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武从文,他给疯批上开朝第一课》 第1章 忆昭平·你不要过来啊! “呲——” 映射着寒光的利刃刺破肋骨直穿心脏,站立在殿中央的人顿时血流如注。 “呀!朕失手了。” 轻慢的语调夹杂着几分无辜和佯装的懊恼。 身着绣金丝边云锦华裳的少年被溅了满身的血。 一张稚嫩清俊的脸下,却暗藏着深不可测的阴鸷与狠毒。 匆匆赶来的杨诗礼官服未着,只捡了一件白色里衣胡乱套在身上,气息还未喘匀,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平日里那副风轻云淡,温文儒雅的形象全无。 入仕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的弟子,眼前这位少年君王所赐。 杨诗礼乍一看见铜雀台中的场景时,眼中满是惊骇。 夜里听见急报说铜雀台走水,杨诗礼衣服都来不及穿就驾马匆匆赶了过来,生怕陛下有一点闪失。 在宫门外远远就看见熊熊的火光呈滔天之势。 铜雀台的梨木回廊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一刻,他慌了。 可当他赶到殿门口时候,却看见了被火光映红的内殿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个个都被挑去了手筋脚筋,斩断了头颅,死法极其残忍。 唯一还苟延残喘的怀王惊惶逃窜,看见杨诗礼的时候就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呼着让他救命。 可他还没跑到门口,只听见刺啦一声,陛下就当着他的面刺穿了怀王的胸口。 杨诗礼惊骇未定,一时间竟连一个词都挤不出来。 杀父……弑兄…… 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教出来的弟子…… 对面的墨邺不紧不慢地抽出长剑,一脸遗憾又夹杂着几分无辜地看着杨诗礼。 “朕方才喝醉了,还以为朕杀的是一群梅花鹿来着,没想到是人啊。” 他说的风轻云淡,毫无所谓,仿佛兄长和这些达官贵人的性命完全不值一提似的。 墨邺若无其事地看着杨诗礼,向他走近,一脸无辜地关切问道, “太傅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臣无恙。”杨诗礼一手抬起,抗拒着他的接近,另一只手捂着额头,浑身都止不住在颤抖。 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很快就将周围包裹其中,柱子纷纷开始倒塌。 一根带着火焰的巨柱正正地朝着墨邺倒下来。 那一刻,杨诗礼的脑子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保护墨邺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行动。 他飞扑上前,将墨邺护在身下,木柱轰然倒塌,重重压在了杨诗礼的脊背上。 而他身下的墨邺,毫发无损。 墨邺原本紧握着的沾血长剑也随之一松,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了疯似的狂笑起来,眸子里映射着熊熊火光,活脱脱就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他笑着笑着又突然止住,低头深深地看了昏迷的杨诗礼一眼。 “朕,就只有你了。” 这时候,护卫匆匆赶到,连忙上前合力将木柱抬开。 大家都十分担忧地看着墨邺,但又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墨邺面无表情地将杨诗礼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熊熊燃烧的铜雀台。 在他走出大殿的一刹那,高耸入云的铜雀台轰然倒塌,火花飞溅,满地都是被烧焦柱子和木块…… 第2章 忆昭平·满朝文武罢工99+ 三年后。 议政院,天还未翻出白肚。 蜿蜒曲折的琉璃石阶连绵而上,发出微弱的莹光。 莲池中的锦鲤浮游,微微晃动着水面,漾起阵阵涟漪,偶有几只冒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 书房内,烛火熹微,好几个人影透过烛光投射在门窗上。 十几名文官齐聚于此,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沉默了许久之后,一名下巴上蓄着短须,身着绣有锦鸡图样官袍的中年男子率先站了出来,将头顶的乌纱帽缓缓取下,摇头深深低叹了一口气,将官帽放到了桌案上。 “臣请辞。” 他刚说完,另一名官员就也走了出来,把乌纱帽跟着放下,“臣亦请辞。” “臣也是……” 陆陆续续地个官员都摘下了官帽,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地向站立在中央的男子拱手行礼。 中书院大人徐义满是惊诧地看着他们,“各位大人这是何意?” 五人接连唉声叹息。 “这官,吾等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身着银灰色官袍的贺大人哀痛道, “陛下喜怒无常,残暴嗜杀,视人命同草芥,枉顾人伦,臣子在朝堂上竟如同待宰牲畜一般,生杀全在他心情, 每日提心吊胆地上朝,头颅如同别在裤腰带上,早朝前与妻儿老小分别时,竟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如此惶惶度日,并非我等入仕之初心, 请辞之意自陛下即位起便已生,奈何累累案牍牵制无法罢手, 加上陛下即位时尚且年幼,无法放任自流,现陛下皇位已稳,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是啊!”大家纷纷附和。 徐义的眉头紧锁,其实他也知道,不止议政院的文员有辞官的想法,就连武官都有想辞官的,只是迟迟没有提及而已, “此事,中丞大人可知晓?” 五人接连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暂且不知,杨中丞因陛下之事已经心力交瘁,辞官这等小事自是不敢让杨中丞烦扰。” 徐义沉吟了片刻,“此事容老夫再想想,先上早朝!” 一听到要上朝,众官纷纷摇头叹息,都心照不宣地想着同一件事。 不知道今天陛下又会发什么疯,看来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们明明是文臣,现在每天上朝却都如同上战场赴死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驾!驾……” 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 天刚翻出白肚,皇城的街道上就有一名男子急匆匆地策马狂奔。 只见他身穿广袖银边的青蓝色官袍,胸口处绣着飘逸俊美的仙鹤图样,腰环盘月白玉,旁边还坠着一块银制的令牌,上面印着皇室特殊的章纹。 那是无论何时都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通行令牌,是特许的意思。 这一身打扮,彰显出男人的身份地位非同寻常。 他驾马来到宫门口的时候,远远亮出腰间的银牌,守卫们皆不敢拦他,纷纷开门放行。 杨诗礼一路上也不敢耽搁,进宫后,骑着马直奔宫中最为富丽华贵的宫殿——鸾和殿。 那是宫中最忌讳莫深的地方,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住处。 他听到宫中人来报说,陛下差点中了毒,当即放下碗筷直奔马棚,翻身上马往皇宫里赶。 来到殿门口后,他就开始叫太医,发现鸾和殿的门大大敞开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守在门口的太监和宫女们战战兢兢地打着抖,皆不敢入内。 杨诗礼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当他踏进陛下的寝宫后,就看见地上被砸碎的瓷碗和一地汤汁。 地上是七八个太监和宫女的尸体,而墨邺身着被溅满鲜血的白色绸缎里衣,瘫坐在案台前,怔怔地看着前方,空洞的眼神没有聚焦。 可当杨诗礼的脸映入他的眼帘时,墨邺黑曜石般深邃的瞳孔里又重新开始有了光芒。 这时候,墨邺突然朝杨诗礼露出一抹疯狂且扭曲的笑容。 “太傅,您来了啊。” 他的声音轻缓,和血淋淋的现场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都想朕死……但朕偏偏不让他们如愿,朕要活下来,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杀光。” 杨诗礼被墨邺眼里骇人的杀意惊颤。 他低下头,缓缓走向墨邺,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口只变成了沉重的一句话。 “陛下,地上凉,快起来……” 第3章 忆昭平·双标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该更衣上朝了是吗?” 墨邺两手撑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站立殿前,等待伺候。 可门口的太监宫女都被吓坏了,弯着腰,身子抖个不停,竟无一人敢上前帮他更衣。 墨邺懒洋洋地伸展着双手,缓缓转头过去看向殿门口的位置。 那一眼,仿佛能把人的魂灵吞噬掉一般。 两名宫女吓得匆匆跑上前,从木架处取了衣服。 墨邺的里衣沾了鲜血,是要换掉的。 可帮他换里衣的那名宫女两手止不住的在颤抖,连抬到他衣带处都不敢。 “这手剁了。”墨邺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 宫女顿时被吓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也控制不住啊呜呜呜……” “饶命?”墨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饶什么命?朕说了要杀你吗?” 墨邺一把抓住那名宫女的右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朕只是说要剁了这只不听话的手而已啊。” “呜呜呜……陛下,求您饶了我……”那名宫女哭得更甚了。 一旁的杨诗礼无奈地喟叹一声,上前一步,站到了墨邺的身前。 “臣来。” 他抬手解开墨邺侧边的衣带,低垂着眸子。 墨邺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所吸引了注意力,放开了那名宫女,摆出一副和刚刚那恐怖模样截然相反的谦逊面孔。 “更衣琐事,岂敢劳烦恩师亲自动手。” 墨邺恭恭敬敬地说着客气委婉的话,但他的表情却不是怎么说的。 而且,刚刚那种情况,杨诗礼要是再不出面的话,估计今天在场的所有太监宫女都无法幸免于难。 杨诗礼将墨邺的衣带尽数解开,露出纹理清晰,线条流畅的健硕肌肉。 墨邺的胸膛宽而硬朗,腰身劲瘦有力。 他的五官已经长开,脸上也完全褪去了幼时的稚嫩。 墨邺端坐在铜镜前,纹着五爪金龙的黑色龙袍上下绘有红色章纹,彰显出天子的威仪。 杨诗礼接过宫女递来的木梳,拿起他后方的一缕头发细细地梳了起来。 将头发梳顺后,杨诗礼拿来嵌着宝石玉珠的黑色冕旒,替他戴上,中间穿插玉笄,与发髻拴结,又将笄两侧的丝带在墨邺的颌下系结。 繁琐的穿戴礼节结束后,墨邺就要开始上朝了。 “皇上驾到!” 墨邺还未登堂,太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在墨邺出现的一瞬间,众大臣齐刷刷跪伏在地上,向他重重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邺站定在龙椅前,目光凝视着下方,朝堂上的气氛异常压抑,大家都跪着,没有吭声。 墨邺抬了抬手,身旁的大太监赵笠高声喊了起来,“平身!” 大家这才纷纷站了起来。 墨邺掀起下裳落座,微微抬起眼皮,看向了杨诗礼的方向。 却发现杨诗礼身后的茂大人在跟他低语着些什么,挨得有些近。 墨邺微微蹙眉,漠然地沉声道,“茂大人有事要奏?不妨说出来与朕听听。” 突然被点到名字,茂大人微微一愣,所性站了出来,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墨邺。 “臣恳请告老还乡。” “可以啊!” 墨邺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朝堂上的众臣表情明显都顿了一下,不知道一向凶狠的暴君怎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其余几个想辞官的一听,顿时也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刚想站出来和茂大人一列,就听见墨邺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话。 “可你是言官,既拿了高官厚禄,那张能言善辩的舌头还是属于朝廷的,留下舌头,你且归田去。 来人,把茂大人的舌头割下来。” “陛下怎能如此?” 茂大人一脸惊惶,这时候左右的侍卫已经大步流星走上来,将他架住。 众大臣齐刷刷下跪求情,“陛下,三思啊!” 墨邺没有下令停止,侍卫直接将茂大人拖了下去。 “陛下!陛下……” 只听见茂大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殿外是手起刀落的声音,咔嚓一声,似有什么砍过肉体。 大臣们神态各异,有摇头叹息的,心有余悸的,眉头紧锁的,啧舌闭眼的。 墨邺单手撑着下巴扫视了一圈众人,故意拉长声调, “还有谁请旨还乡的,朕顺带一并批了。” 朝堂上一片死寂,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墨邺当场拟下圣旨,递给一旁的大太监赵笠。 与此同时,侍卫也重新把半死不活的茂大人拖了上来。 赵笠双手接过圣旨,当堂高声宣读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恩浩荡,九州隆昌,议政院大学士茂林大人辅佐先帝二十余栽,劳苦功高,非常人所能比拟, 朕继位后仍不辞劳苦,未有懈怠,今念其年事已高,恩准茂学士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即刻卸任,钦此。” 赵笠念完后,走到台下,将手里的圣旨双手递交到了茂大人面前,抬眸看了满嘴鲜血的茂林一眼,用阴阳怪调的声音客客气气地说道, “茂大人,接旨。” 茂大人疼得眼泪直流,嘴里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语了,一开口满嘴的血沫从嘴角流到了地上。 他只能忍痛双手接过圣旨,跪地,朝龙椅的方向重重叩首, 将圣旨塞到衣袖重,然后取下乌纱帽,递交给一旁的侍卫,解下官袍,叠得整整齐齐地,递给侍卫,缓缓退下。 众人羡慕他,是羡慕他终于可以抛去这一身累累案牍,回归乡野,却没有他那样的胆魄可以让人割掉自己的舌头。 茂大人是不幸的,却也是幸运的。 现在,唯剩他们还在泥污中苦苦挣扎。 第4章 忆昭平·活出自我,孝出强大 夜风清凉,水巷深处的廊坊传出一阵清幽小调,船桨划动水面的声音搅碎了唯美的月色。 十里长廊挂满了文人骚客偶发起兴作下的山水墨画。 起初只有几个人写,而后被人看见,就越写越多了,挂满了整个回廊。 风起帘动,卷着书墨的香气,糅合着淡淡的夜色,还夹杂着胭脂的幽香。 听水阁二楼的雅间,窗边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对坐。 珠落玉盘般清脆的琵琶声悠扬婉转。 几名绝色歌姬委婉弹唱着小曲,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潺潺响起,随后是瓷杯合盖时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崔尚书用沾了茶水的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道。 “陛下今天这出唱的是杀鸡儆猴啊。” “他们议政院的就会瞎折腾,让陛下挫挫这帮老古董的锐气也好,但下官有一事不解。” 尹大人像是权衡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 “杨中丞今日为何不出手相助?” “今日这事,他不能帮……” 崔尚书只是点到一半,剩下的,他也就没再作过多的解释。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调整好坐姿,缓缓阖眸,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食指一抬一落,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没再说话。 尹大人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崔尚书,目光深邃,大概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这时候,崔尚书端起程光瓦亮的白瓷茶杯,递到嘴边。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街道下方整齐划一的一列军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下方整装肃穆的羽林卫, “近日似乎随处可见羽林卫的身影。” “陛下突然加强城中巡防,又是风雨欲来之势啊……” 尹大人扬声喟叹了一句。 崔尚书低眸小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故意拉长了声调。 “尹大人今日特地宴请,为的恐怕不是跟老夫聊议政院的闲话。” 崔尚书的话音刚落,纱帘后的琵琶声恰好止住。 现场沉默了一阵,尹大人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声。 “说来惭愧,今日特地邀请尚书大人过来为的是犬子。” 崔尚书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认真审视宋大人的神色,“尹知州?” “是。”尹大人沉沉地叹道,“下官也是昨日才知晓他在播州干下的混事, 播州民风凶悍,刁民横行,他孤身一人在异乡,势单力薄,难免会另辟蹊径,只是下官也没想到他竟会与匪徒同流合污,残害乡民, 下官已经将他痛斥了一番,三日后就是他回朝述职之日,官位不保没关系,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流放,烦请崔尚书向御史台求求情,下官必定重谢。”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金条,放到了崔尚书的面前,眼中满是殷切的期盼。 崔尚书沉吟不语,眉头紧锁,将桌面上装着的布袋的金条推了回去,摇了摇头。 “官匪勾结乃重罪,此事怕是不好办啊,李画白此刻还在播州私访,老夫这边即使是使了再大的劲,他若是回来,令郎的罪,恐怕轻不了。” 尹大人眉头一拧,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倘若是……他回不来呢?” 崔尚书低下眉头,手提着茶杯盖轻轻刮了刮杯沿, “虽是罪臣之子,但那人好歹也是皇室贵族,且办案能力一流, 当初他进御史台也是老夫力荐,现在就这么沦为废棋,未免有些可惜。” “新人年年都有,下官效忠尚书大人多年,难道还抵不过一个罪臣之子?” 崔尚书沉吟了片刻,“此事,老夫会会尽力而为。” 尹大人一听崔尚书松了口,悬在心口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行礼, “下官替犬子谢过崔尚书。” 廊坊外悠扬的小调重新响起,二人的身影在烛火投映下隐去…… 第5章 忆昭平·病娇版本的“谦逊”一般人理解不来 哒哒哒…… 车辙声和悠悠的马蹄声缓缓在中丞府门前停下。 “吁~”车夫双手将缰绳往后一收,马儿稳稳停下,悬挂于车檐的红穗流苏也随之轻轻摇晃了一下。 车夫转头朝车轿内提醒了一声,“大人,到了。” 车夫话音落下后不久,一只青蓝色宽袖伸了出来,而后殷红绸布的车帘被掀开。 车夫起身退至一旁,见到府门口站着的那位身着紫纱罗裙的典雅女子,顿时恭敬地鞠了一躬。 “小姐。” 只见她梳着规规矩矩的发式,头戴金步摇,中间别着银簪花,两侧插着做工精美的凤头钗。 脖上挂了精致大方的银饰,戴了一对翡翠玉珠的耳坠子。 左手手腕戴着一只刻着竹画的白玉镯,手里攥着鸳鸯锻锦的冰蚕丝手帕,从容淡定地目视着前方。 从女子的站姿能看出她端庄典雅,气质非凡。 车轿里,纹有仙鹤图样的青蓝色官袍率先映入眼帘。 杨诗礼从车轿上下来,见到门口迎接自己的妹妹,原本深锁的眉头也顿时放松了下来,眼神恢复柔和,嘴角微微上扬。 “夜寒露重,在家中候着即可,不必亲自迎接。” 虞海棠见兄长安然归来,心中悬起的那颗巨石也终于落了下来。 虞海棠随的是她生母的姓,她和杨诗礼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未曾有过嫌隙。 还好,哥哥平安无事。 “兄长今日回来的比以往要晚一些,我便出来看看,没等多久。” 她起身上前迎接, “今日早市上我见那柿子挺新鲜的,买了些回来尝尝,春喜他们几个吃了都说挺甜的,堂里还留了几个,兄长也吃个看看。” “谢谢。”杨诗礼揉了揉虞海棠的脑袋,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意。 虞海棠并没有娇恃,反而有些低落和愧疚, “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兄长你每天都能过得开心一些。” 杨诗礼顿住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语气欣慰,“这个家,有你打理着,我很放心。” 虞海棠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随后又想起来了要问的, “说起来,陛下今日没有为难兄长?” 杨诗礼摇摇头,“陛下毕竟也曾是我的学生,一直以来对我还算谦逊,妹妹不必忧心。” 虞海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嗯,兄长也是,在朝堂上尽力而为就好,莫要插手太多闲事。伴君如伴虎,陛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切莫冲撞惹怒了他。” “好……” 翌日,天微微亮,议政院的书房内便燃起了微弱的烛光。 青蓝官袍的杨诗礼刚入场,早早在书房内侯着的官员们便齐刷刷朝他恭敬地作揖行礼, “杨中丞。” 杨诗礼微微颔首以示回应,随后就走到了中堂居中的位置挥袍落座,微微抬手, “诸位大人也请就座。” 杨诗礼发话后,大家便都纷纷落座。 杨诗礼看了眼徐义,又扫了一圈心思沉重的众大臣,沉声道, “昨天算是茂大人所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因此本官希望,留下来的人,就切莫再起别的心思,好好辅佐陛下治理河山,方为良策。” 杨诗礼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附和了起来,“杨中丞所言极是……” 这个话题被杨诗礼简单带过了。 近日颓然之气四起,议政院大臣辞官的热潮仅凭杨诗礼一己之力是无法力挽狂澜的, 但有了昨天墨邺那出杀鸡儆猴,他今天处理起来就显得相当轻松了。 很快他就切入了主题,“各地秋税征收的如何了?陛下对此很是关心。” 众大臣面面相觑了一眼,随后还是贺大人打了头阵。 “各地的秋税都已如期上交至户部,剩下播州迟迟还未上交。” 杨诗礼的目光扫向贺大人,沉声道。 “前些日御史台不是派出李郡王前往播州私访了吗?” 一旁身着灰雀图样官袍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传来。” 其他官员也都纷纷私议了起来,“这去了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呢?” “是啊!按道理说不应该啊!小郡王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主,这都三天了,车马再慢也该到播州地界了!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听我一位在闵阳的同僚提起过,两年前,有一位逃荒妇人曾经到他的府衙上说要状告播州的新任知州尹昭勾结乱匪,残害百姓, 我那同僚本要受理此案,可转眼间,那名女子就突然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他当时还以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也就没当回事了, 毕竟谁都知道播州新任知州是尹主事的儿子,得罪了尹主事,就等于得罪了崔尚书,我同僚自然也就不想淌这浑水了。” 杨诗礼沉思了片刻,“此事非同小可,再过几日尹昭便将回京述职,若真如那妇人所言,只怕小郡王此行凶多吉少……我先去趟宫中。” 第6章 忆昭平·礼貌:你长蛇吗? 朦朦亮的天空下,庄严肃穆的宫殿巍峨矗立,雕龙画凤的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 亭台楼阁都宛如沉睡了一般,周围空旷寂寥。 几乎每次到鸾和殿的时候杨诗礼都会看见血腥的一幕,这次倒是意外的安静。 墨邺在用早膳,太监宫女们每道菜都帮他试了毒之后,才退到一旁静静地候着。 离太远,怕伺候不着惹他生怒,离得太近,又怕他突然发疯砍人。 杨诗礼两手提着官袍的前襟,走上来站定在门口,朝墨邺作揖行了一礼, “微臣参见陛下。” “杨中丞不必多礼,请坐。” 墨邺给杨诗礼赐了座,还命人多拿了一双碗筷。 墨邺经常会留杨诗礼在鸾和殿用早膳或者晚膳,杨诗礼也都已经习惯了。 他落座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红红的圆柿放在了墨邺的面前。 “陛下要尝尝吗?” 墨邺看着桌面上的油亮有光泽的圆柿,故作犯难道,“朕不会剥。” 杨诗礼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谁又能想到大家口中这个人人畏惧的暴君原来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呢。 杨诗礼拿起柿子替他剥了起来。 柿子的熟度适中,不会很硬,也没有太软,恰好剥完皮也是整个的。 他将剥好皮的红柿子递到墨邺面前,站在不远处的太监宫女们都提心吊胆地看着。 只见墨邺很是随和地接过了杨诗礼递过来的柿子,直接就咬了一口,表情也是他们从所未见的轻松和愉悦。 “果然很甜。” 虽然知道陛下对杨中丞很是恩宠,但刚刚那一幕不免还是让一众太监宫女看傻了眼。 因为陛下生性多疑,对于日常膳食的严格把关几乎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以前萧贵妃就是煮了一碗蜂蜜水献给陛下,不知怎么的就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当时陛下直接就端起那碗蜂蜜水,捏开萧贵妃的嘴就把热气腾腾的蜂蜜水往她喉咙里灌。 自此之后,后宫便再也没人敢送过陛下吃食。 可如今,陛下竟然吃了杨中丞从宫外带进来的柿子…… 这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杨诗礼见气氛正好,便说起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小郡王去往播州已有些时日,陛下最近可有收到他的消息?” “不曾有。”墨邺如实回答。 杨诗礼夹了一块点心放进碗中,尽量让气氛变得轻松。 “臣此前听闻了一些言论,故此有些担忧。” 担忧? 墨邺反复咀嚼着杨诗礼这两个字的意思,随后慢悠悠地说道, “朕已经下令让羽林卫大统领前往播州探查,他曾经可是郡王府的第一护卫,见到旧主,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没想到陛下居然先他们一步,而且还偏偏派了宋青鱼去播州。 原本就不安的杨诗礼,现在更担忧了。 当初负责镇压郡王府的就是宋青鱼,陛下到底是何居心? 杨诗礼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播州地界,熊骨岭。 一根根火把将绵延不绝的松林照得发亮,长靴踩在厚厚的松针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数十名身着显眼箭羽标志的银色铠装的士兵举着火把,缓缓前进着。 此非行军,而是寻人。 嘶嘶嘶…… 暗地里传来一阵吐信子的声音,众军士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利刃出鞘,寒光一闪。 咔地一声,刚刚还矗立着身子吐信子威胁的长蛇,一截脑袋就落了地。 鲜红色的血溅落到地上干枯的松针上。 刚刚被蛇威胁的士兵转头一看,当即向出手的英武将领重重地颔首行了个军礼, “谢宋统领!” 宋青鱼高束的墨发如瀑般垂落,剑眉斜飞入鬓。 千年寒潭般幽深的冷冽冰眸如猎杀中的鹰一样锐利,透着世人看不穿的凛冽。 缨红圆领披肩纹着凶猛剽悍的四爪麒麟,一身威风凛凛的魁梧银甲衬托出他骁勇的气势。 “原地扎营。” 沉稳的声音不重不轻,穿透性却极强,大家都纷纷卸下装备,在原地搭起了帐篷。 宋青鱼独自走进林中,来到一处高地,俯瞰着灯火稀松的播州。 斜靠在身后的一棵树干上,从怀中拿出一块圆环状的玉佩,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第7章 忆昭平·从今以后,这片鱼塘就被你承包了 那是非常遥远的记忆。 天寒地冻,雪压青松,周遭是一望无际的白。 纷纷扬扬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少年的肩头,许久不见消融,周围愈发的寒冷了。 站在松树下的少年身上的绣金锦袄狐裘也遮不住皑皑白雪沁入骨髓的凉意。 他哈了口热气,拢了拢衣袖,清俊稚嫩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偏偏脚还不老实,非要把地上那撮还没被雪完全覆盖的浅草实实地踩进积雪里。 远处传来管家的呼唤声,“小郡王!哎呦我的祖宗诶!这大冷天的您干嘛非要跑出来受冻啊!快些随老奴回屋里去。” 少年调皮地朝管家做了个鬼脸,随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了院子。 远远听见一阵鞭子的抽打声,少年停了下来,蹲在莲池边的假山后偷偷观看。 发现是一名衣裳破旧的下人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抽烂,浑身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 父亲身边的侍从在鞭打一名衣着狼狈的下人,也不知道那人犯了什么错,他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裂开的伤口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那人一言不发,即使细细的鞭子不断地甩落在他身上,他也没有一丝屈服。 少年想探出去看得更清楚一些,谁料到脚下的假石一松,他一个没踩稳,重心便向下落去。 随后只听见扑通一声闷响,少年小小的身体就坠入了冰冷的塘水中。 正在挥鞭的侍从被吓得愣住,堪堪追来的管家看见小郡王落了水也是惊呼了起来。 一副老身子骨根本跑不快,唯有指望那大嗓门能叫上些人过来救人。 跪立在雪地上的下人见有小孩落了水,二话没说,当即纵身跳进了寒冷的莲池,径直朝落水小孩的方向游去。 少年没扑腾几下就被那下人捞上了岸,侍从见小郡王被救了上来,觉得这下人擅作主张,抢了自己的风头,怒从心起,扬起鞭子就又要甩下,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放肆!小郡王岂是你这种肮脏下人能碰的!” 李画白呛着水,咳嗽了几声,见鞭子要朝自己的救命恩人甩来,连忙将那下人推开。 “啪!”地一声,扬起的鞭子便重重地甩在了他的细嫩的手臂上。 这一幕刚好被听到呼救声的平襄王看见。 儿子落水,刚被救上来就被人当着他的面甩了一鞭,这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只见平襄王眉头一拧,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夺过侍从手中的鞭子当即朝着侍从的脑门重重地抽了一鞭回去。 打得那侍从脑袋嗡嗡的,连忙跪地求饶。 “滚!”平襄王越看他越心烦,一脚将那侍从踹得老远。 对方踉踉跄跄地爬将起来,灰溜溜地跑走了。 李画白倒没有像其他娇气的小孩一样,被打了一下就哭爹喊娘的。 他很镇定,即使刚刚落了水也没有过多的惊慌。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一旁头发凌乱,衣服湿漉漉的青年人,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稚嫩清澈的嗓音传入耳中,那青年人不卑不亢地抬眸与之对视了一眼。 “宋青鱼。”语气平淡无常,没有对主子应有的恭敬,却也不会因李画白是小孩而轻慢他。 从他的言行来看,像是刚到府上不久还没有被教化的下人。 父亲征战四方,经常会抓一些俘虏回府当下人。 看这人的服饰特征,确实不像大郢国的人,反而更像是外族人。 管家见这人如此无礼,不禁苛责了他几句,“大胆奴才,谁准你抬头的!” “没关系。”李画白对此并不介意,并且还向一旁的父亲求起了情。 “父王,我想要他当我的侍卫。” 平襄王错愕,他这小儿子素来乖巧,懂事,平常也很少会向自己提什么请求,这一提,还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平襄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从战场上刚带回来不久的俘虏。 这青年也是敌军中较为骁勇的战士,本不好驯化,但是刚刚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救自己小儿子的画面却让平襄王觉得,让他做小儿子的侍卫也不是不行。 他沉思了片刻,随即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你想要,便要。” 李画白又惊又喜,没想到父亲竟会答应自己,高兴得连忙向父亲道谢, “谢父亲!” 小小的身躯站立在宋青鱼面前,将脖颈上的环玉吊坠取了下来,替对方戴上, “我叫李画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卫了!” 少年的声音稚嫩但却有力,说得极为认真。 宋青鱼直直地看着李画白右手的手臂,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疼吗?” 李画白听见这没来由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咧嘴笑道, “不疼。” 宋青鱼没再说什么,见管家拿了巾布过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取了过来,无视在场众人,兀自就替李画白擦起了头发和脸。 “先换身衣服,然后再上点药。” 他照顾起小孩来很有经验,看起来就像个非常可靠的大哥哥。 平襄王看着宋青鱼对自家小儿子的态度,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第8章 忆昭平·玩归玩你闹归闹,平襄王府你可劲造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宋青鱼洗浴一番,换上了新衣裳,通身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瞥了眼沐浴时暂时放在案台上的环玉,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将它戴到了脖颈上,露在衣外。 然后前去寻找李画白,走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管家的声音。 “……小郡王怎么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一个侍卫呢!王妃不是说了那是遇到喜欢的人才能给的吗?” 小孩的想法比较单纯,很直接说道,“宋侍卫救了我的命,我很喜欢他啊!” “哎呀!这个不一样的!”管家急得都不知道怎么跟单纯善良的小郡王解释那个意思。 门外的宋青鱼微微勾起唇角,将露在脖颈前的环玉塞进了胸口处用衣服掩了起来,然后恢复了以往平淡的表情,出现在了门口。 李画白一见宋青鱼换了一身干净立整的行头,当即眼前一亮,拉着他玩去了。 宋青鱼倒不会像老管家那样这不让那不让的。 小郡王要玩雪,他会解下自己的披风帮他披上。 小郡王要玩水,他就当船夫把船划到湖中央。 小郡王爬树的时候,宋青鱼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管家在底下又跳又叫的,担心得不得了。 见宋青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来气,就训斥起了他,宋青鱼听多了,也就置若罔闻了,压根没把老管家放在眼里。 李画白小心翼翼地把掉下来的小鸟放回了巢穴里,朝底下的宋青鱼笑得一脸灿烂。 “宋侍卫!我成功了!” 宋青鱼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树梢上的李画白,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时候,李画白脚底突然打滑,一踩空,整个人就掉了下来。 宋青鱼当即运着轻功飞身而起,一把抱住了少年小小的身躯,平稳落地。 一旁的老管家差点吓晕过去,在他们落地后,连忙上前仔细查看李画白身上有没有伤,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没摔着!” “放心好了!有宋侍卫在!我不会有事的!”李画白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着。 随后又拉着宋青鱼去试新上的糕点。 走在他身后的宋青鱼低头瞥了眼对方牵住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原本祥和安逸的画面,转瞬一变,富丽堂皇的王府被熊熊烈火吞噬。 外有手持弓弩的重兵围堵,府上的下人但凡有跑出来的,都被毫不犹豫地射杀掉了。 而率领众羽林卫围堵平襄王府的大将军,正是当初王府的第一侍卫宋青鱼。 他面无表情地骑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上,仿佛现场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王府内,冲天的火光把一切都照得通红,李画白看着府中惊惶逃窜的下人们,耳朵一阵嗡鸣。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赵公公带着圣旨在府门前宣读了一番,说父王谋反,紧接着羽林卫就齐刷刷围住了王府,放出火箭,将整个王府烧了起来。 他转头看了眼大堂中央自刎死去的父亲,血淌了一地,他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已然模糊。 他拖着沉沉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父亲,弯腰拾起那把沾着血的利剑,刚要举起横到自己的脖颈前,就被横空而出的一只宽厚的手紧紧握住。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宋青鱼直接折断了他手中的剑,冷声吩咐一旁的属下, “带他到掖幽庭……” 通红的火光中,宋青鱼的脸已经模糊,看不清楚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冷。 第9章 忆昭平·逻辑鬼才等于社交恐怖分子 “父王!” 李画白在噩梦中惊醒,身体下意识地坐了起来,他满头冷汗,惊魂未定。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王府,周围也没有熊熊烈火,也没有被宋青鱼阴冷的目光注视。 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这样相同的噩梦所惊醒了。 醒来后,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房间里。 以前他每次醒来都会看见宋青鱼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曾经那样的眼神让他很安心,但现在,那个眼神却让他觉得很可怕。 他缓缓起身,点上烛火,桌案上摆放着墨砚和已经风干的毛笔。 尹昭在播州勾结匪徒残害百姓的罪状已经一一罗列在书信中,接下来只需要带回朝中呈给陛下就好。 前几日他便已经派出先遣信使前往京中报信,算了算日子,也应该到了,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得到消息。 熊骨岭,军队继续前行搜索,走到山下一处时,一人突然停了下来,朝大家做了个止的动作。 这引起了宋青鱼的注意。 那人转过身来,向宋青鱼汇报,“启禀宋统领!此处发现一具尸体!看样子像是信使。” 宋青鱼走过去,那人在尸体上左右翻看,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脖颈处刀口整齐,是被杀害的,估计信已经被拿走了。” “继续搜索。”宋青鱼冷声道,大家又继续搜寻了起来。 播州府衙,写着“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下,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官员正坐在案台上打盹,乌纱帽放置在了桌上。 突然一名下属急匆匆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何商户家的货被山上的土匪劫走了。” 尹昭还未睁眼就皱着眉啧了一声,“他们走土匪开的道,交了钱吗?” 那下属一副犯难的模样,“大人,何商户那人您也知道的,一毛不拔,自然是没交的。” “没交我怎么给他办事!” “尹大人!”说曹操曹操到,尹昭话音刚落,何商户就走了进来。 “尹大人!这路本来就是人走的,哪条律法规定土匪开的路,就是他们家的了!按这么说的话,我也别做生意了,大家都占个山头打劫好了!” 尹昭轻笑了一声,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茶杯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钱的地方就有生意, 你做别人的生意,土匪做你的生意,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你叫什么屈? 何商户走了这么多年的官道了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想起来走土匪开的私道了?” 见何商户说不上来话,尹昭又继续说道, “那些土匪虽是占了蝎子沟一带的山路,但本官来之前,那条路可不是这么好走的, 人家开山辟道,每年修缮铺路,哪样不需要人力财力,谁走就收谁的维护费,这于情于理也说的过去! 你开的酒楼,人家没吃饭你都知道收人家两文钱的茶位费, 做着万两白银的大生意,他们也不要你多的,收你十两的维护费你都不愿给,还想白走?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不想给钱且走官道去,怎么还到土匪的地界闹起事情来了, 你以为土匪都像播州的百姓一样讲道理?要换作是以前,你押多少货给你卸多少,人还全部杀光!本官能管成现在这样不容易,凡事慢慢来。” 何商户本是气势汹汹过来找说法的,没想到被尹昭这么一通理论,当即被怼得说不上来话了。 自从尹大人上任后,他们走官道确实再也没有出过事。 只是这官道常年无人修缮,杂草丛生,毒蛇野兽频出,绕的又远,走官道实在太慢了,他们这才想抄近路的。 这过路费,也确实不想给,没想到货就这么被那帮土匪劫走了,所以他才来找尹大人说理的。 尹昭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然后伸出一只手来。 何商户连忙拿出一大袋银子殷勤地放到了尹昭的手上。 “那就辛苦尹大人帮我走一趟了!” 尹昭手上一沉,差点没拿稳,随后掂掂手里那一大包的银子,啧啧摇头, “十两路费不愿意给修路的土匪,五十两的白银给本官的时候倒是眼也没眨一下,所以说难治啊……” 尹昭欲言又止,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何商户退下了。 何商户走后,一旁的主薄抬眼看向尹昭,“大人,这一袋都要给土匪吗?” “想让他们变本加厉的话,就给这一袋。” 主薄见尹昭的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便疑惑道, “若不想呢?” “喏!”尹昭从袋子里拿出了十两银子,放在手心, “把原本的路费给他们就好了。” 第10章 忆昭平·两袖妖风说抽就抽 “可土匪已经抢到了马匹和价值不菲的货,只给十两路费,怕不是这么好说。” “好不好说,自有本官去说。” 主薄也选择了相信尹昭的能力,当初尹大人上任的时候,他也是不信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官会有什么能力治理播州的。 但尹大人仅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就把播州的地头蛇压得服服帖帖的。 就连原本杀人如麻的恶匪也乖乖收敛了性子,修起了路,果然皇城出来的官就是不一样。 马主薄看了一眼尹昭手上沉甸甸的包袱,故意拉长声调, “那……剩下的银两?” “拿去修缮百子学堂,再请个学问高些的教书先生回来,原来那个老先生年事已高,怕是教不动了。” “好。”马主薄当即在本子上记下: 何商户捐善款四十两修缮百子学堂,另十两为蝎子沟路费,托尹大人转交楼麟。 百子学堂是当初尹昭为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创办的学堂。 他刚到播州的时候,这里没有私塾。 有钱人都是把教书先生请回家中去教的。 尹昭见到这种情况,说干就干,召集商户募捐了“善款”,这才建立了百子学堂。 学堂建立初期,压根没有年轻的教书先生愿意来教学生,后来还是一位老先生自愿过来给孩子们上课的。 尹昭伸了个懒腰,甩了甩袖子,单手捧起案台上的官帽就领着马主薄前往了学堂。 老先生正在让学生们温书,见尹昭和马主薄到访,便让学生们先看着,起身迎了过来。 “尹大人突然造访,是有何事?”老先生的声音很沙哑,是独属于老年人的那种沙哑。 尹昭笑了笑,左右环顾了一圈学堂里的墙瓦, “刚好何商户捐了善款,故此过来看看学堂哪里有需要修缮的地方,让马主薄记一记,待会儿我还得去趟蝎子沟把何商户的过路费转交给楼啸呢。” 老先生低眉看了眼尹昭一直托在手上的官帽,微微眯起眼睛, “尹大人到现在还是不肯戴官帽吗?” 尹昭乐呵呵一笑,打趣道,“我这两袖妖风,怕是配不上这顶官帽。” 老先生拍了拍尹昭的肩膀,“对与不对且留给世人评说,老夫来播州之前,也曾见过无数的官,尹大人比他们任何人都配戴这顶乌纱帽。” 尹昭疑惑地看了老先生一眼,被他话里的关键字所吸引住,“老先生曾经为官?” 老先生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老夫原姓高氏,单名一个江。” 听到这,尹昭和马主薄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大人物——高江! 太皇帝在世时那位惊骇满朝文武,声名远扬的士大夫高江! 竟是他。 尹昭激动得不知该做何反应,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把一旁的马主薄看的一惊。 虽然知道高大夫对读书人的影响力很大,但自家大人也太过激动了。 他连忙去搀扶尹昭,对面的高江也朗笑了一声,上前将他扶起来。 事后尹昭也略有些报赧, “下官眼拙,竟不知是高大夫,此前如有冲撞之处,还望海涵。” 高江笑了笑,将袖中的一幅画作送给了他。 尹昭双手接过那幅画,徐徐展开,看见的是池中矗立的一朵高洁清冽的莲花,他不解地看了眼高江。 高江喟然自叹了起来,“莲之高洁,遗世而独立,只因世人唯看见它露出水面那傲然挺立的一部分, 却不知它根茎之处,与污泥共染,藏于暗流涌动的水下,不为世人所见, 若根茎摧折,这遗世而独立的莲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有人做赏心悦目的花蒂,自然也要有人做暗藏水底的根茎。” 尹昭愣了会儿神,细细消化着高大夫的话,笑了笑, “不愧是高大夫,您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下官感悟良多啊。” 第11章 忆昭平·一言不合就嘎了吧 尹昭只身前往了蝎子寨,随身只带了那十两银子。 当年,他初到播州的时候,听了匪患一事,身上什么都没带,仅孤身一人就前往了土匪们的山寨。 土匪头子见他敢只身一人来他这寨子,很是欣赏他的勇气,提出条件,若是他敢在寨子里住上三天的话,就放他回去。 而尹昭也应了下来,真就在寨子里住了三天三夜,土匪头子也真就将他放了回去。 可土匪毕竟是土匪,放得了他第一次,未必见得能放他第二次。 所以尹昭这次过来也有赌的成分,赌自己能活着回去。 幸运的是,这次他赌对了。 临近傍晚时分,何商户早早领了人在城外等着,远远看见一路火光若隐若现,地在山林里穿梭而至。 行至平路后何商户才看清是自家运输货物的商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他顾不及形象,小跑上去拉着领头的管事就问,“有没有少!有没有少!” 他第一时间不是询问人员是否有伤亡,只关心他的货物有没有少。 也并不关心为他换回货物,只身一人前往龙潭虎穴的知州大人是否无恙。 即使管事的说了没有少,何商户还是不放心,亲自在那清点了起来。 马主薄带着车夫驾着马车前来,远远看见自家知州大人无恙,这才安下心来。 “尹大人,我们回。” 尹昭微微颔首,扶着马主薄的手,踏上轿中,钻进了车厢内。 落座后,尹昭从怀中拿出一张帛书,心情沉重。 当时他刚到寨中,土匪头子就拿出这张帛书扔到了他面前,“帮你截下来的,尹老弟,你可得好好谢谢老子!” 一旁的二当家补充道,“我们的人在熊骨岭上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刚一喊话他就跑,结果逮到他后,发现他身上这张东西上写的全是你的坏话, 看上面写的内容好像是要拿去给皇帝小子看的,我们就把他给杀了!嘿嘿!怎么样?我们够意思……” 尹昭说不上来话,只愣愣地陪着笑,将此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 帛书的内容他全都看了,里面所写的人名并非杜撰,所记录的事件也全都是李画白挨家挨户私访记录下民众们口述的内容…… 尹昭将帛书揣进怀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另一边,宋青鱼率领的羽林卫已经将熊骨岭全部搜索了一遍,没有看见李画白的身影。 军队继而前行,派去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报,“启禀大统领!前方山谷发现一处土匪山寨。” 宋青鱼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道,“准备火攻。” “是……” 通天的火势下,兵器碰撞声在山谷中震荡回响,连播州城内都能看见这壮观的景象。 李画白从竹窗外看见映红的半边天,听见将士们的冲杀声,连忙带上写好的书信往山谷的方向前去。 知州府衙内,衙役匆匆来报,狂拍尹昭的房门,“尹大人!不好了!蝎子沟失火了!” 尹昭坐将起来,连忙拿上外袍,套在身上就开始往外赶,“怎么回事?” 他刚打开门就隐隐听见有类似士兵冲杀的声音,他侧耳细听,询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像是朝廷派了兵过来。” 尹昭冷笑了一声,“百姓水深火热的时候不派,区区来了一个李画白……呵。” 蝎子沟熊熊烈火滔天,山匪嚎叫着从火堆里冲杀出来。 羽林卫带火翼的飞箭如雨点般落下,出来一波,射杀一波,直到山寨倒塌,被火舌完全吞噬,寨内也再无匪徒冲出来,箭雨这才停下。 整个山谷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滔天热浪席卷而来。 宋青鱼只是屹立在山顶上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报——”远远见一银甲战士匆匆来报,单膝跪立在地,拱手抱拳放置胸前, “启禀宋统领,后方发现异样。” 宋青鱼在那民士兵的带领下来到山顶后方的位置,果不其然,只远远看见一个明亮光点正快速往山上的位置移动。 光点上下起伏,疑似有人举着火把驾马而来。 夜色漆黑,一时分不清是漏网匪徒还是附近赶来查看火情的村民。 大家都在等着首领发号施令,而宋青鱼只是面色漠然地朝一旁的士兵伸出手。 士兵当即会意,将背后的弓箭恭恭敬敬递上。 宋青鱼接过弓箭,利落地挽箭搭弓,箭尖瞄准光点的方向,只等着放箭那一刻。 随着火光越来越接近,马背上那人的面貌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一众羽林卫齐刷刷恭敬抱拳行礼,“参见小郡王!” 李画白举着火把御马来到军前,急拉缰绳,“吁——” 马儿仰天长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这才刹下,又往前缓缓走了几步。 李画白待马儿站稳后,才看清了持弓箭对准自己的人。 宋青鱼看清来人后才不紧不慢地收回弓箭,低头朝李画白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参见小郡王。”语气漠然,神色不曾有丝毫动摇,真只如陌路一般。 第12章 忆昭平·再多说一句你就赢了 没想到昔日主仆相见,竟会是这样的情形。 见他毫无感情地以箭相指,李画白心绪复杂,如坠无底落寒潭深渊,只感觉一阵苦涩。 李画白看着一脸漠然的宋青鱼,眼神流转出千万种情绪,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干脆转头看向火光冲天的蝎子沟,转移了话题。 “听闻这寨中尚有千余人,皆是走投无路的流亡之徒,宋统领为何不试着招安?” 宋青鱼淡然道,“我此来只为剿灭匪患,并非招安,为何要行多此一举之事, 再者,即便是山匪暂时归降,匪性难除,日后再行烧杀抢掠之事,我又如何向黎民百姓交代。” 李画白垂眸,也明白了宋青鱼的立场,不再就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随即掉转马头,扬声道, “既然匪患已除,那本官就先行回朝复命了。” “小郡王,请让我等护送您回朝。” 与宋青鱼同路,多少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李画白便婉拒了他, “不必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 “这是皇命,护送小郡王回朝也是末将的任务之一,若是小郡王路上有什么闪失,末将也难辞其咎。” 见李画白还在犹豫,宋青鱼只好补充了一句, “路上我们已经遇见你先前派出的信使的尸体了。” 听到这,李画白才终于有了几分动摇,“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便一同回朝。” 他的语气多少带着些不情愿,但宋青鱼此刻已经不会再去考虑他的意愿。 夜深了,只有知州府衙大门前还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马主薄一袭青黑亮绸缎锦长褂,站立石阶前翘首以盼。 终于远远看见了由远及近的火把,听见了嘎达嘎达的马蹄声。 尹昭驾马回到府衙前,翻身下马,沉闷不语。 马主薄上前替他牵住缰绳,引着马往里走,一边询问他情况,“尹大人,情况如何?” 尹昭低落地摇了摇头,随即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明早备好马车,我该启程回朝述职了,书房里有一封信是给我爹的,三日后,托人替我送到尹府。” 马主薄略觉诧异,“大人不回家了吗?” 尹昭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不了……”感觉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又噶然止住了。 “就这样。” 临回房前,尹昭又突然止住脚步,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马主薄……觉得我是一个好官吗?” 马主薄面带诧异之色,不知道尹大人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看了眼自从和山匪达成协议后就再也没有戴上过官帽的尹昭,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 “在小民心里,尹大人一直都是个好官。” 不是阿谀奉承出于迎合的话语,而是发自内心最真挚的感受。 马主薄充满虔诚的目光中也在肯定着这样的想法。 尹昭慢慢地咧开嘴,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寂寥凄冷的夜里,却掺杂着几分苦涩与心酸,已经分不清楚是开心还是悲鸣。 尹昭兀自迈着步,孤零零地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烛火摇曳,璀璨通明,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吹熄了。 见尹昭睡下,马主薄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随后也转身回了房。 第13章 忆昭平·上下左右被玩得明明白白的 三日的路程,说长不长,道短不短。 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尹昭进宫述职之日。 尹昭几经辗转,终于来到都城。 进宫门之前,他叫停马车,随即下轿,掀袍跪下,朝家的方向重重叩首,接着出发。 刚进宫门就远远看见金銮殿廊角飞檐蜿蜒而上,漆红木柱雕梁画栋,七彩斗拱呈龙飞凤舞之势。 浩荡肃穆的宫殿下方,百级石阶正中央以雨花石铺砌成盘龙之势,划分为左右两边的台阶。 左边石阶上的皆是玄袍武官,右边石阶上的则皆为红袍文官。 他们以官阶大小从前到后排列得整整齐齐,拾级而上。 也有在底下遇着的官员,相互作揖打招呼。 尹昭为文官,理所当然地走到了右侧石阶的最末尾处。 尹昭则在队伍的中央看见了身着银色蛟袍的李画白。 他虽为罪臣之子,但爵位仍在,便依旧是皇室贵戚。 单单是小郡王这个身份的重量就足以碾压在场众多官员,这也是尹昭这辈子都追赶不上的存在。 忽的,两人的目光正巧对上,出于礼貌,尹昭微微一笑,朝对方拱手鞠了一躬。 李画白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关系是有多好,但实际上水波下的暗流涌动,谁也说不清楚。 文武百官早已排列好,准备就绪,只等着太监们拉开殿门,退场后,为首的文武两官率先迈步朝殿中走去,后面的队伍依次跟上。 待百官都站定好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身着青黑色五爪龙袍,头戴玉珠冕旒的墨邺,慢慢悠悠地从龙椅侧后方登场。 站立殿前的大太监赵笠捏着尖细的嗓子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紧接着文武百官纷纷跪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邺朝赵笠抬了抬手,对方很快会意,朝百官高喊道,“众卿家平身!” 墨邺单手支着下巴,侧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垂着眉,似乎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赵笠侍奉殿前多年,自是知道流程的,于是便朝下方发话道, “播州知州尹昭大人,请上殿前述职。” 尹昭随即拱着手迈步上前,站定后,便开始述职, “臣初到播州,确实是穷山恶水之地,民风凶悍,户户自私薄凉,一时间难以教化, 山穷水尽之辈便落草为寇,因而匪患不断,臣力主创办学堂,以教化下一代……” 站立在队伍中央的尹传志已经听不进儿子说的什么了。 此刻他心里直打颤,死死地盯着李画白的方向看着,生怕他有什么举动。 然而李画白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尹昭的话,不置可否。 听完尹昭的述职,墨邺这才微微抬眸,拉长声调, “李郡王,你此行私访所见所闻是否如尹知州所言。” 李画白站出队伍,将袖中帛书呈上,“此为微臣私访后,所列之事皆为尹知州在播州任职两年内的事迹, 且都是经过多方求证后,皆有人证物证的事实,不过为公平起见,陛下可再派其他人去调查清楚。” 尹传伟志见赵笠接过帛书就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墨邺接过赵笠递过来的帛书,仔细端详起来。 在他看的期间,李画白向墨邺请求道, “启禀陛下,下官是否可以与尹知州说几句话?” 墨邺淡然道,“准了。” 第14章 忆昭平·这问的是人话吗? 得到墨邺的同意后,李画白便开始向尹昭发问, “播州民风凶悍确为属实,微臣也颇为赞同创办学堂的举措,但是敢问尹大人,这修缮学堂的钱, 据我私访所知,是您又从商户那里收受贿赂得来的,修建学堂本为善举,但收受了贿赂也是铁打的事实, 若御史台认同了你这种做法,那就是在鼓励官员行贿的风气,此举,恕臣不能苟同。” “第二个,据播州百姓所述,尹大人与山匪达成协议,山匪开山劫道,走山匪占的路,无论何人,都得向山匪交钱, 以经济能力划分人群,穷人给小钱,富人给大钱,此举依旧和劫道无异,匪性不除,他们依旧是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猛虎, 匪患也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反而还落了个官匪勾结的罪名,这也是铁打的事实,此举,亦恕臣不能苟同……” 之后,李画白又列举了桩桩件件尹昭触犯律法的事迹,最后才说到自己的事, “……臣在播州微服私访时,曾遭遇几次刺杀,不得已,臣才带着侍从逃离到了城外,在一农户家暂住, 为保险起见,臣先拟了一份折子交由侍从带往皇城,却不料,侍从也惨遭杀害,宋统领发现他的尸体时,发现他身上所带的书信全无, 若只为劫财,只取那一封书信,也无甚用处,因此,臣想知道,尹大人对此事是否知情?” 所述之事皆让尹昭哑口无言,信使被杀这事他确实是知情的,但是他不知道在李画白私访期间,竟还有刺客要暗杀他。 他瞥了眼左右两侧的官员,见众人都连连摇头叹息。 目光最后停留在父亲身上,他只是悲愤地看着自己,有种无能为力,又无法为他辩解的绝望。 最后又恶狠狠地看向李画白,似乎有种与他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瞬间明白了,杀手应该就是父亲派去的了。 他知道父亲的性格,除了父亲,应该没有谁会为他这样铤而走险去刺杀朝堂命官了。 官匪勾结,在大郢国是重罪,另外他还收受贿赂,最后又加了一条蓄意刺杀朝堂命官。 官匪勾结他可以辩解,收受贿赂他也可以理论,大不了就是流放充军,但唯独刺杀朝廷命官这个死罪,他不愿御史台查到父亲身上。 尹昭缓缓点点头,“这个,下官确实知情。”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那张土匪给他的帛书。 “那些刺客是臣指使的,这是从那信使身上夺回来的帛书。” 满朝文武惊诧万状,没想到尹昭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刺杀小郡王,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人证,物证皆在,尹昭也对此供认不讳,满朝文武几百双眼睛盯着,御史台就算有意轻判,也是不可能的了。 尹传志痛心疾首地看着儿子,内心懊悔万分,悔不该当初自以为聪明多此一举派人刺杀李画白。 龙椅上的墨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 “尹大人,朕要你死,你死不死?” 第15章 忆昭平·菌要橙死,橙不得死 突然被点到名的尹传志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墨邺的脸上暂时看不出来喜怒,沉默了良久后,继续道, “那朕下令让你杀了尹昭呢?” 朝堂上安静得连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墨邺的话语也清晰得有些可怕。 尹传志已是半百之年,却因墨邺的一句话,在朝堂之上低泣了起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 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他怎么舍得…… 看见平常傲慢不可一世的父亲跪地痛哭,他也于心不忍,便主动替父亲解了围,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那还等什么。”墨邺歪着脑袋,单手撑膝,似乎在等他们两人的下文。 尹昭缓缓取下官帽,放置一旁,随后又解开官服,叠得整整齐齐后,也放在了一边,然后起身,任由士兵带了下去。 “昭儿!我的昭儿啊——” “哈哈哈哈哈……”在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他发出悲鸣般的大笑。 “我自仰天狂笑去,善恶留与后人说!” 痛失爱子,尹传志竟在朝堂上当场哭晕。 “尹大人!尹大人!”几位官员都纷纷蹲下前去扶起他。 崔尚书看着晕倒的尹传志,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 真是关心则乱,尹大人争权夺势,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到最后却落得个这般下场,直叫人唏嘘。 下朝后,杨诗礼默默望着一众官员离场,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行至青门宫前。 这是墨邺母妃的宫殿。 他顿住脚步,目光被那棵枝繁叶茂的梨花树吸引住了视线,青蓝广袖被微风吹拂,轻轻摇曳晃动。 朦胧中似乎依稀又看见那年漫天纷纷梨花下,孤零零靠坐在树干旁两眼无光的小孩。 他的样子就像是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一样。 当时杨诗礼注意到了他身上落寞的气息。 即便是皇子,也是个孩子,眼神里怎么连一点朝气都没有,甚至满是死气呢? 今天给皇子们试课的时候,他也是最安静的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课业也都完成的还不错,因此杨诗礼就没有过问太多, 毕竟刚成为皇子们的太傅,杨诗礼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他便缓步走了上去,蹲在了他面前,用轻和的语气询问道, “已经下学了,其他皇子都在御花园玩蹴鞠,殿下怎么没去呢?” 杨诗礼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拉起了他的手, “是不知道御花园的路吗?微臣带你去。” 刚抬起墨邺的手杨诗礼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衣袖里的手腕透着不寻常的青紫色。 杨诗礼大着胆子卷起墨邺的衣袖,当场就被震惊了。 华丽的衣袍下两只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伤痕和淤青,新伤的烂肉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就算是再不得宠的皇子,身份也是尊贵的龙子啊!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让皇子伤痕累累? 就不怕掉脑袋吗? 第16章 忆昭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而且伤的全都是隐蔽的地方,下手的人对一个小孩也太狠心了。 单单是手臂就已经伤成这样了,身上就更加不用说了。 但是这样的伤痕看着应该由来已久了,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们应该能发现才对,但是为什么都没有吭声呢? 除非,令他伤痕累累的人,侍女太监们都知道,而且是他们都惹不起的人,甚至皇帝已经默许了。 皇室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杨诗礼突然有些心疼这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俯身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 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对方是皇子,他也不敢太僭越,只是轻轻抱了抱就松开了手,起身要走时却被墨邺拉住了手。 被一双毫无光泽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的感觉不是舒服。 但杨诗礼还是没忍心挣开他,而是耐下心重新蹲在了他面前,看了眼他衣袖下隐藏的伤口,“疼吗?” 墨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松开了手。 杨诗礼也觉得奇怪,自己想走时他拉住自己,等自己打算要留下来时,他反倒是松开了手。 “太傅!”身后突然传来了几个皇子齐刷刷响起的声音。 杨诗礼转头看去,朝他们缓缓点头示意,这时候,五皇子走上来,拉着杨诗礼的手把他拉到几个皇子身边, “太傅来和我们玩蹴鞠!” 纷纷扬扬的梨花雨瓣下,杨诗礼浅浅一笑,揉了揉五皇子的脑袋,“太傅受过伤,不能陪你们玩了。” 太子当即喊道,“本宫知道!父皇说太傅您原来是武官,后来因为腰伤了才弃武从文,当了我们的太傅的是吗?” 他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自信满满,优越感十足。 杨诗礼微微点头,望着前方感叹了一声,“是啊,这样也好。” 角落里的墨邺静静地看着杨诗礼,一言不发。 五皇子扬声说道,“太傅伤养好了还会重新当回武官吗?您的脸这么好看,别当武官了,就当文官!打打杀杀的弄伤了脸多可惜!” 杨诗礼被皇子们天真的发话逗笑,“男子讲英武,有疤才更有男子气概不是吗?” 众皇子纷纷摇头,并不赞同太傅的话。 几个皇子拉着扯着把杨诗礼带离了青门宫,墨邺只是默默地看着杨诗礼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然后低下头,缓缓抬起那只牵过杨诗礼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看着许久…… 离宫门老远后,五皇子才踮起脚尖凑到杨诗礼耳畔低声说道,“太傅以后离老六远些。” 杨诗礼一时不解,“为何?” “太傅知道他为什么常常守在那棵梨树下吗?” 见杨诗礼想不通,五皇子又继续补充道,“他那个不受宠的母妃就是在那棵梨树下吊死的,那会儿他才3岁, 他还傻乎乎地在那棵梨树下守着看了好几天等他母妃下来,待宫人发现的时候,她母妃的脸都被蛆虫啃得露半边骨头了, 大家被他盯着看着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后脊发凉的感觉,父皇也不喜欢被他盯着看。” 杨诗礼也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被他盯着的时候那股没来由的阴森恐怖的感觉是这么回事。 第17章 槐笙语·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翌日,杨诗礼早早来到学宫的时候就看见几个皇子围在一块,似乎有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待他走近一看,墨邺的脸被毛笔画成了大花猫,但当事人却是一副毫无波澜的神情。 杨诗礼厉声呵斥了他们一声,“都回到位子上去!” 待众皇子都坐回到位子上后,杨诗礼这才带着墨邺到学宫后院,打了盆清水给他洗脸。 洗罢脸后,又取来干毛巾给他轻轻擦干,“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杨诗礼试探性地问道,见墨邺半晌没作应答,杨诗礼就当他是默认了。 果不其然,当他撩起墨邺的衣袖时,他手臂又添了新伤。 “可以告诉太傅,这是谁打的吗?是你宫里的太监宫女吗?” 墨邺还是默不作答,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杨诗礼一眼。 杨诗礼擦干墨邺的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下学了过来找我。” 墨邺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下学后,杨诗礼看了眼依旧呆坐在位子上的墨邺,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刚刚说的事情。 其他皇子都纷纷向杨诗礼鞠躬退下了,杨诗礼也转身去了学宫后院的书房。 他将书房的门大大敞开,时不时头往外探一下,想看看有没有人过来,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杨诗礼以为墨邺不会再过来的时候。 那个小小的,落寞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院里,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却湿透了,肩膀上甚至还沾着水草和污泥。 杨诗礼一看那水草就知道是学宫前的那片荷花池的水草。 他解下外袍急匆匆跑出去,蹲在墨邺面前,将外袍披上了墨邺身上, “盖上些,别着凉了,殿下是不小心掉进池子里了吗?” 墨邺没有说,杨诗礼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牵着他冰凉的手,把他带进了书房里,给他找了件衣服。 “殿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微臣没有其他衣服了,殿下如若不嫌,就将就先穿着这件。” 见墨邺迟迟未动,杨诗礼耐心地蹲到他面前,“那微臣就替殿下更衣了。” 杨诗礼解开墨邺的外袍,刚露出里面的皮肉杨诗礼就震惊了。 他身上的鞭痕和淤青触目惊心,杨诗礼看了更为心疼了。 他打来温水,替墨邺清洗了一遍身子,换了三桶清水洗完之后最后都变成了血水。 见墨邺微微皱眉,杨诗礼便不再擦洗了,怕弄疼他了。 替他擦干净身子之后,杨诗礼拿来上好的创伤药给他上药。 这时候,墨邺却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话,“讨好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太傅与其浪费心思在我身上,倒不如多与二皇兄相处。” 杨诗礼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样的话竟会从一个垂髫孩童口中说出来。 他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看透了名利场上的明争暗斗,深谙皇室的勾心斗角。 他没有叫自己和太子或者五皇子相处,而是单单点明了二殿下,说明他看得出来,在众多皇子中,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是二殿下。 之前试课的时候他也看出来了二皇子比其他皇子要更为出类拔萃,天资聪颖,也明显更成熟稳重一些。 以往宴席上,陛下也最为看重二皇子。 虽然碍于太子在场,陛下每次都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但是想疼爱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论品行,论德学,二皇子无疑是皇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但是他没有手段,论起心计城府来,都比不上其他皇子。 太子活泼好动,不够成熟稳重,三皇子心性高傲,四皇子太过花心,五皇子只好玩乐,无心政事,也成不了大气候。 唯独老幺墨邺他暂时还看不出来,聪颖倒是真的聪颖,不过他并不受宠,如今还被其他皇子孤立排斥,皇位估计也轮不上他。 杨诗礼满眼柔和,勾唇微微一笑,“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都一视同仁。” 墨邺看着他,久久不言,但是那个眼神确实又再次让他感觉到了不适。 第18章 槐笙语·狗粮,就得洒着吃才香 翌日,杨诗礼在学宫舞剑时,遇上了早早来到学宫的墨邺。 杨诗礼见他看得入神,又想到他在宫中处处受欺,或许习些武,将皮肉练得粗糙一些,也能更耐打一些,或是不至于被太监宫女欺负了去。 杨诗礼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却不知这一刻的决定为今后埋下了隐患。 他收剑回鞘,走上前柔声问道,“想学吗?” 墨邺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死气沉沉的孩子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学的东西,杨诗礼自是不会拒绝的。 “那我就破例收殿下做我的关门弟子,以后私下里你我以师徒相称,我不仅仅是传道授业的太傅,更是殿下的师父如何?” 墨邺当即应下,一师一徒进到书房里敬茶磕头,行了拜师礼。 重新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墨邺的眼神也日渐有了光泽,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沉闷了。 但自从墨邺拜他为师以后,杨诗礼才知道,墨邺的学习天赋惊人,进步飞快,不仅如此,他还比其他几个皇子更善攻心计。 他也万万没想到,那个他曾经认为最不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的孩子,踩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登上了帝王的宝座…… 杨诗礼仰头望向天空,一滴冰凉的雨水砸落在他眼角,沿着脸颊顺势滑下,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落下来,地面也开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在此之际,一把华贵无比的油纸伞遮挡在了杨诗礼的头顶上空,打落的雨点也被隔绝在外。 “下雨了,太傅怎会在此处,若被淋湿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杨诗礼冷不丁一颤,墨邺的功夫竟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吗? 杨诗礼好歹也是一名高手,论对环境的观察力和敏锐程度就比普通人要高出好几倍,但墨邺来到他身后时,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杨诗礼细思极恐,不禁后背一凉。 在墨邺的带领下走到了回廊里中避雨,杨诗礼望着雨打梨枝的凄凉景色,长叹一声, “只是行至此处,徒然生出几分感慨罢了。” 他转头看向墨邺,伸出手原本想抚摸他脑袋的动作一顿,暗自收了回去, “转眼间,陛下都已经这么大了,若那日提出辞官的是微臣呢?陛下是要割下微臣的舌头,还是砍下微臣的脑袋?” 墨邺摇摇头,抓住杨诗礼刚刚收回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深深地看着他, “朕岂敢对太傅不敬,若太傅执意要辞官归田,那朕便解了龙袍,随太傅一道隐居。” 杨诗礼无奈笑叹,微风吹来的雨丝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发梢, “陛下的心性不同于常人,朝中不见你笼络信臣,也不见你和哪位达官贵胄亲近, 时常听你念叨说你只有微臣,局势未稳,微臣又怎舍得离你而去。” 说着,杨诗礼的目光突然放柔下来,眼中只有他一人, “只怕是局势稳定后,微臣也走不开了。” 听到这,墨邺这才放下心来,握住杨诗礼的手背,柔声询问道, “太傅今日也在宫中用晚膳。” “好。”杨诗礼像往常一样应下,随墨邺一道回了鸾和殿。 第19章 槐笙语·会撒娇的暴君有糖吃 待到回殿之后,杨诗礼看见案上堆满的奏折,微微一愣, “微臣不知陛下如此忙碌,大臣们递的折子堆积如山,竟都丝毫未动?” 墨邺勾唇一笑,扶着杨诗礼的肩膀将他推至桌案前,请他坐下, “那作为朕请您用晚膳的回报,太傅就动动您的贵手替朕把这些折子都批了。” 杨诗礼真不知道墨邺是怎么能够腆着脸说出这种话的。 恰好也在等晚膳,见墨邺态度恳切,自己平日里也宠惯他了,便就打开一张折子看了起来。 墨邺则站在他旁侧替他研墨,一宫女见状正要上来帮忙研墨,却被墨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警告劝退,低着头灰溜溜地退到了门外。 杨诗礼司空见惯,也没责备他什么,提笔蘸了墨汁后,在折子上批写起来…… 宫人们将晚膳备齐后,杨诗礼也将堆叠如山的奏折批写完毕,墨邺邀请杨诗礼上座,自己坐他旁侧。 一旁的宫女每一道菜皆用银针试毒,银针无变化后,就轮到试菜的太监动筷子了。 他将桌上的十几碟菜品糕点都试吃了一遍,无事后,墨邺这才开始动筷,杨诗礼也开始夹菜吃饭。 其实一开始杨诗礼并无在宫中留宿用膳的习惯,只是墨邺刚登基那会儿,朝中动荡不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经常会在他的膳食中动手脚。 第一次下毒被发现后,御膳房的御厨和宫人便全被赐死。 甚至夜里,他的寝宫会有刺客行刺,原本提为御前侍卫的高手竟也有谋反之心,此后,墨邺便再也没有封过御前侍卫。 只有杨诗礼知道,墨邺看似淡然,实则每天都处于极度不安之中,他除了自己,便再也没了可信之人。 为了缓解他的不安,杨诗礼便经常在宫中留宿用膳。 用罢晚膳后,赵笠恭恭敬敬地端来一个木盘,里面放的都是后宫妃嫔的绿头牌。 “陛下,该翻绿头牌了。” 墨邺冷声道,“今夜朕与杨中丞议事,撤了。” 赵笠满脸为难之色,却也只能顺从墨邺的话,“嗻。” 后宫中正在忐忑等待的妃子们一听陛下又未翻牌,悬在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好,又逃过一劫。 为何这么说呢? 按道理说得皇帝宠幸,确实是每个后宫妃嫔的梦想,但是她们却皆视墨邺暴君为洪水猛兽,害怕被他翻到牌子。 入宫早些的妃子早就看透了一切,陛下不是耽于女色之人,并不会宠幸任何后妃。 就算是一番好意待他,也只会被陛下当作敌意,回之以惨烈的代价,甚至会丢了性命。 学乖了的后妃就知道,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宫中,不出头不引起陛下的注意才是生存之道。 而新人不懂这些道理,往往下场都会极惨。 后妃们被他翻到牌子就惨了,因为他不会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反而会动用酷刑折磨翻到牌子的妃嫔。 一些挺不过去的,直接就裹着被单扔到宫外的塘里喂鱼了。 所以宫中妃嫔都极其害怕侍寝。 “邺儿。”待赵笠领着众侍从退下后,杨诗礼这才缓缓开口,“留下为师是所议何事?” 那一声从杨诗礼清润嗓音中叫出来的‘邺儿’着实让墨邺沉迷。 平日里受君臣之礼所缚,杨诗礼不常这样喊他,所以他这般亲昵的称呼对墨邺来说,尤其可贵。 但是他一时间也搬不出来什么理由让杨诗礼留下,只是想让杨诗礼时时刻刻都陪着他。 太监宫女们刚刚都被遣退了下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朕害怕,不想一个人睡。” 以墨邺的功底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了,说墨邺保护他都不足为过。 杨诗礼也没有揭穿他拙劣的谎言,无奈地低下头替他宽衣解带。 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孩童已经长得如此高大英俊了,比自己还高出了一个头,五官也都长开了。 杨诗礼拍了拍墨邺的胸口,身上的腱子肉也愈发紧实了。 墨邺也乖乖地任他随便对待,并没有任何皇帝的架子,此刻,他们只是师徒。 杨诗礼的手要移开之际,墨邺又抓住他的手, “太傅不必拘谨。” 杨诗礼轻笑,替他取下发髻,捋好额前的细发,又拿来梳子替他梳头。 墨邺转过头,抱着杨诗礼的腰蹭来蹭去。 杨诗礼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一只大猫,也顺手摸了摸墨邺的后脑勺,美名其曰给他顺毛。 因为今天他心情好了,明天就会少很多人遭殃。 当然,这招对墨邺来说也相当受用。 杨诗礼自己也解了衣带,褪去外袍,极其自然地顺手挂到了木架上,一旁,是墨邺的龙袍。 洗漱完毕后,两人同榻而眠,杨诗礼睡外侧,墨邺则睡在里面。 杨诗礼也不是一次两次睡上这张龙床了,只是墨邺的睡觉习惯不太好。 有时候会把他搂得紧紧的,贴在他耳畔轻声呼吸着,弄得人耳朵发痒。 对此杨诗礼也很是无奈。 第20章 槐笙语·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天微微泛出一丝亮色,街道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鬃毛黝黑程亮的骏马在中丞府门口停下。 杨诗礼单手挽着青蓝色的官袍,翻身下马,见门口的护卫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他也没多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快步走进了府中。 却不料他刚踏进府门口,府中便亮起了灯盏。 一个清丽的身影侧站在院子的台阶上,声音清灵,却夹带着几分埋怨。 “兄长大人回来了。” 虞海棠的目光将杨诗礼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嗯。”杨诗礼轻咳一声, “我该洗漱一下准备上早朝了,妹妹可备好了粥食?我想再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怕是今日早朝没这么快结束,你快去准备。” 说罢,杨诗礼便快步进了自己的寝室。 他又叫来下人给他打好热水洗澡,却不留人伺候,将门栓上后,悬起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慢慢坐到了茶桌旁。 然后便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太过越矩了,仗着陛下的恩宠,和陛下的相处也愈发没了分寸。 皇宫内,鸾和殿中,杨诗礼不知,在他匆匆穿衣离去后,墨邺就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他舔舐着嘴角残留的独属于杨诗礼的淡香,眼神深邃恐怖。 还不够,这一点点的接近还远不能满足自己。 杨诗礼穿衣离开时,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疯狂。 那一刻他多想强行把那个让他日思夜想、抓心挠肝的猎物就此囚禁在他这一方之地,任他时时刻刻观赏。 如果可以的话,墨邺甚至想把他活活炼成干,悬挂在床榻上,日日夜夜陪伴他入眠。 以他的能力和权势,他也做得到,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这样做的话,他就会永远失去这个疼爱他,关心他的杨诗礼了。 自己只不过是有一点点贪心而已,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君臣和师徒的关系,他还想跟杨诗礼的羁绊再深一些。 他慢慢收紧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阴鸷恐怖的神色…… 下早朝后,吏部大堂内,崔尚书端坐在主位上,一名身材窈窕的婢女低着头帮他沏着茶, 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刮走茶杯中的热气,轻轻地啜了一口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倒是幕僚们先沉不住气了。 “哼!”右侧坐最前方的大臣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过是罪臣之子,若不是当初崔尚书您保他进御史台,他李画白现在还在掖幽庭里做苦工呢!” “是啊!让他回去还不是崔尚书您一句话的事!竟然连这分薄面都不给!”旁边的大臣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崔尚书望着茶杯里漾着微澜的茶水,微微抬眸看向一旁的郝大人,淡然开口问道。 “春试将至,监考的官员定下来了吗?” “和往年一样,还是由礼部的三位大人一同监考,中书院的徐大人为场监。” 崔尚书将手里的茶杯放至案上,轻轻转了转,似乎在思量些什么, “再问礼部要个名额给御史台。” 第21章 槐笙语·不喜欢麻烦所以把麻烦丢给别人 大雨淅沥沥地从檐角呈珠串般砸落在地上,飞溅起细细的雨珠,最后化作地上的积水,四下横流。 邀来议事的官员们都已经在雨势加大之前陆陆续续坐轿回府了。 只余崔尚书一人站立在府门口,抬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愣神。 “尚书大人。”一名小厮冒雨前来,躲到屋檐下后,有分寸地和崔尚书拉开了距离,怕身上的水污溅到尊贵的人身上。 崔尚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厮拉回了神,沉声问道,“何事?” 那人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幅卷轴画,“从尹知州身上找到的。” 崔尚书接过画轴,徐徐展开,入目是破水而出的几株亭亭玉立的青莲。 看到落款处时,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松动,沉默良久后,他又缓缓合上画卷,递给了小厮。 “拿给尹主事,让他留个念想。” “是。” 看着小厮的身影消失在大街上后,崔尚书也撑开了纸伞,踏进积水中,往回府的方向走去。 “喵……” 走到一半时,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猫叫声。 他停下脚步,只见满是污泥的地上,一只被雨水淋得毛发湿透的瘦弱小猫,浑身颤抖着发出似有似无的叫声。 崔尚书蹲了下来,将雨伞遮挡在了它的上空,这才使得它暂时免于猛烈雨势的击打。 但浑身的毛发已经湿透,寒风刺骨,若放任它自流,这小猫也熬不过今日。 崔尚书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抱了起来,折往好友的家中。 石斩松听见敲门声后,不紧不慢穿衣走来,开门一看才发现是好友来访。 只是目光不经意间往下一看,才发现对方手里多了一只被雨淋得湿哒哒的小猫。 “崔兄这是何意?” 崔尚书也不见外,径直走了进去,将猫放到了软垫上, “路上捡的,想到石兄素来喜欢养些猫猫狗狗,就带过来了。” 石斩松提步走进来,喟叹一声,拿来一块软巾给小猫擦拭干净身上的泥污。 “究竟是想给我才带过来的,还是崔兄又动了恻隐之心。” 他食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补充道, “崔兄总是喜欢在别人奄奄一息之时伸以援手, 虽然不愿对他们负责,但却又能很快找到合适他们生存下来的归宿,就是从来不会把他们留在身边。” 崔尚书报之一笑,“石兄也知道,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 崔尚书将小猫交给了石斩松后,也放下了心,朝他作揖行礼, “那它就交给石兄照料了。” 对方也恭恭敬敬地弓腰作揖回礼,“既然是崔兄交代的,那石某自是不敢轻待的。” 两人相视一笑,崔尚书拿起他那把纸伞要往外走时,石斩松拉住了他,替他拍落滴在肩膀上的雨珠。 崔尚书看了一眼石斩松,眼中不知流转着什么情绪,随后又放柔和,微微颔首,撑开纸伞重新走进了雨中。 石斩松目送着崔尚书颀长的身影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消失,许久后才关上门。 他走进大堂,来到软垫前看着那只慢慢恢复活力的小猫,揉了揉它的脑袋, “也不知道你这心软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另一边,崔尚书刚行至府门口,就远远看见身着银蛟锦袍的李画白直挺挺地跪立在他门前。 身上被雨淋淋得湿漉漉的,清澈的雨珠顺着贴在额前的湿发簌簌流下。 他身上的衣服被淋得湿透,看样子已经在此处跪了挺长一段时间了。 若是其他官员看见尊贵的小郡王跪在自己的府门前的话,早就冲上去制止了,但崔尚书看见此情此景后,脸上表情却是波澜不惊。 他不徐不疾地迈着步子走到李画白面前, “小郡王这是何意?莫名跪在老臣府门前,若是不知的,还以为是老臣将你欺负了去。” “当初若非崔尚书向御史台举荐,下官现在应该还在掖幽庭,知遇之恩不敢忘,驳了您要保尹知州的意思,特来请罪, 但即使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这是下官的职责。” 崔尚书没有叫李画白起身,而是深深地看着他,“小郡王,你可知过刚易折的道理。” “知道。”李画白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可下官不畏折。” 崔尚书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伞放在了他旁边, “小郡王只是做了职责所在的事情,何罪之有,生不逢时,时势所迫,谁都没有错,立场不同罢了。” 他顿了顿,两手背至身后,“今年春试监考给御史台留了个名额,小郡王可以争取一下。” 说罢,崔尚书便兀自走进了府中。 李画白明白了崔尚书的意思,恭恭敬敬地作揖朝府中重重叩首,起身看了眼崔尚书留下来的纸伞,目光渐渐深邃…… 第22章 槐笙语·又不是君子,讲什么武德 清泉照树影,流水映碧晨。 墨青色的竹编书篓上悬挂的银铃伴着溪涧的流水声叮当作响。 朦朦胧胧的清雾在山林间随风飘荡,时而浓密,时而稀散。 一名背着竹篓,身着素雅青衣的白面书生蹲在石堆上,双手捧起一冽清泉俯身喝了一口,暂缓干渴。 随后他又坐到了一旁的圆石上,从袖中拿出一幅图纸,目的地正是皇城的位置。 确认好自己所在的位置后,他又将图纸卷好,塞进袖中,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又继续往东的方向前进。 日出雾散,行至一山崖处,他已是疲惫不堪,嘴里喘着粗气,一手拄着地上随意捡来的木枝杵在地上,支撑他前行,一手抬袖擦拭着额间细细密密的薄汗。 他停下脚步,暂缓片刻,忽闻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嘲, “酸书生,你不惜累个半死也要赴春试,在那个暴君手底下当官真就那么好?” 书生抬头望向声源处,见一俊美如玉,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懒洋洋地持扇斜躺在高高的树杈上,不徐不疾地一下一下扇动着扇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 只是这玉面仙子似乎颇有自己的脾气。 书生后退一步,朝树上的郎君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声音温润细软,绵长有力, “小生许槐安,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花语堂。”对方薄扇半遮面,给予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回答。 这时,崖底突然传来一声炸响,飞溅的细碎石子四散开来,随后是兵器碰撞的铿锵争鸣之声。 许槐安既心惊又好奇,抱着树干探头看向崖底,一时间电光火石炸裂,刀光剑影交错,看得他头晕目眩。 他转头看向树上的花语堂,询问道,“花少侠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花语堂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变得警惕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崖底的黑袍男子将对手一剑封喉后,抬眸一刹,杀意尽显。 他漠然搭弓,羽箭直接瞄准了许槐安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放箭。 千钧一发之际,衣袍翻飞之声擦过耳畔,花语堂刚落地就将许槐安一脚踹下了山崖。 破空长箭直直射进了许槐安刚刚站立处的树干中,因缓冲极大的力道,还晃了晃。 “啊——”许槐安魂都要吓飞了,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花语堂蹬了脚树干,借力飞身而下,提起许槐安的后衣领,带着他平稳落地。 许槐安滚落在地上,抬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吓死小生了。” “哈哈哈哈哈!”许槐安的反应逗得花语堂仰头大笑。 夺命一箭射空,男子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两人。 许槐安连忙抓着花语堂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小生只是赶赴春考的书生,无意冒犯,还请大侠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男子阴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许槐安身前的人, “玉面郎君花语堂,什么时候也成了赶考的书生?” 花语堂手中的折扇轻摇,掩面低笑,“初闻朝暮生,再见夕梦死,久仰大名。” 他拱手作揖,抬扇之际,数根肉眼不可见的细刺簌簌飞向朝暮生。 对方早已识破花语堂的招式,聚气一掌击出,细刺尽数被白色气流弹开,碎裂坠地。 余波袭来,花语堂飞身而起,袖中散落漫天红色花瓣,清幽花香下掩盖着致命的危险。 几片花瓣自朝暮生脸颊滑落,肌肤立即渗出鲜红的血珠。 第23章 槐笙语·当悲伤逆流成河 朝暮生一掌击出,满天花瓣瞬间被震荡开来,碎裂成了红色的星点,纷纷扬扬落地。 花语堂转身抓住许槐安的手,朝他勾起唇角,俏皮一笑, “跑,打不过。” 许槐安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身子一轻,两脚腾空,便被花语堂运着轻功带走了。 议政院书房内。 杨诗礼抚袖提笔,莫名顿了一下,墨滴砸落在宣纸上,瞬间晕染开来…… “咳!”花语堂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温热,嘴角突然溢出了鲜血。 他摔落在竹林深处,坠地时还是用身子护住了许槐安。 “花少侠你没事!”许槐安惊诧起身,将花语堂扶起,脸上溢满了担忧,“你受伤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花语堂人如其名,在他身上总能闻到特别好闻的香味,就算在浓重的血腥味下,那股清幽的淡香也还是显得那么别具一格。 花语堂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着。 “是啊,朝暮生——朝初闻,夕暮死的名号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那你会死吗?”许槐安惊恐不安地看着他,再怎么着急也是束手无策的无奈。 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书生,若不是因这一时的好奇也不会卷进江湖纷争中,还害了刚认识的人。 许槐安看见花语堂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竟无助地哭了出来。 花语堂不解地看着许槐安,伸手触碰了一下他脸颊上的泪珠,捏了捏。 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也看惯了生生死死。 他不明白这个小书生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伤心至此,不过这种感觉他却很受用。 他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你哭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将你欺负了去。” 许槐安揉着红肿湿润的眼睛,满脸委屈道, “小生也不知道,就是害怕你就此丢了性命。” 花语堂满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悲天悯人,你这性子不适合官场,比较适合当和尚。” 许槐安一听也恼了,刚刚悲伤那劲也全都被花语堂给破坏了。 “小生是担心你,你怎么还取笑起我来了,见你伤的不深,小生也不想惹上这些江湖麻烦事,你我就此别过。” 他拱手行礼,转身要走,下一秒花语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酸书生!我可是救了你性命的,你当真就这么无情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花语堂手里拨弄着一支树杈,望着河面,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 许槐安面对对方摆烂式的模样也只能叹息投降,调转步子,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上来,趁那个什么生还没有追上来之前。 虽然你很不着调,但你救了小生的性命,小生断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 听到这,花语堂眼前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 “酸书生……” “莫要再叫我酸书生了,小生有名字的,鄙姓许,名槐安,言午许,槐树的槐,安定的安。” 花语堂漫不经心地拉长了语调, “知晓了!” 许槐安托起花语堂的腿,正要背他,对方却又起开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我怕我跌个倒栽葱。” 第24章 槐笙语·高分子遇上降维打击 虽然被伤者看不起很失颜面,但许槐安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背不动花语堂,为了保留一分尊严,他还是挣扎了一下。 “像你这样的人肯定没什么朋友!一点都不懂如何与人交好。” 花语堂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为何要与他们交好?不遂吾意者,杀之便是。” 许槐安听见这自相矛盾的观点,读书人的执拗被激发起来,开始与他据理力争, “如此这般做法,与花兄口中的暴君何异?” 花语堂微微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听你这说法,也是看不惯那暴君的,那为何还要去给他当官?” “庙堂之事,并非身处其中又怎能轻易决断,若陛下的统治有误,就需要一个人去给他更正, 若他无误,更需要有人给他澄清正史,这个人可以不是我,但一定要有人去做。” “你倒是拎得清,不过冲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许槐安还未答应,花语堂便又问了起来, “你要参加春试是吗?我替你把其他考生都杀光,只留你一个,这样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考上了吗!” 许槐安扶额,“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来害我,考试是我自己的事情,考得上是小生的本事,考不上,那就说明小生无缘官场,花兄莫要想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了。” “好心帮你倒不领情。” 花语堂似生了几分恼意,加快了步伐,一个劲往前走。 许槐安满脸担忧,考场和江湖不一样,他跟这个江湖的朋友讲不通这些道理,对方也理解不了。 真不知道在春试前夕扯进这些江湖事中结识这个江湖人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嗒……” 青蓝广袖下,纤长玉指持一子落定,原本已成死局的棋局瞬间转败为胜。 对面的徐义紧皱眉头,举起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一方格的上空,犹豫许久,迟迟未落, 然后又拿了回去,手指细细摩挲着那颗白子,两眼全神贯注地看着棋局思索着什么。 杨诗礼只行了一步棋,便瞬间扭转了局势,徐义再看时已是毫无退路,长叹了一口气。 “是老夫输了,杨中丞棋艺高超,不减当年,老夫甘拜下风。” 杨诗礼天资聪颖,不仅懂官场谋略,武艺高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能得先皇青眼成为太傅的人,实力自然不差,徐义是输得心服口服。 杨诗礼摇了摇头,淡然自若道,“并非我棋艺高超,而是徐大人下的是棋,本官下的却是人心,棋场如战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徐义经他这么一提醒,再看向棋盘上自己落的子,走的每一步几乎都像是被人早就设计好了的一样,故意等着他往陷阱里跳。 好深的局! 只是一盘棋都如此,那官场上岂不是…… 徐义细思极恐,后背冷汗涔涔。 风卷帘动,衔来清幽暗香。 花窗下投射出斑驳陆离的婆娑树影,空灵明净,如藻荇横生,浮游浅底。 杨诗礼手托茶杯,轻轻合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听说今年春试监考,礼部给了御史台一个名额?” 第25章 槐笙语·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徐义微微颔首,将区分好黑白的棋子尽数收回陶罐里, “是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调整,依旧是和往年一样由礼部的孙大人,陈大人和季大人做主考官,老夫担任内外场场监, 官员上任后,其作风德行,皆由御史台纠察考证,与其在官员上任后再去一一考鉴,倒不如直接在春试时就开始挑选,老夫倒是觉得此举可行。” 杨诗礼指尖轻点棋盘,微微蹙眉, “只是不知道礼部向御史台抛出的这根是橄榄枝,还是老虎刺。” 徐义接过杨诗礼的话问道,“依杨中丞之见,御史台最有可能把这个名额给谁呢?” 杨诗礼顿了顿,丝毫不加以掩饰地说道,“这名额,只能是小郡王的。” “何出此言?” 杨诗礼徐徐转动着杯子,“徐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小郡王进御史台原是得益于崔尚书的举荐, 如今春试考官莫名多出一个名额,很难说不是崔尚书的意思,御史台冷不防接了个春试监考官的名额,你说他们会给谁?” 徐义仔细一想,杨诗礼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那这……恐怕就不是橄榄枝了。” 与此同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响彻四周。 李画白徐徐走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没有道歉的意思,头也没回地就要离去,下一刻就被一身形魁梧,通身肃杀的男子一把拽了回来。 那人嗷嗷叫疼,被他举着的手里正攥着一个蓝色钱袋。 李画白抬头看去,出手帮他的正是宋青鱼,他即使是穿着寻常便装也难掩身上腾腾的杀气。 他本就不常有笑颜,冰冷的面孔百年不变,看上去就是极不好惹的人物。 所以那人也吓得归还了钱袋,连连求饶了起来, “公子!公子求求你饶了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宋青鱼没有听他啰嗦,直接将人甩给了身后的手下,“押去官府。” 李画白朝宋青鱼拱手行礼,“多谢宋统领出手相助。” 宋青鱼将钱袋还给了李画白,又看了眼他的左右,没有看见他带其他人。 以前李画白出门身边至少都会有五个以上的侍从跟随,见他这样孤孤单单的,略有些不习惯, “怎么不带侍卫?” 李画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风轻云淡地说道, “我已经没有侍卫了。” 宋青鱼微微一怔,话到喉咙口又犹如一团沙子梗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不善言辞,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倒是李画白率先开了口,朝宋青鱼作揖行礼。 “若宋统领没有什么事的话,本官就先行告退了。” 未等宋青鱼回应,李画白便已经淡漠地转身离去。 直到李画白走远,他也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目光却迟迟没有从李画白身上移开。 见李画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朦朦的巷角里,宋青鱼才默默收回了目光,眼眸里不知流转着什么情绪。 第26章 槐笙语·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杨柳岸垂下绿枝条,春风漾起碧浪清波。 偶有几条金色锦鲤浮上水面吐出几个泡泡,冒上来而后又消失不见。 许槐安入了城,左右张望着,一时新奇得很。 只是他转头又一脸幽怨地看向了随他而来的花语堂, “小生是去赶考的,阁下怎么也跟来了?” 花语堂手拿折扇,两手环胸,仰头自得地说着, “惹了朝暮生,你还敢单独行动,就不怕他来找你麻烦?我这是在保护你。” 许槐安无语了片刻,“小生只怕跟你在一起才容易被他追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槐安已经认命地往前走去了。 殊不知,他身后的花语堂眸色闪过了一丝异样,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途经一个路边摊,小贩连忙叫住了许槐安,“官人是来春考的!买块柳玉戴戴!可保佑你一举夺魁!” 许槐安正欲开口拒绝,可谁料到花语堂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他一把拿过那块柳玉故意扬声道。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我朋友这次没考上的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护城河里,让你游够三天三夜才准你上来。” 大家都被花语堂这番言论吸引了注意,纷纷停下来侧目观看。 许槐安略显得有些无地自容,下意识和花语堂拉开距离,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那小贩也害怕了,“这位少侠,咱也就图个吉利,要是非要较这个真的话,那我不卖您了。” 许槐安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来到一处茶肆,同小二要了碗茶,将竹篓放下,拿出一本书,安静地温习了起来。 小二的茶水刚放下没多久,嗖地一下,一个人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花语堂也不坐,两脚踩在凳子上蹲着,手里拿着一串玉珠,“给你的!” 许槐安看着眼前翠绿欲滴的珠串,有些惊诧, “使不得,此物一看就价值不菲,我一介小书生,岂能受花兄如此大礼。”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当然要送你些礼物!给!” 花语堂抓过许槐安的手,将珠串塞进了他手里。 许槐安看着花语堂殷切的目光,也不好再拒绝,但这东西确实是太贵重了。 许槐安解下脖颈上藏在衣服里面的玉佩递给了花语堂, “此环玉价格虽抵不上你的珠串,但也是小生从出生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也作为礼物,送给花兄,待来日小生鲤跃龙门,再送更好的给花兄。” 花语堂接过那块玉佩,仔细观看起来,随即打趣道, “对我来说,这块就好,再价值连城的东西也比不上你从出生戴到现在的这块。” 花语堂说的许槐安没法接腔,只能收好手上的珠串,移开视线低头默默喝起了茶,耳根微微发烫…… 杨诗礼应召入宫,刚穿过御花园就远远看见十几名太监呈两列纵队匍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吓得尿湿了裤子。 杨诗礼顿住脚步,微微蹙眉,仿佛能闻到大大敞开的殿门内蔓延开来的恐怖气息。 他拾步上前,怕殃及他人,没有叫人通报。 第27章 槐笙语·摆烂的新型方式 刚踏进殿中就看见满地的陶瓷碎片,桌子被掀翻,汤汁和饭菜洒了一地,但是溅到地上的汤汁还在冒着白泡。 没想到在把关如此严格的情况下,竟还会有谋逆者混进来。 地上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太监和宫女。 墨邺手里还掐着其中一个宫女的脖子,狠戾的神色仿佛已经将她视作死物。 墨邺身上还没有沾血,应该是还没有开杀戒,见杨诗礼出现,这才敛了些力度,将那名宫女随意扔在地上。 杨诗礼扬声把侍卫叫了进来,“来人!把这四个人连同外面那些太监一块押下去。” 他话音刚落,刚刚地上那名宫女便眸色一凛,像是计划败露要舍身孤注一掷一般,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径直就要朝墨邺身上刺去,颇有要跟墨邺同归于尽的气势, “暴君!受死!” 杨诗礼当即飞身一个侧踢将她手中的匕首踢飞了出去。 宫女倒地后,在侍卫上前将她包围前似咬破了什么,瞬间暴毙。 有侍卫上前去查探她的气息,朝杨诗礼汇报道, “启禀杨中丞,是剧毒,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杨诗礼知道应该也查不出来什么线索了,摆了摆手,“带下去。” 顷刻间,仆从已尽数散去。 杨诗礼看了眼扶桌而坐的墨邺,缓步上前,关切问道, “陛下可是受惊了?” 杨诗礼的声音把墨邺拉回了神,只见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把短匕,将锋利的匕尖朝向自己,把手处朝向杨诗礼。 “太傅若也觉得自己教出的是个暴君的话,现在便可亲手处置了朕。” 墨邺闭上双眼,卸下全部的防备,静静等候着杨诗礼的处置。 手里的匕首被接了过去,忽然感觉到对方在靠近,但迎接而来的不是痛意,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杨诗礼和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是我杨诗礼一手栽培起来的帝王,臣希望打造出来的是一个盛世明君, 作为你的师父,我也有义务监督你,倘若有一朝你真的走错到无法挽回的地方,臣自当了却性命向天下苍生交代。” 墨邺的瞳孔微微一震,攥紧双拳,最终还是卸了力,沉重地回应道,“邺儿……谨遵太傅教诲。” 眼看春试将至,许槐安秉烛夜读,忽地,敞开的窗外一位白衣胜雪的俊俏公子翩然而至,轻松翻越进来。 熟悉而又轻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如此深夜,槐安还未就寝,是在等我?” 许槐安起身将窗户虚掩上,“你们江湖人都是这样?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学宵小鼠辈翻窗。” 花语堂折扇轻启,一下一下摇晃着,颇有世家公子的气质和韵味,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神秘感吗?” 许槐安当场否决了他,“不觉得,小生只知道这样容易被打。” 花语堂噗呲一笑,不再多言其他,解了外袍就睡到了床榻上,动作自然流畅,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鸠占鹊巢,许槐安气量倒也大,没与他作太多计较,两三步回到书案前,又攻读起来。 没安生半刻钟,花语堂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起身来到许槐安身后。 “我刚刚找到一个我的同类,介绍你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下,花语堂把手放到许槐安的面前,瞬间垂下一只肥硕的吊眼灰毛鼠。 毫无预兆地和这类生物来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许槐安吓得两眼圆瞪,差点背过气去。 对方却只是捧腹朗声大笑,把许槐安惹恼了,又花了心思哄他。 许槐安不稀得搭理他,兀自看起了书。 第28章 槐笙语·这是一道送命题 花语堂这会儿可算是老实了,重新躺回床上,左右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朝向许槐安的方向。 “诶!书呆子!读书读傻了!觉都不睡吗?” “床已被你占去,小生倒不如多温会儿书。” “这还有位置。”花语堂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热情地邀请着许槐安,对方只是回给他一个后脑勺,又继续看书去了。 花语堂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上前,将许槐安提起就往榻上一扔,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直接吹熄了蜡烛。 “睡罢!别回头真考不上了又赖我头上!” 花语堂关切倒是不假,但却起了反效果,这回是许槐安彻夜难眠了。 白天,花语堂溜达着上街给许槐安买补品,途经一街角廊坊,里面尽是青衣学子,不过他们身上的风流气很重,不像许槐安只会闷在书房里埋头苦读。 那帮人也都是来赴春试的,但脸上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紧张的神色,个个泰然自若,吟诗作乐,风流潇洒。 不过听他们对的那些诗作,不是花草虫鱼就是蓝天白云,毫无深意,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听得出来粗俗,还不如许槐安那个闷书生的诗作。 这么看来,许槐安应该是稳赢了。 许槐安正坐在案前温书,浅浅打了个哈欠,忽闻,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临近,停在了门口处,然后响起了敲门声。 许槐安释然淡笑一声,“难得今天知道走正门了!” 他起身毫不迟疑地给对方打开了门,但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个恣意潇洒的花语堂,而是一张冷峻漠然,棱角分明的脸。 朝暮生一身天青色的锦袍,腰束白玉带,迎着阳光,天青色的锦袍如落了一层霜华。 他缓步而来,脚步沉稳,眸光内敛,由内而外散发着凌厉锋芒的气势,令人骇然。 许槐安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时间不知所措。 朝暮生凌厉的目光落在桌案上,“你是春试的考生,为何要与那花语堂厮混在一起。” 许槐安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卑不亢,迎上朝暮生锐利的目光,“他是我刚交的朋友。” 朝暮生拔出腰间的长剑,寒光反射出发指的杀意,“如此,便得罪了……” 花语堂提着给许槐安买的补品来到客栈,却发现客栈里空无一人,地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用血写着几个大字,申时,七里竹林,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掳走了许槐安。 花语堂没有片刻犹豫,放下手上的东西,运着轻功径直就往外去了。 浓云蔽日,瑟瑟风起,竹林中发出簌簌声响,抖落一地枯枝败叶。 周围皆是肃杀之意,即使是惊飞而起的鸟鸣声也搅得人心神不宁。 花语堂踏叶翩翩而至,他到时,许槐安已经重伤在地。 他并非习武之人,受了朝暮生一剑,失血过多,唇色已然发白。 花语堂落在许槐安身前,将他扶起,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我帮你报仇。” 花语堂站起身护在许槐安身前,“朝暮生,我原以为你不会伤及无辜,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为何要将他卷入江湖纷争!” “死到临头,还是顾好你自己!花语堂,今日我便让你命丧黄泉!” 第29章 槐笙语·天空一声炸响,老狗闪亮登场 朝暮生将长剑掷向空中,一声炸响后,利刃伴随着真气而出,与此同时,他飞身而起,接住剑柄,剑尖直指花语堂的心口。 地上的枯叶被横扫而起,花语堂折扇凌然一启,再一折,扇叶尖端霎时冒出一排锋利的刀瓣。 刀瓣的间隙卡住剑身,陡然一转,便将剑上的真气化解而去。 花语堂往后一倒,迅速和朝暮生拉开距离。 他脚踩在竹枝的顶端,将竹尖那头压弯了些弧度,在竹子回弹过来时,借力顺势朝朝暮生飞掷出数十根银针。 细针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条条疾驰而来的致命银蛇。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朝暮生运一剑化万剑,剑尖相对,形成了一道真气涌窜的剑墙。 那数十根银针皆奈它不得,还未接近剑墙就已然被流窜的白色真气震荡开来,嗖嗖几声细响,皆扎在了两旁的竹子上。 而被那些细针扎过的竹子,留下的不是细细的针孔,而是一个个黑色的大洞,洞口还冒着不知名的黑色烟雾。 一看就知道若是被这些细针来上一下,那便无力回天了。 说时迟那时快,万剑归一,剑势卷带漫天枯叶腾空而起,如苍龙出海之势,直击花语堂的命门。 对方持扇相抵,但自身的真气略逊他一筹,很快用作武器的纸扇承不住力,发出细微的声响后,便绽开了一道裂纹。 眼看手里的纸扇就要绷不住,花语堂旋而一转,强行将纸扇的方向逆转,剑峰被带动着偏开之际,纸扇也碎裂开来。 花语堂似乎不善近战,剑芒虽错身而过,但朝暮生随之而来的一掌,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上次交战花语堂本就受了重创,元气大伤,旧伤未愈,又中了他一掌,花语堂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被击得连连败退。 又强行运功硬接了他几招,终是再抗不住,重伤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朝暮生抬起长剑就要斩下他的头颅。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槐安惊呼一声,冲了出来,护在花语堂身前。 “你一定要杀了他吗?你们是有何深仇大恨?” 朝暮生淡漠回道,“行走江湖,本就朝不保夕,既入了江湖,就该知道这个道理。” “小生一介书生,不懂什么江湖道理,若你执意要杀人,小生的命可否能抵他一命!” 朝暮生的瞳孔微微有了一丝变化,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耐人寻味,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萍水相逢而已,你为何要以命相保?” “他救过小生的性命。”许槐安说的理直气壮,这倒是引起了朝暮生的兴趣。 “原本以为你们这些追逐功名利禄的士子是贪生怕死,只图享乐之辈,没想到你还挺有江湖道义!” 他原本阴冷恐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我可以不杀他,也不要你的命,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原来还有商量的余地,许槐安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好,你说。” 朝暮生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利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抹去你关于花语堂的所有记忆。” “好。”许槐安满口应下,如果仅仅只是抹去一段记忆就可以救一个人的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朝暮生拿出一个蛊虫,捏开许槐安的嘴巴,将蛊虫放了进去,点了对方的穴道,许槐安便下意识地把蛊虫吞了进去。 然后朝暮生将手上运着的真气,放到许槐安的头顶,像是开始吸取些什么…… 第30章 槐笙语·这个家没有杨中丞得散 “咳咳咳!” 花语堂醒来时,感觉到四肢百骸都传来了强烈的痛意,浑身的骨头都像打碎又重组了一般。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还有一团已经凝结的血渍遮粘住了他的睫毛,他费力四下查看,唯独看不见那个孱弱的身影。 这时候,朝暮生的千里传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书生以命换命救了你,我答应了他不杀你,但他也失去了你的记忆,我喂他吃了蛊虫,若你与他相认,蛊毒就会发作,让他肠穿肚烂暴毙而亡。” 朝暮生的声音渐渐隐去,花语堂攥紧拳头,当即运着轻功往客栈去。 当来到客栈下,看见许槐安房间是亮着的。 他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安安静静地坐案前温书,担忧之切,花语堂正要提步上前。 突然想起朝暮生留下的话,犹豫片刻,深深地看了许槐安一眼后,终究还是调转了方向。 自此一别,便是天涯陌路,相识一场,到头来不过是浮云虚梦一场…… 杨诗礼正在院中与几位大人喝茶,这时候小厮匆匆跑来,见到此状,先是顿住脚步,恐太过失礼,拱手向他们作揖行礼。 “蔡大人,何大人,高大人!” 杨诗礼一手抚着宽大的水墨官袖,不徐不疾地拿起茶杯盖刮了刮杯沿,拉长语调,“何事惊慌。” 杨诗礼见那小厮望了眼三位大人的方向,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便直言道,“但说无妨。” 得了主子的发话,小厮这才敢禀告, “回老爷,徐大人让小的来给您通报一声,御史台的李画白大人泄题了。” 对面三位大人的表情皆是一惊,面面相觑起来, “小郡王品行如此端正,怎会泄题?” 小厮低敛着眉头解释道,“听说是一时疏漏。” 杨诗礼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大的异常,只是正常询问道,“李大人现在在何处?” 还未等小厮回应,花园后方便转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随即是熟悉的声音。 “得知李大人泄题后,吏部当即就派人将他押入了天牢,待明日三司审查,等审查结果出来才会交由陛下定罪, 礼部和御史台不得涉案,就连老夫这个场监都受到了牵连,礼部其他三位大人也都要免官三日。” 杨诗礼顿了顿,手里转动摩挲着剔透的白瓷茶杯,茶杯放下的同时,抬眸望向一旁的徐义, “确实是老虎刺,不惜搭上御史台和礼部也要拉小郡王下水,还得罪了中书院和议政院,为了一个小小的司封主事。” 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现场三位大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杨诗礼,似乎在等他表态。 徐义倒是直接问了出来,“杨中丞怎么看?是否替小郡王说个情?” 杨诗礼的表情凝重,望着杯中毫无波澜起伏的茶水,长叹了一口气, “崔尚书授意给御史台增加监考名额的时候,小郡王大抵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劫了, 既已知晓,但他还是接了下来,许是要给崔尚书一个交代,阿志,备马车,随本官去崔府走一遭。” “是!” 徐义有些担忧,主动站了出来,“四下也是无事,老夫也随你一同去。” 杨诗礼摆了摆手,“不必了,人多去反而适得其反,此番我只是去探探崔尚书的底。” 徐义顿住脚步,朝杨诗礼拱手作揖,“那我们便在此静候佳音了。” “好,我去去就回。” 第31章 槐笙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杨诗礼出门后,徐义坐到亭子里和几位大人喝茶聊起了天。 