些人,兀自端着手中的饭菜,和竹筷,走到一旁无人的木桌上准备进食。 等她将饭碗放在桌上,将竹筷放在自己手指间,准备伸向饭碗之时,方才看到那白色瓷碗竟然有一条极其显眼的裂缝,碗口上还缺了一大块! oh y god! 郑纭珊回想起自己刚才拿着这讨饭的破碗走过队伍,越过人群之时,对那一排侍卫笑的场景。 那些侍卫肯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叉! 智商250的傻叉! 郑纭珊盯着饭碗上破烂之处,脸就像渐染的头发一样,越来越红。 “你……你叫纭珊?” 正在此时听到对面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看到面前一个人,正一手拿着一只装得满满当当装着两大碗饭菜的碗,走到桌上,将碗放在桌上,然后在自己对面坐下,朝自己微笑,“我听若拂姑娘,还有小安子和小民子都这么叫你,你叫纭珊是?” 那人长得牛高马大,汗味比其他侍卫更重,黝黑的皮肤因为天气干燥的缘故,显得有些粗糙,嘴唇也有些裂开,渗出些细微的血迹,他一笑,血迹便更加明显。 郑纭珊看到他憨厚的笑意,只觉得他的话翻译一遍,就是在问自己,“你就是方才那个傻叉,你叫纭珊是?” 郑纭珊没好气朝他小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垂下头,用竹筷夹起一块肉丝,往自己嘴里送去。 本以为自己已这般饥饿,吃到热腾的饭菜,应是十分可口,然而这菜少盐,一送进嘴中,只觉毫无味道。 咽下一口之后,再低头看这涂有色香得韭菜肉丝,再看这白色陶瓷碗上的裂缝和缺角,想起方才丢脸的场景,虽腹中饥饿感方在,却是再无食欲,觉得这韭菜肉丝再不香了。 郑纭珊转头看到角落那边的厨房之中,正在有人收拾餐具,便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走到厨房之中。 只见厨房之中是两个四十来岁中年妇女,正在洗锅涮碗,忙得不可开交,郑纭珊看了一眼还有半罐的盐,便大声问道,“今日的韭菜肉丝,为何不多放点盐呢?” 见有人进来,这二人停下来,转头看着她,其中一个身形稍胖矮小的妇人道,“盐少放些,才能让侍卫们少喝点水,不然总是尿急,谁在外面站岗?哟,你这丫头,今日终于知道来帮忙了?在太子府中白吃白住这么久,也不害臊?” 另一个稍微身形瘦高些的道,“可不是,我看她,这脸皮,简直比外面那些侍卫的脸皮还厚些。” 矮小之人笑道,“不如你去掐掐,到底是什么做的?哈哈!” 郑纭珊理直气壮道,“大婶,我可没有白吃白住,我天天给太子殿下做食物,也很辛苦的!” 二位妇人相视一看,接下来又是哈哈大笑。 矮小些的一位道,“我看你还是少费些力气了,你做的东西,你觉得太子殿下也会看得上?太子殿下从小吃御膳厨房的膳食长大,出宫之后,负责他膳食的烟羽姑娘也是从数千名御膳厨房的宫女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又经宫中负责御膳厨房的尚公公手把手教了一年,这才让她出宫,伺候殿下饮食,你做的食物,殿下怕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罢!” —— —— —— 最近学业有些繁忙,后面就日更两章,等期末考试后有时间,再恢复三更。 昨日断更了,十分抱歉呀,本来说睡一觉起来更文的,结果睡着了,呜呜。 以后不会啦。 第八十八章 韭菜煲仔(二) 郑纭珊一听这话,心中想到,殿下他不仅会吃我做的东西,还让我留下来,在府中专门给他一个人做呢。 但她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伤两位有多年经验的煮饭大妈的自尊,于是她挠挠头,改口笑道,“其实,太子殿下他也没那么挑剔,偶尔……也会吃吃别人做的食物…” 瘦高的一位妇人道,“确实会吃,像东坊醉玉楼里的大厨做的蒜蓉醉虾、蟹黄糯米,殿下他也会尝尝的。”随后她上下打量郑纭珊一眼,“至于你做的,怕是还没送到殿下面前,便被若拂姑娘扔了罢。” 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郑纭珊不想再解释,住了嘴,往灶台旁走去,“大婶,这锅我来帮您洗。” 洗干净碗锅才能重新做自己想做的菜食。 矮小胖些的一位赶紧指着身边沾着油腻之物道,“那把这口锅也洗了,把这碗也洗了,还有这勺子,这筷子,这菜刀……” 说罢,她便提着个食盒,推着另一位瘦高些妇人往厨房外走去,“走走走,你不是说还要早些回去给你家那口子送午膳吗?趁饭菜还未凉,赶紧拿回去呀,今年春旱,收成可不好,能省一点是一点,你说呢,阿财嫂?” 那位阿财嫂赶紧将自己沾满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将围裙解下来放在一旁,提着装好的饭食随她出屋,“阿林嫂说的是,赶紧走,你给你儿子装的也别忘了带回去。” 二人便一前一后说着话,走出屋,将要出屋之时,阿财嫂转过身对郑纭珊道,“小丫头,还有这锅盖,也要洗干净啊,灶台,也要打扫干净!” 等二人小跑着跑出厨房,郑纭珊才转头看着面前油腻不堪的各种厨具,小声叹息一声。 本以为帮忙洗锅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却没想到这两位大妈竟如此信任自己。 此时腹中的肠胃已经饿得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催着她赶紧做饭,然后进食。 一定要速战速决。可是做什么好呢? 她看了一下还未洗净的菜板,看到上面的切好的肉丝和韭菜,决定就地取材,做个自己平时在宿舍里点外卖时最爱点的煲仔饭。 她将砂锅和锅盖洗干净,然后放回炉子上,在里面刷了一层油,随后加入了一些米,又加上些水,再加些柴,用中火烹煮,直到将锅中的水烧干,将菜板上的韭菜铺在饭上,刚好覆盖一层,再在韭菜上面加上肉丝。 又用勺子舀了一勺酱油,再在锅边淋上油。 她将锅盖盖上,本想走到一边继续烧火,然而一转身,便见到篮子里装着的几个鸡蛋。 郑纭珊顺手拿了一个出来,揭开锅盖,将鸡蛋在锅边上磕破,然后倒了进去,“我终于留在这里啦,可是都没有人跟我一起庆祝,算啦算啦,我就自己给自己加个鸡蛋庆祝一下。” 郑纭珊将鸡蛋壳丢到一边后,盖上锅盖,继续用中火烹煮。 煮了小半个时辰,锅里飘着韭菜和肉丝的香气,不似方才煎炒的韭菜肉丝那般浓烈,却是保留了食物原始的香味。 郑纭珊从叠放的碗中拿出一只碗,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避免重蹈覆辙。 正在她走过去,揭开锅盖,准备往自己碗里盛饭之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可还有多余的饭么?” 第八十九章 韭菜煲仔(三) 郑纭珊将碗放在锅边,刚伸进锅中的木勺又拿了出来,随后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到方才坐在自己对面,问自己这个傻逼是不是叫纭珊的侍卫。 此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到他脸上黝黑的皮肤上,竟有些反光,嘴角不慎余留的一粒米,跟他黝黑皮肤一对比,很是显眼。 他此时仍是憨厚地朝郑纭珊笑着,嘴唇上也不知是不是沾上些韭菜肉丝中的油的缘故,此时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干裂,唇上血迹也已不见。 顺着他伸出的手看过去,只见他一只手上端着两只空碗,里面饭粒不剩,空有些残余的油脂。 此时他看了一眼郑纭珊,随后将脖子伸长,像只鹅,又像只长颈鹿一般,朝香味所指的方向望去。 郑纭珊回过头看了一眼砂锅,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预计自己吃不完这些煲仔饭。可是她转头一看那侍卫,想起方才他问自己是不是傻逼纭珊,她不太搭理地说道,“有。” 侍卫笑眯眯走到她身侧,看了眼砂锅中的韭菜肉丝煲仔,又转过头,急不可待地看着郑纭珊手中拿着的木勺。 郑纭珊将木勺举起,极不情愿地递给他,“自己盛。” 侍卫接过木勺,走到郑纭珊身前,却是将自己的饭碗放在一侧,拿起郑纭珊方才放在锅边的碗,然后将锅中的肉连同韭菜全部盛进她的碗中,又盛了慢慢两勺米饭,随后再将砂锅中余下的饭盛进自己的一只碗中。 盛好之后,侍卫将郑纭珊的碗递给她,随后拿起自己的碗,大口吃起来。 郑纭珊此时也已经饿得不行,她端起饭碗,拿起竹筷,便也像身侧的侍卫一般,站在原地就直接开扒。 吃了几口之后,郑纭珊停下来,用筷子在碗中四处翻找着,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见到她想吃的。 她又跑到锅边,往锅里探了一眼,却是见锅中一干二净。 于是她踮起脚尖,看了看侍卫的碗中。 侍卫还在津津有味的咀嚼着,丝毫没有留意郑纭珊的靠近。 郑纭珊脸上带着些怒意,“你怎么可以把最好吃的全部盛进自己一个人的碗中?!也太自私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饿着肚子做的饭呀!” 侍卫一脸茫然,三两口咬完口中的食物,大口咽下,“我方才把肉和韭菜都盛给你一个人了。我碗中,就只有米饭,和你不小心煮出来的许多锅巴。不信,你看。” 侍卫说完,便将碗递给郑纭珊看。 郑纭珊看到他碗中还剩下一半的饭食,心中更是气愤,她皱着眉,看着侍卫,“那是我专门在锅边倒了些油,做出来的黄金锅巴,我还故意烹煮得久了些,就是为了吃黄金锅巴!你居然一点都不给我留!哼!” 侍卫看着郑纭珊嘟起的嘴一愣,低头看了下碗中还剩下一半的锅巴饭,随后抬头看着郑纭珊,脸上露出些不知所措,赶忙道,“这……下面的锅巴,我还没动过,不然,不然我都给你,我不吃就是了。来。” 侍卫说完,便走到郑纭珊身边,用竹筷夹起碗中下面一些锅巴,就要往郑纭珊碗中夹去。 第九十章 韭菜煲仔(四) 郑纭珊赶紧歪着脑袋将碗端到一边,不让侍卫将竹筷上夹着的一大块锅巴放进自己碗中,然后嫌弃地看了看他碗中的锅巴饭,“算了算了,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郑纭珊说完,便端着碗走出厨房,然后找到外面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将碗放在上面,继续扒饭。 刚吃了两口,便听见身侧的桌面上一声金属撞击的轻响,转头一看,是方才那个侍卫跟着自己走了出来,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身侧。 方才那金属撞击声,正是他盔甲上护腕的几块铁片发出的声音。 郑纭珊瘪瘪嘴,将身子往另一侧挪了些,挪到饭桌边缘。 估计是方才郑纭珊嘴里咬着东西,那侍卫便没见到她脸上不悦的表情,赶忙端着饭碗又朝她靠近,“其实你不用让我的,这桌子和长凳够长的。” 郑纭珊朝他那边看了看,觉得很无语,明明桌子这么宽,他非要跟自己挤在桌子一角。 郑纭珊见他肘子都快碰着自己的手肘了,直接站起身,走到桌子对面,与他对角而坐。 侍卫闻了闻自己的手臂,随后望着她,“是不是……我身上的汗气臭到你了?” 郑纭珊心道,我讨厌的不是你身上的汗臭,是你这个人! 不仅抢走了最好吃的锅巴,还来抢我座位。 郑纭珊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埋着头,夹起鸡蛋咬了两口,“还好。” 侍卫听后笑道,“我叫江易牛,今年十七岁。” 郑纭珊对他的自我介绍不感兴趣,只是继续咬着沾上肉香和韭菜香的鸡蛋,轻声道,“嗯。” 江易牛道,“我身上的汗气,不是因为我昨日没洗澡。” 郑纭珊朝他看了一眼,看到他脸上微微带着的稚气,和一双圆眼中淳朴的神情,随后继续夹起一块肉丝,放入嘴中。 江易牛继续道,“而是因为……我抓了个贼。” 郑纭珊抬头看着他,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只觉得这人说起谎可真厉害,比自己在慕容长宫面前说谎时还冷静。 郑纭珊朝他一笑,随后问道,“这么厉害呀?那兄台是在何时何地抓的什么贼呀?” 她表情笑里藏刀,语气绵里藏针,目的不由分说,就是要揭穿他,让他不攻自破。 江易牛见郑纭珊理会自己,笑得异常开心,“巳时一刻,府门右侧,围墙之上,盗金之贼。” 郑纭珊见他说话流畅,竟像是真的,觉得这人去做销售定是销量冠军,“兄台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江易牛大概是被她夸得上天了,继续道,“那盗贼在墙上跑,我就在下面追,从前门一直追到后门,这才将盗贼拿下,追回府上数百两黄金。飞逍将军说我有功,以后他随殿下外出之时,就由我来负责府上安危。” 郑纭珊只觉得这人是吹牛吹上瘾了,朝他尴尬一笑,“厉害呀,嘿嘿。” 江易牛毫不客气,“那是当然,天底下就不会有我抓不住的贼。” 就在这时,郑纭珊想到个立竿见影,马上揭穿他的法子,她装作一副很关切他的样子道,“可是你立了功,为何没有其他人来为你庆功呀?”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三个刚端下碗的侍卫朝江易牛破口大骂,“好你个江易牛,上回说好,咱们兄弟几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怎么这回看到了贼,你小子也不跟兄弟几个说一声,自己去抓了?!” “就是,白费咱们老大平时这么照顾你!” 第九十一章 韭菜煲仔(五) 见到他身后三个与他身形相似,着装相同的侍卫来势汹汹之样,郑纭珊这才明白他所言为实。 那几个侍卫冲到他面前,并排站立,当头的一个按住江易牛的头便往下按,将他额头磕在桌上,发出一声响,随后三人又连接在他背上揍了几拳。 郑纭珊只觉得见到了校园欺凌的现实版。 等到那三人收手之后,江易牛抬起头,额头上立即红了一块。他也不生气,只站起身,将肩膀搭在那几人肩头,大声笑道,“老大,鹏兄,祝兄,今日之事确实是小弟不对,要怪只能怪那贼跑得太快,没法知会大家。不过三位放心,以后飞逍将军不在,小弟定会关照各位,不然怎么对得起几位大哥对小弟的照顾?” 几个侍卫听到这话,这才怒气降下。 那位当头的,被江易牛称为老大的那个侍卫,伸出手拍拍他的胸脯,“小子不错呀!出息了,倒也还记得咱们兄弟,不枉咱兄弟几个见你年纪小,对你爱护有加。” 江易牛笑道,“那是那是,怎会忘了兄弟们?等我拿了赏金,回头咱们兄弟几个再去喝酒吃肉!” 几个侍卫皆是开心得哈哈大笑。 随后那位老大看了看他碗里,“哟,怎么盛的饭,来晚了?怎么只剩下锅巴了?下次你打声招呼,兄弟几个早点来,给你多盛些白米干饭!” 江易牛拿起饭碗,朝他三个兄弟道,“这锅巴很好吃的。你们可以尝尝——” 三个兄弟摇头摆手,那位叫鹏兄的道,“好歹立了功,怎么吃得这么差?别吃了,去外面买个烤红薯。” 江易牛夹起一口锅巴,放在嘴中咬得咔咔作响,“真的很好吃。” 那位叫祝兄的摇摇头,“阿牛,你这么节省做什么?攒钱娶媳妇呀?” 那位老大伸出手抓住他的右臂,语重心长道,“易牛,老大知道你家里困难,可是如果你真哪天要娶媳妇,缺钱了,开声口,咱们兄弟几个肯定帮你。你就别委屈自己了,快去外面买个烤红薯,便宜,抵饿。” 江易牛听到娶媳妇这事,脸突然红了,只是他皮肤比较黑,也不太能透出来,所以不太显眼,他又夹起一块锅巴放进嘴里咬动,“不是,老大,这锅巴真的很好吃,真的……” 几个侍卫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他,默默门口走去,走了几步,那位老大转头对江易牛道,“吃完早些回来站岗!” 江易牛点点头,随后又坐回郑纭珊对面,对她笑道,“纭珊,这锅巴,真的蛮好吃的。” 郑纭珊看了他一眼,无语道,“……黄金锅巴是煲仔饭的精华,当然好吃了。” 江易牛听出她语气中的责备之意,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纭……纭珊,对不起啊,我也是今天捉贼跑累了,太饿了,也没问你,就直接把最好吃的锅巴全装进自己碗里,不如,不如我现在去给你买个烤红薯,你要吃大的,还是小的?” 郑纭珊将碗筷放下,摇摇头,“我吃饱了,你去买来自己吃。锅巴也吃完,可别浪费了。” 江易牛端起饭碗,又朝嘴里扒了一大口混着锅巴的饭,“那是,这锅巴这么好吃,我要吃完。” 第九十二章 韭菜煲仔(六) 郑纭珊看了眼他脸上憨憨的笑容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怎么做煲仔饭,先在锅中刷上一层油,再把饭倒进去,后面加菜之前在锅边淋上一层油,记得多煮一会,就会有黄金锅巴了。你想吃,回去自己做,不要再抢人家的黄金锅巴吃。” 郑纭珊说完,便起身拿起自己的碗筷走回厨房,拴上围裙,开始涮碗洗锅。 江易牛将碗中的锅巴饭全部倒在自己口中,然后快速咀嚼完,跟着郑纭珊走进厨房。 见郑纭珊忙里忙外,江易牛大步冲上前,跑到郑纭珊身边,“纭珊,我来帮你!” 江易牛方才跑得太快,一时没有停下来,手臂撞了一下郑纭珊的身子。 本来也没有很用力,但此时郑纭珊正在认真洗着手中的碗,没有太在意身边的动静,于是被他这么横冲直撞,便有些站立不稳,往一旁趔趄两步。 等她站稳之后,她一脸怒气,朝江易牛道,“喂!你干嘛老挤我?刚刚吃饭时挤我,现在洗碗还要挤我!还抢我的锅巴吃!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江易牛举了举方才撞着郑纭珊的右臂,略带歉意道,“对……对不起啊,方才跑得太快。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洗碗。我都把你的锅巴吃完了,说给你买烤红薯你又不要,我就只好来帮你洗碗了。” 郑纭珊听完他的一腔说辞,这才稍稍收敛些怒气,用手中的碗指着江易牛面前的几口大锅道,“那你把你面前的锅洗了。” 郑纭珊说完,便继续洗碗,不再理会他。 江易牛看着郑纭珊娇小的背影,和不停忙活的手,赶忙道,“好,好好好!” 说罢,他便拿起水桶,装了水,倒在锅中,然后拿起抹布用力擦洗起来。 第一口锅,他头也不抬地洗着锅中油渍。 第二口锅,他忍不住在中途抬起头看了几眼郑纭珊。 看她头上两个可爱的发髻,看她正散发着淡淡胭脂香味的微红两颊,看她浅紫色衣服上被头发遮掩一半的粉色绣花,看她腰上那朵饱满的紫色蝴蝶结。 第三口锅,他再无心顾及锅中油渍,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纭珊,至于锅有没有洗干净,他已经再无暇关心。 郑纭珊感觉身边有目光正盯着自己,转头看过去,果然是江易牛,她用手上刚刚洗净的饭勺重重敲了一下江易牛的手背,大喊道,“喂!你这人,又在想怎么捉弄我吗?” 江易牛条件反射般将手一缩,却是朝郑纭珊一笑,“没有。我在想以后还能不能吃到你做的锅巴。” 郑纭珊干脆道,“吃不到了。” 江易牛似是一惊,“为何?” 郑纭珊看了一眼他手中被自己敲出个红印的手背,“我后面应该很少来这里做饭,我都在那边的厨房做饭吃。” 江易牛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郑纭珊看着他因为失落,而垂下的双目道,“你的手……痛不痛?对不起啊。” 江易牛将手伸在自己面前,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却是很快放平眉头,双目睁开,“不痛,一点都不痛。” 第九十三章 韭菜煲仔(七) 郑纭珊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再次确认,“真的么?” 江易牛点点头,“真的。”随后他又像是生怕郑纭珊以为,他还要让她对手背上的伤口负责一般,连说三遍,”真的真的真的。” 郑纭珊又看了一下他手上还没见丝毫消退的红印,随后转身继续埋头洗碗。 江易牛看着她的头上跟着洗碗动作微微晃动的发髻,还有那支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的白玉发簪,小声道,“要是……要是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饭,就好了。“ 他这话说得很轻很小声,像是很怕郑纭珊听到。 他说这话时却又是一直盯着郑纭珊,又像是极其希望她能听见。 郑纭珊转过头看着江易牛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洗碗太认真了,没有听见,你再说一遍。“ 江易牛先是一愣,随后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说……我说我……我说我明天去给你买红薯。我今天太饿了,不小心吃光了你的锅巴饭,我又不会做饭,还不了你,我明天给你买红薯,就这么定了。” 江易牛说完,便低头,重重的擦洗着手上的锅,只是仍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郑纭珊。 然而当偶尔对上郑纭珊的目光之时,他却是赶忙避开。 等到一刻钟之后,二人将厨房中的锅碗瓢盆都清洗干净,桌面灶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之时,郑纭珊环顾厨房,开心道,“搞定!” 刚一说完,江易牛便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说了声,“时候不早了,我该去站岗了——”便飞也似地跑出了厨房。 郑纭珊又看了一眼厨房,见到锅碗瓢盆锃亮干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才解下围裙,满意地转身离去。 走到食堂中时,两个五十上下的妇人正在拿着抹布,挨个收拾桌上,清理桌面上的食物残渣。 二人一边擦着一边聊天,“江易牛这孩子可真不错呀。” “可不是,才来府上两年,就深受飞逍将军赏识。” “这孩子身子好,跑得快,性子还好,谁不喜欢?” “说的是。我今日还打算把我侄女的画像给他瞧瞧,看他瞧不瞧得上,哪知他跑得太快,都没追上他。只有下次给他看咯。” “只怕人家早已有心仪之人了,你没瞧见,方才江易牛在厨房忙个不停?” 郑纭珊没有太在意二人的对话,只在心里盘算着今晚重新给自己做一个煲仔饭,正在思考做土豆牛肉煲仔,还是做黄瓜鸡丝煲仔。 走到大厅中间之时,只听一个妇人叫住自己,“姑娘。” 郑纭珊以为是她二人需要自己帮忙,赶紧走上前去,“怎么了,大婶?” 那妇人道,“姑娘,江易牛是个好孩子,对你又这么好,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郑纭珊听得一脸懵逼,“什么呀?” 那妇人看着郑纭珊,似是语重心长道,“江易牛这孩子,咱们都知道,跑得快力气大,就是饭量大了点,吃得多,就跟头牛似的。不过你也别嫌弃人家,今日他立了功升了官,殿下每个月给他的俸禄,也够你们俩吃了,即便再生几个孩子,也准保养得活!” 第九十四章 韭菜煲仔(八) 郑纭珊只觉得身旁这两个大妈的脑回路清奇,自己完全跟不上,她充耳不闻,也不再理会,只转身抽身离去。 背后两个妇人的声音还在响起。 “姑娘害羞了。” “小姑娘还会做吃的,这小两口可真是般配。” 郑纭珊更加大步往前走,只觉得古代的大妈简直和现代的大妈们一样爱八卦。 还好慕容长宫身边没有大妈伺候,不然自己天天面对这些大妈,与她们共处一室,迟早被烦死。 她走出大厅,走回自己房间,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看到架子上的两个陶瓷娃娃,她伸出双手摸了摸二人头顶,然后将二人紧紧靠拢。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金丝楠木盒上。她将楠木盒拿在手中,随后打开盒盖,摸了摸里面的硕大海参的触角,心里盘算着,是炒着吃好,还是熬汤或者煮粥喝好。 不过还没等她琢磨出个结果,却是先转念想到,这海参这么珍贵,慕容长宫今日怎么说给就给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子刚刚痊愈,思路还有些没理清楚? 想到此处,郑纭珊赶紧将海参放进金丝楠木盒中,然后将盒子放回木架上,放置在童男童女身侧,“算了,我还是先留着。今天慕容长宫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其他原因,总对人忽冷忽热的。还是先别吃了,万一他哪天想起来,要我将海参还给他,我还不出来,还不死定了?” 郑纭珊瑶瑶头,“算了算了,先别想着吃海参了。” 随后她转过身,往自己的床榻走去。 一想到自己留在这里,成了个太子府打工人,工资还不错时,她便心花怒放,开心得合不拢嘴。 她脚步越来越快,走过珠帘后,不自觉地蹦跶起来,走到床榻边时,起身跃起,跳到榻上。 “啊——” 随着她一声惨叫,这才响起这木榻可不是家里的席梦思,硬邦邦的可不会把自己弹起来。 膝盖和肘部皆撞得微疼,她再也不敢得瑟,只能趴在榻上,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等待着身体上疼痛的消失。 她从腰间取出方才慕容长宫送给自己的金盒,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打开盒盖,闻道一股淡雅的草木清香,不知为何,眼中不停浮现方才慕容长宫给自己上药的场景。 他眼神中的心无旁骛,他面容中的不甚言表。 还有他修长的手指,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力如刀枪。 恍如他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侧,就如同药膏飘散出的淡淡草木气息般真实。 郑纭珊沉溺在回忆中,不自觉地抠着手上的裂口。 直到感到手指上一阵疼痛,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疼痛之处被自己抠出一点血迹。 她赶紧住了手,将手指放进盒中沾了些药膏,涂在自己的伤口之上,随后关上金盒,躺在枕头上。她将金盒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转过头看着金盒,“也不知道慕容长宫的感冒好完了没有。” 今日她起早给慕容长宫做了牛肉寿司和葱香饼干,然后又给他做绿豆汤,再喂他喝药,陪他睡觉,到此时,郑纭珊已经是精疲力竭,她将双目一闭,还没来得及盖上被子,便已经梦见周公去了。 (第二卷完) 第一章 香菇豆腐(一) 郑纭珊本打算睡一觉起来,再给自己做煲仔饭的。 然而一觉起来,窗外夜幕已临,月照屋中,夜雪飘空。 郑纭珊起身坐立,伸了个懒腰,只觉四周寒气裹身,她伸出手,双手上下摩挲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睡了好几个时辰,此时早已过了吃晚膳的点。 然而,她却是因为缺乏运动,腹中不觉一点饥饿,倒是身上,因为忘盖棉被,而觉得寒冷。 她搓搓手,然后往嘴边哈气,看着嘴中飘散出来的寒气,她自言自语道,“要是能有点热汤喝就好了。” 郑纭珊说罢,便起身走出房门,朝厨房走去。 此时雪又加大,郑纭珊走在路上,只觉寒气侵骨,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随后她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好冷好冷,赶紧去煮碗热汤喝,感冒了就不好了呀。” 走到厨房门口之时,地上覆雪又重一层。 她踩在厚雪之上,走进厨房之中,赶紧将火点燃,让火光带来些热气,将自己的身子烤暖些。 等到身子上下各处舒缓一些后,郑纭珊便在厨房中四处走走看看,搜罗着可以使用的素材。 她忽然看到一旁箩筐中几只像是今日做饭时剩下的香菇,她手指握着其中一只香菇的菇腿,放在脸颊旁,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脸,想到了一道美味的菜汤。 她又去架子上找了找,本想找两片青菜叶,却是左右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找着。 只找到了篮子里的盘子上装着的一块豆腐。 郑纭珊将豆腐取出来,放到菜板上,“豆腐就豆腐,将就一下咯。” 她将箩筐中的几只香菇洗净切成薄片,放在一旁,随后又将豆腐切成小块。 冬日里天寒地冻,豆腐便也成了冻豆腐,切到里面的碎冰,发出“咔哧咔哧”的细响,郑纭珊笑道,“绿色天然冻豆腐,孔隙多、弹性好!” 将豆腐切好,放入锅中,她再舀了些水,倒了些黄酒在锅里面,关上锅盖,用大火烹煮。 等到水烧开之后,她将锅中的水倒掉,将蘑菇薄片放在锅中,加上水。 她又将木架上装着淀粉的罐子拿出,然后打开盖子,舀了两勺淀粉在碗中,最后在碗中加上些水,用竹筷在碗中搅拌均匀,倒入锅中。 随后她又往锅中加上少许酱油和香油,等她用汤勺在锅中将所有调料和配菜搅拌均匀后,便盖上锅盖,随后用小火烹煮。 煮了好一阵,厨房中香菇飘香,锅中之水开始沸腾,飘散着白雾之时,她扔下手中的柴火,打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连同少许的豆腐和香菇,倒在旁边的一只小碗上,随后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汤倒入嘴中,眼中带光,“粘稠香浓,好好喝!” 随后她又将碗中的一小块豆腐舀起放在勺中,送到自己嘴中咬了一口。 冻豆腐因为碎冰融化而有许多小孔,此时成了一个个小容器,装了许多汤汁在里面,她一咬,便从唇齿中喷出些汤汁出来,她赶紧用力往嘴里吸了吸,然后闭上嘴快速吃完,“爆浆了,等会吃的时候一定得闭上嘴吃,把香浓的汤汁喷出去,就太可惜了!“ 第二章 香菇豆腐(二) 等到她将碗中盛出的少许豆腐香菇以及汤液吃完喝尽之后,忽然想起一事:慕容长宫的病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继母从不给郑纭珊零花钱,于是她从高中毕业,就一直在外面兼职,什么发传单、奶茶店、肯德基麦当来的兼职她都干过,她自然知道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自觉,要想老板给自己加薪,就要想方设法讨好他,让他开心,才能给自己更多工钱。 就像以前自己在奶茶店时,常常给老板娘推荐自己用过的口红、面膜啥的,故意回去看她提起的电视剧,才能和她聊到一起。她高兴了,就会对自己偷喝没人来取的奶茶之事视而不见。她满意了,才会在逢年过节时记得给自己发个红包。 现下自己在慕容长宫的府上打工,要想多挣点钱,早点攒够钱离开这里,出去找办法回现代,肯定得去找他商量。 虽然他今日在阁楼中明说过对薪水不满意可以找他商议,可总也要让人家高兴,才好在他面前提起不是。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从碗橱中取出两只黑色的陶瓷深碗,将碗中的汤分装在两个碗中,随后将碗盖盖上,再一上一下将两只碗装进食盒中,提起食盒走出厨房,朝慕容长宫的房中走去。 刚一走到屋外,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便叫住她,“纭珊,你是来伺候殿下的?殿下正在批阅今日的奏章,正巧没人伺候。” 郑纭珊一脸惊异,惊讶的是慕容长宫方才病好,便毫不休息,马上又开始批阅奏折,感到异常的是,若拂竟然不在房中。郑纭珊朝二人问道,“若拂姐姐呢?怎么没来伺候殿下?” 小安子道,“殿下见若拂方才脸色不佳,便让她早些回去了。”他一笑道,“不过反正殿下让你在他身边伺候,有你在,也是一样的。” 郑纭珊想起前几日若拂在梅园中独自赏雪的身影,对小安子道,“若拂姐姐定是前几日染上风寒,还没有痊愈。等我回去之后,我去看看她。” 小民子带着些警告的语气对她道,“好好伺候殿下,别惹他生气。要是不会伺候人,就叫一声,我们进来。” 郑纭珊将眼斜视上方,对小民子一笑,“我知道的。你就放心好了。” 现在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想让慕容长宫开心。 她提着食盒走进去,刚转身将门关上,便听见烟羽的声音,“殿下,这菌菇鲍鱼猪蹄汤,可是皇后娘娘让阳公公吩咐,让奴婢专程为殿下熬的,您就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稍微尝一下。” 郑纭珊转过身去,只见烟羽正将食盒打开,将白瓷碗拿出,双手呈给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仍在提笔疾书,没有理会身侧跪在自己身侧的烟羽。 烟羽抬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见他没有说话,双手仍是直直举着白瓷碗,脸朝地面。 待慕容长宫将面前铺开的奏折批完之后,方才将笔放下,将奏折叠起,放于一旁,对烟羽道,“这已是你第三次将菌菇鲍鱼猪蹄汤热好,送到本宫房中。本宫一早便告诉你,本宫不想吃东西,可是本宫没有说明?为何要本宫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本宫还要批阅奏折,你先下去,不要再来打扰本宫。” 第三章 香菇豆腐(三) 烟羽抬头看着慕容长宫,“可是殿下,皇后娘娘嘱咐奴婢,说要您多补补身——” 慕容长宫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本宫知晓,你在母后身边多年,对母后之命不敢违抗。但今日,本宫实在没有胃口,吃你这滋补的膳食,若是母后明日派人问起,你便说本宫已经喝下便是。一来,省的她忧虑惦记,二来,也省的你难做。” 烟羽听到慕容长宫此番话,这才彻底死心,朝慕容长宫略略垂首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说罢,烟羽便将手中装着菌菇鲍鱼猪蹄汤的白瓷碗放回食盒之中,随后起身,提起食盒,转身往门外走去。 郑纭珊此时站立门边,见烟羽朝自己走来,赶忙将食盒藏在自己的裙子后面。 见烟羽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她朝她眨眨眼,随后将目光瞥向一旁,不再看她。 等到烟羽离开房间之后,郑纭珊才将食盒从身后取出,随后她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走到慕容长宫面前,将食盒放于地上,然后跪在他身旁,将他批好的奏折帮他折叠整齐,放于一旁,然后趴在案上,歪脸看他,“殿下,您病才刚好,便这样用功,身子会吃不消的,您快停下来,休息一下。” 慕容长宫笔不离手,眼不离纸,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道,“今岁春旱,大芒上下,多地受灾,数万农户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救灾之事,迫在眉睫,本宫岂敢松懈倦怠?” 郑纭珊想起香云寺排队领施粥的流浪之人,想起坠崖那日往长安寻女的独身老妇,想起中午之时,食堂厨房中带饭回家的两个大妈,不由得点点头。 她转身将身后的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黑色陶瓷碗取出,摆放在案上,将身子凑上前去,朝慕容长宫道,“殿下,您先歇一下,吃点东西再看也不迟呀。” 慕容长宫依旧头也不抬,“不吃。” 郑纭珊双手捧着黑色陶瓷碗,朝慕容长宫那边挪了挪,移到他视线以内,可以被他看到的地方,“殿下,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呀。香菇富含维生素,豆腐中好多蛋白质,感冒喝这个汤可好了。” 大概是郑纭珊说了些奇奇怪怪,他听不懂的词,慕容长宫看了一眼黑色陶瓷碗,将目光收回,放到奏折上的字上,“本宫说了,不吃。” 郑纭珊双手捧起黑色陶瓷碗,端到自己身前,揭开碗盖,用银色勺子在汤里缓缓搅拌。 汤中浓郁的香菇味立即飘散在整个书房。 郑纭珊重重吸了一口,“太子殿下您真的不吃吗?这汤好香啊。” 说完后转身看慕容长宫,只见人家丝毫没有理会自己。 郑纭珊舀起一小块豆腐,放在银勺中,“冻豆腐里有许多碎冰,煮好之后,碎冰化了便会留下许许多多的小洞,装上浓稠丝滑的汤汁,咬上去便会爆在嘴里,超级好吃。” 说罢,郑纭珊一见慕容长宫,只见他还在提笔思考,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自己方才所言。 郑纭珊叹了一口气,“算啦,还是我自己吃。嗯,看来殿下不喜欢香菇豆腐汤,那我以后就不做啦。” 郑纭珊刚想将银勺上的豆腐送到自己嘴中时,只觉得一只手臂从背上环过自己的身子,随后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握住自己拿着银勺的右手。 那只手的拇指上,分明戴着只墨玉扳指。 第四章 香菇豆腐(四) 郑纭珊还没反应过来,右手中拿着的银勺已被那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抢走。 随后左手上捧着的黑色陶瓷碗也被另一只大手端走。 郑纭珊转头一看,身侧慕容长宫已经用银勺盛起一块豆腐,连同银勺中的些许汤汁,一起放入嘴中。 郑纭珊帮他将身前摊开的奏折收走,折起放在案几下面。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慕容长宫咀嚼的嘴,生怕他像自己方才在厨房中一样,稍微不慎,汁液便从口中爆出。 要是喷在他自己身上的一身深色衣袍上,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然而却见慕容长宫将豆腐整块放入嘴中,闭嘴咀嚼,儒雅轻缓,直到他将豆腐吞咽下去也没有从嘴中渗漏出任何汁液,让郑纭珊明白她的自作多情实属多余。郑纭珊心道,同样是第一次吃冻豆腐,怎么人与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此时屋外风起,飞雪随风潜入,郑纭珊感到一身寒,只觉周身被冷气包裹。 她转过头,看了看身后散落在地的雪,随即又将头转回来,对身侧正在喝汤的慕容长宫道,“殿下,我去关窗。” 慕容长宫此时正用银勺盛起一片香菇,准备往口中送去,简单回应一声,“嗯。” 郑纭珊起身走至窗边,想将两扇窗合上,然而一推,两扇窗却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此时她这才发现,乃是用紫檀木所制,木材坚硬密制,想要关上并非易事。 她只好采用分开解决的办法,将手放置于同一扇窗上,用力将窗往前拉。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郑纭珊终于将右边一扇窗合上,随后她再使出浑身上下剩余的全部力气,将另一扇窗合上。 她在窗边风口处站立良久,此时身体已被寒风吹得冰凉,双手更是失去知觉,她哆嗦着身子,对着关上的窗,不停哈手剁脚。 等着手指活动些,她才转过身,拍落身上的几片雪花。 案几前直坐的慕容长宫,似是对着寒气毫无感知,仍在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郑纭珊见他身上只穿着深青色的衣袍,并未穿外套,推己及人,只觉得他现在应该也很冷。 更何况他现在病才刚好,要是再着凉生病,肯定又有人要怪自己了,比如那个讨厌的阳公公,比如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烟羽。 郑纭珊从慕容长宫身边走过,走到屏风后面慕容长宫的卧室中,见到衣架上搭着的几件外套。 她从中选了件最厚实的、领子上带了一圈狐狸毛的狐裘,双手拿起,然后转身走回案几,将狐裘递给他,笑道,“殿下,天凉了,多加件衣服呀。” 慕容长宫喝了一口碗里的汤,将碗放在案几上,转头看她,“本宫不冷。” 郑纭珊仍是带笑,将狐裘叠好,放于他身侧,“好,那我先放在这里,一会儿殿下冷了再穿。” 她见慕容长宫碗中的汤汁,还没见少,只觉他是真的胃口不好,于是转身打开食盒的第二层,准备端出来陪慕容长宫一起吃。 毕竟有时候有个人陪着吃饭,胃口就会好了。 然而当她打开盒盖后,却发现里面并无陶瓷碗。 她心中觉得怪异,左看右看,找寻半天,终于在案几下见到一只带着些豆腐碎渣的陶瓷碗。 第五章 香菇豆腐(五) 郑纭珊这才知道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方才在厨房之时,特意盛了两碗,一同装在食盒中。 她原本想着可以跟慕容长宫一起喝香菇豆腐汤的,她都想好,一边吃一边给慕容长宫介绍这道菜的口感、做法、功效,在他面前装装逼,给他普及维生素、矿物质、蛋白质、免疫力等概念。 然而现在慕容长宫独自一人将两碗香菇豆腐尽收腹中,让郑纭珊无法开口,这让她心里着实感到些郁闷: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厨房先将自己的那碗喝掉,也好过现下,饥寒交迫,却又无处可诉。 郑纭珊只好故作乖巧地静静坐在慕容长宫身侧,看着他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豆腐或者香菇,喝着香气扑鼻的汤汁,口中却是在不停吞咽唾沫,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跑。 大概是慕容长宫已经吃掉一碗垫了垫肚子,吃第二碗时,便将动作又放慢些。 好不容易等到慕容长宫将碗中的汤喝完,郑纭珊感慨这种可看不可食的酷刑终于结束了,于是她将案上案下的两个陶碗拿起,收到身后的食盒之中,关上食盒后,起身提起食盒往门口走去。 身后却是慕容长宫的声音,“何往?” 郑纭珊回头一看,慕容长宫已经又打开一折奏折,铺放在身前案上,头也不抬在跟自己说话。 郑纭珊道,“去……去把汤碗洗掉。” 慕容长宫抬眸对她一视,随后继续低眸看着手上的奏折,“可经本宫允许?”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他的丫鬟了,想拿人家的金钱,在这府中可就得听他差遣,不可再像之前一样,来去自如。 郑纭珊转过身,双手提着食盒,放在自己身前,轻咬下唇,双目看着自己布鞋上的绣花,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长宫没有听到她的回音,抬起头,看着她低垂的眼,“过来。给本宫磨墨。” 郑纭珊一听,赶紧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却只见他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她虽不情愿,也赶紧答了声,“哦。“ 随后她快步走回到慕容长宫身边,坐在他左侧,将食盒放在自己身后,挽起袖口,拿着砚台中的墨锭,放到自己身前,帮他磨墨。 她双手冻得有些僵硬,磨起墨来十分费劲,她频繁换手,用左手磨墨之时,一不小心用力,让手指上还没愈合好的伤口裂开,她小声发出声,“啊——“ 随后她丢下墨锭,将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还好,没有出血。 她拿到嘴边吹了吹,此时忽然想起自己发出的响声,会不会影响慕容长宫。 他批阅奏折之时,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以前自己打扰他,虽然他有时嘴上从不说,眼神里却是一副嫌弃。 她心中惶恐地抬头瞧了一眼慕容长宫,只见他正提笔在一道空白的奏折上落笔,瞧他的表情,似是胸有成竹,似是完全没被自己影响到。 郑纭珊这才放心,收起左手,用右手继续磨墨。 等到她将砚台中的墨磨好之后,她将砚台推到慕容长宫面前,“殿下,磨好了。您先用着,等会用完了,我再磨。” 第六章 香菇豆腐(六) 此时慕容长宫正在凝眉思考着奏折中提及之事,似是没有听见郑纭珊所说,并无回答。 郑纭珊坐在一旁,无聊地看着慕容长宫身侧批阅好的奏折越来越多,烛台上的烛火越来越短。 屋中寂静一片,四周只有笔与纸发出的悉悉窣窣的声音,以及自己的肚子时不时发出的咕咕咕咕的声音。 坐了一阵,郑纭珊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眼皮也越来越乏力,她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双目阖上,垂首打盹。 她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子好像渐渐往右侧倾斜,越来越斜,越来越斜,但她却正处睡梦中,无力阻止。 直到最后,她好像倒在一处还算平整的物体之上,她将双手叠起放在那平整之物上,高度刚刚合适。 随后她只觉得身体被一个厚重的被子一样的东西轻柔覆盖,她只觉得身上顿时温暖不少,无意识地伸出手,将背上那边缘处有毛的被子往自己头这边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脖子,嘴中发出模糊的声音,“真暖和。” 郑纭珊越睡越香,渐渐进入美梦之中,梦见自己回到了学校,拿了打工挣的工资,跟同学一起去西餐厅,吃到久违的西餐:西冷牛排、水果沙拉、番茄酱薯条、奶油冰淇淋。 由于在梦中过于开心,她竟然嘴里发出梦呓,“嘻嘻,好吃。” 身子不知不觉往下滑了些,眼看她就要滑下去,她赶紧将身子往上面蹭蹭,双手牢牢抓住手下的那块平整的物体,就像在教室午休时抓住手臂下的抱枕一样。 此时她只觉得有人替她拢了拢掉在脖颈间的长发,又将被子往她身上轻轻拉了拉,让被子将她的身躯完全覆盖。 随后那人用手指轻轻摸着郑纭珊左手手指上的伤,逐一而过,动作轻柔有加,似是溪流过石,又似是春风拂面,怕把她弄醒,又怕她发觉。 可这样反倒是让郑纭珊觉得手上一阵痒,像是有蚂蚁爬过一般,她眉心轻蹙,将手下那个温暖的抱枕松开,握成拳头。 那人却是将手伸到她手下,将手指扣进她的手心,企图打开她的手。 郑纭珊死死握着的手往回一缩,缩进被中,不想让别人碰她。 那只手却马上跟上来,再次伸到她的手掌下,将她的手缓缓打开。 动作柔中带刚,虽然动作轻缓,却是不容拒绝。 郑纭珊还没来得及反抗,手已然便打开,紧紧握在那只手中。 大概是那只手够暖和,又或许是四周淡雅的龙涎香有让人安心的功效,郑纭珊觉得还算舒服,她潜意识里也没有多去计较,便又酣睡过去。 恍惚之间,听到耳边轻声想起一道声音,“可是手还痛?” 随后手指上便感到一阵阵暖气,如同春风拂起。 明明现下正是寒冬腊月,风烈雪飘的季节,郑纭珊却只觉得身体四周被一片浓厚的温暖包裹,恰似身处寒山中的温泉一般。 郑纭珊鼻翼中满意地发出声,“嗯——”,随后将头微微前移,不让自己的侧脸压到发丝。 调整完睡姿,便是好梦又一场。 第七章 香菇豆腐(七) 待她将西餐厅中新推出的特色甜品——花椒冰淇淋吃完,付完款和同学们一起走出西餐厅后,她才缓缓醒转过来。 好梦初醒的郑纭珊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慢慢睁开眼。 眼前却是被近处一片深青色遮住视线,无法远视,郑纭珊心中嘀咕:自己这是睡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将头转过来,朝向另一边,平视前方一看,竟是一只正在执笔书写的手。 郑纭珊心中更觉奇怪,她将眼珠滑向上方,从眼角处往上瞥去。 看到上方的光景后,郑纭珊心中再也无法淡定。 只见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明暗分明,更显轮廓匀称好看,不是慕容长宫又是何人。 而此时,还没等郑纭珊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那张侧脸的主人似是觉察到她已经醒来,正低颔垂眸看她,口中轻道一声,“可还睡得安稳?” 郑纭珊这下睡意全无,猛地直起身来,看着面前的慕容长宫,只见他腿上的深青色衣袍上添了许多褶皱。 她再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掉落的狐裘,想起方才眼前的一片深绿,以及那只提笔写字的手,瞬时明白自己方才睡在何处。 郑纭珊脸上发烫,心里一片慌乱。 哎呀,真是疯了疯了! 磨墨就磨墨嘛,怎么能睡着了? 睡着就睡着嘛,怎么能睡在他腿上?睡哪也不能睡他身上呀! 这才刚得到工作,怕是还在试用期,怎么就如此不小心?要是惹怒了他,还不直接将自己开除了呀! 郑纭珊低着头,呼吸声急促不已,她赶紧规规矩矩跪在慕容长宫身侧,再不敢造次。 等到冬日的寒气将她身上脸上的热气都散去,她才有了些勇气,慢慢抬起头,朝慕容长宫看去。 只见慕容长宫却是仍在专注看着眼前的奏折,似是无暇顾及此事。 郑纭珊心中松了口气,赶忙将身子移到案几前,将砚台端到自己身前,拿起墨锭重新开始磨墨。 “不必。” 听到耳边忽如其来的慕容长宫的声音,郑纭珊指尖发颤,一松手将墨锭扔在砚台之中。 她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正好对上他双眸如星。 慕容长宫此时已停下笔,侧脸看向她,“本宫已自行磨好。今日不必再磨,本宫将这最后几本奏折批完便安寝。” 郑纭珊心头一惊,心道,他这种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皇族贵公子,让他自己磨墨,定是十分艰难,郑纭珊已经想象到他笨手笨脚拿着墨锭,或轻或重胡乱磨墨的样子,也不知耽误了他多少批阅奏折的宝贵时间。 此时看着案几上慕容长宫奏折旁的几滴墨渍,面对慕容长宫的宽容,郑纭珊却更觉心中惭愧和不安,她忽闪着眼看着慕容长宫,小声道,“殿……殿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的黑眸,反射着烛光,似是黑夜之中的星辰闪耀。 郑纭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着说下去。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这工作太无聊了? 实在是我太困了? 实在是您的怀里太暖了? 这任何一个理由怕是都能妥妥让自己失去这份工作呀! 到底怎么说? 郑纭珊赶紧头脑风暴,眼珠不停晃动,随后灵光一闪,一副崇拜的眼神看着慕容长宫,“实在是太子殿下您的深谋远虑、才思敏捷太让奴婢钦佩。” 郑纭珊将手摸摸慕容长宫腿上的深青色衣袍,将自己方才睡皱之处抚平,眼中泛光看着他,“奴婢想沾沾您的灵气,让奴婢以后逢考必过!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第八章 香菇豆腐(八) 慕容长宫这下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怪物一般,“本宫头一回听说,女子竟也能考试入仕。”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大芒朝,可不像现代一般,男女都能考试。 郑纭珊用手挠挠头,装作一副大梦未醒的样子,迷离着双眼道,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往自己脸上一挤,朝慕容长宫做出一个自认为很萌的表情,“我……我刚刚说了什么?定是还没睡醒,殿下您,可千万别当真,嘿嘿嘿。” 慕容长宫看着她被自己压得嘟起的嘴,看着她奇怪的表情淡淡道,“若是没睡醒,可以再睡一阵。” 郑纭珊只觉他是在说反语,用以讽刺自己刚才的行为,赶紧将手从脸上拿下,手掌朝下放于地上,头垂下不敢再看向他,“奴婢知错,奴婢保证,再不会当着殿下的面犯困了。” 郑纭珊说完,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可再没听见慕容长宫再嘲讽或者责骂她的话语,却是等来慕容长宫一句轻柔的话,“回去睡。” 郑纭珊心头一颤,心道,慕容长宫说这话,是在嫌弃自己? 就像上课时要是有哪位同学趴在课桌上睡着时,老师肯定在他桌上敲两下,叫醒他,跟他说,“回去睡。” 郑纭珊赶忙拉着慕容长宫的长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道,“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伺候殿下。” 见慕容长宫看着自己,却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郑纭珊赶紧用两只手拉住他的衣袖左右轻轻摆动,“殿下殿下,别生气了。您大人大量,就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郑纭珊伸出右手三根手指立誓,“我保证,绝不再犯。” 慕容长宫却是对她的誓言视而不见,拾起拿起掉在地上的狐裘,双手轻缓地将之盖在郑纭珊身上,随后转身面向案几,继续看方才没有看完的奏折,不再理会郑纭珊。 郑纭珊用立誓的三根手指拉着狐裘,指尖触着狐裘边缘的一圈毛,不知慕容长宫此举何意。 但她看着慕容长宫凝神思虑之样,却又不忍打扰,于是她便静坐一旁,看慕容长宫提笔蘸墨,字落纸上,却是不再发出一声。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慕容长宫终于将剩下的几册奏折批阅完毕,见纸笔分离,见他将笔放置在笔架上后,郑纭珊便很识趣地赶紧伸手帮他,帮他一本一本将奏折收起,帮他将奏折整齐地重叠在一旁。 慕容长宫的案几实在太宽,郑纭珊实在是够不到放置在案几最右边、靠近右侧边缘两本,她又不愿意让慕容长宫帮她,因为那样显得自己很无能,她不愿意这样。 于是她将身子往右挪了挪,然后再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将右手用力伸向右方。 身上狐裘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而落下,但她却来不及多想,只想将两本奏折拿过来。 她将左手抓在案几上,左侧身子抵在案几边缘,努力往右边倾斜,右手一点一点接近奏折。 眼见右手指尖将要触及到奏折之时,她却身子失去平衡,往下方倒去,而此时左手也渐渐乏力,无法支撑她的体重,慢慢松开,眼见自己就要跌倒在地,她吓得小声叫出声,“啊——” 第九章 香菇豆腐(九) 然而就在这时,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的腰部一双手搂住,稳住自己即将倒地的身子,随后,那双手托着自己的身子后仰,让自己整个身子陷入慕容长宫的怀中。 慕容长宫一只手仍环在郑纭珊的腰间,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另一只手伸像案几边缘的两本奏折,拿过来递给怀中的郑纭珊。 郑纭珊的脸瞬时羞红,她伸出双手接过慕容长宫手中的两本奏折,放在自己身前,却是心中慌乱,不知所措。 她一边因为羞愧而想赶紧起身避开慕容长宫,而另一边,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抽芽开花,不断生长…… 她只觉得这样的姿态让她觉得莫名安全,她只想瘫软着身子,以这种姿态呆久一点,再呆久一点,甚至她觉得若是一直能在慕容长宫身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该是多么美好幸福之事…… 而更要命是,慕容长宫身上传出的阵阵龙涎香,以及隔着衣服感受到的他身上的热气,更是让郑纭珊沉沦其中,越陷越深,只能仍由自己的脸颊红上加红,心跳愈发加快。 却是无力阻止,无力抵挡,甚至慕容长宫将环抱她的手拿开,郑纭珊仍在自己的想象中没能抽身。 “本宫该安寝了。” 直到听到身后慕容长宫这句话,郑纭珊才立即清醒过来,赶紧直立起身子,离开慕容长宫的怀抱,将手中的奏折与之前的一起堆放整齐,然后跪坐一旁。 慕容长宫此时将自己的玄色龙纹腰带松开,身上的衣服没了束缚,便有些变得松散起来。 郑纭珊顺着他解开的腰带向上看去,看到他身上的几层衣袍带着些凌乱,有别于平时他的有礼有节,衣冠楚楚,儒雅有致。 郑纭珊只觉得心中似是一片潮涌,带着些许激动,又带着些许害怕。 她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即刻逃离的心思,她忽然怕慕容长宫要自己为他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她不敢看慕容长宫的身体,甚至不敢再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慌慌张张拿过身旁食盒,朝慕容长宫垂首道,“殿下,奴……奴婢告退。” 怕慕容长宫再次叫住自己,她也不等慕容长宫回答,便起身匆匆忙忙快步往外小跑,跑出屋外。 所幸,慕容长宫并没有叫住自己。 一走出屋,便被小安子叫住,“纭珊,你怎么跑出来了?” 郑纭珊大口喘气几声,等呼吸平静些,方才小声道,“殿……殿下他已经睡下了。” 小安子和小民子赶忙往屋中一看,却见灯影下,慕容长宫的身影还在书房中晃动。 二人立即转过头看着郑纭珊,四只眼中带着疑惑不解,也带着责备不满。 郑纭珊面带羞涩,眼中忽闪地看了看窗纸上慕容长宫的影子,转过头,提着食盒大步往厨房走去。 一路上,她控制不住地回想慕容长宫的双眸似夜如星,慕容长宫的双唇微微上扬,慕容长宫的身子挺拔如山,还有他怀中的温暖似火,指尖的温柔似水…… 她脚步渐渐加快,无法消停,直到将要走到厨房中时,听到烟羽地声音从前方传来,“果然,这献媚,比献食,可容易多了。是不是,纭珊?” 第十章 厨房警告(一) 郑纭珊抬头,看着烟羽双手抱起,叠在身前,倚在走廊的柱子上,双眸从眼角斜视着自己,眼中似有冰凌,眸中似有尖锋。 郑纭珊看着这不善的眼神,不想与她有更多交集,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从她身边走过。 走到厨房之后,郑纭珊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两只陶瓷汤碗取出,放在装满水的盆中,一只只洗净。 就在她刚拿起第二只碗时,听见身后烟羽的声音,“太子殿下生得一表人才,而又温文儒雅,身负文韬武略,而又忧国忧民,你生出些非分之想,也实属正常。” 郑纭珊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却是佯装自己将她所言当成耳边风,只一副满不在乎之样,继续洗着面前的汤碗。 烟羽冷笑道,“你别以为自己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了。我自幼在宫中长大,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便是在这太子府中,如你一般千方百计想要讨好太子殿下,企图利用殿下走捷径之人,也绝非一个两个。可是纭珊,你可知道她们的下场如何?”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头一颤,虽然对她这种听墙角的行为感到极度反感,但却早已无心洗碗,抬起头看了一眼烟羽。 只见她仍是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将双手抱起,放在自己身前,靠在门边,斜眼看着自己,“无一例外,都被太子殿下下令赶至后院,再不许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 郑纭珊心道,只是赶到后院中,不用干活,白嫖太子府的工钱,那挺好,自己梦寐以求。 烟羽看到郑纭珊满不在乎,似是还有些高兴之样,眼中多了些寒意,“你以为这就完了?后院中的容草嬷嬷是殿下的母妃、如今的皇后娘娘派来专程整顿府中犯下大错之人的,她会看着你,让你不分昼夜地劈柴磨刀洗衣,即便是精疲力竭,也不得消停,否则就是一顿鞭打。” 郑纭珊听完这话,想起自己之前在凌府之时,日日帮凌喜月洗衣的场景,那些时日,单是洗凌喜月一个人的衣服,她都觉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更何况这寒冬腊月的,水温冰凉,怕是手上都会生出许多冻疮。 在那后院每天洗衣? 还要磨刀砍柴? 做不好还要挨打? 郑纭珊觉得那后院简直就是魔鬼一样的地方,要是自己进去了,肯定会拼了命往外逃。 烟羽看着她,似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人怎么不逃?” 郑纭珊心事被说中,低下头,故作不在意,只继续洗着手中的碗。 烟羽提高音量,“如你所料,确实有人逃出去的。只不过逃出去没几天,她们不是饿死,便是自尽了。” 郑纭珊听到这话,手上一抖,将碗掉在水中,溅了自己一身水花。 烟羽见她这样,像是嘲讽般一笑,“大芒上下皆知,太子殿下何等宽厚仁慈,从不乱扣罪名,也从不迁怒他人。那些逃跑出去之人,别人一看她这身太子府后院的衣服,便知她乃品行不端之人。你觉得这样的人,还会有人愿意招到自己家里做工?”烟羽冷笑一声道,“怕是不被乱棍打死,就算好的了。” 郑纭珊只觉得她说的话,越发惊悚,再听下去,怕是晚上都会做噩梦,急急忙忙将手中的陶碗洗完,放回碗橱中,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她身边之时,被她拉出肩,“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在唬你?” 第十一章 厨房警告(二) 郑纭珊不想知道,烟羽所说到底是真是假,她往前迈出一大步,只想快些离开这里,避开烟羽,回到自己房间。 烟羽却是将拉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抓,让她无法向前走去,随后将连凑近,直直看着郑纭珊的双目。 烟羽身材高挑,比郑纭珊高出半个脑袋,此时郑纭珊抬起头,斜视着她往下看的双眸,只觉一阵胆颤心惊,不自觉将脖子后缩,尽可能地离她的脸远些。 烟羽见她胆怯之样,似是很满意,得意地将嘴角往上扬了扬,朝她翻出个白眼,“我今日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若是你实在不信,大可明日到后院去看看,便知我是否故意唬你。” 郑纭珊看着烟羽,只见她将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拿下,摸了摸耳垂边悬挂的碧色玛瑙,随后又抚摸着左手袖口上的银线绣成的几株牡丹,抬眸看着她,“别以为殿下今日方才病好,无心与你计较,以后便可以得寸进尺,故技重施了。你我好歹共侍一主,我可是好意提醒你,你初入府中,可别学着那些人投机取巧,色诱太子,若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冒犯了太子殿下,惹怒了皇后娘娘,”烟羽将手搭在她瘦小的肩头,将脸凑近,近得让郑纭珊可以看到她精致花哨的妆容下,脸颊上几个没能遮掩住的较大毛孔,“到时候,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全然不知。” 郑纭珊只觉得脚上发软,自己就快要跌倒下去,却被烟羽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牢牢抓住,强行保持平衡,这才维持站立姿势。 然而她此时已是心跳急促,呼吸不畅,眼中忽闪,再无法装作毫不在意。 烟羽将郑纭珊散落在肩头的头发理整齐,帮她放在身后,摸了摸她肩上的几朵简单的绣花,“既是丫鬟,便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对不可能的人和事,痴心妄想。” 随后,烟羽将手渐渐移动,顺着郑纭珊的衣襟,脖子,一直摸到她脸上,发上,最后停在发髻上金黎公主送给她的白玉发簪之上。 郑纭珊见她一直不肯放手,问道,“你……你干什么?” 烟羽却是手指间猛然用力,一把将白玉发簪抽出,拿在手中细细观赏,并伸出另一只手由上而下缓缓摸过。 郑纭珊头上左侧的发髻瞬时散落下来,披散在肩上,郑纭珊摸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她腰间上的元宝图案,明白了她是贪财,想将那白玉发簪据为已有,她赶忙道,“那是金黎公主殿下送我的,你不可以拿走!” 烟羽摸着簪子末端,那在月光下泛着晶亮白光的白玉凤尾,斜视着郑纭珊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腮帮,朝她一声冷笑道,“呵,看样子,我还当真是小瞧你了。” 郑纭珊将头上的手放下,放在身侧,握紧拳头,心中下定觉心,若是烟羽不肯将这白玉凤簪还给自己,便使出浑身力气,上去跟她拼命。 毕竟,这是现在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然而就在此时,烟羽却是抓起郑纭珊的右手,将簪子插进郑纭珊握起的拳头之中,“你虽在凌府受金黎公主重用,但也不可自以为是。这发簪,明日起便不戴了罢。太子府可不比凌府,眼线杂多,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丫鬟,带着如此贵重之物,怕是府中宫中,不知多少人,都会觉得可疑,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第十二章 厨房警告(三) 郑纭珊看着烟羽面无表情,却是眼神犀利,生怕她又要对自己做什么,于是紧紧抓住手中的白玉凤簪,走过她身侧,走出厨房,匆匆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路上,尽管她的肚子饿得不行,但她再也不敢有想法回到厨房中去。 一推开自己的门,只听见若拂的声音,“纭珊,你回来了?” 郑纭珊走进屋中一看,方才看见若拂坐在自己床榻上,似是已经等了许久,她赶忙点点头。 若拂将手中的淡黄色衣服递给她,“这是太子府丫鬟的衣饰,既然太子殿下让你留下,以后便穿太子府的服饰。” 若拂说完,抬头看她,见她散落一半、有些凌乱的头发,惊异问道,“呀,纭珊,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可是被什么人欺负了?” “我……”郑纭珊刚想把方才厨房中与烟羽之间发生的事告知于她,可转念一想,要是若拂问出个来龙去脉,问起自己在慕容长宫书房之中所发生的事之时,难道自己也要如实相告么? 到时候可保不准她也像烟羽一样,再苦口婆心地对自己提出忠告,告诉自己惹了慕容长宫和皇后的严重后果。 于是郑纭珊拉着她的手道,故作一副轻松之样,“若拂姐姐,你别担心,我不过是方才出门之时走得急了点,将头发束得松了点,方才回来路上走得快了些,跑了两步,跳了两下,它就自己松了。” 若拂用左手托着衣物,然后伸出右手拉着她的手,“既是如此,那你以后可得把自己收拾打扮干净,”若拂转头看着郑纭珊梳妆台,“今日我给你拿了些首饰和胭脂、唇脂、粉黛过来,若是还差什么,尽管来找我。” 郑纭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梳妆台上多了一个铜色的小盒子,随后转过头,朝若拂点点头。 若拂将手中的淡黄色衣物交给郑纭珊,微微笑道,“毕竟咱们可是太子府的丫鬟,一言一行关乎太子殿下的颜面,以后可不许随随便便就出门了。” 郑纭珊接过衣物,道了声,“好。” 若拂点点头,“今日你便早些休息,明日卯时,你随我去殿下房中,伺候殿下更衣。” 郑纭珊道,“卯……卯时?” 若拂道,“不错。” 郑纭珊问道,“可是……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卯时三刻。” 早晨时间宝贵,睡眠时间更是宝贵,当然一分一秒都不能错过。 若拂微皱眉头道,“殿下说的卯时三刻去,等着伺候他洗漱更衣,可是咱们还得开窗、熏香,还得叠被、收拾,光是殿下书房中那些奏折和书册,分门别类整理好都得费去许多时间。况且虽说早膳是烟羽准备,可咱们总得烹水沏茶,你总不能指望让殿下自己做这些事?” 郑纭珊这么一听,方才觉得要在太子府中做丫鬟可真是不容易,虽说工资不错,可要做的事也是纷繁复杂,更何况慕容长宫那么讲究,要让他满意肯定难于上青天,自己这样大手大脚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弄出些什么乱子。 就在郑纭珊为自己捏冷汗的时候,若拂起身从床榻上站起,“明日一早,我来叫你。” 第十三章 厨房警告(四) 若拂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待看到若拂的身影消失,随后听到隔壁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郑纭珊打开若拂留在梳妆台上的铜色小盒子,只见里面是些精致小巧的耳坠、发簪、银钗、镯子等首饰,盒子旁放了些胭脂、粉黛等古代女子用的化妆品。 随后她又坐到床榻边,将方才若拂留下的淡黄色衣物拿起。