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涅盘》 第1章 呵,一出好戏。 德真私立医院,特护病房,一位护士刚为床上深度昏迷的病人更换完吊瓶,另一位正蘸湿棉签,准备挪开病人的口鼻面罩,帮她湿润嘴唇。 病房一侧的玻璃墙外,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站在身着白裙的纤瘦少女身后,轻声安慰她:“嘉而,这里是全宾城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每天有三班护士照看你妈妈,你不用太担心。” 玻璃反射少女的面庞,她神情凄切,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中年男人暗暗叹气,抚了抚她的头顶:“她会醒的。你相信伯伯,伯伯会找全世界最好的脑科医生救她。” 苍嘉而仿佛被“醒”字刺激到,情绪突然崩溃,两行泪冲出红肿未消的眼眶。 男人一阵心疼,扳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不让她再触景伤情,然后半蹲着擦掉她脸上的泪,并张开双臂:“要不要抱一抱?” 她才不到十五岁,却接连遭遇不幸,母亲出车祸成为植物人,外公外婆也相继去世……他生怕哪一句话说错,哪一个行为唐突,不经意间就伤害到她。 苍嘉而用力抿着嘴,想摇头,哭意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努力克制,抽噎得快要闭过气去,到底还是犹豫着往前踏出了小半步。 男人抱住她,不轻不重地拢在怀里,大手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她本该是个怎样娇纵都不过分的小公主,却如此乖觉和小心翼翼,她要是他的女儿,哪会吃这些苦……他心口一阵阵地发紧,苍家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心里正计较着,外边忽地一阵嘈杂:“哎——哎!这位先生您不能进……” “砰”一声巨响,门被暴力踹开。 “呵,一出好戏。”一身黑衣的少年缓步踱入,气场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剑,双眼如同高原冬夜的寒星,嘴角勾出讥讽的笑意,“荣胤良,你这是打算母女通吃,还是要把流落在外的野种领回家?” 怀中少女的身体瞬间僵直,荣胤良猛地起身,几个大踏步走到少年跟前,劈手一记耳光重重地扇过去。“荣霄飏,你在国外三年就学了这些?用这么恶毒的话攻击一个十四岁的无辜女孩子?!” 荣霄飏没躲没闪,脸上瞬间浮现五个鲜红指印。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目光淬毒:“你猜你要是出现在妈妈的葬礼上,爷爷会不会也像这样给你一巴掌?”他努力压抑着胸腔中翻滚的悲凉与憎恨,语气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激动,“她是自杀!自杀!!因为你要把里面那个女人和她生的贱种接回家,她才去死的!她这一生还不够惨吗?最后要被你逼上绝路!而你……连她的葬礼都缺席,不给她最后的尊重,却在这里陪着别人昏迷的老婆,还抱着她的女儿!” 他侧头看向苍嘉而,锋利的眼神箭一般射向她。“出了事不找自己的爸爸,却在妈妈的旧情人怀里哭,她哪一点无辜?!” 前面几句控诉让荣胤良面露些许愧疚,可最后那几句却让他目眦欲裂,抬手又是一巴掌。荣霄飏偏头闪过,怒极发笑,一记重拳砸在荣胤良下巴上,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前面不躲,是因为你怎么说也是我爸,现在打你,是因为你他妈不配做人!” 荣胤良眼前一黑,瞬间失去知觉,等重新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门外的保镖正冲进来准备搀扶。他想站起来,想去护着苍嘉而,但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响,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而荣霄飏此刻已经站在苍嘉而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整个人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仿佛随时能捏死她,又像有无尽仇恨,要留着她折磨至崩溃。 苍嘉而视线失焦,神情麻木,双肩却不自觉地内收,瑟瑟发抖。好像有个气泡裹住了她,什么都看不清,听不见,无知无觉。可她又有种不断下坠的飘忽感,飘着飘着成了一片树叶,在狂风中翻滚,身不由己,落入黑渊,然后继续下坠。 蓦地,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了她,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却又非常坚决:“这位先生,这里是医院,不允许任何人吵闹,请您出去,不然我们马上报警。” 下坠的感觉停止了。苍嘉而迟钝地转了转眼睛,视线落在说话的人脸上。啊,是帮妈妈润嘴唇的那个护士姐姐。 荣霄飏冷冷地瞥了苍嘉而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荣胤良此时被保镖扶到沙发上坐下了,他想对苍嘉而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就被一阵剧痛击中,发出“啊”一声惨叫。 保镖赶紧找来医生,一番检查后确认是下巴左侧轻微脱臼,于是又叫骨科医师来做矫正。等一切复归平静,时间已近十一点。 荣胤良的下巴做了固定包扎,不好说话,只能拿手机打字跟旁人沟通。夜已深,他还要把苍嘉而安置好,为她准备的小套房离医院不远,他少不得要陪住一阵。 [去兰汀小苑。] 保镖看到他发的消息,赶紧通知楼下车库的司机。 十分钟后,兰汀小苑七楼四号的门打开,里面迎出来一位笑容温和似春风的阿姨。她微微弯腰向荣胤良致意,然后牵起苍嘉而的手,带她去洗漱。 “我姓张,你叫我张姨或者张妈都可以。”保姆的声音比笑容更温和,她边说边用温水浸湿面巾,非常细致地给苍嘉而擦脸,动作如同羽毛一般。“啊,这是……?”保姆的视线落到她裸露的膝盖上,四周围红肿,中间泛出青紫,还有零碎的擦伤。 苍嘉而不作反应,沉默而迟钝,像个木偶任人摆布。保姆帮她擦洗完毕,趁着给她换睡衣的时候把她身上检查了一番,温和的笑容收敛起来。 一刻钟后,苍嘉而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凉被,保姆坐在床边,调暗灯光,轻声问:“想不想听睡前故事?” 苍嘉而看着她,微微摇头。 “要不要我待在房间陪你?” 苍嘉而再次摇头。 “好,有事就叫我,按这个铃。” 一个暖黄色的圆形物件被轻轻地放在枕边,是个小巧的呼叫铃。 “晚上要是想喝水,这个杯子里有,温的。”保姆又指了指床头柜上接了电的小保温杯。 苍嘉而点头。 保姆摁亮夜灯,关闭大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荣胤良站在门外,以眼神发问,保姆摇了摇头。两人避到一旁,保姆轻声说:“她身上有淤伤和掐痕,有新有旧……看着心疼。” 荣胤良心里一阵窒闷,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走到苍嘉而门前,抬手敲了敲,非常费劲地说:“嘉而……荣伯伯就在你……对面房间,有事……随时叫我。” 良久,里面才回了一声细微的“嗯”。 荣胤良草草收拾一番,在次卧床上躺下,枯等一小时,起身叫了保姆,让她去看看苍嘉而。 保姆悄悄进屋,长绒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苍嘉而呼吸均匀,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也逃不开无尽忧愁。 保姆怜爱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悄悄退出去。房门合上的瞬间,苍嘉而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微冷。 宾城夜雨如期而至,窗外雨声滴答如泣。 苍嘉而轻轻翻身,望着被夜灯柔光微微照亮的窗帘,思绪回到六个多小时前——那时的她正跪在苍家大宅正厅里,死死抱着父亲的腿,声泪俱下。 “爸爸……求求你……求求你呜呜呜呜……”她仰着泪水纵横的脸,望着这个她畏惧了十四年的男人。心口巨石碾压般的疼痛和无边无际的恐惧让她一阵阵地窒息,感觉自己就快死了。“求你不要放弃妈妈!她会醒的,她一定会醒……” 苍一骁摸了摸她头顶,两只手看似安抚实则强硬地钳住她双臂,把她半举半拖地“扶”到沙发上坐好,语带责备:“嘉而,你是个千金小姐,要知礼。爸爸怎么可能会放弃妈妈?你听谁说的这些没根没据的话?怀疑爸爸就算了,还又跪又哭的,像什么样子?” 嘉而哽咽:“我……放学去医院,护士……她们说明天要撤仪器……” 她不敢说,她是偷听到父亲跟小妈的悄悄话,小妈希望早日成为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她更不敢问——为什么妈妈出了车祸,她的公司那么快就到了爸爸手里,为什么外公外婆已经相继去世,他却还想要妈妈死。 “护士要撤仪器,就一定是撤你妈妈的?就一定是我让她们撤的?”苍一骁眯起眼。他怀疑她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正想着怎么让她说实话,却见她起身,又跪了下去。 “爸爸对不起……我错……错了……”她垂头抽噎着,泪珠不停地坠,白色裙摆上迅速洇开一片,“我好怕、好怕啊……医院不救妈妈……” 她抽噎得越来越猛,强烈的恐惧显而易见。苍一骁心头一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虽然跟他不亲,但从小就单纯乖巧听话,又依赖她妈妈,会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他再次抬手抚摸她头顶,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杂沓声响,仔细辨认,竟像是打斗。 他腾地站起,快步走到门边,摁亮监控屏。院子里确实有人打架,准确来说,是他家的保镖单方面被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入侵者摁在地上摩擦。 而带头的那个男人,此刻正站在门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镜头,目光如有实质。 苍一骁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手一抖,按下了开门键。 之后发生的事,对苍嘉而来说就像个荒诞的梦。她只偶尔在电视上看见的真正的大人物出现在家门口,大人物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跟爸爸说了几句话,谈笔交易什么的,两个人就进了二楼的书房。 一直躲在二楼角落偷偷看戏的苍嘉骏和苍嘉兰面面相觑,苍嘉骏蹑手蹑脚贴着书房门听了一会儿,又退回去,对苍嘉兰摇了摇头。苍嘉兰皱着眉,到楼梯边对着苍嘉而龇了龇牙,无声地说了一句“快滚”——这句话苍嘉而听过太多次,光看她的口型都知道。 书房里的对话很快就结束,大人物下了楼,给苍嘉而擦干净脸,然后牵着她的手说:“跟伯伯走,先去医院看你妈妈。” 苍嘉而不明究里,怯生生地看向父亲。苍一骁神色明显不正常,只生硬地对她点了点头:“你跟……荣伯伯走。” 回忆至此,苍嘉而闭上了眼。她不知道荣伯伯跟父亲说了什么,只知道苍嘉兰的愿望实现了,她终于滚出了苍家,不会再做小妈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一边,苍嘉而在微光里听着雨声沉默难眠,对面房间,荣胤良也裹着黑暗辗转反侧,偶尔碰到下巴,便发出“咝”的一声。 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个月前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场景。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忽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差点不敢接,他哪里知道那会是一个晴天霹雳?有那么一刻,他庆幸自己接了这个电话,可之后,他在汹涌的痛苦中越陷越深,他理不清它们,甚至想逃避—— 那个已经阔别十六年,常在午夜梦回时缠绵耳际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气若游丝地向他托孤:“胤良哥……我……要死了,求……你,照顾……我的女……” “儿”字消散成飘不进听筒的轻叹,无数尖锐的声响传来,却再没有她的气息。 他握紧手机,不敢挂断,凝神屏气地听,一颗心直直地往地狱里坠。“撞死人了!”“我天,这女的……不是那个什么集团的老板么,叫席真的……”“这也太惨了……”“哎她手机好像还亮着……” 电光火石之间,理智回笼,他猛地挂断电话。 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席真,她的事他几乎都知道。比如她跟苍一骁貌合神离,而苍一骁一直想把外室接回家;比如她的女儿苍嘉而乖巧懂事且一身才华,却丝毫不受苍一骁喜爱,反倒被外室生的那对儿女欺负;比如她为了重振席氏吃了多少苦,多少男人试图占她便宜却被她举重若轻地化解;比如她已经开始悄悄准备离婚事宜…… 他闭上眼,咬了咬牙。车祸九成不是意外,可他跟家里下的这盘棋容不得一丝差错,不能妄动。就算撇开他的这些负累不说,哪怕只是为了救她的女儿,也不能妄动。 席氏最近刚拿下一个海外的大项目,席真出事,苍一骁有没有马上站到那个“最大受益者”的位置,将直接证明他与车祸的关联。苍嘉而哪怕再不受宠,总归是苍家嫡女,苍一骁不会轻易让她离开,但外室入了门,她的日子有多难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荣胤良用力深呼吸,强行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拨通了特助的电话。 看不见的线迅速埋下。 车祸现场,有人找到了拿走女总裁手机的小偷。小偷被关在某个房间两小时,手机被送到荣胤良面前。最新的这条通话记录删除后,手机回到了小偷手上,等待苍一骁的人来取。 医院,有人随时报备席真的伤情变化和苍家人的表现;股市,有人悄悄盯着席氏的股价股权变动,席、苍两家的公司也有眼线埋伏着;甚至连苍嘉而就读的学校,也有人在暗中观察,传递消息。 而最隐秘的一支队伍,则迅速还原了车祸的全貌且找到了某些线索,正顺着脉络往上爬,目标直指“车祸是人为”的关键证据。只有拿到证据,荣胤良才能去跟苍一骁“谈笔交易”。 这一切的安排,不能让苍家嗅到丁点风声,不能让自家那个不肯退位的老头子察觉,当然更不可能给自己的“妻子”齐玉菲知道。荣胤良演了一个月的戏,悄悄给席真病房的护士塞好处,又借出差的理由飞去国外遍寻名医,偶尔凌晨时分一个人去医院,站在病房外默默凝视,糊弄了所有明里暗里窥探的视线。 一个月能发生多少事? 席真被确诊为植物人,躺在医院特护病房人事不知;席真的父亲听闻噩耗旧病复发,每日强撑病体维持公司运转,稳住股价和海外的新合作方,却在与女婿的一场争吵中心梗猝死;席真的母亲本就体弱,受不住这番连续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苍一骁只在席真出事当晚到医院流了几滴假惺惺的泪,岳父去世后便马上拿出所谓“席父遗嘱”,飞速侵吞了席真的股份,并顺利接管了席氏,同时堂而皇之接外室入门;苍嘉而的人生急转直下,从前只在学校受到外室两个儿女的排挤戏弄,现在回家也要面对他们…… 荣胤良眼睁睁看着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等那个关键证据等得快要按捺不住。 这倍受煎熬的一个月让他觉得前面十几年的忍耐都是笑话,从二十七岁蹉跎到四十三,他还要处处受制于父权,受制于那些老狐狸……他问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年过于自负,被算计得死死的,席真怎么会下嫁他人?你从那时候就在等,等一个机会掀翻压在头顶的大山,然后堂堂正正去跟席真道歉,现在席真只剩这一口气,你还能再等下去?还要憋屈多久? 所以当证据到手时,他不再犹豫,不再思前想后琢磨如何在棋局与自己的真心之间寻找平衡,而是第一时间把席真安排好之后,直接带人夜闯苍宅,名为交易实则威胁地,将苍嘉而护到自己的羽翼下。 然而荣胤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齐玉菲自杀。 这位“荣家少夫人”向来挺能折腾,前几年开始才安生些,也就是因为荣霄飏从老家祖宅回了宾城,荣老爷子又发话给她解了禁,她能跟儿子多见几面。虽然荣霄飏高中去了国外读书,但母子二人时不时能通通电话,她也就表现得别无所求,一心待在自己的小园子里莳花弄草,生活简单得很。 荣胤良知道一直有人给齐玉菲通风报信,只要他跟席真扯上点关系,齐玉菲的小园子多半就会翻新一轮。七年前席真救回席氏、正式成为总裁的消息传来,齐玉菲园里的朱丽叶玫瑰就碎了一地,隔天全换成石竹。气性这样大的人,荣胤良想不到她居然会甘心去死。 另一个没想到的是,荣霄飏竟会用那么恶毒的方式攻击苍嘉而。 他知道他缺席齐玉菲的葬礼,荣霄飏一定会找过来讨说法,也估到老头子会横插一杠,给孙儿“清理障碍”——比如告知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并把他安排的保镖都请去“喝茶”——所以他没打算瞒,就等着荣霄飏出现。 他以为他跟霄飏父子关系虽冷淡,但这个儿子是什么性格他多少摸得着,没想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荣霄飏表现得就像个没有教养的小混混,对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口不择言。 事出反常必有妖。荣胤良慢慢地翻了个身,眯起眼。 此时的荣家大宅,灵堂里只有荣霄飏和几个保镖守夜。宾城的八月夜雨频仍,水汽随风一阵阵扑进灵堂,仿佛要吹熄火盆中飘摇不定的焰苗。 荣霄飏默默地烧着纸钱,思绪一再回到十几小时前,母亲最后的那通电话上。 “阿飏,你爸爸要去救那个女人,还要把她的女儿接到家里来。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那个女人……席氏老板席真,她不是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了么?现在是怎么回事?“救”是什么意思? 荣霄飏脑子飞速运转,正要问问因由,好找出对策阻止自己这个狠心爹,却又听到她说:“你爷爷和外公都知道,都装聋作哑。你人在国外,远水不救近火,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她的冷静让他嗅到某种不祥的气味。“妈,你别……” “没几句话,听我说完。”她打断道,“虽然还没到生日,但你也算成年了,我知道你懂事,能走好自己的路。回家以后找刘律师,你将来想做富贵闲人,遗产够用,想要拼事业,那些产业也能支持你一程。我活够了,没有什么好留恋,就到此为止了。” 电话挂断,荣霄飏愣在当场,然后拼命回拨,却再也打不通。彼时正是u国的夜间十一点,他平常不带保镖,晚上更是惯于独自待着,于是这一刻竟然找不到人帮忙。他不得不给爷爷打电话,爷爷震惊之余马上叫人去查看,传来的却是个噩耗。 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的母亲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她在与u国相差十二小时的阳光灿烂的正午,用一把狭长的水果刀,捅穿了自己的脖颈。 如此惨烈的死法,与她电话里那样极致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荣霄飏仿佛看见满地浓稠的血。 世界好像塌了一大片。 他的那些追求呢?想拼出自己的一片天,把妈妈从荣家带走的人生目标呢?怎么突然就空掉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浑浑噩噩。被专机接回国,全程脑中空空,到家看见灵堂已经架好,爷爷和外公满脸肃然。无处不在的疲惫让他感觉自己沉重得能把地面压出个坑,他回房间勉强睡了半小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猛地爬起来翻开了书架上的《艺术简史》。 这是他童年时跟妈妈私下约定的游戏,两人各有一本不同版本的《艺术简史》,用来传递悄悄话。虽然他回老家祖宅以后这个游戏就中止了,但此刻他笃定书里留了什么,妈妈的遗言不可能只有那个电话。 果不其然,第十四章首页,夹了一张字迹狂躁的纸条。 ——我恨!恨到想杀了她和她女儿!杀不了她们,我就杀了自己!死不是悲剧,不是。真正的悲剧是,哪怕死亡也不能让我甘心!如果我死不瞑目,那就毁了她们!替我毁了她们! 荣霄飏如遭雷击。 这才是母亲真正的遗言。 他捂住眼,指缝间淌下热泪,泪滑入嘴角,浸润咬紧了仇恨的牙关。 “……飏哥,飏哥?”保镖康雷的声音将荣霄飏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快三点了,您要么去睡会儿?” “没事。”荣霄飏摇头,拿起一叠纸钱,动作稍显生疏地将它们揉开,三张一揭地扔进火盆。“你们困了自己去睡。” “不不,我们不困。”康雷摆了摆手,悄悄打量着荣霄飏的神色,想再说点什么,张了张嘴,还是默默地退下了。 荣霄飏望着火堆出神。 死不瞑目……当时被派去查看母亲房间的那个佣人吓得不轻,管家放她回去休养,荣霄飏只能悄悄打电话确认母亲的死状。佣人哭得说话都连不成串,被厉声喝问了才哆哆嗦嗦地说:“夫人的眼睛……瞪得好大……” 荣霄飏脑海中那片血色,便叠加了一道凝固世间凄苦与憎恨的目光。 毁了她们,毁了席真和她的女儿。 可他该怎么做?席真是植物人,难道要去拔她的呼吸机?苍嘉而才十四,还是个初中生……他要如何下手? 脑海中闪过医院里的画面,那样恶毒的辱骂,来自于荣齐两家吊唁者闲言碎语的刺激。 荣家不重视齐玉菲这个媳妇,齐氏更把她当作用完即弃的棋子,她的自杀对两家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所以灵堂不对外,只“自家人”来走走过场,就当尽了义务。两位老爷子在场,那些人还规规矩矩、谨守礼仪,他们一走,难听话虽然是压低了声量的窃窃私语,内容却几乎没有收敛。说到最后,不外乎笑她连自杀都吸引不到荣胤良的注意,要么就是嫌她死了还要强撑门面,白白耽误他们的时间。 记忆停在这里,荣霄飏捏紧手中的纸钱,双眼有些充血。 苍嘉而的脸忽然在他脑海中闪现,麻木的、人偶一般的神情,一身沾了污迹的白裙,满脸泪痕,双眼红肿,整个人却沉静得仿佛站在三途河里。 为什么是三途河?他不知道,她分明只是受到过多的打击变得迟钝了而已,十四岁懂什么? 他摇了摇头,压下纷乱的思绪,转而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灵堂里,保镖们轮流上前陪伴荣霄飏,纸钱一叠叠烧着,黑色的灰烬堆起来。雨渐稀,天光渐亮,轮班的人来接替,荣霄飏还守了两小时,才草草吃了点东西,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进无梦的睡眠。 第2章 以后我该怎么称呼她? 天刚亮,街面积水未干,四处弥漫着雨气,荣胤良下楼散步,虽然裹着绷带不方便,还是勉强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将昨晚荣家大宅灵堂里的闲言碎语和荣霄飏的表现如实上报,荣胤良便明白了儿子态度失控的原因。 他散完步返回,保姆已经备好早饭,正在等苍嘉而梳洗。苍嘉而很快就坐到桌前,荣胤良仔细看了看她,虽然神情平静,但眼皮仍然微红微肿,眼下有淡淡乌青,显然没睡好。 “嘉而,你喜欢吃什么,告诉保姆,让她给你做。”荣胤良心中愧疚,借着吃食表达歉意,忍着下巴的疼痛慢慢说话,“早餐要是不合胃口,伯伯现在就去买你爱吃的。” 保姆其实已经考虑得挺周全,桌上有粥有糕饼面点小碟酱菜,有燕麦牛奶鸡蛋三明治水果,厨房还有米粉面条随时可下锅。“已经很好了,我不挑的。”苍嘉而轻轻摇头,客气中带着些惶恐。 “那行,赶紧趁热吃。”荣胤良端起保姆刚煮好的咖啡抿一口,打开手机看新闻,尽量避免让苍嘉而感到尴尬。 等苍嘉而吃得差不多,荣胤良放下手机,十二分诚恳地说:“嘉而,昨晚的事,伯伯向你道歉,一是为我当时没有处理好,二是为荣霄飏的态度。让你受了那样的委屈,是我们的错。” 苍嘉而想说话,他抬手阻止。“你不需要原谅我们。虽然荣霄飏态度那么恶劣也算事出有因,但这不能成为借口。伯伯提这个,只是希望你不要把那些混账话放在心上,他说话不经大脑,你要是当回事,那你就真的受到伤害了,不值得。” “嗯,我知道,我没往心里去。”苍嘉而轻声回道。 “你是个懂事孩子。”荣胤良继续说,“至于他妈妈的死……那是我造的孽,跟你和你妈妈都没有关系。荣霄飏要找人出气也是找我,我会看好他,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嗯。”这话不好接,苍嘉而只点了点头。 “你的事……”荣胤良犹豫了一下,决定等过几天再跟她详说,“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不要想太多,你的衣服、日常用品什么的,今天都会送来。想去看你妈妈随时可以去,跟保姆说一声,接送都会安排好。现在放暑假,想出去玩想做什么都可以,记得告诉伯伯就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伯伯知道你不想花卡里的钱,但你还小,需要人照顾,伯伯不会经常待在这边,你身上不能没有钱,所以还是收下它先用着。卡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还有这个……”他又起身,拿起助理大清早送来放在门口柜子的pad,“也是给你准备的,无聊了可以拿来打发下时间。” 苍嘉而默默起身,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伯伯。” 荣胤良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地行个大礼,一时有些无措。“那就先这样,你自己安排时间,伯伯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他说完就把pad往她面前一放,径自朝门边去,看见从厨房出来送行的保姆,使了个“好好照顾小姐”的眼色,打开门时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补充:“这两天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跟保姆说,等你的东西都到了,想出门就出门,遇到任何情况都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他写完挥挥手就转身离开,下了楼让司机开车去荣家大宅。 