高大人发问,“今年的春试如何?可有得徐中书青眼的?” 徐义砸咂嘴巴,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在脑海里快速回想了一遍,沉吟片刻, “有一个叫许槐安的年轻人,文章倒还写的不错,对政事的见解剖析也十分到位,品行也还端正,只是这次泄题了,不太好说。” 蔡大人满是遗憾地叹息一声,“且不说保不保小郡王一事,题目已泄,考过的卷子就得作废了, 若是重新选题,审题,定题,印刷,装订成卷又得去大半月的时间, 还得另外选考官和场监,哪里这么快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年的春试是要推迟还是有何打算呢?各位大人可有高见?”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徐义沉吟片刻, “此事须得看陛下的意思,还是待杨中丞回来后再与他一同商议。”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他们即使有心献计,但还是得陛下点头才行,以陛下的性子,未必会听他们的意见,若是杨中丞的主意就不一定了。 “大人!门外是杨中丞的马车!” 崔尚书正挽着袖子在院子里种着菜秧,一小厮匆匆来报。 崔尚书顿蹲在地上,两手平放,手肘搭在两腿的膝盖上,微微眯起眼睛,沉默了半晌,这才睁开眼睛望向已经插了一路的菜秧,开口说道, “让他进来。” “是!”那小厮领命,一路小跑着到门口,打开了大门,朝候在门外的杨诗礼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让您久等了,中丞大人请进!我家大人在后院。” 杨诗礼踏进来,左右张望着崔府的环境布置,和想象中的崔府不太一样。 朝堂上这个可谓在六部呼风唤雨,权高位重的崔哲,家中的境况看起来竟还不如一个地方州官,确实挺让人吃惊的。 崔府的布置朴素简单,没有什么太过华贵奢侈的物件,连个假山池都没有,仅花墙旁种着一排墨竹,便再无其他。 六部高官皆为他的党羽,听他号召,以他的权势地位,按道理来说,家中不可能如同陋室一般。 且就算他廉洁奉公,没有收受贿赂,但以他的官职,一个月的俸禄应该都够他换一座新居了。 何至于地长青苔半指高,秋风落叶无人扫这般景象。 他随着小厮来到后院时,崔尚书正弯腰,手持一个水瓢往地里浇着水。 地上都是他插好的菜秧,还有一亩地的菜的长势非常不错,青葱翠绿,看上去已经收了好几轮了。 水墨衣摆随着杨诗礼停下的脚步顿下,他率先开了口,故意拉长语调, “崔尚书倒是有如此闲情逸致,在自家院子里种起菜来了。” 得知是杨诗礼过来,崔尚书浇水的动作也并没有停下,只是笑看了他一眼,又撸好一边的袖子, “杨中丞说笑了,何来的闲情,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他一路走一路浇,没有要问杨诗礼来意的意思。 杨诗礼也并不着急说明来意,文臣的较量不在刀枪笔墨,恰恰是体现在言语间的周旋,和内心的较量。 第32章 槐笙语·崔尚书在线种菜 “崔尚书日理万机,种菜小事何不交由府中家丁去做。” 崔尚书专心致志地浇着水说道,“自己亲手栽培的,自然会上心一些, 家丁以为青蔬只是青蔬,按部就班浇水施肥,长势如何,是否害虫病,皆放任自流, 家丁不懂吾怜惜青蔬之意,老夫自然就亲自动手了,你看看旁边那两片菜地,菜叶割了一茬又一茬,长势依旧旺盛。” 杨诗礼走到他现在插菜秧的这块地,看着一棵发蔫的菜秧,问道, “若是像这种蔫去好几天的菜秧,要是浇浇水还能活的,崔尚书当如何处置?” 这时候,崔尚书手上的动作顿住,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当着杨诗礼的面,将手中的水瓢放回了桶里,水花溅落在地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湿点, “水瓢就在此处,杨中丞若是要浇,老夫也拦你不住。” 杨诗礼看了眼崔尚书,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往一株已经蔫去的菜上浇了些水,然后将水漂放回原位。 “那便不叨扰崔尚书了。” 崔尚书朝他微微颔首,“恕不远送。” 杨诗礼接着又去了趟天牢,狱卒见是杨中丞亲临,纷纷行礼,“参见杨中丞。” 杨诗礼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不必多礼,李郡王所在何处?本官有些事要问他。” “杨中丞请随我来。”一名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的牢头,主动站了出来,朝杨诗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地牢阴冷潮湿,各种浓重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杨诗礼一袭水墨官袍,将他姣好的身材衬得颀长,清敛出尘的气质与牢中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他是误入此间的谪仙。 “杨中丞。”杨诗礼正随牢头走着,忽然一个沉沉的声音叫住了他。 杨诗礼顿住脚步,顺着声源转头看去,发现是三年前被打入狱的蔺老。 仅仅入狱一年的时光,他便满头白茫茫干枯的乱发披散,如同沦落街头的乞丐,破烂脏旧的囚服散发着刺鼻的霉味。 曾几何时,他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是这副惨状,直叫人唏嘘。 杨诗礼没有因为蔺老沦为阶下囚而轻慢他,就如从前一般朝他微微颔首以示回应,给足了尊重。 蔺老坐在角落的茅草堆上,低头看着地面, “杨中丞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横刀定乾坤,想必也知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何故要扶一个暴君当政,实乃天下之大不幸。” 他的语气平静而又沉重,已经给墨邺下死了定义。 杨诗礼目光微微一顿,深深地看着蔺老,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蔺老又怎知,陛下他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呢? 蔺老对二殿下青眼有加,登基者非汝心中所想,汝定然百般不是滋味,但为何不多再看看陛下呢? 吾亦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若吾当初选的这块是朽木,吾定弃之,但,恰恰相反,陛下不是木,他是陨玉, 吾既然费心雕琢,必然有其中的道理,今后,蔺老且看罢。” 杨诗礼据理力争,蔺老也不再多言其他,只是长长叹一口气。 第33章 槐笙语·墨邺头顶青青草原 杨诗礼走远后,吩咐牢头给蔺老的环境再布置好一些。 终于来到李画白所在的牢房,相比于其他在地牢里待久的人来说,他的待遇还算是好的。 他的牢房里干干净净,刚铺上的茅草还是新的,阳光透过高高的镶墙铁窗照射进来,还带着些暖意。 李画白身上还穿着银线边的官服,并未换上囚衣,头上冠戴整齐,依旧是贵气十足的模样。 按现在的官阶,他比杨诗礼要小,所以见到杨诗礼后,他也中规中矩地朝对方拱手行礼,“杨中丞。” “小郡王不必多礼。” “杨中丞所来,为的是泄题一事。”杨诗礼还未告知来意李画白便已猜出他所行的目的。 也确实如此,既然对方已经知晓,杨诗礼倒是也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题。 “小郡王可知,泄题是何罪?” “官降三级,减半年俸禄,处以杖刑后,游街示众。” 他说的平静无奇,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杨诗礼沉默了片刻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小郡王是愿者上钩了。” 的确,比起尹传志丧子之痛,没有让他以命相偿,这样的结果都算是最好的了。 为了公正,李画白连天王老子都可以得罪。 他甘愿被抓,不是因为害怕权势,而是为了报答崔尚书知遇之恩,不让崔尚书太难做。 见李画白心意已决,杨诗礼便不再多说。 出了天牢,杨诗礼正要朝皇宫的方向进发,半路,马儿却不知何缘故受了惊,在街上四下乱窜。 行人也吓得四散而逃,街边摊贩的东西被马踢飞了一地。 街边的酒楼上,尹传志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静静地看着失控的马儿,并不作声色。 车夫被受惊的马儿甩飞,杨诗礼用力一拍车凳,飞身而起,坐到了马鞍上,急拉缰绳,试图控制住马儿。 街道前方,一名拉着小孩的妇人,被人推搡了一下,瞬间脱了手,自己也被挤到了一边。 小孩见后方的马惊鸣,飞奔而来,吓得栽倒在地上,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酒楼上的尹传志眸色一变,下意识攥紧茶杯站了起来。 人群也惊呼不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诗礼猛甩缰绳欲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街道上一名身穿天青色锦袍的魁梧男子横空而出,站立在小孩面前, 仅使出一掌,马儿便被强大的内力震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马上的杨诗礼也一个不稳,翻倒下来,却被青袍男子稳稳接住。 “多谢侠士。”杨诗礼平稳落地后,向男子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那妇女也匆匆跑上来抱好自己的孩子,对仗义出手的朝暮生感激涕零。 “举手之劳。”朝暮生淡淡说罢后便转身离开了。 酒楼上的尹传志见小孩无恙,手中攥紧的杯子这才缓缓卸了力,随后留下茶钱就转身下了楼。 马儿掀翻了好几个摊子,又差点踩着小孩,杨诗礼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待他处理完以后已是深夜。 第34章 槐笙语·论后援军团的重要性 进宫后,赵笠也说陛下已经睡下了,杨诗礼不好再打扰,只能打道回府。 原本想着翌日起早些再找陛下商议,但当他去到鸾和殿的时候,就被告知陛下已经在太和殿开审。 杨诗礼没想到陛下竟然直接跳过了三司审查,直接对上了李画白。 杨诗礼又匆匆赶往太和殿。 他来的不晚,刚到时,墨邺正在问话,李画白对不慎泄题一事供认不讳,众大臣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宋青鱼一手持剑,眼睛直直地盯着李画白,脸上表露出的担忧暴露无遗。 众官员低眉传递眼色,把昨日已经想好的暂时应对方案又都在脑子里确认了一遍,就是担心陛下会抽问起。 墨邺两手背在身后,在殿中悠悠踱步, “问罪之事尚且放一边,考生的卷子朕昨夜已阅,不必推迟日期重考,通知考生,即刻安排殿试,朕亲自来考。” 众官员瞪大了眼睛,陛下这出,这完全不在他们所想的任何应对方案之内,官员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崔尚书举着笏,站出队列,主动说道, “陛下,春试并非科举,无须上至殿堂,泄题虽兹事体大,但无非就是推迟几日再重新拟定考题罢了,何须打破历来的传统。” 其他官员自然也是认同崔尚书的说法的,但他们也都默默地为崔尚书捏了一把冷汗,生怕他惹得陛下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脑袋砍了。 杨诗礼昨日太过忙碌,没来得及和议政院的众官员商议春试泄题后的应对之策,但他倒是觉得陛下所提的方案可行。 于是他也站了出来,“臣以为,殿试临考此举可行。” 徐义和议政院的官员们脸上满是惊诧,皆齐刷刷看向杨诗礼,不明白他为何会赞同陛下的方案。 杨诗礼将其中缘由款款道来,“大郢国自古以来春试皆由礼部全权负责是没错,微臣也尊重历来的传统, 但若面对突发状况,明明可以采取更好的解决方案也要一成不变的话,就是固执己见, 在尊重传统的前提下推陈出新,不断补充新鲜血液,朝代才可以持续长久的发展,守旧古板只会增加内耗, 家国都耗成了一座空壳,还守着那些漂亮的陈规旧俗有什么用呢?只为载在史册上好看吗?” 原本想站到崔尚书身后帮他说话的几个文臣也都默默缩回脚步。 虽然他们和议政院不合盘,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杨诗礼说的不无道理。 原本交头接耳的几个大臣也都闭上了嘴,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徐义领着几个官员站到了杨诗礼身后,“臣以为殿试可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殿上的墨邺不紧不慢地将目光转向殿下的崔哲, “崔尚书可还有异议?” 崔哲依旧不让分毫,眼神坚定无比,“传统之所以久经流传,代代相承,必然有它一定的道理,臣也并非是固守陈规,只是春试与科举的制式不同, 因为打破常规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只是这还是个未知数,故此,微臣才不同意改成殿试的。” 第35章 槐笙语·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 崔尚书只一句话便把风向标拉回了自己这边。 他崔哲做了多少年的言官,论唇枪舌战,大家都不认为墨邺一个新上任不久的小皇帝能辩得过他。 但墨邺只是不紧不慢地就着他的话题反呛道, “那么,按照传统,春试不应该是只由礼部三位大人监考吗?怎么今年反倒多给了御史台一个名额? 你们加人就可以,朕亲自选拔人才就是打破传统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墨邺特地加重了语气,以此表示他的态度,崔哲瞬间就说不上来话了。 以往他们私下里做调整的时候,先皇看在他们是老臣的面子上,从不会干预什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看来,陛下也不简单啊。 墨邺见崔哲不再吭声,便将目光转向了队列里眉头紧皱的礼部尚书郝连均, “礼部要引以为戒,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几位大人就不止是免官三日那么简单了,若有重罚,礼部尚书连坐。” 郝大人身子微微惊颤,知道陛下这是在敲点自己,连忙弯下身子,两手并叠朝前一推,言辞恳切, “臣定当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看来郝尚书是真的被吓到了,陛下连开国元老蔺大人都能毫不顾情面地打入牢狱的,更别说他们这些寻常官员了。 崔尚书不怕事,但他们怕啊。 加上杨中丞又深得陛下宠信,只怕今后崔尚书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站队崔尚书这边是不是正确的了。 但六部之中又以崔尚书的权势最大,地位最牢最稳,六部与议政院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派系,他身在六部,也只能随着崔尚书的步子走了。 下朝后,礼部领了旨,迅速把春试的考生召来,参与殿试。 学生们也都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陛下会改为殿试。 他们原本失落的心,一下子又重振了起来。 许槐安也甚是激动,原本春试选拔的都是小官,不用上升至陛下那个层面。 因此,家中境遇稍优越些的,从中做些手脚很容易,对于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贫民极不公平。 但如果是殿试的话,由陛下亲自选拔人才,成绩就全凭实力了,这样就算是输,他也输得心甘情愿,总好比让那些大字不识几个就中榜的富家子弟强。 不过听闻陛下暴躁无常,他们前往殿试的途中心情也十分忐忑。 “待会儿殿试之时可得小心些言论,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脑袋就不保了。” 听到这话,许槐安就不认可了,“坊间流言岂可以偏概全,未知全貌,还是莫要妄加揣测的好。” 那两人不再作声,而是加快脚步远离了许槐安。 考生一一来到殿上,找到位置坐下,每个人的书案前都摆放着笔墨纸砚,墨邺的威压极强。 这些青衣学子们哪里见过这么庄严肃穆的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头也不敢抬,以至于台上坐的是皇帝还是另有其人都不知道。 即使再好奇,也没有人敢抬头看上一眼,大家要么紧盯着地面,要么只看着自己的桌案。 很快,赵笠便高声宣布考试开始,墨邺就开始出题了。 第36章 槐笙语·公平公正杨诗礼,恭谦有礼墨邺君 墨邺临场殿试,考的是学生们是否有扎实的知识功底,以及心理素质能力。 不光是要写得出来,还要在他面前对答如流,这可不是件易事。 考生们写完他出的题目后,他又出了个时政议题,抛给大家,然后一个一个抽到内室做答。 有的学生明明卷面答的不错,但面对墨邺时却吓得支支吾吾,语不着调,更甚者还吓晕了过去。 轮到许槐安时,他反而显得淡定从容许多,对于时政的回答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留下来旁听的徐义听了也连连点头,觉得此子有才。 墨邺没有对他的见解置予评论,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随口问了一下, “他们都怕朕,你不怕吗?” “心中坦荡如砥,便无所畏惧,天子的威仪体现在敬畏二字,陛下已经成功了后一半。” 他说的实在巧妙,连旁听的官员们不禁惊叹他太过大胆。 春试的学生们都生怕说错话惹怒陛下,不敢表现自己,规规矩矩答完题就出去了,但许槐安也因他这一句话,在众官员中打响了名声,也让大家记住了这个考生的名字。 殿试过后,翌日就会张布榜首,学生们交卷后便都自行离场退去。 旁听的官员们也都纷纷散去,墨邺则将杨诗礼和郝大人留了下来。 他端坐在案前,打量着学生们交上来的卷子, “郝大人先说说你认为谁最合适。” 突然被发问,郝大人也有些受宠若惊。 原本以为陛下留他只是为了做给其他官员看的,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对他的太傅杨诗礼圣宠有加,怎么可能还会听得进其他人的进言,没想到陛下现如今也会询问他的意思。 既然给了他发言的机会,那他也就如实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是说说想法而已,应该不会惹着陛下 “臣以觉得,这个许槐安倒是颇有几分意思。”说罢,他还特地停顿了一下,想看看杨诗礼或者陛下的反应。 墨邺则是慢悠悠地转头看向杨诗礼,“不知杨中丞意下如何?” 郝连均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了杨诗礼,十分好奇他的回答。 虽然议政院和礼部不属于一个阵营,但是不得不说的是,杨诗礼的文学造诣、官品德行,就连敌对阵营的六部各大臣都十分欣赏。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们也还没有到苦大仇深的地步。 杨诗礼向来也是对事不对人的,所以这才是他最令人佩服的一点, 但也是最让人气的牙痒痒的也是这一点,不然,如果不是官职在身,他们一定可以和杨诗礼成为很好的朋友。 杨诗礼不徐不疾地说道,“就公平公正地选拔而言,臣定然是会选许槐安的,只是,他现在锋芒太露,对他而言,太过不利。” 两个人都认同的一个观点就是许槐安可以,郝大人想要,杨诗礼是想要又不想轻易要。 墨邺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许槐安可以要,但先不委以重任,远调之,先从做地方官做起,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虽然结果有些差强人意,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拱手向墨邺鞠躬行礼,“臣以为可行。” 杨诗礼也点了点头,“就按陛下说的做。” 待郝大人退下后,墨邺又将杨诗礼单独留了下来。 他慢慢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向杨诗礼接近,黑金线穿插的龙袍衣摆扫落在地。 杨诗礼定定地看着他,愈发觉得墨邺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第37章 槐笙语·家有皇帝初长成 原先他还以为墨邺年龄尚小,心性还不够成熟,对政事的处理可能还没有那么妥当。 加上文武百官也都不看好他,私下里经常念叨他残暴不仁,所以自己也就受了些影响。 但经春试这一遭,他却发现墨邺可能生来就有帝王的天赋也说不定。 他悠悠地感叹了一声,“陛下的成长之快,让微臣甚感欣慰。” 得到了杨诗礼的认可墨邺的心情大好,态度也比较谦逊, “谢太傅夸赞,一切皆是太傅教导有方。” 看着墨邺现在低眉含笑的样子,杨诗礼的内心万分激动,恨不得有什么神器能够记录下他现在这样的表情,让文武百官都看看。 瞧瞧!瞧瞧! 多么恭谦有礼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人们口中杀人如麻的暴君了呢? 他的弟子多么核善! 不骄不躁,不居功自傲,看来,世人对陛下的误解还是太深了。 另一边,郝连均出了宫门,抬袖细细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后背也是汗涔涔的。 感觉进趟皇宫就跟进趟老虎窝似的,出来也跟逃命一般,只想着今天菩萨保佑,还是活着回来的。 他正在等人来接,“嗒嗒嗒……”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缓缓走近,车夫在郝连均身旁停了下来, “郝尚书,我家大人可送您一程。” 郝连均心下犯起了难,恰好自己的马车赶来了, “老爷,我来接你了!” 郝连均恭恭敬敬地拱手朝车轿内作揖行礼,故意扬声道, “巧了,老夫的马车也来了,烦请告诉崔尚书一声,老夫今晚家中还要宴客,就先行告辞了。” 郝连均甩袖,两手背至身后,踏着官步迎向自己的马车,在车夫的搀扶下,踏着马镫,掀开帘子就弯腰钻进了轿中。 不是郝连均不给崔尚书面子,实在是陛下今日那句, “如有重罚,礼部尚书连坐”把他吓得不轻。 且就算是给尹大人一个交代,把他礼部拉下水也难免会让人有些心里不舒服。 所以郝连均就推脱了和崔尚书的会面。 翌日,张榜结果一大早就贴出来了,大大一张红纸黑字写着榜首正是许槐安。 人群中不乏有看热闹的,最有名声的世家子弟中大家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都在议论这是哪个地方来的学子。 人群中,站立着一位戴着白色斗篷的高挑男子。 他两手环胸,也在看公布的红榜,见榜首写着许槐安的名字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而反观当事人那边,中榜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他只是抒发心中所想,不被砍脑袋都已经让他对墨邺皇帝有很大的改观了。 如今他在身后无权无势的情况下,还能在众多贵族子弟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榜首,着实是意想不到,但也是万分惊喜和感激的。 陛下看来确实不像是坊间流言中传的那样黑白不分,残暴不仁,如此,他就可以放心入仕了。 没过多久,宫里果然派人传来了圣旨召他入宫。 许槐安激切万分,听完公公念的召令后,叩谢领旨,进了公公带来的车轿,一路进宫去了。 此番春试夺得魁首,真是光耀门楣啊,若是他家中的老母知晓,定然要乐坏了。 第38章 槐笙语·坊间传闻诚不欺我 皇宫宫殿之浩大,富丽华美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叹了。 昨日进宫殿试时,气氛太过庄严肃穆,他没有仔细看,但也被这些高大奢华的宫殿所震撼。 汉白玉百步石阶,分左右两侧,中间由雨花石铺设的龙腾雕版隔开,腾云而起的石龙刻画得栩栩如生。 好似在直勾勾地盯着进入宫殿的每一个人,让人心中为之一震,不敢妄生其他心思。 许槐安脚步突然顿住,似乎是太过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见领路的公公已经走远,这才匆匆跟上去。 带他去的地方不是昨日的太和殿,而是一处水榭亭台。 墨邺着一身宽大的玄色龙袍,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上,兀自下着一盘棋,对面坐着的是赫赫有名的杨诗礼杨中丞。 听闻他原本为武将,骁勇善战,后来因伤退位,改做了文官,成为了陛下的太傅,兼议政院中丞台令史。 现在仔细看来,这杨中丞一身天蓝色广袖,前襟绣穿云仙鹤,通身儒雅清幽之气,没有武将的粗犷,反倒更多文臣的风采。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横刀定乾坤这一称号确实不是浪得虚名的。 他的样貌堪称惊艳绝尘,皮肤细腻光泽,五官如精雕细琢的玉石仙人一般,长发披散如瀑,头戴精美华贵的银冠,再横穿一根玉簪。 杨诗礼的官位极高,固有印象中,一般太傅这种高官,年龄都是四五十以上颇有资历的老官员,但杨诗礼却不是。 他的样貌看上去正值青壮年,应该就比陛下大六七岁左右,虽然样貌年轻,但他的行为举止却颇为老成。 好似二十六七岁的身子里住着五六十岁的精老头一样,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违和感,而且他就光是站在那里,也能给人一种依靠感和说服力。 也难怪他凭一己之力,就握住了朝堂三分之一的命脉,稳坐议政院之首这把交椅,看来,他厉害不是没有原因的。 许槐安率先双膝跪地朝墨邺行叩拜之礼,“草民许槐安,叩见陛下,叩见杨中丞。” 墨邺自己和自己对弈,并不说话,连看都没有往他身上看一眼。 倒是杨诗礼慢悠悠地把目光投向了他,朝他抬了抬手示意道,“起身。” 许槐安看了看还在兀自下棋的陛下,又看了看杨诗礼,按照自己揣摩的意思,听从了杨诗礼的话,小心翼翼地起身了。 “谢陛下,谢杨中丞。” 杨诗礼朝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神,“给许魁首座。” 太监立马搬来一个板凳,放到了许槐安的后面。 许槐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杨诗礼并不着急说话,反而是给茶盅倒入开水,就这么由高至低地倒着,细细的水线不偏不倚地落进茶盅中,然后慢条斯理地跟许槐安聊了起来, “如果这茶是你来之前,我和陛下喝的时候放进去的,我不换茶叶了,继续冲茶,还能喝吗?” 许槐安愣了愣,“自然是能喝的。” 杨诗礼低眉笑了笑,不说话,继续这么倒着,倒罢一壶开水后,又接了一壶开水,继续慢悠悠地往茶盅里倒茶。 哗啦哗啦,细细的水流声引起了许槐安的注意,他顺着声源低头看去,发现茶水已经溢出来不少了。 而且应该是从杨诗礼倒完第一壶开水的时候就已经满了,但他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兀自倒着。 他恭敬地提醒了杨诗礼一声,“杨中丞,茶水溢出来了。”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后,杨诗礼这才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勾起唇角,接着问道, “如果这茶是你来之前,我和陛下三个月前喝的,我不换茶叶了,继续冲茶,还能喝吗?” 第39章 槐笙语·城市套路果然很深 这一下彻底把许槐安给问懵了。 这句话和上一句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加了个时间,就让人感觉不是那么个滋味了。 拿三个月前冲的茶招待人,这是不待见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春试榜首吗? 于是他便试探性地答道,“许是……不能喝了的。” “所以我才用新茶叶招待的你。” 杨诗礼这么一说,许槐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茶叶是新的。 可他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以为茶叶是旧的呢? 杨诗礼提着手里的水壶,看着已经溢满的茶盅,迟迟不动,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许槐安想道,难道是杨中丞身份尊贵,从来没有自己泡过茶,才不懂的吗? 他微微低头示礼,接过茶盅,往外倒出一些茶水,只留了一半原来的水,朝杨诗礼作了个请的手势, “中丞大人,我将茶盅中满出的茶水倒出一部分,现在您就可以继续倒了。” 杨诗礼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上等的龙井茶,取品相极佳的叶尖,晒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茶香虽醇厚,但旧了也喝不得了, 而我这手里换的第二壶水是辰间太阳没升起来前,宫女们收集而来的清新竹露, 茶盅太满了,就倒不了新水,刚刚你将满出的茶水倒出,我这竹露就可以加进去了。” 说着,他已经将沏好的茶水倒进了对面许槐安的茶杯里, “朝廷就好比一个大茶盅,再上好的茶叶,泡久了,也不能再喝了,要适时更换新茶叶,倒出旧水,注入新水,这茶才能更加地醇厚怡人。 昨日春试,你对时政一番新锐的见解让陛下和吾等刮目相看, 许魁首便是我们等待已久的新水,但是在旧水倒出来之前,还要请许魁首受屈在水壶里先待上一段时间,不知许魁首可愿?” 原来是这个意思,许槐安明白了,他恭恭敬敬地低头拱手行礼, “原本不敢奢求能中榜首,能得陛下和众位大人青眼,乃小生之大幸,小生自是愿的。” 杨诗礼欣慰地点了点头,“好,正好播州知州有一个空缺,你暂且先补上,历练一段时日,待时机成熟,本官自会召你回朝,另外,再派一个前辈与你一同前往,最快明日即可出发上任。” “谢中丞大人,小生斗胆,敢问是哪位前辈会随小生一同前往播州呢?” 杨诗礼淡淡一笑,拨弄着手里的茶具,“到了明日,你自会见到了。” “那小生就先行告退了。”许槐安起身行礼,准备要离开。 杨诗礼点了点头,“去,希望你能做出一番政绩。” 许槐安走到出亭外后,一名小厮叫住了他,“许公子!许公子!” 许槐安顺着声源扭头看去,一名穿着褐色粗布衣裳,窄衣窄袖的小厮腋下夹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朝着他的方向小跑着走来。 来到近前时,他才刹住脚步,朝许槐安行了个礼,对方正纳闷呢,然后阿志就将手里的木盒双手递了上去。 “这是我家中丞大人送你的迎新礼。” 许槐安有些惊诧,没想到杨中丞竟会对自己如此上心,他连忙躬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木盒, “替我向杨中丞道声谢。” 第40章 槐笙语·降级扣工资调岗三连击 “嗒!” 御花园亭内,墨邺托袖落下一子,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方才,太傅让小厮带了何物给许槐安?” “一幅画。”杨诗礼如实答道。 “只是画?”墨邺有些疑惑。 杨诗礼不徐不疾地啜了一口茶,语气颇有一番深意,若非细想,一般人还真领悟不到。 “是画……也不仅仅是画。” 翌日上朝,李画白被带上了朝堂,墨邺要宣判他的审判结果了。 武将首列,宋青鱼攥紧了手里的长剑,紧紧地盯着站在朝堂中央的李画白。 入狱两天,他的神色似乎比以前苍白了许多,但是衣裳和冠戴都还算整齐,看来狱中应该是没人对他何如。 朝臣们向墨邺行了朝礼后,赵笠在墨邺的授意下当堂宣读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台台院侍御史李画白,疏忽职守,致春考泄题,官降三品,俸禄减半,迁谪播州任书令史,以儆效尤,即日启程,钦此!” 墨邺这一宣判,让众官都无话可说,只是不慎泄题,徇私舞弊和疏忽职守是两种概念。 疏忽职守,并非重罪,但又是降职又是减禄,又是贬谪,三连下来谁都吃不消,而且去的还是那个民风彪悍难以管治的播州。 不过上次宋青鱼一把火烧了土匪窝,估计匪患应该是不必再忧心了,要担心的只是当地的富豪乡绅,会不会向他发难。 不过这对于李画白来说,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免去了皮肉之苦和游街示众,这已经是很体面的惩罚了。 想到先前杨诗礼曾来牢狱中探视过自己,想必,自己能得到这样宽大的处置,应该也是他向陛下求了情。 崔尚书这次也是没有做的太绝,如果是徇私舞弊的话,仗刑和游街绝对是避免不了,谁求情都没用。 李画白双膝跪地,两手高举,恭敬地接过圣旨,“谢主隆恩。” 赵笠将圣旨给他后,又向他转达了墨邺的意思, “此番春考魁首许槐安任播州知州,李大人今日可随他一同出发,路上好有个照应。” 播州新上任的知州吗? 李画白看了眼站在文官首列的杨诗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朝后,杨诗礼刚走出宫门,宋青鱼就叫住了他。 “杨中丞。” 难得听见宋青鱼的声音,正准备上马车的杨诗礼也好奇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宋青鱼。 “宋统领。” 杨诗礼虽曾为武将,但身形纤细颀长,骨相清奇,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外形上看,和武人的差异甚远。 而宋青鱼的个头极其高大,一身魁梧戎甲,腰挎长剑,武人的压迫感也十足,他先是恭恭敬敬地朝杨诗礼拱手行礼, “小郡王一事,谢杨中丞帮忙。” “要谢就谢陛下,是陛下公正处事,本官也没做什么。” 宋青鱼微微一愣,朝杨诗礼点头后,便离开了。 杨诗礼一回头,发现徐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吓本官一跳,徐中书什么时候到的?” 第41章 天子令·陛下,公正,你确定? 徐义哈哈朗声大笑了几声,“从宋青鱼喊你的时候就到了。” 杨诗礼摇头笑叹,“难得清闲三日,徐中书不卸掉累累劳形案牍去游山玩水,怎么还往宫里跑?还以为要上早朝?现在这个点都退朝了。” “就是知道退朝了才来的,原本想问一下你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小郡王的,刚刚听宋青鱼那番谢词,是从轻了?” 杨诗礼长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天空,目光深邃, “从轻还是从重,要看是谁觉得了。” “在老夫看来,不必仗罚游街,那就是从轻,不过你跑前跑后的,为何不承宋青鱼的情,杨中丞对陛下也太过拥护了?” 杨诗礼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如此恩宠本官,拥护是事实,但陛下公正也是事实。” 要徐义把公正和墨邺联系起来对他来说确实是超出认知外的事,理解起来比较有难度。 “咳!”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其他人,便拿手遮着,凑到杨诗礼耳畔压低声说道, “陛下,公正?你确定?” 如此狂暴病态的帝王,杨诗礼是盲目崇拜,身心和眼睛都开了十倍滤镜? 杨诗礼摇头笑了笑, “看来徐中书还是不知,在你们看来,武官举兵谋反,以陛下的性子,会不会株连九族?” “何止株连九族,那必定是九族上上下下仆从丫鬟,鸡狗豕鱼,连落进他家院中的飞禽都不放过啊!” 徐义说的激动,想起这个画面甚至还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但是平襄王当初谋反时,陛下只是下令镇压平襄王府,下达的圣旨中并未谈及株连之罪,平襄王是被围自刎身亡, 而纵火烧杀平襄王府上下的人,却是前去镇压的宋青鱼, 且事后,陛下也没有下旨斩杀小郡王,只是将他送进了掖幽庭做劳役。” 徐义歪了歪脑袋,“难道留小郡王一命不是宋青鱼自作主张的吗?” 杨诗礼摇了摇头,“这是陛下的意思。” 徐义大为震惊,“莫非陛下真正恩宠的人是小郡王?” 杨诗礼:“……与恩宠无关,是陛下够公正,他向来分的很清楚,臣子们以为他残暴,日日夜夜担心自己朝不保夕, 但直到现在,陛下有拖哪位尽忠职守的大臣下去砍头过? 最开始反对陛下登基的蔺老,对陛下做了何等顶撞之事,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在狱中活着。” 杨诗礼长叹了一声,“正如许槐安所说,敬畏二字,陛下只成功了后半部分……” 见徐义愣在原地半晌都理解不来,杨诗礼也没再继续了。 有些人的观念已经形成固有思维了,试图扳正是很困难的。 陛下只能让时间来证明一切了,自己在朝中的威望虽高,但也不是空口说几句白话大家就会一股脑的相信的。 能进宫里做官,甭管几品,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要他信你,就得有说服力和证据才行。 可能他上一秒还在宣扬着陛下的和善友好, 下一秒,陛下就已经拿着刀,血呼拉哈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洗白之路,遥遥无期啊。 第42章 天子令·神兽出笼现场 这几日因李画白一事来回奔波,杨诗礼也犯了困,坐轿回府的途中,眯了一觉。 马车哒哒哒的声响渐渐淡去,视线也从朦胧发白,逐渐变得清晰…… 杨诗礼青丝半绾,墨发如瀑,披散而下,如缓缓舒展开的山水画卷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惊艳绝尘。 他端坐在凉亭中,悠悠地倒着茶,看茶水冒出袅袅升腾的热气。 绣着穿云灵鹤的银白袖边随风轻轻浮动,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灵气。 “太傅不热吗?”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杨诗礼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发现是坐在亭外树上的太子殿下。 几位皇子也就在他这里才会这么无拘无束地放飞自我,不顾礼法。 太子殿下依旧是那么自信活泼,有着少年人的青春和风采。 杨诗礼低眉浅浅一笑,朱唇轻启, “上那么高,莫要摔着了,到时候陛下该责怪于我了。” “太傅,我下不来了!你过来接着我!” 墨麟朝杨诗礼张开双臂,笑得憨憨地撒娇,完全不像一个太子。 “啧啧!真是没眼看。”这是一个透着极其嫌弃的声音。 三皇子墨清池折扇掩面,以示自己对长兄的嫌弃, “真不明白父皇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傻里傻气的。太傅莫理他,让他自己摔下来,本殿下和二皇兄同你作证。” “老三!你个丧良心的!” 杨诗礼噗呲一笑,睫毛轻颤间却引得三人都为之一动,心神皆乱。 “啊啊啊!”墨麟脚下一滑栽倒下来,直愣愣地扑倒在了墨清池身上。 一旁的二皇子墨轩刚要站出来想将杨诗礼护在身后,不料下一秒,一个飘逸身影从天而降。 杨诗礼只觉腰身一紧,脚尖离地,就被姗姗来迟的四皇子墨煜带到了亭后。 墨煜将杨诗礼放下后,手并没有松开,依旧搂在杨诗礼的腰间, 而另一只手,则拿起杨诗礼肩前的一缕青丝,低头细细地嗅了嗅,唇角微微勾起,语调轻浮,尾音上扬,带着些诱惑的意味。 “麟儿来迟了,还请太傅恕罪。” 杨诗礼刚要开口说话,只见墨清池已经奋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墨麟,走前还不忘用力地踩他一脚。 然后气势汹汹地冲到还在自恋中的墨煜身后,用手里的折扇朝他脑袋上就是重重一敲, “脏手拿开!谁准你在太傅面前放肆!” 有了老三的暴力加持,墨轩才悠悠走来用书卷拍开了老四的手,声音清淡儒雅,“莫要对太傅无礼。” “我这是担心太傅。”墨煜为自己辩解着,墨轩和墨清池却不理他,专门将他隔开。 墨煜风流花心是出了名的,他们才不放心他接近太傅。 杨诗礼对他们几个也是无奈了,课业还没攻透呢,天天就知道围着他打转。 老五也玩心重,成天不见踪影,倒是老二还有点样子。 “咳咳咳……太傅,我胸口好痛。” 墨麟捂着胸口,拖着步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往杨诗礼这走来, “让老三给砸着了。” 墨清池一听顿时就来火了, “谁砸谁啊!明明是你从树上掉下来砸到了本殿下好吗?还倒打一耙!” 第43章 天子令·社会你邺哥,人狠话不多 这时候老五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袋的糖炒栗子, “太傅!趁热快尝尝!” 墨清池摇着扇子,站到一边,斜睨了他一眼, “老五,你又跑出宫了?就不怕父皇知道?” 五皇子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父皇他不会怪我的!” “就知道乱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忘了上次你带回来的羊奶喝得老四他们几个上吐下泻的事儿了吗?” “我哪知道他们喝不了啊……” 老三极其嫌弃地扭过头去,“都懒得说你……太子先吃,他吃了没事其他人再吃。” 墨麟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墨清池, “本宫好歹也是堂堂太子殿下……唔烫烫烫!” 他话还没说完,老四就已经塞了一个栗子进他嘴里,“皇兄,味道如何?能吃吗?” 墨麟简直想把这个差点孝死他的老四给一脚踹到池塘里去, “你吃栗子是带壳吃的啊!烫死本宫了……” 他们几个吵吵嚷嚷的,杨诗礼也都习惯了,笑着摇了摇头。 无意间瞥见拐角处站着的人影,杨诗礼眸色一变,淡淡说道, “臣乏了,各位殿下都各自回宫。” 刚刚还在嘻哈打闹的几个皇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老五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老二捂住了嘴巴,拖着他往外退,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太傅还请早些歇息。” 太子也有些不服气,还杵在原地不动,墨清池当即踹了他一脚, “你不是胸口疼吗?走回去给你上药!免得你跟父皇告本殿下的状。” 老四也弯腰朝杨诗礼拱手行礼,唇角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意,然后跟在几个兄弟后面缓缓离去。 “二皇兄!你拦我干嘛!太傅还在那呢!你没看见那个疯子刚刚藏在书院里吗!我要带太傅出来!” 墨清池一把折扇咚地一声敲在了老五的脑袋上,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你怎么比太子还蠢!你以为太傅不知道他在那里,不然太傅干嘛找理由差我们走。” “那太傅现在一个人岂不是很危险?” 墨麟刚要调转头回去就被老四拉住了后衣领。 墨轩也朝他缓缓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应该不会伤害太傅,而且太傅武功高强,即使有旧伤在身,制衡住老六也是绰绰有余的。” 老五气呼呼地一拳砸在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真不舒服!被那种视线盯着,那个疯子对太傅肯定怀着不一般的心思! 刚刚我们和太傅在一块时,感觉他那个眼神好像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我们一样, 明明太傅是大家的,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老四这时候也来插嘴,还特地抬高了声调, “我倒是希望太傅是我一个人的。” 话音刚落下就遭了墨清池一闷扇,“那你自个再去找一个去。” 墨煜移开敲在脑袋上的扇子,勾唇一笑, “论学识造诣,朝中能做太傅的人不计其数,但我要的杨诗礼就只有一个。” 老五埋汰了他一句,“怎么?你也朝着那个疯子的方向发展了?” 墨煜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淡淡一笑, “倒也没那么疯狂,只是杨太傅,确实很特别,也难怪老六想独占他,也许,找个别的什么能引走他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莫要做多余的事。”墨轩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第44章 天子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子们都离开后,杨诗礼这才起身回到了书房。 见一身黑袍的墨邺正在攻读着课业,不禁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几位皇子中,墨邺算是认真刻苦的,但自己从平日和陛下言谈中听得出来,陛下根本就没有把六殿下当成继承人来看。 甚至,都不认可他这个儿子,所以,即便是墨邺再努力,也始终是无用功。 回想起昨日,陛下前来学宫检查几位皇子的功课, 每个皇子的功课他都轮着挨个看了,可轮到墨邺时,他却直接忽略不计了。 杨诗礼当时还提醒了陛下一声,说六殿下的还没看, 可陛下却置若罔闻,简单吩咐一声让他们好好攻读课业就离开了,从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墨邺。 因为知道这个真相,所以杨诗礼每每看见他这么认真才会不由叹气。 不过没关系,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的,自己又教了他一身武功,足以保全自己了。 老二宅心仁厚,如果当了皇帝,应该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如果是太子当了皇帝的话,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把墨邺当回事。 杨诗礼就这么安心的想着,调整好状态后,才走进书房中,挨着墨邺坐了下来。 墨邺原本正在书写的笔顿了下来,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他突然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太傅现在待我还是和其他皇子一样,一视同仁吗?” 杨诗礼有些莫名,难道是墨邺觉得自己偏心了? 但是自己明明在墨邺身上花的时间更多,其他皇子反倒是觉得自己是过于偏爱墨邺了。 “那是自然。”杨诗礼回答地丝毫没有犹豫。 即使他有心给墨邺一些特殊对待,但也不能从他口中这么说出来,否则极容易给墨邺招来嫉恨,反而对地位本就不稳固的他更为不利。 杨诗礼是这么想的,但这却不是墨邺想听到的回答。 “太傅于我而言,是唯一,我以为,在太傅心中我也是特别的存在……您的眼中,不能只看着我一人吗?” 如果做不到的话,他就把杨诗礼的眼睛挖下来,放在自己床前,从此只看着他一人。 后面那句他没有说,怕吓到杨诗礼。 杨诗礼还以为他只是害怕失宠,毕竟他母妃就是失宠吊缢的,所以杨诗礼对他的心理活动也格外的在意。 “邺儿。”杨诗礼朝他微微一笑,两手捧起他的脸,深深地注视着他,放软了语调,满眼的宠溺之色, “为师现在不正是只看着你一人吗?” 杨诗礼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明显了,墨邺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远超其他皇子了。 但是墨邺对这个回答却并不满意, “只是……现在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发生了变化,“没关系……” 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让杨诗礼不仅仅是现在眼里只有他,还会让他一辈子眼里都只有他,全身心都只属于他。 光是想想,墨邺都兴奋得要颤抖, 但为了不让杨诗礼看出端倪,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细细感受着杨诗礼手心的温度。 这个人,要是死了,应该就不会这么温暖了…… 第45章 天子令·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墨邺的可怕程度是在几天之后,皇子们才领教到的。 老四在外面给墨邺找个风尘女子,让她穿着暴露地在墨邺的寝室等他。 可第二天,那名女子却失踪了,他派人翻遍了皇内宫外也没找着。 直到几日后,老四闻到了从自己床底下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他叫人搬开床榻,发现那女子竟离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且,浑身已经腐烂流脓,并且化出了褐色的尸水,恶臭无比。 老四风流成性,有时候会玩的比较过火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 宫里也有宫人证明看见四皇子几天前带了一个女子进宫,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四皇子墨煜。 墨煜说那女子只是他寻来献给墨邺的,但根本就没有人信他的话,皇室几个兄弟与墨邺素来不和,老四怎么可能会好心帮他找女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不可能明着帮他开脱,只好公事公办了。 墨煜被押入天牢等待调查,几位皇子在帮他找寻证据期间,却传来了墨煜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 皇子们颇为震惊,老四就这么死了。 皇宫沉寂了一段时间,皇子们的心情也都十分低落。 墨清池越想越不对劲,一口咬定就是墨邺栽赃陷害的,提剑直奔墨邺的宫殿而去。 “墨邺!”他一脚踹开房门,却看见墨邺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短匕,赤裸着上半身,摊坐在血泊中。 房间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只见他满身都是伤痕,手臂上是大大小小新旧交叠的伤口。 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墨清池难免有些受不了,一阵反胃,而他拖在地上的衣摆也都沾上了鲜血。 “你这个疯子!” 墨邺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在墨清池手中的长剑上,满眼腥红,表情阴冷可怕。 “怎么,你也想杀我?” “我要你为老四偿命!” 墨清池毫无预兆地持剑冲上来,直直刺向墨邺的胸口。 “老三!你干什么!快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墨轩匆匆赶来,大声喝止的同时站到了墨清池的前面。 墨清池一剑刺出,完全没想到墨轩会出现在他面前,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五殿下和赶来的宫人们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墨清池拿剑杀了二皇子。 “啊啊啊!杀人了!三皇子杀了二皇子!” 那名惊慌失措喊叫的宫人下一秒就被老五一脚踹翻在地。 现场的宫人们都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那名宫人被摔掉了牙,也不敢吭声了。 墨清池抱着血流不止的墨轩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二皇兄,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我不知道你会过来……” 墨轩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无比,气息也越来越虚弱,但他还是梗着一口气,努力扬起一个微笑,缓缓抬手摸了摸墨清池的脸, “没事……二皇兄,不怪你,二皇兄困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第46章 天子令·被集体排外的墨邺 他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这么沉沉地闭上眼睛,呼吸也停止了。 “二皇兄!呜呜呜……” “没事的!三皇兄,这不怪你,这不怪你!”老五扫视了一遍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 “再说一遍,你们看见了什么!” 大家被五皇子恐怖的样子吓得瑟缩在一起,见五皇子已经恼怒,这时候,一名太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是六殿下害死了二殿下……” 墨邺阴冷的目光地扫向那数十名宫人,但他们却依旧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二殿下。 “人证物证皆在,墨邺!随我去同父皇认罪!” 五皇子持剑架在墨邺后脖颈,拽着他就一路走到了陛下的宫殿。 五皇子带着几个宫人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陛下。 陛下一听二皇子也没了,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气得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孽障啊!害死老四还不够,连你二皇兄也不放过,你这个畜生! 你不该偿命吗?朕只恨死的怎么不是你这个孽障啊!咳……咳咳……” 皇上本就因四殿下在牢狱中不明不白死掉一事元气大伤。 现在得知最心爱的二皇子也没了,一时接受不来,气急攻心,竟昏倒了过去。 墨邺也像是疯了一样,仰天狂笑起来。 五皇子叫人去抓住他,扑上去的两个太监皆被他眼也不眨地斩掉了头颅。 鲜血刷地一下全溅到了墨邺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恐怖渗人了。 其他几个宫人皆不敢再上了,跪匍在地上,瑟瑟发抖,任五皇子再怎么叫唤也喊不动。 六殿下是出了名的疯子,他们可不敢轻易招惹他。 一时间宫中乱作一团,四殿下刚自缢,二殿下就没了,陛下重病在床。 三殿下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变得神志不清,不时会突然发疯大喊大叫,被关在了宫里。 所有重担都落到了太子身上,不久后,不知道哪个宫人忘记锁上三殿下的寝宫的门了。 三殿下跑了出去,失足摔进水塘,脑袋磕在石头上,就这么去了。 陛下原本就虚弱,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缓过来。 这时候,太子又染上了瘟疫,没多久就薨了。 这时候,卧病在床的皇帝才幡然醒悟,自己早就已经跳进了墨邺设好的局里。 论心计城府,老五绝对是斗不过老幺的。 他把墨邺叫到了床前,将手里的玉玺递给了墨邺,只嘱咐了他一句话, “放过老五……” 墨邺听后,却笑了。 没人能看出他笑眼中夹杂着满满的悲哀和对这个父亲彻底的失望。 同样身为皇子,同样是他的骨肉,他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正眼,也从来没有认可过他。 自己就这么令他不齿吗? 他可以护家国江山,心里装得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甚至死到临头都在偏袒着其他皇子,但唯独这份偏袒,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 他最终还是应下,“好,儿臣答应你,即位之后,册封五皇子为怀王,只要他不动不该有的心思,儿臣可保他直至安享晚年。” 他一个抬手,赵笠便端上来了一杯酒。 “以往设宴,父皇都只与皇兄们喝得尽兴,儿臣还从来没有给父皇敬过酒呢, 这是儿臣第一次敬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敬您了。” 第47章 天子令·一个敢敬,一个敢喝 皇帝只是病了几日便已经苍老了许多,完全没有了以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他慢慢坐起身,伴随着动作,发出剧烈的咳嗽,他靠在床沿上,仿佛释然了一般,接过了那杯酒, “来,你我父子二人,喝上一杯。” 墨邺另外拿起宫女递来的酒杯,和皇帝轻轻碰了一下杯,将杯子热辣发苦的酒水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他的眼眶湿润,两滴泪自眼角往后滑落,隐进鬓发中。 再抬眸时,已然是满眼的决绝。 而皇帝,也在畅饮了一杯之后,淡淡说了声,“朕乏了。” 墨邺轻轻地揽过他的肩头,将他平缓放到床榻上, “您放心睡,儿臣在。” 皇帝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墨邺,回想着自己的这一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跟他再说些什么, 但涌上来的鲜血已经将他喉咙堵住,他说不上来话,剧烈地咳嗽之后,便再也没了气息。 赵笠哀嚎一声,尖声往外传着话,“陛下驾崩了!” 太监们的声音一个传一个地喊到了宫外。 丧钟敲响,传遍皇宫每个角落,震得人心动摇,宫里的太监宫女和后宫的妃嫔娘娘们都哭嚎了起来。 宫外的大臣听见丧钟后纷纷赶进宫,很快在皇帝寝宫外跪了长长两排,五皇子也跪在了寝宫门外。 太监赵笠随着墨邺走出来,高声宣读道, “传陛下遗旨,立六殿下墨邺为大郢国新帝,五殿下墨奕册封为怀王,于皇城内设立怀王府,钦此!” “怎么会……” 墨奕满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跪爬上前,一把揪住赵笠的裤腿, “怎么可能父皇会把皇位让给那个疯子!” 他指向众官员,大声质问道,“你们敢信吗?” 一时间跪在地上的朝臣们也都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是啊!” “此事略有蹊跷啊,按陛下的旨意应该是由五殿下继位才对啊。” 赵笠举起墨邺手中的玉玺,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众官员, “让六殿下继位,这就是陛下的旨意,殿内侍奉的娘娘和太监宫女们皆可作证, 若陛下要传位于五殿下的话,何故临终前召六殿下至寝宫嘱托后事,还将传国玉玺交到六殿下手中。” “冤孽啊!此子杀父弑兄,残暴至极,恐怖如斯,岂敢将一国江山交给这等丧心病狂之人! 吾今日若是应下的话,将来残害的就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啊! 与其助纣为虐,老臣还不如就此随陛下去了!” 钟大人直接冲出来,一头撞在了漆红木柱上,血溅当场。 钟大人以死明志,宁死不认墨邺继位。 几名名青衣官员也冲出来,拔了侍卫的佩剑,割喉自杀了。 蔺老站立出队列,并没有跪墨邺,只是向他拱手行着官礼, “请六殿下让贤。” 这时候大半的官员也都齐刷刷站到了蔺老的身后,高声喊道, “请六殿下让贤!” “请六殿下让贤!” “请六殿下让贤!” “请六殿下让贤!” 第48章 天子令·元芳,你怎么看? 霎时间,天地色变,一阵穿堂风扫过。 赵笠的目光落在杨诗礼身上,捏着嗓子故意抬高声调问道, “杨中丞作为众位皇子的太傅,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知杨中丞怎么看呢?” 杨诗礼的话在朝中算是颇有威望的,而且以他的品行也比较有说服力,只见他拱手站了出队列,如实说道, “五殿下尚且不能继承大统,本官以为,应该遵照先皇的意思。” 按现有的人选,杨诗礼就算拿一个心机深沉的继承人来搏,也不愿意拿一个娇纵贪玩,心性不成熟的人来赌。 皇帝不仅仅是一个身份,它肩负的是天下苍生,需要沉稳,有责任心,也要有宏谋伟略。 这才是先皇为什么会把位置让给最不受宠的墨邺也没有让给墨奕的原因。 当皇帝不是过家家,坐在龙椅上打着瞌睡上上早朝就行了的。 墨奕的话,堪担此重任,所以他才会尊重陛下的想法。 杨诗礼一发话,一些官员又开始动摇了,挪着步子站到了杨诗礼的身后。 这个时候的站队很重要,可能稍错一步,他们可能就会人头不保了。 蔺老还是执意站在原地不动。 墨邺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蔺老身后那几个官员,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顺是逆,你们自己选。” 现场一片死寂,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退出了蔺老的队伍。 最后只剩下蔺老一人还固执地站在原地。 墨邺冷声下令,“羽林卫何在。” 这时候,腰别长剑,一身红铜甲胄的宋青鱼站了出来,“末将在。” “将这个抗旨不遵的老顽固押下去。” “是!”宋青鱼向旁边的属下发号施令,那几名待命的羽林卫瞬间冲上来将蔺老押了下去。 刚刚站回去的官员们都吓得后背直出冷汗。 没想到六殿下早已经将兵权拿下,而他们所坚持的五殿下墨奕,竟如此被动。 没有陛下的遗诏,不得太傅的认可,想夺权甚至连兵权都没有。 明明从皇子们接二连三遭遇意外时,他就该早做准备了的,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一个怀王的位置还是先皇给他争取而来的,自己什么准备也不做,难道还想着别人拱手把皇位让给他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也难怪杨中丞说五殿下还不能继承大统。 他这个样子,就算是继位登基了,估计过不了几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拿什么来和六殿下斗,靠他们这帮老弱病残的文官吗? 反观人家六殿下墨邺,未雨绸缪,隐忍不发,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兵权攥到了自己的手里, 连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太监赵笠也都不知何时站的到了他的阵营里,一步一步地铲铲异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论手段,他比任何所有皇子都要狠绝。 当皇帝,也确实要这样的谋略和手段,但是,像墨邺这种帝王,却是他们不敢恭维的。 墨奕见大势已去,却又不甘心老老实实地当个怀王,便传密信恳求蔺老支招。 蔺老回信让怀王带一套墨邺的衣服深夜前来。 夜里,怀王如约而至,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东西奉上,“蔺大人,这是您让我带的东西。” “穿上它。” 怀王愣了愣,不知道蔺老现在的神智是不是还清醒,将信将疑地穿上了墨邺的衣服,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然后呢?” “坐下。” 墨奕老老实实地在牢房前备好的桌椅前坐下。 这时候,狱中的牢头推着一堆骇人的刑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墨奕吓得当即想起身,却又被牢头按着肩膀,让他坐了下去。 “怀王殿下,委屈您在这坐一阵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站起来。” 第49章 天子令·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墨奕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牢头拿出钥匙,解开牢房的铁锁,差属下用烧红的琵琶钩穿过蔺老的琵琶骨。 “滋啦滋啦……”肉被烧焦的声音响起,蔺老嘴里死死咬着一块帕子,眼睛瞪得通红。 “蔺大人!”墨奕刚想站起身去阻止,却又看见蔺大人一个劲地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牢头的神情悲壮,慷慨激昂道,“五殿下还请沉住气,蔺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郢国不落入恶人手中, 蔺大人此举是何等的无私大义!还请您务必要忍耐住,才不至于让蔺大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两名属下又开始用细细的蛇皮鞭鞭打蔺老,将他身上打得皮开肉绽,又用烧红的烙铁一下一下地烙在他身上。 蔺老强忍着剧烈的痛意,咬紧帕子,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惊动其他人。 所有的酷刑上遍,蔺老已经快奄奄一息了,浑身淋漓的鲜血,就这么晕死了过去。 墨奕哭得泣不成声,两手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皮肉里,想以此来让自己清醒。 用刑完毕后,牢头才走到墨奕面前语重心长地嘱咐他道, “这是蔺老交代给殿下的话,殿下先以这身装扮进趟宫中,莫要让人认出你来, 待天一亮,你就换回平常的衣裳去找平襄王,说新帝对蔺老用了酷刑, 告诉他,钟大人,袁中书和蒲大夫他们几人也皆是因反对陛下即位被杀, 届时,蔺老和牢中狱卒们会帮您一口咬定是陛下对蔺老用的刑, 蔺老于平襄王有重恩,加之平襄王最痛恨残暴不仁之辈,定会举兵助你夺回帝位!” “可是蔺老他……”墨奕满眼心疼地看着满身是血昏死过去的蔺老。 牢头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殿下,别再犹豫了,莫要让蔺老受的苦白费!” “好!”怀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强忍着不回头,急匆匆地走出了牢狱,坐轿往宫中的方向去了。 墨奕回到王府后就立马换了身衣裳。 他一夜难眠,想到蔺老被酷刑折磨的样子,直接被吓醒。 天不亮就他就冲到了平襄王府,照着牢头告诉他的,把事情都告诉了平襄王。 果然如牢头所说,平襄王一听后,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早朝也不上了,直接先去了趟牢狱,见到牢房里还没有撤下去的刑具,心顿时如跌落万丈寒潭。 刑具上沾染的鲜血无一不在告诉他昨夜里蔺老一个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往牢房内看去,看到鲜血淋漓的蔺老时瞬间就爆发了。 “孽畜啊!吾等千百将士与先皇共同打下来的基业蔫能葬送于暴君之手!” 平襄王勃然大怒,驾马杀回王府,欲率兵直破皇宫。 与此同时,陛下昨夜对暂押天牢的朝廷元老重臣动了一夜刑罚,手段极其残忍恐怖的消息也在整个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确实有宫人亲眼目睹陛下昨夜从宫外回来。 平襄王举兵谋反,结果却被他府中培养起来的羽林卫统领宋青鱼一路打退至平襄王府。 墨邺下令镇压,宋青鱼围堵平襄王以火箭攻之。 平襄王惨败后,自刎于王府中,而府中上下,卫兵家丁及丫鬟管家,皆被宋青鱼命人全部射杀,只带走了小郡王李画白。 牢中的蔺老得知消息后,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四肢百骸传来彻骨疼意,哀从中来,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蔺大人……我该怎么办啊……” 唯一的希望平襄王也没了,这是最后一个能与墨邺抗衡的力量。 墨奕完全没有了主意,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急得团团转。 蔺老看着手足无措的墨奕,顿时就明白了先皇为什么会传位给墨邺, 也知道了杨诗礼当时不看好五殿下的原因, 明白了那句五殿下尚不能继承大统的意思。 也许,杨诗礼也是赌。 五殿下确实还成不了气候,但这也怪不了五殿下。 五殿下原本就无心政事,平日里自然就没有上心。 他满眼悲哀的神色,眼眶湿润,长叹一声, “要是二殿下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哽咽了一声,摇了摇头, “五殿下,还是更适合当怀王……” 第50章 天子令·得不掉的,就毁到 墨奕知道蔺老这是对自己失望了,他也没有脸再去让蔺老出主意了,暂时将夺位之事压了下去。 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他的怀王。 墨邺也不知道在宫里是出于报复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把那几个曾经诬陷说是他害死二皇子的太监宫女挨个杀死了。 宫中墨邺暴戾的消息也传得更甚了。 朝中的大臣因为曾经都反对过墨邺继位,也都成天惶惶不可终日,害怕遭遇报复。 终于在某天,时机成熟,几名权臣找到墨奕商议,几人密谋打算在铜雀台秋宴上,对墨邺下手,欲在他的酒中下毒。 时隔两年,墨奕夺位的心在几位朝臣的唆使下愈发高涨。 这些年他听多了墨邺暴君的言论,觉得与其让墨邺暴政,还不如自己把皇位抢夺回来,也算不愧对当初蔺老的一番付出,更是为大家都报了仇了。 于是他立马着手置办,自告奋勇揽下了秋宴的前后事宜。 却不料宴会中事情败露,惹得墨邺大发雷霆,当场斩杀了密谋造反的那些大臣和参与此事的太监宫女。 怀王惊惶逃窜之际,打翻烛火,铜雀台当场燃起熊熊大火。 杨诗礼听闻铜雀台走水,匆匆赶来时,怀王刚跑到他的面前惊呼救命,就被墨邺一剑捅穿了怀王的胸口。 看着杨诗礼惊诧的表情,墨邺忽然就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从小便是如此,父皇、兄长和众朝臣他们都一样,已经认定是他的错了,无论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但太傅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他不想从太傅口中听到和父皇他们一样的话。 那样他会崩溃的,还不如就当他是个暴君罢了。 于是他说他喝醉了,还以为他杀的是一群梅花鹿来着,没想到是人啊。 他说的风轻云淡,毫无所谓,仿佛兄长和这些达官贵人的性命完全不值一提似的。 他想接近,但却看见杨诗礼摆手示意他不要上前。 杨诗礼的拒绝,让墨邺心中一颤,难道太傅,也和其他人一样,排斥自己了吗? 他原以为太傅是不一样的,如果之前一切的温馨都是假象的话,还不如……现在就毁掉。 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只记住太傅最温暖的时候了。 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将周围包裹其中,柱子纷纷开始倒塌。 就在这时,一根带着火焰的巨柱正正地朝着墨邺倒下来。 那一刻,杨诗礼的脑子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保护墨邺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行动。 他飞扑上前,将墨邺护在身下,木柱轰然倒塌,重重压在了杨诗礼脊背上。 而他身下的墨邺,毫发无损。 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让原本已经动摇的墨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原来,太傅真的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墨邺原本紧握着的沾血长剑也随之一松,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了疯似的狂笑起来,眸子里映射着熊熊火光,活脱脱就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他笑着笑着,又突然止住,低头深深地看了昏迷的杨诗礼一眼。 “朕,就只有你了……” 第51章 天子令·大尾巴狼墨邺 “陛下!” 车轿一顿,杨诗礼从梦中惊醒,左右环顾一圈,发现自己仍在轿中,他刚想询问车夫,但定睛一看时,却吓了一跳。 “陛……”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然后又赶忙压低了声,惊诧万状地看着安坐在他对面的人, “陛下怎会在此?您出宫了?” 墨邺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身墨黑色绣金边的宽大衣袍,好整以暇地靠坐在车轿上,唇角带着深意的笑注视着杨诗礼,心情似乎大好。 “朕竟不知太傅如此记挂于朕,甚至于睡梦中都在呼喊着朕……” 他顿了顿,低眉拿起杨诗礼的手,握住,随后又看向他,认真问道, “只是,朕想知道,梦中,太傅是忧?是惧?” 杨诗礼看见对面的墨邺安然无恙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下来,如实答道, “是忧,微臣梦到铜雀台走火那天了……” 此刻,杨诗礼没再顾忌君臣之礼,他紧紧握住墨邺的手,迎上去, 另一只手将墨邺拥入怀中,表达着一个长者对晚辈的关切和爱护。 “还好陛下无事。” 杨诗礼毫无防备的亲近,简直是在挑衅墨邺的忍耐力,体内热血沸腾的欲望在叫嚣着,恨不得把杨诗礼当场据为己有,哪怕是杀了他都可以。 墨邺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轻举妄动,身体僵硬得不行,完全失去了平常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杨诗礼感觉到了墨邺的僵直,意识到是自己越了线,低眉尬笑了一声,主动和墨邺拉开了距离。 “是微臣逾矩了。” 就在他缓缓后退之时,墨邺却又伸手拉住了自己, “朕,不介意,朕希望,太傅以后与朕相处时,可以像刚刚那样随意一点,不必受任何拘束。” 杨诗礼突然摆正了态度,严肃道,“天子有天子的威仪,臣下岂敢随意触犯。” 见墨邺低敛下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杨诗礼笑着摇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松了口,清咳了一声,故意抬高声音拉长语调道, “人前自然是不能如此的。”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蔫下去的墨邺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杨诗礼感觉好像出现了错觉,刚刚仿佛看见了墨邺后面摆来摆去的尾巴。 “不过陛下缘何出宫?” 他适时转移了话题,也确实是好奇陛下怎么会跑到他的车轿上来了。 有事商议的话,大可再召他进宫便是,何须亲自前来。 得了杨诗礼的默许,墨邺的接近也变得愈发大胆起来,但也仅限于挨他近一些,别的动作还是不敢有。 “朕原本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有了去处,便一路来到了这里,见太傅的车轿落着,却迟迟不下来,朕便上来看看。” 原来如此,这阿志也真是,到了家门口了也不叫醒他,要是自己不醒的话,是打算让他在轿子上睡一晚上吗? 还让陛下看见了自己的洋相,杨诗礼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等下回去定要训他一顿。 “既然太傅已醒,那就先进去!以免着凉。” “陛下。”杨诗礼下意识将他叫住。 家中常有门客和议政院的大臣来访。 徐义那厮跟他是老朋友了,把杨府当成了他自个儿家一样,带人来家里了更是不会通告一声。 若是他就这么带着陛下进去,那帮老臣肯定会直接吓晕过去。 “府中杂乱,委屈您先在轿中稍坐片刻,微臣先去看看。” 第52章 天子令·陋室何以藏娇 见杨诗礼难得惊慌的模样,墨邺了然,笑了笑,安坐回轿上,摆出一副静候佳音的姿态。 杨诗礼微微颔首,这才匆匆下轿,来到府门口,将管家叫了出来, “今日府上可有来客?” 管家据实答道,“回大人,今日府上不曾有客来访。” 杨诗礼悬起的心这才终于落了回去, “去跟小姐说一声,陛下圣驾亲临,让她在闺房里好生待着,莫要随意出来惊扰了陛下……” “好。”杨诗礼话还没说完管家就要掉头往里走,却又被杨诗礼拉了回来。 “等等,另外再吩咐厨房今日做些好点的膳食,不要煮鱼,菜里也不要放葱姜蒜,陛下不喜那些味道。” “是。”管家得令之后,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确定自家大人已经吩咐完毕后,这才赶忙进去开始张罗。 杨诗礼吩咐完之后,这才走向车轿旁,将帘子掀开, “可以了,让陛下久等了。” 墨邺弯腰钻出车轿,跟杨诗礼打趣道, “杨太傅如此慌张忙乱,若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您这府上金屋藏娇了呢,看来下次朕要来之前得跟太傅提前报备才行了。” 他一句看似无心的玩笑,实际上也是在试探杨诗礼。 按杨诗礼现在的年纪,风华正茂,相貌俊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说没有女子为之倾心,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但墨邺千挑万选,脑海里却也想不到究竟是何等奇女子能有资格站在他旁边。 杨诗礼这般惊世骇俗,清涟绝尘的容貌,再国色天香的女子站在他旁边都会黯然失色。 杨诗礼早前征战沙场,没有闲功夫话儿女私情,好不容易当了文官,安定了下来,又都在为家国大事奔波操劳,也闲不下来。 他府上中除了她妹妹和几个丫鬟,就再没看见其他女眷了。 杨诗礼听了墨邺的话后,不禁被他逗笑了。 “陛下说笑了,陋室何以藏娇,再说了,微臣自当以家国大业为重,还暂无这些心思。” 墨邺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杨诗礼说还没有婚娶的打算后,有些暗自庆幸。 “太傅深明大义,为大郢江山奉献至此,朕于你有愧。” “这是臣自己的选择,陛下无需自责。” 杨诗礼当然没有埋怨的意思,上门说媒的,和对他表达爱慕之意的女子,数不胜数,但他确实是没有那个想法。 倒是对陛下的事他还上心些,教不严师之惰。 当皇帝的师父,压力很大,而且这个皇帝的口碑还不怎么好。 若自己稍有松懈,成为了千古罪人,那如何面对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和朝堂上愿意相信他的官员。 所以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刻也不能放松,带着陛下走的每一步都得谨慎小心,不至于让他走错了路。 如此神经紧绷的状态,哪里有闲功夫谈儿女情长。 墨邺缓步走到了院中的木棉树下,蹲了下来。 杨诗礼略觉诧异,关切地上前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臣为你唤太医。” 杨诗礼刚要吩咐人,就见墨邺摇了摇头。 “是朕太愧疚了,无颜面对太傅,朕知道太傅不管现在是不是无心婚娶, 但早晚都是要成家立业的,可朕却想让太傅一直留在朕身边,不想被其他人分走太傅的心,朕是不是很自私?” 第53章 天子令·杨诗礼的终极小迷弟 杨诗礼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墨邺的意思后,心都要化了。 真不明白暴君这个称号怎么会扣在陛下这么乖巧懂事的人身上。 身为一国之主,权力至高无上,但他却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滥用职权,反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欲望。 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精神历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如此。 若是当初由五皇子继位的话,以他的性子,绝对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了,根本不会有所顾忌。 看来,自己当初的眼光是没错的,墨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若是先皇在天有灵,不知道他会不会为当初错怪了陛下而对陛下感到一丝丝歉意。 杨诗礼上前将墨邺扶起,对方还是低着头,将脸别向一边,不肯看向自己。 “陛下。” 杨诗礼轻声唤了一句,无果,又放软几分了语调,看向他的目光里溢满了宠溺, “邺儿,抬起头来看看我。”他的声音仿佛掺着香甜诱人的蜜。 墨邺心下为之一动,腹部升起一股痒意,乖乖地遵照杨诗礼说的,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表情让杨诗礼为之一震。 陛下竟因为这事哭了。 这可把杨诗礼吓惨了。 陛下可是连他母妃濒去都没有落下一滴泪,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委屈苦痛,年幼时身上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都没有哭过,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如今就因为一个稍微有点不敬的想法就哭成了这样,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杨诗礼也看出来了自己在墨邺心中的地位已经远超任何存在了,甚至比皇位还重要。 如此一想,杨诗礼是既觉得荣幸,又觉得压力山大。 若自己一言不慎,岂不是就动摇了国之根本。 “陛下,即使这辈子就这么守着陛下,臣也心甘情愿。” 杨诗礼的话像是给墨邺吃了一颗定心丸。 得知他愿意全身心都投入到自己身上后,墨邺的心情才平缓了些。 杨诗礼牵着墨邺进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吩咐丫鬟打来温水,拿来干净的帕子,蘸浸湿水,替他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痕。 感觉自己此刻不是在服侍皇帝,而是在照顾小孩。 应该没有哪家的皇帝是会任着自己的臣下给自己擦脸的。 墨邺擦干净脸后,又和刚刚那个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判若两人。 杨诗礼收拾盆巾之际,他则背着手在书房内走动,左右观看他书房中的陈设。 抚过他的书案,手指轻轻掠过他挂在笔架上的狼毫毛笔,又探了探他压在案上的宣纸。 一旁的竹简上,是写到一半的《富民策》。 杨诗礼连忙上前将竹简卷起,“不过是闲来无事,写着自己看的,陛下不必在意。” “以富治民,朕觉得可行。” 杨诗礼微微一愣,没想到陛下会认可他的观点,不会是盲目信他的。 “古往今来,君王讲穷治,以农为本,耕作不断,税收时国库才得以充盈, 民贫,民愚,王以治顺,而微臣所写为反论。” 就是因为他写的是违背了古法治理的东西,所以才迟迟不得现世,也不敢拿给其他人看。 要是先皇看见他这番言论,怕是要治他的罪的。 君王的治理之法就是让国民们都依赖于自己。 越是愚钝信崇君主的国民越是方便治理,也越容易调动,越不会起反心, 就像一群被人赶着的绵羊,只要吃饱穿暖了,就不会想太多的东西。 第54章 天子令·谁还不是个宝宝 “若与国不利,太傅也断不会写出这样的文章,焉知可否,一试便知, 若君主希望子民只停留在吃饱穿暖的阶段,与农人养牲口何异? 在朕看来,真正的帝王不仅治人,更是治世,如不推陈出新,实施以更高的治世之道,迟早会被世道所摒弃。” 杨诗礼被墨邺这番言论所震撼,更为这是出自一个皇帝口中而震撼。 君主有这样超前的思想,不受陈规旧俗所缚,有着其鲜明且独立的治世之道,此乃国之大幸。 杨诗礼从未跟他说过类似的言论,也没有传达过这样的观点。 也就是说,他自己本身就是认可这个观点的。 但墨邺还从来没有到民间视察过,怎会有如此的贴合实际的想法呢? “陛下是由何而发呢?” “尹昭案。”墨邺的声音不轻不重,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深沉。 杨诗礼的表情一顿,看向站立于窗前的墨邺。 他仰着头,远眺着天边那一行直上青天的白鹭,泛着柔光的夕阳映射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愈发直挺。 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新帝,反而更像是历经了世间浮沉的智者。 晚风轻轻扯动着他的衣袖,拂过他额前的细发。 杨诗礼还以为尹知州那一案只是雁过鸿毛,波澜不惊,没想到陛下暗暗却记在了心上。 “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不是当堂对峙辩驳几句就能过去的,这要留给现实和时间去验证考量, 世道如此,时势如此,当局者所处的环境亦是如此。” 因为处境不同,所以想法观念立场也自然不会相同,所以这才是杨诗礼让李画白随许槐安一同前往播州协同治理的原因。 也许只有身处其境了,才会有所顿悟,接下来就看他们要怎么走了, 究竟是重蹈尹昭的覆辙,还是另辟蹊径呢,他也很是期待。 墨邺对于杨诗礼的想法还是很尊重的,知道他不想被自己看见是怕触犯了他, 所以他才先表达了一番自己的观点,让杨诗礼知道自己的想法后,才决定要不要给他看,于是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太傅尊作,可否借朕一观。” 墨邺都这么开口了,杨诗礼也不好再遮掩,便将手撤了回去, “余笔尚未完成,陛下在此略观即可。” “好。”墨邺遵照了杨诗礼的意思,在案前坐下,轻轻地展开竹简,认真拜读起来。 墨邺给足了杨诗礼尊重,墨邺向来对他都不是君臣的态度, 而是学子对师者的恭谦,这也让杨诗礼很是受用。 毕竟不是别人,而是被一国君主一如既往地尊敬着。 两人在书房里也只是谈谈国事,论论时政,然后便各自专心看起了书。 直到下人来喊,“大人,饭菜已经好了。” 杨诗礼放下书卷,转头看向一旁的墨邺,“都是些家常菜,比不上宫中御膳,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墨邺连忙起身,轻轻合上竹简,“太傅特地招待,岂敢嫌弃,太傅家的吃食,就算是白面馒头都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杨诗礼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私下里也该待其他朝臣们如这般亲和些,他们就不会再忌惮于你了。” “朕只敬你。” 墨邺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杨诗礼顿时哑口无言,这还让他怎么说。 第55章 天子令·高端的食材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方式 杨诗礼只能淡笑不言,领路走了出去,带着墨邺去了前殿。 说是家常便饭,但实际上丰盛得媲美御膳,色香味俱全,而且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皇帝吃饭尤其讲究,一个人吃几十道菜,每道菜只吃一两筷子,即使再喜欢吃,也不能多夹,以防被人下毒。 墨邺平常在宫中也是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好,避免被有心人做手脚。 但是他却会无条件地相信杨诗礼,将自己的喜好恨不得都告诉他。 杨诗礼也都暗自记着,他对墨邺的事情比他自己都要上心,自然不会让墨邺陷入险境。 墨邺来时只带了一两个侍从,用餐时,杨诗礼就遣散了下人,与墨邺一同用餐。 所以在杨诗礼这里,墨邺可以不用受任何束缚,敞开了吃,但是他也是让杨诗礼先动了筷子自己才动的。 杨诗礼将剥好的糖栗子放到了墨邺前面的空碗里,他妹妹平常爱买这玩意儿,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墨邺见是杨诗礼给他亲自剥的栗子,珍惜得都舍不得吃。 杨诗礼笑了笑,待栗子放凉后,拿起一颗,递到了墨邺的嘴边,逗趣他道, “陛下这么大了,还要臣亲自喂吗?” “不敢。”墨邺笑着抬手接过杨诗礼送过来的栗子,放入口中,又舍不得嚼。 见杨诗礼又要发话,这才下定决心般咬了一下,发觉味道极好又试探性地多嚼了几下,这下是愈发不可收拾了…… 经历了几日的舟车颠簸,许槐安终于远远看见了播州城门。 只是这一路走来,山道皆是被烧得焦黑的树干和满地的黑灰,连溪流淌下来的水都是浑浊的,他略觉得诧异。 “下官看这播州地界也不像是有旱灾的样子啊,缘何起了山火?”而且这山火看上去还挺新。 原本安坐在轿中的李画白表情微微一顿,沉默许久后,拿起一块干粮,面作风轻云淡的模样,薄唇轻启,淡淡说道, “朝廷派的兵,火烧了土匪的寨子。” 许槐安慢步从溪边走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原来如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是为上计。” 李画白有些错愕地看向许槐安,“那些被逼落草为寇的匪徒原本也只是播州百姓,若当值者是许大人,许大人会招安吗?” 许槐安拿来帕子,擦干手,然后正了正自己的官帽, “下官不会留,播州民风彪悍,偏远难治已然是顽疾,知州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无法根治, 那就说明宅心仁厚无法感化他们,唯有严明律法,方可得以管制, 针对什么样的民风就用什么样的治理方法,各地不一样,不可一概而论,每个官员也都有自己的一套治理方案。” 许槐安这番言论确实不一般,就连李画白听完他这一番论述后都为之叹服。 他和尹昭是截然相反的理念,如果是许槐安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几个富豪乡绅请了马车,早早带着人恭候在城门口,见到许槐安的车轿后,连忙笑脸相迎,上前嘘寒问暖, “这位就是新到任的许知州!草民在此恭候多时了! 草民几个府上特地为许知州设宴接风洗尘,如若不嫌,可挨个到我等府上看看。” 第56章 天子令·这是打算回炉重造? 许槐安头戴乌纱,两根幞头平摆,一身藏青官袍,袍上绣的白鹇栩栩如生。 “不必了。”许槐安并不苟言笑,也没有当即下轿,而是左右看了一圈, “府衙可有人在?” 何商户一听,堆在脸上的笑顿时僵了下来。 他们好歹也是城里有名望的几个大商户,知道对方是新到任的知州,特地前来迎接,家里还设宴席款待。 懂点人情世故的都知道要先去和他们这些商户打点好关系,谁知道这个新知州这么快就摆起了架子。 以后,有他难做的时候。 马主薄见新知州唤他们,便连忙带着几个前来迎接的衙役上前,停在轿前三步左右的位置,弯腰恭恭敬敬地朝许槐安行礼, “在下播州知州府衙主簿马四,参见许大人。” 李画白的目光在马四身上扫过,若他记得没错的话,播州知州府衙换了好几轮的知州,但是主簿却一直都是这个人。 现在许槐安上任,主簿也还是他。 说明这个马主薄还是有些本事在的。 许槐安直接让马主薄带着他们一路去了府衙。 然后将李画白安顿下来,再前去书房让马主薄将前先前所遗留的杂事交接过来。 许槐安县先是了解一番尹昭此前的管理作风,然后再命马主薄将府衙内所有人员叫齐到公堂集合。 李画白也前去了,他被降了官职,按官职来说,他现在的官阶比许槐安小的多,甚至可以任由许槐安调遣。 所以许槐安有什么动作计划,他是要在旁协助的。 许槐安毕竟是新官上任,到了新地方,还是要把自己的下级人员和管辖的散县认一遍的。 马主薄将知州府衙上的人员和情况都一一给许槐安介绍了一遍,然后把隶属播州管辖的一些散县的情况也讲了个大概。 还有上任尹知州的政绩作为的录事本也呈给许槐安看了。 许槐安细细翻阅,留意到了尹昭创办的百子学堂。 他转头询问李画白的意见,“今日便去这百子学堂看看。” 他也是书生,一路靠自己考取到的功名,所以他还是十分认同创办百子学堂这一做法的。 李画白微微点头,也同意了许槐安的看法。 马主薄带了两个衙役,领着许槐安和李画白前往了学堂。 他们到时,先生正在教书, “大人还请稍候片刻。”马主薄急匆匆上前同他耳语了些什么,高江这才停了下来,缓缓转头看了眼候在亭外的新官。 他将书卷放下,让学生们自习,便迈着步子,朝许槐安走近,和他保持着三尺远的距离,然后拱手作揖行礼。 “草民高江参见许知州。” “您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士大夫高江?” 许槐安的瞳孔一震,内心激切万分,早前传闻说高大夫归隐去了,没想到他人竟就在播州,而且还成为了教书先生。 若是能得上他的课,许槐安重新进这个学堂当学子都可以啊! 高江后退了一步,谦逊道,“不敢当。” “快快请起。”许槐安既激动又小心,急忙伸手要扶起他,自己有几斤几两敢让高大夫给自己行礼。 第57章 天子令·给你个眼神自己领悟 匆忙搀扶之际,许槐安袖中掉出一个卷轴,因解了绳,卷轴落地,自然也就顺着地势缓缓摊开。 而宣纸上,一株傲然挺立,坚韧不拔的青竹赫然映入眼帘。 原本弯腰去捡的高江看见上面的落款处写着的人名,微微一顿,油然而生万千感慨。 他终究还是捡起了那幅竹石图,认认真真地看着上面的笔画勾线,十分苍劲有力,就如同这破石而出的青竹一般,生机盎然。 仿佛让他看见了年轻一代的希望。 “尹昭回朝述职前,老夫也赠了他一幅画,老夫当时送他的是青莲图,没想到杨诗礼却送了你一幅竹石图,原来如此,老夫知晓了。” 高江话中的深意,暂不是许槐安能领会的,但隐隐又能感知到高大夫的心情。 “此前,下官听闻播州上任知州尹昭,常周旋于百姓、商贾与匪徒之间,也为民谋事,下官只能说他是一个好人,但却不是一个好官。” 许槐安一番话让高江愣了愣,随即释然般淡笑道, “真乃初出之辈,官场,远没有你想的这般简单,真希望你以后也能秉持这颗刚入仕途的初心。” “也许,官场,就如下官所言这般简单呢?” 许槐安高声反问,但也不像是问话,只是在强调自己据理力争的观点。 文人有时候就是喜欢辩驳上一二,非要论出个对错。 而高先生却已不再言其他,目光转向那莘莘学子,两手背至身后,缓缓向亭内走去。 许槐安转头看向马四,“马主薄觉得呢?” 马主薄只是摇摇头,“问谁都不如问自己,只有自己亲身体会,答案才方可浮现出来。” 马四这回答十分的精妙,既不会驳了高大夫的面子,也为许槐安保留了余地。 许槐安就如同杨诗礼赠的那幅画一般,势如破竹,严明律法,翻旧案宗,张榜公示,凡以往有冤家错案,误判和不公的案子都可重新翻案。 李画白和他经常忙到半夜,甚至会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直至所有有疑点的案宗被一桩桩一件件审查清楚,重判。 当然,其中也不乏杨诗礼对他的帮助。 冤假错案都翻案完毕后,他又开始抓辖区内贪污腐败的县官,村官,再打击怠政和不作为的官员,革除一批迂腐不化的庸官。 播州这一改革,自然就触犯到了当地富商巨贾的利益。 感觉到威胁的官吏伙同乡绅土豪一块设计拉许槐安下台,但都被士大夫高江逐一识破。 而且他经常会在院子里看见某个神秘的身影,可当他一追出去就没有了。 许槐安还以为是自己太忙,以至于出现了幻觉,那个神秘人身上的香味很独特,不像是寻常的香,类似花香,但不会很浓郁,而是清淡怡人的,须靠近了才闻得到。 每当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神秘人也都会前来保护他,但就是从来不跟他说话。 许槐安觉得,也许那个神秘人是江湖上的侠客义士,不便与官场有太多牵扯,不过他也诚挚地感激那个蒙面的神秘人。 见他总是会来府衙,许槐安也常常在院中的石桌上摆上好酒,替他斟好,然后便安睡去。 第一次第二次,神秘人没有动分毫,但在某天早上许槐安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石桌上摆的酒被一饮而尽了。 自此之后,许槐安和那神秘人也就渐渐有了这样的来往。 月下柳荫,清风和酒,不见面说话,不是朋友,却又胜似朋友。 第58章 天子令·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有了李画白,高江,杨诗礼和那神秘人的帮助,许槐安这把火一烧就是大半年。 听说他述职的文书都足足有一车,而且还是马主薄压缩再压缩才缩减到一车的。 惩治了地头蛇和贪腐官吏后,播州的风气也渐渐有了好转,刁民恶民,不服从律法的,直接刑罚伺候,这下把他们都治老实了。 其实所谓的刁民恶民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而是他们势力太弱小。 以前官绅勾结,甚至官匪勾结,有钱有权的都是一伙的。 哪里会管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死活,以至于他们有冤无处申,有苦不可言。 不得已,他们才刁蛮跋扈,胡搅蛮缠,只有不好惹了,棘手了,那些官员才会搭理他们一下。 若是好说话些,就会被有钱有势的人欺负了去。 现在这个新知州和以往的知州都不一样,他务实事,不与富商巨贾同流合污,公平公正对待每一个人, 严惩贪官污吏,还帮忙重翻多年的冤假错案,释放误抓的民众,还大家一个公道,试问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官员,怎能不得人心。 传闻说许槐安是得天子令,专门调拨来播州坐镇的。 有了皇帝这个名头的加持,播州各县官小吏对许槐安是闻风丧胆,就算是想找他的茬都找不着。 得以伸张正义的民众自发集资,为他建造了生祠,烧香敬拜。 年迈的高江途经许槐安的生祠,驻足观看良久,回首过往种种,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莫非,真是老朽错了,官者非淤中莲,而乃韧竹。” “高大夫,好久不见。”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高江顺着声源望去,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诧,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尹大人?” 尹传志并未着官袍,而是一身青衣便装,站立在许槐安生祠前默默看着。 随后拿了一柱香,点上,然后插在了香鼎中。 “陛下的眼光确实独到,这个许槐安当真有一番大作为。” 尹传志将袖中的青莲图拿了出来,轻轻放在香鼎旁。 两人都不再言其他,此刻,无声胜有声。 随后,尹传志毫无预兆地拔出长剑,当场自刎在了许槐安的生祠前,鲜血飞溅至许槐安的石像上。 “当啷,当啷……” 挂在树梢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花语堂一袭白衣隐匿在树枝上,远远看着和主薄站立在城门口等候的许槐安。 他一身惹眼的藏青官袍随风飘荡,黑色官帽上两支幞头平齐,表情看上去庄严肃穆,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惊一乍的小书生了。 为官之后,也很少再见到他的笑颜。 远处一辆徐徐走来的马车愈发靠近,花语堂杀意已经显露,手上的折扇也已经灌注了十成的真气, 若自己当初没有认识许槐安该多好。 机会千载难逢,他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的。 待车轿停下,许槐安带着一肿衙役和李画白他们纷纷行礼跪迎,花语堂的眼睛死死盯着轿子。 第59章 天子令·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我 车帘掀开,一袭白袍映入眼帘,杨诗礼率先弯腰出来,长身玉立,风姿绰绝,他转身向车轿内的人伸出手。 墨邺还未钻出车轿,杨诗礼率先察觉到了杀意,将帘子放下。 此前听闻随圣驾微服私访的明明是一介文臣,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朝廷中也有如此一等一的高手吗? 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刺杀行动已经败露,只能拼死一搏。 漫天飞花下,花语堂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手中折扇轻启,显露出骇人杀意,直奔车轿而去。 带着锋利刀尖的折扇刚到车帘近前就被杨诗礼提剑挡下,旋然一转,往外一推,便将花语堂击出数丈远。 “护驾!”许槐安带着李画白和数名衙役护在墨邺车轿的左右,警惕着周围。 花语堂瞬间起势,执扇与杨诗礼缠斗在一起。 霎时间,天地色变,狂风大作。 折扇难挡破空剑势,杨诗礼看上去斯文儒雅,但他的招式却强烈迅猛,根本无从破解。 杨诗礼的武功甚至远超朝暮生,一番打斗下来,花语堂很快便落了下风。 节节败退,但花语堂却坚决不肯放弃,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了墨邺。 花语堂身负重伤,但他还是将最后的绝招飞花诀使出,暂困住了杨诗礼。 他在赌,拿自己的命赌,只需短短眨眼的时间,他便逆改了招势,催命利扇直冲车轿而去。 几名衙役挺身上前欲阻挡他,皆被腾腾的真气冲击弹开,李画白好歹接了他一招,但也摔飞滚落在地。 花语堂已经站立在车轿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直直刺入花语堂的胸口。 握剑之人,正是许槐安,他是靠近了才闻到那熟悉的淡香混杂着血腥味。 他惊诧地抬眸看向花语堂,已经认出了这个刺客就是那个多次来他院中的侠士。 对方的嘴角溢出鲜血,中剑的胸口也在不断往外流血。 刺啦几声,赶来的衙役们齐刷刷持刀剑往花语堂身上刺去。 花语堂渐渐失了气力,缓缓朝许槐安伸出手,眼里仿佛流转着万千种情绪, 只是手还未碰到许槐安的脸,就已经随着他失重的身体倒了下去,失去了气息,也全然没了生气。 许槐安手松开,带血的长剑当啷坠地,他愣愣地看着地上溢满鲜血的尸体,不知道为何有些恍惚,没站稳。 一旁的马主薄还以为许大人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吓到了,急忙上前扶住他,错身挡住了花语堂的尸体。 “许大人,您没事!可是受了惊吓?” 许槐安摆了摆手,将目光放到了车轿上,“本官无碍,先看看陛下。” 马主薄微微点头,也不敢擅自掀开帘子,只是在轿外禀告, “启禀陛下,刺客已死,附近暂未发现其同伙。” 这时候杨诗礼也收剑回鞘,迈步走了过来, “将刺客的尸体带回知州府衙查明来历。” “是。”马主薄应下后,吩咐几个衙役将花语堂的尸体带走了。 一行人低调地回到了知州府衙。 暂时在府衙安顿下来后,几人聚在后堂商讨了起来,杨诗礼推测道, “得知陛下前来播州微服私访的就只有臣和率先出发的司封主事尹传志。” 他转头看向许槐安,“尹大人到播州以后可有与你联系?” 许槐安摇摇头,“下官不曾在播州接见过尹大人,也没有人前来通报。” “目前尹大人的嫌疑最大,通知下去,务必找到尹大人。” “许大人!许……”一名留守的衙役匆匆跑进来,见里面似乎来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顿时停下来,半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这些人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布料皆是上乘,普通地方可没有这么好的料子,而且他们身上的气质非比寻常,一看就不一般。 许槐安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第60章 天子令·原来爱一个人是会变得小心翼翼 “回禀大人,有一个人在您的祠前自刎了,尸体已经带到大堂了。” 许槐安带着杨诗礼和墨邺一行人前往大堂,定睛看去,堂前的自刎的尸体正是尹传志的。 现在一看便知道是尹传志派的刺客对陛下行刺的了。 罪魁祸首已死,墨邺也没有再追究什么。 墨邺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在府衙安顿好后,用了晚膳便早早睡下了,明日再做商议。 夜里,许槐安端坐在书案前,提笔书写的时候走了神,笔在宣纸上稍一顿便印下一个浓重的墨痕。 院中不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放下笔,又拿出一坛好酒和两个瓷碗。 将两个碗斟满酒,一杯放到对面,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 夜风微凉,喝多了,他也有些恍然若失,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许槐安做了个梦。 梦见那个神秘人又来了,喝了他最后为他斟的那碗酒。 半夜里,许槐安是被冷醒的,醒来后,看见对面的酒碗还是满满当当的,不禁有些难以言喻的惆怅。 若那人没有行刺陛下的话,他们应该是可以做朋友的。 他将对面的酒碗高高举起,呈一字横倒在地上,算是敬他们的过往。 正打算提步回房,却隐约看见杨中丞的房门前蹲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他隐匿了身形,在拱门后探头看去。 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依稀辨认出是陛下的身影。 可陛下为何大半夜不睡觉蹲坐在杨中丞的房门口呢? 若杨中丞不知晓的话,陛下是打算要在那里蹲一夜吗? 他本想上前问个究竟,但步子刚迈出去,就在半空顿住,又收了回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陛下的身份,想去哪里有谁敢阻拦,又何须忌惮什么,更何况是自己臣子的房间。 也许陛下有自己的原因,自己贸然上前,反而会让陛下难堪,于是许槐安便调转头,悄然回房了。 不过很难想象陛下这样身份至高无上的人,会对一个臣子恭谦有度,小心翼翼。 难道是因为杨中丞曾经是陛下的太傅的原因? 那陛下还是非常尊重师长的,像这样一个对师者恭敬有加的君主,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残暴不仁这方面。 今夜无眠的还有李画白,他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的一轮苍月,谪贬播州眼看就满一年了。 陛下现在又亲临播州微服私访,估计明年许槐安回朝述职后不久就可以调离播州了,而自己,还是个未知数。 他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就这样在远离朝堂的地方才会好一些呢。 一来远离朝堂纷争,二来,也可以不用再看见宋青鱼。 翌日,天还未亮,杨诗礼便已经起床了,换了地方,他还有些睡不习惯。 待一开门,赫然看见墨邺蹲在他房门口睡着了。 杨诗礼心下一惊,莫非,陛下昨晚在他房门口守了一夜? 可若他有事的话,为何不进来? “陛下。” 杨诗礼蹲下来,在他耳畔轻声唤他。 听见熟悉的声音,墨邺微微睁开眼睛,“太傅,您醒了。” 杨诗礼伸手将墨邺扶进屋,“陛下找微臣是有何事?下次不必在屋外等候,直接进来便可。” “朕只是昨夜睡不着罢了。”墨邺的声音有些低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精打采的。 杨诗礼反应了过来,“可是因为昨日遇刺之事,受了惊?” “许是。” 杨诗礼将手覆在墨邺的手背上,“难得出来一趟,今日微臣便带陛下放松一下心情。” 若有宠孩子的典范,那杨诗礼必然是受之无愧的。 第61章 天子令·他与山水同秀丽 他打来热水,在房中伺候墨邺洗漱完毕后,又替他梳戴穿衣,把墨邺捯饬得干干净净后,他这才开始捯饬自己。 然后吩咐马主簿不必备他和墨邺的早膳了,他们要出去吃。 马主薄要给他们安排侍卫暗中保护也被杨诗礼拒绝了。 此行,他只想让墨邺不受任何拘束的放松一番。 马主薄问了许槐安的意思,许槐安也只能答应了。 毕竟杨诗礼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宠臣,又是陛下的恩师,他是绝对不会背叛陛下的。 杨诗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带着墨邺上了街。 墨邺即使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但俊朗的外表和一举一动,包括他走路的从容不迫的步态都由内而外散发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仿佛他与生俱来就与这些人不一般,街上的女子见他气质不凡,有不少驻足侧目观看的。 有些走过了还要回头来再多看他几眼。 杨诗礼担心这些民众不知,冲撞了墨邺,又害怕他走丢,便上前牵住了墨邺的手,“恕微臣失礼了。” 若不是杨诗礼主动的话,墨邺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怕惹他生厌。 墨邺被杨诗礼这一牵,身体都僵了,连走路都同手同脚了,手心也在冒汗。 杨诗礼察觉到了墨邺的不对劲,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可是哪里不舒服?” 墨邺被杨诗礼的声音拉回神,“无恙。” 街上人多眼杂,墨邺的气质也太过惹眼,杨诗礼索性带他进了酒楼的雅间,简单点了些吃食。 早上也不宜吃的太过丰盛。 转过了山水墨画的屏风后就是桌案,案上摆着一壶刚烧上来的清茶。 杨诗礼请墨邺上座,自己则坐到对面为他斟茶。 “刚刚在街上所见到的景象,已然和传闻中的播州大相径庭,仅用了大半年时间便将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看来这个许槐安确实是有些实力的。” 墨邺接过茶,却并没有着急喝下去,而是举在半空中。 “太傅不也从中出了不少力吗?” 听到墨邺这样说,那他大抵就是知道些的。 “不过是举手之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用罢早膳,杨诗礼又带着墨邺泛舟江中,杨诗礼收了浆,任小舟在平静的江水中央漫无目的地随波飘荡。 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杨诗礼一身素色衣袍静坐舟中,闭目养神,恍若天人。 墨邺静静看着他,一时间走了神,反应过来后,连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水面漾起的一圈圈波纹涟漪,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样,无法安定。 杨诗礼就像这样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慢慢飘进他的心湖,安安静静,所过之处却漾起了无数的涟漪。 脑海里杨诗礼刚刚清冷的模样挥之不去,墨邺忍不住又转回视线朝杨诗礼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瞬间就再也移不开眼了,杨诗礼仿佛与这接天的江水景色融为一体了一般,就如同画中的仙一样。 杨诗礼此前答应他会全身心将精力投入到他和大郢国上,对墨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他应该知足了才对。 可偏偏,他发现自己却越来越贪心了。 贪念在不可见光的暗处无限滋长,变成了最丑陋最贪婪的样子。 第62章 天子令·盯妻狂魔已上线 他有些得寸进尺,不仅仅满足于此,甚至还想要杨诗礼给他更多,但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止于何处。 他战战兢兢地隐藏着这份不可告人的心思,害怕被发现,内心煎熬且痛苦。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好让这龌龊的心思可以终止。 为了杨诗礼他可以命都不要,但为了杨诗礼,他又舍不得丢弃性命。 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杨诗礼的样子,害怕自己不在后,杨诗礼会被别人占去,就这么每天与自己做着斗争。 他下意识地朝杨诗礼伸出手,恍然间回过神来,又被自己无礼的举动所惊愕。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力克制着自己,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将溢满的自私和贪欲收紧,不想让它们流露出分毫,唯恐惊扰了杨诗礼。 杨诗礼是武功何等高深的人物,被如此赤裸裸的目光注视着,自然也有所觉察。 他缓缓睁开双眼,墨邺像是受了惊似的,迅速将手缩了回去,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无比紧张,连视线都不敢与之对视。 等待半晌,就如同半个世纪般漫长,他像是临刑前的死囚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可这时候,杨诗礼却抬手握住了墨邺刚刚缩回去的手,一股暖意和热流自手心蔓延至他的全身。 杨诗礼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墨邺的手臂,像在耐心地安抚着受惊的野兽,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也都是满满的关切,没有丝毫的鄙夷和歧义。 就是因为杨诗礼这般温暖,墨邺才舍不得松手的。 无论自己对他做出再不敬的事,杨诗礼都从来不会责备他,反而会回之以更多的温暖。 杨诗礼朝他淡淡笑着,“陛下也疲倦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心情,不必太紧绷着,偶尔也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跟我撒撒娇。” 他拍了拍自己的并放的大腿,示意墨邺可以在上面暂躺一会儿。 杨诗礼的话就像在引诱他一样,墨邺鬼使神差地就侧躺下来将脑袋枕在杨诗礼的大腿上。 但也是全身僵直的状态,不敢随便动弹,就连稍微调整一下睡姿都不敢。 杨诗礼手往外一拨便抚到了水面,他感受着这一江碧波春水,往墨邺脸上点了些水滴,调笑道, “陛下也沾点这人间的气息。” 他以玩闹的姿态想让墨邺放轻松一些。 这一招也确实奏效,被转移了注意力后,墨邺也没有像刚刚那般紧绷了。 他抚了抚脸上的水滴,淡笑着,就这么静静地枕在杨诗礼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直勾勾盯着他。 墨邺喜欢盯人这一点好像自他小时候就已经养成,刚开始不知道,可能会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害怕。 但杨诗礼了解墨邺的心性习惯后,就没太在意了。 杨诗礼抬袖擦干沾在墨邺脸上的水渍,若他不擦,以墨邺的性子,想必是可以直接等到它风干。 待小舟靠岸后,杨诗礼又带着墨邺在岸边垂钓,没过多时,杨诗礼的竿动了。 水面泛起的动静很大,看样子是收获不小。 他往后倒退着收线,那鱼也在拼命挣动,想往水底游。 墨邺连忙放下竿子跑到杨诗礼身后环住他的腰身帮他扯竿。 鱼儿挣扎着耗尽了力气,被两个人同时发力拽了上来,硕大一条肥鱼跃出水面,水花被它激得四溅。 墨邺连忙侧身挡在了杨诗礼的面前,“太傅您无恙?” 他关切地上下查看杨诗礼身上有没有被溅湿,全然不顾自己被打湿一片的后背。 杨诗礼也是受宠若惊,“陛下,您没必要为微臣挡下的。” 墨邺两手抓着杨诗礼的手腕,殷切说说道, “太傅不必介怀,这是朕理应做的。” 第63章 天子令·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地上足三斤重的大青鲤活蹦乱跳,鱼尾甩来甩去拍打在草丛里。 杨诗礼钓上来鱼,取了钩之后,却又将它重新放回了水里。 墨邺不解,“太傅为何将钓到的大鱼舍之,重新放回水里呢?” 杨诗礼笑了笑, “贫乏者钓,以食之;好胜者钓,以傲然;心灵富足者钓,以情怀。” “朕明白了。” 天色将晚,杨诗礼带着墨邺回了城内。 途经一廊坊水榭,亭中传来散珠般清脆悦耳的琵琶声。 杨诗礼脚步顿住,忽然心血来潮,“不如就在这楼上吃。” 墨邺微微一愣,心生疑惑,莫非太傅喜欢听曲? 可平日里宫宴的次数也不在少数,宫中靡靡之音,商角徽羽,皆不见他置以评价或者有半分欣赏的意思。 难不成这宫外的酒楼琵琶,还要比宫中的御乐更胜一筹吗? 墨邺顺着琵琶声望去,看见了缘由。 亭中的琵琶女,身段曼妙袅娜,面遮朦胧薄纱,但依稀能够从脸部的轮廓看得出来,这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雪白的罗裙轻纱随风飘荡,低眉叹息的模样惹人生怜,但又不至于落入风尘。 眼角的那一颗泪痣似乎也在倾述着她辛酸的商女生涯。 杨诗礼带着墨邺进了酒楼,要了二楼靠水堤岸边的雅间,等菜期间,杨诗礼品茶听曲。 墨邺却心不在此,茶也是饮之愈为苦涩,他改叫了酒。 杨诗礼不知墨邺心中的愁苦,也只是换了酒与之对饮,目光却不离凉亭下方。 很快,菜也上齐了,墨邺试探性地问道, “太傅若是喜欢,何不叫上来近前弹奏。” 杨诗礼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便微微点了点头,吩咐小二把那商女叫了上来。 房间里隔了山水墨画的屏风,琵琶女只在屏风外演奏,这屏风采用的是纱材质,非常轻薄,穿透性也强。 杨诗礼细细听着,很是认真地看着屏风内的琵琶女。 难得见太傅这么高兴,墨邺也只能独自难受了。 酒喝了一杯杯又一杯,目光不离杨诗礼。 杨诗礼也不得不奉陪,他酒量没墨邺高,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墨邺叫停了琵琶声,既没有叫琵琶女下去,也没有说让她留着。 许久后,墨邺才缓缓开了口,“进前来。” 琵琶女遵从他的旨意,慢慢起身,绕过屏风,走了进来,见其中一名公子已经醉倒,另一名倒是几十杯酒下肚一点事也没有,神情依旧沉着淡定,他悠悠开口询问道, “可否一睹姑娘芳容?” 若是寻常客人的请求,以她第一名妓的身份,她是可以直接拒绝掉的,除非她愿意。 不过以墨邺这非比寻常的气质,她也确实愿意,只见她一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摘下面纱。 纱巾落到一旁,庐山真面目得现,确实漂亮,当真和墨邺猜想的一样,这是个绝色佳人。 以她的身材样貌,放在后宫中也是足以艳压群芳,衬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存在。 只是,墨邺对她并不感兴趣,甚至有一丝嫉妒。 若不是怕杨诗礼伤心,他恐怕就已经起了杀心了。 “对酌否?”他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苏寒雪摇头失笑,看了眼趴伏在桌案上的杨诗礼, “小女子不胜酒力,还是不了,小女子只是有一事不解。” 墨邺又仰头独自饮了一杯,轻声说道,“但说无妨。” “见过小女子的男人不是倾慕我的容颜,就是欣赏我的技艺,但您却不在二者之中,可是因为已经心有所属?” 第64章 天子令·爱到痴狂时,入目皆是你 她的目光特地落在杨诗礼身上,暗指着些什么 墨邺兀自倒着往杯中倒着酒,并不作答,面上的表情和寻常无异,看不出来什么波动。 苏寒雪先前见他满眼皆是这位公子,叫自己前来的意图也并非是对自己感兴趣,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隐瞒。 “可否请阁下让小女子与这位公子单独相处一夜?” 听到这,墨邺这才抬眸看向苏寒雪。 随后,苏寒雪缓缓开口解释道,“方才在亭外,这位公子听到吾小女子的乐声驻足,在屏风内目光也是不舍离,小女子难得遇到知己,想与良人探讨一番。” “他已醉。”墨邺淡淡说道,也没有表示明确的拒绝。 苏寒雪低眉轻声道,“醉了自有醉的探讨方式。” “我如何信你。”墨邺手里捏着酒杯,眼眸中多了几分冷意。 苏寒雪纤纤玉手两手往后一垂,薄纱披肩随之滑落在地,她的声音柔媚入骨, “若是不放心,您大可在此观礼。” 她已经褪去了外袍,身上仅穿着一件绣鸳鸯的白衬里和罗裙,诱人的锁骨尽显。 房间中暧昧氤氲的气息弥漫。 墨邺再也无法静坐,直接扭头离开了。 夜风寒凉,墨邺只是出了门外,并未走远。 自私贪欲在与理智之间作着斗争,他双拳紧握,满眼猩红,身体急促地颤抖着,像是极力在克制些什么。 只是没过一会儿门便打开了,苏寒雪穿戴整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蹲在地上的墨邺,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走了,原来是还在门外,刚好向他发问。 “邺儿是哪位姑娘?” 墨邺的瞳孔骤然紧缩,倏地站了起来。 苏寒雪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他说我不是邺儿就把我推开了,他亦有心上人,小女子便不会介入……” 她这句话说的非常有深意,但墨邺已经来不及去细读。 听到杨诗礼念的是自己的名字后,他已经兴奋得冲昏了头脑,完全乱了方寸。 把苏寒雪抛之九霄云外,急匆匆冲进门,“太傅!” 杨诗礼冠戴整齐,即便脸色看得出醉意,但眼神却也不迷离恍惚,只是不解的看着他,语气颇为沉重, “微臣之所以放心大醉,是以为陛下不会将我独自留下,看来是微臣想错了。” 他低眸,单手揉捏着眉心借此缓解酒劲引起的眩晕,似乎对墨邺的举动很是失望。 墨邺满脸的心疼,想朝他伸出手,却瑟缩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回想起刚刚自己愚蠢的行为,内心愧疚得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朕未询问太傅的意见,擅自将您留下,朕……有愧太傅……”他内疚得已经组织不了语言了。 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杨诗礼面前,重重连叩了好几个响头,脑门都磕青了。 似乎还觉得不够,拿出防身的雕金花匕首,拔了刀鞘,眼也没抬,将刀把双手奉上,递给杨诗礼,刀尖朝向自己, “还请太傅惩治。” 看着一向从容不迫的墨邺现在手足无措,慌张自责的样子,杨诗礼纵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堂堂一国之主,竟慌不择路到要跪朝臣。 若是让有有心人看见,恐怕又要大作文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杨诗礼有多大的势力呢。 第65章 天子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 见墨邺跪下,杨诗礼连忙侧开一边跪扶着墨邺让他起身, “陛下这是何意!您乃堂堂真龙天子,微臣怎受得起!让微臣接刀,岂不是犯了行刺之罪!” “太傅是吾师,师者受得起朕这一跪,让太傅接刀确实是朕考虑不周,朕可以自己动手, 若能让太傅解气,哪怕要了朕这条命都可以,只需太傅开口,朕立马就会照做。” 杨诗礼有些惊愕,墨邺说出这种话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解气,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交出。 这好像已经超出他正常理解的范围了。 其实按常理来说,苏寒雪的样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甚至比后宫佳丽还要更胜一筹,能得此佳人相伴,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福利,但杨诗礼对此却并不感兴趣。 杨诗礼身体前倾靠近墨邺,将刀鞘插回去, “陛下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了,感情之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便好,缘分到了,自会成就佳缘,微臣只是在等罢了。” “太傅教训的是,是朕糊涂了,差点干了错事。” 杨诗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怪他,又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如此深夜,微臣有些疲乏了,陛下想必也困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府衙歇息。” “好。” 墨邺小心翼翼地扶着杨诗礼下了楼,两人坐到马车上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墨邺是内疚到不敢说话打扰杨诗礼。 杨诗礼是醉意上头,不想说话,怕说错些什么话,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马车内的气氛尴尬到极点,墨邺两手紧紧攥着膝盖的袍子都被他揉皱了。 杨诗礼只是目光看向窗外,并不言其他。 这时候,马车碾到石子,颠簸了一下。 杨诗礼本就因为醉意头脑昏胀,这一晃,他当即身形不稳,往前跌去,撞进了墨邺的怀里。 结实的胸膛隔着衣料传递着炙热的温度。 “太傅!”墨邺出于紧张,伸手搂住了杨诗礼的劲瘦的腰身,手里的触感那一瞬就像一道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您没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紧张得说话的尾音都在打飘。 “微臣无恙。”杨诗礼像是针扎了一样,迅速退开,好似墨邺的手是把火钳一样。 杨诗礼退避的举动被墨邺尽收眼底,但他也只是默然。 之后马车再行驶,两人便一路无言了。 回到府衙两人也只是各自回房,翌日,许槐安将调查出的线索呈报给了墨邺。 行刺那人名叫花语堂,早年便在江湖上闯荡,因样貌生的好看,还得了个玉面郎君的称号。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因为是江湖人,背后也没有太大的势力关系牵扯,所以只是单纯的想刺杀墨邺,恰好又遇到尹传志,这才有了契机。 只是他在进行搜身的时候,在这个花语堂的脖颈上找到了一块环玉。 那块环玉明明就是他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戴在花语堂身上,而自己脖颈上则戴着一条翠绿欲滴的玉珠串。 自己是什么时候买的完全没有印象,他只想不通这个事情。 一介江湖人士能和自己有什么牵扯,也许只是他故布疑阵罢了。 第66章 断舍离·打的就是自己人 在播州私访七日后,杨诗礼和墨邺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途经一处山地,见山顶冒出黑烟,杨诗礼当即叫停了马车,下车站在原地观望起来。 “太傅是要歇息了吗?” 墨邺从车轿内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杨诗礼,却被杨诗礼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脑袋塞了回去。 “陛下且安坐轿中,待微臣先查看清楚状况。” 没有探明情况前他也不敢让马车贸然前进,毕竟此次私访,他们也没带多少人手出来。 此刻,阴云蔽日,名剑山庄内,浓烟四起,到处是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百步台阶和回廊过道内皆是堆叠如山的尸体。 墙面和地上到处是飞溅的血液,一夜之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剑山庄便惨遭灭顶之灾。 一时间,狂风骤起,天地色变,林间忽地又生出一阵迷雾。 山庄门口,磐石炸响,一阵幽森恐怖的桀桀笑声如催命的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根本判断不出他的方向。 漆黑的夜空中,一邪魅狷狂的红衣男子从天而降,如捕食的夜隼般飞疾而来。 手持银蛇剑直挑地上那名正在挥刀斩杀一名仆从的紫袍男子命门而来。 紫袍男子察觉到危险,一刀结果了那名仆从后,又迅速侧身闪开,瞪向翩然落地的红衣男子,语气中带着斥责之意, “疯子!你往哪砍?” “谁让你们不给我留一个。”夕梦死的表情还略有些埋怨。 “一个都没有了……”他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了一声,脸上满是失落和愤慨,大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当他看到地上流淌的鲜血后,瞳孔放大,瞬间兴奋了起来,像是难以自持般,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又急于想找到一个发泄点,于是将目光锁定到了现场唯一的活物寒山远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惊喜一样,做出攻击的姿势。 寒山远不禁有些头疼,这货想挨打的老毛病又犯了。 夕梦死说上就上,杀起来连自己人都可以不顾,寒山远表示已经习惯了,一般这种情况,打一顿就好了。 他挥刀接住夕梦死的剑势,两人的真气相撞,身后的石头瞬间炸裂开来,枯叶被卷成两条风龙,稍一碰撞就四散落下。 银蛇剑剑如其名,缠刃而上,寒山远与他的距离尚未拉开,不慎被割到了手腕,线状的伤处迅速冒出血珠。 因为知道夕梦死的怪脾气,平常纵着他闹一会儿也就算了,但是今天还有任务在身,他依旧如此胡闹,还伤了自己,寒山远也恼了。 立马认真了起来,凌冽的刀意带着数百万片枯叶形成刀势,真气裹挟着叶刀直劈夕梦死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墨黑长刀横空切下,斩断了寒山远的叶刀。 可迸裂的刀势冲击还是将夕梦死震飞出去了数米远。 他的背重重砸在硬邦邦的树干上,只听见嘭地一声闷声,夕梦死像被剪断了丝线木偶一样应声坠落在地。 一抹天青色直入眼眶,寒山远顿在原地,虽在组织中与朝暮生是同级,但他对这个家伙还是有所忌惮的。 朝暮生漠然道, “漏网之鱼还没抓到,你们就开始自己人打自己人了吗?” 