打开方知,这是一模一样的两件衣裙,与若拂还有烟羽穿在身上的衣物别无二致。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厨房之时,烟羽说的那些话,那个后院、那些重活、还有偷跑出去之人那些悲惨结局。 她将淡黄色衣服拿到自己身上量了量,自言自语道,“我和慕容长宫,就是老板和打工人、给钱和领钱的关系。以后跟他保持好距离,就不会惹祸上身啦。” 郑纭珊说罢,掀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按了按自己饿扁了的肚子,克制着自己心中对慕容长宫生出的那些奇怪的思绪,努力不去回想方才在慕容长宫的书房中发生的事。 本想着第二日早些起来,跑到食堂中随便吃点食物充饥,但愈加寒冷的天气让起床成为一件可怖之事,郑纭珊一拖再拖,终于听到若拂一句,“纭珊,起来了。洗漱好了,我来叫你。” 知道自己不能再拖沓,郑纭珊赶紧坐起,打了个哈欠,翻身下榻,换上淡黄色衣裙,再洗脸漱口,往脸上擦了点粉,涂了些胭脂,梳了和平常一样的简单发髻,然而当她转头看向盒子中时,却是挑不出自己喜欢的发簪。 这些发簪都是黑木或者红木,式样显老,不适合她这种小姑娘。 “算了算了,那就不戴好了。”郑纭珊说罢,将发簪放回盒子中,取出盒子中的那支银钗戴在自己头上。 那银钗上面只有一枚豆大的珍珠,再无其余点缀,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头上戴了首饰,“就这样,我一个丫鬟,简简单单就好啊。” 郑纭珊随后将金黎公主的白玉凤簪藏进自己的腰间,又用手指隔着金色的腰带摸了摸,随后转身跑出房间,关上门,走到若拂的门口,“若拂姐姐,我好了——” 若拂立即出来,将门一背,“不早了,快走。” 郑纭珊点点头,便跟在若拂身后,朝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郑纭珊哈欠连天,脑中昏昏沉沉,走到梅园旁的走廊中时,她小声问道,“若拂姐姐,太子殿下是不是快到辰时才起床呀。“ 若拂转头看她,“辰时?“ 郑纭珊道,“对呀。起床换身衣服,吃点早膳,刚好辰时,就正好出门了呀。” 郑纭珊一说完,看着左侧的若拂,却是没等到她回答,便听见右侧一阵连贯急促的剑声。郑纭珊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武林高手? 她转头看向右侧,树影之中,只见一人执剑,腾空跃起数尺,身子转动,将手中长剑一挥,金色梅花便飘落似六月骤雨,连同空中的白雪,一道坠地。 那人身如游龙,灵活轻便,却又气吞山河,势不可挡。 郑纭珊仔细一看那人的身形和面容,方才认出那武林高手就是慕容长宫。 此时慕容长宫向右一个侧翻,将手中长剑平举,扎起马步,朝右前方刺去。 郑纭珊刚巧站在这个方向,看到眼前猝不及防伸向自己的长剑,她吓得尖叫出声,“啊——” 第十四章 蜂蜜龙井(一) 慕容长宫听着郑纭珊的一声惨叫,和她眼中因为害怕而闪现的微弱泪光,赶忙直起身,收起手中长剑,放置于身后,然后上前一步,走到郑纭珊面前,低头看着郑纭珊,伸出左手,就要触到她的衣袖,“你——” 然而此时,不等慕容长宫说完,若拂却是将郑纭珊一把拉过,挡在自己身后,朝慕容长宫道,“殿下恕罪,纭珊她不是故意打扰您的。今日第一次来伺候您,想必有些不适应。奴婢这便带她过去,给她讲讲。” 若拂说完,便拉着郑纭珊的手,转过身快步往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 郑纭珊赶紧跟在若拂身后,跟上她的脚步,却是没见到身后慕容长宫收回伸出的左手,孤立雪中,落寞静视着二人的背影,没见到他唇齿间的欲说还休,以及眼神中的点滴怅然若失。 二人进到慕容长宫的书房中,忙活了好一阵,才将慕容长宫案几上有些散乱的奏折整理好,再将几本散落在地的书册放回到书架上。 郑纭珊将最后一本《春秋》放回书架上之时,转过头朝若拂道,“若拂姐姐,昨日殿下批完奏折之时,我明明将奏折整齐排放的,而且昨晚殿下并无阅览书册,难道是有什么人闯进了书房吗?” 若拂听完后,朝她一笑,“非也。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子殿下一心为国为民,便是在梦中,也仍在思考这些事。他时常梦里想到何事,便会即刻起身,提笔写下。有时候,一夜之间,便会起来数次。” 郑纭珊点点头,心道,慕容长宫努力当好太子,梦里想的都是国家大事,而自己眼中只有美食,所以做梦总在吃吃喝喝。果然人跟人,是不能相互比较的呀。 若拂随后又带着郑纭珊走到屏风后慕容长宫的卧室中,一块儿开窗点香,整理被褥。 等到将这些事做好之后,慕容长宫方才走回屋中。 他仍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头上沾着些没有融化的雪,手提长剑,大步而来。 郑纭珊看着他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想起方才他用剑刺向自己的场景,心有余悸,赶忙藏在若拂身后。 从若拂肩上看过去,只见慕容长宫将长剑插入剑鞘之中,然后放回到剑架之上。 郑纭珊这才看清,这便是那把自己使尽全力也拿不起的、名为君临的剑。 若拂将衣架上慕容长宫的衣物拿到他面前,转身对郑纭珊道,“纭珊,去给殿下烹茶。“ 郑纭珊赶紧答了声,“哦。”随后走出卧室,走到书房。 她像上次一样,踮着脚,从书架上取出装着特品龙井芽尖的木盒,拿到火炉边打开,将茶叶往青花瓷茶壶中倒入一些,随后将火炉上的金制水壶拿到外面水井旁打满水,拿回来烧开之后,往茶壶中冲水。 她将壶盖盖上闷了一会,等茶香经壶嘴随着水汽散发出来的时候,郑纭珊拿起青花瓷茶壶,往一旁配套的青花瓷杯子中倒去,她小心翼翼,生怕将茶叶也不小心倒进去了。 随后,她找出柜中的那把折扇,学着初次来这书房中时,若拂当日扇茶的样子,轻轻扇动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 等到她摸到杯子,觉得茶水温度适中,她方才放下折扇,将茶水拿过去,递到慕容长宫面前,“殿下,请用茶。” 第十五章 蜂蜜龙井(二) 此时慕容长宫正盥洗完毕,拿着丝绢擦着自己的脸,眼皮上还沾着水,没法睁眼,朝郑纭珊手中看。 倒是若拂转过头看了一眼,随后带着些严厉道,“这茶这么浓,殿下怎么喝?” 郑纭珊低头看了看杯中的茶水,心道,浓吗?不浓。 比奶茶店做绿茶奶茶的茶淡太多了。 若拂将手中木梳放在一旁,将手中慕容长宫的长发缓缓盘起,朝慕容长宫道,“殿下,此事怪奴婢没有跟纭珊讲清楚。”随后她转头看向郑纭珊道,“殿下爱喝淡茶,你快去重新沏一杯。” 郑纭珊点点头,“哦。” 随后她转身,将水壶中的茶全部倒掉,重新打水烹煮。 等到水快烧开之时,她用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取出盒中一小撮茶叶,放在茶壶中,然后冲茶,闷了一阵之后,她又将茶水倒在杯中。 这次的茶水便是十分清淡,要是拿远一些,便闻不到味道。 她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可绝不二过,既然慕容长宫喜欢淡茶,那这次的肯定行了。 于是她万分自信地将茶送过去。 此时慕容长宫正坐在铜镜前,让若拂给自己束发戴冠,无法转过头,接过郑纭珊手中的茶。 若拂却转过头对郑纭珊道,“这茶,也未免太淡了些,一点味道都没有。殿下您再等等,让纭珊再去沏一杯罢。” 慕容长宫刚想说什么,却是还没开口,郑纭珊已经拿着杯子走出屏风外。 郑纭珊沮丧着脸,又将茶壶中的茶全部倒掉,然后重新烹茶。 这次她加了两搓茶叶在茶壶中,为了泡出味道正确的茶叶,她努力回想起平时茶壶中,若拂泡的茶叶量,她甚至将几片茶叶拿在手中,仔细斟酌,思考要不要放进去,放多少合适。 直到金制水壶中的水沸声越来越大,水都有些从壶口喷出来之时,她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两片茶叶放回到盒中,随后将沸水倒入茶壶之中。 都说事不过三,郑纭珊盖上壶盖,想着,这次肯定没问题了。 她将壶中的茶水往杯中倒去,扇凉之后,闻了一下,香味和平时若拂沏的差不多,这才朝慕容长宫端去。 慕容长宫此时已经坐在饭桌旁,吃烟羽做好的早膳。 郑纭珊还没走到桌边,便被若拂拦下,低头对她小声道,“你这茶一看便是太淡了,没味道,不信你自己尝尝。纭珊,你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生性活泼,天生爱玩,可是胡闹也不是这种闹法,你故意拿太子殿下的茶水开玩笑,莫不是不想让他喝茶?” 郑纭珊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些委屈,“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泡不出跟你一样味道的茶,不然你告诉我,到底要几片茶叶才合适?” 若拂摇摇头,“哪有数茶叶的,适量就好。不如,你在此处伺候太子殿下用膳,我去给殿下烹茶。” 郑纭珊抬起头,看像慕容长宫那边,只见烟羽此时已经将膳食全部上齐,正斜视着眼睛,嘲笑一般,轻蔑地看着自己。 郑纭珊只觉得心中的怒火被激起,她朝若拂道,“还是我去,我一定可以。” 第十六章 蜂蜜龙井(三) 郑纭珊拿着水壶出去,走到井边,看到井中倒影,脸上表情倒映水中,那些不甘,那些沮丧,还有那些无可奈何。 她将手中拉着木桶的井绳松开,任由木桶自由下落,打破水面的平如银镜,也让水击声打破冬日的寂然无声,“若拂姐姐果然一丝不苟,怪不得慕容长宫那么看重她。不过好在她提醒我,不然慕容长宫喝起茶发起火来,朝我咆哮,”郑纭珊忽然想起慕容长宫昨日朝自己怒吼的场景,止不住摇摇头,“我肯定招架不住。” 郑纭珊低头看着井中的木桶渐渐没入水中,直到被井水完全淹没,她拉着井绳将水桶拉起,将桶中的水倒在金壶中,倒满整整一壶,随后拿着金壶走回房中火炉旁,再次加炭烧水。 郑纭珊拿起木盒,将里面的茶叶倒入自己手中,可是因为茶叶所剩无几,她倒了老半天才倒出几片。 于是她摊开手,将木盒更加倾斜,用力抖动木盒,将茶叶倒在自己手心。 看着手中带着些碎渣的茶叶,她忽然呆立,似是想起什么事。 一会儿之后,她再次将手掌打开,双眼仔细看着手中的茶叶,“大的茶叶留在上面,小的茶叶从缝隙中掉到盒底。泡茶的时候先用上面的大片些的茶叶,越到后面,茶叶就越来越小,味道也越来越淡。到最后,肯定味道、香气都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郑纭珊一笑,恍然大悟般说道,“所以我泡不出和若拂姐姐一样的龙井茶,根本不是用量的原因,而是茶叶本身的问题。” 明白了这个问题,郑纭珊心中舒畅,此时她眼珠转动,似乎又想起什么事,趁水还没开,跑到厨房中,拿出一盒蜂蜜,又大步跑回房中火炉旁,将蜂蜜舀起一勺放入青花瓷水壶之中,“茶味不足,蜂蜜来补。这样就有香味,也不会太浓太淡了。“ 随后郑纭珊将茶叶按照寻常的用量放入茶壶中,待到金壶中的水烧开之后,将水冲进茶壶之中,盖上壶盖,看着户口冒出的几缕白烟,“若是慕容长宫再不满意,那……那我也没办法了。” 郑纭珊揭开壶盖之时,蜂蜜的香气已经和龙井茶淡雅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没有喧宾夺主,反倒是让龙井的味道有了依托,不似方才那般寡淡。 郑纭珊将茶杯端过去之时,小安子和小民子正在把案几上的奏折往屋外搬,慕容长宫也已经食用完早膳,正起身走到门口,准备往屋外走去。 郑纭珊赶紧快步上前,将青花瓷茶杯递给慕容长宫,“殿下!” 慕容长宫接过茶杯,拿到嘴边,却是没有立即喝下,而是将手中的茶杯拿开些,转头看着眼前的郑纭珊的满面笑容。 若拂此时站在慕容长宫身侧,似是闻到他手上茶的香味与平日不同,朝郑纭珊道,“你又胡乱加了什么东西?” 郑纭珊摸了摸自己肩头的几缕头发,“加了蜂蜜。不是味道太淡吗?这样就有味道啦。” 刚一说完,若拂便微怒道,“纭珊你真是顽皮,我从没听说蜂蜜能与茶水一起喝的。” 此时烟羽已经收拾完桌上的餐具,走过来朝慕容长宫道,“奴婢告退。”随后走过郑纭珊身边,眼中露出讥笑的表情,嘴里发出一声嘲讽,“哼。”,随后转身离去。 第十七章 蜂蜜龙井(四) 见到若拂和烟羽对这蜂蜜龙井茶的反应,即便再是信心十足,心中也未免有些灰心丧气,她抿了抿嘴唇,抬头朝慕容长宫道,“而且殿下昨日喉咙有些不舒服,总是咳嗽,蜂蜜有润喉消炎的功效,殿下多喝些,喉咙就会舒服了。” 若拂朝她一瞥道,“胡说,殿下的身子早已痊愈。”她转头朝慕容长宫道,“殿下,今日就喝先喝清水罢,午后,奴婢再为您沏茶。” 就在若拂伸手要拿过慕容长宫手上的杯子之时,慕容长宫却是用左手示意她停下,随后将杯子拿进嘴边,慢慢饮茶。 郑纭珊心中一喜,继续道,“殿下喉咙舒服了,就不用喝药了,也不用让梓征哥哥过来,给您把脉扎针了。” 慕容长宫听到郑纭珊口中的“梓征哥哥”几个字,只觉心口一颤,不慎将口中的茶水呛在喉咙之中,他赶紧忍着难受,使劲将茶水吞咽下去,然后以手握拳,挡在嘴前,大声咳嗽几声。 郑纭珊朝若拂道,“看,殿下的咳嗽就是还没好完。” 若拂看了看郑纭珊,似是在怪她一语成谶,随后又转过头满怀担忧看着慕容长宫,“殿下,可否传顾太医诊治?” 慕容长宫赶忙将嘴前的握拳手伸开,朝若拂摆摆手,“不必,本宫无碍。” 郑纭珊朝慕容长宫笑道,“殿下,您多喝几日这蜂蜜龙井茶,准保不用扎针吃药,咳嗽就好了,殿下您说是不是?” 慕容长宫脸上的表情复杂,既带着着怒意,又带着些埋怨,还带着些欣慰,他朝郑纭珊看了一阵,方才表情一言难尽地轻声道一声,“嗯。” 待到慕容长宫将杯中的茶水喝完后,将杯子递给郑纭珊,随后转身出门。 见若拂转身拿了慕容长宫的披风,走在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身前,跟在慕容长宫身侧,郑纭珊也赶紧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的红木木柜上,跟着众人走在走廊上,朝府门外走去。 到府门口之时,若拂将手上的披风小安子,随后垂首低颌,“恭送太子殿下。” 郑纭珊见状,也赶紧与若拂站成一排,学着她的样子,低头看着地上,“恭送太子殿下。” 郑纭珊维持这样的动作一阵,却没有听见车轮转动之声,她有些纳闷,便将头微微抬起。 此时她却发现,慕容长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前,正凝神看着自己。 见她抬起头,慕容长宫道,“炸鸡?” 郑纭珊心头一愣,看着慕容长宫,有些吃惊地张开嘴。 慕容长宫朝她上下一视,复又问道,“你昨日答应本宫,给本宫一个人做炸鸡,可是在戏弄本宫?” 郑纭珊赶忙摇摇头,随后低下头胀红了脸。她原本以为炸鸡乃是慕容长宫生病之时的随口而言,却是没想到他竟念念不忘,将此事铭记于心。 郑纭珊昨日回去之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今日起来,更是毫无回想起此事,因此慕容长宫这一问,便将她问了个措手不及。 正当她心中一片慌乱之时,忽听慕容长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午膳时,将炸鸡端来。” 第十八章 蜂蜜龙井(五) 郑纭珊将头微微抬起,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在朝阳照耀下,黑曜石一般的双目之中,势在必得的眼神,随后又将头小声道一声,“是。” 慕容长宫顺着她的垂下的眉目向上看,看了眼她的发髻,随后又缓缓放下目光,直视着郑纭珊,“你的白玉发簪呢?” 郑纭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插在以往白玉发簪位置上的那颗不大的珍珠,随后又摸了摸放在腰间藏在金色蝴蝶结之后的白玉发簪,朝慕容长宫道,“我只是个丫鬟,戴这么贵重的饰品自是不妥,旁人见了,只怕是会说我闲话。所以我就摘下来,放在了……放在了……” 郑纭珊说到此处,见慕容长宫正下垂着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腰间的蝴蝶结,她一时惊慌,住了嘴,伸出双手,挡在自己的金色蝴蝶结上。 太子府中的丫鬟没有人在腰间上系蝴蝶结,最多不过是像烟羽一样,在腰间自己绣上图案,蝴蝶结系在腰间,未免太过夸张。 但郑纭珊就是很喜欢蝴蝶结,穿越前在学校看到好多女生头发上扎着红色的蝴蝶结,觉得好看,她便到饰品店买了好多带着蝴蝶结的橡皮筋,凑齐了彩虹七色,然后汉服社活动时每次扎上一根不一样的。 于是早晨起床时,她也将腰带系成了一朵蝴蝶结。 她原本以为只有女生会在意这些衣服上的细节,却是没想到慕容长宫也注意到了。 他这种强迫症,就连茶叶盒转了个方向,都会感到不舒服,现在看到自己腰间与旁人不同的蝴蝶结,定是会觉得心里发堵。 郑纭珊看着他似是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已经猜想到他会对厉声对自己说,“谁同意你系的? 可以看慕容长宫紧闭的双唇,仍是如往常一样微微扬起,却无半分要启唇开口的意思。 可是再一看他的手,却是伸出手朝向自己的腰间。 郑纭珊一惊,他这是要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开自己的腰带,让自己羞得无地自容? 早上起床是有些慌了,可没将里面的裤子和裙子拴上。 这、这可咋办呀? 郑纭珊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蝴蝶结,防止被慕容长宫拉松,随后盯着慕容长宫渐渐靠近的双手,嘴中小声嗫嚅,“殿……殿……殿……殿下……” 慕容长宫此时已经将手靠近郑纭珊的手边,可却是没有向下拉着蝴蝶结的两根长飘带,却是将手向上,从她腰间取出一物。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蝴蝶结紧紧捂着,因为怕他拉自己的腰带,所以便用力下压,让腰间的白玉发簪露了出来。 郑纭珊不知慕容长宫为何拿自己的发簪,便赶忙抬头看他。 只见慕容长宫却是拿住白玉凤簪的凤尾上,然后将簪子伸向自己,最后插在发髻上,那支珍珠发钗之旁。 慕容长宫动作轻柔缓和,似是在克制他手上之力,避免太过使劲拉扯到她的头发,将她弄疼。 随后他衣袖重力一挥,发出声响,快速放于身后,负手而立。 一慢一快,一柔一刚,竟让郑纭珊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她抬头看着慕容长宫,不知他何意。 慕容长宫稍微低头,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无甚不妥。如若日后谁敢说你闲话,便告之说,此乃本宫之意。” 第十九章 红薯丸子(一) 慕容长宫说完,也不等郑纭珊说话,便转身朝车上走去,走到车门即将上车之时,他转身对等候在车边的杜飞逍道,“飞逍,路上快些,万不可耽误,若是让群臣久等,你该当何罪?” 杜飞逍一听慕容长宫带着些焦急的话语,赶忙低头俯身,双手抱拳执剑,“属下遵命。” 随后杜飞逍大步连奔带跑地走到队伍最前,翻身一跃,骑在长着黑色鬃毛的马背上,道一声,“起驾——” 随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快速往前移动,从过太子府门口铺着青石板的昌定巷,随后转到巷口的直通大芒皇宫的无疆道。 直到队伍后面的最后一个侍卫的身影也被街角的一棵苍天古树遮盖之后,若拂方才转过身,拉着郑纭珊的手,朝府内走去。 走至大门之时,刚踏进去一只脚,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叫自己,“纭珊!” 郑纭珊转过身去,只见是个穿着铠甲的侍卫。再仔细辨认,正是昨日那个在食堂中与自己抢食抢座之人,她脸上微怒,“江易牛?” 江易牛朝她一笑,似是对她还记得名字之事感到万分高兴,“哈哈,叫我易牛就好。”随后他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朝郑纭珊伸去,朝郑纭珊道了声,“纭珊,给。” 郑纭珊低头一看,只见他手上拿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烤红薯,足足有三个拳头并排那么大,带着些焦味,还冒着热烟,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江易牛。 江易牛笑得更加开心,下嘴唇又因为冬日干燥而裂开几道小口,渗出细细的血渍,“哈哈,大?这是我在那个老大爷炉子中选的最大的,准保让你吃了,这一整天都不会饿。快拿着!” 江易牛说完,便将红薯递到郑纭珊手中,也不管她手上动作显示出的推辞,便使劲往她手上推。 若拂道,“纭珊,你先聊,我进去了,一会儿你再来找我。” “若……”郑纭珊还没来得及开口,让若拂等等自己,便被江易牛拉住手腕,然后将红薯放在自己手心中。 江易牛道,“拿着,饿了吃。” 忙活了一大早上,还没进食,虽然她现在肚子空空,确实有些饥饿,但早餐怎么也得好好吃呀,不说吃慕容长宫吃的山珍海味那样精致,至少鸡蛋包子热稀粥也是少不了的,怎能随随便便一个红薯便打发了?郑纭珊赶忙将红薯扔回给江易牛,“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吃。” 江易牛赶忙接住郑纭珊扔回到自己怀中的烤红薯,朝她问道,“是不是太烫了?”说罢他便掀开自己身前的铠甲,将里面褐色的衣袍用力一扯,衣袍撕破,发出一声响,“嘶——” 江易牛将手上的衣袍包裹住烤红薯,重新递给郑纭珊,“这样,就不会烫了。” 郑纭珊仍是摇摇头,不肯收下。 江易牛抓起郑纭珊的手,摊开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将包好的烤红薯放于其上,“拿着,不吃的话……暖手也行啊。” 江易牛的手很粗糙,上面还有不少伤口的结痂,郑纭珊只觉得让自己的手背有些不适。 好在江易牛很快便将手收回,“你别推脱了。我江易牛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人要守诺。我昨日既然答应了给你买红薯,今日就一定会办到。” 郑纭珊看着他圆眼中的笃定,突然不知如何再开口拒绝他。 正在此时,江易牛身边跑出来一个十四五岁,脸蛋红扑扑,声音中还带着些童音的小侍卫,看着郑纭珊,却是在跟江易牛说话,“易牛兄好眼光,嫂子不错呀!” 第二十章 红薯丸子(二) 小侍卫刚把话一说完,江易牛便将手肘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拐,面带愠色斥责道,“胡说什么呢!” 小侍卫被他吼的一愣,随后回过头看着江易牛,“昨晚易牛兄请大伙喝酒,跟大家说的,说纭珊姑娘不光生得好看,做的饭也好吃,以后攒够了钱,定要娶纭珊姑娘当媳妇!” 郑纭珊听到这话,脸上一红,随后脸上带着些怒气看着江易牛。 江易牛瞥了一眼郑纭珊,转过头朝身旁的小侍卫大呵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 小侍卫没有注意到江易牛已经有些发红的耳根,继续口无遮拦道,“昨晚你喝醉时说的,鹏兄跟贺兄都在场,不信你去问——“ 小侍卫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围墙边正在站岗的二人。 江易牛将手中的戟往小侍卫胸前一撞,刺尖便与铠甲撞击,发出刺耳之声,“你别胡说!” 小侍卫赶紧将手收回,不敢再找目击证人,也不敢再辩驳。 江易牛转身直面那小侍卫,将戟直立,在地上重重一击,击得地面尘土微扬,“别废话!站岗去!” 小侍卫这才低下头,答了声,“是,江统领。”随后便站回到左侧围墙下自己的位置上。 郑纭珊此时满脸羞红,也不想问江易牛是否真说过此话,只赶紧转身,往府内小步奔去。 走到院中走廊之时,只听府外传来江易牛洪亮粗犷的嗓音,“年关将至,盗贼猖狂,各位兄弟定要看好太子府,不可出现偷窃遗失。那些贼,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来三个,那就……那就抓一窝!” 知道郑纭珊绕过梅园,走到里院,才听见江易牛的声音才渐渐消散下去。 此时寒风凛凛,她手中的红薯却如同热水袋一般温暖。 她拿着红薯走到厨房中,想要找些食材做吃的,可一眼望去,架子上却是空了不少,好些食材已然不见,只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地摆放些装油、盐、醋、酱等配料的罐子,郑纭珊正在纳闷,此时听到院中一个声音,“快点啊——” 郑纭珊这才从窗边望去,只见角落上堆放了不少已经摔破的瓜果蔬菜和一些沾上些果蔬汁液的肉类,旁边是个穿着布衣短衫、头戴绳子的中年男子,正在吩咐身侧两个与他衣着相似的两个少年男子,“烟羽姑娘说了,要快些搬完,再把新的食材送进来。她才能赶上给太子殿下做午膳。” 郑纭珊这才想起,前几日似是听若拂提起过,这几日一些旧物比如衣物鞋袜、笔墨纸张除去,换上新的以迎新年,想必烟羽今日一早,便将厨房中的搁置许久的食材丢出去,再将新的搬进来。 现下已过早膳的时辰,那边的食堂中定然已无膳食,而这边厨房中却是架上空空,郑纭珊握着手中的烤红薯,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 郑纭珊此时听到屋外开盖的声音。 “是糯米粉。哟,罐子上画着只老虎,还挺漂亮,等会儿回去给我姐那小儿子带回去。” 郑纭珊听到这话,急忙跑出去。对那搬东西的少年道,“糯米粉给我一下。” 那少年人赶紧将罐子藏在身后,摇摇头,公事公办道,“烟羽姑娘说了,这儿的食材可都不能要了,若是没清理干净,被谁吃了闹出病来,那可是要找我们负责的。” 郑纭珊却是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开门见山道,“罐子我一会儿还给你,我只要里面的糯米粉。” 第二十一章 红薯丸子(三) 少年这才将装着糯米的罐子从身后取出,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看,最后却是将罐子抱在怀中,用一只胳膊紧紧环抱住,然后眼神戒备地看着郑纭珊,“不行不行。你看你,穿的这么讲究,头上戴的,也是很珍贵的簪子,怎么会缺这点糯米粉?而且烟羽姑娘说了,这些食材已经陈旧,若是你吃了,就算味道还没变差,那也定是吃了对身子不好。我看你,还是不吃为妙。” 少年说道此处,不再看着郑纭珊,却是低头看着胳膊中的罐子,用衣袖将上面沾着的南瓜瓤擦拭干净,“而且,万一让你给弄碎了,我上哪再去找一个这么精致的罐子给我那刚满月的小外甥?” 他说了这么多,郑纭珊却是清楚,唯有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 此时郑纭珊忽然觉得脚上被谁踩了一脚,低头一看,却是一只黑狗跑过,嘴里叼着根不知在何处寻得的骨头,往院外奔去。 郑纭珊忽然想起,这便是当时自己第一次到厨房之中,把自己逼到墙脚,将自己吓得半死的那只黑狗,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见那少年呆立原地,一动不动,中年男子脸上带了不满,“快点快点,可真是啰嗦,下次再有活,不带你了!“ 那少年方才猛然反应,随后将罐子放在架车一旁,然后继续将地上的东西往车上搬。 郑纭珊用手指戳了戳下巴,然后走到少年面前,对那少年道,“看到刚刚那只黑狗了么?那可是太子殿下的爱犬,它平时最喜欢吃的,便是糯米糕。而我呢,便是专门负责给殿下照顾这只狗的丫鬟。我今日本是过来做糯米糕的,可你却不许我动这罐子,等会要是那狗没吃到糯米糕,在太子殿下面前不肯乖乖听话,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好心帮你保密哟。” 那少年听到这话,吓得声音有些结巴,“你你你……你说谎,我从未听说过天底下哪只狗会吃糯米糕的。” 郑纭珊看着他,狡黠一笑,“平常人家的狗当然不会啦,可你别忘了,这可是太子殿下的狗呀,能与普通的狗相比较么?” 那少年听到此话,看了看架车上的罐子,又看了看郑纭珊,眼神中带着犹豫。 郑纭珊看着那罐子,继续道,“再说了,这罐子乃是太子府中之物,你这样随意占为己有,是不是不太合适呀?要是我去报官的话,该是什么罪名呀?” 她刚一把话说完,那少年眼中的神情便不再犹豫,他走过来,将罐子拿起,双手递给郑纭珊,“快拿去快拿去,若是饿着了太子殿下的爱犬,那可是大事。” 郑纭珊接过罐子,朝那少年道,“我一会儿用完,便将罐子还你。” 那少年赶忙使劲摇摇头,“不必还不必还,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糊涂,对太子府中之物起了私心,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人!” 少抿了抿嘴唇,朝郑纭珊郑重其词道,“拜托。” 郑纭珊料到此招扮猪吃虎会奏效,但没想到如此显着,竟然让那少年将到手的罐子拱手相让,看来自己活学活用的本事可当真大有长进。 郑纭珊对那少年道,“如此,那便多谢啦。” 第二十二章 红薯丸子(四) 郑纭珊说罢,便带着罐子进到厨房中。 她将罐子放在一旁,然后将手中的红薯掰成两半,随后拿起一半,将皮剥掉,放在面碗中,用勺子将红薯碾成红薯泥,郑纭珊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看到平常装鸡蛋的篮子空空,小声道,“加个鸡蛋应该更香更营养,没有的话,那就算啦。” 随后郑纭珊打开罐子,将里面的糯米粉倒出少量在装着红薯泥的碗中,随后用手反复在碗中搓揉。 直到搓成面团之后,郑纭珊将面团一点一点取出,搓成一个个丸子。她拿起一个,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好像乒乓球!” 随后,她又从柜子中取出一只盘子,倒出些糯米粉在里面,随后将搓好的六个丸子一个个放到里面翻滚,让表面沾满糯米粉,再拿到手中,将多余粉末去掉,放在一旁。 她点燃柴火,将锅烧热,倒入适量油,随后将红薯丸子逐个放进锅中,每炸一小会儿,便用勺子轻轻翻动,隔了一小阵,丸子都浮上油面,郑纭珊这才将丸子捞出,放在盘中,然后灭了火,拿在嘴边,张嘴尝了一个。 这些丸子在油锅中煎炸之后,便膨胀起来,中间变成空心,郑纭珊咬了一口,只觉又酥又脆,低头看着手中空心的圆球,笑道,“更像乒乓球了。” 等她吃完一个之后,看到盘中剩下的其余五个红薯丸子,这才察觉,自己可真是眼高手低,明明自己吃不完,干嘛做这么多,“带回去吃,吃不完,晚上当宵夜!” 郑纭珊说罢,便拿起半只剩下的红薯和盘子走出厨房。 一出厨房,便看见方才那个少年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望着自己。 郑纭珊道,“那个罐子在厨房中,你等会儿自己进去拿,我先去忙了。” 少年摇摇头,继续看着她。 郑纭珊看了看手中冒出香气的红薯丸子,这才反应过来,将盘子伸过去,“你想吃是?你拿一个,反正吃不完,有多的。” 少年却是满脸惊讶,又有些难为情,“这、这不是、不是狗吃的么?”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额,人也可以吃,狗也可以吃。殿下的狗,可比人还精贵。”郑纭珊只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越来越离谱,就要露陷儿,她尴尬一笑,”嘿嘿,比人还精贵呢。” 那少年却似乎信以为真,他对郑纭珊一本正经道,“姑娘那快别跟我说话,耽误时间了。快些给殿下的爱犬送去,要是凉了,吃了害它生病,可就不好了。” 郑纭珊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觉得甚是搞笑,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赶紧道一声,“好叻。” 回到房间之后,郑纭珊吃到快把自己撑死,也只吃下了另外两个红薯丸子。 她打了个嗝,闻着窗外飘来的腊梅香气,小声道,“也不知道若拂姐姐在不在,给她也吃一些。” 说罢,她便起身,端着盘中的三个红薯丸子,走到若拂房中,敲门道,“若拂姐姐在么?红薯丸子吃不吃?” 里面却是传来若拂的声音,“纭珊你回来啦?我正说带你去殿下的房中收拾。” 第二十三章 红薯丸子(五) 郑纭珊将红薯丸子端到若拂面前,“若拂姐姐,吃红薯丸子,我刚去厨房做的。” 若拂手里正拿着几支方才从园中采摘下来的腊梅,往瓶中插去,看了一眼盘中的红薯丸子,朝她笑道,“纭珊,你怎么将这红薯搓得跟汤圆似的?可当真是好看。不过这才吃了早膳没多久,我实在是吃不下,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吃完我带你去殿下房中,还有些事没做完。” 郑纭珊赶忙道站起身,“我吃完了。若拂姐姐,我们快去。” 若拂将最后一枝腊梅插进瓶中,转头对郑纭珊道,“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说罢,郑纭珊便快速冲出房间,奔进自己的房间,将盘子放在桌上,再用三个茶杯分别盖住,随后,郑纭珊赶紧跑出房间,见若拂已经站在门口等候自己,赶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走,若拂姐姐。” 二人走在走廊中时,郑纭珊忽然想起之前没给慕容长宫吃狼牙土豆,惹得他大怒一事,朝若拂问道,“若拂姐姐,殿下他、他吃不吃红薯的?” 若拂道,“殿下他不怎么挑食,红薯虽然他也吃,但是却不怎么爱。我记得有段时间,烟羽爱做红薯八宝饭,说吃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不管怎么搭配,只要有红薯,殿下都不怎么吃,后来她就再不敢在饭食种加红薯了。” 郑纭珊点点头,方才正思考着一会儿要不要给慕容长宫送两个红薯丸子,不过听若拂如此一说,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中时,若拂带着郑纭珊擦洗、清扫、熏香,里里外外忙活好一阵,随后两个婢女将洗好的衣物送来后,若拂又一件件铺开,放在衣架上,用龙涎香一一熏过之后,再重新叠起来,放回柜中。 郑纭珊在一旁拿着熏香,一个一根递给若拂,看着若拂手中的熏香,朝她问道,“若拂姐姐,殿下如此讲究,那若是谁以后做他的妻子,料理他这些事,该得多累呀。” 若拂回过头带着些疑惑又有些惊讶的眼神看了看郑纭珊,随后转过头继续熏香,“你是说未来的太子妃?” 郑纭珊道,“是啊,以后做了皇后,不仅要掌管后宫,还得照顾殿下这些杂事。” 若拂赶忙往窗外小心望了望,随后有些责备地看着郑纭珊,“哎呀,纭珊你在说些什么?咱们当丫鬟的,怎可对这些事妄加评论。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传到殿下耳中,或者宫中,指不定又要挨罚了。” 郑纭珊这才反应起自己口不择言,赶忙闭了嘴,再不敢出声。 若拂将手中用完的熏香放置在一处,叠起手中的衣物,“纭珊,你真的是从小在凌府长大的么?” “我……” 若拂是她在太子府最亲近对的人,郑纭珊其实很想告诉若拂自己来自现代,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无论谁,都会觉得她鬼话连篇。 于是她没有将那句“我不是。”说出口。 若拂将叠好的衣物放回柜中,随后又拿起另外一件铺开,放在衣架上,“我有时觉得你很亲近,可是有时又觉得很遥远。你时常说出些我听不懂的词,做出些连烟羽都没听说过的食物,真让人匪夷所思。” 第二十四章 红薯丸子(六) 郑纭珊低头看着手中的龙涎香,不知如何开口。 此时若拂一笑,“瞧我在说些什么,兴许是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孤陋寡闻,没跟外面的女孩子玩过,也没见过民间的膳食。” 郑纭珊抬起头看着她,“若拂姐姐……” 若拂却是道,“好了纭珊,话不多说,殿下再隔一阵就要回来了,你赶紧去磨墨。” 郑纭珊听到此话,方才想起,早上慕容长宫出门之时,让自己给他做炸鸡。 可这一忙活起来,竟又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 郑纭珊赶忙道,“若拂姐姐,我要去给殿下做炸鸡去了。不然,他又该说我言而无信了。” 说罢,郑纭珊赶紧将手上的龙涎香放置一旁,也不等若拂回话,直接往屋外冲去,然后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走到半路之时,她又似是想起什么,转身走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桌上那半只剩余的红薯。 走过去之时,厨房门外的东西已经被清除干净,那几个人也已不见。 再进到厨房之中,发现四周架上已经重新摆放好各类食材。 时候不早,郑纭珊赶忙从木架上取下一只鸡、两个鸡蛋和一个馒头,随后将鸡胸上的那块肉切下来,照着上次在永乐炸鸡店做鸡排的方法,沾上鸡蛋、沾上馒头碎渣,然后煎炸。 等到她将炸鸡做好装盘,放在食盒中之后,她看着一旁的半个红薯道,“这毕竟是江易牛的红薯,自己既然做了红薯丸子吃,怎么也该给人家拿些送去。” 郑纭珊看着红薯上包着的、江易牛的从衣袍上撕下来的布,想起方才那个小侍卫说的话,脸上又羞又气。“等会顺便去告诉他,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郑纭珊将红薯做成与方才一样的红薯丸子,随后从柜子中拿出一张油纸,将五六个红薯丸子包了进去,随后再用江易牛那块褐色的布包好。 她将食盒提到慕容长宫书房中的案几上,随后再拿着还热乎的红薯丸子走出书房,走过梅园,走到太子府敞开的赤色大门。 左右环顾,却是没有看见江易牛,郑纭珊走出府门,朝左侧围墙边,向方才的那个小侍卫问道,“江易牛呢?” 小侍卫转过头往右看了一眼郑纭珊,赶紧又转过头去,往左侧大声喊道,“江统领,纭珊姑娘找您!” 随后便见江易牛从围墙后跑出来,再飞奔一般跑到郑纭珊面前。 郑纭珊只怕他又要撞到自己,赶忙往后小退一步,退到围墙边上,将手中的红薯丸子放在自己身前。 江易牛却在此时停下,正好让郑纭珊拿着红薯丸子的手触碰到自己身前的盔甲。 如此恰到好处,让郑纭珊不自觉怀疑他是否有意为之。她赶紧将手挪回来些,放到靠近自己身体这边,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下,她已经靠在围墙上。 江易牛因为方才跑得较快,气喘吁吁,此时正大口呼吸,白雾不停地从他口鼻之中冒出,喉咙中因为喘息发出不小的声响。 但他却全然不管,咽了口唾沫,然后对郑纭珊道,“怎么了,纭珊?可是红薯不够吃?我再去给你买!” 第二十五章 红薯丸子(七) 郑纭珊摇摇头,“够吃够吃,太多了!我做成了红薯丸子,也给你做了些,”郑纭珊将红薯丸子递给他,“快拿着,以后……以后别来找我了。” 江易牛听到此话,赶忙将红薯丸子推还给她,“我知道上次吃了你的锅巴,你还没有消气,但是没关系,我以后每天给你买烤红薯。” 郑纭珊又将红薯丸子递给他,“我不喜欢吃,你拿着,以后别给我买了。” 江易牛双手握住郑纭珊的手,让她紧紧捏住烤红薯,无法再伸手退还给自己,然后走近一步,靠近郑纭珊,“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若是你不喜欢烤红薯,我就给你买烤土豆,买大饼……” 郑纭珊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我不要,我不吃!你放开我!放开我!” 话音刚落,便听见江易牛身后一声利剑出鞘之声,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声音,“大胆狂徒!” 郑纭珊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一眼可见,江易牛的脖子上横着一把剑,那把剑已经陷入皮肉,怕是再稍一用力,便会渗出血来。 再顺着剑往剑柄看去,只见那持剑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慕容长宫! 郑纭珊吃了一惊,看着慕容长宫怒气冲冲的眼神,小声道,“太……太子殿下……” 江易牛闻言,赶紧松开郑纭珊的双手,转身朝慕容长宫单膝下跪,“殿下饶命!” 慕容长宫手不离剑,用左手一把抓过郑纭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郑纭珊手被用力一拽,只觉手指无力,手一松,手中之物便掉在地上,衣布松开,红薯丸子接连从油纸中滚出来,停在慕容长宫脚边。 郑纭珊担心红薯丸子上的油弄脏慕容长宫的鞋,惹他生气,赶忙抬头看着身前之人。只见慕容长宫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圆球,却是没有挪动脚步,只回过头轻柔地握起郑纭珊的手,逐个检查郑纭珊的双手,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朝她双目一视。 郑纭珊见他眼中带着些怒气,也不知他是方才的余愠,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却也不敢多看,只缓缓低下头。 慕容长宫转过头去,垂眼看着半跪的江易牛,冷冷道,“为侍卫者,本该以护卫府内之人为己任,你却玩忽职守,公然欺辱婢女。今日恰巧被本宫撞见,本宫无暇等飞逍细细审问,不如你即刻在本宫面前自刎谢罪,也免去皮肉之苦。” 郑纭珊见到慕容长宫眼神,心中忍不住一颤,他方才对江易牛出剑之时,明明怒发冲冠,转身抓住自己手时,却又是温柔似水,而现下他发号施令之时,却又沉稳如山,冰冷似雪。 郑纭珊实在想不通,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会有如此多的情绪? 江易牛听到慕容长宫此言,赶忙吓得面红耳赤,拱手辩解,“殿下,属……属下从未欺辱过纭珊。属下昨日不慎吃掉她韭菜饭里的锅巴,觉得心里愧疚,今日买个红薯……来给她道歉。” 慕容长宫仍是垂下目光,直直看着江易牛,声音却是加大,“锅巴?还真是信口雌黄!”慕容长宫低头看了一眼滚落在脚步的红薯丸子,问道,“那这丸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纭珊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红薯丸子(八) 江易牛低头看了一眼掉落地上的红薯丸子,抬头对慕容长宫道,“殿下,属下并未抢纭珊的东西,那红薯丸子,本是纭珊要给属下的。属下之言,句句属实,若是殿下不信,可以问问纭珊。” 江易牛说完,便眼巴巴看着慕容长宫身后站立的郑纭珊,像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慕容长宫此时亦是将目光转向身后的郑纭珊。 郑纭珊本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面对这样一个送红薯给自己吃的、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更是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于是她赶紧重重点点头,答了声,“嗯嗯!” 杜飞逍此时上前,站立于江易牛身侧,朝慕容长宫道,“殿下,既是一场误会,不如就此作罢。” 慕容长宫朝杜飞逍蔑了一眼,随后继续垂目看着身前的江易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江易牛一听,脸上表情瞬时放松,不过很快,又变得沉重不已。 杜飞逍拱手俯身道,“殿下,不知江易牛可还有何罪?”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江易牛腰上掉出的布条,又看了看散落地上的那块撕得参差不齐的衣布,冷冷道,“衣着不整,此乃其一。” 随后慕容长宫不屑一视,也不看江易牛,只看着他后面的朱墙,“私会内府之人,此乃其二。” 再随后,慕容长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边,因为方才掉落之时,撞到地面而有些凹陷红薯丸子,“私相授受,罪加一等。” 说道此处,江易牛与杜飞逍面面相觑。随后杜飞逍走回到慕容长宫身侧,朝慕容长宫问道,“殿下,太子府一百二十八条门规,并无禁令私会内府之人。况江易牛一心为殿下效劳,昨日更是缉贼有功,实乃可塑之才。还望殿下念他乃是初犯之人,从轻发落!” 慕容长宫斜眼,朝杜飞逍一瞪,“以前确是没有。但今非昔比,如今父皇交与本宫处理之事日益繁多,其中不乏机密之事。若是此些事宜由此传出,后果不堪设想。自今日始,此便为太子府第一百二十九条门规。” 慕容长宫随后看向江易牛,“本宫一向赏罚分明,你昨日缉贼,确实功不可没,但你身为统领,非但不起表率,反倒带头滋事,实属不该。功过相抵,今日本宫饶你一命,只削去你统领一职,即日起,只可在后门当值,没有本宫之令,不可擅自到正门。若有违抗,本宫决不轻饶。” 慕容长宫一直手握利剑,直到对江易牛说完此话,方才将剑收起,垂在身侧。 此时江易牛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怕,却是叩首谢恩,“多谢太子殿下!” 随后,江易牛起身直立,看着郑纭珊,眼中带着诸多不舍。 郑纭珊不喜欢江易牛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赶忙将头瞥到一旁,看着地上正啄食着地上红薯丸子的两只麻雀。 然而此时她只觉得身前被人重重一撞,她下意识地抓住那人地臂膀。转过身来,方才看见正是慕容长宫。 他将宽厚的后背靠近郑纭珊,挡在她面前,牢牢护住,将手中之剑的剑锋直指江易牛眉心,“休想对她打任何主意!” 第二十七章 红薯丸子(九) 江易牛抬眸看了看自己头上正对自己的那把利剑,随后又将目光放在慕容长宫手臂上抓着的那只小手之上。 慕容长宫指尖发力,手指青筋凸起,手中的剑也因为他手上的动作而轻微晃动。 直到利剑将江易牛的眉心刺破皮,流出些血,江易牛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收回,随后拿起靠在自己身前的戟,用手抹了抹嘴,毅然决然沿着围墙朝后门那边走去。 直到江易牛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慕容长宫才将自己平举的左手放下,随后将右手伸出,示意杜飞逍将剑拿走收好。 郑纭珊看着杜飞逍将剑收回剑鞘,看着身前的慕容长宫冷若冰霜的脸,眼睛一眨,忽然想起一件恐怖之事—— 他方才说江易牛私会内府之人,可私会这种事,怎么着也是两个人的事。 那这样看的话,自己是不是也是共犯? 郑纭珊忽然吓得后背发凉,用手捂住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大的嘴。 眼见慕容长宫此时回头,郑纭珊赶忙又把手放下,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慕容长宫却是没有当机立断给她定下罪名,只是拉着她的手腕直接往府内走去。 慕容长宫本就高大腿长,走一步抵得过她走好几步,现下又走得极快,郑纭珊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觉得手腕被他拉得生疼。 走到梅园之时,郑纭珊实在是疼痛难忍,她也不顾慕容长宫会不会生气,将手腕拼命往回拽,口中小声道,“殿下,殿下,殿下……” 慕容长宫却只当不闻,依旧大步往前疾走。 此时郑纭珊已是累得喘气不已,冷空气吸入她的喉鼻,口中又干又涩。 她不停拽着自己的手,慕容长宫却是毫不松开。 从刚进梅园的月门,到梅园深处的走廊,再到梅园尽头的转角,郑纭珊就一直被慕容长宫拉着手腕,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前走去。 直到拉着她走进书房之中,慕容长宫方才松手。 郑纭珊在原地,微微弯腰俯身,轻拍胸前,气喘吁吁,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等到缓和些许,她才直起身,看着慕容长宫。 只见慕容长宫此时将房门背上,随后朝自己步步逼近。 郑纭珊见他下颔微收,双眸朝上,斜着眼带着莫大的怨怒看着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腿脚便不自觉往身后退去。 她便一边小步后退,一边战战兢兢朝慕容长宫道,“我刚刚……刚刚什么也没跟江易牛说。” 慕容长宫却只是缓缓上前,看着她,不言不语。 郑纭珊将双手放在身前,用左手拇指不停摸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盖,继续解释道,“我就只是把红薯丸子给他。殿下说的那些机密之事,我一件也没告诉他。” 一退一进之间,二人已走到房间正中,郑纭珊知道身后的空间不多了,她明知自己多说无益,却还想最后努力一把,她故作委屈地瘪着嘴,一副哀求之样看着慕容长宫,“我就真的只是想把红薯丸子给他。” 慕容长宫此时终于开口,却仍是“本宫知晓。本宫想要保密之事,又岂会如此轻易被你知晓。你是在高看自己,还是小看本宫?” 第二十七章 你过来些(一) 这下郑纭珊心中茫然,不知慕容长宫何意,但她双腿却仍不受控制地后退。 她一时想起,或许慕容长宫没有吃到自己做的红薯丸子,所以生气。 但她马上反应,若拂明明说过,慕容长宫不喜欢吃红薯。 那现下慕容长宫生气又是所为何事? 或许是这种未知更让她恐慌,她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竟有些站立不稳。 慕容长宫此时仍是步步靠前,眼看就要走到郑纭珊的面前。 郑纭珊此时只觉得脚下被什么硬物绊到,身子一倒,往后仰去。 “噼——” 身后地面忽如其来,传出碎裂之声。 郑纭珊左右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案几上。回转过头,方才看到地上破成碎片、已然无法分辨形状的白色玉雕。郑纭珊小声道,“若拂姐姐怎么今日在案几上摆上这么个玉雕?” 抬头却是看见慕容长宫眼中的怒气似火,看了一眼地面的碎片,而后又盯着她,“此白玉飞龙乃是本宫册封太子之日,皇祖母赠与本宫之礼。” 郑纭珊一阵惊慌失措,嘴巴微张,小声发出一声,“啊——” 慕容长宫继续道,“祖母五年前薨逝。每逢祭日,本宫便会让若拂将这白玉飞龙放于本宫案几,供本宫凭吊。” 看着慕容长宫眼中的盛怒与伤感交织,郑纭珊慌忙拉住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长宫垂首看了看她拉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复又朝她看去,朝她轻道一声,“放手。” 郑纭珊又朝地面上的白玉碎片看了一眼。 这白玉洁白无暇,若是慕容长宫要自己赔,只怕是将自己卖了也赔不上。 况且还是他死去的祖母给他的,这可让自己怎么赔? 郑纭珊知道自己这下铸成大错,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如死灰。 她看着慕容长宫,没有将手放下,却是死死拉着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您就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只要说您原谅我,我马上放手,马上出去!” 慕容长宫听到此话,却是更加生气,朝她怒视一眼,大声道,“跪下!” 郑纭珊这才将手松开慕容长宫的衣袖,跪在原地。 慕容长宫没有再理会她,只随手拿起书架上一本书,走到案几另一侧,屈膝而坐。 等到小安子和小民子将今日的奏折送进屋中,才赶紧叫若拂进屋清扫干净。 郑纭珊抬头看着三人,只见若拂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而小安子和小民子眼中,皆是让她好自为之的眼神。 等到三人走后,郑纭珊看着案几上的食盒,她其实好想上前,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炸鸡放到慕容长宫面前,希望他念着自己的好,便不跟自己计较。 可是看着坐在案几那侧的慕容长宫,郑纭珊又不敢发声,也不敢大幅动作,只时不时微微抬头看看慕容长宫,可他却手不离笔,眼不离纸,压根不看自己。 将近午时之时,若拂带着两个婢女将午膳送入慕容长宫书房中。当她将午膳放到慕容长宫书房左侧的饭桌上时,却是听见慕容长宫道,“多添一副碗筷。 第二十八章 你过来些(二) 烟羽虽有诸多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低声答“是”,让身后的婢女照做。 等到烟羽带着几个婢女走出书房,便又只剩下慕容长宫和郑纭珊二人。 郑纭珊此时闻到左侧饭桌上传来的鲜而不膻的肉味香气,上身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转过去。 只见那饭桌上中间被一些糕点和蔬菜围着的是一盆萝卜炖羊肉,还有清蒸的一条郑纭珊不知道名字的鱼。 饭桌虽也是矮长桌,却是比慕容长宫看书批阅奏折的案几宽上许多。 慕容长宫坐上前,将碗筷拿在手中,随后抬头瞥了一眼还跪在原地的郑纭珊。 郑纭珊不敢再多视,赶忙故作淡定之样,将身子转过去,看了一眼案上自己方才做的炸鸡。 她只道慕容长宫是真生自己气,才会连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炸鸡都不想吃了。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见慕容长宫一贯清冷的声音,“将炸鸡端过来。” 郑纭珊赶忙起身,将食盒提到饭桌跟前,然后跪在地上,将食盒放在案几上,随后打开食盒,取出装炸鸡的餐盘,放于饭桌之上。 郑纭珊耳侧响起慕容长宫的声音,“你过来些。” 郑纭珊抬头看了看,盘子却是离慕容长宫有些远,他筷子不好夹,于是她移到饭桌左侧,将盘子尽可能地往前伸去。 等她将手收回,放在腿上,微微低头之时,却又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再过来些。” 郑纭珊一看,装着炸鸡的盘子明明就在慕容长宫手边,一伸手就能拿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朝慕容长宫看了一眼。 却看见慕容长宫转头低眉看着自己,朝自己重复道,“过来。” 张纭珊这才确信自己所听之言,心道,慕容长宫可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巨婴,明明都这么近了,都还不肯自己动手。 要是班上哪个同学要吃自己做的炸鸡,还要等着自己端到他面前,自己肯定将炸鸡倒在他身上,朝他大喊一声,“要吃就吃,不吃拉倒!我都送来了,还要我喂到你嘴里?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宝宝!” 奈何现下自己不光工资在他手里,连小命都在他手中,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听他吩咐。 郑纭珊只好耐着性子,将身子挪到慕容长宫那边,跪在他身旁一尺远处,将炸鸡摆到他面前放碗筷的位置。 郑纭珊顺便看了看饭桌上的菜肴,只见那羊肉汤汤汁发白,漂浮着几点小葱,羊肉肥瘦均匀,色泽光良。 而旁边的那条不知道名称的鱼,却是鱼身完好,银鳞整齐,上面覆着些许香菜。 围绕周围的是水晶糕、糯米饭、饺子和切开的橘子和摘下枝桠的桂圆。 郑纭珊极力忍住自己端碗拿筷,想要一享美味的冲动,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强行将自己的脑袋扭转过来,然后呆呆地看着饭桌上,放在自己面前的青铜杯盏。 “想喝水?” 听到身侧慕容长宫的发问,郑纭珊赶忙将青铜杯盏给他递过去,然后轻轻摇摇头。 郑纭珊垂头看着自己的拇指上的月牙,却只觉得后背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到,她赶紧打直背,往身侧看去,方知慕容长宫不知何时移动了位置,紧挨着自己,现下就将他的左手放到自己身后。 再转头往前看去,只见桌上自己面前,慕容长宫将一副碗筷递到自己眼前。 第二十八章 你过来些(三) 郑纭珊甚是疑惑,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只听他看着自己道,“动筷。” 郑纭珊心道,慕容长宫可当真是懒得可以,这都已经端到他面前了,还有让自己夹在他碗中。 此时此刻,虽然她心中是拒绝的,但自己命运的喉咙被他扼在手中,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做。 郑纭珊拿起放于碗边的银筷,夹了一小块炸鸡,放入慕容长宫的碗中。 抬眼却见慕容长宫正看着自己,眼中露出些许喜悦之色。 似是无意之中看到珍宝,又似是找寻许久,找回遗失之物。 郑纭珊把这理解为吃货见到美食的本能反应。她对慕容长宫道,“殿下,快吃。现下吃正好,搁了一会儿,炸鸡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皮也刚好酥脆。” 慕容长宫转过头,夹起碗中的炸鸡放入嘴中。 吃完一块之后,慕容长宫不予评置,看了一眼桌上饭菜,又对郑纭珊道,“动筷。” 郑纭珊听后,看了一眼满桌饭食,心道,慕容长宫这是要自己给他当食客,看看这些饭菜是否有毒? 也对,这鱼见都没见过,慕容长宫贵为太子,当然要小心为上,谨防有毒。 想到此处,郑纭珊心里突然有些惊慌,她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拿起银筷,夹起鱼背上的一块肉,放入自己嘴中。 这不知名的蒸鱼肉味鲜美,比她吃过的任何鱼都要鲜美,却是细刺甚多,郑纭珊小心翼翼,才从口中吐出鱼刺,没有让鱼刺卡住自己的喉咙。 郑纭珊又吃了一块羊肉,刚入口中,便觉瘦肉细腻,肥肉不腻,肉质跟平常和同学们聚餐时吃的羊肉汤锅大不一样,郑纭珊心中不禁惊叹道,古代的没吃过饲料的生态羊肉当真是好吃。 随后,郑纭珊又将余下的每种菜肴和水果都尝了一口,然后将银筷放回碗上,朝慕容长宫道,“殿下,无毒。” 看到慕容长宫脸上显露出些许惊愕之色,郑纭珊又补充道,“殿下可放心食用。” 郑纭珊说完,只觉慕容长宫又往自己靠近些许,他的左肩已然贴着自己背部,左手放在自己左脚边。 郑纭珊不敢轻举妄动,方才打碎他的白玉飞龙已然犯下大错,她再也不敢火上浇油,惹怒面前这只时常对自己发火的猛虎。 眼前慕容长宫拿筷,却是将一大块鱼肚肉夹进郑纭珊的碗中。 郑纭珊心中不解,抬头看他,只见慕容长宫也正看着自己,口中只简短有力地说出一字,“吃。” 郑纭珊顷刻反应过来,若是真有人肆意对太子殿下下毒,定然不会直接在锅中碗中下毒,如此明显愚蠢之事,定是容易发现。 他们肯定会从一开始就在养鱼的水中下毒,让毒随水入鱼腹之中,如此,才不会被人发觉。 所以这样看来,鱼肚肯定比鱼背更危险。 郑纭珊欲哭无泪,但看一眼慕容长宫不容商议的眼神,却也只能用发抖的手拿起银筷,将鱼肚肉夹在嘴边,一点一点吃掉。 第二十九章 你过来些(四) 待到郑纭珊将碗中的鱼肚肉吃掉大半之后,抬头对慕容长宫道,“殿下,没毒!” 说得铿锵有力,说得万分坚定。 免得慕容长宫总是对这一桌菜食疑心重重,不敢下咽。 慕容长宫却是对她道,“吃鱼不言,谨防卡刺。” 虽然郑纭珊觉得慕容长宫假慈悲,但也觉得言之有理,便转过头仔细看着碗中的鱼肉,不再说话。 慕容长宫这才将放于她腿侧的左手收回,将身子挪回,正对这一桌菜食。 慕容长宫夹起炸鸡咬了一口,吞咽下去,抬头看着郑纭珊,正想启唇,但见她一边咀嚼一边用银筷拨动碗中鱼肉上的鱼刺,复又停下嘴,将炸鸡又咬了一口,再继续看她。 直到郑纭珊将整块鱼肉吃下,慕容长宫方才开口道,“你今日……是想出去见他?” 郑纭珊拿着银筷的手僵在半空,转头看着慕容长宫,此时他正直愣愣地看着银筷上夹着地那块吃掉一半的炸鸡块。郑纭珊疑惑道,“嗯?什么?见谁啊?” 慕容长宫将目光垂下,盯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碗,“否则,你为何要给江易牛送东西买通他?难道不是因为怕他把你的行踪告诉本宫?” 这话倒是把郑纭珊说得摸不着头脑,她皱眉想想,看着慕容长宫的侧脸道,“我给他红薯丸子,是因为他给了我红薯。他给我红薯呢,是因为昨日……” 郑纭珊说到此处,只见慕容长宫将手中筷放在碗上,随后转过身,猛然前倾,逼近郑纭珊,双目直视着她。 郑纭珊想起,若拂之前对她说过,不可直视太子殿下,此乃不敬之举。于是郑纭珊也不说话了,赶紧将头转过来,面对饭桌,微微垂下。 慕容长宫却是抓住郑纭珊的左手手臂,强行将她的上身扭转过来,让她正对自己。 经过昨夜在厨房烟羽一吓之后,郑纭珊便打定主意,不要再跟慕容长宫有什么肢体接触。可是她没有做好设想,也没有告诉她,要是太子殿下主动亲近自己该怎么办。 她只觉得后院中悲惨生活大概离自己不远了…… 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手中的筷子不住颤抖,发出银器碰撞的清脆轻响。 此时慕容长宫不但没有放手,还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右手,问道,“你真不是去见他?” 郑纭珊看了一眼慕容长宫抓在自己右手手腕的手,吓得有些结结巴巴,低头道,“殿……殿下要我去见谁?我明……明天去,明天就去。” 慕容长宫双手紧握,然后稍一用力,让郑纭珊的身子微微后仰,眼睛刚好可以正视着他。 郑纭珊心中惊恐,浑身上下不住发抖,手指乏力,银筷便也掉在脚边。 慕容长宫仔细看着她的双目,像是要确认什么未定之事。 看到慕容长宫近在咫尺,郑纭珊因为害怕而心跳起伏,呼吸越来越急,最后她终于闭上双目,不再看他。 慕容长宫终于放手,转过身重新拿起碗筷,吃盘子中的炸鸡。 郑纭珊听到身旁银筷与碗碰撞的声音,方才缓缓平静,睁开眼看了看慕容长宫。 只见他又夹起一块炸鸡,转过身对她道,“是本宫多虑。” 那眼神中带着些放松和愉悦,还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得意。 第三十章 你过来些(五) 待到郑纭珊完全平静后,她想到抽身之法。于是她拾起地上的银筷,对慕容长宫道,“殿下,我去洗筷子。” 刚一起身,慕容长宫却是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按了回来,“用勺子。” 慕容长宫从一旁取出一把银勺,放于郑纭珊的碗中。 郑纭珊看了一眼勺子,又看了一眼蒸鱼和羊肉汤,朝慕容长宫小声道,“勺子怎么夹菜……” 慕容长宫却是拿起银筷,将鱼肚上的大片肉夹在一旁空处,将几根大刺去掉,再夹进郑纭珊的碗中,“方才见你,似是很喜欢吃这鱼。” 随后慕容长宫有夹起汤中的几块羊肉放进她碗中,将她的碗装的满满当当。 郑纭珊不知其意,但转念一想,这么好的东西,反正没毒,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将碗中的鱼和肉放进自己嘴中。 一旁慕容长宫却是继续吃炸鸡,等她碗中食物吃完了,再将菜肴夹进她碗中。 慕容长宫一直在吃炸鸡,直到将炸鸡吃完,方才吃了几口其他菜食。 待到二人用完膳后,烟羽带着一众人将饭桌收拾干净,郑纭珊赶紧起身帮忙,想收拾完后趁机溜出书房。 就在她端着两个碗,跟着一众人后面,一只脚跨过门槛,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屋中却是响起慕容长宫的声音,“纭珊留下。” 郑纭珊赶紧将迈出的那只脚收回,转过身看着已经坐在案几后翻阅奏折的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转头,朝尚在饭桌旁,检查小丫鬟们是否将饭桌收拾干净的烟羽道,“烟羽,去跟若拂道一声,下午不用来了,本宫这里有人伺候。” 烟羽赶忙走过来,应了声“是”,随后拿过郑纭珊手中的碗,转身出屋,再将房门带上。 慕容长宫转过头,看着郑纭珊,“过来。” 郑纭珊走到慕容长宫面前,只道他是怒意未消,于是自觉地走到他身侧,跪在他面前,磨墨递茶,再不敢逃。 慕容长宫低头提笔,从此再不抬头。 冬日暖阳从窗中照进,洒在慕容长宫肩上的长发上,更显浓密黑亮。 再垂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那缕头发,也不知是因为缺乏营养,还是长期没有护理好,带着些黄色,跟慕容长宫的黑长直比起来,当真是自叹不如。 饭后易困,冬日暖阳天更是易困,郑纭珊打了个哈欠,真想躺在榻上美美睡上一觉。 可她一想到上次睡在慕容长宫腿上的尴尬之事,却又再不敢睡。 于是她拿起藏在袖中的牙签,往自己的手指上狠狠一戳。 疼痛立即传来,她蹙眉闭目,再睁开时,却是脑中一片清醒。 一个时辰过去,慕容长宫头也不抬,批阅好的奏折不知不觉已堆满厚厚一摞。 郑纭珊除了给他烹茶倒水之外,便一直跪在原地。 又一个时辰过去,慕容长宫仍是不肯停歇,依旧一本接一本批阅奏折。 郑纭珊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眼皮越来越无力,于是她又拿起牙签,猛戳自己的左手手指。 “呃……” 郑纭珊一个不慎,将牙签戳进指甲缝中,此时她只觉得锥心刻骨的疼痛,几欲出声,却又怕慕容长宫怪她打扰自己,于是用牙紧紧咬住下唇,只从鼻中发出细碎的声音。 可是不巧,还是被慕容长宫听见了。 他放下手中笔墨,转头看了看郑纭珊手指间细长的牙签,再看她将左手食指被包在右手拳中,立即明白缘由。 郑纭珊赶忙低下头,怕他又要生气。 只见他将牙签抢走,随后一把拉过郑纭珊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查看,直到确认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对她道,“若是困了,便睡一会。” 第三十一章 你有哥哥(一) 此时此刻,郑纭珊万分期待,只希望慕容长宫能像上次那样,对自己道,“回去睡。” 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到自己房间,美美地睡个下午觉了。 可是出乎意料,却是等了良久,也没能等到这句话。 慕容长宫见她没有趴在案几之上,也没有倒在自己怀里,便以为她一时又不想睡了,于是转过头去,继续批阅奏折,再不看她。 郑纭珊跪在地上,只觉双腿又酸又麻,她调整了几次姿势,仍是无甚用处。 冬日昼短,不知不觉间,夜幕已降临,郑纭珊赶忙将烛台点亮,放到慕容长宫身侧。 郑纭珊此时只觉腹中渐感饥饿,看一下天色,想着烟羽应是快要送晚膳来了。 又过一阵,门“吱呀”一声打开,进门之人却不是烟羽,而是昨日说话阴阳怪气那个阳公公。 郑纭珊下意识地将头埋地更低。 阳公公大步走上前,朝慕容长宫弯腰行礼,“太子殿下,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传您到玉鸾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慕容长宫头也不抬,继续提笔写字,“何事?” 阳公公似是有些犹豫,“奴……奴才不知。” 慕容长宫继续批阅奏折,不再理会他。 站立良久,阳公公诚惶诚恐道,“但娘娘说,事关重大,还请殿下一定……。” “本宫知晓。”慕容长宫打断他的话,“请公公先去备车,本宫一会儿便至。” 慕容长宫批完手中奏折,方才停笔,站起身来。 郑纭珊仍跪原地,正暗自高兴,等慕容长宫走后便可以回到自己房中,却不料上方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你在此处,等本宫回来,本宫让烟羽给你送饭食进来。” 慕容长宫一走,郑纭珊便倒在地上,一头躺在他的坐垫上,锤着自己的腿,长长呼出一口气。 比起饿,此时郑纭珊却是觉得更困。 等到双腿恢复一些直觉,她便费劲站起,缓缓走进慕容长宫的床榻上,不再顾及什么主仆之仪,直接躺上去,拉着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住。 床褥上不停散发出龙涎香,虽然慕容长宫对自己忽冷忽热,捉摸不透,但不知为何,一闻到这香味,总让人觉得安心。 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梦里,家人团聚,同学齐集。再不用心惊胆战,再不用小心翼翼。 屋外月初升,屋内烛火熄。 郑纭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了多久,直到听到门边“咚咚咚——”三声轻响,她才猛地坐起,“是烟羽送饭来了?” 她走到屏风外,打开房门一看,一片惊喜,“梓征哥哥?” 顾梓征将手中的一串糖葫芦举到她面前,朝他一笑,“快拿着。哥哥给纭珊买的。” 郑纭珊接过糖葫芦,朝他道,“你怎么进来啦?