路上电话响起,居然是荣霄飏打来的,荣胤良挺意外。 “爸,昨晚的事……我很抱歉。”荣霄飏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听点闲话就失去理智,我太不成熟了。” 荣胤良笑,脸上绷着纱布,表情就有些古怪,他摁下挂断键,拨了视频过去。那边接通,看见他包得严严实实的下巴,沉默一会儿,追加了一个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动手。” 荣胤良再次挂断,给荣霄飏发消息:[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毕竟是这么大的事,你以前基本都待在老家,很少像这样跟两家亲戚相处,没处理好情绪也情有可原。但一码归一码,你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应该拿出足够的诚意向她道歉。] [嗯,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你的意见,怎么安排这个事。]荣霄飏态度十分端正。 [先搁两天,等她缓缓。]荣胤良回复,[我找她商量了再通知你。] [好。] 荣霄飏的消息来得简单,荣胤良却总觉得有那么点未尽之意,心念忽地一闪:[还有什么想说的,别扭扭捏捏。] 那边回道:[以后我该怎么称呼她?] 荣霄飏的问题跟荣胤良猜的差不多,话里是问称呼,实则是想知道苍嘉而的身份如何定义。 [她比你小三岁,当然是叫她嘉而妹妹。]荣胤良回着“废话”,语气又严厉起来,[我不指望你疼爱她保护她,但你最好不要欺负她。] [知道了。]荣霄飏应道。 荣胤良收起手机,让司机转向去了公司。回大宅本是为了当面跟荣霄飏讲讲道理,现在问题解决,当然就得抓紧开启一个重要项目:搞垮苍氏集团。 跟苍一骁的“交易”当然不会影响他对苍氏下手,席真的公司他必会夺回,但下手之前,交易时约定的那笔抚养费必须全数到账——嘉而长到20岁,成长资金6300万,供她学习玩乐所用,其它开销2500万,支持她的衣食住行,包括私车、司机、保镖等等。 近亿的数额,苍一骁当然肉痛,但还是咬牙应承下来了。荣胤良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一次性把这块肉吐出来,当然,手里捏着人把柄是很爽,也得防着兔子急了把鹰蹬死的反击。 荣胤良这头开始着手部署,那边,荣霄飏也以匿名方式联系上了苍嘉而的异母哥哥。 [苍嘉骏,生意上门,你做不做。] [你谁啊!敢直呼爷大名!] [你现在每月零花钱10万,接我的活儿,每月也10万,干不干。] [艹……你特么到底是谁?!] [痛快点,干就通过好友申请,不干就别回话了。] 屏幕页面迅速切换,苍嘉骏消息追来:[每月10w,真假?] 一个5万的转账提示跳出来,苍嘉骏手比脑子快,秒收款。 [还真的!行,什么活儿?先说好,本少爷可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不干伤天害理的事”?荣霄飏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这5万买苍嘉而所有的信息,小到每晚几点睡,大到学校里拿过什么奖,全部都要。] [卧槽……你偷窥狂啊?不是,等等,这5w买她的信息,意思是不算在那10w的报酬里?] [你眼睛倒挺尖。没错,开学后每月10万,买你们继续欺负她,条件是照我的要求来做。] [啧,真变态,少爷我喜欢。但还是那句话,伤天害理的不干啊。] [在你的标准,怎样叫伤天害理?] [砍手砍脚毁容啦这种,哦还有,不拍霸凌视频,爷瞧不上这种下作手段。] 明明是怕被抓到把柄留案底,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荣霄飏冷哼一声。[那你们平常都怎么欺负她?] [……要你管!] 呵,关键时刻嘴倒挺严。 [行,我不管。今晚九点前把她的信息发来。] [没问题!] 三天后的中午,荣胤良在常去的私厨餐厅安排了一个饭局。荣霄飏前一晚就点好了菜,当天提前到场等着苍嘉而。 上汤焗龙虾、冬瓜盅、太极芋泥、酿豆腐、开水白菜,也亏得餐厅大厨手艺过硬才能做出这桌耗工夫的佳肴。 这份菜单显然是花了些心思的,虽然主要还是做给他这个当爹的看,谈不上特地为小姑娘考虑,但荣胤良还是比较满意,开席前又征询苍嘉而的意见,叫了一份芒果班戟作为饭后甜点。 “放开吃,你吃高兴了,他的道歉才算到位。”下巴伤势有所恢复的荣胤良对着苍嘉而笑眯眯。 苍嘉而也笑,但多少带点尴尬和困窘,她没想到场面会如此正式。 比饭局更正式的是荣霄飏,他一身正装,像是要谈一个万亿级项目,神情跟发型一样一丝不苟,气场同外形一般棱角分明、锋利带闪光。他向苍嘉而鞠躬:“嘉而妹妹,我为上次的无礼向你道歉,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我没事的,荣哥哥。”苍嘉而一开始就只是半挨着椅边坐下的,此时也马上站起来向他鞠躬,“是我打扰了你们的生活,你不生我的气,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荣胤良没料到她是这反应,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去扶:“你给他道什么歉。”说完看见她微微无措的神情又心疼了,立刻打圆场,让她坐回座位,“你们都是好孩子,吃饭吃饭,凉了就可惜了。” 荣霄飏也没料到,瞬间怔愣之后旋即转身去帮她布菜,借以遮掩自己的表情。 三个人隔着年龄差和关系上的陌生,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苍嘉而尽量表现得镇定,荣胤良还是看出来她有多不自在,找个由头把荣霄飏叫出去,父子俩相对无言十来分钟,等包厢里的服务员出来接甜品,才跟着回房间。 “嘉而下午有什么安排?”看着苍嘉而吃完班戟,荣胤良问,“待会直接回去还是?” “去陪妈妈。”苍嘉而轻声答。 “好孩子,每天都去医院,你妈妈肯定很高兴。”荣胤良一脸欣慰。 “我送你。”荣霄飏接话,“虽然不知道阿姨听不听得到,但我应该向她道歉。” 荣胤良眼露赞许。“行,你们去,我还有事,改天再去医院探望。” 三人离开餐厅,两辆车分道而行。苍嘉而与荣霄飏并坐后排,整个人静默得几乎消失了存在感。 这种静默让荣霄飏想起那晚的感受,她仿佛站在三途河里。他有些不适,眯了眯眼,突然说:“我爸要对你爸下手。” 第3章 ……真相? “……嗯?”这话没头没脑的,苍嘉而抬眼看他,眸中写着茫然。 “苍氏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垮。”荣霄飏与她对视,目光怜悯。 苍一骁再不好,总归是你的父亲,你要给他递消息么?商场如战场,说不定能救他一命,但真要是这样,你又怎么向荣胤良交代?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他只是想看看苍嘉而的反应。 她怔了一会儿,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眼泪来得毫无征兆,两颗泪珠滑到下巴边缘,摇摇欲坠。“……荣哥哥,我……我该怎么办?” 他到底指望看到她什么反应?荣霄飏无声叹息,扯了纸巾递过去。“忘记这事,当我没说。” 她咬了咬下唇,接过纸巾,默默拭泪。 车内空气再度安静。十分钟后到医院,两人进了病房,那位保护过苍嘉而的护士长方华正值班,看见荣霄飏时愣了一下。 “我不是来找事的。”荣霄飏不喜欢解释,为表诚意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方华看向苍嘉而。苍嘉而是第四次来医院,已经跟她熟识,便向她点点头:“荣哥哥陪我来看妈妈。” “按规定不能同时进房间,探视时间加起来不能超过半小时。”方华又看向荣霄飏,尽责地进行说明,“要穿无菌服,佩戴手套头套鞋套。” “好。”荣霄飏应了一声,转而询问苍嘉而:“我先进去,说完就出来等你,好么?” “嗯。”苍嘉而点头。 方华拿出一套无菌服,指导荣霄飏准确穿戴,准备跟着他进去时,却被拉住了。苍嘉而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让荣霄飏一个人进去。 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方华明白其中必然有特殊原因,便留在外间,跟苍嘉而一起隔窗观察。 荣霄飏向病床上沉眠的人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说了些什么。房间隔音做得好,他声音又不大,外面两个人便像是看了一出短暂的默剧。 没两分钟,这出默剧结束,荣霄飏回到外间休息室。方华拿出另一套无菌服递给苍嘉而,等她穿戴好,陪她一起进了特护房。 转院那天,席真的状态很糟,整个人憔悴消瘦得仿佛随时要撒手人寰,像是对外界的种种变化都有感应。这两日,她的气色开始好转,脸上有了些红润的感觉,神情也平和宁静,看上去似乎只是在睡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午觉。 苍嘉而轻轻握住她的手,凝望她的睡颜。 “下周会安排一个会诊。”方华轻声说,“荣先生请到了国内外几个最着名的脑科专家,说是下周会飞来这边,具体时间还没定,估计明天就会知道了。” 苍嘉而没答话,方华又接着道:“席女士吉人天相,会越来越好的。” “方姐姐,我其实不希望妈妈太快醒来。”苍嘉而动了动,背对着观察窗,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妈妈累了那么多年,我宁愿她现在好好休息。” 方华离得近,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站在窗外的荣霄飏,微笑着说:“有荣先生关照着,你放心。” “方姐姐,你喜欢这份工作吗。”苍嘉而忽然问。 “非常喜欢。”方华露出十足诚心的笑容,“薪水高,环境好,病人多半都很配合,也基本不用加班,不能更理想了。” “真好。”苍嘉而低垂眼帘,两个字飘忽得像是凭空而来。 方华没错过这轻微的感喟,不由得抚了抚她的头顶。“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苍嘉而的声音更加飘忽,“可是……过得好慢……” 方华笑了笑:“我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苍嘉而侧头看她。 “嗯……就这么开始跟你讲我的成长故事吗?”方华故作不好意思。 苍嘉而神情郑重:“我想听。” “行。”方华哈哈一笑,“我家以前挺穷的,两间房住四个人,父母睡里面那间,哥哥长身体,客厅的单人床给他用,我就只能睡折叠沙发。说起来有点惨,沙发都是得了别人家换下来的,六成新,一直用到搬家,沙发皮都掉得没剩一半了。我很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小空间,但是快要上初中了才得到一个自己的抽屉,看着隔壁的姐姐十六岁就上班,赚了钱独立生活,就很想快点长大。” 苍嘉而有些震惊,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失礼了,又马上道歉:“对不起。” “你其实不用这么懂事,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方华摇了摇头,“你从小接触的都是上流阶层的人,对我的家庭情况感到惊讶再正常不过了。” “嗯。”苍嘉而不作辩解,“后来呢?” “后来我没上高中,去了一家职专,就是为了能够尽早上班。”方华一边说,一边关照着席真的情况,“毕业后也确实很快就经由学校推荐找到了工作,但我发现这个选择是短视的。那份工作门槛很低,有没有这个学历都能做,在职专的三年我也没学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差不多是浪费掉了,所以我上了半年班以后回去跟家里说,我想重新读书。” “然后呢?”苍嘉而的神情显出某种紧张。 “那时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一点,父母和哥哥都支持我,我就想报考金融专业,但是没多久我爸病了,半身不遂。我妈没退休,工作不能丢,我哥大学临近毕业,他偷偷干了三份活,没顾上论文答辩,还差点把自己身体搞出问题,我只能自学医护知识,在家照顾我爸。这么扛了三年多,我爸去世了,我本来想放弃读书的,被我哥逼着去参加了医科类的一个专门考试。那个过程中我想通了,我其实挺擅长做护理工作,索性就报了这个专业。出社会以后运气也挺好,经历过几次小波折,最后到了这里。” 方华认真地看着苍嘉而:“我知道你现在很煎熬,想快点长大主宰人生。我说自己的事是想告诉你,没有背景的家庭,灾难来时是没得选的。但你有荣先生护着,你不用面临我们这样的困境,你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花在自己身上,为成年那一天的蜕变作好准备。”她顿了顿,语气诚挚:“不要只想着日子难过,浪费了别人求也求不到的这些好条件。” 苍嘉而看着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去,贴着母亲的手背,无声地哭了一场。 她哭完,探视时间也到了,方华跟着她回到休息室,接过换下来的无菌服,顺便帮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 荣霄飏沉默地旁观了这一切,什么也没问。两人下楼上了车,苍嘉而主动说了一句“请送我到兰汀小苑”,荣霄飏便指示司机照她说的做。路上荣霄飏主动存了苍嘉而的电话号,社交app上也互加了好友。 苍嘉而到家,吃完保姆张姨做的糖水,休息片刻进书房,开始做学习计划。她眼中的迷茫和无措被那场无声的哭泣洗掉,某种坚定取而代之。 天色将暗之时,荣胤良来了,张姨做了三菜一汤一桌家常菜,吃饭时氛围比中午舒服很多。 饭后张姨迅速收拾完,摆好果盘饮料,然后回了房间。苍嘉而知道荣胤良有话要说,正襟危坐地等着。 “嘉而,伯伯要跟你讲三件事,需要征求你的意见。”荣胤良面色略显严肃。 苍嘉而点头:“好,伯伯您讲。” 荣胤良察觉到她的变化,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看样子恢复精神了。” “谢谢伯伯的关照。”苍嘉而露出一个温良的笑。 “不错,到底是席真的孩子。”荣胤良不掩欣慰,“这样我也就没那么担心真相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残酷。” “……真相?”苍嘉而一脸疑惑,搁在腿上的两只手却紧了紧。 “伯伯会把你从苍家带出来,是因为你妈妈的托付,车祸昏迷之前,她给我打了电话。” 苍嘉而睁大了眼睛。 “你妈妈出事不是意外,她打算跟你爸爸离婚。”荣胤良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你如果不想听详细,那就到此为止。你想知道,我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我想知道。”苍嘉而毫不犹豫。 “行。”荣胤良点了点头,尽量用中学生能听懂的话,把苍一骁做的事摊开来陈述了一遍,跟着又讲到车祸。 “撞你妈妈的那个大货司机当场就死了,事后确定他是醉驾,还是肝癌晚期病人,本来也活不长。因为他这个病,我们基本确认车祸不是意外,查了差不多半个月才找到他老婆孩子,他们收了一笔钱,躲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之后又花了一个多星期,我们才锁定了中间的联系人和幕后出钱的‘大老板’。”荣胤良声音沉肃,“至于你外公,他去世是被气得发病,这个很难作为定罪的条件。那份遗嘱是代书的,过程有录像,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订立的时间是你爸爸跟外公吵架前一周,结合他后来所有的举动,你外公外婆的账,都是要算在他头上的。 苍嘉而一直紧抿着嘴,听到这里闭上了双眼,半晌后才又望向荣胤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第4章 养……女? “为了吞掉你妈妈的公司。”荣胤良答道,“你祖爷爷做零售起家,发展到超商百货,打下一个好家底,你爷爷不是开拓型,但守成守得不错,日子还是好过的,到你爸就不行了。他不是个很有经营头脑的人,早些年没跟上形势,受到网络经济冲击,一直试图拓展新路子,但基本都没成。你妈妈的公司做日用、化妆品,很重视年轻人的市场,线上线下的营销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出事前跟国外一家老牌公司谈成了一笔大单,要共同建立一个新的全球购模式,可以说前景无限。如果你妈妈坚持离婚,苍家等于少了一个希望,多了一个威胁,将要面临双重打击。” “我……懂了。”苍嘉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镇定,“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伯伯您拿到了证据,去跟……我爸,作了交易。” “对。”荣胤良点头,“我要是再晚一点,可能你妈妈就……” 苍嘉而紧抿着嘴,良久才声音颤抖地说:“所以……就算我爸是,故意杀人,但因为这个交易……他也不会受到惩罚……” “法律上的惩罚,目前来说可能确实……”荣胤良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现在要讲到第二件事。交易的内容里包括你成年前所需要的一切经济支持,你爸爸必须配合。”他掏出一张卡,放到桌上,“这里面有两千五百万,是你从现在到十八岁的日常开销,买漂亮衣服也好,出去玩也好,随你支配。” “另外还有六千多万,你爸爸想拿苍氏旗下一家子公司来抵,目前市值倒是过亿,但这家公司是苍氏试图进驻娱乐圈的一个失败尝试,经营状况逐年走低,虽然不是救不了,但总体上是个花架子,水分一挤,剩不下什么值钱的。” 荣胤良看着苍嘉而:“你想要这家公司么?想要的话,伯伯就帮你接下来,找个靠谱的ceo管好它。” 苍嘉而沉默片刻,说:“我想要另一家小公司。” “嗯?”荣胤良微感意外。 “是妈妈公司旗下的,新开的一个护肤品品牌,叫艾嘉儿。” 荣胤良马上明白了:“这家公司我之前了解过基本情况,目前估值不高。” “嗯,我知道。”苍嘉而不作更多表示,目光温良却坚定。 “好,伯伯去把它要过来,找人好好打理,等你成年了就交给你。” “谢谢伯伯。”苍嘉而向他低头行礼。 “你这孩子,太知礼了。”荣胤良感慨,“你要是我女儿……” 他犹豫一秒,“咳,第三件事就是这个,伯伯想收你作养女,你愿意吗?” “养……女?”苍嘉而又一次睁大眼睛。 “呃……这个提议确实来得有点突兀,但伯伯是真的想把你当女儿。”荣胤良两手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神情中藏着一丝紧张,“以后你不太可能回苍家了,伯伯知道你心里多少也有数。倒不是说我答应你妈妈照顾你,就必须要有个什么名头,你也不用看荣家人的脸色,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单纯只是伯伯个人的心愿。”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语无伦次:“苍家那边我会处理,开学你照样回校上课,不会有任何人说闲话……对我也不用改称呼,继续叫伯伯也没关系。” 苍嘉而愣了一会儿,然后猛摇头:“我没有想拒绝,伯伯对我太好了,我……” 她想到什么,忽地眼眶一红,“我只是觉得……我太幸运……” 荣胤良喜出望外,忙不迭把纸巾推到她面前,又忍不住笑,结果扯到了下巴,“咝”地抽了口凉气。 “那这样,等伯伯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没有后顾之忧,咱们就办个仪式。你要是不想惹人注目,那就低调,不搞大的。”荣胤良眼看着小姑娘金豆豆要掉下来,赶紧扯了纸巾上前,小心翼翼给她拭泪。 “仪式可以……只有伯伯、哥哥和我,三个人吗?”苍嘉而小声问。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荣胤良的语气满满都是宠溺。 一阵有节奏的轻微声响不知从哪儿传来,荣胤良一怔。 苍嘉而欠了欠身,去房间拿出正在振动的手机。“我朋友的电话。” 荣胤良恍然大悟。他总觉得嘉而跟其他年轻人不一样,之前一直以为是突逢变故,她显得过于懂事,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她没有“手机不离身”的习惯。 “你们聊,伯伯就不打扰了。”荣胤良说完就进了次卧。 苍嘉而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叶知知兴奋得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嘉嘉,我终于从那个要命的封闭训练营活着回来了!你想我吗,阿姨还好吗,苍家那对狗兄妹最近有找你麻烦吗?” 苍嘉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地说:“知知,我离开苍家了。” “诶?!”叶知知的意外和疑惑强烈到冲出话筒,“什么情况?” 苍嘉而回到房间关上门,简要地将近期发生的事叙述了一番,换来叶知知各种夸张的惊叹。“荣霄飏什么鬼啊?!”“天,这也……”“……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what?做养女?这什么狗血剧情?”诸如此类。 “哇……这也太精彩了,我还追什么丑男古偶!”听完全部过程的叶知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家有空房间?没有的话我跟你住一间,地址等下记得发我,明天早班机我就飞过来!不能全程看直播,起码也要现场围观收养仪式!第一观众必须是我,哈哈哈哈哈!” “有房间的。”苍嘉而露出一个微笑,“欢迎你来。” “太好了!”叶知知声音里满是雀跃,“不多说了,我要赶紧订票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前消息你,么么哒,晚安!” “晚安。”苍嘉而挂断电话,点开没几个联系人的聊天软件,把地址发给叶知知,然后按下床头柜上的呼叫铃。 张姨很快就过来敲门:“小姐,有什么吩咐?” “张姨,明天有个朋友来玩,姓叶,会在这边住一段时间,麻烦您收拾一下客房。”苍嘉而轻声说,“航班时间现在还不确定,但最晚中午应该也能到,需要通知司机叔叔明早九点到楼下待命。” “好的好的。”张姨非常高兴,“午餐要安排吗?叶小姐喜欢吃什么菜?” 苍嘉而想了想:“她经常改变主意的,先不安排。晚餐如果要回来吃,我再给你打电话。” “行。”张姨笑眯眯,“明天的早饭,小姐想吃什么?” “昨天做的牛角面包好吃,还想吃。再配一个坚果酸奶。”苍嘉而的神情微微带了些撒娇意味。 “好,好。”张姨一脸慈爱,“早点休息,睡饱了才有精神跟朋友痛快玩。” “嗯,张姨晚安。”苍嘉而点头,目送张姨离开,合上房门换了睡衣去洗漱。 隔天早上六点多消息就来了,苍嘉而眼睛都没睁开就拿起手机。 “嘉嘉,我过会儿就登机啦,差不多十点半落地,你等着我啊,中午见。”叶知知发了条语音,听起来精神不要太好。 手机屏幕的光已经自动调到最柔和,苍嘉而还是觉得有些刺目,她揉了揉眼睛,慢慢打字:机场见。 叶知知秒回复:“你不多睡会儿吗?我直接叫车到你家又不麻烦。” 苍嘉而继续慢慢打字:新开的那家主题公园,你不想早点去?机场离那儿近。 “嗷!嘉嘉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叶知知开心得简直能上天。 苍嘉而轻轻笑出声,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缓瞌睡,五分钟后起床收拾洗漱。隐隐约约的烤面包香气传进来,令人食指大动。 七点半荣胤良晨跑返回,已经得知将有小客人造访:“飞机几时到?要不要伯伯安排个导游?” 苍嘉而正吃着面包,把嘴里的东西都吞下去了才答:“大概十点半到。不用,我们自己玩。” “也是,有人在旁边反而不自在。”荣胤良点点头,“自己玩一定要注意安全。” 苍嘉而想了想,说:“伯伯,要不给我们安排两个保镖,远远跟着,不要被我朋友发现。我们要去新开的那个主题公园,人挺多的。” “哦?没问题。”荣胤良立刻给特助打了个电话。 他那边在安排各项事宜,苍嘉而手机屏幕上也亮起消息。 荣霄飏:[今天打算再去探望阿姨。你几时过去?我来接你。] 苍嘉而点开手机回复:[有外地的朋友来玩,今天陪她,明天再去医院。] 那边马上问:[去哪儿?] 苍嘉而答:[幻世纪主题公园。] 荣霄飏:[玩得开心。] [嗯。谢谢荣哥哥。]消息发送出去,苍嘉而切出聊天界面,给方华发了条语音。“方姐姐,麻烦你告诉我妈妈,叶知知来了,我今天要陪她,明天再去医院。” 另一边,荣霄飏瞥了一眼苍嘉而的回复,换另一个手机点开社交app,找到了苍嘉骏的号。 [苍嘉骏,苍嘉而有个外地朋友,你的资料里没有这人的信息。] 他估摸着这个时间苍嘉骏多半在睡懒觉,没想到那边秒回。[怎么着?我查到了补给你?] 他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人呢?要怎么搞,你说啊!] 过一会儿。[……艹,你出钱你是大爷,我随时待命行了。] 等到快中午,荣霄飏探望过席真,才在去往机场的车上回了一句:[她们今天在幻世纪主题公园,你去给她找点麻烦,我满意了就不扣你钱。] [我哪知道你怎样才满意,给个标准答案啊。] 荣霄飏没理他,给某个账号发去“叶知知”三个字,便收起手机假寐。 第5章 气死那个‘未婚夫\’ 长手长脚一头利落短发的叶知知从机场出站口快步出来,一眼就看见苍嘉而,隔着伸缩隔离带就给她来了个熊抱。“想死你啦,我的小嘉嘉!” 机场工作人员看过来,苍嘉而有些不好意思,轻声提醒叶知知。叶大小姐松开她,把隔离带一拉,利落地钻过去,回身对着工作人员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司机大叔接过她的行李箱,三人下到停车场,灰色的轿车缓缓启动,隔了两分钟,保镖乘坐的另一辆车也悄悄跟上。 幻世纪主题公园在机场东北方向,大约八公里。叶知知一路上疯狂吐槽集训的各种魔鬼规定,声情并茂十分生动,听得司机大叔都默默地咧嘴笑。 到了目的地,两个人直接往入口去排队,苍嘉而头晚就买好了电子票。等她们入了场,便衣保镖也远远地缀在后边。 公园里人山人海,到处排队,项目多,一天很难玩遍,两个人规划了一下路线,然后直奔第一个场馆。 叶知知像个小太阳,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好朋友觉得无聊,苍嘉而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笑容渐渐明朗,进而整个气场都变了,如同换了一个人。荣家父子从未见过的这一面,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记录下来,落进了某双眼睛里。 午后苍家兄妹到达公园,同行的还有一对少年少女。