第67章 断舍离·福兮祸所倚 朝暮生的话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寒山远撇了撇嘴,收了刀势,提步走向被震飞的夕梦死,朝他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 手腕处传来一阵湿热,他低头看去,发现是夕梦死正在舔舐他伤处的血, 像动物帮受伤的同类舔舐伤口一样,目光柔软且无害,和刚刚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寒山远的心情有些莫名,被他舔得腹部一阵酥麻软意,手指不由逗弄起了他的粉嫩的舌头。 夕梦死抬眸,眼中充满了迷离和氤氲雾气,两人的目光相接,顿时都心照不宣了些什么。 眼下急着找到逃掉的少庄主沈零,两人也就没再过多纠缠,一前一后追了出去,朝暮生也往山林深处走去。 火势借助风力愈发旺盛,鸟兽惊逃,未来得及逃掉的动物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山腰处,龙泽铭墨黑色衣袍上尽是刀剑伤,原本意气风发的少主侍卫此刻尽显狼狈。 天下第一庄名剑山庄本就盛名在外,不过,福祸相依,也因这响亮的名号,给山庄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好在庄主武功盖世,每次都能将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打得落荒而逃。 但这次,却没想到,山庄竟会遭到江湖头号杀手组织泷月的毒手,以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夫人拼死送出来的少庄主和赤血剑安然无恙地护送到山下,不至于断送山庄唯一的血脉。 龙泽铭单手持剑,一手背扶着有腿疾的少主沈零,竭尽全力奔逃往山下。 只要与山下的人取得联系,他们就能有一线生机。 沈零虽年龄不大,但心态却比一般人要沉稳。 即便亲身经历家族被覆灭,也没有悲痛哭闹,只是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吾已是累赘,将吾放下,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 龙泽铭忠心耿耿,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会在危急存亡的关头将主人丢下。 他担心少主是过于害怕,连忙出声安慰他。 “少主放心,卑职会拼尽全力将您安全送下山的,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辞。” 沈零沉默了片刻,“吾平日待你,并不好……” 龙泽铭一身忠骨,眼神坚定,语气真诚,“卑职只一心一意侍奉少主,从未有过他想。” 沈零沉沉应声道,“吾知道……” 一袭红影从林间掠过,夕梦死率先追了上来。 他的速度极快,只见银光一闪,龙泽铭的左脚脚筋就被挑断了一根,鲜血崩流。 他也应势半跪在地上,但手却仍旧没有放松,另一只手持剑,指向夕梦死。 朝暮生和寒山远也一同赶了过来,其余追上来的黑衣杀手也纷纷将他们团团围住。 龙泽铭警惕着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他们殊死搏斗。 黑衣杀手齐刷刷朝两人放箭。 龙泽铭持刀挡掉箭雨,同时又要护住背上的沈零,顾此失彼,导致自己也身中数箭, 但他依旧顽强的挺立着,唯一能够依靠的信念就是将少主活着带下山。 第68章 断舍离·忠心错予负心人 可就在此时,寒光一闪,他并未防范后背之人。 尖长利刃高举,直接从后脊刺破了他的心脏。 龙泽铭转头看向背上的阴郁少年,从不曾想过自己竟会死在他的手下。 “咳……”他失了力气,应声倒地,但他没有怪责怪沈零,而是缓缓伸手抚向沈零的脸庞,满眼愧疚,有气无力地说道, “……卑职……恐怕再也无法保护少主了……” 沈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在龙泽铭完全没有了呼吸后,当着众杀手的面,低头闭目和龙泽铭的额头相抵。 良久之后,他才起身缓缓伸手合上了龙泽铭的眼睛。 沈零的眼睛仿佛是无底深渊,看不出喜怒。 “哇哦!真是了不得的感情啊,不好好爱惜,就这么杀死,不可惜吗?” 夕梦死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放大了声音。 沈零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对方就乖乖闭嘴了,然后一脸无辜地移开了视线。 朝暮生上前一步,冷声道,“如今名剑山庄屠杀殆尽,赤血剑也已得手,尽快回组织。” 沈零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站起身,往山林深处走去,身影渐渐隐去。 朝暮生也很快离开了现场,夕梦死和寒山远的目光相对,不约而同地隐匿进了黑暗中。 山谷下方的林间,喘息声被湍急的溪流声掩盖。 溪边的石头上,衣物散落在地,寒山远身上被割出数道伤口,而这些都是他自己所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某个人为他陷入疯狂。 夕梦死的嗜好确实很要命,但是寒山远却甘之如饴,本是冤家的两人难得达成共识,如此和谐共处。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夕梦死柔媚入骨,滋味如此甜美。 夜蛙鸣啼,山上的山火烧得再盛,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忘情纠缠…… 山上着火处是名剑山庄,杨诗礼观望片刻后,命周围人戒备,务必保护好陛下。 他一人隐匿身形进入林中,忽察觉到一阵杀意波动,拔剑直挑对方命门。 对方也出刀接招,林间风意更甚,狂风不止歇,刀光剑影在林中也不断绝。 杨诗礼接下了朝暮生数招,甚至反击成功,长剑横在了朝暮生的脖颈上,若他剑势再深一些便可直接割破朝暮生的脖子。 杨诗礼一招制衡,两人也终于暂时停下。 在不远处的火光映射下,杨诗礼终于看清了来人。 这人的脸他认得,就是那天在街上制住失控马匹的那位侠士。 好歹说这位侠士也是帮了他的,杨诗礼当即收势,将长剑移开到一边,抱拳行礼。 “不知是侠士在此,刚刚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朝暮生没有多言,表情也并无波澜,似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可正当杨诗礼要往山上走去的时候,朝暮生又伸出手挡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拦住。 杨诗礼顿住脚步,也暂时放弃了查探一番的想法,因为此刻他并不是独自一人,还带着墨邺,他不能给墨邺带来危险。 江湖中事,还是不要牵扯太深比较好。 第69章 断舍离·再看就把你吃掉 杨诗礼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朝暮生才继续往山下走去。 杨诗礼也随即回到了马车旁,向侍卫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杨诗礼掀开帘子,脚踩马镫,一下子钻进了车轿中,与墨邺并坐。 墨邺正襟危坐,不敢随意动弹,怕惊扰了杨诗礼。 马车就这么往皇城进发,一路上他们也领略了不少湖光山色。 夜里,他们行至一处山洞时,暂时停下来歇脚,侍从在不远处把守,洞内也生起了一团篝火。 杨诗礼烤着抓来的野鸡,同墨邺讲着话, “此次回宫,便可着手将李大人提前召回朝了。” 墨邺微微点头,“朕亦是有此意。” “臣有一事不解。”杨诗礼主动提问,墨邺的态度很是恭谦。 “太傅请讲。” “您当初为何点名提携王府侍卫宋青鱼为羽林卫大统领?又为何默许他火烧平襄王府?” 墨邺一般有什么决定都会与他商讨,但唯独只有这件事,自己是毫不知情的,待他从别人口中得知。 墨邺原本也没有隐瞒杨诗礼的打算,正开口欲说,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几名侍卫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将洞口一点点包围护住,手持长剑,对峙着前方的不速之客。 杨诗礼瞬间警惕起来,将墨邺扶起,护在身后。 愈发深邃的夜色下,十几双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洞内的人。 它们饥肠辘辘,尖长獠牙不断往地上滴落着黏腻恶臭的口水。 林间的枝头随风一阵颤动,夜鸦惊啼,扑扇着翅膀飞向远空,瞬间隐匿进了黑暗中。 前来刺探的都是其他狼,没有看见头狼的身影,可能头狼正在不远处暗中观望。 杨诗礼拔剑出鞘,迎上前,吩咐众侍卫,“保护好陛下。” 罡风阵阵,长剑横斜在前,目光锐利,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三只打头阵的狼呲着牙与他对视,脚步踌躇不前,试探着对方。 杨诗礼没有丝毫惧意,直接上前,众狼摸不清楚他的底细,都纷纷后退了几步。 杨诗礼将它们逼出洞外,终于见到了站立在高处岩石上的头狼。 它的体格比其他狼都要大出许多,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凶相更甚。 但它也没有贸然发出进攻的指令,杨诗礼与之对视良久,他的气场与狼王不相上下,甚至更甚它一筹。 许久之后,头狼收了势,爪子往后退了一步,仰头发出了一声呜嚎,随即调转头,从高高的岩石跳落到了平地。 它暂时拿捏不准杨诗礼的实力,选择撤退。 众狼听到号令,也都纷纷后退了几步后,便垂着尾巴调转头离去。 草丛一阵晃动,狼群就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刚刚只是个闹剧。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侍卫虽是不表,但内心对杨诗礼又愈发崇敬了。 在他们眼中,杨中丞已经不是寻常人了,几近于神,不愧为沙场猛将。 虽是因伤从文,但骨子里的血性和逼人的气场却是丝毫没有减弱半分。 若是与他对峙上,他们想必也会胆颤。 狂风稍作停歇,侍卫们重新将篝火燃旺后便退到洞外驻守去了。 第70章 断舍离·雄鹰折翅杨诗礼 杨诗礼靠坐在深处的洞壁闭目小憩。 山中夜寒露重,大火烧得极旺,火光映射在身上暖融融的,并不觉得寒冷。 墨邺看着愈发旺盛的火堆,往后退了几步。 他直勾勾地盯着杨诗礼,对方就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想离他近些,却又担心被灼伤。 所以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受他的温暖。 杨诗礼武功高强,他在年幼的时候就知晓了。 那时候他深得父皇赞许,朝中也频传他的战功捷报。 那时候,他对于杨诗礼实力的认知也只是在众人口口相传中得知。 他接触到杨诗礼之后是他伤退从文之后了,所以杨诗礼真正的实力,对于墨邺来说也是个未知数。 但从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吓退狼群的能力来看,杨诗礼的实力看来是远远超过他目前的认知的。 不然光凭人品和头脑,他一介文臣是不足以震慑百官的。 若雄鹰未折翅,他又拿什么留下他呢? 要是把他的羽翼都折断,以锁链束之,是不是就能将他永远留住了。 可怕的想法又在阴暗的内心无限蔓延,即便墨邺再厌弃这样的自己,也无法改变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的事实。 忽地,杨诗礼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朝墨邺伸出手, “陛下,过来,那边冷。” 暗长的思绪被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墨邺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起身,走向杨诗礼, 却也只是挨着他靠坐下,与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让杨诗礼感到困扰。 杨诗礼也没说什么,只是突然蹙眉,倒吸了口冷气,和洞壁拉开了些距离。 “嘶!” 发现杨诗礼的异样后,墨邺慌忙将他扶住,“太傅,可是哪里不适合?” 杨诗礼伸手探了探湿寒的洞壁,大概就知道原因了。 “怕是旧疾又犯了。” 旧疾? 杨诗礼这么一说,墨邺隐隐就猜测到了。 杨诗礼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一般人要结实硬朗,但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多年前又因为救自己被火柱压到过并未痊愈的脊背,这才致使他迟迟难以恢复。 “朕……可以看看吗?” 虽经常与杨诗礼同榻而眠,但墨邺却还从来没有见过杨诗礼背上的伤,倒是自己,常常会被杨诗礼看个精光。 得到杨诗礼的默许后,墨邺小心翼翼地解开杨诗礼前襟的系带,然后褪去他的外袍和里衣。 杨诗礼精壮的身体显露无遗,因早年在外征战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也呈鲜艳的蜜色。 腹肌结实健硕,若是女子的话,恐怕此刻已经娇羞得不行了。 但此刻墨邺心中只有紧张,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将脑海中的其他杂念压下,一心只想着查看杨诗礼的伤口。 他绕至杨诗礼的背后,只一眼便被惊愣在原地。 杨诗礼的后背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而被火烧焦的疤痕就覆盖在刀疤上,触目惊心。 墨邺眼中溢满心疼,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难以言表。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触碰那道骇人的疤痕,手上的动作万分轻柔,生怕弄疼了杨诗礼。 杨诗礼略有些不自在,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侧开身子, “臣身上的疤痕太过丑陋,唯恐惊吓了圣上,还是莫要再看了。” 或许其他人看见杨诗礼身上的伤会被吓到,亦或者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但墨邺永远不会。 不管杨诗礼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 第71章 断舍离·明目张胆的偏爱 许是为了向杨诗礼证明自己的忠心,墨邺竟鬼使神差地凑上前,两手从后面抓着杨诗礼的双臂, 近乎虔诚地亲吻了一下杨诗礼背上的疤痕,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并没有太过火的举动。 杨诗礼也隐隐感觉到了后背覆上一片冰凉的柔软,身子微微一颤,仿佛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好在墨邺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也没有让杨诗礼难堪,或许,这只是他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罢了。 杨诗礼也就没有追究。 墨邺是他第一个,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弟子。 他对墨邺的感情又何尝不深,从明目张胆的偏爱,到毫无底线的溺爱。 自己还能让步到何种程度呢? 杨诗礼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无论墨邺做出什么样违背天理道德的事情都能原谅他的程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一步一步变成这样的。 杨诗礼对墨邺的容忍度绝对远超墨邺的想象,而墨邺也都还好,时时刻刻保持着理智,没有越线,始终都对他非常尊敬。 但这次的纵容却是君臣界线模糊的开始。 “夜深了,陛下早些休息。” 杨诗礼穿好里衣,朝洞壁侧躺下,墨邺也跟着朝着他的方向躺下,和以前一样将他紧紧抱住,只是这次,他的唇贴在了杨诗礼背上的疤痕上。 虽然隔着衣物,但自己还是能感觉到柔软的唇上传来的火热触感,感觉被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烙了一块一样。 这回轮到杨诗礼彻夜难眠了。 沈零折回泷月途中,被一名腾空而下的白衣剑客拦住了去路, “沈零!你枉为人子,沈庄主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你就是如此报答他的恩情的吗?” 来人正是早已隐居多年的双绝之一白衣仙展文瞿。 前几日他托了沈庄主铸剑,来取剑时却恰好看见沈零与泷月的人里应外合血洗名剑山庄。 他惊诧于沈零的残忍,见朝暮生也在,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千里传音叫了双绝中的另一个人黑风煞过来。 见沈零要将沈庄主的心血送入泷月,展文瞿当即便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零并不打算与他废口舌,当即拔剑要战。 赤血剑既出,天地色变,风起苍岚,黑云呈摧倒之势袭来,猛然若揭。 展文瞿剑花挽得让人叹为观止,一袭白衣飘逸绝尘,剑势一出,地上的巨石全被炸得碎裂开来。 气流震荡之余,飞禽走兽皆被冲飞。 展文瞿的剑柔,但剑势不柔,反而刚强有力,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他迅猛的招式。 他一招斩龙脊挥出,只见剑身周围涤荡出一条白色雾龙,蜿蜒长龙长啸九天,直奔沈零而去。 龙身掠过的树木皆被压弯,地上的落叶都被震成了齑粉,消散在空中。 压弯的擎天大树也都再也难以复原,方圆数十里的巨石都炸裂开来。 展文瞿杀招一出,已然震慑天地。 双绝中仅仅一个展文瞿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若是他们两人联手,那便是天下无敌了。 想当年,他们两人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武林百家听其名号无不敬让三分。 但江湖就是如此,如果谁的实力太强,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时,若不加入到江湖某方阵营中,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展文瞿和黑风煞自知他们已经到达了当时的顶点,若过界,便会跌落神坛,于是两人商议决定,各自隐退。 要问为何不是一起归隐呢? 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太厉害了,武林中大数人都忌惮, 所以只有分开隐退,大家才会相信他们是真的退出江湖了,就不会再找他们的麻烦。 第72章 断舍离·哀大莫过于心死 沈零果然接不住展文瞿的招式,依靠着名剑山庄镇庄之宝赤血剑才勉强抵挡住展文瞿的斩龙脊, 还被真气冲得堪堪后退了几步,才得以站稳,嘴角也溢出了鲜血,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迅速晕开。 不愧是白衣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但是毕竟赤血剑乃名剑山庄万剑之宗。 白衣仙的剑同出名剑山庄,自然是在赤血剑之下, 而且他今日拿的还不是他原本的佩剑,原本的剑交给了庄主锻造去了。 沈零将真气灌输至赤血剑中,赤血剑原本的剑气和他的真气冲荡,将他的头发尽数冲散 。 他双目赤红,表情逐渐狰狞,这是走火入魔之兆,不是他控制剑,而是变成了剑控制了他。 赤血剑被什么样的人拿,就会无数倍放大他的欲望,沈零的嗜杀被赤血剑放大,控制着他向展文瞿出招。 展文瞿此刻等同于在与赤血剑对战,赤血剑剑势强盛,仅两刃相接碰撞之际便轻而易举地折断了展文瞿的剑。 沈零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穿展文瞿的胸口,这是展文瞿始料未及的。 只见他口吐鲜血,两手握着赤血剑往外拔出,胸口顿时血流不止。 他半跪在地上,失了不少气力,这时候赤血剑再补上一刀,展文瞿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血淌了一地。 沈零持着赤血剑,已然失去了理智,往林子深处走去。 天降大雨,血水被冲刷得四下流淌,待黑风煞赶到之时,地上只剩白衣仙孤零零的尸体。 他在很远的地方就顿住了脚步,脑子嗡嗡炸响,不敢想象这是友人的尸体。 展文瞿武功如此高强,怎会葬身在此处,他放慢脚步,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那具尸体走去。 在看清展文瞿毫无血色的脸后,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跪伏在地上,痛声嘶喊,“文瞿!你怎能舍我而去啊——” 他伤心欲绝,哭干了眼泪,直到眼睛哭出血,哭累了,他就抱着展文瞿的尸体在雨中坐了一夜。 展文瞿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黑风煞在遇到展文瞿之前,虽然所向无敌,江湖中也鲜少有敌手,但他的心却一直飘泊不定,人生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 在他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像画中仙一样的白衣男子。 那时候的展文瞿也是武林高手,但举止甚为低调,黑风煞屡次向他发出挑战,展文瞿都婉拒了。 黑风煞便经常围堵他,想与他交手,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成为了知己好友。 两人对剑术的见解都颇为契合,从黑风煞单方面黏着他,变成了两人形影不离。 因为两人经常并肩战斗,江湖上就传出了双绝的名号。 但武林容忍不了顶峰的存在,于是展文瞿提出了归隐,他也同意了,他觉得只要有展文瞿,其他都不重要。 但那帮人却硬要将两人分开才放心,展文瞿是真的想安安静静归隐的,为了展文瞿,黑风煞也只能再一次忍让。 没想到自己不在他身边,竟让他惨遭毒手,黑风煞痛苦自责,没了展文瞿,他也就失去了一切的意义。 哀大莫过于心死。 待到黎明之际,他沉默不言地背上展文瞿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清晨,农夫带着年幼的孙子在地头干活,孙子看见远处那一幕后,惊讶地拉拽起了农夫的手, “爷爷!爷爷!那个人为什么背着一个死人啊?” 农夫将锄头杵在地上,深深地说道,“他背上的人只是睡着了。” “哦!”孙子半知半解,也没再过多去看他们。 黑风煞背着展文瞿来到溪边的一棵槐树下,将他靠在树干上,然后挨着他坐下,一手紧紧握住白文瞿冰凉的手,微笑着最后再看了展文瞿一眼。 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展文瞿的脸,退开时眼神里全是决然,只见他拔出锋利的佩剑,往脖颈前一横,自刎当场,倒在了展文瞿肩膀上。 血水顺着低洼的地势慢慢流淌进了溪流中,染红了这条小溪的边沿。 第73章 断舍离·病娇发作进行时 “陛下传唤微臣何事?” 回朝已三日有余,在此期间,墨邺倒是没有再另外再和杨诗礼单独相处过。 以至于朝臣纷纷都在猜测杨诗礼此番带陛下出访回来后是不是就此失宠了。 这次倒是回朝后墨邺第一次召他进宫。 杨诗礼看了看殿内左右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低眉叹息一声, “你们暂且退下。” 几位宫人如同得了释令一般,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鸾和殿,顺带还替他们带上了门。 墨邺的表情阴郁,死死地盯着桌面上丰富的菜样,周身仿佛都笼罩着一团雾蒙蒙的黑气。 杨诗礼有些担忧,轻声唤他, “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墨邺才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朝他扯出一抹极其勉强的笑容,“太傅……” “陛下因何事忧心?” 杨诗礼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墨邺如此难过的神情,会莫名地心疼。 “朕那日对太傅做了罪不可赦之事,太傅定是厌弃朕了,不然为什么会迟迟不肯来见朕…… 朕予你通行令牌,准你随时入宫,但太傅却不曾来找过朕,朕就只有你了,朕需要你,想让你一直留在朕身边……” 杨诗礼的瞳孔微微惊颤,而后又恢复平淡如水的模样,朝墨邺恭敬行礼, “臣惶恐,微臣从未有过厌弃陛下的想法,只是陛下一直未召见,臣还以为陛下只是忙于政务,不敢贸然前来打扰。 听到杨诗礼的解释后,墨邺才终于放宽了心,忽然又低眉笑着自嘲起来, “朕……很可笑……就因这等小事惊动太傅您。” “陛下关怀备至,臣甚感荣幸。” “那为什么,太傅离朕那么远?” 他阴郁的模样恐怖渗人,就这么趴伏在桌案上,抬眸看向杨诗礼,向他伸出手, “好远……朕都够不着。” 杨诗礼沉下心,缓缓走到近前,伸手握住了墨邺的手, “现在呢,还远吗?” 自从回宫后,墨邺的情绪就一直不稳定, “为什么……你的目光还是会看向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朕一个人, 是不是把你束之以绳索牢牢拴住,你才会留在朕身边……” 他又冷不丁笑了笑,摇了摇头,“太傅不必害怕,朕只是说说而已。” 杨诗礼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墨邺的眼睛,认真说道, “臣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随着陛下,陛下也无须以绳索束之,无论发生什么,臣永远都会陪伴在您身边的。” “仅仅是因为职责吗?若有朝一日,朕不再是皇帝,太傅还会留在朕身边吗?” “会。”杨诗礼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目光坚定不移,不像是随便哄一下他的样子。 杨诗礼知道,墨邺出身帝王家,刚出生就遭受父亲冷落,母妃还当着他的面自缢而亡,加上皇室兄弟的一致孤立, 以至于他从小便没有感受过正常家庭的关爱,性格扭曲极端,缺少安全感也是合乎情理的。 杨诗礼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他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关爱都献给他,但墨邺的空虚就像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无底洞。 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所以他只能一再顺着他,即使知道这样做不对,也舍不得让他难受半分,只能每每做出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杨诗礼蹲在墨邺前面,缓缓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引导, “你想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开心一些呢?” 见墨邺的眼神有所动摇,杨诗礼又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不必顾虑臣的感受,陛下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墨邺沉默良久,思考了近乎一个世纪,这才带着沙哑的嗓音回道, “今晚待在朕身边,哪也不要去。” 杨诗礼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还以为墨邺会提出一些更过分的要求,没想到他还是在迁就着自己。 “好。”尽管难以置信,但杨诗礼还是爽快应下了。 第74章 断舍离·从此君王不早朝 墨邺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杨诗礼就这么陪在他身边,这连禁足都算不上。 烛火已熄,透过花窗外洒下来的月光依稀能把房内的景物看得清楚。 墨邺已经睡着了,杨诗礼转过头去看着墨邺,用眼神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廓线。 这孩子确实长大了,不仅五官长开了,身体健实了,心性也愈发成熟稳重了。 杨诗礼伸手一下一下地慢慢捋开遮挡在墨邺额前的细发,眼神里溢出满满的关怀。 脑海里忽然闪过墨邺双手沾满鲜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样子,“太傅……” 幽森的声音如同诅咒般在杨诗礼耳畔响起。 他知道这是他内心深处对墨邺的恐惧生出的幻觉。 但无论墨邺是什么样子,他能做的,只有接受。 在那样的幻觉里,杨诗礼伸手握住了墨邺沾满鲜血的双手, 【邺儿,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幻境开始扭曲,杨诗礼的脑袋莫名眩晕,耳朵嗡嗡嘤嘤地响个不停。 渐渐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 这时候,原本睡着的墨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深深地注视着杨诗礼,只是抓起对方的手,两手交握。 翌日,天未亮,杨诗礼便已经起身穿衣梳戴。 以往他匆匆穿衣离开时,墨邺都会假装睡着,放任他离去,但这次墨邺却侧过身,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太傅要走了吗?” 杨诗礼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墨邺, “陛下,臣该准备一下回去换官服上早朝了。” “如此麻烦……”墨邺起身来到杨诗礼身后,双臂一伸就把杨诗礼捞进了自己怀里,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侧过脸在他耳畔哝声软语, “今日便不早朝了。” “陛下若不勤勉于政,臣岂非成了罪人。” 杨诗礼面对墨邺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但却也没有抗拒,只是任他这么抱着。 墨邺低垂下脑袋,语气很是低落, “朕只是想让太傅多陪陪朕……” 不一会儿,他似乎想通了一般,重新抬起头,松开了杨诗礼,与他拉开距离, “是朕考虑不周,太傅先请回。” 杨诗礼的眼神放软,将墨邺带到铜镜前坐下,“臣为您绾发。” 杨诗礼拿来梳子一下一下地为墨邺梳理着长长的墨发,然后娴熟地替他穿戴好。 杨诗礼放下梳子之际,墨邺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杨诗礼微微一顿,眼神里不知道流转着些什么,随后放下梳子,手一翻转便握住了墨邺宽大的手掌。 他有些感慨,如今墨邺一只手也能将他的手握住了。 宫女们端来洗漱的盆时,见到杨诗礼也在皇帝寝宫中已是见怪不怪了,相反还非常庆幸杨诗礼在。 如果只有她们伺候陛下穿戴洗漱的话,一个不小心人头落地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但杨中丞在话,陛下就会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陛下的温柔仿佛只留给了杨中丞一个人。 这些也都是她们所羡慕不来的。 至于后宫的妃子,她们忌惮陛下如蛇蝎,但凡聪明些的都不会想着靠陛下的恩宠上位。 现在后宫中活下来的那批妃子,都是最低调的,只要她们安安分分,活得像个透明人似的,反而奖赏俸禄月月都有,家人的官位也有保障。 而只要想在陛下面前现眼的,现在都已经不在了,甚至会祸及家人。 得亏杨中丞是男子,又是陛下的恩师,朝中大臣都知道陛下还是皇子未得势之时,杨中丞并没有轻视他, 待他和其余皇子一视同仁,也十分关爱陛下,至此,陛下才对杨中丞恩宠有加。 杨中丞的品行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对他不好的言论。 再加上陛下的毫无条件的偏袒,朝中文武也不敢有人敢非议杨中丞什么。 他们大多都承过杨诗礼的恩情,自然不会恩将仇报,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 第75章 断舍离·苦逼的上朝族 杨诗礼驾马回府,简单洗漱后换上一身天青色宽袖朝服,又返回马圈,骑上他那匹御赐的宝马,前往皇宫。 路上遇着同去上朝的官员,都纷纷在轿中与他打招呼。 杨诗礼也都一一回应。 这时候,徐义的车轿缓缓与他的马并行,徐义手捧官帽,掀开车帘,从窗口探出头来,扬声问道, “与老夫同乘否?” 杨诗礼朝徐义拱手示礼,“谢徐中书,只是今日恐有不便,待改日再与徐中书同乘。” 徐义乐呵呵一笑,“好,那待会儿朝堂上见。” 杨诗礼微微点头示意,徐义便放下了遮挡的帘子,车轿保持这原有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进发。 路上遇着一些没有乘车轿出来的官员,有车轿的也会停下来邀请。 天色还是微微透着亮光,一些人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升起了袅袅炊烟。 放眼望去,百来号文武官员,乘车轿的,骑马的,走路的,浩浩荡荡往皇宫而去。 杨诗礼来到皇宫的马厩处,还未近前就已经有小太监上前来帮忙牵好马绳,“杨大人。” 小太监知道杨诗礼骑的是御赐的宝马,每次杨诗礼过来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陛下的宝马要是出了半点差池,他丢的可就是小命。 杨诗礼下马后,整理了一下冠戴,摆了摆两边的袖袍这才提步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着议政院的几位大人,又伴着他们聊了几句,然后在百级台阶前按官位顺序分文武两队排列好后,待殿门一开,便一同走了进去。 在陛下还没有来之前,后面的大臣会各自聊上几句。 直到大太监赵笠手持着白色拂尘,在大殿台阶前站定,扫视了一圈,大家才慢慢降低了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待到大殿内的彻底安静后,赵笠这才捏着嗓子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他特地拉长了尾音,随后墨邺自左方的侧门转了进来,黑色龙袍胸口处绣着红色的章纹,用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呈腾跃之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纷纷行跪礼,异口同声,齐声请安,场面尤为壮观。 墨邺的气场强大,所到之处气压骤降,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几分彻骨的寒冷。 一些官员噤若寒蝉,一些官员甚至紧张到浑身发抖。 站的稍后些的官员为了缓解压抑,不动声色地暗自调整了一下姿势。 只是简单地微微挪个步子,身子摆正一下对他们来说都仿佛是个巨大的工程。 墨邺站定在龙椅前,手微微一抬,不紧不慢地说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大家各自站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的站姿。 墨邺挥袍落座后,目光投向了文官首列的杨诗礼。 郝连均两手前掌交叠朝前迈出一步,低着头站出队列,“臣启奏!” 墨邺淡淡回道,“说。” “春猎将至,今年春猎选在了会居山东侧,届时还请劳烦宋统领配合礼部一同商讨布置围场等事宜,确保每个营帐和外围都有士兵看守。” 墨邺看了眼宋青鱼,“宋统领,春猎围场布置之事就交由你二人一同商讨办理。” “是。” 杨诗礼这时候也气定神闲地站了出来,“臣启奏。” “太傅请讲。”墨邺面对杨诗礼时,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经实地走访,播州官绅勾结乱象已除,其中,李大人功不可没,恰逢春猎人手不足,臣以为,李大人可提前回朝协助。” “播州乱象之风经由李画白和许槐安整治后,确实改善不少,有功之臣,朕自是不会冷待, 传朕谕旨,李画白治理播州有功,官复原职,朕召之,即刻回朝协同礼部筹备春猎事宜。” “陛下圣明。”杨诗礼拱手行礼后,又站回原位。 第76章 断舍离·墨邺的心思路人皆知 下朝后,众大臣纷纷离去,杨诗礼慢慢行至殿门口,两手背着身后,抬头望着透出青光的天空。 火红的朝阳已经升起了一半,只是还含羞报郝扯着不远处的山峦青峰遮挡着脸。 光线投射在他前襟绣展翅飞鹤的线条上,隐隐发出亮白色的光晕。 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拉扯着飘动,头上官帽的黑色幞头,左右轻轻摇晃。 官员都渐渐稀疏散去后,大太监赵笠悠悠从后方走来,停在了杨诗礼侧后方,与他礼貌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弯腰向他行礼, “杨大人,陛下有请。” 杨诗礼微微点头示意,随着赵笠来到马厩处,见墨邺已经换上了轻便简装,坐在他的马上,略有些不解。 “陛下是要外出?” 墨邺朝杨诗礼伸出手,“朕欲视察春猎围场,想邀太傅一同前往,太傅可愿?” 杨诗礼看着墨邺朝他弯腰伸下来的手,又左右张望了一下马厩里的马,“与陛下同骑一匹马恐有不便,微臣另外再寻一匹马即可。” 杨诗礼转身来到马厩内,挑中一匹,拍了拍它的马背,正觉得可以,这时候小德子连忙跑上来,抓紧马绳,急忙说道, “这只不行!这只刚刚喂的太饱了,恐怕走不动。” 杨诗礼移步来到后方,又选中了一匹, “这只呢?这只看起来高挑俊瘦,应该跑得动!” 小德子又着急忙慌跑上来,抢过缰绳,“这只这几天有点窜稀!怕到时候骑出去,随地方便了,不雅观!” 如果说第一只不让牵,理由还可以接受,第二只再不让牵,杨诗礼就有点起疑心了。 他没有挑选,昂起头随手拍了一只马儿,试探性地问道,“这只呢?” 果不其然,小德子还是上前来阻止了他, “这只前几天前几天受了惊,还没缓过来,怕到发作起来吓着杨大人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诗礼不可能还不明白。 小德子不是故意刁难他不让他骑,也不是这些马儿都各自有问题,而是小德子不敢让他另外骑。 杨诗礼看了眼马背上的墨邺,对方的眼神迅速闪躲开,仿佛担心被看穿什么心思似的。 杨诗礼无奈摇头笑了笑,重新走向墨邺,“既然宫中的马儿都不能骑,那臣也就只好劳烦陛下了。” 他握住墨邺伸出的手,只是虚扶一下,马镫连碰都没碰就直接翻身来到了马背上,只是,位置好像有点不对劲。 墨邺反倒在他身后将他圈进了怀里,按道理他与皇帝同骑一匹马应该由他坐在后面,以防有人行刺,要替皇帝挡剑。 “陛下……” 他还未将主张说出口,墨邺就已经一甩缰绳,驾马出了宫。 杨诗礼并没有因为马儿飞快奔跑而颠簸。 因为墨邺极为细心地专程腾出了一只手搂住了杨诗礼的腰身,以防他坐不稳。 “陛下,微臣还是坐到外面。” 杨诗礼正要动,却又被墨邺紧紧按住,“还请太傅安坐。” 杨诗礼也没了辙,墨邺都这么说了,他要是再胡乱动来动去就是他不识抬举了。 墨邺走的是皇宫外围的小道,路上没什么人。 自古皇帝狩猎的围场都不会安排的太远,会居山也就离皇宫几十里地的距离,驾马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 第77章 断舍离·你就宠他吧 来到猎场外围,墨邺控着马儿放慢速度。 他将马头扭向一边,马儿扬起前蹄,嗒嗒嗒地原地走了两三步后,就停了下来,吭哧着气,呼噜了一声,又调整了一下站姿。 猎场有士兵在把守,见是陛下亲自前来,纷纷单膝下跪,齐刷刷行礼, “参见陛下。” 他们皆不敢抬头看墨邺,生怕不小心把他得罪了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所以更是不敢好奇为什么杨大人会与陛下同骑一匹马而来了。 墨邺拉着缰绳调整一下马儿的姿势, “朕此来巡视一番,无须顾虑朕,且散去。” 众人一听,暂不敢轻举妄动,低着头面面相觑。 直到领头的看见杨诗礼朝他们点头示意,摆了摆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大家这才敢起身离开。 见人都悉数散尽后,墨邺才在杨诗礼耳后轻笑出声, “看来太傅的话比朕好使。” 若是其他人看来,皇帝对臣子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暗示或者影射些什么, 但如果是墨邺对杨诗礼这么说的话,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别的含义了,只是很单纯的在开他的玩笑。 甚至杨诗礼张口要这个江山的话,估计墨邺都会拱手相让。 自然就不会存在什么猜忌或者担心杨诗礼位高权重的情况了。 “臣惶恐。” 杨诗礼在马背上,举动都有些限制,也行不得什么礼, 只是微微低头,表露出谦卑的姿态,给予墨邺应有的尊敬。 墨邺缓缓驾马行至林中,忽见岩石后一团白色绒球微微颤动,大抵是只兔子,寻着了吃食,在那快速啃食。 墨邺将弓箭递给杨诗礼,“第一箭太傅先来。” 杨诗礼接过弓箭,搭在弦上,瞄准石头缝间的白兔,良久之后却迟迟没有将箭射出。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弓箭,“还是陛下来,臣大抵是老了,见不得这些。” 原本想接过弓箭的墨邺神色一顿,担心惹得杨诗礼不高兴,就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杨诗礼的手背,在他耳畔哝声软语低哄道, “太傅见不得这些,那我们便重新寻一个猎物。” 以杨诗礼曾经屠尸百万的战绩,称他为杀戮机器都不足为过,如今他居然连只兔子都不忍心猎杀。 若是换作其他人,肯定会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或是推诿,但墨邺却是毫无条件地相信他,愿意因为他的一个想法而做出改变。 这是何等的恩宠。 杨诗礼不忍心射杀,墨邺自然也就没有对那兔子动手。 他驾马悠悠走在林间,四下观望着,寻找合适的猎物。 这时候,一条网纹大蟒吐着红信子朝白兔的方向悄然靠近。 杨诗礼显然已经找到了这次的目标,他拉弓上弦,瞄准徐徐前进的大蟒,手一松,利箭飞射而出,嗖地一声,直直插进蟒蛇的七寸之处。 蟒蛇中箭后,蛇身猛然一蜷,紧实的肌肉也在迅速扭曲,尾巴狂甩不停。 白兔受了惊,蹦跳着跑远了,只有蟒蛇还在原地挣扎。 杨诗礼又补了一箭,箭头直接穿过原的那支箭,将它劈开成两半,而新箭又精准无误地射在了原箭刺穿进去的地方。 此等手法直让人拍案叫绝,大蟒被牢牢钉在地上,只能拼命甩动长长的尾巴。 墨邺连声叫绝, “太傅果真是风采依旧,令人佩服。” 第78章 断舍离·缺个按头小分队 那蟒蛇被射中了命脉,挣扎许久后,也就渐渐不再动弹。 杨诗礼倒是射猎的尽兴了,但也不能独抢了皇帝的风头,他将弓箭递给墨邺。 “下一个猎物交给陛下。” 墨邺也没有推诿,接过弓箭。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鸣,墨邺抬头望去,发现是一只白头大雕正在巡视自己的领空。 墨邺将弓拉满,驾马对准那白头雕,他这是准备骑射,而且还得兼顾着自己。 连杨诗礼都为他感到紧张,白头雕见底下有人在瞄准自己,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朝两人俯冲而来。 它长鸣一声,似乎在发出进攻的警告。 白头雕的气场过于强盛,马儿此刻也受到了惊吓,高高扬起前蹄,想把马背上的两人甩落。 墨邺丝毫没有慌乱,目光如炬,紧盯着俯冲而来的白头雕,绷紧弓弦,马儿虽乱,但他的心不乱,手的依旧很稳,也沉得住气。 若是一般人见这架势,恐怕早就放弃或者暂避被激怒的猎物了,但墨邺没有,他紧紧盯着猎物,仿佛对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待白头雕进入射程后,他一箭放出,嗖地一声,利箭呈破空之势,直直射穿了白头雕的心口。 它应声惊叫后,翅膀顿时失去了平衡,直直从长空坠落,砰地一声闷响就跌落在了地上。 同时马儿也愈发失控,墨邺顾此失彼,还没来得及制住马儿,两人就都被它跳着脚掀翻了下去。 墨邺毫不犹豫地将弓箭弃之,把杨诗礼牢牢护在身上,让自己当了肉垫。 “陛下!”杨诗礼惊呼一声,两人翻滚一圈后,杨诗礼来到了墨邺身上。 两人的距离极近,杨诗礼看了眼对方的眼睛,墨邺的眼睛像万丈深渊中的漩涡。 只这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视线了,明知危险,却也逃离不开。 两人相互凝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杨诗礼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的姿势不太雅观,便撑起身子连忙起身, “臣罪该万死,冒犯了陛下,陛下是否无恙?” 杨诗礼满脸的关切,急忙要扶墨邺起来。 墨邺对自己的情况却并不在意,他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杨诗礼有没有受伤, “朕骑术不精,还执意要与太傅同骑一匹马,是朕太过任性了,太傅没有摔伤?” 墨邺现在内心只有愧疚,若当时听从了杨诗礼的,让他单独骑一匹马出来也就不会害得他坠马了。 杨诗礼两手扶着墨邺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臣并无大碍,倒是陛下,刚刚不应该护着臣的,您贵为九五至尊,臣何德何能让陛下来保护。” 墨邺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满眼真挚地看着杨诗礼, “若朕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守护不住的话,又何谈守护大郢江山,何谈守护天下间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太傅不必忧心自责。” 杨诗礼的语气有些嗔怪的意味,“平常不见陛下这般能言会道,下次那些文臣就由陛下去应付罢。” 墨邺浅笑出声,“再善辩也是您的学生,朕自然是不如太傅的。” 墨邺对杨诗礼恭敬有加,与他相处时一点皇帝的架子也没有。 若是其他臣子得此盛宠的话,恐怕早就已经忘乎所以,飘飘然了。 但杨诗礼不会,他依旧保持着自我,对于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脑袋也一直保持着清醒,所以才不会做出太失分寸的事来。 因为他知道,权力地位越高,就越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不能迷失自我,否则就会被臣民所抛弃。 他乃帝师,必须率先垂范。 第79章 断舍离·对杨诗礼完全没有抵抗力 杨诗礼将墨邺猎得的大雕拾来,他一个人拿甚至还有些吃力。 “还未到春猎陛下便已经有如此收获,若真到了春猎那日,陛下定能大放异彩,夺得头筹。” “届时,太傅也请竭尽全力,莫要保留实力,不然到时候您曾为武将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杨诗礼淡淡一笑,对此倒是没有太大所谓。 “陛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臣自是甚感欣慰。” 因刚刚两人都跌落下马,墨邺便没有再狩猎,只是将猎物都装进方筐中,牵着马伴着杨诗礼在林中悠闲渡步。 杨诗礼见墨邺沉默不言,似乎在想些什么,便主动发问,“陛下可是有心事?” 墨邺被杨诗礼的声音拉回了神,如实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太傅任文官年几何矣?” 杨诗礼微微一愣,回想了一下,“有六七载了,为何这么问?” “朕只是在想,太傅原为武将,因伤退下,改任文官,政事繁琐,又只能终日在朝堂与文臣打交道,太傅可有遗憾?” 杨诗礼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文臣亦或武将,皆为朝廷命脉,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文治武安,臣虽不能身体力行奋战于前线,但退居于庙堂,安定内政,辅佐陛下,亦是臣为大郢江山效力的方式,故此不曾有缺憾。” 两人穿行在林中,又聊了会儿政事,见日落西山,便同乘离开了。 送墨邺回宫后,杨诗礼便驾着马离开了皇宫。 走出宫门后,他又拉住缰绳,让马停住,往宫内看了一眼。 高大的深宫院墙仿佛将那人幽禁在了里面。 他和墨邺仅是一墙的距离,但却已界限明显。 如此看来,当了皇帝,也并不是快乐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执意要扶他上位, 与他潇洒恣意江湖岂不美哉,何须顾忌这天下。 “邺儿……” 当初想让他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为了不让他再受欺辱,但是现在,悟透之后,他却更想让对方活得轻松自在一点。 既然是他帮墨邺选的这条路,那么自己就一定会陪他走完。 杨诗礼转回头,驾马悠悠离开,火红的夕阳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直到他渐渐远去。 天色渐晚,一些酒楼铺子的灯光亮如白昼。 杨诗礼看见一熟悉的高大身影提着酒壶从酒楼中走出来,往郊外走去。 杨诗礼也悄然跟了上去,只见那人在树下停靠下来,揭了坛盖就仰头喝起了酒。 刚喝了一口就将酒坛朝杨诗礼扔来,杨诗礼接过酒坛,上面有残带的真气,这一招是试探。 若是寻常人的话,别说接了,还没碰到酒坛子就已经被弹飞了。 杨诗礼倒是没有刻意隐藏实力,举起酒坛就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此时,对方的声音传来,“你费劲跟踪吾到此处,恐怕不止是为了讨碗酒喝。” 杨诗礼大大方方地将酒坛扔回去,同对方拱手作礼, “上次承蒙阁下恩情,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几次偶遇,想来是与阁下有缘,不知能否与你交个朋友。” 朝暮生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是交友,还是刺探?” 他将酒坛扽在地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原地,只余地上的空坛伴着晚风,略显得有几分萧条。 杨诗礼见人已离开,便也兀自回去了。 第80章 断舍离·心疼吗?心疼就对了 有了羽林卫的配合,围场的布置也快了许多。 三日后,巍峨气派的会居山百步高台上,墨邺一身玄色龙袍站立在祭坛中央,手持三柱香。 一旁的杨诗礼青丝半绾,墨发如瀑,披散而下,如缓缓舒展开的山水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绣穿云灵鹤的银白袖边随风轻轻浮动,更为其主增添了几分风采。 杨诗礼面上是风轻云淡,气定神闲的表情,他拿着火把走近,为墨邺点燃香柱。 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对方点燃好香柱后,正步来到香鼎前,帝王无须敬拜,只在香鼎中插入香柱即可。 待墨邺插好香后,转过身,张开双臂,昂首接受着众官的跪拜。 远处的台下,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齐声道, “恭祝陛下洪福齐天!护佑我朝万隆昌盛!” 他们异口同声,声音洪武响亮,气震山河。 “众爱卿平身。” 说罢后,墨邺便退至一旁。 接下来就是文武百官按官位顺序一文一武,同时上前插上香柱,为今年丰收祈福,为万民祈愿。 杨诗礼和一员大将一同点燃香柱,齐步上前插香,见上一个官员有一柱香没插好,替他重新插正,却被落下来带火星的香灰烫了一下。 祭祀是何等大事,只是被烫了一下,他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任那香灰在虎口处烫灭,然后这才平平稳稳地插好了自己的那根香柱。 大将军安伯贤将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暂不作声,待与他一同退下后,这才出声提醒了杨诗礼一句。 “看来,先祖是在提醒中丞大人,今后莫要插手太多。” 安伯贤与杨诗礼原本为同级大将,早年也是好友,但在杨诗礼转为文官后便与他甚少有来往了。 杨诗礼改任文官后,与他的相处就颇为尴尬。 安伯贤本来就不喜文官那套,觉得文官只会嘴上说个不停,是导致国家内耗的源头。 杨诗礼并不作声,他不打算用言语说服安伯贤,今后用实际行动证明即可。 这时候,赵笠走过来在杨诗礼耳畔低语了一句, “陛下请您过去帷帐。” 杨诗礼跟着赵笠走到了墨邺的帷帐中,“陛下。” 杨诗礼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赵笠只是守在帐外,并没有跟进去。 杨诗礼刚进帐中,墨邺便从雕龙画凤的梨木屏风后绕了出来,连忙走到杨诗礼身侧,拿起他的右手就仔细检查了起来,满眼皆是心疼不已的神色。 “疼吗?朕这里有上好的烫伤膏。” 杨诗礼一见墨邺这举动大概就知道了。 估计当时自己烫伤的时候墨邺也看见了,只是碍于人多眼杂,就没有当即询问,而是在自己上香完毕后,差人将自己叫了过来查看伤口。 这一暖心的举动也让杨诗礼感到颇为动容。 “臣并无大碍,陛下无须太过担忧。” 都已经烫出红痕了,杨诗礼此刻就算是再说什么也墨邺也听不进去了。 他径自带着杨诗礼来到屏风后方,拉着他坐到龙榻上,桌面上是早已经备好的烫伤药膏。 他蘸取了一些药膏,抓着杨诗礼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涂抹均匀。 期间根本就不敢用力,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疼杨诗礼。 涂好了药,墨邺还是抓着杨诗礼的手不放,脸上的表情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陛下,春猎就要开始了,我们也快些出去。” 杨诗礼已经在催促,墨邺却显得有几分不太情愿,“太傅今日便歇着罢。” 虽然知道墨邺是紧张自己,但杨诗礼还是被墨邺这番话给逗笑了。 他以前是没见过自己在战场上每天添的那些刀剑伤,跟那些伤比起来,这点轻微的烫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三日的春猎这就给微臣减了一日,陛下这是不打算让臣赢了吗?” 杨诗礼故意拿墨邺的话激他,但墨邺却眼也不眨的直接说道, “朕今日所猎之物,都算太傅的。” 第81章 断舍离·年轻人就是得会杀猪 “陛下不必如此,臣只是轻微烫伤,并不影响狩猎,若此行未能尽兴,臣才是真的抱憾而归。” 果然,一拿自己的想法说事,墨邺就动摇了。 他很在乎自己的想法,这点杨诗礼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看出来了。 他经常会因为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而苦恼上好几天,甚至大半月。 若是一直不能让自己满意,他就会一直忧愁下去。 有时候杨诗礼都会有些感慨,自己这待遇也是没谁了。 杨诗礼难得向自己提要求,墨邺考虑到了杨诗礼的想法,这才终于松了口, “朕与太傅相伴而行,太傅若有任何不适,便即刻回营帐休息。” “好。” 难得墨邺松口,杨诗礼也就没有再过多要求。 百官已经骑马在营帐外等候,只等着墨邺出来下发号令。 没一会儿,墨邺和杨诗礼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墨邺身上,自然就鲜少有人留意到杨诗礼。 不过即便是杨诗礼从墨邺的营帐里出来也不足为奇。 杨诗礼是墨邺的授业恩师,又是大郢国第一宠臣。 这么多年了,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也不会再去非议些什么。 杨诗礼整理好衣袍,背好弓箭,翻身上马,由随从牵着马儿来到文官首列与徐义崔尚书他们几位朝堂重臣站成一排。 徐义微微侧身倾向杨诗礼那边与他说悄悄话, “眼看春猎就要开场,陛下突然召中丞大人所议何事?” 杨诗礼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无甚大事,陛下想同本官比试一番罢了。” 徐义爽朗一笑,故意打趣他,“那中丞大人可有信心赢陛下?” 杨诗礼摇头笑了笑,“赢与不赢也不是在下说了算的,只能是各凭本事了……” 杨诗礼和徐义的聊天内容崔尚书也都听了进去,都不是些什么机密的事情。 户部的康大人凑过来朝崔尚书献媚笑了笑, “崔尚书也有许久未射猎了!” 崔尚书的思绪被扰乱,也就没有再留意他们交谈的内容,回话道, “记不大清了,上一次射猎应该是去年冬狩的时候了,听尹主事说,康大人常去?” “老夫技艺不如各位大人精妙,今年是不想再垫底了,也只是这段时间才得闲,想为此次春猎临时抱一下佛脚罢了……” 准备期间,一些官员们都各自交头接耳的聊着。 嗡嗡嘤嘤的很是热闹,直到墨邺驾马而来,大家才自觉止住了声音,连腰板都下意识地挺直了些,生怕墨邺看不顺眼。 墨邺依次从首列官员们的面前走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经过杨诗礼的身前时,目光明显放柔了些许。 最终,他在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例行讲话,鼓舞了一番众官员,然后宣布春猎开始。 士兵在不远处放出一只奔逃的麋鹿, 墨邺率先策马追逐,搭弓射出一箭,正中麋鹿的腹部,麋鹿直接跪翻在地。 众大臣也都纷纷跟上,开始各自奔走进林中。 被射中的猎物则由各自带的随从帮捡。 有的官员箭术不佳,便找了侍从帮忙猎一些小物,不至于垫底丢脸。 杨诗礼随着墨邺去了林子的深处,其他大臣都没有敢跟墨邺同路的,他们可不敢在墨邺的眼皮子底下现。 只有杨诗礼是个例外,丛林中冲出一只被惊吓得四处逃窜的野猪。 墨邺一箭射去,却没有穿透它的皮肤,只是让它受了些皮外伤。 野猪被激怒,嚎叫着朝墨邺猛冲而来,墨邺身下的马儿也被吓得退了几步。 杨诗礼临危不惧,将箭篓丢给侍从,纵身跃下马,拔出长刀,横挡在墨邺身前。 在野猪冲来之际,往后一仰倒运着轻功从野猪身后滑过,与此同时抬起刀便之剖开了野猪的肚子。 稀里哗啦的血和肠子内脏等掉了一地。 野猪在冲到墨邺面前之前就已经趴下了,再也没了气息。 墨邺却感觉杨诗礼不是在狩猎,只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第82章 断舍离·墨邺式凡尔赛 “太傅果然好身手,凭一己之力便可猎杀一头野猪,看来朕也更加要努力才行了。” 墨邺话音刚落,便看见树林深处有一处黑影攒动。 墨邺迅速搭箭,嗖地一声放出。 只听见一声震山响的吼叫声响起,紧接着一只大灰熊从树后慢慢悠悠地走来。 它这重量让人不敢恭维。 脚踩在地上都能明显感觉到震荡。 杨诗礼下意识又想出手,却被墨邺叫停, “这个太傅就莫要同朕抢了。” 杨诗礼收了刀,但也在时刻准备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大灰熊。 只要场面稍一失控,杨诗礼便会出手将那只灰熊杀死,因为他不能让墨邺以身犯险。 墨邺一箭射中了灰熊的眼睛,灰熊竖起身子愤怒又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墨邺临危不乱,稳稳地又放出一箭, 嗖地一声,那熊的另一只眼睛也被射中。 此时它已经看不见了,哀嚎着到处挥舞着它锋利的巨爪。 墨邺又一箭放出,利箭刺破肉体直穿灰熊的心口,他终于收箭,借力飞身下马,将灰熊一掌击倒。 见灰熊还在挣扎便抓紧它胸口上的箭往下狠狠穿透。 灰熊呼哧呼哧大喘着粗气,胸口处血流不止,与它僵持许久后,灰熊终于渐渐没了气息,不再动弹。 墨邺确保灰熊已经死得透透了才肯松手。 墨邺这个猎物可比众官员猎的那些飞禽走兽要实在的多。 杨诗礼也发出了由衷的赞赏,“陛下果然神武。” 墨邺都这么厉害了,杨诗礼自然也不能落下,他骑马在林中找寻着合适的猎物,暂时找不到什么大物,就猎了一些野山鸡,野鸭子之类的猎物。 虽然不大,但胜在数量,墨邺则猎杀了一些大雁和狐狸。 一直到日落西山,众官员回营帐,将自己一天所获之物摆出来。 墨邺一头熊就抵得上他们上百只小猎物了。 大臣们大多猎到一些狐狸,兔子,山鸡之类的兽类。 杨诗礼和墨邺的猎物就颇为壮观了。 安伯贤也猎到了一只野猪,徐义的前面是一筐活蹦乱跳的鱼。 惹的众大臣啼笑皆非,“徐中书,我们狩猎,你在钓鱼?恐有不妥!” “哈哈哈哈哈!” 郝尚书倒是出来替他打了个圆场, “这有何不妥,春猎讲究的是猎物丰盛,徐中书这也算得上是自己猎得的,你们莫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杨诗礼也帮着徐义说了话,“确实,这一筐鱼,可谓是品类多样,繁盛无比,寓意年年有余,徐中书也算得上是大丰收了!” “哈哈哈哈!”众臣齐声大笑,徐义钓鱼的事也算翻篇了。 夜里,群臣就围坐在一块烧烤,将自己所猎得之物让侍从宰杀干净,然后切成肉块烧烤。 徐义的鱼就明显好烤许多,也方便。 杨诗礼亲自烤了自己猎的野鸡,将它烤得酥香,然后洒上些盐和佐料,更是香气扑鼻。 烤好后,杨诗礼也不吃,径自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让侍从烤着别的猎物。 自己拿着那只烤的极香的野鸡来到了墨邺的营帐前, “陛下,是微臣。” 第83章 断舍离·民政局:你们站在那里不要动,我自己过来 “是太傅吗?快请进。”营帐里传来墨邺的声音。 杨诗礼拿着烤好的山鸡进来,“这是微臣所猎得的山鸡,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试?” “自是愿的,这是太傅亲自烤的吗?很香。” 杨诗礼微微点头,“臣平常甚少下厨,还不知道合不合陛下的口味。” “只要是太傅做的,都合朕的口味。” 墨邺一个劲奉承着杨诗礼,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君,谁才是臣了。 “小心烫。” 杨诗礼还有些担心他囫囵吃了,烫着了也不吭声。 墨邺吃后,大为赞赏,夸赞杨诗礼的手艺, “确实美味,比宫中御厨做的还要合朕的口味,朕真想以后都吃太傅做的饭菜。” 杨诗礼听后轻笑了一声,“那臣今后也不必做官了,改当御厨罢了。” 这时墨邺又不同意了,“御厨太辛苦了,成日里沾着柴米油盐,这活不适合太傅您。” 杨诗礼却只是笑。 墨邺见杨诗礼身上单薄,连忙取来挂在架子上的狐皮大氅,直接替杨诗礼披上。 “夜里寒凉,太傅披上些,莫要受寒了。” “这……”杨诗礼捏着衣角,略有些为难,若是等下披着这么一身出去,怕是会引起不少骚动。 墨邺似乎知道杨诗礼在担心些什么,但态度依旧强硬, “朕给自己的太傅赐件衣服还得看其他官员的眼色吗?” “自是不必的。”见墨邺执意要给自己披上大氅,杨诗礼便不好再拒绝了,只能勉强接受了。 墨邺分了一半的鸡肉给杨诗礼,“太傅也尝尝。” “好。”杨诗礼在营帐里吃罢烧鸡后就没再出去。 营帐外也有侍从源源不断送官员们烤好的肉进来,杨诗礼也不必再去外面烤了,在墨邺的营帐里就能吃到饱,而且送进来的都是烤的上好的肉。 光是吃肉也有些腻,侍从还送了一些美酒佳酿进来。 墨邺打开之前还先询问了一下杨诗礼的意见,“太傅要斟酒否?” 酒刚拿进来杨诗礼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香味了。 “小酌几杯尚可。” 侍从拿来两个杯子,墨邺亲自为杨诗礼倒满酒,举起酒杯,将另一杯酒递给了墨杨诗礼, “太傅,朕敬你一杯。” 杨诗礼接过酒杯,和墨邺对饮吃肉。 跟皇帝吃饭和跟将士们吃饭不一样,跟将士们吃饭可以随意自在一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迈随性。 但跟皇帝吃饭就得注重礼节,不能太过粗鲁,冒犯了墨邺。 好在这么多年来跟墨邺一起用膳也都习惯了皇帝的餐桌礼仪。 说是小酌,但杨诗礼还是喝得醉意微醺了。 只静坐在餐桌前,默不作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某处,不知道意识还是否清醒。 墨邺的酒量很好,他没有醉,试探性地伸手覆在了杨诗礼的手背上,拇指细细摩挲他的手背。 杨诗礼原本就是武人,手自然是粗糙些。 墨邺却跟黏在上面了一般,迟迟不肯松手。 他缓缓起身来到杨诗礼前面,腾出一只手捏起杨诗礼的下巴,让对方直视着自己。 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如同诱人却又甜美的陷阱。 “太傅……还认得朕是谁吗?”他的嗓音低沉,像是在诱导一般。 杨诗礼眨了眨眼睛,随后伸出双手捧住了墨邺的脸颊,将自己的温柔尽数展现给了他, “邺儿……” 他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确认是墨邺无误后,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莫要再将微臣单独留下了。” 墨邺似乎被触碰到了心中的柔软,半蹲下身子,脸贴在了杨诗礼的大腿上, “朕今后不会再将你放开了,即便是你求我,也不会……” 第84章 断舍离·墨邺的脑回路太清奇 杨诗礼这是第二次放心喝醉了。 墨邺命人打来清水,用干净的帕子蘸湿,拧干后替他擦了擦脸, 随后将他打横抱起,绕到屏风后,将杨诗礼放到了龙榻上,帮他脱掉马靴,让他睡在里侧。 自己也解了外袍躺了上去,面朝杨诗礼的方向,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墨邺的手指绕着杨诗礼滑落至肩前的柔亮青丝,仿佛爱不释手。 举至鼻尖前细细闻了一下,又贴近杨诗礼的脸,喉结明显上下滚动了一下。 但他也只是止步于此,没有做太过僭越的举动。 杨诗礼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睡在了皇帝的营帐内, 而墨邺就躺在他面前,但他只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没有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就像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杨诗礼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腾出一只手,捋了捋墨邺额前的细发,眼神凝滞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事。 另一只手也想要抽出来的时候,墨邺就醒了。 杨诗礼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但也没有回避,“陛下醒了。” “太傅要去哪?”墨邺将杨诗礼的手重新拉了回来,紧紧握住,神情紧张,生怕杨诗礼走掉了一样。 “今日还有狩猎,臣先回营准备。” 墨邺顿时低落下来,但又很快敛掉,恢复和平常无异的表情,坐起身, “那太傅就先回营准备。” 墨邺洗漱完毕后,吃了些早膳,换上一身戎装,来到场上,百官已经在等候。 现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墨邺驾马在百官身前站定,却没有看见想见的人,这时候一名小太监为他送上来弓箭。 墨邺悠悠接过弓箭,毫无预兆地将箭搭到弓上,动作利落地瞄向众官员。 有些官员受了惊吓,马都骑不稳了,差点从马上栽倒下来。 墨邺将利箭对准官员们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户部的康大人身上。 他旁边的官员连忙与他拉开距离,生怕被殃及。 说好的狩猎,陛下怎么突然瞄准了自己。 康大人也慌了,左右看了看,刚刚还在他身边挨着的几个官员现在都离得远远的了。 康大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向周围人投去求助的目光,但大家都是独善其身,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他。 他吓得后背直冒冷汗,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 嗒……嗒……嗒,一阵马蹄声接近,大家齐刷刷往声源处望去。 来人正是杨诗礼,他一身藏青武服,仿佛又重新拾起了当年的烈如骄阳的风采。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武将上场了。 杨诗礼没有归队,而是率先驾马来到墨邺身前。 杨诗礼靠近后,拿着墨邺的箭移到猎场上那只兔子身上, “陛下,今日的猎物在此处。” 墨邺一脸疑惑,“太傅不是不忍猎杀兔子吗?” 要不是墨邺脸上那人畜无害的表情,他都差点以为这货是在给自己拉仇恨。 畜生的命和人命能等价替代吗? 他自行挽弓搭箭,瞄准不远处的白兔,毫不犹豫地松手放箭。 嗖地一声,破空利箭顺势滑出,直直刺穿了那白兔的身体。 甚至看都没有多看那中箭的兔子一眼,转头就朝墨邺抱拳行礼, “请陛下开始春猎!” 墨邺看了眼猎场上挣扎了几下后,渐渐没了动静的兔子,若有所思,随后抬起杨诗礼的手, “太傅不必多礼,那今日的春猎便开始。” 墨邺带头冲向猎场,杨诗礼随后,其余官员纷纷跟上。 康大人还没缓过神来,有些心有余悸,今日若不是杨诗礼赶来,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回不去了。 崔尚书从始至终只是在冷眼旁观,而杨诗礼,不计较与自己是对立方,依旧匆匆赶来救场。 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感慨,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 他突然对自己的站队产生了怀疑,但万千思绪也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消化,断不能说与任何人听。 第85章 断舍离·我打坐,你发癫 墨邺和杨诗礼与群臣们冲散了,两人到了会居山的另一侧。 此时,墨邺在林间隐隐看到一头雄鹿。 那鹿高高昂着脑袋,保持着警惕,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一下子没了踪迹似的。 墨邺不动声色地慢慢抬起弓箭,瞄准那头雄鹿,嗖地一声利箭放出, 箭正中雄鹿的脖颈,只一箭,这鹿便应声倒地。 在地上挣动着想爬将起来,墨邺一甩缰绳打在马背上,马儿哒哒哒地急速跑到了那头雄鹿的身边。 雄鹿颤颤巍巍地要挣动着起身,而墨邺只是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刀,眼也不眨地挥刀斩下了鹿头, 然后拿起那嶙峋漂亮的鹿角,讨赏似地献到了杨诗礼面前,脸上是和刚刚的残酷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现在的面容很是天真无邪,就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在求大人的表扬一样, “太傅,这鹿角送给你。” 杨诗礼看了眼源源不断淌了一地鲜血的无头鹿尸,不知道有什么梗在心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只是知道大抵是有些不好受。 “太傅可是哪里不适?” 墨邺一脸关切地神情看着他,杨诗礼摆了摆手。 墨邺的神色显露出一丝异样。 随后把鹿头移到了身后,侧身挡住了杨诗礼的视线, “现在这鹿头的模样可是吓着太傅了?朕让人将那鹿角处理好后再送给您。” “有劳陛下了。”杨诗礼微微点头,目光刻意回避了那血腥的一幕。 以往在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残忍骇人,他取下的敌军首级也不在少数,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墨邺猎杀这些活物时,就是感觉心里一阵不适。 许是自己文官当久了,所以也变得有些妇人之仁了。 若是安伯贤他们听到这些话,估计要笑得人仰马翻。 午后,杨诗礼便不想再猎了,靠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他光是静坐在那一处不动都仿佛是一幅惊世骇俗的绝美画作。 他呼吸轻得仿佛都要听不到了一般。 墨邺没有近前,只是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打扰到他。 他和杨诗礼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无法越过,只能远远观望着,而这道无形的屏障是墨邺自己立起来的,并没有谁去阻隔。 杨诗礼的睫毛又弯又长,在睡梦中轻颤,让人忍不住想替他抚平。 墨邺伸出手,举至半空却又缩了回去,随后攥紧拳头。 “邺儿。”正在闭目养神的杨诗礼冷不丁出一句话来, “过来,为师没关系。” 他的声音柔和,掺杂着对墨邺无尽的宠溺。 墨邺迟疑不决,他实在太想靠近他了,想得几乎要发疯,同时又害怕自己的接近会将杨诗礼推远…… 最终他还是遵从了自己心意,走近了杨诗礼。 “太傅……”他半跪在杨诗礼身前,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里赤裸裸的欲望已经表露无疑。 他捧起杨诗礼的脸,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一般,指腹细细描摹着那淡薄的朱唇,腹部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 他俯身埋在杨诗礼的脖颈前细细闻着,就像野兽在确认自己猎物的味道, 仿佛闻一下就已经餍足了一般。 “很久以前就想说了,太傅的身上很香。” 他的声音低哑,呼吸沉重,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像是极力在克制些什么, 但又难以离舍,就这么在杨诗礼身上流连忘返。 只是这样靠近一下对墨邺来说都像是极大的恩赐了一般,所以他无比珍惜像这样被杨诗礼接纳的时光。 墨邺难以自持地在杨诗礼的脖颈上轻轻咬, 在隐蔽处吮吸出一个微小的红印,像是在标记自己的所属物。 然后移到杨诗礼的耳畔,肆意挑弄。 耳垂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绕是再朦胧的睡意此刻也一扫而空了。 但杨诗礼只是微微阖眸,默许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风起林动,叶与叶之间发出有规律的簌簌声响。 林间的人影交叠,被渐渐隐匿而去。 第86章 断舍离·山鸡,用箭是砸不死的 半山腰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凉风习习。 李画白站在松林间持弓箭对准了一只山鸡, 瞄了半天,手一松,箭就呈一个弧角绷了出去,草丛中啄食的山鸡也被吓得扑扇着翅膀飞掉了。 别的官员哪怕是文官,筐里都有些猎物,徐中书还能钓上满满当当的鱼。 李画白转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背篓,一时间有些沮丧。 以往狩猎都是父王猎的最多,所猎得之物也最为出彩,可现在自己却连他一星半点都不及。 要是当初他态度坚决一点,跟父王学好武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无所获了。 就在他低落之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身穿黑衣简装的宋青鱼。 他今日没有穿羽林卫的甲胄,让李画白总有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宋青鱼还只是王府侍卫的时候。 当恍然间回过神才发现,无形中两人之间其实已经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山鸡,用箭是砸不死的。” 宋青鱼神色淡然,没有过问李画白的意见,直接绕至他的身后,抓住李画白持弓的手,弯腰重新拾起箭,搭在弓弦上,手把手教他射箭, “射箭的技巧主要在站姿、握弓、搭箭、扣弓和定位、瞄准、放箭这几步。 先是站姿,右脚比左脚稍前,握弓时虎口推住握弓处,手和前臂形成直线, 举弓时,左臂将弓撑起,左臂伸直,肩膀下沉,手肘内侧转向右侧, 右肘夹紧,略高于肩,固定好姿势再进行预瞄,瞄准目标后,原地松弦。” 话音落下的同时,箭已飞射出去,直直朝着宋青鱼帮他瞄准的方向射中了一只狐狸。 李画白暗叹宋青鱼的射箭之术精妙,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贴在自己身后挨得极近。 他像针扎了一般,倏地和他拉开距离。 宋青鱼也没有太过介意,只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弯腰替他把那只射中的狐狸捡起。 刚准备起身之时,只听见嗖地一声破空而来的声响在耳边擦过。 一支利箭擦过他的虎口很快划出一道血印,直直射在了他面前的地上,箭羽还在轻微晃动。 这一箭是带着杀意袭来的,他抬眸顺着剑势看去。 李画白正持箭对准了他,不知道他是有意错开,还是不慎射偏。 但无论何种结果,宋青鱼都愿意接受。 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将手里的狐狸扔进了李画白的竹篓中, “李大人学得很快。” “这要多谢宋统领不吝赐教。他们当初就是这样,将王府上下逐一射杀的是吗……” 李画白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问话,宋青鱼眼神一顿,没有回话,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神色漠然。 “既是宋统领猎得,便是宋统领之物,还请您拿回去。” 李画白表示了明确的拒绝,满眼决然的神色,似乎不会再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宋青鱼微微一愣,两人间仿佛连短暂的和谐也都荡然无存了。 “就当是我送与李大人的。” 听到这,李画白满目讥讽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宋青鱼,还是在笑自己, “在下还没沦落到要宋统领可怜的地步,况且,这狐狸若带回去,下官害怕晚上会做噩梦,实在不敢消受。” 李画白亲自将那猎得的狐狸塞到了宋青鱼的怀里,兀自牵着马儿离开了。 宋青鱼望着李画白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言,低敛下眉梢,身影被夜幕渐渐掩去…… 第87章 断舍离·求你们,把证领了可以吗? 夜晚回营,大家都各怀心事。 吃罢晚膳就直接回到各自的帐内了。 杨诗礼抬手掀开帘子,弯腰准备钻进自己营帐的时候,脚步一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调转方向,往墨邺的营帐去了。 他站在帐外,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帐上,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陛下。” 而里面也很快便给予了回应。 “太傅请进。” 墨邺似乎没想到杨诗礼还会折返回来,语气中透着一丝微不可察又难以抑制的激动。 “太傅前来是有何事要交代?” 他起身来到帐前迎接杨诗礼,恭谦有礼地扶住了杨诗礼的手臂。 杨诗礼搭着他的手轻轻摇头,“暂且还睡不着,见陛下的营帐还未熄灯,便想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陛下。” “求之不得。”墨邺一时口快,想着这么说似乎太过突兀,又连忙改了口, “太傅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朕。” 墨邺依旧对自己百依百顺,他轻笑一声,进到营帐内,被墨邺扶到茶桌前坐下, 然后墨邺又亲自为杨诗礼倒了杯蜂蜜水。 “入夜不宜喝茶,太傅喝些蜂蜜水。” 杨诗礼接过杯子之际,不慎碰到了墨邺的手指。 墨邺的反应却极大,粘稠的蜂蜜洒在了杨诗礼的食指上。 “太傅!” 墨邺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慌张到下意识含住了杨诗礼的食指,替他吮吸掉了溅在食指上的蜂蜜。 杨诗礼也是为之一震,被墨邺的举动惊愣住,表情有点讶然。 墨邺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这是做了一件多么冒犯恩师的事,立即和杨诗礼拉开距离, “对不起,朕一时失了分寸,让太傅受惊了。” 杨诗礼的眼神由吃惊转为柔和,并没有丝毫要责备墨邺的意思,伸手抚住墨邺的脸庞, “无碍,陛下如此关切微臣,是臣之大幸。” 墨邺将头侧向杨诗礼手掌的方向,闭上眼睛在他掌心轻轻一吻,表情十分愉悦放松。 没想到这家伙还恃宠而骄,得寸进尺起来了。 杨诗礼心下一软,对他却也是无可奈何。 明明是自己亲手交给墨邺的赦令,但对方真要做起什么来的时候,又开始纠结万分。 被吻过的掌心像是抹了火油一般,热辣辣的,滚烫如火灼。 他缩回手,藏在袖中,握了握,又松开,似乎想缓解这种强烈的感觉,适时转移了话题, “方才微臣过来时,见陛下帐外防守不甚严密,臣今夜便留守帐中,保护陛下安全。” 这才是墨邺真正求之不得的事情,杨诗礼竟然主动请缨留下。 平常若不是他派人叫杨诗礼来,杨诗礼都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他,看来那日的谈话,他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好。”墨邺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了他。 杨诗礼也是真的在看守,坐在原位,盯着门外,神情警惕。 这一时间,他看起来又像一个守卫的将领,不似一个文臣。 墨邺侧躺在床榻上,低唤了他一声,“太傅,入夜已深,还是早些歇息罢。” “无碍,四下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坐在此处守着陛下。” 他没有说是因为想见墨邺才过来的,而是找了这么个牵强的理由。 守在他身边习惯了,一旦墨邺离开了他的视线,就总感觉有些不安,担心他遇刺,或者遭遇毒手。 特别是现在外出春猎,墨邺的守卫最为薄弱,冷不防就有哪些人在蠢蠢欲动。 所以他才睡不着。 墨邺起身,拿了一件大氅给杨诗礼从后披上, “若是让太傅受了寒,朕才是真的过意不去,还请太傅到榻上与朕一同就寝。” 杨诗礼想了想,若自己不睡,墨邺肯定也睡不着了,所以他也只能是应下了。 第88章 断舍离·一个比一个别扭 杨诗礼褪去外袍,躺上营帐的龙榻。 陛下的床确实是比军中的床要软和舒适。 杨诗礼即使改任文官,也依旧会保持着军中的生活习惯,军中即便是将军的床榻也是硬木头的,不会太舒适。 以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然睡的太沉,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几年似乎习惯了墨邺的龙床,睡自己的硬榻也不太习惯了。 但和墨邺睡觉时他也还是保持着警惕,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这一醒,就很难再入眠。 帐幕将浅浅的月光隔挡在外面,却也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帐内的物件轮廓。 杨诗礼听着墨邺轻轻的呼吸声,转头看向他,盯着他发起了呆。 当初那个小小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这般大了,个头都远超自己了,只是心性还不稳定,时而成熟稳重,时而又还是会向自己撒娇装可怜。 杨诗礼时常会思考,墨邺只是单纯的太过依赖自己吗? 有时候感觉墨邺很简单很好懂,有时候又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穿。 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自己的呢? 只是把自己当成最尊敬的恩师吗? 可又为何会频频向自己露出那么赤\/裸又贪婪的眼神。 总感觉他在师徒和君臣的边界线上疯狂试探,他究竟想要什么? 杨诗礼轻叹一声,抬手想摸一摸墨邺的脑袋,但终究还是顿在半空,缩了回去。 重新仰面正躺,闭上眼睛,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在靠近,紧接是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有人悄无声息的隐匿了进来,目测是个高手。 杨诗礼没有轻举妄动,但藏在被子里的手已经运起了一团无色真气。 对方进来后,停在了床前,杨诗礼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知是何原因,又慢慢地退了出去。 杨诗礼睁开眼睛,人影已然消失,他绕过屏风,见帘子还在晃动,应该是刚出去不久。 杨诗礼本想去追,但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墨邺,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墨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便得不偿失了。 既然这次失手,那么下次他就一定还会再来,自己也不急于这一时。 众官员此刻都在营帐中,他暂时不想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李画白只是浅睡,听见外面有异动,慢慢坐起身,来到帐前,掀开一看,发现宋青鱼单手持刀插在地上,靠坐在一旁守着他睡着了。 夜风微凉,但他却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 帘子合上再打开,宋青鱼的身上多了个一件大衣。 许是他察觉到了动静,下意识出剑横在了李画白的脖颈前。 见对方蹲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提着大衣的衣角,看样子好像是要帮自己盖上些衣物。 宋青鱼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连忙将手里的剑收了回去。 “我不知道是你。” 李画白自嘲一笑,“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夜深了,宋统领还是回自己的营帐睡去, 这般守在下官帐前,只会让下官难以安寝。” 李画白转身回营内,放下帘子,再无动静。 宋青鱼欲伸手拉住他,但面对垂下的帘子,却也只能收回手,不再言其他。 他在原地愣神许久后,挂好李画白的衣服,转身离开。 第89章 断舍离·吃饭睡觉打豆豆 林间深处,天青色衣袍的身影在一株参天大树前停下脚步。 树后,转出一个邪魅的紫袍男子,他看了眼朝暮生空空如也的手,和滴血未沾的剑,故意挑衅道, “我还以为你是提着皇帝的脑袋回来的,没想到血罗刹朝暮生竟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啊。” 朝暮生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回道,“心情不好,不杀了。” 盘坐在树上的寒山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此任性的话语居然是从他朝暮生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谁敢信。 夕梦死一听,更是笑得桀桀响, “你接任务杀人是看心情的吗?莫非是那皇帝账中有什么蹊跷之处? 既然你今天不在状态,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咯!” 他话音落下,刚要往前。 下一刻,锵地一声,寒光一闪,朝暮生手里的长剑便擦着夕梦死的眼睛直直插进了树干中。 由于力度过重,剑身还摇晃了几下,余留的霸道真气震荡左右,还带着骇人的杀意。 夕梦死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即表情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仿佛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好奇,他的笑容也愈发显得扭曲。 “这么在乎……太有意思了!嘻嘻嘻嘻嘻!” 他像个疯子般,狂笑运着轻功朝大营的方向跑去。 朝暮生甩出一条铁链,勒住夕梦死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猛甩到地上,然后加重力度, 在夕梦死快要窒息的时候,又松开。 手往后一伸,插在树干上的长剑便仿佛受到了什么强烈的感召似的,飞到了朝暮生的手中。 就在他要往夕梦死的脖颈砍去时,“当!”地一声,树上的寒山远终于出手制止。 “那皇帝杀不杀随你,那我们不插手。” 朝暮生的神色冷淡,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呵呵哈哈哈……真是有趣。”夕梦死笑容扭曲怪异,看上去让人感到十分不适。 他舔了舔嘴唇,“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能让朝暮生在乎到放弃目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夕梦死又要起身,却被寒山远掐住脖子狠狠按了回去,后脑勺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随后是他的厉声警告。 “你是活的嫌命长了,招惹他做什么!” 夕梦死看见寒山远脸上难得关切的神色,觉得十分可笑。 他伸手扶上寒山远的脸,细细摩挲着他的轮廓,语气略显有几分暧昧, “这么关心我……是喜欢上我了?” 脖颈处被他紧紧掐着的动脉发出有力的跳动。 寒山远松开手,抬起夕梦死的下巴,轻蔑冷嗤了一声, “你是刚刚摔傻了吗?空了还是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寒山远直接转身离去。 夕梦死感受着指尖的余温,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露出诡谲恐怖的笑容,咯咯笑了两声,起身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脖颈,细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确实该找个大夫看看了。” 紫袍翻飞,簌簌然下了山,正巧在山下不远处看见一个药铺。 “扣扣扣……”年轻大夫已经入睡,听见敲门声,连忙起身到院中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入眼是一个俊美绝尘的男子。 大夫都看傻了眼,在原地愣神片刻,直到夕梦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大夫,帮我看看脑子……” 见年轻大夫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夕梦死进到屋中,又解下衣袍,将光滑细腻的后背显露出来, 他娇嗔道,“后背好像也摔着了。” 夕梦死如此绝色,饶是年轻大夫是男的也看得移不开眼。 看见如此香艳的美人身上到处青肿,他也不禁心疼起来,声音放柔些许, “怎么伤的,疼吗?” 而这似乎也恰好达到了夕梦死的目的。 他半露香肩,纤纤玉指勾起大夫的下巴,两眼情欲迷离, “大夫如此关心我,是喜欢我吗?” “我……你我同为男子,如何谈喜欢?” 夕梦死一脸惋惜,“同为男子就不能喜欢吗?明明那些事都做得。” 年轻大夫被夕梦死迷得七荤八素,三两下被他诱惑着带到了床榻上,衣物散落一地。 人影交叠,香烛一熄,夜无尽漫长…… 第90章 断舍离·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投靠敌军的队友 翌日清晨,夕梦死还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一阵锐利的杀意袭来。 还未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房门就被踹开。 寒山远进门看到屋中景象,面色铁青,双拳紧攥,浑身散发着恐怖骇人的黑气,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当着夕梦死的面斩下了年轻大夫的人头。 喷涌着鲜血的人头滚落在地,翻滚了几圈,双目圆瞪,保持着刚刚看见寒山远时的吃惊表情,连自己是怎么人头落地的都不知道。 反之,床榻上一丝未着,满身红痕的夕梦死倒是懒洋洋地坐将起来,单手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寒山远脸上的表情,谑笑一声,故意扬声反讽道, “这大夫又没招惹你,好端端的,杀他作甚,怪可惜的。” 他一脸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头,额上还沾连着汗湿的发,可想而知昨夜他们是有多过火。 寒山远怒火中烧,拽起夕梦死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想说些什么,但到喉咙口,又说不上来,继而改了口, “以往,你也是这般随便吗?”他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夕梦死虽然被拽着头发,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和平常无异,仰头靠着寒山远的大腿。 “你是在吃醋吗?以往我做什么,可不曾见你如此上心过问,既然不是喜欢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抬手直接割断了被揪住的头发,朝寒山远露出几近癫狂的笑容。 寒山远扯起被单,将夕梦死的身子裹住,随后带着他来到附近的河畔,毫不犹豫地将他扔下了河。 “洗干净再上来。” 夕梦死嗔怨一声,兀自洗了起来, “没有衣服呢,我就这么上来吗?” 寒山远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杨诗礼持箭正在预瞄隐入林间的白鹭,箭尖扫过河中正在洗浴的长发美人,突然顿住。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警惕,按道理来说,皇帝狩猎的围场,方圆百里都不应该再有其余人活动,以免误伤或者让刺客混入。 山谷河边怎会有不明身份的男子在洗浴? 夕梦死早已发现杨诗礼的踪迹,但他却并不急着拆穿。 杨诗礼手中的弓箭还未移开,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危险逼近,凌厉的剑光一闪,杨诗礼侧身避开。 只见一黑袍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眸中杀意尽显。 夕梦死穿上寒山远扔给他的衣服,飞身而起,翩翩然落到了杨诗礼身侧。 银蛇剑出,杨诗礼舍弃弓箭,改用剑相抵。 许是不知道此剑柔软如细丝,竟如一条毒蛇般簌簌然攀附缠绕上了杨诗礼的剑,剑尖直挑他虎口而来。 杨诗礼不得不暂时松手,手无寸铁之际,寒山远冰魄剑朝杨诗礼的面门袭来,带着凛冽的真气震荡。 杨诗礼偏开头,仅仅伸出两指便夹住了冰魄剑。 他以霸道的真气灌注剑中,往前一掷。 寒山远都不知道冰魄剑是如何脱的手,径直就朝着夕梦死的前额飞去。 夕梦死甩开杨诗礼的剑,飞身跃起,用银蛇剑格挡了一下冰魄剑,又将它甩回回给寒山远。 对方重新持上剑后,和夕梦死一前一后,打算夹击杨诗礼。 杨诗礼弯腰正欲拾剑,夕梦死袖中飞射出三只毒镖,杨诗礼收回手这才没有被击中。 夕梦死又要出招,突然天空中甩出一条重重的铁锁链将他横打到了一棵树上,夕梦死也被这强大的内力重击得吐了一口鲜血。 长长的铁链因强大的力度借势将夕梦死交叉缠绕在树上。 寒山远面露异色,这是朝暮生的铁链。 怎他不帮着他们一起对付这朝官,反而还把自己人给打了。 第91章 断舍离·好一个天生异象 寒山远顾不及多想,扔下一枚烟雾弹炸开,待雾尽数散尽后,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杨诗礼也不好再追,见到林中出现的熟悉身影,对他拱手表示感谢, “多谢侠士出手相助,敢请教侠士尊姓大名,几次相见,甚是有缘,可否能交个朋友。” 朝暮生眸色冷冽,身上仿佛透着千年的冰寒。 他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想法。 “我不需要朋友。” 说罢,他便负剑准备转身离开,这次却是杨诗礼横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下有一事不解,此处守卫森严,你是如何进得来的?又为何进来?” 朝暮生漠然看着杨诗礼,手里的剑已经在暗暗蓄势, “看来,交友是假,试探是真。” 他不再多言其他,拔出苍芜剑,霎时间天地色变,黑云翻涌,林中枯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好强的剑气! 竟强到能令天地瞬息色变的程度。 杨诗礼紧了紧手中的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突然,朝暮生眸色一凛,利刃带着浓重的杀意,步步杀机。 “锵!”地一声,两刃相接,“轰隆隆!” 天空竟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惊人的闪电斜劈下来,打落到树干上,劈出一道黑烟。 参天树木瞬间被劈倒,两人持剑相抵,几招下来,竟是平分秋色,直叫人叹为观止。 因两人交手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羽林卫。 朝暮生当即收剑,瞬间隐匿进了林中。 杨诗礼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 不远处,玄色衣袍的男子将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眸中闪逝过诸多情绪,随后眨眼间消失不见。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宋青鱼领着一众羽林卫前来支援,却发现只有杨诗礼一个人。 “杨中丞,刚刚发生了何事?” 杨诗礼看着道倒塌在地上被劈得焦黑的树木,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只是突然天生异象罢了,今日不宜再猎,通知下去,即刻回朝。” 宋青鱼总感觉有几分怪异,但也不得不听从杨诗礼的安排。 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原因。 杨诗礼驾马回营帐,大本营处异常忙碌,大家都在准备收帐回朝。 可墨邺的帐中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按道理刚刚他和那人打斗如此激烈,以墨邺的性子应该早就冲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了。 可这次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杨诗礼掀开帘子进到帐中,见到墨邺低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表情阴郁,浑身仿佛散发着极低的黑色气压,异常恐怖。 “陛下……”杨诗礼轻唤了他一声。 可墨邺还是没有反应,杨诗礼蹲至他身前,改了叫法, “邺儿,你怎么了?” “那个人是谁……太傅不打算与朕说说吗?” 平静的问话下,藏匿着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 “邺儿。”杨诗礼一时语塞,最终也是如实告知, “那人是一个江湖人士,此前曾帮过微臣几次,但都来去匆匆,刚刚微臣在林中遭遇歹人,也是他前来解围的。” 墨邺听后,沉默了半晌,“太傅果然还是更向往恣意江湖的日子吗……是朕拖累您了,让您受困在这庙堂之中。” 杨诗礼半跪在墨邺身侧,将墨邺扶起, “陛下,臣不向往恣意江湖,入仕初心不变,国泰民安才是吾之夙愿,还请陛下放心。” 墨邺微微颔首,这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第92章 沐清风·夜空中最亮的灯泡 春猎后,便将迎来各番属国的朝贡。 御书房内,墨邺将郝连均呈上的来使名单递给了站立在自己旁侧的杨诗礼观看。 “太傅请过目。” 即便是当着礼部尚书和宋青鱼的面,墨邺对杨诗礼的恩宠也没有丝毫要收敛点意思。 宋青鱼是已经习以为常,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 郝连均一个人站在下方,仿佛觉得自己好像是最亮的那一个,而且格格不入。 巴不得两人赶紧看完,他好离场,站在这里实在是压力山大。 杨诗礼没有觉察到郝连均的不自在,将名单仔细阅览一番后,发现了一处疑惑,将手里的名单递到墨邺面前,用手点了点北虞对应的来使名单那处。 “以往北虞来使都是其首辅江寻,为何这次改成了顾烬将军?可有道明原因?” “这……”郝连均一时犯难,没想到杨诗礼竟观察的如此仔细。 “老夫也暂不知其中原由,杨中丞是有所顾虑吗?” 杨诗礼捏着手里的名单,眉头紧锁,他确实是有所顾虑。 那可是北虞的战神顾烬,朝贡使臣一般为文官,言辞委婉,处事周圆。 武官好颜面,拉不下脸奉承,一般不屑自荐为朝贡使臣。 此事确实蹊跷,杨诗礼也暂时想不通, “先这样,各国使臣到访后,郝大人须派人留意好他们的动向,稍有异动,立即禀报, 宋统领即刻起须加强宫中守卫,皇城内的巡查一日两遍改为四遍,切不可大意。” 墨邺也同意了杨诗礼的做法,“依太傅的意思做。” “好。”宋青鱼领命后退下。 郝连均也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了。 御书房中就剩下了杨诗礼和墨邺两人。 墨邺接过杨诗礼手里的名单,又看了眼北虞那栏对应的来使名字, “若是其他人,未必像太傅这般心细,若没有太傅在左右,朕可怎么办。” 杨诗礼被墨邺逗得淡淡一笑,“陛下过誉了。” 墨邺看着还未批完的折子,长叹一声, “朕有些乏了,太傅可以过来些让朕靠一下吗?” 杨诗礼对墨邺的撒娇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听完墨邺的话后,主动上前一步,贴在了墨邺的身后扶着他的双肩让他暂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墨邺表情餍足地贴在杨诗礼怀里,伸手抱住了杨诗礼的腰身。 这举动也是杨诗礼始料未及的,嗔怪了他一声,但却也没有避开。 “陛下都二十好几了,怎还像个孩童一般,同微臣撒娇呢?” “太傅不喜欢吗?”墨邺睁着他那无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杨诗礼彻底没了辙,只能缴械投降。 还能怎么办?自己教出来的弟子,只能自己宠了。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又些许无奈,又有些许宠溺和喜欢,伸手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他没有给予回答,但眼神和现在的举动却已经阐明了一切。 “累不累?若是累了,剩下的折子,臣替你批了。” 杨诗礼的声音柔情似蜜,两手已经在给墨邺轻轻揉按起了太阳穴。 墨邺握住杨诗礼的手,用脸亲昵地蹭了蹭杨诗礼的手背,薄唇似有似无地掠过杨诗礼的指尖, “太傅多陪陪朕,朕就能解乏了。” 杨诗礼轻笑,没有抽开手,也没有发觉哪里不适,拇指在墨邺脸上细细摩挲。 “臣可不曾记得教过陛下说这些话。” “朕乃肺腑真言。” 杨诗礼摇头低笑,他在朝堂上能舌辩群儒,但面对墨邺的无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便只能作罢。 第93章 沐清风·你清高你礼貌 北虞,将军府。 一名俊逸的男子眉头紧蹙,一袭劲装英姿勃然。 如琼枝一树,于黑山白水间浮现,通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四下浸漫出来。 堂内围坐满了十几名将士,各个皆是面目凝重,空气中的气压极低。 一旁的属下沉不气,率先开了口, “不过戍守边疆七载,朝中内政竟被那帮庸腐愚钝之臣搅得天翻地覆, 将军,吾等先辈同先皇打下的基业断不能葬送在那无能昏君和江寻那等乱臣贼子手中啊!” 左丘中郎将言辞恳切,满眼悲痛愤慨之意,恨不得此刻就能领兵杀进皇宫取了皇帝的狗命和首辅江寻的首级。 顾烬凌冽的寒眸冷竖,只盯了中郎将一眼,对方的气场瞬间就弱了大半截。 “此事本将军自有定夺。” 说罢,他便冷声吩咐侍从,“备马,本将军进宫一趟。” “是!” 顾烬去往皇宫途中心事重重,没想到只是离开了七载,江寻狗贼在朝中的权势就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区区一个乱臣贼子也妄想毁掉北虞基业,他顾烬可还没死呢! 他肯班师回朝,自是有备而来。 只是他才刚回朝几天,还不清楚朝中局势如何,此番进宫也是想探探皇帝到底是何想法。 华光宫中,顾烬止步宫外,朝守在门口的太监拱手行礼道,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顾将军求见。” 太监面露难色,正想着要怎么回拒呢,房中便已经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顾将军请进。” 不知道为何,顾烬感觉还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莫非是染了风寒。 顾烬大步走来,那太监只好给他让了路,却没有将房门打开。 顾烬也有点纳闷,这小太监未免也太轻视自己这个虎骑大将军,宫中的礼法全然乱了套。 他冷冷地瞪了那太监一眼,自己推开了殿门。 “参见陛下。”他微微躬身,拱手朝慕景弘行军礼。 抬眸却看见一赤\/裸男子匍匐在慕景弘身上。 “大胆奴才!竟敢冒犯陛下!” 他话音刚落,便将那男子一脚踹下了床,手起刀落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然后大声喊话,“来人!进来清理一下!” 门外的太监和宫女急听到喊话,急匆匆进来,看见陛下最近的新宠此刻已然人首分离后,皆是一惊。 都在看慕景弘的眼色,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慕景弘只是在顾烬当着他的面斩杀了那名脔宠时,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随后又很快隐匿而去。 他也没有要责怪顾烬的意思,摆了摆手,让太监宫女们开始收拾起来。 就是抬个尸,擦拭干净地上的血迹,换个被褥而已,十几个人很快便处理干净了。 殿中恢复如新,宫人们也都很快撤了下去,还顺带为他们关上了门。 这时候,慕景弘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朕自幼体寒,顾将军可知,刚刚斩杀的是朕唤来暖身的小斯,将军就此斩杀了,确实有些可惜呢。” “此事臣确实不知,还望陛下赎罪,臣这就叫人拿些暖炉进来。” 顾烬转身要走,慕景弘却又叫住了他, “不必了,朕不习惯用暖炉,宫中之人皆有阴冷之气,朕正好也想换换了, 顾将军的战士常年行军,身强体壮,不如找个人来替朕暖身。” 顾烬只觉得荒缪, “将士们皆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岂能……” 慕景弘一听,顿时眸色便阴冷了下来,也不似刚刚那般好说话了。 “既然将军不愿割爱,又找不到别人替代,那便由将军来。” 第94章 沐清风·这活儿能随便替的吗? “这!”简直荒唐! “臣是有事前来同陛下商议,并非是来给陛下做这种事的。” “将军是要抗旨不遵吗?”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温愠。 “臣不敢。”顾烬朝慕景弘拱手行礼,暂时隐忍了下来。 慕景弘站立在床榻前,极其自然地张开双臂,“替朕宽衣。” 如果不是殿中只剩他们二人,顾烬都以为他听错了,“臣叫宫女进来伺候。” “不用,顾将军伺候便可。” “臣,遵旨。”顾烬犹豫了半晌,想着都是男人,也无所谓这些了,终究还是上前替慕景弘宽衣解带了。 衣袍滑落在地,慕景弘躺进被褥中,给顾烬留了些位置。 床榻上的人虽然羸弱纤瘦,但通身的帝王之气却是不可忽视的。 顾烬和他隔着有一段距离,慕景弘出声道,“顾将军,再过来些。” 顾烬挪动身子,向慕景弘靠近了一些,这时候,慕景弘又再次发话, “顾将军,还是很冷,抱紧朕。” 顾烬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慕景弘的得寸进尺,两个男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更何况顾烬还是大将军,和皇帝搂抱同眠,传出去,岂不是让全天下人看了笑话。 见顾烬迟迟没有动作,慕景弘直接往后贴了过去,抓住顾烬的手环在了自己的劲瘦的腰上。 这一触碰,顾烬就愣住了。 慕景弘好像没有说谎,他身上确实凉的厉害,但再怎么样,也不能用人来取暖,还是男子。 “陛下,如此亲密之事,为何不找后妃来做?” 慕景弘将脸贴在顾烬滚烫的脊背上,“朕还未立妃嫔。” 顾烬更为震撼了,慕景弘现在应该也是适婚的年纪了,为何还不纳妾立妃,充盈后宫?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了,他只想着如何把江寻那波乱党一并除掉。 “陛下,臣刚归朝不久便听见风声说,首辅大人在朝中权势过高……” 顾烬本就是武将,不会像文臣那样弯弯绕绕,这样直白的问话,相当于和挑战慕景弘的权威无异了,要是慕景弘龙颜大怒也是正常的。 但慕景弘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道, “顾将军也觉得朕是个无能的傀儡皇帝是吗?” “臣……”说他没有这么想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怜他吗? 那谁来可怜自己被江寻狗贼和慕景弘害死的家人,这些都是他们该偿还的。 顾烬坚定着决心,他谋划一切,为的就是铲除江寻一众乱党,推翻慕景弘这个傀儡皇帝。 原本背对着顾烬的慕景弘,调整了一下睡姿,翻过身来埋进了顾烬的怀里。 顾烬僵着身子,竟是一夜未眠。 天微微露出一丝光晕,顾烬便起身穿上衣袍离开了慕景弘的寝殿。 若出去的太晚,担心被有心人看见,又落了别人口舌。 身上还残留着慕景弘冰凉的触感,他的身子不似常人的温度,看起来有些羸弱,难怪镇不住江寻。 他如此体寒,平日里也是这般找别人暖身吗? 自己堂堂虎骑大将军,他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顾烬回到府门口才发现自己想了慕景弘一路,翻身下马后,他才收回思绪。 第95章 沐清风·他们好像在玩一种很新奇的君臣相处模式 早朝无事,顾烬又被传进宫中。 他到时,慕景弘一袭玄色衣袍正半倚在回廊桌台旁,举杯仰头饮酒。 桃花开尽,风微扬,吹落纷纷扬扬的花瓣漫天飞舞,有一些落到了慕景弘的肩头有些则落在了他的头上,看上去霎时是好看。 顾烬被迷了眼,被这一幕看得愣神。 倾国倾城的漂亮女人他见过不少,但像慕景弘这样惊艳绝尘的俊美男子他却是第一次见。 慕景弘放下杯子,抬眸看了顾烬一眼, “朕这般好看吗?竟让顾将军看得移不开眼了。” 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看,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顾烬连忙低下头,将视线移到地上,“臣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慕景弘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小桌案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那便罚顾将军这几日在宫中伺候着朕,还要当朕的暖炉。” 顾烬面露难色,“这……臣是将军,此举恐怕不妥。” 让堂堂大将军来干内侍的活,这不是荒唐吗? 慕景弘此举究竟是在折辱敲点他,还是另有所图。 “哦?顾将军不愿?” 慕景弘反问一句,然后将手覆在了顾烬的手背上,感受着他传递来的暖意。 “臣一介粗莽武夫,没有那般细心周到,臣惶恐将陛下照顾差了。” “没关系,朕不介意。”说罢,他又拍了拍自己的旁边,“顾将军坐过来些,朕有点冷。” “遵命。”顾烬听从慕景弘的旨意挨到了他的旁边。 乍一瞬的接触让他心惊了一下,慕景弘的身上简直快没了人的温度。 这究竟是什么顽疾,竟能让人全身冰凉到这种程度。 “顾将军身上真暖,若顾将军能一直留在朕身边就好了。” 简直荒谬。 顾烬怒而不言,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看着安安静静贴在自己怀里的皇帝,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 那身龙袍的花样颜色清楚地扎进眼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两人的身份差距,他也下意识地和慕景弘拉开了一些距离。 “顾烬……别走开,朕冷。”怀中之人,嘤咛细语,像是恳求一般。 顾烬终究还是伸手将慕景弘揽进了怀里,“臣,一直都在。” 慕景弘安安静静地贴在顾烬胸口上,闭目养神。 顾烬不知道他又在玩些什么把戏,只依然保持着警惕。 然而没过多久,慕景弘就真的沉沉睡去了,浅浅的呼吸声似有似无,仿佛稍纵即逝。 顾烬深深地看着在毫无防备中熟睡的慕景弘,眸色渐冷,染上了一丝外露的杀意。 他将手缓缓伸到慕景弘白皙细嫩的脖颈处,慢慢收紧力度,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即便是江寻的傀儡,也必须要为他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烬半倚在木柱上,望着漫天纷纷扬扬落下的桃花,随后低眉看到了落在慕景弘头发上的花瓣,于是抬手替他把那几片花瓣捡了下去。 即便是慕景弘的侧颜,也是同样惊世骇俗,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第96章 沐清风·打是亲骂是爱 江府,回廊中身着锦红色官服的男子正坐在蒲团上,与自己对弈。 突然一名侍从急匆匆来报,“启禀首辅大人,陛下这几日与顾烬将军走的极近。” 江寻手里执着一子,沉默片刻后,黑棋已然杀出一条活路。 “备马,去趟宫中。” 不多时,一抹锦红色闯入宫中,毫无顾忌地飞奔至御花园的回廊,远远见到慕景弘靠在顾烬怀里。 江寻的黑眸深沉,仿佛千年不变的幽潭,看不出来喜怒, 但越是怎这样,越为恐怖,他沉声冷冷喊了一句, “弘儿。” 顾烬讶然,一个首辅竟敢直呼皇帝名讳,藐视皇威,看可见江寻平日里都嚣张成了什么模样。 “过来。”江寻光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眸注视着一切,气场就已经足够恐怖了。 慕景弘依依不舍地抚了抚顾烬的手,“顾将军退下。” 他缓缓起身,真就按着江寻的意思走到了他身边,几乎和傀儡接收到了命令一般。 顾烬双拳紧攥,现场气压极低,仿佛下一刻就会和江寻打起来。 最终顾烬还是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皇宫。 但回去的路上却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脑海里一直闪过慕景弘见到江寻时的表情,让他莫名在意。 御花园内,江寻冷冰冰地说道,“以后离顾烬远点。” “若朕执意要接近他呢,你要把朕关起来吗?”慕景弘故意挑衅着他的权威。 “他没安什么好心思。” 慕景弘轻蔑冷笑,“那江首辅,又安了什么好心思?” 江寻直接掐住了慕景弘的脖颈,将他抵在漆红木柱上,不断收紧力度, “我只说一遍,再让我看见你和顾烬私下有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江寻将慕景弘丢到一旁,两边的太监宫女吓得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陛下,陛下您没事!” 慕景弘却仰天大笑了起来,“这么讨厌朕,那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朕, 也好过让你日日夜夜担忧朕何时会脱离你的掌控。” 江寻漠然转身离开,慕景弘冲上前夺过侍卫的利剑,刚横到自己的脖颈前,就被一道强势蛮横的力气打掉了手里的剑。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废物!”江寻极其厌恶的看着慕景弘,随后冷冰冰地朝侍从吩咐道, “看好他。” 说罢,江寻就已经甩袖离开了御花园。 慕景弘像是被逼到临界点一般,泣笑出声,仰躺在地上,已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旁边的太监宫女也都劝不动。 江寻身边的侍从,半跪在地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的任务就是看着慕景弘不让他出事。 慕景弘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了血肉里,两眼赤红,声音也已经沙哑,满眼的痛苦和绝望,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竟辱我至此……哈哈哈!哈哈哈哈……” 傍晚,一袭锦红官袍的江寻缓缓朝御花园走来,在回廊处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后,又停了下来。 慕景弘许是哭了好一阵才睡的,眼角还噙着泪,脸上都是泪痕。 侍从见主子又折回来了,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江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慕景弘,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睡了多久。” “睡了有四五个时辰了。” 江寻眸中的冷意渐渐散去,蹲了下来,抬手抚去慕景弘眼角的泪珠,记忆中那张脸近乎要和慕景弘的脸重合。 脑海里回响起女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帮我把弘儿抚养长大……” 他敛去眸中短暂的动摇,将慕景弘打横抱起,带着他回了寝宫。 第97章 沐清风·熊孩子就是欠打 夜里,慕景弘被噩梦惊醒。 他满头虚汗,坐将起来,看着盖在身上的衣服陷入了沉思。 年幼的慕景弘在记事起就已经是皇帝了,身边辅佐他的就是一个叫江寻的叔叔。 这个叔叔对他非常严苛,平日里一点笑容都没有,礼法稍有不合就会挨一顿鞭抽,或者罚他不准吃饭。 原先他还以为江首辅只是对他严厉了一点,直到他日渐长大,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江首辅纵横朝野,只手遮天,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 慕景弘不得不心生猜忌,再后来,他越是打听,听到的越是离谱。 江寻一生挚爱是他母妃,可母妃已嫁与皇帝,还生下了他, 所以江寻很讨厌他,非常恨他,但就是不会杀他,反而把他培养成傀儡皇帝。 慕景弘也曾多次暗中向江寻下手,可都一一被他识破了。 在政事上,他同江寻唱反调,只要能激怒江寻的事情,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但就像砸进水中的小石子一样,掀不起什么浪。 即使荡起了一点涟漪也很快会回归平静。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平和,直到顾烬回来…… 历年来出使大郢国的使臣都是江寻, 顾烬突然提出要去,江寻不同意。 他就偏偏要指名顾烬前去,这才和顾烬有了交集。 这几日,慕景弘消停了不少,很快便到了出使大郢的日子。 贡品都是江寻挑选的,在朝中展示了一轮。 慕景弘被摆放在中间的那颗夜明珠吸引了目光,有些艳羡, 突然发现江寻在看自己,于是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随后顾烬就带着贡品出发前往大郢了。 慕景弘正在御书房批写奏折,突然一个黑影走进来,挡住了他的光线。 紧接着,一个精致的方盒放到了桌案前,“给你的。” 慕景弘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打消了疑虑,此刻他心里想却只着另一件事。 这几天他之所以消停,是因为江寻敌对阵营的季大人给他支了一招。 “朕想出宫散散心。” 江寻原本不想同意,但想到这几日慕景弘也算听话,也就勉强答应了。 翌日,江寻就带着慕景弘出了宫。 路上有些颠簸,慕景弘差点没坐稳朝前栽去,江寻一手拽住他,却发现他身上冰凉得很。 “旧疾又犯了?” 江寻很少这么平静地与他说过话,语气里没有掺带其他情绪,慕景弘微微点头,不禁打了个寒战。 江寻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慕景弘揽进了怀中。 慕景弘刚触碰到江寻的时候被震惊到了。 原以为像他这般薄情寡义,冷漠无情之人身上的血液都是没有温度的, 但江寻的身上却异常的温暖。 暖的让他暂时忘却了仇恨,只想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待一会儿。 马车按照事先吩咐好的来到了他们设好埋伏的地点。 几十名黑衣刺客冲出,江寻听闻外面的异动,将慕景弘推至一边,拿了一把匕首给他, “不要出来。”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轿子率领几名侍卫与刺客陷入了混斗中。 季府中,几位大人正在喝茶闲谈,“季大人当真是行的一招妙棋啊,一石二鸟,那傀儡皇帝大抵做梦都想不到,那是场真的行刺。” 季大人端起茶杯,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摆了摆手, “还是莫要高兴的太早,他此行江寻同去,那些刺客不一定是江寻的对手。” 此刻,慕景弘车轿所在的山野郊外,他掀开车帘,见那些刺客已然被江寻等人杀的差不多了。 再这样下去,计划就得泡汤了。 于是慕景弘离开车轿,故意往悬崖边上跑,江寻留意到了独自跑开的慕景弘,意识到了危险。 那些刺客见目标出现,于是迅速朝慕景弘的方向追去。 其中一名刺客,放出毒箭,直接朝慕景弘的命门射去。 慕景弘有些错愕,他们的杀意外露,是真的在行刺自己。 这时候,慕景弘才幡然醒悟,中了季大人的圈套。 第98章 沐清风·敌为刀俎,我为鱼肉 此时躲避已来不及,他踉跄着险些栽倒,已然是走投无路。 这时候,一抹锦红色官袍闯入眼帘。 飞身而起,一刀劈断了那支利箭,随即将他抱开。 十几名刺客已经追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今日江寻答应了慕景弘,并没有带太多侍卫出来。 那两名侍卫这么久没有追上来,想来是被拖住了 江寻在与刺客拼杀的时候还得顾着慕景弘,不让他受伤,唰唰唰一下子他身上就被割出了好几道口子。 江寻即使再厉害,也抵不过他们人多。 季大人早就知晓江寻武功高强,派的刺客杀完一波又来一波,想把他的体力耗尽。 而江寻顾着慕景弘,自己又受了伤,难免有些不在状态。 慕景弘看着愈发逼近的刺客,又看了眼还在顽抗的江寻,隐隐有些动摇。 明明这才是藐视皇威,祸乱朝纲,害他掌握不了实权的大奸臣,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刺客见有机可趁,当即将两人分开,慕景弘拿出江寻给他防身的那把匕首。 原本这匕首他是想着到时候若是刺客失手,他再给江寻一刀的。 一时间万般情绪自心中奔涌而出。 刺客被他伤了腹部,但依旧没有放弃刺杀,反而一剑挑飞了他的匕首。 慕景弘被逼到悬崖边上,不断后退。 “弘儿!” 江寻见状顾不得周身的刺客,杀出一条缺口来,将那名刺客斩杀, 与此同时,那名刺客也将慕景弘推下了崖。 江寻毫不犹豫地跳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现在奋力拉着慕景弘,顾不得刺客对他下手。 这一刻,慕景弘终于慌了,“江首辅!快松开朕!这是命令!” 江寻从来就没把慕景弘的命令放在眼里过,这次当然也是。 他现在无法抽身抵抗,只能如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他们一剑接着一剑贯穿江寻的身体。 温热的血一滴接着一滴,滴落在慕景弘的脸上。 眼看其中一名刺客高高举起利剑就要朝悬崖上的人脑袋砍去,慕景弘当即红了眼眶, “江寻!” 也就是这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寻躲开这一剑,奋力将慕景弘拉了上来。 这时候,他的侍卫也匆匆赶到,将刺客尽数斩杀,刺客见这次行刺不成,但也给江寻造成了重创,便迅速退去。 江寻见慕景弘无恙,便松了一口气,他还是忍不住有气无力地苛责了慕景弘一句, “你不习武,以后我不在,便护不住你了……”随后他眼前一黑,就昏倒了过去。 慕景弘瞬间破防,下意识地接住了他,没让他跌落在地。 以前江寻对他格外严苛,教他武功时,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 后来慕景弘说什么也不肯再学,甚至绝食抵抗,江寻没了办法,只能作罢。 没想到,他思虑的却这么长远,终究是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还怀疑他图谋不轨。 “江寻!你醒醒,你不要死!朕知错了,朕以后好好习武,朕一切都听你的!再也不气你了,江寻!江叔叔!” 第99章 沐清风·遇事不决找杨诗礼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为主子探脉, “陛下,首辅大人还没有死,需赶紧回皇宫医治。” 慕景弘抹干净眼泪,带着江寻迅速赶回宫,立即召见太医,下令让他们把江寻治好。 江寻昏迷不醒,慕景弘就守在他的床榻前,迟迟不肯合眼。 一连两天下来,虚弱得差点站不起来。 太医苦口婆心地劝解道,“陛下,您也歇歇,再这样下去,您也会熬不住的。” 慕景弘拽住太医的衣领,质问他,“你不是说毒素已经清除了吗?为何他还是迟迟不醒!” 太医被吓得发颤,“首辅大人受了重创,需要好生休养,这几日应该就能苏醒,还请陛下莫要心急。” 这太医过来过去就会说这几句,慕景弘也不想再听, “滚出去!” 他守在床前,握着江寻的手,脸埋在他的胸口上,眼泪又掉了下来。 等候了许久,江寻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慕景弘便起身暂时离开了寝殿。 他来到御书房,呆坐在龙椅上,兀自发呆,无意间看见摆放在案台上的盒子。 想起来是前日江寻拿过来给他的。 慕景弘打开盒子一看,是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看见夜明珠的那一刻,慕景弘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懊悔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江寻对他的好。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道短也不短,皇宫里已经在筹备宴会接待各国来使。 杨诗礼正在府中提笔书写,忽然一名小厮匆匆来报, “大人!礼部尚书的随从来报,说安将军和北虞使臣顾烬在皇城外的演武场准备比试一场。” 杨诗礼手中的笔顿住,随后放在砚台之上,疾步走到府门口。 恰好那前来报信的小厮还在门口等着,见杨诗礼出来了就像看见了希望一样。 “中丞大人!” “此事我已知晓。”杨诗礼抬手打断他的汇报,问道, “派人去通知宋统领了吗?” 小厮急忙解释道,“正准备去。” “速去通报宋统领,本官现在就过去演武场。” “是!”那小厮领了命,急匆匆翻身上马又往皇宫的方向跑去了。 杨诗礼驾马来到演武场,远远就看见顾烬和安伯贤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也不知是打了多久了。 安伯贤好像有些落于下风,但他此刻代表的是大郢,若是落败,恐怕不太好看。 安伯贤的士兵们也都在紧张观望。 两刃相接,发出铁器争鸣之声,暂分不出胜负。 就在这时,杨诗礼拔了旁边士兵的佩剑,飞身上台,强烈的剑意冲击而来,将两把剑分开。 台上的两人都被震荡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顾烬看向落在台中央的杨诗礼,此人武功皆在他和安将军两人之上,却一袭文官的衣袍。 顾烬都怀疑他是不是穿错了官服。 杨诗礼虽然言辞温和有礼,但却字字都透着非凡的气场, “既是比试,点到即止便可,顾将军也不想伤了北虞跟大郢的和气。” “自然。”顾烬终于收回剑,朝杨诗礼恭恭敬敬作揖行礼,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武功如此高强,为何却着文官的衣服。” 杨诗礼上前扶起顾烬,“在下杨诗礼,是大郢皇帝的太傅。” 顾烬一听到这熟悉的名号,不由一惊,他早前便听闻过杨诗礼的名号。 