殿下他不在。” 顾梓征道,“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不是来找殿下的,我是来找我的纭珊妹妹的。”顾梓征探头往屋中一视,对郑纭珊道,”怎么没点灯,殿下走时,竟是连灯也未曾给你留一盏么?” 第三十二章 你有哥哥(二) 随后顾梓征又将视线移到郑纭珊头发上,“怎么头发也有些凌乱?” 郑纭珊慌忙顺了顺额前鬓发,眨眨眼,“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将烛台上的蜡烛打翻了。” 如此一石二鸟,将两件事都合理解释。 顾梓征问道,“那你可有受伤?若是被烫到,我这刚好有药。” 一看顾梓征信以为真的眼神,郑纭珊窃喜自己的撒谎技术当真以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她感紧摇摇头,“没有没有。不用不用。” 顾梓征又问道,“你可用过晚膳?” 郑纭珊还未回答,肚子先“咕咕——”两声,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顾梓征笑道,“那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他一说完,便拉起郑纭珊的手,往门外走去。 即便屋外冷风习习,顾梓征的手却是温暖轻柔。 顾梓征拉着郑纭珊走出昌定巷,转几道弯,进入一条石板小巷中时,前方巷口便听到一阵女声,“哎呀,是顾太医!” 郑纭珊随声音望去,只见是一个端着饭碗,挽着个高高发髻的女子。 等到顾梓征和郑纭珊二人走到小巷中间时,便从前方冲出三名女子,其中有两名看样子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还有一位是抱着个襁褓婴儿的,从她发饰上看,应是已经出嫁的少妇。 三人争先恐后冲到顾梓征面前,将郑纭珊挤到一旁,卷起左手手腕,再将赤裸的手臂送到顾梓征面前,三人皆是千娇百媚,喜笑颜开。 “顾太医医术精湛,天下无双,小女子仰慕许久,正巧近日身子不适,可否请顾太医帮小女子把把脉?” “听闻顾太医体谅病患,我自小体弱多病,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顾太医替我诊治。” “我生了孩子,落下病根。顾太医,我这抱着孩子不方便,还是先帮我看!帮我看!” 郑纭珊站在一旁,揉了揉被她们挤疼的手臂,看着被困中心的顾梓征,实在想不通,为何大夫也有人主动要看。 顾梓征却在这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郑纭珊,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中。 三名女子上下打量着郑纭珊,眼中都怀着敌意与不满。 最后是那位怀抱婴儿的少妇斜眼睨着郑纭珊,开口道,“这位是……” 顾梓征将她揽得更紧些,朝她直视,“我妹妹。” 少妇即刻之间,脸色突然和悦,对郑纭珊赞不绝口,“我就说,怎么跟顾太医一样好看。” 站在中间的那位梳着高髻的女子拉起郑纭珊的手,“当真是像……” 一番评论之后,几人又重新纠缠起身侧的顾梓征。 身前身后都是那几名女子接连不绝的声音,郑纭珊只觉得吵得让她有些焦躁不安,她不自觉地伸出左手,捂住自己地耳朵。 顾梓征此时伸出手,往身前一摆,嘴中发出一声大喊,“停!” 那几名女子方才渐渐止住声音,却仍是满脸期盼地望着顾梓征。 顾梓征放下手,环顾一周,逐一看过几人的手臂,开口道,“我看几位姑娘气色红润、精力充沛,如若真的有恙,也并非重疾。望闻问切,只需“望”即可。” 几名女子大失所望,一一将自己的手臂放下,收回袖中。 顾梓征朝最左边那位将头发披散在一侧的少女道,“不知姑娘何处不适?” 那少女有些羞赧,看着顾梓征愣了半晌,最后抚着自己的前额,吞吞吐吐道,“小女子……小女子头疼。” 顾梓征仔细看了一眼那少女微微泛红的面容道,“少点心思,别整日胡思乱想,病症自然缓解。”随后顾梓征又问中间那位梳着高发髻的女子,“姑娘又是何处不适?” 那女子看了一眼顾梓征的桃花目,一把将手捂着腹部,略微弯腰,皱眉道,“我自幼体弱,时常肠胃不适。” 顾梓征看着她脸上的饭粒,和唇上油渍,像是劝诫不遵医嘱的病患一般,“体弱,就要细嚼慢咽,何故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又下桌?是想病情加重,还是没病找病?” 郑纭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顾梓征又朝那少妇道,“夫人又何处不适?” 第三十三章 你有哥哥(三) 那名少妇转了转眼珠,“我自从生下孩子,手臂不知怎么,就时不时疼痛。” 顾梓征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冬日天冷,孩子又这么小,还不快抱回去。仔细你没病着,孩子倒是病了。” 顾梓征说完,便一把拉着郑纭珊径直往前方巷口走去,只留下几名女子败兴而归。 郑纭珊转过头,朝顾梓征道,“梓征哥哥,你真厉害,只看一眼,便知她们是装病。” 顾梓征哂笑,“不是我厉害。这种事,见多了,也便习以为常。” 郑纭珊将头转过去,看着巷口屋檐下挂着的一排大红灯笼,一边吃着手中糖葫芦,一边朝顾梓征道,“梓征哥哥,太子府戒备森严,你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顾梓征道,“殿下特许我随意进出。” 郑纭珊跪地太久,此时走了一阵,只觉双脚疼痛,走至巷口之时,她左脚一崴,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顾梓征赶紧一把抓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侧,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搂着她的背部。 糖葫芦摔在地上,红色糖衣碎得遍地都是。 顾梓征今日身着一袭白衣,头上玉白色的丝带随着他的动作飘动,最后夹带着几缕头发,轻盈地停靠在郑纭珊的肩头。 郑纭珊的侧脸紧贴着顾梓征的外衣,他身上带着一种草木的香气,一闻只觉心旷神怡。 她努力站稳,然后直起身,将身子退后,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谢谢。” 顾梓征面带忧虑道,“你的腿怎么回事?” 郑纭珊挠挠头,朝他眯眼一笑,“没事,我也是装病,吓唬吓唬你,嘿嘿嘿。” 顾梓征走过去,俯下身抓过她的裙摆,就要向上撩起,“你不是装的,别骗我,给我看看。” 郑纭珊心中一慌,公共场合,这种动作,即便是在现代,怕也是不太雅观。 她赶紧用力拉着自己的衣裙,重重将裙摆从顾梓征手中拉扯回来,脸红不已,“我真的没事,梓征哥哥,你别太担心我。” 顾梓征将自己抓空的右手放下,脸上带着些错愕,“我……我也是紧张过头了。你别怕,我不看了。不过,”顾梓征低头看着她膝盖位置,“你实话实说,你这腿到底怎么回事?” 见郑纭珊抿唇不语,顾梓征将手搭在她瘦小的肩头,屈膝俯身,让自己的脸正对着她,“哥哥知道,你不喜欢让别人担心。只是,”顾梓征眨了下眼皮,桃花目在月光下里透出流光,更显他的温柔细致,“在哥哥这里,你无需装坚强。” 郑纭珊这些日子在太子府太过小心翼翼,听到这话,像是紧闭的心门被人轻轻一敲,她眼眶微红,话音里忽然带了些哭腔,“我今日不小心将殿下的白玉飞龙打碎了。殿下他、从不对人发火,我却总是惹殿下生气。梓征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顾梓征听她这话,眉头紧蹙,“所以殿下是因为这个,罚你久跪?” 郑纭珊点了下头,马上又轻轻摇了摇,“不全是,还有、还有……” 还有江易牛之事,还有红薯丸子,还有慕容长宫以为她要出门去见什么人。 顾梓征朝她微微一笑,脸上的痣也随着上移,“别怕,你有哥哥。一会儿我去跟殿下说,让他别罚你。即便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 第三十四章 你有哥哥(四) 郑纭珊抹了一把眼中即将流出的泪水,口中小声喃道,“梓征哥哥……” 顾梓征直起身,拉着郑纭珊的手往前走去,“别怕,哥哥会保护你。走,我们去吃东西。” 郑纭珊这才止住了泪水,看了一眼地上才吃掉一颗的糖葫芦,跟着顾梓征向前走去。 华灯初上,月笼城池,也不知是否快要过年之故,夜间的长安街坊却似比上次冬寒嬷嬷带她白天来时还要热闹。 郑纭珊已饿得不行,见到第一家酒楼,郑纭珊便对顾梓征道,“梓征哥哥,就这儿。” 顾梓征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字,醉归楼。 他对郑纭珊道,“这里菜式少,主要是来喝酒的。我带你去另一家……” 郑纭珊实在饿得不行,哪还管什么菜式多少,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对顾梓征道,“梓征哥哥,就在这里。我的脚疼,实在走不动了。” 顾梓征一见她睁眼渴求之样,再不忍拒绝,赶忙上前扶住她往前走去,“好。” 楼如其名,里面当真是酒客甚多,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胡言乱语。 二人刚走进门槛,便见到一个喝得不省人事之人“咚”的一声倒在面前。 顾梓征赶紧将郑纭珊拉在一旁,转身对她道,“等会你切记一定要跟在哥哥身边,知道了么?” 郑纭珊点点头,“嗯嗯,好。” 顾梓征随后拉着郑纭珊来到一张方桌,相对而坐,右手手指往桌上轻叩两下,“小二!” 却是一阵女声,“来了——” 随着那尖细的声音而至的,不是小二,而是柜台上,带着一个小童走过来的老板娘,“客官喝什么酒?咱们这什么酒都有,尤其是万人称颂的京酒。” 郑纭珊一眼看到她身侧那个胖嘟嘟、长着明亮双目的小童,她拉起小童的手,“小弟弟,你几岁了呀?” 那小童似是有些认生,赶忙后退,退到老板娘的脚边,被老板娘拉住,“云儿,姐姐问你几岁了,回话呀。” 小童仍是不语,怯怯地伸出三根手指。 郑纭珊伸出手摸摸那孩童圆乎乎的脑袋,捏捏他的脸,“还真是可爱。” 顾梓征此时答话,“不要酒,来些可口的饭菜便好。” 郑纭珊道,“这样,把菜单拿来,我们看看。” 老板娘为难一笑。 顾梓征解释道,“纭珊,这家店主要喝酒,至于菜嘛,每桌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菜谱。” 郑纭珊道,“没有就不点了,那就来一份标配。” 等到老板娘拉着小童走后,郑纭珊伸出头看了看周围,只见当真如顾梓征所言,每桌上放着的菜品皆是两荤一素一汤,再仔细一看,还都是腊肉、香肠,凉拌木耳,和一个青菜汤。 郑纭珊只觉得内心凉了一大截,“啊,全是下酒的菜呀。” 两荤一素皆是熟食,上得便也快,还没等到郑纭珊想跟顾梓征说干脆换一家,菜已经上桌,老板娘还热情得为二人端上两碗米饭,“两位客官慢用。” 郑纭珊拿起碗筷,将里面得白饭和着凉菜吃了几口,解了饿之后,便再也难以下咽。 此时她闻着四处飘香的酒气,忽然想起陶遇年寄给慕容长宫的书信—— 梦中忆京酒,壮志三起。 她想起方才老板娘的话方才知晓,原来京酒,不是长安的酒,是真有其酒。 她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尝一下这让大才子陶遇年梦中回忆的京酒,到底是何滋味。她转身朝顾梓征道,“梓征哥哥,咱们也来壶京酒。” 第三十五章 以糖易酒(一) 郑纭珊放下碗筷,对顾梓征道,“梓征哥哥,让我也尝尝京酒。” 顾梓征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不行。” 郑纭珊将桌上的陶瓷茶杯举起,对顾梓征道,“一杯。就一杯。” 顾梓征断然否定,“不行。” 郑纭珊遂又低头望着茶杯,“那就、那就一口!” 顾梓征毫不留情,“一滴都不行。” 郑纭珊哼了一声,将手放在两侧,扭头看了看邻桌那几个喝得飘飘欲仙之人,有些赌气道,“梓征哥哥,咱们都这么熟了,这么好的东西,你都不带我来喝,你还是不是我的梓征哥哥?” 顾梓征看着她微鼓的两腮,将碗中已然夹着香肠和米饭的筷子取出,停在一旁,“我既是医者,怎可劝人饮酒?” 郑纭珊道,“我知道。书上写的,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嘛。不过我只是尝尝味道,又不是酗酒烂醉,梓征哥哥,”郑纭珊拉着顾梓征放在桌上的手,“你就让我喝两口。” 顾梓征低头看了一眼她短小的手指,抬头看着她,“不管是小酌,还是大饮,都不行,想都别想,吃饭。吃饱了,哥哥再带你去买糖葫芦。” 见异思迁乃人之常情,尤其食物之于郑纭珊这种吃货。 方才糖葫芦刚掉时,她确实很想再要一串糖葫芦,然而现下,对比已知其味的糖葫芦和不知何味的京酒,显然是后者更能够撩得她心中发痒。 但她一看顾梓征斩钉截铁的眼神,将他眸中的温柔隐去一半,便知此事绝非用光明正大之法可以达成。 看来想要喝到京酒,还得费点心思。 郑纭珊拿起手中的碗,直起身,对顾梓征道,“梓征哥哥,我碗里的菜是凉的,饭也是凉的,肯定吃了伤胃,你是大夫,自然最懂这些了。我去重新盛点热饭。你要不要?你若是要,我还可以帮你盛。” 借着盛饭的时机,在碗中倒些京酒喝,谁也不会发现,嘻嘻。 却是未曾想,顾梓征一把拿过郑纭珊手中的碗,“你腿脚不适,等我,我去。” 郑纭珊赶紧拉住他,“不用了不用了,梓征哥哥,”郑纭珊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忽然觉得饱了,又不想吃饭了。” 顾梓征这才又将碗递还给她。 郑纭珊夹了盘中两片木耳,放进嘴中胡乱嚼了嚼,仍是按捺不住一颗因佳酿骚动的心。 思前想后,郑纭珊决定顺其自然、遵从本心,刹那间,心中再生一计。 将口中的木耳吞咽下腹后,郑纭珊对顾梓征道,“梓征哥哥,你看这菜式也太少了,不如我去厨房再炒个热菜。”郑纭珊将食指放在下巴,做出思考之样,“你说吃炒凤尾好呢,还是呛莲白好?” 顾梓征又夹起一块盘中腊肉放入嘴中,“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家店,不会有这样不易储存的蔬菜。” 郑纭珊顿感受挫,手自然下垂,磕到桌面,发出一声响,“咚——” 见顾梓征正抬头看着自己,郑纭珊赶忙道,“没事没事。” 此时老板娘正端了一壶京酒给邻桌,坛盖一开,米酒香浓馥郁,甚是诱人。 虽然在以前家里的酒柜中,爸爸时常藏酒,还会不时喝点小酒,但郑纭珊却明显感觉这酒的味道,跟爸爸时常喝的伏特加、朗姆还有白兰地味道是不一样的。 郑纭珊决定,想方设法也要尝尝京酒的味道,回去跟爸爸好好分享一番,顺便讨些零用钱,嚯嚯。 郑纭珊思虑良久,最后心中一亮,她朝顾梓征道,“梓征哥哥,我要去方便一下。” 第三十六章 以糖易酒(二) 这事,无论如何,顾梓征也不能拦下自己,或者替自己代办了。 顾梓征道,“问问老板娘,让她带你去。” 郑纭珊笑逐颜开,随后看到桌上顾梓征的竹制水壶,灵光乍现,又生一策,“梓征哥哥,我借一下你的水壶,我口渴了,我让老板娘给我倒些热水喝。” 顾梓征二话不说,将水壶递给郑纭珊,“多倒一些,一会儿路上喝。” 郑纭珊窃喜,“好。” 随后,郑纭珊拿着水壶,转角走到老板娘收账的柜台旁,柜台后的几排木架上,坛子的纸上贴着各种酒名,却是没见到京酒。 柜台旁,不见老板娘,却是只见方才被她摸头捏脸的小童。 郑纭珊先是略微失望,随后脸色忽然开朗,“倒也行。” 郑纭珊走到正在折纸的小童旁,对他道,“小朋友,你们家的京酒放在何处?给姐姐一点京酒好不好呀?” 小童看了她一眼,只当是没听见,继续痴迷于手中的折纸。 郑纭珊走过去,方才看见那小童手中的,是一只纸蛙,郑纭珊摸了摸那纸蛙的腿,低头对小童道,“小弟弟,你看,你叫云儿,我叫纭珊,我看咱们名字这么像,肯定能成好朋友。你给姐姐拿坛京酒,姐姐教你折纸飞机好不好?” 小童将手猛然过去,不让郑纭珊摸它的纸蛙,然后稚嫩的童音露出些怒气,“鸡怎么能飞?娘亲说了,骗小孩的都是坏人!别碰坏我纸蛙!” 郑纭珊这才懊恼,自己教他折什么不好,兔子、花朵、桌椅都行,怎么偏偏将纸飞机说出口? 郑纭珊站在原地,有些怅然。她伸出手无意识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衣裙。 摸到腰间一处有弹性之物时,郑纭珊一笑,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还是慕容长宫送的金色丝绢,还有qq糖,她打开后,取出一颗,然后走到小童面前,“小弟弟,你要不要吃糖?小孩子都最喜欢吃这种糖了。” 小童听到糖,转头看着郑纭珊手中的qq糖,“这是什么糖?我怎么没吃过?” 郑纭珊将qq糖拿近一些,“这是姐姐做的升级版肉桂qq糖,将新鲜果肉夹在qq糖中,更美味更营养。”郑纭珊说完,便将qq糖放入嘴中,动作夸张地大口咬动,“是真的好吃。” 小童放下手中的纸蛙,扑到郑纭珊腿边,抱着她的腿道,“姐姐,我也要。” 郑纭珊低头看他仰望着自己的大眼睛,“你也要啊?” 小童晃动起她的腿,眼中流露出最朴实的向往,“我要吃。” 郑纭珊蹲下身,与小童平视,“那好,你想吃糖,姐姐想喝京酒,咱们不如交换一下,你给姐姐酒,姐姐给你糖,你看怎样?” 小童立即道,“好。”随后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小坛酒,递给郑纭珊,“姐姐,够不够了?” 郑纭珊看着口径有碗大的酒坛,赶紧道,“够了够了,姐姐只要一点,尝尝味道就好。”随后郑纭珊从丝绢中抓出一把qq糖,放进小童手中,“来,公平交易,这是你的了。” 第三十七章 以糖易酒(三) 妙计得逞,本该高兴,但郑纭珊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怜惜弱小,忽然觉得这般不厚道地欺骗一个小孩,于心不忍。 接过小童手中的那坛京酒,摸着坛身上白纸黑字上写着的大大京字,忽生犹豫,她甚至都打算将那坛京酒还给小童。 但她转头看到那小童吃那qq糖似是吃得异常开心,便忽而转念想到,既是各取所需,那自己也算不上拐骗儿童。 于是郑纭珊心安理得地拿过酒,再将水壶打开,将酒灌满水壶。 随后郑纭珊走回座位上,与顾梓征对坐。 她打开壶盖,却是一反应,赶忙用手挡住壶盖,生怕被顾梓征发现自己偷梁换柱之事。 然而,她一抬头见顾梓征正俯身向前,拿过她的碗时,却是见他毫无察觉。 也对,郑纭珊想道,这醉归楼里四处皆是酒香四溢,只要自己不露馅,顾梓征肯定不会注意。 郑纭珊这才打消顾虑。 她拿起水壶,再拿起一个桌上盘中倒放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水倒进自己的杯中,随后将杯子送到自己嘴边。 京酒乃是米酒,酒气浓烈,香甜醇美,郑纭珊喝了一大口之后,味蕾受到刺激,喉咙也有些发烫,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一声,“哈——” 顾梓征闻声后,抬头有些惊异地看她,“怎么了?” 郑纭珊摇摇头,“没事,就是……就是水太烫了,”郑纭珊低头使劲儿吹了两下杯中酒水,直至不慎将酒水吹到桌上,她方才停下,抬头看着顾梓征,做出难受之样,“真的,好烫好烫。” 顾梓征立即道,“那我帮你去重新打一壶,凉些的。” 眼见顾梓征起身就要拿起水壶,郑纭珊赶紧抢过桌上的水壶,放到另一侧地上,然后看着顾梓征伸出的手掌,“别别别,我就喜欢喝热水,不喜欢喝凉水。” 顾梓征这才收回手,坐回位上。 楼中人来人往,四处觥筹交错,周遭把酒言欢、喧闹不宁。 郑纭珊酒过三杯,只觉身体轻盈,脑中飘然,有些昏沉不定,却又异度兴奋。 她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嘴中不受控制地念叨道,“不错,好……好喝。” 顾梓征此时已经吃饱,他将碗筷放置一边,拿出一个杯子放在自己面前,“这家酒楼已百年有余,之所以能酿出绝世佳酿,就是得益于它门口的那口井。那井水与甘泉相连,本就带着甜味。我也喝点这甘泉水。” 郑纭珊见顾梓征伸手过来,赶忙一把将手边的水壶举起,然后将最后一点酒倒入自己杯中,“没……没有了。” 她此时已有些微醺,只觉眼前有些模糊,脸上也有些发热,她摇摇头,鼻中发出轻响,“唔——” 顾梓征将手伸到杯上,问道,“怎么?可是水还烫?” 郑纭珊以为顾梓征要抢她的杯子,赶紧从他手下举起杯子,然后放在唇边,一口气将半杯酒喝完,再将空酒杯放在桌上。 这下她只觉得脸颊滚烫,头脑中天昏地暗,腹中翻江蹈海,她伸出左手放在桌上,随后将头枕手臂上,“梓征哥哥,我好难受啊——” 第三十八章 以糖易酒(四) 顾梓征闻言,赶忙起身,坐到她身侧,见她趴在桌上,一手轻捶后脑,一手却是揉着腹部,便俯下身,凑到她面前,问道,“哪里不舒服?” 郑纭珊闭上的双目微微睁开,看着面前之人,只见他眉头紧蹙,双目尽显痛楚,倒仿佛难受是他,而不是自己。 郑纭珊打了个嗝,酒气将自己冲到,随后道,“头晕眼花,肚子也不舒服,好难受啊——” 顾梓征双手放于郑纭珊的双肩,将她扶起,让她倚靠在自己身前,随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烫?!” 他赶紧抓住郑纭珊的手臂,替她把脉,“脉象平稳无常。” 但他一见郑纭珊红得如似火的脸,却又觉得不解,“你这是……” 此时酒劲上头,郑纭珊只觉脑中开始隐隐作痛,腹中波涛更涌,她此刻在顾梓征怀中已是无力动弹,她只能抬头看着顾梓征道,“好难受——” 二人靠得如此近,顾梓征方才闻到郑纭珊身上散发着浓浓酒气,他拿起桌上酒杯到鼻前一嗅,方觉不对劲。 他又立即将旁边的水壶打开,放到面前一闻,更是一惊。他低头看着眼神迷离的郑纭珊,“纭珊,你……” 郑纭珊此时只觉一阵恶心,她赶紧抓住桌边站起身,捂住嘴,踉踉跄跄往后院走去。 顾梓征赶紧上前扶住她,朝柜台问道,“茅房在哪?” 老板娘赶紧停下手中算盘,过来拉着郑纭珊,将她带至茅房。 呕吐之后,郑纭珊方才觉得腹中好受一些,可是京酒后劲十足,她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所控,她开始手舞足蹈,口中也开始胡言乱语,“我还要喝酒,梓征哥哥,再给我一些酒——” 老板娘赶紧拉着她走出去,将她交给顾梓征,“你妹妹醉了,快带她回去。她才这么小,又是姑娘家,你当哥哥的,怎么能带她来这里喝酒呢?” 顾梓征揽过郑纭珊,见她满脸通红,双目扑朔,顿生怒气,“难道不是你给她酒的吗?” 老板娘这才惊觉道,“这京酒一直都放在我的柜台下,只有我才能拿出,我请的那些小厮们,没我允许,肯定不敢拿出自己取出,到底是谁取的酒?” 此时门边探出一个小童的身影,见到老板娘往这边看时,马上缩回去。 老板娘冲过去,抢过他手中仅剩的两颗qq糖,随后一掌落在小童背上,大骂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 小童大哭出声,“哇——” 顾梓征低头对身前轻蹭自己衣襟的人一笑,“呵,你这丫头呀——” 郑纭珊在酒力之下,开始嗤笑起来,她仰头看着顾梓征,笑个不停,“嘿嘿,嘿嘿嘿——” 顾梓征扶着她往前走去,却是被郑纭珊一把甩开,“我不回去——” 郑纭珊摇晃着脑袋,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我不回去,我还要喝酒——” 顾梓征叹了口气,上前伸手将她横抱起来,“别闹了,哥哥带你回去。” 第三十九章 一波又起(一) 顾梓征的掌心很轻,身上却是很暖,郑纭珊感到十分舒心,是那种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那种舒心。 她顷刻间觉得自己好像真有了个哥哥,可以照顾她保护她,让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 她靠在顾梓征身前,双目阖上,浅眠过去,却是时不时往他衣上蹭蹭,好像唯有如此,才能确定他在。 残月出云,柔光洒地,照射在二人身上,黑影印照在青石路板,印照在屋宇土墙,印照在长长巷道。 拐过巷口,行至太子府大门所在的昌定巷之时,已是亥时,太子府门口侍卫皆已换岗,此时府门外寂静无声,唯有巡卫的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加上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两声犬吠。 顾梓征此时觉得自己的衣襟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低头一看,郑纭珊正抓着自己的衣服。 她此时已经熟睡,却是微微砸着嘴,随后喃喃般小声道,“梓征哥哥,我还没玩够,糖葫芦一颗还没吃完,你下次再带我出来,带我去玩,去吃糖葫芦,去喝京酒,好不好?” 顾梓征停下脚步,低头微语,“玩可以,糖葫芦可以,酒,不可以。” 也不知道郑纭珊是否听到他的话,没有答话,只在鼻翼之中小声发出一声,“嗯——”随后便将紧拉着顾梓征衣服的手放下,昏沉睡去。 顾梓征勾唇轻笑,将手抬高一些,将她抱得更紧,怕再弄醒她,所以放慢脚步,小步向前。 还没走到太子府大门,便先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飞逍,为何还未寻到?” 随后是杜飞逍的声音,“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降罪。恕属下多嘴,属下以为,纭珊姑娘既是被顾太医带走的,那便必然没有安全之忧,殿下无需如此担心。” 慕容长宫道,“本宫不是担心她的安危,本宫是怕——” 见到巷口顾梓征怀中的郑纭珊,慕容长宫奔跑上前,到顾梓征面前之时,方才止住脚步。 闻到郑纭珊身上的满身酒气,看到她红得如火似焰的双唇,慕容长宫眼中露出怒意,直直盯着顾梓征道,“你给她灌酒?” 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顾梓征的目光方才从郑纭珊身上转过,看着面前之人,“没有。” 听到否认,慕容长宫怒意更生,“梓征,本宫一向认为你虽生长于山间林野,但却并非一介莽夫,未曾想,你竟做出如此没有分寸之事。” 顾梓征听到此言,脸上顿生不满,“殿下此言何意?梓征虽并非出身官宦之家,但也是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学识虽不比殿下,但世家礼仪也是烂熟于心。殿下此言,未免太过不妥。” 慕容长宫脸上露出不屑之意,“既是烂熟于心,那必知晓,不得主人应允,不可劫走别家府上之人。” 顾梓征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郑纭珊,“梓征知晓。只是,纭珊她不一样,”顾梓征抬头看着慕容长宫道,”她是我妹妹。而且,她是自己愿意跟我出来,我何须要劫?” 第四十章 一波又起(二) 慕容长宫看着顾梓征怀中的郑纭珊又轻轻蹭了蹭顾梓征,语气冷上三分,“你既如此喜欢到处认妹妹,为何当时昭昱嚷着认你做哥哥之时,你死活不应?如今却又缠上本宫府中之人?” 顾梓征道,“昭昱公主金枝玉叶,梓征岂敢贸然去当公主殿下的哥哥?况且,”顾梓征垂眸看着怀中之人透着微红的双颊,轻柔一笑,“我就是喜欢当纭珊的哥哥,陪着她,照顾她,保护她,看她灿烂笑颜,听她笑声如歌。只要她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慕容长宫双目带着寒气,朝顾梓征狠狠一视,随后上前一步,双手向前微伸,“无论如何,她是本宫府上之人,你现在就将她交还给本宫。” 顾梓征却是无视慕容长宫的言辞举措,反而将郑纭珊抱得更紧,让郑纭珊在他怀中轻哼一声。 顾梓征这才又将手微微松开些,直对着面前得慕容长宫道,“殿下手劲大,我怕殿下不小心,将她弄疼。还是我抱她回去。” 此时酒力上头,郑纭珊只觉得身上一片炽热,仿佛置身火海之中,浑身滚烫,她口中轻软地喊道,“好热呀——” 随后她将自己的衣襟松了松,但仍未觉得缓解多少。 于是她的手沿着衣服向下,一直摸到腰前系着的大朵蝴蝶结,无意识地胡乱拉起丝带。 眼见她蝴蝶结已经被她拉开,腰带散开,一直垂到地上,衣裙跟着开始松散,慕容长宫二话不说,双手向前,从背部和腿部搂着郑纭珊,再双手用力,对顾梓征道,“放手。” 顾梓征却是毫不理会,仍是紧紧搂着着郑纭珊。 慕容长宫双手握拳,往他身前用力,随后松开拳头,让自己的掌心触到郑纭珊的身体。 顾梓征被击得措手不及,手臂一软,郑纭珊便被慕容长宫夺去,随后转身,径直大步往府中走去。 慕容长宫搂着郑纭珊背部的手环绕过来,一路上,慕容长宫紧紧抓着她身前的衣服和腰带,不让衣服进一步散开。 郑纭珊身子瞬时感到有种强烈的束缚,她伸出手,想要消除掉这种束缚之力。 她双手在身前摸索,一直摸到腰上慕容长宫因为用力而筋骨凸起的手。 她使劲扳动,却是根本无法让这束缚自己的一只手松开分毫! 本就热了,现下还又紧又勒,郑纭珊只觉得难受得很。 或许是每次难受,顾梓征都能快速帮她减轻难受的缘故,郑纭珊无意识地嘴中小声喊道,“梓征哥哥——” 顾梓征本一直跟在慕容长宫身后,听到郑纭珊叫他,赶忙冲到慕容长宫身前,用手抚了抚郑纭珊的头,“别担心,哥哥没走。” 郑纭珊嘴中哼哼唧唧,双手仍是用力与慕容长宫的手做对抗,最后她指上用力,将自己的指甲狠狠掐进慕容长宫的手背之中。 中指正好掐在他的静脉处,此时她指尖还能感受到有力的脉搏,她更加使劲地让自己地指甲陷入慕容长宫的肉中。 慕容长宫感到手背吃痛,唇齿间发出一声叹息,随后却是将她搂地更紧,手指间更加用力,低头垂眸,启唇开口,温柔中带着些生气,“别闹,一会儿就好。“ 第四十一章 我娶便是 大概是一下子听到慕容长宫不同于顾梓征般温柔如云的嗓音,郑纭珊无意识地将手收回,将头倚靠在他身前。 慕容长宫一袭华服,身前的衣襟上用金丝绣着的不少卷云纹饰,郑纭珊只觉得侧脸被这些金丝硌得难受,她将脸往前挪了挪,仍是难受,随后又往后挪了挪,却是依然难受。 郑纭珊伸出自己的左手,伸开抚在慕容长宫的前襟上,随后再将脸贴在手背上,这才不觉得硌脸。 慕容长宫一路抱着她,紧紧拉着她的衣裙和腰带,直到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方才俯下身来,让她双脚着地,倚靠在自己身前。 慕容长宫拿过她的腰带,在她腰间缠绕,试了好几次,却是怎么也无法将蝴蝶结系回原样。 顾梓征在一旁伸手道,“我来。” 慕容长宫挡开他的手,随后胡乱在郑纭珊腰间打上一个死结,轻拍她的肩,“好了。快回去休息。” 郑纭珊这才将靠在慕容长宫身前的手拿开,轻敲几下自己的额头,吃力地睁开眼,艰难地站起身,转身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后才走出两步,她便右脚踩左脚,随后便站立不稳,往一旁倒去。 慕容长宫和顾梓征二人同时朝她奔去,将她扶起。 郑纭珊恍惚之间,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总是这般不慎。” 最后慕容长宫将她抱进房中,顾梓征将被子替她盖上。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站在门外,对月并立。 顾梓征转头对慕容长宫道,“她腿上的伤,殿下可知晓?” 慕容长宫道,“她打碎了皇祖母给朕的青玉飞龙,理应受罚。” 顾梓征道,“纭珊并非有意为之,并且所犯之事并非大错,殿下一向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为何却不肯放过一个小丫鬟?” 慕容长宫一向才思敏捷,朝堂之上,对答如流,此时却是语塞,因为他明明知晓,自己气的,并非是因为郑纭珊打碎青玉飞龙,而是另有原有。 见慕容长宫哑然,顾梓征道,“我是纭珊的哥哥,以后纭珊若对殿下有任何冒犯之处,殿下只管找我便是,我愿意代她受过。” 慕容长宫理了理自己身前的衣服道,“梓征,你既认她作妹妹,今晚怎可带她去喝酒?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坏了名声,以后谁人敢娶?” 顾梓征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照顾不周,殿下责怪我,我无话可说。不过若是她当真因此事坏了名声,无人肯娶,”顾梓征抬头对着慕容长宫,语气中带着肯定道,“我娶便是。” 慕容长宫转身看着他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梓征,你进宫入仕这么几年,还是这般任性恣意,一如当年本宫初见你时一样。” 顾梓征道,“梓征并非轻浮之人,既是毁人名声,定会负责到底。” 慕容长宫回头看了一眼郑纭珊房门上她贴着的煎蛋、香蕉等图案,转头看着顾梓征,眼中带着些敌意,“梓征你是不是……” 慕容长宫顿住,没有说出后半截,顾梓征却道,“不曾想,殿下公事私事如此繁忙,还能如此关心府中丫鬟。” —— 赶作业,今日更一章。 第四十二章 糖都给你(一) 慕容长宫斜眼看了一眼顾梓征,不语。 顾梓征道,“今日进宫为皇上诊治,临走之时,听闻皇上正与皇后娘娘商议与凌府联姻之事。想必殿下今夜进宫也是所为此事。”顾梓征转头看到慕容长宫眼中的寒意,接着道,“按例,谈论殿下婚事实属不该,只是,殿下本就不喜纭珊,日后凌大小姐入门,她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殿下,”顾梓征看着空中归鸟入梅林,“若是哪日,太子府容不下她,还请殿下告知,我带她走。” “不会。”慕容长宫转头,斜眼看着顾梓征,“本宫不会娶她。” 顾梓征道,“历代太子婚事,皆由帝后商定,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 慕容长宫道,“这桩婚事,若是本宫不允,父皇母后又能奈何?” 此时屋中传来郑纭珊梦呓般的话语,“梓征哥哥,梓征哥哥,我还要喝酒……” 顾梓征听后,转身便要推门,往郑纭珊房中走去。 慕容长宫一把拉住他,“既是未出阁女子的闺房,岂可随意闯入?” “梓征哥哥,梓征哥哥……” 房中继续传来的郑纭珊的声音,顾梓征回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不可争辩的眼神,止住脚步,深呼一口气,随后转身对慕容长宫道,“殿下言之有理,梓征这便告辞,还请殿下看在梓征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顾梓征说罢,又朝郑纭珊的房门看了一眼,随后延着走廊走出院中。 待到顾梓征的身影消失不见,慕容长宫转头推门,走到郑纭珊榻前。 此时她半睡半醒,一双迷蒙的双眼半睁半闭,呆呆看着慕容长宫。 等到慕容长宫走到她身侧之时,郑纭珊伸出手,拉着他的衣袖,口中小声道,“我还要酒……” 慕容长宫一把抓住她的手背,拉下来紧紧抓在手中,“简直胡闹!” 大概是慕容长宫口中的怒意让郑纭珊有些忌惮,郑纭珊赶紧停下口中低语,直直看着眼前之人,不敢出声。 慕容长宫坐在榻上,将郑纭珊的手放回榻上,随后将被子盖上,面带些许怒意看她。 郑纭珊拿出双手,抓住慕容长宫还没收走的衣袖,“殿下殿下,您别生气,别罚我了,也不要赶我走……” 慕容长宫拉过她的手,盖回被中,看着她脸上未曾消散的微红道,“别闹。睡觉。” 郑纭珊“倏——“的一声坐起,重新拉过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您别生气了——”郑纭珊掏出身前用金色丝绢包裹的qq糖,打开丝绢,抓出满满一把糖,塞进慕容长宫手中,“给您吃糖,您别生气了——” 抬头见慕容长宫怔怔看着自己,郑纭珊又抓了两把qq糖给他,“都给你,都给你……” 郑纭珊抓起最后几颗糖,其中有三两颗掉在榻上,郑纭珊一颗一颗捡起,放在手中,颇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随后全部放在慕容长宫手心,“全部都给您,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慕容长宫看着她双目微红,伸手轻抚一下她的头,“别怕。” 第四十三章 糖都给你(二) 郑纭珊抬头看着慕容长宫,随后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慕容长宫却是将手放于她的身后,让她无法进一步后退,随后将身子往前挪动,靠近她的身体,让她的侧身靠在自己的身前,再伸手,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别怕,本宫不生气,也不会赶你走。” 郑纭珊听到他的话,仿佛吃下定心丸,再无后顾虑,她缓缓将眼皮垂下,慢慢睡去。 慕容长宫一手放在郑纭珊的后脑,另一手放在郑纭珊肩上,搂着她,让她躺回榻上。 随后将手中的qq糖全部放回丝绢之中,放回她身上。 将郑纭珊的手放回被中后,慕容长宫伸手抚了抚郑纭珊额前散乱的碎发,随后起身,站立在郑纭珊身侧,看着她透着绯红的脸颊道,“本宫不是气你,是气自己。不能进你心,不得入你梦。” 至于慕容长宫何时离去,郑纭珊已是全然不知。 等她醒来之时,已是夜半时分,正见若拂打了些热水送到她床边,擦洗着她的身体。 见她睁眼,若拂望着她轻轻摇头。 郑纭珊将手放回被中,支持着自己起身坐起,“若拂姐姐,对不起,我又麻烦你照顾,耽误你睡觉了。” 若拂拉着她的手,拿着拧干的毛巾给她擦了擦手指,“耽误我事小,殿下本就事务繁忙,被你这么一折腾,只怕又要很晚才能休息。你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郑纭珊将头垂下些,“我知道,我又惹殿下生气了。” 若拂从身上取出一盒白色药膏,放在左手打开,“腿还疼么?殿下让我给你涂点药。“ 眼看若拂就要来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郑纭珊道,“不用了,若拂姐姐你快去休息,我自己来就好。” 若拂抬头看她,“你自己可以吗?” 郑纭珊点点头,“没问题的。你快回去睡觉。要是耽误你时间,让你再照顾我,我就不好意思了,今晚肯定会愧疚得睡不着觉。” 若拂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微微一笑,“那好,你自己记得上药,我就先回去了。” 郑纭珊点点头,“嗯嗯,晚安。” 等到若拂将白色药膏放于郑纭珊的枕边,转身离去之后,郑纭珊方才掀开被子,随后将裙子撩起,见到左右膝盖上两处红肿,她口中轻吐一口气,“呼——” 随后,她转身将白色药膏拿起,用手指涂抹在膝盖上,火烧一般的疼痛感顿时从膝盖传出,“额,好痛啊——” 郑纭珊忍着痛,将膝盖慢慢涂好药,随后放下药膏,小声嘟囔道,“慕容长宫真是狠,竟然让我跪了这么久。” 方才跟若拂说话倒是没空察觉,现下她独自一人在房中,方才闻到自己嘴中强烈的酒味,脑海中想起一些片段和场景,就像做梦一般,却又如此真实:自己要松开腰带,要脱衣服,是慕容长宫阻止了自己。 等等。 想到此处,郑纭珊忽然脑中“咯噔——”一声响,这是梦? 还是真的? 郑纭珊此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腰带的死结,万分震惊,不敢置信,她抓着腰间的死结,像是受到惊吓般,发出一声,“啊——” 第四十四章 鲥鱼多刺(一) 醉酒不说,自己竟然还脱衣服? 还当着慕容长宫的面? 还被他阻止? 这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天呐,他会怎么想自己? 郑纭珊只觉得又羞又急,脸上火热一片,若是她拿面镜子看看,肯定会被自己红得不能更红的脸所惊吓到。 她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随后将身子缩回被中,唉声叹气,“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一定要想办法洗心革面,可不能让他以为我是这样放荡的人。明天一早就去给他认错,拿出些诚意来,重新改写在他心中的形象。” 做好决定之后,郑纭珊便闭上双目,想着第二日早些起来,主动找慕容长宫认错。 然而,也不知是京酒后劲太大,还是她被罚跪一整日,太过疲倦的缘故,当她醒来之时,穿好衣服走出房门之时,方才发现残阳西下,夜幕将至。 “啊,若拂姐姐居然没来叫我起床!” 郑纭珊大喊一声,冲出门去,跑到厨房中,准备胡乱吃点东西,却发现烟羽正在准备晚膳,郑纭珊立在门外不敢再入。 烟羽却是看了她一眼,“怎么?知道醒了?” 郑纭珊这才,见烟羽正在做鱼,此时鱼已经做好,她正在用锅熬汁,郑纭珊呆呆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烟羽将食盒拿出,打开盒盖,将鱼放了进去,“今日午膳之时,听到殿下说,你昨夜没休息好,让若拂别吵醒你,”烟羽转头看着郑纭珊道,“你说你来太子府当丫鬟,到底是你伺候殿下,还是让殿下伺候你?” 郑纭珊听到烟羽一阵见血的话,只觉得脸上火红一片,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自己立即钻进去。 烟羽用木勺放在锅中搅拌几下,“你现下来此,是又想做什么给殿下吃?你的布丁,蜂蜜茶?”烟羽伸手从郑纭珊身上取出她身前的丝绢,捏在手中,“还是你的糖,饼干?” 郑纭珊赶紧伸手,想要抓回烟羽手中包着qq糖的金色丝绢。 可是烟羽却是举起手,将qq糖高举在头顶。 郑纭珊踮起脚,想要将qq糖抢回,无奈身高不够,无能为力。 郑纭珊双手朝上,对烟羽道,“还给我,你还给我……” 烟羽斜眼对她一视,随后将丝绢连带着qq糖一把扔回在她身前,“你若是真要学我一样做吃的,不如就做一些四喜丸子、御用鹿筋、或者像我今日一样做松鼠桂鱼,去给殿下做膳食,别拿你那些稀奇古怪不入流的糖果茶食去魅惑太子殿下。” 见郑纭珊双手紧紧纂着金色丝绢,放在她自己身前,撅嘴看着自己,烟羽将右手中的木勺放于左手,随后上前拉着郑纭珊的一只手,“别一天到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只有殿下宽厚,才会对你屡次容忍,你还当真以为他着了你的道了?” 郑纭珊手腕被她往外翻,只觉得一阵疼,她大声叫出声,“啊——” 烟羽这才放手,看着疼得闭目的郑纭珊道,“醒醒。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待凌大小姐入门,到时候,定会替太子殿下好好管教你。” 郑纭珊此时正揉着自己被她弄疼的手腕,此时听她一说,只觉脑中一阵响。她抬头朝烟羽震惊道,“什么?” —— 今天起到1月期末考试前每天更1章。 第四十五章 鲥鱼多刺(二) 烟羽眼中似有寒光三尺,冷冷看着她,“太子殿下大婚在即,春后便会迎娶凌家大小姐凌喜月为妃。听闻你在凌府之时,跟在凌大小姐身边多年,”烟羽将头低下一些,正好可以让郑纭珊看见她眼中的讥笑与嘲讽,“到时候,说不定凌大小姐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给你介绍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也说不定。我在太子府多年,也可帮她想点主意。” 烟羽抬起头,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郑纭珊,“看你这样子,素面朝天,都不会好好收拾打扮自己,”她伸手将郑纭珊腰间的蝴蝶结在手中捏紧,又松开,“还如此张扬,一点不懂收敛,我看,”烟羽哂笑道,“跟门口那个总爱来,赶也赶不走的捡破烂的曹二麻正登对,或者,”烟羽随即又皱起眉头,似是深思熟虑之样,“或者是门口卖红薯的那个跛脚大爷,听说他妻子嫌他脚不好,又只会烤红薯,跟别人跑了好几年了,不如你嫁给他,你不是一直喜欢做这些上不了大雅之堂的食物么?你俩说不定气味相投,心意相通,彼此不离不弃,百年好合,也是妙事一桩,哈哈哈——” 郑纭珊气急败坏,最后忍不住心中怒火,大吼一声,“我才不嫁呢,要嫁,你自己嫁!” 曹二麻也好,卖红薯的跛脚大爷也罢,或者是大芒朝的其他人,郑纭珊都不想嫁。她只想回现代,要嫁人的话,也只嫁给心水的偶像团体中,那个唱歌最好听,人气也最好的那个小哥哥。 烟羽看着她瞪得溜圆的双目,“哦?那你要嫁谁?嫁给太子殿下当太子妃?以后宠冠六宫,母仪天下?”烟羽眨眼轻笑,“呵,这当真是我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郑纭珊一本正经道,“饼干糖果怎么了?蜂蜜茶点又怎么了?越是简单的食物,越是不容易做好,做到极致。让吃的人满意,更是难上加难。对,我现在是做不出像你一样复杂高档的菜,但那不是因为我不肯学和学不会,而是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没吃过那些菜。但是老师讲过,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我现在比不过你,但不代表我以后,我这一辈子都比不上你!” 烟羽又是一阵笑,“哈哈。发展的眼光。我不管是什么老师、还是小师跟你讲过这话,纭珊,我告诉你,这世间任何事,都是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千倍百倍,很多事情呢,你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口出狂言,到时候,给人留下笑柄不说,自己也是羞愧难当。” 郑纭珊道,“我并非随口说说,我一定说到做到,终有一天,我定会做出你口中说的,能入流的菜式。” 烟羽抬眉,又是一声讥笑,“呵,好啊,我等你。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人生短暂,我尽量多活个几年,看能不能等到咱们的纭珊大厨让我这个小厨子刮目相看的那天。” 郑纭珊看着她,对她认真道,“你那日给殿下做的那道鱼叫什么?就是肉很嫩,但是很多刺的那个,我就从那个学起!” 烟羽将讥笑的双唇僵住,随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 鲥鱼多刺(三) 郑纭珊又重复道,“就是上次你做的那个鱼,刺很多的那个。我要学。虽然我现在不会做,但是多练练,肯定能做好!” 烟羽将汤勺在锅边一敲,冷哼一声,“你道那鱼是鱼塘中的鲫鱼、草鱼,可以任由你胡乱烹煮,然后随意废弃的么?那可是鲥鱼!” 郑纭珊小声念叨一声,“鲥鱼?” 没听过。 要是手机还在身边就好了,可以百度一下。可惜当时在杜苏山连同包袱被人抢走。 见郑纭珊一脸茫然,烟羽脸上露出嫌恶之样,“鱼中之王,少之又少。只在春夏时节,在江中可见。前几日偶然捕到几只,实属不易,便立即快马加鞭,日行千里,送进宫中御膳厨房之中。尚公公赶紧派人送到太子府。” 郑纭珊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吃起来肉质非凡,味道肥嫩,甚是鲜美,跟我往日吃到过的任何鱼味道都不一样。” 烟羽将火调小,随后将勺子放进锅中,缓缓搅拌起锅中的汤,斜眼看了她一眼,“用鲥鱼学厨艺?纭珊,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郑纭珊听后,只抿唇不言。 烟羽这时像是有所惊觉一般,睁大眼看着她,“你方才说这鲥鱼……你竟吃过?” 郑纭珊见她带着些惊愕又带着怒意之样,心中不免生出一些胆怯,后悔方才自己的多言,眼神有些躲闪,“我……我尝了一点。” 烟羽震惊,“你竟……” 郑纭珊赶忙补充道,“我是帮太子殿下当食客,检查检查饭菜里是否有毒。” 烟羽将汤勺往锅中重重一扔,随后走到郑纭珊面前,“你在怀疑我?我在殿下面前侍奉多年,负责他的饮食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不会做出此等下贱之事! 烟羽步步逼近,郑纭珊知道,若真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肯定不是头发被她抓乱,便是腰上蝴蝶结被她拉下,郑纭珊连连后退,不想与她正面交锋。 烟羽却是紧跟不舍,一直将她逼退到门外,口中喋喋不休,“你说清楚,我有没有下毒?别一天到晚妖言惑众,搅得人不得安宁!你说,我到底有没有下毒……” 郑纭珊的脚步一路后退,直到退到厨房外的阶梯之时,左脚踏空,差点跌倒。 她赶紧稳住脚步,此时只听见阁楼门开,随后走出两个小丫鬟,手中拿着一盒食材,其中一个道,“烟羽姐,冰山人参和千年灵芝,还有鹿茸,都已经准备好了。” 烟羽这才停下对郑纭珊的责骂,收拾好自己的怒意,抬头看着那小丫鬟道,“你们拿进去,洗干净,备用。” 郑纭珊看着两个小丫鬟将这些食材拿进厨房,只觉有些纳闷,这都是上等的食材,虽说慕容长宫饮食奢华,但平日里也不会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吃掉这么多东西,尤其是在晚膳的时候。 那今日如此,是为哪般? 此时又听烟羽回头对厨房道,“音儿,你去正门守着,这里有我和彤儿就好。一会儿凌大人一到,便回头告诉我,我好上菜。” 第四十七章 人参八珍(一) 知晓自己在此处多呆无益之后,郑纭珊便转身离去,腹中空空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将近亥时,她确认烟羽已经收拾好厨房之后,方才又重新进到厨房之中。 许久未进食,她饿得实在不行,给自己下了一碗面,直接站在厨房中便“呼呼”吃起来。 她一想起方才烟羽的话,转头看着隔壁那栋古朴典雅的阁楼,心中又是莫名堵得发慌。 她愿意去学那些她不会做的精贵又复杂的菜,可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些被烟羽牢牢锁紧阁楼中,自己拿都拿不到,又如何能做。 郑纭珊将头扭向一边,略带沮丧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她无意中见到地上被烟羽丢弃的人参根须,猛然想起上回被冬寒嬷嬷带到市集上偷师之时,学了许多糕点的做法,其中就有人参八珍糕。 她其实一直很想尝一下这类糕点的味道,然而市集上价格太贵,她实在支付不起,回去之后,又一直苦于没有原料,这才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 如今这食材就在眼前,郑纭珊万分欣喜,赶紧将碗中的面条吃完,然后俯下身,将地上的人参根须一根根拾起,足足有一小把,放在水中洗净,然后放于一旁。她看着人参八珍糕道,“人参八珍糕可是很贵很贵的糕点,而且凌喜月超级爱吃,这可怎么都称得上烟羽说的入流的菜式了。” 随后她翻箱倒柜,终于在橱柜的角落中找到一套尘封已久的石臼和石杵,她将两者放进水中洗了良久之后,再将人参根须放入石臼之中,又在橱柜上翻出一些藕、莲子、糯米、红枣、薏米、芡实和山药,用石臼用力往里面敲锤,直到将石臼中的物什磨成粉之后,她才停下,将粉末倒进盆中。 她在盆中加入适量的面粉,然后加上水搓揉一阵,搓成一团之后,她将面条搓成长条,再切成小块,随后放入蒸笼中蒸煮。 待到水开之后,她再蒸煮一刻钟,随后揭开蒸盖,用筷子夹起一个人参八珍糕,放入嘴中。 八珍糕将各类食物的味道糅在一起,彼此难舍难分,一时难以辨认,再加上经由竹制蒸笼的蒸煮过后,更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让食物更加可口诱人。 郑纭珊吃完后打了个饱嗝,“早知道我刚刚就不吃那么多面条了,留着肚子多吃点人参八珍糕多好。”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月已上楼,星辰闪耀,郑纭珊道,“凌正仁这时应该已经走了。我把人参八珍糕给殿下端过去,给他尝尝。让他看在我对他这么好的份上,就不要怪我喝醉酒,还耽误他休息了。” 郑纭珊正想将蒸盖盖上,忽然脑中一转,小声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当然得给自己留一些啦。嘻嘻。” 说罢,她便取下墙上的一张蒸帕,将人参八珍糕包了两个,放进自己怀中的衣服里面。 端着蒸笼走到慕容长宫书房的窗外,却是听见凌正仁的声音,“殿下,粮饷之事,臣定会遵殿下之言,广开粮仓,发放百姓。” 郑纭珊透着窗纸,只见灯影下二人对坐的身影,以及听见慕容长宫简短的一句,“嗯。” 房中短暂安静之后,只听见凌正仁道,“殿下与小女的婚事,还请殿下三思。” 第四十八章 人参八珍(二) 慕容长宫没有答话。 凌正仁继续道,“家母与先皇乃是一母所生,拙荆与皇后娘娘又是姐妹,若是殿下愿与小女结亲,臣自定当鼎立辅佐太子殿下。” 慕容长宫继续沉默不言。 郑纭珊在窗外听见凌正仁似是有些不悦,他将音量提高些,“殿下,恕臣斗胆多言,四皇子虽夺嫡失利,这些年却一直虎视眈眈,野心四起。先是率兵北上,击灭北疆外族,让各族首领对其俯首称臣,再是笼络朝中诸位武将,铲除异己。殿下虽得圣上之心,储君之位,又励精图治,受万民敬仰,但毕竟军力不足,又无兵权在手。” 说到此处,凌正仁压低些声音,“四皇子蓄势待发,殿下就不怕,有朝一日,会危及您的嫡位?” 凌正仁说完此话,也不给慕容长宫回应的时间,又将声音调整到与原本的音量,语气中带了些胸有成竹之意,“现下凌家已与叶家结亲,若是殿下肯娶小女为妃,臣定当替殿下说服叶将军,让其效忠于您,到那时,殿下重兵在握,无异于如虎添翼,四皇子再难与您抗衡。” 郑纭珊听到此处,忽然想起那日凌木遥大婚之日,坐在慕容长宫身侧,被他称之为四哥的人。 大概他就是凌正仁口中谈到的四皇子。 她心中不悦,将嘴稍稍撅起,小声自言自语道,“烟羽方才果然没有胡说,慕容长宫与凌喜月的婚事还真是千真万确。” 凌喜月进门,大概自己又要大难临头了。 屋中慕容长宫开口道,“凌大人所言非虚,然有几点,本宫未敢苟同。” 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郑纭珊认真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透过窗纸,看到慕容长宫的身影正经危坐,直视着面前的凌正仁,“其一,北方各族乃游牧之族,难攻难守,贸然北上,必定劳财害命。况北疆并非沃土,即便夺回,亦难耕种。近几年风雨不调,今年尤甚,四哥此番不计利失,执意带兵出征,定会让百姓难以休养生息,引发不满。其二,四哥为扩充兵权,不择手段,公然做出谋害良臣之事。想必段将军之事,凌大人也定是知悉。诸位朝臣早已因此事人心惶惶。父皇早让四哥收敛,若他仍如此嚣张,免不了民生哀怨,文人墨客口诛笔伐,留得个万世唾骂。” 凌正仁反驳道,“古往今来,成王败寇不少,文过饰非太多。若是四皇子成功登位,这些事,想要一笔勾销,不过易如反掌。” 慕容长宫摇摇头,“凌大人此言差异。民心所在,君之所在。君之所以为君,正是因为民心所向,万民之愿。若只能逞一时之能,不施仁政,不懂体恤民情,无异于以杀鸡取卵之法理天下。一味以武力治天下,不察民之所需,定会乱朝纲,动民心。到那时,皇位不久事小,天下大乱事大。本宫求的不是帝位,而是大芒朝的长治久安,黎民安泰。” 凌正仁听完后,似是无言以对,再不发言。 慕容长宫继续道,“再者,退一步说,即便不考虑此事,此桩婚事也并非本宫抵御四哥的万全之策。” 第四十九章 人参八珍(三) 凌正仁问道,“不知殿下何出此言?” 慕容长宫道,“凌大人,你我皆知,叶青岳之所以能手握重兵,概因段将军入狱后,得四皇兄提携举荐。他二人早就同气连枝,岂会因凌大人一席之言,轻易倒戈?” 凌正仁稍显疑虑,“这……” 慕容长宫继续道,“倒是凌大人此举,势必让叶、凌两家心生嫌隙,到时候,只怕凌大人左右为难、自身难保。此桩婚事,无论对本宫、对凌大人都未必是十全之事。” 凌正仁道,“殿下思虑周全,臣实在佩服。只是现下局势,殿下若是凡事都瞻前顾后,只怕会错失良机。一旦四皇子得势,殿下怕是危矣。” 郑纭珊在窗外听到此处,虽然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所说何事,但也在心中不由自主为慕容长宫捏了一把冷汗。 慕容长宫道,“本宫并非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之人。只是当下局势,父皇病危,旱情严重,于情于理不该将此事当作首要之事。况近日,四皇兄并无异常举措,本宫实在不该在当下打草惊蛇。” 凌正仁还想劝说,“殿下……” 慕容长宫却是推拒道,“凌大人忠心,本宫知晓。但今日天色已不早,本宫还有其余事务。若是凌大人还想与本宫商议有关四皇兄之事,大可等到父皇病缓、旱灾减轻之后。若是凌大人还想与本宫商议婚事,”慕容长宫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像是命令般说道,“本宫劝凌大人不如早些回府,趁早歇息是好。” 凌正仁听到此番逐客令,像是噎了一下,随后道,“既如此,臣先行告辞。” 郑纭珊一直站在窗外,听着凌正仁告别的声音,看了一眼手上盘中的人参八珍糕,决定等看着凌正仁走远之后,便进门将糕点送给慕容长宫。 就在此时,听到一个似曾相熟的声音道,“大人,事情谈得如何?” 凌正仁叹气一声道,“太子殿下不过双十出头的年纪,心高气盛,再自然不过。只是这婚事,我早已与帝后定下,娶与不娶,倒还由不得他!” 郑纭珊听到凌正仁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便知他往这边走廊走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方才那个似曾相熟的声音叫住了自己,“纭珊?” 郑纭珊惊得手一松,盘子便带着上面的人参八珍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郑纭珊缓缓抬头,看见凌正仁身边那个略微佝偻的中年男子,一眼认出这便是凌府的罗管家,小声道,“罗……罗叔。” 罗管家脸上露出万分惊异之色,“你竟还活着?小姐说你跌落悬崖身死之后,公主殿下难过许久,至今还时常在冬寒嬷嬷面前追悔。说当初你走,也没派人送你一程,这才让你殒命。你倒好,这在太子府,也不回凌府去看看她。” 凌正仁本还在低头思索方才之事,听到此话,转身看向郑纭珊,“是你?”凌正仁眼眸微微右斜,似在回忆,“松茸鲫鱼汤?” 郑纭珊一惊,赶忙摇头,“凌大人上次生病,与我毫无关系。梓征哥哥……不,我是说顾太医,他可以作证的!” 第五十章 本宫之人(一) 眼见凌正仁走上前来,郑纭珊无意识地小步向后移动着脚步,踩在地上盘子碎片上,发出声响,这才停住脚步,抬头道,“大人,我所言属实,您一定要信我!” 可是如果凌正仁不信,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郑纭珊将头垂下些,看着碎片不知所措。 凌正仁却是开口道,“我不是在怪你,我是想来跟你说声,多谢。” 郑纭珊听到此话,抬起头,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凌正仁站在她面前,面色和悦,温厚道,“家母挂念你,每每提起你,总是痛哭流涕,任谁都劝不住。你既然大难不死,那便跟我回凌府,好让家母宽心。” 凌正仁这话说得恳切,旁边得罗管家随之点了点头。 郑纭珊这才放下心中顾虑,舒了一口气。 离开凌府已有将近两月,她确实很想回去看看冬寒嬷嬷,还有金黎公主,还有二夫人和阿秀,但她一想起凌府中娇生惯养又时常拿自己出气的凌喜月,以及上次差点将自己打得一命呜呼的凌夫人,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摇摇头,“多谢凌大人的好意,让公主殿下担心,是纭珊不对,只是我现在不能回去。” 因为一回去,怕是就再没命出来了! 凌正仁道,“为何不能回凌府?” 罗管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跟着道,“你这丫鬟,在哪不是伺候人?大家都知道,做生不如做熟,你在凌府那么久,做起来顺手些,怎么也好过在这太子府,人生地不熟,又规矩繁多。太子殿下还不好伺候,谨防不小心,把自己脑袋丢了!” 凌正仁伸手碰了一下罗管家,似是提醒他在外说话注意分寸,随后对郑纭珊道,“你是不想回去?” 郑纭珊又摇摇头,“不是不想,是……” 郑纭珊还没说完,只见慕容长宫的身影在转角处出现,随后大步走过凌正仁身侧,挡在她面前,“凌大人,纭珊早已赎身出府,自是没有跟大人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她现下在太子府伺候本宫,已是本宫之人。凌大人若是想带走她,按理,也该跟本宫商议,怎可如此自作主张?” 慕容长宫说话时,鬓角的头发也随之轻微晃动,二人离得近,郑纭珊需要仰视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还没等到慕容长宫将话说完,她已感到脖颈有些不适,她将头低下,看着慕容长宫的黑靴,生怕他一不小心踩到月影下的盘子碎片。 凌正仁俯身道,“太子殿下恕罪,臣不知纭珊姑娘已在太子府中伺候殿下,方才之言多有得罪。臣这便告退。” 说罢,凌正仁便对罗管家道了声,“走”,随后二人便离开太子府。 二人身影消失之后,郑纭珊蹲下身,去拾起地上沾灰的人参八珍饼和碎片,本想放在自己裙上,拾完后拿去一起扔掉,却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道,“先跟本宫进屋,一会儿,本宫再派人清扫。” 郑纭珊又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跟着慕容长宫走进书房,顺手将房门关上。 慕容长宫坐回案前,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郑纭珊道,“你来此处作甚?” 第五十一章 本宫之人(二) 郑纭珊走到慕容长宫身侧,屈膝跪在地上,小声道,“殿殿……殿下,我今晚是来给您认错的。我知道我昨天不对,我不该偷偷跑出去,然后去酒楼喝酒。” 慕容长宫此时拿起手边一本奏折翻开,提笔开始批阅,“还有呢?” 郑纭珊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垂落的鬓发,“还有我不该让殿下担心,让殿下亲自送我回房。” 慕容长宫停下笔,转头看着她,“还有呢?” 郑纭珊抬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凝神注视自己的眼神,低下头,脸一红,小声道,“还……还有我不该……不该脱衣服,害殿下丢……丢脸。可是,”郑纭珊说到此处,抬起头一副理直气壮地表情看着慕容长宫,“可是殿下事务如此繁忙,本就不该来过问我的事的。而且殿下随便进我房间是怎么回事?”郑纭珊又将视线移到自己腰间的蝴蝶结上,“我房间里那么乱,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慕容长宫听完后,将身子靠过去,让二人的衣袖相连,然后垂下眸子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她腰间的蝴蝶结,“那你告诉本宫,昨日本宫回来,发现床榻乱成一团又是怎么回事?” 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睡过慕容长宫的床,走时还忘了整理! 郑纭珊赶紧将双手伏地,将头垂下,战战兢兢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此时窗外忽起狂风,将慕容长宫手边的奏折最上面两本吹落在地。 郑纭珊只觉天助我也,赶紧起身将地上的奏折拾起,随后走到窗边关窗,让自己避开这尴尬的场面。 转身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没有看自己,只低头看着手上的奏折,她走过去,坐回原位,将怀中的丝绢取出,展开后放在案上,对慕容长宫道,“我今晚来,是真心想给殿下道歉认错的。我给殿下做了一盘人参八珍糕,刚刚摔坏了。只有这两个了,殿下您要不要尝尝?” 慕容长宫转头看了一眼人参八珍糕,再将脸瞥过,看着郑纭珊道,“你心里,到底还是念着本宫的,是不是?”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眼中带着疑虑的神情,只觉现在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赶紧将装着人参八珍糕的丝绢一把推到慕容长宫面前,一本正经道,“我当然是想着殿下啦。殿下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这么好,我当然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殿下呀,巴不得一有好吃的就马上给殿下送来。方才凌大人叫我回去,我都不肯回去呢。嘿嘿。” 慕容长宫听完此话,眼里露出些许喜色,用左手拿起一个人参八珍糕,放在眼前,轻微转动手指,低眉仔细看着,“方才本宫与凌大人所说之话,你可有听见?” 郑纭珊心中又是一惊,只觉今晚在慕容长宫这,就是来被他挑刺的。她眨眨眼,“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 不等她说完,慕容长宫转过头看着她,打断她的话,“那本宫这婚事,你觉如何?” 第五十二章 本宫之人(三) 郑纭珊听后,赶忙摇摇头,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望着慕容长宫,“殿下说过,我不可以过问殿下的婚事的。” 慕容长宫道,“无妨。你就告诉本宫,这婚事,你觉得如何?” 郑纭珊只觉得慕容长宫说的话,就像是电视剧里的那句,元芳,你怎么看? 郑纭珊顿下来,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下巴,看了看慕容长宫恳切的眼神,又转过头看了看案上高高堆起的一叠奏折,最后转过头看着慕容长宫,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此桩婚事像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给您定下的,方才听凌大人说的话,似乎这婚事对您是有好处的。要是您和凌大小姐成亲,肯定大家欢喜。” 慕容长宫眼中的光随着郑纭珊的话渐渐黯淡,最后他垂下目光,不再看她。 “不过,”郑纭珊继续道,“若是……若是殿下自己不喜欢这桩婚事,您去跟皇上和皇后娘娘说明一下,他们肯定会明白的。” 郑纭珊觉得自己这番回答甚好,客官分析了这桩婚事对慕容长宫的好处,又提醒了慕容长宫,怎么去妥善处理这桩他不喜欢包办婚姻。 她给自己的回答打100分,少1分都对不起自己的优秀。 她将眼睛微微睁大些,想看清楚慕容长宫对她的这个回答是否满意。 慕容长宫道,“答非所问。” 郑纭珊这下有些糊涂了,她伸出手挠挠自己的脑勺,想不明白哪里没对。 慕容长宫将身子靠近些,将左手绕过她,放于她的左侧,低头看着她,“那你再说说看,若是本宫娶凌喜月进门,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慕容长宫的脸靠得越来越近,眼见他的脸就要贴在自己脸上,郑纭珊下意识将身子轻微往身后退去,却是撞在慕容长宫的手臂上。 郑纭珊斜眼看了眼左手下方慕容长宫的手背,随后将目光看着慕容长宫,做出一副开心之样道,“我当然是为殿下高兴呀!” 郑纭珊一说完,便只见慕容长宫将身子靠过来,将前身贴在她的后背之上。 随后她只觉得空间像被挤压一般,自己被收紧在慕容长宫的身体与案几之间,左侧还有慕容长宫正在不断往自己这边用力收紧的手臂。 她感到压抑地难受,想抬起头,稍微喘口气,一往上看,却看慕容长宫正直言俯视自己。 郑纭珊赶紧低下头,双手无力地撑在案上,身体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颤抖。 身后慕容长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此话当真?” 两人肢体接触,郑纭珊清晰地感觉到慕容长宫腹腔的震动。 郑纭珊控制不住喉间的颤动,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小声道,“当……当真。” 说完后,郑纭珊只觉一双修长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随后稍一用力,便让她的另一侧脸靠在慕容长宫的衣襟前。 慕容长宫的身着金丝龙纹的上衣,片片龙鳞的金丝密密麻麻,绣了好几层,郑纭珊只觉脸被金丝扎得又痒又疼,嘴里不自觉小声发出声,“唔。” 随后她伸出左手,贴在慕容长宫的身前,想借力让自己的脸离开这扎人的衣服,可挣扎几次,却是无果。 脸上那只手就像涂了世上最好的胶水一样,牢牢贴在自己脸上。 等她放弃挣扎后,那只手渐渐下移,移到她的颔骨和下巴,托着她的脸,让她的视线直视着慕容长宫。 “本宫素来不喜说谎之人。你实话实说,否则,本宫定会治罪。” 第五十三章 本宫之人(四)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眼中不容辩解的眼神,心中是又惊又怕,赶忙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一定实话实说。” 