少年身形纤瘦,茶色头发,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质料柔软的白衬衣搭配一条卡其色中裤,仿佛漫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少女长得小巧,个子不高比例却非常好,腰细腿长身段窈窕,一头漂亮的自来卷随风飘扬,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合年龄的娇媚。 少女明显对少年有好感,不论少年怎么避让,她都能不着痕迹地贴到他身边。少年微微皱眉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冷着一张脸尽量跟她保持距离。 苍家兄妹跟在后边,看着这两人的动作,悄悄对了个视线。苍嘉兰撇了撇嘴,又笑得像只狐狸。 四人进了公园,苍嘉兰跟前面两人讨论游玩路线,苍嘉骏给金主发消息。 [我们到了,这么大的地方,上哪儿找我的嘉而妹妹。] 那边秒回复:[她们正在往机器人主题区过去。3d互动影像馆里面不合适,场外你们自己看着办。] 苍嘉骏抓了抓下巴。 [这么说,我现在去监控室,大概率能见到我的神秘金主?] 那边丢过来冒着冷气的三个字:[你试试。] [开个玩笑啦。]苍嘉骏“啧”了一声,收起手机,加入到前面的讨论团里。 撇开金主的要求,苍嘉骏自己也想去机器人区,他拉着贵气少年桂桢耳语了几句,两个男生统一口径,苍嘉兰马上很有眼色地附和。本来以为少数服从多数不会有异议,没想到娇媚少女蔺安心油盐不进,最后三个人不得不听她的,选择了离水世界最近的魔法区。 “本来就来得迟,人又多,天还这么热,玩不了几个区。魔法区树比较多,店也多,随时可以休息。”蔺安心扬起下巴,转身朝魔法区的方向走过去,“反正我是冲着水世界来的,等逛完魔法区,我要在水里待到闭园。” 苍嘉骏“是是是”地应,别开脸冲着苍嘉兰翻了个大白眼。苍嘉兰耸耸肩,追上蔺安心。 桂桢低声对苍嘉骏说:“我们自己去机器人区。” 苍嘉骏眼睛一亮,四下张望,然后拔腿就跑,边跑边示意桂桢跟上。附近有一辆游览车刚启动,两人上了车就趴低,借旁边乘客遮挡,果然避过了发现情况不对回头来找人的蔺安心。 人潮汹涌,根本看不见两个男生躲去了哪儿,蔺安心气得直跺脚,苍嘉兰在旁边绞尽脑汁哄这位大小姐。 苍嘉骏给苍嘉兰发消息:[见机行动,随时联系。] 过了十分钟,苍嘉兰回:[要不是有钱赚,我才懒得伺候她。] 排了一刻钟的队,两个男生进入机器人区,苍嘉骏还有兴趣到处看机器人,桂桢只一门心思找苍嘉而。 “在影像馆门口等?”苍嘉骏瞥一眼手机上刚收到的情报,“她们刚进去不久。” “你们为什么要叫蔺安心一起来?”桂桢眉头微皱。 苍嘉骏立马推卸责任:“我哪知道嘉兰会叫她,平时也没见多要好,女生的‘友谊’我不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嘉而关系不好。”桂桢并没有被轻易糊弄过去,“你们要是借我和蔺安心给嘉而找事,后果自负。” 苍嘉骏噎了一下,指天大叫:“我要是这么坑人,我就不是人!” 桂桢瞥他一眼,掉头就走,在影像馆门边的小吃冷饮车叫一份果茶,找了个大伞遮蔽的座位坐下。 苍嘉骏讪讪地跟过来,买瓶可乐,坐到桂桢对面,刚坐下没两分钟手机响,是苍嘉兰的电话。 “我跟安心姐姐已经往机器人区过来啦,你们在哪儿?” 苍嘉骏一脸为难地看着桂桢,不敢接话。 “说话呀!”那边的声音换成了蔺安心的。 即使没开外放,她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桂桢面带怒意,起身就走。 “哎?去哪儿啊?”苍嘉骏挂断电话,拎起可乐追上去。 “水世界。”桂桢大步流星,仿佛把全部怒气都化作了速度。 等蔺安心和苍嘉兰从游览车下来,桂桢和苍嘉骏已经坐着另一趟车到了水世界门口。二十分钟后,蔺安心气急败坏地出现,发丝被汗水沾湿,浅蓝裙子的胸口处也洇了一团湿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二木,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出汗,为什么要来回跑捉弄我!”蔺安心叫着桂桢的小名报复他,发泄心头怒火,“要不是听到苍嘉兰说你也来,我才不会出门!” “我说过一百遍,不要叫这个名字。”桂桢冷着脸,“是你自己要来,别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看见我就不高兴!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蔺安心嗓音又尖利起来。 苍嘉骏下意识捂住耳朵,这个动作换来蔺安心更尖锐的不满。“苍嘉骏,你做那个鬼样子给谁看!” 桂桢和苍嘉兰都要说话,苍嘉兰却猛地看见正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苍嘉而,和她身边长手长脚的叶知知。 “嘉而姐姐,这里这里!”苍嘉兰跳起来用力挥手。 桂桢愣了一下,不见惊喜,反而视线一沉。 蔺安心也愣了一下,目光如箭一般射向苍嘉兰挥手的方向。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蔺安心咬牙切齿,“什么倒霉事都被我碰上!” 对面的苍嘉而看到这四个人,怔了一下,脚步迟疑。叶知知察颜观色,哼了一声说:“我来猜猜,打招呼的是苍嘉兰,后边那个长得像胖老鼠的是苍嘉骏,漫画贵公子是你那个所谓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对象,脸色不好的娇小姐是他的青梅竹马。”顿了顿,她又说:“听那么多跟他们有关的故事,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哼哼。” “嗯。”苍嘉而轻声应道,“我们要不换个地方,或者提前回去,张姨昨天还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想给你做一桌大餐的。” “其实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叶知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但是你要觉得他们影响心情,我们就走。” “嗯,走。”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转身,叶知知跟上,伸手揽住她的肩。 “姐像不像护花使者。”叶知知扮个鬼脸,“气死那个‘未婚夫’。” 苍嘉而忍俊不禁。“桢哥他其实对我很好的。” “是,对你是好,但也放不下小青梅,出来玩都要带着她。”大概是看多了偶像剧,叶知知的渣男天线敏感度超高。“看那位大小姐的样子,估计刚吵过架呢,只差头顶冒烟了,该!” 两个人没走出多远,苍嘉兰跑得脸上滴汗地冲到前面拦路。 “嘉而姐姐别走呀,这么久没见,你都不想我们,电话都不打一个。”苍嘉兰眯起眼睛笑,眼尾上挑,活像狐狸,“换了个厉害的爸爸果然就是不一样。” 叶知知脸色一凝,一个跨步踏前,把苍嘉而护在身后。“口嗨一时爽,嗨完火葬场,苍嘉兰,你最好掂量一下你受不受得住乱说话的后果。” “我乱说什……”苍嘉兰的嘴被追上来的苍嘉骏捂住,一时不服气,还要挣扎。苍嘉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立马老实了。 “到底还是哥哥,智商在线。”叶知知揶揄道,拉着苍嘉而就要走。 “等等。”蔺安心又来挡路,像个公主一样满脸的理所当然,“换爸爸是怎么回事?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苍家兄妹眼神乱瞟,桂桢静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幽幽地望着苍嘉而。 叶知知“嘁”了一声,拉着苍嘉而朝蔺安心走去,到她跟前时长手一伸,直接把她拨到一边。“小朋友,要过公主瘾回家去过啊,乖。”说完又一口方言腔调地补刀,“咱可不兴普天之下皆你妈那一套。” 苍嘉而躲在她身后抿嘴偷笑。 蔺安心毫无防备,被叶知知这么一下弄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她愣了一会儿,破音尖叫:“你谁啊你敢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6章 跟你订娃娃亲的那个? 叶知知已经拉着苍嘉而走出去十几米了,仍然被这叫声刺得掏了掏耳朵。她翻个白眼,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 “知知你好帅。”苍嘉而挽住死党的手臂,笑容灿烂,想到什么又小小声说:“其实有保镖跟着我们的,他们都没机会出场。” “用不着他们!”叶知知下巴一扬,伸手往后梳了梳头发,动作十分潇洒,“当年在那个无聊得要死的艺术班看见你,姐就决定这辈子都要保护你,说到做到!” 苍嘉而刚敛起一点的笑,又被“当年”两个字拉到最大角度。“只过了四年而已,我十岁你十二岁,说得好像多沧桑一样。” “哎呀不要抠字眼,影响我进入状态。”叶知知手一挥,开始脑补自己一袭红衣仗剑天涯惩恶扬善。 她们俩轻轻松松走了,留下后面几个人原地难堪,尤其是蔺安心。蔺安心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坐在地上哭得我见犹怜,也不管路人怎么看。桂桢没有安慰她,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远望苍嘉而的背影。苍家兄妹原本算盘打得叮当响,这边拿苍嘉而的情报卖给桂桢,那边让蔺大小姐去做欺负人的反派,自己不用出手还能赚两笔,多划算,没想到最后鸡飞蛋打。 苍嘉兰脸黑得像锅底,苍嘉骏一身臭汗又热又累,情绪也没好哪儿去,但眼前这两位都不能得罪,兄妹俩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尽量陪起笑脸去搀扶蔺大小姐,耐着性子哄她。 蔺安心没哭多久,地面实在烫得坐不住,于是抓住苍嘉兰的手迅速站起来,盯着她眼睛问:“苍嘉而换爸爸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问,桂桢也走到跟前来听。 苍嘉骏眼神带刀子地瞥向妹妹,苍嘉兰苦着脸,嗫嚅道:“她被荣先生带走了,荣氏那个。” “说清楚点!”蔺安心声音不大,气场不小。 苍嘉兰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讲出来,包括偷听到苍一骁在家里发脾气,说要赔给苍嘉而一个亿,荣胤良不是个东西等等,全无保留。 蔺安心倒抽了一口凉气。 桂桢马上反应过来叶知知那句警告的含义,叹了口气,轻声跟蔺安心说:“‘铁打的荣氏’,这个说法蔺叔有没有跟你讲过?不管多厉害的政客,来了宾城都要对荣氏客客气气。嘉而去了荣家,要是能公开,不至于一点风声也没有。”他转头看了一眼苍嘉兰,语气很平静,眼里却满是警告,“嘴巴都闭牢,不要乱传,不然给家里招来麻烦,最后倒霉的是自己。” 蔺安心咬着嘴唇,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苍家兄妹也跟着点头,鸡啄米似的。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桂桢说“走,不玩了”,另外三个便跟着他往大门去。苍嘉骏落在最后,边走边给金主发消息:[你都看见了,她旁边那个女的态度很嚣张。] 那边回:[怕了?] [她嚣张是因为苍嘉而背后有荣氏,我们算老几。]苍嘉骏认怂认得非常不情愿。 [呵,也行,不勉强你,开学以后再说。] 苍嘉骏疑惑:[怎么的?有后手?] 他想问的其实是“后台”,到底没敢把这两个字发出去,但等了半天没动静,他就知道只能到开学才有答案了。 这边四个人出了公园分两路返城,那边苍嘉而和叶知知已经快到兰汀小苑。苍嘉而给张姨打了电话,到家时甜品已经放在桌上,两块黑松露蛋糕,两杯指橙奶昔。 叶知知两眼放光,各尝一口以后发出夸张的感叹:“绝——顶——美——味!” 张姨笑得直掩嘴。 “张姨你要照顾嘉嘉,所以你有没有手艺完全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可以跟我走的?”叶知知一脸认真,“我们家待遇绝对不比这里差。” 苍嘉而哭笑不得:“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叶知知“啧”了一声:“那只好我来跟你做姐妹了,要么你跟荣先生商量一下,办仪式的时候多收一个女儿?” 苍嘉而简直无语:“你运动员的体质不要保持啦?光想着天天吃甜的,要增加多少训练量?” 话是责备式的,语气却是温柔绵软的,叶知知第n次被戳到萌点,抱住苍嘉而就狂蹭她脸:“嘉嘉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嗷!为什么!” 苍嘉而手忙脚乱,瞥见张姨在旁边含笑看着,就开始不好意思了。 “哎呀知知你不要这样。” “就要就要。” 张姨退回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忽地听见外面手机响。过会儿苍嘉而的声音传来:“张姨,荣哥哥晚上会来吃饭,要加菜哦。” “好。”张姨应道,切菜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干活。 车里,荣霄飏的手机屏上亮着一份资料。 叶知知,户城叶家独女。生性活泼,过于好动,诊断为adhd多动症,行为偏向于多动-冲动,不常见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五岁时被母亲送到宾城,由外公外婆管教。 叶母傅良音,宾城傅家“良”字辈排行第四,她将叶知知送到宾城,主要原因是当时叶家遭遇风波,孩子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次要原因是夫妻俩希望在外公外婆两位大教育家的引导之下,女儿能健康成长,治愈多动症。 十二岁前,叶知知一直在接受治疗,同时也尝试了许多兴趣爱好,多动症得到很大改善。十二岁时进了一个艺术班,遇到小两岁的苍嘉而,主动跟她成为好朋友。不久后叶知知开始学习射箭,爱上这项运动并投入大量的精力,多动症痊愈。 十三岁,叶家风波平息,叶知知此时也树立了成为职业射箭运动员的理想,而户城在体育方面的优势远胜宾城,叶知知便回到户城,开始朝职业道路前进。但她没有忘记苍嘉而,两人一直在线上保持联系。 除了射箭以外,叶知知兴趣不多,一直热爱美食,近两年热衷于追偶像剧。 来宾城之前刚完成一项集训,正在争取国家队资格,据内部消息,成功可能性很大。 人际关系简单,跟父母、祖父母都很亲,朋友不多,除了苍嘉而还有两个好友,都是射箭选手。有追求者,但从不理会,据说是因为达不到偶像剧男主角的标准。 看到这里,荣霄飏笑了。他退出资料页面,点开一个视频app,搜索偶像剧的相关视频剪辑。 一刻钟后出现在苍嘉而和叶知知面前的,是一个黑衬衣领口微敞,袖子卷到小臂中间,看起来略显不羁却又透出莫名禁欲感的大帅哥。 “你好,我是荣霄飏。”他朝叶知知伸出手,“欢迎你来。” “你好,我叶知知,嘉嘉的死党。”叶知知跟他轻握一下,立刻松手。 晚餐适时上桌,张姨备了湿毛巾给三个人擦手。叶知知闻到香气已经有点忍不住,一看几乎都是她喜欢的菜就更加馋。她犹豫一下,还是大快朵颐不扮淑女,坐相倒是挺标准,努力保持目不斜视,偶尔悄悄打量一下荣霄飏。荣霄飏当作没看见,只是不时给苍嘉而挟菜,也不说话。 他不吭声,叶知知就不敢造次,虽然觉得有压迫感,还是忍不住美色诱惑想多瞟两眼,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因为贪吃又不能多吃,她向来都是几分钟就解决一餐,这回硬是撑到大家都吃完才放筷子。 张姨收拾桌子送上湿巾,再把果盘搁在桌中间,荣霄飏一边慢条斯理擦手,一边问苍嘉而:“今天碰到麻烦了?” 苍嘉而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是保镖递了工作报告,便点了点头。 “开学以后保镖不能进校,他们再找事,你怎么办?”荣霄飏又问。 苍嘉而沉默片刻,轻声说:“我来这边的事,苍嘉兰应该都告诉桢哥和蔺安心了。” 荣霄飏抄起手,“桢哥?” “啊……是桂桢。”苍嘉而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小时候他经常陪我玩,就……叫习惯了。” “跟你订娃娃亲的那个?”荣霄飏追问。 虽然知道自己的事荣家父子肯定都查过,但被他当面这么确认,苍嘉而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只轻轻点了点头。 荣霄飏沉默片刻,转回之前的话题:“他们要是不来明的来暗的,你怎么办?” “……他们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苍嘉而没有正面回答。 荣霄飏凝视她,目光平静却又慑人:“嘉而,你现在有我这个哥哥。” 苍嘉而猛地抬头,又立刻别开脸,像是不敢直视他眼中的光,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有事要告诉我,知道么?”荣霄飏起身走到苍嘉而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 “嗯,知道。”苍嘉而乖乖答应。 “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了。”荣霄飏说完,朝叶知知点头示意,径自离开。 以叶知知的习惯,路边碰见个大帅哥都会发语音来刷屏,苍嘉而以为她这次也要尖叫一番才算完,却没等到预计中的反应。叶知知明显魂游天外,拿着水果叉机械地往果盘里戳戳戳,一口一个西瓜球菠萝块地慢慢吃,苍嘉而在那双失焦的眼睛前面来回摇手四五次,她才迟钝地转过头,一脸茫然地说:“我有个问题没想通,你让我想一下。” 苍嘉而“噗哧”笑出声:“你是要坐在这里边吃边想,还是先去洗澡,边洗边想?” 叶知知没反应,魂又飞出去了。 苍嘉而只好自己去洗,等她洗完出来,叶知知已经半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看视频。 “咦,今天不看偶像剧?”苍嘉而取下包头发的大毛巾,慢慢擦发根。 叶知知撇了撇嘴:“你哥把我的审美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我现在看不进那些丑男。估计要等回去了一段时间,开始忘记你哥的长相,我才能重新看回偶像剧。” 苍嘉而笑:“那之前是在想什么?想通了吗?” “想通了。”叶知知严肃地点头,“先说结论,我想当你未来的嫂子。” 第7章 那你要追荣哥哥吗? 苍嘉而手上的毛巾一下没拿稳,掉在地上。 “你别紧张呀。我跟你说,一开始我就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就那种对美人的欣赏,你懂。”叶知知起身,捡起地上的毛巾,找张姨换了一块干净的,回到客厅拉着苍嘉而坐到椅子上,给她擦头发。“但是他跟你说话的时候那个气场,尤其说到那句‘你现在有我这个哥哥’的时候,我好羡慕好心动啊,原来有哥哥是这种感觉,被保护是这种感觉,太幸福了!” “嗯,然后呢?”苍嘉而抿了抿嘴,轻声问道。 “然后我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就琢磨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我想要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但不是想要哥哥,我是想要一个男朋友。” 苍嘉而捂着嘴笑了一会儿,说:“所以这是一见钟情吗。” “不知道。”叶知知咬了咬下唇,“可能我就是见色起意。之前看剧就是的,觉得男主好帅啊巨上头,简直想冲进剧里去抢人,但是过了那个劲,或者喜欢上另一部剧的男主,再回头来看,就没多大感觉了。估计要等我回去才能判断是不是真的对你哥一见钟情。” 她说话的时候,苍嘉而手机有消息进来,点开一看,是荣霄飏的。 [嘉而,帮我问一下叶知知,她愿不愿意加我好友。愿意的话,麻烦把她的号推过来。] 叶知知没留意苍嘉而在看什么,等她说完,苍嘉而把手机举高,递到她面前:“你的消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叶知知看完那两行字,到底还是尖叫了,“我愿意我愿意!快点把我号给他!” 她激动起来也顾不得给苍嘉而擦头发了,毛巾往沙发上一扔,捧着自己的脸就开始想入非非,管它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全都无所谓了。 苍嘉而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把叶知知的号推给荣霄飏。叶知知马上拿起自己手机点开社交app,果然没一会儿就跳出了加好友的提示。 通过通过。 叶知知兴奋地等着他的第一条消息,对话界面却再没动静,倒是苍嘉而一直在打字。叶知知凑过去看,荣霄飏在问她们隔天的计划。 荣霄飏:[明天几点去医院?] 嘉:[我想上午十点左右过去,然后跟知知去逛街。但现在还不确定,还没跟她商量。] 荣霄飏:[那你们定好了告诉我。] 嘉:[嗯,我跟她说。] “不用说了,就这么安排!”一觉起来又能见到他,生活还能更美吗!叶知知激动地抢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还可以再早一点,九点半到医院,十点多去逛街。”她想说你哥会不会一整天都陪我们啊,又觉得过于不矜持,念头转了十几个弯,还是把这句话压在舌头底下。 但苍嘉而多了解她啊,不用看她表情都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样的小九九,于是发给荣霄飏的消息,除了约定时间,还加了一句:[荣哥哥,你能陪我们逛街吗?] 那边秒回:[我的荣幸。] 叶知知又鸡叫了,拉着苍嘉而要跳舞,苍嘉而拒绝,催她去洗澡。两个人闹了一通,叶知知那股劲消了点,才挂着一脸做梦般的微笑进了浴室。 隔天天刚亮叶知知就醒了,拉着苍嘉而要出去晨跑。苍嘉而穿着运动短裤,膝盖上的青紫淤痕其实已经淡去不少,但被雪白的肤色一衬,仍然显得有些扎眼。叶知知皱眉盯着,知道这是苍嘉而之前在苍家下跪留的,心情就有点不爽。 “走啦。”苍嘉而握住她的手摇了摇,“都好得差不多了,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行,反正都离开苍家了。”叶知知“哼”了一声,迅速把那点不快抛诸脑后。 叶知知活力爆棚,脚下仿佛装了弹簧,苍嘉而不爱跑步,只肯快走。两个人各按各的节奏运动一小时,叶知知还嫌时间过得慢,嗷嗷叫着为什么才七点半。 “知知……”苍嘉而微微喘气,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你好像一个恋爱脑。” 叶知知“嘁”了一声:“你哥值得。” 苍嘉而败下阵来。她缓了缓呼吸,仔细打量此刻的叶知知。她跑得面孔绯红,胸口急剧起伏,美好的身体线条健康而诱人,汗水浸湿她的衣服,她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热量,眼睛里的光灼烫灼烫,宛如一个初生的女神。 “你才值得。”苍嘉而诚心诚意地说,“知知这么好,这么好看,是荣哥哥捡了宝。” “哎呀!”叶知知捂脸,“承你吉言,我觉得我已经是他女朋友了。” 她“娇羞”一会儿,又补一句:“要么干脆现在就叫我嫂子。” 苍嘉而好气又好笑:“得寸进尺就是说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回去,快速冲洗完毕吃早饭,折腾完了时间也差不多快九点。叶知知突然开始紧张,疯狂翻行李箱找衣服各种搭配,拉着苍嘉而在旁边给意见,又后悔为什么不带几套漂亮的裙装,纠结得不行。最后还是在苍嘉而的坚持下,选了一套秀长腿的白色短运动装。 她刚换好衣服,荣霄飏就到了,他穿一件显身材又不紧绷的白边灰t,灰色的休闲裤,看起来非常清爽。纯色搭配莫名跟叶知知呼应了,叶知知悄悄给苍嘉而丢个k,脸上写着“这就是天意”。 苍嘉而看看自己身上宽松的格纹棉裙子,朝叶知知扮了个鬼脸。 “防晒霜搽了没。”荣霄飏瞥了一眼叶知知那双笔直的长腿,视线马上调开,对着苍嘉而问道。 “……没。”苍嘉而答。被叶知知折腾了一通,哪还记得这个。 “我等你们。”荣霄飏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帽子、伞、墨镜、防晒衣,起码带两样备着。” 两个女生进了房间,叶知知一边搽防晒霜一边小声尖叫:“他好体贴好会照顾人呜呜呜呜,可是说话又好霸气,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苍嘉而只管笑。 出门前两个人一个戴了遮阳帽,一个墨镜架在额顶,都说另外再带把伞就可以,荣霄飏打量她们露出的皮肤面积,又问有没有防晒喷雾,苍嘉而摇头。 “那就路上买。”他接过张姨递来的环保布包,里面装着三把伞,“走。” 三个人没在医院待多久。叶知知第一个进病房,五分钟不到就出来了。她太兴奋,整个人显得有些躁动,她知道这是多动症的遗留反应,悄悄跟苍嘉而说了,于是苍嘉而也只探视了五分钟。荣霄飏虽然不明究里,倒也没多问,按她俩的时间来算,很快就带着她们离开医院,去往市中心。 叶知知离开宾城已经三年,只有春节回来看看外公外婆,一般只停留一两天,就待在家里陪老人,顺便休息,也不出门。这会儿她看着窗外似陌生又熟悉的风景,不由得有些感慨:“还是宾城好,户城的人都好忙碌,急匆匆的。” “那你以后回来。”苍嘉而说,“等你不想比赛了,在这边开个箭馆。” “耶?这个主意好!就这么说定了!”叶知知笑出一口白牙,“还是我嘉嘉聪明。” 她笑着,又伏到苍嘉而耳边说悄悄话:“要是真成了你嫂子,那我不是必须回来嘛,嘻嘻。” 苍嘉而摁亮手机,点开备忘录低头打字:[那你要追荣哥哥吗?] 叶知知看完,索性也拿出手机给苍嘉而发消息:[我想要他追我。他昨天主动加好友,是不是一个信号?] 苍嘉而回复:[我不知道,我觉得荣哥哥很神秘。] 叶知知瞪大眼睛,打字速度加快。[为什么?] 苍嘉而想了一会儿。[就是一种感觉,他身上好像有一团雾。] [我怎么没这个感觉。]叶知知皱眉,挠了挠耳朵根。 [我好像有一个天线,能接收到别人心里的信号。这个人开不开心,说的话是不是真心,我大概能猜到,但荣哥哥的那团雾,把这些信号都遮掉了。] [哇,这个比喻!嘉嘉你可以写小说了!他就是男主角!]叶知知又来劲了。 [那你做女主角。]苍嘉而偷笑。 叶知知已经脑补上了:神秘男子与女箭手惊鸿一面,一夜缠绵各自难忘,再相遇原来一个是杀手,一个是某国流落在外的公主。杀手冷酷忧郁,为完成金主的委托不得不追杀心上人,奈何箭手公主本性是个逗比,沙雕行为层出不穷,杀手屡屡破功,任务失败…… 她啪啪啪打字打得飞起,一条消息就占了一屏,苍嘉而越看越好笑,又不好意思太大声,忍得肚子疼。 [还说要我写小说,你自己写,搞笑文好多人看的,哈哈哈哈哈。] 叶知知“啧”了一声:[算了,我还是有点阅读障碍的,平常聊天打字问题不大,让我看文章满版的字就直接劝退,自己写那更要命。] [你那不叫阅读障碍,叫太长不看。]苍嘉而吐槽。 “快到了。”荣霄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们俩聊得挺开心。” 两个人赶紧收了手机坐好,又同时觉得这个“仿佛被老师抓到上课走神”的反应有点傻,你看我我看你,“噗哧”笑了场。 