此人骁勇善战,武功高强,有以一敌百之勇,后来好像是因伤退役,改任了文官。 但即便是文官,刚刚那一剑的气势也绝不像荒废多年的,让顾烬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是负伤退下的。 虽然很想与他打一场,但碍于两国的和平,加之他此番前来有求于大郢,便不好再动手。 第100章 沐清风·这俩就缺个结婚证了 “久仰杨太傅大名。”顾烬抱拳行礼,也顺势收回了剑。 宋青鱼赶来之时演武场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见身着绣仙鹤青蓝官袍的杨诗礼也在现场时,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杨中丞。”宋青鱼腰挎长剑,提步上前朝杨诗礼抱拳行礼。 杨诗礼将他扶起,“劳烦宋统领来一趟,已无事了。” “不碍事。” 顾烬已经离开,杨诗礼将安伯贤叫入帐中。 他端坐在旁座上,一手平放在桌面上攥紧拳头,脸色郁沉,神情肃然, “各国来使朝贡在即,为何要与顾烬比武。” 安伯贤明显不服,“都叫嚣到家门口来了,难不成要龟缩在营中拒不应战吗?” “如若有什么差池,你又担当得起吗?” 安伯贤却并不在意,甚至反呛起了杨诗礼。 他厌恶文官束手束脚,弯弯绕绕的作态, “少拿文官那套论调来说教我!” 杨诗礼当即一把掐住安伯贤的脖子将他的脑袋重重摁在桌案上, “从你应战的那一刻起,你代表的就不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大郢国! 若是赢不了,你哪怕是英勇赴死,到时候也改变不了大郢国猛将不如一个藩属国将军的言论,挽回不了大郢的名誉! 可避战言和,为何要逞强硬上!你应战为的是大郢吗? 你咽不下的是自己被挑衅受的那点气罢了!多少年的老将了,还如此意气用事!” 安伯贤本想反驳,但一时间也词穷了, “到底是文官,老子辩不过你!” “文武并重,方可治国安邦,你又何必对文官有如此大的成见。” 好歹安伯贤也是大将军,被自己压制着动弹不得着实不太好看,杨诗礼便卸了手上的力,将他松开了。 “你好生想想。” 杨诗礼驾马往回赶,行至一半,又调转方向,往宫里的方向去了。 他有御赐令牌,无论何时都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按墨邺的意思,就连墨邺的寝宫他都可以随时进出。 杨诗礼来到御书房门口,见墨邺捏着眉心,面露愁容,便轻车熟路地走上前来到墨邺身后站定,伸手替他轻轻揉按太阳穴。 动作娴熟得就连一旁被冷待的宫女都不觉得惊奇。 反正她们的存在形同摆设,只是为了证明皇宫里是有宫女的而已。 吃饭,穿衣,梳戴冠发,都让这个体贴入微的太傅做了去。 “陛下是有何事心忧?” 墨邺将身子往后一靠,埋在杨诗礼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身上特有的淡香,嘴角微微勾起。 “再大的愁事,见到太傅也都烟消云散了,太傅再多陪陪朕罢。” “好。”杨诗礼伸手轻轻抚摸着墨邺的脑袋,目光落到龙案上的折子上。 无甚大事,只是劝诫他多往后宫走动走动,尽早为皇室开枝散叶。 杨诗礼将那折子合上,以免让墨邺看了忧心, “陛下登基不过四载,还是新帝,当以政事为先,可等朝局安定下来后,再考虑绵延子嗣等事宜, 且后妃之中,尚无哪位娘娘担得起皇后这一称号,立后之事也需得慎重。” 墨邺抱着杨诗礼的腰身,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朕……只要有太傅就够了。” “臣之幸也。” 杨诗礼浅浅笑开,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也并没有责怪他或者要同他讲道理的意思。 心里反而觉得墨邺有这种想法十分正常。 第101章 沐清风·哪怕是会伤害到太傅呢? 墨邺不知道杨诗礼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会对自己容忍到何种程度? 他有时候甚至会唾弃这样的自己,堕落贪婪,自私且丑陋。 突然,墨邺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起身和杨诗礼拉开了距离, “朕有些疲乏了,太傅您也早些回府休息,如若有事,可明日再行商议。” 一向对杨诗礼遵守礼法的墨邺一反常态,竟和他拉开了距离,慌不择路地匆匆离开了御书房。 这难免让杨诗礼起了疑心。 杨诗礼替墨邺将余下的几本折子批写完毕,便往鸾和殿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殿门口跪伏着一地的太监宫女,浑身都在颤抖,吓得头也不敢抬。 杨诗礼扶起一名宫女,问道,“陛下在里面干什么?” 那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她不敢抬头看杨诗礼。 此前有个新来的宫女,就是因为多看了杨中丞一眼,后来眼睛就被剜掉了。 “回大人,陛下回来之后,叫我们在浴池里放好冰水就把我们差出来了。” “冰水?”杨诗礼纳闷,莫非是哪里的伤处需要冰敷? “你们且都退下。”杨诗礼遣退了下人,朝殿内喊了一声。 “陛下。”杨诗礼也不等墨邺答复,直接推门而入。 屏风内却传来墨邺焦急慌乱的声音, “别过来!太傅在外等候即可,朕现在的模样太过丑陋,不想让您看见。” 墨邺这么说,惹的杨诗礼更为好奇了,现在是什么样子? 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吗? 莫非墨邺是什么志怪小说里写的精怪,当下现形了? 墨邺不想杨诗礼靠近,他也就没有逾越,而是上前背对着墨邺,坐到了屏风前的椅子上,耐心等待。 “冰水太过寒凉,陛下还是尽快出来。” 屏风上投映出杨诗礼笔直端坐的身影。 如此清冽圣洁,干净得想让人将他扯入肮脏的泥沼之中,与他共同沾染这些见不得人的污秽。 光是看着杨诗礼的背影,墨邺就已经再也止不住脑海中糜乱的贪妄。 房间里太过静谧,安静得杨诗礼不看,光是听,也大概知道墨邺现在正在做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安坐在屏风后,守着墨邺。 见墨邺久久没有动静,杨诗礼不禁有些担忧,他没有转过头,依旧坐在原位上,轻唤了他一声, “陛下。” 对方没有应答,他又换了称呼,“邺儿。” 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接近,紧接着沾着冰水的宽大手掌从后方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朕不想被你看见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杨诗礼和往常一样温柔,抬手覆在了墨邺的手背上,细细摩挲, “无论陛下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为师的邺儿。” “太傅……朕忍的好辛苦。” 墨邺痛苦不堪地将脑袋抵在杨诗礼的肩膀上,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得到他所处于煎熬之中。 杨诗礼岿然不动,淡定自若地引导着他,“你在忍什么?” 正到关键时刻的时候,墨邺又坚定地摇起了头, “不能说,说了太傅会讨厌朕的。” 杨诗礼语重心长地说道, “邺儿,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为师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哪怕是……会伤害到太傅呢?” 第102章 沐清风·小狼崽子馋肉了 “陛下打算如何伤害微臣呢?” 杨诗礼话音刚落,脖颈处传来一阵湿冷,随后,隐隐有些刺痛。 然后墨邺就松开了杨诗礼,立马退到了远处蹲着,不再靠近。 杨诗礼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就,完了? 这就是墨邺所说的伤害? 只是平白无故想咬自己一口? 杨诗礼整颗心都要被萌化了,这小狼崽子,是馋肉了吗? 杨诗礼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上明显的咬痕。 墨邺这一口咬的可不浅,印子估计会留十几天。 杨诗礼浅浅笑开,主动走上前将墨邺扶起,任着墨邺埋在脖颈处感受着, “微臣不知所犯何错,还请陛下明示。” “太傅兢兢业业为国操劳,何过之有,错的是朕。” “臣,不解。”墨邺喷洒在他脖颈间的温热呼吸,引人遐想,但杨诗礼却依旧安定不乱。 墨邺摇了摇头,“太傅不必懂。” 杨诗礼慢慢收紧握在墨邺手上的力度,“若不懂,又如何为陛下分忧?” “像这样,经常来陪陪朕就好了。” 像小孩撒娇想让大人多陪陪自己一样牵强的理由。 “邺儿,为师可以看看你吗?” 对方久久没有应答,只是依旧低着头,似乎不想让杨诗礼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杨诗礼试探性地捧起墨邺的脑袋,将额头与他的前额相抵,轻轻抚着他的脸庞,对方也默许了他的行为。 “邺儿……你这样为师很心疼,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抬起头来,看着为师的眼睛,告诉为师,你想要什么?” 墨邺看着杨诗礼,内心的骚动叫嚣着让他靠近,但迟迟又不敢有所动作。 他还是第一次在杨诗礼清醒的情况下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他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不断靠近,却在距离杨诗礼还有半指的距离时,嘎然而止,不敢再靠近。 如果真这么做了,大抵是连师徒和君臣都做不了了。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大逆不道的做法,别开脸,往后退去。 可就在这时,杨诗礼却动了。 他扶着墨邺的手臂,凑上前,轻轻地在墨邺的脸颊落下一个吻,柔声询问道, “这样就可以了是吗?” 墨邺错愕,抬手抚着自己的脸颊,足足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好像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像漂浮在云端,有些不真实。 为了印证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他一脑袋就径直往桌上撞。 发现是真的后,高兴得忍不住咧嘴想笑,但不知道似想到了什么,又愁容满面,一下子哭丧着脸。 杨诗礼都看呆了,这孩子不会是傻了? 他连忙伸手挡在了墨邺的额前,阻止他再继续撞桌子。 “陛下,莫要再撞了,疼吗?” 他将墨邺拉到一旁,捋开他额前的细发,想看清楚些。 墨邺也是个狠人,撞起自己来丝毫不带留余地的,额角都被撞得发红了。 杨诗礼看得一阵心疼,将他拉到一旁,拿来药膏替他涂抹好, 然后两手捧起墨邺的脸颊,定定地看着他,指腹缓缓移动到墨邺额角的红肿的地方,轻轻抚摸着。 “下次莫要再这样了。” “好,朕听太傅的。” 墨邺满心欢喜地应下,手握住了杨诗礼的手背,拿到自己的唇边,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生怕错过杨诗礼脸上闪过的任何表情,然后轻柔地落下一个吻。 杨诗礼被墨邺盯人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又担心回避会伤到他的心,所以便没有避开墨邺的视线。 第103章 沐清风·不要乱扒拉中丞大人的衣服 两人对视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谁也没有动作。 墨邺还是这样痴痴地看着他。 如果不打断的话,杨诗礼估计墨邺能这样看他看上一整天。 杨诗礼认输了,率先败下阵来,凑上前泄气般靠进了墨邺的怀里,脸贴在他的结实的胸膛上,闭目感受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一向在战场和朝堂上所向披靡的他,在面对墨邺的时候,却只因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能败得丢盔卸甲…… 大抵命中注定就是如此了。 墨邺面对杨诗礼突如其来的亲近,还有种飘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身体僵硬无比,像块木头。 生怕自己稍一动作,杨诗礼就被吓跑了,因此他十分谨慎。 杨诗礼被他正襟危坐的样子逗笑,也不再逗弄他了,拍了拍墨邺的背,起身和他拉开了距离。 “陛下该好好休息了,明日各国来使便要进殿朝贡了,陛下也好好做一下准备。” 纵是墨邺再依依不舍,杨诗礼也该要回去了,不然就真的是耽误正事了。 杨诗礼来到议政院,召集了几位议政院大臣一同商量明日朝贡等事宜。 徐义也一同被请了过来,他进门后,和往常一样来到杨诗礼旁边,却见着他脖颈处隐隐约约有个红色的咬痕, 但又不是很确定,因为以杨诗礼的实力, 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哪路高手能近他的身,给他来上一口。 于是他睁大了眼睛,凑近想看看清楚,伸手想去扒拉开他的衣服看, “杨中丞,你这是……” 徐义话还没说完,杨诗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着脖子往后退了一些,将领口往上提了些, “无事,近来天气炎热,被蚊虫叮咬的。” 蔡大人点点头,十分赞同杨诗礼的话, “最近这些日蚊虫确实是多了不少,下官家的小儿就被咬了好几口。” 何大人也忙着应和道,“确实,这些蚊虫有些厉害,我家夫人也被叮咬得彻夜难眠。” 几位大人都在帮杨诗礼搭着腔,徐义也就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而是赶紧进入正题,“不知杨中丞召集我等前来可是为了商议明日各国使臣进宫朝贡的事?” 杨诗礼点点头,“正是,今日北虞的顾烬将军特地到演武场与安伯贤比试了一番,因此我觉得他此番的来意并不简单。” 蔡大人主动问道,“可否要派信使前往北虞,向北虞皇帝问清顾烬将军此番的来意呢?” 徐义眉头紧皱,似乎对此事并不赞同,“北虞政权早在几年前便落入了江首辅一党的手中, 现在的北虞皇帝,相当于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若派信使前往,估计消息还没传到北虞皇帝的耳朵里就被首辅的人给截断了。” “现在也不知顾烬打的是何主意,那还派吗?”蔡大人一时也陷入了纠结的境地。 “要派。” 杨诗礼的态度异常坚定,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句让众官员费解的话,“但不是派给北虞皇帝。” 何大人诧异地看向杨诗礼,“那派给谁?” “北虞首辅江寻。” 第104章 沐清风·他们都不如你,我看不上 大家都颇为不解, “吾等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还请杨中丞解释一二。” 杨诗礼耐下性子解答道,“江寻是文臣,主政,安定朝局,顾烬是武将,又是北虞战神,主战事,兴杀伐, 加之他刚从边境调拨回朝,发现如今北虞朝局被江寻所控,你们觉得,他会怎样?” 徐义抢答道,“那自然是除奸佞,帮北虞皇帝重新夺回政权了!” 杨诗礼又反问道,“倘若他兵力不足呢?” 何大人补充道,“那就求援。” 杨诗礼微微点头,继续补充道, “这也就能想通为什么顾烬自告奋勇前来朝贡了,若是为了大郢,北虞皇帝我们就不能帮, 反而是要帮江寻打压顾烬的势力,才是对我朝最为有利的,这也就是我反对安伯贤和顾烬比试的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大郢的名誉,更是避免他日后某天除掉江寻,帮北虞皇帝重新掌政,轻视我朝武将实力从而带兵来犯。” 众人如醍醐灌顶,没想到杨诗礼想的竟如此长远,都自惭惭愧,喟叹连连,是他们想的太过简单了。 杨诗礼并没有怪他们,因为他们是文官,惯有的思维并没有让他们往思危这个方面想, 而自己是武将出身,自然清楚武将的心思,所以才会考虑得这般全面。 若当年他没有因伤退下,势必也是要兴战的,但他现在旧伤未愈,很多事情已经没有把握了,特别是战事, 想当初安伯贤与他实力也是不相上下,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再打仗, 他的实力竟退步到连与顾烬交手十几招都堪忧的程度。 “我不是畏战,而是先辈流血牺牲打下来的基业,我们赌不起……” 夜里,杨诗礼回府时,发现府门口的侍卫蜷倒在地上叫苦连天。 安伯贤着玄色劲装,身姿似苍松般挺拔,气势如烈焰骄阳般刚劲,仿佛稍一靠近都会被灼伤。 英挺的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的方向,手持一把长戬一副要叫战的姿态。 “杨诗礼!跟本将军切磋一番!” 杨诗礼直接无视了他,理了理宽大的袖袍,用斯斯文文的步态,气定神闲地朝府内走去,直接略过身材魁梧的安伯贤。 安伯贤整个呆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 然后指着杨诗礼的方向,厉声质问地上的两名侍卫, “他刚刚是没看见我吗?” 两名侍卫也不敢乱答话,安伯贤也没有再跟这两个侍卫浪费时间,冲跳着进去持戬朝路上一横,故意拦住了杨诗礼的去路。 “杨诗礼!你聋了!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在这里吗?我说要跟你切磋没听见吗?!” 杨诗礼被拦住了去路,也没有生恼意,只是风轻云淡地说道, “朝中诸多武将,你非得找我这个文官来比试。” 安伯贤摆了摆手道,“他们都不如你!我看不上!” 杨诗礼伤退后他就没有找杨诗礼比试过。 今日杨诗礼那一招让他明显意识到,这家伙的实力还是在的,甚至可能在他之上。 所以他才急忙找来想试探一番。 杨诗礼岂能不明白武将直来直去的心思,并不想应战。 “我伤还未痊愈,你还是另寻他人比试。” “这么多年了,也该好了!还是说你做文官安逸久了,也变得和那帮蔫嗒嗒的朝臣一样了!” “随你怎么想。” 第105章 沐清风·关于杨诗礼的官袍容易撕这件事 “杨诗礼!你的血性呢!” 安伯贤恼火了,一把扯住杨诗礼的袖袍。 “嘶啦!”一声, 杨诗礼的官袍被拽下来,羊脂膏玉般的香肩半露。 安伯贤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同时还不忘埋怨上一声, “奶奶的!你这文官的衣服料子怎么这么差!” 杨诗礼的皮肤白皙细腻,纵是安伯贤也忍不住好奇多瞥了几眼,感叹杨诗礼改做文官后变化真大!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发现了杨诗礼脖颈上的红痕,以往杨诗礼在军中都是不近女色的,为人简单干净。 突然发现他身上带了这么个引人遐想的东西, 安伯贤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歪着脑袋使劲往前凑, 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上去了,语气中不乏羡慕嫉妒恨, “嗬!这小娘子可真猛!” 杨诗礼霎时红了耳根,两手往安伯贤的眼睛里一戳,然后就听见杨府传来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啊啊啊!” 府外,一些路人听到这动静都不由驻足停下来议论, “杨府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听说安将军找杨中丞比武,听这动静,应该是安将军输了……” 于是各种版本的流言开始传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杨诗礼!你不讲武德!” 安伯贤捂着眼睛朝着杨诗礼的方向怒骂道, 但对方似乎不以为意,“我一介文臣,讲什么武德。” “你!”安伯贤被气得说不上话来,眼睛又辣得疼。 这时候,一双温软的削葱玉指扶住了他的手臂,紧接着一个清丽可人的声音响起。 “伯贤哥,好久没见了,你眼睛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虞海棠。 安伯贤一改刚刚跳脚出糗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努力把眼睛睁开,逞强道, “我没事,刚刚有沙进眼睛里了。” 说话的同时,他的通红的眼睛已然流下两行热辣的眼泪。 虞海棠心下暗笑,但也并不点破他,一副了然的模样,扬声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哥哥又欺负你了呢,若他欺负你,可以跟我讲,我去说他。” 安伯贤昂首挺胸,拍拍胸脯,自豪地说道, “你看你哥现在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我!” 虞海棠娇俏一笑,故意捏着下巴回忆了起来, “那……七岁那年,你跟他抢果子,抢不过,后来还是我帮你要过来的, 9岁那年,你惹他生气,被他按在地上打掉了一颗牙, 还有12岁那年,他还以为是你弄哭了我,把你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也是我劝的架, 后来你们出征,敌军就只包围你,追着你打,次次都是他来救的场,这些不都是在欺负你吗?” 说罢,她还一脸天真不解的样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安伯贤。 安伯贤心虚了几分,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 “我从小就比你哥高又比你哥壮实,那是我怕真出手了伤着他,都在让着他! 至于出征的事情,那是我们的战略,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你个小女孩家家,不懂这些。” 虞海棠抬袖半遮面,噗呲一声低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伯贤哥且先进来,我帮你上些药。” 杨诗礼埋汰了一句, “你管他做甚。” 第106章 沐清风·死对头还是好朋友? 虞海棠知道两人是在闹别扭,时隔这么多年,难得有个契机和好,她当然不会让两人的关系又重新淡下去。 哥哥从文之后,大多跟文官打交道,来家里的也都是些文官,没有看见有武将, 连哥哥曾经最好的朋友安伯贤都和哥哥疏远了。 朝堂上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帮衬,少一个政敌。 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因此她自然是不能这样放任下去的。 “伯贤哥哥难得来一趟,我还有很多话要同他聊呢,平日里哥哥忙于政务, 我也没个别的朋友可以聊天解闷的,哥哥你就莫要管我了。” 杨诗礼不解,“你一个女孩子,跟这个糙老爷们有什么好聊的。” “哥哥你先回房换身衣服。”虞海棠推着杨诗礼走了几步。 杨诗礼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失礼,捞好衣服,就顺势往后院走去。 临了还不忘给安伯贤递一个刀子眼,警告他不准胡来。 安伯贤才没搭理他,任着虞海棠把他带到大堂去上药去了。 夜里,安伯贤回到演武场营帐,听见士兵在议论杨诗礼的闲话。 武人粗鄙直接,和那帮文绉绉弯弯绕绕的文官不同,想的东西和说的话也就大胆了些。 “……杨中丞他自己打不过顾烬还不让我们将军打了,那家伙都跳到脸上来叫嚣了,咱能忍嘛!” “就是!杨中丞这是在朝堂里待久了,都被那些文官给同化了!做事也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起来了!” 听到这,安伯贤便再也沉不住气了,走出来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他评头论足,等你能够当上大将军独自率兵打出百场胜战再来说这些话!” 那两个小兵也是被自家将军的态度给吓到了。 他们原本也只是气不过杨诗礼对自家将军的态度,这才在私底下议论的。 因为看上去将军好像和杨诗礼不合,他们也就放心大胆地议论了。 没想到被自家将军抓个正着不说,还被训斥了一顿。 所以他们是愈发搞不清楚将军和杨诗礼的关系了,难道不是死对头吗? 两位士兵各自被罚站岗,摸不清楚自家将军的脾性,也就没有再多嘴了。 翌日,各国来使接连进殿朝贡,献出本国的奇珍异宝。 赵笠主持着,差宫人将那些宝物做好登记然后带一一下去。 杨诗礼一党密切关注着顾烬的举动。 当然,顾烬也留意到了他们,大抵是知道自己被防备了。 夜里宴客,殿中央的舞姬罗裙水袖翩翩起舞,臣子和各国使臣看得目不转睛,墨邺倒是看杨诗礼看得津津有味。 杨诗礼留意到龙椅上的人看他看得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他也无心再欣赏殿中的舞蹈,只是他不敢贸然与墨邺对视,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 果不其然,顾烬倒满酒,站起身向墨邺敬酒时,说出了此番的来意, “陛下,末将代表北虞王朝献上珍宝,以表诚意,如今我北虞佞臣当道,首辅江寻一党权倾朝野, 我北虞皇帝政权已然被架空,因而,末将特此前来请求陛下借兵八万,助末将扫除奸佞,帮北虞皇帝重新夺回政权。” 第107章 沐清风·太傅说不打那就不打 各国使臣也都哑然无声。 他们知晓北虞政权早已被江寻所控,但一直以来也没有影响到他们,所以也就没有理会这事。 如今北虞战神顾烬归来,势必是要重新把政权夺回来的。 杨诗礼还未开口,崔尚书倒是率先站了起来,第一个提出反对, “我朝不主兴战事,况且,江首辅此前来朝贡过几次, 他为人也并非如顾将军所说那般是至民于水火的奸佞之臣, 相反,北虞皇帝年幼登基,皇位不稳,还是江首辅在旁辅佐,尚且能使北虞如现在这般安定富足, 若此时兴起战事,必将使得民不聊生。” 郝连均也站起来,应和崔尚书的话, “是啊,顾将军刚班师回朝不久,应该是还没有了解清楚北虞的情况, 还是再多观察观察再下定论,据我们所知,江首辅确实是个忠心不二的能臣,断不会做出强夺政权这种事的。” 文官主议和,武将倒是没有发声,墨邺看了一眼安伯贤,沉声问道, “安将军如何看?” 杨诗礼看向安伯贤,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主张。 上次他没能和顾烬打个高低,他是担心安伯贤想在顾烬面前表现一番。 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安伯贤,这次他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像之前那般武断了。 “末将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剑,陛下指哪我打哪。” 言外之意是他不做主张,只听命令行事,看墨邺怎么决定。 墨邺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杨诗礼身上, “太傅是何意?” 杨诗礼站起身,朝墨邺拱手作揖,宽大的袖袍垂落,独一份的青蓝色官袍显得十分惹眼, “臣以为,不宜战。” 墨邺大手一挥,朝顾烬扬声道,“你也看见了,朕这兵是派不了的, 但朕可以派一人随你一同前往北虞与江寻对峙,弄清实情。” 顾烬摇了摇头,“那倒是不必了,我已知晓陛下的态度,就不劳烦陛下了。” 这一插曲过后,宴会重新开始,乐师又弹奏起清脆悦耳的宫乐。 顾烬称有事便暂时退下了。 杨诗礼留意到这一幕,便也称不适暂时告退了。 御花园湖心亭上,顾烬站在亭中仰头看着浩瀚无比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感觉到一阵轻缓的脚步靠近,随后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可是觉得委屈?” 顾烬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身着白色蛟龙袍的俊美男子。 “你是?” “在下李画白。” 顾烬注意到他官袍上绣的图样,只知道这人应该是大郢的某个贵族。 “阁下可是陛下的哪位亲王贵族?” 李画白摇摇头, “只是承袭的爵位罢了,并非什么贵戚。” “你是来替你们陛下说几句好话?” “非也,我只是想知道,你借兵,是为北虞皇帝,还是为自己?” 李画白开门见山的的提问一针见血,让顾烬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反问, “何出此言?” “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将军不必太过介怀。” 李画白说罢便转身离去了,直到李画白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中,背对着湖面的顾烬才终于又开了口。 “阁下打算还要在暗处躲到什么时候。” 第108章 沐清风·墨邺又双叒叕疯了 杨诗礼的身形一顿,原本他就没打算隐匿踪迹,被顾烬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 “恰好到此处时,无意听到你们的对话。” “无碍。”顾烬并不介意这些, “相信杨中丞的为人应该是不会做出故意偷听这种事的,只是在下不知中丞大人特地出来是还有何事要说?” 杨诗礼沉了沉语调,“战事一起,百姓颠沛流离,遭受苦难的终归是大批无辜之人,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只是希望顾将军可以再多考虑一下,是否值得。” “中丞大人心忧天下,有如此贤能之士佐政,也难怪贵国能够繁华昌盛, 谢杨中丞劝诫,在下会考虑一二的,只是我亦有我的立场,怕届时不一定能如杨中丞所愿。” 顾烬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干脆且果断,没有被他的话所动摇。 杨诗礼也没有因此事而心生恼意,而是认可了顾烬的想法, “人贵在有不受他人束缚的独立思想,和不轻易动摇的决心,做什么事,只要自己不后悔便可。” 杨诗礼朝顾烬微微颔首,随后便不再多言其他,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只是还未走近殿内,就听见一阵杂乱的桌椅板凳翻倒声和茶杯碎地声相伴响起。 随后是众大臣慌忙逃窜呼救的声音, “来人哪!快来人哪!救命啊!” “救命啊!” 杨诗礼顿觉不妙,当即冲进殿中,路上遇到的都是四下逃窜的大臣。 他们仓皇逃命,连官帽都碰歪了,只能堪堪扶着往外跑,边跑还边回头看。 还有的被官服绊倒了,又急急忙忙爬将起来,接着逃,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似的。 杨诗礼随手拉住一名官吏,问他,“发生了何事?” 那位大人跑得气喘吁吁,扶着杨诗礼的手臂缓了一下,艰难地喘息着, “刺……刺客……疯了……陛下又疯了!” 杨诗礼满脸诧异,怎么自己才出来一炷香都没到的功夫就出了事。 见杨诗礼有些愣神,那位官员生怕自己跑得太晚,小命不保,连忙松开杨诗礼又兀自逃命去了。 杨诗礼避开与他相逆行的人群,冲进宴客厅,入目便是殿中是杀红了眼的墨邺。 他原本黑亮的龙袍绸缎沾染了鲜红的血液后颜色显得更深了。 中央躺倒的是几名刚刚还在水袖飞扬的舞姬,她们横七竖八地陈尸在地上,周围全是散落的暗器, 饶是她们的姿色再倾国倾城,此刻也已经全然没了美感。 看来是有人蓄意安排的刺杀。 刺目的鲜血溅了一地,甚至有些飞溅到了墙壁上。 地上还没来得及跑掉的太监宫女和大臣,狼狈爬将着想往殿外跑。 见到杨诗礼,他们仿佛就像看见了希望一样,趁墨邺现在还没冲杀下来,连忙跑掉了。 殿内只剩下持着滴血利刃的墨邺,和手无寸铁的杨诗礼。 面对失去理智的墨邺,杨诗礼并没有产生丝毫畏惧。 因为他知道,除了自己可以接纳现在的他,就再也没有人会逆着人群向他走来了。 如果连自己也舍弃他而去的话,那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墨邺站定在原位,痴痴地看着杨诗礼, “太傅……” 第109章 沐清风·羡慕的同时还有点心酸 杨诗礼镇定自若地穿过尸丛。 绣仙鹤的宽大青蓝色官袍衣摆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终究变得和墨邺一样。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墨邺,来到他身前, “陛下,没事了。” 他伸手握住墨邺右手手腕,缓缓下移。 “当啷”一声,沾血利剑坠地,持剑的右手继而改成和杨诗礼的手十指交握。 墨邺因为杨诗礼的到来欣喜万分,溅满血渍的脸上露出清澈无比的笑容,看起来竟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太傅,你不会丢下朕的。” 还没等杨诗礼回答,他又改变了神色,露出一副担忧恐惧,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情, “太傅要是不要朕的话,朕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诗礼温柔地抬袖轻轻擦拭掉墨邺脸上的血渍, “为师不会丢下你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为师的徒弟,也是微臣一生追随的陛下。” 墨邺低头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可是,朕这样,他们都害怕。” 杨诗礼捧住墨邺的脸,没有丝毫苛责他的意思,“为师教你武功,就是让你自保的,不然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危险啊,侍卫也护不到你, 还好陛下没事,刚刚您只是在自保,大臣们是被刺客吓跑的,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自责。” 墨邺也认同了杨诗礼的话,扑进他的怀里, “她们刚刚都想杀朕,朕是在自保。”墨邺将杨诗礼紧紧抱住,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嗯,微臣知道。” 杨诗礼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墨邺稍微镇定一点,只能先任他这么抱着,然后再缓缓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虽言语寥寥,但杨诗礼的接纳也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杨诗礼牵着墨邺的手走出大殿,命宋青鱼彻查刺客的身份, 然后让大太监赵笠带宫人将宴客厅收拾干净,又叫来礼部尚书郝连均,让他安抚好各国使臣。 一切都被杨诗礼安排得井井有条。 被召回来的众官员见墨邺在杨诗礼身后安安静静的样子,霎时都吃了一惊。 这还是刚刚那个残忍虐杀舞姬和无辜宫人的暴君吗? 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也就杨中丞能把陛下治得服服帖帖了。 他们羡慕的同时,还有点心酸。 待事情都吩咐下去后,杨诗礼才带着墨邺回到寝殿。 可到了寝殿门口,墨邺却迟迟没有踏进去,只是定定地站在门口。 杨诗礼略觉诧异,转头疑惑地看向墨邺,耐心询问道, “陛下,为何不进殿休息?” 墨邺拽着杨诗礼的衣袖,脚是站在原地雷打不动, “朕今夜在皇宫中恐怕是睡不着了,可以去太傅府上留宿吗?” 杨诗礼微微一顿,思虑了片刻,想着墨邺可能是因为在宫中遇刺,害怕了,终归还是答应了, “自是可以的。” 于是杨诗礼便叫人备好马车带着墨邺回了家。 车轿在家门口缓缓停下,杨诗礼刚掀开车帘,看见站在府门口迎接自己的妹妹,又放了下去。 墨邺发现了杨诗礼这一异常的举动,疑惑道, “太傅,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第110章 沐清风·洗呀洗呀洗澡澡 杨诗礼摇摇头,还未想好说辞,轿外就传来了虞海棠清丽的声音, “哥哥,怎么还不下轿,听闻今日夜宴宫中有刺客,哥哥可否无恙。” “我无碍。” 墨邺看出来杨诗礼此刻有点尴尬,便直接上前掀开帘子,钻了出去,主动朝虞海棠打招呼。 “想必,你就是太傅的妹妹虞海棠。” “正是小女子,您是陛下?” 虞海棠是看清了墨邺身上的龙袍才敢辨认的。 她有些讶然,知道哥哥盛宠有佳,时常会留宿宫中,但却万万没想到哥哥会带陛下来家中。 她连忙福了福身子,“恭迎圣驾!小女子不知陛下亲临,若有冲撞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她不敢与墨邺对视,连墨邺的脸都没看着,印象里只知道他们大郢的皇帝非常残暴,杀人如麻,还是个疯子。 她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怒了陛下,陛下会怪罪到哥哥头上,所以言行举止都万分谨慎。 “免礼。”墨邺自行下轿,对虞海棠倒是没多大兴趣,平稳落地后,他将手伸向轿中的杨诗礼,朝他微微笑着, “太傅,且小心些下轿。” 府里的仆从和妹妹都在看着,杨诗礼多少有些尴尬。 但为了不驳墨邺的面子,他也只能是缓缓伸出手,搭在了墨邺的手掌上,任他抓握住,在他小心翼翼的搀扶中缓缓下轿。 虞海棠和一众仆从都看呆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翻身一跃便可御马狂奔的杨诗礼, 此刻竟如同一个文文弱弱的娇贵公子般,简直到了被墨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程度。 虞海棠也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会传出如今朝廷是哥哥在掌权的谣言了。 今日里亲眼瞧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万般宠爱集于一身。 被皇帝如此毕恭毕敬地对待着,这待遇还能有谁? 杨诗礼一看就知道妹妹应该脑补了很多,但眼下也不方便解释,只能带着墨邺先回了自己的厢房。 杨诗礼的房间相较于鸾和殿就小了许多,但好歹是一品官员,样式也不会差太多。 墨邺进门就坐在茶桌旁,单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地看着他。 杨诗礼命人打来洗浴的水,倒进宽大的木桶中。 “臣这里有些简陋,没有浴池,还请陛下不要嫌弃,先沐浴休息。” 墨邺起身来到浴桶前,抚摸着桶的边沿转着走了一圈,自然而然地来到杨诗礼身后,将他从身后环住,脑袋搭在了杨诗礼的肩膀上,略有些撒娇恳求的意味, “太傅同朕一起洗。” 杨诗礼明显迟疑了,但也没有太过抗拒。 可墨邺环在他腰身的手已经在动作,不知何时替他解开了衣带和侧边的衣扣。 外袍直直坠地,杨诗礼见状也没了办法,只能接着将身上的衣物褪去,然后又替墨邺宽衣。 两人终是坦诚相见。 墨邺唇角微微勾着,将杨诗礼打横抱起,放进浴桶中,随后自己也跨进了浴桶中,坐下来。 浴桶的空间算大,容纳下两个成年男子倒是不成问题,甚至还有活动的空间。 墨邺坐在杨诗礼的后面,取了勺子替他淋水到身上,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在杨诗礼的脊背肆意游走。 房间里雾气氤氲,生出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杨诗礼闭目感受着蒸汽腾腾的热浴,身后之人俯身怜惜地亲吻着他背上的每一道疤。 杨诗礼转过头,伸手细细抚摸着墨邺的脸庞,身子往后一靠,便躺进了墨邺的怀中。 “别看了,臣背上的疤太丑。” 墨邺亲昵地在杨诗礼的手掌中蹭了蹭, “一点也不丑,朕觉得很美,每次看见太傅的后背都会被深深吸引,这些明明就是您最高荣誉的勋章。” 明明也不是很华丽的语言,但在墨邺的口中,用这样真诚的语气说出来就是动听得很。 杨诗礼也不再回避,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后背展露无遗。 墨邺低头温柔舔舐着杨诗礼后背的疤痕,像野兽在帮受伤的同类舔舐伤口一般。 墨邺突然将杨诗礼紧紧搂进怀里,承诺道, “朕今后绝对不会让您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杨诗礼欣慰地笑了笑,安心地将头枕在墨邺的肩膀上,“好。” 第111章 沐清风·you can you up!no can no 逼逼 江寻昏迷的这几日,慕景弘都留在寝宫里照顾他。 夜里就与他同榻而眠。 因为身上的寒疾,他与不少暖身的小厮同榻过,但唯独就是没有和江寻一起睡过。 他也没想到江寻身上竟这么暖。 宫女带来的汤药,慕景弘都是亲自喂的。 如果江寻昏迷喝不了,慕景弘会亲自为他渡药。 原本只是简单的渡药,但见江寻昏迷不醒,慕景弘就起了挑弄的心思,撬开他的牙关,与他厮磨纠缠,看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深吻了一阵后,他便抽离出来,单手托腮,用指尖细细描摹着江寻的薄唇,用俯下身子,报复似的在那唇上轻咬一口,像在泄愤一般。 白天,慕景弘就安安静静地守在榻前,一手握着江寻的手取暖的同时也能知道他何时醒来。 另一只手则持书看着,两不耽误。 江寻是习武之人,手掌比寻常人要粗糙一些,手上有不少老茧。 还记得最后一次牵他的手,好像是在七岁那年,那时候江寻无论走到哪,都会牵着他。 只是当时江寻太过可怕,自己也没敢给他们这种关系加以什么定义。 慕景弘转头看向昏睡的江寻,见他一动不动,若不是手上还是暖的,他都以为江寻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探江寻的鼻息,还好,还是有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出来的。 就在这时,江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慕景弘伸到面前的手,将他反擒在床上。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为以往这孩子经常会趁自己不注意时几次三番想杀自己。 见慕景弘眼眶通红湿润,江寻还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弄疼了他。 原本想像以前一样骂他没用,但下一刻,慕景弘就已经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江寻!朕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江寻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家伙恨自己入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暗杀他,现在却一反常态,让江寻有些疑惑,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朕知道错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为朕好,是朕看不清,被奸佞小人挑拨,蒙蔽了双眼,朕以后都会好好听你的。” 慕景弘诚恳的态度让江寻有些动摇,从他当上首辅掌政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将来哪天慕景弘会理解他。 他故作凶恶的模样,拽起慕景弘的衣领,将他提到近前,质问他, “你就不怕我权倾朝野,架空你的皇权!” 慕景弘紧紧贴在江寻的怀里,声音几近哽咽, “若你想当皇帝,当初在朕还年幼的时候,就不会扶朕上位,苛责鞭策,是朕一直以来错付了你的苦心。” 江寻微微一愣,没想到曾经这个恨自己入骨的皇帝小子,也有和自己如此和平相处的一天。 “哈哈哈哈……”江寻突然仰天狂笑起来,揪着慕景弘的衣袖将他甩到一边, “你错了,弘儿,继续恨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对任何人心怀慈悲,包括我, 继续带着想要杀死我的决心把政权从我手里夺回来!在鲜血中拼杀出来的王,才是真正的王!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那样的王。” “朕做不到……呜呜呜……朕做不到……”慕景弘瘫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连连摇头失声痛哭。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江寻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 他看不透他。 江寻的眸子重新恢复一如既往的阴冷,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半蹲在慕景弘的身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眼神发狠地看着他,加重了语气, “你做得到。” 第112章 沐清风·像我,就从不溺爱孩子 “报——” 殿外着急忙慌地跑来一个小太监, “首辅大人!大事不好了!” 江寻正气恼窝火着,听到有不好的消息,便更为不悦了。 “把气喘匀了再说!” 那小厮平复了一下呼吸,连忙说道,“城、城门被攻破了!顾将军带着大军杀进来了!” “就凭他那点兵力吗?”江寻的语气还是颇有些不屑的。 小厮连忙回话道,“他此番出使,也不知道同别国说了什么,有几个大郢国的藩属国都同意借兵给了他! 现在他正带着借来的兵和原本驻扎在皇城的兵力里应外合朝皇宫的方向攻打过来了!” “反贼尔敢!” 江寻怒目圆睁,提上长剑,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慕景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慕景弘呆愣在原地,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江寻一把抓起那小厮的衣领,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柜子后方有一处密道,你带陛下逃出宫去, 拿着我的手信去大郢国找一个叫做石斩松的人,若陛下在路上有半点差池,我哪怕是死,也会化作黄泉厉鬼扰得你永世不得安生!” 说罢,他便要提步走出去,这时候,慕景弘却突然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 “江寻,你也跟朕走!我们一起走!求你了江寻!不要丢下朕一个人!” 江寻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慕景弘, 抬手用大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捧起他的后脑勺,朝他殷红的唇瓣深深烙下一吻。 这小子给他喂药时偷偷亲他的事情他都知道,但今后的路,自己也许没办法再陪他走下去了…… 慕景弘抱着江寻的脖颈,用尽全身的力气给足了回应,唇齿缠绵交缠,灵舌勾带起销魂的情欲。 深吻过后,江寻原本动摇的的眸色一闪而逝,随后将慕景弘狠狠推开,吼道, “还不滚——”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外,把门一关,将殿门口前方不远处的一只石狮奋力推倒挡在房门前, 随后只身持剑站在殿门口,眼神里满是坚毅。 很快,他的侍卫也都纷纷赶来,江寻扬剑高举, “弟兄们!随我死守宫门!” “江寻!”房间里慕景弘还在声嘶力竭地嘶喊着他的名字,想冲出殿外带他进来,却发现门已经被堵死了,他根本打不开。 这时候受以委托的小厮也急匆匆赶上来拉住慕景弘的衣袖, “陛下,快随我走!千万不要辜负了首辅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提到江寻,慕景弘似乎终于也有些松动。 小厮见机立马就拽着慕景弘走进了密道里,一路往外跑去。 是日,宫里便传出了消息,顾烬铲除了江寻一党的势力,斩下首辅江寻的首级,悬挂宫门之上,警示后人。 如若今后再有藐视天威,独断专权,谋害忠良之佞臣,下场就如此一般。 族人血海深仇得报,顾烬还要做一件事。 他要让那个软糯无能的傀儡皇帝慕景弘跪死在顾家宗祠前,以祭奠族中英灵。 想他顾家世代忠良,只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江寻狗贼陷害至死。 离开皇城的那一天起,他便暗自起誓: 总有一天会替惨死的族人昭雪,推翻傀儡皇帝,砍下江寻狗贼的脑袋替族人报仇雪恨。 第113章 寒江雪·养了个坑爹的货 寒冬腊月,严寒的天气冻彻骨髓,白茫茫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 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皑皑白雪。 不远处是侧翻的车马,和死去的护卫,其中还有黑衣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歪倒着。 女人仰躺在地上竭尽最后一丝力气护着身下的婴孩。 “瑾妃娘娘!”男子湿红着眼眶,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林幽瑾,却因两人早已身份有别,迟迟无法向她再靠近一步。 她眉目含笑,如入冬后挂在梢头随时会被风吹落的花瓣一般,却也没有半分失态, 依旧保持着最美丽动人的模样,将手里的婴孩依依不舍地交付出去, “帮我把弘儿抚养长大……” 说罢她便闭上了双眼,如安安静静地沉睡去了一般。 江寻痛苦悲鸣,撕心裂肺地仰天长啸, “林幽瑾!你明知我恨这孽种入骨!为何还要如此待我!你是何其残忍! 林幽瑾!你若再不醒!我就掐死狗皇帝的这个孽种!你醒醒……再看我一眼啊!” 婴孩被惊吓得哇哇大哭,悲痛中的江寻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他恨北虞皇帝夺他心爱之人,恨这个横空出世的孽种。 江寻伸手掐住婴孩脆弱的脖颈,那暴露在外的喉管他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 “废物!” 他终究还是卸了手上的力度,将林幽瑾打横抱起,离开了此处,将年幼的婴孩丢弃不顾。 江寻将林幽瑾埋葬后,独自在木屋中喝酒,也许醉了,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喝,心口都还是那么痛。 夜里,他睡不着,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声。 终是起身朝屋外走去,来到先前他们遭遇埋伏的地方。 果不其然,几匹野狼正在撕咬地上的尸体,而它们的不远处,就是那个孩子。 婴儿似乎被冻狠了,已经没有了哭声。 但那孽种即便是死了,江寻也不会让他葬身狼腹。 虽然没有答应林幽瑾抚养他长大,但毕竟那也是林幽瑾的血肉,身上淌着一半他心爱之人的血。 所以江寻出手了,他和狼群竭力大战,最终抢夺回了年幼的慕景弘。 原本以为他已经被冻死了,但探到他的鼻息时,又发现这小小的身躯竟还蕴藏着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他还活着。 江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提着他的襁褓,将他带了回去。 他不会养孩子,加上原本就讨厌这孩子,所以待他也格外的差,十分没有耐性。 大抵是小时候受了寒的原因,慕景弘自幼便有寒疾缠身。 江寻知道这回事,却就这么放任着不管,想着哪天他夭折了,自己也省得麻烦了。 江寻待慕景弘格外严苛,恼火时还会厉声训斥打骂他,但越是望子成龙,那家伙就越不争气。 娇滴滴,哭哭啼啼的,一点皇帝的样子都没有。 他从来不会向慕景弘展现他的温情。 后来,慕景弘日渐长大,不知道从哪听到流言说他是自己的傀儡皇帝。 这个向来不思进取的小子,终于开始有了动力。 他想,也许,自己适合当这个坏人。 不管别人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终归是理解不到其中深意。 对于权力的野心,必须要出自于他自己的欲望。 江寻想让他快速成长,心性更加成熟稳重。 这样,这个江山交到他手里才不至于被轻易夺走。 慕景弘就由他亲自来磨炼,至于挡在他前面的绊脚石,江寻会不惜一切代价,全部粉碎。 慕景弘根基未稳,朝政之事还没理清楚,顾家那帮武夫,全然不顾北虞百姓水深火热,就叫嚷着要扩张壮大北虞国, 殊不知战火一旦蔓延,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既然顽固不化,那便折了他们的羽翼罢,江寻如是想。 论心计城府,三大五粗的武将自然是玩不过老谋深算的文臣的。 于是顾家那几个便获罪锒铛入狱。 但朝廷不需要不受控制,随时见人就咬的疯狗。 那样的疯狗,慕景弘将来是治不住的,所以他便让慕景弘弃了那几颗棋子。 如此一来,北虞王朝便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没了顾家那几个激进的武将,也就没有谁再叫嚣着攻打他国扩张领土了。 江寻如是想,却不料还是留了一个后患——顾烬。 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皇宫内,顾烬四下率兵翻找着慕景弘的踪迹,突然,一名士兵匆匆来报, “报——!皇帝寝宫内发现一处密道。” 第114章 寒江雪·不信谣不传谣 “陛下!快!” 那小厮率先跑了出去,在密道口焦急等着慕景弘。 慕景弘因跑得太急,被宽大的龙袍衣摆拌住,栽倒在地。 “陛下!”那小厮心惊,连忙上前想要去搀扶他。 只是慕景弘的手刚一伸出,咔嚓一声,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厮的人头滚落在了地上。 那小厮的尸体摊倒在地上,全然没了生息。 密道口处,换了一只宽大的手掌在向慕景弘伸出。 迎接他的人,正是顾烬。 慕景弘的心脏一下子如坠入万丈寒潭,万念俱灰,摊坐在地上。 顾烬见慕景弘久久没有动作,便直接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拖拽出来。 “慕景弘,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陈列在他面前的是一排排的尸体,那些曾经都是追随江寻的官员或幕僚。 他努力辨认着每一具尸体,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慕景弘的眼里已然没有了光,他摊坐在地上,惨淡地笑着,问道, “江寻呢?” 一员副将义愤填膺地回了他的话, “脑袋挂在城墙上,尸体已经丢去喂狗了!” 慕景弘气急攻心,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血来, 那员副将满是不屑地一脚把慕景弘踹倒在地上, “你们倒是惺惺相惜,昏君!下一个就是你!” 顾烬将那员副将拦住,“你们且先退下,将那些尸体带下去处理了。” 顾烬居高临下,一脸鄙夷地看着慕景弘,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就那么在乎他。” 果然和江寻狗贼是一丘之貉,亏他还以为慕景弘只是不敌江寻的势力,被暂时胁迫了。 原来这两人只是狼狈为奸。 慕景弘似乎已经放弃了生的念头,惨笑着仰躺在地上,闭目,脸颊滑落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冰凉泪珠, “你杀了我……” 顾烬被挑起怒火,一把掐住慕景弘的脖颈,慢慢收紧力度,他确实恨慕景弘。 恨他对江寻言听计从,任其摆布,残害自己的族人。 顾烬看着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眸色渐渐一暗,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凑到慕景弘耳畔,低语道,“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你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折磨中,以此赎罪!” 他狠狠拽起慕景弘的头发,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冷眸直射在慕景弘身上, “你用那低贱的手法勾引着江寻做了多少次?想必是夜夜欢愉? 你是他从小养大的,算起来与父子无异,你们竟能做出这等苟且龌龊之事!” 慕景弘自嘲一笑,没想到在别人眼里,他和江寻竟是这种关系吗? 他虽然用暖床小厮,但也仅限于抱着同榻而眠罢了,更大一方面也只是在气江寻。 以前江寻也曾劝阻过他,但见他确实是冷的难受,也就作罢了,没再管过这事, 没想到,这个恶果终究还是要自己来承担。 慕景弘将头侧向一边,闭目淡笑着,他多想就此承认这些空穴来风的流言, 这样好留下他和江寻也是有过一段渊源的证据。 但是,他已经任性过太多次了,自己的任性终究是害了那个真正在关切他的人。 他现在又如何忍心让那人再多背负一桩骂名。 第115章 寒江雪·我们与你同在 “我和江寻吗……从未有过……” 他眼角滑落一滴泪珠,混杂着苦涩和无尽的酸楚。 哪怕是有过一次,自己也死而无憾了,也总比临别前那甘之如饴的一吻,让他痛苦得肝肠寸断的好。 慕景弘痴笑着,神情仿佛自嘲一般, “我倒是想,可他恨我……如果你希望是你想的那样的话,江寻的尸身何在,我可以与他实实在在的在你面前做一次……” 顾烬一听江寻和慕景弘还没有实质关系,有些微微怔愣, 但一听他自暴自弃地说希望和江寻发生关系这种话时,又恼怒不已, “慕景弘!你的廉耻心呢!” “哈哈哈哈哈……心都已经死了,又何来廉耻这一说? 我话说的再漂亮,你会把北虞江山还给我吗?会把我的江寻活生生地还给我吗? 没有了……哈哈哈哈!什么都没有了……哈哈哈哈……” 顾烬狠狠地拽起慕景弘的头发, “好!既然你没有廉耻心,那也省的我再顾虑什么了。” 顾烬将他拖拽着来到地牢,将慕景弘带到一处关押着好几个囚犯的牢笼前,命令狱卒将牢门打开,然后将慕景弘随意扔了进去, “这是前北虞皇帝慕景弘,如今被本将军拿下,沦为阶下囚,随你们怎么对待!” 说罢,顾烬便转身离开了牢笼。 慕景弘躺倒在地上,闭着眼睛,流下一行苦涩的清泪,如今想起来江寻当初劝诫他那句, “他没安什么好心思……” 何其讽刺,自己当时竟然还刻意挖苦江寻,想着气他,伤他的心。 如今是真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轰隆隆!”天空电闪雷鸣,透过牢狱的窗外,可以看见呼啦啦的大雨。 想到是因为自己害得江寻惨死,慕景弘就心痛不已,眼泪止不住地流。 江寻最讨厌他哭了,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眼泪跟断线的珠串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在冷冰冰的牢狱中,这份温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慕景弘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衣裳褴褛的头发散乱的囚犯。 其余人也都好奇地围了上来,但还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惊扰到这个曾经身份尊贵的君主。 见慕景弘睁开了眼睛,大家也都齐刷刷跪伏在地上。 慕景弘原以为自己今晚会遭受非人的待遇,但没想到牢狱中的这些囚犯竟还会对他存敬畏之心。 他颓然地望着窗外,“你们刚刚也都听见了,我已不是北虞皇帝,你们不必再对我行礼。”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依旧跪伏着,担心自己的存在会让慕景弘感到不自在。 “咳咳!”慕景弘的唇色发白,浑身冷的厉害,想来又是寒疾发作了。 况且牢狱的环境不比他富丽堂皇的寝宫,厚褥软榻,这里连床被子都没有,导致他的寒疾更严重了。 “我有些冷,你们可以靠过来些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自觉靠拢了过来。 慕景弘现在虽已不是皇帝,但是天子余威仍在。 “谢谢。”慕景弘靠在刚刚那名为他拭泪的囚犯背上,汲取着他们的温暖,也就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在冰冷的牢狱中挨过去。 第116章 寒江雪·就当是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 顾烬未走到宫门口,脑海里想到慕景弘那副颓然的模样,就不禁顿住了脚步,仰头望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若真是毫不在乎,又何必挑那帮最不会惹事的犯人的牢笼将他扔进去呢。 顾烬终究还是调转了方向,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夜里,慕景弘被噩梦惊醒,他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来时,江寻还在, 还是用那怒其不争的嫌恶眼神看他,会随意打骂他。 他再也不会气他了,也不会顶嘴,绝对不会再招惹顾烬。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己也确实还在自己的寝宫,不是在地牢,有点像梦,但心痛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寒疾已经平复,他紧紧抱着的那人,却是他噩梦的根源。 慕景弘被吓得连连后退,缩到床角,与他保持着距离。 顾烬睡的浅,听见响动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蹲在床角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的慕景弘, “若你醒时也如你睡着时那般听话就好了。” 慕景弘冷嘲一笑,“我现在才知道,江寻比你好一万倍。” 顾烬被激起怒火,捏起慕景弘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他, “我原以为够尊重你了,就当那一时的怜悯是喂了狗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前朝皇帝,你只是我的一个奴隶!” 慕景弘被拽倒在床榻上,帘帐被扯下,帐外是散落一地的衣袍,气氛变得氤氲暧昧。 轰隆隆!惊炸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划破天际。 夜无尽漫长,也蔓延滋长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痛!比江寻打他时还要痛一万倍,冷!比寒疾发作时还要冷得彻骨。 慕景弘闭目,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枕上,晕染开来。 他已经不明白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了,还不如就此随江寻去了。 他已经麻木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床单被褥上浸满了血迹。 顾烬睡着后,他发了很久的呆,像是丢失了魂魄,只剩一具空壳了。 天朦朦亮时,他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慕景弘双目无神,像是被操纵的提丝木偶一般,缓缓起身,拖着这具满是污秽且残败的身子,最后一次穿上龙袍,缓缓离开了宫殿。 他像一具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城墙下。 他抬头看见悬挂在门匾下的那颗人头时,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跪摊在地上,抽泣了很久很久,“江寻……朕好冷,你可不可以再抱抱我。” 他一下一下沉沉捶击着自己的胸口,哭喊道, “为什么……朕的心好疼啊……江寻……” 慕景弘哭累了,许久之后,又重新爬将了起来,缓缓走上城楼。 顾烬感觉怀里一空,瞬间睁开了眼睛,昨夜肆意发泄后,他便沉沉睡去,也少了往日的戒备。 发现慕景弘不在后,他当即起身穿好衣物,外出寻找。 最终远远看见城楼上站立着一个孱弱的孤影,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折断飘落下来似的。 顾烬的心悬了起来,厉声喝止他,“慕景弘!” 对方似乎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完全没了生的欲念,当即纵身跳下了城楼。 顾烬迅速飞身上前,挡在他身下,即便如此,慕景弘坠地时,还是嗑到了脑袋。 此刻顾烬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了,他下意识去探对方的鼻息,整个手几乎都在颤抖。 发现慕景弘还有微弱的鼻息后,顾烬才终于放下心来,抱着他冲到了太医院。 第117章 寒江雪·唯有你是例外 “嘶……” 原本在案前抚摸兵器的李画白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迅速缩回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低头看去,手指上很快冒出了一条血线,几颗血珠也随着渗了出来。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秒,横空而出的一只手便将把他受伤的手拾起,将他出血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一时间,四目相对,空气中略显得有几分尴尬。 李画白连忙将手指缩回来,“宋统领大可不必如此,区区小伤,放那一会儿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宋统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请你到宫中一趟。” 李画白瞥到宋青鱼别在腰上间的镣铐,了然一笑,自觉将双手举到了宋青鱼面前。 墨邺不是派寻常宫人来传话,而是派了禁军统领前来,想必就不是一般的传话这么简单了。 宋青鱼看着对方主动伸出的手,迟疑了起来, “你是郡王,不戴也行,事情暂且还没有定论,如此张扬,怕是影响不好。” “戴上罢,这样你也好做交代不是么。” 李画白的手依旧举着,宋青鱼却直接拉住了李画白的手腕,“这样,也可行。” 李画白没想到宋青鱼会这般固执,也就没再理会他了,任他这么牵着来到了御书房。 “陛下,李大人已带到。” 两人站定在殿中央,龙案前正在低头批阅奏折的墨邺听见声响,微微抬起头来来看向对面的两人,目光饶有意味地落在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李画白留意到了墨邺意味深长的视线,连忙挣开宋青鱼和他迅速拉开距离。 然后朝墨邺鞠躬行礼,“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墨邺的目光深远,将视线移到了宋青鱼身上,“宋统领,且先退下。” 宋青鱼没有立马应从,而是看了眼李画白后,这才领命缓缓退下,带上了书房的门。 房间里安静无比,气氛如坠冰点一般。 宋青鱼脚步匆匆来到马棚,当即驾马狂奔赶往杨府。 门口的家丁远远见宋统领前来,皆不敢拦他。 谁知他竟这般火急火燎,直接驾马闯进了杨诗礼府中,惊得丫鬟下人们四下尖叫逃窜。 安伯贤提着两提子蜂蜜想来给虞海棠送些去,却见宋青鱼那厮骑马直闯进了杨府,当即冲上前把手里的两提蜂蜜塞给了门口的守卫, “帮我拿好!” “杨大人!”宋青鱼进门后就呼喊着杨诗礼,刚翻身下马就被一把长戬横挡在脖颈前。 “宋死鱼!纵使你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也不能如此擅闯别人府上!把人家小娘子吓跑了怎么办!” 宋青鱼懒得和安伯贤费口舌,挑枪直接朝安伯贤的命门直击而去。 “嘿!好好跟你讲还讲不听了!非要打是!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忍你这个死鱼眼很久了!” 安伯贤卷起袖子,一戬挑开宋青鱼的长枪,两兵相接,霎时间风起云涌。 宋青鱼持枪格挡开直袭而来的长戬,身法灵动,步法稳扎,招式迅猛。 安伯贤也不是吃素的,他连接了宋青鱼数招,力气大的惊人,将之直逼门口的假山水池。 第118章 寒江雪·这两个武将,多少有点不礼貌 御书房内,又是另一番安静景象,两人全然不知杨府内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李画白已经在殿内站立良久,墨邺也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兀自批阅着奏折。 安静等候良久后,墨邺才终于批阅完了奏折,放下笔,起身缓缓来到李画白近前。 “你好像做了一件让太傅不怎么高兴的事情。” “恕微臣愚钝,听不懂陛下所指的是何事?” “顾烬起兵造反,几个藩属国同意借兵给他,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吗?”墨邺言辞凿凿。 李画白也知道若非已经有了十足的证据,他也不会将自己叫到这里了。 “臣无话可说。”李画白静等墨邺惩处。 杨府,杨诗礼听见惊人的动静,手持书本刚走出来就看见安伯贤和宋青鱼正在他的府上打得水深火热,眼看两把兵刃就要相接。 杨诗礼携带着真气的一掌劈下,长枪利戬瞬间同时断裂开来,当中折断,各自掉落一截在地上。 两人见是正主出来了,都不免停止了打斗。 “杨中丞!还请随我进趟宫中!” 宋青鱼不顾真气余威,当即拉起杨诗礼的手臂就要往府外走去。 “有你这么邀人进宫的吗!” 安伯贤当即拽住杨诗礼的另一只手要把他往回拽。 宋青鱼怒瞪了他一眼,执意要将杨诗礼拉出去。 安伯贤就是要跟他作对般将杨诗礼往回扯。 杨诗礼也被拉拽得有些难以忍受,将两人都甩开,整理了一下衣袖, “我自会进宫,还请宋统领莫要太着急。” 宋青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太过失礼,冲撞了杨诗礼,但他当时真的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了。 “抱歉,是我太失分寸了,只因陛下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李大人,我有些担忧,还请杨大人谅解。” 单独召见?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无厘头地闪过徐义没头没脑的猜测。 陛下真正恩宠的人不会是小郡王! 明明只是同僚毫无根据的无端猜测,但杨诗礼一想到这,心脏还是梗了一下。 又想起来当年平襄王谋反,墨邺下令镇压平襄王府时,对李画白的例外,便越想越觉得合理了起来。 杨诗礼当即翻身骑上宋青鱼的烈马,驾马飞奔赶往皇宫。 越跑心越乱。 明明在朝堂政局中他可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但一面对墨邺的事情,他就容易被扰乱心神,不再似以往那般从容淡定。 “陛下!”他径直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里面的一幕格外正常,墨邺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李画白则静站在堂下。 杨诗礼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两人保持着距离,就松了一口气。 “太傅!” 墨邺似乎没想到杨诗礼会来,又惊又喜,连忙起身上至殿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对他关怀备至,早已把殿中的李画白抛之脑后。 刚刚在来的路上,杨诗礼设想了无数种推开房门后看见的场景。 甚至连最坏的结果想到了,一路上都惴惴不安。 但现在一见到墨邺后,仿佛所有的不安和担忧害怕都瞬间消散了。 墨邺看杨诗礼似乎状态有些不对,将他直接扶至龙椅上坐下。 杨诗礼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任他扶着自己就坐下了。 李画白瞪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惊诧就被匆匆闯进来的宋青鱼拉了下去。 第119章 寒江雪·杨氏祖传哄老公大法 “臣听闻陛下单独召见李郡王,不知是有何事?”杨诗礼试探性地打听了一下。 墨邺的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阴霾,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自己当初下令镇压平襄王府前就发现了,除了自己之外,杨诗礼似乎格外在乎那个李画白。 当初也许是可能害怕杨诗礼会伤心,他索性留了李画白一命,只是将他发配到了掖幽庭。 没想到李画白回归朝堂之后,杨诗礼就对他愈发上心了,这点让他非常不满。 墨邺耷拉着脑袋蹲到杨诗礼面前,将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像一只在卖乖讨巧的小猫。 杨诗礼微微一怔,纵有万般的猜忌疑虑看见墨邺现在的样子也都顷刻间消散了。 墨邺这样的一面除了自己知晓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再知道了。 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墨邺心目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墨邺的脑袋,“陛下是又累了吗?” 墨邺摇摇头,就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兀自在那郁闷什么。 但即便是郁闷,他也没有将杨诗礼置之不顾,而是使尽浑身解数求安慰。 杨诗礼手法娴熟地揉按着墨邺的太阳穴,“这样可否好些了?” 墨邺也还是只顾着摇头,仿佛对这样的方式并不满意。 “那,这样呢?”杨诗礼俯身在墨邺额前落下一个极致温柔的吻,声音低沉好听,夹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意味。 他记得墨邺好像很喜欢自己亲近他。 墨邺的头顶仿佛砰地一声就要冒出烟来。 他猛地抬起头来,杨诗礼几乎都能看见他身后兴奋摇晃的尾巴了。 于是他不禁又陷入了怀疑,墨邺不会真是个什么精怪! “陛下还未告诉微臣,此番唤李郡王前来是所为何事呢。” 刚刚才兴奋起来的墨邺,听见这话,瞬间就跟蔫下去的叶子一般,表情颓然,看上去也有些可怜巴巴的, “太傅很担心他吗?太傅不是说,眼里只有朕一个人吗?为什么还惦念着其他人。” 杨诗礼有些语塞,他说不出口自己是为什么听到墨邺单独召见了李画白就这么慌张,也道不明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只是不等杨诗礼解释,墨邺就已经换了一副和往常无异的神色,靠在了杨诗礼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太傅再多陪陪朕,陪陪朕就好了。” 他强行压制着内心要涌动上来的杀意,将杨诗礼抱得更紧了些。 杨诗礼感觉墨邺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但又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抓着墨邺的双肩,将他扶起,却发现他满眼都是恐怖至极的红血丝。 杨诗礼的心口也是隐隐一疼,捧起墨邺的脸关切问道, “邺儿,你怎么了?你想要什么?跟为师说。” “朕……”墨邺被杨诗礼的哝声软语轰得迷迷糊糊的,心里乱成了一团, “太傅,朕想要你……” “嗯。”杨诗礼耐心倾听着墨邺的诉求,但大抵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意思,继续循循善诱着他, “想要为师做什么?” 问话的同时,杨诗礼已经解开了自己官袍上的腰带。 “想要太傅……”墨邺犹犹豫豫地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牙继续道, “在宫里陪朕三天。” 第120章 寒江雪·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墨邺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口,也十分紧张地在等待着杨诗礼的答复。 一双黝黑的明眸里满是殷切的期待。 已经官袍解至一半的杨诗礼,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 一阵穿堂风吹过,地上好像类似有纸团尴尬滚过。 杨诗礼在原地尬了一会儿,然后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墨邺的脑袋,感慨万千, “为师的邺儿还真是没长大啊,像小孩一样缠着让大人陪。” 墨邺有些羞愧地低着脑袋,发现杨诗礼的官袍半解,不禁有些疑惑,歪着脑袋问道, “太傅这是……?” 杨诗礼为化解尴尬,连忙用两只手给自己扇起了风, “咳咳,为师有点热,你这里门窗紧闭,有些闷的慌。” 杨诗礼匆忙起身,恨不得现在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脸丢大发了,自己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肯定是从妹妹那收缴的话本子看多了! 他假意扇风,来到窗前,刚一推开窗就发现了躲在窗外偷听的安伯贤。 安伯贤一副撞破了什么的模样指着杨诗礼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杨诗礼伸手戳中了双眼! 关键是,他还不能出声,只能自己捂着嘴,强忍着眼睛里火辣辣的痛意趴倒在了地上。 杨诗礼关上窗户,连忙系好官袍,朝墨邺匆忙声道, “陛下,微臣有事情要解决一下,很快回来陪你。” 刚准备走出去,怕墨邺等久了伤心,杨诗礼又折回去,捧着墨邺的脸,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乖,在这安静等为师回来。” 说罢他便疾走出御书房,掩上门,绕到窗户那边,提起安伯贤的衣领就把他拖到了御花园里。 “谁准你擅自偷听的!” 安伯贤揉着眼睛,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里面那小子是暴君墨邺?一定是我聋了!” 杨诗礼懒得理会他,径自离开了,唯剩下安伯贤还在原地愣神。 他还是不敢相信,御书房里杨诗礼哄小孩一样哄的那个家伙是墨邺! 若非亲耳听见杨诗礼唤他陛下,又与他师徒相称,他是打死都不敢相信撒娇装可怜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墨邺这种人身上。 简直就是大型灾难现场。 那个暴君私下里和杨诗礼相处的也太过和谐了! 也难怪朝中会传出杨诗礼被专宠的流言。 杨诗礼重新回到御书房,墨邺也好好地坐在榻上。 在还没看见杨诗礼时,他两眼灰暗无神,仿佛是个空洞的躯体一般。 但看见杨诗礼后,他又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样,笑着起身迎了上来,搀扶住他,将他往里面带, “太傅,你回来了。” 杨诗礼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他不想让墨邺多想,于是也恢复和往常无异的模样,扶着墨邺的手臂,任他带着在榻上坐下。 对于杨诗礼之前的疑问,墨邺也主动开口回答了他。 “朕之所以召见李画白是因为他做了一件让太傅不高兴的事情。” 竟是因为自己? 杨诗礼有些诧异,继续听墨邺接着往下说。 “朕听到消息,说李画白暗下帮顾烬筹集兵力,助他叛乱。” “原来如此,陛下也不必太过心忧,微臣没有什么高不高兴的, 北虞气运已尽,臣即便是再拖延,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既然已经发生,倒不如想想今后的打算。” 墨邺点点头,十分赞同杨诗礼的这番话, “太傅说的有理,是朕狭隘了。” 第121章 寒江雪·白汤圆里的黑芝麻露馅了 月朗星稀,夜风微凉。 杨诗礼站立琼楼之上,眺望着远处天际的星象,不知道在深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沉沉的脚步声靠近,杨诗礼刚转过头就看见墨邺拿着一件外袍走过来替他披在肩头。 “夜深露重,太傅小心受了风寒。” 杨诗礼拍了拍墨邺的手,“有心了。” 墨邺看着杨诗礼的手,低头暗自一笑,杨诗礼有些纳闷, “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很久没有看见墨邺像现在这般展露笑颜了。 墨邺也不瞒他,实话实说,“太傅愿意与朕这般亲近,朕很高兴。” 杨诗礼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容易满足,仅仅是因为能与自己亲近几分就能兀自高兴上好一会儿。 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伸手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墨邺也十分顺从地凑上前蹭了蹭,像一只在使出浑身解数讨主人欢心的小动物。 当然,这一招对杨诗礼来说也是相当受用的。 墨邺率先出声问道,“太傅也会观天象吗?” 杨诗礼自谦道,“略知一些皮毛罢了,拿不上台面。” “太傅过谦了。” 杨诗礼移开视线,转过身不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也打算回去了。 这时候一名宫人端着茶点上来,却因太过紧张不小心绊了一下,踉跄跌到杨诗礼跟前。 他正弯腰伸手欲扶,一旁却突然横空伸出一只手将杨诗礼的手扶了起来,柔声道, “这里冷,太傅先回寝宫里去。” 那宫人赶忙跪地连连求饶,“小人该死,惊扰了陛下。” 墨邺让自己先走,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杨诗礼回头看了眼墨邺,只是诧异了一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杨诗礼离开后,那宫人没有得到墨邺的赦令,暂时还不敢起身。 这时候,墨邺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随后一把抓住那宫人的脑袋。 压迫感极强的真气自掌心溢出,空气中明显能听见颅骨断裂的声音。 那宫人的表情痛苦扭曲,七窍流血,眼睛肿胀欲裂,很快便没了聚焦。 墨邺手一松,那宫人便直直地栽到了地上,一点生气也没有了。 一旁跪地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们都趴伏在地上不敢吱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墨邺冷声吩咐道,“把这收拾干净。”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楼阁。 待墨邺走后,几个太监这才纷纷敢上前将地上的尸体抬开。 宫女们则擦干净地面,将掉落在地上的茶点捡起。 可捡着捡着,其中一名宫女却在翻倒的盘子下发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墨邺大步来到寝宫门口,透过屋内明亮的烛光可以看见杨诗礼静坐书案前阅书的身影。 墨邺的脚步顿住,伸出自己沾着不少血迹的右手,转至一旁,不用自己发话,赵笠就已经命人端了一盆清水上来。 旁边的宫女还拿着干净的帕子静等。 墨邺将带血的手伸进盆中,洗净后,再用帕子擦拭干净, 这才转而一改脸上的阴郁,笑着推开了寝宫的殿门,随即将门一关,就把想进来伺候的宫人们隔绝在了门外。 “太傅,朕好想你。” 墨邺径直走进来就绕到了杨诗礼身后,将他从后抱住,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 杨诗礼对于他这撒娇的模样也是没了法子,是再也无法静心看书了。 第122章 寒江雪·还得是你啊!墨小邺 杨诗礼只好将经卷暂放案上,转头将脸贴在墨邺的脑袋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墨邺的脸,调笑道, “这才刚分开半炷香没到就这么想为师了吗?” 墨邺紧紧贴在杨诗礼的背后,在他耳畔哝声软语, “朕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与太傅像这样贴在一起,就算是分开一小会儿也受不了, 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将我们粘在一起不分开就好了。”或者把杨诗礼融进他的身体里。 是不是把他活生生吃掉就可以了? 这样他们的血肉就可以融合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这些想法,他没敢说出口,怕吓着杨诗礼。 杨诗礼笑了笑,也只当墨邺是小孩撒娇般的想法。 墨邺又将杨诗礼抱得更紧了些,“即便是太傅现在就在朕身边,朕也还是好想你。” 似乎感觉到了墨邺的不安,杨诗礼转过身轻轻捧起墨邺的脸颊,定定地看着他, “邺儿,我就在这里,为师该怎么做才会让你安心一点呢?” 杨诗礼将墨邺紧紧抱住,以此昭示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己前半生沾染了太多鲜血,竟在墨邺身上也闻到了同样的血腥味…… 数日后,皇城郊外,某茶楼内,南来北往的商队和江湖人士都汇聚于此,各自议论着。 大堂中央那桌人,最为惹眼醒目,乌泱泱坐了一片,还高声议论着朝廷的是非。 “……若说这皇帝宠信杨太傅未免也太过火了些,甚至有人说他是走火入魔了。” 旁边的人回了话,“宫中无人可信,他当然只信得过杨太傅了,毕竟是他的授业恩师,这也无可厚非。” “要我说,天底下哪有这么稀奇的事情,满朝文武, 陛下怎么可能只听从他杨诗礼一个人的话,指不定就是杨诗礼在背后使的什么手段……” 这名散布谣言的男子话音未落,一把携带着强劲真气的长刀簌簌然在空中旋转着疾速横飞而来,直接从男子的嘴巴处横切过去。 男人带着上嘴唇的上半截脑袋就此滚落在地,下半身则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 霎时间鲜血喷涌,一抹惹眼的天青色衣袍也紧随着映入众人的眼帘。 商客们尖叫逃窜,大堂中央的江湖人则齐刷刷站起身拔出来了腰间的利剑,纷纷看向门口走进来的那人。 只是这一眼,就让他们瞬间都汗毛倒竖了起来。 有些怂一点的,直接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朝暮生!” “怎么会是朝暮生!” “他怎么会到这里!” 大家既惊奇又害怕,像进入了狩猎圈的猎物一般,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削掉脑袋。 提及泷月这个组织,大家可能一时间还不太熟悉, 但血罗刹朝暮生的名号在江湖上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甚至到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程度。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上朝暮生的,感觉好像跟他对上,就已经活不过今天了似的。 此刻不管酒楼内的人曾经有什么恩怨,亦或者陌生人此刻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那就是朝暮生。 第123章 寒江雪·爹,你还记得当成你在大明湖畔的结拜兄弟吗 因为哪怕是他们联合起来,也不一定能有一线生机。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时间茶楼里兵器争鸣之声响起。 刀光剑影一刻钟不到,那些联合起来要杀朝暮生的江湖人便全然倒在了血泊中,再无生息。 商客们早就逃窜了出去,朝暮生兀自选了一处干净的桌椅坐下吩咐小二倒茶。 店小二哪敢不从,即便内心有万般不情愿也还是使劲迈动着腿上前,手里端的茶盘随着他手臂的颤抖不自觉地抖动着。 好不容易走到朝暮生跟前,却因太过紧张,那茶差点打翻。 朝暮生苍芜剑伸出,替他扶了一下,小二手里的茶盘这才稳住。 “客,客官……您的茶。”小二放好茶便逃也似的跑了下去。 朝暮生兀自吃了自己的饭,给了饭钱便离开了。 另一边,杨诗礼的车轿刚停在府门口,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背负一个黑匣子的少年赖在府门口不走。 任侍卫如何驱赶都不肯离开。 马车缓缓停下,阿志率先上前质问他, “小鬼!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散乱一团,也是极其陌生的面孔,想来不是皇城的人。 见他鞋子已经磨破磨烂,大抵是从远处跋涉到此处的流浪儿。 “发生了何事?”车轿前的帘子掀开,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率先映入眼帘。 而后,一抹青蓝色官袍出现,因着杨诗礼弯腰的弧度,原本散落在他肩后的细密青丝也都垂滑到了肩前。 那一幕霎是好看,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了一般。 少年人也看痴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了一声, “杨长明……” 他似乎想验证些什么似的,又揉了揉眼睛,连连晃了晃脑袋, “不是杨长明,你是他的后代吗?” 阿志一听,当即恼了, “你个小娃娃!杨老将军的名讳岂是你能叫就叫的!” 虽然这个少年在他面前直呼父亲名讳确实让他有些温愠,但见他两眼清明,骨相清奇,又不像是随意开玩笑的恶劣孩童。 “你与家父是何关系?” 少年不卑不亢,对上杨诗礼时也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气定神闲地回应道, “我与你父亲是结拜兄弟。” 少年此话一出,现场之人唏嘘不已,阿志第一个跳出来反呛他, “屁话!你一个小娃娃,杨老将军怎么可能会跟你做兄弟!撒谎也不带打草稿的,当真以为我们家杨大人好骗!” 阿志当即挡在那少年人面前,直接对他下起了定义, “大人!休要管他,许是不知道哪里的流浪儿,听说了您比较好说话,故意过来骗吃骗喝呢!” 杨诗礼想来也是有这种可能,正想差人给些盘缠给这他算了, 但随后,少年却从袖中拿出一把雕刻着月牙形状的匕首,而匕首的手柄处刻着一个明字。 杨诗礼当即愣住,这把匕首他太过熟悉了。 这是他父亲年轻时托名剑山庄庄主特制的匕首,世上独此一把。 小时候自己经常拿来把玩,但是后来父亲某次出征后就再也没有带回来,杨诗礼后来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鞘呢?” 他发现这匕首是没有鞘的,不免有些疑惑。 第124章 寒江雪·基友祭天法力无边 少年将匕首重新收了回去, “鞘在长明那,匕首则由我拿着。” 尽管这少年人的话不可全信,但杨诗礼还是想弄清楚少年所来的目的, 见他年纪看起来虽然小,但谈吐不凡,想来应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儿。 “随我到府上细说。”站在府门口说这些事情,总归有点不太好。 少年人微微颔首,礼貌示意杨诗礼领路。 杨诗礼将他带到了大堂,让他坐在客座上,先直入了主题。 “虽然你有家父的信物在身,但要我相信一个少年人和家父那般年纪的人是结拜兄弟,属实有些困难。” “我比你大。” 落惊池镇定自若地说道,仿佛这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一般。 但是按他目前的模样来看,是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见杨诗礼不相信自己,落惊池也并不着急,朝杨诗礼走近,向他伸出手。 杨诗礼不解其意,但也配合地将手伸了出去。 落惊池捻住杨诗礼的手指,自己指尖仅轻轻一点在杨诗礼的那根手指上。 只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堂里响起。 下一刻,杨诗礼身后的桌椅板凳便轰然碎裂倒塌。 因为没有丝毫防备,杨诗礼也被这强大的内力波及,险些栽倒在地,只能勉强依靠右脚支撑着半跪在地上。 五脏六腑甚至有种被碎成齑粉的错觉。 如此强悍的震慑力,甚至感觉这少年人还是收了手的。 而此刻,若非他还抓着杨诗礼的手,恐怕杨诗礼早就已经浑身脱力栽倒下去了。 “你究竟……是何人?” 杨诗礼问出这句话都显得格外艰难。 他这次没有再把这个少年当做一个普通孩子,而是认真对待了起来,对他也生出了几分警惕。 对方主动回话道, “我叫落惊池,年少时与长明在瑶山结识,与他年纪相仿,两人又意趣相投,便结拜成了兄弟,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世代为武将,他师父将他送至瑶山修行,时间到了,他就要离开瑶山去从军了, 临行前,他问我是否一道,我没有回答他。 我想学些典藏秘籍提升功力,好在战场助他一臂之力,起码也不至于拖他后腿,哪知他翌日便不见了踪影。 我潜心苦练,大功将成之际急火攻心,逆转了经脉, 此后,越是运真气,越是逆改我的筋骨容颜,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待我学成古籍功法,奔赴战场想与他并肩作战时,他却已经是马革裹尸,风光大葬, 如今我寻来杨府,是因为他还有一个誓言未能兑现。” 父亲一般不会失信于人,杨诗礼不禁疑惑, “是何事?在下能否代劳?” 落惊池低眉暗笑, “他曾经答应过我,待山河收复,天下太平之后,会与我一同游遍这世间大好河山,看尽长霞落日。” 杨诗礼微微一怔,竟不知父亲还与他人有过这样的约定,只能微微低头致歉, “抱歉,家父已故去多年,恐怕,这次是真的要失信于落前辈了。” 落惊池眸中明显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隐匿而去。 “能否带我到他坟前祭奠一番?” 杨诗礼犹豫了片刻,看他一身褴褛,鞋子也被磨破了,不知道跋山涉水走了多少天的路程才走到的这里,难免有些动摇。 只是祭奠一下父亲而已,若父亲泉下有知故人来见他,应该会很高兴。 “好,我带你去。” 说罢,杨诗礼便带着落惊池到马棚,驾马前往了杨家祖坟。 第125章 寒江雪·替身文学可不是这么用的 半路上,落惊池还买了一坛好酒和一些菜品,叫店家打包了起来。 此举让杨诗礼对落惊池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看样子是诚心过来祭奠父亲的。 杨家祖坟的路程也不算远,就在皇城郊外的一处陵园里。 到了地方后,杨诗礼将落惊池带到了他父亲的坟前,随后在墓碑前跪下, “父亲,孩儿来看你了,这位是落前辈。” 落惊池看见杨长明的墓碑后,眼神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他侧靠在碑前,伸手细细抚摸着上面刻着杨长明三个大字的碑文, “长明,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杨诗礼总感觉落惊池对父亲的态度有些怪异,不似寻常的结拜兄弟。 因为不太清楚他和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他也还是先礼貌的拱手提醒了一下, “落前辈,家父已鹤去,杨家祖坟是个肃穆之地,还请莫要越矩。” 这时候,落惊池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暗云涌动,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还记得我说过,你父亲还欠我一个未完成的誓言吗?你来替他。” 杨诗礼后退一步,瞬间警惕起来, “在下不明白您是何意?” 只是一瞬之间,落惊池便毫无预兆地来到了杨诗礼面前。 杨诗礼想退开,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他强大的威压震慑得竟然浑身动弹不得,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危险。 今日原本墨邺想随他一同回府的,还好他没让他来, 不然对上这么个危险的家伙,他也没有把握能够保护好墨邺。 落惊池抬手轻轻抚在杨诗礼的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时而笑,时而哀伤, “真像长明啊……可惜你终究不是他。” 上一秒,他还在温柔回忆,下一秒,似乎意识到什么,神色就瞬间变得漠然了起来,只一掌便将杨诗礼击晕了过去。 落惊池从怀中拿出那把匕首,疯了似的,笑咯咯道, “你的眼睛最像长明,那就用你的眼睛来替长明随我一同看遍这天下秀丽山川!” 落惊池缓缓走近杨诗礼,蹲下身,举起锋利的匕首就要朝杨诗礼的眼睛剜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起林动,黑云积压,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将落惊池持匕首的手死死抓住。 被打扰了正事,落惊池也没有生气,因为这股阻止他的真气很熟悉。 落惊池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去,一抹天青色衣袍映入眼帘,他略有些诧异, “你不想让我取他的眼睛?” 朝暮生没有答话,两人腰间坠着一样月牙形状的令牌随风涤荡着,发出清脆声响。 那是泷月组织的人特有的物件。 成员一贯是墨黑色,但落惊池腰间的,是独一份的淡金色,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那……手臂,腿,脑袋?” 落惊池试探性地一一将这些部位列举出来,同时也在观察朝暮生的反应。 见他的神色依旧同以往一般毫无波澜,但手上的力度就是迟迟没有卸下,反而还越发抓紧了。 落惊池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耐人寻味的笑容,歪着脑袋朝他笑着问话, “他是你朋友?” “不是。”朝暮生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落惊池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 “那就是你喜欢的人?” 第126章 寒江雪·惊池也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不是。” 朝暮生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脸上还是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和往常一样淡然。 落惊池看着朝暮生许久,没发现什么异常后,这才抽出手,摸了摸朝暮生的脑袋,淡淡说道, “那就好,你应该知道泷月的规矩,沈零可是做出了好榜样的……” 他的话意味深长,似乎在警示着他些什么。 随后,重新将匕首对准了杨诗礼的胸口, “既然眼睛,脑袋,手脚都不行的话……那就取他的心脏好了。” 就在落惊池要猛扎下去的时候,一只横空而出的手挡在了杨诗礼的心口面前, 锋利的匕首直接刺穿了朝暮生的手掌。 鲜血从一滴两滴然后到簌簌然落下,洒落在杨诗礼的官袍上,浸红了仙鹤的图样。 朝暮生冰冷冷地看向落惊池,漠然问道,“可以了吗?” 落惊池看着挡在前面的手,又看向毫无表情的朝暮生,犯了疯症般癫狂大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哈哈……” 朝暮生也不等他答话,兀自抱起地上的杨诗礼便转身离去。 原本昏暗的天空下起了瓢盆大雨。 下落的雨点冲刷掉了地上的血迹,落惊池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了一样,爬将到杨长明的坟前,只一抬掌,“嘭!”地一声,漫天尘土飞扬。 一口沾满尘泥的棺木呈现在眼前,他用匕首劈开棺锁,一掌削掉了棺盖,因激动而浑身颤抖了起来。 “长明!我来了……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看遍世间山川,你可不能食言啊! 我生平最不喜欢言而无信之人了,长明,你一定不会那样的是。” 他双目赤红,仿佛犯了疯病一般,小心翼翼地趴地棺材上, 看见里面躺得安详的尸骨,灰暗的眼神里仿佛又重新溢满了光。 他笑了。 笑得那么天真烂漫。 他跪在棺木前,轻轻捧起棺材里的颅骨,低头在那颗颅骨上深深落下一个吻。 平缓的语气里似乎倾尽了这辈子所有的温柔, “长明,我来接你了。” 赤红的眼睛里流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不远处的树下。 寒山远两手环胸倚在树干上,一身青衣被雨打得湿透,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静静地沉默不语。 抬手看了眼已经痊愈的手腕,脑海里又想起那抹邪魅狷狂的紫色身影,随后又隐匿进了林中。 朝暮生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是将杨诗礼带到了一处山洞暂避风雨。 在附近捡了些柴烧了一堆火给杨诗礼取暖,他却独自坐得远远的。 明亮的火光把杨诗礼的侧颜映衬得愈发清晰。 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嘴里一直喃喃念着某个人, “邺儿……” 朝暮生望向杨诗礼的眸子沉了沉,随后敛掉眼底的异色,重新恢复冰冷。 杨诗礼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暖洋洋的,耳朵里传来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杨诗礼艰难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又是那个熟悉的侠士。 “是阁下救了我吗?” 朝暮生没有答话,杨诗礼坐将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外袍,这衣服显然是对方的。 “在下不知,你为何迟迟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却又屡次三番救下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对方也终于开口了, “只是见过几面罢了,为何要互通姓名,记住了我的名字,对你没有好处。” 第127章 寒江雪·驰骋在辽阔的青青大草原 朝暮生不再多言其他,起身来到杨诗礼面前,捞走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转身要走。 观察细微的杨诗礼却发现朝暮生手掌心被贯穿的伤口。 那伤口很明显就是匕首造成的。 杨诗礼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想看清楚他究竟伤的如何,终于也做出了让步。 “我不再探听你的情况,也不与你交朋友了,只是你这伤因我而起, 若就此放任不管,我也实在过意不去,能否让在下为你包扎一下?” 杨诗礼言辞恳切,朝暮生也就没有再拒绝,而是一脸漠然的席地而坐,将手伸出。 他是杀手,行走江湖多年,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从来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倒不像这些朝官,过惯了精致的日子。 杨诗礼从袖中拿出条干净的帕子,替朝暮生包扎好伤口, “好了,多谢侠士搭救。” 杨诗礼拱手行礼,朝暮生看了眼被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回话,似乎不想与他扯上什么关系,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洞内。 虽然知道江湖人忌讳和朝廷有过多牵扯,但是杨诗礼不明白朝暮生为什么每次都会对他避之不及。 既然不想扯上关系的话,那只要置之不理便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事。 哪会这么巧,每每自己有危机时,都会遇上他相助。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虽不是朋友,也没有互通姓名,几次见面下来,却是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不愿说,杨诗礼也搞不清楚这人的意图,也顾不及多想了。 失踪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祖坟那边是何情况。 杨诗礼当即往祖坟的方向赶去,却发现祖坟仿佛像翻新了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昏迷期间雨水冲刷的,但是他父亲墓碑前却多出了一坛陈年佳酿。 估计是那个叫落惊池的前辈放的。 杨诗礼注视着那坛酒,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释然了。 祖坟无恙,杨诗礼也就没有再多逗留,只是暗自记下了落惊池这个名字。 回去后,他得好好打听一下这个人。 失踪多日,墨邺应该急坏了,杨诗礼匆匆往回赶去。 果不其然,在他赶到鸾和殿时,墨邺正蹲坐在血泊中,双目无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一样。 安静得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地上满是血迹,但却不见尸体,不知道是不是被处理掉了。 “陛下!”杨诗礼连忙上前蹲在墨邺身前,扶住他的双肩。 “您怎么坐在地上?” “太傅去哪了?朕都找不到你。” 看着墨邺这个样子,杨诗礼又很是心疼,像是害怕会被丢弃的流浪猫一样。 杨诗礼忍不住心软将脑袋轻轻地抵在墨邺的前额,轻声软语道, “让陛下担忧了,微臣前日去了趟杨家祖坟,为族人守灵去了。” 墨邺微微抬眸,表情很是痛苦, “太傅为什么总是会一声不响地消失呢,朕不是说过想让你多陪陪朕就好了吗……” 后来他说的什么,杨诗礼没有听清,只是看见墨邺的嘴巴在动,然后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128章 寒江雪·苦巴巴的墨小邺 杨诗礼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虚无缥缈的幻境中。 脚踩在地上也完全没有实感,像是踏在云雾中,又像是踩在水境上。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可无论他想怎么逃脱,都无济于事,而且脑袋还伴随着昏昏沉沉的微胀感。 正当他迷茫之际,滴答!一声水滴声响起,他抬眸看去,发现了孤零零站立在不远处的墨邺。 他依旧还是初见那副孩童模样,只是他双眼空洞无神,浑身散发着不祥的黑气。 如晕染开的墨迹一般。 渐渐地;浓重到快要看不清他的脸的地步。 “邺儿!”杨诗礼喊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奔向他,却发现他好像怎么跑都好像是在原地踏步,无法接近他分毫。 “邺儿,别在那里,师父在这,过来,来我身边。” 杨诗礼极力呼唤着他,迫切地希望墨邺能够发现自己。 许久之后,对面的少年墨邺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头,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是飞溅的血迹,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他朝杨诗礼无助地诉说着,“太傅……我害怕……我现在这么恐怖,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乍一看见墨邺这副模样的时候,杨诗礼确实有些心惊,但是他却没有后退,而是坚定地站立在原地,两手朝他伸出,呼唤他过来, “邺儿,别害怕,为师一直都在。,为师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所以,过来!” 杨诗礼耐心地等候了半晌,墨邺终于艰难地迈出了一步,却又顿在半空,缩了回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说着,他又蹲了下来,将脑袋埋进了双臂里, “太傅心里装着家国天下,装着万民,我心里却只有太傅一个,真不公平啊,太傅可以对我公平些吗?” 原来这就是墨邺的内心想法吗? 从很久以前他就隐隐感觉墨邺有些不对劲了。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无论再怎么将他的位置排放到第一位,他总是觉得还是不够。 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自己付出再多的关怀也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填不满他那颗空荡荡的心。 杨诗礼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对他无限度的宽容和宠溺。 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己都坚决站在他那边,绝不动摇,一直陪着他。 可这些在墨邺看来,却还是远远不够。 “邺儿,看见你那么难过,为师也很不好受,可是,为师该怎么办呢。” 杨诗礼奋力试着挣脱这地上的淤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一只脚拔出来,然后又紧接着抬起第二只脚。 就这么步履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墨邺,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来到他身边,驱散围绕在他周围的瘴气黑雾。 然后俯身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柔声软语道, “对不起,太傅来晚了,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墨邺抬起头,用他那深红的眼睛看着杨诗礼,疑问道, “太傅为什么要回去,在这里不好吗?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 杨诗礼微微诧异了一下,早前他听闻江湖上有一种秘术,修炼到一定程度可将人困之于幻境之中,窥探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让人沉迷幻境中永远走不出来。 之前自己也出现过类似的幻觉,也都是在和墨邺在一起的时候出现的,难道邺儿他…… 杨诗礼仔细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个几率很小。 邺儿平常都跟自己在一起,学的都是自己教的武功,哪里有空学这些旁门左道。 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 第129章 寒江雪·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杨诗礼昏迷期间,仿佛听见了墨邺的声音。 杨诗礼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如灌了铅一般异常沉重。 “太傅你醒了。” 辨认出是墨邺的声音后,杨诗礼安心了不少。 “陛下。”杨诗礼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墨邺正眼巴巴地跪守在榻前,两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突然见到墨邺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副正常的样子杨诗礼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墨邺的脑袋,对墨邺的态度依旧不变,不会因为在幻觉中看见墨邺那样的形象就会对他产生忌惮的心理。 因为从他打算收墨邺为徒的那一天起, 他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会对自己这个独一无二的徒儿特别特别好,好到可以把他宠上天那种程度。 加上墨邺一直以来也很乖乖听话,这也让杨诗礼很是欣慰。 “邺儿……你……”他看着墨邺,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学了些别的东西, 但是下一秒,就见墨邺突然湿红了眼眶,温热的泪珠滴落在杨诗礼身上,哭得惹人心疼, “朕真的很害怕,害怕您再也醒不过来了,朕就只有太傅了,如果连太傅也不要朕了,那朕身边真的就一个人也没有了。”他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点哽咽, 杨诗礼瞬间就把想问的话丢之九霄云外了,杨诗礼淡笑着揉了揉墨邺的脑袋, 这孩子哪里有半分暴君的样子,明明就是一个长不大,喜欢黏在大人身边的小孩。 一想到那些成日里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的群臣,杨诗礼就颇为郁闷,明明他的邺儿如此乖巧懂事,还要被误会这么久。 真想让大家都看见邺儿这样恭敬乖巧的模样, 安静守在床前的墨邺突然被顺毛,明显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杨诗礼的举动让墨邺的心情很好,也十分受用,然后紧紧握住杨诗礼的手,用脸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低语道, “太傅要是能就这样一直陪着朕就好了。” 他似乎不用等到杨诗礼的答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然后敛去了眼底深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杨诗礼扶起, “太傅躺了这么些天,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朕替太傅打些温水来洗漱。” 杨诗礼有些受宠若惊,“怎么能劳烦陛下做这些繁杂琐事呢!臣唤宫女前来伺候即可。” 说着,杨诗礼便朝外喊了一声,“打些洗漱的温水进来。” “是。”早早候在殿外的宫女领命,很快便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两名宫女进来后,看见平常的大救星有点懵。 平常都是杨中丞伺候陛下洗漱的,现在,她们该先伺候谁? 先伺候陛下? 感觉好像还没靠近他半步就被他冷冰冰的刀子眼给剜死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床榻上的杨诗礼, 那就……先伺候杨中丞? 可是看见陛下那张布满阴霾的脸,她们感觉好像自己敢再多靠近杨中丞一步,陛下就会提刀冲上来把她们给砍了。 看着左右为难的宫女们,杨诗礼终究也还是选择了妥协,看向墨邺, “那就有劳陛下了。” 第130章 寒江雪·至少精神是可嘉的,是吧 墨邺一听,当即一扫脸上的阴霾,面上露出了喜色。 宫女们也都终于松了一口气,十分感谢杨诗礼能救场。 她们都把杨诗礼当救命恩人了一样,要不是杨诗礼次次解围,她们可能早就没了。 墨邺先是拿来漱口的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杨诗礼,将漱口水喂到他嘴边。 杨诗礼此刻手被墨邺照顾着,也只能享受着这样的“至高级别待遇”了。 漱好口后,墨邺又蘸湿毛巾,拧干,然后替杨诗礼细细擦拭着脸。 对于帮杨诗礼做这种琐事他似乎也乐此不疲。 杨诗礼也没了法子,只能任他去了。 帮杨诗礼洗漱完之后,他又带着杨诗礼坐到了铜镜前,拿了木梳开始替他束发。 墨邺的动作很轻柔,不会太紧,绷到头疼的程度,也不至于太松,会导致束带散落。 墨邺束的头发倒也是好看,他是最懂怎么打扮杨诗礼的。 而且杨诗礼五官生的好看,面容姣好,就算是不束发看上去也飘逸得很。 候在一旁的宫女们即使墨邺把杨诗礼打扮成仙人她们也是不敢多看一眼的。 因为她们知道看了君王的人的后果。 杨诗礼注意到这些战战兢兢的宫人,于是便开口遣退了她们,“你们且退下。” “是。”宫人们如获释令,飞也似的逃离了墨邺的寝宫。 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杨诗礼跟墨邺调换了一下位置,也打趣起了他来,“陛下何时也能待她们如微臣这般柔和些?她们许就不会那么害怕您了。” “朕的柔和,从来只留给太傅一人。” 看着墨邺那执拗的眼神,杨诗礼就知道这话题可以终止了。 劝也劝过,说也说过,但墨邺就是不改。 自己的徒弟自己宠和自己的徒弟只宠自己,二者互通,好像并没有什么矛盾点。 杨诗礼就这么把自己给说服了。 他也拾起木梳,娴熟地为墨邺梳理起头发来,指尖滑过冰凉的发丝,杨诗礼有些爱不释手。 “邺儿,在这深宫之中,你可曾觉得累。” 墨邺摇摇头,伸手覆在杨诗礼的手背上,“有太傅陪着,就不觉得累,如果太傅不在的话……” 墨邺话还没说完,杨诗礼便抬起一根手指抵到了他唇边,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他害怕听到后面的结果。 墨邺看了眼杨诗礼,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太傅不愿意听,那他就不说那些让太傅不高兴的话了,只捡太傅喜欢听的说。 杨诗礼帮墨邺整理好冠戴,又为他挑选了一件黑金相间的龙袍穿上。 墨邺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 杨诗礼不禁纳闷,“陛下何故发笑?” 墨邺介绍道,“只是想到了一些心情很好的事情。” 杨诗礼觉得怪异,墨邺还有别的心情很好的事情吗?不过他没跟自己明说,他自然也就不会追问,想说的话,他自然会说出来。 墨邺换上那身黑金色的龙袍后,果然一股独特的帝王的气质就彰显出来了。 杨诗礼看着墨邺身上的龙袍,显然很满意墨邺今日的这身穿戴。 第131章 寒江雪·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神经病一样的队友 溪山慕容府 寒山远赶到之时,一袭紫衣的夕梦死已经在府中杀疯了。 地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淌了满地。 他笑得癫狂,像是犯了什么疯症一样。 寒山远运着轻功翩然落地,停在了一侧,似乎不想沾上这些血迹。 夕梦死转头看向赶来的寒山远,桀桀桀地笑得森然, “你来晚了哦!人都被我杀光了呢!” 他的表情人畜无害,若不是看见地上堆积的尸山,还真会以为他是个无辜之人。 寒山远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尸体,微微蹙眉,似乎对夕梦死的杀人作风不是很认同, “名单上只有慕容博一人,你为何屠他满门。” “好玩呀!”夕梦死笑嘻嘻地晃悠着手里的银蛇剑, “只杀一个太没意思了。”最后那句话他似乎故意加重了语气。 然后他又一脸无辜地用银蛇剑拨了拨安静躺在亡仆怀里的婴儿, “而且我也没有全杀光呀!这还留了一个呢!喏!这个给你,免得你跟老不死的告状说我抢了你们的风头。” 寒山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慕容博全府上下已被你屠尽,这婴孩放在那几天,自会饿死。” “哈哈哈哈!”夕梦死捧腹狂笑不止,“你一个杀手,是动了怜悯之心吗? 这可不行呀!那我勉为其难帮一下你!” 夕梦死话音落下的同时,银蛇剑直直下落便精准无误地贯穿了那婴孩的喉咙,血溅落满地,寒山远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时候,那抹熟悉的天青色映入眼帘,他到来时看见满地的尸体,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夕梦死留意到朝暮生手上的伤口,顿时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奇不已。 “你竟然会受伤!哈哈哈哈!真是难得!” 朝暮生见这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事,便转身离去,全然无视了夕梦死的存在。 偏偏夕梦死是个爱作死的,见朝暮生不搭理自己,就追上去,拿着他的手要看个仔细。 “让我看看伤的深不深,浅的话我再补一刀。” 朝暮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滚。” 夕梦死当即蔫了下来,跑到寒山远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求安慰,“他又凶我。” 寒山远嫌弃地一把甩开夕梦死的手,“活该。” 夕梦死耷拉下脑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挽着寒山远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 夕梦死的癖好总是很奇怪,喜欢在野外的浅溪里,树林中,马背上,山洞里,尽找这些地方寻刺激。 寒山远也只能任着他拉着自己脱离了队伍。 夕梦死带着他来到一处黑漆漆的蛇窟,春季正值群蛇繁殖的季节,所以他们刚进去,可见里面成片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蛇群在交互缠绕。 夕梦死看着这样的场景仿佛很是兴奋,“我们也加入它们!” 他早就寻好了一处高地。 蛇群并不会往那里去,但是他们在上面可以俯瞰下面缠绕的群蛇,也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蛇鳞摩擦声响。 寒山远还在愣神之际,夕梦死已经褪尽衣裳,盘绕在了他身上,就像蛇一样。 寒山远挑起他的下巴,深吻下去。 这一夜除了蛇鳞缠杂的声响外,还持续混着另外一种异样突兀的声响。 朝暮生一人行至一处酒家,买了几壶好酒,低头看了眼右手手掌还在溢血的伤口,掀了壶盖,仰头将酒尽数灌入喉中。 酒味辛辣呛人,却也能暂时安定不宁的心绪。 他独自望着皎洁的月色,倚廊长醉…… 第132章 寒江雪·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唉~” 北虞皇宫,慕景弘寝宫内,太医为龙床上的人把完脉后,沉沉地长叹了一声,连连摇头。 “他是受到了强烈刺激,郁血沉积不散,加之又从高空坠落摔到了脑袋,因而沉睡不醒。” 顾烬看着床榻上的慕景弘,即便是昏迷不醒,眼角也还是噙着泪的。 他用大拇指替慕景弘拭去眼角的泪,突然,慕景弘的睫毛动了动,一副随时会苏醒的模样。 顾烬的心瞬间悬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很快,慕景弘便皱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顾烬的眼神是陌生的,全然没了之前那副颓丧或哀怨的神色,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坐将起来,捶了捶脑袋,“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景弘好奇地张望着殿内富丽堂皇的陈设,突然头疼欲裂,捂着脑袋,痛苦地皱起眉头, “我的脑袋好疼。” 太医见状连忙为顾烬道明真相,“许是磕碰到脑袋暂时失去了记忆至于何时会恢复还暂且不知,也可能,以后都恢复不了了。” 慕景弘诧异地看着两人,有些失意,脑袋也还是在隐隐作痛。 顾烬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叹了口气,随后走到床榻前,将慕景弘搂进怀里,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慕景弘此刻被他揽在怀里,对方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是沉重,他也还是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了顾烬。 “我们之前认识吗?你我同为男子,这样搂搂抱抱,多少有些不成体统。” 慕景弘本想推开顾烬,却不料又被对方拉了回去,直接解开了慕景弘的外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他身上满目的暧昧红痕, “我们是什么关系,看看这些便知。” 慕景弘诧异地顺着他手掌抚摸过的地方看去,满身的痕迹显然是情事结束后留下来的。 他的耳根霎时一红,脸颊发烫,羞愧得无地自容, “抱歉,我竟不知我们是这种关系……” 他刚想起身,却感觉到了后面传来的痛意和不适,没想到,竟做的这般激烈。 顾烬不给慕景弘推拒的机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带到了屏风后的浴池里。 细细替他擦拭干净身体,似乎得知两人的关系后,慕景弘也就没有那么抗拒了。 他享受着身后之人带来的周到服务,往后靠去,安心地贴在顾烬紧实的胸膛上,转头注视着他, “你待我这般好,想来,我们之前应该是很好的。” 顾烬沉默了片刻,眸子暗淡了几分,回想起慕景弘那决绝的话语,终是道出了实情, “你此前,并不待见我。” 听到这,慕景弘讶然,“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是。”顾烬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太多。 之前慕景弘召他入宫,逼迫他暖床,折辱他,他以为自己恨透了慕景弘, 但那天看见慕景弘从城楼上坠落下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心已经乱了。 “你叫慕景弘,是北虞前朝皇帝,我叫顾烬,是前朝大将,也是北虞现在的皇帝。” 他静等着看慕景弘的反应,想知道他听到这些后,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但慕景弘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就又恢复了正常平静的神态,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顾烬不禁有些疑惑,“我篡位夺走了你的皇位,你不恨我吗?” 第133章 寒江雪·多少还是走了个流程的 “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当皇帝,我们是伴侣的话,谁当都一样。” 慕景弘这番平静的话语,让顾烬大为震撼, “慕景弘……”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停顿了下来,随后下定决心一般,将慕景弘紧紧揽入了怀中。 “我顾烬发誓,此生绝不负你,做孤的皇后,朕不纳妾立妃,后宫只有你一人。” “好。”慕景弘将脑袋抵在顾烬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在顾烬看不见的地方流下了两行清泪。 顾烬刚夺下政权不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帮慕景弘洗浴完后,便低头在他额前亲吻了一下, “孤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乖乖休养,好好等孤回来。 “嗯。” 顾烬离开后,慕景弘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顾烬回到御书房翻看了一下以往的折子,看得极其糟心。 江寻那厮就是这般教导慕景弘处理政务的吗? 简直就是奔着灭国的节奏在理政,颓靡之息蔚然成风,北虞势必是不能这样发展下去的! 这时候,心腹侍卫走了进来,“陛下,密牢里那位,要关到何时?” 顾烬烦闷地揉了揉眉心,“先关着,城楼上那颗人头,拿去烧掉。” “是。” 待侍卫离开后,顾烬才起身一人前往了密牢。 来到密牢深处那间暗无天日的铁牢前,顾烬将手里的几本折子扔进了地牢的茅草地上,语气愤然。 “狗贼!你就是这般教导他的?” 牢狱中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男人瘫倒在地上,转头看着顾烬身上刺目的五爪龙袍,轻蔑地笑着, “可笑,乱臣贼子,焉来置评于此,那没用的废物终是雕不成形的朽木一棵, 颓丧耽溺于形色之中,国之不国,非吾亡北虞也,乃北虞气运之将尽也, 那个孽种,我恨他入骨,现在还在后悔当初怎么没把他掐死在襁褓之中。” 顾烬愤恨地一把拽起男人的衣领,将他提到近前,死死瞪着他, “那也不是你藐视皇威,随意打骂一国君主,肆意玩弄权术扰乱朝堂的理由! 想我顾家世代忠良,与你有何冤仇,你竟残忍将他们戕害于牢狱之中!江寻!你还有心吗!” “我没有心!”男人仰头癫狂颤笑着,“呵呵呵哈哈哈!我没有心!我的心,在幽瑾死的那天起,就已经跟着她一起死去了。” 他抬起猩红的眸子,朝顾烬桀桀地笑着,像是犯了什么疯病一样。 顾烬烦闷地揉着眉心,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慕景弘竟然敬这种丧心病狂的狗贼为父,自己大抵也是疯了,才会这般自欺欺人。 “你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为你所犯下的罪孽赎罪。” 