慕容长宫看着她带着些微红的脸颊,以及一双因为紧张而不停扑闪,反而更显灵动的双目,忍不住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郑纭珊颧骨上的肌肤,垂头低眉看着郑纭珊的双目道,“你当真愿意本宫娶她?” 郑纭珊摇晃着脑袋,可是慕容长宫的手和他的前胸限制着幅度,她只能轻微地动着头,在有限地狭小空间里表达着自己内心真实地想。 她的头发不停地在慕容长宫的衣服上摩擦,发丝勾在龙纹上金丝的金丝上,拉得她头皮有些细微疼痛。 她赶紧停下来,看着慕容长宫整齐的睫毛道,小声道,“不、不愿意。” 说完后,郑纭珊小心翼翼地看着上方慕容长宫的侧脸,生怕自己又说出他不喜欢的话。 她的指尖稍微用力,使劲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免得被金丝勾住的发丝拉扯着她的头皮。 此时此刻,慕容长宫身上的龙涎香与她脸上的淡淡脂粉香混在一起,飘进她的鼻中,不知为何,她只觉得那味道异常诱人,似是蜜糖甘甜,又似是佳酿香醇。 这次慕容长宫似乎对这回答感到满意,眼中露出难得的笑意,低头往里看了一眼郑纭珊的手。 郑纭珊这才反应到,自己的手此时正放在他心口处,还能清楚地感触到心跳的起伏。 她赶紧将手拿开,可是头发拉得她生疼,无可奈何,她只好重新将手放在慕容长宫的腰带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着这里厚实一些,他肯定不易发现。 也不知是慕容长宫没有发现,或者是不再计较,没有再低头看她的手。 然而,他此时却是将另一只手从她腰间环过,衣袖落在她垂下的右手手背上,让她感到阵阵微凉。 随后,慕容长宫头低下,直视着怀中的郑纭珊道,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若是本宫真娶她进门,你当奈何?可会发怒?可会难过?” 两人脸部相隔不过一拳,郑纭珊将身子尽量往后缩着,却是丝毫无济于事,她只好实话实说,“我……我会抓紧时间,多存些点钱,等我把钱存够了,我就走。免得……免得被她欺负。” 慕容长宫一听这话,像是受到什么刺激,眼中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狠厉。 烛火明明还有些许暖意,可映照在他眼中,却是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暖意。 他说话的语气马上恢复正常,甚至是比平常还要凶狠一些,就像处罚犯错之人一般,“你去哪?!去他那?!” 她开口道,“我……” 我不知道。 郑纭珊不知慕容长宫何意,说实话,若当真如此,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还没等到她将话说完,慕容长宫突然将双手放开,然后将掌心放在他自己的额头上,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黯然神伤和暗自失落,“你出去。” 郑纭珊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对他道,“殿下……” 慕容长宫有意无意地将案上的奏折叠好,将双目轻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本宫现下心乱,你先出去。” 第五十四章 本宫之人(五) 郑纭珊抬起手,随意拢了拢略显凌乱的发丝,随后用手抚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部,看了看慕容长宫闭目不言、眉头紧蹙的神情,随后起身往屋外走去。 她将房门轻轻关上,小声嘀咕道,“罗叔说的果然没错,慕容长宫就是不好伺候,这样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还真说不定,哪天一生气,就把我的命要了呢。” 话音刚落,便听见后面有人叫她,“纭珊。” 郑纭珊一惊,手猛然离开门把手,转过头道,“若……若拂姐姐。” 若拂走过来,看着她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朝她问道,“怎么了?” 郑纭珊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房门,随后转过来,将头垂下,不发一言。 若拂道,“又惹殿下生气了?” 郑纭珊将脸稍稍抬起一些,眼睛朝上看着若拂,轻轻点头。 若拂皱眉道,“你是……被殿下赶出来了?” 这话不听还好,一听人说,郑纭珊只觉得自己鼻中一酸,眼中便闪着泪花。 若拂赶紧拉着她的胳膊,对她道,“没事没事,你先回去,去我房间,等会儿我再来陪你。” 若拂说完,便转身走到门边,将手在门上轻扣两声,“殿下。” 听到慕容长宫一声,“进”,若拂方才推门进去。 郑纭珊站在门外,没有离去,她想跟若拂学学,到底要怎样做,慕容长宫才不会生气。 她也想知道,慕容长宫究竟是不是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是像对自己这样,时好时坏。 屋中传来瓷器相撞之音,看来是若拂在给慕容长宫沏茶。 只听若拂道,“殿下,屋外碎片奴婢已派人清扫完毕。” 隔了一阵,屋中方才传出慕容长宫漫不经心一声,“嗯。” 随后若拂道,“不知纭珊又是哪里冒犯殿下了?” 郑纭珊听到此句,将手贴在门边,将头凑过去,想要听清楚,自己这井水又是怎么犯到慕容长宫这河水的。 却是等了好一阵,没有听到慕容长宫的回答。 又隔一阵,方才听见若拂道,“还请殿下告知奴婢,奴婢回去提点她,不让她再犯。” 又是一阵,方才听到慕容长宫的嗓音,“她……总是肆意扰乱本宫心绪,搅得本宫……心神不宁,没法安心处理公务。” 若拂道,“纭珊她本性不坏,只是缺少管束,奴婢一会儿便回去跟她说说,叫她日后在殿下面前收敛一些。”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中委屈,不自觉将嘴撅起,自己确实是做过不少不守规矩之事,可是方才,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做,明明是他慕容长宫先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若说搅乱思绪,那也是他搅乱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此时屋中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那倒不必。” 随后屋中再无人声,只有整理衣服的声音。 郑纭珊转身朝看着自己的小安子和小民子苦笑一声,随后转身沿着走廊,一直走回到自己房间。 是夜,郑纭珊没有去找若拂,当若拂轻叩她的房门之时,她也只是说了声,“若拂姐姐,我已经睡了。” 但其实,她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第五十五章 醪糟鸡蛋(一) 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想起慕容长宫与凌喜月的婚事,方才烟羽、凌正仁、还有他自己都说过这事,这可绝不是自己杞人忧天,她眼前忽然浮现出凌喜月那张温柔贤惠的脸庞,耳中却是不停响起她尖声的责骂。 “死丫头!怎么才过来?害本小姐等你这么久!” “把手伸出来!清蝉,给我打,打死她!” “去柴房跪着,今天没你的饭!” 郑纭珊只觉得当时的疼痛还历历在目,就像烙印在脑海中一般,再久,都有一道伤疤,摸着,还隐隐作痛。 慕容长宫本来就难以伺候,若是凌喜月嫁过来,不用说,自己的处境只会是雪上加霜。 郑纭珊想到此处,翻了个身,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戳着墙上的一个黑点,轻叹一口气。 然而更让她感到心悸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今日在慕容长宫听罗管家和凌正仁的对话,他们似乎是知道自己掉落悬崖这件事的,并且显然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身亡。 不光是他们,就连其他凌府之人,包括金黎公主、冬寒嬷嬷也都知道自己坠落悬崖。 可是当时杜苏山上就了无人烟,就只有车夫和自己,而自己当时坠落悬崖不到一夜,便被慕容长宫救回。 那这样一来,他们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坠落悬崖之事的呢? 难不成那车夫竟安然无恙地回到凌府,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 可是怎么想都不对,当时是整个马车翻下去的,自己当时命悬一线,车夫怎么说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郑纭珊将手指停顿在墙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指甲上的月白,小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那车夫有备而来,带我走那杜苏山的悬崖之上,目的就是取我性命?” 她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将手伸回被窝中,让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再把脖颈处收紧。 她虽然理不清那些来龙去脉,也没有十足证据去证实自己的猜想,但她隐隐约约,总觉得此事与凌府有关,与凌喜月有关。 她不敢再去多想这件细思极恐之事。 “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想办法让慕容长宫原谅我。就算要走,最起码,我要拿到这个月的一两黄金。至于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郑纭珊说完,忽然心生一计,一下子直立起来,坐在榻上,“这大冬天,又快过年了,我去给他做个醪糟鸡蛋,滋补暖身,他肯定会感受到我的诚意的。” 嗯。 郑纭珊说罢,便翻身起床,来到厨房之中。 她将糯米洗净,然后浸泡一阵,将糯米沥干,放在碗中,再放进锅中蒸。 不一会儿,蒸软之后再放进一个小陶罐中,再从另一个罐中取出些酒曲,用杵将酒曲与小陶罐中的糯米混合均匀。 此时已至深夜,郑纭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乏力,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小。 她停下手来对自己道一声,“加油加油,马上好了。” 随后她又换了左手拿杵,将小陶罐中的酒曲和糯米使劲搅拌,直到左手也已经精疲力竭,就像她的左手一般,她才停下,随后用勺子在罐中挖了一个深可见底的洞,随后倒了少许的凉开水进去,这才满意一笑,“大功告成!” 第五十六章 醪糟鸡蛋(二) 郑纭珊将盖子盖上后,端着手中的罐子,转身离开厨房,回到自己屋中,坐在桌旁。 “发酵的温度是多少?” 郑纭珊轻轻拍着自己的脑袋,“是四十度左右!对,以前我在奶茶店打工,酸奶机就是这个温度。可是,”郑纭珊转头看着门外风雪交加,用手指摸着盖子道,“这大冬天的,又没有空调,怎么可能会有四十度呢?” 郑纭珊将罐子放在桌上,将双手交叠放在盖子上,再将下巴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叹气一声,“哎,看来,我可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此时手与陶盖密贴,郑纭珊只感到一阵阵寒意从掌心传来。 她忽然想到办法,“我自己不就有三十七度嘛!现成的呢,嘿嘿。” 郑纭珊说罢,赶紧抱着陶罐走到榻上,将陶罐放在枕边,然后躺到床上,双手将陶罐小心翼翼地拿过来,放在里侧,自己的左侧肩旁,然后将左手绕过陶罐,像抱一个抱枕一样环抱着陶罐。 随后她用右手拉过被子,将陶罐盖得严严实实,压了几次之后,才将头转过去,将自己的右肩盖上。 她又转过身,将自己的右手伸到左侧,再拿到陶罐盖上,从上方包裹住陶罐。 此时,陶罐就如一块寒冰一般散发出刺骨的冰冷,郑纭珊只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是在找虐。 她分分钟想将这冷得刺骨陶罐扔到地上去! 但她想想凌喜月人前人后判若两人之样,想想她平时的温顺贤惠,再想想她毒打自己时的无情,她又将陶罐抱得更紧,“忍住忍住,千万别松手呀,总比挨打强。” 可是陶罐却并不会因为郑纭珊的坚持而暖和一丝一毫,反而是因为寒气逐渐穿透衣袖侵入体中而更加寒冷,郑纭珊忍不住哆嗦一下。 但她仍是不肯放开手中的陶罐,“明天等慕容长宫心情好了,去给他商量下,看能不能早点给我钱,最好给我涨点工资。等会儿等它暖和了就好了。坚持住,纭珊,坚持住……” “坚持住……” “坚持,坚持,纭珊……” “坚持……” 她一次次说着这话,然后又一次次将陶罐搂紧,也不知用了多久,直到她口中觉得有些干涸,直到她觉得双臂冷得麻木,之后又慢慢缓解过来,她将头伸进被窝之中,将脸贴着陶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房间里从被子中传来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那是郑纭珊在说,“哈哈,暖和了。” 她又将头伸出来,随后郑纭珊将身子躺平,左手仍是环抱着陶罐,不过右手却是伸过来,自然地平放在榻上。 郑纭珊看着屋顶的梁木,“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万一这次凌正仁跟罗叔回去,跟凌喜月说了我还活着,还好好地在太子府当上了堂堂太子殿下的贴身丫鬟,她会不会又想什么办法害我?” 郑纭珊打了个哈欠,侧脸看了一眼左侧被单鼓起的地方,又伸出右手将那处盖得更严实些,“古人云,桥到船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我哪天就忽然穿越回去了呢!我就不用烦这些事啦!睡觉,明天早起,去给殿下做个美味早餐!” 第五十七章 醪糟鸡蛋(三) 郑纭珊说完,便闭目再不多想,悠然睡去,仿佛再大的事也不值得破坏一场好梦,再难的处境也不值得耽误一个好觉。 第二日,还未等到晨鸡鸣叫之事,郑纭珊已经起床,整理梳洗好后,她将自己床头有些干枯的腊梅拿出去放在梅花树下,随后又折下两株花开正盛的枝桠,放回床头的青玉花瓶之中。 然后,她双手抱起榻上还预留自己体温的陶罐,走出房间,走到厨房之中。 她将罐子放置在灶台之上,然后揭开盖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郑纭珊将鼻子凑过去,吸入一大口酒气,“啊,不错呀。虽然比不上京酒,但是拿来做醪糟鸡蛋,这香味足够啦。” 郑纭珊转身取出篮中的两个鸡蛋,磕破后打在碗中,随后用汤匙将蛋清和蛋黄搅拌均匀,放于一旁。 然后再开始点火烧水,等到水开后,她揭开锅盖,将罐子中的醪糟连同些汁液一起用勺子舀出些,放入锅中。 随后转身,又从后面墙上的架中取出装着白糖的罐子,舀出些盐放在锅中,一起搅拌。 她关上锅盖,又回到柴火旁,拿上些柴往灶里面加去,让火势更大一些。 等到锅中冒白烟之时,郑纭珊方才停止加柴,随后站起身来,揭开锅盖,将碗中鸡蛋缓缓倒入锅中,随后又用汤勺在锅中轻轻搅拌,等到锅中的蛋花均匀之后,她再回到灶台旁的小板凳上,抽出多余的木柴,让火势变小一些。 锅中飘出些醪糟的酒香,郑纭珊小声看着升起的袅袅白烟,小声自言自语道,“色……香……味。香肯定有了,味道嘛还不知道,色的话……呀!我怎么忘了放枸杞了!” 郑纭珊赶紧站起,走到后面的木架旁,用手指随意拿起几颗枸杞,然后转过身,再将枸杞撒进锅中,“这样才对嘛。” 郑纭珊又拿起汤勺在锅中搅拌,刚刚搅拌均匀,锅中的鸡蛋汤便已经开了,郑纭珊赶紧从橱柜中拿出两只带盖的白瓷碗,将鸡蛋汤装满一碗,盖上盖后,再装入食盒中。 随后她再将锅中剩下的鸡蛋汤装入另一只碗中,拿起汤匙就地开吃起来,“赶紧先吃,等会儿说不定又被慕容长宫全部吃完,就没有我的了。” 郑纭珊将汤匙中的鸡蛋汤吹凉了些,随后再送入自己嘴中,鸡蛋嫩滑细腻,带着些酒香和甜味。 郑纭珊满意地点点头,将口中的醪糟鸡蛋吞咽下去后,小声道,“真是冬日的绝佳美食!” 她大口大口地不停吃着碗中的醪糟鸡蛋,小汤匙不过瘾,她直接拿起锅中的木勺,放入碗中,舀起慢慢一勺。 正当她要将嘴接过去时,她忽然停下,“这可是公勺,这样……似乎有点不雅观。” 她转过头看了看,又将回转过来,“管他呢,就我自己,管他雅不雅观呢,等会儿我拿走好了。反正慕容长宫这么有钱,又不会差这么一个木勺。” 随后郑纭珊便将汤勺中的醪糟鸡蛋汤往自己嘴中倒进去。 第五十八章 醪糟鸡蛋(四) 猛喝几口之后,郑纭珊腹中暖意升起,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昨晚自找的虐有了价值。 将厨房收整一番后,她提着食盒走出去,走向慕容长宫的书房。 此时,苍穹仍未明,残月还照雪。 郑纭珊走在走廊上,微熹星光洒在她裙摆,几片薄雪落在她脚边。 穿过梅园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外时,只见门窗紧闭,左右环视,也还不见小安子和小民子的身影。 郑纭珊小声道,“这个点,还不到卯时,殿下肯定还没起床,我就在门口等他,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郑纭珊双手提着食盒,让食盒垂在身前,双脚并拢站在门口,此时北风轻吹,雪花点点飘零在她眼前。 郑纭珊从上而下看着一朵雪花轻盈,随后又看着另一朵雪花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眨了眨眼,转身提着食盒走到走廊外的空地上,走到庭院中间站立。 郑纭珊心道,古代人表现诚意,重点是要突出一个惨。 比如三顾茅庐,比如程门立雪,比如负荆请罪。 一个比一个惨,就是要惨得够彻底,才能显示出诚意来,才能让人家感动,才能接受或者原谅自己。 郑纭珊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积雪,涂抹在自己的肩上,又抓起一把放在食盒之上,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身上的寒意更甚一重,口中止不住呼出一口气。 随后,她平视前方,看着紧闭的金丝楠木门窗道,“我要不要跪下,这样更能显诚意呀。” 她看了一下地上的积雪,这雪地的冷可不是闹着玩的。 犹豫一阵,郑纭珊将食盒放在自己身前的雪地上,“还是跪,来都来了。” 郑纭珊后退一步,屈下的膝盖还没着地,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你在此处作甚?” 虽未见其人,但仅闻其声便可知晓,来者正是慕容长宫。 郑纭珊吓得立即僵住,也不敢回头看他,也不跪下,就半屈的站在原地。 身后是慕容长宫从走廊下台阶,走在雪地上,大步朝她疾走而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渐清晰,渐渐逼近,最后在身后止住。 忽然间,郑纭珊只觉得四周光线暗了不少,抬头一看,头顶上是一件玄色狐裘外衣,周边还有一圈厚厚绒毛。 郑纭珊此时只觉得一阵暖意从自己身后传来,她转头顺着热气回头望,看见慕容长宫正低头直视着自己的一双黑眸。 他双手正举着那件玄色狐裘,遮住二人的躯体,遮盖住了星月微光,也遮住了寒天风雪。 他像是刚刚练剑完毕,右手上同时还拿着那把君临剑,身上的衣服有些松散,本该分散在脸庞两侧的鬓发此时全都垂在右侧,零散而不凌乱。 大概是练完剑后,还没完全平缓过来,此时他脖颈上的经脉突起异常明显,身前的玄色薄衣也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比起平时的温文儒雅,此时的慕容长宫身上带着与他平时迥乎不同的狂放不羁。 郑纭珊忽觉心头一热,赶紧回转过自己的头,不敢再看他, 此时身后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走,进去。” 第五十九章 醪糟鸡蛋(五) 慕容长宫说罢,便提步往前走去。 郑纭珊赶紧伸手提起前方雪地上的食盒,跟着他的脚步向前。 走到走廊之上,门窗之外时,慕容长宫方才将头顶上的玄色狐裘放下,伸手朝郑纭珊递过去。此时他的目光顺着郑纭珊的衣袖一直向上,直到落在她覆着雪的肩上。 郑纭珊赶紧低头,拍了拍双肩上的白雪,随后将手中食盒挂在手臂上,接过慕容长宫手中的狐裘,抬头看着慕容长宫,“殿下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早到她立雪请罪的戏还没演够,早到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跟他道歉。 慕容长宫的视线从她的肩上转到她的脸上,“本宫一宿未眠。” 郑纭珊脸上露出略显担忧的表情,“好好的,殿下怎么会突然失眠?” 慕容长宫不说一字,只是一直看着她,像是在埋怨她,又像是在企求什么。 郑纭珊赶紧将头低垂下来,看到食盒上的积雪,她赶紧将食盒放在左手上,随后用右手擦去食盖上的雪。她一边擦,一边心想,难道又说错什么话了? 保险起见,她赶紧轻声道一句,“殿下恕罪,我刚才不该多问。” 却是没有再听见慕容长宫说话。 随后听见“吱呀——”的开门声后,郑纭珊跟着慕容长宫走进屋中。 她将食盒放于桌上,然后打开,取出里面的碗和勺子,将那碗醪糟鸡蛋端到慕容长宫面前。 此时慕容长宫正在将他的剑放回剑架之上,郑纭珊走到他身侧,将碗伸手向上,递到他面前,正好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高度,“殿下,这是我用自己酿制的醪糟做的醪糟鸡蛋,很好吃很好吃,大冬天的吃了暖和,殿下快尝尝。” 等他吃得开心了,就以此为理由,跟他提涨工资的事,自己给他做了这么多美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么赏罚分明,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 嘿嘿嘿。 郑纭珊眼睛向上斜视,自己看着慕容长宫的表情,只见慕容长宫看着从碗盖处冒出的几缕烟气,随后又看着郑纭珊,“病从口入。本宫方才练剑毕,衣裳沾尘,你莫非是想让本宫吃了,像之前一样身子不适?” 郑纭珊听完,赶紧将手收回,放在自己的身前,抬头慕容长宫道,“殿下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殿下是用勺子进食,又不是用手进食,食物也没有弄脏。更何况,老人家都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少数的细菌可以增强免疫力,殿下无需对衣服上的尘土避之不及的。” 说完后,郑纭珊看到慕容长宫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知道他肯定没有听懂自己所言。但这东西,对毫无生物课基础的古代人来说,一时半会说不清,只怕是说清楚了,手上的醪糟鸡蛋汤都凉了,郑纭珊赶紧道,“好好好,殿下等我,我马上去给殿下拿衣服来换。” 郑纭珊说罢,赶紧将手中的醪糟鸡蛋放回食盒中,再将食盒提起来,放在书房的案几上,此时她发现,昨晚的人参八珍糕,一块完好无缺,另一块,只被慕容长宫咬了一口。 第六十章 你的味道(一) 郑纭珊只觉得有些可惜,但又实在不好意思将慕容长宫吃过的食物收回囊中。 她只看了两眼那八珍人参糕,随后便起身,往屏风后的卧房走去。 郑纭珊将狐裘放回到衣架上,从衣柜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藏色中衣,以及旁边的一件藏色外袍。 走到屏风外面,看到慕容长宫已经将身上的那件玄色中衣自行脱下,只留下一件素色的薄如蝉翼的里衣。 郑纭珊赶紧走过去,将外袍先放在一边,然后拿着藏色中衣,让慕容长宫穿上。 之后,她再拿着旁边藏色外袍的领子,将藏色外袍提了起来。 这袍子面料紧密,质感不凡,一摸便知非普通布材所制。衣服正面用银色绣着几只仙鹤,做工精细,灵动大气。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衣服像是在衣柜里放置许久未穿,上面许多褶皱,郑纭珊小声道,“可惜没有熨斗,不然我熨一下,肯定更好看。” 刚一说完,便听见衣袍另一侧慕容长宫的声音,“你说什么?” 郑纭珊将外袍从眼中拿下,对慕容长宫道,“没关系殿下,我帮你抖一下,褶皱就没了,看我的!” 说罢,郑纭珊便双手拿起衣袍的肩部,双手用力,不停地上下抖动起来。 就在这时,郑纭珊只觉得袖口中掉出一物,等她停下来转过头看时,只见慕容长宫已经用手接住那物,正低头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解释。 郑纭珊定睛一看,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刚才自己在厨房中用过的木勺! 还说偷偷带回去,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抓包了? 真是天不遂人愿。 可这事,绝对不能实话实说呀。 郑纭珊挠挠头,挤出一个笑容,“殿……殿下,我平时吃醪糟鸡蛋呢,最喜欢用勺子吃了,因为这样……这样过瘾,所以我习惯性地带了个木勺过来。不过我觉得,殿下您这么优雅的人,肯定还是习惯用汤匙的,所以殿下还是将木勺还给我。” 郑纭珊说完,将右手伸过去,准备接住那只木勺。 慕容长宫却是没有理会她,转身往案几走过去。 郑纭珊赶忙拿着外袍跟在他身后,“殿下,衣服还没穿呢。” 慕容长宫头也不回道,“本宫现下身子还有些热,一会儿再穿不迟。” 慕容长宫走到案几那侧坐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那碗醪糟鸡蛋取出,放在案几上,然后揭开碗盖,要将手中的木勺放进去。 郑纭珊在一旁看在眼中,大喊一声,“不行!” 慕容长宫听到她这似是惊吓般的叫声,赶紧停下手,将木勺停在碗边,“为何?” 郑纭珊脸颊微红,一直看着那把木勺,生怕他将木勺放入碗中的食物中,“因……因为那勺子没……没洗。” 慕容长宫道,“无碍。你方才不是才说尘土吃了不会患病,更何况你又没练剑,即便这木勺沾上少许你身上的尘土,又有何妨?” 郑纭珊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答话,脸上却是又红上一层,心中惊涛骇浪,跌宕起伏。 没洗,不是说放在身上没洗,而是她方才用木勺吃了东西没洗。 要是慕容长宫直接用,那他们不就那啥—— 间接接吻了么? 第六十一章 你的味道(二) 这、这绝对不可以! 郑纭珊冲到慕容长宫身侧,双膝“扑通”一声猛然跪地,手臂无意间撞到慕容长宫的胳膊,让他手中的木勺晃动,与碗边发出碰击声,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她,“不行不行,殿下您向来讲究,进食都是用竹筷或者汤匙,用木勺进食实在辱没了您的身份,还是用汤匙的好,”郑纭珊赶紧转过身,将食盒中的金汤匙取出,双手递给慕容长宫,“殿下,木勺给我,用汤匙吃。” 慕容长宫看了看郑纭珊递过来汤匙,又转过眼看自己手上的木勺,“不破不立。况且本宫可不曾说过只用竹筷汤匙,上次用竹签吃你那土豆,本宫倒是觉得新奇。这次用木勺,想来也是不错。” 见慕容长宫又将木勺往碗中拿去,郑纭珊赶紧伸手抓住慕容长宫的手臂,“殿下,别呀,别……” 慕容长宫伸出左手,抓住郑纭珊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挪开,随后将木勺整个放进碗中。 郑纭珊脸颊胀红,她转过头看着慕容长宫,眉间蹙起。 此时慕容长宫用勺子盛满一勺汤,递到嘴边,然后再将嘴唇递过去,喝上一大口,吞入腹中,喉结随之上下一动。 郑纭珊只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快要尖叫出声的喉咙,她赶紧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避免出声。 慕容长宫喝下一口之后,将木勺放回碗中,转头对郑纭珊勾唇一笑,“当真不错,是你的味道。” 郑纭珊听完这话,觉得再无颜见慕容长宫,她站起身,转身急冲冲走到窗边,面壁而站,跺了跺自己的右脚,闭上双目道,“殿下,我有错。我自己领罚。” 身后却是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何错之有?” 郑纭珊继续闭目道,“我今日不该将这醪糟鸡蛋给殿下吃,更不该……更不该让殿下用这木勺。” 将话说完,郑纭珊方才反应到慕容长宫的声音如此清晰,不像是从案几那边传来,倒像是近在咫尺。 郑纭珊将眼睛睁开,见到自己肩侧的墙上有一只手。 那手指修长,骨骼分明,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她确定那就是慕容长宫的手。 转过头一看,果不其然,慕容长宫就站在自己身后,正低头看着自己。 郑纭珊赶紧将头转了过去,紧闭着双目,鼻中轻声发出些哼唧声。 她只觉得好像又两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头,随后将她的身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再将她抵在墙上。 郑纭珊双手胡乱地抓起自己的裙子,只觉得脸上如火般滚烫,脑中嗡嗡作响。 此时她听到面前慕容长宫的声音,“睁眼,看着本宫。” 她缓缓睁开双目,只见慕容长宫正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他似是在迁就自己,故意弯下腰,再俯下身子,让他的脸正好在自己的脸上方一点,不至于让自己要伸脖仰头看他。 郑纭珊不停忽闪双目,,躲避着慕容长宫的目光。她双肩无意识耸起,将手放在身前不停搓揉自己的手指。 慕容长宫又靠近一些,近到郑纭珊腰间的蝴蝶结直接碰到慕容长宫的身上,随后用右手从郑纭珊的左肩拿起,移到她的脸颊,抚上她滚烫似火的侧脸,“本宫方才夸你,你可是在害羞?” 第六十二章 你的味道(三) 郑纭珊斜眼向下看着慕容长宫的手,对于他这样的调戏行为,郑纭珊感到极度不适应,她自然是没有答话。 随后她又转过眼眸,看着眼前的慕容长宫,却只见她双眼中的万般认真和笃定,没能在他眼中读出任何戏弄、轻薄之意。 她不愿开口,慕容长宫此时也不再多问。 屋内的蜡烛燃尽熄灭,天已蒙蒙亮,屋内视线暗沉,更显慕容长宫眼中的凝重。 他眼中似海水深邃,又似繁星微闪。 似春水荡漾,又似烟波浩渺。 郑纭珊本是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却是一眼瞥去,便再移不开双目。 此时此刻,二人四目相对地站立原地,就如保持住平衡的天枰一般,一个不再后退与闪躲,另一个不再向前逼近。 直到,屋外的喊声打破平衡。 “殿下,若拂来伺候您更衣。” 郑纭珊方才将停滞在慕容长宫双目上的目光收回,低下头,随后侧着身子,一骨碌地从慕容长宫的抬起,撑在墙上的手臂上钻出去。 走到慕容长宫身后,只见他已经将手收回,负手看着自己,郑纭珊慌里慌张,支支吾吾道,“殿殿殿下,我……我我去收碗。” 郑纭珊说罢,小跑到案几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碗勺,心中躁动,手指便也不听使唤,郑纭珊接二连三让案上餐具发出清脆撞击之声。 抬头望一眼慕容长宫,还好,他脸上没有责怪之意,只是他一直看着自己,还像是要往这边走过来。 郑纭珊即刻又将头埋下,再不看慕容长宫,只尽可能地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还在发热的侧脸。 似乎是由于许久没有等到回音,若拂有些担忧,便轻叩两声门,随后问道,“殿下?殿下您可安好?” 慕容长宫道,“本宫安好,进。” 若拂推门进屋之后,见到正在收拾的郑纭珊,脸上带着歉意,“既是殿下让纭珊伺候,奴婢这便告退。” 郑纭珊听到这话,赶紧提着食盒,朝若拂跑过去,“没有没有,我只是来给殿下送了点吃的,伺候太子殿下这样的大事,还是要若拂姐姐来,我可不会。” 郑纭珊说完,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刚走出两步,只听见身后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站住。” 郑纭珊停下脚步,却是不敢转过身来。 她脸上的热分毫未减,甚至还有愈来愈烫之势,她埋着头,恨不得将头缩到肚子里,再不用见人。 慕容长宫从背后走到她身前,转过身正对着她,随后将手伸开,像是要递给她何物。 郑纭珊定睛一看,方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丝绢包着的两块人参八珍糕。 一块完好无损,一块咬过一口。 郑纭珊不明其意,抬头看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她通红双颊上的两只灵动闪烁的双目,用左手握住食盒提把上郑纭珊的右手,随后用右手将两块人参八珍糕放入她的右手,“别只顾着本宫,若是将自己饿病了,本宫会心……” 慕容长宫此时突然顿住,随后将左手离开郑纭珊的右手,将双手负在身后,呼出一口气道,“心有所愧。” 第六十三章 我找她的(一) 可郑纭珊见他方才将舌尖放于上下齿之间,分明是要说别的什么话。 脸上仍是滚烫似火焰,郑纭珊来不及多想,赶紧一溜烟小跑出去,离开慕容长宫书房。 这一整日,她都呆在房中,趴在床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总是忍不住看着放在床头柜上,那个被慕容长宫咬过一小口的人参八珍糕。 更准确地说,是在看上面的那一排整齐的牙印。 郑纭珊伸出手,用食指轻摸着人参八珍糕的表面,从后逐渐向前,直到触到那排牙印,脸上开始阵阵发烫。 郑纭珊用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那处牙印,慕容长宫的方才吃醪糟鸡蛋的场景在郑纭珊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出现。 他那轻启双唇,露出口中皓齿,随后将带着自己气息的木勺放入嘴中,让自己的气息与他融为一体,再吞进腹中,便是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想到此处,郑纭珊就像触电般将手缩回,随后将自己的身躯整个包裹在被窝中,让被子盖住自己的头,随后侧躺着身子,弯腰屈膝,让自己的身子形成一个半月形,像只小动物般小声呜鸣。 从早到晚,从清晨到晌午再到晚上,郑纭珊不止一次重复这个动作。 她就像着魔一样,脑中不停重复慕容长宫吃醪糟鸡蛋的场景,每一次想到他吞咽的动作,脸颊就如星火燎原般迅速燃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本打算就这样瘫在床上,不吃不喝,早点困去,沉沉睡上一觉,然后将这让她羞耻心爆棚的事忘掉,再厚着脸皮去找慕容长宫谈涨工资的事。 然而月升之时,门口却是响起若拂的叫喊声,“纭珊,快出来,府里来客了,殿下都在府门口了!” 郑纭珊一听这话,回想起这段时日在府上,从未有谁有这仗势,竟要太子殿下亲自相迎,想必来者不是身份高贵,便是德高望重。 会是谁呢? 难道是万人之上的大芒国君? 又或者是电视剧中德才兼备的隐士高人? 见郑纭珊没有答话,若拂重重地敲了两下郑纭珊的房门,“你倒是快些,可别让人觉得咱们怠慢了人家!” 郑纭珊从未见过若拂这般急促之样,她翻身起床,穿上鞋子开门,走到若拂身后,跟着她往府门走去。 一路上,若拂行色匆匆,郑纭珊也不好询问来者究竟是何人。 走到府门之时,只见慕容长宫已经带着大队人马侯在门外。 郑纭珊赶紧跟在若拂后面,避开烟羽延误嫌弃的眼神,快步走到慕容长宫身后。 小安子和小民子有些关切和担忧地看了看郑纭珊,郑纭珊赶紧摇摇头,小声道,“我没事,我没事。” 听到说话声,站在慕容长宫身侧的杜飞逍有些不满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郑纭珊,她赶紧住了嘴看向前方。 此时马车刚刚停驻,只见驾马之人跳下马车,站在地上,弯着身子,看他背上,有些若隐若现的脚印。 随后车上下来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站在一旁做出搀扶之样。 车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银铃之声,随后传来一个孩童般稚嫩的声音,“五皇兄,我要你抱我下来。” 第六十四章 我找她的(二) 郑纭珊听到此话,转过脸带着些疑惑,又带着些好奇地看着慕容长宫,只见他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露出一抹微光,随后迈步向前,走进马车中。等他出来之时,手上抱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郑纭珊看着那小女孩的背影,只见她一身罗绮,桃红色的衣服上用银丝绣着许多花鸟,两只手腕上的银镯上雕刻着几朵绽放的莲花,头上对称梳着两个元宝髻,再一边戴着两朵嫣红色的珠花。 待到慕容长宫走下车,蹲在地上,将她放下,小女孩转过身时,郑纭珊看到她脖子上戴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那血红色太过艳丽,与她周身的浅色不太协调。 她长着张樱桃小嘴,唇色不浓不淡,两颊的腮红不深不浅,一看便是精心打扮之样。 这女孩年纪虽小,眉宇间却是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冷之感,恰如凌寒独放的冰山雪莲,少有儿童的稚气,倒是与慕容长宫身上的居高临下有异曲同工之感。 她此时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向上浮着些,颇有些似醉非醉的迷离之感,令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她从左到右看过一遍来府门外迎接着她的满府奴仆,最后将目光停在郑纭珊脸上。 郑纭珊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带着少许敌意,又带着些警惕,心想肯定是这小女孩没见过自己,对自己有些陌生,她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对她左右摇动,算是在对她打招呼。 那小女孩却是对她翻了个白眼,随后又看着郑纭珊腰上那朵蝴蝶结,依旧用带着稚气地声音道,“五皇兄府中的宫女何时如此张狂了?也不知道让阳公公来帮您管教管教。” 郑纭珊听到此话,脸上笑容突然僵住,五指也僵在半空,直到她注意到周遭之人都盯着自己露出埋怨之意时,方才收起笑容,将手放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低头不言。 慕容长宫此时从地上站起,看了一眼因为紧张而不停眨眼的郑纭珊,随后低头看着身侧的小女孩,语气是一贯的清冷,“昭昱,父皇近来身子抱恙,本宫诸事繁忙,可无暇陪你。” 郑纭珊一听,方才反应过来,来者正是大芒朝最小的公主,慕容昭昱。 时常听若拂提起,昭昱公主样貌不凡,世家的少年公子时常因为她而争风吃醋,甚至是大打出手,好多次,都要国君亲自带着昭昱公主出面调解,方才能息事宁人。 郑纭珊听若拂这样说,脑中对慕容昭昱的印象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至少也是豆蔻之年的女孩,怎么也想不到,昭昱公主竟是六七岁的小女孩! 郑纭珊又忍不住略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只到自己腰间高的慕容昭昱,只见她此时转过脸,仰起头看着身侧的慕容长宫道,“从小到大,哪次见五皇兄不繁忙的,我当然知道五皇兄忧心天下大事,无暇顾及昭昱。不过我此番来,可不是来找五皇兄的,”说道此处,慕容昭昱转过脸看着郑纭珊,伸出右手食指正对着郑纭珊,“我找她的。” 第六十五章 我找她的(三) 郑纭珊伸出手指指着自己,满脸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问了句,“我?” 她本是自言自语般说得极小声,犹如蚊子一样,却是没想到竟被身前的慕容昭昱听了去,慕容昭昱将方才指着她的手指收回,随后轻轻点头,“父皇已经同意我出宫来太子府住一段时间,这段时日,就由你来伺候我,纭珊。” 郑纭珊听到此话,心中更是疑惑不解,这小公主不光知道自己叫什么,还指名道姓要自己伺候,想到凌喜月这种千金小姐已是如此娇生惯养,难以伺候,慕容昭昱这种金枝玉叶怕是更加难以接近,再加上她如此高冷,只怕是会鸡蛋里挑骨头,没事也能说成有事。 郑纭珊呆呆地望着她,也不答是,也不推拒,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慕容昭昱勾起左侧的嘴唇,露出一副与慕容长宫七分相似的笑容,随后由上至下看了一眼郑纭珊全身,随后道,“怎么?还要我走过来让你伺候么?”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听了就颇有些责备之意,然而在慕容昭昱的童音说出来,那就听起来颇有几分委屈的意思。 随后慕容昭昱转过头,用手拉了拉慕容长宫的衣袖,等到慕容长宫低头看着她时,她才对慕容长宫道,“五皇兄,若是对这些奴才婢女们太过宽容仁慈,他们倒会觉得主子好欺负。若是真骑到主人头上,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之事。” 慕容昭昱虽是在跟慕容长宫说话,可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过郑纭珊。 郑纭珊听出了话中的指责之意,但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像一个六七岁小孩口中讲出的话。 此时慕容长宫低头垂眸看着她,开口道,“父皇要你学母后,是学她的温婉大气,端庄贤淑,可不是让你学她说话的语气。” 慕容昭昱略微蹙眉道,对慕容长宫用撒娇的语气道,“五皇兄——” 郑纭珊此时方才觉得她稍微看起来像个寻常六七岁的孩子。 慕容长宫道,“本宫现下要处理公务去了,没空耽误时间,也没空像父皇一般陪你玩。你要么现下跟本宫进府,要么等会儿自己进来。” 慕容昭昱道,“可沈奶娘还在收拾东西!” 慕容长宫转头对正在将车上慕容昭昱的随身之物往下般的妇人道,“沈奶娘,一会儿,带昭昱进来。” 慕容长宫说罢,便将慕容昭昱的手拉开,随后起身返回府中。 郑纭珊也赶紧跟着众人,在慕容长宫身后,往府中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慕容昭昱的声音,“纭珊,我是来找你的,若是你不带我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郑纭珊心中“咯噔”一下,脚步停在半空,实在搞不懂自己与这小公主素未谋面,一没欠过她钱,二没得罪过她,如何就被她死揪着不放? 慕容长宫转身看了一眼慕容昭昱,随后呼出一口气,对郑纭珊道,“你去,将她带进来。” 第六十六章 我找她的(四) 郑纭珊听到这话,只好赶紧停下脚步,看众人从她身侧走过,随后转身,走到慕容昭昱面前。 此时沈奶娘已经将慕容昭昱的东西收拾好,装在一个包袱中,走到慕容昭昱面前,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脸与慕容昭昱齐平,“公主殿下,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咱们快进府。” 慕容昭昱却是双目斜向上方,看着郑纭珊不言语。 虽然郑纭珊不喜欢慕容昭昱这样高冷的样子,但想着,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总不能怠慢了人家。 郑纭珊赶紧走过去,一把拿过沈奶娘手上抱着的包袱,然后穿在自己手臂上,准备背在自己背上。 还没能停靠下来之时,沈奶娘却是像受惊的猛兽的一般,朝郑纭珊猛扑过来,然后将包袱抢回去。 抓抢之时,郑纭珊听见包袱中有瓶罐碰撞之声。 叮叮当当,数目似乎还不少。 沈奶娘将包袱跨在自己胳膊上,然后朝郑纭珊狠狠一瞪眼,“公主殿下的东西,岂是外人能随便碰的!” 郑纭珊看了那包袱一眼,揉了揉方才被沈奶娘抓疼的胳膊,小声嘟囔道,“不碰就不碰嘛,干嘛这么凶,还怕我抢这小孩的东西不成?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跟小孩子抢……” 话还没说完,郑纭珊便一眼看到慕容昭昱眼中寒如冰凌的神情,她赶紧住了嘴,将没说完的话咽回肚中。 她觉得好笑,自己明明比眼前的慕容昭昱年长十来岁,却是被她一个眼神吓住。 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因为她那双慕容长宫生气时如出一辙的双目,让自己条件反射般感到畏惧。 慕容昭昱伸出右手,比出一个兰花的造型,斜着脸看着郑纭珊,“你还不打算过来牵我进去吗?” 郑纭珊看着她因为生气而略微上扬的双眉,赶紧走过去,握住她伸出的手,然后带着她走进府中。 一模她的手,便只觉这手细腻嫩白,就像摸了羊脂一般光润。 郑纭珊赶紧将手松开些,怕自己指甲上倒刺刺道她,也怕自己手上的小伤口和破皮让她感到不适。 可慕容昭昱却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就像怕自己逃走一般。 走在路上之时,慕容昭昱身上叮叮当当不停作响,郑纭珊转脸过去,方才看见她腰上挂着的环形玉佩下方,垂着两颗银色铃铛。 走过梅园之时,郑纭珊低头对慕容昭昱道,“昭昱小公主,您在此处等等我,我去问问,看将您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慕容昭昱抬头道,“不用问了。我要跟你住一个房间。你住哪,我住哪。还有,把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字去掉。我马上七岁了,不小了。” 跟自己住一个房间? 那不意味着自己二十四小时无休,没有个人时间和空间,没日没夜的照顾这小孩? 郑纭珊看着慕容昭昱这张稚气的脸,惊的咽下一口唾沫,“公主殿下别开玩笑了,您怎么能跟我一个丫鬟住一起呢?这、这说不过去。太子殿下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第六十七章 特辣鸡块(一) 慕容昭昱道,“我就要住!五皇兄会同意的。五皇兄除了没空陪我玩,什么都会听我的。一会儿,我去跟他讲。” 郑纭珊俯下些身子道,一副为难的表情道,“我房间很小,公主殿下肯定住着不习惯。” 慕容昭昱道,“没事,我就要住!” 郑纭珊蹲下身子,平视慕容昭昱道,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爱收拾,房间里乱成一团,不……不能下脚,不……不堪入目。” 慕容昭昱转身对沈奶娘道,“那沈奶娘你先去收拾,收拾好我再进去。” 沈奶娘连连点头,“是,公主殿下。” 郑纭珊一听慕容昭昱铁了心要住进自己房间,慌得用手直接抓住慕容昭昱的双手,“小……小公主殿下,还是不要住我那里了,我去问问太子殿下,看给您安排的哪里。” 慕容昭昱将双手用力一甩,挣脱开郑纭珊的双手,朝她大声道,“你怎么这么哆嗦?!都说了要住你那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反正我就要住!就要住!还有,”慕容昭昱将她那双习惯微闭着点看人的双目正大,直直盯着郑纭珊,“不准叫我小公主!再叫,我让沈奶娘将你嘴巴堵住!” 郑纭珊一听这话,赶紧用牙齿将上下唇咬住,再不敢多言,默默起身,走在前面,将慕容昭昱带到自己房间。 一进房间,沈奶娘便开始收拾打扫忙个不停,她将案几上郑纭珊的首饰放在一角,随后将包袱打开,取出好些白瓷罐子,随后按照从高到矮的顺序,将罐子依次放在案几之上,随后沈奶娘又去将慕容昭昱的衣服放在柜中,四处清扫。 慕容昭昱做到案几旁,从左至右依次清点着罐子,随后又逐个打开罐子,查看里面所盛物什。 郑纭珊凑过去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视若珍宝。 一见方知,里面盛放着各类糕点:核桃酥、花生酥、椒盐酥、绿豆糕…… 零零总总,有十来个罐子。 郑纭珊心中立下结论,慕容昭昱和她五皇兄一样,是个十足的吃货,来这里八成就是听太子殿下说自己做的东西好吃,所以特地寻来找自己。 想不到自己在这大芒朝能有个小迷妹,当真是技多不压身呐! 随后慕容昭昱的话让她更是肯定这种想法。 “听说,你做的炸鸡好吃,你,去给我做炸鸡我尝尝。” 郑纭珊一听此话,赶紧朝还在摆弄她罐子的慕容昭昱道,“好的,公主殿下!” 随后她便赶紧出门朝厨房走去。 她都想好了,慕容昭昱既然喜欢美食,那就了解她口味,多做点好吃的,然后看能不能让她给慕容长宫说说涨工资的事,或者直接就让她带自己回宫中。 这小姑娘,既然这么喜欢自己,肯定比慕容长宫好伺候。 而且若是能入宫去看看,也不枉来此一遭了。 郑纭珊想到此处,心情顿时爽朗不少,她加快脚步往厨房走去,“小公主刚来,可不能让人家等久了。” 第六十八章 特辣鸡块(二) 郑纭珊走进厨房之中,刚点燃烛火放在窗台,便被墙上的黑影吓了一跳。 转眼一看,方才发现慕容昭昱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郑纭珊朝她一笑,心道,果然这小公主已经馋的不行了。 她赶紧从身后的食架上拿出鸡肉、两个蛋以及馒头,见慕容昭昱一直看着自己,她一边做,一边口中振振有词,“把鸡排去掉骨头,再将馒头撕成碎渣,再打鸡蛋,搅拌均匀,再将鸡排放入鸡蛋中……” 过程中,郑纭珊好几次看慕容昭昱,只见她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郑纭珊更是对自己的厨艺感到自信。 方才在路上见到慕容昭昱左侧缺一颗牙,便知她到了换牙的年纪。因此她特地将炸鸡多炸了一会,将肉炸软一些。 做好之后,郑纭珊将炸鸡切成小块,随后放入盘中,再装在食盒之中,走到慕容昭昱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饿坏了,快回房间去吃炸鸡块。” 慕容昭昱即刻将头往旁边一扭,避开她的手。 郑纭珊这才反应,这样高贵美丽的小公主,肯定不会有谁吃熊心豹子胆,敢摸她的脑袋呀。 她赶紧将手收回,装模做样在腰上搓了搓,然后牵着慕容昭昱的手往前走,“走,等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进屋之后,郑纭珊将炸鸡取出,放在案上,然后将竹筷递给她,“快吃。” 郑纭珊仔细地看着她,觉得她吃完后肯定会将开心地将眼睛睁大,再靠过来偎依在自己身侧,甜甜地问她,“纭珊姐姐,你怎么做的这么好吃呀。” 然后郑纭珊就笑得露出几颗牙,“好吃的话,姐姐给你天天做,不过你带姐姐去宫里看看,好不好?” 这个要求不高,郑纭珊觉得慕容昭昱这种吃货在美食的诱惑下肯定会同意的。 然而,不知怎么的,现实似乎跟她所设想的很不一样。 慕容昭昱夹起炸鸡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眼,随后放入嘴中咬了一小口,随后双眼微闭,斜着眼看着郑纭珊,“味道不过这样而已呀。” 郑纭珊将头挪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朝她笑道,“还没吃到肉呢,再咬一口。” 慕容昭昱将竹筷连带着上面的那块鸡块一起甩到地上,大叫一声,“难吃死了!” 竹筷落地有声,鸡块滚动几转。 郑纭珊虽然有些难过,但她很快收拾好心情,随后端起盘子,往慕容昭昱那边靠了靠,用手拿起一块炸鸡送到她眼前,“哪里难吃了?很好吃的,再来一块,多吃一点,咬重一点,张嘴,来,啊——” 慕容昭昱直接朝她手中的盘子狠狠一推,“肉太硬,不够香嫩,不够有味,不够好吃!给我重做!” 郑纭珊看着地上摔了一地的盘子和炸鸡,只怪自己没能阻止她。 她本想伸手去拾起碎片,却被沈奶娘一把拉住,“我来收拾,你赶紧去重新给公主殿下做炸鸡。” 郑纭珊看一眼慕容昭昱,她此时正在拨弄着自己的白瓷罐,没有多说,只起身走进厨房。 第六十九章 特辣鸡块(三) 郑纭珊将火烧到最大,随后重新将沾上鸡蛋和馒头渣的鸡块放进油锅中。她看着锅中炸得正起泡的鸡肉道,“我就没见过不喜欢吃炸鸡的小孩。刚刚肯定是火烧的小了,炸久了点,皮都不脆了,所以小公主第一口觉得不好吃,就不往下咬了。这次用大火烧,准保外焦内软,酥脆柔嫩,小公主肯定会喜欢。” 刚一说完,郑纭珊转头便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自己身侧的慕容昭昱,她上下打量完自己后,随后又看了一周自己手边的素材,随后将目光停留在不停沸腾的油锅中,除了眼睛时不时眨动之外,她脸上再无其余任何表情。 郑纭珊再也无法将她的此番行为理解为膜拜和期待,反而是觉得她在监视和盯控自己,就像工地上的监工一般。 郑纭珊朝她尴尬一笑,“公主放心,这次肯定好吃了!” 厨房外的雪夜寂静地可以听见窗台上的冰凌因为融化而滴落的水滴之声,此时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走近,郑纭珊抬头一看,方知是沈奶娘。 她将一张大红色的披肩披在慕容昭昱身上,蹲下身对她道,“公主殿下先回去,若是着凉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让奴婢如何担待得起?” 慕容昭昱这才将目光从油锅之中转移到沈奶娘脸上,“好,走,沈奶娘,我们回去。” 沈奶娘又将慕容昭昱脖颈上披肩的带子系紧,随后拉着她的手走出厨房。 郑纭珊听着慕容昭昱脚上的银铃之声渐渐消失,方才呼出一口气,“刚刚可真是太投入了,竟然没听见银铃声,也不知道她何时来的。还好刚才没直呼她大名。” 郑纭珊将炸得金黄的炸鸡块捞起,随后拿出辣椒面,倒了一些在上面,“她不是说不够有味么,那给她做个香辣鸡翅,快餐店卖得最好的产品,肯定没错。” 说罢,郑纭珊又撒了些芝麻在炸鸡上,“这下好吃了。” 郑纭珊满意地将炸鸡装好,随后满怀信心地提着走回房中。 慕容昭昱此时正在一旁沈奶娘的手中一个一个拿过草编的垫子,随后逐个拿起案几上的白瓷瓶,将垫子放在案上,再将白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垫子上面。 郑纭珊走过去,屈膝坐在慕容昭昱对面,将脸凑过去问道,“公主殿下,这些罐子是什么来头呀?公主殿下怎么如此宝贝它们?” 郑纭珊故意嗲声嗲气地说话,就是为了与慕容昭昱拉近距离。 慕容昭昱却是只抬眼盯了她一眼,随后继续从沈奶娘手中拿过一个杯垫,再拿起白瓷瓶,放于下方。 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问了个寂寞。 她将自己腿上食盒打开,取出盘子,放在慕容昭昱手旁,将筷子用双手递给她,“公主殿下,您的香辣炸鸡翅好了,请您用餐。” 慕容昭昱只当没听见,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白瓷瓶,一直到将白瓷瓶与杯垫匹配的儿童益智游戏玩完之后,才从郑纭珊手中接过筷子。 郑纭珊虽然手早已酸了,但还是将盘子往慕容昭昱身边挪去,“快尝尝。” 第七十章 特辣鸡块(四) 慕容昭昱用竹筷夹起一小块鸡肉块,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抬眼看了一眼郑纭珊脸上满怀期待的表情,随后将鸡块放在嘴前,敷衍般用舌尖轻轻一舔,再用鸡块夹到案边,松开手中双筷,让鸡块垂直掉落在地。 随后她抬起头,似是在刻意确认郑纭珊的惋惜之色,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愉悦之色。她将筷子静放在案几之上,双手优雅地端起盘子,再轻轻将盘子翻转过来,让盘中鸡块正好能过够掉落下来。 看到这一幕,郑纭珊忍不住心中一颤,小时候在家吃饭,郑纭珊只要在碗中有一粒饭剩下,继母便会在家中反复念叨,这也让她对浪费粮食之事深恶痛绝。如今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炸鸡被慕容昭昱再次如此践踏,郑纭珊只觉忍无可忍,将脸凑过去直视着桌上的炸鸡,随后转过头对慕容昭昱道,“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浪费粮食么?” 慕容昭昱带着怒意,少有地撅起嘴狠狠盯了她一眼,随后却是继续拿着早已倒空的盘子,仰着些头看着她道,“做得这么难吃,也真不知道他怎么吃得下去的。” 郑纭珊看着她满不在意的表情,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空盘子,随后将身子放下些对她道,“要说难吃,也得先吃过再说?而且你说说,我这炸鸡块到底哪里难吃了?” 慕容昭昱看了一眼桌上炸鸡,双眼中没有一丝回忆和思考的神情,“不够酥不够脆不够有味,总之就是不好吃!你,”慕容昭昱将双目瞪圆,看着郑纭珊道,“赶紧去给我重做!” 慕容昭昱带着稚气的话音让她凶狠的话听起来没有过多敌意,但郑纭珊仍是从她的语气与表情中感受到她的不满。 此时此刻,她才终明白,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会来指名道姓要自己伺候,不是因为对自己厨艺的赏识,而是故意要来这儿找茬,故意让自己难堪。 郑纭珊不甘屈服在一个几岁的孩童手中,更是不甘在一个欺压自己的人面前示弱。她站起身,随后拉着慕容昭昱的手让她站起来,再拖着她的手臂往门口走去,“要我重新做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跟着我去,看着我做,这次火势、时长、配料都你说了算。做出来,你也要至少吃上一口,好不好吃要吃过才知道,不是凭你空口鉴定的!” 郑纭珊说完,将手指上的力又加大几分,更加使劲地拉动着慕容昭昱。 慕容昭昱眼见自己被她拉到案几一遍,将双手抓在案几边上,不停大声呼叫,“奶娘!沈奶娘!沈奶娘!” 沈奶娘本在衣柜旁,将慕容昭昱的衣裳一件件从包袱中取出来,重新叠好后一一放回柜中,听到慕容昭昱的大声呼喊,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冲到慕容昭昱面前,一面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一面对郑纭珊道,“你这丫鬟竟敢对公主殿下不敬,容我回去告诉阳公公,有你好受!” 第七十一章 特辣鸡块(五) 郑纭珊此时被这小公主气得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低头对慕容昭昱道,“哪还用告诉什么阳公公阴公公,我现在就不好受得很!跟我走,跟我去厨房!” 郑纭珊与沈奶娘一人抓住慕容昭昱的两只手,分别往两头拽,就像拔河一般,拉扯得慕容昭昱咿咿呀呀叫嚷不停。 眼见沈奶娘占了上风,就快将慕容昭昱从拉过去之时,郑纭珊赶紧起身,将手挪到慕容昭昱肩上,再向慕容昭昱冲过去,在沈奶娘注意力还在与她拉扯分出个高低之时,便俯下身子,双手抓在慕容昭昱腋下,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郑纭珊道一声,“走”后,随后便疾速站起身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慕容昭昱双手无法再用力,只好松开沈奶娘的手。 而沈奶娘见郑纭珊不由分说的语气和抓紧的手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怕弄伤弄疼慕容昭昱,赶紧将手从慕容昭昱手腕上拿开。 郑纭珊抱着慕容昭昱大步走出房间,再走到走廊上,慕容昭昱双手不好使力,脚却是在不停踢打着郑纭珊的腿部。 此时脚上的银铃声响不绝,清脆悦耳,打破冬夜的宁静。 慕容昭昱仰头望着郑纭珊道,“你大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沈奶娘一直跟在郑纭珊身后,一脸担忧,“纭珊纭珊,你快放开公主,当心别弄伤公主了!” 郑纭珊低头看着慕容昭昱微翘的睫毛下那双虽是带着怒意,却是美得不可言状的一双楚楚可人的眼睛,将自己的眉毛上扬一些,随后将抱着慕容昭昱的双手往右侧移过去些,让慕容昭昱的上身微微向上倾斜,“你要是再踢我的话,我就用力一扔,将你扔到雪地上,摔得你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慕容昭昱听到这话,似是有些被唬住了,赶紧停下乱踢的双脚,随后伸出两只稚嫩的带着些肉的手,紧紧揪住郑纭珊肩膀上的衣服,然后将自己的头缩回,贴在郑纭珊的身前。 郑纭珊一边搂着慕容昭昱,一遍低头看她,只觉得她这样子,真有点像小树袋熊抓在母亲身上一般,尤其是她头上那两个元宝发髻,活像树袋熊的两只耳朵,她忍不住轻声道,“哈哈,真像小树袋熊,哈哈哈——” 慕容昭昱听到她的笑声,抬起头瞪圆眼睛看着她,那样子,就像惹怒慕容长宫时,他要自己认错一般。 郑纭珊赶紧止住笑声,收回咧开的双唇,“我是说,我说,小公主你好可爱。” 慕容昭昱又看了郑纭珊许久,像是确定她不会再将自己扔到雪地中后,这才重新将脸贴在郑纭珊衣服上。 走到厨房之中时,郑纭珊将慕容昭昱放在地上,沈奶娘赶紧冲过去,仔细确认慕容昭昱有没有受伤后,不满地瞪了郑纭珊一眼,便要拉着慕容昭昱往回走。 “慢着!” 郑纭珊说完此句,走到门边,将门外的锁取下,再将门关上,将锁锁在里侧,取下钥匙拿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与拇指之间,指天誓日一般道,“你们要是再想走,我就将这钥匙从窗外扔出去。这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若是将小公主冻坏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第七十二章 特辣鸡块(六) 二人见到郑纭珊这副模样,不敢再多话,双双立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郑纭珊转过头,又重新忙活起来。 等到锅中的炸鸡块已经煎得金黄之后,她转过身,将慕容昭昱推推搡搡拉到锅前,问道,“怎么样了?你看看现在这样可以吗?够不够酥?” 见慕容昭昱迟迟不肯作答,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公主就跟慕容长宫一个样,不说烹煮,怕是今日之前,就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问她如何,可真是对牛弹琴。 等到锅中鸡块又煎炸一会儿后,郑纭珊低头朝慕容昭昱道,“这下无论如何都好了,再炸下去,都要煎糊了。” 等不她回答,郑纭珊直接走到前面,拿起盘子,将锅中的鸡块夹起,放在其上。 她转身从木架上取下辣椒粉、花椒粉、芝麻和盐,放到盘子旁边,然后一一拿起,撒在炸鸡表面。她一面撒,一面不停问道,“够了不?够了不?” 然而慕容昭昱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丝毫不言语。 最后那一盘炸鸡块便被郑纭珊涂上了一层重口味的调料。 郑纭珊将盘子端到慕容昭昱面前,将一双竹筷递给她,“这可是听你的话,做出来的口味,你说什么也得尝一块。” 知晓慕容昭昱的来意之后,郑纭珊也期待能从她嘴里说出什么好话。 自己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一个小孩欺负。既然这小公主不让自己好受,干脆就以牙还牙,让她吃点辣味,让她也不好受。 慕容昭昱拿起竹筷,夹起一块,放在嘴中。 连皮带肉咬下一块后,慕容昭昱却是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将鸡块吐出。 当她将口中的鸡块吞咽下去后,将嘴微张又闭上,再张开再合闭。伴随着她这个动作的,是嘴中接连不断的大口哈气声,“哈——“ 郑纭珊忍住因为幸灾乐祸而想要发出的小声,故作严肃对她道,“怎么样,这可是按你的意思做出的炸鸡,这下可好吃了?” 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容昭昱却只当没听见,又夹起另外一块炸鸡放进嘴中。 郑纭珊这下再也没法乐在其中,要是让这小公主吃坏了肚子,那还得了?她赶紧上前道,“别吃了,太辣了!” 慕容昭昱却是将走到一旁,不让郑纭珊触碰到自己手中的盘子。她又吃了几块炸鸡块,直到吃到她有些噎住,她方才停下来。 沈奶娘见状,赶紧过来,对着郑纭珊大叫一声,“有水么?!还愣着干什么?” 郑纭珊听后,赶紧将旁边水壶中的凉开水倒出一碗递给沈奶娘。 沈奶娘拿过碗之时,顺便将她手中的钥匙夺了下来,给慕容昭昱喝完水后,便拉着她走出厨房。 慕容昭昱手中仍是端着那盘炸鸡块。 待到郑纭珊将厨房收拾完毕,走进房间之时,只见慕容昭昱已经躺在自己榻上。一旁沈奶娘给她盖好被子后,将案几上的空盘子递给郑纭珊,“公主殿下随她母亲,爱吃辣。” 第七十三章 糕点惹祸(一) 沈奶娘又在房中呆了一阵,待到慕容昭昱熟睡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床榻已被慕容昭昱占去大半,郑纭珊只好侧着身子,躺在一旁入睡。 半夜十分,郑纭珊只觉身上一阵冷,直接将自己惊醒。睁眼方知,慕容昭昱将被子抢了过去,自己身上空空,裸露在外。 郑纭珊真想将她身上的被子直接扒下来,让她也尝尝受寒冷醒的滋味! 可是郑纭珊一看到她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和她分别紧紧抓着枕角和脖子上血红色宝石的两只小手,顿时想到家中即将上小学的弟弟,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最后她只将被子往自己这边稍稍拽过来些,让被子刚好能够盖住自己的身子,她又给慕容昭昱身上的被子盖好,这才重新闭目睡去。 是夜,郑纭珊本就被慕容昭昱折腾得筋疲力尽,半夜又被惊醒,第二日便没能早起。 直到门外响起若拂的声音,“纭珊,我不等你了,我先过去太子殿下那边了!” 郑纭珊这才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只见身侧无人。再一看去,慕容昭昱竟早已起床,现在又在案几前捣鼓她那些白瓷瓶。 郑纭珊赶紧穿上鞋袜,整理整理衣裳,再胡乱理了理头发,都没来得及照镜子,赶紧出门往慕容长宫的书房奔去。 走到门口之时,不知为何,小安子和小民子一直看着她,忍不住笑。 郑纭珊左右分别看了看二人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睡过头了,来迟了些么?还不是因为昭昱公主……哎呀,我下次再给你们讲,我得先进去给殿下泡茶了。” 郑纭珊说罢便走进屋中,烹水沏茶,再将茶水送到慕容长宫面前。 慕容长宫此时刚梳洗完毕,等着换衣服,一见郑纭珊,目光便停留在她鼻梁,随后又看着她的双目。 郑纭珊将头低下道,“殿下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实在是,实在是小公主不好伺候。” 慕容长宫仍是看着她,轻声道一声,“嗯。” 此时若拂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拿着一件朝服要给慕容长宫穿上,走到二人身边时,看到郑纭珊,赶紧将脸凑过去,对她道,“你先出去洗洗。” 郑纭珊微微睁大眼睛,一脸不知何故的表情看着她。 若拂又对她说了一声,“快去!” 郑纭珊这才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几上,随后冲出屋外,走到水井旁,低头看里面的倒影。 她大吃一惊,只见自己的鼻梁上被人画了一个大圈和两个小圈,刚好构成一个猪鼻子的模样。再一眨眼,只见眼皮上似乎也有东西,郑纭珊用左手食指触着自己左眼的睫毛,随后睁开右眼,看着水面上的自己。 只见那眼皮上画着一双圆眼,中间黑色的瞳孔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郑纭珊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气急败坏,嘴中念叨道,“慕容昭昱,你可真是个坏小孩!