荣霄飏坐副驾,回过头看着她们,嘴角带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背光的脸显出某种电影般的高级质感。 叶知知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摆,捂住嘴还是摁住心。 第8章 想给我介绍女朋友? 车驶入市中心高奢街的停车场,司机按指示去买防晒喷雾,剩下三个人坐在车里等。荣霄飏不说话,叶知知就不敢开口,莫名其妙的气场压制让苍嘉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紧张,她想了想,主动起个头,让叶知知推荐偶像剧。 她哪能不知道叶知知喜欢什么剧,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有一半都是叶知知在馋某个男主角,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话题能让氛围轻松起来。叶知知也明白她的这份心,倒是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推荐了几部她认为符合苍嘉而口味的剧。 “我以为你会推《春华抄》和《那个新来的美强惨御姐》。”苍嘉而有点意外。 叶知知摇头:“我就是嗑个cp。这两部一个争议太大,魔改原着,弃精华留糟粕,虽然cp是很好嗑啦,但我不想推给你。另一个是喜剧皮悲剧内核,而且黑皮小土狗其实是一直被虐,你看了肯定会心疼他的,第二季又没出来,我觉得还是等一等,如果第二季女主有对他好一点,你再去看。” “那《无人知晓的死亡》呢?”苍嘉而好奇,“你那么喜欢男主角。” “这部其实主要是女主角太难演了,她的人设真的很不讨喜,但又是非常合理的,就是说,如果她不是这种性格,也没有这个故事了。反正女主的演员业务水平只能说及格,没把她演到不让人讨厌,我觉得你看了会被她气死,我是靠着对男主的爱支撑到结局的。”叶知知答得有理有据。 “叶知知。”荣霄飏突然出声,“你应该跟家里商量一下,去投资几部剧。” “啊?”叶知知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我跟家里提过,我妈说等我拿到第一枚奖牌,就开个公司,让我去挑剧本选演员。” “嘉而,你要不要跟叶知知一起挑剧本。”荣霄飏没回头,声音淡淡。 “……我可以吗?”苍嘉而忍不住看了看车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开学才上高中,未成年,真的合适? 荣霄飏轻笑:“傻,又不要你们出面,坐在家里看剧本就是了,其它的自然有人安排。” “呜呜呜呜呜……”叶知知假哭,“有特权真好。” “可是……这样会不会……”苍嘉而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真的有这个决定权吗。” “你们要是那种不管作品本身质量,只要cp好嗑就疯狂追星的女孩子,这事我提都不会提。”荣霄飏仍然声音淡淡,“我前几年在国外,不了解国内的情况,但听你们聊天,叶知知看的剧已经算行业标杆了,还有这么明显的问题,那只能说行业现状就是矮子里面拔高子。当然娱乐圈很复杂,拍戏说白了也是博弈,‘利益’总是放在‘创作’前面,作品水准不如人意也是正常,但你们有想法,也有客观条件支持,为什么不做?就因为年龄?”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俩,神情虽平淡,却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场。“所谓特权阶层,真正优越的地方不在于有多少资源可以挥霍,而是教育和认知。我们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普通人可能活到三、四十岁也接触不到。你们虽然还小,认知水平却已经超过了很多成年人,年龄算什么?” 顿了顿,他又说:“嘉而,换个女孩子听到这种好事,早就开心得要上天,只有你担心你们未成年又是外行,贸然下水会不会破坏业界生态。” 他瞥一眼车窗外,笑了笑,回转身去坐正:“去了解一下普通的初高中生平常关注什么,他们怎样看待各种问题,你们就知道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多少了。” 他话音刚落,司机就敲了敲窗,得到允许后打开车门坐进来,把手上装着防晒喷雾的纸袋交给了荣霄飏。 “现在上去逛街么,还是再聊会儿?”荣霄飏问后座两个小女生。 “逛街!”叶知知抢答。再聊下去,她会被荣哥哥的光环闪瞎。 “那走。” 荣霄飏和司机下车,给两位小公主开门。叶知知高挑,荣霄飏手挡住车顶边,绅士得叶知知又想鸡叫。 出了电梯,路面被盛夏艳阳照得发亮,两个女生互相给对方喷上防晒,叶知知戴好墨镜,跟苍嘉而手拉手走在前面,一脸“淡定”地说:“我不行了,我真的要爱上你哥了。” “我也觉得他好帅。”苍嘉而小小声,生怕被跟在后面两米左右的当事人听到。 “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跟他表白。”叶知知这会儿有点明白苍嘉而之前那个“一团雾”的形容是什么感觉了,“我觉得他确实很难捉摸,昨天加我好友的时候我想这可能是个信号,今天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我怕万一表白失败搞得大家都难堪。” 苍嘉而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荣哥哥是那种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他要是喜欢你,肯定会追你。” “哇,那就是要我等咯?这也太煎熬了,他一直没表示,我就一直吊在半空,会想死的。”叶知知整个脸都皱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快点表态啊。” “嗯……我现在也想不到,等我回去好好想想。”苍嘉而捏了捏叶知知的手,“现在先不管它,我们今天是出来逛街哒。” 温软的声线配上萌系发音,即刻戳中叶知知的嗨点,她恨不得抱住苍嘉而就是一通蹭,却被迎面而来的相机“咔嚓”声分散了注意力。 高奢街常驻一批街拍摄影师,早几年这些人比较守规矩,会征求被拍摄者的意见,得到允许才拍照,后来竞争激烈起来就没有了底线,被人骂也不肯删照片。再往后就出现了这种偷袭式的,手上藏个小相机,人走到跟前了才猛按快门,见人表情不对转背就跑,遛一圈又找个地方继续蹲守,耍赖本事一流。更别说还有偷拍的,镜头对准的都是女孩子的敏感部位,十分下流。 叶知知还没来得及骂人,就看见两个身手矫健的高个子冲过去追那个摄影师,两下就逮住了他,一个拎鸡仔一样拎住摄影师,另一个从他手上拿走相机,直接掰掉了镜头。 摄影师大叫,“你们犯法”什么的,保镖康雷往他胸前口袋里塞了张名片,说了句“随时来告”,然后两人夹着他往高奢街出口走,消失在拐角。 叶知知神清气爽,视线左右扫射,周围人群中五六个男的立刻转身离开了现场。 “走,快十一点了,外面太晒,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饭。”荣霄飏从后面走过来,经过两人身旁,扔下这么一句话,到前边带路。 叶知知看着他的背影,又爱上了他板正笔直的走路姿势。 “他为什么这么完美,嘤嘤嘤。” 午饭的餐厅,叶知知选了一家开张不到两个月的新店。老板是一对夫妻,喜欢做创意菜,上过美食节目,叶知知恰好看过那档节目,印象不错。 三个人来得早,在外边晒了一会儿也挺热,没想马上吃饭,于是各叫了一杯饮料,坐在窗边位置吹冷气。二楼视野不错,远望可以穿过高奢街区的仿古建筑,一眼看见对面的超高楼群;往下俯视是广场,数件艺术装置陈列四周,大概是在做户外展览,潮人来来往往,在装置前打卡拍照,俊男美女十分养眼。 叶知知坐不住,见苍嘉而静静看着外边,荣霄飏拿着手机给人回消息,都没有要聊天的意思,便自己找乐子,很快就凭着社交牛人的天赋进了餐厅厨房,跟老板夫妻聊上了。 死党不在,苍嘉而想起刚出电梯时两个人说的话,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问荣霄飏:“荣哥哥,你喜欢知知吗?” 荣霄飏一边发消息一边喝饮料,差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呛到。他轻咳了几声,反问:“怎么?想给我介绍女朋友?” 苍嘉而摇头:“只是想确认一下。” 荣霄飏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实话说,谈不上喜不喜欢,因为并不是很了解。但对一个有头脑有性格,长得还很漂亮的女孩子的欣赏,这是一定有的。”他顿了顿,神情诚恳,“我知道你想得到的是恋爱方面的答案,我只能说,青春期的感情就像肥皂泡,美是美,但太脆弱,我没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要加她的好友?”为了死党,苍嘉而的较真程度异乎寻常,完全不是她平日的模样。 荣霄飏恍然大悟:“抱歉,让你们误会了。是有其它的事想要私下询问,昨晚那会儿在给你发消息,没有找她,后来别的事打岔,再想起来发现时间晚了,就没再打扰。” “嗯,我懂了。”苍嘉而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又向荣霄飏道歉:“对不起,荣哥哥,我太唐突了。” 荣霄飏笑了笑:“用不着道歉,我倒挺喜欢你这么直率。” 苍嘉而轻轻“啊”了一声,脸微微红了。 兄妹俩面前的饮料都喝得快见底,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叶知知回来了。“我跟你们说,老板的手艺真的好,我刚在后厨试吃了他们的新品,那个口感,那个味道,只能用奇妙来形容。但是他们说还要调整,今天不会拿出来待客,正经点餐还是只能照菜单上的来。我来点菜,保证你们不亏。”她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看向荣霄飏,“荣哥哥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第9章 你一定有后手的吧? “没有。”荣霄飏摇头。他对吃的不太挑,苍嘉而也无所谓,叶知知便迅速定了五个菜,三个餐后甜点,三杯饮料。 “山楂鸡,干巴菌香煎明虾球,黑鸡枞豆豉炒澳带,黄鱼鲞炖冬瓜,粉皮菠菜卷。”服务员站在桌边确认菜单,“甜点,芒果思慕雪,缤纷养颜露,布司卷。饮料,洛神花蜂蜜气泡饮,柠檬苏打利宾纳,库拉索花茶甜酒。” “没错。”叶知知点点头,服务员离开。 “天热,我没点太厚味的菜,吃点鲜的。”叶知知兴致勃勃。“黄鱼鲞是老板推荐的,他说这批食材特别好,一期一会,不要错过。” “知知,你以后还可以开餐厅。”苍嘉而笑,“给喜欢的厨师投资,既能帮他们实现理想,也能满足你的爱好,两全其美。” “知我者嘉嘉也!”叶知知古灵精怪地龇牙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刚加了老板的好友,今天这顿饭要是ok,我回去就跟我爸商量,跟他们谈合作。” “既是帅气的女箭手,又是有眼光的投资人。”苍嘉而心情愉快得堪比外面灿烂的天气,“真好。” “嘉而,你也可以。”荣霄飏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和爸都会支持你。” 苍嘉而看着他,被那双眼睛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迷惑了一瞬,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谢谢荣哥哥。”她轻声回话,下意识捏紧了搁在腿上的左手。 菜品饮料陆续上桌,三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吃喝喝,叶知知全程赞不绝口,荣霄飏一向不轻易评价食物好坏,也难得的点了几次头。 下午逛店,两个女孩子买买买的计划正式开启,荣霄飏一路跟随,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管付款,到四点来钟还记得提醒她们补喷点防晒喷雾。 高奢品牌店的员工个顶个的有眼色,哪怕三个人身上穿戴的都不是什么高端线产品,但他们光只看荣霄飏的气度就心里有数,服务不可谓不贴心细致。逛到快六点,两个女孩子都有点记不清买了多少东西,手上却依然空空,高奢店全部主动提供送货服务,反正张姨在家,有人收货。 晚上转战小吃街,平民美食永远人气旺盛,各种烧烤串串炸货奶茶水果捞摊连摊座靠座,叶知知眼睛都直了,看见想吃的就买,卡路里体脂率全抛到九霄云外。她没什么千金架子,苍嘉而也没有,虽然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逛小吃街,却很快就融入了那股热闹的氛围,只有荣霄飏一脸平淡地走在后边充当守护神,对周围流光溢彩的风景不为所动。 小吃街人气最高的店,桌桌都有大盆小龙虾和大把烧烤,等位的队伍排老长。叶知知明明已经吃得半饱,却依然跃跃欲试,宁愿老实领号等一个街面上的座位,体验边吃宵夜边汗流浃背的感觉,也不想坐在店里的包厢吹空调享受清凉待遇。 苍嘉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荣霄飏无可无不可,反正他压根儿没打算吃,就是个陪坐。 当然排队的事最后还是保镖康雷干了,前面还有百来桌,三个人有的是时间继续逛。 为了消食腾出肚子,叶知知把整条小吃街来回走了个遍,只喝了一杯泡沫红茶,看康雷还没来消息,又顺着岔路下到河滩边。 河滩广场开着创意集市,各式各样的小商品琳琅满目,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尤其多,两个人又挑花了眼。这下没有送货服务,荣霄飏和另一个保镖江健只好充当苦力,等逛完一圈,手上都各提了七八袋,里面还有叶知知和苍嘉而取下来不戴的墨镜和遮阳帽。 那边厢终于排到了号,几个人赶回去,却发现康雷被六七个大汉团团围住,围观人群正等着看热闹。江健想要上前,荣霄飏腾出一只手挡了挡他,几个人藏在人群里静静听。 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那几个人错过了号,又不乐意重新排,看见康雷一个人占着位就打起了主意,康雷当然不配合,于是气氛就紧张了。围观人群有人起哄,店老板急得头上直冒汗,跟其中一个光头好说歹说,“飞哥您们以后来直接进去不用排队”“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云云,光头却一句“没你的事”挡回去,一副要杠到底的模样,形势一触即发。 荣霄飏把手上的袋子交给身边的阿健,从人群中走出去,跟那帮大汉交涉,非常简单直接地问给多少钱他们肯离开。 光头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个“来了只小肥羊”的笑:“我开多少你给多少?” 荣霄飏点头。 光头给另外几个大汉使眼色,他们马上分散开,抽出夹在腰后的甩棍,凶神恶煞对着围观人群放话,“敢拍视频就等着”云云,果然一些悄悄举起的手机都收了回去,黑鸦鸦的一片安静。 “哥们本来是要谈生意的,这一搅和……”光头很满意现场的效果,再次打量荣霄飏的眼神中透出了些自得,“今天晚上没谈,明天又很难说了,毕竟人生都是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对。” “有道理。”荣霄飏继续点头。 “哥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晚的损失,在场七个人,一人一万,算客气。”光头狮子大开口,又补了一句:“只收现金。” 围观人群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低低的骂声,光头冷哼:“别特么瞎逼逼搞激将法,老子不吃这套!不拿现金,等你们回头翻脸举着个手机交易记录去告老子啊?” “行。”荣霄飏再点头,示意康雷去取钱,“这个时间点,现金不好取,你们耐烦等等。” 光头下巴一扬,七个人往座位上一坐,抖腿的抖腿,抽烟的抽烟。 康雷脱离人群,边走边打电话,消失在人流中。一刻钟后,他拎着一个纸袋返回,把它扔给光头。光头打开数了数,又仔细捏捏确认手感,七捆百元大钞,半点不假。 “痛快。”光头起身,手一挥,“走!” 围观人群让开一条道,光头带着人扬长而去。荣霄飏侧过身来给苍嘉而和叶知知让路,左手拎着七八个纸袋,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康雷赶紧过来接走他手上的袋子。 围观人群还想继续八卦,看看这是哪家的阔少冤大头,店老板带着人适时地过来吆喝,“散了散了,大家好吃好喝,别影响了心情”诸如此类,到底还是把人群驱散了。 点完菜,叶知知拄着下巴一脸求知欲地问荣霄飏:“荣哥哥,你一定有后手的?” 荣霄飏懒洋洋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是不是有别的保镖埋伏在路上,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把他们打一顿,把钱拿回来?”叶知知满脑子都是黑帮电影画面。 荣霄飏的笑容大了些:“我不知道。” “咦?为什么?”叶知知意外。 “这是保镖的工作,他们怎么处理我不管,我只要知道结果就可以了。”服务员送上饮料,他顺手接过,帮叶知知和苍嘉而拧开瓶盖,递到她们面前,“他们要是手痒想找人练练,可能会这么干。” 叶知知总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看向苍嘉而。 “所以荣哥哥你的后手是什么呢?”苍嘉而问。 叶知知恍然,荣霄飏其实根本没回答她的问题,她差点被绕进去了。 荣霄飏朝苍嘉而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答道:“店老板认识他们,他们敢威胁围观的人,证明常在这片区域活动,是所谓的地头蛇。他们看出来我有钱有身份,仍然敢敲诈,证明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背靠大树,有恃无恐。我答应取现金,他们就没再找事,拿了钱马上走,证明底气还是不够,担心这回惹到了惹不起的,大树不够帮他们挡。” 他打开自己叫的啤酒,喝了一口。“既然他们怕踢到铁板,那就让他们怕什么来什么,给一块合金钢长长记性。我的产业,不是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前提是他们懂分寸。” “噗——”叶知知呛到了,猛抽了几张桌上的纸巾捂住脸,弯下腰去努力控制自己失态的表现。 苍嘉而也张大了嘴,看见叶知知咳嗽不止,又赶紧倒了茶水递过去,轻轻给她拍背。 荣霄飏笑出了声,十分愉快。 叶知知缓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说话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产业,是指整个小吃街?包括河滩广场?” 荣霄飏点头。 “唉。”叶知知十分虚伪地叹了口气,然后笑得越来越没形象,“这,不比偶像剧,更偶像吗,哈哈哈哈哈。” “那……为什么要给他们钱呢?”苍嘉而非常好学,没跟着叶知知傻笑,“息事宁人?不要影响街上的生意?” “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坏了你们的心情。一帮人围上去拉扯打架,你们还吃不吃?”荣霄飏慢条斯理地给她上课,“而且,不给钱,哪来的证据让他们记住教训?” 烧烤上桌,小龙虾也跟着来了,荣霄飏不再多说,只喝他的啤酒,间中夹了几块包浆豆腐。 苍嘉而对重口味的食物兴趣不太大,加上本来饭量也偏小,到后面基本就是不断喝牛奶解辣。叶知知难得有敞开肚子大吃特吃的机会,想着回去了又是地狱训练,索性放纵一次,兴致勃勃地剥完了整盆虾。 第10章 是什么姿势……抱的? 等散了场,已经十一点,早过了苍嘉而睡觉的时间。叶知知撑到了,苍嘉而觉得还是散散步消消食再回去比较好,荣霄飏便继续作陪。 沿着河滨走,渐渐路宽人稀。夜风微凉,冲淡河水的腥气,河面水波潋滟,摇碎灯光的倒影,蛙声虫鸣连绵,倒衬出某种静谧。三个人在树影间穿行,享受这份盛夏的清宁。 苍嘉而其实已经走得很累了,还开始犯困,但叶知知体力好,荣霄飏也没显出疲态,她不愿意破坏眼前的闲逸,便一直没吭声。 然而哈欠是无法控制的,她强忍了好几个,越忍越扛不住,打了一个就接二连三的没完,眼泪都来了。 “困了?”荣霄飏走上前,抬手擦了擦她眼角滑下的泪。 苍嘉而有些迷糊地点了点头,鼻子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略带娇憨。 荣霄飏踏前两步蹲下,背对着她,朝后伸手:“上来。” “不……”苍嘉而摇头,想说自己可以继续走,却困得有些站不稳,叶知知赶紧扶住她。 “都是我的错,光顾着自己开心,搞得嘉嘉这么累。”叶知知愧疚了,“嘉嘉你就让荣哥哥背。” 缀在后边十几米远的康雷和江健追上来,荣霄飏让他们叫司机开车来接,然后背起苍嘉而,跟叶知知从最近的岔口回到大路上。 苍嘉而趴在荣霄飏背上,觉得世界仿佛是一艘温柔的船,在稳定的波浪上一起一伏。某种从未闻过的气味萦绕鼻端,和着陌生而深长的呼吸节奏,把她裹在一个安全的茧里。她不由得收紧了双臂,试图在这美好的感觉中沉溺得更深一些。 她并不知道,她额边散落的碎发,正细细柔柔地搔挠着荣霄飏的脸侧,她轻浅的呼吸,正在他耳边掠起阵阵不合时宜的颤栗。她更不知道,她收紧的双臂释放出多么强烈的信赖感,又勾起他内心多少复杂的思绪。 车很快来了,叶知知从左侧上,康雷打开右侧门,手挡住车顶边,荣霄飏背着苍嘉而反身蹲下,慢慢地把她送进车里。叶知知接着苍嘉而,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 二十分钟后,车回到兰汀小苑,苍嘉而睡得挺沉,荣霄飏便重新背上她,将她送到家里。 张姨帮苍嘉而换衣服擦脸擦身,荣霄飏在客厅等,没多久康雷送来两罐按摩膏。叶知知洗完澡敲门进了苍嘉而的房间,发现荣霄飏正在给睡美人按摩小腿,甚至连她膝盖上没完全散去的淤痕也顾到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让张姨也给你做一做。”荣霄飏头也不抬地对叶知知说,“走一天的路,晚上不放松一下,明早会肿。” 张姨正在沙发旁边等着叶知知,旁边一罐按摩膏已经打开了盖子。 “可是荣哥哥你怎么会这个?”叶知知怕吵醒苍嘉而,一边小声问,一边坐到沙发上。 “学过。”荣霄飏简单答道。 “……哦。”说了等于没说,叶知知默默吐槽。可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熟练的动作,她心里又冒出一大堆粉红泡泡。 帅到睡不着,怎么办……“合不拢腿”之类的虎狼发言,我才不会说,哼哼。她脑子里转着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荣霄飏给苍嘉而按摩完毕,然后轻轻把她腿挪上床,盖好凉被,等张姨帮叶知知按摩完,又给叶知知公主抱,把她送回客房。 “明早别吵她们,让她们安心睡。”荣霄飏嘱咐张姨,“早饭弄点清补的,她们今天吃了太多重口味的东西,嘉而有点不适应,要调理一下。” 张姨点头:“好的,少爷。” “单子核对过了?”他看了一眼在客厅阳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那些高奢品牌盒子。 “核对过了,没有错漏。”张姨答道。 “明天她们开盒的时候你跟着看看,有问题告诉康雷。” “是。” “您辛苦了,早些休息。”荣霄飏朝她点点头,开门离去。 翌日,两个女孩子九点多才起,张姨做了清补凉,叶知知吃得十分感动。 “张姨你为什么这么贴心,我醒来那会儿肚子还有点不舒服,又觉得饿,想吃点清爽的。”叶知知边说边舀第二碗,“结果一出来就看到这个,简直了!” “不是我,是少爷。”张姨笑眯眯地端上来一碟水晶虾饺,一碟干蒸烧卖,“他昨晚特地嘱咐,让做点清补的。” 叶知知捧心:“荣哥哥为什么这么完美,嘤嘤嘤。”她又想起来昨晚睡前的画面,问苍嘉而:“嘉嘉你脚不疼?” 苍嘉而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有此一问,懵懵地答:“不疼。” “也没肿?”叶知知接着问。 苍嘉而摇了摇头,继续懵。 “荣哥哥给你做了好久的腿部按摩。”叶知知不卖关子了,“我当时惊讶得差点不会说话了。” 苍嘉而愣住,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的碗和勺,捂住了脸。 叶知知笑得直不起腰:“嘉嘉你居然是这个反应,你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 张姨看她俩可爱,笑着添油加醋:“叶小姐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也是少爷抱回房里的。” “啊?啊?!”叶知知瞬间跟被雷劈了一样,捧着脸快要扭成名画《呐喊》,“天!我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等等……”她瞪着张姨,提着气问:“是什么姿势……抱的?” 张姨笑得快要合不拢嘴:“我看网上说的,应该是叫公主抱。” “啊——我为什么睡那么死!”叶知知彻底捂住了脸,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又抬头叫了几声,再重新捂住脸。 苍嘉而这会儿缓过来了,仔细辨认了一下,听明白了那几声叫的是什么,于是轮到她笑得直不起腰——“我116斤!他也抱得动!” 两个人玩闹一会儿,吃好早饭,坐到阳台上边拆盒子边聊天。每家品牌店都送了精致的小礼物,跟开盲盒一样,拆到后面买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兴趣全在比拼小礼物上。 张姨时不时过来看一看,苍嘉而问是不是有事,张姨答少爷叮嘱过,如果有问题要告诉他,又招来叶知知一阵鸡叫。 “荣哥哥好细心,天啊。”叶知知满脑子的粉色小心心简直要变成实体,“不行,我必须跟他道谢。” 她拿起旁边桌上的手机,点开社交app,啪啪啪打字。 知了知了:[荣哥哥,谢谢你!] 过会儿新消息跳出来。荣霄飏:[不用客气。] 知了知了:[不是客气,是诚心诚意的感谢,为你昨天所做的一切。] 荣霄飏:[那我只能接受了。] 知了知了:[不用客气。]附带一个扮鬼脸表情。 荣霄飏:[今天我有事,就不去医院了,麻烦帮我告诉嘉而。] 叶知知回了个“没问题”,转头问苍嘉而几点去医院,顺便把荣霄飏的话转达给她。 午后两点半,两人到了医院。叶知知在病床前好好坐了一会儿,竹筒倒豆豆地把头天逛街的事都讲给席真,到最后完全就是荣霄飏无脑夸,各种庆幸苍嘉而进了荣家。 夸着夸着,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席真的右手食指微微在颤。 叶知知瞪大了眼睛,不敢再说话,只拉着方华来确认。 方华也十分意外,朝叶知知点头,叶知知赶紧奔到外间,叫苍嘉而进去看。 等苍嘉而换好无菌服进去,席真已经恢复了无知无觉的状态,幸好方华反应快,录了一个几秒的视频,也算是让苍嘉而眼见为实了。 