顾烬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密牢。 慕景弘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醒来时还是不见顾烬的身影。 殿内空荡荡的,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冷得厉害。 “顾烬……顾烬你在哪?” 他赤着脚,也没有穿鞋,走出殿外,到处张望叫喊着顾烬的名字。 “顾烬……你在哪?我好冷……”他缩在宫墙的角落里冷得发抖。 忽然视线一暗,一件宽大的衣袍披在了他身上,慕景弘抬头看去,发现是熟悉的面孔, “顾烬……” 第134章 寒江雪·他是前朝君主,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顾烬长叹了口气,烦闷郁结的心情因看见慕景弘后,消散了不少。 看着他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瑟缩在墙角的样子,顾烬满眼心疼,耐心蹲下身子,将慕景弘整个抱起,不舍得他再多走一步。 慕景弘抱着顾烬的脖颈,老老实实地挂在他身上,埋进他胸口里,脸紧贴着他的心口, “顾烬,你身上好暖,你一抱我,我就不冷了。” “你这寒疾这般反反复复终归是不行,放心,哪怕是访遍天下名医,孤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真不知道那狗贼这么多年都干什么去了,就这么放任着慕景弘的病不管不顾。 “顾烬,没事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顾烬俯身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慕景弘,你听着, 我们顾家的儿郎,即便是倾尽所有,也不会让所爱之人遭受苦痛,哪怕是违背我的原则。” 爱…… 慕景弘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字眼,他看着顾烬认真的神色,不禁有些动容,主动凑上前浅浅地亲吻了一下顾烬的薄唇。 低声说道,“谢谢……” 只这一声浅浅的道谢,就将顾烬的心彻底攻陷了去。 顾烬将他抱到寝宫的床榻上,手指缠绕着慕景弘的头发,低嗅着上面的香味。 慕景弘纤长的玉臂勾着顾烬的脖颈,将他带下来, “顾烬,我冷,你再抱抱我。” 顾烬将慕景弘揽入怀中,恨不得把全身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一夜缠绵后,慕景弘起来时,被窝依旧是暖的,顾烬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面前,呼吸平稳。 他伸手戳了戳顾烬的脸,“顾烬,我饿了。” 顾烬微微扬起嘴角,一脸宠溺地握住慕景弘的玉指,放到嘴边亲了亲。 “好,那我们便起来,孤为你梳戴。” 顾烬扶着慕景弘起身来到镜前坐下,然后替他换好衣物,再拿来梳子为他冠发,细细梳理着他的青丝。 以前慕景弘比较颓丧,头发总是半挽,或是披散着的,现在高束起来后,明显显得精神许多了。 看起来也格外清秀俊朗了,这样才有精气神,才是一个活着的人该有的生活状态。 顾烬低头在慕景弘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你这样,很好看。” “谢谢。”慕景弘被他夸赞得红了耳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也感觉养眼了许多。 他往后一靠,贴在顾烬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上散发的暖意。 “顾烬……” “嗯?”顾烬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是有什么诉求,耐心聆听着。 而慕景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微微笑道,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顾烬淡然一笑,陪他洗漱完后,便带着他一起去了大殿用早膳。 顾烬用罢早膳就要去上早朝了,慕景弘不想去,单独留在了御花园里待着。 他坐在假山水池边,给鱼投食,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错。 顾烬下了早朝就直奔寝宫的方向去了,却在御花园里看见了慕景弘的身影。 他如以前那般喜欢懒洋洋地躺在栗木回廊上,三千青丝垂散在地上,那样的画面看上去格外美,称得上是惊艳绝伦。 他是前朝君主,也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他光是阖眸静躺在那里不动,都仿佛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绝笔画作。 顾烬走近他,在他身侧坐下,捏起他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和御花园的花一样清香。 “今晚,有花灯会,孤带你出去散散心。” 慕景弘的睫毛轻颤,抬眸看向顾烬,“我也可以去吗?” 顾烬笑了笑,“当然可以。” 第135章 寒江雪·烟花易冷,美人易损 顾烬没有失信,夜幕降临便带着慕景弘驾着马车出了宫。 街道上是琳琅满目的商品,有些新奇好玩的,慕景弘连见都没见过。 而但凡是慕景弘留意多看了几眼的,顾烬都叫人打包了。 “顾烬,我可以要这个吗?” 慕景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转过身来,身后不见那抹英挺的身影,正到处张望寻觅着顾烬的身影,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景弘。” 蓦然回首,顾烬正站在那灯火阑珊的杨柳树下,手里提着一个精致漂亮的花灯,“送给你的。” 武将气质本就出众,加之顾烬的相貌英俊非凡,身高腿长,显得惹眼至极。 只见他徐徐走来,将手里的花灯递给了慕景弘,“我们也去放花灯。” 慕景弘低眉浅笑,应下了一声,“好。” “你买了什么?”顾烬留意到慕景弘手里也有东西,于是向他发问。 慕景弘笑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上去,“尝尝。” 顾烬张嘴咬下一个,他或许吃不太惯酸的,整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慕景弘被他的反应逗笑,将糖葫芦塞进了顾烬的手里,交换来了漂亮的花灯。 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河岸边,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然后将花灯放进了水里。 花灯的花瓣徐徐展开,顺着河流的方向,缓缓下移。 慕景弘走的很下面,所以要重新回到大路上,也是有几分麻烦。 顾烬朝他伸出手,“上来。” “嗯。”慕景弘听话地将手伸了过去,被他拉了上来。 到了夜色更深的时候,一声惊响,天空中绽放开了第一束烟花。 慕景弘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顾烬看见慕景弘的反应就知道他大抵是喜欢的。 于是牵着他来到一处高楼,接下来放出了更多绚烂夺目的烟花。 慕景弘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映射着这些五颜六色的烟花,看得很是艳羡。 而顾烬,则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慕景弘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略有些诧异,便转头看向一旁的顾烬,脸颊有些微红, “顾烬,你也赏烟花呀!” 顾烬摇头浅笑,只一伸手便将慕景弘揽进了怀中,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 “孤不赏烟花,烟花没你好看,孤赏你。” 慕景弘耳根一红,将脸贴到了顾烬的胸口上,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顾烬双手扶着他的双臂,低头在慕景弘的唇瓣轻轻一吻,正欲抽离之际,慕景弘却一把抓住了顾烬的衣袖,极力回应着顾烬的吻。 对方也终不再忍耐,与他动情深吻,随后将他打横抱起,在绽放的烟花下离开了楼阁,重新回到车轿上。 马车一路缓缓赶至皇宫,车上时不时传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动静和喘息声,大抵也听得出来他们在干什么。 车轿刚到寝宫殿前,顾烬便横抱着慕景弘下了车轿,对方露在外的白瓷般的脖颈上落满了暧昧的红痕,身上还裹着顾烬的外袍。 宫人皆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第136章 寒江雪·家有皇帝初养成 翌日,顾烬早早就去上朝去了。 慕景弘用罢早膳,又独自一人来到御花园,坐在假山前喂鱼。 昨天他也是这样,似乎没什么好注意的,看护的侍卫也就放松了戒备,暗暗退到远处去了。 慕景弘待到日上三竿,便闲逛到了御书房,这时候,顾烬还没有上朝回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四下张望了一下。 又忆起之前他趴在龙案上背不出经书时,那个人一脸厌弃地将经书掷在地上的场景, “别背了!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明明没有多久,但记忆中那张脸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江寻,你一定很看不起我…… 江山没守住,连你也护不住,如今还投入了敌人的怀抱…… 慕景弘微微红了眼眶,随后仰头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江寻不喜欢他哭,那他以后就不哭了。 他深深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决绝。 慕景弘反栓上御书房的门,在里面翻找起来,发现了一封大郢国议政院蔡大人寄过来的书信。 信是寄给江寻的,大抵是询问他为何此次出使派的是将军顾烬,而不是他,如果北虞有何政乱异动,可以提前支会一声,他们会从中相助。 由此看来,江寻和大郢国朝臣的关系匪浅,说不定可以向他们求助。 加之,江寻此前交给了他们一封手信,说是要去大郢国找一个叫石斩松的人。 在密道里,那小厮已经将手信交给了自己。 在被顾烬发现时,他就已经悄悄将手信藏在了密道口,虽然放置得隐蔽,但愿士兵没有搜查密道口。 慕景弘将蔡大人的信折好放入袖中,随后离开了御书房,又行寝宫中,重新进入了密道。 那日仓皇逃窜的记忆如今还清晰在目,江寻留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决然的背影。 他不再犹豫,往密道中走去,明明没有多长的距离,为何那天感觉跑得那么漫长。 他走到密道口藏匿手信那处,终于找到了手信,随后也一并将它折好放入衣袖。 然后走出密道,若无其事地回到御花园,坐到了石台上。 顾烬下朝回来,听侍卫说慕景弘在御花园,便朝着这里的方向赶来。 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了他一个人坐在石台前。 “景弘。”顾烬将他整个从后抱住,温暖的胸膛紧实而有力。 慕景弘因这一声哝声软语,被扰了心神,心跳侧漏一拍。 他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懒洋洋将脑袋耷拉着他肩膀上的顾烬,伸手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细发,“顾烬……” “嗯,怎么了?”顾烬撒娇似的埋进了慕景弘的脖颈里,轻咬了一口。 慕景弘被他逗弄的痒痒,笑着缩了一下,“你怎么咬人呢。” “给你做个标记。” 慕景弘无奈地将衣袖撩起,露出满是红痕的白皙手臂, “这些标记的还少吗?” “嗯……”顾烬看着慕景弘的手臂,沉吟片刻,似乎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少了。” 慕景弘也是无奈了,刚想垂下的手被顾烬一把捞住,随即在慕景弘的手掌心亲了一口。 第137章 寒江雪·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慕景弘极其不自然地别开视线,适时转移了话题。 “昨天我听见宫人议论说大郢国有一位神医,可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我想去拜访一下。” 顾烬明显犹豫了,“大郢国太远了,长途奔波,我担心你吃不消,我帮你托人去问。” 慕景弘摇了摇头,“即是求医问药,就该亲自前往,方能显出诚意,一般这些神医都是极其有个性的, 有时候给钱也不一定肯治,保险起见,我还是亲自前往,我久闷宫中,想来也无事,就当是游历一番了。” “那孤陪你一起去。” “如今朝局不稳,人心动荡,还得筹备登基事宜,你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就不必再顾虑我了,没事的。” 顾烬陷入了纠结,这时候,慕景弘又靠进了顾烬的怀里,笑着打趣道,“是担心我跑了吗?” 顾烬听了也是微微一愣,他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路途遥远,自己不在身边,慕景弘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孤不担心你跑,孤担心你路上犯了寒疾难受,孤又不在你身边。” “没关系。” 看慕景弘坚定的样子,自己应该是劝不动了,顾烬只好做出了妥协。 “好,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便去,孤派侍卫保护好你的安全,你们先行出发,待孤安排好手上的事宜很快就追上来。” 慕景弘微微一动,随后也应下了,“嗯……” 杨诗礼被墨邺拷了整整两天,哄了许久,他才终于同意把自己松开。 只是他刚将杨诗礼手脚上的镣铐解开就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到了杨诗礼的面前, “朕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还请太傅惩戒!” 那嘭嘭的跪地声响听得杨诗礼都心疼,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袖就连忙将墨邺扶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何意?您这一跪,臣怕是受不起。” 墨邺被杨诗礼搀扶着起身坐到了床榻上,他正襟危坐,目不敢斜视,两手紧攥着衣袍,紧张得不行,害怕杨诗礼从此会厌弃他。 杨诗礼轻叹了口气,主动抱了抱墨邺, “邺儿,无论你做什么,为师都不会怪你的,也不会就此离开你,所以,不要担心这些。” “朕,只是想让太傅留在朕身边,多陪陪朕。” 他极其认真地直视着杨诗礼,“无论如何,太傅您的目光都会一直注视着朕的对。” 杨诗礼笑着揉了揉墨邺的脑袋,“那是自然。” 墨邺听到杨诗礼肯定的答复,心里也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朕也是,太傅只要不在朕的视线范围内,朕就很害怕,害怕您不要朕了。” “不会的。”杨诗礼低下头,脸颊亲昵地在墨邺的脑袋上蹭了蹭,仿佛怎样与他亲近都不够。 自己这个小徒弟怎么能如此可爱! “咳咳!咳咳!咳……”正在用早膳的徐义莫名其妙被呛得猛咳起来,脸咳得通红,下人连忙给他递水拍背。 “大人!您没事!小心些。” “咳咳!无碍,许是吃的太急了。”徐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太担心。 第138章 寒江雪·天冷了,就赐她一丈红吧 正值清晨,杨诗礼也就没有再往家里赶,陪着墨邺在宫里用了早膳。 这时候,一只小白兔蹦了进来,蹲到了杨诗礼的脚边。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动,原本看向墨邺的视线,下意识移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小白兔。 杨诗礼脸上露出一抹柔和,将小兔抱了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墨邺死死地盯着杨诗礼怀里的小兔,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这时候,一名宫女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 “还请陛下和杨中丞恕罪!这是淑妃娘娘养的小兔,奴婢一时没看着,让它溜进来了。” 墨邺朝杨诗礼伸出手,杨诗礼以为他也感兴趣,便将手里的小兔子递给了他。 墨邺提着小白兔没有还给那名宫女,而是将它交了给了身后的赵笠。 赵笠了然,两手接过白兔,很快退下了。 那名宫女跪在原地,退也不是,继续跪也不是,很是紧张。 没过多久,墨邺终于开口了,“去御膳房领道菜给淑妃娘娘。”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让人看不出喜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赏赐淑妃。 “谢陛下。”那宫女领了命就退出去了。 这一插曲过去后,杨诗礼也没有想太多,陪着墨邺去了御书房。 那宫女来到御膳房,领了菜,径直就往淑妃娘娘宫里去了,还以为自家娘娘得了陛下的赏赐,内心还有些雀跃。 指不定以后离自家娘娘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 “娘娘!娘娘!” “何事大呼小叫。”淑妃不悦地皱着眉头出来,却见她宫里的宫女两手捧着一道菜过来,好奇道, “这是什么?” 宫女兴奋道,“回禀娘娘!这是陛下赏赐的佳肴!” 淑妃娘娘整个人惊愣住,像是见了鬼一般瞬间退至十步开外,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会赏赐本宫佳肴?你干了什么!” 小宫女不解自家娘娘为什么得知这道菜是陛下赏赐的以后,不仅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惊恐万状。 被赏赐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娘娘!是这样的,今天奴婢带小白去散步,谁知道它突然就蹦走了,恰好蹦到了正在用早膳的杨中丞脚边, 杨中丞也很喜欢,可能是陛下觉得您养的小白可爱,这才赏赐了您这道佳肴。” 淑妃听到小白蹦到杨诗礼的脚边时,两眼一翻,脚一软,差点吓晕过去,得亏旁边的宫女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她缓缓走上前,颤抖着手,将那盘赏赐的佳肴掀开,瞳孔骤然紧缩, “小白!” 早上见着还是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现在已然变成了一道热乎乎的菜,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怎么会……”小宫女惊诧地看着盘子里被剥去了毛皮,切得整整齐齐的兔肉,内心震撼不已。 淑妃叹息一声,不忍看见小白的惨状,缓缓转过头去,朝两旁的嬷嬷挥了挥手, “拉下去,杖毙了。” 嬷嬷领命,当即抓起那名小宫女就将她拖了出去。 “娘娘!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求求你了娘娘!绕了我……” 纵是那小宫女再怎么求饶也无济于事了。 这小丫头的性子还没有磨好,若是还留着她,那下次估计被做成菜的就是自己了。 她努力在宫中活得低调,尽量不引起皇帝的注意, 偏偏让这小宫女害得自己差点小命难保,确实是失策。 第139章 寒江雪·美而不自知的两个美男 数日后,一辆低调的黑绸布帘的马车行进了皇城。 议政院内,杨诗礼正与众大臣议事,突然就听见小厮来报。 “蔡大人,门口有一位自称是北虞来的公子求见,说是要找您。” 大家齐刷刷看向蔡大人,对方也是一头雾水,顾烬都已经回北虞了,怎么还有人来,而且是点名找他。 蔡大人起身,先是恭恭敬敬地朝杨诗礼拱手行礼,随后才朝诸位大臣微微低头致歉, “失陪一下。” 蔡大人随着小厮出去后,没过多久,那传话小厮就来到杨诗礼旁边,凑到他耳畔低语了些什么。 杨诗礼了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随后淡淡总结了一下, “……那今日就到这里,各位大人也都辛苦了,早些回去。” 大家纷纷起身朝杨诗礼拱手告辞,徐义正要走时,又被杨诗礼拉住了衣袖。 徐义看懂了杨诗礼的眼神,也就留了下来。 待官员都各自散去后,蔡大人才带着一个头戴白色斗篷,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从偏厅走了进来。 蔡大人引领着慕景弘走进来,随后主动向杨诗礼介绍起了身侧之人。 “杨中丞,这位是北虞国主。” 杨诗礼和徐义对视了一眼,随后都默契地朝慕景弘鞠躬行礼, “在下议政院中丞杨诗礼,参见北虞国主。” “在下中书院徐义,参见北虞国主。” 慕景弘连忙将二人扶起,“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慕景弘摘下斗篷,看见慕景弘的真容后,三人都不禁为之惊艳。 这惊世骇俗的相貌容颜,若说他是不慎跌落凡间的仙都有人信。 面若冠玉,五官端正清俊,又带着亡国之君的陨落之美。 三人都恭恭敬敬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不敢太过靠近,生怕惊扰了这误入凡间的仙。 慕景弘却也被杨诗礼吸引住了视线,他鬼使神差地移步上前,纤纤玉手抬起杨诗礼的下巴, “杨大人当真生的好看。” 这是他发自肺腑流出的真言,没有丝毫亵渎轻佻之意。 两个大美人站在一起,这一幕是何其养眼,感觉看谁都看不够。 慕景弘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北虞皇帝,如此行为确实有些逾越,连忙将手撤了回去,和杨诗礼拉开了距离。 “刚刚多有得罪,还望杨中丞谅解,我比较喜欢美的人和事物。” 三人都不禁暗想道,难道他不知道他自己就是个大美男吗? 杨诗礼倒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将慕景弘请上座,也邀了两位大人坐下,很快进入了正题。 “陛下千里迢迢前来,是为了北虞之事?” 慕景弘沉默了片刻,“实不相瞒,我此来,是为求医的。” 三位大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求医? 怎么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如今北虞已是顾烬当政,前朝皇帝这个节骨眼找来不是为了商量重新夺回政权,而是……求医问药? 杨诗礼率先发问,“是何疾病,让陛下不辞辛苦千里而来。” 慕景弘将手伸出,杨诗礼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杨诗礼正要伸出手,却被徐义暗中挡了下去,随后自己小心谨慎地碰了碰慕景弘的手腕。 当即一惊,“您的体温,怎如此之低!”简直冷的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 慕景弘娓娓将实情道出,“我自幼便寒疾缠身,无法医治, 听闻大郢有名医,故此特前来求医,只是不知那神医在何处,希望各位大人能帮忙找一下。” 不是让他们帮忙重夺政权,而是帮他找个神医治病。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也让人难以拒绝,因为找神医跟夺回皇位相比起来明显要简单得多。 杨诗礼恭恭敬敬拱手作揖行礼, “我等定当竭力帮您寻得神医。” 第140章 寒江雪·社牛太傅杨诗礼 “那就有劳各位大人费心了。”慕景弘的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没有因为自己曾经是九五之尊就趾高气昂,或者轻慢任何人, 而是保持着恭谦的姿态,完全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杨诗礼很欣赏这样的君主,感觉和墨邺一样,都很乖巧。 想到墨邺,他心里的柔软仿佛又被触动了一下,不知道他现在在宫中干嘛。 后宫中,所有妃嫔齐刷刷跪倒了一片,这是墨邺第一次集体召见她们。 但是却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墨邺静坐在回廊中,用纱帘隔着。 院中央架着一口煮着沸水的大锅,赵笠手底下的太监们陆续从妃嫔娘娘的宫中搜刮出养的各种宠物, 猫,狗,小香猪,鹦鹉,斗鸡,乌龟,所有能跑能跳能喘气的都无一幸免。 小的都当着她们的面扔进了锅里,大的扔不进去的就当场宰杀了。 一时间,后宫中闹的是鸡飞狗跳,各种动物的惨叫哀嚎。 娘娘们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稍一动作,引起墨邺的注意,自己就该下锅了。 待宫中的所有宠物都搜刮完毕,烹煮殆尽后,墨邺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议政院内,杨诗礼主动询问起慕景弘, “陛下舟车劳顿,可有地方落脚歇息?如若不嫌,可到杨……” 杨诗礼话还没说完就被徐义捂住了嘴巴,挡了下去,还用嘴型嗔怪了他一句:你疯了! “徐府!徐府!臣府上虽不及皇宫秀丽宽阔,但小住几日是没问题的,杨中丞府上有个未出阁的妹妹,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 慕景弘朝徐义微微颔首,表示感谢,“那就有劳徐大人了。” 徐义一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慕景弘看着这两人,浅浅地低笑了起来,也很羡慕他们的友谊。 翌日,杨诗礼和徐义很快就张罗开了给慕景弘找神医的事情。 “寒疾?”崔哲轻抿着杯中吹凉的茶水,细细思索着什么。 底下前来汇报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向自家大人再次确认了此番探听到的消息。 “确实如此,这几日杨中丞领着蔡大人和中书院的徐中书都在打听能医治寒疾的神医的下落。” 崔哲轻轻刮了刮杯盖,“杨诗礼患了寒疾吗?” 小厮摇了摇头,否认了他这个猜想,“想来应该不是。” 杨中丞武将出身,除了身上那尚未痊愈的旧伤外,听说可以一打十,轻松打死一头野猪都不在话下,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抱恙在身的模样。 崔哲缓缓点头,也不相信是杨诗礼要治病,“可还探听到什么消息。” 那小厮摇摇头,“其余就不知了。” 崔哲轻轻放下茶盏,“去宫里打听,陛下素来最上心杨诗礼的事情,若听说他在求医问药,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大人高明。” 小厮领了命,便匆匆退下了。 崔哲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随后离开了大厅。 第141章 寒江雪·我们一起学猫叫 石斩松正趴在里屋的桌子下面翻找着什么,嘴里还喵喵喵地叫着。 崔哲一进来就看见这般景象,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找猫呢?” “嗯!”石斩松一本正经地答道,“早上来了个小孩,把它吓着了,就躲起来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崔哲径直走进来就一屁股坐到了茶桌前,结果被石斩松一巴掌呼了一下小腿, “帮着一起找啊!让你来喝茶来了?” 崔哲摇头无奈地笑了笑,终是起身蹲下来,跟着一起找了起来。 两人翻遍了整个屋子才终于在柜子底下把小猫哄了出来。 崔哲提着猫的后颈把它拎在空中,左右端详着,“比刚来那会儿胖了点。” 话音刚落他就被石斩松拍了一下手背,“有你这么提的吗?” 崔哲有些诧异,猫不就是这么提的吗? 石斩松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猫抱进怀里,“看,猫要这么抱。” 崔哲无语了几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嫌养这东西麻烦的,真养起来,就当个宝一样了。 石斩松给猫顺了顺毛,然后将它放至一旁,“崔兄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崔哲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石斩松都已经摸透了他的尿性了。 崔哲也不弯弯绕绕了,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可有医治寒疾的法子?” “寒疾?”石斩松略觉诧异,“是谁要治?” “一同僚寻医问药,我想着你医术也算高明,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医治。” 石斩松沉吟片刻,“须得把脉诊断之后我才能对症下药,现在光听你说是寒疾,我也无从下手。” 北门张了榜,我给你揭了一张回来,若得闲的话,可以前去徐府看看。 崔哲从袖中拿出一张红榜递到他面前,石斩松抽了抽眼角,感觉他递过来的不是红榜,而是又一个任务,且还由不得他拒绝那种。 “我这还没答应治呢,你就给我揭了,你这摆明了没给我退路啊。” “石兄医术高明,想必医治小小寒疾,应是不成问题的。” 石斩松:“……”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也罢,医者仁心,我便替你走上这一遭。” 石斩松刚要背着药箱出门就被崔哲拉住了衣袖, “莫要说是我举荐的。” 石斩松微微一愣,但也很快明白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应下, “知晓了。” 石斩松出门后径直就往着徐府去了。 他将揭下的红榜拿到看守的侍卫面前,侍卫们了然,很快便派人进去通报了。 徐义听说有人揭榜,也顿时精神起来了,神医让他第一个找到了,他还以为杨诗礼会是第一个找到的呢。 石斩松被邀入府,被下人领着去到了会客的大厅,刚到门口就先朝徐义拱手行礼。 “草民石斩松,参见中书大人。” “神医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慕景弘听到对方说出名字后,微微惊诧了一下,看向石斩松,似乎想将这个江寻要将他托付的人看个清楚。 风清骨正,温文儒雅,五官端正,他竟然就是神医吗? 这人看上去并不像成天出门问诊或者待在药炉的医者,更像是肆意江湖的自由人。 即是江寻举荐的人,想必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石斩松看眼戴着白色斗篷的慕景弘, “这位想必就是求医之人?” 第142章 寒江雪·你为忠,我为奸 慕景弘微微颔首,平静地答道,“正是。” 石斩松上前,坐到慕景弘的身侧,慕景弘了然,将手伸出。 石斩松替他把了会儿脉,眉头紧皱,“阁下这寒疾怕是由来已久了。” 他看了眼徐义,“在下想单独与病人说几句话……” 徐义了然,当即遣散了下人,自己也走了出去。 确认周围都无人之后,石斩松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婴孩之时,江寻就抱着你来找过我一次,那时我就同他说过,你这病,无法医治,你怎还亲自前来了呢?小弘儿。” 慕景弘的身形微微一顿,没想到他只靠脉象就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江寻曾经竟带着自己来找过神医寻医治的法子吗? 既然身份已经道破,慕景弘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他摘下斗篷,露出原本的面貌。 “我以为……他恨我入骨,不屑管我这折磨人的寒疾……” 饶是见多识广的石斩松也被慕景弘惊为天人的容貌惊艳了几分,呼吸仿佛都凝滞了。 “确实美,也很像幽瑾师妹,也难怪他将你藏的这般深。” 慕景弘的目光微微一颤,直直地看着石斩松,“您认识我母妃?” 石斩松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幽瑾原本就是我同门的师妹,是大郢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与北虞来使江寻相恋,刻骨铭心, 后来她离开师门追随江寻来到北虞,因进宫给北虞先皇医治顽疾,被先皇看上,册封为瑾妃,后来才有了你。” 听完后,慕景弘震撼了许久,他只听闻是江寻爱慕他母妃,却从未知道江寻与他母妃竟有过这么一段渊源。 这么说来,他这么恨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石斩松长叹了一口气,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又何必牵扯到这一代身上呢。 “听说北虞易主,顾烬称帝,江寻他,如何了?” 慕景弘低头沉默不语,表情夹杂着痛苦而复杂的情绪。 看见他这模样大抵就知道了。 江寻戕害了顾烬的族人,江寻落到顾烬的手里,誓必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了。 顾家武将英勇盖世,皆是忠义豪杰之辈。 铁血男儿不能战死疆场,而是惨死狱中,此等血海深仇,怕是将江寻千刀万剐,也是不够的。 江寻可能自知下场如何,这才将慕景弘托付给了自己。 慕景弘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是将袖中要交给石斩松的书信递了出去。 石斩松接过江寻亲手写的书信,细细看了一遍,大抵是知道了。 他将书信折好,放回袖中,看着眼眶微红的慕景弘,竟生出想笑又想哭的情绪来。 这一个两个的,都拿他这当收容所了吗? 麻烦的,不想要的,什么都往自己这里塞,自己则不管不顾。 毕竟是友人孤注一掷的嘱托,石斩松终究还是动摇了,他沉默良久后,终于淡淡地开了口, “你此番是求医,还是求援?只能选一样,若是求医,为了江寻,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帮你找到医治的法子,哪怕耗尽这辈子, 若是求援,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你只需说出此刻最想要做的事情, 是治好身体,当个平凡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还是重新踏进血淋淋的政权争夺中。” “求援。”慕景弘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此次的目的。 第143章 寒江雪·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 石斩松微微一愣,终是长长叹息一声,再抬眸时,已经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你可有法子接近顾烬,获取他的信任。” “顾烬信我,此番前来大郢求医就是他同意的。” 石斩松有些讶然,皇子夺嫡尚可屠杀亲兄弟,他们非亲非故,顾烬又为何称帝后,不斩除后患。 原本他是不信的,但见慕景弘这般笃定的语气,却也不得不信了, “可否告知在下,顾烬为何会信你吗?此番关系到计划是否能成功,还请陛下如实告知。” 真要说起来,慕景弘又有些犹豫了,他为何如此笃定顾烬会信他,以至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呢? 他从来没有细想过,只是这好像是已经毋庸置疑的事实了一样。 心口有些隐隐的莫名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萌动发芽。 他努力将这股异样的感觉藏匿到心底深处,不容自己有一丝迟疑和动摇。 “他……喜欢我。”不仅仅是喜欢这个层面,顾烬说过的是爱他。 石斩松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反问他道, “那你呢?对他是否有感觉,若计划真的开始实施了,是否会后悔现在做出的决定?” 慕景弘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语气决然道, “我不后悔今天做出的决定。” “唉~”石斩松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不后悔就行,人最怕的就是做错了选择, 既然你执意要为江寻复仇,重夺皇位,那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他转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随后打开一个暗格,拿出钥匙,打开暗格。 “世间剧毒莫过于噬心损骨,此毒无解,无色无味,化于酒水中,让他服用下去,不出半刻钟便会穿心而死,你可想好了。” 最后一句话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然后才将手里的白瓷药瓶递出去,同时也在观察着慕景弘的神色。 而慕景弘则是毫不犹豫地接过药瓶,“谢石神医。” 拿到毒药后,慕景弘也不再多留,告别了杨诗礼和徐义后,当即便折返启程赶回北虞。 途中遭遇麻匪,将他的车轿拦住,十几名侍卫与麻匪陷入了厮杀。 慕景弘被两名侍卫带下车轿,欲骑马杀出包围。 麻匪人多势众,手段卑劣残忍,在杀死最后一名保护慕景弘的侍卫后,绊倒了慕景弘骑的马的前蹄。 慕景弘当即朝前栽倒,翻滚在地上,脚扭伤了,头上的斗篷也掉落在地麻匪们一看当即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小美人!可惜是个男的!” “nnd,竟是男的!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蛋了,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麻匪头子驾马冲上前来,朝慕景弘高高扬起大刀,正要落下之际,嗖!地一声穿云利箭直直射进了麻匪头子的心口。 “当啷!”一声,刀坠地的同时,那麻匪头子也应声倒地,血淌了一地。 很快,不远处便冲出来了一群侍卫,将麻匪尽数斩杀。 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月光而来,周围的火把亮起,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慕景弘被麻匪惊得不轻,缓过神来时,发现一只宽厚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抬眸一看,正是顾烬。 第144章 寒江雪·许你十里红妆,万家灯火 “对不起,孤来迟了。” 顾烬蹲下身,将慕景弘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顾烬……”慕景弘眼眶湿红,许是真被麻匪吓到了,扑在顾烬的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 顾烬有些受宠若惊,疼惜地蹭了蹭慕景弘的脸颊,用温柔地几乎可以化成水的声音答道, “嗯,我一直都在。” 两人抱了许久,随后顾烬才抬起大拇指拭去慕景弘眼角的泪珠, “走,我们回家。” 家……慕景弘心里一阵苦涩。 没有江寻的地方,还能称之为家吗? 顾烬将慕景弘打横抱到了车轿上,即便是上了车轿,也没有将慕景弘放下来。 “这几日孤都安排好了,回去我们便成婚,你就是孤的皇后了。” “好。”慕景浅声应下,随后又安安静静地依偎进了顾烬的怀里,然后抬眸望向眼前的人。 水灵清澈的眼睛里含着动人的秋波,他玉臂轻轻勾住面前人的脖颈,将自己献上, “顾烬,我好冷,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颠簸不平的车轿内,衣袍散落。 慕景弘慵懒无力地仰躺在铺平的车轿板上,容许着顾烬的一切。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微微勾唇笑着,伸手轻轻抚着顾烬的脸颊, “顾烬……我爱你……”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顾烬低头吻掉他脸上的泪,“谢谢。” 马车的颠簸声咯噔咯噔作响,里面的动静听得人脸红心跳。 回到北虞皇城之时,恰逢夜幕降临,顾烬朝慕景弘笑了笑, “给你看样东西。” 慕景弘诧异之刻,顾烬便两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隐约听见了掀开车帘的声音,然后顾烬带着慕景弘走出了车轿外,缓缓移开遮挡在他面前的手掌。 只看见沿途街道皆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满了整个皇城街道,连绵不绝,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龙。 满城百姓,老少妇孺皆夹道相迎,面露喜色。 齐刷刷跪地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烬笑看着满城祥和的景象,“这是孤许你的十里红妆,万家灯火。” 慕景弘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他从来不知道北虞原来有这般美的景色,也不知道北虞百姓这般爱戴拥护顾烬。 人们脸上洋溢的是发自内心幸福的笑容,这和江寻当初说的不一样。 江寻明明说顾家武夫只是居功自傲,不顾百姓死活,嗜杀成性的杀戮机器。 江寻不会骗他的。 耳畔是顾烬诚挚且温柔的声音,“这就是孤的登基大典,也是封后大典,无需什么繁琐的仪式,全天下的百姓一起见证。” 慕景弘视线瞬间模糊,心口一直以来隐隐的异样的感觉今天尤为强烈,似乎快要疯狂地奔涌出,他的眼眶通红,声音一度哽咽, “短短几天时间……你竟说服了北虞百姓认可一个前朝皇帝做皇后……” 他骗不了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眼睛里噙着的泪和狂跳不止的心脏都在告诉着慕景弘同一件事。 一件他无法否认,却又不想承认的事。 第145章 寒江雪·在cp大旗中反复横跳 顾烬凑到慕景弘的耳畔低语道, “交杯酒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轿中,劳烦皇后进去端出来。” 慕景弘感觉耳朵一阵轰鸣,晕晕沉沉地,像是接受了什么指令一般,钻进轿中,倒好两杯酒。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从袖中拿出那瓶白瓷药瓶,拔开盖子,两手几乎颤抖着将药水倒进了顾烬的杯中。 做好这一切后,他把药瓶重新塞回袖子里,端着酒盘走出了轿子。 顾烬看着神色明显不对的慕景弘,关切地替他捋开额前的细发,调笑道, “皇后可是太紧张了?” 他握了握慕景弘的手,“确实有点凉,之后孤再帮你好好暖暖,孤是哪杯?” 孤顾烬看着盘中的酒杯,向慕景弘发问,慕景弘将下了药的那杯毒酒指给顾烬。 顾烬了然,眸色里闪过一丝柔和,端起那杯毒酒,与慕景弘共饮了交杯酒。 看着顾烬真的将那杯毒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后,慕景弘的心才彻底乱了。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石斩松一直再三强调问他会不会后悔的事。 他不后悔,他不会后悔! 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脸色惨白,浑身凉得厉害。 “可是寒疾又犯了?” 顾烬关切地看着一旁的慕景弘,主动握住他的手。 将他带回车轿上,轿子继续前往皇宫, “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孤再带你见个人。” 慕景弘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计划明明已经快要成功了,但他始终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浑浑噩噩的,顾烬说的什么也无心去听。 直到他将自己带到了御花园,水榭廊坊的回廊上,隔着一个屏风。 顾烬紧紧握着慕景弘的手,“封后大典已成,天下大赦,孤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毕竟他将你养育长大,想着你应该不希望他缺席你的婚事。” 慕景弘越听越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直到顾烬带着慕景弘缓缓绕到屏风后,慕景弘看清了独坐茶几前的江寻。 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你原来……没杀他……” 顾烬淡淡一笑,轻轻抚摸着慕景弘的脸颊,“算是已经杀过了。” 慕景弘浑身冰凉,寒意冷的彻骨,却不是寒疾发作的那种冷,他说不上来,浑身颤抖的厉害。 “顾烬……呜呜呜……对不起……我错了……我又做错了……酒里……有毒……”他扑进顾烬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我知道。”顾烬扶起慕景弘,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 “我不怪你,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不要哭了,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咳咳……” 毒药发作得很快,顾烬饶是再身强体健,也抵不住迅猛的药效,嘴角止不住地溢出鲜血来。 他身上很快使不上劲,也再扶不住慕景弘, “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说罢,他便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无生息。 “顾烬——”慕景弘哭得歇斯底里,急血攻心,竟跟着也吐出一口鲜血来, “顾烬,我好冷……求求你,醒醒再抱一抱我……” 夜风凄凉,枝头凋零的梨花被吹散了满地。 终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第146章 寒江雪·杀人还要诛心 回廊里一身玄色衣袍,穿戴整齐的男人,全程面无表情地淡漠喝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许久后才和往常一样,淡淡开口说道, “弘儿,过来。”冷冰冰的语调没有掺带丝毫感情。 这次,慕景弘没有再和以前一样乖乖地走向他。 江寻指尖暗暗发力,将手中的茶杯捏的稀碎。 他起身走到慕景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把将慕景弘的手拽起,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乱臣贼子,死何足惜!” 他毫无怜惜地将慕景弘丢到地上,蹲到他前面,用力地捏起他的下巴,厉声训斥着他, “原以为你会成长很多,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哭哭啼啼没用的废物!” 慕景弘现在就如同丢失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无比,宛如行尸走肉,比以前的状态更差了。 江寻还活着,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江寻厌弃地一脚将他踢至一旁,“不过是场闹剧,现如今反贼已死,北虞江山还是你的,明日换上龙袍,继续上朝。” 慕景弘无力地摇了摇头,“江寻,我好累,不想当皇帝了……”他哽咽着,恳求着对方放过自己。 但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直接将慕景弘的脸打得红肿。 “你身上淌着皇室的血脉,只有你,才是北虞真正的皇帝,弘儿,不要让你母妃失望!” 最后这一句,让慕景弘如坠深渊。 自己做了这么多,江寻心里始终还是没有他,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江寻……我难道……还不如一个死人重要吗?” “啪!”无礼的问话,换来的又是一记耳光。 江寻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她是你母妃!” “我比不上她吗?”慕景弘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竟有一丝憎恨自己的母亲。 他如今什么也没了,最爱自己的人没了,江寻他也从来没有拥有过。 也许,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个错误。 江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说道, “你确实比不上她。” 说罢,江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慕景弘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慕景弘抱着顾烬的尸体一夜未眠,他好冷,可是顾烬已经再也无法温暖他了。 清晨,顾烬的尸身被抬了下去,他也被江寻派来的太监宫女请进了寝宫,如往常一般替他更衣穿戴。 慕景弘看着铜镜中肩侧半挽的墨发,冷不丁开口说道, “帮朕束发冠戴起来。” 宫女有些不解,明明陛下披散着头发更柔美,为何要像武将一般高束起来呢?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陛下说了,她便照做就是。 “是。”宫女重新为他束起头发。 “还没好吗?”冰冷且熟悉的质问声在门口处响起。 江寻换回了以前的宽大官袍,提步走进来,瞥了眼房中的慕景弘,微微皱眉。 “过来。” 慕景弘如行尸走肉一般,听从着指令缓缓走向江寻,在他近前停住,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寻朝他伸出手,慕景弘有些没反应过来,江寻温愠了,沉声道,“手伸出来。” 是要打板子吗? 以往自己不听话的时候,手心都会挨板子。 他闭紧眼睛,静等戒尺落下,但久久没有听见声响,反而是一只温暖厚实的手将他冰冷的手包裹住。 “不是说冷吗?” 江寻只这一句话,慕景弘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眼泪如决堤的流水般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扑进江寻的宽阔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江寻……我的心好痛……我好难受……” 江寻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缓步走向了大殿的方向。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他们终究是无法抗衡的。 顾烬没办法,江寻没办法,慕景弘也没有办法…… 第147章 惊堂燕·神他喵的抱恙在身 隆冬将至,雪压青松,三三两两泛红的梅花点缀枝头。 北风卷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蜷缩在屋檐的老猫两腿前蹬,抻着懒腰,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倒竖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下方。 张灯结彩的院子里,下人匆忙奔走在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出一排排印子,发出嚓嚓嚓的声响。 倏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街头,惊跑了檐上的老猫。 喜乐吹奏的声音由远及近,街道上站满了男女老少。 他们两手缩在袖子里,顶着大寒的北风天就出来看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袭天青色衣袍的男人站定其中,两手环胸,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漠然疏离地看着远处徐徐走来的队伍,与周围看热闹的人格格不入。 好像他天生就不太适合这种场合。 领头走在接亲队伍前方的管事喜笑颜开,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大袖摆子里捧着满满当当的喜糖,当街就抛洒起来,扯着嗓子喊道, “今日是我家温少爷大喜的日子,温少爷都是街坊邻里们看着长大的, 平日里温府的生意也承蒙大家的照顾,今日大家也都跟着沾沾喜气!” “好!” “说的好!” 人群中当即响起应和声,大家也都纷纷跟着鼓掌欢呼,由衷地祝福。 喜糖隔空抛洒而来,朝暮生下意识要拔剑,意识到不是暗器后,便抬手格挡了起来。 杨诗礼作为受邀前来的宾客,坐在车轿上,看着沿途街景,看见人们都在欢天喜地的接喜糖,就只有一个人在抬手挡着,不禁觉得好笑。 但定睛仔细一看,发现竟是那名侠士。 车轿行到他旁边时,杨诗礼让轿夫暂时停了下来,然后将手里被分到的喜糖递给了朝暮生。 “既然遇到,便是有缘,阁下也沾沾喜气。” 朝暮生抬眼看见杨诗礼出现在接亲的队伍中,眸色不禁一沉, “是你成亲?” 杨诗礼摇头笑了笑,明明自己穿的最素,不知道他是怎么联想到自己身上的。 “不是我,前面那位才是新郎。” 听见新郎是别人后,朝暮生这才接过了杨诗礼递过来的喜糖。 杨诗礼见队伍已经远去,便向朝暮生歉意一笑, “抱歉,我要先行一步了,改日再叙。” 朝暮生微微颔首,很快便消失了在人群中。 杨诗礼看着人群中那抹天青色隐匿而去的方向,随后也没再多想,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走到一半,忽然一身着黑虎武服的魁梧身影钻进了车轿。 杨诗礼下意识出手朝前击出一掌,看见是熟悉的面孔后,当即卸掉了力。 “还说抱恙在身!来啊!你我比一场!”安伯贤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态。 杨诗礼伸出两指刚要往前,安伯贤就捂着眼睛往一旁闪避,放弃了要跟他比试的想法。 “别戳了!再戳就真瞎了!有你这样的吗!” 杨诗礼端坐在车轿上,低垂着眼眉,风轻云淡地掸了掸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在下是文官。” 安伯贤气得脸红脖子粗,发现杨诗礼从文之后,是愈发不要脸了。 第148章 惊堂燕·伤眼版梅开二度 杨诗礼随意将手里的喜糖扔了一颗到安伯贤怀里, “今日是骠骑大将军千金大喜的日子,莫要生事端。” 一句话,就把安伯贤给治住了。 他撇了撇嘴,将喜糖剥开,扔进嘴里嚼得咔嚓响,又坐到杨诗礼的旁侧。 “那日你和陛下在御书房里到底在干什么?” 杨诗礼一个冷盯,对不知死活不会看眼色的安伯贤一点没用,见杨诗礼不答,他又继续追问道, “你和陛下不会是在做……” 安伯贤话没说完就被杨诗礼两指又戳中了眼睛。 车轿里传来安伯贤惨痛的哀嚎…… 大红的轿子被抬到了一座金碧荧煌的宅邸门口,雕栏玉砌的青砖瓦黛绵连不绝。 两尊高大肃穆的石狮脖颈上也系上了大红的带子,扎了两个同心结。 “落轿!” 随着管事故意抬高的一声长长的尾调,花轿咚隆一声闷响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绣金丝双鲤溪中戏的红轿帘被媒婆掀开,一个陪嫁丫鬟扶着金钗缕衣的新娘下轿,霞帔披身,凤冠下的垂珠轻摇。 身穿鲜红色新郎喜袍的清俊男子,胸佩红绣球,头戴玉簪,冠发高束,生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温如玉单膝微曲,利落地翻身下马,轻松平稳地落地,来到新娘身侧,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 丫鬟轻笑着将自家小姐的手放到了温如玉手掌上。 禹子棠的身子微微一颤,削葱玉指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落到了温如玉眼底,他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诧异,随即眼底又溢满笑意。 牵着他缓步往前走去,禹子棠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要掀盖头,在场的众人都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在旁边的丫鬟及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把他不安分的手压了下去,凑到他耳畔低语相告, “小姐,您不能掀盖头的。” 禹子棠一听,微微一愣,随即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再乱来。 众人也就松了一口气,倒是温如玉看禹子棠的表情有些奇怪。 听说禹将军家的千金娴静知礼,温婉贤淑,怎么感觉……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很快他又将这个不符合场景的神情敛去,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谁知道禹子棠刚一抬脚就踩到了前襟,扑棱往前栽倒,好在温如玉及时拉住了他。 禹子棠羞愧得简直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这厚重的大长裙实在碍事的很。 要是让别人知道骠骑大将军之女在成婚当日差点被裙子绊倒,铁定会笑掉大牙。 倒是温如玉贴心地替他提起裙摆,扶着他走上台阶。 自家这快给他踏烂了的门槛,明明门口离大堂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此刻却变得每走一步都让他无比心惊。 门口摆着熊熊燃烧的火盆,禹子棠正欲绕道而过,却被温如玉紧紧拽着,不让他绕过。 丫鬟赶紧凑到他耳畔低语相告,“小姐,新娘进门是要跨火盆的,寓意红红火火,大吉大利。” 禹子棠点点头,在丫鬟和温如玉的搀扶下跨过了火盆。 一番折腾之后,新娘终于顺利进了大堂。 第149章 惊堂燕·掀起你的头盖骨 自打新娘子下轿后,众人被她这一波三折的举动吓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差点滞住了。 听说禹将军的千金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怎么下轿后就频频出错? 莫非是太紧张了? 杨诗礼站在门外,也略觉有些诧异,只有一旁的安伯贤憨笑着, “嘿嘿嘿!这禹将军的千金可真有意思的!紧张成这样。” 杨诗礼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但又有些说不上来, “禹千金我此前见过,确实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但即便再紧张,应该也不会频频出错。” 安伯贤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杨诗礼的肩膀, “人生大事,难免会紧张出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揪着人家新娘这点小失误不放了!” 禹子棠被丫鬟搀着进了大堂,高堂上,坐着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他们便是温如玉的父母了。 主持婚礼的司仪站在面前,喜笑颜开,高喊道,“一拜天地!” 丫鬟扶着禹子棠转身面向门外,鉴于前几次禹子棠的猎奇表现,温如玉微微躬身的同时,伸手揽住禹子棠的腰身带着他一同鞠躬。 腰上突如其来的触感把禹子棠吓了一激灵,差点下意识出手将温如玉反扣, 但好在理智还是拉住了他,不过腰间搭上的手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两人又转回来,司仪继续道,“二拜高堂!” 温如玉的手还放在他腰间带着他一块鞠躬。 “夫妻对拜!” 丫鬟扶着禹子棠调整站姿,对拜之后,温如玉将禹子棠背了下去。 这一系列的繁琐的礼仪总算是结束大半了。 温如玉将禹子棠放到床榻边沿坐下,“我去接待宾客。” 禹子棠微微点头,金丝缕线的红盖头跟着他点头的弧度微微晃动。 温如玉走到门口,手刚搭到门框上,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嘱咐道, “我回来之前,不许自己掀开盖头,知道吗。” 禹子棠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温如玉勾唇一笑,随即踏步出去,合上了房门,吩咐丫鬟好好陪着他,便去前厅接待宾客去了。 新房里红烛上的火焰微微跳动着,安静得连根针都能听见。 禹子棠两手揪着裙边,有些坐不住,抬手想把脑袋上这碍事的红布掀掉, 但是回想起新郎的临走前的那番话,终究还是顿住了动作,脑袋像个泄气的气球一样耷拉了下去。 “喵~”底下突然看见一条白色的猫尾巴,禹子棠眼前一亮,当即蹲下去,把那只大肥猫抱了起来。 将它拎到床上捧玩起来,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小猫咪!” 老猫一时起兴,和他玩闹之际,一爪子将他的盖头挠了下来…… 温如玉应付完宾客已是半夜,他回房后遣走了守在门口的丫鬟,给了她一些赏银。 刚进门就看见无聊揪着裙边端坐在床沿的新娘。 他喝得有些醉了,但也没失礼数,先是坐到茶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来醒酒。 随手拾起桌上绑着红绸带的细棍,来到禹子棠跟前,缓缓挑起他的盖头。 遮盖在眼前的红布终于被挑起,眼前恢复一片清明。 温如玉仔细端详着眼前之人,确实和印象中的禹清婉很像,但他还没有醉到认错人的程度。 “你是何人?” 第150章 惊堂燕·小朋友那么可爱怎么能诱拐呢 “姐夫莫要生气,我是禹清婉胞弟禹子棠,姐姐这几日不见了, 良辰吉日已经定好了,爹爹怕误了吉时,便让我代她拜堂,等姐姐回来以后再将我换回去。” “不必了。”温如玉放下红绸细棍,“婚姻大事暂不能守约,想来她也不是能同我共度余生的良人。” 禹子棠就知道这法子肯定不行,都怪爹爹出的这个馊主意。 这下可怎么办,温如玉现在肯定讨厌透姐姐了,自家和温家的关系也会很僵了。 禹子棠看见旁边摆着两杯水,端起其中一杯小心翼翼地递上前,给他赔礼道歉,脑子一热,想出了一个借口,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明知道姐姐将要大婚,还让她带我进山林里游玩, 我和姐姐在林中走散了,爹爹已经寻了好几日了,还是没有找到她,姐夫你不要生姐姐的气,要怪就怪我!打我骂我都可以!” 温如玉沉默良久,看向对面可怜兮兮的禹子棠,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你可知,拜了堂,天地为鉴,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这种事情,是替不得的,若欺骗了老天爷,是会遭天谴的。” “啊?”禹子棠一脸惊讶的表情,爹爹没告诉过他这个。 温如玉伸手抹掉禹子棠偷吃花生米时沾在嘴角的残渣, “你姐姐私奔之事我不予追究,但我温如玉只认与我拜堂成亲的人为妻, 你既然愿意代姐出嫁成亲,那从今往后就要与我厮守一生。” 禹子棠不禁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姐姐私奔了的事情。 爹爹还说要是把姐姐抓回来,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现在姐夫不怪罪他们家,姐姐也就不用被打断腿了, 但想到要和温如玉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又陷入了纠结, “可我是男子,如何能与你……” 温如玉轻轻抚摸着禹子棠的脸颊, “我只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子,无关乎男女,莫非……你嫌弃?” 禹子棠疯狂摇头,“不嫌弃不嫌弃!你这么俊朗帅气,家里又富裕,人又这么好,能成为你的妻子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温如玉被禹子棠口无遮拦的一番话给逗笑了,浅浅地低笑出声。 这禹家姐弟的性格,可真是天差地别。 姐姐温婉大方,却不负责任,弟弟憨实可爱,却也知承担后果。 “所以这福气给你了。” 温如玉将桌面上放的酒拿起与他交杯而饮,算是礼成。 “啊!”禹子棠被酒辣得喉咙发出了一声响嗝,看上去还略有些豪迈。 他放下酒杯,看着满桌子的花生桂圆红枣,糕点,有些眼馋,暗下扯了扯温如玉的衣袖, “姐夫……” “还叫姐夫?”温如玉危险的眯起眼睛,禹子棠连忙改口道, “夫、夫君,这些我都可以吃吗?” 温如玉看着有些婴儿肥的禹子棠,无奈地宠溺一笑,“当然可以。” 然后就看见禹子棠风卷残云地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还不忘拿出一个红枣递给温如玉, “好吃的!你也尝尝!” 最终,温如玉在希冀的目光中,张嘴将那红枣吃进了口中,期间,嘴唇还碰到了禹子棠的手指,舔舐了一下。 禹子棠浑身一个颤栗,急忙拿出好几个红枣堆到了温如玉面前, “你比我还馋!这些都给你。” 温如玉笑了笑,凑上前在禹子棠的耳尖轻咬, “我不馋这些,我馋你。” 第151章 惊堂燕·陪你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禹子棠登时一惊,连忙将温如玉推开,义正言辞地告诉他道, “我不能吃的!” 温如玉不禁被禹子棠的反应逗笑,捏着下巴上下仔细端详着禹子棠,故意做出纠结的模样, “有时候我饿得失去理智,可能会分不清楚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或许你多叫几声夫君给我听听,听多了,我就知道你是我娘子,就不会吃掉你了。” 温如玉本是寻他开心的话,没想到话音落下后,禹子棠还真就夫君夫君地叫了起来,还贴进他怀里撒娇。 “夫君,你不要吃我,我的肉很不好吃的。” 温如玉笑着拨弄起他的头发,“禹将军将你养成这样,大抵是不想让你继承他的衣钵了。” “?”禹子棠一脸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自家夫君,“是什么意思呀?” “说你可爱。”温如玉捏了捏禹子棠的脸蛋,无法想象将来禹子棠要是继承骠骑大将军后,在战场上冲敌人撒娇卖萌的模样。 禹子棠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爹爹没说过让我当将军。” 温如玉也十分赞同禹将军的想法, “也是,若是你子承父业的话,可能不叫骠骑大将军,应该叫膘骑大将军。” “你在说我胖吗?” 禹子棠一脸委屈地低头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姐姐说过他不胖的。 “说你可爱。”温如玉还是那句话。 温府大堂,宾客盈门,接二连三的都是上前给温老爷敬酒的客人。 一袭玄青色长袍的杨诗礼准备要上前敬酒时,原本蜂拥的人群都自觉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安伯贤也在他身侧,两名大郢国曾经叱咤风云的武将难得同席登场,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杨诗礼风清雅正,宛若天降谪仙。 安伯贤则明显更有武将风范,两人的气质都不相上下,奈何杨诗礼更为飘逸俊美。 不少年轻的女宾客都被杨诗礼吸引住了目光,眼神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温老爷见是大名鼎鼎的杨诗礼过来敬酒,连忙端着酒杯躬身上前迎接,“杨中丞!” 杨诗礼微微一笑,“恭喜恭喜!” 温老爷朗声大笑,“能得到杨中丞和安将军的祝福是犬子的福气!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两人齐声道,“哪里哪里。” 二人同时向温老爷敬了酒,随后又走向禹将军与他敬酒聊天。 三人皆为武将,也都有共同的话题。 “禹将军,恭喜啊!”安伯贤主动上前敬了禹将军一杯酒。 原在走神的禹老将军被熟悉的声音拉回神,连忙堆上笑,“谢谢!谢谢!” 杨诗礼是何等眼尖,自然看出来了禹将军的不对劲,跟着敬了禹将军一杯酒, “禹将军是有心事?” 禹将军见是杨诗礼,朝他微微颔首示礼,“老夫也不想在小女大婚之日还想着朝堂上的事, 但是昨日崔尚书在朝堂上指出邱侍郎与敌国私下有往来,御史台还派人在他府中搜刮出了交互的书信, 邱侍郎一身铁血忠骨,老夫断然是不相信他会做出叛国之事来的。” 这件事两人自然也都知晓,一提起来,皆都是面色沉重。 安伯贤拍了拍禹将军的肩膀,“但如今证据确凿,邱侍郎与敌国来往的书信已在他府中翻出,还能如何证明邱侍郎的清白呢, 崔尚书只手遮天,一心要除掉邱侍郎,陛下又如何会信我等的一面之词。” 第152 惊堂燕·墨邺一声吼,大地都要抖三抖 许是杨诗礼是太傅身份的缘故,与墨邺接触久了,对他的印象只是谦逊懂事的学生, 但对于百官来说,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真龙天子,是绝对的权威。 龙颜一怒,便会是伏尸百万的后果,也难怪议政院的官员都是战战兢兢上朝的。 “此事需得找一个人帮忙。”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杨诗礼问道,“何人?” “御史台李画白。” 安伯贤不禁摇头,“他都是崔尚书的人,怎么可能会胳膊肘往外拐!” 杨诗礼拍了拍安伯贤的肩膀,“他还欠着我一个人情,想必可以帮到忙, 事关国运大势,最重要的是,须得弄清楚邱侍郎究竟有没有叛国,不能光凭表象去断定一个人。” “那此事,就劳烦杨中丞了。” “禹将军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禹将军不禁自嘲一笑,由衷地感叹道, “我们武夫不会辩驳,昨日在朝堂上力保也没能保住邱侍郎,没想到……终究还是得靠你。” “禹将军,安将军,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也能够传达给各位将士,文臣武将,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须权衡朝局,万不可一家独大,文武官不应该是针锋相对的关系,而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两人都深刻品味着杨诗礼的话,最终还是安伯贤揽过杨诗礼的肩头,朗声道, “做了文官的人就是不一样,讲话都这么有深度。” 杨诗礼看着安伯贤这个铁憨憨,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落下去。 现在他似乎有点理解文官是怎么样看待武官的了。 自己一个当过武官的人尚且嫌弃,更不用说那些读圣贤书出来的清高仕子了。 禹将军现在苦着一张脸,也没好在大堂里面多待,缓缓走了出去,来到庭院,恰好看见自家夫人坐在石台上拿着手绢掩面低泣。 禹将军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去,“是舍不得子棠?” 禹夫人摇摇头,“我听说邱侍郎昨日被押入狱,还在听候问审,那灏儿可怎么办呢……” 禹将军伸手将夫人揽进怀中,“放心,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禹夫人抽泣哽咽着,轻轻擦拭掉脸上的泪痕…… 宁远侯府,一身着黑色绣九蟒图样官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靠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 他的面部线条冷硬,五官如刀削般刚毅冷漠,锐利的黑眸尖利如刺,仿佛与之对视上一眼都会被他的锋芒割伤。 那一身冷厉的雾气更是慑人,即使冷漠,却尤如猛虎,让人畏惧。 黑如幽潭的眸子沉静得毫无波澜,打量着直挺挺半跪在地上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 蚕食人心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沉声下令道,“抬起头来。” 邱宁灏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威压震慑,有些喘不过气来。 父亲将自己送入宁远侯麾下才不过第二天,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宁远侯。 昨日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竟直接拿箭对准了自己。 感觉宁远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强烈视线带着发狠的憎意,好像在透过自己,深深地憎恨着。 邱宁灏听从命令,缓缓地抬起头来,即使没有与之对视,但也能感受到对方仿佛要把他射成筛子的锐利目光。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地收回了通身的戾气,恢复正常。 “你就是邱侍郎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侯爷,在下名叫邱宁灏。” 厉焱薄唇轻启,沉声问道,“为何要投到本侯麾下。” 第153章 惊堂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滤镜 侯爷终于恢复正常了,邱宁灏松了一口气,如实答道, “男儿有志,在下空有一番抱负难以实现,又仰慕侯爷已久,故此向父亲请愿投入侯爷麾下为国效力。” 听着确实像是刚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说出来的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还带着一丝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为国效力,呵。 厉焱心下冷笑,眼中流露出漫不经心地讥讽之色,淡淡问道, “我朝武将不在少数,为何指名想要追随本侯?” 邱宁灏心里狂跳不止,被问到原因,还有些紧张, 确实,武将安伯贤,禹将军和羽林卫大统领宋青鱼他们都很不错,包括连兰台中丞杨诗礼的功夫都惊艳卓绝。 可以选择的人很多,他也还年轻,机会很多,但,少时在秋宴上见到宁远侯意气风发的那一刻起, 邱宁灏就暗暗下定了决心,将来要成为一个像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在下,仰慕侯爷已久,只想追随侯爷。” 厉焱面无表情地淡声说道, “衣服脱了。” 邱宁灏眼眸惊颤,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要检查身体吗? “是想让本侯亲自动手?”厉焱带着反问的语气,压迫感十足,周围安静地仿佛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不敢。”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邱家大少爷了,而是宁远侯的下属。 邱宁灏听话地解开外袍,见厉焱紧紧盯着他,依旧没有喊停的意思,于是便继续脱,露出精壮健实的上身。 他的体魄锻炼得极好,腱子肌肉劲实有力,匀称好看,肌肤呈现紧致光滑的蜜蜡色。 “侯爷,脱好了。” 厉焱不知何时换了姿势,从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改成了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桌面上。 眼神里毫无波澜,却像是深藏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厉焱缓缓站起身走到下方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条带着倒钩的狼鞭,毫无预兆地“啪!”地一声打落在邱宁灏的身上。 “呃!”邱宁灏猝不及防地吃了一鞭,险些没站稳,身子往前倾了一下,随后又很快站好。 他不解侯爷为何要上鞭刑,但是也不敢多问。 厉焱则是默不作声地在他后背用力鞭打着,落下一鞭又一鞭,把邱宁灏打得冷汗直冒,身形虚浮,这才停了手, 他把带血狼鞭随意扔到地上,勾唇看着那皮开肉绽的后背,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薄唇微启, “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愿意追随本侯?” 原来是考验自己的,如此看来,能经受住历练进入侯爷麾下的,确实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我决意入侯爷麾下,便会忠心耿耿誓死追随侯爷!”他向厉焱表了忠心。 厉焱绕至邱宁灏的身前,抬起他的下巴,深深看着他,幽潭般的黑眸里仿佛有一道汹涌的漩涡,把他吞卷了下去。 “本侯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记住你说的话,无论本侯对你下达什么命令,不得有半分质疑和犹豫,否则,就打哪来滚回哪去。” “谨遵侯爷教诲!” “退下。” “是。” 终于结束了,邱宁灏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这就是宁远侯狼军的精神和意志吗?果然不一般。 邱宁灏弯腰拾起衣物,重新穿戴整齐,鲜血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裳,那画面看着渗人。 第154章 惊堂燕·少年志惊鸿 邱宁灏打从宁远侯府出来就径直往沐春斋去了。 “怡姐姐!怡姐姐!” “哎呦!邱小公子,可别喊了,一到这就喊着你的怡姐姐,她现在楼上呢,自个去。” 邱宁灏连忙向老鸨道谢,“谢谢。”说罢,他便急匆匆跑上去了。 老鸨子摇头轻叹,明明是前程大好的孩子,偏偏就老往她这风月之地跑,也不怕坏了名声…… 她不再多想,随后又堆上笑容去招待客人去了。 “怡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邱宁灏候在门外,问话中语气不乏有几分兴奋之意。 女子柔和清丽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灏儿,进来。” 邱宁灏笑容满面地推门进来,跟报喜讯一样,飞也似的冲到了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跟前,蹲在她旁侧,卸去原本的桀骜,换上了一副天真孩童的灿烂模样,满眼的憧憬和向往。 “怡姐姐!我进宁远侯府了!侯爷答应收下我了!我以后就是宁远侯狼军的一员大将了!” 女子眉目含笑,戳了戳邱宁灏的脑门,“所以我们灏儿现在是大将军了?” 听到这,邱宁灏有些丧气,低垂下脑袋,“还没。”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不过我相信应该很快了!” “你为何执意要从军呢?”秋怡放下一个头钗,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怅然若失, “战场上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若是有一点闪失,就再也回不来了。” “怡姐姐,我习武就是要为国效力的!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也是我一生的夙愿!” 秋怡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劝说的话语,却又改了口。 她是担忧没错,但她也不想打击少年人的澎湃热血,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也拦你不住,你便跟着宁远侯学好本事,争取早日当上大将军。” 秋怡温婉的笑着,忽然瞥见他后背被血浸湿的衣服,当即惊了神色,随后是满眼的心疼, “怎么弄的?谁打你了?” 邱宁灏别过身,“没事,怡姐姐,不疼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这是宁远侯的测试。” “什么测试会打得人鲜血横流!宁灏,听怡姐姐的,这样的狼军,不去也罢!你改投安伯贤将军或者禹老将军手底下也是一样的,一样可以从军为国效力!” 邱宁灏固执地摇摇头,“不一样,我想追随的是宁远侯!” 秋怡知道这孩子犟,也就不再勉强,“罢了,随你喜欢,若你哪天真受不住了再换。” 邱宁灏只是笑了笑。 秋怡起身到柜子里拿出药膏,“来,我给你抹些药膏,好得快些。” “嗯!”邱宁灏乖乖应下,解了外袍露出鲜血淋漓的后背,秋怡刚一入眼,就潸然落泪,心疼得不行。 邱宁灏半天没见反应,转过头去看,发现他的怡姐姐红着眼睛拿手绢在擦拭着泪。 不禁被逗笑,嬉皮笑脸打趣道,“怡姐姐,你都快成我半个娘了!” 秋怡气恼地戳了戳邱宁灏的脑袋, “还贫嘴!看来是真不知痛。” 第155章 惊堂燕·杨中丞那老父亲的心啊 参加完婚宴后,杨诗礼率先入了趟宫,他想知道墨邺是什么态度,这样他才好做应对之策。 杨诗礼让赵笠先去通报了一声,等到赵笠出来说可以进御书房后,杨诗礼才提步走了进去。 他恭恭敬敬地停在龙案前五步外的地方,与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手举至胸前,平推向前作揖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太傅免礼。”墨邺起身上前将杨诗礼搀扶起来,扶他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太傅前来所为何事?” 杨诗礼也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地说道,“为邱侍郎被指通敌叛国一事。” 墨邺的脚步顿住,眸色一暗,“太傅是要保他?” “非也,臣只是想弄清真相,不想平白无故冤枉了忠臣良将,让大郢的官员寒了心。” “昨日在朝堂上不止满朝文武瞧见了,就连太傅您也瞧见了,御史台派人在邱侍郎府上搜刮出了大量他与敌国来往的书信,字迹也与他的一致, 而他本人也无话辩驳,何来冤枉一说?朕已经例外过一个李画白了,若此番再网开一面,岂不是让天下人觉得,投敌叛国的罪罚也不过尔尔吗, 李画白之所以能留,是因为他当年尚且年幼无知,但邱侍郎是知法犯法。” 墨邺都说到这份上了,杨诗礼也不好再坚持了。 虽然墨邺这次没有站在他这边,但是杨诗礼的内心还是很欣慰的,因为感觉墨邺成长了许多。 他并不是只会乖乖顺从自己的意思,他是先站在了国家律法的角度上来思考问题,做出判断和决定。 这就说明他不是一个盲目遵从的昏庸君主。 想到这,杨诗礼不禁又觉得有几分感慨。 墨邺看着杨诗礼变化的神色,有些忐忑不安,连忙握住杨诗礼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无端猜测道, “可是朕擅作主张惹太傅不高兴了?杨诗礼摇摇头, “臣只是感到欣慰,您已经愈发有帝王的觉悟了, 若您刚刚只是一味遵从微臣的意思,那么微臣的教育就是失败的, 您现在已经可以站在一国的立场上独立思考问题了,臣自然是高兴的, 至于邱侍郎通敌叛国一案,微臣会想办法弄清真相,还望陛下宽限些时日。” “好。”墨邺不能明目张胆地帮杨诗礼,但是众官都在竭力为邱侍郎求情,也不差杨诗礼一个, 所以就当是暂时安抚人心,他可以做的也只能是宽限他们些时日,让他们尽早寻得真相,也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陛下……” 邱宁灏不想拖着一身伤回去让家人看见,于是便在沐春斋留宿了一夜。 他侧躺在床板上,回想着昨天与宁远侯初见时,他朝自己放箭。 虽是射在了跟前的地上,但那威慑力不容小觑。 然后他没有叫自己起来,而是让他跪了足足六个时辰。 他的眼神究竟是在透过自己看谁? 还是说,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了。 邱宁灏摇摇脑袋,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随后闭上眼睛,背上的伤口又在渗血,疼得他彻夜难眠。 第156章 惊堂燕·这火葬场被你承包了 翌日清晨,邱宁灏成功地睡过了头,他听到底下客人吵吵嚷嚷的声音这才皱着眉醒来。 看见窗外高高升起的红日后,他才惊觉自己睡过了头。 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扯裂了刚凝结的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唇色发白。 他皱着眉,放缓了速度,连忙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之后,连秋怡端上来的早膳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出门赶往了宁远侯府。 邱宁灏还没到大堂看见了负手站立在庭院中央的厉焱。 他冷眸直射到邱宁灏身上,仿佛如初见时他朝放出的那支利箭一样。 只是这一眼,看得他有点胆寒。 身份仿佛对这个男人有了恐怖的记忆,仿佛看见他,就像看见了痛苦的代名词。 厉焱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也不发一言,但强大的威压震慑得人喘不过气来。 邱宁灏主动抱拳单膝跪地,向他认错。 “卑职睡过了头,还请侯爷责罚。” 厉焱赤裸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轻蔑嗤笑道,“睡过了头?” 他弯腰凑到邱宁灏的脖颈处低嗅,“好一个睡过头,一身的胭脂味,怕是沉醉在温柔乡里不愿醒来。” “卑职不敢。” 厉焱直接掐住了邱宁灏的脖颈,将他扣倒在地上, “我看你敢得很!一身鞭伤还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看来是罚得还不够重。” 对方不断收紧力度,像是真的要将他掐死一般,强劲霸道的力度勒得邱宁灏喘不上来气。 厉焱现在的模样很恐怖,像是丧失了理智的魔鬼一般。 邱宁灏急促短咳着,迫切地想要呼吸,直到在他快要濒死之际,厉焱这才卸掉了手上的力度,拖拽着邱宁灏手将他扯进自己的寝殿,随后毫不留情地将他重重甩到地上。 冷眸讥讽地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背部衣裳俨然被鲜血渗透的人。 “既然你如此贪恋世俗欲望,那本侯就满足你!衣服脱了。” 邱宁灏身子瑟缩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侯爷,我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我是去找我朋友的,我不曾乱来过。” 厉焱一把揪起邱宁灏的衣领,刀子般的眼神仿佛能将他剜下一块肉来, “你留宿沐春斋彻夜未归当真以为本侯不知,什么样的“朋友”能与你在烟花之地共度一夜?” 邱宁灏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已经没有任何用了,还没进入狼军大营,就传出了这种事,侯爷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还请侯爷责罚。” 厉焱讥讽地冷笑一声,“就罚你侍奉本侯左右,做本侯的玩物,衣服脱了。” 邱宁灏一脸的难以置信,当即后退了几步,朝厉焱重重叩首,“侯爷!卑职是男子。” “本侯不瞎。” 邱宁灏怔愣了一下,依旧叩首跪在地上,“侯爷,我是为报效家国而来的,并不是来侯爷膝下承欢的。” 厉焱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所以,你不打算服从本侯的命令是吗?” “卑职不知做错了何事,让侯爷如此介怀,以至于三番五次折辱于我, 卑职坏了规矩,您打我骂我都可以,但要卑职做您的玩物,属实难以接受。” “那便滚。”厉焱淡漠地说完后,便离开了寝殿。 邱宁灏两手紧紧攥着拳头,强压着猛窜上来的怒火。 他不能冲动,不然又会被看成是年轻气盛。 第157章 惊堂燕·他是全村的希望 厉焱离开后,邱宁灏也不再多留,到街上买了身衣裳换上,然后折返回家中,却看见了家门口张贴的封条,和持刀剑驻守在府门口的羽林卫。 他不禁惊诧,自己不过才离家第三天,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被贴上封条。 邱宁灏冲上前,想要一问究竟,却被一只手拽进了巷中,转头一看,发现是熟悉的面孔,“怡姐姐!” 他连忙抓着秋怡的手追问,“怡姐姐,我家是怎么回事?为何被贴上封条,我爹在里面吗?” 秋怡看着邱宁灏满脸焦急的模样,非常不忍心告诉他真相,长叹一声, “唉~我也是今早才从客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你父亲被指通敌叛国, 如今正被关押在皇城大牢听候问审,邱府的人都被封禁在里面了,你还要往里跑!” “我父亲……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我要去救他!” 秋怡就知道邱宁灏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冲动,她连忙拽住邱宁灏, “灏儿!你冷静点,你若是此时去救你父亲,就是劫狱,更加落实了你爹的罪名,害了你们全家了!” 邱宁灏的脚步顿住,瞬间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那我该怎么办,怡姐姐,我该怎么办?” 秋怡长叹一口气,蹲在他旁侧,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安抚着他, “不要冲动,你现在是宁远侯的属下,他应该不会放任你不顾的,你去找他求求情,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宁远侯……”邱宁灏失神地喃喃着。 可是……他现在应该已经不算是宁远侯的属下了。 “我早上忤逆了他,他怕是不愿理会我了。” “事关你全家的性命,即使不行,也要去试试才知道,同为武官,万一他肯帮你爹呢!” 邱宁灏原本放弃了的想法,被秋怡一句话重新燃了起来。 没错,他现在不应该气馁,他应该振作起来,如今邱家还能自由在外面活动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他不能轻易放弃,为了救回父亲,他牺牲一下又如何。 很快,他便擦拭掉眼泪,重新站了起来,“我要救我父亲!” 他两手扶着秋怡的双肩,严肃认真地说道, “怡姐姐,这些日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现在这个时期同我扯上关系,对你不太好,我会想办法救我爹的……” 说罢,他便决然往宁远侯府的方向去了。 厉焱练完武回来,刚要抬步踏入寝殿就察觉到了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双膝跪在地上的邱宁灏。 他沉下眸子,语气明显不悦,“你来做什么,不是滚了吗。” “我……”那句话如芒刺梗在喉咙口般让他难以开口,终于,他还是咬牙低垂着眸子说了出来。 “卑职,愿意侍奉侯爷,请侯爷救救我父亲,只要能救我父亲,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少年郎一身清高傲骨,终究是折断在厉焱面前,被践踏得稀碎。 豆大的泪珠掉落在地上,慢慢晕染开。 他低垂着眸子,等待狂风暴雨的降临,但许久没有动静。 眼前飘落下一块纯白无瑕的绢帕,上面绣着一个焱字,浑然天成,字体苍隽有力。 再抬眸看去时,殿中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158章 惊堂燕·动摇是不会动摇的,这辈子都不会动摇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拒绝了吗? 这是他掉落的手帕吗?和他身上的淡香很像。 邱宁灏将手帕折好,暂时收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还可以求助谁。 杨诗礼乘坐着车轿来到御史台,径直寻往李画白所在之处的方向。 刚一进门就看见端正着身子提笔书写的李画白。 还未等他打招呼,李画白就已经率先发现了他,主动上前迎接。 “中丞大人。” “不必多礼。”他带着李画白一同进入屋内,撩袍在一旁的客椅前坐下, “我此番前来,是想托小郡王帮个忙。” “中丞大人还请直说。” “邱侍郎一案,小郡王都知道多少,可否能如实相告。” 听到这,李画白的神色明显一变,面露难色。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了口,“起初,御史台是截到了一封谋逆的书信,顺藤摸瓜牵扯出了邱侍郎, 搜刮邱侍郎府中的时候,我也在现场,确实在他书房中翻找到了大量与敌国往来密切的书信, 而且邱侍郎也不加以任何辩驳,铁证如山,御史台只能暂时将邱侍郎押入了大牢。” “没有任何辩驳?”杨诗礼抓住了这个关键字,因为之前墨邺也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要知道真正的答案,还得见到当事人才行。 “带我去趟地牢。” “好。”李画白当即应下,与杨诗礼乘坐着马车一同来到了地牢。 狱卒见是杨诗礼和李画白一起来到,朝他们鞠躬行礼后便将两人放了进去。 李画白带着杨诗礼来到了关押邱侍郎的牢狱。 阴冷湿寒的地牢里铺垫了一层厚厚的皮草,邱侍郎依旧保持着入狱前的模样,没有显得那么狼狈。 “邱侍郎。”杨诗礼轻唤了一声,而对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用纸笔练着字,听见动静,却眼也没有抬一下。 李画白将人带到,担心自己在现场邱侍郎有所顾忌,所以便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 邱侍郎还在提笔蘸墨书写着,等候了许久之后,邱侍郎终于开了口。 “杨中丞随侍殿前多年,面对陛下可曾有过动摇?” “尽吾之责,忠吾之君,不曾有过动摇。” 邱侍郎低眉沉沉笑着,“好一个不曾动摇,杨大人,我很钦佩你的这份初心……只可惜,钟大人去了,平襄王也去了,蔺老耄耋之年锒铛入狱, 茂大人被割了舌头才勉强逃离这朝堂,忠臣良将若效忠的是一个惨无人道的暴君,那害的会不会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杨诗礼的回应很平静,“可千千万万的百姓现在过的是安居乐业,繁荣昌盛的日子, 你们所追求的贤明之道已经渐渐变了味,你们现在追求的更像是一种安心。” 杨诗礼一语中地,邱侍郎的瞳孔微微一震,内心仿佛翻江倒海,一阵惊涛骇浪后又恢复成了平静。 “也许真就是你说的那样,大抵是我们老了,也糊涂了,代老夫向陛下说声抱歉……” 泪滴湿了地上的宣纸,邱侍郎大概是真后悔了。 第159章 惊堂燕·钓鱼执法哪家强 “邱侍郎,这么多年过去,也该释怀了,莫要再固执己见了, 我时常在想,钟大人,袁中书和薄大人当年所坚持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他们以死明志,骨气不凡,但是否太过激进,太过执拗, 陛下自登基以来,政绩做的远超于先皇,任用贤能,治理偏远之地贪腐顽疾,兴修水利,削减赋税,边关无战事纷扰, 这么多年,你可有再听过百姓的怨声载道? 他的成绩不是让百官带着曾经对他的偏见去否定的,全天下的百姓如今富足安定的生活,就是他所提交给大郢最好的答卷。” “原来是这样……” 牢狱中突然传来邱侍郎突兀的笑声,“哈哈哈哈……” 他面上是笑着的,但却是老泪纵横,千万种情绪混杂,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回想着自己这一生,从入仕的年少有为,意气风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般田地的。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杨大人,一切都晚了。” “还不晚……” 杨诗礼出来后和李画白一同回到御史台,托他为自己引见御史大夫,想查看邱侍郎与敌国来往的书信内容。 御史大夫却是面露难色,“那些都是邱侍郎叛国的证据,至关重要, 杨中丞非受理本案的官员,老夫也不便拿出,还望见谅。” 场面陷入僵局,就在这时,一小厮匆忙赶进来,凑到御史大夫耳畔低语道,“大人,崔尚书托奴才转达,若议政院杨中丞要调查此案的话,可以配合。” 刘御史一脸诧异之色,有些不明白崔哲的意思,但即便是万般纠结,也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然后将钥匙交给了李画白。 “李大人,那便交由你协助杨中丞了。” “是。” 出来以后,杨诗礼才纳闷地看向李画白,“崔尚书为何……” “是我同崔尚书讲的,我知道您要在御史台调查邱侍郎一案, 若是没有崔尚书首肯,怕是举步维艰,所以才找人通告了崔尚书一声。”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我与他素来政见不合,他竟会帮忙,我以为他会勒令你不得暗中协助。” 李画白笑了笑,“崔尚书人其实很好的,其实我与他也经常有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而且也常常会违背他的意思,但是政见不合,不代表不能做朋友不是吗。” 杨诗礼听到这些话,浅浅一笑,“也许,等哪天我们不拌嘴的时候,还真能好好坐下来喝上一杯,话一下家常。” 李画白脑子里浮现出来那个画面,好像想象不到这两个人心平气和坐在一块的场景,不禁觉得有些想笑。 两人来到御史台存放案件证据的地方,翻找到邱侍郎与敌国往来的书信,两人仔细浏览着每一封信件的内容。 好在也都不是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说是与通敌,倒不如说是跟敌国大臣吐苦水。 自己写过去的内容都是形容墨邺怎么怎么残暴,日子过不下去了之类的, 反倒是对方的时政情报套到了不少。 两人翻阅完全部的信件,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同一个想法。 第160章 惊堂燕·陛下,受惊一词不是这么用的 杨诗礼当即策马进宫,还未走近御史台,就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陛下。”杨诗礼进到御书房内时,又不见任何异常,只是血腥味没散。 墨邺见来人是杨诗礼,当即面露喜色,“太傅。” 杨诗礼左右张望了一圈,疑惑道,“刚刚可是又有人行刺陛下了?” 墨邺一脸无害地摇了摇头,“是宁远侯在向朕表忠心。” “表忠心?”杨诗礼有些不解,宁远侯那个从来没把陛下放在眼里的大刺头会向陛下表忠心? “陛下可有受伤?”杨诗礼反应过来后,先是上下左右围着墨邺仔细打量了一圈,生怕自己没在时,墨邺跟宁远侯对上落了下风。 “朕无恙。”见杨诗礼还是一脸担忧相,墨邺也不禁打趣起了他, “太傅若不放心的话,朕大可脱衣给您检查一番。” 原本是开玩笑的话,但杨诗礼竟认真地回答了。 “那便看看,微臣不放心那个家伙。” 说着,他还真就关上了御书房的门,娴熟地替墨邺宽衣解带,露出强劲有力的胸膛和弓弩般蓄势待发的背肌。 张扬一词用在墨邺身上那是一点不夸张。 墨邺低头看着认真检查自己身体的杨诗礼,腹部不禁有股油然而出的异样感觉。 那道在自己身上扫掠过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给勾走了, “太傅……” 墨邺下意识地抬起杨诗礼的下巴,让他注视着自己,让他与自己那赤\/裸直白的视线相接。 “太傅……” “嗯,怎么了?” 杨诗礼哝声软语地低声回应着他,与之对视的眼神里仿佛能溢出香甜的蜜来,看上去宠溺无比。 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墨邺劲瘦的腰上。 “真的伤着了吗?哪里不舒服。” 墨邺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低垂着眉,弯而细长的睫毛轻颤着,感受着杨诗礼抚摸在他腰间的手的触感,如触电般酥麻。 “宁远侯寻来时,朕确实受惊了,太傅可以像之前那样安慰一下朕吗?” “啪嗒!啪嗒……”宁远侯驶离皇宫的车轿内,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腹部的九蟒袍。 他的腹部源源不断的流出血来,甚至从车轿滴落在地上,被车轮碾过,留下长长的血印。 一旁的金侍卫义愤填膺地替自家侯爷止着伤口, “那个狗皇帝,当时在播州的时候就应该取了他的狗命的!属下这就叫泷月继续行动!” 厉焱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那小崽子也不是吃素的,三番五次的刺杀行动皆被识破, 他应该是有所觉察了,才趁此机会敲点本侯一番,告诉泷月的人,短期内先不要活动了。” “是。” 车轿在府门口停下,原本站在门口发呆的邱宁灏听见动静,看见是厉焱回来了,当即生起了一抹希望。 他迫切地想知道宁远侯的答复,究竟肯不肯帮他。 他急忙迎上去,却见车帘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来,随后而出的是满身鲜血的厉焱,连腹部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他竟受伤了! “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 金侍卫呵斥着新来的邱宁灏,感觉这人就跟块木头一样,一点也不灵活。 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要留这种废物在身边随侍。 邱宁灏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动了,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和金侍卫一块把厉焱扶下来了。 第161章 惊堂燕·两个都是大戏精 帮着把厉焱扶进寝殿后,他就被金侍卫给轰了出来。 邱宁灏有些失神,蹲在寝殿门口,安静候着,心绪不宁,父亲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侯爷又受伤了…… 这时候,他远远听见几个侍卫在议论些什么。 “侯爷武功盖世,又是皇族贵戚,是何人胆敢伤了侯爷?” “听说是进宫找陛下,出来以后就成这样了。” “啊?咱侯爷不是最讨厌见陛下的吗?” “谁知道有什么事呢,也不是咱能管得着的……” 邱宁灏的心脏一紧,侯爷是因为帮他父亲求情被陛下责罚了吗? 他紧张地看着殿内的方向,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但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光是清洗的血水就被端出来足足三盆。 大抵过了三四个时辰后,大夫才走了出来,邱宁灏连忙叫住他, “大夫,侯爷的伤势如何了?” 大夫如实答道,“腹部中了一剑,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流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补血益气。” 听到没有伤到要害这个字眼时,邱宁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金侍卫也带着侍女们走出来了,许是有任务在身。 临走前,他看了眼蹲在地上等候的邱宁灏, “你就在此处好生守着侯爷,若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不等邱宁灏回应,金侍卫就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侯府,显然是有要事在身。 邱宁灏看着虚掩的殿门,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侯爷……”他轻唤又声,对方没有应答,莫非是晕过去了吗? 邱宁灏缓缓走近,床榻前闭目沉睡的厉焱没有了往日的威严,见他紧皱着眉头,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邱宁灏拿起放在床榻前已经浸湿的帕子,抬手替他轻轻擦拭掉额间密布的汗珠。 不得不承认,厉焱的容貌还是很俊朗的,只是平日里的戾气和肃杀之气太盛,让人忽略了他原本英俊帅气的相貌。 擦拭着擦拭着,邱宁灏又下意识地用食指轻轻掠厉焱额前的细发, 因为是第一次和仰慕的对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应该是想将他的容貌看得更真切些。 正失神着,忽然一只有苍劲有力的手将他的手腕捉住。 原本应该在床榻上沉睡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原本眼中的警惕,在看见是邱宁灏后,很快散去,随后淡淡开口说道, “邱侍郎暂时不会有事。” “你这伤,是陛下刺的吗?” “陛下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不过是陪他演演忠臣的戏码罢了, 我们的陛下啊,从小就特别喜欢演戏,看着挺无害的,剥开之后整颗心都是黑色的,偏偏还就是有人不信邪,被他骗得团团转也心甘情愿。” “您是说杨中丞吗?”他停顿了一下,随后补充道,“我此前听闻,您与杨中丞曾是战场上共同浴血奋战的好友。” 厉焱眸色一凛,似乎十分抵触这个话题,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副压迫感满满的模样, “别忘了你的身份。这些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本侯累了,替本侯按按脑袋。” 邱宁灏愣了一下,想必传说中的翻脸比翻书快讲的就是厉焱这样的。 第162章 惊堂燕·火葬场预备备 说是要按脑袋,但厉焱就这么霸气地躺在床榻上,一点位置也不带挪的,邱宁灏要按起来非常的不方便。 “能否劳烦侯爷起身就坐。” 厉焱漫不经心地轻蔑冷嘲,“你大可爬上本侯的床榻,那样会更方便些。” 邱宁灏咬了咬牙,没有按照厉焱所提供的方法去做,而是强撑着探出身子,伸手替厉焱揉按起太阳穴来。 刚开始还能坚持,但厉焱一直没有喊停,他无奈只能继续。 因为全身的力量都是靠腰部在支撑,还得替他按摩着,所以没坚持多久,他的腰就酸痛得厉害。 他想调整一下姿势,只是刚一动就整个人朝厉焱趴倒下去。 他下意识伸出两手撑在两边的床板上,和厉焱只有半指的距离。 邱宁灏慌了神,当即要起身,却被厉焱扣着后脑勺,强压下来,吻住了他的唇。 邱宁灏浑身惊颤,刚一挣动,就无意间看见了厉焱腹部包扎好伤口的绷带渗出了浅浅的血迹。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他愣神了片刻, 只这一瞬,就被厉焱占据了所有权,侵占进来的全是厉焱的味道,霸道,蛮横且无理,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 邱宁灏推动的力度也不敢加大,怕扯开厉焱的伤口,但这样的行为在厉焱看来却跟欲拒还迎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顾身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翻身与邱宁灏换了个方向,扯下对方的衣裳,衣扣都掉落了几颗。 邱宁灏没有任何经验,被厉焱吻的方寸大乱,心脏狂跳不止,耳朵轰鸣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混沌迷茫。 这一切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凌迟一样的漫长酷刑,充满痛苦折磨,让人倍感煎熬。 没错,就当是一场刑罚。 这样至少还会好受些。 邱宁灏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床榻边已然不见厉焱的身影。 不仅腰疼,后方还有明显不适的钝痛感,他的衣物没有人收走,依旧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像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彻底沦为厉焱的玩物的事实,昨夜的缠绵悱恻,不过是对方毫无感情的一场发泄。 他掀开被子,入目的一切让他不禁胃部一阵翻涌,只感觉阵阵恶心。 他所仰慕的那个人,终究从记忆里彻底坍塌,荡然无存。 少年追逐多年的身影不复存在,如梦初醒般,终是镜花水月一场。 满身暧昧红痕,昭示着他与厉焱的关系。 邱宁灏正欲起身之际,殿门被推开了,侍女低头端着一套崭新的衣物送了进来。 随后又进来几个侍从在屏风后的池子里放好热水。 几个侍女正要扶他下床,却被邱宁灏抬手拒绝了, “你们出去!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来。” 几名下属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收走被弄脏的被褥床垫,重新换上新的,然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邱宁灏率先进了浴池洗净身子,可即便是把身子擦得浑身通红也擦不掉厉焱所留下的痕迹。 那一道道鲜红的吻痕是那样清晰刺目,扎得邱宁灏眼睛生疼。 原本他一心想投入宁远侯麾下是想有一番大作为,跟着他闯荡的。 可如今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他曾经的梦想。 堂堂邱侍郎家的公子沦落到这般田地。 父亲现在也还在狱中尚未洗清罪名,想到这些,他的鼻头又不禁一酸。 罢了,自己又不是女子,就当是被狗咬了算了。 第163章 惊堂燕·你的良心有木有 洗浴完毕,他擦干身子,拿起厉焱赐的衣物一看,当即面色铁青。 这衣服颜色艳丽妖娆,开襟露腿,衣不蔽体,这不就是被贵族圈养的小倌穿的那种衣服吗? 让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穿这种衣服,简直就是在羞辱他。 邱宁灏拾起地上自己昨日的那件衣服,显然也不能穿了,扣子和衣带都被对方粗暴的手法扯掉了。 正当他万般纠结之际,殿门就被推开了。 他没来得及躲避,厉焱就走了进来,直勾勾的目光将他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紧抓的旧衣服上,眸色当即一凛,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赐你的衣服,为何不穿。” “还请侯爷给件正常的衣服。” 厉焱轻蔑冷笑,捏起邱宁灏的下巴,用力收紧力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本侯提条件吗?穿上它,这是命令。” 邱宁灏攥紧双拳,紧盯着地面,就是迟迟没有动作。 他当真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不愿留给自己吗? 邱宁灏双膝跪立在厉焱前面,身板直挺,只是身上不着一丝,仅拿着旧衣遮挡着,与他的傲然的气节有些格格不入。 厉焱打开自己的柜门,“或者,你可以穿本侯的衣裳。” 邱宁灏惊愣地看着厉焱,当真是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侯爷的衣服,是随便能穿得了的吗。 厉焱静坐在茶桌前,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人,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选。 厉焱满目讥讽戏谑,走上前抬起邱宁灏的下巴,“既然你喜欢不穿衣服,那待会儿便这样出门。” 不行!他现在满身被欺辱过的痕迹,若没有衣物遮挡,那便是让全侯府都知道自己是侯爷的玩宠了。 他攥紧的手渐渐松开,咬牙拿起那件厉焱为他准备的华丽衣裳,胡乱套了进去。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穿上这样露骨的衣服,倒也尽显有几分媚态,但这衣服,并不适合他。 厉焱不紧不慢地朝邱宁灏招了招手,“过来。” 邱宁灏即便内心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默默咬着牙,亲自将这铮铮傲骨打碎,一步一步地走向厉焱,跪在他旁侧。 厉焱将他肩侧的散发捏在手心把玩,钳着他的下巴,使他被迫仰起头,承接着野蛮的吻。 不带丝毫情感,只是在机械的厮磨。 邱宁灏的嘴角微张,口水沿着两侧流淌下来。 厉焱解下衣带,露出包扎着绷带的腹部,一把揪起邱宁灏的头发,将他往下一拽…… 厉焱不知餍足地俯视着跪在身侧的人,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邱宁灏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天可以过得如此漫长,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随着厉焱抓着他头发的手一松,他瘫倒在地上,嘴唇微微红肿发胀,嘴角还沾带着引人遐想的不明物。 厉焱走后,命人将一套崭新的衣物送了进来。 邱宁灏还是没有让人伺候,让下人放下衣物后就遣她出去了。 第164章 惊堂燕·他想做翱翔九天的鹰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起身,来到桌案前,他将衣服展开,这次是件正常的衣袍,摸着绸缎,应该是极贵的布料。 邱宁灏仰头,抬手用手臂遮挡在眼前,自嘲一笑,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他想做翱翔九天的鹰,厉焱却无情地折断了他的翅膀,欲困他做笼中的金丝雀。 邱宁灏换好衣物,看着铜镜中光鲜亮丽的自己,只感觉一阵厌弃,他何时竟成了这副模样。 华贵的衣袍下包裹着的是一具污秽不堪的身子。 “咚!”地一声巨响,他愤恨地双拳紧攥捶击在桌案上。 因这太过猛烈的动作,扯疼了腰,随后又扶着腰,表情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听见屋中的响动,厉焱推门而入,看见邱宁灏趴倒在地上,便径直走进来,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邱宁灏却抗拒着与他的接触,“我自己能起来,不劳烦侯爷。” “倒是会使性子。”厉焱冷笑一声,却也不再坚持,随后将邱宁灏放了下来。 厉焱也不再出去了,留在寝殿中,来到窗口下方的书案前,平铺了一张宣纸。 “既然你无事,那便帮本侯研墨。” 邱宁灏微微一愣,只是研墨而已,这次倒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他缓缓走到书案一侧,在砚台里开始研磨。 厉焱提笔沾墨后便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 宁远侯擅绘丹青,画作更是千金难求,就连先皇也只是寿宴的时候得过他送的一幅千里江陵图而已。 只见厉焱挥毫泼墨,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一幅落日长霞的壮阔山河景象。 笔墨浓淡相宜,把远山和近景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身在其间。 波澜壮阔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冲激的波浪飞溅而起的水滴像是下一刻就会洒到脸上一样,舒缓湍急,错落有致。 特别是悬停于远处河岸边的几只衔泥春燕,以静画动,将整幅画勾勒得栩栩如生,恢宏大气。 邱宁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案上的书画吸引了过去。 厉焱注意到邱宁灏的视线,冷不丁询问道, “要与本侯一起提名吗?” 邱宁灏有些诧异,还未等他答复,厉焱就已经把笔递到了邱宁灏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执笔写下“锦绣山河”这四个隽永大字。 邱宁灏看着在自己手底下书写出来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感觉有种莫名的神奇。 好像这幅画作也倾注了自己的一份力一样。 紧接着,厉焱带着他在落款处写下了两人的名字。 邱宁灏看着他们并排在一起的名字,略微有些失神。 “送给你了。”厉焱的一句话将邱宁灏拉回了神。 “属下何德何能受得起如此贵重的赏赐。” “本侯说给你,那便是你的了,随你如何处置,若不想要,直接扔了也可以。” 邱宁灏心下一惊,诧异厉焱口中说出来的话,他的真迹,流到民间那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被他说的这般轻贱,仿佛可以随意丢弃。 也许……这幅画作在他看来就是不值一钱的废纸, 自己也就只配施舍这些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纸了。 第165章 惊堂燕·墨邺盯~ “谢侯爷恩典。”邱宁灏低眉,待画完全风干之后,缓缓将其收起,装进了袖中。 邱宁灏又不禁觉得自己是低贱,死性不改, 即便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也还是习惯性关注他,珍视有关于他的一切。 鸾和殿内,墨邺已经醒来,他调整了一下睡姿,侧过身子,单手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直勾勾盯着旁侧与他同榻而眠的杨诗礼看。 那眼神露骨暧昧,似乎是想把杨诗礼现在所映入他眼帘的每一寸肌肤全部印刻下来一样。 杨诗礼多年习武,岂会察觉不到墨邺直白的视线,只是等了许久,对方已经迟迟没有下文,他有些好奇,便微微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原来墨邺也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而已,身体还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邺儿……”杨诗礼柔声轻唤了他一声,随后伸手抚上墨邺的脸庞。 这个时候,墨邺就会将脑袋侧向杨诗礼掌心的方向,亲昵地蹭一下,然后在他温厚的掌心印下近乎虔诚的吻,目光还是依旧注视着他。 墨邺经常跟他强调想要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自己虽是每次为了哄他开心,都会顺着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但实际要做起来却不是一般的困难, 但墨邺真的就做到了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相比于这点,墨邺对感情的忠诚度就远超于任何人。 若将来有哪个后妃要分走墨邺的关注,杨诗礼怕是会很难以接受。 墨邺抓下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转头亲吻着,随后像狗狗一样舔舐着他的手心,不时又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着杨诗礼的神色,生怕惹他生厌。 杨诗礼低眉浅笑,任墨邺胡作非为。 杨诗礼见墨邺实在难受,于是凑到他耳畔轻声诱哄低语, “邺儿,你可以不用忍的,想做什么就做。” “太傅……”墨邺原本强撑的意志,只因杨诗礼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彻底动摇。 情绪高涨,他埋到杨诗礼的脖颈处,试探性地轻咬了一口。 然后,他就迅速地退开了,像个懵懂无知的乖宝宝。 杨诗礼淡淡一笑,将墨邺又拉回原处,说道, “想留下印记的话,可以再咬深一些。” 墨邺却摇摇头,“太傅会受伤的。” 杨诗礼继续哄着他,揉了揉墨邺的脑袋, “没事,为师不疼,所以,邺儿,你可以再过分些的,为师希望你能够活得随心所欲一些。” 杨诗礼主动上前亲吻了一下墨邺的嘴角, “你之前好像说过喜欢这样是吗?还有呢?还喜欢什么,可以跟为师说,不用顾虑太多。” 杨诗礼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诱人的锁骨,直直地看着墨邺,声音低哑富有磁性,不断鼓励着他, “邺儿,你还喜欢什么?可以同为师讲讲。” 墨邺犹豫许久,手上终于有了动作,他将杨诗礼银色的精致发冠取下,梳戴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瞬间散落,如一泻千里的黑瀑。 根根分明的细腻青丝,垂散至肩膀两侧,看上去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第166章 惊堂燕·他不会这么大逆不道 “去池中,朕想看太傅在池水中的样子。”墨邺这次不再犹豫,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虽然有些出乎杨诗礼的意料,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杨诗礼爽快应下。 起身和墨邺一起来到浴池前,他也不避讳什么,当着墨邺的面,将身上的衣袍尽数褪去,垂落在地上,光滑细腻的脖颈上一个引人遐想的红色咬痕。 那是墨邺的杰作,对杨诗礼的过分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杨诗礼娴熟地替墨邺解开衣袍,明明曾经坦诚相对过无数次,但这次却仿佛附带了什么特殊的含义,让明明早已做好了准备的杨诗礼还是有些不自然。 他迈着光洁的长腿,踏进热气腾腾的浴池,靠在设计了圆台的边沿,两手大大张开,仰着头闭目养神,静等墨邺接下来的动作。 许久之后,一阵入水声响起,水波起伏翻卷,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在不断靠近。 杨诗礼做足了准备,然后听见骤然的水声,随后,一块温热的布帕擦拭过杨诗礼的手臂。 杨诗礼诧异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墨邺不知从哪里取来了块干净的帕子,正在伺候自己洗浴,整个人愣了足足有半晌。 “陛下,您这是何意?” 墨邺低垂着脸,“以往都是劳烦太傅帮朕洗浴,今日朕也想伺候太傅洗浴。” 杨诗礼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随后打消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 也是,两个大男人,在浴池里除了搓澡,还能做什么呢是! 内心一阵苦涩,生出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怪异心情。 他强装镇定,露出欣慰骄傲的神情,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为师的邺儿是真的长大了,知道替为师着想了。” 杨诗礼原本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墨邺也勤勤恳恳地替杨诗礼清洗起了身子。 杨诗礼滑溜溜的身子让人无比眼馋,每用毛巾在他身上擦过一下,都会勾带起他的阵阵心火。 擦洗完前面,就轮到了后背。 杨诗礼闭着眼睛趴在圆台上,安心享受着小崽子的伺候。 帕子顺着杨诗礼的脊背一路滑向下,来到尾椎处停下,像是一道火舌擦过一般,让杨诗礼有些燥热难耐。 自己平常是这么跟他擦的吗? 正当杨诗礼失神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太傅是想让朕进去吗?” 杨诗礼身形一顿,满脸惊诧地转头看向后方的墨邺。 对方正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擦拭着后背,手法显得有些生疏笨拙。 见杨诗礼转过头来,他也有点疑惑,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一脸担忧地看向杨诗礼, “是弄疼太傅了吗?” “陛下刚刚说了什么?” 墨邺也是一脸茫然,手里的帕子都有些抓不住了,努力回想,按着自己的印象复述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是,弄疼太傅了吗?” 杨诗礼摇摇头,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墨邺这个单纯的小崽子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呢。 他放下戒备,将刚刚那段插曲抛之脑后,安抚般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没有弄疼我,继续。” 第167章 惊堂燕·霸气如我宁远侯 墨邺替杨诗礼擦身之际,杨诗礼也想起来了这次所来的目的。 “陛下,微臣昨日到御史台探查到邱侍郎与敌国来往的信息,想到一策。” 墨邺顿住手上的动作,随后又继续擦拭起来,恭敬说道,“太傅请讲。” 见墨邺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他这才继续开口…… 听完杨诗礼的计划后,墨邺只是细细地思考了片刻,随后便松了口。 水波一阵轻悠的晃动,从后背将杨诗礼整个人揽入怀中,将下巴抵在杨诗礼的肩膀上。 “那便依太傅的意思做。” “谢陛下。” 热气蒸腾而起,杨诗礼披散而下的长发入水部分已然被浸湿,至于未入水的部分也被湿气熏蒸得湿哒哒的,贴在杨诗礼的脸颊上。 墨邺细心地替他将脸颊上沾带着湿意的发丝勾至耳后。 杨诗礼也只有在这样难得的相处时刻才能暂时将政事放至一边,放松下来。 墨邺似乎也看出了杨诗礼满身的疲惫,伸手替他轻轻揉按起太阳穴, “太傅您太过操劳了,待邱侍郎的案子解决好之后,您好好歇几天。” “谢陛下恩典。” 邱宁灏久闷屋中也甚是无趣,想着到院中走走。 四周不见那个人的身影,他来到亭中,被水中的游鱼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候,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面前,看这人的衣着打扮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应该不是像是侯府的下人。 “滚滚滚!本公子要在这里休息!去给我拿点糕点上来,然后再给我揉揉脚,走得累死了!” 邱宁灏有些诧异,依照厉焱那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脾气,会放任别人在他府上这般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吗? 难道这个人的身份很尊贵? 邱宁灏依旧站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 换作平日里,若是其他人敢这么同他说话,现在早就被他打掉门牙了。 但自己对侯府的关系网不甚了解,毕竟这人也是侯府的客人,所以他也就没与他作计较。 “我是宁远侯的属下,不是你的属下。” “嘿!你这狗奴才!还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了!” 那公子哥恼羞成怒,撸起袖管,一把抓住邱宁灏的肩膀正欲教训他一番。 只是手才刚放到邱宁灏的肩膀上,邱宁灏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感觉肩膀一轻,下一秒,就听见咔地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痛苦的哀嚎声。 “啊啊啊啊!” 邱宁灏转头看去,厉焱仿佛通身散发着可怕的黑雾,阴沉着脸站在那公子哥身后,把他刚刚抓过自己的手往后硬生生给掰断了。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侯府上叫嚣,还敢动本侯的人?” 那公子哥见到厉焱瞬间就怂了,“呜呜呜……我……我爹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厉焱一脚踢到地上,黑色长靴毫不留情面地直接踩在了那公子哥的脸上,冷面讥讽, “呵,你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在本侯府上他也得给我加紧尾巴做人。” 这就是他宁远侯的气魄。 邱宁灏被厉焱的威压所震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人在战场上率领狼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模样。 第168章 惊堂燕·不要解释,这就是护犊子 厉焱走后,金侍卫上前也跟着补了一脚,“快滚快滚!侯府不欢迎你!” 