早知道昨晚就该把你的杯子全部抢过来,不给你盖!” 随后,她赶紧用水桶打了桶水上来,用手捧出水不停搓洗自己的脸,却是发现洗过几次都不能洗净。 正在这时,她听到身后走廊上传来慕容昭昱稚嫩的声音道,“不要再洗了,那是我用核桃皮配制的颜料,没有十天半个月,你洗不掉的。” 第七十四章 糕点惹祸(二) 郑纭珊听到这话,转过身,立即看到慕容昭昱正拉着沈奶娘的手,立在走廊转角处,有些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 郑纭珊气不打一处来,尽力克制住心中怒气,朝慕容昭昱道,“我才不信你的邪!” 慕容昭昱听完,将眼睛斜向上方,翻出一个白眼,随后转过眼睛看着她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洗洗就知道了。” 郑纭珊心怀不满地看着慕容昭昱沿着走廊一路走来,经过自己身旁,再走进慕容长宫房中,郑纭珊又将头埋下,以手捧水,浇打在自己脸上,随后用手指使劲搓着自己的鼻梁和眼皮。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她怎么样使劲,脸上的黑色都没有淡掉丝毫,最后,即便她将眼皮都搓红,鼻梁有些生疼,也无济于事。 她只好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回慕容长宫书房。 走到门口之时,见到小民子与小安子极力忍住不笑出声,郑纭珊左右看了一眼两人,随后故作无事道,“你们想笑就大声笑,放心,我不怪你们。” 随后她便走进慕容长宫的书房,到若拂身边站立。 此时慕容昭昱正坐在慕容长宫身侧,嘴里正吃着一块芙蓉虾糕,见郑纭珊进来,她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停下嘴,将糕点放下,抿嘴轻笑一声。 烟羽本是一直静立在一旁,见到此状,立即斜眼看着郑纭珊道,“公主殿下难得来一次,纭珊你还真是会逗公主殿下开心。这猪鼻孔和猪眼睛画得如此妙,我看都能以假乱真了,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郑纭珊听完之后,脸颊一红,朝烟羽看回去,“这不是我画的……” 慕容昭昱此时朝沈奶娘斜眼看了一眼。 沈奶娘立即会意,没有朝慕容昭昱,也没有朝郑纭珊,而是对着慕容长宫道,“昨日公主殿下嚷着要谁在纭珊房中,奴婢也拗不过她,只好依她。今晨公主殿下起得早,奴婢老早就来为公主殿下梳洗,进到房间时,这丫头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留着公主殿下一个人在床榻下,苦等着人来伺候,那时她脸上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呢。” 郑纭珊看着沈奶娘一副实诚的表情,心想,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一番话,既给慕容昭昱成功洗白,又给自己扣上睡懒觉的罪名。也不想想,昨日她是怎么害得自己筋疲力尽,今早困乏劳顿的。 亏自己还不嫌麻烦,三番两次给她做炸鸡,夜里为了让她睡好,自己侧身睡在一旁,冷了自己也要给她盖好被子,真是遇上白眼狼了! 郑纭珊胀红了脸,上前一步,朝慕容昭昱和沈奶娘道,“你们……” 你们欺人太甚! 然而她还没开口,便被若拂拉着手,随后对她摇摇头。 慕容昭昱此时转过头,对慕容长宫奶声奶气道,“五皇兄——” 慕容长宫将手中的粥勺放下,随后看了看慕容昭昱一双无邪的双目,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学红宝石,随后转过身对郑纭珊道,“纭珊,你先回去。” 第七十五章 糕点惹祸(三) 慕容长宫此话看起来是在大事化小,实则是在包庇慕容昭昱。 此时慕容昭昱正用牙紧紧咬着自己的双唇,以此阻止自己发出笑声,可是从她闪耀的一双眼中,却是能明显看出她的开心。 郑纭珊脸更红上一层,鼻中止不住地呼出带着愤怒的气息,她将气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瞪着慕容昭昱,又瞪着站在她身后的沈奶娘,最后一直盯着正直视着自己的慕容长宫。 他此时脸上带着些若隐若现的怒意,郑纭珊由此猜想,他应该是很讨厌自己这副丑样。 此时烟羽开口道,“方才在门外的井边看纭珊在洗脸,怎么没洗掉?看来,纭珊是还不想洗干净,还想留着过年扮猪脸逗大家开心呢!” 烟羽身后的两个小丫鬟音儿和彤儿听到后对视笑个不停。 慕容昭昱听到这话,没有绷住脸,终于将牙松开,咧开些唇,随后小声笑出声,“咯咯。” 不过很快,她便察觉到众人面前自己的失礼,赶紧将尽量笑容收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奶娘也是一副忍不住笑的模样,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出声。 郑纭珊看到众人这副模样,眼眶变红,两眼变得模糊,身旁的若拂赶忙将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可这一握,反倒使郑纭珊更加觉得酸楚,泪水便如同溪流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双目浑浊,不能视物,耳中却是听到慕容长宫清冷如常的声音,“今日若拂伺候本宫,你先回去,洗干净再来。” 若拂见郑纭珊仍止不住泪,掏出自己衣袖中的一张素色绢布,转过身给郑纭珊轻拭眼泪,在她耳侧小声道,“没事没事……” 郑纭珊知道现下再凭她如何解释都是自取其辱,她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处丢人现眼,她用手挡开若拂的手,转身往屋外跑去。 门外小安子和小民子齐声问她,“怎么回事?” 郑纭珊也不回答,只双手用力,一把推开二人,随后从二人中间穿过,一路奔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她还没来得及平息自己的呼吸,也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残余的泪滴,她走到案几旁,陡然坐了下去,伸手取起案几上慕容昭昱的铜镜,拿到自己脸边,仔细看了起来,她拿出怀中的金色丝绢,沾水了杯中的水,随后用力在脸上擦了起来。 可是不管她如何使劲、如何反反复复地擦洗,都弄不掉,郑纭珊道,“用皂角试试。” 随后她起身,拿出柜中的皂角,放在盆中,再走出房间,打满水端回来,可是却惊异地发现,就连皂角水都不能洗淡脸上的图案。 郑纭珊重又坐会案几前,对着镜子,用手指触摸着鼻梁上的图案走过一周,看着镜子中的人脸道,“这真得一个月才能洗掉么?那我这个月,怎么出去见人呀!” 郑纭珊将铜镜拿起,扔到脚边,对着镶嵌着五光十色珠玉的大叫你声,“哼!” 随后郑纭珊左右手分别抓起一个案几上的白瓷瓶,“亏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这样对我!真想给你全部吃掉!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第七十六章 糕点惹祸(四) 她将瓶盖拧开,倾斜着白瓷瓶,将瓶中的核桃酥往手掌心倒去。 然而就在核桃酥触碰到她手掌心之时,她眼前顷刻浮现出慕容昭昱那张满带稚气的脸,以及那双童真无邪的双眼。郑纭珊停下手,小声道,“小公主会难过的。” 就像弟弟不喜欢别人动他的玩具枪一个,这个年龄的小孩对自己的东西最为敏感,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 于是郑纭珊又拿起白瓷瓶,将滑到瓶口的核桃酥倒了回去,再将白瓷瓶放回桌上。 这一整天,除了肌饿时捂着脸去厨房找些食物之外,郑纭珊都呆在房中,想方设法与脸上的黑色印记斗争。 “沈奶娘,你说顾太医今日会来太子府么?” 夜幕时分,郑纭珊听到门外渐起脚步声,以及慕容昭昱的说话声。 “听小安子和小民子说,他时常都来太子府找五皇兄,要是他来了,肯定会来找我的,对?” 随着“吱呀——”声响,房门被推开,随后慕容昭昱与沈奶娘二人走进屋中。 慕容昭昱往案几这边一看,脸上忽然怒意,气冲冲跑到郑纭珊身边,将脸凑到案几上的白瓷瓶旁,眼睛快速从白瓷瓶上扫过,随后用食指指着那瓶装着核桃酥的白瓷瓶,朝郑纭珊吼道,“谁准你吃我的糕点了?你给我吐出来,还给我!” 郑纭珊理直气壮道,“我没吃过的糕点,你打开来,仔细看看,看我有没有吃过?” 慕容昭昱转头又往案几上的白瓷瓶看了一眼,随后将头扭转回来,瘪着小嘴,一副即将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郑纭珊,“瓶子的位置都变了,没有放在杯垫的正中央,你肯定拿了,肯定吃了,你快点吐出来!吐出来!” 郑纭珊无语到口中大呼一口气,随后伸手将那个有些放歪的白瓷瓶拿过来,放在慕容昭昱身前,“你打开看看,就知道我吃没吃。” 慕容昭昱却是一把将白瓷瓶推远,随后挥手,不停地往郑纭珊身上重重拍打,哭喊着朝郑纭珊大喊道,“我不管!你就是吃了!你赔我!你吐出来!你赔我!” 沈奶娘快步走过来,拉住慕容昭昱道,将她搂抱在自己怀中,“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此时慕容昭昱已是鼻涕满面,嘴中一边哇哇直哭,一边喊道,“赔我……赔我……赔我……” 见慕容昭昱鼻涕满面,郑纭珊从怀中取出丝绢,给慕容昭昱擦拭,“公主殿下,我是真的没有吃过你的糕点。” 慕容昭昱用力挣脱开沈奶娘,随后推开郑纭珊的丝绢,红着眼珠道大声道,“这些糕点都是顾太医进宫时,给我带进来的!我都一直没舍得吃,你怎么可以吃?!” “顾太医?你是说梓征哥哥,顾梓征?”郑纭珊如释重负一般轻呼一口气,“我跟他很熟的。你别哭了,我让他下次再给你带不就好了?” 慕容昭昱听到这话,像是更加生气一般,一双挂着泪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郑纭珊,伸手重重将郑纭珊往后推去。 第七十七章 糕点惹祸(五) 郑纭珊朝她问道,“喂,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慕容昭昱却是更加用力地往她身上推去,“你走开,你出去!” 郑纭珊双手握住她的两只小手,不骄不躁对她道,“小公主,这可是我自己的房间,你让我去哪?” 慕容昭昱似是觉得理亏,收回自己的双手,转身拉着沈奶娘的手往外拽,嘴里用带着委屈的声音道,“沈奶娘,我们去找五皇兄。” 说罢,慕容昭昱便带着沈奶娘出门,往慕容长宫书房的方向走去。 郑纭珊又拿起案几上的铜镜,看了看顽固地在自己脸上贴着的黑色线条,随后无可奈何地将铜镜仍在一旁,再百无聊赖地趴在案几上,将头枕在自己手臂,看着眼前几个整齐摆放的白瓷瓶发呆。 正在昏昏欲睡之时,门外响起若拂的声音,“纭珊,太子殿下叫你过去。” 郑纭珊赶紧将头抬起,随后站起身,跟着若拂走到慕容长宫的书房内。 一路上,她都低着头,不想让他人笑话她脸上的污迹。 慕容昭昱此时正在慕容长宫身边,朝慕容长宫添油加醋地数落着郑纭珊的罪行,“五皇兄,纭珊她不肯好好伺候我,还把我和沈奶娘锁在厨房里,不让我们出去。今日她又不声不响地,就把顾太医给我的核桃酥吃了。在宫中时,就只有顾太医对我最好了,每次进宫给父皇诊治,都会给我带些宫外的稀奇玩意儿。五皇兄,这些酥,我都舍不得吃的呢,她居然给我吃完了。五皇兄,你可得给我做主。五皇兄,五皇兄……” 此时见到走进书房的郑纭珊,慕容昭昱立即抬起头,将目光移到郑纭珊低垂的身子上,眼中表情从乞怜转为愤怒,用手指直指郑纭珊,“你这丫鬟真可恶,竟敢吃顾太医送给我的核桃酥!” 沈奶娘眼珠一转,立即火上浇油地补上一句,“太子殿下,宫中沉闷,公主殿下此番出宫,本是想出来好好玩玩。皇后娘娘也说了,要奴婢好好照顾殿下,让公主殿下开心。可没想到,这才一来到太子府上,就被这丫鬟这般欺负。”沈奶娘掏出一张暗红色绣花绢布,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的样子,“奴婢真是愧对皇后娘娘重托,待到回宫之后,奴婢就去找皇后娘娘领罪,望皇后娘娘重罚。” 慕容昭昱一听这话,赶忙拉着沈奶娘的衣袖,抱了上去,哭哭啼啼道,“沈奶娘,沈奶娘……” 二人相拥而泣,沈奶娘赶紧用手绢擦了擦慕容昭昱脸上的泪水,“公主殿下快别哭了,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原谅奴婢。” 慕容昭昱转头看着慕容长宫道,“五皇兄——” 慕容长宫冷眼瞥了一眼沈奶娘,随后看着慕容昭昱道,“昭昱,你想怎样?” 慕容昭昱泪眼未干,朝慕容长宫看了看,随后将手指着郑纭珊,“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再回房间吃我的东西!” 慕容长宫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看了一眼郑纭珊之后,斜眼瞥着慕容昭昱。 慕容昭昱大叫一声,“来人,把她拖到柴房锁起来!” 第七十八章 糕点惹祸(六) 小安子和小民子闻声,即刻进入房中,见到这般场景,一时慌了神,立在门口。 慕容昭昱转头,伸手指着二人,“你们两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不听我话?是不是想我回宫后告诉阳公公?” 小安子和小民子听到这话,神情紧张,赶忙看着慕容昭昱,使劲摇摇头。但很快,二人又转头望着慕容长宫。 沈奶娘立即看出端倪,斜眼瞥了一眼正看着郑纭珊不语的慕容长宫,赶紧朝小安子和小民子二人道,“你们两个奴才,怎么生的如此愚笨,一点不会揣测主子的心意?难道非要太子殿下多费唇舌说出来,你们才能知晓太子殿下的意思?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太子殿下都默认了!还不过来将她带走,当真身上肉紧了,皮痒了,想受阳公公管教了?” 小安子和小民子一听这话,惊吓得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慕容长宫的表情,见他没有否定,这才走到小跑着走到郑纭珊面前,双双蹙起眉头,一副身不由己的表情对她道,“纭珊,走。” 郑纭珊觉得委屈却又无法申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慕容长宫身上。 然而,直到她转身之时,也没有听到慕容长宫的反对声。 她欲哭无泪,心灰意冷地跟着小安子和小民子走出房间,走到柴房中。 小安子和小民子尽管也是百般不愿,可也无计可施,只能在一顿叹息之后,照着慕容昭昱的指示,将柴房的门锁上。 郑纭珊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门窗,想起了自己刚穿越那日,也是这样被锁在柴房。 与之不同的是,郑纭珊这次没有挣扎,甚至是连挣扎的想法都没有。 她坐在地上,靠在一旁捆起来的枯枝上,然后将双手叠放在膝盖,再将头倚靠在手臂上。随意地捡起脚下的一跟木棍,在脚边漫无目的地划动。 脑中不知为何,总是无意识地想起方才慕容长宫看着慕容昭昱的关切眼神,想起方才慕容长宫的不言不语。 郑纭珊心中终究还是失落的。 只是这失落到底从何而起,她却是未能想明白。 她将手中划动的木棍停下,看着墙壁上被木柴划出的痕迹,小声道,“不就是有哥哥么?果然还是有哥哥好呀。” 郑纭珊将木棍末端在地上轻轻一击,“没关系,我也是有哥哥的人呀。要是梓征哥哥知道我被关在了厨房,肯定会来救我的。” 郑纭珊说完,将脸埋在手臂中,将没忍住流出来的泪水擦干净,随后抬起头,用双手将自己抱紧了些,免得地上的寒气那么快,便传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郑纭珊听到窗口一阵声响,抬头一看,窗子被推开一条缝,随后从窗外扔进来一些物什。 再然后,窗子又被合上,窗外再无动静。 郑纭珊走到窗边,才看见地上扔着几个包子和两块燧石。 郑纭珊本想伸手捡起一个包子,一摸马上便缩回手,“好烫好烫,刚出炉的?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呀,知道我在这里不好过,还给我送吃的。”郑纭珊抬头朝窗子大声道一声,“谢啦!” 那头却是毫无回音。 第七十九章 想给你家(一) 夜里霜重,地上寒意更上一层。 郑纭珊用燧石取火,点燃身边的一堆柴火,伸出手在火上热了热,随后交叉抱着自己的双臂,背靠枯枝而闭目。 随着夜的愈渐加深,地上的火苗愈渐变小,直至微弱,最后熄灭。 郑纭珊只感到四周越来越冷,她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子蜷缩的一起,以此保暖。 然而单薄的衣衾不足抵御冬夜的寒冷,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随后耸耸肩,蹙起眉头,艰难地睡去。 正睡得香时,恍惚之间,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被人轻轻挪动了一下,随后她便感到身体周围一片热气,身体像是被一块什么东西覆盖。 郑纭珊伸出手,拽了拽那东西,摸到是一块厚重的布之后,她也没多想,将手缩了进去,吸取着里面的温暖。 又过一阵,郑纭珊只感到面前一片明亮,似是从黑夜瞬时到了白昼,她微微睁开双目,看到眼前又燃起一堆火苗,她这才感觉不妙,半睁着眼睛,转过头四处看了看。 看到上方之时,只见一张清秀俊冷的脸,那张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暗分明,如同雕塑一般。 那张脸的主人此时正搂抱着自己,让自己坐在他的腿上,让自己的侧脸靠在他的胸前。 他的一只手正环过自己的肩上,墨色的广袖正遮盖着自己的身躯,而他另一只手,刚从自己的腰上拿走,正在拾起身边的柴火,往火堆上添去。 看他那张无人能及的俊脸,还有他衣袖上的金丝龙纹,以及他添柴那只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不用猜想也知,此人正是慕容长宫。 这一切都是这般真实,但又是这般不真实。 郑纭珊一脸失落,小声叹气一声,随后梦呓一般念叨道,“哎,好不容易做个梦,怎么就梦到这太子殿下了?我想回家呀,回到现代去,就算回不去,能让我做梦梦到家也好呀——” 郑纭珊将双手枕在自己脸下,将自己的侧脸靠在手背上,“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继续睡觉,说不定下个梦就能梦到家了呢。” 郑纭珊说完,便将半睁的眼睛闭上,继续睡觉。 半醒半睡之时,郑纭珊只觉听见耳畔有人说话,“本宫派人给你送来的包子,你为何不吃?可是在气本宫将你锁在此处么?” 郑纭珊双唇微张,小声答道,“因为……今晚吃的猪蹄汤,太油腻了,不想……再吃包子了。” 随后郑纭珊又觉有人拨动了自己的耳前碎发,随后用无比轻柔的声音对自己道,“你方才是说想回家是么?” 郑纭珊有些不耐烦,慵懒地从鼻翼中道出一声,“嗯。”,随后她又在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蹭,希望这人能安静些,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睡眠。 随后只觉得那人将另一只手伸过来,从另一侧揽着自己的肩膀,身上的暖意更加厚重,那人的声音清澈,带着磁性,“可本宫听闻你爹,早就对你置之不理。你可否愿意,将本宫这里,当成你的家?” 第八十章 想给你家(二) 郑纭珊即将入睡,再无心情和力气去思考这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随着周遭的暖意继续传到她身上,方才冻得冰凉,有些发麻的脚也渐渐暖和起来,郑纭珊将脚尽可能地缩成一团,然后用手拉了拉遮盖在自己身体上方的那块厚布,让它完全遮盖住自己的腿部。 就在她将手放回到厚布里面时,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划动,先在鼻梁上划了一个圈,随后又触摸到她眼皮上,“昭昱此番,着实有些过分。然本宫没能护着你,是本宫之错。本宫不求你谅解,但本宫向你允诺,绝不容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郑纭珊只觉脸上被挠的痒痒的,她轻轻摇了摇头,躲开脸上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随后将脸扭转过去,朝向另一侧,对着火苗的那边。 随后郑纭珊只觉一只手轻轻捧过自己的脸颊,又将自己的脸轻柔地转了过去,让自己的侧脸靠在一处轻微起伏的平物上。 郑纭珊嘴中轻微地发出一声,“唔——”,随后便再无意识。 第二日醒来之时,屋外晨鸡起鸣,寒风夹杂着一些雪花,从门缝中吹进来。 郑纭珊忽而觉得身上一阵凉意。说真的,她还真说不清楚,是被外面的鸡鸣吵醒的,还是被这冬日的寒冷给冻醒的。 可是郑纭珊明明记得,昨晚睡觉时,明明很暖和很舒服,根本不是这般冰冷的样子。 昨晚有厚布,有火光,有温暖,也有陪伴。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都消失不见了? 难道昨晚的场景,真的只是自己的梦? 然而郑纭珊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大堆燃尽成灰的木柴,她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慕容长宫真的来过么?可是……他来做什么?” 郑纭珊将眼睛睁大些,将肩膀微耸,看着地上的灰烬,小声念叨道,“他这么高贵的人,才不会来这脏兮兮旧巴巴的柴房呢。应该只是我的错觉。” 随后,她转身看了看张开的门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从背后的柴火中沾上的好些枯叶,推开门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还未见亮,四周依旧一片静谧。 郑纭珊朝慕容长宫的书房走去,刚到门口之时,便听见若拂的声音,“太子殿下从何处沾上这许多枯叶?” 慕容长宫道,“许是方才练剑之时,不慎所沾。” 若拂问道,“殿下,这寒冬腊月的,梅花树上哪还有什么枯叶?那些枯叶,早就秋日之时便落在地上,如今不是成泥,便是被雪覆盖了。” 屋中慕容长宫再无发声,若拂也没多嘴再问。 郑纭珊走进屋中,照例给慕容长宫烧水烹茶。将茶递给慕容长宫之时,见慕容长宫转头一直看着自己,郑纭珊慌忙将头埋下,低声道,“殿下快别看我了,我昨日已经很用力地洗过了,还是洗不掉。我知道我现在丑,没脸见人。” 慕容长宫继续看着她,对她道,“丑?这话本宫可从未说过。” 郑纭珊听完这话,心中有些惊异却又稍稍放松了心情,她终于有了勇气看着面前的慕容长宫。 只见慕容长宫的一双星眉剑目正看着自己的双眼,“为何不回房间多睡一会儿?” 第八十一章 想给你家(三) 郑纭珊听到这话,抬眸看了一眼慕容长宫,轻轻摇头,再垂下头小声道,“昨晚在柴房,我也睡得很好的。” 更何况,若是回去继续睡,到时候被小公主看到了又拿来说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还是不睡了。 慕容长宫听后,轻点下头,看着郑纭珊道,“正如本宫所料。” 郑纭珊略微吃惊,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 此时他已经将手中杯中的茶水饮完,他将杯子递还给郑纭珊,当杯子落在郑纭珊手中的时候,慕容长宫的袖口无意之中盖在了郑纭珊的手背上。 只不过一瞬而已,却是让郑纭珊的心中一颤,似是被衣服上的火光电到一般,短暂却不可忽视。 那厚度、那质感、那布料,分明就是昨晚睡梦中,覆盖在自己身上,在寒冷中,在长夜里,带给自己温暖的那块厚布! 难道昨晚,慕容长宫当真来过柴房,还跟自己共度一夜? 郑纭珊左右微微晃动眼珠,随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长宫,试探性地问道,“殿下昨晚……” 不等她说出口,慕容长宫便道,“不必担心,本宫昨晚也睡得不错。” 郑纭珊并非要问他睡得怎样,她确信自己方才的话语中明明没有半点关心他的意思。 听到慕容长宫这样的话语,郑纭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她只带着有些失措的表情看着面前的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的发髻上,郑纭珊只觉得是靠在枯枝上睡觉之时,发髻被自己睡歪了或者压扁了,她赶紧伸出双手,准备梳理一下自己的发髻。 然而,当郑纭珊的手触碰到发丝之时,却听见慕容长宫清冷中带着些关切的嗓音,“别动。” 郑纭珊赶忙停下手,将双手悬空,双目带着不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问他缘由,只直直地看着他,以及他缓缓抬高的手臂。 慕容长宫的手愈加靠近,最后伸到郑纭珊头顶。 看着慕容长宫一脸严肃之样,郑纭珊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上身也抑制不住地往后仰着。 此时慕容长宫一把揽过她的腰部,不让她再往后退,随后将手伸下来,伸向她的发髻。 郑纭珊明显感觉自己的三两根发丝被拉扯了一下,抬头一看,慕容长宫手中正握着一片枯叶。 他将枯叶放进郑纭珊手中,“何时弄的?为何本宫昨夜未尝发觉?” 他说这话是像在回忆,又像在思索,唯独不像在询问她。 郑纭珊将手中的枯叶握起,握得枯叶发出轻轻脆响。 此时若拂从屏风后走出,“殿下,今日的衣裳奴婢已经准备好了,殿下看看这身如何?” 慕容长宫听到这话,方才将搂在郑纭珊腰间的手放下,随后转身,走到若拂面前,“不错。” 郑纭珊蹲下身子,将手中那片被自己揉得却是些许的枯叶放在案几,与方才若拂从慕容长宫身上取下来的枯叶放于一处,郑纭珊这才发现,这些叶子无论是颜色、轮廓、大小,都完全是—— 一模一样! 第八十二章 想给你家(四) 郑纭珊立在案几边,一直盯着案几上的枯叶出神,直到身后响起若拂的声音,“纭珊,你在那边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帮忙!” 郑纭珊听到这话,一下反应过来,转头小跑过去,将放在一旁的慕容长宫的腰带递给若拂,再帮慕容长宫理了理卷起的袖口。 整个早上剩下的时间,郑纭珊都跟在慕容长宫身后,偷偷摸摸地看着他,看他进食,看他饮茶,看他唤门口的小民子和小安子进来,看他走到案几旁,将今日上朝需要用到的奏折递给小民子和小安子。 她很想问他,昨晚是不是到柴房去了。 她很想知道,昨晚那个陪伴自己,温暖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是心中酝酿了好几次,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直到慕容长宫走到门口之时,郑纭珊盯着案几上的几片枯叶,大声喊道一声,“殿下!” 郑纭珊转身,大步跑到慕容长宫面前,鼓起勇气,就像以前给他送饼干时那样伸开双手挡住他的路,“殿下,昨夜……来柴房的人,可是您?” 慕容长宫眼睛原本平视前方,听到她的话之后,方才将眼睛朝下看,“正是。” 郑纭珊瞬时一愣,将伸平的双手放下,垂在身侧,怔怔地看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却在此时伸出右手,抓住她的手臂,俯身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本宫绝不会,丢下你一人。” 慕容长宫说这话之时,从他口中呼出的些许热气喷在郑纭珊的脖颈间和耳廓上,让她觉得有些痒,又有些烫。 郑纭珊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火烧火燎,这种感觉从她胸口,跟随着浑身血液的流动,一直快速传到她脸上,让她的脸如同变脸一般瞬间通红。 她将头低下,将眼睛向上偷偷斜视,只见慕容长宫在她面前站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下颔微微一收,轻点一下头。 他眼中带着坚毅和肯定,似是在宣告他的一言九鼎与一诺千金。 郑纭珊抬起头,还想更进一步地探悉眼前之人的想法,此时慕容长宫却是将目光放回到前方,再将手收回,负在背上,转头往身后的小安子和小民子道了声,“走。” 郑纭珊仍在发愣,直到慕容长宫匆匆走过她身侧,再大步走在走廊之上,往府外走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脚步声全然不闻之时,郑纭珊方才反应过来。 此时冬日照阳初升,温暖大地,白雪映日,亮刺人眼。 郑纭珊好想回房间洗个澡,出去身上一身污尘,然后再换身衣服,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但她一想到一回去又要面对慕容昭昱之时,她只觉得那房间和自己就像是磁铁的同极一般,怎么想怎么抗拒。 于是她坐在院中的鱼池旁边,看着水中的一只金色鲤鱼,顺带带着里面自己的那张画着猪鼻的脸。 郑纭珊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图案,小声道,“你说这小公主,怎么就这么难对付呢?” 第八十三章 可我介意(一) 此时远处传来一串细微的银铃之声,随之而来的是慕容昭昱奶声奶气的声音,“奶娘,那边的梅花可真香,我们快去看看。” 沈奶娘一直不停念叨,“慢点,慢点,公主殿下,慢点……” 随着银铃声的不断靠近,郑纭珊透过身侧的梅树的树影中,恍惚间见到了慕容昭昱和沈奶娘的身影。 她起身朝后走去,在树林中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清洗换衣之后,便斜倚在床上,看着案几上的白瓷瓶轻叹一口气,“这明明是我的房间,为何我倒像是成了个外人,还只能偷偷摸摸地回来?” 这一整日,慕容昭昱都没有回到房间,直到傍晚之时,她方才一蹦一跳,手中拿着一束颜色各异的梅花从屋外进来。 “你去给我打洗脚水。” 郑纭珊听到慕容昭昱的话,赶忙从床榻上坐起,答应道,“哦。” 慕容昭昱看了看郑纭珊床头上的青玉瓶,对沈奶娘道,“奶娘,这瓶子太丑了,把它扔了,换上上贡给父皇的那个镶嵌着翡翠玛瑙的银瓶,”慕容昭昱低头笑吟吟地看着手中的梅花,“这才配我摘的梅花。” 沈奶娘听后赶忙道,“公主殿下说得极是。”说罢,便上前要拿起那个青玉瓶。 郑纭珊大叫一声,“住手!” 沈奶娘吓得手一抖,随后转过头朝郑纭珊骂道,“你这丫头,不懂规矩。我好歹比你年长,怎可如此对我大呼小叫?更何况,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难不成你这丫鬟还想违抗不成?” 郑纭珊走上前,一把将青玉瓶从沈奶娘手中抢过,抱在自己怀中,“你们别乱碰我东西!” 慕容昭昱听后,大步走到郑纭珊面前,踮起脚,夺过郑纭珊手中的青玉瓶,随后重重摔在地上。 “噼——” 青玉瓶摔得粉碎,郑纭珊低头,狠狠瞪着慕容昭昱。 慕容昭昱看到郑纭珊这副表情,斜眼往下蔑了一眼地上的青玉碎片,再仰着头,做出一副趾高气昂之样,“不只这青玉瓷瓶我不喜欢,你这珠帘,这被子,这案几,我都不喜欢,尤其是这些瓷娃娃,”慕容昭昱指着书架上,顾梓征送给郑纭珊的陶瓷玩偶,“我特别不喜欢。明日我便让人把这些我不喜欢的东西送走,再换上我自己的东西,这样我在你这里才住得开心。” 郑纭珊听到这话,脸气得有些泛红,她只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忍无可忍地对着慕容昭昱咆哮道,“你凭什么乱扔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邀请过你来我这里住,是你自己要来,现在住得不开心,关我什么事?还要乱扔我东西,真是太不讲理了!” 沈奶娘上前,将慕容昭昱拉过来,然后将双手放在她身前,做出一副保护她的姿态,“你这丫鬟,怎么跟公主殿下说话呢!快道歉!” 郑纭珊理直气壮,不卑不亢道,“休想。” 沈奶娘瞳孔有些放大,惊奇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第八十四章 可我介意(二) 郑纭珊斩钉截铁、毅然决然道,“绝不道歉!” 说罢,她便气冲冲走出屋外,朝厨房奔去。她给慕容昭昱烧了半桶水,随后提着走回房中,然后一边朝床榻边走一边道,“水烧好了。” 慕容昭昱将手上的白瓷瓶放下,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纭珊,你跪下,帮我搓脚。” 郑纭珊听得心火直冒,虽然她运气不好,穿成了个大芒朝的丫鬟,但好歹没有被要求做过这么卑微的事,她将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放,让桶中的水溅在慕容昭昱身上,“爱洗不洗,我不伺候了!” 慕容昭昱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将手指向上,指着郑纭珊道,“你你你,走开!” 郑纭珊道,“正合我意。” 在沈奶娘过去伺候慕容昭昱洗脚的工夫,郑纭珊坐在案几旁的蒲团上,看着镜中自己脸上的猪鼻,随后抬起头,眼怀怒火地看着不停将脚在水中抬起放下,发出阵阵水声的慕容昭昱。 慕容昭昱也时不时转过头看着郑纭珊,一字不说,眼中却是带着鄙视和厌恶。 片刻之后,慕容昭昱将腿从水中抬起来,悬在空中,然后张嘴大叫一声,“啊!好烫啊,烫死我了,啊——” 沈奶娘在一旁道,“哎呀,出大事了,哎呀哎呀,我去叫太子殿下!” 郑纭珊惊得脑中“嗡”了一声,她起身走到慕容昭昱身边,俯下些身子,低下头看着慕容昭昱的双脚,问道,“公主殿下,什么好烫?” 慕容昭昱一脚将水桶踢翻,桶中的水“哗哗”流出。 郑纭珊实在看不懂慕容昭昱这番神操作,但她此时却是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想,她赶忙退到一旁,以免地上的水湿了脚上穿的布鞋。 “昭昱何事?” 此时门外响起慕容长宫的声音,紧接着便见到慕容长宫带着沈奶娘,以及若拂、小安子、小民子等进入房中。 慕容昭昱张大嘴叫道,“五皇兄,水好烫,烫死我了!啊——” 她脸上表情分明是一副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却是没看到一丝泪珠。 沈奶娘跪在慕容长宫面前俯首道,“奴婢罪该万死,没能照顾好公主殿下。今晚公主殿下命纭珊烧洗脚水,这丫鬟因为昨日被罚,关在柴房中一夜,今日竟生出歹心,想谋害公主殿下。竟然将一桶沸水提过来让公主殿下洗脚。奴婢……奴婢当时,”沈奶娘说到此时,眨了几下眼,随后抬起头看着慕容长宫,“奴婢当时正在给公主殿下准备晚上休憩时穿的衣物,没能察觉,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太子殿下现在就请处罚奴婢!” 慕容长宫没有说话,从沈奶娘身侧走过,踏在地上的水上,走到慕容昭昱面前蹲下,立即道,“宣顾太医!” 小安子和小民子赶紧应声,“是,殿下!” 郑纭珊听完慕容长宫的话,和小安子、小民子行色匆匆的背影,踩着地上未被水没到之处,走到慕容昭昱身侧。 只见她的脚上,莫名地出现了一大块鲜艳的红色! 第八十五章 可我介意(三) 郑纭珊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方才在桶中加了不少凉水,自己还伸手摸过的,怎么可能会烫伤? 更何况,即使烫伤,又怎会只伤到如此小一块? 然而,如果是慕容昭昱装的,可为什么又会红得如此鲜艳? 慕容昭昱仍是小声喊叫着,慕容长宫却是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郑纭珊百口莫辩地看着慕容昭昱,心中似是有万壮波澜一般此起彼伏,她只觉得慕容昭昱又要将一顶黑锅强行让自己背上了。 一阵之后,顾梓征提着药箱匆匆赶进,听到慕容昭昱的哭声,他大步走到慕容昭昱旁,单膝跪在地上,再将慕容昭昱的那条显红的腿放在自己腿上仔细察看。 慕容昭昱此时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梓征,嘴中小声叫出一声,“梓……梓征哥哥。” 顾梓征用手指轻轻按了按慕容昭昱腿上发红的部位,头也不抬地说道,“公主殿下,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臣哥哥,臣承受不起。” 慕容昭昱脸上略有些失落,仍是一直看着顾梓征道,“我要你当我哥哥,你就当我哥哥嘛。多个妹妹有什么不好?” 顾梓征将慕容昭昱的腿轻轻放下,抬眸看着慕容昭昱,一口回绝,“殿下恕罪,臣不喜欢到处认妹妹。” 慕容昭昱用手指着郑纭珊道,“那她为什么可以当你妹妹?既然她可以,那我也可以!” 顾梓征转头看了一眼郑纭珊,又抬头看着慕容昭昱,“公主殿下别闹了,臣出身山野,本乃一介布衣,幸得皇上赏识才能谋个一官半职。公主殿下认臣做哥哥,实在不妥。” 慕容昭昱撅着嘴,看着顾梓征道,“那你为何每次进宫给父皇诊治,都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你不就是想接近我,想跟我玩么?当了我的哥哥,我们就可以更亲近了呀。” 顾梓征迟疑一阵,抬头看着慕容昭昱,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公主殿下似乎有所误会。今日既然公主殿下问,那臣便实话实说。” 慕容长宫忽然打断顾梓征的话,“梓征——” 顾梓征只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却是没有理会他,转过头继续朝着慕容昭昱道,“公主殿下,这些东西并非臣本意。臣每次进宫为皇上诊治,皇上总说他久病卧床,最愧疚的便是他的小女儿,因此吩咐臣每次进宫都捎些宫外的糕点和稀奇物什来,让公主殿下您开心。公主殿下与其亲近臣,不如多去肃霄殿陪伴皇上,别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慕容昭昱听完后,不停踢打自己的双腿,让自己的双腿与床榻边缘发出“咚咚”的响声,“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当我哥哥,我就要你当我哥哥,你就是我哥哥!“ 顾梓征对慕容昭昱的此番行为置之不理,站起身看着慕容长宫道,“公主殿下的脚伤无甚大碍,臣开副药草,让奶娘给公主殿下好好洗洗便可。“ 顾梓征说完,上前拉着郑纭珊的手,往屋外走去。 走到慕容长宫身边之时,郑纭珊的另一只手却是被慕容长宫紧紧拉住。 顾梓征转过头看着慕容长宫,“我跟我妹妹说话,难不成还要太子殿下应允不成?” 第八十六章 可我介意(四) 慕容长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妥,他看了看顾梓征,又垂下头看了看郑纭珊,这才将抓在郑纭珊手腕上的手松开。 顾梓征拉着郑纭珊的手,大步走出房间,一直走到梅园中转角的一个亭子里,方才松开手。 二人面对面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顾梓征将手伸向郑纭珊脸上的黑色图案,“谁画的?是不是公主殿下?” 手刚触碰到她的脸,郑纭珊便往后缩了一下,没让他的手触碰到。随后郑纭珊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埋头看着石桌下自己合在一起的双手,小声道,“梓征哥哥你别看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子很丑。” 只听得对面顾梓征道,“没事的纭珊,哥哥这里有淡化伤痕的药,你将头抬起来,哥哥给你涂在脸上,不出两三日,便会恢复如初。” 郑纭珊半信半疑地瞄了两眼顾梓征,最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顾梓征从位置上起身,坐到郑纭珊旁边的座位上,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陶罐,将头靠近郑纭珊道,“哥哥的话,你也不信了么?” 郑纭珊将头抬起来,看着顾梓征眼中的温暖如春,道了一声,“信。” 顾梓征勾唇微微一笑,打开小陶罐,将里面淡黄色的药膏涂在郑纭珊脸上。 药膏很凉,还有些冲眼,可顾梓征的手却是很暖,很轻柔。 顾梓征脸上渐渐浮出些怒意,他一边用手蘸上些药膏,一边道,“公主殿下此举,未免太过分了些。太子殿下呢?他也没替你说话?” 顾梓征没有听到郑纭珊说话,叹了一口气,随后将陶瓷瓶放在桌上,将手靠在郑纭珊的脸旁。他闭上自己的双目,保持一阵方才睁开,以此示意郑纭珊闭目。 郑纭珊学着他的样子闭上双目,让顾梓征将药膏涂在自己的眼皮上。药膏涂在眼皮上,比方才更加冲眼,直到顾梓征将一只眼皮涂完,郑纭珊方才稍稍适应过来。 为了缓解不适感,郑纭珊决定换个话题,分散一个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口道,“梓征哥哥。” 顾梓征将手停下,将眼睛凑近些,看着郑纭珊的眼皮,“怎么了?这药让你很不舒服么?” 郑纭珊轻轻摇摇头,双目仍是紧闭,“其实,你可以让公主殿下当你妹妹的。多一个妹妹没什么不好。” 顾梓征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给郑纭珊涂药。 郑纭珊以为是顾梓征没有听见,她继续道,“我不介意你多一个妹妹。” 此时药已经涂好,郑纭珊听到顾梓征开箱和关箱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见到顾梓征将侧着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双手抓在自己的双臂上,一字一字地对她说道,“可我介意。” 郑纭珊有些不知其意,眨了眨眼睛,继续看着顾梓征。 顾梓征将双手从她的手臂上松开,抓住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腿上,双目认真而又温柔地看着她,“我此生,只想有你一个妹妹,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郑纭珊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忽然很想逃离这里,不想跟顾梓征单独在一块,她将手从顾梓征手中抽出,放回到自己腿上。 第八十七章 陈年旧事(一) 此时身后传来慕容长宫的声音,“梓征。” 郑纭珊转过头去,方才看见不知何时,慕容长宫已经从方才的房间里出来,此时正站在亭子外的走廊上。 慕容长宫对郑纭珊道,“你去给本宫和顾太医沏壶茶。” 郑纭珊赶紧起身,答了个“哦”,随后便起身到厨房中烧水烹茶去。 等到回来之时,郑纭珊远远便看见慕容长宫与顾太医相对而坐,二人正在交谈。 郑纭珊提着水壶走近,走在转角处,这才听到,二人似是在争吵。 慕容长宫面带冷意,看着顾梓征道,“梓征,你终日醉心医术,莫不是不知,大芒境内,能与皇族认亲,便是有了块免死金牌?” 顾梓征歪了歪左侧的唇,眼中挤出个不屑的笑意,“梓征再是不问事实,此事有关生死,又岂会一概不知?” 慕容长宫眨了一下眼皮,随后道,“既如此,你为何屡次拒绝昭昱的要求?” 顾梓征道,“殿下知道,我这个人呢,在山里长大,散漫惯了,最不喜欢被人要求做这做那。别说是认妹妹,即便是治病救人,也是随性而为,全看我心情。若为保命而被束缚,我可是万万不愿。” 慕容长宫眼中忽然在此刻透出寒光,即刻站起身来,话语中带着质疑,“本宫不信。你明说过,救死扶伤乃你本职,岂会见死不救?那你回答本宫,若有一人,病入骨髓,却让你恨之入骨,你救是不救?” 顾梓征立即站起身,直视着慕容长宫道,“行医者,自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此人,曾让我不快,”顾梓征哂笑道,“我又怎会大发慈悲,让他这么容易好受?” 慕容长宫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梓征,看不出来,你竟是如此这般性情中人。” 顾梓征没有答话,反倒这转身看到了一旁缓缓走来的郑纭珊,他赶紧上前,走到郑纭珊面前,对她道,“重不重,纭珊?来,哥哥帮你提。” 等郑纭珊反应过来,想要拒绝之时,方才发现顾梓征已经伸手,抢过将她手中的茶壶和茶叶,提在自己手中。郑纭珊只好跟在他身后,走到石桌旁,看着他将茶壶放在石桌上。 等到慕容长宫和顾梓征二人都坐回到石凳上,和方才同样的位置之时,郑纭珊将打开茶叶盒,再拿起两只桌上倒扣在盘子上的陶瓷杯,手里抓起一小撮茶叶,轻轻往杯中洒下。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郑纭珊的手,又看了一眼另一侧的茶壶,随后抬头看着顾梓征,“本宫竟是不知,你们兄妹二人从何时起,如此亲密了?” 郑纭珊听到这话,手突然猛烈抖了一下,将手上的最后几片茶叶撒在杯外,她赶紧将杯子放回到石桌上,随后用手指将方才洒落的几片茶叶拾起,握在自己手中。 她转头瞧了瞧顾梓征,只见顾梓征正眼中含光,唇角微扬,对自己温柔一笑。 再看看另一侧的慕容长宫,只见他眼中没有郑纭珊预想的怒意,郑纭珊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等等。 为何慕容长宫的脸上会有柠檬精一样,酸酸的表情? 第八十八章 陈年旧事(二) 顾梓征道,“做哥哥的,本就应该对妹妹多加照顾。殿下对昭昱公主不也如此么?” 慕容长宫道,“将心比心。本宫望你能看在本宫的面上,对昭昱好些。” 顾梓征将头向前伸出些,“公主殿下脚上的伤口一看便知是以假乱真,梓征没有当即说破,殿下难道还觉得我没给您面子,没对公主殿下好么?” 慕容长宫接过郑纭珊递过来茶水,却是没有说话。 见慕容长宫哑口无言,顾梓征瞥了一眼郑纭珊手中的茶杯,继续道,“昭昱公主所谓的腿伤,无非是将凤仙花调制的颜料抹在腿上。”顾梓征顾梓征看了一眼郑纭珊的脸上的黑迹道,“殿下明事理,清黑白。昭昱公主这些伎俩,难道殿下当真不知?为何见她堂而皇之地欺负我妹妹,殿下也不肯插手?” 慕容长宫没有立即答话,转头抬眸看着郑纭珊道,“你先下去,再去烹点茶。” 郑纭珊点了点头,随后提着茶壶拿着茶叶走出亭子。 郑纭珊只觉慕容长宫似乎故意支开自己,于是走到转角处时,郑纭珊停下来,藏在柱子后面继续听二人谈话。 慕容长宫道,“此事确是昭昱之过,本宫无话可说。” 慕容长宫起身,拿起桌上茶杯走到亭子里侧,面对着庭院中的梅花点点,“梓征,你若是亏歉过一人,便会知晓,心中怀愧到底是怎样一种煎熬。” 郑纭珊听出慕容长宫话中有话,便将手放在柱子上,更加仔细地听着亭子中的声音。 月光倾泻,斜照在慕容长宫身上,他的身形在月光下变得柔和,地上倒影中的衣袖和发丝也因为夜风的吹动轻微摇摆。 慕容长宫略微垂下些头,看着手里拿着的茶杯轻轻晃动,“昭昱的生母并非当今大芒皇后,而是七年前故去的咏妃。嘉肇三十一年,咏妃有孕不久,消息便从湘昱宫传出,父皇宠幸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咏妃已久,闻之大喜,竟将皇祖母生前最珍爱的血红玛瑙赠与她。时逢本宫初封太子之位,每逢进宫之日,母后总会以父皇公务繁忙为由,交给本宫一些滋补之物,让本宫以父皇的名义送与咏妃。” 慕容长宫说到此处,将茶杯放在亭边座椅的靠背边缘,将双手负在背后,然后抬起头看着正前方,“如此过了七月,直到嘉肇三十二年的三月,咏妃突然觉得不适,出血不止。纵然是多次能起死回生的傅太医,亦是束手无策。五日后,咏妃产下奄奄一息的小公主,之后便撒手人寰。” 郑纭珊听到此处,忽然想起慕容昭昱脖颈上一直戴着的那个与她妆容服饰毫不搭调的红色宝石项链,心口处不由得纠紧。她将抓在柱子上的手用力握紧,让整只手掌完完全全贴合在朱红色的柱子上。 此时只听顾梓征问道,“莫不是有人在给咏妃的药物中动了手脚?” 慕容长宫叹了一口气,将一只手掌放在椅上茶杯的一旁,“此事之后,傅太医便因诊治不力的罪名入狱。本宫前去探望,与其交谈之时,方才知晓,有孕之人,不宜服用人参。” 第八十九章 陈年旧事(三) 顾梓征将手中的杯子放在身前的石桌上,随后转头看着慕容长宫道,“人参乃补阳良物,若气虚之人服用,大有裨益。但有孕之人阳气盛阴气重,若实用过多,便会适得其反,对母体和胎儿不利,严重者,可引发出血等症。” 顾梓征说罢,站起身走到慕容长宫身边,侧过脸看他,“殿下给咏妃的滋补之物中,莫非加了人参?” 见慕容长宫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顾梓征继续道,“看来果真如此。皇后娘娘借刀杀人,殿下心中怀愧,所以对昭昱公主颇有歉疚。” 慕容长宫叹了一口气道,“母后当年为掩人耳目,让傅太医不要插手此事,承诺只要守口如瓶,定会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情。傅太医却是为人刚直,不肯照做。母后料到傅太医如此,早在傅太医府中安排人手,在隐蔽之处放上些千年冰山人参。有了物证,母后再以傅太医一家老小性命相逼,迫使傅太医认下罪名,随后将其斩首示众,再将潇昱宫内所有宫人一概处死,当年臭名昭着的太医谋反案便由此而来。后来,此事了结之后,母后将这女婴取名昭昱,收于膝下抚养。” 郑纭珊大概听明白了,她在柱子后面小声念叨一句,“这小公主原来和我一样,也是后妈带大的。” 此时听到亭子那边又有声音,郑纭珊赶紧转过头去,听着那边的声响。 顾梓征转过头,看着亭外飞絮般的细雪落下,声音中带了几分警惕,“殿下将此事告知于我,就不怕我有心记下来,日后传出去么?” 慕容长宫道,“伊人已逝,冤者已死,即便说真相出来,也是无济无补,又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更何况,梓征你当年尚未入宫,你就不怕母后和本宫矢口否认,父皇治你个欺君之罪?” 顾梓征将头向上仰起,看着空中的飞雪飘舞,有些不屑地笑出一声,“所以说,插手什么朝堂之事,一心一意钻研医术不好么?” 说完词句,顾梓征又将头放平,脸上的笑容瞬时消逝,转过脸盯着慕容长宫,“朝堂之事我不管,后宫之事我不管,可是殿下,纭珊之事,我非管不可。殿下替母补过,与纭珊何干?殿下的歉疚,为何要纭珊来还?” 慕容长宫道,“昭昱确实太过分了些,本宫自会让她给纭珊道歉。本宫保证,绝不会再有此事发声。” 顾梓征道,“不必了,殿下。我这就带纭珊走。殿下这里不缺丫鬟伺候,可梓征,只有这一个妹妹。” 慕容长宫道,“去你府上,你给她多少月钱?” 顾梓征疑惑道,“殿下说什么?” 慕容长宫道,“本宫给她一个月一两黄金,外加珍珠十斛,丝绸五匹。普天之下,本宫实在想不出哪个府邸的月钱比本宫府上还高。” 顾梓征有些怒意道,“我带纭珊回去,自然是好好照顾她,不是让她做丫鬟。我府上虽比不得太子府雍容华贵,可吃穿用度,我自是会尽我之能,给她最好的!” 第九十章 凉茶御寒(一) 慕容长宫轻哼一声,斜眼朝顾梓征道,“无名无份,你即便带回去,也无济于事。即便时时挂念,可总不能日夜守在她身边,确保她不被你府中之人欺负。如此,她在你府中,又能比在本宫这里好多少?” 顾梓征两腮有些略微鼓起,随后又平下,“至少,不会将她一个人,关在漆黑的柴房,孤单寂寞地自己度过漫长寒夜。” 郑纭珊听到这句,忽然想起昨夜在柴房中自己身上的温暖衣衾,想起微睁的双目前窜动的火苗,想起慕容长宫案几上摆放的跟自己头发上一摸一样的枯叶。 心忽然一跳。 如此猝不及防,如此毫无征兆。 紧抓着壶柄的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心一抖,紫陶壶磕在柱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郑纭珊赶忙将紫陶壶抓得更紧,然后拉近自己,想要尽量让紫陶壶中的水不再晃动。 她紧张地垂下头,看着地上被壶口中荡出来的茶水浇出的一小片水渍。 等到紫陶壶中的茶水平静下来之后,她稍微抬起头,朝着亭子中望去。 二人此时没有再说话,皆转过脸来看着她。 郑纭珊以为是方才自己发出的声响打断了他二人的谈话,又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你过来。” 听到慕容长宫的声音,郑纭珊抬起头,又朝亭子那边看了看。 直到看到慕容长宫一直盯着自己,又启唇说了句,“过来”,郑纭珊才确认他是在叫自己。 她赶紧从柱子后面出来,提着紫陶壶畏手畏脚地走了过去。 壶中的茶水是方才喝了剩下的,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已是冰凉,她站在石桌前,看着二人放回到桌上的茶杯,实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慕容长宫与顾梓征二人见她提着茶壶僵在半空的手,和一脸尴尬的表情,同时将目光看着郑纭珊。 郑纭珊生硬地小声笑了一声,然后左右看了一眼二人,低头看着茶壶道,“这……这茶……是……是凉茶,这大冬天的,喝了对身体不好。不如我……再去热热?” 郑纭珊说完便转身,想趁机逃之夭夭。 可没想到,还没迈开脚,衣袖便被顾梓征拉住。 郑纭珊转头看着顾梓征,只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没关系,哥哥可不像太子殿下这般讲究,”顾梓征收起笑容,瞥了一眼慕容长宫,随后又看着郑纭珊,脸上重新出现笑容,“你怎样都行。” 说罢,顾梓征顺着郑纭珊的手,拿过她手中的陶壶,再用另一只手拿起自己身前的空杯,倒满整杯凉茶。 随后,顾梓征将茶壶放在石桌之上,将茶杯放到自己嘴边,一口气喝掉一大半。 郑纭珊本以为顾梓征是在慕容长宫面前给自己面子,没想到他喝下这么多,有些亏欠地看着他。 只见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口中呼出一口气,再拉着郑纭珊的手道,“我妹妹泡的茶,自是好茶。” 慕容长宫盯了一阵顾梓征抓在郑纭珊手背上的手,随后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拿到郑纭珊身前,转过脸,不满地盯着郑纭珊,“给本宫满上。” 第九十一章 凉茶御寒(二) 慕容长宫平常饮茶尤为讲究,不能太淡,也不能太浓,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冷。只能是用刚烧开的热水泡开,再用扇子扇凉端到他面前,稍有一点对,他便会将茶杯推开,然后皱着眉,不满地摇摇头。 面对慕容长宫现下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态度,郑纭珊只觉得要么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要么,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她将头转向慕容长宫,他眼中戴着怒意和些许慌张,还有些似有似有似无的难过,郑纭珊小声朝他道,“殿……殿下,这茶……是凉的。” 慕容长宫的眼睛顺着郑纭珊的脸、脖子、衣襟一直往下看,看到腰前的蝴蝶结时,再往一侧看去,看到看着顾梓征还握着她的手指,慕容长宫口中猛然呼出一口气,随后开口像是呵斥一般道,“过来!” 郑纭珊当即被吓得身子一震,再一看慕容长宫的表情,就像是自己欠他钱想赖账不还了一样凶狠,郑纭珊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心中发怵地僵在原地。 慕容长宫伸手抓在郑纭珊的手臂上,用力一拽,将郑纭珊强行拉过来,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他又看了看郑纭珊的另一只手,看到顾梓征的手已经没在上面之后,方才将脸上表情稍微舒展一些,他抬头看着身旁的郑纭珊道,“倒茶。” 郑纭珊缓缓将手抬起些,却是觉得左手上特别沉重,根本无法举到桌面上。 低头一看,慕容长宫的手掌还紧紧纂着自己的衣袖,就在郑纭珊将目光从桌底慕容长宫的手上移到他脸上的之时,慕容长宫就在此时突然松开手,将握住茶杯,将茶杯更加靠近郑纭珊,“满上。”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那张因为月光下棱角分明,看起来更加冷俊的脸,将手上的紫陶壶提上来,倒满整整一杯。 随后,她再将紫陶壶放在石桌之上,将茶杯递给慕容长宫,口中小声道,“殿下。” 慕容长宫脸庞仍是正对着郑纭珊,只是将眼眸垂下些,伸出左手轻拉着自己右手覆在石桌上的深紫色广袖,再用右手接过郑纭珊手中的茶杯,拿到自己唇边,丝毫不加犹豫地一饮而尽。 冬日水寒,慕容长宫少饮冷食,再加上喝得有些急,腹部忽觉钝痛,他伸手捂住腹部,上身微微前倾些,脸上肌肉也因为身体不适而绷紧。 郑纭珊见到慕容长宫这番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着急,微低着身子对慕容长宫道,“殿下?” 她自知这心中的着急之感如火焚心,明显与平时怕他生病自己背锅的那种着急有所不同。 慕容长宫轻轻摇头,朝郑纭珊摆摆手,“无事。” 顾梓征道,“这茶水冷如冰水,殿下身子娇贵易受寒,怎可如此大意?” 慕容长宫将手拿离自己的腹部,挺直身子,尽量让脸上表情不出异样,然后盯着对面的顾梓征道,“你们习医有以毒攻毒之法,现本宫也有以寒御寒之术,若是能时常喝些凉茶,倒是能让身子适应寒气,反而在这冬日免于受寒。况且,”慕容长宫转过头,眼中忽然带着些情意绵绵,“纭珊可是最喜为本宫做冰红茶。” 第九十二章 凉茶御寒(三) 郑纭珊听着朝慕容长宫这话,不知他为何言此,但只见他微闭着双目,眼睛斜着看向顾梓征,轻勾起一边的嘴唇,朝顾梓征道,“你从未喝到过纭珊做的冰红茶,不知其美味。” 慕容长宫说话时那表情,郑纭珊只觉得真像她弟弟拿着最爱的玩具机关枪,在其他小朋友面前显摆臭美一样。 顾梓征闭上双目,鼻翼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哼笑,随后缓缓睁开双目,看向慕容长宫,“殿下日理万机,怎会有空钻研这调理之法,养生之道?我看殿下这脸色,分明有些不适,”顾梓征伸手便要为慕容长宫号脉,“且让我看看。” 慕容长宫将手从石桌上拿开,大袖用力一挥,随后放于自己的腿部之上,面上带着些忽如其来的怒气道,“放肆!梓征,莫不是本宫念你年少,不与你多计较礼节法度,你便得意忘形起来?” 郑纭珊看慕容长宫这表情,方知他是真生气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梓征,希望他能跟慕容长宫好好说说,不要再惹怒慕容长宫。 可顾梓征显然不是跟自己一个想法。 他站起身来,毫无怯意和悔意地俯瞰着慕容长宫,“殿下倒是说说看,梓征实话实说,如何就得意忘形了?” 慕容长宫道,“多管闲事,便是错。本宫没下令叫你诊治,你便少在本宫面前自以为是。” 顾梓征道,“殿下此言差矣。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对自己的医术一向自信,方才无益冒犯太子殿下,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殿下所说得意忘形之言,着实说不过。不过,殿下若是讳疾忌医,我也是无可奈何。” 顾梓征看了一眼身侧郑纭珊,随后转头继续看着慕容长宫道,“罢了,我也不愿与殿下多起争执。现下昭昱公主之事已然了结,我这便带纭珊离开此处。告辞。” 顾梓征说罢,站起身来,问也不问郑纭珊,便一把拉住郑纭珊的手便往身后的走廊上拽去。 “慢着!” 郑纭珊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跟上顾梓征的步伐,便感到另一只手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随后,郑纭珊便被身后之人用力往回一拉。 郑纭珊的两只手却分别被两个人拉扯着,身子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而她整个人重心向后,只觉得自己就要往后倒去! 她口中有些惊慌地轻喊出一声,“啊——” 那只温暖有力的手就在此时快速从手上游离到自己腹部,从后方紧紧抱住自己,郑纭珊的后背有了倚靠,停止了叫喊,她低头一看,看到按在自己腹部处的那只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月光下正发出幽幽墨蓝色的微光。 “给本宫放手!” 慕容长宫说话时,郑纭珊的后背明显感受到他声带带动身体的细小颤动,她抬起头,看到慕容长宫伸手抓住顾梓征的手臂,往外一用力,迫使顾梓征放手。 随后他再将郑纭珊的手拉回,让郑纭珊整个人偎依在他的怀中。 第九十三章 凉茶御寒(四) 郑纭珊努力让自己的重心向前,这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站稳之后,回头一看身后的慕容长宫,只见他表情凝重,眼中带着些许敌意,正对着站立前方,身体前倾的顾梓征道,“即便是你妹妹,你也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顾梓征稳住身体,直直看着慕容长宫道,“殿下此话有理。那好,那就让纭珊来告诉殿下,也省得殿下不舍。” 顾梓征将头低下些,眼中带着些许笑意,看着郑纭珊道,“纭珊,你是愿意在这里被欺负,还是想跟哥哥回去,让哥哥照顾你,保护你?” 郑纭珊一听这话,一时迷糊了,她看着顾梓征,一时没有答话。 顾梓征上前一步,伸手抚了抚郑纭珊的肩头,“你尽管实话实说,别怕,”顾梓征抬眸看了一眼慕容长宫,随后道,“即便是太子殿下不同意,只要你愿意,哥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会带你离开这!” 慕容长宫一听这话,双手将郑纭珊搂得更紧些,郑纭珊感到越来越严重的束缚感,将她勒得呼吸困难,浑身不适,她一边小声哼唧着,一边用双手挣扎着,想要摆脱慕容长宫的双手。 顾梓征将放在郑纭珊肩上的手掌拿下,随后怒气冲冲地朝慕容长宫大声吼道,“殿下这是何意?方才还说不能干涉纭珊的决定,现下此举,岂非威逼就范?” 慕容长宫低头看,这才看见怀中的郑纭珊已是脸颊微红,口中还在轻轻哼吟。他赶紧将手放开,站立一旁,怀着歉意道,“本宫大意。方才,是本宫太过紧张。” 郑纭珊深深呼吸好几口,身子才缓和过来,她将手伸出,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顾梓征重又将手放回到郑纭珊的肩膀,将双膝蹲下些,让她不用抬头便能直视自己的双目,“纭珊,你说,你要不要跟哥哥走?” 郑纭珊看着顾梓征微微睁大的双目,一时觉得心中暖意升起。 “你可想好了。” 当郑纭珊听到慕容长宫的这声音从背后传来之时,心中的暖意刹那间冷却,就像被人用冰水浇灭火苗一般。 郑纭珊回头看着身后的慕容长宫,只见他正微闭着眼睛,双唇紧合看向自己。郑纭珊眨眨眼,脑中回想着慕容长宫方才说的话。 “你可想好了。” 他说这话可是在提醒自己? 郑纭珊脑中极速思考着。 若是去了顾梓征那里,说不定也有些什么恶毒、讨厌的人正等着欺负自己,说不定再来个凌喜月或者凌大夫人之类的要自己小命。到时候,是福是祸还真说不清楚。 但是留在这太子府中,虽然偶尔被烟羽以及现在的昭昱公主欺负,但好歹只是小打小闹,顶多就是吵吵架,画头猪或者关下柴房什么,又不会危及生命。 更何况,这里还有小安子、小民子以及若拂这些关心自己的人,若要走,可还当真是舍不得。 最最重要的,是方才慕容长宫的说得,普天之下,怕是没谁比他的工资开得多了。 这样的话,自己想攒钱,想买点礼物带回现代的愿望也实现不了了。 郑纭珊抿了抿唇,转过头看着顾梓征道,“梓征哥哥,我不走了。我在这里很好。” 第九十四章 给她道歉(一) 顾梓征听完此话后,伸出手,一把抓住郑纭珊的左右两只手臂,蹲下身子,微微蹙眉道,“纭珊,你到底在怕什么?” 慕容长宫如同见到极其鄙夷之物,双目厌弃地盯着顾梓征的双手,直到郑纭珊抓住顾梓征的手,将他的两只手从自己身上移开。 郑纭珊朝顾梓征轻轻摇头,“我没有怕。只是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 顾梓征眼中有些不解,又有些无可奈何,他直起身,瞧了一眼淡淡地瞧了一眼慕容长宫,随后对郑纭珊道,“那好。既如此,哥哥也不强求。只是,你记住,”顾梓征无视慕容长宫极度不满地眼神,又将自己的双手搭在郑纭珊的双肩之上,“无论何时,你想离开这里,哥哥那永远欢迎你。” 郑纭珊左右偏了偏头,看了看肩头上的两只手,随后轻轻点点头,答了声,“嗯。” 顾梓征辞别二人后,便转身离去。 风中雪花飞舞,顾梓征的背影穿梭在漫天白絮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之后,郑纭珊忽而听到耳边响起慕容长宫的声音,“方才,你若是要走……” 这声音异常清晰,一听便知近在耳畔。此外,还有一阵尚未消散的热气残余在耳边,三分痒,七分烫。郑纭珊一阵惊吓,赶紧转过身,面对着弯下身子,对自己说话的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将头朝着郑纭珊的侧脸再次凑近,一字一字,异常清晰在她耳畔道,“本宫绝不轻饶,断不会,如你所愿。” 慕容长宫说完此话后,立即直立起来,直愣愣看着郑纭珊,眼中浮出她许久未见的寒光,和让人退避三舍的冷意。 郑纭珊冷不防地退了一步,十指有些惊慌地合在一起,放在身前,微微颤动着。 慕容长宫向前一步,走到郑纭珊的面前,对她道一声,“随本宫来。” 郑纭珊虽不明其意,但这些时日的经验告诉她,慕容长宫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时,准没什么好事。 但既然慕容长宫开口,郑纭珊也只好跟在他身后,万般不情愿走在他的步子后面。 慕容长宫沿着走廊往回走着,直到最后,郑纭珊见他走进的,是她自己的房间。 还没入屋之时,只听见沈奶娘的声音,似是在讲什么故事,哄着慕容昭昱入睡。 然而,当郑纭珊跟着慕容长宫走进屋中之时,却看见慕容昭昱已经躺下,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一副熟睡许久的样子。 慕容长宫大步走到床边,朝慕容昭昱熟睡的脸道,“起来。” 语气冷冰,似乎一点不顾及兄妹情分一般。 沈奶娘赶忙站起来,朝慕容长宫行了个礼,“公主殿下今晚腿上有伤,睡得早了些,要不……太子殿下……就先回去,有什么事,奴婢明日再带公主殿下过来。” 慕容长宫狠狠盯了一眼沈奶娘,沈奶娘便只好不再说话,走回到慕容昭昱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公主殿下,先别睡,太子殿下来了。” 第九十五章 给她道歉(二) 慕容昭昱将自己盖在被窝中的一只胳膊缓缓取出,放置在曲起的小腿处,嘴里做出一副奶声奶气的样子道,“脚疼……” 慕容长宫大步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榻前,立在慕容昭昱的身后,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猛然掀开,面色平静地看着榻上之人道,“别闹,昭昱。” 慕容昭昱一时停住声响,顿了一小会之后,她看了一眼郑纭珊,随后看着慕容长宫,又重新抽抽嗒嗒,口中小声哼道,“五皇兄,你怎么会让她在这里?怎么没把她关起来?五皇兄,我脚好疼……” 慕容长宫道,“本宫不是父皇,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放纵,本宫知晓你被父皇宠溺,难免任性了些,但本性到底不坏。你前面一次两次放纵,本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可你却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你平日里小打小闹也便罢了,今日却在自己腿上伪造伤痕,构陷他人,你可知道,此罪名一旦坐实,谋害皇族,乃是无可申辩的死罪!” 听到慕容长宫嗓音中明显的怒意,慕容昭昱这才坐起身来,双手抓住慕容长宫的衣袖道,“五皇兄,五皇兄,我没有,我没有……” 此时沈奶娘在一旁微微摇头,慕容昭昱立即住了口,将双手放下,撅起嘴看着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转头看了一眼沈奶娘,随后对慕容昭昱道,“本宫知晓,你性子不坏。只是你年纪尚幼,又久居宫中,难免被一些人带坏。好在你现下在本宫这里,本宫便教你改正便是。” 