苍嘉而存好视频,来回看了好多遍,在床前一直陪到探视时间结束,出来以后第一时间问叶知知:“你跟我妈妈说了什么?” “就昨天的事啊,基本上都说了,然后就使劲夸荣哥哥,我觉得有他在,你就有了保护神。”叶知知一五一十地答,“就是在夸荣哥哥的时候,阿姨的手动了。” 苍嘉而沉默片刻,面上的喜色渐渐敛去,叶知知有些不解。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叶知知便也不问,两个人离开医院回家。 路上,苍嘉而把荣霄飏“目前无心谈恋爱”的表态转达给叶知知,并告诉她加好友是有另外的原因,叶知知小小地哀怨了几分钟就放下了:“能认识荣哥哥已经很好了,我不用一直被吊着,还可以继续跟他做朋友,足够了。” “嗯,做朋友就好了。”苍嘉而握了握她的手。 到了家,苍嘉而说要小睡一会儿,叶知知只能自己打发自己,折腾一圈没找着什么乐子,也没心情刷剧,于是开始给荣霄飏发消息。 知了知了:[荣哥哥,找你聊天会打扰你吗?] 荣霄飏:[不会。] 知了知了:[嘉嘉告诉我你加我好友是有事要问,我现在可以回答哦。] 荣霄飏:[其实就是想问嘉而的事,我不好直接告诉她。] 叶知知意外了。[咦?要问什么?] 荣霄飏:[嘉而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我虽然有尽力照顾她,还是担心哪里会做错,所以需要你帮忙。] 荣霄飏:[目前并没有具体的问题要问,之后如果有,我可能随时会打扰你。] [没问题!]荣哥哥好关心嘉而啊,叶知知又是满心粉红泡泡。 荣霄飏:[你要是发现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荣霄飏:[这件事不要告诉她,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是找你问运动方面的专业问题,或者我想找你家里谈生意也行。] 叶知知一边点头,一边默默琢磨,眼下有什么情况可以告诉荣哥哥。 “啊!”脑海中突然亮起一盏灯,叶知知起身,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还真有!” 第11章 知知,帮我拆画。 知了知了:[荣哥哥,嘉嘉以前每天都会练琴,我来这几天她都没提过这个事,家里也没见有乐器。] 荣霄飏:[我会去弄清楚哪里疏漏了。你也问问嘉而,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好,等她睡醒了我就去问。] 荣霄飏联系了荣胤良,荣胤良马上丢开手头上的事,找特助问话。特助表示之前从苍家把小姐的东西搬出来,除了乐理知识、乐谱类的书籍,苍家的管家并没有整理出任何跟乐器相关的个人物品。 “小姐的资料上,这方面内容只提了一句‘有音乐天赋,有演奏才能’。我当时问了管家,他说从来没听过小姐在家里练琴,苍家也确实没有琴房,我想小姐平时是不是都在学校练,这事管家也没必要瞒骗,所以就先把已经整理出来的东西送到兰汀小苑了。”特助解释完马上道歉:“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去查。” 特助离开,荣胤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要瞒这个,有心去看看她,秘书的会议提醒又追着来,于是只好打电话给荣霄飏,让他去处理。 那边特助还没查出结果,叶知知的消息先到。 [荣哥哥,我想起来了,嘉嘉的琴房在真姨的公司里。她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真姨同进同出,放学也是到公司做作业,真姨就专门弄了一间房给她。嘉嘉不提这个事,会不会是因为真姨的公司现在已经属于她爸爸?] 荣霄飏明白了。[多谢你,知知,我想拜托你再帮个忙。] [荣哥哥你说。] [等嘉而醒来,你还是去问,不管她有什么顾虑,你都想办法说服她,这样后面的事情都好安排,也不会唐突到她。我希望了解她的真实想法,如果你觉得合适,可以告诉我,不合适也没关系。] [好的。] 跟叶知知聊完没多久,特助的电话来了。他找学校教务主任问过,苍嘉而确实经常在音乐室练习,但并没有把个人乐器存放在学校。排除了学校,剩下就是她妈妈的公司,席真的秘书现在成了苍一骁的秘书,她说席总出事以后,苍嘉而的琴房就一直锁着,苍总没发话怎么处理,也就没人去管。 荣霄飏想不明白。苍嘉而是担心她爸不肯?苍一骁一个亿都能咬牙拿出来,还会舍不得这个琴房?要么是不想再给荣家添麻烦?但她都要成为荣家的养女了,一个琴房算什么负担?用得着么? 那还有什么理由? 琴房里有她不愿示人的东西? 荣霄飏眯了眯眼。 她没有主动权,怕琴房打开,秘密曝光?但在苍一骁手上不是更不靠谱?或者,她不介意被亲爸看到,只是不想被新爸爸和新哥哥看到? 小姑娘心眼有点多,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找个借口去看看?让特助跟苍一骁约个时间,他先去拜访一下? 他给特助打电话时,叶知知正在跟刚起床的苍嘉而聊天。 “嘉嘉,阿姨出事以后,你是不是就没练过琴了。” “嗯。”苍嘉而面上还残留着困意,只简单应一声就进了浴室,接水洗脸。 “那你不练了吗。”叶知知跟到浴室门边,不解地说:“你那么有天赋,就只考级,从不参加各种比赛,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 “知知,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苍嘉而擦完脸,望着镜中的叶知知,“对我来说,练不练琴没有那么重要,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快点长大。” 叶知知好一会儿没吭声,直到跟苍嘉而面对面坐在飘窗上,才郑重地问:“嘉嘉,你没有那么相信荣哥哥,对?” 苍嘉而摇头:“其实跟信不信任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总忘不掉自己是在寄人篱下。” “荣伯伯和荣哥哥……他们对我好,是他们愿意付出,我很感激,会一生铭记,但……”她垂眸低声说,“但,荣伯母去世,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哥哥当时打了伯伯一拳,他那么痛苦,那么愤怒……我没办法把现在拥有的这一切视为理所应当,我始终觉得,我是一个横插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外人,我不应该在这里。” 叶知知睁大眼睛,像是突然悟到了什么,她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握住苍嘉而的手。 “嘉嘉,我要跟你道歉,我今天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对不起。”她诚实地交代了跟荣霄飏的所有秘密对话,“荣哥哥太好了,我没想那么多,但你刚才的话让我意识到,答应帮他的忙,等于是做了这个尴尬的中间人,这不合适。” 苍嘉而一脸意外地听完,神情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甚至紧张得捏住了拳头。 “怎么了?”叶知知诧异。 “知知,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你不用道歉。”苍嘉而起身,一边换衣服一边轻声说,“我现在要出去,你陪我,就跟张姨说散步。” “好。”叶知知也起身,到客厅等苍嘉而。 两个人下了楼,苍嘉而悄悄留意有没有保镖跟,让叶知知手机上叫出租。等上了车,她让司机先随便绕圈,自己给苍一骁打电话,说想去琴房拿东西。 苍一骁正忙,语气极不耐烦:“你那破琴房有什么宝贝?一个两个电话没完。荣家那小子说明天要来,你现在又要拿什么?” 苍嘉而一怔,马上机敏而乖巧地应道:“对不起打扰到您了,琴房里有我的一些小零碎,我想先收拾,方便他们之后来搬。” 苍一骁“嗯”了一声:“我现在没在公司,你找李秘书,自己直接过去。” 苍嘉而挂断电话,轻轻吁口气,报了地址给司机。 将近下班的时间,秘书也很忙,在办公楼下接应两个女孩子,脚步匆匆。苍嘉而熟门熟路,其实也不需要她陪伴,秘书客气几句,又提了一下荣家特助打电话的事,苍嘉而冷静应对,表示自己就是来处理琴房的,秘书便离开了。 叶知知一路安静地跟着苍嘉而,什么也没问,直到看着她打开关闭了一个多月的琴房大门,进了琴房里的小隔间,见到满屋子的画,尤其是其中最大的那幅油画——目测15米高,2米长——她才明白苍嘉而为什么会急着出门。 那幅画尚未完成,被锁链锁住的白裙少女,背上有正在生成的双翼,远处海面波涛汹涌,黑如深渊,天空却有隐约的亮光自乌云中闪现。少女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头发与裙摆随风飘扬,双足赤裸踩在沙滩上,站姿显出某种倔强。 这是苍嘉而的自画像,她不欲为人知的那一面。 望着那一对还只有简单轮廓的翅膀,叶知知脑海中响起那句话: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快点长大。 “知知,帮我拆画。”苍嘉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哦,好。”叶知知比对着苍嘉而的动作边看边学,很快就拆完几幅小画。 “拆下来又怎么处理?”叶知知边忙活边问。 “找个地方烧掉。”苍嘉而淡淡地答。 “啊?!”叶知知震惊。 “没关系,以后可以再画。”苍嘉而轻声安慰道,“会画得更好的。” 叶知知敛起表情,点了点头:“颜料什么的可以拿走,但画架呢?” 苍嘉而镇定地说:“这一层是顶层,上面是天台,现在是下班时间了,人都在往楼下走,我们等下把画架都搬到天台上去,不会有人看到。天台每天都有人打扫,他们会把画架处理掉。” “啊……”她突然又想起什么,“走道有监控,只有我妈妈办公室的电梯没有摄像头。琴房有个小门直通办公室,希望他们没锁,不然上楼顶就不可能不被拍到。” 她又看向拆下来的一大摞画,原本的打算是坐总裁电梯下楼,就这么带出去,但不管是一楼大厅还是地下停车场都有监控,万一被拍到,今天就等于白来。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也带到楼顶处理掉。天台虽然也有摄像头,但她记得大致的位置,门边有死角,小心一点可以避免进入监控区域。 “画先撕碎或者剪碎,越碎越好。”她打开随身背的小包,拿出一个大约有巴掌两倍大的折叠小方块甩了几下,它就扩展成容量惊人的收纳袋,“碎片全扔里面,等下一起带上楼。如果能烧就烧了,不能烧就扔在那儿,保洁收垃圾看到是碎纸,也不会太在意。” “需要做得这么细致吗……要防到这个程度?”叶知知惊讶得瞠目结舌,“这都搞得跟悬疑剧一样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安心。”苍嘉而答道。她环顾四周,看着这间留有无数记忆的小房子,母亲陪伴她练琴、创作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她不由得闭了闭眼。 “音乐、舞蹈……台上的表演,我可以呈现出大家想要看到的模样,唯独画画不能。”她说着,面色变得沉静,“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会画画。” 隔天一早荣霄飏如约造访,苍一骁仍然不在。李秘书接待他,说嘉而小姐头天傍晚来过了,留了钥匙。 荣霄飏微微扬眉,没说什么,慢条斯理地跟着李秘书进了琴房。约摸200平的空间,木地板,对面窗台下有把杆,右侧一整面落地镜,左侧靠墙角位置放着一台三角钢琴,另一边有个小门。 “李秘书你去忙,我看看就走,晚点会有人来搬。”荣霄飏对李秘书说。 “行,那钥匙给您。”李秘书把钥匙交到荣霄飏手上,匆匆离开。 荣霄飏打开小房间的门。迎面一个大玻璃柜,里面挂着四把小提琴,右边靠墙放着一个落了灰的大提琴琴盒,左边另一个窄些的玻璃柜架着一把大提琴,两个柜子的电子仪表板上都亮着保养数据。 大提琴柜旁边是书架,除了音乐类书籍,还放了些看着就不值钱的小摆件,荣霄飏拿起一个掂了掂,挺沉,看样子只是用来镇书的。书架下面的柜子里除了几个小提琴琴盒没有别的,荣霄飏伸出手,在隔板上过了一下,“啧”了一声:“擦得还挺干净。” 他走到尽头的布艺沙发边,转过身来打量整个房间,然后又缓步走出去,微微抬眼,看了看走道上的摄像头。 小姑娘动作这么快,当然是因为非但没被好朋友说服,反而借此得知了荣哥哥打的小算盘。 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很难猜,哪怕叶知知性格这么直率爽朗,又迷恋偶像剧,对他表现出无可怀疑的倾慕,也仍然有着难以预计的善变。 低估了你们啊。 第12章 我没有理由恨她。 荣霄飏笑了笑,快步离开琴房。 [嘉而,今天几点去医院?]荣霄飏上了车,给苍嘉而发消息。 嘉:[等会儿就去,荣哥哥你要来吗?] [我正在过去的路上,直接到医院碰面。] [嗯,好。] 荣霄飏敲门进病房的时候,叶知知坐在外间沙发上,见到他来便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荣哥哥,之前跟你的约定我单方面作废了,对不起。是我太草率,没有考虑清楚就作出承诺。” “你不需要道歉。”荣霄飏摆摆手坐下来,跟叶知知隔了一人位,“这事是我做得不对,说得难听点,挺不地道的,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没有没有。”叶知知也摆手。 “嘉而肯定不会生你的气。”荣霄飏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侧头看着叶知知。 叶知知赶紧解释:“她也没有生你的气。” 荣霄飏低头笑了笑:“她就算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两人沉默一会儿,叶知知另起了一个话头:“荣哥哥,我想问一下,收养嘉嘉的仪式,日期定了吗?” “嗯……我爸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估计最快也要一周后。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问我几时回。下个月我要正式进入国家队了,这个月剩下的假期,爸妈想全家出去旅行。”叶知知神情中难掩期待。 荣霄飏朝她伸出手:“能进入国家队,非常了不起,恭喜你。” “谢谢。”叶知知跟他握了握,“如果仪式能确定在一周后,那我可以等仪式后再走。” “我去安排。”荣霄飏直起身,隔着玻璃墙看了看正在陪床的苍嘉而,“毕竟你是为了见证这个仪式特地过来的,不能让你白跑。” “啊,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叶知知嘿嘿一笑,“也不是想催……就是希望能参与嘉嘉人生的每一个重要事件。” 荣霄飏扬了扬眉毛:“这种重视程度……我都开始好奇你们之间是怎样的缘分了。” 他说完又补充道:“只是好奇,没有打探的意思。” “哈哈哈荣哥哥你不用这么小心谨慎,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第一眼看到嘉嘉,我就觉得她可爱,想要保护她。”叶知知耸了耸肩,“我妈说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嘉嘉很多债,这辈子来还的。” “令人羡慕。”荣霄飏说。 “还好啦。”叶知知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探视时间还剩七分钟,荣哥哥你要不要进去?” “等嘉嘉出来再说,让她多陪一会儿。” 叶知知往无菌房看了看,苍嘉而正贴着席真的手说着什么,不像是马上要出来的样子。 “荣哥哥,我有个问题,要是冒犯到你,我先道歉。”叶知知压低声音,神情严肃,“但是为了嘉嘉,哪怕是让你不高兴,我也要说。” 荣霄飏笑了笑,淡淡地答:“没关系,你问。” “嘉嘉跟我说了她是怎么来到荣家的。”叶知知顿了顿,像是想不到怎样措辞才合适,“我觉得……如果是我站在荣哥哥的立场,我会很难接受……何况还要认她做妹妹。” 她表达得虽然委婉,言下之意却并不客气,轻一点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能对嘉嘉那么好,讲重了则是直接怀疑他的用心。 荣霄飏垂眸沉默片刻,轻声说:“我十二岁前不在父母身边,一年也就能跟我妈见四次面,后来回家,又发现很多话不能跟她说,我以为我长大了就可以挣脱这个束缚,没想到她走了。嘉而跟她妈妈很亲,成长路上一直被妈妈保护着,但是她突然出事,就这么躺着,能不能醒都是未知数,嘉而只能这么守着她,无止境地等。我不知道我跟嘉而……谁更不幸。” 他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茶几,“何况,嘉而并不是加害者。我妈的死……是我爸造成的,我当时迁怒已经很不理智。我没有理由恨她。” 叶知知愣住了,她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番剖白,尤其是荣霄飏小时候的经历,简直颠覆她的想象。 她预想中的“冒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是真的冒犯他了,她心里难受得像是打翻了一锅酸辣粉。叶知知猛地站起,鞠躬九十度。 “荣哥哥,对不起。” 荣霄飏起身虚扶她一把,打趣道:“今天的主题是道歉么?半小时不到就你来我往三次了。” 叶知知也觉得有些别扭,马上顺着台阶下,一边打哈哈一边坐回沙发里。 “你跟嘉而的感情,真的很让人羡慕。”荣霄飏神色平静,语气却真挚,“你们为了对方,都愿意去做得罪人的事。嘉而那么内敛,却会非常直接地问我对你是什么看法,你今天也用同样的方式保护她。” 他没有这样的朋友——叶知知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沉默了。 里间的苍嘉而起身往外走,荣霄飏看了看时间,还有三分钟左右,他套上无菌服,进去坐到病床边,跟席真说了一会儿话。 回到兰汀小苑,荣霄飏正经向苍嘉而道歉,自责“通过她身边的人打听她情况”的做法有失磊落,苍嘉而当然不计较,这事就算揭过了。 “我让人在附近找了一间舞蹈室,离这边一条街,条件比你之前的琴房稍微好一点。下午他们会把东西都搬过来,你要去看看么?”荣霄飏看着苍嘉而。 “嗯,去。”苍嘉而点头。 “有什么东西想添置的,随时可以告诉我。”荣霄飏补充道。 苍嘉而再点头。 荣霄飏又问:“之后有什么活动安排么?要是没有,跟我一起去山上住几天?”边说边同时用目光征询叶知知的意见。 “诶?”苍嘉而睁大双眼。 “这么热的天,上山避避暑。去哪儿你们不用管,带好必备物品就是了,喜欢玩水的话,别忘记泳衣。” “哇,我喜欢玩水!”叶知知拍手。 苍嘉而想了一下,说:“医院明天会给妈妈安排会诊,我想听听结果,我们后天出发,可以吗?” “当然可以。”荣霄飏点头,“我本来也是计划后天走。” 中午吃完饭,荣霄飏待在客厅,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监控视频。两个小姑娘一直在琴房里待着,除了时间挺长,其它没什么不对劲,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当然,他非要查到底也不是做不到,但那毕竟是苍家的地盘,为了这么个小事,没必要。 荣霄飏微微扯了扯嘴角,他这个天降的妹妹,看着是一朵柔弱小白花,芯子里可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女孩对客厅里的暗流毫无所觉,一个午休小睡,一个在房间里刷新剧。两点多搬家的车队来消息,已经到了附近,苍嘉而正好也醒了,三个人便下楼,坐上车往新的琴房过去。 新琴房在一栋四层商业楼里,原本是舞蹈工作室,面积300平左右,装修档次中上,带一个换衣间、一个洗手间,看样子已经初步打扫过,挺干净。 三个人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回到门边,荣霄飏介绍整栋楼的情况:“除了一楼大部分做餐饮,二楼和三楼基本是做教培和运动健身的,这一层只有两个大空间,另一边现在没人。” 他顿了顿,对苍嘉而说:“这里装修时做过隔音,我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你可以先试试。如果不够好,我让人重新做。至于这个玻璃门……”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门,“你要不想被人打扰,我就把它换掉。” 苍嘉而轻轻点头:“门还是换成不透明的。” 荣霄飏手机响,是搬家车队的消息,琴都已经到楼下。“他们到了。”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把玻璃门开到最大,然后带着两个女孩子避到角落,以免干扰专业搬运工人工作。“嘉而你等下指挥他们,把东西放在你想放的地方。” “好。” 叶知知一直在仔细打量这个空旷的大房间,这会儿忍不住问:“荣哥哥,隔壁的空房间跟这个一样么?” “应该差不多。我没有实地看,只看了个现场拍的视频。”荣霄飏答道,“那边原先是拳击馆,拆了以后还没租出去,放了一两个月,装修是黑红色调,比较粗犷,功能和风格都不适合嘉而。” “那我去看看。”叶知知狡黠一笑,“我为什么要等以后再来开箭馆?运动员和小老板的双重身份不香吗?” 苍嘉而眼睛一亮。 “你等等,我让他们先联系一下房东。”荣霄飏叫住叶知知,“昨天助理问过中介,房东不太愿意卖。” “那我就租呗,租它个十年二十年,也不差那点钱。”叶知知不觉得这是问题,“我的店跟嘉嘉的琴房做邻居,这才是重点。” 荣霄飏摇了摇头:“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说着便出去打电话。 “哦。”叶知知看着他的背影似懂非懂,只好继续陪苍嘉而“罚站”。 工人们陆续上来了,小提琴和大提琴明显都是放在琴盒里,外面再包得严严实实,沙发、书架、玻璃保养柜除了裹着泡沫材料,还都打了木架子。拆包装很快,苍嘉而指挥他们把东西一一放置到位,小房间还有不少富余。 最后钢琴进屋,五位师傅步伐一致非常小心地把琴放到小房间外面,离墙一米左右的位置,然后十分细致地拆包装,离开前其中一位师傅还不忘提一句“我们随时可以上门来调音”,服务到位。 搬到一半,荣霄飏打完电话回来了。等工人都走了,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苍嘉而。“这边的保洁,迟一点会打电话给你,你自己安排他们的工作时间。” 他说完又看向叶知知:“隔壁房子,房东要价很高。这块地皮比较好,有升值空间,但不值他开的那个价,你真想要,我让人去处理这个事。” “怎么个‘处理’法?”叶知知一脸兴味。 第13章 我要自己赚钱。 荣霄飏失笑:“想什么呢,当我是黑社会?” 叶知知吐了吐舌头:“我就脑补一下。” “跟他谈个双方都不吃亏的价,再给点钱以外的好处,比如这个人喜欢炒房,那就给他点内幕消息。对我们来说这些消息值不了什么,但对他来说可能是难得的机会。至于抓不抓得住,就看他有多少本事。”荣霄飏耐心地解释道,带着她俩出门,然后锁门,下楼。 叶知知拉着苍嘉而,边走边跟她对视一眼,问出了两人共同的疑问:“这次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么?” “不是。”荣霄飏答,“小吃街那些混混只想占小便宜,这个太贪,就是笃定我们想买。” “……那还给他好处?”叶知知皱眉。 荣霄飏语气淡淡:“当然有辅助手段来保证这个‘好处’足够诱人。” “我就说没那么简单。”叶知知挠下巴,“荣哥哥你先别说,我来猜猜。” 三个人坐进车里,叶知知还在想,苍嘉而摸出手机打了一行字,悄悄塞给叶知知,叶知知一看,“让房子租不出去,甚至卖不掉”,便露出了一个“有道理”的表情。 “荣哥哥,我想起一个俗语,‘打一巴掌给颗枣’,所以‘辅助手段’肯定是让他日子不好过的方式,比如这个房子以后再也租不出去,甚至都卖不掉。但他既然是不好搞的那种人,这样也不一定会轻易就范,所以给个好处,两下对比,他就会肯合作了。”叶知知捋清了思路,说起来就一大串,“手段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他们吃教训,两次的人不同,方式自然就不同,对。” “嗯,是这样。”荣霄飏轻笑一声,“你们拿我当老师呢,随时上课。我该不该收个学费?” “那我要开店当小老板,总不能纸上谈兵。”叶知知一本正经,“荣哥哥你只要肯拨时间,我真的交学费认真学的。” 荣霄飏摆了摆手:“没必要。你跟你爸妈学,找准会办事的人,好过自己来处理这些零七八碎。” “可你也没让别人来处理啊。”叶知知不服气。 “是你们的事,我才一个个过目。”荣霄飏答。 叶知知闻言,拿起还放在自己腿上的苍嘉而的手机,解锁后打下一行字,然后把它还过去。 苍嘉而低头一看,“是嘉而的事,我才一个个过目。”于是抿着嘴笑了笑。 荣霄飏把她俩送回兰汀小苑就离开了,路上发消息给苍嘉而,是一个邮箱地址和登录密码。[这个邮箱用来收剧本,现在里面已经有两三个本子了,你们有闲可以看看。] “这也太有效率了!”叶知知一边感叹,一边拿起pad登录邮箱,把三个剧本下载下来,点开其中一个,“嘉嘉,上午在医院,我问了荣哥哥一件事。” “嗯?” 叶知知把“冒犯”荣霄飏的过程复述了一遍。“荣哥哥的经历跟我以为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他从小就在国外,接受最高端的精英教育。结果……”她顿了顿,“我觉得他可能是最理解你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在意你,怎么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面面俱到?” 苍嘉而沉默了一会儿,说:“知知,如果叶叔叔说要领养一个女儿,她是叶叔叔前女友跟别人生的孩子,你会很开心地接纳她做姐妹吗。” 叶知知哽了一下。 “如果是同性,你觉得不好接受,那换成男生,会容易一点吗。”苍嘉而继续问。 叶知知代入想象,还是没法痛快地说出“我ok啊”。 “不是说荣哥哥一定有问题。”苍嘉而低声说,“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而我太弱小,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叶知知皱眉,不那么赞同,但仔细把这几天的经历捋过一遍,又还是点了点头。 “他好像……确实是在安排你的生活,看起来很体贴,实际上并没有给你说‘不’的机会。” 苍嘉而没答话,只是望着窗外西斜的阳光,怔怔地出神。 “想什么呢?”叶知知问。 “知知,陪我出去走走。”苍嘉而忽然起身。 “哦,好。” 两人下楼,到附近的商场散步。苍嘉而回头瞥一眼保镖,见他们一直远远地缀在后边,才放心跟好友说心里话。 “知知,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啊?”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叶知知一脸的不理解,“为什么?” “你去集训前,我只告诉你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没讲过任何真实想法,你集训回来,我还是没讲……”苍嘉而犹豫着,斟酌着,“一是因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轻易表达真实情感,二是因为,我讨厌现在这个弱小无力的自己,每次想到要跟你说,就会连带着自厌,然后想逃避。” 