那公子哥被揍得没了脾气,只能哭嚷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金侍卫转头看见愣在原地的邱宁灏,还颇有几分自豪,难得统一了一回战线,他用手肘撞了撞邱宁灏,洋洋得意地说道, “新来的!看傻了,见识到侯爷的厉害了!咱侯爷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能在他手底做事,那是你祖上烧高香了!” 邱宁灏有几分无语,金侍卫却还在那叭叭叭讲个不停,“我知道你仰慕咱侯爷,你不用跟我装高冷。” “我哪里……”邱宁灏要否认之际,又莫名地迟疑了一下。 金侍卫点着自己的脸颊两侧,调侃他道, “很明显啊!从你进侯府看见侯爷的第一眼起,脸上就已经写着:侯爷我仰慕你,这几个大字了。” 之前的他不否认,但自从厉焱对他做了那般过分的事情以后,他的心明明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那样的情绪。 但金侍卫眼中自己竟是这样的吗? “现在……我的表情还是那样吗?” 金侍卫仔细端详着邱宁灏脸上的表情,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是啊!不过又好像不仅仅是那样了,刚刚看见侯爷出现的时候,你的眼神里还有别的东西,说不出来,反正就是看上去挺期待的,啊啊啊你!” 金侍卫兀自细想了一番,果然越想越不对劲,他指着邱宁灏,质问道, “你不会是喜欢上咱侯爷了!想得到侯爷的独宠!” 邱宁灏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也懒得再搭理他。 之后的这几日,厉焱倒是没再折磨他,邱宁灏在府中散心,还未走近庭院就远远听见一阵兵器挥动的破风声响,刚劲有力。 他站定在台阶上,看见厉焱身着一身墨黑色的简装武服,英姿焕发,冠发高束。 仿佛时光轮转,又回到了当年与他在宴会上惊鸿一瞥的那刻。 厉焱挥动刚枪,一套行云流水,气势逼人的枪法招式耍完之后,望向了站定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他出神的邱宁灏。 邱宁灏正失神看着,眨眼间就不见了院中人的身影,他有些惊诧,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秒,自己的咽喉被锁住,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若是与敌军对峙,你这会儿怕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无心打扰侯爷,只是恰好走到此处。”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竟让邱宁灏不争气地慌乱了心神,想侧开身子,反而被对方牢牢禁锢在了怀中。 厉焱顺着邱宁灏的手臂缓缓下移,停在他手腕处,淡淡开口道,“脉象很乱,心不静,如何练武。” 邱宁灏一怔,转头诧异地看向厉焱,“侯爷是要教我吗?” 厉焱松开手,与他拉开距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宁远侯的人,若是连点防身的本事都没有的话,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这怕是在说那天和那公子哥对峙的事,作为正二品兵部侍郎的儿子,邱宁灏的武艺怎么可能会差。 那天他只是以为那公子哥是侯府的客人,怕惹了麻烦才没有轻易动手的。 那既然厉焱都这么放话了,是不是以后敢在侯府横着走的外人他就可以直接动手了。 第169章 惊堂燕·你就给我看这个 厉焱不知道邱宁灏心里的小九九,只是将长枪抛至邱宁灏的方向。 对方好歹也是练家子,身体出于下意识地的反应顺手接过了长枪。 他这灵敏的反应力倒是让厉焱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只会嘴上功夫的世家子弟,现下看来,估计应该是有几分底子在身上的。 “那就让本侯见识一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厉焱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飞身一脚将架上的另一把长枪,踢至半空,腾起一跃便接住了枪柄。 他的力道之大,以至于烟尘荡出,枪尖迅猛如虎狼直直朝邱宁灏袭来。 对方抬枪格挡,却险些招架不住,还没未等他接完这一击,厉焱下一招便已袭来。 邱宁灏的力气不足,被击打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的能力。 短短数招,厉焱就已经挑飞了邱宁灏手里的武器,枪尖横架在他的脖颈处,将他印着暧昧红痕的地方划出了一道血线。 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厉焱收回枪,淡漠开口说道,“自己练。” 说罢,他便持枪环着胸站到了一侧。 邱宁灏拿着枪,回忆着厉焱之前的招式,跟着学了一遍,耍的不算流畅,但也多多少少算是记住了。 最后停住的时候,厉焱还是出手指点了一下,用手里的枪一棍打在邱宁灏的腿上,又持枪将他手里的长枪挑高了些。 “再来。” 邱宁灏收枪回势,站直身子,又照着刚刚所记的招式又挥动起来。 厉焱只是静静看着,在邱宁灏耍完一招后绕到他身后,环住他的后背,替他纠正姿势。 邱宁灏的耳根微红,当即与他拉开距离,“谢侯爷指点。” 厉焱不冷不热地说道,“继续。” 邱宁灏领命,又再次挥动起来。 他从未想过侯爷会亲自教他枪法招式,他曾经只是想着能投到他麾下就已经是万分荣幸的事了。 而如今亲自授枪的待遇,却是他用那种方法换来的。 想到这,邱宁灏就不禁失了神。 “又走神!”厉焱冷声呵斥,将心绪不宁的邱宁灏拉回了神。 “还请侯爷责罚。” 僵着之时,小厮突然来报,“启禀侯爷,禹将军之子来访。” 厉焱明显有些不解,他和禹将军的交情不算深,禹将军的儿子应该没必要来访。 但见一旁的邱宁灏眸色一动,大抵就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也不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邱宁灏,希望他能给自己的一个答复。 邱宁灏如实说道,“家父与禹将军交好,卑职与子棠自幼是发小,他大概是来找卑职的,还请侯爷恩准。” 发小? 厉焱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闪逝而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沉声问道, “你们关系很好?” 邱宁灏愣了愣,不知道一向目中无人,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宁远侯为什么会好奇一个下属的人际关系。 但邱宁灏最终也还是据实说道, “他更像是卑职的弟弟。” 听到这,厉焱周身阴沉的气息才压下去了些,转头冷声吩咐那小厮,“让他进来。” “是。”那小厮应下后,便匆匆退下了,厉焱也兀自转身离开了庭院。 第170章 惊堂燕·怕是彻底陷进去了 邱宁灏在院中的石亭候着,没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闯入了视线。 他初到宁远侯府,也是觉得惊奇得很,东张西望,走一步张望两三下。 直到发现了亭中的邱宁灏,这才扬起嘴角小跑了上来。 “哥!我来看你了!听说你进了侯府,这几天过的好吗?可还适应?” 邱宁灏揉了揉禹子棠的脑袋,“到哪都一样,没什么适不适应的。” “那便好!”禹子棠比较神经大条,见邱宁灏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放下了心。 这时候,他留意到邱宁灏脖颈上的红痕,还有割破的横痕迹,略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起身凑上前认真又看了一遍, “这是……这红痕怎么跟我夫君留在我身上的这么像呀?” 邱宁灏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吻痕,连忙扯高衣领,将它挡住,很快又反应过来禹子棠话里的关键词。 “你夫君?这是怎么一回事?” 禹子棠下意识捂住嘴,感觉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邱宁灏一把揪上来,扯开了衣领,果不其然,在他肩膀上看见了暧昧的咬痕和红印。 “你……” 禹子棠知道这是瞒不住了,只好耷拉着脑袋,老实交代了,“我姐逃婚了,我爹爹原本想让我替几天,等将我姐姐寻回来再将我换回来, 但是我夫君不同意,也不认我姐姐这个新娘了,然后我就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邱宁灏满眼震惊之色,沉默许久,张了张嘴,话到喉咙口终究还是改了口。 “他,待你如何?”禹子棠生性单纯,他担心他成了男妻,会受人欺负。 禹子棠沉吟着回忆了一下,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他家境殷实,长相俊朗,待我也还不错,也会每天给我好吃的。” 听到这样的形容,邱宁灏也算是放心了,至少,那个人没有欺负子棠。 随后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禹子棠的脑袋, “你怎么这么好骗呢!一点好吃的就把你给哄到手了。” 禹子棠想了想,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了,自己也太容易被温如玉拿下了,当时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答应他了呢! 邱宁灏看着禹子棠一脸纠结的模样,故意调侃他道, “现在也还不晚啊,你父亲是堂堂禹大将军,只要你不想了,他随时可以带你回去的。” “回去?”禹子棠喃喃自语地念了一句。 “对,回到将军府,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待适婚的年龄再娶妻生子,安享天伦之乐。” “那我夫君呢?” “他也重新再娶个妻子,过自己原本的生活。” 一想到温如玉要娶别人,禹子棠的心口就一阵发堵。 要是那个温柔的眼神不再落到自己身上,而是属于别人了,禹子棠就无法忍受,他疯狂摇头, “我不想!” “不想吗?”邱宁灏愣神了片刻,“为什么不想?过正常的日子不好吗?” 禹子棠现在只知道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到他要和别人在一起就不开心。” “唉。”邱宁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孩子是彻底陷进去了, “罢了,你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嗯!”禹子棠点点头,又与他说起了别的话题。 送走了禹子棠后,邱宁灏想去书房找厉焱通报一声。 见金侍卫挨在厉焱身侧,心下当即一堵,有种闷闷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直直盯在两人身上。 厉焱顺着邱宁灏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视线看去,发现了站在自己旁侧的金侍卫,随后朝他摆了摆手,“退下。” 金侍卫领了命,很快便离开了。 随后,厉焱朝邱宁灏勾了勾手,淡淡地开口,“过来。” 第171章 惊堂燕·不干人事系列 邱宁灏像是接收到了指令般,缓缓迈步朝厉焱走了过去。 这几天厉焱没有时间找自己,让他掉以轻心了,也失去了防备。 估计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好事。 邱宁灏走近后,静等吩咐,却只见厉焱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白瓷药瓶。 用药绵沾取了里面的药水,随后替他擦拭起脖颈的伤口来。 邱宁灏僵在原地,没有动弹,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把自己周身裹挟住。 他有些受宠若惊,厉焱是在给自己上药? 擦好药后,厉焱便站起了身,“随本侯出门一趟。” 厉焱这次外出没有带其他下属,就只带了邱宁灏一人,而且也没有乘车轿。 这让邱宁灏有些意外。 两人来到街道上,大街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商品应接不暇。 厉焱站定在街道中央,就这么负手在身后静静地看着。 突然几个嬉闹的垂髫小童奔走间撞到了厉焱的腿上。 邱宁灏一阵心惊肉跳,按厉焱这脾气,要是冲撞冒犯了他,岂不是会被他当场弄死。 “叔叔对不起!”小孩也被撞懵了,老实巴交地向厉焱道歉,而厉焱则低头看着他们。 邱宁灏刚想开口为那几个小孩求情,就见厉焱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撞到自己身上的小孩移开,与自己拉开距离,淡淡说道,“小心些。” “叔叔这个给你!”小孩把手里的风车递给了厉焱,想借此对他表达歉意。 邱宁灏想着,这小孩还挺懂事的。 但没想到厉焱居然真的会接! “嗯,勉强原谅你们了。” 厉焱毫不客气地接过孩子递过来的风车,左右端详了一眼,便放孩子们兀自玩去了。 邱宁灏几乎惊掉了下巴,“你怎么还同小孩计较这些?” 厉焱一本正经地坦然道,“他们给本侯赔礼道歉,为什么不要。” 随后,厉焱将手里的风车递给了邱宁灏,“送你了。” 邱宁灏抽了抽眼角,属实不想要跟小孩子争来的玩具。 “还要本侯举多久?” 厉焱冷声质问,见厉焱的手僵在半空,邱宁灏这才艰难地伸出手,接过了这个风车。 鼎鼎大名的宁远侯,心性竟和小孩一般,今日这遭可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看跑偏的,邱宁灏走在街上都想捂着脸,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邱宁灏渐渐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厉焱顿住脚步,伸手牵住他的手腕,“跟紧些。” 只这一牵便彻底乱了邱宁灏的心神。 他恍恍惚惚,如在云端漂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厉焱又带着他走到乡间田野,看辛勤劳作的农民,独自在田梗上坐下,眺望着大片已经收割完成的肥沃田地。 就是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乡间少了城中的喧嚣和繁华,多了几分恬静和安逸。 北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冷意。 厉焱不走,邱宁灏也只能陪在这。 这时候,一位挑柴的农夫经过,见二人坐在田间,不禁停下了脚步,“二位是迷路了?” 第172章 惊堂燕·帝王治术 因为厉焱换了一身简装,所以在寻常百姓看起来应该就是个富裕的贵公子,没有把他联想到皇室贵戚身上。 邱宁灏刚想回话说不是,就听见那农夫说,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去我家坐会儿,等下又开始下雪了。” 邱宁灏原本想婉拒,却见厉焱站了起来,“好。” 邱宁灏瞪大了双眼,敢情厉焱这是真不客气啊! 他也不好白去人家家里,连忙上前接过农夫肩膀上的柴,“伯伯,我来替你挑!” “不用了小伙子!”这些人看着非富即贵,自己哪好意思让人家帮自己干活。 邱宁灏还没等把扁担挑到背上,就感觉手上一轻,转头看去,发现是厉焱接过了那捆柴火,轻轻松松地挑上了肩。 邱宁灏惊讶地看向毅然朝前大步走去的厉焱。 走出数步之后,厉焱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农夫, “劳烦,指个路。” 农夫乐呵呵一笑,随后便带着两人走向了自己家。 那农夫好客,热情地给他们生了炭火,端上茶点,“二位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邱宁灏见厉焱没说话,便主动回了话,“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农夫笑了笑,“家中简陋,让二位见笑了。” “无碍的,我们不讲究。” 厉焱留意到农夫堆在院中山丘般的谷米,恰好屋中也一袋开了口的,他起身走上前,随手捏起几颗谷子,在指尖捻了捻, “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很好。” 那农夫笑咪咪的,“近几年收成都很好,剩的谷子还可以拿到市集上置换些东西。” “秋税交了吗?” “早交了的,家国的事情,咱老百姓哪敢怠慢。” 厉焱看着满院堆积的稻谷,“交了也还剩这么多?” 农夫点点头,“是啊,一直都有剩这么多,课税也一年比一年少了,我们吃不完,还多交了些粮。” 厉焱的眸色深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他故意抛出话题, “听闻当今圣上残暴不仁,若他能下台,换一个仁君继位,你们当如何?” 邱宁灏心惊肉跳地听着他这大逆不道的发言,这是敢乱说的吗?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不管宁远侯曾经有多风光,一个谋逆的罪名就足以覆灭整个侯府,就如同当年覆灭平襄王府时一样。 农夫摆了摆手,“朝堂的事情,我一个农夫哪里说辩得清楚的,可不敢说这些,说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只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疑惑不解地问道, “那个仁君……也能让我们每年都有这么多粮吗?” 一句话,道出了百姓最为真实的想法,只是这简单的问话,却让厉焱沉默了许久,答不上来。 邱宁灏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这谁都没办法保证,即便厉焱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保证。 自古奉行仁政礼治的帝王不在少数,但慈悲换不来底层百姓最真正想要的。 王治也,以权术谋略平衡朝局,震慑天下,使八方无敢来犯者。 为君者,不一定是清清白白,一肚仁义道德,即便他再悲天悯人,举国传颂,最后让国家走向衰败,那他的政治也是失败的。 真正好的君王,是高瞻远瞩,有独到卓识的政治远见,最终让国家走向繁荣昌盛的。 第173章 惊堂燕·只要你一出现,我就彻底败了 农夫离开后,厉焱负手站在窗口,仰头沉思良久,喃喃自语道, “杨诗礼……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在做的吗……” 他有点像反问,无须得到任何答复,答案已经了然于胸。 他伸手在窗外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静静在手心融化,看起来无比平静, “当年先帝驾崩时,本侯就跪在殿外,本侯知道那个小崽子做了什么, 也无法理解杨诗礼为什么要拥戴这个最不被百官看好的冷宫皇子上位, 自此,本侯与杨诗礼立场愈发不合,我便不再过问朝堂政事,一心苦研武学功法。”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明明自己只是他的一个下属,在他眼中微不足道。 “因为你父亲跟本侯一样。” 邱宁灏身形一怔,隐隐有些危险的预感,但他又不想相信自己的猜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父亲想反……” “一派胡言!”他欺他,辱他,折磨他,这些他都可以忍,但就是无法忍受他污蔑自己的父亲, “我父亲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厉焱沉声道,“本侯不否认他的忠心,可他忠的是大郢,是先皇陛下,从来都不是墨邺, 你猜猜朝中有多少官员要反?说出来你怕是不信, 光是来找本侯策划安插刺客进宫行刺亦或下毒的就足足有半数之多, 以至于那小崽子宫中隔三差五就有刺客的尸身被抬出,吓得他夜不能寐,还要找杨诗礼同榻而眠才敢安睡, 你父亲此番入狱本就是这计中的一环,原本他就不想让你淌进这浑水之中, 巴不得将你送得远远的,可你执意要投奔于本侯, 原本初见那刻,本侯就没打算让你留下, 但你这个犟种,打不走,骂不走,赶不走,辱也不走……本侯是没有办法了, 而今,你也被牵扯进来了,那便逃不掉了,选,是随吾等起义推翻墨邺,拥立新王,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还是继续你所谓的忠骨,等着诛杀九族之罪落到头上。” 邱宁灏摇着头,表情痛苦不堪,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这决定对他来说太难了,他也还只是初出茅庐而已啊!为什么就要经历这些, “我不明白……父亲也好,你和那半数的官员也罢,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反……就这样不是很好吗?” 厉焱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罢了,明日天亮,本侯送你出城,自此之后,无论谁称帝,忘记你的身份,此后你都可以平平稳稳地生活下去。” “我忘不了!”邱宁灏嘶吼出声,眼微红湿润, “我是大郢兵部邱侍郎将的儿子!我的父亲是铮铮铁骨,赤胆忠心的男子汉,不是逆贼!” 他捧着厉焱的脸颊,泪眼深深地望着他, “我所敬仰的男人,是顶天立地,让三军闻风丧胆的宁远武侯!不是逆贼……厉焱,我求你收手…… 我认输了,我喜欢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即便你打我,骂我,辱我,我也恨不起来, 只要你一出现,我就彻底败了,我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望向你,我没有办法,我的心就是这样, 我们一起归隐,过着像这个农夫一样悠然自得的生活,不再碰朝堂之事……” 第174章 惊堂燕·他忠的,从来就不是墨邺 厉焱的眸色隐隐颤动,显然是有几分犹豫了。 他抬手轻轻拭掉邱宁灏脸上的泪痕,他也许是第一次对这个小家伙这么温柔。 “走,我们回家。” 邱宁灏却止步不前,他低着头,兀自说道,“我想去见见我父亲。” 厉焱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邱宁灏去了皇城大牢。 狱卒见是宁远侯前来,也不敢阻拦,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邱宁灏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左右张望着这糟糕的环境。 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吗? 他多么希望,父亲只是被栽赃陷害,这样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甚至希望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父亲。”他在牢狱中见到了满脸沧桑的父亲,对方头发已然散乱,身穿囚服,再也不是那件熟悉的武袍。 “父亲!你糊涂啊!”邱宁灏跪趴在牢狱前,痛哭流涕。 邱侍郎看了眼随他一同前来的厉焱,大概知道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 邱侍郎仰头看着窗外,沉声道,“先皇于为父有知遇之恩,他不该得此下场,那个孽畜杀父弑兄, 最后连怀王也惨遭他的毒手,如何阴狠歹毒之人称帝,如何能得人心。” “父亲,你果然忠的从来就只是先皇是吗? 可是生在皇室,这本就是他们的宿命,顺者昌,逆者亡,朝代更迭,是不可阻挡的,就算换了一个人统治又当如何?你们又有谁可以推举?” “推谁都绝不会是他这丧尽天良的歹毒之人! 自墨邺即位以来,文武百官便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殿前人人自危, 墨邺杀孽太重,是疯子总有一天会失控的!他杨诗礼是拿满朝文武的命在搏!拿整个大郢在搏!” “那便卸甲归田!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中事。” “你想让他割为父的舌头还是耳朵!” 邱宁灏低垂下头,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知道茂大人告老还乡被割去舌头那事,父亲那日上完朝回来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邱侍郎看着无言以对的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灏儿,回去,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平襄王也是,蔺老也是,为父也是, 你之所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为父说话,是侯爷保的你,不然为父锒铛入狱那一天,你就该被禁军抓回府上一同封禁, 待我罪名定下,就会一同抄斩,为父不会逼你,你若不想做选择,那便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邱宁灏掩面低泣,难受得说不上来话。 厉焱走上前,他便转头扑进了厉焱的怀中失声痛哭。 厉焱没有说话,只是任他在自己的怀里哭个够,哭累了,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这些头疼的事了。 “告辞。”厉焱搂着邱宁灏带他走出了地牢。 来到牢狱外,他仰头看向天空,伸出手,掌心也没有再落下雪花,淡淡说了一句话, “雪停了。” 第175章 惊堂燕·仅限给一人的温柔 远处天际微微露出一抹煦微亮色,挟带着透白清澈的云雾缭绕宫墙院落之间。 高低错乱,如仙女的缥缈玉带,掠过斗拱上方的飞檐金蟾,拨动银铃磬钟,漾出悦耳动听的清色音弦。 侧躺在龙榻上的墨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整夜都与杨诗礼的手十指交握,紧紧相牵。 他微微勾起唇角,每日醒来见到的都是心心念念之人,这让他心情不错。 他那双深沉的黑眸曾经描摹过杨诗礼的相貌无数遍,早已深刻入心髓。 却也还是觉得远远不够,想跟他融为一体,时时刻刻永不分开。 杨诗礼感觉被一道露骨贪婪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像是被极有耐心的野兽盯上的猎物一样。 他微微睁开双眼,见是墨邺在盯着自己,便放下心来,卸了全部的戒备,温柔似水的眼神里流露出仅限给墨邺一人的柔情蜜意。 “陛下怎醒的这般早。” 他凑上前,在墨邺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柔软的薄唇带着温凉的触感,极尽温柔地印下,像是奖励一般。 然后与墨邺拉开了距离,摸了摸他的脑袋。 杨诗礼坐将起来,刚准备穿衣,下一刻,就被墨邺从后方整个环住,然后在他肩侧回以一个深深的吻痕,又在他耳尖轻咬了一口。 “太傅又要去哪?” 杨诗礼低笑,捧住墨邺的脸颊,闭上眼睛,与他额头相抵,像哄小孩一般转了转, “为师的邺儿何时变得如此黏人了,嗯?” 听到杨诗礼给自己的标明了属性后,墨邺的心脏激动的狂乱,似要破膛而出,整个跳到杨诗礼身上一样。 “太傅……” “嗯?”杨诗礼难得见墨邺如此严肃,认真倾听了起来。 “若朕把心挖给您,您要吗?” 他说的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这让杨诗礼有些心惊,但他不能乱, 因为他深深地知道,墨邺的心性与寻常人不同,不过他也很快给出了答复,“我要。” 说着,他又贴上前,捂着墨邺的胸口,“但既然给了为师,为师就有权力决定它该放置于何处……” 杨诗礼顿了顿,随后加重了语气,似在强调, “为师要它安然无恙地继续生长在你身上,可以吗?” “可是……他们都说,朕的心剖开都是黑色的。再长下去,朕怕它完全变了质,就不再是以前太傅喜欢的样子了,所以,还不如趁它变质之前,就送给太傅。” 墨邺低着头,看起来十分难过。 杨诗礼见到墨邺这样,格外心疼,这是他宠上了心尖的徒弟,岂容得别人一句闲言碎语就中伤至此。 杨诗礼将墨邺抱进怀中轻哄,“陛下莫要听信那些流言蜚语,无论陛下是什么样子,微臣都会永远追随陛下,伴您左右。” 杨诗礼双手捧起墨邺的脸颊,凑上前温柔地替墨邺吻去脸上的泪珠, “邺儿,你很好,以后不要再多想了。” 墨邺乖巧地点点头,替杨诗礼揉按起了太阳穴, “太傅日夜操劳,替朕分忧,定是很累了!” “是臣应该做的。”杨诗礼抬手握住墨邺的手腕, “这等小事,让宫人来就好了,岂敢让陛下亲自动手。” 墨邺一脸委屈,“太傅,是嫌弃朕做的不够好吗?” “臣惶恐,断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怕陛下会累。” “朕不累!” 墨邺兴奋自荐,杨诗礼无奈地笑了笑。 罢了,他既然喜欢,就任他去。 第176章 惊堂燕·精妙绝伦的祛痧之术 墨邺解了杨诗礼的衣袍,规规矩矩地给他按摩起了背,“太傅,力道可还合适?” “嗯……” “朕近日习得一古法医书,朕用上面的法子给您祛痧。” “祛痧?” 如何祛?难道是拔罐?还是针灸? 还没等杨诗礼想明白,下一秒,脊背上一阵湿热,他当即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轻吟出声。 “邺儿……” 墨邺赶忙停下,一脸不解地看着杨诗礼,“太傅,是不舒服吗?” 趴伏在床榻上的杨诗礼轻轻摇摇头, “只是刚开始有些不习惯,没事,继续。” 只是杨诗礼有些纳闷,藏书阁他去过无数次,究竟是哪本古法医书上记载了如此尴尬的祛痧方法的? 倒也不是说奇怪,祛痧时间较长,短则两三个时辰,慢的半天都有,要是累着墨邺了可怎么办。 确实还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墨邺每次为他祛痧时,他的身子都不禁轻颤。 “太傅案牍劳身,又每天还在巩固习武,这祛痧的时间怕是要长些,还请太傅忍耐。” 墨邺垂放纱帐,帘中景象旖旎暧昧,约摸持续了一个时辰后,又变换了姿势,让杨诗礼仰面朝向床顶。 杨诗礼微微红着耳根,“前面也要吗?” 墨邺俯下身子,埋在杨诗礼脖颈间,在他肩上印下一吻,“自然的。” 墨邺一双大手顺着杨诗礼的腹部摩挲游移,目光下是暗藏深处的涌动。 杨诗礼微微颤动,“那便劳烦陛下了……” 这祛痧之术实在是精妙绝伦,一天下来,自己竟真的神清气爽了许多。 只是这满身的红痕,看着有些不太雅观。 不过好在也是真的舒服畅快,杨诗礼也就没有过多计较。 他凑到墨邺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下次换为师帮你。” 好似还有一口热气吹到了墨邺的耳朵里,虽然杨诗礼的声音很小,但却震得墨邺的心怦怦乱跳。 他一把抓住正在穿衣的杨诗礼,“朕……朕也可以吗?” 杨诗礼笑了笑,揉揉墨邺的脑袋,许诺他, “当然可以,只要陛下喜欢,无论多少次都可以。” “好。”墨邺心情美滋滋,然后就听见杨诗礼补充的下一句, “用针灸。” 墨邺的表情僵在脸上,见杨诗礼疑惑不解,墨邺连忙敛去了眼底的异样,恢复一如往常的笑容, “针灸好,朕挺喜欢针灸的。” 杨诗礼见墨邺没有了其他事,便换回了绣仙鹤的青蓝色官袍,朝墨邺恭敬告退,关上殿门后径直就朝马棚的方向而去。 路上遇着正在带兵巡视的宋青鱼,对方走到他近前时,抱拳行了个军礼,杨诗礼微微颔首。 “本官还有事有办,先行告辞了。” 杨诗礼刚要走,宋青鱼就叫住了他, “听说大人前几日去御史台找了李大人,与他一同调查邱侍郎谋逆一案可有进展。” 杨诗礼微微一愣,没有正面回答他,“御史台就在皇城不远处,案件宗卷都在那里,宋统领若关切此案,大可寻李大人问个清楚,何必问我这个匆忙赶路之人呢,告辞。” 看着杨诗礼渐渐远去的背影,宋青鱼在原地沉默良久,也确实如此,到头来,自己终归也还是放不下。 第177章 惊堂燕·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杨诗礼回到议政院,迈着台阶拾级而上 刚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徐义与一众大臣坐在位置上。 长桌最顶端的位置是留给他的。 “杨中丞。”众官员见他到来,齐刷刷站立起身,躬身两手交叠平推至前,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揖行礼。 杨诗礼环顾了一下他们,随后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各位大人不必多礼,就坐。” 身旁的徐义又留意到了他脖颈处的痕迹,“杨中丞这……又是蚊子咬的?” 杨诗礼拉高衣领,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是,这次是祛痧。” 一旁的蔡大人点点头颇为赞同地说道,说道, “近日下官家中的小儿湿气颇重,也是祛了痧才好了些!” 何大人也连忙附附和道,“我那夫人也是酷爱祛痧,确实祛了痧之后身体都轻盈了许多,杨中丞太劳累,是该多祛祛痧。” 多祛? 脑海中闪过那一幕幕暧昧纠缠的画面,杨诗礼就不禁老脸一红,抵唇轻咳一声, “咳,不聊这些了,说回正事。” 高大人率先发问,“杨中丞前些日与御史台李大人一同调查了邱侍郎谋反一案,又去牢狱中面见了邱侍郎,不知崔尚书判断的是否有误?” 杨诗礼摇了摇头,“邱侍郎确实与敌国有书信往来,虽不至于构成叛国之罪,但却足以定二心之罪,具体如何审判,要看陛下。” 众官齐刷刷看向杨诗礼,那眼神纷仿佛在说:具体怎么判不是得看中丞大人您吗? 杨诗礼看出来了他们的意思,淡淡解释道,“陛下也不是什么事都听本官的。” 然后众官员的眼神就变成了:陛下可不就是万事都只听您的吗? 杨诗礼无奈扶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陛下他,有自己的想法。” 再乖的孩子也会有叛逆期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堂堂的皇帝陛下,孩子长大了,他这个老师父也不琢磨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了,他还能怎么办。 这时候,其中一个官员冷不丁的提出了一个离大谱的想法, “要不……中丞大人您跟陛下再多磨磨?” 旁边的官员满脸惊诧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抬手将他的脑袋压下去。 徐义倒是捏着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然后肯定了这个想法, “本官觉得可行!” 杨诗礼抽了抽眼角,总感觉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阵营的了。 宋青鱼行至御史台偏院。 李画白办公的地点就在此处。 进院时,他正在公案前抄录公文。 黑色军靴踩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引起了屋内之人的注意。 他顿住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去,当即将笔平放在了桌面上,冷声道, “宋统领来此,是有何事?” 宋青鱼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听闻你在协助调查邱侍郎通敌一案,故来了解一下进程。” 李画白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转移了话题, “秋猎那日,宋统领教了下官射箭,确实让下官受益匪浅,近几日我也在苦练射箭之术,恰好宋统领登门造访,不如看看我练的成果如何?” “好。”宋青鱼爽快应下。 李画白勾唇一笑,却有几分曾经的天真和灿烂, “宋统领站在那即可。” 第178章 惊堂燕·箭,是砸不死人的 李画白起身取来挂在墙上的箭,与他遥远相对而立,拉搭箭上弦,将弓拉满,箭尖直指宋青鱼的心口,待蓄足了气力之后, “嘣!”地一声,箭弹飞在院外的地上,连离宋青鱼三尺远的距离都不到。 宋统领缓步走上前,弯腰替他捡起地上的羽箭,递到了他面前,淡淡说道, “李大人,箭,是砸不死人的,您还需精炼。” “宋统领改日再来,下官乏了。”李画白接过羽箭,踉跄坐回案前,扶着额头,不再言语。 宋青鱼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他手里紧攥的那支箭。 宋青鱼习武多年,箭术精湛,从李画白持箭对准他的那一刻起,就看出来了他一定苦练了很多次, 手法娴熟,力道充盈,已完全不是初次拉弓时那般青涩。 那一箭若是正常放出,自己不闪躲的话,必中心脉。 但他又岂会看不出来李画白在放箭的那瞬间改变了手势,也收敛了气力,这才使得箭嘣出。 宋青鱼走后,御史大夫刘鄞派人将李画白叫了过去。 “跪下!” 李画白刚一进门,就见刘御史大动肝火,将茶杯砸碎在自己脚边,飞溅的碎片洒落满地。 李画白刚要跪,旁边的一名侍从就抓住了他,这时候,刘鄞也强压了怒火,朝旁边的仆从吩咐道, “先把地上的碎茬子清扫干净。” 待仆从把地面打扫干净后,那名侍从才松开了李画白。 李画白也随之跪了下来,低头挨训。 刘鄞这次气得不轻,声调都抬高了不少, “他是大郢禁军统领!你竟拿箭瞄准了他!是真想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吗? 你知道崔尚书当年扛着多大的舆论压力将你从掖幽庭保出来送到我这来培养,你就是这么报答他吗? 老夫知道你个性!特立独行,不屑与我们这帮老臣位伍,调也调不动,还胳膊肘往外拐!这些崔尚书都不曾与你计较, 但你若是为一己之私自断前程,白费了崔尚书的苦心,那才是真的叫人心寒!心寒至极!” 明面上是在训斥责骂,但李画白又怎能不知,刘鄞是在敲点他,保他,让他珍惜自己这条被捡回来的命。 发了一通火气后,刘鄞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些许,他起身负手背在身后,长叹了一声。 “你跟你爹的性子真的一点都不像,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气人,你爷俩气人都是一等一好手, 老夫跟李延庭文争武斗了大半辈子,是命里相克的宿敌,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儿子竟会在我的手底当差,还尽给我找事, 罢了!也许这就是命,李延庭,你真是死了都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李画白被刘鄞的话所震惊,他竟不知,当今御史大夫竟与父亲有过这般渊源? 他还想开口再问些什么,但刘鄞好像已经不想再说了,只是挥挥手,让李画白退下。 李画白原本还想追问,但又想到他说自己气人,于是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等下次他气消了再问。 第179章 惊堂燕·陛下,这盛世如你所愿 待李画白走后,刘鄞独自走到中庭,回忆随着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月朗星稀,和风拂面,银白色龙袍加身,气势不凡的男子站立于高楼之上,两手扶着栏杆。 将蔺老,钟大人,刘鄞,邱侍郎,平襄王,宁远侯等几个心腹能臣叫了上来。 太监赵笠拿了件外袍给皇帝披上。 皇帝整理了一下外袍,眸色深沉地望着沉寂的夜色, “你们都是跟随朕南征北战,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 兄弟这两个字一出口,几人齐刷刷扑通一声单膝跪下, “臣惶恐!” “都起来!朕早已经拿你们当亲兄弟看了,朕的前半生,屠戮天下,攻城掠地,才使得大郢疆土发展得如此壮大,八方来朝, 而今朕乏了,不想再见杀戮,只想稳固朝局,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可惜朕应该是挨不到那个时候了,几位皇子中,二皇子墨轩德才兼备,学识渊博,深谙为君处世之道,对手足兄弟照料有加, 他是仁义之君,也是朕钦点继位之人,除他外,其余皇子皆不能达成朕所愿,今后二皇子即位后,你们务必要督促他完成朕的宏愿。” “臣等!遵旨……” 几人随着赵笠一同退下,刘鄞多问了赵笠一句, “下官曾在殿中见过几位皇子诵背经书,只是感觉小皇子墨邺似乎不太受陛下喜欢?” 陛下不宠小皇子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知道是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过他母妃吊缢, 盯人的眼神尤为阴森恐怖,整个人也都阴阴沉沉的,所以才不受喜爱。 赵笠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会因为小孩子一个眼神而这般冷待于他, 而是因为小皇子自小患有疯症,丧失理智的时候十分恐怖,性格也很极端, 越是他喜爱之物,他的做法就越凶残。玲妃娘娘离世后,陛下怕他孤独伤心,曾送过他两只白鬃猫,想让它们作为陪伴, 小殿下也确实喜欢,谁曾想,下次陛下再去看望他时, 他竟将其中一只白鬃猫活生生给吃了一半,肝脏脾肠悬吊在外,还满嘴鲜血地跟陛下说,送他的白鬃猫,他很喜欢,……” 赵笠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也是毛骨悚然,心有余悸,后背直冒冷汗, “另一只被他炼成了干,用蜡封裹着,就摆在案台上,直冲着他床榻的方向,说那样,这猫就可以永远陪着他了, 陛下当时被那一幕吓得不轻,此事事关皇家颜面,陛下没有让任何人外传, 为了保护其余几位皇子的安危,也只能是冷待小殿下,明确立场,让他们五人远离小殿下。” 厉焱不解,“事关皇族颜面,赵公公为何要告知于我等?” 赵笠淡淡说道,“能够告知诸位,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他希望你们能尽力辅佐二皇子,同时防备好小殿下,莫让他伤了其他皇子。” 钟大人摇了摇头,“小殿下这疯症实在令人发指,若是让他继位,发作起来,举国上下的安危便都系于他一念之间了。”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心里也都有了打算,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利扶持二皇子上位。 若失败的话,其他皇子继位,顶多也就是费些事,但绝不能是让一个患疯症的人继承大统。 那样,他们千百万将士豁出性命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就等同于白白葬送在一个疯子手里了。 第180章 惊堂燕·先皇的忠臣良将 回忆戛然而止,刘鄞轻叹了一声,钟大人当场撞了柱,蔺老入狱, 平襄王起兵造反满门覆灭,仅剩李画白这唯一的一条血脉,厉焱不再过问朝堂中事,邱侍郎意图谋反, 这么多年了,陛下当年的嘱托,真正能坚守的,也就他们几个了。 而自己,结交了崔尚书,与他协理朝政的过程中也愈发对他们当初坚守的信念所产生了动摇。 如今这天下,不正是先皇所求的太平盛世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还需要再坚守些什么。 鸾和殿内,墨邺双臂张开,在宫人的伺候下穿上了气派的墨黑色龙袍,脑海中回忆着杨诗礼那日在浴池同自己说过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亲自去见见牢狱中人,再做决定…… 穿戴完毕后,宫人便恭恭敬敬地躬腰各自退到了一旁。 墨邺看了眼放置在桌案上的黑色狼印,将它拿到面前,细细摩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便将那狼印揣进袖中,兀自甩袖走了出去。 刚出寝殿大门,一道金灿灿的阳光便尽数洒落到了他身上……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邱侍郎静静靠坐在墙壁旁,地上是铺垫好的稻草。 原本安静的牢狱内,突然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邱侍郎抬眼望去,看见所来之人时,不禁有些诧异,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随着墨邺的一步步接近,邱侍郎才确定了来的人正是当今圣上,邱侍郎虽在牢狱之中,但也是行了跪礼, “陛下九五之尊,何故来这牢狱之中,沾染了污秽气。” “朕来见见先皇的忠臣良将。” 邱侍郎犯的是通敌叛国之罪,忠臣良将四个大字如一把尖刀深深剜在了邱侍郎的心口上,让他为之一颤。 虽是短短一句话,但却直击要害。 “都说朕是暴君,即位数载,可有见朕屠戮百姓,残害忠良?” “未残害忠良?”邱侍郎冷笑一声,“陛下即位那夜,在牢狱中对蔺老动用酷刑之事,满朝皆知!” 面对邱侍郎情绪激动的质问,墨邺只是不徐不疾地冷声说道, “蔺老的牢狱就在隔壁,那夜究竟是朕用刑,还是蔺老同怀王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想必他最清楚。” “苦肉计?”邱侍郎满眼惊诧,连连后退几步, “这怎么可能!蔺老他……从未与我说过此事。” 墨邺掸了掸衣袖,“平白搭上平襄王全族性命,你觉得,他会同你们说?” 牢狱的转角一侧,原本要来找邱侍郎供述通敌一案的李画白手里端着呈了笔墨纸砚的梨木托盘,站定在原地,此刻却是挪不动半步。 脚上如绑了千斤的巨石一般,寸步难移。 他唇色发白,脑袋晕晕沉沉,耳朵一阵锐利的轰鸣,却也将他们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但是他连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眼看就要暴露,却被身后一股坚定的力量环住,然后将他揽进怀中,手紧握住了他的手,以免他抖动的时候发出响声被里面的人发现。 第181章 惊堂燕·朕无愧于天下 李画白转头看去,发现是一身青色武服的宋青鱼,对方依旧是那个漠然的神色,目光紧盯着牢内的方向。 李画白实在难以坚持,便只能借着他的力,瘫软在他怀中。 他脑袋一片空白,这一刻,他只想要一个依靠,也不在乎对方是谁。 而里面,墨邺沉稳有力的声音还在继续, “朕敬蔺老是开国功臣,即便在赵笠宣读朕即位时冲撞了朕,也只是将他收押囚禁, 让心怀鬼胎的五皇兄安坐怀王之位,可他却还要屡次三番联合蔺老一党官员设计刺杀朕, 朕不杀你们,可你们却无时不刻不在想在如何杀朕,真就这么恨? 若朕真如你们所言那般残暴不仁,而今你们几个早在朕即位那刻便已受尽酷刑人头落地了, 蔺老也罢,平襄王也罢,宁远侯也罢,你也罢,都不惜以全族上下的性命相搏, 你们是大义凛然了,但可有想过那些被无端牵连进来的家人性命? 说朕残暴不仁,你们尚且好到哪里去?平襄王举兵造反,朕尚且留他李家一条血脉, 试问,历来称帝之新王,有谁能做到如朕这般,处处给政敌留后路,不计前嫌,供其官职, 你们稳居庙堂,自是没去游历过,如今天下太平昌盛,百姓丰衣足食,富民策也在让许槐安试点推行, 朕心里坦荡,不怕你们去看,朕无愧于大郢江山,更无愧于天下百姓。” 隔壁的牢狱内,满头银发的蔺老俯趴蜷缩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午夜梦回,数次被惊醒,梦见平襄王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将墨邺拉下台…… “邱侍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邱侍郎跪立俯趴在地上,朝墨邺重重叩首, “罪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还望陛下能够开恩,饶了罪臣的家人。” 这时候,墨邺面无表情地从袖子掷出一物丢到了邱侍郎脚边。 邱侍郎低头看去,发现地面上的俨然是一张已经拟好的圣旨。 “臣接旨。”他双手捧起来,打开卷轴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字眼。 随后目光停顿在一处,怀疑自己眼花了,赶忙揉了揉眼睛,又将那颜色鲜艳的圣旨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 所有的文字中,没有提及到问斩,或者赐死的内容。 他抬眸表情惊诧地看向站立在牢狱外的墨邺, “守陵?”仅仅只是守陵? 他所设想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让他体面的死去,换回全家性命,让灏儿像李画白那样他就已经很知足了,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实在太意外了。 因为自古以来,没有哪位皇帝会对有二心的臣子心慈手软,更何况是这个“暴君”。 面对邱侍郎的疑问,墨邺只是淡淡开口说道, “要谢就谢那些为你奔走求情,力保你的官员们。” “既然邱侍郎效忠的是先皇,那便革除官职,去为先皇守陵,无朕旨意,此生不得踏出皇陵半步,至于邱府上下,三代贬为罪奴。” 第182章 惊堂燕·吃,是物理的那个吃吗? 邱侍郎震惊得说不上话来,激动颤抖着,手抖得差点拿不稳圣旨。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墨邺的威压又是那么真实。 刚刚自己在圣旨中看见的也确实是这样的旨意。 墨邺看着久久不作答的邱侍郎,抬高音调,冷声质问道,“邱侍郎可还有何不满?” 云里梦里的邱侍郎被墨邺的这一句话唤回了心神,激动地痛哭流涕,重重朝墨邺不断叩首, “罪臣,叩谢陛下隆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隔壁倚在墙上的蔺老,将墨邺对邱侍郎的审判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那些话也沉沉敲击着他早已死寂的心脏。 原本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下的他,好像等了好久好久,终于见到了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 他开始对自己所坚持的信仰产生了动摇,这是非常痛苦的。 所认定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有朝一日被彻底颠覆打破,而自己所苦守的,反而是错误的理念。 那种懊悔,揪心,堪比千刀万剐的酷刑,使得墨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剜在了他的心口上。 那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作暴君的人,将自己收押囚禁了数载,只是不闻不问,也许他真正在意的,便是那不闻不问……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墨邺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了,他不喜与除了太傅以外的臣子相处。 若非是太傅让他来同他们把话说清楚,他大抵是不会理会他们的。 突然好想太傅啊! 墨邺径自离开了牢狱,刚出地牢,就见一熟悉的颀长身影着天蓝色宽大袖袍的官服逆着光站立在不远处,静静等候着他,那人便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到的人。 “太傅!”墨邺面露喜色,连忙快步上前,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生怕让他等急了。 “太傅在此处候了多久了?怎不寻一处坐着等。” 杨诗礼淡淡一笑,“刚来没多久。”他望了眼牢狱的方向,“陛下都讲完了。” “嗯。” 杨诗礼望着牢狱的方向,感慨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释怀, 有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了,说不清楚,那便用事实来证明一切,走,陛下不是说要放臣几天假吗?” 墨邺点点头,“太傅想去哪里游山玩水?朕陪您一道去。” 杨诗礼沉沉地笑出了声,觉得墨邺有时候真的莫名的可爱, “陛下究竟是要给微臣放假,还是要跟着偷闲?” 墨邺一副小心思被抓了现形的模样,莫名心虚,不自觉地放低了视线,又改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太傅是嫌朕总是跟在您身边吗?” 他突然敛去委屈的模样,重新恢复与往常无异的模样,乖巧懂事地说道, “也是,太傅难得放松几日,自然是不愿朕这个累赘跟在身边扰了您的兴致的, 这些日太傅便放下政事,好好地放松一下!朕会谨遵太傅教诲,勤勉于政的。” 杨诗礼被墨邺这一出整得反倒莫名内疚起来了,好像放假不带上墨邺都是天大的罪过一样。 他两手捧住墨邺耷拉下去的脑袋,让他直视自己, “陛下怎么会是累赘呢!微臣很喜欢陛下在身边,也想时时刻刻想跟着陛下, 原本放假这几日微臣也是打算在宫中陪伴陛下左右的,所以陛下莫要忧心。” “真的吗?太傅不嫌朕。” 杨诗礼仿佛又出现了幻觉,看见墨邺身后来回兴奋摇晃的尾巴,总感觉他要是再高兴一点就要现行了。 杨诗礼忍不住摸了摸墨邺的脑袋, “自是不嫌的,为师很喜欢我的邺儿,非常喜欢。” 墨邺红着耳朵,低着脑袋,小声呓语道, “朕也……朕也很喜欢太傅。”想吃掉…… 第183章 绾青丝·你的向往就是我的向往 “太傅,给你看个新奇玩意儿。” 墨邺像偷偷藏了什么宝贝一样,献宝似的从袖中拿出一物递到杨诗礼面前。 杨诗礼定睛看去,瞳孔微微紧缩,诧异地看着墨邺,有些说不上话来。 墨邺一脸无辜相地看着他,“太傅不认得这是何物吗?” 杨诗礼心下一沉,平缓答道,“自是认识的。” “那太傅同朕说说。”墨邺饶有趣味地枕在杨诗礼的大腿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似乎更想听见从杨诗礼口中说出来答案。 “这是……宁远侯的狼印。” “是啊。”墨邺仰面朝天,百无聊赖地高举着那篆刻着烫金符文的狼印,左右仔细端详着, “宁远侯那日来向朕表忠心,表示愿交出兵权,只求给邱侍郎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这狼印放朕这里已有好几日了,朕还没有仔细看过呢,想着结束后,跟太傅一起慢慢看。 可是狼兵只听宁远侯的,朕要这狼印,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便留给太傅把玩!” 墨邺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将手里的狼印递到杨诗礼面前,满脸期待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杨诗礼当即起身,跪伏到墨邺跟前,“臣惶恐,此印于微臣无用,陛下好生保管便是。” “太傅快快请起,朕不是有意要吓到太傅的。” 墨邺赶忙将狼印放回袖中,弯下腰,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将杨诗礼扶起。 让他与自己并排而坐,“太傅想好了这几日去哪里游玩吗?” 刚刚墨邺的言行确实让他心下一惊,但看见墨邺现在和平常无异的恭谦笑貌好像又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墨邺只是单纯地想把狼印当稀罕物件送给他玩? 依照墨邺到性子,也确实有可能,他很快便不再多想其他了。 “臣还没有想好,不知陛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墨邺疑惑不解,歪着脑袋看向他,“好不容易放松休息,太傅该去您想去的地方才是。” 杨诗礼笑了笑,“陛下想去的地方,就是微臣想去的地方。” 他想对墨邺再了解多一些。 杨诗礼的回答显然让墨邺很兴奋,但是认真思考起来,他又陷入了纠结,“朕……” 他沉思许久,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朕的确有个想去的地方。” “是何处?”杨诗礼追问,对此也挺好奇。 “朕想随你一起去走一走江湖。”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江湖凶险,且江湖中人大多是放浪不羁之辈,唯恐冲撞了陛下。” “不是说是去朕想去的地方吗?朕既然要去,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 他握住杨诗礼的双手,深深地看着他,言辞真切, “朕与太傅一样,太傅的向往亦是朕之向往,往后大半辈子太傅都要陪伴朕在这深宫庙堂之中,困于累累案牍, 现在有机会,朕自然想同太傅完成这桩心愿,以免您日后日夜惦记,心不在朝政。”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您不在朝堂之上,又有谁可以代为理政呢?” “崔尚书。” 从墨邺嘴中说出来这话时,杨诗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 “为何是崔尚书?” 第184章 绾青丝·杨诗礼的千层滤镜 墨邺笑了笑,如实答道,“他无二心,朕觉得可以暂由他代为理政, 但是太傅不喜欢他,朕也很为难,若是朕命他代为掌政,太傅会不会不高兴?” “自是不会,臣相信陛下看人的眼光。” 杨诗礼想收回曾经他说不见墨邺笼络信臣这句话了,墨邺笼络的最大的信臣,不就是自己吗? 然后是李画白,宋青鱼,礼部尚书郝连均,再然后是许槐安,崔哲…… 看似没有实际跟他们走的很近,像对自己这样宠信有加,但是却在政事委派的过程中,无形地让他们站队到了自己的这边,这招用的着实精妙。 崔哲原是先皇老臣,虽然不像蔺老他们那般顽固不化,但也颇为看重面子。 若得代理朝政的权力,岂不是说明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这样一来,他还有什么理由心理不平衡。 杨诗礼转头看了眼对面的墨邺,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早就布好的局。 但是看见对方那一脸无害的表情,又感觉他不像会做这么精密的布局,应该一切只是凑巧而已。 “仅限三日。”在墨邺的软磨硬泡之下,杨诗礼终究还是答应了,但也仅仅只宽限了三天的时间。 墨邺略有些诧异,“三天的时间游历江湖够吗?会不会太短?” “于微臣而言,行走江湖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是走过,只要是走过,去见识过了,无论是三天还是一天,都了无遗憾了。” “好,那便依太傅的,就三天,日后若太傅又想去了,朕再陪您去。” 杨诗礼听后,淡淡一笑,“就这一次就够了,哪还会再去。” 墨邺笑着,也不再答。 邱侍郎的审判定下来了,去往皇陵为先皇守陵,而邱府上下则贬为罪奴。 这是出乎众大臣所意料的结果。 他们还以为陛下会满门抄斩,以儆效尤,没想到他还留了一丝余地,听说是杨中丞,禹将军,还有宁远侯他们几个极力求情才换得这个结果的。 而且宁远侯好像也被夺了兵权。 邱宁灏因为已经是宁远侯的奴隶了,所以就没有再进行发落,至于邱府其他人,则被安排到了他处。 邱宁灏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即去找了厉焱,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那为何那日在牢狱中还要叫我选择!” 厉焱淡淡说道,“让你选择,是给你机会,狼印于陛下而言并无太大作用,狼兵听的是本侯的令, 若你当时是要反,本侯便会用自己的方式救出邱侍郎,只不过那小崽子设计给了本侯一剑, 若真带兵要反的话,有伤在身,加之他又有杨诗礼的庇佑,本侯也没有十足的胜算。” 直到这一刻,邱宁灏才真正的明白,原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好,他当时没有做出决定,否则,不仅仅是父亲,就连厉焱和他的狼兵,还有自己和整个邱府上下都会陈尸其间,背负上通敌叛国,起兵谋反的罪名。 所以邱府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已经好上太多…… 杨诗礼自然是不会真的带墨邺去闯荡江湖的。 江湖上打打杀杀,血雨腥风,他哪里敢带一国之君去犯这个险,就当是微服私访一下民间罢了。 第185章 绾青丝·喜欢一个人的话,眼神是藏不住的 翌日,两人换了轻便简装,各负一剑,驾着两匹健硕的骏马便一路驰骋着离开了皇宫。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蓝一黑,一个稳健飘逸,一个桀骜不羁。 午时走累了,他们便歇在树下乘凉豪饮,吃上些干粮。 杨诗礼身子直挺,靠坐在树干旁闭目养神,而墨邺则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将头枕在杨诗礼的大腿上,静静地端详着他。 这一幕可谓是养眼,不知要羡煞了多少神仙眷侣。 这么多年了,杨诗礼像是一点没变,好像是被时间遗忘在此间的仙人。 墨邺伸出手细细描摹着杨诗礼的五官,描绘他的唇形,温软如玉。 他依稀还能回想得起来这淡红的薄唇轻轻覆压在自己额间和脸颊的柔软触感。 最终墨邺手指停在了杨诗礼的嘴角处,然后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只是就这么放着。 杨诗礼伸手抓住墨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墨邺掌心微微发痒,手却也一直舍不得离开。 马匹侧立于溪涧之间,探着脖子喝水,偶尔还会呼噜几声,甩甩尾巴,又抖动一下身子。 墨邺突发奇想问道,“太傅要吃鱼吗?” 要杨诗礼微微睁开双眼,“可现下我们没带钓鱼的工具出来,如何弄得到鱼?” “朕自有办法。”墨邺小跑到林中,拾了根尖利的木棍,随后脱了长靴,卷起裤腿就下到了溪中,然后开始低着头四处寻找鱼的踪迹。 没想到墨邺还会有这么纯真可爱的一面,真想让那些说他是暴君的朝臣们都看看墨邺现在的样子。 杨诗礼就这么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就此呈现。 墨邺第一次扎了个空,一脸懊恼,杨诗礼看着,也只是浅浅地笑,目光中流露出的宠溺掩盖不住。 “真好啊。”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在耳畔响起。 杨诗礼骤然惊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侧的,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杨诗礼转头看去,身体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上次锥心入骨的痛意也随着回忆涌来。 但落惊池这次并没有出手,只是身体的记忆太过深刻,记住了那次的痛苦感受而已。 “落前辈所来是为何事?”面对不善的来者,杨诗礼的语气也颇为不友好,仿佛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落惊池没有计较杨诗礼的不礼貌,只是淡淡一笑, “只是碰巧经过而已,你们也在游历大好山川吗?真羡慕你们啊,还可以相互说话,互诉心意,你们是伴侣吗?” 杨诗礼瞬间警觉起来,“不是。” 面对杨诗礼的否认,落惊池只是觉得好笑,伸手抬起了杨诗礼的下巴, “可你看他的眼神,那满目浓烈的爱意仿佛都要溢出来了一样。” 而杨诗礼也因为落惊池强大的威压,而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嗖!”地一声,一根尖锐的长棍毫无预兆地朝落惊池的面面袭来。 落惊池掌心聚气,带着淡白色光晕的一掌击出,结实锋利的长棍瞬间碎裂成数百根长条木丝,但也随着真气的震荡,擦过他的脸际,滑出一道血痕。 第186章 绾青丝·是他是他又是他 落惊池苍白的脸霎时涌现出一颗颗红色的血珠。 杨诗礼略微有些惊诧,墨邺竟能伤到这位绝世高人? 许是刚刚落惊池在同自己讲话,没有留意到突然袭来的长棍。 果不其然,墨邺带着杀气直袭而来的长棍被破碎后,引起了落惊池的注意。 落惊池抬眼看向溪涧中央浑身散发着恐怖黑气的男子,搓了搓手臂,风轻云淡地说道, “真是可怕。” 他暗自加重了威压的强度,杨诗礼浑身无力,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表情痛苦,嘴角已然溢出鲜血 下一刻,原本还在溪涧中央的墨邺,眨眼间来到了落惊池的眼前。 似乎落惊池的威压对他完全无效一般,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双目猩红,发狠地冷声警告, “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这一句话仿佛已经不是警告了,而是给落惊池宣判了死罪。 杨诗礼也是第一次看见墨邺这么狠绝的模样,仿佛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只见他真气涌动,带动着身后溪涧里的水流,形成一个高大的水柱,翻卷了几圈后,直接朝落惊池冲去。 落惊池手上未着兵刃,仅仅一个抬手,就挡住了这巨大翻腾的水柱。 墨邺还在加注真气推动水柱,这强劲霸道的真气紧凝不散,就算是落惊池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般应对自如。 不过落惊池好歹也是修炼秘法多年的,自然也没有就此落于下风。 僵持了好一会儿后,墨邺的水柱被破,他还强行顶着落惊池巨大的威压,嘴角也已然流出了鲜血。 落惊池再一掌击出,将墨邺打翻在地,然后朝他走近。 他没想到墨邺在此情形下还可以复而起身,一剑刺穿了落惊池碰过杨诗礼的那只手臂。 落惊池反应过来已晚,一个手刀便将插进他手臂中的剑劈断,然后将墨邺一掌击飞。 “邺儿!” 杨诗礼强撑着四肢百骸传来的拆筋噬骨的痛意,飞扑上前挡在了墨邺身上。 落惊池拔出手臂中的那把断剑,径直朝两人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见“当!”地一声清脆声响,簌簌飞去的断剑当即被一把天青色长剑打飞,在空中极力翻转了数十圈后直直插进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而树干扎进那残剑的地方,已然冒出焦黑的痕迹。 杨诗礼抬眼望去,一抹天青色身影映入眼帘,竟又是那位大侠! 落惊池见朝暮生出现后,一反常态地桀桀地笑着,那笑容阴森恐怖,让人毛骨悚然。 “你不想让我杀他们?” 朝暮生只是冷冷回应道,“不在名单之上,为何要杀。” 落惊池仔细端详着朝暮生的表情,随后又癫狂地大笑起来。 “你可真是无趣啊!无趣得很。” 说罢这些后,落惊池嗖地一下就没了身影。 待他走后,压制在杨诗礼身上的力也终于轻缓了些。 他将墨邺扶进怀里,向朝暮生抱拳行礼,“多谢侠士。” 朝暮生看了眼躺在杨诗礼怀中的墨邺,眼神里不知道在流转着什么情绪,随后敛去,朝杨诗礼微微点头示意,便负剑转身离开了。 第187章 绾青丝·墨小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夜里,他们寻了一处客栈落脚休息。 墨邺像是郁闷了一样,趴在桌面上不说话。 自打与落惊池交手之后,墨邺就是这样的状态。 魂不守舍的,杨诗礼都担心落惊池是不是暗中使了什么诡计,让墨邺变成了这样,很是担心。 杨诗礼打来一盆温水,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蘸湿后又拧干,一手扶着桌子,缓缓蹲在了墨邺的身侧,替他轻轻擦拭掉嘴角残留的血迹。 “邺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墨邺摇了摇头,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太傅会不会觉得朕很没用?连一个小孩都打不过。” 杨诗礼微微一愣,原来他在意的是这点。 这老“小孩”自己再强的身手对上他都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被他的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更别说是墨邺了。 但墨邺能承受住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了,竟还能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下刺中了那个老妖物的手臂。 可见墨邺的功夫这是精进到了何等程度。 这在杨诗礼看来已经是超越他了。 “邺儿,不必介怀,那人名叫落惊池,是修炼了秘法的江湖高手,不是小孩, 只是他练的秘法每次在他催动真气之时,都会反噬,让他改筋换骨,一次次的累计下来,他也就变成了这副少年模样, 他实际的年龄,可能同微臣的父亲一般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微臣对上他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本想此次带陛下出来就是玩乐一番,没想到竟会遇上他,实在是失策,邺儿可曾后悔陪为师出来?” 墨邺摇摇头,“是朕不精于练武才致落人于下风,让太傅不能玩得尽兴,是朕之过。” 看看!看看!多招人稀罕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暴君呢! “但为师却后悔了。” 只因自己一个向往的眼神,墨邺就将此牢牢记挂在了心上,然后找准机会就陪着自己出来,而自己却差点害了墨邺。 还着一师一徒相伴行走江湖,无他人随同,自己真是太糊涂了。 若今日那侠士没有赶过来,他和墨邺怕是要沦为这溪畔间的两具枯骨了。 “朕却不曾后悔,太傅不必太过在意,行走江湖,本来就该是这样。” 墨邺起身给杨诗礼让了座,带着杨诗礼坐下,替他取下发髻和银冠。 青丝瞬间散落在肩后,看上去霎是好看,墨邺也不禁有些看痴了。 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拿来木梳,替杨诗礼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头发,柔顺的发丝自他指间滑过,让人爱不释手。 墨邺又俯下身子,凑到杨诗礼的发间,细细低嗅, “太傅的头发,也很香。” 杨诗礼浅笑,“你倒是尽会捡些好听的来说。” “可太傅也喜欢听不是么?” 墨邺俯下身子,从后方将杨诗礼整个环住,手只是搭攀在他双臂两侧,倒也没有太过用力,语气暧昧低沉。 杨诗礼往后一靠便贴在了墨邺的胸口上,嘴角微微勾着。 这点他倒是不否认,但是他怎么总感觉墨邺这个样子怪怪的…… 第188章 绾青丝·大型拆家现场 翌日清晨,温府,一帮下人围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手忙脚乱的。 温如玉从铺子里回来,府上到处没看见下人的影子。 温如玉正觉纳闷,听见院子里传来各种杂乱的脚步声。 他循着声源走过去,远远看见一帮丫鬟家丁忙进忙出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大阵仗。 “咳!”温如玉抵唇轻咳一声,下人们听见声响,抬眼看见是少爷来了,连忙停了下来,朝他行礼。 “少爷。” 温如玉将他们扫视了一圈,提问道,“你们在忙些什么?” 下人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随便发声。 见他们都不敢答话,温如玉便打算亲自去看,谁知道刚踏进厨房,一条横飞而来的硕大鲢鱼就直直冲着他的面门袭来。 温如玉侧身闪避,鱼是躲开了,但人却撞到了他怀里。 温如玉将怀中冒冒失失的人扶起, “棠棠,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环顾了一眼宛如灾难现场的厨房,这满地的狼藉就是禹子棠的功绩。 但他也没有恼意,只是十分淡定地询问他。 而禹子棠也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相, “我想给你做鱼汤,这鱼又大又滑溜,我抓不住。” 敢情这满地狼藉是抓鱼抓的,跟拆家一样,温如玉感觉自己要是再回来晚一些,可能温家都没了。 因为柴火散了一地,炉子里的火已经快窜出来了。 下人们帮着忙七忙八地整理,其实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把罪魁祸首带离现场。 “你不用给我做鱼,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好了。” “可是,我在你家里,什么事情也不干,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温如玉牵着禹子棠的手,慢慢将他牵离现场, “没关系,你好好做我温家的少夫人就行了。” 禹子棠乖巧地点了点头,“好,那你以后不能说我不如女子贤惠。” 温如玉这才反应过来禹子棠是在担心什么,怪不得这么懒洋洋的一个人会突然心血来潮给他做鱼汤,原来是担心自己在贤良淑德的女子面前没有优势。 “那是自然,无论你怎么样,都是我唯一的夫人。” “好。” 这时候,温如玉突然想到自己有一批布匹要运,眼下左右也无事,禹子棠在温府闷久了也无聊,干脆就带他出去转转。 “随我出门一趟如何?” “出门?”禹子棠像是被解放了的狗狗一样,听见这两个字就兴奋无比,“好呀!” 温如玉浅浅一笑,就知道这小家伙会喜欢。 很快他便带着禹子棠出了门。 要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临县,走的是官道。 许是附近住的人家养的猎犬奔走出来,从大道飞窜而过,马儿当即受了惊吓,嘶鸣一声后,高高起前蹄,失控般朝前奔走,无论车夫怎么紧勒缰绳都无济于事。 温如玉本想护好禹子棠,以免他摔落坠马,却见禹子棠一掌拍向车板,腾空而起,直接骑到了马背上拉拽着缰绳将马头扭往一边。 马儿奔跑着,脑袋被扭往了别的方向,速度也渐渐放慢了下来,仅疾驰了一段距离后便老老实实地吭哧着粗气停了下来。 见马儿终于消停下来后,禹子棠这才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回到运送着布匹的车前,同温如玉说道, “没事了!它老实了!” 第189章 绾青丝·弱小可怜又无助 温如玉被禹子棠矫健的身手所震撼, 禹子棠看上去憨实可爱,但他却差点忘记了,这可是堂堂禹大将军的亲儿子。 从小耳濡目染,又有作为大将军的父亲亲自教导,武功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就自己把他当成了弱小可怜的小家伙。 温如玉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微微点了点头,摸了摸禹子棠的脑袋…… 在客栈休息了一夜后,杨诗礼又和墨邺再次启程出发。 他们来到一处树林时,突然见到一位背着柴的樵夫,看见他们之后,急忙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救命啊!二位少侠救命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 “我在刚刚前面的溪流中看见一具逆流而上的女尸!尤其恐怖!二位少侠快随我去看看!” 逆流而上的女尸? 杨诗礼正好奇之际,墨邺却伸出手挡在了他前面,居高临下地朝跪在地上那人冷声发话, “三声数后再不消失,我就让你成为顺流而下的死尸,三、二……”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樵夫连声求饶,丢了背上的那捆木柴,连滚带爬地拔腿就跑,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墨邺看着那消失的身影,朝杨诗礼勾唇笑道, “这才是逃命该有的样子嘛。” 杨诗礼略有些诧异地看向墨邺,“你是如何看穿的?” 就连他刚刚都没太想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墨邺耐心地向杨诗礼解释道,“这人之前是一直站在河边的,是在看见我们之后,才连忙跑过来求助的, 而且受到惊吓后慌忙逃窜的人,都会下意识舍弃身上影响他逃跑的累赘物,就如同刚刚那般, 但他跑向我们的时候,还背着这重重的木柴,自然不是为了带回去生火,而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 相信他就是附近的樵夫,但此举欲盖弥彰,像是有诈,因此徒儿看出了漏洞。” 杨诗礼被墨邺这一连串有理有据的分析所震撼,刚刚一切的不对劲通过墨邺这一番解释,瞬间就明朗起来了。 杨诗礼还没来得夸奖,突然林中就传出了一下一下地鼓掌声。 伴随着拍掌声响起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这位少侠果然聪慧不凡,一眼便识破了歹人的意图。” 墨邺一脸警惕地将杨诗礼护在身后,独自对峙这名陌生男子。 因为害怕又会让杨诗礼陷入昨天那样的危险境地。 “你是何人?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墨邺的语气颇为不善,似乎是因为落惊池的事情产生了心理阴影,现在杯弓蛇影,见到任何一个意图靠近他们的人都万分戒备,生怕再让杨诗礼受到伤害,就像一只警惕性十足的野兽。 出于礼貌,男子没有太过靠近,而是走到半途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与他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又免得惊扰了他们。 “我叫解千仇,只是一个江湖人罢了, 听说近日失踪了好些年轻力壮的男子,故此来调查,恰好就碰见了他在向你们行骗。” 第190章 绾青丝·被哄得瞬间没脾气了 “他骗走年轻男子做什么?” 解千仇两手摊开,耸了耸肩,“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刚过来。” 杨诗礼已然有些温愠,郑重其事地说道, “天子脚下,岂能容忍这些歹人猖狂,既然他专挑年轻力壮的落单男子下手,解少侠能否帮忙一同将这恶人绳之以法。” “可我又当如何协助呢?” “如今我和我徒儿的相貌已然被他看去,他也认得出来,再引他出来,估计是件难事, 恰好解少侠未曾露面,又是年轻男子,可诱他再次上钩,吾等会在暗中协助。” 墨邺捏着下巴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让解千仇当诱饵的想法。 解千仇倒也是个爽快人,当即应下, “好!只是今日他被吓跑,怕是不会再出现了,明日我等再过来引他出来, 看二位的样子,像是出来闯荡江湖的,不知现在可有去处?” 杨诗礼笑了笑,“走到哪算哪,暂无去处。” “既然明日要一起行动,不如一同去暂住的客栈投宿。” 杨诗礼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好,那有劳解少侠带路了。” 解千仇疑惑地看着两人,笑了笑,“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墨邺转开脸没说话,显然是对有同行者加入他和师父的二人世界感到不满。 杨诗礼也看出了他在闹别扭,但也总不能把帮忙的人晾在一旁不管,于是便主动介绍了起来, “我姓杨,这位是我徒儿阿谨。” 墨邺原本闷闷不乐的表情当即一惊,诧异地看向杨诗礼。 谨,这是杨诗礼的字! 墨邺灰暗的心情瞬间好转,若不是碍于外人在场,恨不得当场就扑到杨诗礼身上。 杨诗礼看着墨邺一副努力忍耐的样子,岂会不明白他的小心思,朝他宠溺一笑, 当即飞身而起,落到了墨邺的身后,与他同骑,然后朝解千仇说道, “我见解少侠似乎没骑马过来,我的马儿借你骑着。” 解千仇似乎还没发现不对之处,只是觉得十分感激,朝杨诗礼拱手抱拳, “此来查探,担心马儿无处隐匿,故此未骑马出来,多谢杨少侠!” 他翻身上马,领头走在前面带路。 杨诗礼则两手顺着墨邺的手臂缓缓下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与他一同握住缰绳, 将脑袋轻轻抵在墨邺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墨邺的脖颈处,仿佛安慰般在他耳畔柔声软语道, “邺儿,我们也走。” 墨邺当即被哄得没了脾气,浑身僵直,连怎么控制马儿的方向都不知道了。 脑袋一片混沌,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在后面,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央求道,“太傅……” “嗯?” “再抱紧些……”墨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传到杨诗礼耳畔。 杨诗礼低吟吟地笑着,这么没安全感,是怕再次跌落下马吗? 不过杨诗礼也主动贴上墨邺的后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这次为师在后面,我们不会再跌下马了……” 第191章 绾青丝·杨诗礼的大白菜被人惦记上了 三人驾马来到解千仇落脚的客栈,马儿停稳后,解千仇率先下马,将马匹交给了照看马客人马匹的马夫。 他转头看向二人,见那名唤作阿谨的徒弟已经下了马,正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师父下马。 这一幕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这杨少侠倒也是找了个贴心的小徒儿,恭谦有礼,又随时都能照料着,一师一徒,行走江湖,好不惬意自在。 杨诗礼握住墨邺伸来的手,一时间也忘了以前是如何爽利地翻身下马了。 因为牵着墨邺的手,他不知该用何姿势下马。 墨邺似乎也看出了杨诗礼的难处,拍了拍马的前腿。 马儿很快便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缓缓趴俯下身子,墨邺这才扶着杨诗礼下马。 一旁的解千仇都看呆了,竟还能这样! 杨诗礼也觉得奇怪,“这是何时训的?” 墨邺笑了笑,“徒儿家的马,一直都有这样训,只是平常不用。” 杨诗礼霎时耳根微微发红,平常不用,在自己这里倒是派上用场了,自己是有多娇贵啊。 解千仇哈哈爽朗大笑,高声道,“杨少侠这徒儿对你宠得很啊!要好好待人家!” 杨诗礼平白被噎了一下,难道在外人看来,自己像是在欺负他徒弟吗? 墨邺连忙为杨诗礼发话,“师父一直待我很好。” 杨诗礼摸了摸墨邺的脑袋,真是没白疼!还知道帮他说话。 马夫牵走马匹后,三人也一同进到了客栈中,手里搭着毛巾,端着托盘的店小二见是新客光临,连忙上前招待, “二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说着还就着旁桌的位置给他们用毛巾擦起了椅子,示意他们就坐。 “住店,就一晚。”墨邺从怀中出银子,直接放到了小二的托盘上。 小二眼睛睁得滴溜圆,将银子收起,然后连忙询问道,“是要几间房?” “一间上房即可。”还没等墨邺答话,杨诗礼就率先回复了他。 “好嘞!二位稍坐片刻,喝些茶水,我这就去安排。” 三人还未落座,只见一粉衫罗裙的女子便含笑着朝解千仇走来,“哥,这二位是你朋友?” 解千仇连忙让出位置给妹妹,笑着同两人结介绍道, “这位是在下的妹妹,解灵儿。”然后又替妹妹介绍起了两个刚认识的朋友, “这位是杨少侠,这位是杨少侠的徒弟阿谨。” “阿谨……”解灵儿蔻丹薄唇笑吟吟地低声年念了一句,目光像是粘在了墨邺身上一样。 许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都看快看痴了去。 杨诗礼留意到解灵儿的目光,心里隐隐有点发堵,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养的大白菜被人给惦记是上了。 而墨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解灵儿一眼,而是搀扶着杨诗礼,欲带他离开, “师父,我们上去歇息。” “好。”杨诗礼朝解千仇微微颔首,“那解少侠,我们就先上楼了。” “请!”解千仇目送着墨邺扶着杨诗礼往楼上走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这才转过头来,然后就看见了自家妹妹还在痴痴地盯着楼上看。 第192章 绾青丝·我那病弱不能自理的太傅 解千仇试探性地伸出手在解灵儿眼前晃了晃, “人都走没影了,还看!你怎么不多看看你哥!” “你哪有人家好看!” 解千仇岂能不了解妹妹的小心思,“你要是喜欢,哥哥帮你去问问若人家愿意,那你就谈,若人家不愿意,你也别巴巴地缠着人家惹人生厌如何?” 说罢不等妹妹回应,当即就要上楼去问。 解灵儿却又连忙将哥哥拉住,“不行不行!才刚第一次见面就表明心意,人家会觉得我这女子太不矜持的,哥,你帮帮我。” 解千仇也是觉得解灵儿事多,但奈何她又是自己的妹妹,又不能不管不顾,只好勉强应下。 他走上楼,来到杨诗礼他们的房门前敲了敲门,“杨少侠,我是解千仇,可以进来吗?” “进!”听到里面的回应,解千仇这才推门进入。 他四下张望着想找点话题切入侧面打听一下墨邺的状况。 虽是笑咪咪的,但一张嘴也还是变成了直白的问话。 “我有些事情想跟杨少侠单独聊聊,不知阿谨兄弟可否……”解千仇试探性地望了眼墨邺。 却见对方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就在这说。”语气坦荡如砥,仿佛没有眼力见这样的东西。 这话哪好当着人家的面问,解千仇一脸为难到地望向杨诗礼,仿佛想向他求助。 但杨诗礼是个宠徒弟的,也应和着说道,“我与我徒儿无须有何隐瞒,解少侠只管说便是。” 解千仇看了看墨邺,又看了看杨诗礼,一咬牙,索性就问出口了。 “杨少侠……阿谨兄弟看上去像是刚及冠不久,不知婚否?” 刚刚在楼下那解灵儿看墨邺那露骨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那姑娘是对墨邺有意。 虽说那灵儿姑娘也生得貌美如花,但解千仇奔着牵线搭桥的目的跟自己打听这个事情,杨诗礼也还是很难开口去帮忙撮合,心口反而还有点隐隐的不舒服。 墨邺伸手紧攥住杨诗礼放在大腿上的手,不用杨诗礼答,他自己便郑重其事地回拒了他, “家中已有一正妻。” 杨诗礼诧异地转头看了眼墨邺,心脏莫名乱跳。 明明就只是回拒他人乱点鸳鸯谱的托词,但他这样牵着自己,又语气严肃地回复,总让自己有几分隐隐约约的错觉。 “哦!呵呵呵这样啊!没想到阿谨兄弟不同凡响啊!这么快就娶到媳妇了!她倒也安心让你出来闯荡江湖。” 墨邺细细摩挲着杨诗礼的手背,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唇角微微勾着, “嗯,他喜欢。” 杨诗礼的心砰砰乱跳个不停,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快坐不住了一般。 他想停止自己脑海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但墨邺宽厚手掌触感却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墨邺似乎察觉到了杨诗礼的异常,也开始下逐客令了。 “我师父舟车劳顿,有些疲乏了,想早些歇下了,不如明日再商讨引诱歹人之计。” 解千仇连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二位早些歇息。” 第193章 绾青丝·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解千仇走后还顺带帮忙带上了房门。 门刚一关上,杨诗礼便瘫软在了墨邺的怀中,脸颊贴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墨邺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轻揽着杨诗礼劲瘦的腰身,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太傅,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徒儿叫大夫来看看。” 杨诗礼摆了摆手,“无碍,为师歇会儿就好了。” 墨邺一听,当即将杨诗礼打横抱起,轻松自如地大步迈向床榻, 小心翼翼地将杨诗礼放置到榻上,替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蹲在床榻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杨诗礼从怀里伸出手,替墨邺抚平紧皱的眉头,“为师没事,不必太过担忧。”其实相比于榻上,他更想在墨邺怀里多待一会儿。 墨邺抓着杨诗礼的手,放在自己脸侧, “可是太傅现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叫徒儿如何不心忧。” 杨诗礼轻轻摩挲着墨邺的脸颊,“邺儿,你觉得刚刚那灵儿姑娘如何?” 墨邺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后宫佳丽三千,尚且比不上太傅一人,那平头小百姓更是不必说了。” 平头小百姓? 听见墨邺这般形容,杨诗礼竟莫名觉得有些想笑,也浅浅地低笑出声来。 虽然知道这样很不好,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墨邺知道自己的话得了太傅的欢心,也高兴得紧,乖巧地将脸凑到杨诗礼的手心上主动蹭了蹭,眼神甜得简直不像话,简直要溢出腻人的蜜来, “太傅一笑,徒儿的心就跟着化了。” 杨诗礼被哄得心情大好,刚刚的醋意和吃味也都烟消云散了, “以前也不见得你这般会说话,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说着,杨诗礼还伸手去戳了戳墨邺的嘴唇。 墨邺得了便宜还卖乖,凑上前一本正经地说道,“很甜,太傅要尝尝吗?” 原本只是打趣一番,却没想到杨诗礼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好。”杨诗礼话音落下,柔软的唇瓣便紧跟着贴了上去。 他与墨邺不同,墨邺不敢太过僭越,只敢轻轻啄一下,但杨诗礼的吻,是深情而绵长的,仿佛含带着千万种情绪奔涌而来。 墨邺整个人都是呆呆的,云里雾里,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但触感又是那么真实。 杨诗礼抽离开后,发现墨邺整个人都像烧红的大虾一样。 砰!地一下,热气在脑袋上炸开,好像把墨邺都炸傻了。 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干嘛了。 杨诗礼拍了拍自己里侧的位置,适时转移了话题,朝墨邺说道,“快些歇息,明日还得去抓那歹人呢。” 墨邺直愣愣地点点头,随后便解了衣带和外袍,挂在屏风上,躺到了床榻的里侧。 以往在宫中杨诗礼为了防止有人夜里行刺,他们都是这么睡的。 现在在外面,杨诗礼也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下意识就想保护墨邺。 别人都是在想方设法地谋害他,就只有杨诗礼一人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为他挡下刀风剑雨。 第194章 绾青丝·逆着人群向你走来 就算全天下都与自己为敌,都畏惧他,杨诗礼也会逆着人群的方向,向自己走来,朝他伸出手。 墨邺最终能信的也就只有杨诗礼一人。 他从后方将杨诗礼紧紧抱住,脸贴在他的脊背上,低声呓语道,“太傅……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杨诗礼握住墨邺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有力回应着他,“微臣知道……” 另一边,皇城内,代为理政,这是何等大权,但崔尚书的心态一如往常一般,只是相当于多了主持早朝和批奏折这两样事。 杨诗礼没在,议政院就相当于少了个撑腰的,而且偏偏还是死对头当上了临时的领导人。 户部尚书开始参议政院的本了,“听闻议政院在联合许槐安试点推行富民策,此举老臣认为不妥, 历朝历代哪个国家都不都是以农耕为本,若人人都想着去当富民了,摒弃了辛勤劳作的本心,那最后谁来耕作, 把刀架到百姓的脖子上逼他们重新犁地耕作吗?那未免也太过荒缪。” 议政院的蔡大人虽然知道优势在崔尚书那边,但也还是率先站出队列辩驳道。 “所以我等也只是试点推行,并没有就此昭告天下。” “如今你已经在试行,自然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其他官员又试行,觉得可行,都想用这套治,亦或是,官员不愿以这套论策治理当地,岂非乱了套。” 议政院的一众官员明白这个时候据理力争已经没有用了,陛下放权了给了崔尚书一党,他们如今的局面很是被动。 可没想到崔尚书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陛下既已决定让许槐安试点推行,必然是已经考虑过后果,只是试点,倒也不是说不可行,且看结果如何再议。” 原本是顽固派的崔尚书在这件事情上却保持了中立的态度。 议政院的大臣们皆面面相觑,觉得诧异得不行,也不知道崔尚书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还有何事有议?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有了要商议的事情。 崔尚书代为理政期间,朝堂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和往常一样,十分平稳。 而这期间,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他也都是在退朝后,留在殿中当堂处理完再离开,而他批好的折子就会交给赵笠带下去。 崔尚书批完折子以后,已是午时,他也整理了一下冠戴和衣袖,迈出殿门,走下百级台阶。 远远见户部尚书在台阶下等候,崔哲顿住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来到台阶下。 “康大人有事?” 康大人如实说道,“倒也不算是事,只是有点疑惑。” “康大人请讲。” “之前崔尚书有诸多举措,一直没能实现,崔尚书何不趁此机会,将其落于实际?” 崔尚书低笑,“看来,代为理政这四个字,康大人还没弄明白。” 崔哲也不再多说,只是上了自己的车轿,缓缓离开了皇宫。 康大人一脸纳闷地解读着“代为理政”这四个字,许是崔尚书有什么顾虑。 他也不再多想,上了自己的马车后随之离去。 第195章 绾青丝·好一个师徒情深 翌日,三人一同来到昨天的溪涧边,杨诗礼和墨邺隐匿了身形,只留下解千仇在溪涧边坐着休息。 他假意闭目养神,过了半晌,昨天那樵夫扮相的男人果然又出现了。 他见解千仇闭目休息,拿着一块灌了蒙汗药的布帕悄悄上前。 手刚伸到解千仇面前,就见他骤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樵夫得知自己中了计连忙要逃,这时候左右两侧又翩然落下两个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逃。 樵夫连连求饶,“三位大侠饶命啊!” 解千仇怒斥他道,“你这歹人!抓那么多江湖义士去做什么!” “我说!我说!我们村上最近来了个女魔头,胁迫我们抓年轻力壮的男子给他当奴隶,若是不听从的话,整个村子都会遭殃, 我们这奇闻异事颇多,有不少少年侠士慕名而来,因此我便编了这么个理由把他们骗到水边,弄晕带回去。” 解千仇问道,“你们为何不求助那些侠士?让他们帮你们降服女魔头。” 樵夫连连摇头,“之前试过,但那些侠士打不过女魔头。” “别人打不过,不代表我们打不过,带路,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魔头这般猖獗!” 解千仇押着樵夫往前走去,墨邺却放慢了脚步,杨诗礼不禁疑惑,也跟着他慢慢停了下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墨邺凑到杨诗礼耳畔低语道,“这人与幕后中人是一伙的,他根本不是附近村民,而且谎话连篇,不可信。” 但如今他已经将他们往老巢处带去,杨诗礼也不可打草惊蛇,只能将计就计,路上多防备些。 不光是防备,墨邺在走的时候还带着杨诗礼与他拉开了距离。 几人行至一处用草藤掩盖的山洞,撩开草藤往里走去,刚开始洞口狭窄,只能过一人,后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 山洞内有发着白光的晶石,把洞壁照得格外明亮,几人正继续往前行时,忽然察觉到异样的墨邺顿住了脚步,带着杨诗礼往后撤, 但已经为时已晚,一个大铁笼从空中倏地落下,将墨邺和杨诗礼罩住,然后中间又落下一个铁栅栏将二人分隔一边。 “师父!” 杨诗礼扶着栅栏,先是安抚好墨邺,“为师没事,只是头有点晕,昏昏沉沉的。” 而前面的解千仇也已经晕倒在了地上了,被假樵夫拖了下去。 杨诗礼发现一旦催动真气,会晕得更厉害,他担心失去意识,便没有强行运转真气。 墨邺左右望了望洞壁上还在不断发光的晶石,大抵知道了原委, “师父,是洞壁上的晶石,早知如此,徒儿不应该让您进这山洞的。” “看不见为师,只怕会让你更忧心,战斗时也会分神,还不如和你一同进来。”杨诗礼说的不无道理,他太了解墨邺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师徒情深!”鬼魅般的女声在洞中回荡响起。 一个满头银发的窈窕女子,身着一袭红嫁衣,自洞穴深处翩然飞来,一个转身便悠然地落在了杨诗礼的笼前。 她一手平放在前腹,一手背至身后,腰身直挺,带着傲世凌霜的威仪,耳垂处坠着的红玉珠随着她的身形晃动。 看得出来,这女子之前的出身并不普通,起码气质就与普通女子不同。 第196章 绾青丝·太傅要被强行成亲了 她看着笼中的两人,眼里流露着似笑非笑的情绪。 她的皮肉是笑着的,但眼神却充满了悲伤和绝望,语气有些自哀自怨的意味, “爱侣竟还不如师徒这般情深意切,何等可笑……哈哈哈哈哈……” 她再抬起头来时,立马又转变了另一副面容,围着笼子慢悠悠地转起了圈,艳丽的红裙嫁衣如同浸染了血色一般,鲜艳刺目, “你们二人,到底谁先与我成亲呢?” 她脚尖轻点,眼看就要停在杨诗礼面前,这时候墨邺却出声吸引起了她的注意,“我先,我年轻。” 那女子一想,也确实有道理,原本要停在杨诗礼面前的脚步又接着走动起来,来到墨邺面前停下。 只是她刚与墨邺对视上一眼,眼睛仿佛就瞬间失去了聚焦,直直地看着墨邺,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墨邺也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森然的眼神让人不禁后脊发凉。 许久之后,那女子的眉头开始紧蹙,两眼往外流血,嘴巴鼻子和眼睛也开始流血。 没过多久便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墨邺一掌劈开笼门,将杨诗礼救了出来。 杨诗礼蹲到女魔头身旁,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没了呼吸。 墨邺一脸担忧地看着杨诗礼,留心观察他的神态,担心自己做了错事惹杨诗礼不开心。 但杨诗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同墨邺说道,“我们去看看解少侠在何处。” 两人顺着刚刚樵夫消失的方向走去,越走越深,终于来到了他们关押失踪年轻男子的地方。 解千仇就在其中,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那樵夫挥起柴刀就要朝二人袭来, 墨邺手起刀落,樵夫只往前冲了几步,便踉跄地停了下来,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伸手一看,满手的血。 再然后,脑袋便咕噜坠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前方,看上去尤其渗人。 就连被关在笼子里的江湖人都不禁大惊失色。 杨诗礼和墨邺将笼门打开,将被囚禁的年轻侠士们都放了出来。 大家皆连向杨诗礼和墨邺道谢,而洞中这女魔头的事情,则交由解千仇他们去善后。 “我与徒儿外出游历的时限已到,解少侠,就此别过。” “没想到,相识如此短暂就要分别了。” 解千仇在那暗自伤感,杨诗礼却看得很开,“总归是有缘相识一场,还请解兄莫要太过介怀。” “确实!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相逢即是有缘,江湖之大,指不定哪天又碰上了!那便不耽误你们赶路了!有缘再会!” 解千仇拱手抱拳,分别朝杨诗礼和墨邺行礼后,便带着其他年轻少侠开始做善后。 而杨诗礼他们则是先行离开了山洞。 两人驾马回程之际,杨诗礼突然向墨邺发问, “邺儿,此番出来游历,可有何感悟?” 墨邺也有感而发,“此番游历,徒儿感悟良深,朝堂不简单,江湖更不简单,这江湖确实要亲自走一遭才能体会到仗剑天涯的快意恩仇。” 杨诗礼欣慰地点头,“为师的邺儿果然是长大了……” 杨诗礼行经了几日之后,两人终于又回到了皇城。 第197章 绾青丝·从未翻脸,何来和解一说 送墨邺回了皇宫后,杨诗礼才赶往家中,刚进家门管家就来报说徐大人带着议政院的几个大臣在书房侯着了。 还好墨邺没有一起跟来,否则他们估计得吓得钻到桌底下去。 “几位大人是有何事要议?亦或是,崔尚书这几日给你们发难了?以至于一听到本官回来的消息,就早早在吾家中等候。” 不过杨诗礼也确实能想到,陛下放权给崔尚书代为掌政,想必这几日议政院受到了不少打压。 但徐义却摇了摇头,“我等前来是想向杨中丞询问一事。” 杨诗礼也有些纳闷,他还以为他们会憋着劲向自己告状,没想到只是来问事情,“是何事?但说无妨。”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徐义率先问了出来, “杨中丞是不是和崔尚书已经和解了?” “和解?”杨诗礼微微眯起眼睛,这两个字用的就很微妙,他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一旁的蔡大人解释道,“您与陛下不在这些日,他竟然没有刁难我们,我们呈上的折子,他也会认真审批作答倒是和以前事事与我们敌对的样子不同了, 因此我们都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诈,又或者是您已经和崔尚书和解了。” 杨诗礼淡淡一笑,“从来也没有翻脸过,又何来和解这一说, 崔尚书只是素来与我们立场不同罢了,各位倒是不必太过紧张,照往常那般便可。” “可我还是不解,这独揽大权的好机会就摆在手上,他从前与我们相背的策略那么多,为何不趁此机会落实,然后再好好打压我们一番呢?” 杨诗礼摇了摇头,“崔大人是个聪明人,又是文官元老,很多事情不必与他挑明了他都知道, 陛下让他代为理政,不是让他独揽大权。 他既然是代陛下执政的,那么任何事情和任何决策都一定会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去做调整和决定的,自然和以往不同, 以往他代表的是他那一派,他现在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处理朝政,自然也就是按陛下的意思来了。” 就这点来看,杨诗礼也就相信了墨邺看人的眼光确实是精准的。 想到这里,杨诗礼也不禁疑惑起来,莫非自己当初也就是这样被他拿捏住的? 一切已经无从去探究。 “杨诗礼!听说你回来了!”安伯贤大步流星地踏进杨府,扯着大嗓门就叫嚷嚷起来,整个杨府都是他的声音。 安伯贤是丝毫不客气,径直就往书房的方向去,却见里面坐了一大帮文臣。 安伯贤站定在门口,眨巴眨巴眼睛,一个武将和一帮文臣,里外大眼瞪小眼的。 “你们……” 安伯贤指着一众文臣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迎上来的杨诗礼拉拽着手臂带出了书房外。 “我不与你比武。” “不是来同你比武的!” 杨诗礼一听不是比武,转身要走,却又被安伯贤拉住,“不是比武就不能找你了吗!” “安将军有何事不防直说,怎么还学起了文官弯弯绕绕的那套。” 说着,杨诗礼低头看了眼扯住自己衣袖的安伯贤,冷眸盯了他一眼,示意他松手。 “也是,就你那乖徒儿碰得,其他人就碰不得。”安伯贤虽是这么说着,但手还是自觉松开了。 他别过脸,说着气话,“要不是为了应付我娘,我才不叫你!上次带的蜂蜜也不见你领情,这上好的果酿给了你也是糟蹋!” 第198章 绾青丝·杨诗礼好像“瘦”了 安伯贤话音落下,就见杨诗礼朝他伸出了手。 安伯贤气哼哼的,看了眼他伸出的手,这是知道错了?那就勉为其难跟他握手言和。 安伯贤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和杨诗礼的手交握。 杨诗礼登时一惊,当即一巴子打在了安伯贤的手上,一字一句地重新强调了一遍,“滚!果,酿!”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安伯贤老脸一红,连忙缩回手,语气不善地说道,“没带!让你到家里喝。” 可手上却还残留着杨诗礼掌心温热的触感,偏偏刚刚拽过杨诗礼手腕的触感的记忆也被勾带出来了。 时隔这么多年,杨诗礼好像……瘦了许多。 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健实的身材,还是这么雄壮! 要是跟杨诗礼打的话,他肯定不占优势!安伯贤又一次开始了他的蜜汁自信。 一听到要去安伯贤家,杨诗礼原本是想回拒的,但想到可以让邺儿尝尝鲜,他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应下了。 “你先在偏厅稍坐片刻,我很快结束。” 安伯贤原本以为他会拒绝,但没想到杨诗礼竟然答应了,“赶紧,慢了我可不等你。” “嗯。”杨诗礼轻声应下,语气难得平和了一回,随后便转身进了书房。 安伯贤看着紧闭的书房,曾经自己也经常自由出入那书房,如今,杨诗礼有了自己的阵营,他倒是再也融不进去了。 改任文官的变化,真就这么大吗? 安伯贤在偏厅候了一会儿,随后杨诗礼便来了,他没有着官服,而是换了一件印着劲竹的青色衣袍,自门口处逆光而来,青丝半挽,和以往一丝不苟的形象截然不同。 安伯贤一直都知道杨诗礼很好看,但这么久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了,突然又开始重新有了交集,又被他那张清冽绝尘的倾世容貌所惊艳。 心里突然冒出杨诗礼为什么不是女子这种遗憾的想法。 这些年,他给人一种距离感,宛若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傲然独立于属于它的险峰。 任风雨飘摇,依然屹立不倒。 “走。”杨诗礼只是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随后便出了府。 安府的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熟,明明知是安伯贤来叫人,但领路的却成了杨诗礼。 安伯贤就这么走在后面,看着杨诗礼颀长的身影在人群中穿动。 他只要一站在那,哪怕是个背影,也能将旁边的路人全部变成了背景。 美这个字,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生成,安伯贤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外,随后连忙跟上了杨诗礼的步伐,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 杨诗礼却转过头淡笑着打趣了他一声, “安将军这是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竟连我一个旧伤未愈之人都跟不上。” 面对杨诗礼的调侃嘲弄,安伯贤竟然离奇地没有气恼, 反而觉得杨诗礼这么笑起来,一切都不重要了,让人只想保存住这清澈干净的笑意。 这些年,他也是向陛下这么笑的吗…… 安伯贤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莫名有点堵的慌。 第199章 绾青丝·安伯贤,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曾经的安府如今已经换了牌匾成了将军府,府内也都重新修缮了一遍。 安夫人正在院中打理着,见杨诗礼来了,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阿谨来了!”杨诗礼也搀扶起了安夫人,“伯母,好久不见了。”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伯贤说你改任了文官,朝廷里的事情忙不过来,就一直没叫你了。” 杨诗礼诧异地转头看向安伯贤,他这是没把他们关系已经疏远的事情告诉伯母吗? 安夫人看着两人相互对眼神,其实怎会不知道。 自从杨诗礼改任文官那天后,儿子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之后,儿子和杨诗礼的关系大概就变了,明明经常相互串门的两个人也没有了来往。 自己向儿子打听的时候,儿子也是说杨诗礼忙于政事,说不用他过来,自己去找他。 可偶然间她上街的时候,却看见儿子巴巴地站在杨府门口看着,看了许久之后,就扭头走开了。 那模样可怜的紧,像是被丢弃的狗狗一样。 安夫人看了心疼,怕儿子忧心,也就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没想到,他们这别扭,一闹就是六七年。 安夫人抓过杨诗礼的手和儿子的手,把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阿谨,你和你妹妹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你和伯贤就是好兄弟, 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其实说开了就好了。” 安伯贤低下头,大概也明白了母亲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上次她得知自己去了杨府,才故意让自己送蜂蜜过去吗? 是怕自己抹不开脸进杨府吗? 杨诗礼点点头,“会的,我也好久没喝到伯母的果酿了, 伯母的手艺比宫里的御酒还好,那果酿在何处,走的时候我可以装些带回去吗?” “让你喝都不错了!还想带!当真是来进货来了!”安伯贤依旧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态度。 安夫人轻声呵斥了他一声,“轮到你说话了吗?这果酿是我自己酿的,我想给阿谨带就给阿谨带。” 她怒斥完安伯贤,又转头朝杨诗礼堆满和善的笑颜, “就当他是在乱叫,咱不理他。” 安伯贤一时间竟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亲生的了。 杨诗礼只是置之一笑。 安伯贤带着杨诗礼前往长廊,以前他们经常会在那玩。 突然又和杨诗礼走到这个长廊,他还有点不适应。 桌案上是已经摆好的果酿和一些下酒菜,安夫人做的都是杨诗礼喜欢的菜。 杨诗礼看见后,不免有些动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自己喜欢的菜样。 这算是安夫人庆祝儿子和杨诗礼和解的第一顿饭,但当事人安伯贤却只顾着自己吃菜喝酒,没有跟杨诗礼说话。 两个人都是争强好面的,明白了这顿饭的含义,谁也拉不下来脸第一个开口说话。 只顾着闷头吃,好端端的喝个酒,变成了比赛一样。 你一杯我一杯,你一碗我一碗,你一坛我一坛,就这么个喝法,是头牛都顶不住。 安伯贤率先醉了,拉着杨诗礼要比武。 杨诗礼也醉了,昏昏沉沉的,趴在桌面上就是不想动,耳朵里传来的还是安伯贤聒噪的声音, “来!别装死!起来与我比一场!” 第200章 绾青丝·太傅莫要再认错人了 他绕到杨诗礼身侧,拉拽着他要起来,杨诗礼却虚软无力地瘫倒在了安伯贤身上。 安伯贤一个没站稳也直直往下倒了下去,仰面朝天。 杨诗礼的脸贴在他脖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着安伯贤的脖颈间搔得他痒痒的。 安伯贤的心跳登时乱了节拍, “杨诗礼!”他拍了拍杨诗礼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但杨诗礼反倒主动往安伯贤的脖颈深处埋去,嘴里还呓语着什么, “邺儿……” 邺儿? 安伯贤留意到这亲昵的称呼,脸色霎时一变。 他当然知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难道平日里他们之间便是这样相处的吗? 陛下竟对他恩宠到这种境地,允许他直呼陛下的名讳。 这是何等的殊荣。 这些年他与陛下之间究竟亲密无间到了何种程度,这是安伯贤所不敢想的,也不想去想。 怀里的人还在侬声软语的呼唤着那个名字,愈发过分的举止和语气也到了让安伯贤这个神经粗大条的直男面红耳赤的程度。 突然感觉到一股锐利的杀气逼近,身手不凡的安伯贤当即警觉起来,朝着杀意腾涌的方向望去,入目是浑身都仿佛散发着黑雾的陛下。 “陛下。”安伯贤扶着杨诗礼起身半跪在他跟前,没有去看他此刻的神态。 安伯贤感觉眼睛里要是能藏刀子的话,自己已经被墨邺剜死过无数次了,而且还是千刀万剐的那种。 不用去看,光是感受也能感受得出来陛下现在的盛怒。 虽是一言不发,脸上无明显的喜怒之色,但安伯贤有种自己已经是死人了的错觉。 宫中传闻陛下自幼起眼神就是最为恐怖的,能让先皇都为之忌惮。 墨邺看了眼长廊上摆的方桌,和满地酒坛就知道他们刚刚喝得有多酣畅淋漓。 明明太傅也可以和自己一醉方休的,可为什么要和别人放心喝的酩酊大醉呢? 他之前不是说因为有自己在才会安心喝的大醉吗? 还是说,只要是和熟悉的人一起,太傅都会这般安心? 自己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想到这里,墨邺的眼前便覆下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霾。 “邺儿……”空气中安静无比,把杨诗礼的这声轻柔的呼唤烘托得异常突兀。 安伯贤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邺儿邺儿的!正主现在就在他们面前呢! 但令安伯贤感到惊诧的是,墨邺原本笼罩满全身的黑霾却因为杨诗礼的这一声呼唤,而瞬间消散,重新恢复晴朗。 这波操作把安伯贤的都看呆了。 墨邺得知杨诗礼是因为误把安伯贤当成了自己后才这样后,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直接伸手拉住杨诗礼的手腕将人拉回到自己身上,让他靠着自己。 “朕在这里,太傅以后莫要再认错人了,不然朕可是会伤心的。” 墨邺就这么当着安伯贤的面跟杨诗礼撒起了娇,和刚刚那个通身肃杀之气的君王模样完全不同。 找到了心心念念之人,墨邺也就把安伯贤抛之脑后了,带着杨诗礼就要走, 但安伯贤却下意识地拉住了杨诗礼的手臂,总感觉不能让墨邺带走杨诗礼。 墨邺一个冷瞪扫过来,安伯贤的手却依旧不松, “看来,安将军的手是不想要了。” 第201章 绾青丝·好好的皇子教成了疯子 “杨大人已醉,唯恐冲撞了圣上,还是微臣先带他去醒醒酒再随陛下一同离开。” 安伯贤是个血性军人,对付文官的那套放在他身上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哪怕是他今日砍了安伯贤的脑袋,他都不会让自己就这么带走杨诗礼, 于是墨邺便换了个说法,淡淡说道, “亦或是……安将军全府上下的手,应该都是不想要了。” 奶奶的!还说不是暴君! 杨诗礼睁着眼睛扯瞎话也要有个限度! 还天天跟议政院那帮老臣说陛下恭谦有礼,尊师重道,还有闵怀天下的胸怀, 说这昧着良心的话真的不会天打雷劈吗? 用全家人的性命作为威胁,安伯贤的意志显然就松动了。 他缓缓卸了力道,手无力地滑落到身侧。 墨邺勾起唇角,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傲然俯视着安伯贤,随后转头看向杨诗礼,心中暗暗说道 看啊,太傅,这些人都不如朕,一旦戳中软肋,就将你放开了。 朕不同,朕是绝对不会放开太傅的,哪怕是下地狱,也不会放开太傅的。 安伯贤感觉墨邺看杨诗礼的眼神里强势霸道的占有欲好像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这已经不单单是依赖了。 甚至是已经超越了生死的程度。 他很难去理解墨邺的那种心态。 杨诗礼一直以来都是怎么教的人? 好端端的一个皇子硬是让他教成了疯子。 墨邺将杨诗礼打横抱起,在安夫人和一众仆从的跪伏之下,走出了将军府大门。 见到墨邺抱着醉意浓重的杨诗礼出来时,赵笠公公连忙侧身将车帘掀开,恭恭敬敬地弓着身子,低头看着地上。 墨邺抱着杨诗礼平稳地走上马扎,进到宽敞奢华的车轿中。 赵笠也随之将车帘落下,喊了一声“起轿!”宫人们便抬驱赶着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进发。 车轿内,墨邺落座后依旧没把杨诗礼放下,而是低头定定的盯着他看,伸手替他温柔地捋开他额前的细发。 然后凑上前在杨诗礼的额前轻轻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太傅,以后不要去找别人了好吗?” 他俯下身贴到杨诗礼的脸上,“太傅想喝酒的话,朕可以陪你喝的,醉意微醺或者酩酊大醉都可以……” “邺儿……”杨诗礼喃喃呓语着。 “徒儿在这里。”他抓起杨诗礼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上,亲昵无比地蹭了蹭。 熟悉的触感和声音让杨诗礼感到了莫名的亲切,也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往墨邺的怀里更凑近了些。 墨邺对此很是受用,希望马车走的再慢一些,这样他和杨诗礼温馨相处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了。 墨邺直勾勾地看着里的人,不知道在心里将他描摹了多少遍,怎么看都看不够, 想把他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 回到鸾和殿内,墨邺将杨诗礼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榻上,为他盖上被褥。 手指细细抚过杨诗礼的脸颊,缓缓游移到杨诗礼的玉颈之间,慢慢缩紧。 只需轻轻一折,这个人就可以永远的属于他了。 然后把他的心挖出来,只供自己一人观赏…… 第202章 绾青丝·说好的兄弟情,不许变质 不! 他不能这样做! 墨邺松开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刚刚掐过杨诗礼的手。 自己竟然对太傅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 墨邺崩溃地踉跄坐倒在地上,那可是最疼爱他的太傅啊! 自己怎么能对他做出锁喉这种事。 墨邺颤抖着身子爬将起来,双膝跪立在榻前,在地上疯狂叩头。 前额磕在青石砖铺砌而成的地面上,响声格外突兀, 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超过了道歉的程度,而是想疼醒自己。 杨诗礼被清脆且连绵不止的叩击声吵醒,醉意消退不少。 他睁眼却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地方,这是墨邺的寝宫,但是自己不是在和安伯贤喝酒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墨邺的宫中,突兀的声音还在继续。 杨诗礼顺着声源扭头看去,发现墨邺双膝跪在自己前面,像是不怕疼似的猛叩头。 他抬起头,正准备要再磕下去的时候,一只温厚的手掌垫在了墨邺的前额。 接着而来的就是杨诗礼柔声的关切问候。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折煞微臣了,微臣哪里受得起陛下如此大礼。” 杨诗礼被墨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瞬间就醒了酒。 他起身主动将墨邺扶起,领着他在床榻上坐下, “陛下缘何在地上叩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墨邺低着头,一脸的愧疚,“朕对太傅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朕该受罚。” 杨诗礼轻声安抚着他,“无论陛下对臣做了什么,都不必向微臣道歉,也不必受罚,所以陛下不必介怀。” 杨诗礼这般大度,让墨邺更加无地自容了。 但墨邺也还是不忘向杨诗礼打听清楚情况, “太傅为何会与安将军一同喝酒?” 杨诗礼就知道墨邺肯定过不了这个坎,而他喝酒时在将军府,醒酒后出现在皇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陛下亲临将军府了,而且还把醉酒的他给带了回来。 但是他更想反问墨邺一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在将军府的。 不过看此情形,感觉好像现在不方便问他这个。 “安将军的母亲视微臣如己出,微臣年幼时就颇得她关照爱护, 此番她得知微臣回府,特地将微臣叫过去喝她做的果酿,因而才特此前往将军府畅饮上一番, 没想到,喝的没了节制,便醉去了,让陛下忧心了。” 墨邺又试探性地问道,“朕听闻,太傅与安将军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颇好。” 这杨诗礼确实是没办法否认,他和安伯贤以前的关系,几乎满朝皆知。 只是后来闹翻了,就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安将军的母亲待微臣如亲儿子,微臣也是把安将军当成兄弟一般的。” 兄弟……墨邺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心情也稍微好了些。 “听闻安将军是在您做了太傅后才开始与您疏远的,现如今怎又有了交集? 他在您伤病之际将您抛弃,这样的兄弟,不值得太傅花心思。” 杨诗礼只是摇头失笑,“他也只是不想臣丢了一身傲骨,最终成为我们当初最为不屑的虚与委蛇之辈, 而今,时隔多年过去,微臣风骨依旧未丢,他可能也对曾经的偏见产生了动摇。” 第203章 绾青丝·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翌日早朝,杨诗礼果然睡过了头,原因是墨邺醒来时没有叫他,也不许宫人吵醒他。 初升的圆日映射在庄严肃穆的廊角飞檐,遥挂的金铃随着和风拂过摇摆之际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墨邺一身殷红色龙袍从侧门进殿,文武百官皆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言,朝堂中安静得仿佛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上至入殿堂内的高官,下至站在殿外的臣子,齐刷刷行礼。 墨邺挥袍落座,朝他们微微抬手,“众爱卿平身,安将军勿动。” 官员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皆诧异地看向安伯贤的方向。 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看见崔尚书使了眼色,这才跟着谢恩。 “谢陛下!” 杨诗礼今天没在,议政院的大臣们就像没了风向标似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崔尚书一党谢恩起了身,他们也慢着半拍站了起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陛下昨日亲临了将军府,可能是安将军做了什么冒犯陛下的事情。 一些大臣都不禁为安伯贤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陛下竟亲自点名不准他平身,接下来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安伯贤暗暗攥紧了拳头,却也只是隐忍不发,他知道自己是惹恼了陛下,难免要受一顿罚,静等着墨邺的宣判。 而墨邺却和往常一样,转头俯视起了群臣,淡漠地开口说道, “众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转回头去,纹丝不动。 原本端坐在龙椅上的墨邺姿态也慵懒散漫起来,往后一靠,单手手肘撑着盘龙扶手,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勾唇谑笑, “听闻崔尚书代政这几日,诸位可是积极进言得很啊,怎么?朕一坐在这了,就都变成哑巴?朕好像没缝你们的嘴巴。” 他挥了挥手,赵笠立马会意,吩咐身旁的小太监迅速把针线拿了上来。 梨木托盘里的银针和金丝线格外扎眼,越是鲜艳,越是昭示着危险。 墨邺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慢慢地环视了底下的大臣一圈,这目光就像是在给众大臣上凌迟的刑罚一样,漫长而又惊心动魄。 一些大臣害怕被墨邺盯上,都不自觉的往后缩了几步,另外一些则是害怕得发抖。 安伯贤心想着自己招惹了陛下,可能是要拿自己来开涮了,静等着结果。 “就康大人来做个示范。” 众大臣没想到,安伯贤没想到,康大人更没想到,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墨邺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康大人最积极进言,现在又变成了哑巴,这时灵时不灵的,可不太好。” 墨邺说的煞有介事,与此同时,两旁的侍卫已经大步走向前将康大人架了出来。 两名太监,一名拿着托盘,一名拿着穿好了金线的银针,来到康大人面前。 康大人吓得腿都软了,无法站立,只能依靠着侍卫架着,他疯狂摇头,向墨邺求情, “陛下!陛下我错了,饶了我!” 小太监已经拿着银针朝康大人嘴巴的方向扎去,一些大臣不敢看,纷纷低叹着别过头去。 就在此时,崔尚书毅然站了出来, “皆是臣疏于管治,有负陛下所托,臣愿来做这个示范。” 第204章 绾青丝·这怕是个疯子吧 六部官员一听,齐刷刷跪伏在地上,恳求道“还请陛下开恩!” 墨邺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崔尚书确实大义,感动到朕了,朕突然改变主意了,这示范就由崔尚书来做……” 康大人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崔哲也做好了准备,但墨邺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由崔尚书……”他顿了顿,手指向康大人,“亲自来替康大人把嘴缝上。” 百官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安伯贤都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墨邺。 这怕是个疯子! 手持银针的小太监自觉上前将手里的银针递上,将崔哲扶到了康大人面前。 崔尚书也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他们哪有跟陛下讨价还价谈条件的余地, 他们能祈望的就是陛下手下留情,莫要太狠绝。 崔哲手轻轻颤抖着,一脸愧疚地看着康大人,低声安慰他道, “对不住了康大人,老夫动手,也总好过其他人来。” 康大人哭得泪流满面,他也知道崔尚书原本是好心代他受过被牵连进来的,只能被迫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崔大人,下官怕疼,还请崔尚书动作快些。” 明晃晃的银针在众人的眼中闪过,崔尚书捏紧了手里的银针,高声说道, “康大人!扶稳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银针穿透上唇,拉拽进金丝,随后又连接到下唇, “啊啊啊啊啊!” 康大人疼得下意识想张嘴大叫,却因嘴巴一动,扯开了刚刚缝成第一组金线的嘴巴,疼的更厉害了。 崔哲生怕他因叫喊扯裂裂嘴巴,会疼的更厉害,只好狠下心捏住他的上下唇,迅速缝合起来。 金丝来来回回穿过皮肉,又再次拉紧,虽是不要人命,但哪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经得起这般折腾。 墨邺在龙椅上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还不忘打趣道, “崔尚书不愧是学过医的,手法十分之精妙啊,就连朕都有些自愧不如。” 崔尚书穿好结,剪线完毕,缓缓将带血银针放回托盘中,险些站不稳。 好在是一旁的赵笠扶住了他,他才站直了身形,朝墨邺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 “老臣惭愧。” 墨邺欣赏着底下的杰作,朝百官放话道, “示范你们也都看见了,以后该怎么做,想必应该就不用朕再教一遍了?” 百官齐刷刷跪地叩首,有的甚至当场吓晕了过去。 “太傅到!”殿外的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高喊了一声。 墨邺当即正了身形,挺直腰杆,端正坐姿,两手自然平放在扶手上,仪态凛然,目视前方,收敛了暗藏眸底的阴狠。 百官齐刷刷望殿门口的方向望去,就像是在黑暗的淤塘中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杨诗礼刚踏进殿中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百官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飘来的浓重血腥味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顺着源头看去,发现了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康大人。 