慕容长宫朝郑纭珊伸出手,手掌向上,手指合起,示意郑纭珊过去。 等到郑纭珊走到跟前,慕容长宫屈膝蹲在地上,伸出手在慕容昭昱头上轻轻抚摸,“昭昱,来,给纭珊道个歉。” 慕容昭昱看了一眼郑纭珊,不情愿地朝慕容长宫摇了摇头,随后将双目斜向下方,瞥着地上遗留下的些许水渍,“五皇兄,你从小便对我最好了,从小便由着我,从来不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我知道,五皇兄只想让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慕容长宫道,“……可你却恃宠而骄,仗着本宫对你的放纵,肆意作恶,欺辱他人。” 沈奶娘鞠着些身子,陪笑一般对慕容长宫道,“太太太……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这刚受了伤,需要休息,您要不今日就说了,且让公主殿下好好休息。等明日……” “闭嘴!” 慕容长宫打断沈奶娘的话,头也不转,只透过眼角,用冷冷的眼神狠狠盯了一眼沈奶娘,“昭昱如此放肆,可是受你教唆?” 沈奶娘一听这话,吓得直打哆嗦,提起裙子“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明鉴,奴婢……奴婢不敢!” 慕容长宫视而不见,只看着慕容昭昱道,“那依你的意思,昭昱的这些事,倒是丝毫与你无关?” 沈奶娘弯着腰,将脸贴在地面,声音发抖,“太……太子殿下……” 慕容长宫道,“那照你所说,倒是本宫混淆黑白,冤枉你了?“ 第九十六章 给她道歉(三) 沈奶娘哆嗦得更加厉害,呼吸短促,却是不敢再妄自发言。 慕容长宫道,“本宫念你历来对母后忠心,又一直对在昭昱身边悉心照料教养,平日里对你自是多了几分敬重。然昭昱毕竟是我大芒公主,若身侧之人品行不端,只怕从小耳濡目染知下,难免玷污其心性。本宫想,父皇即便再宠溺昭昱,也定不会纵容此事发生。” 沈奶娘将匍匐于地面的身子稍稍直起一些,抬眼看了一眼慕容长宫脚边的金色花纹,又惶恐地将眼神埋了下去。 慕容长宫站起身来,负手立在沈奶娘身侧,“母后身边,有德之人甚多。养育公主事大,若是沈奶娘难担此重任,不如自行去跟母后禀报,让母后令择一人服侍昭昱。” 沈奶娘一听此言,抬起头看了一眼慕容长宫,随后接连不断地朝着慕容长宫磕头,“请殿下收回成命。奴婢从小陪在公主殿下身边,若要离开,如何割舍得下公主。太子殿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床上传来慕容昭昱略微带些难过地声音,“奶娘——“随后慕容昭昱拉了拉慕容长宫的衣袖,“五皇兄不要——” 慕容长宫没有理会慕容昭昱,继续低头看着正在磕头的沈奶娘道,“亦或,沈奶娘是要本宫进宫亲自启禀父皇?” 沈奶娘失去理智一般拉着慕容长宫的衣袍下摆,脸上的表情犹如刀悬头顶一般惨白,声音因为惶恐而有些干哑,“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郑纭珊从未见过沈奶娘如此狼狈之样。虽然不知这事告诉皇上会如何,但从沈奶娘的表情和话语中,也可知必关生死。 慕容昭昱起身下床,冲到沈奶娘的身边,拉着沈奶娘的手道,“奶娘,我不要你走,你要跟你一起,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服侍我……” 慕容昭昱拉着慕容长宫的手,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带着哀求的神情看着慕容长宫,“五皇兄,你不要告诉父皇,也不要让母后赶沈奶娘走,五皇兄,五皇兄——” 慕容长宫脸上依旧一副冷冷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偏袒之意,似是无论如何也不改变主意。 慕容昭昱蹙起眉头,将手从慕容长宫手上拿开,转身正对慕容长宫,掀开自己的裙摆,“扑通”一声,跪在慕容长宫面前,“五皇兄,你不要赶沈奶娘走……” 见慕容昭昱这般模样,沈奶娘双手搭在她肩头,想要将她娇小的身子扶起来,“公主殿下快起来,地上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叫奴婢担待得起?” 慕容昭昱看了一眼眼圈通红,眼中含泪的沈奶娘,朝慕容长宫道,“我是不会跟沈奶娘分开的,要是五皇兄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 慕容长宫见状,赶忙上前拉慕容昭昱,“昭昱,本宫不过是让你跟纭珊道个歉而已,你又何必对本宫行此大礼。” 慕容昭昱仍是不起,抬头望着慕容长宫,“是不是只要我道歉,皇兄就不赶沈奶娘走?” 第九十七章 给她道歉(四) “是。”慕容长宫虽是在跟慕容昭昱说话,然而双目却是看着郑纭珊。 这倒是让郑纭珊感到不舒服,她稍稍垂下些头,让鬓发挡在自己的眼角,正好挡去慕容长宫的目光。 “行。”慕容昭昱说罢抿了抿唇,站起身来,一步步朝郑纭珊走去。 她下颔微微向上扬起,单薄的粉色衣裙从她直挺的身躯垂到地面,更显她身上素来的清冷与傲慢之气。 她走到郑纭珊面前之时,抬头凝眸,眼中泛着些红,两腮紧绷,下唇也微微收紧,颈间的血红玛瑙因为她的激动与不安而上下颤动。郑纭珊从那双像是在对峙一般咄咄逼人的双目,看出这显然是被逼行事的不甘与愤怒。 屋中无言,只有沈奶娘细微的抽抽嗒嗒。 郑纭珊低头看着面前毫无半分道歉之意的慕容昭昱,再看看她身后绝无丁点改口之心得慕容长宫,从鼻息中呼出一口气。 与其说是慕容昭昱与自己的对峙,不如说是慕容昭昱与慕容长宫的对峙。 沈奶娘的抽嗒逐渐弱了些,屋中更加安静。 对峙仍未结束,等不到道歉,却也等不到慕容长宫的指令。 郑纭珊觉得这样的局面尴尬而又煎熬,她开口道,“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道歉,公主殿下快回去睡觉。” 郑纭珊说完,便转身跑出房间。 她走在走廊上,不知要去往哪里。她的房间被人占有,里面的东西也任人随意丢弃,甚至回到那个房间,一不小心就惹怒了金贵的公主殿下。 她可不是什么圣母,能原谅慕容昭昱的骄纵无理,她也想要一句道歉和安慰。 她随便坐在一处台阶上,寒风吹在她脸上,嘴唇因为干裂而有些疼痛,她无意地舔了舔嘴唇,疼得她闭上双目,垂下头,缩紧自己的身子。 等疼痛缓和下来,她发现自己的双肩上披上了一件厚袍。 而睁眼一看,慕容长宫已在她身侧坐下,正侧脸看着自己。 雪花飘落,散在脚边,粘在鞋上,郑纭珊赶忙将鞋收进群中,又将身上的厚袍拉紧了些。见慕容长宫一直盯着自己,她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目光,便略微垂下眼眸,落于慕容长宫的手上。 慕容长宫将双手随性的放于自己的膝上,那双手指在月光下即便久看,也不觉无聊。 慕容长宫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或许,梓征所说之言不错,本宫的亏欠,不应由你来偿还。本宫无法替昭昱赔礼道歉,但本宫也确然有错,本宫的歉意,还望你接受。” 郑纭珊听到这话,心里觉得一阵膈应,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来说一不二,虽对自己不错,但也算不得亲近。他说的道歉,应是客套话,给他自己和慕容昭昱一个台阶下而已。 当不得真。 郑纭珊随意轻摇了两下头,敷衍一般回道,“没事没事,奴婢岂敢让太子殿下道歉?” 岂知慕容长宫起身蹲在郑纭珊的身前,抓起郑纭珊的双手,“本宫是真心实意向你道歉,你可原谅本宫?” 第九十八章 给她道歉(五) 人在极度渴望之时,眼中会自然而然泛出光芒。 此时眼前的黑眸中泛着光芒,真诚的,恳切的,热烈的,渴求的。 犹如火焰与熔浆般滚烫,又犹如夏阳与火光般耀目。 像是要将整个冬天融化,亦或者要将整个夜晚照亮。 郑纭珊看着这双眼睛,一时间忘了他方才说的话。 见郑纭珊没有回答,慕容长宫将身子往前挪动两步,再将上身前倾,“是……本宫没有把话说清楚?” 郑纭珊猛然回过神来,身子轻颤了一下,她将目光从那双明目中收回,眨了两下眼之后,落到正被慕容长宫抓在手中,不能脱开的自己的双手上。 慕容长宫的墨黑长发自然垂落,发梢正好覆在二人手背上。 风一轻吹,发丝挠得她手背发痒。 郑纭珊轻轻摇摇头。 慕容长宫又将身子向前倾,“那……那是……是本宫不够诚意?” 这声音仿佛近在耳边,郑纭珊抬眸一看,慕容长宫的脸就快要贴在自己前额。 他眼中的光被敛了起来,没有了热烈和渴求,却是余下真诚和恳切,以及加上些踌躇和犹豫,还有些慌张和惧怕。 这可让郑纭珊有些不知所措了,明明受委屈的实自己,怎么太子殿下不开心了? 真是莫名其妙。 郑纭珊将双手用力收回,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蹲在地上的慕容长宫道,“没关系的,太子殿下。昭昱公主和您是兄妹,您疼爱自己的妹妹,也是情有可原嘛。我也是有弟弟的人,要是有人欺负我弟弟,我也会偏向我弟弟,这不很正常嘛。” 慕容长宫跟着直起身来,眼中忽如其来地带了些疑惑。 郑纭珊一惊,坏了,方才自己说出口的话,不是在说慕容长宫偏袒自己的妹妹? 坏了坏了,他一向是正直、公平,自己咋能口不择言,这么说呢? 简直找死。 郑纭珊晃了晃眼珠,赶忙修正,“不不不,太子殿下从不偏袒任何人,殿下最正直了,我的意思是说,殿下对小公主好,对我也很好,殿下您最好了。” 为了避免让眼前之人看出自己的心虚,郑纭珊说完后,又故意笑了两下,“嘿嘿。” 慕容长宫的脸色却是随着她的笑声而越发严肃,他的眼睛从郑纭珊身上垂到地上,口中长叹出一口气,“哎——“ 郑纭珊见他灰心丧气之样,将笑容僵在脸上。 片刻之后,慕容长宫又将目光移到她眼中,“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本宫。” 郑纭珊将笑容收起,一时无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小公主住进自己的房间而已。 不过是小公主在自己脸上画了些图案,被大家嘲笑一番而已。 也不过是小公主说自己吃了顾梓征送给她的糕点,让自己在柴房中睡了一夜而已。 太子殿下偏宠小公主,无可厚非,可是能不能预先告诉一声,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哪怕是说一句,“纭珊,昭昱有些顽皮,这段时间你多忍让一下。” 也不会让自己心生巨大落差的难过,以及有苦难诉的无助。 郑纭珊看一眼慕容长宫,怕自己心事被拆穿,不自觉将身子缓缓往后退。 可是肩上慕容长宫的衣袍太长,拖到地上,没走两步,便踩到衣服上,她脚上不稳,就要摔倒在地。 第九十九章 给她道歉(六) 她本能性伸出手,想要将慕容长宫的手臂当作救命稻草,奈何地面雪滑,伸手的速度及不上脚上失衡的速度,郑纭珊没来得及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便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脑袋一片放空,身体却被一双手臂支撑,随后身体直起,双脚站立在地,被拥抱在温暖的怀中,“可摔到腿?” 郑纭珊轻动了下腿,膝盖虽有些疼,却是没有受伤,无甚大碍。她摇了摇头,“没有。” 可她被横抱起来,沿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郑纭珊对这突然的抱抱尤其不适,赶忙道,“太子殿下。” 慕容长宫将她贴得更紧了些,“何事?” 郑纭珊道,“我没有摔伤,放我下来。” 慕容长宫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往前走去。 雪地中的脚步声不断,二人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此时府中巡夜的两排侍女和侍卫提着灯,从远处走来,看到二人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些什么,但郑纭珊从听到的“关柴房”、“小公主”、“不知好歹”这些词句中,大致猜到他们聊什么。 见侍女和侍卫尚未走近,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的脸道,“殿下,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我刚才没有摔到脚。” 慕容长宫双目平视前方,“本宫已知晓。” 郑纭珊见侍女和侍卫愈来愈近,挣扎两下,企图挣脱慕容长宫。 慕容长宫却只当觉察不到她的诉求一般,仍是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此时侍女侍卫已经走到二人近处,分列站立在两侧,低眉鞠躬行礼。 慕容长宫低头只将目光定在郑纭珊的脸上,“本宫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走在左前方的一位侍女道,“太子殿下,夜黑路滑,可要奴婢为您点灯?” 走在后排的侍女连忙用手肘拽了她一下,一副不识趣的表情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看慕容长宫的表情。 那侍女看到慕容长宫脸上的不满,赶忙道,“奴婢多嘴,殿下恕罪。” 慕容长宫一言不发,径直走过去。 郑纭珊听到背后小声言语,“看来烟羽说得果真不错,纭珊勾引殿下,当真是在找死。” 郑纭珊听完这话,似是打翻五味杂陈,心如乱麻,虽然慕容长宫待自己很是不错,但她感觉这就像玩火一样,说不定哪天便会焚身。 慕容长宫道,“让你与昭昱同处一室,本是本宫考虑不周。既然昭昱喜欢你的房间,不如明日你就搬到本宫给她准备的房间。” 郑纭珊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 回到房间之时,慕容昭昱已经睡着,沈奶娘也已离去,慕容长宫将郑纭珊抱在榻上,方才离去。 郑纭珊口渴喝水之时,听到房门外慕容长宫的声音,“飞逍,你去打听打听,纭珊家中可有兄弟?” 听到这话,郑纭珊缩回被中,捂紧被子,“方才怎么口误,说起了弟弟?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不是纭珊,落下个冒顶他人的罪名,那不是危险了?” 想到此时,郑纭珊迟迟不能入睡,她将目光落在一旁慕容昭昱脖颈见的血红宝石上。 那宝石在月夜下闪着微弱的红光,就如红莲一般灿烂。 “母妃,母妃……” 此时慕容昭昱稚嫩的口中发出些细微的声响,那声音让人心疼,又让人怜爱。 “别走,我怕……” 第一百章 给她道歉(七) 此时郑纭珊透过月光,顺着声音看去,慕容昭昱此时口中正小声嗫嚅,她伸出双手,将一只手指挡在唇间,让发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她的另一只手正用力抓着她身前的那颗红宝石,就像是防备着有人给她抢走一般。 见她这副模样,郑纭珊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些恻隐之心来。 或许是同样失去母亲的感同身受,又或者是无所依靠的惺惺相惜。 她看着小公主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慕容昭昱没那么讨厌了。 怕慕容昭昱着凉,郑纭珊便想着将她的双手收进被中盖好。 可是慕容昭昱握着血红宝石的那只手,却是死死拽着那红宝石,郑纭珊试了好几次,也无法将其拉下。 慕容昭昱鼻息中抗议般轻哼了两声,随后将拽着红宝石的手靠近心口处,这是在下意识不想让人夺走。 无可奈何之下,郑纭珊只得将被子往上拉,盖过慕容昭昱裸露在外的手。 见她仍在哼唧,不肯安睡,郑纭珊将手隔着被子,轻拍了她的背部,“别怕,我守着你。” 慕容昭昱似是听到她的话,停止说话,但却是身体轻微一颤,随后身子使劲往墙边靠拢。 “听别人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妈妈走了以后,睡觉时只要一有人碰我,便会躲在墙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郑纭珊将身子朝着慕容昭昱挪了挪,将自己的手伸进被窝,放在慕容昭昱的肩上,“你看,我不是一样过来了吗?一样好好的,对不对?” 慕容昭昱将自己的身子尽量靠近墙边,蜷缩着自己的身子。 郑纭珊将自己的上肢往床头挪动一些,让慕容昭昱的脸能够靠在自己的衣襟上,随后将手绕过慕容昭昱的背部,将她轻搂在怀中,安慰般轻柔道,“别怕,别怕……” 渐渐地,慕容昭昱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口中也停止小声呼喊,郑纭珊只道她已熟睡,这才打了个哈欠,闭目睡去。 她竟是不知,一旁的小女孩睁开双眼,看了她半夜,迟迟不肯入睡。 次日,郑纭珊随若拂去伺候完慕容长宫,回到房间之时,发现沈奶娘正端着碗面,哄慕容昭昱进食。 “公主殿下,您说想吃面条,奴婢便赶紧叫烟羽找人做。现下面已做好,您就趁热吃一口,待会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郑纭珊走近,看见慕容昭昱面前的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的点心,还有已经微凉的羹。 慕容昭昱手中正拿着个装顾梓征给她的糕点的白瓷瓶,坐在椅子上发呆。 “公主殿下,您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您这样不吃早饭,皇上和皇后娘娘会忧心的,奴婢……奴婢也会担忧的。奴婢知道,昨夜您与太子殿下置气,尚未消气,可您这样不吃不喝,终究不是办法,还是等太子殿下下了早朝,再去找他认个错。太子殿下毕竟是您兄长,总会顾念兄妹情谊的。” 沈奶娘说完这番话,用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送到慕容昭昱嘴边,“来,就一口,奴婢喂您……” 慕容昭昱扭头,不让沈奶娘将面送入自己口中,“沈奶娘,我方才想吃面,可现下觉得这面太烫太干了,不想吃了……” 沈奶娘哀求般说道,“吃一口……” 慕容昭昱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瓷瓶,不再理会。 郑纭珊见沈奶娘这操碎心的模样,就像看到个操心的老母亲一般。她心里嘀咕道:慕容昭昱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嫌面太烫太干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 郑纭珊转身走出屋子,走到厨房之中。 第一章 红油蝴蝶(一) 见厨房中几个婢女正在收拾,一人正要将做面剩下的面团丢弃,郑纭珊赶紧冲上前阻止,“别扔,给我留下,我还要用。” 郑纭珊走得快了些,手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在整理碗筷的婢女。她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看着郑纭珊,没好气地说道,“哟,纭珊,这厨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怎么,当真勾引太子,把自己当成太子妃了?” 郑纭珊看了她一眼,方才看见那是烟羽身边的婢女彤儿。郑纭珊并未理她,走到手拿面粉的那个婢女旁边,对她说,“面团给我,我来处理。” 那婢女看了一眼郑纭珊,又朝彤儿看了一眼,等着彤儿发话。 彤儿走过来,“凭什么?” 郑纭珊道,“反正你们拿这面团也没用,我拿这面团给公主殿下煮碗面。” 彤儿朝她呸了一口,“胡说八道,方才沈奶娘才派人来给公主殿下端了碗面过去,你说这话,是在糊弄谁呢?” 郑纭珊道,“方才那面,公主殿下说又干又烫,不合她胃口。我来重新做一碗。” 彤儿一听这话暴跳如雷,直接冲上前去,用食指指着郑纭珊,怒目道,“你、你是在骂我面做得不好?” 郑纭珊明白过来,刚才那面是彤儿做的,她尴尬一笑,“没,没有。我只是说公主殿下不喜欢,我想重新做一碗。” 彤儿讥讽一般小声笑了两声,随后道,“我做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你做的她就喜欢了?你那日做那什么炸鸡,做了几次来着?怎么,今日又想将这面条做个十次八次?” 郑纭珊想起了那日慕容昭昱用炸鸡为难自己的场景,她不敢保证,这次慕容昭昱会不会又用面条为难自己,但她只是想让慕容昭昱好好吃个早饭,别让她父母和哥哥担心。郑纭珊道,“做食物嘛,最重要的是心意,要是能让吃的人满意,再多次也是值得的。” 彤儿见郑纭珊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心中更是气愤,她朝那个拿着面团的婢女道,“悦儿,你不准给她!” 郑纭珊看了看面团,情急之下赶忙道,“给我给我,公主殿下还饿着肚子呢!你要是肯给我,我帮你干活,帮你收拾这里,再帮你准备中午的食材!” 那叫悦儿的婢女是个明白人,昭昱公主与彤儿孰轻孰重还是分辨的清,再加上郑纭珊说的帮她收拾的话,她二话没说,直接将面团递给郑纭珊。 彤儿不满地看了一眼悦儿,但毕竟都是丫鬟,也是无可奈何。 待到悦儿出去后,彤儿一脚将摆在郑纭珊面前的菜篮子踢翻,里面的蔬菜瓜果滚了一地,沾上了地上的泥,随后转身继续收拾碗筷。 郑纭珊来不及在意这些,赶紧将手上的面团揉了两下,她低头看见地上的胡萝卜和黄瓜,有了个新的想法。 将胡萝卜和黄瓜拾起洗净后,切成条,她来到厨房角落的石磨旁,将胡萝卜碾成汁,再将黄瓜碾成汁,分别放入两个小碗中。 第二章 红油蝴蝶(二) 随后郑纭珊将面团分成两半,一半淋上黄瓜汁,一半淋上胡萝卜汁,再分别将两块面团揉匀,放于一旁。 郑纭珊又从一旁调味料中拿出些辣椒面放在小碗当中,将一勺油在锅中热熟之后,倒在碗中。 “滋——”油与辣椒面混溶之时,发出声响与浓烟,房中几个丫鬟一脸不满地看着郑纭珊。 “搞什么名堂?” “你这是要将厨房烧掉啊?” “你想呛死咱们呐?” 郑纭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是在做红油面汤。” 众人不知所云,眼中带着疑虑和提防。 郑纭珊不再理会众人,低头做面。她将面团取出一小团出来,揉搓均匀后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然后用刀尖在面皮上纵向划出些折线,随后再横向将面皮分割开来,形成许多面片。 随后郑纭珊再拿起一个面片,用竹筷分开放在两个宽边中间,用力一夹,面片便成为一个蝴蝶。 郑纭珊用此方法将面片全部做成蝴蝶的形状,不一会,盘中便摆满了绿色和橙色的蝴蝶面片。 眼见时辰不早了,郑纭珊赶紧烧水,待到锅中之水烧开之后,盛了些水在油汤中,随后再将蝴蝶面片倒入锅中。 她拿起酱醋放入些在碗中,再放入些早上用剩下姜和蒜末。 等到蝴蝶面在开水中上下沸腾之时,郑纭珊将蝴蝶面捞起,放入装着面油的碗中,再加了些葱花上去。 做好后,郑纭珊也不将碗放入食盒中了,她赶紧端着面碗往回走去。 此时慕容昭昱刚刚梳妆完毕,正坐在地上看着案几上的白瓷瓶发呆。 郑纭珊将面端了过去,放在慕容昭昱的面前,凑上前去对她道,“公主殿下,快尝尝。这个面吃起来绝对不会干或者是烫了。” 慕容昭昱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转到白瓷瓶上。 郑纭珊拿起竹筷,夹起一个胡萝卜蝴蝶面放在慕容昭昱嘴边,“这是胡萝卜面,快尝尝。面切成小块,吃起来便不会烫,碗中加了红油,吃起来就不干了。” 红油的味道随着热气从碗中弥漫上来,飘到郑纭珊口中,闻到这味道,便是喉咙发热的辣。可她知道,这是爱吃辣的人所最爱的味道。 慕容昭昱似是不为所动,看也不看那面条,大叫一声,“放肆!” 郑纭珊赶紧将竹筷中的面块放回碗中,然后立于一旁。 慕容昭昱有意无意地舔舐了一下嘴唇,随后朝郑纭珊大怒般吼道,“你出去!” 郑纭珊愣了一下,随后照她的指示走出房间。 她站在房门口看着初升的太阳越升越高,吁了一口气,“又被赶出来,看来是白忙一场。” 可是片刻之后,她听到房间里面有碗筷碰撞的声响。她透着门缝看到,慕容昭昱正在一口一个吃着红油蝴蝶面。郑纭珊忍不住“扑哧”一笑。 慕容昭昱像是雷击一样,眼珠向上浮起,呆呆看着郑纭珊,手停在半空,竹筷中那块黄瓜蝴蝶面也留在半空中,就像被人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一样,暂停掉一切动作。 郑纭珊赶紧闭了嘴。 第三章 甜橙蜜茶(一) 就在郑纭珊处在不知是进是退的两难局面之时,沈奶娘朝着郑纭珊挥了挥手,让她不要进来。 郑纭珊只得退后,回到门外。 屋内又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郑纭珊听着这声音,脑中想到一个问题,小公主虽爱吃辣,但这一碗辣面吃下去,定会被辣得口舌起火不可。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郑纭珊只得先想好对策。 她回到厨房,此时这里早已无人,方才被彤儿打翻的菜还在地上等着她收拾。她三两下将地上的蔬菜瓜果拾起,放回篮中。 思索片刻后,她煮好了奶茶,随后盛入一个淡黄色的高足琉璃杯盏中,再加上两勺蜂蜜,又拿起一个橙子,切成两半,拿起其中一半将橙汁挤在奶茶中,“甜橙蜜茶,做成温热的。这样小公主喝起来解辣,大冬天的也不会觉得冷。” 郑纭珊奶茶放入盛满冰水的盆中,再拿起刀将另一半橙子切成丁,放入杯中,“鲜果奶茶。也不知道小公主喜欢不喜欢。” 稍等一会儿,她将已经温凉的奶茶拿起,放到眼前看了看。 奶茶淌在杯中,透过半透明琉璃看过去,更加粘稠和香浓,里面混杂着的橙子果肉,更是让果汁看起来更加鲜美。 郑纭珊拿起餐盘,将奶茶放在餐盘之上,随后端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怕小公主不待见自己,郑纭珊这回便驻足在门口,不敢冒然进屋,只通过门缝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小公主正大口大口呼呼吸着冷气,纵然隔着道门,郑纭珊也可以清楚得听到这强烈呼吸声中的求生欲。 “开水太烫,雪水太凉,温水不解辣,这可咋办?”沈奶娘一边用雪水和开水兑温水,一边口中不停振振有词地说,“公主殿下爱吃辣,可也不能好吃便一口气吃这么多,才这么小,肠胃哪受得了。纭珊这丫头也真是的,怎么会给公主殿下吃辣的呢?唉呀,这可怎么办呀!” 郑纭珊透过门缝轻声叫了两声,“沈奶娘,沈奶娘……” 沈奶娘闻声看了过来,看见郑纭珊在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她走上前去,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看着郑纭珊,“你还来干什么?” 还来干什么? 郑纭珊一听这话,心里便觉不爽,明明我的房间,还问我来干什么? “无事做了点甜橙蜜茶,剩下些,拿来给公主殿下。” 沈奶娘一副嫌弃又厌恶的表情看向她,“你拿喝剩下的茶给公主殿下,你……” “甜水解辣,奶茶助消化。公主殿下爱喝不喝,不喝我便倒掉便是。”郑纭珊本也想好好说话的,奈何对方态度太刁蛮,她又何须讲理。况且沈奶娘不似慕容昭昱,自带一个凄凉故事,让人心生怜悯。 “奶娘,好香啊,什么解辣的茶,快给我拿来!哈——嘶——哈——嘶——”慕容昭昱的嘴因为辣味不停大开大合,活像水中呼吸的鱼。 慕容昭昱等不及了,直接站起身,走到郑纭珊面前凑到茶杯口上问了一口之后,拿起盘子上倒扣的茶勺,盛了一勺放入自己口中。 领略到奶茶的美味之后,她直接双手端起琉璃杯,将甜橙蜜茶往自己的口中倒去。 郑纭珊轻轻一笑。 小公主讨厌自己是真的,热爱美食,那也是真的。 第四章 甜橙蜜茶(二) 辣味上头,慕容昭昱三两口,便将手中的甜橙蜜茶喝了个精光。虽然这茶解辣的功效不错,但她却是如果囫囵吞枣一般,没有细细尝到滋味。她将琉璃杯还给郑纭珊,随后仰着头她,“再给我一杯。” 郑纭珊道,“没了。” 慕容昭昱道,“没了那你就再做!” 郑纭珊做出一副为难之样,“可是我还要去厨房收拾,方才为了做红油蝴蝶面,我可是答应了给悦儿干活。我还要打扫,收拾地上的瓜果,还有清洗准备中午食用的蔬菜,还有……” “你先给我做刚刚那个茶!”慕容昭昱打断她的话,“其他的事,本公主来想办法,走——” 说罢,慕容昭昱拉起她的手往厨房拽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前两天是郑纭珊拽着拉着抱着慕容昭昱去厨房,今日却是换成了慕容昭昱非要自己去厨房。 到达厨房之后,郑纭珊将餐盘放在灶台上,拿起抹布,有条不紊地清洗、收拾,再将地上地蔬果一个个拾捡起来,放回菜篮子中。只是她却只字不提做奶茶一事。 慕容昭昱又像个监工一般站立在一旁观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意识到这不是做奶茶的必要程序之时,她忽然间暴跳如雷,冲过来朝郑纭珊怒吼道,“茶呢!快做茶!” 郑纭珊看了一眼慕容昭昱那张没有因为生气而丝毫影响的脸庞,一边将地上一个红薯捡进菜篮,一边道,“我不是说了,先收拾好了,再做。” 慕容昭昱朝门外大叫一声,“来人!快来人!” 郑纭珊一听这话,打了个激灵,难不成这小公主又要以自己不给她做奶茶为由,把自己关起来饿一天,或者冻一晚上? 这也刁蛮无理了? 况且慕容长宫还不在府中,这可如何是好? 郑纭珊赶忙拉着慕容昭昱的两只袖袍道,“公主殿下,别、别叫人啊。” 慕容昭昱却是拜托开,走到门口叫得更大声了。 府中之人响应迅速,听到公主殿下如此频繁地呼喊声,不出一会儿,便在厨房外召集了包括烟羽、若拂在内的众多丫鬟,以及江易牛在内的诸多侍卫,再加上些花匠、老嬷嬷,林林总总来个五六十号人。 郑纭珊心里犯迷糊:这可是公开处刑? 慕容昭昱朝门口众人道,“你们所有人,将进去将厨房打扫干净,越快越好。” 众人不知原委,愣在原地,诧异地左顾右盼。 见众人没反应,慕容昭昱带着怒意道,“快进去呀!要是不进去,今晚我告诉五皇兄,说你们……你们不听话,你们惹我生气!” 众人一听这话,也不再多想,赶忙进屋收拾厨房,扫地、擦洗,整理。 侍卫们不擅做这些细活,便拿起水桶,一桶一桶打水,将厨房中几个备用水缸都尽数打满,又顺便将粮仓中的米扛了几袋过来,将米缸装满。 众人正在忙活之时,慕容昭昱对郑纭珊道,“本公主的茶呢?” 郑纭珊这才明白,小公主此番是要让自己骑虎难下,非得给她做奶茶不可,只是这阵仗也太大了些,让人有些承受不起。 郑纭珊于是又给慕容昭昱做了杯奶茶,末了,还将胡萝卜削成薄片,折叠出一朵玫瑰花的形状,串在细签上,浮动在杯面,这才递给她。 慕容昭昱欣喜不已,一直用茶勺拨动着这朵萝卜玫瑰花。她细品着奶茶,对郑纭珊道,“今日午膳,便由你来为本公主准备。做成早上那种口味的。” 王公贵族一向吃山珍海味,而这些食材都是烟羽在保管,凭二人关系,郑纭珊笃定烟羽不会给自己,“公、公主殿下,您的膳时是山珍海味,这、这些食材,我哪能碰……” 第五章 甜橙蜜茶(三) 慕容昭昱一脸毫不理解的表情看着郑纭珊,“这算何事?” 随后她提高音量道,“以后府里的食材,纭珊随便用,本公主允了。” 郑纭珊听完这话,心中道,当真是夏虫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这在小公主看来着实并非大事,可在广大丫鬟侍卫们看来,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可不,烟羽郑如狼似虎般狠狠盯着自己,怕是巴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然而多年的宫廷生活却让她克制,她伸手挡住身侧一心想给她出头的彤儿。 那日午膳,郑纭珊全按川菜口味做菜,给慕容昭昱做了一桌膳食。 当郑纭珊将最后一道酸辣鲍鱼端到慕容昭昱面前之时,慕容昭昱拉了郑纭珊,让她坐在自己面前,“吃。” 郑纭珊看着这辣味翻天的一桌菜肴,赶忙摆手摇头。 慕容昭昱道,“怕什么?本公主让你吃,你就吃便是。” 郑纭珊看着慕容昭昱将一块鲈鱼肉混着一整只辣椒一起送入口中,眼中带着紧张和佩服,“我……我怕辣。公主殿下,您就饶了我。” 慕容昭昱不屑地瞄了她一眼,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罢了,你也是个没口福的人。” 郑纭珊做出无奈之样笑笑,随后看着慕容昭昱将桌上的红油盖浇的鲈鱼、鲍鱼,以及野山椒炒的野猪肉、牛肉粒清扫一空,随后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叹息,“啊——” 再拿起竹枝做得吸管喝起了郑纭珊应她的要求又做的甜橙奶茶。 喝到一半之时,慕容昭昱忽然停下来,她用牙轻咬几下竹枝吸管,随后松开嘴,脸上露出一丝难过,“要是他也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郑纭珊见她眼中的忧愁更显得她楚楚动人,凑上前问道,“谁呀,你说太子殿下?他忙呢,顾不上公主殿下不也很正常嘛!” 慕容昭昱转头看着案几上的白瓷瓶不语,郑纭珊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所说的是顾梓征。 “他都当你哥哥,不肯当我哥哥。”慕容昭昱斜着眼看着郑纭珊,眼中流露出委屈和凄楚,彷佛郑纭珊就是那个让她难过的罪大恶极之人。 郑纭珊赶忙做出一副肝肠寸断的表情,压着嗓子道,“公主殿下,你看你都有太子殿下当哥哥了,太子殿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办到,顾梓征怎么敢跟堂堂太子抢妹妹。” 郑纭珊做出一副都快哭出来的表情,“哪像我,在这太子府呼来喝去,孤苦伶仃,无人照拂,他觉得我可怜,于心不忍,这才答应当我哥哥的。” 郑纭珊说完一看,慕容昭昱脸上表情平和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对慕容昭昱这种被当成掌上明珠、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来说,硬刚可不是办法,还是装怂卖惨大法好。 慕容昭昱将吸管从杯中取出,将底部放在嘴中吸了两下,随后放置在桌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后道,“可能,是因为你会做好吃的,所以他喜欢你。” 郑纭珊道,“那还不简单,等你长大些,学几道好吃的菜,做给他吃,不就完了。” 慕容昭昱一听这主意,眼睛发亮地看着郑纭珊,“真的?那说好了,到时候你可得教会我佛跳墙、芙蓉肉还有醉虾,半个时辰内要让我学会,我好去做给他吃。” 郑纭珊一听这几道菜,吓得不敢再答话。 最后再听见半个时辰内,吓得不敢再多想。 却看慕容昭昱一副兴奋不已而又期待万分的表情,“这样我也能当顾梓征的妹妹了。” 第六章 甜橙蜜茶(四) 郑纭珊点点头,脸上一副欣然答应之样,心中却是暗道,反正我说不定哪天就回现代了,你这小祖宗要学厨艺还是要认哥哥,都与我无关了。 开心之余,慕容昭昱看着郑纭珊道,“你帮我,我也得帮你。” 忙还未帮,小公主倒是先记起人情。郑纭珊有些不好意思,“那先谢过公主殿下了。” 郑纭珊将碗筷收拾好,拿到厨房清洗之时,正巧遇到烟羽一左一右带着彤儿、音儿两人从厨房中走出。她本想绕道避开几人,然而那几人却也绕道刚好走到她面前。 彤儿伸手挡住她的去路,“站住。” 郑纭珊看着烟羽道,“我去给公主殿下洗碗,麻烦让一下。” 烟羽看了一眼她手上餐盘中被慕容昭昱一扫而光的碗,冷声道,“看来你做的菜,当真是合公主殿下口味。” 手中餐盘有些沉重,郑纭珊不愿在此与她们耽误时间,顺势说了句,“谢谢夸奖”,便转身想从另一边走过去。 可是这边音儿再次挡住前路,“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郑纭珊道,“啊,还没说完?那就长话短说呗,别耽误我洗碗。” 烟羽听完这话,反倒是慢了下来。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再踱步一般在郑纭珊眼前来回走了几步,“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 郑纭珊听着她指责般的话语,却是不知所指。 烟羽停下脚步,“稍懂料理之人皆知,鲍鱼鲈鱼,野猪牛肉,若要食其鲜味,定是配料清淡,方能留其本味。如你这般辛辣重油,怕是其鲜味也被去得八九分。也不过是公主殿下年幼,尚不分膳时优劣,又稍加嗜辣,这才吃下你做的菜肴罢了。烹煮之道,十年一日,方可学成。你不过投机取巧,便在此耀武扬威,简直恬不知耻。” 郑纭珊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投机取巧?我反复做炸鸡,做到手臂酸疼。我观察公主殿下吃面的反应,尝试红油蝴蝶面。这叫投机取巧?这叫投其所好!你们按图索骥,照本宣科,自以为按照标准做出来的才算好菜。其实,人各有嗜好,能吃得舒服那就叫好菜,谁告诉你们好吃的标准只有一条?再说,我耀武扬威,恬不知耻?我可是从未仰仗公主殿下便趾高气扬,自觉高人一等,倒是你们,挡我去路,对我冷嘲热讽,难道就知耻了吗?” 烟羽知自己理亏,赶忙扯开话题,“好你个巧舌如簧的丫鬟。我没那功夫跟你辩理。不过你记住,我才是这厨房的主,毕竟,我才是皇上钦点,伺候太子殿下饮食的,不是么?” 郑纭珊笑道,“谢谢提醒啊。我来太子府,也不是为了抢你的饭碗,都是打工人,做好自己的事,拿自己的钱不就完事了,何必要内卷呢?” 郑纭珊的话,烟羽也不知听懂多少,她哼了一声道,“我们走。” 看着烟羽离去,郑纭珊赶紧用算账不已的手艰难地拿着餐盘,端到厨房中,开始洗碗。 第七章 生米熟饭(一) 好不容易收拾好碗筷,郑纭珊去食堂随便吃了些剩下的饭菜,便大步往自己房中走去。 冬日暖阳当空,郑纭珊打了个哈欠,“这日子太适合睡觉了。被子里盖着,肯定舒服极了。” 郑纭珊微微眯着眼,脑子有些晕,“小公主虽然顽皮了些,但不会打扰我睡午觉的。” 走到房间时,郑纭珊方才知道,不让自己睡觉的可不是小公主,而是作为太子府打工人,身上肩负的担子。 郑纭珊方才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若拂的声音,“纭珊,这几日你照顾公主殿下一直都没空。方才我问了公主殿下和沈奶娘,说午后便无事找你了。你赶快随我去太子殿下的房间,咱俩将书房和卧室打扫一下。” 尽管郑纭珊心中百般不愿,但想到若拂的好,她便难以拒绝。她舒展开起皱的眉头,转过身露出一丝微笑,“好的,若拂姐姐。我进去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就来。” 怕郑纭珊又惹出乱子,若拂将擦洗门窗、扫地等简单的活儿安排给郑纭珊,而她自己则做整理书册,擦洗书橱、书桌等繁琐复杂的活。 昨夜被慕容昭昱折腾,今日又忙活一早上没午休,此时她只觉得昏昏沉沉,再加上阳光直射,郑纭珊的太阳穴断断续续发疼。 她每干一会活儿便要歇一下,揉一揉太阳穴。 结果到了半下午,若拂都已经将自己的活儿干完,又跑过来帮她干活儿。 郑纭珊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赶紧指着左手边的窗台道,“若拂姐姐,你回去休息,我就这么一点了,我自己来。” 若拂伸手往她方才打扫过的窗台上伸手一摸,点点头,“那行,我先走,我还得去看看太子殿下换下来的朝服洗得怎样了。” 郑纭珊道,“嗯嗯,若拂姐姐快去忙。这里交给我。” 待到若拂走后,郑纭珊端着水盆走到慕容长宫的卧室中,环顾后叹气,“卧室都还没打扫呢。” 说罢,她又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擦洗。 就在她擦拭完慕容长宫的君临剑的剑架,转过身发现慕容昭昱正站在自己面前,“咦,公主殿下,你怎么来了?” 郑纭珊左右看看,又往外面书房看了看,“沈奶娘呢?” 慕容昭昱道,“沈奶娘在屋中做鞋,我一个人无聊,偷偷跑过来找你。” 郑纭珊一边将清洗抹布,一边道,“可我在干活儿呀,暂时不能陪你玩。” 郑纭珊清洗完抹布,抬头一看,只见慕容昭昱已经脱掉自己的鞋袜,盘腿坐在慕容长宫的床榻之上,“纭珊,你过来。” 听到慕容昭昱唤自己,郑纭珊赶忙将自己的手在抹布上擦干,然后将抹布放在一旁,走到慕容昭昱身侧。 慕容昭昱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陪我睡会觉。” 虽然慕容长宫的床榻,她也不是没有睡过,可在慕容昭昱面前还是要做出一副守规矩的样子,她做出一副怯然道,“这、这是太子殿下的床榻,我、我怎么能睡?” 第八章 生米熟饭(二) 慕容昭昱拉着郑纭珊的手往下拽,脸上带着轻微怒意,“你怎么又不听话?我让你睡,你就睡!” 郑纭珊伪装一脸犹豫,“公主殿下盛情难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不再推脱了。” 说罢,郑纭珊便掀开被盖,先让慕容昭昱在里侧躺下,盖好被子,自己再跟着躺在外侧。 一番劳顿后平躺下来,展开疲惫的身体,异常舒适。再加上身上的绒毛毯轻盈暖和,四周龙涎香气息沉稳淡雅,便更让人易睡。 不一会儿,郑纭珊便安稳而平静睡去。 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隐约间感觉到,阳光很暖,雪声很静,香气很好闻。 那夜慕容长宫回府之时已将近子时,夜深人静,星月当空。 “为何不见纭珊。”走到房门,进屋之时,慕容长宫如是说到。 若拂道,“想必是伺候公主殿下乏了,睡下了。今日公主殿下吃了她做的辣味菜食,很是高兴。沈奶娘说,公主殿下一直吵着嚷着要纭珊陪她玩。若是殿下要找她,奴婢这便去将她叫来。” 慕容长宫走到案几前坐下,“不必。现下夜深,且让她好生休息。若拂,”慕容长宫抬头看着若拂道,“本宫还有数本奏折要今日批阅完毕。时辰不早,你磨完墨之后,也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伺候本宫沐浴。” 若拂跪在一旁,一边磨墨,一边问道,“殿下从方才进府便忧心忡忡,可是出了大事?” 此时小安子和小民子已经各自拿着厚厚的一摞奏折走进屋中,搬到慕容长宫的案几上后,转身出屋。 慕容长宫翻开其中一本奏折,提笔写字,“今日朝中急报,奏杜苏山五里外的亭牙城突发鼠疫。鼠疫本难控制,况今年冬旱,亭牙城中几条河流干涸,水源匮乏,饮水已紧缺,再无水清洗,事故鼠疫横行,至今染病者已有上千人。” 若拂问道,“可有解瘟疫之法?” 慕容长宫停下笔,无奈摇头。“尚未。非但如此,亭牙城布艺名扬天下,富商无数,故杜苏山盗贼余党竟趁火打劫,趁亭牙城混乱之际,强抢民财,已致死伤无数,当真是豺狼成性,罪无可恕!” 若拂皱眉道,“亭牙城守城将士何在?” 慕容长宫道,“将领温仕如已染疾离世,现下亭牙城众将士无人领军,况鼠疫当前,半数已自顾不暇,更有胆小怕死之人,渎职失守,四处逃窜。” 二人沉寂,直到慕容长宫将手中那本奏折批完,方才道,“明日本宫便进宫与诸位大臣商议对策,只怕是免不了要亲自去一趟亭牙城。本宫不在的这段时日,太子府便交给你了。” 慕容长宫此前每次离府,从未对太子府有过留恋与牵挂半分,仿佛太子府就只是他在长安的一个落脚点一般,与他在外时任何落脚点并无差异。今日慕容长宫提及,若拂马上听出他话中有话,“殿下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公主殿下。” 慕容长宫拿起另一本奏折翻开,“明日阳公公会接昭昱回宫。” 若拂愣得忘了磨手中的墨,除了公主殿下,这太子府可还有他牵挂之事之人? 慕容长宫看了看桌上磨好的十方砚台,朝若拂道,“你先下去,明日还得起早伺候本宫沐浴。” 若拂猛得回过神,朝慕容长宫道,“是。”随后便转身走出房间。 第九章 生米熟饭 屋外风声接连不断,雪落一层又一层。 慕容长宫毫不知觉,只是一本一本不停批阅奏折。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风缓雪停,油灯渐弱之时,他方才将案几上所有奏折批阅完毕。 疲倦地眨了眨眼,慕容长宫放下笔,手持油灯往卧房走去。 他将油灯放在衣架旁的柜子上面。每当心有所忧之时,他便习惯点灯入睡,如此,若他一有思绪之时,便可即刻翻身起床,记录下来。 回府之后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此时慕容长宫还头戴金色发冠,身着一袭玄色华服。他将发冠摘下,再将外衣脱下,随意搭在衣架上。 昼夜劳顿,慕容长宫周身略微疲乏,他走到床榻边,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就在他偏转过头,准备将里侧床榻上的被子往身上拉过来些的时候,眼前忽现一张侧脸。 慕容长宫随即而起,随后一身响,翻身压在这不速之客身上。 行刺太子之人素来不少,这些年虽有飞逍常年在他身侧护卫,旁人难以近身,但免不了府中的一些图谋不轨的细作行凶。 慕容长宫自是保持谨慎,随时提防。 今夜遇到此事,他也并未惊慌,他将身下之人制压住,看着因为挣扎而被头发遮盖住的脸,用冷静得如同冰面的话语问道,“说,何人指使?是不是四皇子慕容长坤?” 见身下之人没有答话,慕容长宫一把掐在那人脖子上,“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你也不用再说话。” 慕容长宫使了手上八九成力气,余下一成不至于让那人即刻毙命,“说。” 身下那人咳嗽不止,喉咙中发出恐惧和痛苦的哀求,“放开我,放开我……” 异常熟悉,慕容长宫从第一个字便听出是郑纭珊的声音。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行刺之人往往都是精心筹划,若是对方学点口技,模仿身侧之人的声音,也并无可能。 此时身下之人的腹部被慕容长宫压在膝下,虽奋力挣脱,却是毫无益处。 “放开我,放开我……” 身下之人一边低声吟叫,一边将双手从被子中伸出,抓住慕容长宫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这双手纤细柔软而小巧,明显是一双女人的手。 慕容长宫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竟发现这女人手臂裸露,肩头也是一丝不挂! “美人计?”慕容长宫直接将手指锁紧,掐得那人接连不断地咳嗽,随后语气中带着不屑与嘲讽,“可惜,本宫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身下之人因为难受而晃动着脑袋,微弱的灯光下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只能从发丝间若隐若现那人清澈灵动的眸子,她正盯着自己。 慕容长宫将手上力气缓和两成,“你要是肯说,本宫或可饶你一死。” 那人深呼吸两口气,然后道,“殿下,殿下,殿下,是我,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啊……” 语气中是委屈与惶恐,哭腔越来越严重,这声音太过熟悉,慕容长宫忍不住心中一颤,他伸出左手拨开身下之人遮盖在脸上的头发。 不是别人,正是郑纭珊! 慕容长宫赶紧松了手,转身坐在床榻一侧。 第十章 生米熟饭 郑纭珊此时坐起,方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遮挡,她来不及多想,赶紧用被子包裹住自己。 惊吓中睁眼,又在挣扎中苏醒,她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一场噩梦,方才醒来。 额头冷汗涔涔,浑身微微哆嗦。 慕容长宫坐在床榻一旁,看着对面半开的窗,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雪,随着微风飘进屋中。 灯火随着微风摇曳,灯影晃动。 身后之人口中呼吸声仍旧急促破碎,伴随着三两声轻微的咳嗽。 这光景慕容长宫着实没有意料到,他心中些微疑惑,本想问个清楚,可是等到一刻钟后郑纭珊逐渐缓和过来,他转身看着郑纭珊之时,只见她也正在看他。 郑纭珊赶紧避开他的双目,垂下头看着被子上的褶皱。 她脸上满是娇羞,犹如一朵半开的山桃花,而垂下的眸子,就如让花沾上了露水一般,更显柔美。 鲜艳欲滴。 慕容长宫只觉心中一股热气上窜,强烈而又不受控制,呼吸不知不觉中沉重起来,他赶紧扭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僵直坐在原地,听风声,听屋檐融雪滴落,听灯火燃烧。 他不知说何言何,亦如他不知如何压抑从内心深处而发的躁动以及复杂的心绪。 那些喜悦、不安、疑惑和慌乱。 就在他准备启唇随便说点什么,用以掩饰自己之时,左臂衣袖颤动,如被人拉动,低头一看,郑纭珊正在收回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打破之前他艰难维持的平静,他将目光放平,“你可想好了。”慕容长宫转过身看着她,轻柔地抚上她垂下的手,看着她一脸羞涩的面容,“你当真愿意,与本宫……” “殿下,我的衣服……”郑纭珊抽开自己的手,怯怯地道,“在衣架上,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 郑纭珊咬着自己的下唇,也不看慕容长宫,平日都是被慕容长宫呼来喊去地做这做那,现下这样出现在他屋中,还让他给自己帮忙,虽然郑纭珊知道不妥,但也实在无可奈何。 慕容长宫转身从衣架上取下郑纭珊的衣裙,其实方才他注意到衣架上挂有衣服,只是光线太暗,他没能看出这是粉色的衣裙,再加上太过疲乏,他也没有细想。 他走回床榻旁放下后,起身背过身去,“你何时来的?” 郑纭珊穿衣服时一直看着慕容长宫,时刻准备好要是他转过身来,便钻进被窝中去的准备,“下……下午,午后,未时。” 本想着慕容长宫会生气,可见他侧脸却是没有一丝怒气,反倒是流露出少年人遇到开心事的真挚。 “近日国有大事,本宫政务缠身,未能告知于你。你可是……一直在等本宫?” 郑纭珊此时已将衣裙穿好,实话相告,“我……我没想一直在这睡的,本说太困了躺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就睡到了现在。殿下,我真的只是想躺一会儿就起来的。” 郑纭珊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这场面实在是尴尬的不行。 慕容长宫听出她的心虚,淡然一笑,转身走到床榻边坐下,伸出手放在她的肩头,“好了,本宫知你在这里许久了,你不必再解释,本宫都已知晓。” 第十一章 生米熟饭 郑纭珊看着他,诚心地补上一句,“我真的,不是存心冒犯殿下的。” 话语中带着委屈和怯懦。 慕容长宫将上身倾过去,两人额头就要相碰,慕容长宫对着她又是一笑,“本宫知你姑娘家,有些话自然开不了口。既如此,那便不必多说。” 郑纭珊不知慕容长宫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他身子越来越近,就要贴在自己身上了,他闭上双目,将他的双唇贴近自己的唇…… 她的初吻尚在,虽说慕容长宫长得很在自己的审美上,可毕竟初吻不能随意给人不是。 “殿下,别,别。”郑纭珊伸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再靠近,口中发出些不满的声音,“唔……” 这举动却让慕容长宫误以为是她的欲迎还拒、欲说还休。 他心中热火更胜,他拿开郑纭珊的手,一把将郑纭珊揽过来,抱在自己怀中,抚摸着她肩头的细发,“本宫与你都已过弱冠及笄之年,尚未婚配,有何不可?” 慕容长宫轻言细语,眼带笑意,说完后,口中发出强忍不住的一声笑,显得这话就像在玩笑一般。 在幽暗的灯光下,慕容长宫的侧脸轮廓异常俊美,他的呼吸稳重中带着些急躁,带着他的上身的肌肉微微起伏。 他的头上已无发冠,头顶的头发用丝带束起,此时已有些松散。 慕容长宫身上的热气和龙涎香隔着衣服一起从他身上传来,融在一起,是容易让人沉醉、痴迷的味道。 慕容长宫低头将脸凑近,闭上双目,逼近,逼近…… 郑纭珊伸手挡在慕容长宫肩上,却被慕容长宫的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手腕。 郑纭珊还想要挣脱,可是不知为何,身上酥软,就像一滩烂泥一般,使不上半分劲儿,眼见慕容长宫的唇就要贴上自己的唇,郑纭珊贴在慕容长宫身前、无法动弹的手用尽全力抽出来,对着慕容长宫的侧脸猛地一巴掌扇去。 虽然手上无力,打在脸上都没发出什么声音,但这一巴掌足够浇灭慕容长宫心口的热火。 趁慕容长宫松了手,郑纭珊赶紧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坐在床榻侧,低头拾起地上的布鞋穿上。 “你既对本宫也有这心思,为何又对本宫这般绝情?” 身后传来慕容长宫失落不满而又带着责备的声音。 郑纭珊站起来,转身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慕容长宫,“殿下,您是不是哪里误会了?今日之事,我确实不知为何会这样。” 见慕容长宫不看自己,也不说话,郑纭珊隔了一阵继续说道,“我下午是和公主殿下一起躺在床榻上的,我一直睡得很沉,不知道公主殿下何时走的,方才醒来之时,便只剩我一人躺在此处,再后来的事,殿下您都知道了。” 慕容长宫听到此处,方才抬头看着她,眼中恢复往场的沉着冷静,“你说昭昱?” 郑纭珊赶忙点点头,“嗯嗯。” 慕容长宫此时忽然紧闭双目,用力呼吸,睁眼后,转头直视着床榻旁的香灰。 郑纭珊惊叹于他的嗅觉,同时跑过去看着那香灰,“这是什么?” 第十二章 五皇嫂么 慕容长宫道,“夕越国索命安神香。一支助眠,两支失神,三支可夺命。” 郑纭珊一惊,“有人要害我?不对,是有人要谋杀太子殿下。”郑纭珊一脸紧张,身体无意识朝慕容长宫靠拢,像是寻求庇护一般,“太……太子殿下——” 慕容长宫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只看着那捧灰陷入沉思,“此物当时夕越国使臣来朝之时,父皇悉数交予母后。今日怎会出现在府中?”慕容长宫眉头轻皱,“昭昱?” “来人!”慕容长宫从衣架上取下外衣,往肩头一披,大步往门口,对着正大步赶来的一众侍卫和后面小跑的侍女道,“昭昱现在何处?” 侍卫左右对视,皆以为出了大事,等到侍女跑到门前时,方有人气喘吁吁答道,“回……回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亥时刚过便已经睡下了。戌时那会儿沈奶娘命奴婢进去帮着收拾回宫的物件,那会儿公主殿下便说有了些乏了。” 郑纭珊一直躲在门边,虽然身体还是因为索命安神香的缘故感到乏力,但屋外吹进来的冷风让她头脑清醒过来。听到这话,口中小声嘀咕,“走的时候也不叫醒我,身上的衣服应该也是她给我脱得。她就想看我出丑。我就说嘛,小公主哪会这么好心。” “去昭昱房中!”慕容长宫起身,大步往郑纭珊房间方向走去,身后众人赶忙跟在他身后。 郑纭珊也赶紧跟上去,走在慕容长宫身侧,“殿下为何不叫上我?” 害得她从屋中一路小跑追上来,被侍女侍卫们一直盯着看。 “本宫倒是不介意你在本宫得榻上睡上一宿。”慕容长宫说完后朝她看了一眼。 她的头发没有梳理,有些许凌乱,她赶紧伸手抓了抓。 快走到郑纭珊门口之时,飞逍带着一众身着铠甲、训练有素的侍卫冲上来,一脸担忧之色,“殿下这么晚不安寝,可有何事?” 慕容长宫摆了摆手,“怎么惊动到你了?无事,不过是本宫房中发现索命安神香,本宫必须查证清楚。” 走到房间之时,里面灯火通亮,慕容昭昱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传神单薄的衣裙冲出房门,兴高采烈叫道,“五皇兄,五皇兄……” 她蹦跶着跳到郑纭珊身侧,拉起她的手道,咧开嘴露出狡黠的笑容,“我是不是该叫你,”慕容昭昱鼻翼中发出“哼哼”两声轻声的笑,“……五皇嫂了?” 郑纭珊被她这一闹搞得二丈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小声问道,“五皇嫂么?公……公主殿下,什……什么五……五皇嫂啊?” 慕容昭昱伸出双手,分部拉着郑纭珊和慕容长宫的袖口,将二人拉进屋中。然后走到郑纭珊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着,咧着嘴,斜着眼睛,用眼角看了一眼郑纭珊。再从衣袖中伸手指向郑纭珊腹部,“你这里、该有小皇孙了?” 慕容长宫道,“昭昱,休要胡说。” 慕容昭昱收回手指,仰着脸对她五皇兄道,“我没胡说!男子和女子同床而眠,女子便会有身孕。沈奶娘说了,”慕容昭昱又朝郑纭珊看了一眼,“我就是这样来的呀!” 第十三章 娶你之言 听完慕容昭昱让人哭笑不得的话,郑纭珊实在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应答,她动了动唇角,勉强露出个尴尬的笑。 慕容长宫哼了两声后是直入主题,“昭昱,本宫房中的索命安神香可以你点的?” 慕容昭昱脸上未显丝毫心虚,反倒一副求夸赞求表扬的表情,“是呀。纭珊对我好,我喜欢她,我想让她当我五皇嫂。可用了我一根半索命安魂香呢。这本是母后给我危急时刻保命用的……” 郑纭珊道,“……公主殿下,你怎么能这样呢?” 慕容昭昱眨眼反问道,“我怎么不能这样?今早上你不是还在说皇兄很好吗?说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办到。那嫁给五皇兄,你还不愿意?” “我、我……”郑纭珊从未想到自己被一个孩子呛得说不出话,她红着脸,皱眉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接话。 “昭昱,”慕容长宫看了眼因为委屈和微怒而轻撅嘴唇的,随后面带愠色对着慕容昭昱道,“索命安魂香可伤人性命,日后不可胡用。你实在顽皮,是时候回宫,让母后管教管教了。” 说来奇怪,慕容长宫一向严格对人对己,平时身边之人有何过失,必会当场指正,命其认错改正,可现下慕容长宫的语气,却是没有半分要让慕容昭昱认错的意思。 ……就仿佛,此事是得到他默许的一样。 “事情已了,本宫这便回房。你们早点休息。”慕容长宫说完转身踏出房门。 “殿下……”郑纭珊追上去,“方才我打了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长宫道,“无碍。是本宫唐突。本宫…” “您…”郑纭珊本想问他还痛不痛,见他还有话要说,便住了嘴。 “本宫处置好亭牙城之事,便启禀父皇母后,求赐婚书,迎你入门。” “您……您说什么?” “娶你。” “什么?!”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啊?!” “本宫并非轻佻之辈,亦非放荡之徒,既是逾了礼节之守,破了男女之防,娶你,天经地义。” 郑纭珊听到这番言论,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今晚只是个误会,是公主殿下胡闹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你不愿意?” 慕容长宫眼睛微闭,眼中犀利如刀一般的黑色像是在逼她说出实话。 “当然,当然不愿意了。”郑纭珊避开慕容长宫的眼睛,背对着他,十根手指合在一起,相互搓揉着,“结婚这么大的事,肯定急不得呀。” 郑纭珊低下头,看着右手拇指根上的白色月牙,“就算要嫁人,那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了呢?” “随随便便?”慕容长宫走到郑纭珊面前,将手掌搭在她的肩头,稍许用力,逼迫郑纭珊看着自己,“本宫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么?” 望着慕容长宫可直叩心底的双眼,郑纭珊将眼皮微微闭上,半合上双眼,“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来日方长。”慕容长宫将手收回,站直身子,“你早些休息。” 第十四章 对你而已(一) “殿下。” 慕容长宫转身后,飞逍凑到他面前,用手掌将自己的嘴挡住,低声道,“臣已打探清楚,纭珊乃家中独女,纭珊家中并无兄弟,母亲在她不到一岁之时便已逝世。” 慕容长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或者,有续弦所出?” 飞逍道,“纭珊父亲便游手好闲,常年混迹酒肆之中,日日买醉,不多久便散尽家财,负债累累,试问这样之人,哪会有女子肯嫁与他?” 慕容长宫道,“亦或是,凌府的某位奴才小厮?” 飞逍道,“殿下清楚,凌家虽不是皇家,但也是户部府邸,男女界限森严,不可能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飞逍跨出一步走到前面,转身面朝慕容长宫,双手执剑柄抱拳,“殿下,还请听臣一言。纭珊来路不明,不管是在凌府还是在府中,言谈举止诸多诡异。臣知道殿下待纭珊与其他女子不同,但殿下贵为太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殿下多加防范。” 慕容长宫道,“迄今为止,纭珊从未做过谋害本宫之事。这丫头,虽言谈举止颇为怪异,”慕容长宫嘴角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但心性善良。本宫信她不是奸邪之人。” 郑纭珊看着慕容长宫离去的身影,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谈论自己,但即便是竖起耳朵,也无法听清二人在说些什么。 “五皇兄答应娶你了?” 身后传来慕容昭昱的声音,郑纭珊赶紧转过身去,“公主殿下又在胡说些什么呀。” 慕容昭昱仰着头,得意洋洋,一副求赞求夸奖的表情道,“看来本公主这生米熟饭的办法当真不错。这下父皇母后终于不会念叨五皇兄,催他选妃了。” 慕容昭昱伸出手摸了摸郑纭珊的腹部,“父皇总说,他如五皇兄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有大皇兄和两位皇姐了。”慕容昭昱的手轻轻揉动,不停划着圈,“这下父皇知道五皇兄有孩子了,肯定高兴,哈哈,”慕容昭昱开心得笑起来,“父皇高兴了,病自然也能好了,就可以下床抱我了,你说是不是?” 她开口笑着,露出缺失的虎牙,眼中含着光彩。郑纭珊从未见过她如此开心的模样,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居宫中,总是长带着心事之样,即使有时笑,也能明显感到脸上总带着些阴沉。而在此时,郑纭珊觉得身前之人不再是平时那个需要精心伺候的公主殿下,而是邻居托付自己照顾的邻居小妹妹。 郑纭珊本来很想从受精卵开始讲起,跟慕容昭昱解释她是怎么来的,可听完她说的话,却是不想破坏她难得的快乐。 “你说是不是?”慕容昭昱将耳朵贴在郑纭珊腹部听了一下,随后又抓着郑纭珊手,往下拽了拽,“是不是?” 郑纭珊一笑,“你说是就是。” 那夜,郑纭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中不断浮现出在方才在慕容长宫卧室中的场景。 在他榻上,在他怀里…… 身体贴紧,唇不断靠近…… 越想越乱,心如小鹿乱撞,脸如赤火在旁。 眼前是慕容长宫的脸和双眸,怎么也忘不掉,怎么也睡不着,她猛然翻身坐起来。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了?” 郑纭珊随口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来者不拒。” “那是对你,对别人,他比谁都狠。” 郑纭珊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慕容昭昱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被子。她于是躺下,帮着慕容昭昱盖好被子。 再继续忍受着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第十五章 对你而已(二) 翌日醒来,慕容昭昱又吵着嚷着要郑纭珊给自己做好吃的,“那个炸鸡、那个面、那个茶,你多给做些,嗯……每样十个,我带回宫吃。” 考虑到这些东西不好携带和储存,郑纭珊只做好满足她一天食量之后,便做了些qq糖和酥盐饼干,包在油纸中给她送过去。 “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回宫了。” 刚一走到门口,便听见房中阳公公细声细气的声音。郑纭珊已经记不清这是阳公公第几百次叫慕容昭昱回宫了。 阳公公来时,天空微亮,慕容昭昱尚未起床,此时已近戌时,太子府中已是灯光点点。 “你可真烦。能不能安静点?本公主方才不说说了,要等纭珊回来,本公主还有话要对她说。” 阳公公陪笑道,“公主殿下,您有什么话,让下人带个信给那丫鬟便是。您来太子府之前,奴才便跟您讲过,纭珊不过是太子殿下随手捡回来的一个丫鬟,来路不明,身份卑微,就跟条无处可去的野狗似的。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何必为了一条野狗,浪费时间?” “你住嘴!”慕容昭昱脸上怒意微起,两腮胀红,将头扭向一旁,“你要再胡说,我便不回去了!” 阳公公赶忙跑过去,蹲下身子对着慕容昭昱的脸道,“小祖宗莫生气,莫生气,生起气来便不好看了。奴才不说了,奴才不说了。” 郑纭珊站在门口,听着二人对话,迟迟不敢进屋。 “你回来啦?”倒是慕容昭昱看到她的身影,起身跑到她跟前,“我的炸鸡呢?还有奶茶,红油面呢?”慕容昭昱捏了捏她手中的油纸袋,知道明显不是之后,又在她身前身后此处找了找,忽然她像是明白什么事一样,抬头看着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所以没做?” “哎呀,可别累着小皇孙了。”慕容昭昱伸手摸了摸郑纭珊的肚子,“可要好好休息才对。” 郑纭珊抓住慕容昭昱的手,将qq糖和酥盐饼干交给她,“这些零食,虽比不上你白瓷瓶中的糕点,但却是我自己做的。至于你想吃的那些东西,做多了你也不好携带,不如下次见面,我再做给你吃。” 慕容昭昱打开油纸袋看了看,抬头道,“好。” 公主殿下回宫,府中众人自是到门口相送,就像她来时一般声势浩大,只是没有了慕容长宫的身影。 慕容昭昱走到轿子门口之时,忽然转过身,跑到郑纭珊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好好照顾自己。下次等我禀报母后,再带你回宫,到时候你再给我做吃的,好不?” 郑纭珊笑道,“嗯,一言为定。” 慕容昭昱闭眼点头,这首肯的动作出现在孩童身上,太过违和,却又让她如此与众不同。 “公主殿下的话,孩童之言,你听听也就罢了。” 郑纭珊转头一看,方才知阳公公站在自己身侧。 “既然太子殿下愿意养着你这没用的野狗,那杂家也不急着撵你走。不过,你何时见过野狗能入得了皇宫的?” 第十六章 对你而已(三) 郑纭珊本是不打算理会阳公公的,可她最烦不熟悉的人议论自己的事。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怒火猛烈燃起,她也不看阳公公,只看着前方慕容昭昱的轿子,“我不是野狗,也有家可归。至于入不入宫,那是我和公主殿下的事。你就别多管了,我一点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 阳公公将手中拂尘放在郑纭珊下颌,冷笑一声,“你这丫鬟,果真是从山间野里捡回来的,不光没规矩,胆子还不小。宫中谁人不知,内宫婢奴之事,皆是杂家掌管。你说你进宫之事,杂家管不管?” 郑纭珊将头瞥向一旁,不让阳公公的拂尘碰着自己。 阳公公将拂尘收回,看着一旁的若拂,“若拂,身为太子府掌事丫鬟,你便是如此教导他人的?莫不是离开宫中久了,有些规矩便忘了?”阳公公将右手拿到眼前,看着尾指上的长指甲,“要不,杂家带你回宫,重新教教你?嗯?” 若拂平日异常镇定,可此时却是一脸慌张,“奴……奴婢知错,还请公公不要责罚。”她转过头看了眼郑纭珊,随后低头道,“奴婢定会好好教导纭珊,不会再让她犯错。” 郑纭珊道,“你要打要罚,找我便是。” 郑纭珊脸上毫无惧色,理直气壮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迁怒他人,算什么本事。” 若拂赶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快别说了。现下太子殿下不在京城,可没人护得了咱们。” 阳公公扬眉,轻抚着拂尘上的毛束,“这丫头蛮横得紧,你可得看紧点。若是实在嚣张,便按律法处置,轻则驱逐、重则诛杀,太子府容不得这般无礼之人放肆,你若是对她心慈手软,可别怨杂家对你心狠手辣。” 见若拂连连答是,阳公公方才转身往慕容昭昱的轿子走去。 看着一行人远去,若拂这才松了手,郑纭珊的嘴唇一周已经被捂出一圈的红。 若拂道,“你以后在阳公公面前,言行举止可得注意些。