叶知知摇头:“可是发生这些事又不怪你,而且你都还没满十五岁,谁也不会指望你去改变现状啊。” 两人路过一家甜品店,苍嘉而拉着叶知知进去,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点单。 “知知,我外公是被爸爸气死的,等外公外婆都走了,爸爸就想要撤掉妈妈的维生系统……荣伯伯说,妈妈发生车祸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把我托付给他,我妈妈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想离婚,我爸做这些事,是为了夺取妈妈的公司。然后荣哥哥又说,伯伯要对我爸爸的公司下手……”苍嘉而压低声音,把家中的秘密告诉唯一的好朋友。 “爸爸跟小妈说要放弃妈妈,我当时在门外偷听到了,差点就想报警。可我知道报警没用,一个未成年去告自己的父亲,又没有证据,谁会信呢,何况我爸在宾城多少也算是有名气的企业家,多的是手段把事情压下去。我要是真做了,妈妈未必能得救,我自己可能都会失去自由。荣哥哥告诉我伯伯要对我爸的公司下手,我知道他是想看我的反应,但我能怎么做?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恩人,我只好当作不知道。” “天……”叶知知没料到苍家的变故竟然藏着这样的真相,震惊得捂住了嘴。 “如果我是成年人,我能自己赚钱供养妈妈,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可我现在只能仰仗荣伯伯,我也不敢拒绝荣哥哥,他们好心照顾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服务员送上来两份甜品,等她走远了,叶知知才说:“我明白了。但是嘉嘉,你不应该因此而讨厌自己,如果没有你,阿姨可能会失去求生意志,也可能等不到荣伯伯来接她就已经被害。你需要的只是时间和未来计划。” “嗯。”苍嘉而拿勺子搅动碗里的小料,眼眸虽低垂着,目光却清晰而坚定,“我要自己赚钱。妈妈留下来的小公司,我成年以后才能接手,现在先不考虑。荣伯伯从我爸那边拿了2500万,是给我作生活费用的,我想拿一部分做投资,就投我们挑上的剧本。演奏、舞蹈、唱歌,我可以开视频号,看能不能接到广告,或者演出机会。另外,我还可以卖画。”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说着,抬眼定定地看向叶知知,“投资肯定要成立公司,我不想通过荣家,想问问看叶叔叔那边有没有合适的渠道。卖画只能秘密进行,我不了解艺术市场的情况,也不可能找荣伯伯他们,你妈妈对这些比较熟,我想请她教我。还有,你给我一个账号,卖画赚到的钱,都汇到你的户头上。” “好,我回去就找我爸妈商量。”叶知知用力点头,补充道:“等你开了视频号,我找人帮你运营。” 苍嘉而轻轻摇头:“开视频号很难隐瞒,我可以不露脸,但只要有了点名气,就可能会被荣哥哥发现,我不想等到那时候他来问。所以等我准备好了,我会主动跟他说,他一定会接手所有能接手的事务,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其实都想好了,只要一步步去做就行。”叶知知仔细观察好友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有什么顾虑吗?” “我怕。” “嗯?”叶知知再次疑惑。 苍嘉而望着勺里舀的一块芋圆,轻声说:“你上次问我为什么从不去参加各种比赛,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因为妈妈从不让我去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 “为什么?”叶知知不明白好友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没有告诉我原因,只是从我懂事起就一直教我不要轻易表露真实的情绪,开心不要大笑,难过不要大哭,不要跟别人起冲突,也不要表现得太出挑,更不要随便把心里话告诉别人。”苍嘉而说着,陷入到回忆中,“她让我悄悄观察家里的佣人,人前怎么说话,人后又是什么样子……我看得最多的就是管家,他在苍家一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可私底下会欺负女孩子,我跟妈妈说了以后,家里就再没招过四十岁以下的女性。” “我现在明白,妈妈是用这样的方式保护我,让我看清楚人性的复杂,如果自己还不够强大,那就做一个没有威胁性的人。”她吞下勺里的芋圆,慢慢咀嚼,然后缓缓地长吁一口气,“可也因为这样,我从小没有冒过险,没有刻骨铭心的失败教训……我连朋友都只有你一个,因为你跟我不同校甚至不同城,我们的家族没有直接的利益关联……我活在安全区里,以前是被妈妈保护,现在是荣伯伯和荣哥哥,我一想到要自己踏出那一步,去面对所有可能的风浪,我就忍不住害怕。” 她再次抬眼看向好友:“我连现在跟你说这些话,都一阵阵地害怕。如果有一天,我的伪装被所有人知道了,我不敢想……” 第14章 我们嘉嘉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呢? 叶知知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的秘密,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一分一毫,就算是要跟我爸妈商量,我也会让他们先发誓。” “谢谢你,知知。”苍嘉而回握好朋友的手。 “那——我现在想问——”叶知知突然上下打量苍嘉而,动作虽略显夸张,声音却仍然是压低了的,“我们嘉嘉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呢?” 苍嘉而露出一个向往的微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但我想成为的人,是跟叶知知一样直率坦荡,还非常roantic,但又保留着自己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敏感和理性,再加上一点酷劲儿。” “哇——很帅哎!”叶知知已经脑补上了,“我也想变成这样!” “你已经很帅啦!”苍嘉而打开手机相册,点出珍藏的照片,那是叶知知射箭时的英姿,“等你进了国家队,参加国际赛事,大家都会看到你这么帅的样子。” 叶知知笑得见牙不见眼,“到时候我只给你发最帅的私家照片,让人羡慕死你。”她说着,话锋一转,“等你成为大画家,我就跟人说我是你的死党,羡慕死他们。” 氛围被她这么几句话扭转过来,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一阵,吃完甜品就往回走。 保镖一直没进店,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给荣霄飏的报告便也详细不起来。但荣霄飏仍然从几句简单的描述里察觉到了某种变化——气氛原本相对严肃,后来聊开了,氛围就变得轻松愉快——所以发生了什么? 荣霄飏笑了笑,关闭报告,电脑屏幕切换为灰底黑框的论坛交易页面。 次日上午九点,两个女生赶到医院,探视完毕后便坐在休息室等待。医生们已经在病房完成了会诊,之后全部到会议室进行讨论,她俩并不能旁听,也就各拿着手机,默默地看剧本。 十分钟后,荣胤良赶到,跟两个小姑娘打个照面以后就直接去了会议室。再过一会儿,荣霄飏也来了,探视完席真,也坐在休息室等结果。 快十一点的时候,荣胤良回到休息室,转述了会诊的意见。 “医生的看法分两派。一派比较悲观,因为你妈妈……脑部损伤比较大,在之前的医院也没有得到足够好的看护。她昏迷一个多月了,到现在也只是手指有过轻微颤动,目前基本无法制定可行性方案。”他面色沉郁地望着苍嘉而,顿了顿又说:“另一派认为可以考虑激进方案,国外有一个昏迷十五年的人接受了迷走神经刺激疗法,半年后苏醒了,但这只是个例,风险很高,必须给你妈妈进行更详细全面的脑部检查,条件达标才能开始着手筹备治疗。” 苍嘉而两手交握,捏得紧紧的:“那……伯伯您怎么想?” “我偏向于激进方案。”荣胤良沉声答道,“你妈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我觉得,妈妈要是自己能选,也会选这个。”苍嘉而抿了抿嘴,神情坚定。 荣胤良点点头:“行,我会让医院制定一个尽可能稳妥的方案,把风险降到最低。” “谢谢伯伯。” 荣胤良轻轻摸了摸苍嘉而的头顶:“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等你妈妈醒来,她看到你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操心,肯定会很高兴。” “嗯。”苍嘉而用力点头。 “我还有事,要回公司。”荣胤良边说边往外走,瞥一眼荣霄飏,示意他照顾两个小姑娘,“中午吃饭你们自己安排。” “伯伯再见。”苍嘉而乖巧地起身送他。 “中午想吃什么?”荣霄飏问叶知知,“我也不问嘉而了,反正你吃什么她都会陪着。” 叶知知摇头:“天太热,没胃口,不如在家吃张姨做的菜。” “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抓紧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们。”荣霄飏说完也往外走,又嘱咐苍嘉而:“山上娱乐不多,要是怕无聊就带点解乏的东西,有三个保镖随行,不怕没人拿行李。” “好。”苍嘉而目送他,“荣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 等荣霄飏离开,苍嘉而跟方华交代了一番,“大概有一周时间不能来探视,可能随时发视频请求”云云,然后跟叶知知一起回了兰汀小苑。 两个人午休后各自收拾行李,傍晚又一起去了趟琴房。苍嘉而叫了一直合作的调音师来给钢琴调音,又跟打扫琴房的保洁交代了工作安排,然后拿了一把小提琴,准备带去山上。 叶知知感叹:“勤奋的嘉嘉又回来了。” 苍嘉而神情认真:“我想试试在人多的地方拉琴,既能练习,又能练胆。” “有道理。”叶知知赞同。 为了养足精神第二天好赶路,两个人晚饭后休息片刻抓紧洗漱,九点多就躺下了。叶知知看剧本看得十分入迷,其实并没有早睡,但是沾枕头就睡熟了,苍嘉而却难得的翻来覆去,脑子里无数念头涌泉一般冒出来,整夜都在浅眠状态,结果早上起来两个黑眼圈清晰可见。 去机场的路上还好,还有精神跟叶知知聊剧本,等上了飞机,她就忍不住开始犯困,升空的过程中又因为有点晕机而不得不吃药,吃完除了睡觉再没有别的念想。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落地,她还睡得不省人事,荣霄飏好笑地把她一路背到机场停车场,跟之前一样让她躺在来接机的轿车后座,枕在叶知知腿上。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又继续背着她爬了一段弯曲小路,直到把她送进预定的复式独栋,让她躺在床上安心睡下,才去处理入住事宜。 苍嘉而醒来已经是晚餐时间,荣霄飏正好发消息给叶知知,民宿管理方有大厨专门服务,菜正陆续上桌。 “快点去洗脸。”叶知知看苍嘉而一脸的困意,忍不住催促,“大厨费心费力,我们要是头一天就迟到,那就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苍嘉而猛点头,迅速擦了把脸,两个人匆匆赶往订好的包房。 路七拐八绕,两个人踩着点赶上五个菜全上桌,都是以当地时令食材为绝对主角的创新菜,地方特色鲜明,吃得叶知知一脸满足。苍嘉而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但也着实长了见识。 饭后三个人到民宿公共区休息,苍嘉而被整个建筑群的设计吸引了。粗犷原始的毛石墙与非常现代的落地玻璃墙形成奇妙的冲突美,关键是,毛石墙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苍嘉而好奇它们的来历,不由得伸出手去触摸。 “发现特殊之处了?”荣霄飏走到她身旁,“这是民宿的亮点之一。” 苍嘉而侧头看着他,等待下文,叶知知也停在她身边,一起听解说。 “这里原本是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村落,五十年前村民都迁走了,时间一长,屋子垮了,只留下几十堵老墙。前些年重新搞开发,本来是要把墙推掉的,但是建筑师非常珍惜这些遗迹,坚持以它们为基础来设计整个民宿建筑群,最后反而成了独一无二的标志。”荣霄飏简单介绍完,又补充道:“还有几个亮点,你们现在出去可以看得见,但想看最好的效果,要等天完全黑下来。” “诶?我们过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叶知知来劲了,转头就往外走。 出门一张望,叶知知马上就找着了目标。东北边的山坡上有几个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白色建筑,像云又像泡泡,被渐暗的天色衬得未来感十足。 “好像外星人的宇宙飞船落在山沟沟里面,这感觉也太科幻了,建筑师创意一流。”叶知知发出由衷的赞赏。 “左边的‘泡泡’是无边泳池,边泡水边欣赏天光,据说感觉挺不错。右边那一片是书房,想看书可以去逛。”荣霄飏介绍道。 “还有吗?”叶知知跃跃欲试。 “还有一个比较远,这边视野限制了,天黑了在书房上面看比较好。”荣霄飏答。 叶知知看着苍嘉而,一脸的“走吗走吗”。 苍嘉而点头:“就当散步消食好啦。” 荣霄飏弯了弯嘴角:“那会是运动量有点大的‘散步’了。” “没关系,我睡了大半天,体力可以的。”苍嘉而被叶知知感染了,也有些兴奋。 “如果不是非要我陪,你们就自己去,让康雷跟着。”荣霄飏扬了扬手机,“我有点事要忙。” “嗯好。”叶知知拉着苍嘉而就走,“我们自己去,荣哥哥你忙!” 上山的路多半是阶梯,虽不长却曲折,两个人吃饱喝足了,又不赶时间,慢慢地走,倒也悠闲。晚霞还残留淡淡辉光,暑气未全散,山间的凉风丝丝缕缕,被幽深山色衬着,多少添了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走到顶上,两人没直接进书房,而是顺着指引去到尽头,看最后的那个亮点——既是字面意义上的,也是实实在在的亮点——一轮人造月亮嵌在山腰,映于水面,散发着柔和的光,宁静而神秘。 “好美。”叶知知感叹,“真是来对了。” 苍嘉而却往东边天空眺望,寻找真正的月亮。“要是天上的月亮也升起来,会更好看。” 叶知知闻言也抬头,只看到厚厚的一片云。“明天别下雨啊,我还想泡水。” “这么热的天,下雨应该也不会太冷。一边泡水一边看雨不也挺好么。”苍嘉而说着,转身往书房入口去。 书房人不少,许多小朋友,略吵。叶知知点了两杯饮料,跟苍嘉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吹冷气,静看山下那轮温柔的月亮,等身上热气散了,又离开书房,顺着步道去泡池。 泳池有穹顶,敞口朝东,叶知知“哇”了一声:“要是赶早过来,说不定可以边泡水边看朝霞。” 苍嘉而笑:“知知你好强的执念,做什么都惦记泡水。” “人生嘛,多一点体验又不是坏事。”叶知知振振有辞,“上次在那个餐厅学到一个词,一期一会,大意就是很多事情无法重来,所以要珍惜当下。不管是在水里看朝霞还是听雨,都是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做到的,谁知道下一次再过来是什么时候啊,所以我必须实现这个目标。” 第15章 荣哥哥身材超好耶! “一期一会……”苍嘉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两个人沿原路下山,把整个民宿区逛了一遍,又走错两次路,才回到最西边的复式独栋。 荣霄飏坐在一楼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神情专注,见她俩回来也只是给了个眼神,示意她们自便。 两人也不打扰他,自行洗漱收拾,早早躺床各自拿着手机看剧本。叶知知很快就睡着,苍嘉而十一点才收起手机充电,在黑暗里听着山的声音,下意识等待荣霄飏上楼的脚步,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早上果然有雨,淅淅沥沥,叶知知醒时天才蒙蒙亮,她把窗帘拨开一条缝,看见山间有淡淡白雾,便索性把窗帘全拉开,叫苍嘉而一起赏景。 “你要去泡水么?”苍嘉而揉揉眼睛,含糊地问。 “山里还是有点冷的,这个温度泡水不合适,除非泳池能加温。”叶知知答。 “那打电话问一下服务台?”苍嘉而打了个哈欠,困意渐醒。 “算了,下午再说。”叶知知躺回被子里。 两人赖着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八点钟听到隔壁荣霄飏下楼的声音,手机上收到他的消息,早饭送来了,两个人才懒洋洋地起身,洗漱换衣服。 “今天有什么计划么?”荣霄飏吃完他那份早点,边喝咖啡边问。 “闲逛,泡水。”叶知知答。 苍嘉而追加一句:“我还要练琴。” 荣霄飏看她一眼:“要去公共区表演么?” “荣哥哥你好神,这都能猜到。”叶知知一脸稀奇。 “迟早要登台,不难猜。”荣霄飏神色淡然,“今天你们自己安排,明天天气好的话,带你们去越野。” 叶知知立马瞪大了双眼:“是我以为的那个吗?atv、utv全地形越野,一身泥巴那种?” 荣霄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呜哇——!”叶知知简直要跳起来,“这地方居然还藏了这种项目!荣哥哥你还说山上没什么娱乐,我以为要修身养性呢,哈哈哈哈我太开心了!” “看样子玩过?”荣霄飏问。 “玩过!atv、utv都可以!”叶知知下巴一抬。 “挺厉害。”荣霄飏点点头,看向苍嘉而,问:“你怕不怕?” 苍嘉而摇头,双眼发亮。 “营地离这里不远,明早不下雨就十点半出发,到那边吃午饭。等下会有人送越野装备过来,你们都试试,不合适马上换。”荣霄飏嘱咐道,“今晚休息好,明天放开玩。” “yes sir!”叶知知起立敬礼。 “那我等下就去练琴。” 苍嘉而快速吃完早餐上楼,打开搁在床边的琴盒,把琴拿出来一点点调音。 一个半月没练过了,苍嘉而决定拿《purple passion》先恢复一下手感,然后再来复练各名家的小提琴协奏曲。妈妈一直都不太赞同她学现代曲目,总觉得轻飘飘的,情感也太浅薄,但她自己不觉得,所以经常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把现代曲目作为练习的首曲。 第一天,还是先不去公共区,等手感稳了再说。 她站到走廊上,定了定神,抛开杂念,曲谱在脑海中浮现。 《purple passion》拉了五六遍,手感回来之后死磕贝小协。等她从完全沉浸专注的状态出来,已经是午饭时间,叶知知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坐在不远处,正单手支着下巴看她。 “嘉嘉,你的技巧越来越好了。” “还行。”苍嘉而对自己的评价不算高,她瞥了一眼天色,走进房间,把琴收好。 “越野服送来了,去试一下。”荣霄飏上楼,一人一套递给她俩,“午饭还去昨晚的包间。你们是吃完了直接去泡池,还是回来休息了再去?直接去的话就带上泳装。” “直接去!”叶知知最积极,接过越野服就拉着苍嘉而进房间试衣。 叶知知的是橙黑色调,苍嘉而是蓝白,都非常合身,穿着也不闷。两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挺帅气。“荣哥哥,衣服没问题!”叶知知对门外大声喊。 “鞋子试了没?”荣霄飏细致得不行。 “试了!”苍嘉而答。 “好,我在楼下等你们。” 两个人又快手快脚换回常服,带上泳衣,下楼。 三人准点到达餐厅包间,享受完特级待遇,再到公共区歇上大半个小时,才施施然地上山。到了地方才知道,半露天大泡池居然是海水的,在北方的深山里享受海水浴,这反差感也是绝了,关键这个点居然还没人,简直就是包场。叶知知不能更满意,热身完毕先游一个来回,十分欢腾。 跟她比起来,苍嘉而的表现只能用小心翼翼来形容,叶知知已经开始蝶泳蛙泳各种炫,她还坐在池边不敢完全下水。 “嘉嘉你去年不是学过游泳吗?没学会??”叶知知一脸意外地游到她身边。 苍嘉而摇头。 叶知知正要继续说话,目光忽然转向别处,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苍嘉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猛地一红,又转回头来。 她之前居然都没想起男生游泳只需要一条泳裤,现在陡然看见荣霄飏这副打扮,脸烫得仿佛能烧水。 “荣哥哥身材超好耶!”叶知知全情投入地欣赏男体之美,皮厚到令人羡慕,“不是吹捧,是真的好。搞体育的男生我见得多嘛,身材都很棒,但怎么说,有些肌肉很发达啊,会让人想到牛蛙,但荣哥哥是那种体脂率比较低,肌肉线条非常流畅,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胸肌发达但不突兀,鲨鱼线、人鱼线、六块腹肌、又长又直的腿,该有的都有。个子高,比例还巨好,太理想了呜呜呜。” “知知你别讲啦。”苍嘉而很窘,小小声地说实话,“我没作好心理准备,突然看到荣哥哥只穿一条泳裤,我好不适应……” 叶知知这才回头看她,然后“噗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了?”荣霄飏走到苍嘉而身后,问。 “嘉嘉去年学了一个夏天也没学会游泳。”叶知知张口就来。 “哪有!我只去上了两次课!”苍嘉而争辩,两颊红晕未消。 荣霄飏一边热身一边说:“那正好,现在继续学,我来教。” 苍嘉而脸更红了。 叶知知猛笑一通,一头扎进水里,恶作剧地挠了挠苍嘉而的腿,然后潜远了。 “热身做好了没?”荣霄飏低头看着苍嘉而,她背后突出的椎骨如同一排纤细的乐符。 “做好了。”苍嘉而两手拨水,再用手掌贴住脸,试图快速降温。 “你等一下,现在不要下水。” 荣霄飏做完热身,脚步远去,过了一阵又回来,一个救生圈落在苍嘉而面前,激起一片水花。 “套着救生圈先适应一下在水里的感觉。”荣霄飏滑下泳池,漂在救生圈旁边,仰头看着苍嘉而。 苍嘉而这会儿脸已经不红了,荣霄飏整个人在水里,她只看到他的头和肩,便也不再尴尬,于是听话地套上救生圈,慢慢下到泳池。 “游泳要调节好心态,别紧张。越紧张就越僵硬,浮不起来。”他握住她两只手,引导她稍离岸边,“水的浮力其实足够承载人的体重,海水就更加,放松身体去感受它,不要抗拒它。” 苍嘉而试着照他说的去做,毕竟有救生圈,脚下踩不到底也没有太恐惧。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放手,苍嘉而一瞬间有点慌,手一紧握住他食指,又立刻镇定下来,手指松开,一点点去体会“在水里”的感觉。 叶知知游了一圈回来,看见苍嘉而渐渐有点适应了,便把手放在她脑后,让她仰躺。“前阵有个新闻,一个大妈喝醉了掉河里,漂到下一个镇子才醒,她就是这种仰姿。你哪怕没学会游泳动作,真遇到有什么情况,用这种仰姿放松躺在水上,获救几率也要高得多。” 苍嘉而闻言,调整两腿往前送,很快就仰面朝天了。 “对,就这样,去找那种身体浮起来的感觉,不要依赖救生圈。要是觉得可以了,下一步就试着把救生圈一点点挪开。”叶知知临时充当教练倒也挺像回事。 “我先适应一下……这么躺着。”苍嘉而不敢随便侧头,怕耳朵里灌水,只好望天说话。 “也行。”叶知知刚回完话,突地往水里一沉,瞬间没顶。 荣霄飏眉头一皱,也沉进水里。 苍嘉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氛围不对,又怕乱动反而惹出麻烦,便只好继续这么漂着。 过了一会儿旁边两米开外哗啦一响,三个人钻出水面,叶知知一阵猛咳,然后怒声大骂:“傅希宁你是不是有病!一天不搞出点事情来就不做人吗?!我真是倒了血霉了,出来玩还能碰到你这个惹祸精!” 被骂的女生看着跟叶知知年龄相当,长着一张颇具攻击性的脸,浓眉毛吊眼梢,两片嘴唇非常肉感,唇钉鼻环十分朋克。 “叶知知你真是个怂货,我就拖你一下,让你呛两口水而已,这都怕,当什么运动员。”她不屑地比个中指,视线落到荣霄飏脸上,“啧”了一声,吹个流氓哨,“这位帅哥哥我好像知道你。你是荣家的少爷,对。” 荣霄飏看了她一眼,没答话,只径自游到苍嘉而身旁,拉住她的手,把她送回岸边。“你先休息一下,回头没事了再继续练。” 苍嘉而听话地坐好。 那边厢,叶知知根本不吃傅希宁那套。她懒得打嘴仗,直接动手,两手轮流往水面推,越来越用力,一道道水帘就这么接二连三冲出去。傅希宁全无防备,眼睛迷了,脸上被打疼了,顿时暴怒地反击,一边疯狂撩水一边骂脏话。 荣霄飏眯了眯眼,索性也回到岸边,坐在苍嘉而右侧,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第16章 对他来说你只是小孩子。 叶知知最不怕的就是比体力,跟傅希宁你来我往的还闹得挺带劲,傅希宁没一会儿就扛不住了,忍不住大吼:“你特么有完没完了!” “傅希宁你真是个怂货,我就排你几下,让你呛两口水而已,这就受不住了,当什么混世魔王。”叶知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傅希宁彻底被激怒,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抓叶知知的头发,叶知知哪能让她得逞,一个转身就游出两米外。“来追我呀,怂货。” 傅希宁知道追不上,在水里体力不支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只好一边骂脏话一边气哼哼地上岸,非常没面子的退了场。 等傅希宁走得人影都瞧不见了,荣霄飏才放下两只手。 苍嘉而全程围观两人打闹,虽然被捂住了耳朵,多少也还是听到了一些,既惊讶于傅希宁的脏话词汇之丰富,也好奇她跟叶知知的关系。 “荣哥哥,我们下去。”苍嘉而套着救生圈“腾”一下跳进水里,手脚毫无章法地比划着,倒也游出了三四米。 “知知,刚那个人是谁呀。”苍嘉而扑腾到叶知知面前。 “我表姐。”叶知知还瞪着傅希宁离开的方向,明显没消气。 “啊?”苍嘉而意外。 “她在宾城其实挺有名的,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没听说过她也不奇怪。”叶知知深呼吸,调整情绪,“我外公外婆那样的大教育家,不知道培养出来多少大佬,傅希宁真是把他们的脸丢尽了。” “我知道她,只是没见过她本人。”苍嘉而摇了摇头,“你以前从不提她,我还以为你们是不熟的那种亲戚。” “提她就来气,影响心情。”叶知知说着,看向跟在苍嘉而身后的荣霄飏:“别看傅希宁这个样子,她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她要看上个男的,就算谈不成恋爱,也能把对方缠到发疯,荣哥哥你作好心理准备。” 荣霄飏扬了扬眉毛,没说话,倒是苍嘉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但没被叶知知的严肃感染到,反而一个人乐了起来。 “嘉嘉你肯定没想好事。”叶知知不满地哼唧。 