再看崔尚书,一副吃了瘪的表情,估计是陛下刚刚朝他们发难了。 他走近一看才看见康大人的嘴巴上缝上了金线。 看样子是刚刚缝合不久的。 第205章 绾青丝·缠哄暴君 墨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直直地看着杨诗礼, “太傅怎么不再多睡一会。” 杨诗礼瞥了眼地上老泪横流的康大人,很快便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墨邺身上。 “臣睡过了头,来迟了。” “无碍,太傅还在休息中,原本今日这早朝您也是不用来的。” 墨邺对杨诗礼的态度和对他们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面对杨诗礼时,他的语气就显得柔和许多。 杨诗礼扫视了地上跪伏的人群一眼,故意拉长了语调问到,“陛下这是……” 墨邺认真说道,“这几日崔尚书疏于管治,正在拿康大人做示范呢。” 被点到名字的崔尚书低下头,“老臣惭愧。” 看崔哲那副受挫的样子就知道大抵是陛下的意思。 应该是这几日陛下与自己一同外出,康大人仗着是崔尚书掌政就得意忘形了,事情传到了墨邺的耳朵里,触怒了他,这才惩戒一番。 杨诗礼轻叹一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舟车劳顿,还未休息好就开始忙于政事, 众位大臣若无事启奏的话,今日便到这,给本官和陛下留些时间。” 大臣们当然知道杨诗礼是在帮他们解围,但也还是不敢轻易乱动,而是看了眼陛下。 见陛下挥了挥手,他们这才放心的告退离开。 直到大殿中,人都走空了,康大人也被抬下去了,墨邺才连忙起身来到杨诗礼身侧,将他扶住。 刚刚若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怕惹了太傅生气,他是想杨诗礼出现的一瞬间就下去搀扶他的。 “太傅。” 杨诗礼转头看向还在原地不动的安伯贤,想着他这是在干嘛,要触墨邺的逆鳞吗? “安将军还有事?”杨诗礼疑惑道,安伯贤只是如实答道,“陛下先前说让我勿动。” 墨邺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安将军也请回。” 得了墨邺的释令后,安伯贤这才开始动身往外走。 其实他也并非死脑筋非要等墨邺下令才走,刚刚墨邺同意大家退朝时,其实就已经解了他的命令, 但安伯贤想拖延些时间,这才导致要墨邺亲自请他离开。 安伯贤走后,杨诗礼这才带着墨邺在宫中转悠了起来。 “太傅昨日醉酒,可还头疼,朕命宫人给您熬些解酒的汤药来。” 墨邺正要转身去吩咐人,却被杨诗礼一把拉住,朝他温和地摇了摇头, “陛下,臣已经好了,睡一觉便没事了。” 墨邺搀扶着杨诗礼来到亭中坐下,绕到杨诗礼身后,让他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手替他揉按着太阳穴。 杨诗礼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后背靠在墨邺的身上, 随后伸手覆到墨邺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将墨邺的掌心放在自己脸侧,感受着墨邺的手心的触感。 “邺儿。” 墨邺被这一声哝声软语的呼唤彻底乱了心神,有些云里雾里的。 像小孩子撒娇一般,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重量全压在了杨诗礼身上, 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侧过脑袋,呼吸喷洒在杨诗礼脖颈处,惹得他发痒,又凑上前轻啄了一口,吸出一个小小的红印。 第206章 绾青丝·人间清醒墨小邺 杨诗礼想开口来着,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切入,也担心墨邺不能接受他的观点,从而与他翻脸。 于是便陷入了纠结,他转过头,在墨邺脸侧轻轻一吻, “康大人做了何事?陛下可否同微臣说一说?” 墨邺耷拉下脑袋,“太傅也觉得朕罚得重了吗?” 还没等杨诗礼给出解释,墨邺便又继续道, “可是康大人那张嘴,朕已经忍了好久了, 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让那样自私自利之人担任户部尚书,刚刚崔哲站出来提出要代他受过之时,他竟没有半点感恩戴德, 而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就此逃过一劫,但若朕真的那么糊涂, 因一时的气恼让崔哲代为受过,而涉事主却仍在逍遥法外的话,岂非寒了人心。” 原来墨邺看似荒唐的随口一提,其实在做一个决定之前就已经考虑了这么多,考虑得这么长远,看来是自己太过片面了。 杨诗礼握住墨邺的手,语重心长说道, “可是陛下让崔尚书亲自对康大人动手,也不知道崔大人是否会领会到陛下的深意。” 墨邺回握住杨诗礼的手,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当了那么多年官了,能坐上这个位置,若胸无城府,看不懂帝王之意,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位置上了。” 确实也是,以崔尚书的聪明才智,恐怕在墨邺让他代为理政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的揣摩到了陛下的心思。 崔尚书一党的官员退下后,这才意识到了崔尚书为何代政那几日也如此低调的原因了, 因为这代权只是一时的,若是一时飘飘然迷失了自我,那么现在下位的就是崔尚书。 他们后知后觉过来,想到康大人的下场,仍心有余悸,还好他们没有进行太过火的言论,否则连同一起遭殃的就是他们了。 被抬下去的康大人突然回想起来那天崔尚书说的,“代为理政”,这四个字。 现在他好像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深刻的明白了。 陛下不是放权,而是让崔尚书代权,也就是说,崔尚书实际能操作的事情是很小很小的, 而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像崔尚书那样时刻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不能迷失自己, 否则,当真正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回归之际,自己就会跌落得越惨。 御花园内,杨诗礼看着把玩着自己的手的墨邺,试探性地问道, “那康大人嘴上的金线,何时能取呢?” 墨邺勾唇一笑,朝赵笠勾了勾手,对方很快会意,奉着托盘带了一把小小的金剪子上来。 将金剪递到杨诗礼面前,勾唇一笑, “这恶人,朕来当,太傅就去卖崔尚书一个人情, 你二人各自为营,争斗也有六七载了,是时候该解开心扉了。” “陛下!”杨诗礼惊诧地看向墨邺,眼眸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在流露出来,又难以言喻。 最终他感慨万千地接过金剪,恭恭敬敬地向墨邺行礼,加重了语调, “谢陛下!” 第207章 绾青丝·崔什么尚书? 杨诗礼出了宫门,让阿志驱车赶往崔府。 “啊?”阿志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样,转头看向帘中的杨诗礼。 杨诗礼似乎也知道阿志的疑虑,再次向他强调了一遍,“去崔府。” 阿志努力回忆着自家大人幕僚中姓崔的大人,愣是没想起来他有哪个幕僚是姓崔的,死对头倒是有一个。 他试探性地问道,“是哪个崔府?” 杨诗礼无奈叹了口气,“吏部尚书崔哲崔大人府上……” 崔府大堂,好几个大臣围着躺板上疼得直哼哼的康大人皱着眉盯着看,啧啧几声,觉得残忍,又别开头去。 工部黎侍郎转头看向崔尚书,满脸疑惑地问, “崔大人,这是能取还是不能取?就这么让康大人一直受罪下去吗?” 旁边又有官员发话了, “陛下没说让取,谁敢取?你敢吗?” 那官员连连摆手,我不敢!若是取了,陛下又安上个什么罪名来,到时候比缝嘴还要严重就完了!” “那谁去问陛下?” 郝连均摇了摇头,“陛下现在盛怒,也不好去问……不过老夫倒是想到一人可以问。” 大家齐刷刷看向郝连均,岂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他们跟杨诗礼是对立派,人家会帮他们吗? 即使可以,他们也拉不下脸去问啊! 就在官员们一筹莫展都在等着崔哲想办法的时候,一小厮急匆匆进来通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弓着腰来到崔哲面前说道,“启禀大人,杨中丞求见。” 众官员面面相觑,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等崔哲应答,郝连均又追问一句, “谁求见?” 那小厮也被郝大人的反应吓到,都有点自我怀疑了,“杨……杨中丞……” 大家都齐刷刷看向崔尚书,崔尚书低着头,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道, “请进来。” “是!”那小厮连忙跑去门口通报,很快便将杨诗礼带了进来。 他那抹熟悉的青蓝色绣仙鹤的官袍出现在众人眼中时,众官员纷纷向杨诗礼鞠躬行礼。 “杨中丞。” 崔哲与他同级,不必行礼,只需微微点头示意即可。 “杨中丞亲自前来,是所为何事?” “我是来替陛下送样东西的。”杨诗礼将手里的金剪递了上去。 诸位大人一看,皆瞪大了双眼,他们刚刚还一筹莫展的事情,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崔尚书也是低头看着杨诗礼手里的剪子,愣愣地出神,有些难以置信杨诗礼竟然会帮他们。 直到躺板上的康大人连连拉拽崔尚书的衣袖,才将崔尚书拉回了神,连忙接过金剪向杨诗礼道谢, “多谢,有劳中丞大人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崔尚书拿着金剪,叫了几个官员过来,“劳烦帮老夫按住他。” 在场的当即上来四五个官员替他把康大人按住。 崔尚书怕他因疼叫喊出声,腾出一只手替他捏着嘴巴,然后咔嚓几声将金线剪断。 但光是剪断还没完,还得帮他把线从皮肉里拔出来,那种痛可想而知。 “马上就好了,康大人再忍着些。” 第208章 绾青丝·这是针对,这绝对就是针对 金线被一根根从肉里扯出来,康大人疼得瞪大了双眼,挣动起身体,嘴里发出呜呜声。 眼泪都流出来了,疼得几近晕厥,四五个人都差点按不住。 有些人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别过头去,不忍心看见这样的场景。 杨诗礼也是担心康大人乱动弹,直接点了他的穴道。 手法之快,叫人肉眼难以捕捉。 那四五个人齐刷刷惊愕地看向杨诗礼,早知道他还有这手艺,他们还何必费这么大劲摁压呢!人家一个点穴就解决了。 与杨诗礼斗嘴皮子斗了这么多年了,都差点忘了人家原来是个武将了。 金线全被拔除之后,崔哲将金剪还给了杨诗礼。 杨诗礼也随之解开了康大人的穴道。 “既已将金线剪落,那本官便告辞了。” 众官员齐声向杨诗礼道谢送行,将他送至了崔府门外,目送着他回到车轿上。 自家大人和崔尚书一党不对盘是连坊间百姓都知晓的事实。 自从杨诗礼进崔府后,阿志就一直很担心,怕他主子进去就出不来了。 结果看见那一帮老臣恭恭敬敬地将杨诗礼送出来后,还有些惊讶。 自家大人独自进去,竟然没有被他们活吃掉,而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而且不仅安然无恙,还是被恭送出来的,那阵仗,别提多有面了。 那帮老臣们目送着杨诗礼的马车渐渐被人群淹没后,又接连看向崔尚书,似乎是在等他说些什么。 崔尚书淡淡说道,丘侍郎一案,他承了老夫一次人情,如今还老夫一次人情,我们算两清了。 意思很明了,一码归一码,他和杨诗礼还没那么快可以握手言和,谈笑无间,以后的事情该怎么算还是怎么算。 倒也不是他非自恃清高,而是两人的政治立场确实不同。 他不可能会因为杨诗礼的一两次帮忙而动摇自己的理念。 杨诗礼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两次放水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人归人,事归事,这就是崔尚书的态度。 大家一听,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对杨诗礼有感激之情,但不代表感激就可以让他们放弃坚守的原则。 杨诗礼被墨邺放了假,翌日也就没去上朝。 墨邺还是如出一辙,在百官行礼后,扫视了一圈殿中朝臣,最后目光落在了安伯贤身上,薄唇轻启, “众爱卿平身,安将军亦勿动。” 怎么又是不让安将军平身?这是针对上了吗? 大臣们低头面面相觑,也不敢帮他求情,陛下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今天指不定又是谁要遭殃呢。 安伯贤暗自攥紧双拳,再大的怒火也只能打碎了咽回肚子里。 小崽子,整他是!好!他忍!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杨诗礼不在朝堂上监督,墨邺便没了坐相,懒洋洋地半靠在龙椅上,手撑着下巴,俯视着群臣, “众爱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他们生怕自己又遭了殃纷纷呈出折子, “臣有事启奏。” “臣也有!” 众臣争先恐后地站出队列,两手高举,呈上自己的折子,嗡嗡嘤嘤地生怕自己说慢了会被罚。 墨邺皱起眉头,啧啧了一声,摆了摆手道, “安静,今日不必进言,朕看折子上的内容,且呈上来。” 第209章 绾青丝·手滑就是这么任性 赵笠刚要下去收,就见墨邺斜着眼睛冷盯了赵笠一眼, “赵公公今日不是抱恙在身吗?” 赵笠身形微微一动,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会意,连忙揉起了脑袋,扶着一旁的小太监, “咱家确实有些不适,头晕目眩的,哎呦嘶……疼得厉害……” 墨邺故作遗憾道,“既然赵公公不便行动,那就由……” 他顿了顿,将目光落到了安伯贤身上,“安将军帮忙将大臣们的折子呈上来。” 安伯贤诧异地看了眼墨邺,他乃堂堂大将军,竟让他干这种杂活? 但见墨邺的神情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况且君王之命,不得不从,于是安伯贤只好咬着牙,应了声“是。” 随后便站出队列,从小太监那里接过托盘,挨个去收众大臣的折子,收上来后,他又低着头,将奏折呈上, “启禀陛下,折子已尽数收齐。” 墨邺漫不经心地朝他伸出手,安伯贤也只好将托盘递上,可刚交到墨邺手中,托盘就坠落在地,折子洒了一地。 听见哐啷一声脆响,赵笠和朝臣们齐刷刷跪伏在地上,皆不敢动弹。 安伯贤也因这失误单膝跪在地上请求墨邺原谅, “末将一时手滑,还望陛下恕罪。” 墨邺却是大大方方地说道,“无碍,安将军把折子捡起来。” 安伯贤应了声,低头一本一本地将散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集齐之后,又重新递交了上去,“陛下,都捡好了。” 墨邺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地伸出手,接过盘子。 就在安伯贤松手之际,又是哐啷一声,托盘再次摔落到地上,刚刚才捡好的折子,又散落了一地。 众大臣们跪在地上的身子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安伯贤气的几乎浑身都在发抖,肇事者墨邺则是歪着脑袋,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大方说道, “安将军可真是容易手滑啊,这样上战场岂不是连刀都握不住,再捡一次。” 他定定地看着对方。 安伯贤即使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地重新又捡了一次。 他这次打算将托盘放到龙案上,却被墨邺的一个冷盯打消了想法。 墨邺的手就这么伸着,安伯贤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能再次将呈着折子的托盘递上去。 墨邺接过托盘,松手之际,眼看又要掉落,安伯贤竟大着胆子握住了墨邺的手,接稳了那托盘。 墨邺微微一怔,确实没想到安伯贤会这么大胆,敢直接触碰龙体。 不过他也没生恼怒之意,反而愈发觉得有趣起来, “今日早朝就到这里,众爱卿退下,安将军留下。” 大臣们内心默默为安将军点蜡,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众大臣都退下后,墨邺这才淡淡开了口,捏着眉心说道, “朕近日眼睛疲乏干涩,就劳烦安将军替朕念完这些折子。” 安伯贤看着托盘上堆成小山丘的折子,两眼都瞪直了, “这么多?都念完?”他下意识说了出来。 但墨邺也没生恼意,只是微微颔首,摆出一副贤明君主的模样, “对,念完给朕听。” 第210章 绾青丝·一个脑袋两个大 安伯贤内心几乎要咆哮出来了,老子是武将! 墨邺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安伯贤的下文。 没办法,安伯贤也不能抗旨不遵,只能硬着头皮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就摊开。 因这折子太长他没拿稳另一边,另外那面带着其他十几页刷刷刷掉到了地上。 这十几页就算了,安伯贤低头一看,还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这他丫的是谁写!要是让他知道了,下次得把他狠狠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原本以为文臣的嘴巴就已经够啰嗦了,没想到写的折子还跟写天书一样,密密麻麻又看不懂。 单手托着下巴的墨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安伯贤脸上吃瘪的表情,缓缓开口说道, “念。” 安伯贤像是要再跟他确认一遍似的,“真、真要念吗?” “念。”墨邺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故意在向他发难。 安伯贤看见字就头疼,努力将那密密麻麻的字样看清楚后,便一字一句地照着上面念了起来。 “礼部左书令史臣覃裕添今有一本启奏然天命什么什么人尽其才愧心于啥气……臣民万物之主……奉君道斯治已矣惟其责任事重贵于权……” 他不会适时停顿,一口气念到哪里,气没了就吸口气再接着念,念得毫无感情,却又十分滑稽。 墨邺暗下里憋着笑,却就是不点明出来。 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就跳过不念了,感觉自己跳的太多了, 还会举着折子拿到墨邺面前指着上面的生僻字问他,“这个怎么念?” 关键是墨邺还告诉了他该怎么念。 一本折子,让他万分艰难地念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但全文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气得他直想摔折子,撂挑子走人。 “陛下,这本念完了。” “念完了?” “嗯。” 墨邺漫不经心地又拿起一本递到他前面,饶有兴致地说道,“接着念。” 安伯贤看着墨邺手里那个像催命符一样的折子,一个脑袋两个大。 不情不愿地接过折子,展开一看,竟发现有几十页,刚刚覃裕添的竟然都算是短的! 他欲哭无泪,只能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因停顿的地方出了糗。 墨邺一时忍不住竟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墨邺捶桌捧腹大笑,全然没了一个帝王应有的仪态,活脱脱像一个犯了病的疯子。 安伯贤恼羞成怒,都想直接拿着手里的折子拍得他脑袋上。 笑笑笑!笑屁啊笑!明明知道自己是武将,还让他来做这种咬文嚼字的活! 真想让杨诗礼来好好看看他的好弟子现在这幅疯子模样。 安伯贤接着又念起了折子,墨邺也笑得缓过了劲,待他又念完一本折子以后,发现墨邺竟然睡着了。 他先是试探性地伸手在墨邺的面前挥了挥,没反应,他又叫了几声陛下,还是没反应, 于是他没再按部就班地念了,怎么简单怎么念, “……道尽其然弗君者斯尽于臣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一一得一,鸡兔同笼,我娘喊我回家吃饭……” 第211章 绾青丝·这是整的哪一出 崔府,崔尚书一下了朝回到家中就换了身利落的衣服,进到自己的菜园子里给地里的青菜浇水施肥。 几个大臣站在栅栏外,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倒是康大人主动提问了出来,只是他现在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陛下现在好像只针对安将军?按安将军那气性,被如此当堂羞辱……” 未等康大人说完,崔尚书不紧不慢地舀起一瓢水,慢悠悠地浇到菜根处,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看来康大人的嘴巴是不疼了。” 康大人连忙捂住嘴,没敢再吭声。 黎侍郎疑惑道, “如今安将军手握重兵,陛下是意在敲点安将军?” 崔尚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只是淡淡说道, “黎侍郎说对了前半句。” 只说对了前半句的意思是,安伯贤手握重兵没错,但不一定就是敲点, 那究竟是什么呢?崔尚书也没有再点明下去,而是让他们自己想,然后兀自浇起了菜,也没再应采他们…… 大殿内,安伯贤实在没什么可编的了,就停了下来,口干舌燥得紧,嗓子也有些沙哑。 他盯着龙案上的那杯茶,出神许久,随后又晃了晃脑袋。 那茶哪是自己能喝的,喝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沉默半晌,没了动静,原本趴在龙案上睡着的墨邺突然冷不丁淡淡开口问道, “都念完了?” 安伯贤心下一紧,这小崽子不会压根就没睡着? “没……”安伯贤实话实说道,“不算念完。”他索性跟他摊牌了, “末将一介粗鄙武夫,胸无点墨,但也知自己大抵是念错了字句,闹了笑话, 比划刀枪剑戟,上战场打仗这些是末将的看家本领,但说文解字这些,也不怕陛下笑话, 末将确实一窍不通,还请陛下另选贤能为陛下颂念这些折子。” 墨邺听着,也没有作答,只是没有再让安伯贤念了, 而是拿起他念过的折子,放在龙案上摊开,提笔开始在折子上批复: 冗杂赘述之句不必呈上。 一手精炼绝伦的毛笔字,挥墨写得端正大气,直叫人惊叹。 安伯贤虽然不懂欣赏字,但却也觉得墨邺的字好看,隽永飘逸,大气潇洒,意境浓韵。 他写字笔锋勾勒时隐隐约约带了点杨诗礼的习惯,但写出来的字又与杨诗礼的不同,风格走势也截然不同。 倒也真是杨诗礼带出来的徒弟,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他的影子。 墨邺转头看了眼站立在他旁侧的安伯贤,突然冷不丁发问道, “安将军觉得,朕这字,如何?” 安伯贤捏着下巴凑上前,探出脑袋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好!” 他也说不上来别的形容词,只一个充满赞许之意的好字,便算是他给出的最好的答案了。 虽然与这小崽子不是很对付,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写的一手好字。 “劳烦安将军替朕研磨。” 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能不能给他来个痛快的。 墨邺侧着脑袋疑惑不解地望向安伯贤, “安将军是没听懂?” 第212章 绾青丝·感情嘛!要慢慢培养 “末将领命。” 安伯贤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研磨起来。 殿中安静无比,但安伯贤却耐不下心,研墨的动作也十分生疏粗鲁。 磨了一会儿,却不见墨汁出来,粉倒是出来不少。 墨邺这次反倒没有取笑安伯贤的无知,而是取了杯盏里的清水,倒进砚台中些许,耐心说道, “安将军再磨磨看。” 安伯贤看了墨邺,将信将疑地又像刚刚那样,研磨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就出了墨汁。 待他研磨好后,墨邺提笔蘸取了墨汁,又接着在奏折上正笔批复。 安伯贤饶是一介武夫也看出了对比性,墨邺的字比大半的官员折子上的字好看,剩下的则是与他平分秋色的。 墨邺批复好的折子都是放至一旁,待墨晾干后,叠放回托盘上。 不一会的功夫,托盘上就已经叠放起整整齐齐的已经批复的折子,和他刚收上来那样简直大相径庭。 今日的折子不多,许是官员们都以为是要上述,就没写太多的折子。 墨邺也很快完成了奏折的批阅,随后看着那满满一托盘的折子,单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深思些什么。 黑沉的眼眸深邃无比,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安将军刚刚念了不少折子,觉得如何?” 安伯贤没想到他还带提问的,他努力回想着之前念过的内容,结果愣是一个字没记住, “末将惭愧,没记住。” 墨邺笑了笑, “安将军倒是个爽直之人,无碍,朕也不记,没什么可记的。” 安伯贤诧异地看向墨邺,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话里好像有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但是自己却理解不到。 墨邺将笔放置一旁,细细摩挲着龙椅的扶手。 这位置以前他是看着父皇高坐在上,而今,是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了, “先皇得众臣拥戴,一呼百应,即便他已龙御归天,朝中老臣对他仍是死心塌地,念念不忘,想必即便是安将军,也会时常缅怀他。” 帝王意不可知,他倒宁可墨邺继续整蛊他,也不敢答他这么认真严肃的话题。 就像那帮文臣说的,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的不对,可是要掉脑袋的,他又不是杨诗礼。 安伯贤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缅怀,还是不该缅怀, “武人粗鄙,还望陛下不要太介意, 末将只知道,朝臣们对先皇陛下的评价颇高, 都是跟了先皇大半辈子的老臣了,他们对先皇有些情深难舍也实属正常,陛下不必太过介怀, 就跟许槐安现在是您的头号小忠臣一样,感情嘛!要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培养,先皇都跟那些老臣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人老了难免会有些怀念过去,正常正常。” 墨邺却是摇了摇头,“这是其一。” 安伯贤挠了脑袋,不是很能理解墨邺的意思, “陛下是说还有其二吗?” 墨邺站起身,两手负至身后,声音不轻不重,但却字字句句敲打进了安伯贤的心中, 第213章 绾青丝·为安将军默默点蜡 “朝臣皆奉先皇为贤明仁德之君,先皇的贤明仁德都用在了朝臣身上,朝臣自然爱戴拥护, 因为爱戴拥护先皇,就如同在爱戴拥护他们自己,可不就前仆后继,誓死追随了嘛。” 墨邺沉沉低笑,像是在讽刺, “然朕继位后,先皇手底下的老臣,能堪重用的却寥寥无几, 若先皇当着真如他们所言那般贤明高尚,为何手底下出来的官员皆是藐视家国律法,以权谋私,徇私舞弊之辈? 地方顽疾难以根治,官道失修,流民结匪,重养兵甲,赋税繁重, 朝臣们皆喊着先皇仁德贤明,但他治世之时, 朕就从未听闻百姓说过先皇仁德贤明那些话,安将军觉得这是为何?” 这像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反问句,不用他回答,墨邺又继续道, “也许他也曾真的贤明过,但仁德的重心慢慢偏移到朝臣身上, 对官员们模糊原则界限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不施以任何限制, 朝臣奉之为仁德,朕却不会, 因为闭目塞听,时间久了,就瞎了,聋了,听不进百姓的心声,看不见这天下水深火热的现状了,安将军以为呢?” 安伯贤被墨邺的这番言论震撼得说不上来话。 他只是一介武将,大字不识几个,明明听到那些论述的东西就头疼,更别说记了, 但墨邺刚刚那番平静无奇的,由两个问句组成的话语,却让他每一个字句都清晰的领悟到了其中的深意,并且牢记于心。 安伯贤内心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内心似乎有什么以及死寂多年的情绪,暗暗又破冰复苏了起来。 内心那股热血劲也被莫名点燃。 墨邺将龙案上呈着清水的杯盏,递给安伯贤, “今有纸笔,朕为墨锭,太傅为砚, 但刚刚安将军也看见了,光是有墨锭和砚还不够, 倒是不知安将军可愿做这杯盏中的清水,与吾等共同书写出大郢王朝新的篇章。” 墨邺的语气并没有多慷慨激昂,但却已经彻底燃起了武将内心深处的那满腔的热血, 安伯贤当即单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墨邺递上来的杯盏, “若陛下是为万民铺路,那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他高声宣誓自己的忠诚,将杯盏里的清水一饮而尽,然后学着江湖人摔碗誓盟, 下意识将那品相精美的青瓷茶杯,哐啷一声摔到地上,碎片飞溅了一地。 安伯贤昂首挺胸,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帅呆了。 听到里面的响动,宋青鱼带着一众侍卫冲进来,还以为是墨邺又遭遇了刺杀, 结果却看见大将军安伯贤骄傲地半跪在地上, 而陛下却颤抖着手,表情心疼无比地缓缓蹲到地上, 一副小孩子被弄坏了心爱之物崩溃欲哭的表情, “这是、太傅去江陵巡访时给朕捎回来的礼物……” 感觉下一秒他的眼泪就会决堤般奔流而出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这个“暴君”有些可怜。 一听到是杨中丞送的礼物,宋青鱼内心已经开始为安伯贤点蜡默哀了。 第214章 绾青丝·快来人啊!这里有人欺负小孩 安伯贤略有点愧疚的挠了挠脑袋, “不好意思啊,就感觉刚刚那个气氛很到位,想砸点什么东西烘托一下。” 墨邺起身将安伯贤扶起,“安将军有何心爱之物?” 安伯贤略有些纳闷,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还以为墨邺会发一通大火的,但他现在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安伯贤实诚地将腰间的佩刀取下奉上,“这是臣心爱之物。” 安伯贤是大郢第一名将,墨邺早就恩准其可佩刀上朝。 墨邺缓缓接过那把佩刀递往宋青鱼的方向,淡淡开口说道, “把它炼了,做成茶盏,给这些碎片陪葬。” 安伯贤瞪大了双眼,这丫的还是个那个暴君啊! 刚刚他是瞎了眼了,昏了头了才会被他蛊惑,以为他是个难得的明君。 不就是摔了杨诗礼送的一个茶杯嘛!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 “末将届时赔你一个更好的。” “不要!再好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嘿!这小崽子,咋就这么犟呢! 于是安伯贤只好拿出杀手锏,“末将家中有一个杨中丞亲自做的青瓷瓶,拿那个跟您换如何? 别炼那宝刀,没了它,末将就没有称手的兵器了,将来可能就打不赢胜仗了。” 安伯贤感觉自己像在哄小孩一样,突然就有点明白杨诗礼的感受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是杨诗礼亲自做的,墨邺就动摇了,他犹豫片刻,又望向宋青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把宝剑还来。 宋青鱼上前将刚刚墨邺递给他的宝剑又重新还了回去。 墨邺接过那佩剑,然后别在了自己身上, “什么时候将那青瓷瓶拿来,朕就什么时候还你。” 安伯贤抽了抽嘴角,有点怀疑这崽子现在够不够三岁? 咋跟个小孩一样呢!但宝剑在他身上,自己也就只好遵从了。 “是,末将现在就回去拿。” 安伯贤向急匆匆告退,这里也没啥事了,墨邺便挥挥手遣退了宋青鱼一众。 安伯贤驾马飞奔赶往家中,速度犹如射出的火箭一般。 待他拿着青瓷瓶赶回大殿的时候,刚踏进门就看见身穿龙袍的墨邺蹲在地上, 一边捡着满地的碎片,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泪珠滴落在地上,晕染开一大片痕迹。 那模样,看上去别提有多委屈,多可怜了,搞得安伯贤都有负罪感了,好像欺负了小孩一样。 “咳陛下!”安伯贤极不自然地走上前,“青瓷瓶我带过来了!” 祖宗诶!求你快别哭了!你这哪里还有半点暴君该有的样子啊! “安将军来了。”墨邺显然是真的在哭,嗓音也沙哑了,听得出来鼻子还有些堵。 他正欲抬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安伯贤下意识地冲上前,抓住墨邺的手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应该用龙袍这么尊贵的衣服擦眼泪。 墨邺泪眼婆娑地一脸诧异地看着安伯贤,安伯贤也略显有些尴尬,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就在墨邺脸上胡乱一通擦。 这帕子是上次虞海棠给他的,还好自己随身带着。 替墨邺擦干净脸后,安伯贤又将他扶了起来,带到龙椅上坐下,结果无意间看见了墨邺被碎片划破的手指。 安伯贤捂着额头,感觉脑袋更疼了,连忙扬声喊道, “来人哪!快传太医——” 第215章 绾青丝·不造谣不传谣 “陛下让安将军念折子,安将军好像不小心摔烂了杯子。” “陛下刁难安伯贤,两人一怒之下起了争执,还砸了杯子,场面一度失控。” 等这越传越离谱的言论传到杨诗礼耳朵里时就变成了, “安将军忤逆圣上,还把陛下打伤了!” 杨诗礼当即就坐不住了,安伯贤这是在闹哪出!这是要造反了吗? 他立马前往马棚,翻身上马,飞快赶往宫中,打听到他们是在大殿的位置,于是便径直往大殿的方向赶去。 进到大殿中,见太医在一旁左右为难,安伯贤在那又是劝又是哄的, “陛下你这伤不能不管啊!要珍爱龙体啊!太医我都给你叫来了!” 墨邺还是纹丝不动,也不知道他在拗什么。 杨诗礼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进来,“陛下。” 安伯贤一看杨诗礼来了,就跟看见了大救星一样。 刚准备上前跟杨诗礼说明情况,就见杨诗礼从一旁的侍卫腰间拔出一把长剑直接横在了安伯贤的脖颈上。 “是你伤了陛下?” 安伯贤瞪大了眼睛,好家伙他不是老是强调自己是文官吗? 明明自己缠着比试吵了无数遍他都不带搭理的,现在只是怀疑自己弄伤了他徒弟就刀剑相向。 现在看来,压根就不是陛下恩宠杨诗礼,而是杨诗礼把陛下溺爱得毫无理智可言了。 这时,墨邺才缓缓开口,“不是安将军,是朕不慎跌坏了您送朕的茶杯,捡时划伤了,不碍事的。” 安伯贤一听,墨邺把摔坏茶杯的事情也揽过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当然不会推卸责任。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茶杯是我摔坏的。”安伯贤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 只是一个杯子而已,杨诗礼还犯不着因为这个生气,他害怕的是连安伯贤也要行刺墨邺。 但看此情形,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两个都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连平日里那冷静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听到忤逆和陛下受伤这样的字眼,他就来不及思考了。 既然是误会一场,杨诗礼也没太过计较,将手里的剑还给了那名侍卫。 “臣来。” 杨诗礼走上前,接过太医手里的药膏,上前拿起墨邺受伤的手细细查看,还好被割的不深。 但杨诗礼看在眼里,却也很是心疼,自从墨邺继位以来,自己就没有再让他受过伤, 但现如今,这个安伯贤这个憨货害得陛下又流血受伤,真恨不得将他打一顿才解气。 由杨诗礼接了手,墨邺就显得没那么抗拒了,老老实实地就让他把药给上了。 这波操作看呆了一旁的安伯贤,太医不知何时来到了安伯贤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习惯就好。 沥阳县,街道旁的茶肆内,泷月四大杀手,难得齐聚一堂。 不远处的茶座上,几个江湖人正说的起兴, “十年大限将至,听闻那魔窟近日频频传出异动,红云蔽日,恐怕是那魔头雁飞雪要出关了!” 那人说的煞有介事,绘声绘色,引起了茶肆内不少人侧目。 第216章 问君心·作死进行时 旁边的人发出疑问,“剑圣骆冰来就在知遥洞外镇守,出来又如何,照样像当年那样将他打回去!” 那人却摇摇头,“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十年来知遥洞内外的情况无一人可以探知,骆冰来也从来没有下过绝镜峰, 谁知道这么多年了,是个什么样子呢,更甚者还有传闻说,骆冰来当年镇压雁飞雪后,身负重伤,已经死在了知遥洞外。” “说什么疯言疯语!骆冰来乃绝世高手,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伤就殒命绝镜峰……” 他们探讨得愈发激烈,声音也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角落那桌,朝暮生面无表情地将此次目标人物的名牌扔掷到桌上。 因为他们的头子云游四海去了,也不管事,平常任务的派发和人员的调派都是朝暮生在做主。 桌面上金牌红字的名牌上赫然刻着雁飞雪三个大字。 寒山远低头啜着茶,沈零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他的赤血剑,沉默不言,两人都没有发表自己的态度。 只有夕梦死懒洋洋的半躺在茶桌上,略觉无聊,便凑到朝暮生近前,肆意挑逗他, “要说我们主子取名字也真够有意思的,你名寓生,我名意死, 不少江湖人还以为我们是搭档,或者是一对呢,要不然这次我同你一道,接了它。” 他光是说还不够,竟还大着胆子将爪子伸向了朝暮生, 只是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袖,就听见哐地一声,朝暮生就已经持刀将夕梦死丝毫不留情面地抵在了茶桌上。 一阵晃动,茶盏倾倒,滚烫的茶水自翻倒的茶杯和茶壶中倾倒流出,浸过夕梦死的肌肤,烫红他的皮肉,然后再淌过整张桌子,滴落到地上。 若非一双强劲有力的手强行抓着剑刃往反方向推出,恐怕利刃早已割破了夕梦死的喉咙。 而被抵在桌案上的夕梦死却是像个疯子一样,咧开嘴角,越是疼痛,还愈发兴奋起来, “有意思!真是太意思了!哈哈哈哈!” 朝暮生顺着那只强劲有力的手看去,发现阻止他的正是寒山远。 朝暮生显然却没有要放过夕梦死的意思。 就在这时,原本沉默不言的沈零擦拭好赤血剑后,毫不犹豫地拾起了茶桌上的名牌,“我来。” 三人都不约而同止住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看向他,似乎都有些意外。 因为沈零平常很少会主动拿名牌。 泷月有两个规矩,乱心者,必诛杀之,如果自己不动手,其他杀手会蜂拥而至, 用正常人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折磨他最心爱之人。 不管怎么折磨都行,最后一口气必须给吊着,由主子亲自来结果。 曾经就有一名杀手,爱上过一个普通女子,主子故意让她怀上那名杀手的孩子, 在她临盆分娩之际,施加以剜骨酷刑,让那名杀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备受折磨, 孩子就算快要出来,也要硬生生给塞回去,缝好。 还叫来了几个壮汉,对正在生产的女子百般凌辱,过程尤为残忍。 第217章 问君心·不必自作多情 那名杀手最终还是忍不下去,将心爱之人杀死后,自己也赴死了。 当时他们主子只说了一句话,“早如此,何必现在才动手呢。” 这句话,足以让他们每一个人铭记。 还有一个规矩就是,目标分为名单和名牌两种,列在名单上的,一般都是些任务难度不大的。 他们可以一起杀,也可以单独去杀,成与不成,对他们没有任何实际影响。 但如果是列在名牌上的目标,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难度系数非常大, 而且,谁接了名牌,就相当于是接下了这个任务,要亲手杀死目标才算完成任务。 如果不是他亲手杀死的,那是有惩罚的,至于怎么样惩罚,要看主子的心情。 朝暮生见沈零已经接下了任务,也就没有再与夕梦死计较,慢慢卸掉了手上的力度。 寒山远看了眼沈零,“你确定要接?” “嗯。”沈零不再与他们多说,将自己的茶钱放在桌面上便转身隐匿进了人群中。 夕梦死戳了戳寒山远的胳膊,朝他挑眉一笑,“走!我们也去看看“死掉”的骆冰来是什么样的。” 寒山远被夕梦死挽着胳膊缠着起身,他低头看了眼依旧端坐在位置上的朝暮生,见对方似乎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便只好跟着夕梦死一块出发了。 但走到一半,寒山远却发现,夕梦死把他带到客栈。 寒山顿住脚步,一脸迟疑地看着夕梦死,“这里不是去绝镜峰的路。” 夕梦死捂着嘴巴,噗呲一笑,“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去绝镜峰的路,这里是客栈,是可以做事的地方。” 最后一句,他是凑到了寒山远的耳畔说的。 寒山远当即反应了过来,可以做什么事,他们两人当然知道,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寒山远纳闷,这个向来不常理出牌,喜欢荒郊野外的家伙,如今竟然正常了起来,学着别人找了个客栈。 寒山远沉思之际,夕梦死已经将寒山远带进了客栈的房间。 衣袍落地,床帘被放下,又是一片被遮挡了的旖旎风光。 寒山远看着满身暧昧红痕的夕梦死,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却又冷声嘲讽他, “照你这做事风格,目标都跑走了也不足为奇。” 夕梦死低头亲吻着寒山远的手臂,悠然自得道, “我又不着急,又不是我接的牌子,完不成任务,再罚也罚不到我头上。” “你忘了上次被罚的事情了。” 夕梦死咯咯笑着,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将手伸向空中,“记不住了,上次才挨了一鞭,剩下的好像都打在你身上了。” 寒山远也伸出手叠放在他手背上方,与他十指交握。 夕梦死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一旁的寒山远,心血来潮抽出手,翻看他的背部。 一百九十九鞭交叠打在他身上,当时是鞭鞭见肉,鲜血淋漓,现在也都结痂了。 他有些不解,不明白此刻内心的情绪,伸手细细抚摸着寒山远背上的每一道鞭痕,像是要把它们篆刻进脑海中一样, “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受鞭呢?你又不喜欢我。” 第218章 问君心·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 寒山远认真说道,“没错,我是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 那日我只是不小心多嘴了,惹了主子生气,他才转移的怒火,你不必自作多情,记住了,我们只是相互帮忙的关系, 再多的也就是同为泷月杀手的关系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寒山远起身穿衣要走,夕梦死却伸手将他拉住,认真质问他, “你当真,从来就没对我动过一点心思。” 寒山远冷着脸,将夕梦死的手毫不犹豫地掰开,然后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抵到床上。 对方的脑袋因他太过用力砸到了木头床架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他的绝情的眼神也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对你,从未有过心动。”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高手,是可以不用接触就能探听人的心跳和脉搏的。 寒山远的心跳和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刚刚那番话判断得出来不是假话。 夕梦死沉默之际,寒山远便已经退开,穿好了衣物,转身离开了客房。 待他关上门扉之后,眸色暗沉的夕梦死突然诡异地咧开嘴角,阴森地桀桀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啊哈哈哈!他说他不喜欢我……” 原本失落的神色,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表情瞬间转变得亢奋激动无比,一字一句地重重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起身赤脚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解开了被五花大绑在柜中的陌生男人的穴道。 男人大口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了夕梦死身上,眼里流出出露骨的贪婪之色。 夕梦死发现了这个有意思的现象,故意将自己展示地一览无余,伸出玉手,缓缓勾带起男人的下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男人说他不喜欢我,那你……喜欢我吗?说真话的话,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他拿开男人嘴里的布帕,男人当即疯狂点头,“喜欢!我很喜欢你!” “真的吗?”夕梦死一脸兴奋的表情,好像被丢弃的狗狗终于又找到了归宿一样。 “对!我和他不一样,他不懂怜香惜玉,我懂!我会好好疼惜你的!” 男人的流连在夕梦死身上的目光愈发明显起来,夕梦死就像得到了慰藉一样,笑着说道,“真好!” 然后只听见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接着应声倒地,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夕梦死, “你不是说……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吗?” 夕梦死将刀子拔出,拿出绢帕细细擦拭,一脸无辜地说道,“是啊,但是我想了想,他吃醋起来会有点可怕,所以还是算了,而且……” 他用刀尖游走在男人的眼眶周围,“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不一样,太恶心了。” 夕梦死刀尖一用力,就活生生剜掉了男人的眼珠,然后只留了男人一只眼睛,看着他被剜出来的另一只眼睛在自己的脚底下被踩爆。 男人活活被气死,完全没了呼吸。 “哈哈哈哈……”夕梦死疯狂大笑,就像是疯了一样,随后一把火,点燃了客栈,他穿好衣物后,在熊熊火焰中走出,向外面正在等待他的寒山远走去。 第219章 问君心·是他是他就是他 绝镜峰,知遥洞内,一只蓝腹白羽的飞鸟扑棱棱落下歇脚。 正当它又要振翅起飞之时,突然!它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精血一样,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上,双翅一展,两脚一蹬直。 刚刚还肥胖圆润的小鸟,刹那间就变成了僵硬的干尸,被风卷带着,滚落下了山崖,随着几颗碎石渣滚落下去。 地面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被封死的千斤石门也跟着山体晃动起来,肉眼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巨大的石门已经移了位。 石门像这样松动是在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起初,只是山体微微会有些晃动,路过此处的乡民还以为是地震,也就没在意,过了几天之后,又开始震。 从刚开始的隔几天震一次两次,到现在每天都会震四五次,次数越来越频繁。 附近的乡民都知道,十年前,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动荡不安,有一名绝世高手将大魔头雁飞雪打进绝镜峰知遥洞内,又铸以千斤机关石门封印之,而后亲自坐镇看守,再也没下过山。 魔头即便被封锁在知遥洞内,依旧余威不减,绝镜峰上从来没看见过活的飞禽走兽,因此,十年来从未有人敢上山去探查。 听闻哪怕是经过绝镜峰上空的飞鸟也会离奇死亡坠落,尸体干瘪如被抽干了浑身的血肉一般,看上去着实恐怖。 石门接连剧烈晃动了几下后,又重归平静,唯有地上泥沙留下了石门前移了半指的痕迹。 四周一片死寂,山顶呼啸而过的山风将气氛烘托得异常诡异,明明是白天,却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别的地方都是蓝天白云,只有绝镜峰上空是笼罩着一团阴郁沉重的红云。 原以为就此无事了,谁知道仅过了半柱香,一阵细微的咔嚓声响,在山风呼啸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沉寂了片刻之后,就听见断裂声越来越明显,石门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原本停止的晃动又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石门的裂缝源源不断掉下残渣齑粉,从碎渣,到一大片一大片的小石块。 石门掉出了一个大窟窿,洞中阵阵阴风吹拂而来。 和外面呼啸的山风不同,洞中的风显得更加阴冷幽森,温度也比外面的低得多。 石门轰然坍塌后,山洞又恢复了一片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碎裂的石门却昭示着江湖又将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不一会儿,洞中一双猩红阴鸷的眼睛隐隐浮现,越来越接近洞外。 只见那身形高挑颀长的俊美男子一袭绛红色的绣黑金边锦袍,衣身印着雅致镂空祥云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 冷蓝色的根根发丝被风吹乱,增添了几分狷邪不羁。 他的轮廓棱角分明,眉间轻点朱砂纹,风华无限,深邃绝美的狭长风眸自带着目空一切的冷冽气质。 雁飞雪既出,霎时间天地色变,风云翻涌,刚刚还是蓝天白云的祥和景象,一下子,便灰暗起来。 方圆百里,气温骤降,狂风撼动着山林中的每一棵树木。 远在城中的人们都诧异地抬头望起了天空,上方有密密麻麻的黑灰色类似烟灰的细小东西零星飘落。 被大人抱在怀中的天真孩童满脸好奇地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远看在空中的雪花是黑灰色,但接到手里后,却是红色的。 “娘亲!娘亲!下雪了,好多雪呀!红色的雪花……” “红雪。”街道上正在赶路的江湖义士有认得此物的,瞳孔当即骤然紧缩, “是雁飞雪,他出来了……” 第220章 问君心·竟死了吗? 知遥洞外,雁飞雪已经踏出石门,绛红衣袍掠过地面,远远望去犹如火烧一般明艳醒目。 他沉沉的步伐每往前踏出一步都会让人心悬。 突然,他的脚步停顿在洞门口的石棺旁,伸手抚上棺椁,黑金边的锦袍云袖扫过棺盖,冷彻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竟死了吗……” 他只一轻轻运功往前一推,棺盖便随即被他震飞数米开外。 雁飞雪唇角勾带起丝丝冷笑,这世间竟还真会有人将自己的灵柩葬在死敌的身边,不嫌膈应吗? 为了镇压自己,不惜与他一同陨落,将他活活封死在这知遥洞中,骆冰来倒还真是甘愿舍身取义。 雁飞雪看了眼棺中的那具枯骨,棺中骆冰来生前从不离身的金剑昭示着尸骨主人的身份。 雁飞雪狭长的凤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随后只一抬手便将其震碎成了粉末,亲手将那骨灰扬到空中,抛撒向天地间。 真真正正地做到了挫骨扬灰的程度。 他们之间,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雁飞雪命中的宿敌,世间唯一可以与他抗衡的骆冰来已死,而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了。 他要将这世间搅得天翻地覆,让世人永无宁日。 以祭奠他被镇压在山洞足足十年的时光。 雁飞雪细细摩挲着手里的骨粉,将之揉搓殆尽。 棺木已空,随之一空的,还有雁飞雪的心。 周围俨然而生出一股肃杀之意,簌簌几声破空利刃袭来,雁飞雪侧身闪避开,眸色波澜不惊。 对面不知何时站立了一名面无表情身着飞鹰长袍的稚嫩少年郎。 他头戴紫金束带,墨发如瀑,束于脑后。 杀手特有的冷眸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手持一把与他相貌完全不相符合的长剑,看似羸弱年少的身躯,眼眸中却是沉静恐怖的杀意。 雁飞雪留意到他系在腰间的月牙牌,似在回忆什么, “你是……泷月的人?” “取你命的人。” 沈零并不打算与他废话,赤血剑挥着凌厉的剑势朝雁飞雪的命门直取而去。 却被雁飞雪抬手生生接下这招,手即使被划破了,也仿佛毫无知觉一般,捏着赤血剑的尖端。 “你是名剑山庄的人?”刚问出口他就把自己的疑惑打消了,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名剑山庄的人怎么会和泷月扯上关系。” “与你无关。”沈零杀意再起,复而将剑抽出。 与他几番缠斗下来,沈零也渐渐落了下风,在失势之际被雁飞雪一掌击飞,重重摔在墙壁上,又坠落在地,嘴角当溢出了鲜血。 血滴落在赤血剑上,剑身当即抖动起来,而持剑的沈零两眼也开始呈现出诡异的鲜红色。 雁飞雪看着沈零发生的变化,知道他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沈零持赤血剑当即暴走,一头墨发被冲散,随风飘扬,雁飞雪手无寸铁,暴走的赤血剑对他来说也算是比较棘手的。 他将目光投射在石棺中的金剑上,当即将金剑拿起,但是金剑已经滴血认主, 他恐怕是无法让剑出鞘的,只能用带着鞘的剑格挡暴走中的赤血剑,接下几招。 带鞘的剑略显笨重,用的并非那么称手,但自己的剑,早在十年前他们大战那次,被骆冰来的金剑斩断。 雁飞雪刚出关,被封禁了十年的功力还未完全恢复,这个小少年郎倒是不足为惧,但他手里那把名剑山庄的镇庄之宝赤血剑可不是吃素的。 那是把有自我意识的邪剑,若持剑之人的修为功力压不过它,那么它就会反过来控制主人的行动。 看样子,这少年已经被赤血剑控制了,变成了被嗜杀之剑控制的傀儡。 第221章 问君心·武学造诣在你之上 交战了数回合后,雁飞雪也觉得麻烦起来了。 剑是不知累的,即便沈零被他击退数十次,它照样还是会控制着他朝自己袭来,非要取了自己的命才肯甘休。 雁飞雪凝神蓄力,不愿再与之纠缠,强劲一掌,击出,裹挟着凌厉飓风。 这一掌足足用了八成的功力,足以将沈零的五脏六腑震碎。 沈零七窍流血,但仍像提线木偶一般被赤血剑控制着迅速复起,剑在前方飞驰,看上去竟像是剑带着人朝雁飞雪的心口刺去。 雁飞雪侧身闪避,那剑还会顿住,当即转换了方向,朝边上一横,雁飞雪没想到赤血剑会自我扭转方向,速度之快,反应之灵敏,直叫雁飞雪再闪避不及。 于是剑刃便朝着雁飞雪的胸膛划出了一道口子。 温热的鲜血当即簌簌然从他胸口的伤口处溢了出来,将他的衣袍浸染上更为鲜艳的红色。 没想到自己刚出关就被一把剑给伤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雁飞雪不再以玩闹的心态应对,他开始认真起来了。 站在原地静等着赤血剑再度袭来,果不其然,赤血剑会认目标,见雁飞雪在原地不动,它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当即拖拽着主人朝雁飞雪以肉眼完全不可见的速度袭来,可雁飞雪是何等绝世高手,早早便已经预判了血剑出招的方向。 在它带着主人朝自己袭来之际,雁飞雪也提前冲了上前,避过剑芒,仅仅用一片雪花,便划破了沈零的脖颈…… 寒山远他们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沈零四肢全部错位,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俯趴在地上。 手里还拿着那把赤血剑。 地上的血迹分不清楚是雁飞雪的还是沈零的。 寒山远看着先前活生生在和他们喝茶说话的沈零,现在就成了一具动弹不得的死尸,陷入了沉思,不仅沉思,内心还有几分迟疑。 这就是……红字名牌目标的实力吗? 雁飞雪,当年名震江湖的存在,只有天下第一的剑圣骆冰来能与之一较高下,相互制衡。 一袭惹眼紫袍的夕梦死,蹲到沈零跟前,啧啧几声,“真惨。” 夕梦死刚要翻动沈零的尸体,嗖地一声赤血剑飞袭而来,速度之快,夕梦死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只是眨眼的瞬间,赤血剑便横到了他的脖颈前。 好在是寒山远眼疾手快,感知到危险,下意识将夕梦死一脚踹开。 那赤血剑才落了空,又坠落到了地上。 夕梦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虽是吃痛,但转头看向寒山远时,又邪邪地勾起唇角,起了挑弄他的心思,凑到寒山远近前,挽着他的胳膊, “你还是在乎我的,若不是时时刻刻在关注我的举动,怎会比我这个当事人反应还要快。” 寒山远腾出一只手捏起夕梦死的下巴,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说是我的武学造诣在你之上呢。” 夕梦死掩唇低笑,打趣起他道,“不止武学造诣,你其他方面也在我之上。” 寒山远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冷声斥骂了他一句,“不知羞。” “是你太害羞。” 寒山远将手抽离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合力将他封至石棺内。” “那赤血剑?”夕梦死有些疑惑,“若是有人前来开棺,把赤血剑拿走了怎么办?” 第222章 问君心·直接灭口好了 只见寒山远毫不犹豫地举起冰魄剑倾注满满的真气,高高举起,当!地一声朝赤血剑挥去。 碎裂声轰然响起,两刃相接之际,瞬间碎裂。 夕梦死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惊诧地看向寒山远, “你这是做什么?当初主子费心蛊惑沈零加入泷月,为的就是赤血剑, 如今你把它斩断,还折了他送你的冰魄剑,主子可不会放过你。” “不祥之剑,留着也是祸患无穷,还不如折了它, 届时主子问起来,你就说是雁飞雪跟沈零交战时弄折的,他必定也不会说什么。” 夕梦死邪魅地勾唇一笑,“你怎知我就一定会帮你撒谎? 这样,你好好贿赂取悦我,若是讨我欢心了,我就帮你圆谎如何?” 夕梦死话音刚落,寒山远便拔出他的银蛇剑横在了夕梦死的脖颈前, “贿赂太麻烦了,还不如直接灭口省事。” 夕梦死被逗得咯咯直笑,肆无忌惮地拿起银蛇剑的前端移开, “若真想灭口,刚刚你就不会替我挡下赤血剑那一击,我让银蛇剑认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用它杀我的。” 寒山远真才反应过来,他竟能拔出银蛇剑,他惊诧地看向夕梦死,“什么时候的事?” 主子赐他们的都是绝世宝器,皆可认主,杀手的第二生命就是他的武器,最忌讳的也是别人可以使用他的武器。 夕梦死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捏着下巴认真思考了起来, “唔……记不清了,大抵是……从你第一次袒护我开始,当时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银蛇剑至少不会自动封剑。” 他说的一脸的无所谓,但只有寒山远知道,这是基于多么深重的信任基础才能做到让自己从不离身的武器与其他人认主。 寒山远一时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将夕梦死揽进了怀中,千言万语到喉咙口只变成了一句沉重的“谢谢。” 夕梦死的心性不同于常人,也不能用常人的思维逻辑去思考他所做出的决定,也许对于他来说,只是觉得好玩有趣,但对于寒山远来说,却意义重大。 夕梦死见寒山远浑身颤动,笑意盈盈,“很感动是,这么感动,也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嘴上说着不喜欢,心境也没有被扰乱,但手上却是一直抱着夕梦死没有撒手。 夕梦死笑了笑,“可我喜……” “闭嘴!”这是一句带着阴鸷恼意的训斥。 夕梦死话还还没说完脖颈处就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刺痛,银蛇剑将他的脖颈划破,流露出滴滴血珠。 从寒山远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这辈子不要让我听到那句话,否则我会杀了你,或者,直接杀了我自己。” 夕梦死看着一脸严肃的他,盯了他许久,最后竟像疯子一般癫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收敛了笑容,眼眶中笑出了泪,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决然, “好,不说就不说……” 第223章 问君心·你想要个小伙伴吗? 寒山远也没想到素来喜欢与他唱反调,凡事跟他对着干的夕梦死会妥协。 有点出乎意料,他移开银蛇剑,将一个白色药瓶扔给了夕梦死, “自己擦擦。” 夕梦死下意识接住了药瓶,心情瞬间转好,嘴角微微咧开,又恢复之前那副欠揍的模样凑上来,半挽的细发掠过寒山远的手臂,引起阵阵痒意。 “我看不见呀!你割伤的,得你来擦!” 寒山远不愿搭理他,本想扭头就走,但莫名其妙的脚就迈不动步子。 等他回过神来时,手已经非常实诚地接过药瓶,替夕梦死涂抹了起来。 夕梦死桀桀地笑着,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寒山远的服务。 寒山远看了眼重新别回夕梦死腰间的银蛇剑,回想起他刚刚那句话,从第一次袒护他开始吗? 回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的场景,当时是在漠城…… 一群人围在一个空旷处驻足观看,中央的高台上,头戴白色毡巾,下巴蓄着浓密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卖力吆喝着, “好看的小奴隶!漂亮的小奴隶!只要十金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牢笼中的少年奴隶,虽然被包装得华贵艳丽,但身上却遍布满了被肆虐的痕迹。 少年的眼里黯淡无光,恍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意。 他在笼子里只有上半身被显露出来,帘布后是被遮挡住的场景,但从正在排队交钱跃跃欲试的男人的表情中也能大概猜出来,他正在经历什么。 看样子商人一路走过来都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挣钱,笼子里的奴隶也已经麻木了。 人群外,一个身穿麻衣,看上去大抵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牵着一个小男孩途经此处。 小男孩看着笼中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奴隶,突然顿住脚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沉默不言。 落惊池留意到男孩的举动,也没有再接着往前走,而是停下来,捏着下巴顺着小男孩的目光看向笼中那半死不活的奴隶, 又转头看了看小男孩,蹲在他身侧询问他道, “你想要个伴吗?” 男孩看向落惊池的目光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向他提出要求。 还没等寒山远发话,落惊池便提步走进人群中,将一把匕首扔进了牢笼中。 用传音术,将一句话传给了他 杀了他们,我就带你走。 少年的眼中隐隐有了松动,笼中的男人们注意力都在少年奴隶身上,全然没留意到少年眸色的变化。 有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发现少年的注意力不集中,当即朝他脸上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刺啦一声,尖锐物捅破肉体的声音响起,鲜血像刺破了水袋一样哗哗流出,浸红了少年身上艳丽的衣服。 少年双目赤红,就在其他两个人要扑上来时,挥刀划破他们的脖颈,两人当即应声倒下。 笼中的其他男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臭奴隶小子竟会反抗,还连杀了三人,都有些慌了神,一窝蜂涌在笼门口挤着要出去,却都卡在了那里。 少年奴隶像是杀疯了一样,疯狂一刀接着一刀地将他们的身体捅得稀碎。 第224章 问君心·也许就是一段孽缘吧 其他路人见状纷纷被吓跑,商人却不怕他,拿起皮鞭,将笼门口的被杀死的几个人拉拽了出来,打算好好教训一顿这个不听话的小崽子。 手刚扬起鞭,还未落下就被发狂一般扑上来的少年奴隶刺穿了心脏,一刀接着一刀地穿进去。 足足刺了两百多刀,少年奴隶的手上满是鲜血,而那具尸体也掉落了一地带血的模糊烂肉。 等他渐渐安静下来之后,也失去了气力,手里的刀坠落在地,浑身颤抖个不停,两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不知道什么是杀人,将那些人杀了之后,他们会怎样,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痛了,不难受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他瘫坐在地上,呼吸是难以抑制的欢愉。 那个人身边的那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孩缓步走上前来,解下自己那袭紫色外袍披在了少年奴隶身上。 “主子说,你长得很漂亮,足以让人醉生梦死,以后你便叫夕梦死。” 那件紫袍上面还残留着男孩炙热的温度,在这个严寒之际,也为他裹上了丝丝暖意。 他留意到主子这个字眼,薄唇轻启,“你是他的奴隶?” 男孩摇摇头,“我叫寒山远,主子是泷月组织的老大。” 夕梦死有些疑惑,“泷月是什么?” 寒山远耐心解答道,“就是杀手组织。” “杀手?”夕梦死有些懵懵懂懂的,他自幼被卖到这个商人手里,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 他只知道,在这个“父亲”手里,很痛苦,每天会挨饿受冻,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寒山远也不恼,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的这种行为,他低头看了眼满地的死尸。 “杀手就跟你刚刚做的事情差不多,只是我们平常不乱杀,只杀名单上的目标。” 夕梦死了然,原来是做可以让他轻松愉悦的事情啊,那可以。 “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夕梦死转头看了眼搭在肩膀上的衣物,感觉自己现在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活着的感觉,他细细摩挲着这件紫袍, “这颜色,很好看。” “喜欢,便给你了,对了,我们还有一个大哥,叫朝暮生,素爱穿一身天青色衣袍,他平常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相处,你看见他之后最好躲远一点,不要轻易招惹他。” “为什么?”夕梦死不解。 “惹了他可能会挨打……” 夕梦死明面上应下,但实际上没有一件是能做到的。 夕梦死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后,有了突飞猛进的成长。 年幼那段时间里,寒山远和夕梦死相处得一直很不错,但不知道从时候起,夕梦死的态度开始变得奇怪 因为寒山远平常比较喜欢跟着落惊池外出,每次他和主子外出回来后,夕梦死都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抽疯。 一开始,寒山远只当他是吃醋使然,不想让自己独占了主子,也就没有理会。 但后来,越长大,他便越是过分了,事事与他争个高低输赢,事事与他作对。 自己越是吃瘪他就越是高兴,让他不要招惹朝暮生,他就越是要招惹朝暮生, 让他不要杀名单外的人,他就越发杀得起兴,动辄灭人家满门,有时候寒山远也会被他气得不行,索性就不搭理他了。 没想到如今他们的关系竟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也许就是一段孽缘。 雁飞雪蹲在绝镜峰半山腰的溪涧边,解了外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他正清洗着身上的血迹,突然感知到有人在靠近。 一名白衣胜雪,面若冠玉的俊朗男子站立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身姿隐隐透出了飘逸卓绝的潇洒从容,和刀光剑影的侠义。 男子的目光落在地面的金剑上,恭恭敬敬地朝雁飞雪行礼,朱红薄唇轻启, “在下徐白衣,敢问阁下可是绝镜峰镇守魔头的剑圣骆冰来?” “骆冰来?”雁飞雪细细品味着用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名字,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盯看着溪水中的倒影愣愣地出神。 第225章 问君心·叫你模仿,没让你超越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他与骆冰来交手过上千遍,不死不休争斗了大半辈子,对于骆冰来的功法路数早已摸得滚瓜烂熟,要模仿他并不难。 他迅速用功法把自己易容成了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连一点细节都不差。 看着溪水中倒映的影子,连雁飞雪自己都看呆了。 再抬眸时,他俨然已是盖世英雄骆冰来的模样。 眉目温润,气韵高洁,一双深邃好看的冰蓝色眸子,散发出冷冽的贵气,身上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 “正是。” 就连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连雁飞雪自己都有点吃惊。 没想到十年已过,他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骆冰来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晰。 “阁下若是为绝镜峰异动一事而来的话便请回,魔头已被我伏诛,不必去看了。” “为何绝镜峰上空的红云不散,红雪漫天?” “他刚刚与骆某交手之际,催动了招式,待他消亡殆尽后,红云自会消散。” 雁飞雪解开里衣,露出被赤血剑割伤的胸膛。 徐白衣见盖世大侠受伤,想来应该是他们交战之际留下的,骆大侠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也就没有多想其他。 传闻还说骆冰来早已命陨,现在自己亲眼看见了,骆前辈没有死,他还再次打败了魔头雁飞雪。 能将大魔头封印在洞中十年,他怎么可能会死呢,若是他早就命陨的话,估计魔头也不会被封印十年之久了。 徐白衣上前搀扶起雁飞雪,“骆前辈还是随我一道下山去疗伤!” “嗯。”雁飞雪轻声应下,与徐白衣共同下了山。 刚下山就遇到了一群拿着刀枪剑戟的江湖义士,他们都是来联合诛杀魔头的,见徐白衣搀扶的身影有些熟悉。 有一人当即认出来了,激动喊道,“是骆冰来骆前辈!他还活着!” 人群当即骚动起来,蜂拥上来,围着骆冰来嘘寒问暖, “骆前辈!” “骆大侠!您没事!怎会负伤?” 徐白衣解释道, “魔头出关之际,骆前辈与之交战,便受了伤,而今魔头已经被骆前辈诛杀,各位可以不用担心了。” 众人听到那个大麻烦已经被骆冰来解决了,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魔头已被除那真是太好了!骆前辈辛苦了!快随我们一道进城里疗伤!” 雁飞雪见着这帮正义之士对着自己一个大魔头嘘寒问暖就觉得十分有趣。 若是日后他们得知曾经百般讨好的人竟是魔头本人的话,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精彩表情,他光是想想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想发笑。 看着这帮人的架势,是打算过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也好,自己现在负伤,不想再跟人缠斗,麻烦。 这身份倒是替自己免去了不少事端。 一群人领着他来到城中的医馆,大夫当即为他看伤。 雁飞雪疗伤期间,朝他们发问道, “骆某避世十年,江湖上的一些变化还不甚了解,不知诸位可知道名剑山庄是否有叛出的弟子,投奔了泷月?” 第226章 问君心·宿敌之上,朋友未满 大家伙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骆前辈的耳中。 想当初骆前辈的金霞剑就是托名剑山庄庄主亲手打造。 他作为剑圣,与名剑山庄更是有不解之缘,看他这么问,估计只知道有泷月插手,怕是还不知道那个事情。 众人的气氛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其中一位义士语气低沉地说道, “叛出的那名弟子正是少庄主沈零, 他不知何时受到了泷月的蛊惑,与泷月的人勾结在一起,残忍屠杀了整个山庄的人,夺走了沈庄主的镇庄宝剑赤血剑,简直是伤天害理啊!” 赤血剑……那看来自己遇到的那个少年郎就是沈零了。 但是自己与泷月素来没有仇怨,为何会被当成目标,难道是有人想借泷月之手除掉自己。 倒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泷月只是一个杀手组织,拿钱办事,没有太大的自主意识。 伤口处被敷上药粉,略有些刺痛感,雁飞雪眸中飞逝过一抹难以觉察的杀意,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敛去了。 徐白衣何等敏锐,似乎也看出了雁飞雪的异样的,连忙发问道, “在下可是弄疼前辈了?” 若他此刻的身份是雁飞雪的话,徐白衣恐怕早已人头落地,但他现在是骆冰来,骆冰来就不会这样,他沉静地摇摇头, “无碍,继续,这点疼痛比起以往的刀剑伤,还不足以挂齿。”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平常要是别人弄疼了骆冰来,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毕竟自己曾经用噬魂钉打入他体内,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不过与他对峙多年,想来,他是一代剑圣的话,这应该是他会说的话。 雁飞雪细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以往骆冰来每次与自己对上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多嘴什么,直接一打就是打得天昏地暗,双方各自都打得半死不活才肯罢手。 结束后,他也从来不会多言一句,好像每次都是自己懒得和他再打,先走了,所以自然也就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不过两个打得奄奄一息还吊着半口气的宿敌,想必也没什么好唠嗑的。 无非就是拿命来!接招!休走!这样的话语,要是能和他唠上嗑才真是奇了怪了。 唯一一次没有打起来的是那次他心血来潮,主动找到骆冰来,想逗弄他,给他扔了一坛酒。 结果被他用金霞剑哐啷击碎,他当时故作可惜状,长叹一声道, “那是一坛好酒,原本想请你喝的。” 他原以为骆冰来会像其他江湖义士一样大骂他不安好心。 可没想到骆冰来只是微微怔愣了一下,然后说道, “抱歉,我以为是暗器……” 雁飞雪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想发笑,但是平静下来后,随之升起的就是茫然无措的孤寂感。 怎么就死了呢? 这世间没了他,可真是太无聊了…… 骆冰来收回剑,弯腰拾起地上的半碎的酒坛,高高举起,就将那残余的香醇酒水尽数倒入口中, “确实是好酒。” 雁飞雪有些讶异,“你就不怕我下毒?” 正在抬袖擦拭嘴角残余酒渍的骆冰来微微一愣, “我忘了。” 雁飞雪当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武痴啊武痴!呆顿至极!下次不与你打了,直接下毒就好了……” 第227章 问君心·今日也想魂穿宫女 我是小宫女香绫,原是江陵人。 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家庭和睦,还有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原以为我的一生就是要嫁一户差不多的人家,相夫教子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但那日在集上,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人。 那就是在街边遇见的青蓝色官袍的大臣。 他原是坐在轿中的,突然在与官窑合作的瓷器铺门口停了下来。 因为那轿子在江陵一带确实罕见,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他左右随侍的带刀侍卫就知道此人地位不凡,应当是个大官。 落轿之后,车夫率先替他掀开了帘子,青蓝色官袍映入眼帘,只一眼,我便被惊艳了。 我敢说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人。 原来这就是高官的生活啊!多么惬意。 他进到瓷器铺里巡视了一圈,同店主说了些什么,身边是官窑的场主,在同他热情地解说着瓷器出窑的情况。 然后,他目光落在一个青瓷茶杯上,那是单个的,倒不是按套的,比较特殊。 他低眸定定地看着那个茶器,问店家,为何这只茶杯是单个的?没有按套。 店主面露难色,明明店中尊为上品的瓷器比比皆是,没想到这位贵人偏偏看中了这只单独的茶杯。 店主一脸尴尬地解释道,“原本是一套的,烧了六只,一模一样的茶杯,结果摆在店中,被店员不慎摔坏了五只,就仅仅剩下了这一只, 但烧这茶杯的工艺极为复杂,加上这唯只茶杯品相原本就极好,小人也就没舍得扔,放这里权当好看了, 大人这边也有其他成套的青瓷,您再看看这边!” 店主有意将话题带离,热情介绍起了其他茶器, 但那大官就是纹丝不动,看着那只孤零零的茶杯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带着蜜意的弧度。 随后,他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只孤零零的青瓷茶杯。 随后就上轿离开了。 我跟卖包子张婶的打听到这位是朝堂来的钦差大臣,好像叫什么杨大人,之前可是位了不得的大将军哩! 后来是因伤落下了疾病,不能再上战场,皇帝就让他改任了文官,当皇子们的太傅。 这几日他恰好南巡,经过江陵这边,能有幸瞧见他,也是极大的福气了。 “他是在皇宫里当差的吗?”我问。 “那当然啦!给皇子们教书,可不就在皇宫里嘛!”张婶说的理所当然,好像她知道这些内幕一样。 自打见了杨大人之后,我对皇宫就有了憧憬,恰好在街上看见了招选秀女的公示,我想着那进宫当个宫女也不错。 拿的月钱高,还能见到杨大人,说不定可以有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这样我也很满足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知了家里人,他们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同意了。 我告别了乖巧懂事的弟弟,和我的爹爹娘亲,踏上了进宫的道路。 只是没想到刚入宫没几天,德高望重的先皇陛下就驾崩了。 第228章 问君心·有口难言 听说大臣们都极力反对先皇遗诏指定的小皇子继位,想让五皇子继位。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皇子谁比较好,只知道杨大人好像是极力支持小皇子的。 杨大人那么聪慧,眼光锐利独到。 既然他站小皇子那边,那我当然是选择相信他啦! 而且小皇子和我弟弟的年龄相仿,感觉有些亲切感,只是好像每次他都不是很开心。 然后夜里,我看见陛下宫中的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从他寝宫拿了一件陛下常穿的衣物给了怀王殿下。 正当我好奇干嘛没事拿陛下的衣物去的时候,第二天,宫里就起了流言, 说昨夜里看见陛下从天牢出来,陛下还对元老蔺大人动用了一夜酷刑。 我当时都惊呆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言论? 陛下昨夜明明就在宗庙守灵,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宗庙。 难道宫里的人都瞎了吗?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关键是还说的有模有样。 可是陛下似乎没有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我听到这些言论时,明明想替陛下澄清的,我跟喂马的小德子说了这件事,小德子却让我不要多嘴。 “皇室的权力争斗,谁又说得清楚呢?我们算哪根葱,还是做个瞎子,聋子,就这么过去!兴许还能好好地出宫,回去孝敬爹娘。” 小德子说的确实有道理,在皇宫里,我渺小得连根葱都算不上,还是自保。 不掺和他们权利争斗的事情。 没过多久,赵公公说让我去鸾和殿扫扫。 原本我只是负责殿外工作的宫女,能帮忙打扫鸾和殿也是莫大的荣幸,但当我带着扫帚和撮箕进到鸾和殿的时候。 看见了满地的碎渣,屏风后隐隐看见透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他正抱着膝盖瑟缩在龙榻上,一动不动。 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我被脑海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来可怜。 真是不想要命了!敢同情皇帝陛下! 我收了心思,刚想低头打扫,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幸好我手快捂住了嘴巴,没有叫出来惊扰到陛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死人! 如此恐怖,这是上次带衣服给怀王的那个宫女。 她嘴角残留着一些食物残渣,嘴巴流出白沫,七窍流血,看上去像是试菜的时候,中毒死掉的。 我惊讶地久久不能言语,突然,屏风后传来了少年低沉阴郁的声音, “很恐怖是吗……差点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了。” 我近乎哑然,从陛下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那沉沉的孤寂。 明明我是那么微不足道,却也想抛开一切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 正当我纠结于如何开口的时候,一抹熟悉的青蓝色闯入了眼帘,他急匆匆赶来, “陛下!”语气中尽是焦急和担忧,他自打进殿门,目中就只有陛下。 是杨大人,他来了,无须得到应允,他径直绕过屏风,单膝跪立在榻前, “微臣来迟了。”话语中满是自责与心疼,那宠溺酥软的语调,连我听了都为之一动。 如果杨大人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现在恐怕已经融化掉了。 第229章 问君心·陛下和杨大人非常恩爱是什么鬼? “太傅快请起,朕无碍。” 杨大人半跪着,陛下也不敢再坐在龙榻上,连忙起身弯腰将杨大人扶起。 从屏风上的影子可以看去,杨大人在认真检查陛下的身体有无大碍,看得出来,陛下和杨大人非常恩爱…… 恩爱? 什么鬼?为什么我脑海里会蹦出来这样荒唐的词汇。 咳,修正一下,应该是陛下和杨大人看上去非常和睦友爱,关系好到令人艳羡的地步。 而且陛下好像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么可怕呀! 身为九五之尊,一国之主,他仍旧尊师重道,对授业恩师恭谦有礼。 身为一个帝王,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精神。 自古以来能做到像陛下这样尊师重道的皇帝,恐怕也没几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透过屏风,看着两人相互搀扶着,坐回到龙榻上,一人捧着另一人的脸颊,额头与之相抵,心情就莫名激动。 这就是难能可贵的师生情谊吗? 毫无抵抗的相互触碰安抚,激动的泪水从嘴角流出来。 “太傅……他们就这么讨厌朕吗?” 陛下的声音只有在杨大人面前才会夹带有几分委屈,像在寻求几分安慰。 杨大人像哄一个受惊的小兽一样,与他的额头相抵,一下一下地拍着陛下的后背,哝声软语地轻哄, “没事了,有臣在,臣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的。” 我听着心都要化了,这师生情也太让人感动了。 回过神来的我连忙抹掉从嘴角流出的欣慰泪水,低头开始清扫起地上的残渣。 几个太监被赵公公领进来抬走了走中毒死掉的那名宫女。 说实话我不太同情她。 明明在鸾和殿侍奉着陛下,竟还偷偷帮怀王做事,简直是死有余辜。 后来安逸了一段时间,那个宫女死后,我被派到了殿前伺候。 退朝后,杨大人和众大臣就散去了,陛下一个人在大殿中批复奏折。 萧贵妃带着两个宫人理所当然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蜂蜜水。 起初原本陛下也没搭理她,但她竟然在陛下跟前吃起了杨大人的醋, “陛下案牍劳身,臣妾看着实在心疼,特地做了这碗蜂蜜水给陛下醒神,希望陛下喜欢, 臣妾听闻昨夜里太傅是在您宫中留宿的,杨诗礼虽是太傅,但经常留宿于陛下寝宫中,多少有些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连我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萧贵妃胆子也太大了! 明知道陛下盛宠杨大人,还敢当着陛下的面说杨大人的不是。 果不其然,陛下当即一把掐住了萧贵妃的脖颈,将她按倒在龙案上,捏开她的嘴,然后举起那杯粘稠的蜂蜜水就往萧贵妃的嘴里倒。 整个大殿都是她的哀嚎声,我被吓得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其实这也算是她自食其果,其他娘娘不来招陛下,不都活得好好,就她特立独行,非要来作。 萧贵妃最后是被她那两个宫女搀扶下去的。 自此之后,后宫里的娘娘就再也没有敢在陛下面前现的。 陛下偶尔会遇到刺客刺杀,当然,那些被他逮住要下毒的太监宫女们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其他宫女都对陛下的行径感觉到害怕,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到殿前服侍。 但我大概已经摸清楚了陛下的路数,他一般是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如果某次抽疯了,离远点就好了。 第230章 问君心·苟住就是胜利的生存之道 作为殿前侍奉的宫女,我的生存法则就是,做个会自动清扫宫殿的空气,不吭声,不引起陛下的注意就好了。 杨大人在的时候,就不能跟他抢伺候陛下的活儿,当然也不能抢陛下伺候杨大人的活儿。 杨大人不在的时候,非飞快伺候好陛下穿戴,然后闪人就好了。 也不是那么难。 只是我没想到,怀王和众大臣那边还是不消停,竟然联合策反宫人一起在铜雀台设宴谋害陛下。 我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连忙跑出去,到马圈处传报给小德子,叫他快马加鞭告诉杨大人铜雀台走火。 我不敢说是怀王要造反,因为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如果怀王真的成功了,后面得知是我给杨大人传信说他造反的话,我可能就会没命了。 我不否认我自私,但这就是宫里人的生存法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不能决定大局。 但我希望怀王这次的计划失败,我还是更希望陛下和杨大人好好的,也不会再有起二心的臣子和宫人。 他们都不了解陛下,就给陛下定义了一个暴君的标签,然后前仆后继地刺杀他,然后死掉,以为自己是英勇就义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 曾经我认识了一个潜伏进来做殿前侍奉的宫女,她想策反我,但我装作不知道,变相拒绝了她的邀请。 后来她行动了,很显然,她不是陛下的对手,很快就被发现了。 我只是在想,何必呢!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生活着,不也很好吗? 宫里每个月发给宫女的月钱都很足,而且由原本每三年可以恩准回乡探一次亲改成了每年可以回乡探一次亲。 每年回去,家乡的风景都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好了。 爹娘也说,家里的收成很好,课税也越来越少,边境无战事纷扰,弟弟还不用参军,老老实实在家照顾着就行。 这才是我所理想的生活啊。 我问过爹娘,说,“现在这个新帝,传闻他是个暴君。” 爹爹瞪了我一眼,显然有些生气。 娘亲赶紧捂住我的嘴巴,苦口婆心劝道, “妮子!咱可不兴说这些掉脑袋的话,再说了……” 娘亲顿了顿,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四下无人后,这才凑到我耳畔低声说了起来, “你就在宫里做宫女,陛下是不是暴君,你应该也能看在眼里,而且,就算陛下是暴君,也没暴到我们百姓头上来, 他继位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赋税减轻,也不打仗, 也没有劳民伤财的大兴土木,就这样就挺好的,比起你爷爷奶奶那辈,可真是好太多了,以后可别再说这些话了啊。” “嗯。”我点点头,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个年头,陛下和杨大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陛下还拿进贡的水果荔枝全用冰块来冰镇着给杨大人吃。 那荔枝球还是他亲自剥的,冰也是陛下亲自捣鼓的。 我就在一旁看着,陛下没让插手我绝不插手。 待他摆好盘之后,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突然冷不丁开口说道, “剩下的,你们拿下去分着吃了。” 我的眼睛当时应该是冒出了星星,内心的想法是:我们真的可以吗? 然后激动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这可是使臣进贡的贡品!活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我当即横扫剩下的荔枝,连叶子和树枝子一块抱走,跟着几个宫人就要退下。 “等等。”陛下又突然叫住了我们,我吓得一激灵,不会是反悔了! 我低着头,缓缓扭过身子,跪伏在地上,静等陛下发话。 谁知等来的却是一坨冒着冷气的大冰块,随后便是陛下认真在安利的声音, “要冰着才好吃,自己刨。” “谢、谢陛下赏赐。”我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一大坨冰,合着几个宫人一起急匆匆退了出去。 内心一阵粉色暴击。 天哪!天哪!陛下这也太可爱了叭!终于能理解杨大人的心情了! 之后,陛下很快叫来了杨大人,陛下他们两人在里面吃,我们在外面长廊里冰好之后分着吃。 果然和陛下说的一样,荔枝要冰着才好吃。 皮红肉白,鲜嫩多汁,果肉又冰又软。 我真恨不得当场跑回家大声炫耀说, 娘亲!我吃到荔枝了!陛下赏赐的荔枝! 第231章 问君心·早就讨到了 杨府书房内,案上摆着清茶一盏,檀香冉冉。 杨诗礼原本倚靠在桌案前看书,突然接到陛下的传唤,当即放下书卷快步走向马棚,驾马飞奔赶往皇宫。 他来到鸾和殿,见一帮宫女太监们坐在廊上休息,没多留意。 赵笠公公在门口见到自己,先是笑着微微颔首,随后便向里面说话时提高了声调,“陛下,中丞大人到了。” “太傅,您来了!”墨邺喜出望外,亲自出殿门来迎。 杨诗礼无奈一笑,被他恭恭敬敬搀扶着进了鸾和殿,然后门外的赵笠公公知趣地关上了殿门。 见到墨邺安然无恙,杨诗礼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以往他传唤自己,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下毒,杨诗礼都形成惯性反应了。 杨诗礼被墨邺带到了茶桌前坐下,入目便看见了一盘摆好的冰镇荔枝。 “这是?” “这是荔枝,朕想给太傅尝尝,不知道太傅喜不喜欢。” 看着盘中的颗颗饱满的鲜嫩荔枝,欣慰一笑,“陛下有心了。” 他当然知道水果的珍贵程度,这可是上等的贡品。 见杨诗礼迟迟未有动作,墨邺便拿起一颗荔枝,另一只手放在下面呈着,担心掉落了,亲自送到杨诗礼嘴边。 杨诗礼微微一愣,身子下意识微微后移了一些,见是墨邺殷切献上的荔枝,又微微前倾,张开嘴巴,将那荔枝含进口中,期间柔软的嘴唇还不慎碰到了墨邺的手指。 墨邺当即发了会懵,低头看着被碰到的手指,实诚地说道, “太傅的唇,好像比荔枝的果肉还要柔软……” 杨诗礼耳根微红,唇角也浑然不知地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陛下尽会说些好听的话来讨微臣喜欢。” 墨邺慢慢凑上前,嗓音有些低哑,一手抓着杨诗礼的手腕,痴痴地看着他,用一脸人畜无害地模样询问道, “那……讨到了吗?”他深黑色的眸子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睛里仿佛在冒光,似乎非常期待杨诗礼的回答。 杨诗礼轻笑,在准备想将核吐出之际,墨邺主动将手掌伸到了杨诗礼的嘴边,殷勤说道, “太傅,吐这里来。” 杨诗礼的心脏为之一颤,看见墨邺瞳孔中满眼都是宠溺深爱之色后,这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这是得了多大的盛宠。 可不得了了! 墨邺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脏可能就招架不住了。 杨诗礼自然是没有将核吐到墨邺的手心。 墨邺意识到杨诗礼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妥,这才体贴地拿了一块绢帕垫在手心上。 “这样,就太傅就不用在意了。” 简直贴心到一种无微不至的程度,杨诗礼有些云里雾里,飘浮云端的虚无感。 自己真的可以享受陛下这样体贴入微的宠爱吗? 他们武将素来看不惯矫揉造作,娇滴滴的做派,神经也比较粗大条。 即便是发小安伯贤,在他受伤后也只是会过来嘲笑几句,然后自己则在他下次受伤后又嘲笑回去,男人间的相处,大多就是这样。 除了他妹妹,倒也真就没人像墨邺这般对他嘘寒问暖了。 杨诗礼将核吐到了绢帕中,揉了揉墨邺的脑袋柔情蜜意地笑道, “早就讨到了。” 墨邺将包裹着荔枝核的绢帕放到桌案上,腾出一只手覆在杨诗礼的手背上,带动着他抚向自己的脸庞, 侧过脑袋在杨诗礼的手心上来回蹭了蹭,像一只正在撒娇的大猫, “那朕……”他缓缓凑上前,直勾勾地盯着杨诗礼的眼睛看, “做得好吗?” 第232章 问君心·这颗心,一生只为您而跳动 像是在求表扬一样的渴求的眼神,杨诗礼的心为之一颤,隐隐升起一股异样感。 墨邺的眼神很锐利,他不想让墨邺看出异端,下意识地低垂下眸子,别开了视线,将目光转至它处。 “太傅喂朕吃荔枝。” 墨邺冷不丁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劲,比以往严肃些许,也褪去了先前的温柔,像是因为刚刚自己的举动生气了。 杨诗礼有些诧异,还没等他答应,就见墨邺拿了一颗冷冰冰的荔枝塞进了杨诗礼的嘴里。 “太傅就这样喂朕。”不像是讨赏的要求,更像是掺带着微微的温愠。 虽然面上还是那样恭敬从容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不是那么说的。 突然,墨邺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迅速退开和杨诗礼拉开了安全距离, “抱歉,太傅,刚刚可是吓着您了,朕只是……不想让太傅避开朕而已……” 墨邺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贴上了一阵柔软的冰凉,香甜软糯的荔枝被送入口中。 墨邺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张宛若皎皎明月般高不可攀且俊美的脸庞,愣神许久,直到荔枝的汁水被咬破溅洒到口腔中,阵阵甜味才将他拉回了神。 杨诗礼两手捧起墨邺的脸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对不起,臣刚刚之所以会避开, 只是因为不想让陛下看见微臣失礼的样子,并非有意避开陛下,还望陛下莫要多想。” 墨邺转头握着杨诗礼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落下一吻,百般恩宠地说道, “太傅怎么可能会失礼呢,太傅就算再怎么失礼,朕都不会怪你的,就像太傅不会怪朕一样。” 他抬眸,眼神里仿佛掺带了可以溺死人的甜蜜。 他抓住杨诗礼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言辞恳切道, “朕和太傅的心,是一样的。” 一样的吗?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杨诗礼的手放在墨邺的胸口前,感受着它强劲有力的跳动。 “太傅在想什么?”墨邺不解地看着他。 杨诗礼被墨邺的声音拉回了神,淡淡解释道, “在想陛下如此年轻有活力,心脏如此强劲有力。” “这颗心太傅不是早就已经收下了吗?它是独属于太傅一个人的,这一生只为您而跳动。” 杨诗礼缓缓凑上前,隔着衣袍深情地吻了吻墨邺的胸膛, “是啊!这颗心是微臣的,谢陛下赏赐。” “太傅。”墨邺解开自己的外袍,露出精壮的胸膛,认真说道,“要挖开检查看看吗?” 他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让杨诗礼有些讶异,按照墨邺的性子,搞不好下一秒他真的就会拿着刀子开始剜自己。 杨诗礼吻了吻墨邺的额头,声音甜腻柔和,“不用,陛下的心,无论是什么样子,微臣都喜欢。” 他伸手按压在墨邺的胸口上,勾唇淡笑,“好像跳得更快了,臣可以安抚一下它吗?” 墨邺点点头,很快同意了杨诗礼的提议。 墨邺的龙袍散落在地,杨诗礼的官袍也随之掉落。 两人相伴着绕过屏风,来到龙榻上,放下帘帐,透过屏风依稀可以看见两人的身影缠绵交互,殿内的气氛旖旎暧昧。 第233章 问君心·太傅就这样一辈子陪着朕吧 墨邺的指尖绕着杨诗礼的发梢把玩,又拿到鼻尖细细低嗅, “太傅,您真的好美,像堕入人间的仙子。” 杨诗礼沉沉低笑,刮了刮墨邺的鼻尖,“陛下又在说些讨微臣欢心的话,这般能言会道,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谁都是这一套。” 他故作失落的模样,果然激起了对方的同情,墨邺疯狂摇头 “朕是真心诚意发自肺腑的话,这些话只对太傅您一个人说。” 杨诗礼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墨邺是认真的,只是莫名想逗趣他一下而已, “好,微臣信你。” “太傅……”墨邺蔫哒哒地趴在杨诗礼的身上,捂着自己的下腹,委屈巴巴地诉苦道,“朕有些难受。” 杨诗礼看着墨邺的反应,一本正经地认真说道,“陛下这是郁火堆积所至,那我们来做些可以让人轻松愉快的事。” 杨诗礼好像又出现了幻觉,看见墨邺的身后多了一条来回兴奋摇晃的大尾巴。 杨诗礼笑了笑,命人拿来了太医的针袋包, “臣近些日研读医书,学了几套针灸术,那日答应陛下祛痧的事情,今日便可实现。” 墨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床上细细的银针,原地愣了几秒,心情有些凌乱和复杂,不知当如何言说, “朕感觉好像突然就好了,太傅日夜辛苦操劳,祛痧这等不必再劳烦太傅了。” 墨邺说着的同时,也在想办法退下床榻,却被眼尖的杨诗礼发现,当即堵住了他的去路, “陛下才是昼夜操劳,臣答应之事,自然不可食言,不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勿动,不痛的,相信微臣。” 墨邺不想让太傅犯欺君之罪,于是他咬咬牙,看着针袋包里面密密麻麻比指头还长的银针。 即使万般不愿意,内心也强迫着自己要听从太傅的指令,不能乱动。 虽然前期劝说有些费劲,但墨邺最终还是没有逃掉,而是趴在龙榻上强忍着,然后后背被杨诗礼扎成了个小刺猬。 虽然不痛,但背负着这么多针,墨邺还是觉得还是有点恐怖。 杨诗礼替墨邺施完针后就兀自坐到了一旁的书案上看书,到了一定的时间后,这才上前替墨邺把长针取下。 随着针被一根根拔出,他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这针灸,确实比祛痧有用。 待针都取尽后,墨邺刚想起身却又被杨诗礼按了回去,“陛下先勿起身,先好好睡一觉。” 墨邺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杨诗礼,“太傅要去哪里?” 杨诗礼明白过来墨邺的意思后,低眉浅浅一笑, “臣就在这陪陛下,哪也不去。” 杨诗礼将长针尽数收好之后,放置一旁的茶桌上。 随后拿着书本坐到龙榻上,让墨邺趴在自己的大腿上,帮他调整好姿势。 “这样是不是会好很多?”他关切问道,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墨邺的脑袋,帮他顺毛。 墨邺连连点头,感受着杨诗礼身上微凉的温度,他薄唇微启,殷切地期盼道, “太傅就这样一辈子陪着朕。” 第234章 问君心·朕只在乎太傅您一个人 “好。” 杨诗礼毫不犹豫地直接应下,“只要是陛下想要的,微臣都愿意为您做到, 哪怕陛下想要天上的月亮,微臣穷极一生也会想办法给您取下来。” 墨邺却是摇了摇头,将杨诗礼抱得更紧了些, “朕不要月亮,大郢江山可以不要,至高无上的皇位也可以不要,朕只要太傅,想让您的一切都独属于朕,朕只在乎太傅您一个人。” 说着,墨邺又暗然伤神起来,埋在杨诗礼的大腿上眼眶微红,然后调整好心态,又恢复以往那副谦卑恭敬的模样,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已, “朕太自私了,太傅一定很烦朕这样,从小到大就霸占着您的爱, 包括您教授其他几位皇子的时候也是,只要朕一来,您就不得已把谈笑中的皇兄们赶走……” 杨诗礼轻轻地长叹一声,不明白墨邺为什么会这么自卑。 明明几个皇子中,自己最疼爱的就是他,心里地位最重要的也是他,他却一直都不自信,该怎么样才能让他自信一点呢? 杨诗礼低头在墨邺的脑袋上温柔地落下一个轻吻,“微臣早就独属于陛下您一个人了,微臣对陛下也从未有过厌烦, 反倒是因为有陛下您这样的弟子而无数次庆幸和骄傲,教授其他皇子是皇命使然,但陛下却是微臣心里真真正正在意的人, 说来惭愧……也希望陛下勿怪,您来之后……臣将其他皇子赶走,是因为……” 杨诗礼纠结了片刻,一副难以言表的模样,“臣想跟臣的爱徒单独相处,不希望被打扰,其实真正自私的,是微臣才对, 明明作为几位皇子的太傅,见到你们这般疏远,臣的职责应该是引导你们几位和睦相处,不再有嫌隙, 臣当时也有法子做到让你们都重归于好,但臣却一直都没有那么做,反而放任他们孤立陛下,远离陛下, 因为这样陛下就可以一直依赖微臣了,臣犯了大忌,辜负了先皇对臣的信任和期盼,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杨诗礼正起身下地要跪,却被墨邺拉进了怀里,他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真的吗?原来太傅也一曾这么想过,朕不会怪您的,朕很开心,太傅有一颗想独占朕的心……” 他激动得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了,脸上的表情也失去了控制,嘴角咧得合不拢, “哈哈哈哈……”他笑得有些诡异,既兴奋,又难以自持,又害怕被杨诗礼看见这样的自己, 他连忙捂住嘴巴,惊恐万状自己怎么能在太傅面前流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要是吓着太傅了怎么办。 杨诗礼却觉得他像只难以抑制兴奋的大狗狗,被他逗笑,伸手拿开墨邺捂在嘴巴上的手。 一拿开,就看见他怪异亢奋的笑容,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这样癫狂状态下的墨邺吓跑了。 但杨诗礼却没有,他只是唇角微微勾着,轻轻抚上墨邺的脸, “没关系,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开心是正常的事情,臣的心,和陛下是一样的。”想独占你的温柔和宠爱,所以变得自私贪婪。 即便再厌弃这样的自己,在看见对方柔情蜜意的眼神后,一切也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墨邺还是不敢放声大笑,他强忍着又很辛苦。 于是杨诗礼主动攀住墨邺的双臂,将身子前倾,覆上了墨邺冰凉的唇,甘愿就此坠落…… 第235章 问君心·从此君王又不早朝 钟磬声余音袅袅,回荡此间。 深宫廊角飞檐透出一抹微微的深青色,风拂银铃发出天籁般的清脆声响。 鸾和殿的烛火映照了一夜,蜡滴融积在灯台上,堆得高高的。 屏风后的人影还在攒动,昨晚到后半夜杨诗礼就昏睡了过去,待意识恢复之后已是天露微光。 感觉到又一丝凉意袭来,杨诗礼不禁一颤,又一阵异样感接踵而至。 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面前还在卖乖讨好他的墨邺。 “邺儿……”杨诗礼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不过这些都没关系。 杨诗礼低头看了眼,随后又微微勾起唇角,抬眸望向墨邺,伸手抚向墨邺那张愈发有魅力的脸,柔声问道, “臣睡了一夜吗?” 墨邺实诚地摇摇头,指尖爱不释手地流连在杨诗礼劲瘦的腰间, “太傅昏睡已三日有余了。” 杨诗礼的表情有些惊诧,看着对面没有丝毫退意的墨邺, “那你还……咳……” 杨诗礼抵唇清咳一声,耳根红得发烫,虽是羞然报赧,但也没有驱离墨邺,“这三日,陛下一直都这样吗?” 墨邺顿住了动作,害怕杨诗礼会讨厌他,但也实诚地告知了他, “嗯,朕未曾离开……” “那早朝……”杨诗礼率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不过墨邺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朕称身体不适,让崔尚书替着了。” “你倒是会找理由。”杨诗礼的语气里有些嗔怪之意。 “朕是担心离开后,太傅醒来不能第一时间看见朕,故而才推了早朝, 原本想着就一直这样到太傅醒来为止的,现在太傅您醒了,时间也还早,那今日我们便一同上早朝!” 墨邺正欲退去离开,却又被杨诗礼拉了回来,墨邺诧异地看着杨诗礼,看他耳根通红,略有些担心, “太傅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杨诗礼摇摇头,“既然陛下都托给崔尚书了,也不差这一日了,便再歇一日好了,说来惭愧,臣还有些不支。” 墨邺也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头了,瞬间乖敛了许多,“那太傅好好歇着。” 说是累了,但杨诗礼抓在墨邺手臂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无妨,臣歇臣的,陛下原来该做什么,只管照做就是,不必顾虑这些。”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赵笠公公的声音,但他也只是在门外规规矩矩地候着,“陛下,今日还上早朝吗?” 未等墨邺答话,杨诗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劳烦赵公公告知崔尚书一声,陛下还需再休养一日,辛苦他再替一天。” 赵笠咋一听到这熟悉沉敛的声音时,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恭敬应下,“是。” 随后便遣退四周的宫人,安静退下了。 一直到午后,墨邺才叫人进来给殿后的池子换了热水,还洒了些花瓣进去。 领头的殿前宫女香绫带着几个宫女布置好一切后,很快就退了出去,又重新为二人带上了殿门。 退到长廊上后,既几人开始收拾廊的的茶具,其中一名宫女向香绫探听到, “刚刚太傅是在陛下的龙榻上吗?怪不得陛下一直不召见其他妃嫔娘娘,原来是太傅早就得了宠幸。” 第236章 问君心·姑娘,还得是你啊! 原先和香绫一起做殿前侍奉的宫女春喜今日闹了肚子,没有来,所以才让这个殿外的宫女替了一下。 香绫神色转而变得阴冷漠然,左右看了眼两边的太监,他们很快会意当即架起了那名宫女。 其中一名太监用筷子撬开了她的嘴巴。 香绫拿起盘里的茶刀,揪出那宫女的舌头,在舌头中间一横,当即一个血肉模糊的软物被割下,被扔到了茶盘里。 宫女想嚎叫出声,却被太监紧紧捂着嘴巴,没让她发声,随后便是香绫若无其事般风轻云淡的声音, “陛下身体抱恙,太傅照料了几日,这小宫女怎这般不懂规矩,打发到掖幽庭里做事, 若是在殿前惹恼了陛下,可就不是割舌头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姑娘说的是。”两个小太监架着那名宫女,离开了。 香绫看了眼旁边的一名宫女,她会意后连忙凑上来,恭敬询问道, “姑娘有何吩咐?” 香绫看着那名宫女消失的地方,沉思片刻,随后冷声吩咐道, “这几日盯着些,若她在掖幽庭也还是这般胡言乱语的话,就不用留了。” “是。” 香绫扫了眼在场的其余几名宫女,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香绫扫视完一圈在场的宫人们后,淡淡说道, “以后在殿前侍奉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再教一遍了。” 大家都齐刷刷点头表示都已经记住了,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个教训。 这时候,一名小公公走了过来,“香绫姑娘,御膳房的菜好了,您带着几位姑娘去取一下给陛下送去。” “有劳小公公告知。”香绫当场点了点人数,随后叫了五名宫女随自己一同前往御膳房。 刚到御膳房门口就碰见了端着鲜鱼汤出来的春喜。 “香绫,正巧你也来了,我身体稍微好了些,就想着过来帮忙正巧遇着小公公,他就让我帮忙一同送晚膳过去。” 香绫停住脚步,没有上前,而是看着她,然后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托盘里那一大碗鱼汤,若有所思了许久, 随后拿起托盘里的调羹,淡淡说道, “陛下不爱吃鱼,不喜葱姜蒜的味道。” 她舀起一调羹的漂浮着葱花的鲜浓鱼汤,送到春喜嘴边, “这盘鱼汤就赏你了,来先尝尝味儿。” 春喜当即捧着托盘跪了下来,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这可是御膳啊!我一个小小奴婢,怎么敢喝给圣上的东西,这可是会治罪的啊!” 香绫没有与她再多说些什么,冷声吩咐带来的宫女,“把她的嘴撬开。” 几名宫女会意,当即上前接过托盘,由两名宫女制着她。 香绫将调羹里舀好的鱼汤倒进了春喜的嘴里,又端起那盘鱼汤,直接往她嘴里灌。 御膳房的御厨和宫人们都被香绫和她带来的这几个宫女的架势给吓住了,都在观望。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春喜的眼睛开始翻白,嘴角抑制不住地流出白色泡沫,浑身抽搐,看上去尤为惊悚恐怖。 这一看就是中毒的迹象,而且还是剧毒,旁边的宫女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搏,朝香绫摇摇头, “姑娘,她死了。” 第237章 问君心·小丫头片子还真不简单 御膳房的人无一不为震惊,香绫不紧不慢地说道, “下毒之事在你们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也能发生,而且这毒还是下到了要端给陛下的膳食里……” 香绫突然改了步调,扬声道,“御膳房御厨一等,伙同反贼春喜……” 话还没说完就被御膳房主事拉到了一旁, “香绫姑娘!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哪能随随便便往无辜之人脑袋上扣,我们只知道她是前来送御膳的,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带着毒药进来的呀!” “御膳房的管治何时变得这般松懈?要不然这样,下次每道菜,在端给陛下之前都让御膳房的人挨个试一遍好了,这样兴许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了。” “这……试毒有专门的试毒宫人,我们只是将御膳做出,那后面有人动了手脚,我们也是不知道的呀!” “所以才要加强防范不是吗?主事大人确保第一道防线,奴婢保障最后一道防线,这样,陛下不就可以吃到安全美味的御膳了吗?” 合着这小妮子是来施压来了。 御膳房主事皱着眉头,一副不甚情愿的模样。 见他久久不答,香绫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看来主事大人,是不愿自证清白咯?” “愿愿愿!” 御膳房主事终于还是妥协了,只要能保证从他们这边出去时,食物是安全的,那第二道防线没守住的话,就是她们这些殿前侍奉的宫女们的事。 这个交易对于他来说,还算是比较划算的。 而且,他看了眼地上的死尸,就现在这样的情况而言,他若是不肯答应的话,就说明他心虚了。 届时,他即便是白的,也能让这妮子给抹成黑的。 这小丫头片子倒是真不简单啊。 见御膳房主事答应后,香绫便继而改了口, “反贼春喜欲下毒谋害陛下,被御膳房一等发现后,正欲交由羽林卫问审,不料春喜畏罪自杀,死在了御膳房。” 御膳房主事听着她一番言论,诧异地抬眸看向她。 明明是她率先发现的异样才避免了这次的祸患,但她刚刚所提及的证词中竟似乎没有提及她自己, 而是把这样的功劳让给了御膳房,发现投毒者并且将其当场拿获这可是大功一件, 说不定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被陛下看中,但她却丝毫没有要邀功的意思,还能因此卖自己一个人情。 一个小小的殿前侍奉的掌事宫女,竟如此懂得世故圆滑,这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抓获投毒反贼乃大功一件,此番明明是香绫姑娘的功劳最大,为何不请功?” 香绫的眸色微微闪逝过一抹异样随后低敛下眉头,淡笑道,“主事大人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 微小的就像一粒肉眼都看不见的尘埃,尘埃,太显眼了,就该被擦掉了, 请功之事,于我来说无甚益处,倒不如给御膳房辛苦劳累的诸位,所以主事大人还请不要太多顾虑,安心受下便是。” 第238章 问君心·杨诗礼NO1.0 香绫一番小小的言论,却把御膳房主事惊愣地迟迟说不上话来。 这姑娘很机灵,头脑很清醒,而且行事低调,从不张扬出风头。 不管好处坏处给别人落,自己不沾分毫,活得很透明,但是恰好是这样才让人不敢小觑。 听说这名掌事宫女是在殿前侍奉的宫女中活得最长的,独善其身,有时还能兼济他人,也难怪她权势会这么大。 御膳房主事再也无话可说,即便不想要这功劳,也被香绫给扣上了。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带来的五名宫女,“去。” 几名宫女也非常的聪明,领悟了她的意思后便匆匆跑出去叫人了。 待羽林军将春喜的尸体带下后,香绫看了眼一旁和刚刚那盘鱼汤一起做好的膳食,缓缓走上前, 当着主事的面,端起其中一碟骨汤就往泔水桶里倒,倒完之后连碟子也一起扔了进去。 随后又端起第二碟,御膳房主事眉头紧皱看着辛苦一个下午的成果被倒掉,心疼得不行, “香绫姑娘,刚刚只是鱼汤里被下了毒,其他膳食是无辜的呀! 而且眼看就要到陛下用晚膳的饭点了,不能及时端过去,陛下到时候怪罪起来,可不是你我能承受的起的呀!” 香绫没有被他的话动摇半分,仿佛也不怕误了饭点被怪罪, 毫不犹豫地继续将手里端起的第二道菜倒进了泔水桶里,淡淡说道, “主事大人又怎么知道反贼没有在其他膳食里面下了毒呢?或者……”说着,她故意拉长语调,端起第三碗,站在原地递向御膳房主事, “主事大人愿意以身试毒?” 见御膳房主事满脸纠结又心疼的样子,还迟迟给不出答案,香绫便打算替他做了决定,“主事大人真乃大义……” 她正准备上前给御膳房主事试吃,就见那主事后退几步,一咬牙,一跺脚,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香绫姑娘做事谨慎,当吾等之楷模,倒了便倒了!重新再做就是。” 他很快转头吩咐起了御厨们重新再做一次晚膳。 香绫恭恭敬敬地朝主事行礼,“那我等便在外候着,做好了之后再传唤我们。” “香绫姑娘不亲自守着?” 香绫只是淡淡笑了笑,“主事大人忘了?您是第一道防线,我们是第二道防线,都混在一起了,就说不清楚了。” 她不再多言,很快领着几个宫女们便退到了御膳房外的长廊处静候。 御膳房主事看着她们长身玉立的身影,心中大为震撼,她这界限划的是真清楚啊! 如果他这里这第一道防线没守住的话,也不会殃及到她们。 如此心计城府,这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掌事宫女?按这智商,足以把后宫那帮安逸度日的嫔妃甩一条街了。 她怎会屈尊甘愿当一个小小的掌事宫女?而不是靠着心腹计谋趁机上位? 御膳房主事实在是想不明白。 长廊外安静等候的五名宫女,虽然有时候无法理解香绫姑娘的一些举动, 但是她们却早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跟着她可以活命,只要这样就够了,多的就不是她们该打听的事了。 香绫看着不远处的天空,脑海里回想起几年前,她教导新来的宫女那一幕被杨大人撞见,翌日便被杨大人单独叫去了莲花池的亭中。 当时她内心有点激动又有些紧张害怕,但是她知道杨大人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害她的。 她见杨大人坐在矮桌边上,青蓝色官袍的衣袖被微风轻轻扯动,宛如画卷中谪仙般的姣好面容,让人惊艳,但她却不敢多看,只是低着头。 见杨诗面前的茶杯空了,便跪伏上前替他沏起了茶。 “你很伶俐。”杨诗礼淡淡地给出了一个总结。 香绫不敢说话,只是继续默默沏着茶。 “但光是当个聋子瞎子的话……还不够资格长久留在殿前侍奉,说不定哪天就跟那些宫女一样,成了这塘里喂鱼的尸体。” 香绫顿住手上的动作,连忙放下茶具, “还请杨大人指点。”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杨诗礼接过她刚刚放下的茶具,不紧不慢地继续沏起了茶, “我给你权,你做本官的眼睛。 陛下身边混杂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本官也不是时时刻刻能守得住, 本官会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处理这些人和事,可保你一生安享荣华富贵,香绫姑娘可愿?” “奴婢……谢杨大人赏识,奴婢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静平稳。” 杨诗礼举起茶壶,往杯中注入茶水, “那你就,安静平稳地做本官的眼睛,本官会教你方法……” 第239章 问君心·黑心莲杨诗礼 夜幕降临,杨诗礼在鸾和殿内用罢晚膳后,侧立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眸色幽深,隐匿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太傅在想什么?” 墨邺从后方贴上来,将杨诗礼环进自己的怀中,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俨然一副在撒娇的模样。 杨诗礼勾起唇角,将头微微一侧,贴在了墨邺的脸上,两手与环抱在自己前方的手十指交叠,仰头在墨邺的脖颈侧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在想为师的邺儿终于长大了。” 墨邺低头埋在杨诗礼的肩头,“那长大了,太傅还会宠朕吗?” 杨诗礼低眉浅笑,没有回话,但却转过身攀上墨邺的双肩,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墨邺,仿佛在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温柔低唤着他的名字给予他回应。 墨邺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又像是被什么炼融化了,光是看着他的眼神就已经受不了了。 彼此炙热的视线相撞在一起,缠绵交织,难舍难分。 又是一夜悱恻纠缠,待烛火燃尽已是后半夜。 杨诗礼轻轻起身,穿戴好官袍,恢复平日里那副浩然正气的模样。 走到殿门口时,转头看了眼躺在里侧的墨邺,眼神中虽有万般不舍和留恋,但还是毅然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另一边,蔡大人乘着车轿来到了沐春斋跟老鸨点了名要苏姑娘,老鸨当即了然,还特地提醒了他一声, “苏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哦!” “自然知道。”蔡大人被这群莺莺燕燕的姑娘围挤着,身上被蹭满了胭脂粉的味道。 要不是为了公事,他也不会特地跑到这里来,要是回去被自家那婆娘发现了,又该跳脚了。 蔡大人被老鸨带到了苏姑娘的房间前,推开门进入,只见一名脸蒙面纱的白裙琵琶女,早早就已在里面弹奏着等候了。 “蔡大人若是走不开,倒是不必特地抽出时间过来。” 蔡丰年看了眼案上还在冒热气的茶杯,勾唇淡笑, “茶已沏好,哪有不喝的道理。” “邱府被发配边疆的罪奴中,好像少了一人——邱侍郎的独子邱宁灏, 听说是宁远侯保下了他,让他在侯府做罪奴,中丞大人想知道其中的一些细节,不知道苏姑娘是否了解。” 苏寒雪停下弹奏的动作,想起来这里的娘秋怡倒是和她透露过一些, “邱宁灏是早在邱侍郎被发现通敌之前就被送进了宁远侯府,还是邱宁灏自己非要投奔宁远侯的, 但侯府下人说,宁远侯对邱宁灏并不待见,刚入府就打了他两百多鞭,打得他皮开肉绽,后来还百般刁难羞辱……” “……这就是苏姑娘打听到的了。” 议政院长廊上,蔡大人将自己所探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杨诗礼。 杨诗礼听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蔡大人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青蓝色的宽大袖袍在空中微微晃动, “蔡大人与本官对弈否?” 蔡丰年微微一愣,不是很明白杨诗礼的意思,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作揖, “下官棋艺不精,唯恐扰了中丞大人的雅兴。” 第240章 问君心·我们要学会假设 杨诗礼倒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自己与自己对弈着,然后行了一步棋子,便将白子锁死, 随后将其拿出举至陶罐上方,捻着棋子的手轻轻一松,白子便坠落到了陶罐中。 杨诗礼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徐徐说道, “邱侍郎与宁远侯曾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为保邱侍郎他甚至交出了狼印,宁远侯没理由,也没必要苛待战友的儿子, 蔡大人,我们要学会假设,假设……宁远侯故意做了这么一个假象给外人看,实际上,是在保邱宁灏, 如今,本官只是想知道,这邱宁灏对他而言,是否为短处,究竟重要到何种程度。” 杨诗礼风轻云淡地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蔡丰年没有起身,只是不解地疑惑道,“下官不是很明白,宁远侯不是已经交出了狼印,为何还要……” “狼印调不动狼军,真正能调动狼军的,是宁远侯这个人。” 蔡丰年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杨诗礼,做出了一个万分大胆的猜测, “中丞大人是想要——狼军?” 杨诗礼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沉声笑开, “蔡大人忘了,本官旧伤未愈,要军来干什么?” 蔡丰年猛然一惊,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 “下官一时失言,还望中丞大人见谅!” “起来。”杨诗礼倒也没有怪他,“恰恰相反,本官不想要狼军,陛下也不需要只效忠于他人的狼军。” “明白了。” 杨诗礼都点到这份上了,饶是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了。 “下官这就去再探听清楚。” “诶~”杨诗礼特地拉长了语调,叫住他,手指细细摩挲着指尖上的白子,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许久之后才终于淡淡开口说道, “有时候,探听而来的消息不一定准确,像这次,不就差点被人家的表面文章给蒙骗过去,用行动证明。” “上次不是已经让赵公子前去试探了一番宁远侯的态度?” 杨诗礼摇摇头,“宁远侯向来护短,赵公子那出闹剧,也只能证明宁远侯护短而已,还不足以到可以佐证他态度的程度。” “这邱宁灏武功也不差,又常常在侯府不出来,轻易恐怕近不了他的身……”说着,蔡丰年似乎又猛然想起什么, “苏姑娘好像说过邱宁灏在沐春斋有一个视如亲姐的女子,叫秋怡!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诗礼阖眸,没有再回话。 领悟之后,蔡丰年当即向杨诗礼告退,翌日便着手起了这些事宜。 上早朝前,杨诗礼叫来府上的十几名侍从同他们吩咐了一些话,侍从们都有些讶异但很快也都应下了。 早朝结束后,杨诗礼特地乘坐了马车,让阿志往郊外的地方驶去。 阿志也纳闷,杨大人今日突然说探访友人,但他什么朋友会住在在这荒郊野外,自己咋不知道。 他也没多想,照着杨大人说的,继续往西驱赶马车。 第241章 问君心·拿捏了,解锁太傅新模式 正走着走着,突然窜出来十几名蒙面持刀匪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人……前面有匪徒……” 杨诗礼并不慌乱,只是淡淡吩咐让阿志停下马车,待马车停稳后,掀开车帘,缓缓下轿,经过阿志身侧时,低声吩咐了他一句,“别乱动。” “大人。”随后他便眼睁睁看着杨诗礼下了车轿后,就被几名匪徒持刀架在了脖颈上。 行走到安全距离后,杨诗礼趁旁边的人不备抽出他的佩剑,当即抵开架在脖颈上的长刀,闪避至一旁。 十几名黑衣人也齐刷刷将杨诗礼团团围住,其中一名黑衣人率先发动进攻,杨诗礼持剑相抵,刀枪剑影混杂。 十几名黑衣人的围攻,缠斗许久之后,混斗之际。 在与前方的黑衣人交战之时,杨诗礼注意到后方袭来的暗剑,原本下意识想躲避开,但他却迟迟没有没有动作。 那黑衣人见杨诗礼没有躲避之意,瞳孔一惊,正欲收剑回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当!”地一声,不知从哪飞来的一颗石子,砸在剑身上,将剑击偏了些距离。 躲是躲过要害了,但杨诗礼的如玉般莹润的脖颈却被划出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血线当即涌现。 一抹熟悉的天青色武服闯入眼帘,十几名黑衣人见人一到,簌簌然隐匿退去。 