阳公公毕竟是皇后娘娘身侧之人,若是得罪了他,让他来管教,那就不知是死是活了。知道了吗?” 郑纭珊点点头,随后又带着些委屈道,“可他那样说我,说你,太可恶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若拂一笑,“这便咽不下气了?以后太子殿下继承皇位,咱们跟着入宫,三宫六院,嫔妃姬妾那可多了,到时候你可受得了?” 郑纭珊没回答,她可没想过这么多,因为她从没设想过会在这里待这么久。 “好了,进去。”若拂拉着郑纭珊的手往府中走去。 当晚,郑纭珊在若拂房中看她抄写佛经,夜深不肯离去。 “纭珊,你说做银耳莲子粥给我安神,做蜂蜜柚子茶给我舒心,可我看,今晚需要安神舒心的人,是你才对。” 郑纭珊看着案上被自己喝完的银耳莲子粥、蜂蜜柚子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我猜猜,是忧虑阳公公今日所说之话?” 郑纭珊摇摇头。 “那是与公主殿下的进宫之约?” 郑纭珊又是摇摇头。 若拂将笔放好,又将写满的一纸佛经放在一侧,将双手收起,放在腿上,“那定是昨晚与太子殿下之事了。” 第十七章 对你而已(四) 心事被说中,郑纭珊心中莫名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她无意识地拿起眼前碗中的勺子放在嘴中,这才反应过来,里面的蜂蜜柚子茶早已喝完。 碗是空碗,勺是空勺。 她低下头更加尴尬地一笑。 “昨日公主殿下一闹,殿下说出娶你之言。你可是在为此事心忧?” 郑纭珊抬起头,小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若拂道,“都说隔墙有耳,咱们这房间这么近,动静又这么大,岂会听不见。现在这府中,怕是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啊?!” 郑纭珊惊得一把松开勺子,勺子与陶碗碰撞,发出响声。 “你若心有所属,或者身负婚约,只需跟殿下道明便是,殿下通情达理,定会谅解。你又何须遮遮掩掩?” “嗯?”郑纭珊摇摇头,“没有,都没有。” 若拂脸上惊奇,“那你此番……又是为何?” 虽然若拂没有明说,但郑纭珊从她表情上已经感受到她内心的不知好歹的意思。 是了,在这个时代,皇帝就跟神仙一样,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任谁都想跟皇帝扯上些关系。 “我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我总要回家的。而且,”郑纭珊手指无意间搓揉起裙边,“太子殿下是不会缺女人的,不差我一个。倘若昨天在房间里的是其他人,殿下也一样会娶的。” 换了谁都是一样的,慕容长宫所谓的嫁娶,不过是个过场,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 这样毫无真情的求婚未免太过廉价。 若拂坐到她旁边,拉起她的一只手,“殿下对你,自是对其他人不同的。 “太子府中从无歌女舞姬,你难道从未觉着奇怪?” 郑纭珊这才想起进太子府这么久,从未见过书中描写的古代歌舞表演,“应该是太子殿下太忙了,没空欣赏。所以这些美人被冷落了。” 若拂摇摇头,“每至皇子弱冠生辰,群臣皆会以贵礼相赠,其中定是少不了些沉鱼落雁、能歌善舞之人……” 大芒当今圣上一向喜美貌多艺的女子,子肖父,几位皇子也是这般。 只不过,直到慕容长宫长大,众人才知,皇子之中,也有例外。 嘉肇三十六年,时值慕容长宫弱冠之礼,朝中群臣中好几位有心之人将从小在府上学习艺技的貌美女子送进府中。 只要看看宫中的咏妃,看着几位皇子的侧妃,便不难猜到这几位女子将在太子府会得到的荣宠。 然而事与愿违。 入太子府后,除了府中偶有宾客来临之外,这几位女子便毫无用武之地。 “她们总是找各种法子想见殿下,献舞奏琴,吟诗咏歌,可你也知道,殿下从不爱这些,因此也不待见。后来有一女子,叫……叫画雪,便心急了。” “那时殿下正在沐浴,说水有些凉了,我便出去取水去了。等到回去之时,见那女子赤身跪在殿下面前,我赶紧退了出来,站在门外。” 慕容长宫的屋内无声,良久,若拂方才听见那女子的声音。 “太子殿下,画雪既已被殿下看过身子,此生非太子殿下不下,若是殿下不娶,画雪便死在殿下面前!” 第十七章 对你而已(五) “本宫方才已说,对你无意。今夜你擅入本宫房中,做出无礼之事,虽说是你有错在先,但毕竟非礼勿视,本宫也并非全然无过。若你此举为求荣华富贵,本宫明日便进宫上奏母后,请她允你入宫,看哪个宫中有缺,便任你为掌事宫女,就当做本宫对你的补偿。” “画雪所求无他,唯愿嫁与太子殿下。” “本宫不娶无意之人。” “殿下,画雪从小便被教导,此生之命便是侍奉太子殿下,为殿下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画雪此生非殿下不嫁。若是殿下不娶,画雪唯有一死,以表决心。” “你这短匕还真是精致。本宫看你不只是被教导非本宫不嫁,更是被教导本宫体恤他人,以死相逼定当如愿。可本宫,不救以死相挟之人。要死,可以。带上你这短匕出去,别让血,脏了本宫这地。” 郑纭珊忽然想起之前烟羽在厨房威胁自己时说过的话,那些对慕容长宫生出非分之想,妄想以色侍主之人的下场。 “无一例外,都被太子殿下下令赶至后院,再不许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 郑纭珊问道,“所以后来,画雪便被太子殿下赶到后院,做洗衣劈柴之类的粗活去了是吗?” 若拂道,“是,也不是。” “经过此番事之后,殿下便知晓这几位姑娘的心思。怕日后再生此事,殿下便下令将这几人遣返。可回去毕竟脸上无光,于是有人入了官府,有人进了青楼,也有执意不肯走的,留在了后院。从那事之后,便再无人再敢在殿下面前逾矩。” 若拂抓着郑纭珊的手道,“你莫要担心,殿下素来说话算话,既是说了要娶你,那便定会娶你进门,不会生变。等殿下忙完这阵,必会兑现承诺。” 不管慕容长宫是否想娶,郑纭珊都不想嫁,她也不想再谈此事,便岔开话题,“若拂姐姐,殿下去哪了?” 慕容长宫走得急,郑纭珊也向来不主动过问他的事,方才送慕容昭昱走的时候听若拂说,才知道慕容长宫离京。 她自觉不是个称职的丫鬟,从来不会主动过问慕容长宫的事。作为贴身丫鬟,常有进府请见慕容长宫的人问她太子殿下动静去向,是忙是闲,是喜是愁,郑纭珊常常用一句,“不知道”便打发了。 若是要给自己的工作打分,满分100分的话,她觉得自己60分都勉强。 “亭牙城鼠疫危急,又逢强盗生事,殿下请缨前去。” 郑纭珊一惊,“殿下亲自前去?常看历史书上说,鼠疫难以防治,他就不怕?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皇上也让他去?” 若拂道,“今日殿下走时,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只回了我一句,“民为重,君为轻”,殿下常说,越是局势危急,越要正身率下。稳人心,便得一半局势。” 郑纭珊听到这话,想起在凌府之时,冬寒嬷嬷带她去市集的场景。 那些称赞与传颂,拥护与信仰,似乎都有了原因。 离慕容长宫近了,只知道他这人仗着位高权重,对人苛刻,不苟言笑,有些难以相处,却是常常忘了,他身为大芒太子,身居要职,也自是有他的责任。 “至于皇上,近两日时常昏迷不醒,已无力听政,朝中大事全权交由殿下处置。” 第十八章 花生牛奶(一) 郑纭珊道,“那……那殿下不是很忙很辛苦?” “你还说呢,殿下昨日送你回来已是寅时,我今早卯时起身伺候殿下沐浴,他又在批阅昨晚剩下的奏折了。你以后,不要三天两头再给殿下惹麻烦了。” 郑纭珊忙说,“我没有,昨晚明明是……罢了,小公主都走了,我不说了。” 那天夜里,郑纭珊又失眠了。 她点起烛台,端起铜镜,将头发撩在身后,用指尖轻轻触碰着颈部。 那日慕容长宫下手太狠,竟在脖颈上留下几道抓痕,靠肩的位置还有两处被他指甲划伤,破了皮。 之前一直掩盖在头发下面,所以无人发现。 虽然偶有些疼痛,但白天忙着给慕容昭昱做吃的,她自己也无暇顾及。直到现在看到镜中脖子上那些红色的纹络,她才觉得有些可怖。 被他压制在身下,被他掐住喉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分分钟便要窒息,命丧他手。 想想仍是心惊胆战。 慕容长宫的狠,她算是见识到了。 她拿起窗上慕容长宫给自己的千草凝血膏的药瓶,打开瓶盖,涂抹了一些在伤口上。 “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治这个……哎呀,不管了,至少能消个毒杀个菌……明天再想想办法,看怎么弄一下,遮一下……” 慕容长宫不在府中,便不用早起伺候他更衣沐浴,郑纭珊一觉睡到太阳射在她脸上也无人催她起床。 “这样的日子真是美滋滋。”郑纭珊一边穿着外衣,一边道,“不过,太子殿下在牙亭城,又是谁给他更衣,照料他饮食呢?” “管那么多干什么?他是太子殿下,难不成还会饿着冷着自己呀?”郑纭珊穿上鞋袜,站了起来,走到镜子前梳洗。 脖子上的伤没有淡下去,反倒是有些红肿起来。 “要是毁容了,我一定要找他补偿我精神损失!真是太讨厌了,讨厌讨厌讨厌……” 骂完之后,郑纭珊拿起桌上一根白色发带在脖子上缠绕一圈,然后在伤口最明显的地方系上一个蝴蝶结。 她拿着镜子左右看看,然后笑道,“哈哈,这洛丽塔风格跟古装混搭起来还莫名挺好看的!” 吃过早餐后,她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要是能像在学校时候那样,拿着手机放外音,躺在床上一边看综艺看小哥哥,一边吃零食就好了,最好还有个花生牛奶,喝上一口,那就美味了。” 只可惜现在所在的房间没有网络,手机也早已丢在悬崖下。 “哎——”她一声叹息。 “欸?”她回想起花生牛奶的味道,“不就是花生味的牛奶吗?” 郑纭珊越想越馋,她直接起身,走到厨房中。 慕容长宫不在,自然不用做膳食,但是厨房还是会照例准备食材。 郑纭珊找到一罐牛奶,她开心一笑,“真好,哈哈。可以喝花生牛奶了。” 她从一旁的干粮中抓出一把花生,剥壳后,放到磨子上,再加入牛奶,仔细研磨起来。 忙活一会儿,直到将花生全部磨碎,溶解在牛奶中,再装进碗里。 她用勺子尝了一口,点了下头,“嗯,就是这个味!不过,今天反正闲着没事,我还可以改进一下。” 第十九章 花生牛奶(二) 她在锅中烧水,在锅中加上些燕麦米和红豆。 然后从架子上装干粮的罐子中取出几颗红枣,洗干净后将红枣撕成碎片。 拿出一小把花生和南瓜子,放到锅中翻炒,然后剥壳,碾成小颗粒。 等到锅中燕麦米和红豆煮熟之后,她将燕麦米和红豆捞起,放在空碗之中,再将碾碎的花生和南瓜子以及撕碎的红枣放入碗中。 最后,她将锅中的水倒掉,再将花生牛奶倒入锅中,生火加热。 等到锅中的花生牛奶煮沸之后,她将其倒入碗中,与方才准备好的燕麦米、红豆、红枣等配料混合在一起。 “配料多,这样吃起来才爽嘛!”她一边闻着屋中香浓的牛奶味,一边用勺子搅拌着碗中。 “纭珊。” 听到有人叫自己,郑纭珊赶忙抬头朝门口看去。 “梓征哥哥,你怎么来了?”见是顾梓征,郑纭珊放下碗勺,跑到顾梓征面前,“你来找我的?” 顾梓征温暖的手一把抓住郑纭珊的手,往外走去,“走,哥哥带你去看雪。” 郑纭珊正愁无聊,听到后开心一笑,不过她马上反应起一件事,忙道,“梓征哥哥,别急,等我一会……” 等到顾梓征松开了手,郑纭珊四处张望,“拿什么装才好呢?” 她看了一会儿,眼睛落在顾梓征随身背的水壶上,“就是它了!” “梓征哥哥,接你水壶一用。”郑纭珊跑到顾梓征面前,也不等他同意,直接拉着他的水壶,要取下来。 顾梓征淡淡一笑,微蹲着些,让郑纭珊轻松取下。 郑纭珊将水壶中的凉水倒掉,随后将碗中的花生牛奶全部倒入水壶之中,再盖上壶盖。 “纭珊,这是什么?”顾梓征走到她跟前闻道,“好香。” 郑纭珊将水壶背到自己背上,“美食配美景。既然要去看美景,当然要有美食相配呀。” 然而水壶带子太长,直接到她膝盖。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顾梓征,“梓征哥哥,水壶还得麻烦你背一下了。” 顾梓征一把拿过水壶,将水壶从她身上取下来,背回自己身上,“跟自己哥哥说话,还这么客气做什么。走。” “别别别急,还差一个东西。”郑纭珊转身拿起两支勺子,藏在自己袖中。 “你拿勺子做什么?” 郑纭珊道,“有大用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梓征哥哥。” 顾梓征牵了郑纭珊的手走出厨房,走到庭院中时,遇上府中几个丫鬟走来,远远便能听见她们细声碎语。 “太子殿下不在府上,你看她,脖子上带着朵花,是要给谁看呢。” “还能给谁,肯定是给顾太医了。虽说一直以兄妹相称,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男欢女爱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纭珊还真是厉害,长得也不怎么漂亮,不知道用的什么邪术,怎么能勾引这么多人。” “就是就是。不如咱们也去学着点,说不定哪天就成主子,不用再做这粗活了!” 郑纭珊听到这番话,驻足在原地,不愿与她们迎面相逢。 不过,忽然觉得背后和肩部暖和了,回头一看,是顾梓征将手握在她的肩上,“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从未做错什么,莫要怕别人胡言乱语。” 第二十章 花生牛奶(三) 郑纭珊仍是停在原地,犹豫不决。 顾梓征手上稍稍用力,推着郑纭珊往前走去,“别怕,哥哥在这。” 郑纭珊被顾梓征推着往前走着,她一直低着头,不想与那几个人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是眼神上的。 “快别说了,快别说了,顾太医走过来。” 快走近的时候,那几个丫鬟倒是很有规矩地鞠躬行礼,“顾太医。” 顾梓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几个丫鬟,淡淡笑道,“昨夜进宫去给皇上诊治,听阳公公说起,太子府有些丫鬟实在让人不省心,他想替太子殿下管教管教。你们几个这么爱人前人后嚼舌根,说的应该就是你们。不如随我入宫,我带你们去见阳公公?” 几个丫鬟听了,都赶忙低头,一脸慌张。 “顾太医恕罪,顾太医恕罪。” “奴婢知错了,还请顾太医不要告发我们!” “顾太医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顾梓征收回笑容,“那就看以后你们的表现了。” “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胡说了。” “奴婢这就去面壁思过。” “对对对,快走快走……” 这几个丫鬟慌里慌张地散去,很快便没了人影。 见郑纭珊一直低头,顾梓征道,“纭珊,你怎么了?” 郑纭珊看了一眼顾梓征,“其……其实,阳公公说的不省心的丫鬟,应该是指我……” “哈哈,”顾梓征低声笑出了声,“看来,我猜得果真不错。” 郑纭珊一脸震惊,看着还在忍不住笑得顾梓征,“啊?” 顾梓征拉起郑纭珊的手,往外拽去,“走啦!” 坐上马车之后,车轮一路向西。等到车停的时候,郑纭珊只觉冬日的冷气更甚了一层。 “这西郊山上,有一处观雪的好地方,我上回采药的时候发现的。今日天气晴朗,又难得殿下不在府中,我就想着带你来看。来,慢点。”顾梓征说着,走下马车,随后再转身,将郑纭珊从车中扶了出来。 山上白雪皑皑,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空中盘旋的苍鹰低飞时振翅的声响。 郑纭珊走在小道上,看着四周的雪景说道,“想不到古代没被污染的雪山竟如此好看,有这风景,又何必去什么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啊。” 刚一说完,听见身后顾梓征的声音,“你说什么?” 郑纭珊忙反应过来,转过身对顾梓征道,“哦,我说这风景太漂亮了。来这里可比在太子府中过着舒服多了!” “你在太子府中过得怎样?”顾梓征脸上带着些怒意,“那日昭昱公主用芍药熬制的浓液抹在自己腿上,说你将她烫伤,那时候我可想把她真烫伤,让她知道烫伤到底是什么感受。”顾梓征看着郑纭珊道,“那之后,昭昱公主可还有欺负你么?” 郑纭珊摇摇头,“没有了。后来小公主可喜欢我了,天天粘着我,让我给她做这个煮那个,还说要带我进宫。” “可我听说,太子殿下说要娶你。” 第二十一章 花生牛奶(四) “梓征哥哥,你都知道了?”郑纭珊跨过脚下起青苔的一块石头,“定是小公主告诉你的。都是误会而已。而且,我可没答应。” 郑纭珊往前走着,却是没有听见顾梓征跟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顾梓征还立在方才石头的位置,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疑虑。 “为何?” “因为,因为我想回家。” 郑纭珊倒着走回到顾梓征身侧,“而且,而且我不想做太子殿下众多女人的一个。” 顾梓征目光从未离开她的眼睛,此时他的眼中的疑虑消散,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道,“果真是我妹妹,连想法都与旁人不同。” 二人重新往前走去,这下轮到郑纭珊问道,“梓征哥哥,你最近又怎样啊?皇上病重,是不是很忙?” 顾梓征道,“半月前皇上忽发重症,便一直卧床不起,前两日甚至不省人事,魏太医召集所有太医会诊,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稳住心脉。今晨皇上已醒,我这才得空出来。” 说道此处,顾梓征将脚步放慢些许,声音忽然有些沉重,“人生在世,不过如此。纵是九五之尊,也不过短短数十载。” 郑纭珊接过他的话,“所以啊,要抓紧时间,多做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 顾梓征道,“可是,比起你说的这些,我更希望有个家,能有人一起品一羹一菜,一起赏一花一木。” 往前又是几块石头,见郑纭珊步履有些不稳,顾梓征赶忙用一只手扶着郑纭珊的肩,以免她摔倒。 走过之后,顾梓征方才将手松开,继续道,“我自小便没有家。是无疾师父将我带大的。她整日忙着研习医术,采药熬药,便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小的时候时常觉得孤独,总想着能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郑纭珊转头看着顾梓征道,“梓征哥哥,以后你要是觉得孤独,想要人陪,你来找我就好啦,我陪你吃喝玩乐,我当你家人。” 郑纭珊刚一说完,只觉脚下一滑,身子左侧往下倾斜,幸好顾梓征反应快,这才没扑在地上。 她拉着顾梓征的另一只手站直了身子,往脚下看,这才发现脚下的雪在阳光下开始融化,沾湿自己布鞋。 “我应该换双鞋的。”郑纭珊道,“不对,我在这里就只有布鞋,真要换,也没有登山鞋呀。” 顾梓征道,“还是我背你。” 说完,他在郑纭珊身前蹲下身,“快点,一会儿摔倒你,那可就不好了。”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郑纭珊只得颇不好意思地趴在顾梓征背上,“那……那辛苦梓征哥哥了,我应该不太重。” 顾梓征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不重,平日上山采的草药都比你重。” 快走到山顶之时,狂风忽起,阳光消隐,暴雪骤降。 郑纭珊伸出自己的胳膊,将头埋在自己的胳膊下面,“梓征哥哥,雪太大了,我们下山回去。” 只听见顾梓征道,“现在下去也很危险。前面好像有个山洞,走,我们去躲躲。” 第二十二章 花生牛奶(五) 顾梓征一路背着郑纭珊走到洞门口,然后蹲下身,将她放下,“快掸掸身上的雪,别着凉。” 却见郑纭珊转身往洞外走去,顾梓征顾不得掸身上的雪,只好跟了她出来。 “梓征哥哥你看!” “怎么了?” 郑纭珊指着脚印旁一枚微微露出雪面的松果,“又有天然的美味了。” 方才顾梓征背着郑纭珊之时,脚印比平常深些,刚巧将松果旁的雪踩陷下去,让在他背上低着头的郑纭珊看见。 郑纭珊用手指扒开落雪,慢慢地,松果便整个露了出来,“大冬天的,也就没有松鼠跟我抢了。呀,这还有——” 郑纭珊将松果放在自己衣裙上,随后继续扒着地上的雪,想要将第二枚松果取出来。 顾梓征赶紧伸手去帮她,“我来,我来。” 等到取出第二枚,郑纭珊看到了下面的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她兴奋不已,连连道,“还有呢,还有呢,还有好多……” 见郑纭珊的双手被雪冻得通红,顾梓征站起身,折下一根松树枝,拿在手中摇了两下,抖落上面的白雪后,蹲了下来,递给郑纭珊“纭珊,用这个,别着凉了。” 郑纭珊接过松树枝,撬开周围的雪,才发现下面原来是个冰窟窿,里面装满了松果。 松果太多,她的衣裙上都装不下。 顾梓征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郑纭珊落下的果实都拾起,放在衣服上,“哥哥帮你。” 二人将冰窟窿中的数十个松果都装进衣裙和外衣中,这才重新走进山洞中。 顾梓征将装着松果的外衣和水壶放在地上,走到郑纭珊跟前,用手拂着郑纭珊身上的落雪。 从肩头到后背,再从裙摆丝到发丝。 他的指尖轻柔舒缓,不轻不重,刚好能将雪花拂去而又不让人感受到他的动作。 郑纭珊看着他还沾着雪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小声道,“梓征哥哥,你先别管我,先擦自己身上的雪……” 顾梓征看了一眼郑纭珊,顺着她的头发拂到她的额头,“哥哥从小山里长大,身子骨好,耐得住寒,可你就不行了。” 郑纭珊斜着眼睛,看着自己脸颊旁的手掌,“我自己来就行了。” 顾梓征用手背轻拂着郑纭珊下颔,一边道,“我还不知道你?到现在都舍不得放下这些松果,有了吃的便什么都不顾了,还会顾及自己的身子?” 郑纭珊将眼睛斜下看,看到自己衣裙里的松果。还提着自己裙摆的双手不自觉地动了动,嘴唇不经意间向上勾起,唇间发出开心而又略带羞涩的笑声,“嘿嘿,嘿嘿……” 不过她只笑了两声,笑声便停了,替代笑声的是她口中发出的轻声喊叫,“啊——” 顾梓征此时正拂着她脖间的落雪,触碰到她脖子上的丝带,听到她的叫声赶忙住手。 郑纭珊只觉脖颈间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她知道是顾梓征碰到了自己的伤口,虽然她极力想忍过去,不让顾梓征发现,但疼痛促使她伸出右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她衣裙上的松果一个一个滚落到她布鞋上,在滚到地上。 “嗒嗒嗒——” 第二十三章 花生牛奶(六) 顾梓征皱眉,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么?” 郑纭珊低下头,咬住自己的下唇,摇摇头,将伤口捂得更紧。 顾梓征将自己的手拿开,搭在她的肩头,身子蹲下些,“你别怕,让哥哥看看,哥哥不弄疼你。” 郑纭珊抬眉看了一眼面前的顾梓征,看到他脸上轻柔恳切,看到他眉间的忧虑担心,缓缓松开自己的手,让顾梓征看到那根发带,那根缠在脖颈上,因为下面皮肤红肿而凹凸不平的发带,以及周围未被遮掩住的伤口。 顾梓征的眼皮稍阖上一些,眼中因为带着些许震惊,周围的肉和皮轻微颤动着,连带着他脸颊上的痣也有些颤动。 不过他很快又睁开眼,重新审视着这些伤口。 他伸出手,轻柔地拉着发带,将郑纭珊脖子上的发带解开。 他动作很轻柔,郑纭珊的脖子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感到因为接触到冷气而感到的凉意。 顾梓征轻声问道,“还疼吗?” 郑纭珊摇摇头,“不疼。但是摸到就会很疼。而且,我已经上过药了,可不知怎的,还是没有缓解,好像还更严重了。梓征哥哥,”郑纭珊抬头看着顾梓征,“你医术好,能帮我治一下吗?” 顾梓征道,“你上的何药?” 郑纭珊从腰间将小金盒取出来,摊开手掌递给顾梓征,“就是这个。太子殿下之前给我的千草凝血膏。” “千草凝血膏?”顾梓征接过金盒,打开盒盖,拿到鼻翼前轻轻一嗅,看着郑纭珊道,“慕容家皇室秘药,千草凝血膏。殿下竟将这个给你用?” 郑纭珊点点头,“我知道这药很贵重,所以伤口上只涂了一点,可是……却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顾梓征一边将盒子盖好,一边道,“当然没用了。千草凝血膏是凝血救命的好药,却非治伤活血的良材。在战场厮杀流血负伤,九死一生之时,这药可拖延时机,等到军医到来,方可保人一命。可这药材拿来疗伤,就连最普通的草药都比不过。” 顾梓征将金盒还给郑纭珊,带着无奈摇摇头,“用这药,只会延缓伤口愈合的时间。真不知殿下给你这药,是帮你还是害你。” 郑纭珊将金盒放回自己腰间,低声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没效果。” 抬头之时,只觉脖颈上有暖意,一看才知,顾梓征将右手抚在她的脖子上,“你这伤,怎么来的?” 郑纭珊又想起那晚在慕容长宫床榻上,那些让人一回忆便面红耳赤的场景。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简直是难以启齿。 她羞红了脸,垂下眼帘,眨了眨眼没有答话。 顾梓征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破皮处周围的肌肤,“是……是他弄的?” 语速极慢,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自己不愿意接受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郑纭珊没有看他,只是斜着眼睛看向顾梓征另一只手上自己的白色发带,点了点头。 “就因为你不愿意嫁给他,他便如此待你?” 第二十四章 炭烤松子(一) “不是的。”郑纭珊伸手将顾梓征手上的发带拿回来,转身走开,蹲在一旁捡地上的松果。 洞中有些干燥的松木,顾梓征堆了一些在地上,随后用燧石点燃。 “你在此处等我。” 郑纭珊抬头看了一眼顾梓征往洞口外走的身影,继续低头拾地上的松果。 洞外的雪仍是纷纷扬扬,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样子。寒气从洞口传进来,洞中阴冷而又黑暗,火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上。 她身体感到湿冷,虽不至于发抖,但指尖的动作却是明显比不上往常的灵便。于是她将松果放在身侧,伸手将手掌放在火苗上,烤火取暖。 等到稍稍暖和过来,郑纭珊将双手环绕在膝盖上,垂头看着地上的松果。 “这松子,烤熟了吃应该比生吃美味。” 郑纭珊转头拾起一支松木,将燃烧的松木轻轻往两边移动,随后往里面扔进几个松果,再将松果埋进炭火之中。 此时顾梓征从外面回来,只见他手中带着颗草,以及几块石头。 他身上和头上沾着不少落雪,可他却是全然不顾,只动手抓起一块石头,开始研磨起草药。 “梓征哥哥,”郑纭珊看着他道,“你还是先擦一擦身上的雪。” “没关系,”顾梓征抬头朝她一笑,“哥哥不怕冷,再说,这不有火吗?烤一烤火,一会儿便干了。” 松木的火焰上窜,发出些细小声音,与顾梓征用石头敲击和磨动的声音混在一起。 “等会给你敷上药,不出两日,你这伤口便会好。” 郑纭珊闻着草药散发出的青草气息,问道,“梓征哥哥,你这么厉害,亭牙城的鼠疫,你可能治?” 顾梓征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她,“你这小姑娘,怎么还挺关心这些大事?” 郑纭珊道,“我就问问。我看书上写的,鼠疫挺严重的,搞不好会死伤许多人。最坏的话,灭城都有可能,灭国也……” “别担心,没那么严重。”顾梓征止住她的话,“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便罢了,可千万别在太子殿下面前说,知道了?” 郑纭珊点点头,这才反应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顾梓征低头继续研磨着草药,“我本是打算与殿下同去亭牙城的,无奈皇上病危,魏太医不肯放行。昨日殿下一到亭牙城,便让随行的医师将病症记录下来,飞鸽传书与我,我昨日一收到书信,当即开出药方,想必此时,亭牙城百姓已拿到解药。” 郑纭珊脸上露出喜悦又放松之色,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火堆中散发出些香味,郑纭珊赶紧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用手上的松木将炭火中的松果撬了出来。她拿起顾梓征身旁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道,“梓征哥哥,借你医具一用!” 随后她便在地上轻轻拍了拍松果,将上面的灰拍干净些,再用石头将松子一粒粒从松果上敲击下来。 她剥出一枚松子,放在嘴中尝了尝,“滋润味甜,好吃。梓征哥哥,你要不要吃?” 第二十五章 炭烤松子(二) 顾梓征头也没抬,“松子我从小吃得多了,师父说过,口感细嫩,香气浓郁方是入药良品。松子逐风痹寒气,虚羸少气,补不足,润皮肤,肥五脏。你多吃点,对你的伤有好处。只不过,你这样烤熟了吃,应是没有生吃,药效好。” 郑纭珊笑道,“呵,我吃松子可不是为了治伤什么的,主要就是喜欢吃这个味道。梓征哥哥,你说你吃过不少生松子,可你吃过炭烤松子吗?” 顾梓征道,“倒是没有。” 郑纭珊此时已将手中的那枚松子剥出,她将身子往顾梓征那边挪了挪,伸出手将松子递到顾梓征眼前,“所以呀,梓征哥哥你就尝一尝嘛,准保比你往常吃过的好吃。” 顾梓征抬头,顺着眼前那枚松子望过去,从郑纭珊的手指、袖口,一直看到她那双在火光中星辰般闪烁的双目。 “来,快尝尝。好吃的就要分享嘛,大家一起吃才好啊。”郑纭珊说着又将身体往他那边靠近些。 顾梓征看着郑纭珊,朝着她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因为沾了些石头上的泥土而略显棕色,而指尖沾染上一层淡淡的草药青绿色。由于方才研磨时较为用劲,手心上渗出些细细的汗珠。 郑纭珊看了一眼他的手,将松子凑到他的唇边,“还是我喂你。” 顾梓征愣了一阵,方才将嘴凑上去,咬住那枚松子。 在他咀嚼之时,郑纭珊问道,“好吃?我说的没错?” 顾梓征看了一眼她睁大的双眼,点点头,“好……好吃。” 郑纭珊回到那堆松果边,继续将松果放入松木下面的木炭之中,“我先将松子都烤熟,一会儿配着花生牛奶吃,便更好吃。” 洞外的风雪似是更大,雪花被风吹进来,将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雪,一直吹到火焰之上。 郑纭珊此时已经将松子全部烤熟取出,就在她正抓起一把想要分给顾梓征之时,转身发现顾梓征正站在身后。 他左手上是研磨好的草药,那些草药将他的手染成青绿,草汁顺着他掌心的脉络低落到地上,他白色衣服的袖口也被沾上些草汁而染成淡绿色。 “梓……梓征哥哥。” 顾梓征蹲到她面前,“平日出门,药箱必不离身。今日说带你出来游玩,带着药箱诸多不便,也便没带。本想方才将这草药放在那平整些的石子上的,可你却将那石子用来砸松子。现下我也只好用手了,你且将就一下,我来替你上药。” 郑纭珊道,“我……我不嫌弃,可是这松子凉了味道便不一样了,不如、不如我们吃了松子,你再帮我上药。” 顾梓征道,“不行。这药未经熬制,一会儿药效可就没那么好了,要是用了留下疤什么的,那可不好。” 郑纭珊笑道,“梓征哥哥,我可没那么讲究,本来长得也不太美,就不用……” 还没说完,顾梓征已经用右手指尖将药涂到她红肿的伤口上,“谁说我妹妹不好看的?” 第二十六章 有你真好(一) 这草药温和,顾梓征动作轻柔,郑纭珊倒是没感觉到疼痛,倒是一直担心手中的松子凉了便口感不好,于是顾梓征帮她上药时,她手里忙个不停,将松子一颗一颗去壳。 顾梓征将药给她敷好之后,出去找雪水洗手,而郑纭珊则在洞中不停地剥松子。 等到顾梓征回来之时,郑纭珊已将所有松子去壳。她将松子仁分出一半给顾梓征,“梓征哥哥,快吃。” 顾梓征道,“你怎么不吃?不是说凉了便不好吃了吗?” 郑纭珊伸手去拿水壶,“起初确实是怕它凉,可是后来一想啊,平时我们吃的那些袋装、盒装的松子不也是冷的嘛!这就说明,冷热,并不会影响松子的口感。” 顾梓征接过她手中的松子,“袋装,盒装?纭珊,你在说什么?” 郑纭珊一惊,拿着水壶的手抖动一下,“哦哦,没……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说,吃的时候,是用袋子装的,还是盒子装的。” 顾梓征咬着松子,“果然还是这京城中的大户人家讲究。” 郑纭珊呼了一口气,然后勉强一笑,“哦……嗯,对呀对呀,哈哈哈……” 郑纭珊拧开水壶,将壶盖反过来,再将壶中的花生牛奶倒入壶盖之中。方才加在里面的燕麦米、红豆、红枣和南瓜子都沉在杯底,不能倒出。她将壶盖平放在地上,放在从腰间掏出方才带在身上的两支勺子,用勺子将杯底的配料舀出来,装在杯盖中。 等到将配料平分之后,郑纭珊分别将两支勺子放在水壶和壶盖之上,将水壶递给顾梓征,“好了,梓征哥哥,你快尝尝,配上烤松子,肯定很好吃。” 她再捧起地上的壶盖,用勺子缓缓搅拌,嚼两颗松子,再用勺子舀起些花生牛奶和配料放在嘴里。 顾梓征采药、磨药耗了些力,本想照着平常喝水的样子,仰头饮水,但一看郑纭珊的动作,便也学着她搅拌,再配着松子一起吃。 郑纭珊问道,“好吃?” 顾梓征点点头,抬头看着洞外飞雪,“雪又大了。今日本想着带你出来看雪,现在只能让你再这里挨冻了,真是抱歉。” 郑纭珊摇头,“没关系,能跟梓征哥哥出来玩,我就很开心了,在山洞里看雪也挺好的不是。有梓征哥哥陪我看美景,吃美食,还能帮我治伤,真是再好不过了。” 郑纭珊说完朝他一笑。 顾梓征就在此时转过头看着郑纭珊,见到她月牙般的双目中映出的火光,暗自出神。 “有你真好。” 郑纭珊又用勺子往嘴里舀了一勺,将嘴里塞得满满的。见顾梓征还在看她,她一边咀嚼,又朝着顾梓征笑。 “纭珊,有你真好。” 顾梓征又重复一遍后,一直看着她,看着她鼓动的腮帮和灵闪的双目,眼睛许久也未眨一下。 郑纭珊见他一动不动,觉得奇怪,“梓征哥哥,你……你怎么啦?” 顾梓征身体忽然颤了一下,像是回过神来,“许是累了,我躺一会儿。” 他将手中没吃完的松子和水壶放在地上,随意往身后地上一躺。 郑纭珊转头看着洞外的雪山,独自享受着身边的美食。 不出片刻光景,只听身后又传来顾梓征的声音。 “明年。明年我便满二十,到弱冠之年,便可以娶妻了,纭珊。” 第二十七章 有你真好(二) 郑纭珊闻声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顾梓征耷着眼皮,双目半睁半闭,眼神空泛,看不出他究竟是梦是醒。 他左腿伸直摆放在地上,右腿微屈搭在左腿上,一只手被压在头下,另一只手则轻放在腹部。 他便这般随意地躺在地上,似乎毫不在意白衣沾尘。 “明年,明年,纭珊。” 顾梓征语气很轻,语速很慢,还带着些模糊不清。 “怎么忽然说到娶妻了?”郑纭珊一边咀嚼着口中的松子道,“他这是在说梦话?” “明年……”顾梓征又呓语般道了一声。 郑纭珊将口中松子又嚼了两口,吞咽下去,爽快道,“好的呢。梓征哥哥,等你娶妻,我一定来参加婚礼,我帮你迎宾,给你当伴娘也行!” 说完再看顾梓征时,只见他已经紧闭双目,口鼻中发出些轻微的鼾声。 郑纭珊又吃了些松子,喝完了自己手上瓶盖中的花生牛奶。 吃饱喝足后,便有些犯困。她便背靠着洞墙,双手叠起放在膝盖,头枕腿上,渐渐睡着了。 醒来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郑纭珊直接周身一阵暖意,丝毫没有冬日的寒冷,她睁眼一看,身前左中右放着三个火堆。 火焰将山洞照亮,也给洞中的人温暖。 就在郑纭珊揉揉眼,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看错之时,听到顾梓征的声音,“你醒了?刚才怕你在这睡觉着凉,所以点了这三堆火。” 郑纭珊睁开眼,顺着声音看去,这才看清坐在右边那火堆旁边,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的顾梓征。 “你是不是觉得刺眼?或者太热了?反正你现在醒了,不如我将这两堆火熄了。” 郑纭珊道,“不用了,梓征哥哥,就这样挺好的。” 顾梓征将手中的枝桠放在地上,坐到郑纭珊身旁一笑,“是吗?我也觉得这样挺好。” 郑纭珊也随之一笑,“谢谢梓征哥哥。” 顾梓征将身侧的水壶递给郑纭珊,“还要喝不?还是温的。” 郑纭珊睁大些眼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顾梓征继续道,“方才我只小憩了一小会儿便醒了,起来赶紧将水壶盖好。”顾梓征又掏出一把松子,放在她手中,“松子也还有,你快吃。” 郑纭珊低头看了一眼松子,抬头道,“梓征哥哥,你是不喜欢吃我做的花生牛奶和炭烤松子是吗?” 顾梓征道,“不是不喜欢,是哥哥想把好东西都留给纭珊。只要你高兴了,哥哥就高兴,你开心了,哥哥就开心。” 郑纭珊看着顾梓征靠近的脸,只觉他的双目中,除了平常的温柔与阳光之外,还多了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那双桃花眼中的神情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将上身往另一侧移动了些,她不去看顾梓征,将头转向另一侧,看着山洞外,“梓征哥哥,雪好像小些了,再歇一阵,我们就回去。” 冬日昼短。出门时已近中午,又乘车、爬山和烤松子,此时一觉醒来,洞外已是黄昏。落雪天暗,郑纭珊其实根本看不清雪是大了,还是小了。 “好,”顾梓征朝着洞外看了一眼,“那……我们收拾下,便走。” 第二十八章 是给你的(一) 走出山洞之时,雪已小了不少。 只是天色稍暗,视物有些费劲。 还没走多远,郑纭珊便踩滑两次。幸好反应快,抓住路旁的树枝,这才免于摔倒。 顾梓征走在前面,似乎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所以一直走得很慢,并不时转身看看郑纭珊。 此时他跑回到郑纭珊的身侧,蹲下身,将郑纭珊的手拉到自己肩上,“山路不好走,还是哥哥背你。” 郑纭珊本还想推脱,顾梓征却已起身,将郑纭珊背到背上。 郑纭珊小声道,“那……那谢谢梓征哥哥。” 顾梓征道,“你只要能少受些伤,少让我操心些,我就知足了。”顾梓征回头对趴在自己肩头的郑纭珊道,“为何我每次见你,你都受伤,或者,遇见不好的事?” 郑纭珊反问道,“是吗?有吗?” 有的。 凌府初见,你跪在凌正仁房前,我帮你涂药。 后来,你从杜苏山摔下,我救你性命,帮你恢复容颜。 后来,你因为惹恼太子殿下被罚跪,膝盖受伤,我带你出去,你却醉得一塌糊涂。 再后来,昭昱公主诬陷你将她的腿烫伤,你被关在柴房一夜。 今日,你脖子又受伤了。 你天生善良,不记仇不记恨,心里不在意,我却都还记得。 顾梓征对她一笑,却是不语,转头看向前方。 天黑得很快,即便顾梓征背着她,脚步也还算轻快,走到山脚下时,也已经是不见一丝余晖。 “哥哥姐姐,给点东西吃。”就在郑纭珊从顾梓征身上下来,努力站稳之时,听到身侧一个稚嫩的孩童的声音。 郑纭珊看过去,只见这孩童十来岁左右,衣衫破烂,身上沾着不少灰,看上去脏兮兮的。 “没有。”顾梓征伸手挡在郑纭珊面前,不让他碰到郑纭珊。 郑纭珊从身上掏出方才没有吃完的松子,轻轻推开顾梓征,将松子放在他的手上,“这是松子,你知道怎么吃吗?” 孩童点点头,“嗯!嗯!剥了壳吃,爷爷每年都会给我摘松果,让我吃里面的松子。” 孩童一边说话,一边手忙脚乱地剥着壳,放在嘴中囫囵吞枣般地吞咽下去。 郑纭珊问他,“你多久没吃饭了?” 孩童说,“三天没吃饭了。爷爷病了,家里没人照顾,只有我照看爷爷。家里吃的也没了。等再隔几日,爷爷病好些,我便去山上砍柴去城里卖……” 孩童此时声音停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样子是噎住了。 郑纭珊将肩上顾梓征的水壶打开递给孩童,“喝点牛奶。” 顾梓征叫住她,“纭珊!” 孩童胆怯地看了一眼顾梓征,见郑纭珊朝自己笑笑,便鼓起勇气去拿郑纭珊手中的水壶,然后如鲸吸牛饮般将水壶中的水喝完。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牛奶。”孩童将水壶递还给郑纭珊时,朝她说到。 郑纭珊接过水壶,对他道,”快回去,爷爷还需要你照顾。” 孩童将松子放在身上的包中,重重点头,“姐姐,谢谢你,我叫左小季。” 看着孩童跑开的身影,顾梓征道,“松子和牛奶,是我留给你的。” 第二十九章 是给你的(二) 他说“你”字时很重,就像他这句话里,他在意的便只是这个“你”字。 郑纭珊道,“我知道哥哥对我好,而且我也很喜欢吃,但是他比我更需要吃的。我只是想把东西给真正需要的人。” 顾梓征道,“这世上,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多了去,这么多人,你如何管得过来?” 郑纭珊道,“我知道,我只是个小丫鬟,比不上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便能广开粮仓,让大家吃上饭。我也不像梓征哥哥,医术高超,可以救人治病,但是我也只是想尽我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像萤火虫,光线再暗,也有光啊。你说是,梓征哥哥?” “上车。” 郑纭珊回头一看,方才看见一辆马车,也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这里。 马车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一路上,顾梓征沉默寡言,眉心不展,似是心中有事。 郑纭珊靠上去道,“梓征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知道,我把你留给我的花生牛奶和炭烤松子给别人了,你不高兴。那要不我回去再烤些松子,虽然味道比不上今天做的,但我做的,肯定也不会差。花生牛奶我也可以再做。还有你的水壶,你要是觉得弄脏了,回去我洗干净,再用酒水消消毒再还给你。你就别生气了嘛!” 顾梓征伸手摸了摸郑纭珊的脑袋,“哥哥没有生气。哥哥只是觉得,你没有吃到哥哥特地留给你的松子和花生牛奶,太可惜。” 郑纭珊用脸蹭了蹭顾梓征的衣袖,“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其实,没吃到不可惜。下次想吃的时候,再做不就好了。只是辜负了哥哥的好意,真是不好意思。” 顺着郑纭珊头顶的头发往下,顾梓征的手抚摸在郑纭珊柔软的发梢上,“哥哥知道,纭珊是个坚强的、善良的女孩,总是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哥哥只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顾梓征看着郑纭珊脖子上绑着的那根白色丝带,“对自己好些,往后遇事多留个心眼,少受点伤,别让哥哥担心了,好吗?” 身侧之人只是垂着头,不动,也不语。 等了许久,顾梓征轻唤两声,“纭珊,纭珊……” 仍是没有反应。 顾梓征俯下身子一看,这才发现郑纭珊埋下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伤睡着了。 他轻轻抿唇一笑,托着郑纭珊的侧脸,轻缓地放在自己的肩上,“这样是不是舒服些?” 郑纭珊自然是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沉睡着。 看着身侧之人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目,顾梓征低声在她耳侧道,“哥哥只是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只给你。” 马车前行,走到城里之时,天色已晚,夜市也已结束,马车倒是行得很快。 走到太子府门前得昌定巷之时,也还未至亥时。 顾梓征原是想将郑纭珊抱下车的,不过郑纭珊就在此时醒了,走下马车,“梓征哥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顾梓征却是跟在她身后,“我送你回房间,我才放心。” 郑纭珊一时回忆起早上那群侍女的冷嘲热讽,便点了点头,让顾梓征跟随着自己。 顾梓征站在走廊拐角处,看着郑纭珊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转身准备往回走之时,背后传来若拂的声音,“顾太医,请留步。” 第三十章 抗旨如何(一) 顾梓征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若拂。 “顾太医以后,还是不要单独来见纭珊了。”若拂走上前,将双手端正地摆在自己身前,“对她,对您,都不好。” 顾梓征不语,脸上却是稍显愠色与不解。 若拂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太子殿下待纭珊不同,想必顾太医自是知晓。” 此时郑纭珊的房间里传出些愉悦的歌声,那是郑纭珊轻快的哼唱。 “既是殿下允诺要娶她,那便定是言出必行。既是尘埃落定之事,顾太医又何必紧追不舍?” 顾梓征右侧的唇角一勾,露出带着些不屑的笑,“太子殿下言出必行不假,但强人所难也并非是殿下之举。若是纭珊不肯,我想太子殿下也不会强娶。” 若拂道,“帝王娶妻纳妾,何须情投意合?不过是一道旨意,一声口谕之事。纭珊迟早是太子殿下的人,顾太医就算不为纭珊考虑,也该为自己前程考虑。自顾太医入仕以来,殿下便对您十分看中。若是因为纭珊,与太子殿下心生嫌隙,失了权贵荣华,岂非因小失大?我想,顾太医能得太子殿下赏识,定是聪慧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之事。” 顾梓征的眼中少有地流露出敌意,将眼睛稍闭,声音也变得沉稳些,“若拂姑娘好心提醒,梓征心领,不过若拂姑娘此番话,梓征却是不以为然。我苦心孤诣,学医救人,所求并非权贵荣华,而是承袭师志,将师父的医术精益求精。权贵荣华,对我可有可无,不过过眼云烟罢了。至于纭珊,”顾梓征顺着郑纭珊的哼唱,看向她的房间,“她于我而言,从来都并非小事。” 若拂一听这话,眼中露出些忧虑,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若拂言错,还望顾太医恕罪。不过……您既说纭珊如此重要,您又何必要因为自己的肆意放纵,陷她于水火之中?” 顾梓征看着若拂,“此话怎讲?” 若拂道,“顾太医与纭珊并无血亲,也无亲缘,走得如此近,免不了遭人非议。以后入了后宫,谣言四起,流言满天,您让她如何在后宫立足?你我都是纭珊最亲近之人,还是得为她考虑为是。” 顾梓征鼻中发出声冷笑,“若拂姑娘对纭珊亲近不假,对太子殿下却更是忠心不二。你口口声声说为纭珊好,但可曾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丝毫?” 若拂一顿,“我……” 顾梓征道,“大芒法度,想必若拂姑娘比我清楚。自开朝以来,太子妃位从来都是处于六部之中,何曾有过平民之女、宫女奴仆?即便是皇上纳妃,也必是重臣之女,望族之后。便是昭昱公主的生母,那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舞姬吟妃,也是生于富贵商贾之家,后家道中落,为谋生计成为工部尚书府中的舞姬。可她后来,毕竟被工部尚书李大人收为义女,方才被李大人送进宫中,侍奉皇上。若拂姑娘,纭珊她不过一个丫鬟,朝中无亲无戚,若是真嫁与太子殿下,你让她如何在府中,宫中立足?你又可曾想过?” 第三十一章 抗旨如何(二) 若拂保持着端庄的模样,眼睛却是注意到顾梓征袖口上的一片青绿,便多看了两眼,“顾太医所言不假,思虑确实比奴婢周到。可是顾太医,皇权在上,这件事,别说你我不能插手,便是纭珊自己,也是做不了主。” 顾梓征将袖口上那片青绿握在手中,“且不说做不做得了主,纵是皇上皇后,朝中诸臣,也断然不会同意太子殿下娶一个丫鬟为妃。” 若拂摇摇头,“殿下从未食言,他既是开口,即使刀山火海也会做到,你几时见过殿下失信他人?” 顾梓征的嗓音带着些震颤,“真是如此,倘若纭珊不愿,我便带着她抗旨又如何?” “纵是粉身碎骨,我也会护着她。殿下可以有千百侍妾嫔妃,可我顾梓征,只有这一个妹妹。” 郑纭珊的歌声在此时渐渐弱去,四周寂静。 顾梓征的声音柔和些,“我知道,你替太子殿下说这些话,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不过,烦请若拂姑娘转告太子殿下一声,梓征没有丝毫要知难而退的打算。” 说罢,他转身离去,结束了这场针锋相对。 “纭珊。” 若拂进入纭珊房门之时,郑纭珊正坐在床边,上身仰躺在叠起的被子上。 听到声音,郑纭珊倏地一下坐起来,“若拂姐姐。” 郑纭珊的头发都垂在身后,正好将脖子上的伤完整露了出来。 虽是被丝带遮掩着,却还是隐隐约约看得到凹凸的痕迹,以及深绿色的草汁。 “这伤……” 郑纭珊抢着道,“哦,已经没事了。今天梓征哥哥给我上了药,不疼了,若拂姐姐,你别担心。” 若拂坐在郑纭珊身侧,“以后,你还是不要单独与顾太医见面了。” 郑纭珊睁大些眼睛,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为什么?梓征哥哥很好的。” 若拂叹了口气,拉着郑纭珊的手道,“纭珊,你是不是喜欢顾太医?” 郑纭珊道,“喜欢啊。就像喜欢若拂姐姐一样喜欢。” 若拂道,“我不是说兄妹之间的喜欢,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郑纭珊听到此处,脸忽然发烫,她逃避着若拂的眼神,将目光停留在身侧的枕角上。 “难道你真的喜欢顾太医?” 郑纭珊嘟囔着嘴,就像被人冤枉一般,带着些小声道,“哥哥就是哥哥,我可从来没有过别的什么想法。” 若拂道,“可是顾太医却未必没有。” 郑纭珊回忆起今日顾梓征的一如反常,他对自己的紧张关心,以及他睡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一时之间,内心像是收到了某种讯号,某种会让她心里觉得歉疚、觉得烦恼的讯号。她摇摇头,闭上双目道,“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就是哥哥,妹妹就是妹妹。不会的,不会的……” 若拂轻拍了郑纭珊的肩,用有些埋怨,又有些好笑的语气道,“你这傻丫头。” 郑纭珊将身子靠近若拂,搂着她的上身,用有些撒娇和调皮,又像是在求助的语气道,“若拂姐姐……” 若拂轻拍她的背,笑了笑,“你说你,既不喜欢太子殿下,又不喜欢顾太医,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第三十二章 一纸婚书(一) “喜欢什么样的?”郑纭珊口中小声重复道,她直起身来,看着若拂。 以前这话好闺蜜也问过自己,一模一样的问题,一字不改。郑纭珊于是不假思索答道,“喜欢帅的,好看的,业务能力好的,能唱会跳的,会弹琴或者吉他的,还有,还有人好的。” 郑纭珊的眼睛亮成星星,火烛的光彩在她眼中闪烁,她的嘴笑成弧线,俨然一副花痴样,“像上次上《魅力101》节目的那个组合里的颜值担当的那个小哥哥,我就好心水,欸,他叫什么来着,糟了糟了,我怎么忘了我本命的名字啦?肯定是穿越过来太久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哥哥有什么行程,跟谁炒cp了,出了新专辑没有,有没有拍新的剧。” 郑纭珊用食指戳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叫什么来着?那个帅帅的小哥哥到底叫什么来着呀?” 若拂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莫名其妙说着些怪言怪语的郑纭珊,“罢了,你怕是累了,尽说些胡言乱语。我不问了,你好生休息。” 郑纭珊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本命的名字,完全没注意到若拂已经离去。 “记起来了!艺名叫海天落!哈哈哈哈,终于记起来了,哈哈哈……” 郑纭珊激动得一头倒在床榻上,将双脚悬空起来,不停地快速往上踢着。 等到她彻底冷静下来,已是半刻钟之后,她此时坐起来,抱着手中的枕头四处张望,“欸,若拂姐姐呢?刚刚明明还在的呀!” 她忽然想起方才当着若拂说的那番话,一时惊得双手松开枕头,“坏了坏了,若拂姐姐该不会以为我得神经病了?” 不过她很快放下心来,“反正我在若拂姐姐眼中,可能一向这样,随时说些胡话。” 她在床上躺好,盖好被子。 脖子上的伤在恢复,有些瘙痒,她用手指轻轻挠了挠。 不知为何,她眼前浮现出慕容长宫修长的身影,他平日的不苟言笑,握笔时的正襟危坐,执剑时的身如游龙。 “殿下其实也很好看的,要是殿下是个爱豆,演古装剧,我想,我还是会喜欢的。” 郑纭珊感觉到心中的些许激动,那种激动与第二天要去给爱豆接机,要去看本命的演唱会迥然不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温暖的、热烈的感觉,又伴随着一丝丝的抑制不住的、想见他的冲动。 郑纭珊觉得是因为那些爱豆离自己太远,而慕容长宫离自己太近的缘故。 殊不知,那种冲动,那种温暖、热烈被人叫做情窦初开、怦然心动。 夜依然很静,待到伤口瘙痒地好一些后,郑纭珊恬然睡去。 慕容长宫走时未说归期,他不在的日子,郑纭珊的日常可谓是一个“放飞自我”可以形容,无人管束,也无事可做。 整日做些美食甜品,过着传说中大家向往的慢生活。 五日后的一天傍晚,一阵震耳欲聋的丝竹锣鼓声从外面传来,若拂忙派人前去查看。 那声音还隔着很远,可即使这样,也听得出来,这声音虽然洪亮,却丝毫没有聒噪之感,这是高雅之人阳春白雪的丝乐。 “难不成是殿下回来了?大家开心,所以这么欢迎他?”以慕容长宫的声望和品行,郑纭珊觉得这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殿下可从来不喜欢这样大张旗鼓。” 此时院中传来若拂有些慌张的声音,“快,所有人,大家随我出府,以皇家迎亲礼迎接。” 第三十三章 一纸婚书(二) “迎亲?”郑纭珊大吃一惊,赶忙走处房间,拉住若拂道,“谁要成亲了?是要在太子府办婚宴吗?” 若拂将郑纭珊的手拉开,“来不及跟你细说,将你自己收拾好再出来。”若拂看了一眼郑纭珊的眼角后,扬声对院中众人道,“所有人等,速速随我到府门等候。” 郑纭珊这才想起,自己此时刚刚吃了杯自己做的香蕉奶昔,她舔了舔嘴角的奶渍,赶紧回房间擦洗干净,随后再匆匆走到正门。 府门口的众人整齐地左右两侧,前方几个小丫鬟偷偷摸摸地交头接耳,喜笑颜开,时而又翘首以盼,看样子,太子府真有喜事要发生。 郑纭珊从众人身后往前走上前,从对她翻白眼的烟羽面前走到,再走到若拂面前,学着众人地样子,站直身子,微低着头。 到底是谁这么大来头,要在太子府办婚礼? 难道是要慕容长宫当主婚人吗? 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救灾去了,不在府中吗? 郑纭珊脑中一连串问号,想不出答案,也找不到人问。 乐声越来越清晰,先是从无疆大道,再是从昌定巷越来越近。 一行人敲锣打鼓地走来,离得近了,可谓是震耳欲聋。乐队的后面,几十人举着木牌和提灯,仗势浩大。 队伍中央的八抬大轿,红得亮眼,虽是木质的轿子,可上面的雕饰的飞天凤凰却尽显雍容。篷子上的几朵红色丝绢大花,在些许冷风的吹拂下,显得娇媚而冷艳。轿子四周,被人撒起的各色花瓣飞扬到空中,再缓缓飘落在地上。 队伍行经之处,皆留下一地落花。 大红轿子后面,是数十只马匹拉着的嫁妆,光是看那精美华丽的金银色箱子,也知里面所装并非凡物。 当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人到达太子府门口之时,郑纭珊还在看那精美的轿子,忽然便觉四周空荡荡,转头四周看去,才知周围众人忽然齐刷刷跪下,自己站在原地,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若拂赶紧将她拉了下来,看了她一眼,随后将脸转过去看向前方,只将头稍微靠近些,“迎亲礼,得跪下。” 郑纭珊心里嘀咕着,上回昭昱公主来也不见这么大排场的,这次来的可是什么皇叔、贵妃么? 呸呸呸,不对不对,皇叔若是成亲,那也是骑马迎亲。而贵妃,更是不可能成亲了。 那来者到底是何人? 队伍继续往昌定巷的那头走去,直到大红轿子正对着太子府正门,队伍方才停下。 “恭迎太子妃——” 四周众人匍匐着身子,纷纷将手放在额前,跪拜在地。 “太子妃?”郑纭珊感到莫名其妙,“什么太子妃?” 慕容长宫从未娶妻,难不成是这几日去亭牙城便成亲了? 不是,这也太迅速了! 简直比明星故意炒绯闻组cp还快呀! 郑纭珊脑中还在惊叹,手被若拂拉了拉,郑纭珊赶紧照着众人的样子拜了下去。 轿子那边传来些响动,应是新娘出轿。 郑纭珊很想看看新娘到底长啥样,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在几日内拿下慕容长宫,她几次尝试直起身来,皆被若拂在她背上按了下去。 于是她只能看见在她身前走过的,踏在五颜六色花瓣上的,一双穿着红色喜鞋的、小巧精致的脚。 第三十三章 一纸婚书(二) “迎亲?”郑纭珊大吃一惊,赶忙走处房间,拉住若拂道,“谁要成亲了?是要在太子府办婚宴吗?” 若拂将郑纭珊的手拉开,“来不及跟你细说,将你自己收拾好再出来。”若拂看了一眼郑纭珊的眼角后,扬声对院中众人道,“所有人等,速速随我到府门等候。” 郑纭珊这才想起,自己此时刚刚吃了杯自己做的香蕉奶昔,她舔了舔嘴角的奶渍,赶紧回房间擦洗干净,随后再匆匆走到正门。 府门口的众人整齐地左右两侧,前方几个小丫鬟偷偷摸摸地交头接耳,喜笑颜开,时而又翘首以盼,看样子,太子府真有喜事要发生。 郑纭珊从众人身后往前走上前,从对她翻白眼的烟羽面前走到,再走到若拂面前,学着众人地样子,站直身子,微低着头。 到底是谁这么大来头,要在太子府办婚礼? 难道是要慕容长宫当主婚人吗? 可是他们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救灾去了,不在府中吗? 郑纭珊脑中一连串问号,想不出答案,也找不到人问。 乐声越来越清晰,先是从无疆大道,再是从昌定巷越来越近。 一行人敲锣打鼓地走来,离得近了,可谓是震耳欲聋。乐队的后面,几十人举着木牌和提灯,仗势浩大。 队伍中央的八抬大轿,红得亮眼,虽是木质的轿子,可上面的雕饰的飞天凤凰却尽显雍容。篷子上的几朵红色丝绢大花,在些许冷风的吹拂下,显得娇媚而冷艳。轿子四周,被人撒起的各色花瓣飞扬到空中,再缓缓飘落在地上。 队伍行经之处,皆留下一地落花。 大红轿子后面,是数十只马匹拉着的嫁妆,光是看那精美华丽的金银色箱子,也知里面所装并非凡物。 当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人到达太子府门口之时,郑纭珊还在看那精美的轿子,忽然便觉四周空荡荡,转头四周看去,才知周围众人忽然齐刷刷跪下,自己站在原地,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若拂赶紧将她拉了下来,看了她一眼,随后将脸转过去看向前方,只将头稍微靠近些,“迎亲礼,得跪下。” 郑纭珊心里嘀咕着,上回昭昱公主来也不见这么大排场的,这次来的可是什么皇叔、贵妃么? 呸呸呸,不对不对,皇叔若是成亲,那也是骑马迎亲。而贵妃,更是不可能成亲了。 那来者到底是何人? 队伍继续往昌定巷的那头走去,直到大红轿子正对着太子府正门,队伍方才停下。 “恭迎太子妃——” 四周众人匍匐着身子,纷纷将手放在额前,跪拜在地。 “太子妃?”郑纭珊感到莫名其妙,“什么太子妃?” 慕容长宫从未娶妻,难不成是这几日去亭牙城便成亲了? 不是,这也太迅速了! 简直比明星故意炒绯闻组cp还快呀! 郑纭珊脑中还在惊叹,手被若拂拉了拉,郑纭珊赶紧照着众人的样子拜了下去。 轿子那边传来些响动,应是新娘出轿。 郑纭珊很想看看新娘到底长啥样,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在几日内拿下慕容长宫,她几次尝试直起身来,皆被若拂在她背上按了下去。 于是她只能看见在她身前走过的,踏在五颜六色花瓣上的,一双穿着红色喜鞋的、小巧精致的脚。 第三十四章 一纸婚书(三) 新娘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往府中走去。 几个丫鬟跟在后面,继续往空中抛撒花瓣。 所有人等叩拜在地,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张望。 郑纭珊一直等着新娘说一声“平身”,结束这难受的匍匐姿势。可是直到新娘走进府中,也没有说这句话。 等到新娘和丫鬟们走进府中一阵,众人才直起来,却仍是不敢站起身。 郑纭珊好奇地伸着脖子,往府中望去,只见新娘一身红装,如红莲,又如同火焰,裙摆拖在地上,贵气彰显。 可是……新娘的头上却是没有红盖头。 难道,太子娶妻是不用盖盖头,拜天地的吗? 此时几个奴仆正将新娘的嫁妆搬进府中,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郑纭珊顺着看过去,当看到拉嫁妆车前坐着的那个当头的车夫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那不是几月前送自己出凌府,去落门县的那个车夫吗? 当时在杜苏山之时,车厢爆裂,马匹受惊,车夫却是不知所踪。 原以为车夫是因为惊吓到,甩下自己一人,骑着马自顾自保命去了。可今日在这种场合再见到他,郑纭珊心中的某种猜测便似乎是得到证实,当日之事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其实这些日子,郑纭珊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甚至都能猜到一手策划此事之人。只是既已离开凌府,不会再相见,她便不想自寻烦恼,不愿再去想,不愿再去回忆那些不美好的事,和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难道新娘是——” 郑纭珊心中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此时一位仆人从府中出来,拿着一大袋沉甸甸的钱财递给车夫,“今日辛苦了,这是凌大小姐赏给你们的,拿去跟其他兄弟一起分。” 车夫接过钱财一笑,“还凌大小姐呢!以后,咱们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仆人哈哈大笑两声,“哈哈,瞧我这记性,叫了十几年凌大小姐,一时半会还真是改不过来!哈哈——” 郑纭珊听到这二人对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虽然自己方才已经猜到如此,但是事实赤裸裸摆在面前之时,仍是有些无力接受。 这不就意味着以后又要与凌喜月同处一个屋檐了? 想想以前在凌府的种种,郑纭珊将双手垂在地上,无力地将身子在自己的脚踝上一坐,抬头仰天,对着月光发出一声长叹,“哎——” “干什么呢?干什么,你们!还跪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帮忙。太子妃这才刚进府,你们便不听使唤了是吗?” 郑纭珊顺着似曾相识的声音看去,只见清蝉正站在府门口,扯着嗓子,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向前方众人,颐指气使地说话。 许久不见,她还是如当日一样,穿着件凌府的月白色的衣衫,带着些一贯的傲慢无礼。 众人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纷纷将目光投向若拂。 若拂冷静地蔑了清蝉一眼,对众人道,“大家起身,随我进府。” 清蝉见有人回应了自己,便“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走到院中后,若拂不急不慢地对众人道,“大家先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太子妃有何吩咐。” “纭珊,你跟我一起进去。” 第三十四章 一纸婚书(三) 新娘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往府中走去。 几个丫鬟跟在后面,继续往空中抛撒花瓣。 所有人等叩拜在地,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张望。 郑纭珊一直等着新娘说一声“平身”,结束这难受的匍匐姿势。可是直到新娘走进府中,也没有说这句话。 等到新娘和丫鬟们走进府中一阵,众人才直起来,却仍是不敢站起身。 郑纭珊好奇地伸着脖子,往府中望去,只见新娘一身红装,如红莲,又如同火焰,裙摆拖在地上,贵气彰显。 可是……新娘的头上却是没有红盖头。 难道,太子娶妻是不用盖盖头,拜天地的吗? 此时几个奴仆正将新娘的嫁妆搬进府中,来来回回忙个不停。 郑纭珊顺着看过去,当看到拉嫁妆车前坐着的那个当头的车夫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那不是几月前送自己出凌府,去落门县的那个车夫吗? 当时在杜苏山之时,车厢爆裂,马匹受惊,车夫却是不知所踪。 原以为车夫是因为惊吓到,甩下自己一人,骑着马自顾自保命去了。可今日在这种场合再见到他,郑纭珊心中的某种猜测便似乎是得到证实,当日之事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其实这些日子,郑纭珊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甚至都能猜到一手策划此事之人。只是既已离开凌府,不会再相见,她便不想自寻烦恼,不愿再去想,不愿再去回忆那些不美好的事,和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难道新娘是——” 郑纭珊心中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此时一位仆人从府中出来,拿着一大袋沉甸甸的钱财递给车夫,“今日辛苦了,这是凌大小姐赏给你们的,拿去跟其他兄弟一起分。” 车夫接过钱财一笑,“还凌大小姐呢!以后,咱们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仆人哈哈大笑两声,“哈哈,瞧我这记性,叫了十几年凌大小姐,一时半会还真是改不过来!哈哈——” 郑纭珊听到这二人对话,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虽然自己方才已经猜到如此,但是事实赤裸裸摆在面前之时,仍是有些无力接受。 这不就意味着以后又要与凌喜月同处一个屋檐了? 想想以前在凌府的种种,郑纭珊将双手垂在地上,无力地将身子在自己的脚踝上一坐,抬头仰天,对着月光发出一声长叹,“哎——” “干什么呢?干什么,你们!还跪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帮忙。太子妃这才刚进府,你们便不听使唤了是吗?” 郑纭珊顺着似曾相识的声音看去,只见清蝉正站在府门口,扯着嗓子,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向前方众人,颐指气使地说话。 许久不见,她还是如当日一样,穿着件凌府的月白色的衣衫,带着些一贯的傲慢无礼。 众人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纷纷将目光投向若拂。 若拂冷静地蔑了清蝉一眼,对众人道,“大家起身,随我进府。” 清蝉见有人回应了自己,便“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走到院中后,若拂不急不慢地对众人道,“大家先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太子妃有何吩咐。” “纭珊,你跟我一起进去。” 第三十五章 一纸婚书(女二来了) 郑纭珊使劲摇摇头。 若拂拉了郑纭珊的手往前走,“你我都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殿下不在,太子妃刚进门,理应去拜见。” 郑纭珊跟着若拂走进梅花林后面的别院之中,只见跟着凌喜月过来的奴仆们似是有备而来,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打扫,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进了房门,只见凌喜月正静坐在床榻边。 血红嫁衣拖在地上,上面用金丝绣着凤凰,再用银丝绣着牡丹。金丝银线反射着烛火的光,有些炫目耀眼。 穿着这件嫁衣,凌喜月本如凝脂的肌肤更是显得晶莹剔透,惹人爱怜。 烛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更加娇美和艳丽,浓妆艳抹将她的面容修饰得比平日美上三分,眨眼抿唇都是撩人心底,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纵是郑纭珊在学校见过当网红的校花学姐穿的汉服嫁妆,但也不得不承认,比不上凌喜月今日姿色半分。 郑纭珊甚至想拍一张照,作为手机的古风壁纸,甚至是将凌喜月的脸ps成自己的脸,拿来当古风头像。 “奴婢若拂,拜见太子妃。” 郑纭珊还在盯着盛装打扮的凌喜月看时,听见身边若拂的声音,转过头见她已曲膝俯身,叩拜在地。郑纭珊瞬时反应过来,却还是不肯跪下。 要她跪在一个曾经无缘无故欺负她,诬陷她,动不动便恶语相向,命人对她拳脚相向,费尽心机要置她与死地的人面前,她做不到。 “还不肯跪么?要不然,我帮你?”身旁站着的清蝉走过来,用脚尖对着郑纭珊的小腿重重一踢,郑纭珊还未反应过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凌喜月面前。 郑纭珊揉着自己钝痛的小腿,抬起头狠狠盯着正笑着邀功的清蝉,以及因为满意而微微勾起唇角的凌喜月。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拜?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该称呼?”清蝉将手伸向凌喜月,满脸得意地看着郑纭珊,“看清楚了,这是——太——子——妃——” “太子妃”三字数被清蝉故意拖了很长,像是这样,便能最大限度地让郑纭珊难受。 等了片刻,见郑纭珊还是没有反应,清蝉伸出手,往郑纭珊脸上落去。 郑纭珊本能地闭上眼,将头伸向另一侧,并用手伸手挡住,做好了一切要与清蝉抗争的姿态。 然而这一次,等了许久,却是没有等到清蝉的巴掌落下,以及她拉扯拖拽自己的动作。 郑纭珊缓缓睁开眼,将挡在眼前的手臂挡开,才知若拂提前帮自己挡住了清蝉的手掌。 若拂脸上表情静如止水,几根手指却是紧紧地握在清蝉的手腕上,握得她有些面目狰狞,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掰扯若拂的手指,费了好大气力,方才从若拂手中挣脱出来。 “反了你!”清蝉揉着自己的手腕,走到若拂面前,居高临下道,“我可是太子妃的丫鬟,你是谁,也敢教训我!你眼中,还有没有高低贵贱尊卑?” 若拂仰头看着清蝉,脸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方才便说了,我叫若拂。我是这太子府的掌事宫女。太子殿下离京之时,将府中一切事务交托与我。既是掌事宫女,自然管这府中一切奴仆。你不过区区官婢,以我的身份教训你,应是绰绰有余。” 第三十五章 一纸婚书(女二来了) 郑纭珊使劲摇摇头。 若拂拉了郑纭珊的手往前走,“你我都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殿下不在,太子妃刚进门,理应去拜见。” 郑纭珊跟着若拂走进梅花林后面的别院之中,只见跟着凌喜月过来的奴仆们似是有备而来,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打扫,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进了房门,只见凌喜月正静坐在床榻边。 血红嫁衣拖在地上,上面用金丝绣着凤凰,再用银丝绣着牡丹。金丝银线反射着烛火的光,有些炫目耀眼。 穿着这件嫁衣,凌喜月本如凝脂的肌肤更是显得晶莹剔透,惹人爱怜。 烛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更加娇美和艳丽,浓妆艳抹将她的面容修饰得比平日美上三分,眨眼抿唇都是撩人心底,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纵是郑纭珊在学校见过当网红的校花学姐穿的汉服嫁妆,但也不得不承认,比不上凌喜月今日姿色半分。 郑纭珊甚至想拍一张照,作为手机的古风壁纸,甚至是将凌喜月的脸ps成自己的脸,拿来当古风头像。 “奴婢若拂,拜见太子妃。” 郑纭珊还在盯着盛装打扮的凌喜月看时,听见身边若拂的声音,转过头见她已曲膝俯身,叩拜在地。郑纭珊瞬时反应过来,却还是不肯跪下。 要她跪在一个曾经无缘无故欺负她,诬陷她,动不动便恶语相向,命人对她拳脚相向,费尽心机要置她与死地的人面前,她做不到。 “还不肯跪么?要不然,我帮你?”身旁站着的清蝉走过来,用脚尖对着郑纭珊的小腿重重一踢,郑纭珊还未反应过来,便“扑通”一声跪在凌喜月面前。 郑纭珊揉着自己钝痛的小腿,抬起头狠狠盯着正笑着邀功的清蝉,以及因为满意而微微勾起唇角的凌喜月。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拜?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该称呼?”清蝉将手伸向凌喜月,满脸得意地看着郑纭珊,“看清楚了,这是——太——子——妃——” “太子妃”三字数被清蝉故意拖了很长,像是这样,便能最大限度地让郑纭珊难受。 等了片刻,见郑纭珊还是没有反应,清蝉伸出手,往郑纭珊脸上落去。 郑纭珊本能地闭上眼,将头伸向另一侧,并用手伸手挡住,做好了一切要与清蝉抗争的姿态。 然而这一次,等了许久,却是没有等到清蝉的巴掌落下,以及她拉扯拖拽自己的动作。 郑纭珊缓缓睁开眼,将挡在眼前的手臂挡开,才知若拂提前帮自己挡住了清蝉的手掌。 若拂脸上表情静如止水,几根手指却是紧紧地握在清蝉的手腕上,握得她有些面目狰狞,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掰扯若拂的手指,费了好大气力,方才从若拂手中挣脱出来。 “反了你!”清蝉揉着自己的手腕,走到若拂面前,居高临下道,“我可是太子妃的丫鬟,你是谁,也敢教训我!你眼中,还有没有高低贵贱尊卑?” 若拂仰头看着清蝉,脸上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方才便说了,我叫若拂。我是这太子府的掌事宫女。太子殿下离京之时,将府中一切事务交托与我。既是掌事宫女,自然管这府中一切奴仆。你不过区区官婢,以我的身份教训你,应是绰绰有余。” 第三十六章 一纸婚书(五) “纭珊,去,掌嘴。”若拂看了看郑纭珊,朝着清蝉扬了下头,“将这目中无人的官婢照着太子府中的规矩好生教训一番。” 郑纭珊站起身,走到清蝉面前。 她有些胆怯,举起的手掌停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清蝉像是十分气愤,双肩微微抖动,“纭珊你这贱丫头,被捡进太子府就得意忘形了?还敢打我?活得不耐烦了?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人!” “纭珊跟我同是太子殿下贴身侍女。”若拂道,“若要论个品级,应是跟我同级。让她教训你,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若拂说话时,不带任何情绪,仅仅是平淡如水地陈述事实。 “可你打纭珊,却是犯了这太子府中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清蝉以下犯上,那若是我想打呢?”凌喜月将头略略偏向一侧,眼睛斜着看向若拂。 她头上的几只步摇微微晃动,闪烁着淡淡金光,头上对称戴着的几朵红花和金色凤钗熠熠生辉,让她整张脸看起来优雅又精致。 两肩垂着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如同细流般倾泻,显得她温婉淑良。 她静静地盯着若拂,虽是脸上不露声色,眼神里却是透着不易察觉的鄙夷与不满。 若拂对着凌喜月再拜了一次,“太子妃要教训府中奴婢,自是合情合理。只是太子妃初来府中,不想着以德服人,倒是先不分青红皂白便打骂起下人,传出去,奴婢会让人笑话,损毁您的名誉。还请太子妃高抬贵手。” “名誉?”凌喜月冷哼一声,“本王妃若不是贤良淑德,皇上会为我和太子殿下赐婚?还有,见本小姐来,你也不赶紧派人进来帮忙,让我的人手忙脚乱。我本想这月饷钱,每人扣一半的。但毕竟都是初犯,也不了解本小姐的脾气,细想还是算了。不过纭珊太惹我生气,她的,必须得扣。规矩,总还是要有的。” 郑纭珊站在一侧,气得嘴中小声骂道,“欺人太甚!” 若拂道,“太子妃,太子府并非凌府,太子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宽以待人,众人习惯了,受不得这些委屈。太子妃初来府中,不想着以德服人,倒是先不分青红皂白便打骂起下人,扣人饷钱,此举怕是不妥。” 凌喜月将上身前倾,脸上带着些怒意,“若拂,我来之前,便听说你对太子殿下极是忠心。如今既然我当了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同心,你也应该忠于我才是。” 郑纭珊在一次小声嘀咕,“太子殿下可从不会做这些可恶之事。” 若拂朝着郑纭珊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胡说,随后面不改色对凌喜月道,“凌大小姐,婚书是皇上给太子殿下与您的诏书,当是交到殿下手里方可奏效。可如今殿下未归,奴婢和府中众人唤您一声太子妃,已是对您的尊称。您若想惩处府中之人,还是等殿下回府,接下诏书再说。” 凌喜月听了这话,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贤淑的样子,“罢了,那就等太子殿下回来。你出去。” 若拂应答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郑纭珊赶紧起身,跟随其后。 “纭珊。”刚走两步,背后传来凌喜月的声音,郑纭珊停下。 等到若拂走出房门之后,背后才又传来凌喜月的声音,“上回命大没让你死成,日后本王妃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三十六章 一纸婚书(五) “纭珊,去,掌嘴。”若拂看了看郑纭珊,朝着清蝉扬了下头,“将这目中无人的官婢照着太子府中的规矩好生教训一番。” 郑纭珊站起身,走到清蝉面前。 她有些胆怯,举起的手掌停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清蝉像是十分气愤,双肩微微抖动,“纭珊你这贱丫头,被捡进太子府就得意忘形了?还敢打我?活得不耐烦了?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人!” “纭珊跟我同是太子殿下贴身侍女。”若拂道,“若要论个品级,应是跟我同级。让她教训你,也不算是辱没了你。” 若拂说话时,不带任何情绪,仅仅是平淡如水地陈述事实。 “可你打纭珊,却是犯了这太子府中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清蝉以下犯上,那若是我想打呢?”凌喜月将头略略偏向一侧,眼睛斜着看向若拂。 她头上的几只步摇微微晃动,闪烁着淡淡金光,头上对称戴着的几朵红花和金色凤钗熠熠生辉,让她整张脸看起来优雅又精致。 两肩垂着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如同细流般倾泻,显得她温婉淑良。 她静静地盯着若拂,虽是脸上不露声色,眼神里却是透着不易察觉的鄙夷与不满。 若拂对着凌喜月再拜了一次,“太子妃要教训府中奴婢,自是合情合理。只是太子妃初来府中,不想着以德服人,倒是先不分青红皂白便打骂起下人,传出去,奴婢会让人笑话,损毁您的名誉。还请太子妃高抬贵手。” “名誉?”凌喜月冷哼一声,“本王妃若不是贤良淑德,皇上会为我和太子殿下赐婚?还有,见本小姐来,你也不赶紧派人进来帮忙,让我的人手忙脚乱。我本想这月饷钱,每人扣一半的。但毕竟都是初犯,也不了解本小姐的脾气,细想还是算了。不过纭珊太惹我生气,她的,必须得扣。规矩,总还是要有的。” 郑纭珊站在一侧,气得嘴中小声骂道,“欺人太甚!” 若拂道,“太子妃,太子府并非凌府,太子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宽以待人,众人习惯了,受不得这些委屈。太子妃初来府中,不想着以德服人,倒是先不分青红皂白便打骂起下人,扣人饷钱,此举怕是不妥。” 凌喜月将上身前倾,脸上带着些怒意,“若拂,我来之前,便听说你对太子殿下极是忠心。如今既然我当了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同心,你也应该忠于我才是。” 郑纭珊在一次小声嘀咕,“太子殿下可从不会做这些可恶之事。” 若拂朝着郑纭珊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胡说,随后面不改色对凌喜月道,“凌大小姐,婚书是皇上给太子殿下与您的诏书,当是交到殿下手里方可奏效。可如今殿下未归,奴婢和府中众人唤您一声太子妃,已是对您的尊称。您若想惩处府中之人,还是等殿下回府,接下诏书再说。” 凌喜月听了这话,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贤淑的样子,“罢了,那就等太子殿下回来。你出去。” 若拂应答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郑纭珊赶紧起身,跟随其后。 “纭珊。”刚走两步,背后传来凌喜月的声音,郑纭珊停下。 等到若拂走出房门之后,背后才又传来凌喜月的声音,“上回命大没让你死成,日后本王妃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三十七章 一纸婚书(六) 郑纭珊听完这话,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头脑中一片慌乱,什么也不再多想,赶紧急急匆匆走出房门,走到院中。 此时若拂正在院中吩咐众人,“你们几个,去帮着收拾打扫这院子。” “你们几个,去将院中花草整理一下。” “你们几个,从库房里拿些棉被、草垫出来。” …… 郑纭珊走到若拂身边,尽可能地离她近些。 无论让她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让她单枪匹马,去面对凌喜月。 就在若拂刚刚吩咐完毕,众人纷纷点头答是之时,一连串铿锵有力、整齐统一的马蹄声从府外纷至沓来,逐渐靠近,最终落足在太子府正门之外。 “太子殿下回府了——” 听到如此一声大嚷,太子府众人脸上皆露出难以隐藏的喜色,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若拂,等着她发号施令。 若拂脸上淡淡一笑,说话底气足了两分,环顾众人道,“所有人等,随我出府迎接太子殿下归来。” 说罢,若拂便带头往府门走去。 众人也立即随后。 郑纭珊赶紧跟上,不想一个人留在院中,一个人面对凌喜月。 走到府门口时,众人已经行过礼,整齐站好,俯首低眉。 慕容长宫的车马也已经停下,她不便插到前面去。 郑纭珊一边暗自苦恼为何每次都比别人慢半拍出府,一边找寻一个空位站好。 左右巡视之后,她站在右边角落,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从前面的空隙往前看去,只见慕容长宫此时翻身下马,立在一匹额头上有道素白色闪电图案的黑马前。 他一手拉着粗硕的缰绳,另一手握着那把沉重的君临剑,玄色的披风随风扬起,让本就身材高大的他看起来更加骁勇英猛。 慕容长宫下马之后,似乎一直在找寻着什么,虽是站立原地不动,眼睛却是不停左右扫视,最后不动声色地落在右边角落。 郑纭珊一直在角落,以为自己处在绝对安全地位置,以为他不会留意到自己,便一直抬头注视着他。 再加上他这身打扮着实好看,有一种古装漫画和电视剧里的侠客风格,和一种逍遥飘逸之感,便更是想多看几眼。 冷不防从间隙里对上慕容长宫的目光,郑纭珊冷不防心里一颤,虽然知道慕容长宫没有恶意,却是垂下眼不敢再看。 似是因为他这几日在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回府,不用像在外一样整日警惕防备,他眼中带着不容侵犯的高傲,以及寒冰一样的冷冽。 让人不自觉紧张害怕起来,每看一眼后似乎没看上一眼都是一次都是对内心的刑罚。 又或者,他本就一向如此,郑纭珊想着,只有在偶尔愉悦放松之时,才会少有的一展笑颜。 郑纭珊一直垂着头,却只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缓缓避开,走向两侧。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亦不敢抬头看,怕再次对上慕容长宫不易亲近的目光。她也随着众人避让到一旁。 她站在一旁静静候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看着地面的脚印,偶尔眨眼。 一会儿之后,只见眼中出现一双黑色长靴。 这双长靴安静地驻足在自己身前,只有后面的玄色披风下摆微微飘动。 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不算太温柔,却是给人安全感的男声,“这几日,可还好?” 第三十七章 一纸婚书(六) 郑纭珊听完这话,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头脑中一片慌乱,什么也不再多想,赶紧急急匆匆走出房门,走到院中。 此时若拂正在院中吩咐众人,“你们几个,去帮着收拾打扫这院子。” “你们几个,去将院中花草整理一下。” “你们几个,从库房里拿些棉被、草垫出来。” …… 郑纭珊走到若拂身边,尽可能地离她近些。 无论让她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让她单枪匹马,去面对凌喜月。 就在若拂刚刚吩咐完毕,众人纷纷点头答是之时,一连串铿锵有力、整齐统一的马蹄声从府外纷至沓来,逐渐靠近,最终落足在太子府正门之外。 “太子殿下回府了——” 听到如此一声大嚷,太子府众人脸上皆露出难以隐藏的喜色,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若拂,等着她发号施令。 若拂脸上淡淡一笑,说话底气足了两分,环顾众人道,“所有人等,随我出府迎接太子殿下归来。” 说罢,若拂便带头往府门走去。 众人也立即随后。 郑纭珊赶紧跟上,不想一个人留在院中,一个人面对凌喜月。 走到府门口时,众人已经行过礼,整齐站好,俯首低眉。 慕容长宫的车马也已经停下,她不便插到前面去。 郑纭珊一边暗自苦恼为何每次都比别人慢半拍出府,一边找寻一个空位站好。 左右巡视之后,她站在右边角落,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从前面的空隙往前看去,只见慕容长宫此时翻身下马,立在一匹额头上有道素白色闪电图案的黑马前。 他一手拉着粗硕的缰绳,另一手握着那把沉重的君临剑,玄色的披风随风扬起,让本就身材高大的他看起来更加骁勇英猛。 慕容长宫下马之后,似乎一直在找寻着什么,虽是站立原地不动,眼睛却是不停左右扫视,最后不动声色地落在右边角落。 郑纭珊一直在角落,以为自己处在绝对安全地位置,以为他不会留意到自己,便一直抬头注视着他。 再加上他这身打扮着实好看,有一种古装漫画和电视剧里的侠客风格,和一种逍遥飘逸之感,便更是想多看几眼。 冷不防从间隙里对上慕容长宫的目光,郑纭珊冷不防心里一颤,虽然知道慕容长宫没有恶意,却是垂下眼不敢再看。 似是因为他这几日在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回府,不用像在外一样整日警惕防备,他眼中带着不容侵犯的高傲,以及寒冰一样的冷冽。 让人不自觉紧张害怕起来,每看一眼后似乎没看上一眼都是一次都是对内心的刑罚。 又或者,他本就一向如此,郑纭珊想着,只有在偶尔愉悦放松之时,才会少有的一展笑颜。 郑纭珊一直垂着头,却只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缓缓避开,走向两侧。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亦不敢抬头看,怕再次对上慕容长宫不易亲近的目光。她也随着众人避让到一旁。 她站在一旁静静候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看着地面的脚印,偶尔眨眼。 一会儿之后,只见眼中出现一双黑色长靴。 这双长靴安静地驻足在自己身前,只有后面的玄色披风下摆微微飘动。 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不算太温柔,却是给人安全感的男声,“这几日,可还好?” 第三十八章 一纸婚书(七) 郑纭珊循着声音抬起头,只见慕容长宫正站立在自己面前,他的马已叫人牵了去,剑却是还在他手中,脸上的皮肤似是因为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原因,不似往日的一尘不染,倒是显色有些粗糙暗哑,将慕容长宫显得更加沉稳冷静。 他眼中的寒冷与高傲被他敛去大半,眼中显出些关切与温暖,肩上的头发被吹到身后,露出上下窜动的喉结,“这几日本宫不在,过得可还好?” 当然过得好啦。 你不在,我就不用起早伺候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不用担惊受怕,惹你生气。 只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凌喜月也来了。 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哎。 郑纭珊心中这些想法跌宕起伏,脸上却是一脸平静,朝着慕容长宫云淡风轻地轻轻点头,“嗯嗯。” “殿下走时命若拂照料好府中上下,若拂定会照办。”若拂走到慕容长宫身后道,“只是今日府中之事,不知殿下可知?” 慕容长宫头也不回,眼中注视着郑纭珊的一举一动,“何事?” 若拂还未开口,只听见府中传来一声声娇滴滴的女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郑纭珊转过头去,只见凌喜月提着自己的喜服,小步奔跑过来,步伐轻盈婀娜,跑在风中,恰似一朵盛开在风中的朱红色牡丹。 头上的金钗摇动,腕上的银镯碰撞,发出些曼妙的声音。 她停在慕容长宫身侧,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喘息,平静片刻后,方才用另一手拉着慕容长宫的衣袖道,“殿下此行,可有受伤?” 她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慕容长宫,脸上露出担忧与挂念之色,“喜月这几日日思夜想,时时刻刻盼着殿下回京。现下平安回来,喜月可算能放心了。” 郑纭珊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阵肉麻。 慕容长宫抓起凌喜月的手放下,一瞬间眼中的高傲与寒冷尽数回来。 凌喜月见慕容长宫如此,伸出双手,再次去抓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 慕容长宫却是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避开她,“凌大小姐来本宫府上,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若是凌大小姐是替凌大人关切本宫安危,现下已见本宫平安归来,可以回府了。” 凌喜月对着慕容长宫轻轻摇摇头,转身从清蝉手中拿过诏书,双手举起,呈给慕容长宫,“殿下,这是皇上为你我赐婚的诏书,还请殿下接旨。” 慕容长宫半信半疑地看了凌喜月一眼,举起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诏书,打开查阅。 只见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张扬俊逸,确是父皇嘉肇帝的笔墨无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凌氏有女喜月,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当是太子良配。今朕封凌氏喜月为太子正妃,择日吾儿长宫与之完婚。 钦此。” 慕容长宫一字一字看完诏书上的字迹,看到下角鲜红的玺印之时,他眉头一紧,将诏书合上。 凌喜月细声细气道,“殿下,喜月不是替父亲关心殿下,”她故作娇羞地垂下些头,“喜月是真心实意地关切自己的夫君。” 郑纭珊看着凌喜月这娇滴滴的模样,将目光转向慕容长宫,不知为何,她内心很想知道,慕容长宫会作何反应。 “备车。” 慕容长宫似乎没有在回应这件事,只是如此淡淡说道。 众人和凌喜月一样,不知太子殿下有何用意。 凌喜月问道,“殿下方才回府,还未入府歇息,现下又要赶往何处?” “凌府,找凌正仁,接你回府。” 第三十八章 一纸婚书(七) 郑纭珊循着声音抬起头,只见慕容长宫正站立在自己面前,他的马已叫人牵了去,剑却是还在他手中,脸上的皮肤似是因为这几日风餐露宿的原因,不似往日的一尘不染,倒是显色有些粗糙暗哑,将慕容长宫显得更加沉稳冷静。 他眼中的寒冷与高傲被他敛去大半,眼中显出些关切与温暖,肩上的头发被吹到身后,露出上下窜动的喉结,“这几日本宫不在,过得可还好?” 当然过得好啦。 你不在,我就不用起早伺候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不用担惊受怕,惹你生气。 只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凌喜月也来了。 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哎。 郑纭珊心中这些想法跌宕起伏,脸上却是一脸平静,朝着慕容长宫云淡风轻地轻轻点头,“嗯嗯。” “殿下走时命若拂照料好府中上下,若拂定会照办。”若拂走到慕容长宫身后道,“只是今日府中之事,不知殿下可知?” 慕容长宫头也不回,眼中注视着郑纭珊的一举一动,“何事?” 若拂还未开口,只听见府中传来一声声娇滴滴的女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郑纭珊转过头去,只见凌喜月提着自己的喜服,小步奔跑过来,步伐轻盈婀娜,跑在风中,恰似一朵盛开在风中的朱红色牡丹。 头上的金钗摇动,腕上的银镯碰撞,发出些曼妙的声音。 她停在慕容长宫身侧,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喘息,平静片刻后,方才用另一手拉着慕容长宫的衣袖道,“殿下此行,可有受伤?” 她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慕容长宫,脸上露出担忧与挂念之色,“喜月这几日日思夜想,时时刻刻盼着殿下回京。现下平安回来,喜月可算能放心了。” 郑纭珊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阵肉麻。 慕容长宫抓起凌喜月的手放下,一瞬间眼中的高傲与寒冷尽数回来。 凌喜月见慕容长宫如此,伸出双手,再次去抓慕容长宫的衣袖,“殿下——” 慕容长宫却是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避开她,“凌大小姐来本宫府上,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若是凌大小姐是替凌大人关切本宫安危,现下已见本宫平安归来,可以回府了。” 凌喜月对着慕容长宫轻轻摇摇头,转身从清蝉手中拿过诏书,双手举起,呈给慕容长宫,“殿下,这是皇上为你我赐婚的诏书,还请殿下接旨。” 慕容长宫半信半疑地看了凌喜月一眼,举起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诏书,打开查阅。 只见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张扬俊逸,确是父皇嘉肇帝的笔墨无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凌氏有女喜月,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当是太子良配。今朕封凌氏喜月为太子正妃,择日吾儿长宫与之完婚。 钦此。” 慕容长宫一字一字看完诏书上的字迹,看到下角鲜红的玺印之时,他眉头一紧,将诏书合上。 凌喜月细声细气道,“殿下,喜月不是替父亲关心殿下,”她故作娇羞地垂下些头,“喜月是真心实意地关切自己的夫君。” 郑纭珊看着凌喜月这娇滴滴的模样,将目光转向慕容长宫,不知为何,她内心很想知道,慕容长宫会作何反应。 “备车。” 慕容长宫似乎没有在回应这件事,只是如此淡淡说道。 众人和凌喜月一样,不知太子殿下有何用意。 凌喜月问道,“殿下方才回府,还未入府歇息,现下又要赶往何处?” “凌府,找凌正仁,接你回府。” 第三十九章 一纸婚书(八) 慕容长宫下令,车马很快便准备好。 小民子和小安子两个奴才打开两扇车门,各站左右。 慕容长宫疾步走到车前,就要跨步走上车时,似是想起某事,猛然转身,走到郑纭珊面前,“你与本宫同往。” 郑纭珊被这忽然的要求惊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本宫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 郑纭珊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慕容长宫身侧的若拂。 若拂赶紧提点一般说道,“殿下让你随行伺候,还不快答应。” 随行?去凌府?郑纭珊忽然回想起在凌府那段日子,那段提心吊胆、挨打受骂的日子,她内心忽生起极度的抗拒之感。此番慕容长宫要自己去凌府,也不知会经历什么不测。再说,要是去了,凌府不放自己走,那可如何是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摇头,“我不去。” 众人齐刷刷看着她,眼中皆透着异样与惊奇的眼光。 她反应过来,这太子府中上下,会跟慕容长宫说“不”的人,怕是古往今来以后,都只有她一个人。 “为何?” 慕容长宫启唇说出这二字后,便静立原地,等着她的回答。 隔了一小阵,郑纭珊方才小声道,“因为……因为我怕。” 慕容长宫看着她微垂下的头和不停搓动的手指,将头往下低着些,似是为了让她听得清楚些。 “有本宫在。” 又等片刻,郑纭珊抬起头道,“不去。除非……除非给我涨月钱,”郑纭珊将手掌伸高,举到慕容长宫面前,将五根手指分开,立誓一般道,“五两黄金,我才去。” 五两黄金绝对不是小数目,在与顾梓征的交谈中,郑纭珊估测到如顾梓征一样的重臣,每月俸禄大概也就是这个数。 在黄金稀缺的大芒,若是对一个小丫鬟开出这样的月钱,那可堪称天价,足以载入史册,流传街坊。 果不其然,周围众人皆是一副愤怒和讥讽的神态看着她,像是在指责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呵斥她的熊心豹子胆。 她睁大眼睛,从自己的指缝中看着慕容长宫,她有自信让慕容长宫愤而离去。 “准。” 慕容长宫说这话时不带一丝犹豫,就像发布军令一般干净利落。说完后,慕容长宫转身走回车前,跨步上车进到车中。 郑纭珊又是一愣。 不是罢了,而是准了? 自己盼了许多时日的涨工资就这样轻易实现了? “还不快去。”见郑纭珊还愣在原地,若拂赶紧过来推了推她的肩,“殿下都上车了。” 郑纭珊回过神,小跑着跟了上去。 从凌喜月身旁路过之时,她虽没有直视凌喜月,却仍是从她紧绷的身子和紧握的拳头感觉到她的怒而不显,哀而不露。 走到车前,车门已被小民子和小安子合上,两人一跃坐到车门前的驾座上,牵起缰绳,准备出发。 郑纭珊看了看驾座,又看了看车窗,一时犯了迷糊。 车内是太子殿下,若让她上车,自是不合规矩。 车前的驾座倒是可以,可是小民子和小安子坐上后,就再没她的位置。 那么,难道自己要徒步走到凌府? 正在她伤神之时,只听车中慕容长宫道,“让她进来。” 第三十九章 一纸婚书(八) 慕容长宫下令,车马很快便准备好。 小民子和小安子两个奴才打开两扇车门,各站左右。 慕容长宫疾步走到车前,就要跨步走上车时,似是想起某事,猛然转身,走到郑纭珊面前,“你与本宫同往。” 郑纭珊被这忽然的要求惊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本宫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 郑纭珊收回目光,转过脸看着慕容长宫身侧的若拂。 若拂赶紧提点一般说道,“殿下让你随行伺候,还不快答应。” 随行?去凌府?郑纭珊忽然回想起在凌府那段日子,那段提心吊胆、挨打受骂的日子,她内心忽生起极度的抗拒之感。此番慕容长宫要自己去凌府,也不知会经历什么不测。再说,要是去了,凌府不放自己走,那可如何是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摇摇头,“我不去。” 众人齐刷刷看着她,眼中皆透着异样与惊奇的眼光。 她反应过来,这太子府中上下,会跟慕容长宫说“不”的人,怕是古往今来以后,都只有她一个人。 “为何?” 慕容长宫启唇说出这二字后,便静立原地,等着她的回答。 隔了一小阵,郑纭珊方才小声道,“因为……因为我怕。” 慕容长宫看着她微垂下的头和不停搓动的手指,将头往下低着些,似是为了让她听得清楚些。 “有本宫在。” 又等片刻,郑纭珊抬起头道,“不去。除非……除非给我涨月钱,”郑纭珊将手掌伸高,举到慕容长宫面前,将五根手指分开,立誓一般道,“五两黄金,我才去。” 五两黄金绝对不是小数目,在与顾梓征的交谈中,郑纭珊估测到如顾梓征一样的重臣,每月俸禄大概也就是这个数。 在黄金稀缺的大芒,若是对一个小丫鬟开出这样的月钱,那可堪称天价,足以载入史册,流传街坊。 果不其然,周围众人皆是一副愤怒和讥讽的神态看着她,像是在指责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呵斥她的熊心豹子胆。 她睁大眼睛,从自己的指缝中看着慕容长宫,她有自信让慕容长宫愤而离去。 “准。” 慕容长宫说这话时不带一丝犹豫,就像发布军令一般干净利落。说完后,慕容长宫转身走回车前,跨步上车进到车中。 郑纭珊又是一愣。 不是罢了,而是准了? 自己盼了许多时日的涨工资就这样轻易实现了? “还不快去。”见郑纭珊还愣在原地,若拂赶紧过来推了推她的肩,“殿下都上车了。” 郑纭珊回过神,小跑着跟了上去。 从凌喜月身旁路过之时,她虽没有直视凌喜月,却仍是从她紧绷的身子和紧握的拳头感觉到她的怒而不显,哀而不露。 走到车前,车门已被小民子和小安子合上,两人一跃坐到车门前的驾座上,牵起缰绳,准备出发。 郑纭珊看了看驾座,又看了看车窗,一时犯了迷糊。 车内是太子殿下,若让她上车,自是不合规矩。 车前的驾座倒是可以,可是小民子和小安子坐上后,就再没她的位置。 那么,难道自己要徒步走到凌府? 正在她伤神之时,只听车中慕容长宫道,“让她进来。” 第四十章 一纸婚书(九) 郑纭珊走上车后,便坐在车厢一侧。 车马驶进城中之时,正是长安城最喧闹繁华之时,车窗两边琴瑟箫笛之音不绝,欢歌笑语之声不休。 郑纭珊拿起车上的茶壶和杯子,放在身侧,取出些茶叶放在雪白瓷杯中,然后拿起茶壶往里面冲水。 本担心水不够烫,泡不出茶味,直到水倒入杯中,热气往上不停冒出,在郑纭珊眼前形成一道水雾,郑纭珊才放下心来。 可是,隔着水雾,郑纭珊却恍然瞥见一双直视着自己的黑眸,那黑眸中带着些渴求与期盼。 郑纭珊想道,定是慕容长宫长途跋涉渴了,所以急需一杯热水解渴。 “殿下,再等等,马上就好。”郑纭珊将冲好的茶水端在嘴前吹了吹,凉了一会儿,方才递给慕容长宫,“殿下,请用茶。” “本宫不渴。” “哦。”听到这话,郑纭珊只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地将茶水放在一旁。 一阵沉默之后,郑纭珊小声道,“我……我方才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我……我也希望能好好地和她相处,可是……” “无须解释。”慕容长宫将闭着的双目睁开,“一会儿到了凌府不要四处乱跑。” “嗯?”郑纭珊还想去看看凌府里的冬寒嬷嬷、凌二夫人、还有阿秀、惠儿。 “你如今是谁的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郑纭珊当然知道在太子府打工就得听慕容长宫拆迁,只是不喜欢听到自己被当成别人的一个物件,只小声道,“好,我知道了。” “一会儿到了凌府,跟在本宫身后。” “嗯。” “本宫到哪你到哪。” “嗯。” 马车到达凌府的时候,凌正仁已在府门外,与身后的一堆家奴一起等待着。慕容长宫打开马车门,还未走下马车,凌正仁已经行了一躬,“臣料到殿下会来,却没料到殿下来得如此之快。” 慕容长宫没有搭话,斜眼看了一眼凌正仁,走下马车,径直走进府中。 郑纭珊赶紧跟上他的步伐,走在他的身后。 本以为办喜事,凌府也会装点一番,挂些灯笼,贴点喜字什么的,结果郑纭珊四处看了看,却是一切如旧,跟当时自己离开凌府时并未有什么变化。 等到了正厅,慕容长宫与凌正仁盘坐在木桌的两侧,郑纭珊静静站在一旁。等泡好茶之后,凌正仁使眼色示意屋中丫鬟奴仆都退下。 郑纭珊刚想起身离开,只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站住。” “纭珊不是外人。”慕容长宫拿起茶杯,看了一眼浮在杯中的茶叶,侧脸对郑纭珊道,“你坐在本宫身边就好。” 郑纭珊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凌正仁,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跪坐在慕容长宫的身后。 “殿下,喜月……”凌正仁正想开口,却见慕容长宫冷眼看着自己,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神情紧张地看着慕容长宫。“凌大人打算何时把女儿接回去?” 第四十章 一纸婚书(九) 郑纭珊走上车后,便坐在车厢一侧。 车马驶进城中之时,正是长安城最喧闹繁华之时,车窗两边琴瑟箫笛之音不绝,欢歌笑语之声不休。 郑纭珊拿起车上的茶壶和杯子,放在身侧,取出些茶叶放在雪白瓷杯中,然后拿起茶壶往里面冲水。 本担心水不够烫,泡不出茶味,直到水倒入杯中,热气往上不停冒出,在郑纭珊眼前形成一道水雾,郑纭珊才放下心来。 可是,隔着水雾,郑纭珊却恍然瞥见一双直视着自己的黑眸,那黑眸中带着些渴求与期盼。 郑纭珊想道,定是慕容长宫长途跋涉渴了,所以急需一杯热水解渴。 “殿下,再等等,马上就好。”郑纭珊将冲好的茶水端在嘴前吹了吹,凉了一会儿,方才递给慕容长宫,“殿下,请用茶。” “本宫不渴。” “哦。”听到这话,郑纭珊只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地将茶水放在一旁。 一阵沉默之后,郑纭珊小声道,“我……我方才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我……我也希望能好好地和她相处,可是……” “无须解释。”慕容长宫将闭着的双目睁开,“一会儿到了凌府不要四处乱跑。” “嗯?”郑纭珊还想去看看凌府里的冬寒嬷嬷、凌二夫人、还有阿秀、惠儿。 “你如今是谁的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郑纭珊当然知道在太子府打工就得听慕容长宫拆迁,只是不喜欢听到自己被当成别人的一个物件,只小声道,“好,我知道了。” “一会儿到了凌府,跟在本宫身后。” “嗯。” “本宫到哪你到哪。” “嗯。” 马车到达凌府的时候,凌正仁已在府门外,与身后的一堆家奴一起等待着。慕容长宫打开马车门,还未走下马车,凌正仁已经行了一躬,“臣料到殿下会来,却没料到殿下来得如此之快。” 慕容长宫没有搭话,斜眼看了一眼凌正仁,走下马车,径直走进府中。 郑纭珊赶紧跟上他的步伐,走在他的身后。 本以为办喜事,凌府也会装点一番,挂些灯笼,贴点喜字什么的,结果郑纭珊四处看了看,却是一切如旧,跟当时自己离开凌府时并未有什么变化。 等到了正厅,慕容长宫与凌正仁盘坐在木桌的两侧,郑纭珊静静站在一旁。等泡好茶之后,凌正仁使眼色示意屋中丫鬟奴仆都退下。 郑纭珊刚想起身离开,只听见慕容长宫的声音,“站住。” “纭珊不是外人。”慕容长宫拿起茶杯,看了一眼浮在杯中的茶叶,侧脸对郑纭珊道,“你坐在本宫身边就好。” 郑纭珊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凌正仁,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跪坐在慕容长宫的身后。 “殿下,喜月……”凌正仁正想开口,却见慕容长宫冷眼看着自己,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神情紧张地看着慕容长宫。“凌大人打算何时把女儿接回去?” 第四十一章 一纸婚书(十) 凌正仁听到这话,神情放松了不少,拿起茶壶往慕容长宫杯中加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殿下是为此事而来。我并未打算接回喜月,只要喜月愿意住在太子府,就让她常住下去。怎么?殿下是觉得不妥吗?” 慕容长宫道,“虽说是亲戚家,但本宫与令爱,男未婚女未嫁,同住一起,只怕不便,还请凌大人尽早接回令爱。今晚凌小姐来府之事,实在不妥。” 凌正仁道,“我知道,殿下会怪我自做主张,让小女穿着喜服,带着嫁妆到太子府中。我擅自做主,并无他意,只不过是想让你府中之人知道喜月的身份,让她在太子府过得舒心一点而已。”凌正仁拱手朝慕容长宫行李,“老父亲都有一颗爱女儿的心,还请殿下见谅。” 慕容长宫道,“凌大人到底打算何时接回凌喜月?” 凌正仁面带着微笑,“殿下是觉得,与小女虽有皇上下旨的婚书,但并未拜堂成亲,同处一室,怕引人议论,坏了小女声誉?殿下放心,老夫并非迂腐不通情理之人,只要殿下与喜月情投意合,旁人如何说,我从不介意。反正迟早是一家人,早些晚些并无差别。当年我与喜月的母亲,也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最终喜结连理。” 慕容长宫将下颔稍稍抬高了一些,“大人误会了,我并未打算接旨,也并无意愿与大人结亲。待到明日,我便进宫禀报,请父王取消圣旨。” 凌正仁一脸诧异,“殿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走。”慕容长宫朝郑纭珊说了一句,便起身快速朝门外走去。 郑纭珊赶紧起身,紧跟其后。 “殿下,亭牙城之事如何了?” 听到凌正仁此话,慕容长宫正打算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后他转身看着凌正仁。 “夏枯草、贝母、仙鹤草是否足够?虽说顾太医把太医院所有治疗鼠疫的药都送往亭牙城,救了一时之急,但想彻底根治怕是还需更多药材。”凌正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平静地看着慕容长宫,带着胸有成竹的神情。 “亭牙城的鼠疫是由鼠灾导致,想必今年收成也大不如前,也不知道亭牙百姓如今可还有余粮过冬?”凌正仁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慕容长宫的表情。 慕容长宫仍站在原地,表情却是变得沉重。 “如今天气愈加冷了,”凌正仁看着窗外,此时大片的雪花不停降落,很快便将地面铺上一层白色,“御寒的物资再不运送过去,只怕鼠灾就快变成雪灾了。”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窗外的飞雪,看着凌正仁道,“大人想的这些,本宫在亭牙城便已想到,若不是大人将女儿送到府上,此时本宫早已进宫与父皇商议此事。” 凌正仁道,“这些事,臣已经为太子殿下准备好了,如今,整个京城的夏枯草、贝母、仙鹤草都在我府中仓库。不过,”凌正仁突然皱眉道,“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怕是容易着火,在加上棉被和稻谷,只怕是十分易燃。” 慕容长宫抽出腰间佩剑,剑峰指着凌正仁,双目怒不可遏,“凌正仁,你竟然威胁本宫!” 凌正仁用手将面前的剑拨开,得意一笑,“殿下,还要不要坐下来,好好从长计议……” 第四十一章 一纸婚书(十) 凌正仁听到这话,神情放松了不少,拿起茶壶往慕容长宫杯中加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殿下是为此事而来。我并未打算接回喜月,只要喜月愿意住在太子府,就让她常住下去。怎么?殿下是觉得不妥吗?” 慕容长宫道,“虽说是亲戚家,但本宫与令爱,男未婚女未嫁,同住一起,只怕不便,还请凌大人尽早接回令爱。今晚凌小姐来府之事,实在不妥。” 凌正仁道,“我知道,殿下会怪我自做主张,让小女穿着喜服,带着嫁妆到太子府中。我擅自做主,并无他意,只不过是想让你府中之人知道喜月的身份,让她在太子府过得舒心一点而已。”凌正仁拱手朝慕容长宫行李,“老父亲都有一颗爱女儿的心,还请殿下见谅。” 慕容长宫道,“凌大人到底打算何时接回凌喜月?” 凌正仁面带着微笑,“殿下是觉得,与小女虽有皇上下旨的婚书,但并未拜堂成亲,同处一室,怕引人议论,坏了小女声誉?殿下放心,老夫并非迂腐不通情理之人,只要殿下与喜月情投意合,旁人如何说,我从不介意。反正迟早是一家人,早些晚些并无差别。当年我与喜月的母亲,也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最终喜结连理。” 慕容长宫将下颔稍稍抬高了一些,“大人误会了,我并未打算接旨,也并无意愿与大人结亲。待到明日,我便进宫禀报,请父王取消圣旨。” 凌正仁一脸诧异,“殿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走。”慕容长宫朝郑纭珊说了一句,便起身快速朝门外走去。 郑纭珊赶紧起身,紧跟其后。 “殿下,亭牙城之事如何了?” 听到凌正仁此话,慕容长宫正打算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后他转身看着凌正仁。 “夏枯草、贝母、仙鹤草是否足够?虽说顾太医把太医院所有治疗鼠疫的药都送往亭牙城,救了一时之急,但想彻底根治怕是还需更多药材。”凌正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平静地看着慕容长宫,带着胸有成竹的神情。 “亭牙城的鼠疫是由鼠灾导致,想必今年收成也大不如前,也不知道亭牙百姓如今可还有余粮过冬?”凌正仁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慕容长宫的表情。 慕容长宫仍站在原地,表情却是变得沉重。 “如今天气愈加冷了,”凌正仁看着窗外,此时大片的雪花不停降落,很快便将地面铺上一层白色,“御寒的物资再不运送过去,只怕鼠灾就快变成雪灾了。” 慕容长宫看了一眼窗外的飞雪,看着凌正仁道,“大人想的这些,本宫在亭牙城便已想到,若不是大人将女儿送到府上,此时本宫早已进宫与父皇商议此事。” 凌正仁道,“这些事,臣已经为太子殿下准备好了,如今,整个京城的夏枯草、贝母、仙鹤草都在我府中仓库。不过,”凌正仁突然皱眉道,“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怕是容易着火,在加上棉被和稻谷,只怕是十分易燃。” 慕容长宫抽出腰间佩剑,剑峰指着凌正仁,双目怒不可遏,“凌正仁,你竟然威胁本宫!” 凌正仁用手将面前的剑拨开,得意一笑,“殿下,还要不要坐下来,好好从长计议……” 第四十二章 一纸婚书(十一) 慕容长宫将剑放回剑鞘之中,走回桌边,将剑放于桌上,极不情愿地坐回席上。 郑纭珊看着桌上的君临剑,想着慕容长宫刚才的样子,真怕有一天自己把他惹急了,他也会如此对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 “殿下与老夫本是一家,老夫理应为殿下协助殿下打理。只不过,冬火之事,难防也易防,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凌家世代忠臣,凌大人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将亭牙城上千百姓的生死不顾?” “老夫赶在殿下之前就已将药物和粮食棉被准备好,只要殿下一句话,今晚便可发往亭牙城,哪里置百姓不顾了?老夫不过是想送殿下一份订婚的大礼罢了。如若殿下不喜欢,大可付之一炬,老夫绝不敢埋怨殿下。” 听到骨节响动的声音,郑纭珊看到慕容长宫将拳头越捏越紧,却是一言不发,眼睛像看仇人一般看着凌正仁。 半晌,慕容长宫方才起身,往外走去。 “喜月从小娇生惯养,又从未离开过家,还请殿下替老夫好生照顾。” 慕容长宫听到此话,只是停了一下,随后便快速往府门走去。 郑纭珊赶紧走上前去,跟在他身后。 在回太子府的路上,慕容长宫一脸愁容,目光落在身前的茶杯上,眼中却是无神,脸上尽显落寞。 “殿下喝茶。”郑纭珊见他看着茶杯却没有反应,端起茶杯递到他眼前。 慕容长宫似是没有听到,直到马车转了一个街角,此时车轮正好压到一个石子,马车中的二人颠簸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泼到了慕容长宫的衣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郑纭珊赶紧用左手找自己身上的手帕。 郑纭珊的眼睛正跟着左手找手帕,却感到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把她手中的杯子慢慢拿了过来。右手只觉得黏糊糊的,郑纭珊借着窗缝里透进微弱的灯光,这才看到自己手上有血迹。 “殿下,你……你受伤了?” 慕容长宫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将茶杯用手紧紧握住。 地上有一滩黑色的水迹,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显眼,需要很认真才能分辨出来是一滩血迹。慕容长宫手中翠绿色的茶杯上染上些血色,虽然他极力用手指掩盖,不让其显露出来,但是从他指缝中仍然可以清晰地可以看到。 “有药吗?”郑纭珊问。 慕容长宫没有回应,只是双眼看着马车的一个角落。 郑纭珊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药箱。果然堂堂太子殿下出门,不会遗漏掉这些重要的东西。 郑纭珊将药箱拿过去,打开拿出药和纱布,坐到慕容长宫身侧。 慕容长宫倒是配合,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侧,摊开手,送到郑纭珊面前。 本以为是皮外伤,却没想到伤得如此深,手掌心两道深深的长痕,鲜血还在不停地渗出。郑纭珊震了一下,脸上无意识露出惊慌地眼神。 慕容长宫将手指弯曲遮掩住伤口,“小伤而已,等回府再处理便是。” 第四十二章 一纸婚书(十一) 慕容长宫将剑放回剑鞘之中,走回桌边,将剑放于桌上,极不情愿地坐回席上。 郑纭珊看着桌上的君临剑,想着慕容长宫刚才的样子,真怕有一天自己把他惹急了,他也会如此对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 “殿下与老夫本是一家,老夫理应为殿下协助殿下打理。只不过,冬火之事,难防也易防,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凌家世代忠臣,凌大人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将亭牙城上千百姓的生死不顾?” “老夫赶在殿下之前就已将药物和粮食棉被准备好,只要殿下一句话,今晚便可发往亭牙城,哪里置百姓不顾了?老夫不过是想送殿下一份订婚的大礼罢了。如若殿下不喜欢,大可付之一炬,老夫绝不敢埋怨殿下。” 听到骨节响动的声音,郑纭珊看到慕容长宫将拳头越捏越紧,却是一言不发,眼睛像看仇人一般看着凌正仁。 半晌,慕容长宫方才起身,往外走去。 “喜月从小娇生惯养,又从未离开过家,还请殿下替老夫好生照顾。” 慕容长宫听到此话,只是停了一下,随后便快速往府门走去。 郑纭珊赶紧走上前去,跟在他身后。 在回太子府的路上,慕容长宫一脸愁容,目光落在身前的茶杯上,眼中却是无神,脸上尽显落寞。 “殿下喝茶。”郑纭珊见他看着茶杯却没有反应,端起茶杯递到他眼前。 慕容长宫似是没有听到,直到马车转了一个街角,此时车轮正好压到一个石子,马车中的二人颠簸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泼到了慕容长宫的衣服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郑纭珊赶紧用左手找自己身上的手帕。 郑纭珊的眼睛正跟着左手找手帕,却感到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把她手中的杯子慢慢拿了过来。右手只觉得黏糊糊的,郑纭珊借着窗缝里透进微弱的灯光,这才看到自己手上有血迹。 “殿下,你……你受伤了?” 慕容长宫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将茶杯用手紧紧握住。 地上有一滩黑色的水迹,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显眼,需要很认真才能分辨出来是一滩血迹。慕容长宫手中翠绿色的茶杯上染上些血色,虽然他极力用手指掩盖,不让其显露出来,但是从他指缝中仍然可以清晰地可以看到。 “有药吗?”郑纭珊问。 慕容长宫没有回应,只是双眼看着马车的一个角落。 郑纭珊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药箱。果然堂堂太子殿下出门,不会遗漏掉这些重要的东西。 郑纭珊将药箱拿过去,打开拿出药和纱布,坐到慕容长宫身侧。 慕容长宫倒是配合,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侧,摊开手,送到郑纭珊面前。 本以为是皮外伤,却没想到伤得如此深,手掌心两道深深的长痕,鲜血还在不停地渗出。郑纭珊震了一下,脸上无意识露出惊慌地眼神。 慕容长宫将手指弯曲遮掩住伤口,“小伤而已,等回府再处理便是。” 第四十三章 我不生气 “没事,我……我不怕,我……我来帮你处理一下……”郑纭珊说完抬头,才发现慕容长宫脸上风轻云淡,方才并不是为了避免尴尬才说的那句话。 “吓到你了?”慕容长宫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所顾虑。 “没有。”郑纭珊赶紧摇摇头,用手指将慕容长宫弯曲的手指掰直。 慕容长宫似乎是看出了郑纭珊的无从下手,平静道,“你……用手帕擦一下,上点药,纱布包扎一下,随便处理就好。” 郑纭珊点点头,照他所说,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准备随便给他上点药,然后随意包扎了一下。 “殿下,你这伤怎么弄的?” “亭牙城,中了暗器。” “谁干的?你不是一直风评很好吗?怎么也会有仇家?难道是四皇子?”郑纭珊想起之前凌木遥婚礼上,慕容长宫与他口中喊四皇兄的男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知道他俩肯定水火不相容。 慕容长宫摇摇头,“看那身形,像是……难道是看错了?” “谁啊?”郑纭珊斜着脑袋瞪大眼睛看着他。 “若真是他,那日后必定还会再来。”慕容长宫看着郑纭珊的双目,“以后对凌家的人一定多家防范。” “哦。”郑纭珊点了点头,将药罐打开,撒了一些在他的手中。 可能是因为疼痛,面前的手微微抖动一下,然后被极力克制住了。 郑纭珊听到猛烈的一声呼吸声,抬头一看,见慕容长宫正看着自己,“是不是很痛?”郑纭珊往他受伤轻轻吹气,“知道自己手上有伤口,干嘛又把自己的伤加重?” “你……你不生气?” 郑纭珊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抬头一看,慕容长宫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似乎很想从自己脸上读出些什么。郑纭珊只觉得看得自己不自在,赶忙低下头,剪下一块纱布,盖在慕容长宫地手掌心。 “殿下是说被凌正仁威胁这件事吗?” 当然不生气啦。平时在太子府整天被你吆喝来吆喝去的,偶尔见你被威胁一下,那不挺有趣?就像在班上被班主任训斥惯了,看着班主任被校长斥责两句,不也很过瘾? 郑纭珊嘴角刚刚开始上扬,忽然瞥见慕容长宫的目光,赶紧反应过来,义愤填膺般说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咋们堂堂太子殿下,天之骄子,国之栋梁,未来的皇帝陛下,怎么被区区一个臣子威胁呢!我要是殿下你,肯定冲上去给他两朵光,踹他两脚,再把他剁了,砍成几段,扔出去喂狗,让他死物葬身之……” “罢了。”慕容长宫打断了她声情并茂的演讲,“果然只有本宫在意么?本宫在亭牙城的每一天,都想早点赶回来。难道你就当真一点看不来,本宫对你……” 郑纭珊见慕容长宫的眼里写满失意和伤感,安慰道,“殿下心系百姓,担忧民生,是很好的太子。殿下对我也是极好,刚刚,我也很想为殿下出气,只不过,我只是个丫鬟,武功也不好,看着殿下被欺负,我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要殿下帮忙,我保证一定尽心尽力,忠心不二。” “本宫想要的,哪里是你的忠心……”慕容长宫冷笑一声,将受伤的手收回,“不怪你,是本宫太贪心了。” 第四十三章 我不生气 “没事,我……我不怕,我……我来帮你处理一下……”郑纭珊说完抬头,才发现慕容长宫脸上风轻云淡,方才并不是为了避免尴尬才说的那句话。 “吓到你了?”慕容长宫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有所顾虑。 “没有。”郑纭珊赶紧摇摇头,用手指将慕容长宫弯曲的手指掰直。 慕容长宫似乎是看出了郑纭珊的无从下手,平静道,“你……用手帕擦一下,上点药,纱布包扎一下,随便处理就好。” 郑纭珊点点头,照他所说,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准备随便给他上点药,然后随意包扎了一下。 “殿下,你这伤怎么弄的?” “亭牙城,中了暗器。” “谁干的?你不是一直风评很好吗?怎么也会有仇家?难道是四皇子?”郑纭珊想起之前凌木遥婚礼上,慕容长宫与他口中喊四皇兄的男子剑拔弩张的样子,知道他俩肯定水火不相容。 慕容长宫摇摇头,“看那身形,像是……难道是看错了?” “谁啊?”郑纭珊斜着脑袋瞪大眼睛看着他。 “若真是他,那日后必定还会再来。”慕容长宫看着郑纭珊的双目,“以后对凌家的人一定多家防范。” “哦。”郑纭珊点了点头,将药罐打开,撒了一些在他的手中。 可能是因为疼痛,面前的手微微抖动一下,然后被极力克制住了。 郑纭珊听到猛烈的一声呼吸声,抬头一看,见慕容长宫正看着自己,“是不是很痛?”郑纭珊往他受伤轻轻吹气,“知道自己手上有伤口,干嘛又把自己的伤加重?” “你……你不生气?” 郑纭珊听到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抬头一看,慕容长宫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似乎很想从自己脸上读出些什么。郑纭珊只觉得看得自己不自在,赶忙低下头,剪下一块纱布,盖在慕容长宫地手掌心。 “殿下是说被凌正仁威胁这件事吗?” 当然不生气啦。平时在太子府整天被你吆喝来吆喝去的,偶尔见你被威胁一下,那不挺有趣?就像在班上被班主任训斥惯了,看着班主任被校长斥责两句,不也很过瘾? 郑纭珊嘴角刚刚开始上扬,忽然瞥见慕容长宫的目光,赶紧反应过来,义愤填膺般说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咋们堂堂太子殿下,天之骄子,国之栋梁,未来的皇帝陛下,怎么被区区一个臣子威胁呢!我要是殿下你,肯定冲上去给他两朵光,踹他两脚,再把他剁了,砍成几段,扔出去喂狗,让他死物葬身之……” “罢了。”慕容长宫打断了她声情并茂的演讲,“果然只有本宫在意么?本宫在亭牙城的每一天,都想早点赶回来。难道你就当真一点看不来,本宫对你……” 郑纭珊见慕容长宫的眼里写满失意和伤感,安慰道,“殿下心系百姓,担忧民生,是很好的太子。殿下对我也是极好,刚刚,我也很想为殿下出气,只不过,我只是个丫鬟,武功也不好,看着殿下被欺负,我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要殿下帮忙,我保证一定尽心尽力,忠心不二。” “本宫想要的,哪里是你的忠心……”慕容长宫冷笑一声,将受伤的手收回,“不怪你,是本宫太贪心了。” 第四十四章 有糖不痛(一) 郑纭珊将慕容长宫的手拉了出来,继续用纱布给他包扎,“殿下你不要难过,这个世界,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比如见不到的明星,撕不过的对家粉丝,人嘛,不管过得好不好,心态得要好。” 慕容长宫道,“本宫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婚,一定要退。本宫想要之物,”慕容长宫看着郑纭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也一定要得到。” 郑纭珊在慕容长宫手上打了个结,“好,那,殿下加油。我祝你成功。” “你方才说的明星,本宫确实没办法手摘星辰,不过,撕粉丝小事一桩。本宫回府派人帮你。要怎么撕,你回头告诉他们一声便是。” 郑纭珊尴尬一笑,“不用了,这粉丝,这里没有。要我回家了才有呢。” 慕容长宫想必是在经历长途跋涉和方才这么折腾后累坏了,一路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殿下,这是我刚做的橘子味qq糖,您要不要试试?” 慕容长宫眼睛还是闭着的,嘴却是微微张开些。 郑纭珊取出一颗qq糖,塞进他嘴里,“吃了糖就不痛了。” 一路上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在雪上滚动前进的声音。 马车刚在太子府停下,便听见有人禀报:“殿下,顾太医求见。” “准。” 进入正厅,顾梓征从坐席上站立,朝郑纭珊抿嘴一笑,再想慕容长宫行礼。 慕容长宫抬手示意他免礼的时候,顾梓征看到慕容长宫手上的纱布。 “殿下受伤了?” 凌喜月方才听到慕容长宫回府的消息,便往这边走来。此时她已经换下红色的嫁衣,穿了一身粉色的衣服。在院子里时她听到慕容长宫受伤,疾步走到正厅,冲到慕容长宫面前,站在慕容长宫和郑纭珊之间,拉起他的手,“殿下怎么样?伤得严重吗?”随后上下看了看慕容长宫全身,“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凌喜月随后转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郑纭珊,眼神锋利地像是一把冰刀,又冷又锋利,似乎可以将郑纭珊身体扎穿。 慕容长宫并未答复她的话,只是将手从凌喜月手中猛地抽回,像是多与她接触一刻都万分难受。 凌喜月转过身朝着郑纭珊,“没用的丫头,怎么伺候的?会不会照顾殿下?在凌府你就不守规矩,如今在太子府更加嚣张了是?” 郑纭珊算是明白了,凌喜月的重点不是关心慕容长宫,而是想着怎样才能对付自己。郑纭珊不卑不亢道,“我确实没有照顾好殿下,没有在凌大人威胁殿下的时候为他出气,但那是因为我没有提前想到凌大人如此。” 凌喜月一听到有人诋毁自己的父亲,气得满脸通红,气得扬手就要给郑纭珊一个耳光。 郑纭珊条件反射般用手遮住自己的脸,随后看到有人站到自己的面前,白衣和白色发带,正是顾梓征。再往前看,慕容长宫用力将凌喜月推到一旁,她的侍女将她扶住。 凌喜月不满地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却是走到顾梓征面前,“顾太医,请让开,这丫鬟不守规矩,我得教训教训?” 顾梓征此时像是感受到身后之人贴近自己,转身轻身道,“别怕。” 第四十四章 有糖不痛(一) 郑纭珊将慕容长宫的手拉了出来,继续用纱布给他包扎,“殿下你不要难过,这个世界,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事太多了,比如见不到的明星,撕不过的对家粉丝,人嘛,不管过得好不好,心态得要好。” 慕容长宫道,“本宫要的东西,从来没有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婚,一定要退。本宫想要之物,”慕容长宫看着郑纭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也一定要得到。” 郑纭珊在慕容长宫手上打了个结,“好,那,殿下加油。我祝你成功。” “你方才说的明星,本宫确实没办法手摘星辰,不过,撕粉丝小事一桩。本宫回府派人帮你。要怎么撕,你回头告诉他们一声便是。” 郑纭珊尴尬一笑,“不用了,这粉丝,这里没有。要我回家了才有呢。” 慕容长宫想必是在经历长途跋涉和方才这么折腾后累坏了,一路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殿下,这是我刚做的橘子味qq糖,您要不要试试?” 慕容长宫眼睛还是闭着的,嘴却是微微张开些。 郑纭珊取出一颗qq糖,塞进他嘴里,“吃了糖就不痛了。” 一路上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在雪上滚动前进的声音。 马车刚在太子府停下,便听见有人禀报:“殿下,顾太医求见。” “准。” 进入正厅,顾梓征从坐席上站立,朝郑纭珊抿嘴一笑,再想慕容长宫行礼。 慕容长宫抬手示意他免礼的时候,顾梓征看到慕容长宫手上的纱布。 “殿下受伤了?” 凌喜月方才听到慕容长宫回府的消息,便往这边走来。此时她已经换下红色的嫁衣,穿了一身粉色的衣服。在院子里时她听到慕容长宫受伤,疾步走到正厅,冲到慕容长宫面前,站在慕容长宫和郑纭珊之间,拉起他的手,“殿下怎么样?伤得严重吗?”随后上下看了看慕容长宫全身,“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凌喜月随后转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郑纭珊,眼神锋利地像是一把冰刀,又冷又锋利,似乎可以将郑纭珊身体扎穿。 慕容长宫并未答复她的话,只是将手从凌喜月手中猛地抽回,像是多与她接触一刻都万分难受。 凌喜月转过身朝着郑纭珊,“没用的丫头,怎么伺候的?会不会照顾殿下?在凌府你就不守规矩,如今在太子府更加嚣张了是?” 郑纭珊算是明白了,凌喜月的重点不是关心慕容长宫,而是想着怎样才能对付自己。郑纭珊不卑不亢道,“我确实没有照顾好殿下,没有在凌大人威胁殿下的时候为他出气,但那是因为我没有提前想到凌大人如此。” 凌喜月一听到有人诋毁自己的父亲,气得满脸通红,气得扬手就要给郑纭珊一个耳光。 郑纭珊条件反射般用手遮住自己的脸,随后看到有人站到自己的面前,白衣和白色发带,正是顾梓征。再往前看,慕容长宫用力将凌喜月推到一旁,她的侍女将她扶住。 凌喜月不满地看了一眼慕容长宫,却是走到顾梓征面前,“顾太医,请让开,这丫鬟不守规矩,我得教训教训?” 顾梓征此时像是感受到身后之人贴近自己,转身轻身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