杨诗礼向朝暮生拱手行礼,“又承蒙你相助了。” 朝暮生始终和杨诗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是面无表情,但冷眸扫过杨诗礼脖颈上的伤时,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若想引我出来,大可不必以这种方式。”他将袖袍中的白瓷药瓶抛给杨诗礼。 杨诗礼接过药瓶,上下打量一番,低眸淡笑,“还是被你识破了。” 说实话,杨诗礼其实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会来,只是以往每次陷入险境,他都会出现,所以他这次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作了一出戏而已。 “真正的杀手,拿起刀的那一刻,便不会犹豫。”朝暮生的表情严肃认真。 杨诗礼低笑, “感悟如此之透彻,说的好像你就是杀手一样,直到现在,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权倾朝野的杨中丞,岂会有不知道的事,你已知晓,又何必再问我。” 杨诗礼微微一怔,随后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松语调, “我自己查到的,和你本人亲口告诉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过你还是不愿说,那我就当做还是不知道的样子好了, 说起来,大侠这次待的时候比以往长,是不是代表着我想拜托大侠的事情尚且有商榷的余地?” “我不涉朝堂中事。” “大侠不妨再考虑考虑,金钱,美人,权力地位都可以。” 朝暮生冷眸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要走,却被杨诗礼叫住, “那就当是帮我个小忙。” 听到这,朝暮生的脚步这才顿下,冷冰冰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杨诗礼的眼睛,与之对视良久。 就当杨诗礼以为他又要向往常一样转身走掉时,突然冷不丁响起了他的声音, “怎么做……” 第242章 问君心·太傅想要便要吧 蔡丰年以秋怡作饵,果然将邱宁灏引了出来。 邱宁灏一听有人纠缠怡姐姐,当即就待不住了。 但他知道厉焱的脾气,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还另外上心一个女人,定会将怡姐姐也牵扯进来,于是他趁机溜出,直奔沐芳斋去。 “怡姐姐!”邱宁灏当即冲到秋怡的厢房,进门就看见秋怡嘴里塞了娟布,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他刚一冲进去就察觉到了异样,五名黑衣侍从朝他齐刷刷袭来。 邱宁灏反应迅速,当即侧身闪避,握住率先袭来的那名黑衣人,夺下他的剑后,当即将他一掌击飞。 其余四名黑衣人各分成两边,想左右夹击,但邱宁灏不给他们找准机会的时间,主动发起进攻,挥剑斩伤一人,另一个人冲上来之际又被他飞身踹开。 房间里打斗的动静很大,却也没有人来管,好在邱宁灏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五名黑衣人打得倒地不起。 “怡姐姐!”邱宁灏关心则乱也没有对这些黑衣人下死手,见他们都动弹不得了,就立马上前去给秋怡解绳。 还未解到一半,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冷意。 他当即警惕起来,转头看去,一抹惹眼的天青色衣袍闯入眼帘,但却浑身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邱宁灏攥紧手中的剑,蓄力之后,当即冲上前直直朝暮生刺去, 刷地一下,邱宁灏只感觉手微微一震,快得几乎看不清对方何时出的剑,自己手里的剑就当着他的面断成了两截。 哐啷一声坠落在地,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见怡姐姐大喊了一声“小心!”随后颈部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杨诗礼回到皇宫,询问到墨邺在御书房后,便径直朝御书房走去。 他推开殿门,见墨邺提笔认真写着什么,心下一阵欣慰,上前一看,发现墨邺是在画他。 画得很逼真,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若非把他刻进了心里,在没有实物的情况下怕是不会画的这么传神。 “太傅您来了。”墨邺明显吓了一激灵,有种开小猜被抓包的心虚感, 下意识要将宣纸藏于身后,手却又被杨诗礼按了回去,认真仔细地欣赏起了这幅画,勾唇一笑, “是在画微臣吗?” “朕折子已经批完了,朕定当勤勉于政……” 杨诗礼低眉浅笑,将画放下,摸了摸墨邺的脑袋,奖励般在他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画的很好,陛下的画工已经愈发出神入化了,偶尔放松一下,倒也不必将自己逼的这么紧,也是可以的。” 杨诗礼绕到墨邺身后,替他轻轻地揉按起太阳穴。 “臣近日疏于练武,以至于体力每每不支,臣不知可否能向陛下讨一个人?” 墨邺当即警惕起来,很快他便敛去了眼底的异样,故作镇定道, “不知太傅想要何人?” “臣想要邱府罪奴邱宁灏,让他来杨府伺候一段时间。” 墨邺手中的画笔咔嚓一声当即被折断,杨诗礼微微一愣,没想到墨邺的反应会这么大。 “陛下不愿吗?” 见杨诗礼的眉头低敛,墨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吓到他了,面上当即堆起了恭敬的笑意, “怎么会,太傅难得向朕开口请愿,朕自然不会让太傅抱憾而归,太傅想要便要,一个罪奴而已。” 杨诗礼恭敬道谢,“谢陛下恩典。” 第243章 问君心·好兄弟就是要相互插刀 后颈的钝痛感还是十分明显,邱宁灏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在沐芳斋,而是躺在一张冷硬的床榻上。 对面是正在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杨诗礼。 “杨中丞?”邱宁灏正准备起身要向他行礼,却又被杨诗礼轻轻按了回去, “你有伤,不便起身,就这样讲。” 邱宁灏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不知杨中丞这是何意?” “宁远侯的脾气素来不好,就当是在本官这边歇几日。” “还请杨中丞见谅,我如今是侯府的罪奴,擅自离府,恐怕于侯爷那边不好交代。” “这点邱公子还请放心,本官已经向陛下请旨将你从侯爷那边要过来了。” 邱宁灏瞳孔微微一震,此事竟惊动到了圣上那边。 在他愣神之际,下人已经将一个托盘端了上来。 杨诗礼拿起托盘上的白瓷瓶,不紧不慢地将瓶塞打开, “这雪凝膏是御用的上好膏药,可生肌祛疤,但需在伤留下的一个月内使用效果才为最佳, 宁远侯下手向来没有轻重,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邱宁灏眸色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还是低敛下了眉梢婉拒, “男儿汉不讲究这些。” 被拒绝,杨诗礼也不恼,不徐不疾地说道, “邱公子还是把衣服解了,若是本官亲自动手就不好看了。” 杨诗礼的态度还算是礼貌的,所以在他还是礼貌的态度之前,邱宁灏只好妥协了,自己解了外袍趴伏在床榻上。 后背一片被打伤的烂肉有的已经开始在冒出白色的脓血了。 数百道鞭痕深深烙印在这娇贵的身躯上,交错折叠,有结痂的,有带着青淤的,有发炎流脓的。 杨诗礼看了颇为心惊,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他知道厉焱下手向来没有轻重,没想到竟这般没有分寸,也难怪外面传成这样。 打成这样,跟一个毫无身份地位,彻彻底底的罪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些伤,你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邱宁灏低垂着眉眼,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诗礼问道,“是不愿向他乞怜?”看来邱宁灏的自尊心也很重。 杨诗礼叫下人端来清水和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洗干净,将脓血清除掉, “以前我中箭时,他也没管那带着锋利倒钩的长箭,生生给我拔出来,当时肉都被带出来了两块。” 邱宁灏看着杨诗礼,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杨诗礼和侯爷,曾经很要好吗?” 这话问出来后,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吐槽厉焱的杨诗礼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眸色也明显黯淡了几分。 邱宁灏看见杨诗礼明显变化的脸色,瞬间心里就有些失落了下来。 果然,他们有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 就在邱宁灏暗自伤神时,杨诗礼却一本正经地答复道, “其实……我想打他很久了,那次要不是安伯贤和禹将军拦着,我势必是要掀死他的。” 邱宁灏登时一惊,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吗? 不是惺惺相惜,共同出生入死,交付性命的那种情谊吗? 看见邱宁灏一脸讶然的表情,杨诗礼大概就猜到了他都幻想了些什么。 “放宽心好了,不会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武将粗枝大叶,原本就相互嫌弃的不行,最后我改任了文官那更是互为不屑了。” 被猜透了心思的邱宁灏霎时脸色一红,“杨中丞不必向我解释的这么详细,如今我只是一介罪奴,又何德何能让杨中丞如此上心。” “你喜欢厉焱?”杨诗礼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推论。 邱宁灏身子微微一颤,转过头来惊诧地看向杨诗礼。 “杨、杨中丞何出此言。” 第244章 问君心·杨诗礼的心上人啊! “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的,而且在我说到厉焱的时候,你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了过来,仿佛生怕错过半点细节, 一个罪奴,是不会这么关心苛待他的主子是怎么样的,由此我才能得出论断。” 邱宁灏低下头沉思,原来自己果真如金侍卫说的那般,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起初他还不是很相信,现在,就连极少见面的杨中丞都看出来了,自己是不信都难了。 “莫想太多了。”杨诗礼勾唇淡淡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被触碰到了心底的柔软,宽慰他道, “喜欢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喜欢上便是喜欢上了, 只是那家伙傲气得很,素来也不会体贴人,对于感情的事情也都是后知后觉的,只怕是你今后要受不少委屈了。” “杨中丞有心上人吗?她待你如何?” 邱宁灏突然冷不丁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可能是觉得杨诗礼对于情感方面的见解比较独到,和怡姐姐不一样。 怡姐姐顾虑的太多,考虑太多世俗偏见,但像杨诗礼这样位高权重之人,有这种另类独特的情感观念,却是十分难能可贵。 所以他也想了解杨诗礼的那段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才会让他有如此开明豁达的见解。 杨诗礼替邱宁灏上好了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我的心上人啊……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那样小心翼翼视我若珍宝之人了……嘶!” 杨诗礼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懊恼,“说的太多了,好像不小心把我的短处也暴露出来了,真是失策, 你倒也聪明,还知道套我的话,不过没关系,我和厉焱不一样,我的人,我护得住。” 邱宁灏其实很想解释说,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套他话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杨诗礼的感情是怎么样的而已。 顺带看看,他是不是自己的情敌,听他这么说的话,看来他和厉焱是没有可能的了。 不过也真的很羡慕那个被杨诗礼如此深爱的“姑娘,”。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这么幸运,能够被杨中丞如此重视深爱,想想,还真是有些艳羡啊。 不过,杨中丞为什么在述说自己感情同时,还要内涵一番厉焱呢? 虽然有些不爽,但他无法辩驳这个不争的事实,厉焱确实没护住他。 不过这也不怪厉焱,这次是自己偷溜出来的。 还好杨中丞人很好,也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对了!”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连忙问道,“怡姐姐她……” 杨诗礼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轻轻一笑,“放心,她没事。” 听到怡姐姐没事后,邱宁灏这才放下心来。 杨诗礼将药撤下,“你在此好好休息。” 杨诗礼推开门,就看见守在门口的朝暮生,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多谢大侠肯帮我这个忙,之后请你喝酒。” 朝暮生却冷声拒绝了他,“你酒量不好,还是莫要同外人喝酒了。” 杨诗礼微微一愣,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这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事的? 他一双深邃的黑瞳静静地看着对方,心里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人,一直在无时无刻地关注着自己。 “我尽量不喝醉。”杨诗礼故作不知情的模样和往常一样回话,正准备离开之时,身后淡淡响起了朝暮生低沉的声音, “你的心上人,很幸运……” 这句话说得明明毫无感情,眼神也没有任何波澜,但杨诗礼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出了仿佛执守了千年的孤寂感。 他顿住脚步,半侧过脸,风微微吹拂着他肩侧的细发,连嘴角恰好扬起的弧度都是那么好看, “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个独属于你的幸运……” 第245章 问君心·从此多了一个娘家? 邱宁灏在杨府期间虽说是罪奴的身份,但府中上至杨诗礼,下至家丫鬟家丁对他都算尊敬。 加上杨诗礼每日吩咐人给邱宁灏上药,他背上的伤也渐渐转好愈合。 府的伙食还好,没出几日就把邱宁灏养的白白净净的,说他是个罪奴都没人信。 不用他砍柴烧火,也不用他挑水喂马,就像是来疗养的一样。 厉焱不上门要人,杨诗礼也不着急,就这么耗着。 邱宁灏在院中练武,收剑之时,转身见一红衫姑娘,当即后退数步,险些没站稳,还是虞海棠拉了他一把。 她将邱宁灏扶起后,巧笑嫣然,将手里的糖栗子递上,“吃吗?” “姑娘是?” “我叫虞海棠,是杨中丞的妹妹,这几日你吃的药膳都是我亲自调的。” “多谢海棠小姐。”邱宁灏恭恭敬敬地向虞海棠道谢,但对方一直举着的手却没有放下。 邱宁灏试探性性地刚一伸出手,那盒糖栗子便塞进了他的手中,“休息一下。” “我……只是一介罪奴……恐受不起海棠小姐这般关照。” 虞海棠还没有发话,旁边的小丫头就出了声,“小姐给你就拿着!小姐和杨大人的脾气都好着呢!在杨府不用觉得不自在,在杨府我们就跟自家人一样。” 邱宁灏略微惊诧,暗叹他们兄妹两个确实和一般世家贵族不一样,看得出来杨府的下人过的都很轻松自在。 回想起杨诗礼此前说的,就当是在他这里歇几日……确实……来到杨府后,什么都放下了,像是一直被逼迫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自从父亲被捕入狱以来,他第一次过的最轻松的日子就是在杨府的这几天。 不用想父亲,不用想厉焱…… 他低敛下眉头,自从自己那天向厉焱表明心迹后,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也从来没有给予过自己回应。 邱宁灏自嘲一笑,也对,他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可能早已经习惯了被人追着的感觉了,自己不过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凭什么会觉得自己特别。 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的话,他也不会任杨诗礼带走自己数日都没有一点动静了。 他暗暗自嘲一笑,也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肯多看自己一眼,也只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而已。 邱宁灏的鼻头一酸,眼眶微红,没有来由地难过。 父亲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邱宁灏仰起头,想让眼泪回流,刚往后一仰,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他的光线。 那是一张自己日思夜想,让自己几度陷入愁苦困境的脸。 邱宁灏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侯爷?” “走,我们回家。”这是一句话风轻云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没有任何思念的感情掺杂在里面。 邱宁灏微微怔愣,原来自己一直追寻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吗? 那自己究竟在图什么…… 图在他身边做个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罪奴?做他的一个脔宠? 可他曾经明明也是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啊! “侯爷……先请回,我累了。”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闭目时睫毛上轻颤的泪珠看了惹人心疼。 他几乎不会向厉焱展示自己软弱的一面,因为担心他会看不上这样的自己,但如今看来,他是真的倦了。 “邱宁灏……”厉焱正欲伸手,却被另一只横空而出的手握住。 “请回。”这是一个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厉焱顺着声源看去,发现是那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 厉焱的眸色微微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又敛去,以杨诗礼的本事,招揽到什么人为他卖命都不足为奇。 厉焱只是深深地看了邱宁灏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 在杨府外侯着的金侍卫见自家侯爷出来,迟迟没看见他身后的人,略有些纳闷,连忙迎上前, “侯爷,邱宁灏呢?” “罢了,让他歇几日。” “可是您为了他,把狼军都遣散了!” “我不想再逼他了,他还年轻,待他想明白后再选。” 说罢,厉焱便上了马车,车队渐渐消失在了街道上。 第246章 问君心·我看连你也疯魔了 不得不说,杨诗礼看人还是很准的。 只是一个大胆的推测,没想到刚把邱宁灏带到府上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厉焱的邀约。 杨诗礼也不担心是什么鸿门宴,只身就前往了宁远侯府。 刚被下人领到大堂,就见厉焱一身石青色四爪蟒袍,胸前腾跃的金蟒栩栩如生,竖瞳神色冷冽,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说,你想怎样,让我看看你为了那个小崽子究竟要做到何种程度!” 杨诗礼似乎没有被厉焱的压迫感所影响,镇定自若地说道,“遣散狼军。” “杨诗礼!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狼印本侯已经交出了!狼军大多是训练有素,难能可贵的将士!” “狼军不散,你的心不会定,蠢蠢欲动的人也都还会有惦念。” 没想到杨诗礼做的比小皇帝还要绝,“我看连你也疯魔了。” “随你怎么想,我只做万无一失的事。” 厉焱冷声嘲讽地讥笑了一声,“你终于还是活成了曾经我们最讨厌的样子。” “无所谓……只要能护住他和大郢江山,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于我来说,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厉焱紧攥着拳头,厉声斥道,“若当年先皇知道你是这般模样,断然不会让你当皇子们的太傅。” 杨诗礼却只是淡淡说道,“厉焱,当初的我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该轮到你了。” 厉焱看着丝毫没有动摇之意的杨诗礼,沉默了良久,脑海里回忆起曾经和邱宁灏相处的点点滴滴,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答应你,遣散狼军,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中事……” 御花园的长廊上,正在与墨邺对弈的杨诗礼将一排子拿掉,尽数放进小陶罐中。 “如今,陛下也可以暂歇一口气了。” “这几日,太傅府上好像颇为热闹。”墨邺落下一子静等杨诗礼再落子。 杨诗礼持子的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往棋盘上落,不知道是穷途末路了,还是暂时愣神。 墨邺似乎看出了杨诗礼的异样,伸手握住杨诗礼持子的手,轻声道, “太傅若不想下了,那我们便不下了。” 杨诗礼也知道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让墨邺为难了,连忙起身跪伏在地,向他请罪, “臣擅做主张,还请陛下恕罪。” “太傅快快请起,太傅都是为了朕好,朕又怎会责怪太傅。” 墨邺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身,“反倒是朕做事优柔寡断,到头来还得让太傅来收这个尾巴,朕还是没学到家。” 杨诗礼回握住墨邺的手,柔和地说道, “没关系,陛下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着急,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 “朕今日的折子已经批完了,书也已经读完了,现在可以跟太傅学些别的东西吗?” 杨诗礼看着墨邺渴求的目光,瞳孔微微一颤,神情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语气也揉带着几分暧昧之色, “那接下来……微臣就教陛下学些轻松愉悦的事情。” 他牵起墨邺的手,往鸾和殿的方向走去。 之后,宫人就没有再看见他们出来,也不敢前去打扰。 只是殿里传来的一些细碎声响,让人浮想联翩。 殿中的烛火明了一夜,平日里没有出现过的响动,断断续续引人遐想…… 第247章 问君心·烽火燃起之日,便是百万狼军集结之时 翌日,天微微露出亮光,杨诗礼就隐隐约约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痒意。 他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发现原来是埋在脖颈处墨邺的发扎着了。 刚想有所动作,腰间便传来一阵明显的酸胀感,因为浑身使不上劲,起身也显得尤为困难。 杨诗礼无奈一笑,索性就不起来了,侧过身,玉指在墨邺俊朗的脸上细细描摹,格外珍惜地抚过他脸上每一寸肌肤。 随后凑上前在墨邺的额前轻轻落下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而自己满身的痕迹,昭示着昨夜巫山云雨后的春情蜜意。 杨诗礼的手刚准备拿开,就被墨邺突然抓住,继续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后侧过脸,吻在他的掌心。 “太傅不再多睡会儿吗?” 感觉到掌心一阵湿软,杨诗礼耳根微微发烫,“陛下,该起了。” 墨邺闭上眼睛,轻酣着,当着杨诗礼的面装起了睡。 杨诗礼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任他多睡了一会儿,自己则起身准备梳洗冠戴,因为常常宿在鸾和殿,这里也放了几件他的衣袍。 到点了,墨邺也不得不起了,否则太傅该斥责他懒怠了。 宫女端来洗漱的帕子和清水,杨诗礼这边梳洗穿戴好后便接过帕子替墨邺擦起了脸。 两人辰起时经常就是这样一副看上去尤为恩爱的光景。 古往今来怕是没有几个太傅是像杨诗礼这般待遇的,自由进出宫中,与皇帝同吃同眠,照料皇帝的穿戴洗浴。 说他是官,他也可纵横朝野,说他是师长,他也能教辅帝王成才,说他是男宠,亦可夜夜陪侍,杨诗礼现在的身份颇难定性。 早朝上,墨邺拟下圣旨,交由赵笠宣读,听到圣旨大意是遣散狼军后,文武百官皆大为震惊。 几名官员纷纷下跪恳请墨邺三思,“陛下三思啊!狼军骁勇善战,有震慑敌国之效,万不可轻易裁减啊!” “是啊!狼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多亏是有这支骁勇的军队存在,边陲小国才不敢轻易来犯,若他们得知狼军被遣散,那誓必会蠢蠢欲动的啊!” 文官还有半数官员暂时没有轻举妄动,皆看着杨诗礼的眼色。 平日里进言最快的崔哲此刻也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这时候,门口处的太监带着拂尘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上, “启禀陛下,宁远侯求见!” 杨诗礼眸色一动,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厉焱找上来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反悔了吗? 墨邺看了眼底下的杨诗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见杨诗礼微微点头示意,墨邺这才沉声开口说道,“宣。” 太监立马起身小跑到殿门口的位置,捏着他尖细的嗓音喊道,“宣!宁远侯觐见!” 没过一会儿,门口处便逆着光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四爪正蟒青鳞勾勒得活灵活现,一副张牙舞爪的姿态,看上去极为凶悍,也如同厉焱本人一般。 “陛下,可否容微臣说几句?” 墨邺默许了他的请求,杨诗礼瞬间提高警惕,掌心暗自蓄力,若他当堂要反,那自己便得保证做出最快的反应。 只见厉焱转身朝向众位官员,扬声道,“诸位大人,穷则养兵,富以济民,而今大郢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早已不是我们当初跟着先皇屠戮天下的时候了, 本侯也乏了,故此退居侯府,从此只做一个闲散侯爷, 诸位大人放心,狼军散了,军魂不散,若真有一日,敌军来犯,烽火燃起之日,便是百万狼军集结之时,这是他们与本侯立下的血誓。” 厉焱叫上来侍卫,将厚重的一沓羊皮纸抬上来,长长铺卷而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狼军士卒用自己的血亲手写下的名字,长达两百多米。 满朝文武震撼得说不上话来,就连杨诗礼的灵魂都为之一颤。 身为武将,他知道这对将士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第248章 问君心·不用他来,我爬都会爬回去 杨诗礼回府后,来到后院时,见邱宁灏还在府上不免有些惊奇,他还以为厉焱昨天就把人领走了。 “杨中丞。”邱宁灏拾步上前,朝杨诗礼恭恭敬敬跪地行礼,却又很快被杨诗礼扶了起来。 “不必跪,杨府没那么多规矩。” 他将人扶起来后,随即将心中疑惑的事情问出了口, “我原以为你已经随宁远侯走了。” 邱宁灏的动作顿住,眸色一颤,一时无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厉焱离开,他低沉地自嘲一笑,“若换作以前,我不用他来,爬都会爬回去,但现在,我却犹豫了,我也不知道我在犹豫些什么,只是莫名地迈不动步子了。” “你在害怕。”杨诗礼一语中地,伸手拿掉落到邱宁灏肩膀上的海棠花瓣, “因为没有得到厉焱的回应,你害怕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但是……” 杨诗礼举起那片花瓣,任它随风从手掌吹落,“应该没有哪个王亲贵戚会为了一个罪奴先舍军印,后散亲兵。” 邱宁灏的瞳孔一震,“你说什么?”他一时激动,差点忘了身份,竟大胆地扶住了杨诗礼的双臂,瞪了眼睛看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流露的一点表情。 “他在乎你,不然,你以为本官为什么是请你到府上,而不是请其他人。” “你……”邱宁灏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威胁了他吗? 杨诗礼勾唇微微一笑,与纷纷扬扬下落的海棠花瓣几乎融合成了一幅毫无违和感的神仙画卷。 他的声音清冽好听,即便是说出再过分的话来,也让人憎恶不起来, “邱公子在我府上这些日,感觉像是受到了威胁吗?” 凭心而论,不止杨诗礼,杨府上上下下都待他格外好,好的让他有种自己还是世家公子的错觉,而感受不到丝毫因为身份而所带来的轻视。 但若不是威胁,以厉焱这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甘愿放弃军权。 杨诗礼望着满天繁花,淡淡补充道,“他只是做出了妥协罢了,对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的妥协,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妥协。” 邱宁灏向杨诗礼拱手行礼, “这些日承蒙杨中丞关照,若我的用处已尽,还请杨中丞放我离去。” “你……也要做出选择了是吗?你的选择是厉焱?” 邱宁灏淡淡地自嘲一笑,“杨中丞不是早就已经知晓了吗?除了他,我根本别无选择。”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拉回他,告诉他要相信自己一开始的眼光。 厉焱正是有着义薄云天的那般浩荡之气,自己当初才会被他所深深吸引的。 薄情寡义之辈断然是训练不出来像狼军那样的忠勇之士的。 自己当初不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想入他麾下,做他的一名狼军的吗? 而那个他一度认为视自己如草芥的人,却愿意为了他,舍弃军权,这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杨诗礼没有回话,只是让出了一条道。 “谢杨中丞成全。”邱宁灏重重一拜,随后便头也没有回地离开了杨府。 杨诗礼看着那倔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缓缓伸手接住一片海棠花,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蹲在树下定定看着他的那个小皇子。 邱宁灏有不顾一切都要奔赴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邺儿……” 杨诗礼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淡笑,不过才分开一会儿而已,自己竟已经这般想他了。 看来,真正疯魔了的人,是自己。 第249章 问君心·我走了!我又回来了!我又走了 一个黑影伴着漫天的海棠花覆下来,遮挡住了杨诗礼的光线,他的瞳孔微微紧缩。 眼前那个熟悉的脸庞正是自己此刻正在疯狂思念的人 难道是自己真的魔怔了,想他竟想出了幻觉? 杨诗礼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抚上墨邺的脸颊,“陛下……这是我的幻觉吗?” 墨邺摇头否认,覆上杨诗礼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声音带着一些克制和难能可贵的温和, “太傅……朕不是幻觉。” 熟悉的声音清晰可闻,昭示着这不是幻境,杨诗礼瞬间清醒,将手抽出,朝墨邺躬身行礼, “微臣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不过,陛下怎么会想起来出宫了?” 墨邺被问得差点答不上来,他不敢说宁远侯的事件已经完结了,自己是过来看看那个罪奴被领走了没有。 天知道这些日他有多克制,若不是太傅点名要的人,他是绝不会这般忍耐外人留在杨府的。 “朕近来久居宫中,略有些烦闷,故此来太傅府上散散心。” 杨诗礼低眉浅笑,被他拙劣圆谎技巧逗笑, “陛下若是来见那罪奴的话,怕是来迟了,臣刚一松口,他便急匆匆赶回侯府了,连头都不带回的。” 墨邺一听,当即就愤怒了,“岂有此理!竟如此不识好歹,能侍奉在太傅左右,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要回去找宁远侯!” 墨邺一边愤慨,又一边暗自庆幸,还好那罪奴走了,若今日来,他还在杨府的话,自己怕是忍不住了的。 “老杨!嘿嘿!你府上那罪奴跑出来了!刚好让我给瞧见了!给你抓回来了!不要太感谢我……参见陛下!” 安伯贤大大咧咧地提溜着邱宁灏的后衣领直闯进来,进门就用他那大嗓门叫咧咧了一通。 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在杨府,吓得他当即抓着邱宁灏就一同单膝跪下了。 “末将不知陛下亲临,有冲撞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墨邺看着他抓回来的一脸生无可恋的邱宁灏也同着向自己行了跪礼。 杨诗礼看着安伯贤,抽了抽眼角,暗叹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谁让你把人抓回来的! 墨邺黑沉着脸,“无碍,太傅已放他回侯府。” “侯府?”安伯贤一脸震惊,“厉焱那家伙……咳!宁远侯?要不得!好歹也是丘侍郎的儿子,若落到厉焱暴躁的家伙手里,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邱宁灏急忙辩解道,“是奴才执意要回侯府的,还请陛下和安将军成全。” 安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邱宁灏,这孩子怕是被厉焱灌什么迷魂汤了! 厉焱可不像杨诗礼这么好说话,回去挨打受罪吗? 墨邺冷声道,“既是太傅松口放你回去的,你便去。” “谢陛下成全,奴才告退。”邱宁灏重重叩首后,缓缓退出了杨府。 剩下安伯贤和墨邺大眼瞪小眼的,关键是安伯贤还不知道墨邺为什么黑了一张脸。 都说了让杨诗礼别隔三差五就带陛下出去微服私访。 这下好了!本来挺白净俊美的,现在脸都黑成炭一样了! 啧啧啧! 第250章 红豆思·你都有徒弟了,我养个崽有什么问题吗? 正逢雨季,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大雨说下就下。 密密麻麻的雨点从空中砸落,发密集而紧凑的声响。 崔哲只身走在前往好友家中的路上,身边没带随侍,身上也没带雨伞。 一袭青黑色的官袍很快被落下的雨点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圈,发间,额上,脸颊边滴滴水珠滑落。 街道上的小贩都在忙着收摊回家,行人疾走,都想着赶紧找个地方避雨。 崔哲的脚步却并不匆忙,他仿佛像是感知不到雨水的存在一样,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朝前走着。 忽然一把油纸伞遮挡在了他的上方,崔哲略微有些诧异,转头看去,一张熟悉俊逸脸庞映入眼帘。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脸上的稚嫩尚未完全褪去。 五官精致得如匠工精心雕刻的一般,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子却已经高出了崔哲半个头。 一身殷红的锦袍将他衬托得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像是找了许久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失而复得一般,瞳孔不断颤动着,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 “爹爹!” 被这熟悉的声音唤醒了脑海中沉睡已久的记忆。 十五年前,崔哲途经一座战火蔓延过后的村庄,狂风暴雨肆虐,满地狼藉和被烧得焦黑的倒塌房屋。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他牵着马儿,驻足在断壁残垣中沉思良久。 忽然听到废墟里传来的细微响动,他将小男孩从倒塌的房屋残骸中徒手刨了出来。 尖锐的木屑混杂着碎石渣和泥土扎进血肉他也浑然不觉疼痛,只想着与死神争分夺秒将这转瞬即逝的脆弱小生命给夺回来。 最终,以他的胜利告终,小男孩被他成功刨了出来。 他还有呼吸,但很微弱, “救救他!”崔哲抱着小男孩找到石斩松的时候,手里满是鲜血,而那鲜血不是小男孩的,全都是他挖烂的手掌上流下来的。 直到小男孩脱离了生命危险崔哲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处理手上的伤口。 小男孩醒来后便一口一个爹爹叫着崔哲,崔哲倒也没有拒绝,然后崔哲便这么陪着他度过了一些时日。 战乱期间,朝廷催的紧,崔哲该回朝了,便将小男孩托付给了好友石斩松。 谁知道战火四起,石斩松带着小男孩北上来找他时,与他失散了,就这么一寻就是十几年。 此后,许是出于对辜负好友托付的愧疚,石斩松便不再四处行医,而是在崔哲所在的皇城办了一家医馆,就此稳扎在他身边,对于崔哲的要求和托付也都是有求必应。 重新见到昔日的那个小男孩,崔哲的眸色明显闪过一丝异动,但情绪还是没有乾彧那般激动。 崔哲只是缓缓伸出手,抬到对方头顶上空时又顿住,随后落到了乾彧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感慨道, “你长大了。” 乾彧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住不动,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 好像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屏障阻挡在了他们中间,让崔哲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父亲……” 崔哲没有回话,只是将他一路领到了尚书府。 但是却在门口的位置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府门口那烫金大字的牌匾。 在凄冷的雨水声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淡薄, “那是尚书府,我如今住的地方, 我向来不喜欢麻烦的事情,若你现在没有去处,我可以帮你找份活儿干,这几日你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 乾彧没有回话,只是撑着伞将崔哲送到了府门口,崔哲正拔步要往里走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之人迟迟没有跟上来。 他不禁觉得诧异,转头看去,乾彧依旧站定在原地,没有要跟进来的意思。 可是,他不是来投奔自己的吗? 为什么不愿跟他进府? “可是有什么顾虑?”崔哲顿下脚步,低声询问他。 乾彧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 “爹爹,我就送你到这里,看见你平安回府我也就放心了,我有地方去的!下次我再来找你!” 他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开心,但眼底又感觉深藏着什么不明的情绪。 他向崔哲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告退后,留下那把雨伞,转身便走进了雨中,很快消失在了街道上。 崔哲没有叫住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低头看向地上那把他留下的油纸伞陷入了沉默。 第251章 红豆思·最大限度地保持着距离 滂沱大雨仍在继续,夜幕降临,崔哲坐在长廊上看着菜园子里被打蔫的菜叶沉思着。 下人躬着身子走上来,在离崔哲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脚步,恭敬问道, “大人,可是要取块篷布来遮挡一下园子里的菜秧?” 他知道尚书大人平日里悉心照料园中所种的青菜。 这些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要是把那些刚种下去的菜秧淋死了,大人怕是要心疼坏了。 可谁知崔哲却轻声拒绝了下人的提议,“不必。” 他抬眸望向渐渐漆黑的天空,雨势没有半分减弱的意思。 “这雨下了多久了?” 下人老老实实地回道,“回大人,下了一天了,一直没停。” 一直没停吗…… 崔哲陷入了沉思,随后他缓缓起身,拿起那把雨伞走出了尚书府。 离尚书府不远的黑暗巷道里,那抹熟悉的殷红色身影蹲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任凭冰冷的雨点打落在身上。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明明在自己面前故作坚强,笑得那么灿烂,但转身却又偷偷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卸下了伪装,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许久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最终停在了他跟前,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哗啦啦的雨点被雨伞隔绝在外。 乾彧抬起头,上方传来的是低沉而掺带着几分斥责的声音, “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放弃吗?” 乾彧朝对面的人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 “石叔叔不是知道的吗?我这个人拗,一旦认定某个人,这辈子就只能是他了, 不然,当初你怎么会把我扔到赤炼峰禁止我下山找他呢,现在我长大了,不会麻烦到爹爹的。” 石斩松气不打不处来,原本平和的脾气却几次三番被这毛头小子勾起,直接将手里的干毛巾砸到了乾彧的脑袋上。 “你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 乾彧却没把石斩松的愤怒当回事,在黑暗中勾着唇角,桀桀地笑着, “所以我现在不是最大限度地和爹爹保持着距离吗?石叔叔,我能忍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要夸奖才对呀!” 看起来纯净无害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真不知道崔哲为什么会招惹上这种东西,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救他。 石斩松一把揪起乾彧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瞪着他,冷声警告道, “那你最好继续给我夹着尾巴忍好了!要是敢乱来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乾彧没把石斩松的警告放在眼里,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任他揪着衣领,身子往后仰躺倒, “石叔叔年纪大了,肝火也变得旺盛起来了吗?头顶看起来都好像快要烧着了一样,学医的不应该更注重调理吗?” 石斩松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就走,乾彧用毛巾擦着头发,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石叔叔不等等我吗?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看你睡大街也挺好的。”石斩松话完全不留情面。 乾彧故作受伤道,“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两人就这么拌着嘴,回到了药铺,刚进门一只小奶猫就乖巧地叫着迎了上来。 乾彧眼前一亮,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肩头,把小猫抱了起来, “真可爱,石叔叔还是这般喜欢这些猫猫狗狗。” 石斩松冷冷答道,“那是你爹爹放在我这,托我养着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乾彧一脸和善地笑意,刚刚还在抱猫的动作,瞬间变成了掐猫脖子。 石斩松登时一惊,随手操起一个药袋就往乾彧的脑袋上砸去, “你这个混账在做什么!把手给我松开!” 第252章 红豆思·一胎对二胎的血脉压制 见乾彧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石斩松冲上前,拿起绕在乾彧肩头的长毛巾打交叉勒住了乾彧的脖子。 “我再说一遍,松开!” 乾彧终于松开了手,将猫重新放回地上,“别紧张,我就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看他刚刚那架势,若不是自己极力阻拦,他能把那小猫给活生生掐死。 真是一个两个只要是崔哲带回来的就没一个是省心。 翌日,天空还下着些蒙蒙细雨,乾彧就已经换了身衣裳,穿戴整齐出现在了尚书府门口。 “爹爹。”乾彧喜出望外,见到崔哲后他就笑得灿烂无比,好似昨天夜里他在雨中的孤寂落寞就是一场错觉一样。 崔哲伸手揉了揉乾彧的脑袋,“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乾彧一脸若无其事地如实回答道。 真的像看门狗一样,未经主人允许,不敢踏进他的领地半分。 “爹爹要去哪?”乾彧一副乖巧地模样询问。 “去见一个人。”见乾彧满脸殷切的期盼,崔哲也终于松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来便跟着。” “谢谢爹爹!”乾彧主动挽起崔哲的手,把他身后的一众侍从都给看呆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真是尚书大人的私生子吗? 皇城地牢,看守的狱卒见是崔哲过来,纷纷跪地行礼,“尚书大人。” “起来。”崔哲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侍从,“你们在外面等候,彧儿随我进去。” “是!”侍从们应声后,便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站定不动了。 走在过道中,崔哲淡淡发问道,“还是什么都没招吗?” 狱卒一愣,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后,惭愧地低下了头,“卑职无能,覃大人是个硬骨头,软硬都不吃,怎么问都不开口。” 崔哲没再回话,来到其中的一间牢房站定,狱卒很快会意,打开了牢房。 里面坐着一个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虽落魄潦倒,但身上独属于官吏的气质是退不掉的。 他身上无明显外伤,但头发湿漉漉的明显浸过水,牢狱中不伤人体表,却能折磨人的酷刑其实有很多。 水刑更是最为受欢迎的一项。 男人抬眼瞥见是崔哲来后,虽是面无表情,但依旧还是颤颤巍巍起身,恭敬向他行礼。 “崔尚书。” “覃大人近来可好?” 崔哲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他打着招呼,仿佛和往常见面时的嘘寒问暖无异,就像在问对方吃过饭了没有一样简单。 崔哲也不等他答,转头摸了摸乾彧的脑袋,感慨道, “这是本官失散多年刚寻回来的孩子,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个头都已经比我还高了。 老夫记得……覃公子好像也跟我的彧儿这般大!经常在听水阁遇见他,上次他好像还跟我打招呼来着,给老夫留了一份见面礼。” 说着,崔哲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方盒,递到覃大人面前。 “覃大人不想打开看看吗?” 覃大人伸出的两手止不住地颤抖,见他动作太慢,崔哲好心说道, “覃大人好像有些激动了,老夫帮你打开!” 方盒打开,覃大人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浩儿!”他当即崩溃地瘫跪在地上,眼眶通红。 崔哲淡淡一笑,“看来覃大人很喜欢这个见面礼,那就送给你好了,下次我再带点别的过来。” 崔哲转身要走,覃大人立马将他拉住哭得老泪纵横, “我招!我招!我都招!” 第253章 红豆思·活久见系列之政敌找上门 覃大人将走私的事情一五一十招出。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崔哲这才走了出去,随即淡淡吩咐属下, “赵五带一队人马前往码头,拦停南下来的带紫旗的货船,搜查舱底, 王升速去通报郝大人让他带兵前往万隆烟花厂,把掌柜的拿下,听候问审,其余工人一并封在厂内不得与外界联系,如有私逃者,格杀勿论,” “是!” 待人都吩咐好后,崔哲转身看向乾彧,轻声说道, “你回去,我要入趟宫。” 乾彧一脸可怜相,“爹爹,我不能去吗?” 崔哲淡淡说道,“你去的话,会很麻烦。”没说不能去,也没说让去。 乾彧大概知道了崔哲的意思,即便眼底流露着再多的不舍,他也还是让到了一边。 和杨诗礼不同,若非陛下口谕,其他官员若下朝后还有急事入宫面见圣上的话,马车即使已经赶到宫门口也需由看守的士兵通报后,才方可进宫。 一套流程手续下来,他需得等上小半炷香。 “可以了。”太监得到陛下的应允后,当即让宫门的守卫放行。 崔哲这才得以入内。 来到御书房门口,又得等赵笠通报,得到许可后,崔哲这才进到了御书房, “参见陛下。” 崔哲只是在御书房堂中央的位置停下,两手端举着前袍双膝跪地,朝龙案后的墨邺磕头行礼。 “平身。”墨邺手里批写着折子,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淡淡说道, “崔尚书匆匆赶来,是有何事上报?” “覃大人以权谋私,走私火药,已其对罪状供认不讳,还请陛下定夺。” 墨邺手里的笔并未停止,只是安静了片刻后,沉声说道, “崔尚书既然是吏部的长官,又是百官之长,官员渎职谋私该如何处置,就交由崔尚书决定。” “臣遵旨。” 崔哲缓缓退下,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如此大案,竟就真的这样交给他来决断? 陛下这是在放权吗?还是在试探? 上两次的代理朝政也是,他和杨诗礼不在时,竟都是交由他理政,而不是杨诗礼的亲信。 难道说,陛下其实也忌惮杨诗礼? 君心难测,眼下唯有一个法子,可以更为保险一些。 议政院,杨诗礼正在书房同众位大臣商议政事。 突然一小厮就急匆匆跑了进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气喘吁吁跑到杨诗礼身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大、大人!崔……崔尚书来了!说是有事情要向大人您讨教。” 小厮话音一落,刚刚还在嗡嗡嘤嘤讨论个不停的大臣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当崔哲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时候,轮到众官员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但他们也很快反应了过来,齐刷刷站起身向崔哲作揖行礼,“崔尚书!” 此刻大家心里都是挺茫然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头号政敌为什么会突然造访,这是找茬找上门来了?大家都屏息凝神,极度警惕地看着他。 仿佛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和最为迅速的应对方案。 崔哲只是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着,感慨道,“你们这,比吏部热闹。” 大家都一头雾水,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杨诗礼也礼貌地问着话,“不知崔尚书前来所谓何事?” 只见崔哲将袖中的罪状放置桌案上,“此乃覃大人勾结万隆烟花厂掌柜走私火药的罪状, 如今他已对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陛下让本官做决定,本官确实拿不定主意,故此来向杨中丞讨教一番,不知杨中丞有何见解?” 徐义暗下扯了扯杨诗礼的衣袖,凑到他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小心有诈。” 第254章 红豆思·萧贵妃你的2G网络跟不上了 杨诗礼拍了拍徐义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太过紧张。 不过这崔哲上门倒还真是第一次。 但自己也不是没上门找过他,“崔尚书请就坐。” 杨诗礼抬手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椅子,一旁的高大人连忙就起身让出了位置给他。 崔哲也大大方方地走上去,坐在了杨诗礼旁边的位置上,一副求教的样子。 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很是诡异,就像羊群里面进来了一只暂时没有轻举妄动的狼,还在和羊群一块吃草一样。 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杨诗礼的表情倒显得从容淡定许多,“陛下既已全权交由崔尚书处置,那依本官之见, 便是按我大郢律法处以罪罚,削其官位,杖责两百,游街示众后,流放至南疆,宗族三代永不录入为官,以儆效尤,诸位觉得如何?” 大家思考了片刻,按当朝律法,确实是该这么判,遂纷纷点头赞同。 “中丞大人说的有理。” “按本朝律法确实是这般……” 杨诗礼又转头看向崔哲,特地拉长了语调,“崔尚书觉得呢?” 按崔哲一开始的想法,确实该这么判,只是陛下全权交由他处置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罢了,怕自己擅作主张,到时候怪罪下来,承受不住。 既然杨诗礼的意见也是如此,那便没有什么可争议的了。 “自当如此,是本官多虑了,谢杨中丞赐教。” 崔哲收起桌案上的罪状,缓缓起身,向杨诗礼微微颔首示意,两人视线相对,杨诗礼也以淡笑回应,随后崔哲便离开了。 把议政院的大臣惊得目瞪口呆,这就完了?没有其他什么? 直到回去后,大家都还在担心崔哲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最后到覃大人的刑罚宣判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好像他就是真的只是拿不定主意,过来询问一下杨诗礼的意见一样,此举属实是破天荒的一次。 原本以为崔哲和杨诗礼的关系应该就此缓和了,但谁知在朝堂上,双方还是政见不合。 下朝后,众官员各自散去,杨诗礼伴着徐义他们也正要离开,忽然赵笠迎面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 “杨中丞请留步,陛下让您去趟御花园。” 杨诗礼微微一顿,随即应下,“好。”然后朝徐义他们表示歉意后,便随着赵笠离开了。 来到御花园后,墨邺还没有到,恰好遇上了萧贵妃。 墨邺的后妃一般比较低调,几乎不会出后宫,一直以来好像也没听见说墨邺宠幸过哪个妃子,而且墨邺都是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杨诗礼这么多年在宫中也是鲜少遇见这些妃嫔,都差点忘了墨邺还有妃子这回事了。 这萧贵妃的事迹他听说过,被墨邺灌过蜂蜜水。 而今看她在园中趾高气扬训斥宫人的模样,杨诗礼对她也是没有半点好感。 此女德行有失,作为贵妃,确实让人失望。 她气焰能如此嚣张,大多是仗着她舅舅曹立新是云提督护罢了。 萧贵妃正训斥着宫人办事不利,明明打探到陛下要来御花园亏得自己一番打扮,结果等了半天没见人影。 见杨诗礼来了,恰好她心中也有不平,便高高昂着下巴,作威作福地走上来, “不是散朝了吗?杨太傅怎还在宫中逗留? 本宫也只是好言相劝几句,太傅因帝师一职,独得陛下盛宠,连夜里都在陛下寝宫留宿,人尽皆知, 那些人明面上对您恭恭敬敬的,背地里不知道把您说成了什么样子,太傅也是太尽职尽责了, 操心朝堂上的,还要操心宫里宫外的,本宫都差点以为您要连后宫妃嫔娘娘们的那份也代劳了去,呃呵呵呵……真是太逗了,您说是!” 第255章 红豆思·墨邺被拒绝了 杨诗礼倒也不恼,冷声道,“萧贵妃的嘴看来是好了,说话这般口无遮拦, 你既知本官为帝师,就不该耀武扬威到我头上来,本官与陛下如何相处且还轮不到你一个后宫妇人来评头论足。” “放肆!我舅舅可是云提督护!你竟敢对本宫无礼!” 萧贵妃气得直瞪眼,素来刁蛮惯了的她何时被人这般羞辱过,扬起巴掌就要朝杨诗礼脸上扇去。 却不料手腕被杨诗礼当场抓住,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云提督护又如何?我为一品,曹立新为二品,陛下尚且还敬让我三分,他一个云提督护,威风比皇帝还大?” 杨诗礼丝毫不留情面地松手将萧贵妃丢掷到一旁的草丛里,冷声朝萧贵妃的宫人吩咐道,“还不将萧贵妃带下去。” “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杨诗礼的权势比萧贵妃和曹督护要大,就连一旁的赵笠公公都放任着杨诗礼这般冷呛她们家娘娘。 宫人吓得连忙合力将萧贵妃扶了下去,生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该小命不保了。 就在宫人们扶着萧贵妃退下后,墨邺就来了,“太傅。” 若是平常,有人胆敢如此冲撞杨诗礼的话,恐怕还没说完第一句话就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但是他在暗处听着杨诗礼的回击时,却又觉得心情格外舒爽,原来太傅这么在意他。 “太傅这是吃醋了吗?”墨邺来到杨诗礼近前,拿起杨诗礼的手,举到面前在他手背轻轻落下一个吻,视线仿佛粘黏在他身上了一般。 “臣不敢,臣一时糊涂,惹了萧贵妃生气,还请陛下责罚。” 杨诗礼这话在墨邺听来,和说气话无异,可能是在怪自己没有及时出来帮腔。 “太傅。”墨邺将杨诗礼整个揽入怀中,疼惜的不行, “太傅无错,又何来责罚一说,萧氏确实德行有失,堪居贵妃之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说着,他转头看向赵笠,吩咐道, “着令,废除萧鸢鸢萧氏贵妃之位,贬为庶人,即刻押送至掖幽庭劳役,此外,莽妇无礼,冲撞了太傅,赵公公就让掖幽庭的金嬷嬷对萧氏再重新教导一番。” “老奴遵旨。”赵笠公公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了,岂会不明白他最后的意思,萧贵妃此去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赵笠退下后,杨诗礼倒也没有挣开墨邺的桎梏,抬眸看向眼前个头蹿的比他还高的墨邺。 “陛下唤微臣前来,是所为何事?” 墨邺笑了笑,将手中一物放进了杨诗礼的手中, “上次狼印本想留给太傅把玩,但太傅不是很喜欢,这次,朕换了一物,是真心要给太傅的。” 杨诗礼摸到手中之物的触感,微微一怔,低头打开一看,当即愣了片刻,抬眸诧异地看向墨邺, “此为凤印?陛下您……” 千万种语言和感觉涌上心头,饶是平日里再能言善辩的杨诗礼也一时失了言语,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情绪。 手里的凤纹印章触感格外明显,也显得万般沉重。 上次的狼印不是开玩笑的,这次更不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墨邺要给他的,就一定会给他。 杨诗礼的眸底涌上千万种情绪,看不出喜怒,他沉默了良久,始终无言。 期间,墨邺一直在紧张地盯着他看,害怕他会拒绝,依照杨诗礼的性子,墨邺已经猜到了他十有八九会拒绝。 但杨诗礼只是沉思许久之后,认真地看向他,用极为严肃的语气问道, “陛下,可考虑清楚了这凤印交给微臣的后果。 墨邺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应,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朕自是知道的,此前朕因太傅的身份隐忍多年,怕朕的这份心思对太傅来说是为不敬, 如今太傅与朕心意相通,朕也与太傅有了夫妻之实,朕心里早已将太傅视作做正妻, 在播州出巡时,太傅曾说过,您只是在等罢了,对不起,是朕太犹豫,让您等了这么久,这是朕欠太傅的,也是太傅应得的。” 杨诗礼退开一步,随即掀袍单膝跪地,低着头,将手里的凤印双手高高托举至头顶,郑重其事地沉声说道, “恕臣,暂不能接受……” 第256章 红豆思·太傅再晚说一分钟孩子就要疯了 一阵寒凉的微风袭来,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夹带着花香的风吹拂着两人鬓角的细发。 一人半跪着,一人站着,视线由远及近。 墨邺即便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黑沉的眸子在眼眶中微微颤动着,忍不住地流露出难过, 也是……太傅的理想抱负是何等远大,怎会屈居于一个皇后之位呢,是他太贪心了。 “没关系……”墨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脸上明明是笑着的表情,但却比平常要难看十倍,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强行让嘴角上扬弯起一个弧度,看起来十分的诡谲恐怖, “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不像是在跟杨诗礼说话,反而更像是自我麻痹, “……太傅,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朕没关系的……没关系,没关系……” 杨诗礼从来没见过墨邺这个样子,也有点被吓到了,他的眼神里溢满了担忧的神色,“陛下。” “朕很爱你,所以没关系……太傅,朕真的很爱很爱你……” 墨邺说着,眼眶就已经通红了,他抬起手背一揉,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过脸颊砸落到地上,抬眸一看,墨邺的眼睛像是要哭化了一样,叫人看了于心不忍,哪里还有半分暴君的样子。 杨诗礼沉沉地低叹一口气,重新握住那枚凤印,站起了身,抬袖轻轻擦拭掉墨邺脸颊上的泪痕,哝声软语地低哄着他, “陛下可知,后宫不可干政? 这个时候,凤印于微臣来说,就相当于封锁权力的一道枷锁,故此,臣才不敢轻易接受,但这凤印,臣可以代为保管,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代掌凤印,身份权力与皇后无异,而且还可以继续稳坐他太傅的官位,兼任议政院中丞,一举多得。 就如今对杨诗礼的宠爱程度来说,杨诗礼代掌凤印,他不当皇后,基本上也就没有哪个活得闲命长的敢觊觎这个位置了。 因为想不想当皇后,就是杨诗礼一句话的事情,哪个不要命的敢跟他抢。 若是有心之人怕是会惊叹于杨诗礼心计城府之深,被他此举吓出一身冷汗。 但墨邺却又可惜又心疼,担心杨诗礼太过劳累,会吃不消。 “如此辛劳,太傅如何吃的消,都是朕太恣意妄为了,让太傅这般操劳。” 杨诗礼笑着摇了摇头,“臣无碍,陛下不必太过介怀。” 杨诗礼该庆幸的是,墨邺给他的只是凤印而不是玉玺,若依照墨邺的性子,他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风印也好,恰好他可以整顿一下后宫风纪,若妃子们皆如萧氏那般跋扈无礼,那便不适合留在后宫,就该清出去了。 杨诗礼捧着墨邺的脸颊,疼惜地吻去墨邺眼角的泪痕,内心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腹部痒痒的。 感觉墨邺很可爱,若不是顾忌着仪态,杨诗礼真恨不得将他紧紧抱个结实, “所以,陛下不顾百官劝诫,多年来一直空着后位,是在留给微臣吗?” 墨邺如实地点点头,头抵在杨诗礼的肩膀上, “除太傅以外,朕的眼里再容不下任何人,若非太傅授意,后宫那些妃嫔,朕是一个也不想留的。” 杨诗礼微微一愣,心里隐隐升起了对墨邺的一丝愧疚,他知道墨邺并不想纳后妃,但杨诗礼却不得不让他这么做。 当初墨邺朝中的地位并不稳固,若不是与他们结下利益羁绊,那些官员恐怕早就起了反心了。 因为知道墨邺并不喜欢这些后妃,所以他不碰她们,自己也不会太过强求和苛责他。 就连墨邺以往对翻到绿头牌的妃子施以刑罚自己也当他是在做另一种形式的抵抗而已。 后来自己入宫陪侍了,那些妃子才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知徒者莫若师,杨诗礼很了解墨邺。 这个孩子虽然有时候性格喜怒无常,脾气古怪,但他却有着这人世间不可多得的专情,而且对自己用情至深。 墨邺也确实如他所言, 从始至终眼里都只有杨诗礼一人,试问这样一个对感情从一而终的人,谁能够不心动。 是块铁坨也该捂热了,更何况是人心。 杨诗礼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了情,许是下定决心一辈子追随墨邺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心了。 自己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生子,何尝又不是在下意识地给墨邺留个位置呢,怕他伤心难过,怕他看见自己和别人举案齐眉。 杨诗礼眼里含了万种风情的秋波和爱怜,攀上墨邺的双臂,柔软的薄唇贴上墨邺冰凉的唇,接合后便再也割舍不开,难舍难分,极尽纠缠。 两人站在梨花树下,伴着漫天飞舞如皑皑白雪般的花瓣,紧紧拥吻在一起。 画面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呼吸一滞,艳羡万分,恨不得从此就定格在此间,想让时光停止流动。 第257章 红豆思·确实是墨邺能干出来的事 吻的正是忘情之际,杨诗礼的眼底也渐渐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恍惚之意。 杨诗礼乃习武之身,本该是体魄强健,意志坚定,但他现在却脚底一阵发软,险些站不住,只能堪堪地扶着墨邺的双臂,将身上的力道往对方身上倾斜一些,以免站不稳。 墨邺许是察觉到了杨诗礼的异样,侧身一个弯腰,就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太傅若是站累了,我们便到殿中歇一会儿。” 说罢,他还意犹未尽地在杨诗礼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杨诗礼的耳根微红,拍了拍墨邺的肩膀, “放微臣下来,让微臣自己走,这样有些失了仪态。” 原本对杨诗礼言听计从的墨邺这次却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一个劲地摇头, “太傅若是担心被其他人看去,朕就挖了他们的眼睛,若担心其他人嚼舌根,朕就绞了他们的舌头。” 墨邺这话不像是开玩笑的,这也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杨诗礼不再多言,就任着他这么大大方方地抱着自己回了寝宫。 沿途宫人没一个人敢多看一眼,个个跪伏在地上把脑袋压地得极低,恨不得自己就是个空气。 好在墨邺今天心思都在杨诗礼身上,也无暇去多顾他们,径直就往鸾和殿去了。 进殿后他就将杨诗礼放到了榻上,然后半跪地上,替杨诗礼脱掉长靴,让杨诗礼的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替他揉按起了小腿肚子。 杨诗礼干坐在床榻上等了半天,结果发现墨邺真的是在规规矩矩地给他按脚,一时间羞愧得有些无地自容。 他还以为墨邺又要…… 亏他还是为人师长,脑子装都是些什么啊!太惭愧了。 他的邺儿还小呢。 杨诗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墨邺的脑袋,满眼的宠溺与怜爱,都快要溢出来了一般。 墨邺也乖巧得像一只温顺可人的大猫,在杨诗礼的手心蹭了蹭,只向杨诗礼表现出自己柔软的一面,关切地问道, “太傅的脚好了吗?” 若是让朝臣们看见墨邺这一幕,定是会惊掉下巴。 这个时候,杨诗礼的内心就很矛盾了。 既想向大家展示他的邺儿无害的一面,又想自己独自欣赏这样的一面。 索性又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后者。 若是邺儿向其他人表现出这么可爱的一面的话,他大抵也是想把那个人的眼睛挖掉的,还要挫成灰扬了才行。 杨诗礼凑上前,将墨邺的脑袋搂进怀里,低头在墨邺的前额轻轻一吻。 “多谢陛下记挂,微臣的脚没事,刚刚只是有点发软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嗯,只是太傅还需要再歇歇才行。” 墨邺埋在杨诗礼的怀里,低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满脸餍足的神色, “太傅的身上很香。”他情不自禁地缓缓移至杨诗礼的脖颈处,“这里也很香……” 他忍不住在杨诗礼的脖颈处轻咬了一口,生怕弄疼了杨诗礼,所以他真的咬得很轻很轻,仿佛只是用牙尖轻轻碰一下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轻轻的触碰却也激得杨诗礼浑身一颤,像触电般酥麻。 “陛下……” 杨诗礼动情的一声低唤,彻底崩断了墨邺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帘帐再度被放下,两人相互解了衣带,对视着相伴上了榻,绕到了帘后,青丝交缠,一时间分辩不出来是谁的。 白纱帘上依稀能看见两个交叠的人影,殿内越是安静,越是将他们的声音衬托得明显,又是云雨之夜…… 第258章 红豆思·大好男儿,你就这点追求 却说崔哲的车驾刚回到府门口,就见乾彧笑的灿若桃花地迎了上来。 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府门口等了多久似的,好像乾彧等他从来都不会觉得疲惫,反而乐在其中。 崔哲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在他的主动搀扶下缓缓下了车轿,薄唇轻启。 “进府中坐一会儿。” 乾彧的眼神一动,当即乖巧应下,扶着崔哲进了府。 将崔哲扶到大堂坐下后,乾彧主动给他倒了茶,奉到崔哲面前,一脸祈求地看着他,“爹爹,喝茶!” 崔哲接过茶杯,吹冷后,在乾彧期待满满的注视下轻轻啜了一口,随即便放到了一旁。 崔尚书身为吏部最高长官,稳立朝堂多年,阅人无数,底下的官员打个喷嚏他都知道对方藏着什么心思。 重逢后,乾彧看向他的眼神里流露着什么自己又岂会不知,只是没点破罢了,崔哲淡淡地抬眸看向他,沉声道, “你这般年纪,该围在小家碧玉身边才是,围着我这个老家伙打转做什么。” 乾彧疯狂摇头,双膝跪在崔哲身侧,将脑袋枕在崔哲的大腿上, “爹爹不老!爹爹才三十一岁而已!孩儿不喜欢小家碧玉,孩儿只喜欢爹爹, 阔别多年,孩儿好不容易找到了爹爹,孩儿不想再跟爹爹分开了。” 崔哲沉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乾彧的脑袋, “你娶了媳妇回来孝敬我,也一样可以和我不分开。” 乾彧的眼神微微一颤,失落地低垂下眸子, “孩儿……只想一个人孝敬爹爹,反正爹爹身侧也没有其他人了,不如就让孩儿侍奉您左右,孩儿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崔哲却脸上生了冷意, “大好男儿,你就这点追求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吏部员外郎了。” “爹爹你别生气,孩儿只是志不在此,并非是要游手好闲。” 崔哲沉沉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最终还是漠然地起身离开了。 留下一句“吃了晚膳再走。”便离开了大堂。 乾彧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的神色,随后又很快敛去,一个人在堂中跪立良久…… 到了晚膳的饭点,崔哲这才停下手头处理的公务来到后厅,桌案上摆了一些寻常见不到的菜样,十分丰盛,卖相也极好。 崔哲还在想,厨娘的厨艺竟还有这般长进。 “彧儿呢?”他落座后转头问了一声后面的侍从。 侍从如实答道,“回大人,公子做完饭菜后便离府了,说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走了吗…… 崔哲看向侍从,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你们也觉得本官太过苛待他了吗?” 侍从相顾,不敢言说。 直到崔哲放话说道,“但说无妨,本官不会责罚你们。” 其中一名侍从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大人也只是在砥砺鞭策公子而已,打是亲,骂是爱,大人对公子严厉一点也很正常。” 崔哲看着满桌丰富的菜品,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侍从也都知道自家大人最怕麻烦事,而今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大人肯定也很无措! 那是个人,不是什么猫猫狗狗,可以随便送人,所以大人才一时没有了应对的方法。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都觉得乾彧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没有大人的应允绝不进府,无论烈日暴晒还是风吹雨打,都乖乖在府门口等他,从没有半句怨言。 这样的乖巧的孩子,怕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了。 但愿他们父子二人能少些隔阂,尽早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第259章 红豆思·我想第一个迎接爹爹 “尚书府没有吃的?跑回来我这穷酸地蹭饭!” 石斩松嘴上说着嫌弃满满的话,手里却已经把盛好的面食摆上了桌。 一时间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养娃。 不过放在自己这里也好过让他四下乱跑。 石斩松这么想着,也就想开了。 夜里,乾彧躺在地铺上,举起手里的红豆手串,放在月光打量,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睡在床榻上的石斩松发话了,“又在看你爹给你手链,这么稀罕?我用绿豆给你也做一串!” 乾彧一脸嫌弃:“……” 石斩松却道,“你这孩子,绿豆多好啊!解热祛火,是良品!” “不要。” 他大概不会懂,自己这些年被禁足在赤练峰,之所以能坚持下来,都是靠着这个红豆手链勾带起的思念的安抚,不然他早就冲下山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熟悉的脸,乾彧勾起唇角,今天爹爹让他进尚书府了,想想就觉得很甜蜜。 石斩松看着对着手链犯傻的乾彧,又生出一种这种憨批怎么可能会对崔哲构成威胁的想法。 想到当初自己把他送上赤练峰让他禁足,竟还生出了一丝丝愧疚和怜悯。 石斩松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又连忙晃了晃脑袋,差点忘了这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狼崽子,差点被他单纯无害的外表欺骗了去。 好险。 果然对付他还得是像崔哲那样在官场纵横多年的老手才行,一句话就能把他拿捏住了。 自己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翌日天蒙蒙亮,乾彧就醒了,赶忙穿戴好就赶往了尚书府,又在门口候着。 蹲坐在石阶旁安静等候。 他看着紧闭的府门,能这样候在他府门口等着就好了,可以离他这么近。 以前在赤练峰的时候,除了这串手链,他几乎再没有任何可以念想的了。 “爹爹……” 乾彧起得有些早,等了好一会儿,也有些犯困,眼皮越来越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府门打开,崔哲正要弯腰上车轿,一旁的下人却突然提醒道,“大人,公子在那。” 然而,崔哲只是沉着眸子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随后便毫无留恋地上了车轿,放下帘子。 侍从们不再多言,驾着马车就走远了。 乾彧醒来后,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看了眼依旧没人进出的府门,上前询问了一番门口的守卫, “我爹爹还没出来吗?” 守卫拱手行礼,“大人走了,他出趟远门,大概三天后回来。” 乾彧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爹爹都没跟他说过要出远门。 “公子还是先回去,三天后大人回来再过来。” 乾彧却摇摇头,“万一他中途回来了呢?我想第一个迎接爹爹。” 守卫微微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拗的孩子,见劝说不住,守卫也就任他去了。 乾彧就在府门口等了三天,每天都是等到深夜才回去,但他依旧不知疲惫。 若换寻常人,恐怕早就放弃了,但乾彧不是一般的拗。 第三天傍晚,远处传来马蹄声和车辙声。 天知道乾彧有多少次听见马车的声响燃起希望,看见是路人后,希望又被生生浇灭。 但每次听见马车声的时候,乾彧还是会满心期待,因为他想让爹爹看见自己最真诚的感情流露。 这次,他终于等到他的爹爹回来了。 乾彧满心欢喜,整理好衣袖,第一个冲上去迎接他,“爹爹!” 掀开帘子,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戴珠钗,端庄典雅的温婉女子,随后便是她清丽可人的嗓音,和笑得和蔼温善的面容。 “你就是彧儿。” 第260章 红豆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给你找了个妈 乾彧的眸子颤抖着,面对女子的示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看向轿中的崔哲, “爹爹,她是谁?” 即便看见了乾彧惊恐不安的表情,崔哲也没有半分心软,直言道, “她是我的夫人,从此也是你的母亲。” “不可能……爹爹你在骗我的对吗?” “你说为父身侧无人照料,如今为父已经有了夫人侍奉左右,便不会再牵绊住你的脚步了, 你说你志不在官场,那就让为父看看你志向在何处,究竟能否取得卓越的成就。” 说着,他顿了顿,沉声道, “夫人入府后,你也一道住进来,方便着她照顾你,别去叨扰你石叔叔了。” 赵氏看了眼浑身颤抖的乾彧,又转头看了眼一旁的丈夫,总感觉他们父子二人的气氛怪怪的。 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许是自己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孩子原有的生活,让他感到不安了。 赵氏原本想安慰他几声,但崔哲已经走远。 她深深地看了乾彧一眼,但又不得不连忙小碎步跟上崔哲的步伐,随他一同去了卧房。 刚回到卧房,崔哲就向赵氏道了歉,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一把年纪了,我也不想做那些张扬又麻烦的事情,只是同你简单拜了个天地就成夫妻了。” 赵氏低眉浅笑着,走上前替崔哲捋平紧皱的眉头,又帮他揉了揉太阳穴, “老爷说的哪里话,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也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又何必在意那些繁冗礼节, 我只是一介乡野愚妇,能遇上你这般人物是何其有幸, 我不图你做多大的官,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健康,共度余生,我就很满足了。” 崔哲欣慰道,“谢谢夫人能理解我,彧儿只是暂时还适应不了,但我也不想就此放任他在外面了, 他流落在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是我这个当爹的没尽好责任, 这段时间,还要辛苦夫人和他多多磨合一下感情,他可能有点皮,有时候会耍些心眼子,还请夫人届时莫要同他计较。” 赵氏温和地浅浅笑着,“自是不会。”赵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低声笑开。 崔哲不解地看向她,“夫人在笑些什么?” 赵氏掩唇笑着如实回道,“老爷与他相处时看上去面冷,但实际上对彧儿却格外的上心,如此言表不一,有些可爱。” 崔哲摆了摆手,像赵氏坦诚说道,“那小子,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若是惯着他,他能给你上天你信不信。” 听到崔哲这样的形容,赵氏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了。 原以为像崔哲这样的高官,会一板一眼,很是枯燥无趣,但实际接触起来,却会发现他格外有趣,而且很善良。 “彧儿已满十八了!兴许找个媳妇就能稳重些了,老爷也能少操心些了。” 崔哲摇摇头,“他不喜欢。” “这样啊。”赵氏温和的笑了笑,“那便不急,你们父子二人刚刚重逢,好好重新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可行的。” 赵氏正给崔哲解着外袍,突然房门就被打开了,入目便是这样的一幕。 乾彧的眼睛死死地盯在赵氏的手上,低着头沉默良久,仿佛通身都散发着黑气,颤抖着问出了自己最害怕的那句话, “你们……同寝吗?” 第261章 红豆思·欸!逗你玩! 崔哲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 “这很奇怪吗?你就是为了这等小事擅闯为父的卧房? 我与你母亲既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自然是要同寝的, 早些休息!明日晨昏定省给我们敬茶,找秦管事给你安排一间屋子。” 乾彧无言了片刻,只是眼神依旧还死死地盯着赵氏的手。 崔哲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原本以为他会胡来,不过,他好像暂时妥协了,恭恭敬敬地朝崔哲鞠躬告了退,便离开了卧房。 走出去后,还不忘帮他们把房门带上。 只是门一关,乾彧黑沉的脸上就露骨了一抹极致疯狂且扭曲的笑容,嘴巴咧得极大。 我的爹爹,是真的拿我当儿子了啊…… 呵呵呵呵…… 他桀桀地笑着,脸上的表情愈发诡谲恐怖,只是扭头深深地看了眼房内两人的身影,随后便很快隐匿进了黑暗中。 就连崔哲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还以为乾彧会大闹一场,会对赵氏不利, 但从见到赵氏起,他就没有刁难过她,也没有对她大吼大叫。 这样反而让崔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能一切还没开始,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睡!”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同眠共枕,崔哲望着床顶,思虑良久后才冷不丁说出口, “彧儿这么大了,我也不想再多要孩子徒增烦恼了,希望夫人能理解我。” 赵氏微微一动,这是在跟她说清楚吗? 赵氏虽是农妇,但她却比任何官家小姐要懂礼数,从不会越了规矩。 他提前把话说开也好,自己才能明白在他身边该如何做。 赵氏温和地应道,“嗯,彧儿这么大了,再要也确实不合适。” 她自从答应嫁给崔哲后,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全身心投入,也决定了要对乾彧像亲生儿子一样好,哪怕他再怎么抵触,自己也无怨无悔。 翌日清晨,赵氏早早便起床穿衣梳洗了,崔哲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眼,疑问道, “怎么起的这么早?” 赵氏盘着发髻,戴上那枚精致好看的珠钗,这是崔哲送她的求婚礼物,她很喜欢。 即便一身农妇的衣服配着珠钗看起来显得格格不入,她也依旧没有因为不好意思而取下。 “等下彧儿要过来敬茶,我得赶紧收拾好自己,老爷你也起来,别待会儿彧儿来了你还睡着。” 崔哲看着她又换回了那身朴素的衣裳,若有所思, “要不然,今日让彧儿陪你去买几身衣裳。” 赵氏愣了愣,“我自己带的有衣服。”说罢,她又沉下了眼眸,她知道老爷是大官,自己那些衣服穿出去,怕是会惹了别人笑话。 “我自己去就好了,彧儿忙,不用他陪也可以的。” 赵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便起身去敞开门,却不料门刚一打开,一个黑沉的软物就压到了她脚边上。 “彧儿?”她有些惊讶,天哪!这孩子在房门外坐着睡了一夜吗? 乾彧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吵醒,看见是赵氏后,眸子明显一沉,随后便要起身。 赵氏弯下腰将他扶起,“怎么在外面睡?” 床上的崔哲已经坐了起来,只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乾彧静等着赵氏伺候好崔哲洗漱和梳戴,待两人都坐好后,这才开始给他们倒茶。 “爹爹早,请用茶。” 崔哲看着乾彧熬得漆黑的眼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但也是伸手接过了乾彧递上来的茶。 乾彧又接着给赵氏倒了一杯茶,沉默良久。 在他沉默期间,崔哲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万分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出半点差错, 好在乾彧也只是暂时的沉默,在赵氏准备开口叫他不用给自己奉茶的时候,他已经将茶杯递上, “娘亲早,请用茶。” 虽然毫无感情又冷冰冰的语调,但赵氏还是十分动容,柔声应道, “好……好孩子。” 赵氏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摸摸乾彧的脑袋,但终究还是停住了,改成直接接过了茶杯,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 乾彧冷笑道,“就这么喝?你不怕我下毒吗?” 赵氏的眼眸一颤,当即呛得咳嗽起来,“咳咳!” 这个时候,乾彧又俏皮地峰回路转补充了一句, “跟你开玩笑的。” 脸上是一副天真无害的表情。 崔哲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已经开始头疼了。 第262章 红豆思·只是不喜欢麻烦,不是穷 “我去上早朝,待会儿用了早膳,陪你母亲去街上买几件新衣服。” 赵氏一脸担心地看向乾彧,原本以为他会拒绝的,可没想到他却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待送崔哲去往宫中的马车远去后,赵氏一脸纠结,想跟乾彧说不用他陪也可以的,结果抬眼一看,乾彧已经往街道上走去了。 “彧儿!你去哪?”赵氏一脸担忧地跟上去。 乾彧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冷声说道,“不是要上街买衣服吗?” 赵氏的眼神一动,内心有些动容,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老爷说的,这孩子有时候有点皮,还有点耍心眼子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也很可爱。 赵氏掩唇低低地笑开,见乾彧看了眼前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眼,随后又很快移开了视线,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赵氏留意到这一幕,走到那个小贩身边时,停了下来,买了两串糖葫芦,结账后,连忙跟了上去,将手里的糖葫芦都递了上去。 “彧儿,要吃糖葫芦吗?” 乾彧的脚步顿住,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见他久久没有回话,赵氏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都塞到了他手上。 “吃。” 乾彧微微一愣,看着手里的两根糖葫芦,问她,“你不吃吗?” 赵氏温和地笑着,“你吃,娘亲不爱吃。” 脑海中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眼前这个女人的身影几乎和记忆里母亲的身影重叠,也说了和母亲一样的话。 乾彧没再理会她,寻找起了街上商铺,好不容易选着一家,转头却发现身后没了女人的身影。 再往人群中看去,发现她正停留在一个街边的布匹商贩那挑选着廉价的布料。 她刚拿起一块布询问老板价格,乾彧就冲了上来,将她手里的布匹按了回去。 “爹爹节俭,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麻烦,但还没穷到让你穿烂布条的地步。”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拽起赵氏的手腕就把她往自己看中的商铺里拉了进去。 随手将赵氏丢给了庄里的女工, “给她定几身衣服,要内敛大气些,不要太花俏。” 女工和小二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围着赵氏量来量去,一旁的掌柜则给乾彧推荐起了布料款式。 最终还是乾彧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帮她选了几套。 小二连忙夸赞道,“这是您弟弟!” 赵氏连忙摆手,“不是……我……” 她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乾彧,轻声解释道,“他是我的孩子。” “哟!夫人好福气啊!有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还陪您来定衣服。” 赵氏担心像二说了什么乾彧不喜欢听的话,一直在担忧地望着他那边的方向。 但乾彧只是依旧吃着他的糖葫芦,没有吭声,她这才放下了心。 成衣要等到三天后来取,乾彧付了钱,又带着她去了另外一家商铺又定制了几套。 “彧儿,差不多就可以了,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乾彧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就没有说话了,也没有再接着走。 他不说话,赵氏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一时间有几分尴尬。 赵氏试探性地问道,“彧儿,接下来我们去哪?” 第263章 红豆思·二号cp粉头子竟是…… “不知道。” 恰好看见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商铺,乾彧带着赵氏就往里面去了,赵氏却是拖着步子连连拒绝, “我平常不用这些的。” 然而乾彧只是看了她一眼,直接忽略了她的诉求,“看中什么自己拿。” 商铺中虞海棠正在选着香囊,见一位妇人被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拉进来,满脑子混乱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略觉有趣,掩唇低笑,选了一款香,递给丫鬟, “这个给那位姐姐,算在哥哥账上。” “好的小姐。”丫鬟笑盈盈地走过去,将手里的香盒递了上去,热情说道, “夫人,这是我家小姐推荐给你的,很好用,她已经付过钱了。” 赵氏顺势看去,满眼感激地看着那位金枝玉叶的娇俏小姐,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感觉她和乾彧格外的般配。 但是乾彧还不想成婚,她也只能失落地把这个想法压了回去。 “谢谢!”她万分感激地道了谢,随着乾彧离开了。 虞海棠的丫鬟激动万分地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 “小姐!你看见没!你看见没!那个俊俏公子真的太养眼了!刚刚那个夫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姐姐,连人家的名字都问不到。” 虞海棠低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嗔怪她道, “小脑袋瓜子里尽想些什么呢。” 她们选好了香囊之后,正欲结账走人,但掌柜的却笑呵呵地说道, “虞小姐,您不用结了,刚刚那位俊俏公子已经替您结过了。” 丫鬟激动地差点叫喊起来,扯着她小姐的衣袖,连声道, “良缘啊!小姐!良缘啊!” 虞海棠则是无感地戳了戳丫鬟的脸颊, “我还是比较期待他遇到一个俊公子的故事。” 丫鬟闻声,无语了片刻,“小姐,你也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啊!不能沉溺于男子爱情故事的话本子啊!” 虞海棠轻笑,掩着嘴巴凑到丫鬟的耳畔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哥哥和那位有戏。” 丫鬟吓得汗毛都要竖起来,她家小姐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掉脑袋的话,太吓丫鬟了, “小姐,您魔怔了吗?大人和那位……怎么可能!这话您可别在大人面前说!可别惹他生气了。” 虞海棠一脸遗憾地说道,“可是上次那位来府上时,我看他对哥哥甚是宠爱,看着哥哥的眼神里,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且哥哥连他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丫鬟有些无语,抚了抚自家小姐的额头, “那位对大人盛宠有加,是因为大人曾经是教导过他的太傅,那位的喜好若是记不住的话可是会掉脑袋的!” 虞海棠一脸扫兴地嗔怪道, “你这丫头,尽拆我台,不懂其中的趣意,我不同你讲了,我回去跟阿香讲。” 丫鬟连忙追赶上去,劝道,“这种大不敬的话跟谁都不能讲啊小姐!” 虞海棠瞥了她一眼,“你呀!也太无趣了,太傅和陛……”虞海棠话还没说完就被丫鬟急忙捂住了嘴巴。 丫鬟生怕自家小姐再蹦出什么金句来,也只好妥协了, “好好好!您觉得好都好!” 第264章 红豆思·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在外面闲逛到崔哲快下朝的点乾彧就带着赵氏回去了。 两人一起站在门口远望着街道上缓缓而来的车轿。 刚在府门口停稳,乾彧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替他掀开车帘,“爹爹!” 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赵氏就静静站在门口处,欣慰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够缓和一些,不要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僵化。 好在崔哲原本肃穆的眼神终于放软,将手搭到了乾彧朝他伸来的手上,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轿,淡淡询问他道, “衣服都给你娘亲买了吗?” 乾彧乖巧点头,“买了。” 崔哲看了眼安然无恙的赵氏,这才稍微安心了些许,看来乾彧应该是妥协了。 赵氏伴着二人走进府中,就这么过了几天,日子也算平稳,乾彧也没有再刁难赵氏。 乾彧怕崔哲劳累了,在他上完朝准备又要去院子里种菜时,乾彧却将他推回到了走廊上。 “爹爹去书房忙公务,这些菜孩儿帮你打理。” 崔哲看着自告奋勇的乾彧,终是点头同意了。 崔哲正翻看着卷宗,赵氏就在书房帮他研墨,没过多久,一个下人匆匆来报, “不好了!公子被蛇咬了!” 崔哲手里的卷宗掉落在地,当即冲了出去,赵氏也连忙跟了上去,然后还不忘吩咐下人快去找能解蛇毒的郎中。 崔哲赶到院子里的时候,乾彧正瘫坐在菜地上,一脸懊恼看着被咬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可以明显看见两个黑洞洞的尖牙印。 “彧儿。” 乾彧只是抬头回以他一个若无其事地微笑,“爹爹别担心,我不疼的。” 崔哲的心下一颤,毫不犹豫地走进菜地里,拿起乾彧被咬的手腕就开始帮他吸出毒液。 站在走廊上的赵氏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崔哲吩咐下人快马加鞭把石大夫请过来。 石斩松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乾彧躺在床榻上,一个生面孔的妇人守在门口,崔哲坐在榻前脸上写满了担忧。 见崔哲来了,又赶忙让到一边,语气恳切, “劳烦石兄帮我看看彧儿的伤势如何。” 石斩松大致看了一下伤口,眸子一沉,许久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没毒,只是轻微的外伤而已。” 听到蛇是没毒的,崔哲和赵氏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石斩松替乾彧上了药,随后又留了一些药膏给他。 见乾彧没了事,崔哲很快敛去了担忧的神色,淡淡嘱咐他好生休息便出去了。 但崔哲却回到了长廊上,看了眼园子里大片绿油油的菜地,冷声朝侍从吩咐道, “把地里的菜都拔了,铺上青石砖。” 侍从一听大为震惊,这些菜可是自家大人种了好多年的,一开始院子里原本没有这些菜。 可不知道哪天起,大人就心血来潮在院子里辟了块地拿来种菜。 每逢大人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那种菜,然后就越种越多了,乍一听到大人说要把菜拔了的时候,那侍从还是有些震惊的,试探性地问道, “大人,您不种了吗?” 崔哲看着那片付出过诸多心血的菜地,似乎想到了什么,终是摇了摇头说道, “不种了。” 像是在说给侍从听,又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第265章 红豆思·你是在害怕我啊 半夜里,虽是早早已经熄灯躺下,但崔哲仍是睁着眼睛。 许久之后,他才掀开被子绕开赵氏起了身,简单披了件外袍就开门出去了。 待门关上后,赵氏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崔哲原本在中庭散心,望着天空,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惆怅。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就停在了乾彧的房门外。 思索犹豫着,他也不知是何时伸出的手,推开了房门。 房门已开,好像也就此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似的,他没点灯,只是缓步走进去,借着稀疏的月光看清了床榻上的人。 没来由地生出一分惆怅,目光瞥见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盯着看了许久,随后又注意到他眉头紧皱,仿佛在做什么极不好的梦。 崔哲轻轻坐到床沿,伸手抚平少年的眉头,轻叹了口气,只有在乾彧看不见的时候他才敢稍微流露出几分对他的关切。 因为不想给他希望,所以才从见面起就摆出一副薄凉寡淡的模样,为的就是让他认清现实。 但今天听见他遭遇危险后,自己还是暴露了他的关心。 崔哲向来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乾彧却比他处理过的任何朝廷政事都要棘手。 崔哲正欲收回手,却不料下一秒就被一只比他的手还要大的手覆住,然后抓着崔哲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一双黑沉深邃的明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爹爹,今晚在这里陪我。” 崔哲敛去刚刚眼底流露的关心,移开视线,也抽出了手, “我只是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事,我也就回去了。” “爹爹,要承认你担心我有这么难吗?” 崔哲不理会他的质问,起身就要走,却被乾彧从后方紧紧抱住腰身, “别走……求你别走。”如此卑微的恳求,仿佛此刻只要能留下崔哲,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掉一般。 崔哲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沉声说道, “我说过,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 乾彧猛然一颤,崔哲的话如雷声惊彻他的耳膜,给他劈得血液冰凉。 原本紧抱崔哲的腰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缓缓松开。 而就是这一刻的松手,崔哲便毫无留念地朝屋外走去,没有再往回看一眼。 乾彧被湮没在黑暗中,手里残留的余温也随着心渐渐冷了下去。 他仰起头,单手横放在额前,试图挡住眼角的泪,却还是让它滑落了下来。 嘴角是扬起的笑,却是悲伤欲绝的笑。 很快,他又将手放了下来,一改先前悲伤的模样,幽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看去,发出桀桀的笑声, “爹爹,是在害怕我啊……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已是深夜,鸾和殿内,烛火摇曳,墨邺望着龙榻上汗湿的杨诗礼,他的湿发贴在脸侧,显露出清涟诱人的姿态。 脖颈处的红痕即使被青黑的发丝遮掩着,但隐约也可以看见。 墨邺唇角微微勾着,尽管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还是起身将他打横抱起,来到了浴池中,取来干净的巾布替他擦洗身子。 杨诗礼低着头,倒映着烛光的清澈池水依稀能看见大腿两侧微微发红的痕迹仍未消退,耳根微微发烫。 “微臣还是自己来。” 墨邺却将杨诗礼正欲伸出的手按了回去, “太傅不必拘礼,这本就是朕应该做的。” 杨诗礼一听,也就没有再阻止, 而是缓缓靠进了墨邺的怀中,听着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暂享这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短暂安宁…… 第266章 红豆思·不说人话不干人事 翌日清晨,新露从檐角滴落,发出啪嗒的声响。 崔哲上完早朝回来的时候就见赵氏急匆匆拿了一张纸上来, “老爷!”她神色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将那张纸递到了崔哲面前, “彧儿走了!屋子里留下了这张纸!” 崔哲接过纸条,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内容,他疾步走到乾彧居住的屋子,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他来时是什么样子,走后也还是什么样子。 崔哲站定在门口,沉默了良久,纸上的内容是自己不再给他添麻烦了…… 先前爹爹问过孩儿志不在官场,志在何处?是否有所成就。 让爹爹失望了,孩儿的志向正是爹爹,孩儿惭愧,尚一无所成,故此,无颜再面见爹爹和娘亲,愿孩儿不在你们身边的这段日子里,你们能过的平安快乐…… 赵氏满脸担忧地看着崔哲,“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找找!” 崔哲却将她拉住,摇了摇头,“不必了……”他发出微弱的叹息,两手垂下,攥着纸张的手慢慢松了力度。 此后的日子里,府上好似少了些什么。 不种菜后,崔哲常常会一个人坐在乾彧的屋子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也不让任何人打扰。 直到仆从来喊他吃晚饭了,他才缓缓撑起身子离开。 沥阳县内,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充斥着南来北往的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琳琅满目的商品尽显于此。 一名背着黑匣的俊逸少年悠然行走着,腰间的圆月血玉随着他脚步的幅度轻轻摇晃着。 忽见人群中一名黑袍少年身上掉落一个红色手串,近前一看,那是由红豆编织而成的手链。 不知道是哪位姑娘以红豆寄了相思,给独在天涯的少年设了牵绊。 落惊池微微勾起唇角,弯腰正欲拾起地上的红豆手链,手腕却被一只横空而出的手紧紧抓住。 杀意沉浮,那使在他手腕上的力度,若是寻常人的话,估计早已分筋错骨,这人的武学功底不浅,让落惊池微微起了一丝兴致。 他无视少年郎含带杀意的警告,若无其事地拾起那条红豆手链,笑着递上前,“是你掉的吗?” “谢谢。”回应他的是一句短暂的谢谢,然后便是少年的背影。 落惊池伸手将他抓住,“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乾彧,乾坤的乾,谩彧的彧。”乾彧似乎觉得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也无妨,就这么直接告诉他了。 落惊池捏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番,当着乾彧的面就拿出了一张羊皮纸的名单,上面已经有大半的名字被画了红线。 他仔细查看了一圈,发现上面没有乾彧的名字,不禁有些大失所望,还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有。” 乾彧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落惊池歪头,无害地一笑,“暗杀名单,可惜了,没有你的名字。” 乾彧抽了抽眼角,暗想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你是杀手?” 落惊池笑了笑,“我是和朋友一起游山玩水的人。” 乾彧左右张望了一圈也没见到他周边有其他人的陪同,便问道, “你朋友呢?你走散了吗?” 落惊池却笑得意味深长, “一直都在我身边呢。” 第267章 瑶山恨·此人多半有什么大病 乾彧感觉此人多半是有什么大病,索性也就没搭理他,兀自寻到一家客栈坐下。 谁知道他刚一落座,落惊池也坐了下来,然后还十分自然地将背后的匣子取了下来,放至桌面上,然后将黑布解开,赫然露出一个干枯的头骨。 乾彧也是被吓了一跳,但是他没有像其余客人那般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只是眼神微微惊颤,仍安坐在原位。 而被吓到反应有点大的客人一阵罡风拂过,他们当即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瘫软下去,融成了一摊摊血泥。 而始作俑者却一脸安然自得的模样,微笑着,同桌面上的颅骨笑吟吟地介绍起了对面的人, “长明啊,我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乾彧,来打个招呼!” 极大的压强铺天盖地袭来,乾彧强撑着自己坐定。 若非乾彧有强硬的内里力护身,只怕五脏六腑也会被压得粉碎。 这个人,好强! 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回击的机会。 乾彧的喉咙口涌上一阵温热的腥甜,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危险,但同时也庆幸爹爹现在不在他身边。 他看着桌面上的颅骨,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说的一起游山玩水的朋友,就是它吗?” “对呀!”落惊池肯定道,“你没看见长明一直在我身边吗?” 乾彧不再以寻常少年的身份看待他,而是提高了警惕,也没有轻易回话。 落惊池歪着脑袋看向乾彧,“你怎么不说话?我们不是刚结识的朋友吗?” 乾彧倒不是很想跟这种疯子交朋友,但也不得不回他, “你们此番来沥阳,也是游山玩水吗?”像这种人岂不是走到哪,人就死到哪。 乾彧没有把自己的腹诽说出口。 落惊池托着下巴,摇了摇头,“我来找人。” 他将刚刚那张名单摊开,指到了后面那个名字上面,上面赫然陈列着——雁飞雪三个大字。 乾彧的眸色一颤,“大魔头雁飞雪?你们要杀他?” “嗯。”落惊池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杀了我家最听话的一个孩子,还抢了他的宝剑,害得我都不能好好游山玩水了。” 乾彧尽管已经见识过了落惊池的实力,但还是无法想象这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和大魔头雁飞雪战斗的场景, “你有把握赢他?” “雁飞雪吗?”落惊池一脸实诚地点点头说道,“我刚成立泷月那会儿,他还是个娃娃。” 泷月? 乾彧差点就坐不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对面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少年人, “你是……落惊池?” 尽管很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对方腰间的淡金色令牌上镶嵌的圆月血玉却无时不刻不在表露着主人的身份。 以前在赤练峰的时候听师兄师姐他们提起过泷月这个组织。 听说只有首领才有资格佩戴淡金色令牌,只有首领的令牌上有象征圆月的标志,成员都是残月标志。 月牙越弯越细,实力越弱,越接近圆月,实力越强悍。 江湖上确实没有哪个不要命的会冒充泷月的人。 对方点了点头,全然看不出是首领的模样。 不过乾彧更好奇的是堂堂泷月首领,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人骨, “您和这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与此同时,皇城内,杨诗礼早早回到杨府书房,却看见地上堆了一沓他从妹妹那里收缴来的话本子。 而他的妹妹虞海棠则猫在书柜旁入神地看着什么。 “咳!”杨诗礼抵唇轻咳一声,想借此提醒她自己的到来。 而虞海棠也像受了惊吓的猫一样,浑身一颤,连忙将手里的纸张背到身后。 “哥,今天回来的这般早吗?厨房里有给您熬的糖水,凉了该不好喝了。” 杨诗礼大大方方地踏步进来,看了一圈凌乱的地面,“在做什么?” “见哥哥这里乱得厉害,我给你收拾一下。” 杨诗礼不紧不慢地走上前,蹲在地上翻了翻地上被特地挑出来的话本, “这么巧,清一色都是我收上来这些。” 虞海棠尴尬的笑了笑,“确实是赶巧了。” “拿出来。”杨诗礼朝她伸出手,定定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虞海棠却装作一脸无知的模样,“哥哥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太懂。” 杨诗礼手再次摆动了一下,做强调的语气,“拿来。” 虞海棠见是瞒不过了,只好乖乖交出手里的纸张。 那像是一副画像,但自己也从未见过。 他两手展开看去,在看见画像上的人后,略有些惊诧。 画中的俊美少年有着清冽出尘的绝世容颜,恍若天人,鼻梁高挺,一双凤眸顾盼生威。 一袭白衣胜雪,身姿英挺,仿若修竹,乌发如缎。 由于年少三千青丝散落在皓洁的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青色发带把前面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冷冽的气质,如利刃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好看薄唇微抿着,淡漠的眸子深邃得看不到底。 落款处正是父亲杨长明的名字,但是让杨诗礼最为震撼的是,这眉眼非常熟悉。 熟悉到,杨诗礼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这是父亲少年时的画作,所画的也正是落前辈少年时的模样。 但画上的少年和那天自己看见的落前辈却是判若两人,宛如云泥之别。 这才是杨诗礼不敢相信的原因。 第268章 瑶山恨·在无视警告这方面做的炉火纯青 二十六年前。 瑶山之巅,青鸾叠嶂,高耸入云,渐入的淡淡云雾夹带着清新晨露的气息。 放眼望去,清幽林间,一条细白的石阶蜿蜒而上,如一条盘覆在山间的银龙,霎是惹眼。 身着玄青色武服的少年,腰系红丝带,墨发半散,五官端正俊逸,清明透澈的眸子忽闪着满是对这座山峰的好奇。 但让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年郎独自一人攀上这座万丈高峰,也还是有些困难的。 但这是对要前来学武艺的孩子的入门级的考验。 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的话,也就不会被瑶山的老师祖看中。 所幸,杨长明也终于攀登到了顶峰。 他向山门的两员看守弟子出示了师父的推荐信。 “家师欧阳鸿特让小徒杨长明前来拜见老师祖。” 两名看守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名看守弟子回道, “师祖这几天没在,我带你去找小师兄。” 看守弟子带着杨长明进了山门,沿着桦木回廊拐过一个花墙就是一片极大的练武场。 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弟子正在整齐划一地练习着招式助气声喊得气震山河。 杨长明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和平常练兵时没什么两样,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同意师父送自己来这么远的地方学武。 明明跟着爷爷和父亲学就可以学到上战场杀敌的真本事。 在这里练来练去,杀不到敌军,白白浪费时间。 见领路的看守弟子快要走远,杨长明又赶紧跟上。 “那位便是我们的小师兄了。” 杨长明顿住脚步,顺着看守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名衣诀如练,清冽绝尘的少年半挽青丝,手里持剑,两手环着腰身,漫不经心地斜靠在一棵海棠树下。 他的眼神淡漠疏离,发出和他的冷剑一样清冷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这就是杨长明对他的第一印象。 和这漫天纷纷扬扬下落的海棠花一样,惊掠了一池的清水,漾起万千碧波。 杨长明微微有些愣神,旁边的看守弟子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禀告道, “小师兄,他是欧阳前辈推荐来的。” 落惊池淡淡地瞥了一眼看守弟子递上来的书信,随即转身离开。 看守弟子将信件收回袖中,朝杨长明一本正经地扬声说道, “小师兄让你先抄门规,往中堂去,那里有笔墨纸砚,抄好之后署名好,放在桌案上即可。” 杨长明指着刚刚白衣少年离去的方向,惊诧问道, “他刚刚说话了吗?” 难道自己刚刚走神了?还是说他们是用腹语交流的? 看守弟子拍了拍杨长明的肩膀,叮嘱道, “小师兄向来生性薄凉,但也极为苛刻严厉,师祖不在,顺着他的意思做就是了。 你是新面孔,今天也只是领你跟他打个照面,不然他非得把你从山顶踹下去不可, 总之,师祖没回来之前,你还是躲着他走!千万别招惹他,知道吗。” “你们很怕他吗?”杨长明不解道。 看守弟子指向练武场上那一大片整齐划一重复着一套动作的弟子们, “那一片,因为其中一人出招出的稍慢了些,已经重复练了一个早上了。” 杨长明嘴上应得好好的,但该招惹的时候,确是一次没落下。 这不,好心的看守弟子一走,他就屁颠屁颠地沿着小师兄离开的方向追上去了。 进到中堂,见到白衣小师兄已经端坐在茶几前,不紧不慢地沏了一杯茶。 杨长明是个闲不住的,随即大大咧咧地走上去,蹲在这位神情淡漠疏离的小师兄旁边,毫不见外地拿起那杯茶就往嘴里送,当即“噗——”地一下吐了出来。 “好烫好烫!” 他一手扇着嘴巴,吐着舌头,埋怨道,“你也不提醒一声!” 白衣小师兄冷盯了他一眼,虽然年纪尚小,但只一个眼神,确实让杨长明感到了一丝威压。 他嬉笑着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拭掉刚刚飞溅到地上的茶水,嘴里也不忘跟他说话, “你不守着他们练武,就不担心有人偷奸耍滑,故意偷懒不练?” 白衣小师兄没理会他,眼皮低敛着,连个眼神也不曾施舍给他,兀自又沏了一杯茶。 即便被无视,杨长明也不气馁,放好那块帕子,凑上前讨笑道, “我叫杨长明,长明灯的长明,寓意世间公正长明 你呢?小师兄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方并不作答,只是抬手指向底下的小书案,意思不言而喻。 杨长明自小习武,一看见文字就头疼,更何况是抄呢,正想着跟他插科打诨蒙混过关呢。 但小师兄哪里是那么好蒙骗的,起身提着杨长明的后衣领就把他拖拽到了下面的小书案前,冷冰冰地盯着他, 仿佛在说: 抄,我看着你抄。 第269章 瑶山恨·他很好,只是你们不知道 尽管是千万个不愿意,奈何被人这么监督着,他也还是不情不愿地提起笔,慢慢悠悠地抄写了起来。 见他坐姿散漫,小师兄又微微皱起了眉头,黑沉着脸,取了戒尺往他大腿侧边打去。 杨长明疼得差点跳起来,“你真打啊!下手这么重!”杨长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被打的地方,估计已经青紫了, “我爷爷都没有对我这么严厉过,你这小师兄长的这么好看,怎么性格这么差啊!” 落惊池冰冷的眸子微微低敛着,脸上看不出喜怒,扬起戒尺又要朝杨长明叭叭个不停的嘴上打去。 杨长明赶紧捂住嘴巴,后退了一些,然后赶紧端正坐姿,暗下里把他骂了数十遍。 到了饭点的时间,看见弟子们都解散了,杨长明留下一句, “我手都要抄断了!吃了午饭回来再抄!”就撒丫子跑了。 连个影都没带留的,原本端坐在茶几前的落惊池,终于微微动了眸子,缓缓起身来到那小书案前,看着桌面上那惨不忍睹的寥寥几行。 写了一个上午,就写了三行,落惊池站定在原地愣神许久,脑海里回想起那句手都要抄断了,眼神微微一动。 随即坐下来,默默地提笔沿着纸上的字迹,接着写了下去…… 杨长明跟着大部队来到饭堂,大家都对这个新面孔十分好奇。 抢着要同他一起坐,杨长明本来就是个话痨,自我介绍完后,也很自来熟的跟大家聊了起来。 有人好奇地问他,“早上小师兄叫你去干了什么?” 杨长明叫苦连天,“我饱受了一个早上的摧残,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那个美人小师兄了!他简直就是个魔鬼啊!” 众人纷纷对他的形容表示赞同,在他们心里,小师兄的确是已经堪比魔鬼了。 “欸对了!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我问他,他都不应采我。” “小师兄?他叫落惊池,因天赋异禀,严于律己,深得老师祖的青睐,说他是天纵奇才,根骨极佳,是练武的好苗子, 只是他素来不喜与我们亲近,又待我们极为严苛,想来应该是嫌我们愚钝,毕竟他是那样的天之骄子,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杨长明又打听了瑶山的一些情况,很快和众弟子打成一片。 而中堂那边,落惊池已经将门规抄写得七七八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微微一顿,将笔放下,刚起身,就看见了前来喊他吃饭的师妹若云。 “落师兄,该吃饭了。” 站立于门口的小师妹,生得韵秀水灵,五官还未长开,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性格温和良善,即便害怕严厉的落师兄,但也同时关心着他。 每次到饭点,落师兄总是最后一个去,不知道是太过繁忙,还是担心自己在,师弟师妹们吃的不自在。 只有若云每次会提醒他去吃饭。 “嗯。”落惊池回以简短的一个字,便转身离开。 落惊池离去后,若云看着小书案,略有些好奇,便拾步走上前,弯着腰仔细看起了桌案上的一沓抄写好的门规。 有些纳闷,师兄刚刚在抄写门规吗? 就在这时,一个俊朗丰逸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堂门口。 刚吃饱饭的杨长明看见中堂里多出一个女弟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若云吓得一溜烟就跑了。 徒留杨长明一个人呆愣在原地,手尴尬的举在半空,他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大步走上前。 来到书案前坐下,却发现是沿着他的字迹抄写好的一摞门规,意思就是说……他下午不用再抄写这烦人的门规了。 一定是刚刚那个心灵手巧的女弟子帮他抄写的!简直是太厉害了! 这字迹连自己都辩不出来是两个人写的。 她也太善良了!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不能让她白白帮自己抄这么久的门规。 抄了这么多页,估计手都已经抄酸了。 回想起她刚刚落荒而逃的样子,杨长明越想越发觉得她很可爱,应该是害羞了,害怕被自己发现。 而此刻,饭堂中已经打好饭的落惊池,扫视一圈人已经散去不少的饭堂。 弟子们皆低头迅速扒饭,想赶紧吃完离开。 落惊池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兀自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刚拿起筷子手有些发酸,筷子不慎滚落到桌案上。 他捡起,擦了擦,默默夹菜吃了起来。 第270章 瑶山恨·是不近人情?还是不善言表 落惊池回到中堂时,杨长明当即摇着尾巴捧着那沓抄写好的门规,献宝似的递到落惊池面前。 “我抄好了!”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落惊池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退下。” 原本以为他讶异自己这么快能抄完这么多页的门规,或者是夸赞他一声。 但他这样淡漠的态度,就像是把他和刚刚辛苦帮他抄写的小师姐也一块否定了一样。 这让杨长明心里有些失落,还有些隐隐的不满。 “多说一个字很难吗?”他略有些愤慨地转身离开。 将那一摞纸摔到了桌案上,因力度大了些,还有几张飘落到了地上。 落惊池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之后,独自一人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慢慢捡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案上,并用压条压好,以防被风吹散。 翌日,杨长明也开始跟着众弟子一起习武,他来的比较晚。 落惊池就把他交给了其中一名弟子带,自己盯了一会儿后,还要去处理老师祖留下来的山门事务,便离开去了中堂。 三个时辰后,落惊池停下手头上的事务,前往练武场,检查完大家练习的情况,勉强算合格,也就让大家各自散去了。 他留意到人群中的杨长明看见若云后两眼放光的花痴模样,没有太过留意,只是漠然转身离开。 杨长明也没想到这么巧,刚解散就可以看见心心念念的小师姐了。 “小师姐!欸!是我!”杨长明一扫之前和落惊池的不愉快,飞也似地跑到了若云身边。 “小师姐,我叫杨长明!” 若云也比较和善,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是新来的是吗?” “嗯!昨天刚来的。”他腆笑着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 若云掩唇低笑,“也难怪会抄门规。” 也是,小师兄那么严于律己的人,自然是不会被罚抄门规的,只能是新来的弟子才会先抄门规。 杨长明一听她这么说,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从袖中拿了一贴膏药。 “这个膏药效果很好,刚刚拿剑拿了那么久,应该更酸疼了!给你用这个。” 若云噗呲一笑,声音清丽悦耳,“有点像小老头用的。” 杨长明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那就更得用了!老头都能治好,年轻人更加不在话下了!” 他也没给若云拒绝的机会,一股脑塞进了若云的手中。 “谢谢。”若云也承了他的情,只当是这小师弟想找个可以照应他的师姐。 “你叫我若云就好了。” “好的!若云师姐!你的名字很好听。” 若云却摇了摇头,“我们山门里啊,名字最好听的当属小师兄了。” 杨长明细细念了一遍,“落惊池,叶落惊池,这名字确实很适合他。” 又回想起和他初见的场景,纷纷扬扬下落的海棠花瓣下,他斜靠在树下,那场景确实很美。 “人再好看,名字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凶巴巴的,不近人情!” 若云只笑不答,带着他去了后院,此时后院的气氛有些凝重,好几个弟子跪在地上跪成了一排,其中一名弟子手里抱着一只小白兔。 白兔的右脚上被绷带包扎着,看样子像是受伤了。 一袭白衣的落惊池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面前,表情森冷,沉默许久后,他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放了。” 小谨的身子一颤,手却迟迟不肯松开,也不敢回嘴,其他弟子跪在地上帮他求情, “师兄,您就通融一下!小兔子受了伤,我们就养它一阵子,等它伤好了就放走了。” “玩物丧志。”落惊池面无表情地提起那只白兔,正欲离开,却瞥见小谨的眼眶通红,大滴滴的眼泪流了出来,滴落到地上。 “太欺负人了!”杨长明正要上前与他理论,若云却一脸失落地摇了摇头。 怕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来,急匆匆拉着他离开了后院。 落惊池解开绷带,没看见血迹,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那兔子的右腿,是骨头错位了。 他轻轻一正,错位的后腿骨就被接了回来。 随即将手里的兔子扔到了小谨的怀里, “现在,拿去放了。” 冷冰冰地说完后,落惊池便转身离开了,重新回到中堂开始接着处理剩下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