苍嘉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就是觉得,你跟傅姐姐其实挺像的……” 叶知知大叫:“哪里像了!” 苍嘉而两手搭在救生圈上掰指头:“性格都很外向有活力,碰到讨厌的人脾气都特别暴躁,都很向往谈恋爱,遇到帅哥都很主动。”她说完举起左手,摇了摇四根伸直的手指头。 “……”叶知知噎了一下,“我竟无法反驳。” 荣霄飏轻笑出声,转移话题:“嘉而,还学不学游泳?” “晚一点再学。”苍嘉而答道,又问叶知知,“知知我们一起去那边坐坐。”她指了指泳池朝向山外的方向。 中午来的时候稍微有点晒,这会儿云层遮掉了太阳,倒适合边泡水边看风景,叶知知点了点头,一手勾住苍嘉而的救生圈,向泳池边游去。 荣霄飏没得到小姑娘的邀请,倒也乐得清静,自己来回游几圈,上岸拿了手机和气垫来,漂在水面上休息。 过会儿有服务员送来饮料,一杯放在离荣霄飏比较近的岸边,另外两杯递到两个女生手边。 天光云影,碧水如镜,荣霄飏看着前方的两个身影,举起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片。 下午来海水池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边玩水边看风景,也有漂亮姑娘想来搭讪荣霄飏,三个人便转去了相对清静的室内泳池。 叶知知一心想教会苍嘉而游泳,非常尽心地指导,荣霄飏见状,便在一旁辅助兼保护。等到快五点,苍嘉而还真的能放开救生圈,自己扑腾个十来米了。 “我就说我们嘉嘉聪明!”叶知知十分得意。 苍嘉而体力耗尽没精神回话,一心只想休息,但扒着泳池边就是上不去。荣霄飏上岸抱她,两手穿过腋下把她整个人拖出水面,然后又换成公主抱,将她送到椅子上躺好。 “好帅……”叶知知在后面双手合拢,满眼都是小心心。 荣霄飏没管叶知知什么反应,径自去拿了几条大毛巾过来,一条扔给叶知知,另一条让她帮苍嘉而擦干身上的水。“头发也擦一下,等她缓过来了再去冲洗。” “哦,好。”叶知知赶紧老老实实干活。 大概一刻钟,苍嘉而勉强坐起来,抓着叶知知的手臂起身,两腿发软地往外走。 荣霄飏摇了摇头,快步走到她身前蹲下,两手往后伸。 苍嘉而实在是很想拒绝,但也实在是走不动,只好顶着叶知知揶揄的笑容趴到荣霄飏背上。 这回他换了个动作,两臂夹着她大腿,手扣在后边,托住她的臀。她不需要用力勾他脖子也能稳稳当当地待在他背上,就是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觉得羞耻,臀部一阵阵发紧。 她只好催眠自己,“不要乱想,对他来说你只是小孩子。”一句话在心里重复又重复。但经过守在门边的保镖时,被他们的目光像扫描一样过一遍,她又恨不得找个地缝跳进去。 好在淋浴房没几步就到,苍嘉而这么一紧张,力气好像又恢复了些,总算是独自冲完了澡,没要叶知知帮忙。 回去的路她也强撑着走到底,也幸亏餐厅没有那么远。她又累又饿,根本顾不上体会什么味道,只觉得样样都香,结果差点吃撑。 到了客房,跟叶知知上楼,苍嘉而整个人摊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她累得几乎秒睡,但一小时后居然有两位女推拿师上门服务,考虑到隔天还要去越野,苍嘉而还是配合着换到贵妃椅上躺好,几分钟后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觉无比酣甜深沉,以至于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有片刻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又有些怀疑夜里做推拿是不是个梦。 “嘉嘉,昨晚睡得好不?”叶知知见她醒了,翻身过来问。 “特别好。”苍嘉而摁亮床头的手机看时间,不到八点。 “身上酸不酸?疼不疼?”叶知知又问。 苍嘉而来回滚了两下。“感觉手脚还有点发软,起床活动一下应该就好了。” “那今天可以放心玩车了。”叶知知眼睛亮亮的。 过会儿她又说:“嘉嘉,我真的有点羡慕你。” “诶?”苍嘉而瞪大眼睛看着好友。 “虽然你不太相信荣哥哥,但我这几天看在眼里,他真是把你当成小公主在照顾的。”叶知知轻声说,“昨晚推拿师给你做完按摩,我看你睡得那么香,本来想就让你睡在贵妃椅上,把被子给你盖上就好。结果没一会儿荣哥哥来,问你有没有睡回床上,我说没有,他就进来把你抱到床上,还让我帮你换睡衣,再仔细看看你膝盖上的淤青有没有好全。我跟他说你膝盖没事了他才放心。” “他全程都只看着你,眼睛里面只有你,我觉得我好像在偶像剧现场,又觉得我像个几千瓦的大灯泡。”叶知知叹气,“唉,只有你这样的仙女,才配得到王子的体贴和温柔。” 苍嘉而又想起趴在荣霄飏背上,跟他肌肤相贴的感觉,瞬间面红耳赤。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看你,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卧室,他不好表现得太随便。”苍嘉而结结巴巴地辩解。 “倒也是有可能啦。”叶知知也不反驳,整个人沉浸在惆怅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苍嘉而脸红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啊。” “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苍嘉而一边安慰好友,一边飞快地起身去洗漱,使劲往脸上扑凉水降温。 两个人收拾完毕,换上越野服下楼,荣霄飏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他的越野服黑白相间,手臂和腿侧的红色色块十分醒目,整个人看起来野性十足。 “早饭还是温的,赶紧吃。”野性十足的大帅哥淡淡地提醒两人。 “吃完饭提前出发吗?营地有多远?”叶知知这会儿已经抛开愁绪,一门心思惦记着越野。 “五公里,十分钟就能到。”荣霄飏答,“去早了也没用,我们前面有六组人,到那儿也是等。” “那好。”叶知知有点蔫,拿起桌上的面点慢慢啃。 苍嘉而偷笑,问道:“荣哥哥,我们能看别人越野吗?” “肯定不会允许行人进入越野场地,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荣霄飏想了一下,说,“我打个电话。” 他拨了个号,两个女生竖起耳朵,听到他问“无人机”什么的,便知道是怎么个思路了。 “那边可以租无人机拍摄,你们可以现场看视频,但是无人机不能降太低,毕竟有些人并不愿意被拍,可能会冒犯到。”荣霄飏挂断电话,瞥一眼时间,“现在八点四十五,没问题就九点出发。” “要么十点。反正看别人玩也看不了多久。”叶知知倒不坚持,“今天太阳虽然不大,但是感觉有点闷,昨天嘉嘉那么累,我怕她在营地待久了中暑。而且她刚恢复练琴,我也不想她中断。” “随你们。”荣霄飏无所谓,“记得带一套备用衣物换穿。” “哦,好。”叶知知点头。 “那我现在去练琴。”苍嘉而吃了个小流沙包,喝完手里剩的半杯豆浆,起身上楼。 琴在肩上架好,苍嘉而开始琢磨今天的曲目。要去玩车,《beethoven vir》开场比较有激情,然后再来《匈牙利舞曲》,足够欢快。苍嘉而心情放松,享受着练琴的快乐,一小时飞快地就过去了。 十点准时出发,十几分钟后到营地,有人在门口等,主动上来接待,表示无人机已升空,随时可以观看。 “给她们看。”荣霄飏微微偏头,用眼神指了指叶知知。 接待员依言把手中的pad交到叶知知手上。“我们的飞行员在营地里面遥控无人机,有具体的观看需求都可以告诉他。” 叶知知比了个ok的手势。 三个人抱着头盔,跟着接待员进入营地,在休息区找了座位坐下,苍嘉而和叶知知凑在一起看实时视频。头天下了雨,场地里半干半湿,处道路平坦,相对宽敞,地面已经晒透,轮胎一掠黄尘漫天;中后段坑洼连连,积水不浅,越野车颠簸而过,泥浆四溅。技术不佳的似乎随时会翻车,看起来不但不帅,反而颇觉辛苦,还有点危险。 第17章 你别爱她! 苍嘉而猛然反应到一个问题,知知好歹16岁,拿到身份证了,但自己还是未成年,能玩这种项目么? 她看了看休息区其他的玩家,又看向荣霄飏。他处理事情一向周到,既然没提这个事,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这么一想,她安下心来,继续看视频。 营地的午餐非常衬它的风格——烧烤,彻头彻尾的北方烧烤,配着冰啤,大快朵颐,不能更豪爽。叶知知吃得仿佛浑身冒火,恨不得立刻跳上她看中的那辆atv一家伙冲出去撒野。苍嘉而 也想尝试喝点酒,但到底没吭声,只是喝着手上解辣的椰奶,悄悄多看了几眼叶知知的啤酒,结果荣霄飏就给她弄了一听冰的菠萝啤。 叶知知哈哈直笑:“小仙女不要学我。” “……”并不喜欢小仙女这个称呼好吗,苍嘉而内心默默吐槽。 “也不要吃太多,不然容易晕吐。”荣霄飏说。 “知道!”叶知知一脸“我是熟手”的表情。 饭后休息完,前面排队的正好清空,最后一批人到时间离场。叶知知跳上她中意的那辆迷彩开拓者1000 x r,小试一下手感,朝苍嘉而帅气地比个大拇指,以一骑绝尘的气势冲了出去。 荣霄飏倒不紧不慢,选了营地车队队长亲自推荐的utv,一台的红黑间色的泥地改装版独行侠x3,等苍嘉而戴上头盔,帮她检查,再等她坐上副驾,系紧安全带戴上手套,然后才把自己的头盔 手套戴好,上车启动。 苍嘉而没想到自己头一回体验越野,起步没两分钟就是三个整圈的甩尾漂移。 荣霄飏四驱切两驱,脚下给油,方向盘一摆,俩后轮便立刻铲起一两米高的黄尘。一开始还能看见四周的景物,转完一圈整个视野都被遮蔽,泥沙带着细小的石子儿颗粒打在头盔上噼啪 作响,身上也时有击打感,跟着再这么急速转两圈,苍嘉而就已经彻底找不着北。 有点晕,但还没到想吐的程度,她下意识地尽量平顺呼吸,放松身体。 她确定荣霄飏是故意的,但不论他是想吓唬她、看她反应,或是想练她的胆,又或还有别的目的,她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接招。 “受得住吗!”发动机的轰鸣中,荣霄飏的声音从头盔里的对讲机传出来。 苍嘉而用力点头。 不断升腾的黄尘中,反射着红色光芒的utv箭一般冲进了林间夹道。 无人的荒野,全地形越野车以70公里的时速穿越林地。一开始路面还相对平坦干燥,几乎是直线狂奔,中段进入弯道区域,泥坑渐多渐深,车就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了。 苍嘉而一度想吐,但忍住了。她把自己当作一棵随风摇动的小草。雷暴天气的大树可能会被拦腰折断,但小草柔软低伏,风雨过后又能迅速站直,它是以“不对抗”的方式保留生机。这 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所受到的教育么? 所以她放松身心,不去怀疑荣霄飏的车技,也不去恐惧翻车跌入泥坑的可能性,她只是随着车的颠簸而摇摆,甚至把它当作一种享受。 荣霄飏对路况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敏锐预判,他似乎知道泥坑有多深,车轮能不能探到底,因此很少犹豫,大部分时候都是高速通过,泥浆泼墨一般溅出去,却不会落太多在自己身上。 队长推荐的这台车也确实性能优越,在荣霄飏的控制下有种如履平地的气场,跟之前无人机拍到的视频画面完全不同。 苍嘉而渐渐兴奋起来,这是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她有点明白叶知知为什么会对越野这么来劲了。 她正猜测着荣霄飏能不能追上叶知知,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坡。坡长目测有七八米,斜度大约40,左右泥坑交叉排列,布满整个坡道。原本坑底应该是有泥浆,被前面的车手碾得差不 多了,现在整个坡一眼看上去就是坑坑洼洼滑滑溜溜使不上力的难搞状态,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苍嘉而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荣霄飏,但视线颠簸又隔着头盔,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记得有些赛事,副驾驶座会有一个领航员,领航员是车手最好的搭档,会帮助车手预判路况,共同完成比赛目标,这需要两个人拥有相当高的默契和信任度。她现在坐在这个位置,却 不能提供任何帮助,那就应该给予荣哥哥足够的信任,最起码不要添乱。 于是她不再看他,也没有看路,只是专注于自身的感受。放松,再放松,仿佛成为车的一部分,让他能够轻松驾驭这台钢铁机器,顺利地翻越障碍。 荣霄飏挂上四驱往坡顶冲,人字纹轮胎一头压进坑里,又迅速卷着泥浆飞翘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回地面。x3像一只庞大的甲虫,四脚轮流踩着坑,一身蛮力向上爬,没一会儿就上了坡顶 ,下坡时它爽利地拖出好长两条泥浆,朝着下一个弯道飞驰而去。 发夹弯在前,x3丝毫不惧,甩尾漂移轻松完成。前面的路大概是土太松,泡了水以后又被碾过无数次,坑变得又深又长,十分容易陷车。但荣霄飏貌似并不在意,车速没减太多,能避坑 的时候毫不犹豫绕行,避不了便又拿出甲虫爬坡的蛮劲儿,稳准狠地通过。 再跑一段,苍嘉而终于看见了叶知知,她在一片土质特别松软的泥地里来回钻,有时候连人带车被淹掉一半,看得苍嘉而忍不住捏紧了两只手。 等x3到达泥地附近时,叶知知卡在沟里了,她驱动着两排轮子,同时不断调整身位和车头方向,试图从淤泥中冲出去。荣霄飏马上把x3停到路旁树林的空地,嘱咐苍嘉而别随便下车,下 车必须注意安全,然后走到泥地边缘仔细观察场间情况,并通过对讲机指导叶知知操作。 “我自己可以!”叶知知喊。 “越野要的是冷静,不是逞强!”荣霄飏回她。 有他帮忙,车子很快脱困,叶知知裹着满身泥重新骑到车上,驶回大路,停在苍嘉而面前。 “你还好吗?”苍嘉而推开头盔面罩,看向叶知知。她这会儿其实也有些难受,头晕,轻微恶心,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叶知知胸口起伏着,也推起面罩,咧开嘴笑:“很好!” 苍嘉而眼尖地注意到她两只手都在轻微颤抖,她以前练琴过度时也有过这种情况,知道是脱力了,于是指了指叶知知推面罩的右手:“别逞能,你的手已经暴露了真相。” “你跟荣哥哥是约好了么,都这么说我。”叶知知翻了个白眼。 “我是认真的。”苍嘉而神情严肃,“你是运动员,应该比我们更懂逞能的危害。” 叶知知叹了口气,声音降低:“知道啦,我等下就老实把车骑回去,不故意蹚泥巴了。” 荣霄飏走过来,听到了最后两句对话,朝苍嘉而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推开面罩,对叶知知说:“先休息,你手恢复一点再说。” “不用。”叶知知摆了个“你们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的表情,“我还好啦,自己情况心里有数。” “那我休息行不行?”苍嘉而跟荣霄飏站一边。 “你又没开车。”叶知知对她扮了个鬼脸,不再争辩,放松下来也确实感觉到全身都在发酸发软,索性就地一躺,四肢摊平。 她刚躺下,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响起。荣霄飏取下头盔和右手手套,拉开衣服拉链,从内袋中摸出手机接听电话。 过会儿他挂断,俯视着叶知知,说:“你表姐进来了。” “……她真的有病。”叶知知怔了一下,“等等,不是有保镖守在外面么,她也进得来?” 荣霄飏没吭声。 “算了,让他们拦傅希宁也是够为难的。”叶知知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然后突然又想到什么,对荣霄飏露出一个嘴角能咧到耳朵根的笑,“你说她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找你的,还是来 找你的?” 苍嘉而噗哧一笑,荣霄飏完全不受影响,戴回头盔手套,坐进驾驶位。“她倒不蠢,营地的人说已经包场了,她就猜到是我们。” 叶知知看他们俩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索性也继续在地上摊尸。“傅家那么多人精,她只学个皮毛都够用了。荣哥哥你别不当回事,她厉害的不在这里,那个蛮横的缠功才是她的看家本 领。” “她没踢到过铁板?”苍嘉而好奇。 叶知知哼了一声:“也不是没有,但那块‘铁板’也是个人间极品,一般人走不了那个路子。” “听起来有故事。”苍嘉而更好奇了。 “我也只是听我爸妈聊了几句,不清楚详细情况。那个男的不是宾城人,据说是惹了事被他爸扔到宾城修身养性,他就去参加了一次什么酒会,傅希宁就看上他了。但是傅希宁当时被家 里人盯死了,不敢去骚扰人家,事后问了一圈居然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给她百爪挠心哟。”说到这里,叶知知笑得非常幸灾乐祸,“后来有天走狗屎运,半夜在街上撞见他了。傅希宁 喝了酒,胆儿可肥,上去调戏人家,结果一群人十几个,男的个个被揍得进了医院,伤最重的住院两个月,女的全被吓成鹌鹑,傅希宁人都要傻了,去看了心理医生才恢复过来的。” “确实是个极品。”荣霄飏戴着头盔说话,声音闷着,听不出来情绪,更听不出来“极品”的评价指向谁。 “对!”叶知知就当他是在说傅希宁。 “我觉得她挺厉害的,我是说傅姐姐。”苍嘉而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叶知知身边蹲坐下来,对她眨了眨眼睛,“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仍然能保持一贯的风格,她也不是一般人。” 叶知知听着不对味:“嘉嘉,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喜欢她的?” “我这叫爱屋及乌。”苍嘉而一本正经。 “你别爱她!”叶知知鸡叫,手脚乱舞,整个人在地上扭得像条变形虫,“我跟她不是一屋的!” 苍嘉而笑得好大声,荣霄飏转过头来对着她,头盔下的表情谁也看不见。 第18章 他俩搞啥,打了赌吗? 没一会儿,三个人都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知道是傅希宁快到了,叶知知还是爬了起来,准备上车。 荣霄飏拦住她:“你上我车,带嘉而回休息。” “嗐?荣哥哥你打算正面对敌?”叶知知一脸想看八卦的表情。 荣霄飏没答话,直接骑上她的开拓者1000,围着x3绕圈试车。 “行,我们走。”叶知知也不啰嗦,拉着苍嘉而上车,检查各自的安全带,然后快速朝着飞驰而去。 驶出一段距离后,苍嘉而大声喊:“知知,你是不是想着无人机!” “知我者,嘉嘉也!”叶知知哈哈大笑,“谁也不能浇灭我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越靠近,路面就越平坦干燥,叶知知快马加鞭,飙出了将近百公里的时速,车尾飞溅的泥浆渐变为弥漫的黄尘。 到了路尽头,叶知知一个漂移帅气停车,一眼看见进入营地时的那个接待员在前坪,便解了安全带边摘头盔边往人面前跑,大声叫着“快放无人机”。 接待员一脸“发生什么紧急事件了吗”的懵然,倒是刚从休息区餐厅里出来的无人机飞行员反应快,知道大客户的要求照做就是,马上就放了无人机升空。 “pad呢?”叶知知问飞行员。 接待员这会儿也转过弯来了,赶紧进屋拿了pad出来,交给叶知知。 叶知知一边看视频一边指挥飞行员,尽可能近距离拍摄场地里的那出戏,同时还不忘找个大伞遮荫的位子坐下。 傅希宁骑的是一辆黄色atv,正在冲叶知知之前陷进去的那条沟,荣霄飏没戴头盔,在路上旁观。客观来说,傅希宁的技术比普通人要高不少,显然也没少玩这类刺激项目,但跟叶知知比 ,她还差点,跟荣霄飏那更不在一个层次。所以她冲了四五次都没成,第六次陷进去了,被荣霄飏解救脱困,休息一会儿又开始冲第七次。 “哇,他俩搞啥,打了赌吗?”叶知知眼睛瞪老大,“傅希宁体力肯定跟不上了,换我这么冲七八次也得跪。” “但荣哥哥没管她体力扛不扛得住。”苍嘉而这会儿也下了车,坐到叶知知旁边,凑上来一起看。 叶知知别有含义地笑:“嘉嘉帮荣哥哥说话了哟——” 苍嘉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懒得解释我是在帮谁说话,哼。” 叶知知抱住她一通摇,身上半干的泥块一片片往下掉。苍嘉而简直无语,叫了一声“看视频啦”,才把叶知知的注意力转回到pad屏幕上。 视频里,傅希宁第七次失败,她累得车也不要了,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艰难地蹚着泥,回到路边就一整个倒在地上。倒地时头盔在一块石头上磕了一下,她推开面罩骂了两句就骂不动了, 整个人直喘粗气。 荣霄飏没理她,下去泥地里把车开出来,检查一番后骑上去转了两圈,确认车子没事才又停下。 他站在傅希宁身旁,俯视着她说话,冷漠气场透屏而出。 叶知知“哈”的一笑:“恭喜傅希宁踢到追爱路上的第二块铁板。” “知知,要是你,你现在会放弃吗?”苍嘉而问。 “不会!”叶知知斩钉截铁。 “那我觉得傅姐姐应该也不会。”苍嘉而也挺笃定。 叶知知一脸的“我不理解”:“嘉嘉,你是中了她的邪吗,为什么老是拿她跟我对比?” “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像。”苍嘉而声音不大,语气却足够认真,“如果你把她当作敌人,那她够强,也意味着你够强,不是吗。” “啊这……是这样没错。”叶知知立马被说服,“嘉嘉你说得对。” 十分钟后,苍嘉而的“预言”实现,傅希宁再次爬了起来,骑上她的叛逆者1000,第八次闯关。 这回她没有在之前失败的位置重新作尝试,而是试图从旁边碾过泥沟冲到坡上去。旁边的泥比较松软,没有被轮胎压实,成功的可能性貌似大些,但她还是失败了。沟底不平,一头高一 头低,车陷得更深,几乎要没顶,她只能再次弃车,让荣霄飏去脱困。 荣霄飏戴上头盔下去,倒车出沟花了两三分钟,再骑车冲沟上坡,大概也花了两三分钟,还是有点费力的。但他占了技术和体力的优势,脱困时又有身高优势,打这个赌到底不公平,苍 嘉而着实想不通傅希宁为什么要这么干。 傅希宁躺在地上,整个人软得也差不多成了一滩泥。荣霄飏跟她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atv,像是准备独自离开,傅希宁强撑着站起去追他,没跑两步就左脚猛地一崴,一声痛嘶, 摔回到地上。 她的叫声大到被无人机录进去,再通过pad传出来,叶知知都忍不住跟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哇,这一下好惨。” 荣霄飏转身走过去扶她,没想到被她死死地抱住,戴着头盔的脑袋拼命往他怀里钻。 叶知知差点要跳起来,她骂了一句脏话,怒吼道:“这女人太不要脸了!简直没眼看!无人机上要是挂了枪我立刻就给她突突了!” 苍嘉而也是没吃住傅希宁这个骚操作,下意识就抬手遮眼。 “我要气死了,不行,荣哥哥你必须把这局扳回来!”叶知知抱着pad的模样,仿佛马上就要把它生啃了。 荣霄飏不负所望,非常强硬地掰开了傅希宁的两条手臂,pad喇叭又传出了她的痛叫。叶知知仰天长笑,无比解气。 然而下一秒荣霄飏却又扶着她,慢慢走到他的atv旁边,让她坐了上去,再接下来,他也坐了上去。 ——坐在傅希宁前面,准备带她回来。 傅希宁半侧身,朝无人机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叶知知感觉自己要被满脑袋的问号砸晕,她一脸懵然地转过头,望着苍嘉而:“这什么神展开?我怎么看不懂了?” 苍嘉而也懵,只能默默摇头。 “男的再怎么说还是会怜香惜玉啦。”全程围观不发一语的无人机飞行员此时插嘴,从男性角度作出了解读。 “……”叶知知闻言一脸幻灭,愣愣地跟苍嘉而对视,“嘉嘉,我现在心情好复杂。”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待会儿他们回来,我该怎么面对傅希宁?我才不想认输!” “啊……这个……”苍嘉而被难住了。要是无人机没被发现,装不知道就是了,但是现在…… “别急,还没完呢。”飞行员慢悠悠地再次插话道。 两个女生立马又凑到了屏幕前。 荣霄飏载着傅希宁,车速快赶上80码,傅希宁右手往后抓住车架,两次伸出左手想抱他的腰,都被他扣着手腕甩开。她第三次伸手时,荣霄飏突然车头向左一摆,原地甩尾转圈,泥浆滚 滚,两圈后地面变滑,傅希宁差点从车上飞出去。她不敢再抱他腰,只能两手抓牢车架死撑。等荣霄飏停下来,傅希宁手都要废了,整个人以非常僵硬的姿势斜支着,半天不能动弹。 这还没完,荣霄飏下了车,看样子是要扔下她不管了,她这会儿刚把身体正回来,当然赖在车上不走,荣霄飏便毫不犹豫掉头去找另一辆atv。本来离那片泥地也没跑出太远,他走得快, 七八分钟就到了,没一会儿就骑着那辆裹满了泥的叛逆者1000从她面前疾掠而过,什么怜香惜玉,完全不存在。 叶知知那口气终于顺过来了,她眉目舒展,面带微笑,心旷神怡得仿佛马上就能升仙。 “够狠。”飞行员敬佩地总结。 “行,你可以收工了。谢谢。”叶知知手一挥,突然想到什么,对飞行员摇了摇手机,“来个收款码,辛苦你了。” 飞行员看着不动声色,眼神却说了实话,他期待这笔小费的数额足够好看。 他操作着无人机快速返回,平稳降落,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掏出手机解锁,点开收款码,亮给叶知知。 叶知知转了两千,看着他的眼睛说:“买你忘记今天的事,就当它没发生。” 飞行员没料到这个十几岁的女孩说变脸就变脸,愣住了。 叶知知态度非常客气:“我们不会找人盯着你,但只要有人传今天的事,给我们听到了,那就会算到你头上。以后你去哪儿工作都甩不掉这个污点,一辈子别想出头。” “那我管得着别人怎么说啊!”飞行员直着脖子争辩。 “今天到现在,知道全部事件的,除了我们三个,就只有当事人了。”叶知知慢条斯理,“我们自己不会说,要是传出去了,当然就是你。你把视频删了,别人问也不提,很难吗。” “……要是你们说了,回头又来找我麻烦,我上哪儿申冤。”飞行员依旧不服气。 “那你别收这笔小费。”叶知知往椅背上一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反正传了闲话,还是会算到你头上。” 站在不远处的三个保镖适时走了过来。 飞行员不吭声了,默默收起手机,然后当着她的面把无人机视频删掉,转身离开。 苍嘉而静静地看着叶知知,等飞行员走远了,才轻声说:“知知,原来你也有这一面。” “我再不喜欢傅希宁,也不想今天的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叶知知垂眸凝视手机屏幕上亮着的付款记录,“一想到这些不认识的人可能会兴致勃勃地说‘有钱人也就那么回事’ ‘什么女孩要富养,对着男人还不是把脸都丢光’……你知道的,他们会说得更脏,更难听……我一想到这些,就会很想打人。” 第19章 你也可以拒绝她的。 屏幕光渐弱,完全黑下去,她又抬眼看向苍嘉而:“我们来玩,他们不会少赚,包场、我们用的车型、无人机、他们的各项服务,荣哥哥不说,我也知道他不会亏待这些人。以他的周到 细致,来之前八成跟这边经营方签过了保密协议,但我刚才这么试探飞行员,他完全不在频道,还一副很吃亏的模样……我不清楚是经营方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反正这个洞算是歪打正 着的补上了,就只是,心情有那么点不爽。” 苍嘉而若有所思,正想说什么,发动机轰鸣由远及近,荣霄飏回来了。 “视频删了么?”荣霄飏坐下来第一句话就问这个,心知肚明的程度称得上某种默契了。 “删了。”叶知知答得简单,并没有把刚才的小插曲告诉他。 荣霄飏点了点头,又看向苍嘉而:“嘉而,你去跟营地接待员说一声,让他们去接傅希宁。” 苍嘉而起身向营地办公室过去,叶知知看她离开,挠了挠下巴,问荣霄飏:“荣哥哥,你跟傅希宁打了什么赌?” “你不累吗?”荣霄飏似笑非笑,“这么八卦。” “嘁。”叶知知撇嘴,“不说就不说,做什么阴阳师。” 荣霄飏看了一眼她身上半剥落的泥块:“收拾一下准备回。” 叶知知低头打量自己,无可奈何地走到坪中间做开合跳,苍嘉而简直给她笑死,也好玩似的一起跳,直到甩不出泥才停下,两个人到营地大门外一直等候的车子里拿了备用衣物,去厕所 换上。 回到客房时才四点多一点,离吃饭还早,叶知知快速冲个凉,沾床就睡着。苍嘉而倒是好好洗了个澡,边洗边哼歌,心情轻松愉快,一墙之隔的荣霄飏听见她的歌声,抬手微微压下龙头 ,调小了水量。 晚餐叶知知半梦半醒地拒绝了,睡觉更重要。苍嘉而单独跟荣霄飏去餐厅,恍然发现一旦死党不在旁边,她对着荣霄飏还是会不自在,但叶知知总是要回去的,她必须自己消化这微妙的 尴尬。 她其实是社恐的,不会主动起话题聊天,更不知道怎样对别人表现出热情的一面。她擅长的是察颜观色,在人群里隐藏自己,也给别人留出足够的空间,她现在能做到的是这个,那就先 这么做,让自己安适下来好了。 她这么想着,把不自在和尴尬的感觉抛出脑海,静静地跟在荣霄飏身后,安于沉默。 荣霄飏看起来也没想打破这个氛围,两个人晚餐时正经做到了食不言。饭后往回走的路上,他倒是主动开口提了傅希宁的事,说她接下来可能会找各种机会接近苍嘉而,“目前为止,我 跟宾城的上流圈子基本没有往来,她不太可能打听到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叶知知更不可能告诉她,所以她一定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她会去骚扰我的老师和同学吗?”苍嘉而有点无奈。 荣霄飏侧头看她,天生的栗色头发柔顺地披散着搭在肩上,把那张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衬得更小。“你要是去公共区练琴,她可能就会直接找上你本人。”他笑了笑,说,“她爸爸是你 们学校的副校长,她要是耍点心思查你的电话号码,那也并不稀奇。” 苍嘉而沉默片刻,叹口气:“反正躲不过,我明天练琴去公共区好了。” “你也可以拒绝她的。”荣霄飏说。 苍嘉而闻言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轻轻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西斜的阳光透过她的眼睛,将它们从近黑的深棕变成清澈如宝石的浅棕。对着这样一双眸子,一切秘密仿佛都无所遁形,荣霄飏说不出那句“可以”。 ——她始终清醒地谨守着自己的身份,从未逾越。 他斟酌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不要想太多。” 这样的劝慰有多虚弱,他心里不能更明白,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非常乖巧地应了下来,这让他恍惚觉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信。 “走。”他转身朝前,又慢着步子等她赶上来,“明天没有安排。后天你们想玩的话,这边还有一条没什么难度的徒步路线,终点是一座古寺。也可以去爬山,有个一米崖,挺险的。 ” “知知反正闲不住的,她肯定会想去走走,看她怎么选。”苍嘉而悄悄弯了弯嘴角。 荣霄飏点点头,又补充道:“这边的项目就这些,你们如果不嫌无聊,之后想多住几天也可以。” 苍嘉而微微低垂着头,声音轻浅:“看知知的时间,她差不多要回去了。” “舍不得?”荣霄飏明知故问。 “还好。”苍嘉而笑笑,“她回去了也会经常发消息给我,有时候打视频电话,在不在身边其实没多大关系。” 荣霄飏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两个人不再说话,没一会儿回到了小独栋,荣霄飏进了客厅,说还要忙点事,苍嘉而便上楼洗漱休息。 隔天早上九点,苍嘉而带着琴,到公共区开始了旁若无人的练习。荣霄飏没带保镖,和叶知知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座位坐下,安静地听她演奏。 这个时间,游客们不是在赖床,就是在出去玩的路上,公共区十分冷清。苍嘉而拉了一遍《purple passion》,自觉手感还不错,便又闭上眼,集中精神死磕贝小协。 等她完成一曲睁开眼,发现面前最近的位置坐着一位老爷子。说老爷子是因为他鹤发白髯,看起来仙风道骨,但他整个人其实非常健朗,气场更像中年人。 他边鼓掌边说:“小姑娘,技巧够好了。”声音浑厚得像一把饱经时光淬炼的大提琴。 “您过奖了。”苍嘉而礼貌地鞠躬。 “可没有假客气,你这个年纪,能达到这样的水平,说是天才不为过。”老爷子笑道。 叶知知听到这么高的评价,脸上简直要放光,她想到苍嘉而身边去,却被荣霄飏按住了。她满眼问号地看着他,他只摇了摇头,叶知知不明就里,但还是坐下了。 苍嘉而当然不可能得意忘形,她望着老爷子,冷静地回道:“所以后面的‘但’是?” 这话问得拗口,叶知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老爷子却是立刻大笑了几声,“孺子可教”的模样。 “但,只有技巧好是远远不够的。”他说,“贝多芬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的创作背景你应该知道,他的个人风格你也肯定心里有数,那个时代特有的宏大叙事,稍微靠谱一点的老师都会教 ,如果没有把对这一切的理解和个人的情感积淀融入到演奏中去,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音乐家。” 苍嘉而点头,再次向他鞠躬。 老爷子捋了几下他那把美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纤秀的小女孩儿。 “看这模样,道理不是不懂,那是有意为之咯?” 苍嘉而摇头:“感谢您的指点。” 老爷子又笑了:“有故事的小姑娘。” 他掏出手机划拉几下,亮个二维码出来,伸到苍嘉而面前:“加个好友如何?” 苍嘉而意外地“啊”了一声,把琴搁在近处的桌上,拿出手机来扫码。 “也扫一下我的呗。”另一只亮着二维码的手机突然出现,苍嘉而抬头一看,是傅希宁。 “傅希宁你又搞什么鬼!”叶知知此时又被荣霄飏按住了,只能发出必定被无视的警告。 傅希宁果然没理她,视线整个锁在苍嘉而脸上,满眼的期待。 苍嘉而默默地加上老爷子的号,再加傅希宁。 老爷子挥挥手走了。傅希宁瘸着腿找个位子坐下,左手伸长,上半身几乎整个瘫在桌上,懒洋洋地对苍嘉而说:“你继续,拉得挺好听的,别理那老头瞎说。” 苍嘉而没应声,定了定神,开始练勃小协。 叶知知很想上前“教育”傅希宁,又怕影响苍嘉而的状态,只好忍着。傅希宁听了十分钟左右就打哈欠,起身离开,叶知知立马追了过去,结果一去就两小时没见人影。 苍嘉而练琴向来专注,叶知知和荣霄飏坐的位置又是在她右后侧,不能第一时间看见,于是直到感觉需要休息了,她才发现叶知知不在。 “先把琴放回去,再去找叶知知。”荣霄飏说。 两个人回了独栋小楼,苍嘉而打电话给叶知知,拨了两次才接通。那边声音杂乱,叶知知对着话筒喊:“荣哥哥快来帮忙!我在云谣居!” 荣霄飏打前台电话,问到了云谣居的位置,带着苍嘉而赶过去。两人到了附近,拐个弯就看见傅希宁在前方的小院里对着一个抱头蹲在地上的男生拳打脚踢带辱骂,两小时前还瘸着的腿 此时战斗力爆棚,而叶知知则一脸恼火地捂着左额站在不远处。 斜坡地形,小院比两人所在的路面要矮个一米多左右,荣霄飏直接飞身跃下,几步就到了傅希宁面前。叶知知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做的,傅希宁两只手就被交叉架住,然后整个人被推着连 连倒退,撞在院墙上。 苍嘉而这会儿已经小跑着从院门进来,着急地察看叶知知的伤势,见只是一小块淤青才放了心。 傅希宁脸色发黑,大概是那一下撞疼了,但她浑劲儿没消,也不管后背受没受伤,只咬牙切齿地冲着荣霄飏大骂:“关你妈的屁事!”骂完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转而去骂叶知知,说她 假仁义真贱货,把叶知知气得要冒烟。 那个被打的男生突然站起来,垂头握拳朝傅希宁走过去。荣霄飏没拦他,整个人却是绷着的,随时准备再把两个人格开。 第20章 你想做网红? 但那个男生只是打了傅希宁一耳光,留下一句“我看错你了,我放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自己瞎还甩锅,他妈有多远滚多远!”傅希宁冷笑,说完又对着叶知知和苍嘉而恶声恶气地吼:“你们也他妈的给老子滚出去!” “我再管你我就不姓叶!”叶知知也是真的来了脾气,拉着苍嘉而就走。 荣霄飏面无表情地转身,跟在她们身后,离开了云谣居。 这么一折腾,午餐迟到了一会儿,叶知知闷闷不乐地向大厨道歉。饭后回小楼,她拉着苍嘉而躲在房间里,开始讲傅希宁跟那个男生的事。 年轻男女的恋爱纠葛,不外乎谁爱谁不爱。傅希宁只要荷尔蒙的吸引和极致的暧昧拉扯,对她来说,愿意从网恋走进现实,跑来这么远的地方跟他相见,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不要再得寸 进尺,可男生自认为看见了她暴躁辣妹外表下清澈美好的灵魂,一心想揭掉她的“假面”,两个人好好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于是就把傅希宁惹毛了。 “泡池碰到她那天,她刚跟那个男生闹掰,以为他气跑了,没想到他另外订了间房,闷了两天又来找她。你练琴时我追着她出去,本来是想警告她不要给你找麻烦,结果碰到那个男生… …”叶知知措了措辞,“我认识傅希宁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那男生一口一个‘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假扮成这样’,我听着都有点受不了,何况傅希宁 。” 她说着,长吁一口气调节情绪。“然后他们就吵呗,我看傅希宁那个随时要爆炸的样子,搞不好下一秒就会动手,她毕竟腿不方便,我也怕那个男生会忍不住回手打她,所以就一直在旁 边,想尽量劝一劝。我也是高估了自己。” 苍嘉而摸了摸她额头的淤青,说:“我觉得,你其实还是很关心傅姐姐的。” 叶知知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嘉嘉,我小时候对她有愧疚感,虽然事情并不是我的错,但我那时总觉得欠了她的。” “嗯?”苍嘉而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是小舅舅的女儿,傅家的老幺,也是傅姓‘希’字辈唯一的女孩,本来应该很受宠,但小舅妈很早就走了,小舅没有再婚,工作很忙,就把她托付给外公外婆。她以前其实挺乖的, 是因为我……为了给我治病,外公外婆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她就渐渐被忽略了。到我要回户城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苍嘉而恍然大悟:“那你找她聊过吗?” 叶知知摇头:“她就不愿意好好说话,我们见面就会吵。” “那线上给她发文字消息呢?” “没用。”叶知知继续摇头,“说轻了她当没看见,说重了就骂我好为人师,还拉黑过我。” 苍嘉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 “她也就比我大一岁,准确来说还不到一岁,差五天。我们俩初中开始就吵,吵多了,那种愧疚心理慢慢的就没了,外公外婆和小舅都管不了她,我操什么心。但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 多管闲事,像今天这种情况,明明她更过分,我还是会担心她受伤,结果又搞得自己郁闷。”叶知知说完,叹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没事了,说出来心情就好多了。”叶知知坐起,看着苍嘉而,“她真的是个大麻烦,我都没想到她会瞄上你。” “我有心理准备的。”苍嘉而抿嘴笑了笑,“昨天下午你睡觉的时候,荣哥哥提醒过我了。” 叶知知猛地捶掌:“肯定是她跟荣哥哥打赌输了,就想从你这里找突破口。” “荣哥哥也是这么说的。”苍嘉而点头。 叶知知两眼仿佛燃烧着火焰:“她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跟她死磕到底。” 苍嘉而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我觉得傅姐姐还好。我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她应该不讨厌我,也许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叶知知呆了一下,没有反驳,倒是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照你之前说的,我跟她确实很像,那这还真的有可能。”她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我这么喜欢你,她怎么说也不会讨厌你。” “而且,知知你也不要小看我呀。我有个技能,只要我想跟别人保持距离,别人就没法靠近我的。”苍嘉而微微扬了扬下巴,有点小得意。 “那我就是唯一拿到了嘉嘉私人小花园邀请函的!哈哈哈哈哈!”叶知知立刻往自己脸上贴金,跳起来扑倒苍嘉而,抱住她一通猛蹭。 两人闹了一阵,苍嘉而想起后几天的行程安排,便问叶知知要不要出去玩,原以为她会想去爬山,没料到她竟然宁愿休息。 “我也没有那么待不住好吗。想活动就在附近转转好了,泡水看朝霞的目标还没实现呢。” 于是最后两天,三个人真正过上了宁静的山居生活,早睡早起,散步练琴。叶知知头天下午达成了泡水听雨的愿望,隔天一早又边泡水边赏了朝霞,十分圆满。 回去一路顺利,苍嘉而养足了精神,不但在飞机上把手头那个剧本读完,还自拟演员表,一个个对号入座,认真想象了一下拍出来的效果。 “知知,我刚看完的这个剧本,我觉得适合我们试水。”苍嘉而瞄了一眼坐在走道另一边的荣霄飏,凑到叶知知耳边悄声说,“做成小而美的那种,可能不会大爆,但只要剧组靠谱,赚 钱应该不难。” 苍嘉而座位靠窗,挨着叶知知说悄悄话不显眼,叶知知要跟她说就容易被荣霄飏看见,既然是私下的计划,那就得两个人私下聊,于是叶知知只轻微点了点头,继续看自己手中的剧本。 到宾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两个女生心照不宣地说要早些回家,只让张姨备点清粥小菜,没有跟荣霄飏出去吃大餐。 荣霄飏把她们送到楼下就走了,叶知知刚进屋就接到电话,家里问归期,以及嘱咐她记得临走前去看看外公外婆。 苍嘉而发消息给荣霄飏报备叶知知这边的情况,荣霄飏过会儿回消息:[后天办仪式,明天你们休息准备一下。] 两个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就洗漱收拾,窝在房间里聊剧本,最后还是决定先报给荣霄飏,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做影视项目的流程,等经验丰富一点了再自己操作。 睡觉前,叶知知订了仪式后一天回户城的机票。 次日一早,叶知知去了外公外婆家。苍嘉而去医院例行探视之后,翻出好久没穿过的舞鞋,拿了更换过大门之后送到兰汀小苑的琴房钥匙,到琴房待了大半天,练完琴跳舞,用手机录了 一段视频。 虽然她也有目的的在网上看过一些自己喜欢的视频,并试着去寻找同样的拍摄手感,但实际效果却远没有达到预期。她思考了很久,是自学拍摄和剪辑之后再正式开始做视频,还是找荣 霄飏求助,早一点让视频上线,自己再一点点慢慢学,来回比较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想要自己拍,只是社恐的惯性使然。但音乐舞蹈是为了表达而存在,视频本身也是为了给人看,社恐在这里只能是阻碍。都已经主动尝试在公共区域练琴,唱歌跳舞又有什么可扭捏的 ?不如把视频拍摄团队当作第一观众,他们做视觉呈现是专业的,也一定能给出有用的意见,帮助她快速提升表现力,肯定比自己半调子闭门造车要好。 想清楚之后,她靠坐在舞蹈室镜子前,给荣霄飏打了个电话。 “荣哥哥,我想拍视频。练琴、跳舞、唱歌,我能表演的,都录下来,然后传到网上。” “你想做网红?”荣霄飏的语气不带任何鄙视意味,但苍嘉而听着,心里还是梗了一下。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又改口:“准确来说是演艺型自媒体,网红太标签化了。” “嗯……也没有那么明确的想法,就是想做一些尝试。知知说我学了这么多不去展示,太浪费了,我也觉得我应该突破一下。”苍嘉而目前给自己的定位,多半还是“玩票”性质,能不 能做好、做到什么程度,她完全没数。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死,下意识地掩护着真实的目的。 “如果只是做着玩,倒也不费什么事,找一个中上水平的小团队定期拍摄,账号你自己注册,也不用特意去运营。”荣霄飏淡淡地说,“但是只要上网展示自我,就要作好被黑的准备, 我们可以保护隐私安全,但很难让网友全部闭嘴,你能受得了那些恶意攻击么。” “我可以不露脸。如果真的被骂,我就不看评论。”苍嘉而语气平静,却捏紧了搁在腿上的右手。 荣霄飏似乎轻笑了一声。“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尽快,可以吗。假期时间比较自由,等开学了,可能就只有周末能拍了。” “好,我去安排。”荣霄飏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有喜欢的视频拍摄风格都发来给我,我让他们找几个候选团队给你挑。” “嗯,谢谢荣哥哥。”苍嘉而犹豫着,到底没有把“我自己给他们付薪水”的话说出口。 一旦说了,她总想跟荣家划清界限、急于独立的意图就昭然若揭,只会徒增麻烦。 第21章 不入荣家未必是坏事。 “明天举行仪式,早上九点我来接你们。除了我们四个,在场的还会有律师和公证员。”荣霄飏简单交代收养仪式的安排,“放心,特地请了公证员出外勤的,私密性没问题。” “谢谢荣哥哥,谢谢荣伯伯。”她实在是很难不被荣家父子的这种细致感动,就那么一句“希望仪式只有三个人”的小请求,她自己都没有那么在意,他们却一直记着,放在心上,还要跟她解释,怕她临时看到有律师和公证员在场会不适应。她只能一边用力表达着感激之情,一边用力点头,哪怕隔着电话,那边根本看不见。 “一家人,说什么谢。”荣霄飏语气淡淡,转而又问:“叶知知定好返程时间了么?” “嗯,后天上午。”苍嘉而答。 “我这几天有事,比较忙,就不去送她了。你代我说一声。” “好。”正准备挂电话,苍嘉而突然想起剧本的事,赶紧叫住荣霄飏,“荣哥哥等一下!” “嗯?” 苍嘉而简单讲了一下她对剧本的判断,然后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开拍以后去看看。” “群演和富家小姐,你想以哪个身份去看?”荣霄飏问,“剧组没闲人,一个未成年待在里面,总要有个理由。不想公开身份,那就找个合适的场景把你塞进去,下戏了拿钱离场。要么就让他们知道你是真正的幕后伯乐,你就可以随时过去,在剧组里横着走。” “……”苍嘉而没料到去剧组会有这样的阻碍,一时沉默了。 “还有一个方法,我找时间带你去。”荣霄飏说。 “我想得太简单了。”苍嘉而垂下眼帘,“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 “嘉而,虽然明天才办仪式,但你早就是荣家的人了。”荣霄飏的声音非常温和,“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嗯。”苍嘉而下意识点头,“我再想想。” 电话挂断,苍嘉而正准备收起手机,忽然发现社交app提示几十条未读消息。点开一看,全是傅希宁的。 [妹妹你好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好像听到叶知知叫你嘉嘉,我也叫你嘉嘉。]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你哥,他好难搞,你帮帮我呗。] [也不要你做复杂的事,就告诉我他的个人情况,比如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不喜欢什么,经常去哪些地方等等等。] [反正只要是能让我了解他,或者“偶遇”他的信息都可以啦。] [不会白要你帮忙,回头你想要什么,姐都帮你搞到手。] [不过你是荣家的,你的愿望我还不一定能满足。要么这样,你要是看上哪个男的,姐姐帮你把他搞到手,这个姐擅长。] [哦不行,你还太小了。也没事,就当记个账,姐姐不会赖的,等你成年了,姐随叫随到。] [说起来,我好像没听说过荣家有女儿?] [你哥也一直不在城里,好多人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们家可真够低调的。] [诶,妹妹怎么不回话?] [嗐,是不是介意那天打架的事?叶知知没跟你说吗?是那个傻x脑子有泡。] [行,我好好解释一下,免得你不相信我对你哥的诚意。] 后面的内容,基本上可以粗暴总结为“对网恋奔现对象的花式辱骂”,苍嘉而迅速掠了几眼。傅希宁倒是收敛了不少,尽可能不带脏字,不知道是照顾她未成年,还是多少存着点讨好的意味,不想把印象搞得太糟。 苍嘉而想了想,慢慢打字:[傅姐姐你好,我之前没看手机。我不是荣哥哥的亲妹妹,对他的事情并不了解。我还有事,可能不能及时回话,但看到消息就会回复的。] 消息发送出去,苍嘉而果断地收起手机,换下舞鞋回兰汀小苑。 叶知知晚饭后才回,两个女孩子折腾衣柜,最后定了一件设计风格简洁但又充满少女感的无袖方领小黑裙,配一双同样简洁的黑色乐福小皮鞋,作为苍嘉而的仪式礼服。 “嘉嘉……”叶知知打量着肤色被黑裙衬得更加白皙的好友,啧啧有声,“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么好的身材,不要老穿那些儿童服装。” 苍嘉而没说话,只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再看向叶知知曲线分明的胸。 “别看我!我都不想要这么‘突出’的遗传!”叶知知一脸嫌弃,“a杯才好,配你这种……那个词是叫骨肉匀停,对,骨肉匀停的衣服架子,就可盐可甜。飒起来走路带风,利落得不行,高雅起来就像你现在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苍嘉而的侧腰线条,又转过去拿手掌贴她的腰臀,“不该叫你小仙女,明明是藏起来的小妖精。” 苍嘉而有点害羞,赶忙转移话题:“一身黑会不会显得太寡素了?好像去参加葬礼……” “那你的衣服多半都是童装风格,要么就是休闲风,唯一一件能跟小黑裙比的小白裙又有洗不掉的印子,怎么搞。”叶知知把问题丢回给苍嘉而。 苍嘉而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灵机一动,从衣柜底下拖出来一个小箱子,在里面翻找一会儿,拿出来两串粉晶手链。她把手链解开,在领口处变着花样来回比划,最后决定把两条手链竖着固定在肩带上,既打破了全身黑色的沉闷感,又仍然保持着小公主式的端庄。 “这个好,让张姨帮忙做下针线活。还有没有合适的珠子或配饰?鞋子上也改造一下?”叶知知一边说,一边把小箱子抱到腿上,“嘉嘉你有这么多首饰,放着不戴真的浪费。” “都是妈妈买的,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苍嘉而看着满箱的粉色饰品,“妈妈可能也是想补偿我。” “好,确实不是你的风格。”叶知知把首饰一件件往外拿,在最底下发现了两枚粉色珍珠的胸针,珍珠有麦丽素大小。“阿姨买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么?这两颗珍珠好像就是要给你配鞋子。” “嗯,她觉得真正喜欢的就得买两件,万一掉了一件,还有备用的。” 她的鞋,脚背部分有四条斜对角的黑色缝线,胸针刚好可以扣住距离短的两条线,走路的时候珍珠会左右摆动,给两只鞋增加了俏皮感。 “挺可爱的。”叶知知表示满意,“明天就这样出门。” 翌日晨,张姨把缝上了粉晶的裙子拿来给苍嘉而穿上,还给她扎了个蓬松的高丸子头,既能出席正式场合,又不失灵动,跟她的整体着装风格非常搭。 荣霄飏来接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朝她伸出手:“小公主今天非常美丽。” 苍嘉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叶知知就已经在背后小声而急促地催她:“快把手搭上去,快!” 苍嘉而脸有点红,把手伸到他掌心。叶知知在后边嗑兄妹情嗑得要死要活:“啊……这就是活的偶像剧!我圆满了!” 荣霄飏牵着苍嘉而的手走在前,叶知知满脸幸福地跟着,三个人下楼上车。 车行半小时到达仪式堂,荣霄飏带路上二楼,进了一间小礼堂。 荣胤良正在讲台旁边跟公证员说话,律师站在他身侧。见到苍嘉而来了,荣胤良立刻迎上前,赞美道:“嘉而真漂亮。”又牵着她的手,不无自豪地向律师和公证员介绍:“这就是我家的小公主。” 两位公证员点了点头,女的说:“人到齐了就开始。” 话音未落,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进来给公证员使眼色打手势。荣胤良一怔,脸色陡变,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荣霄飏皱了皱眉,嘱咐两个姑娘原地等候,也跟着出了礼堂。 叶知知不明所以,朝两位公证员看去。他们已经被那个打断仪式的人拉到房间角落,正低声说着什么,苍一骁的代理律师站在一旁,神情显出某种古怪,不耐烦中带着某种不安,还夹杂着微妙的幸灾乐祸。叶知知冷着脸调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好朋友。 苍嘉而莫名紧张,心跳加快,但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只是静静地听,凭借着音乐生对声音的敏感,捕捉这暗涌中时不时冒尖的信号,比如楼下隐约传来拐杖顿地的闷响,比如公证员们的窃窃私语中跳出的一个词——老爷子。 她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带去参加过荣老爷子的寿筵,对他有个既模糊又清晰的印象,模糊的是他的五官外貌,清晰的是无比威严犀利的眼神。老人明明没有看她,她却没来由地心生畏惧,不自觉往父亲身后躲,还因此被斥小家子气、没规矩。 她想,荣伯伯既然安排了仪式,那应该就是得到了老爷子的首肯,但现在……不管是出了什么意外,公证多半是没法继续了。 不……她又想深了一层。她八成做不了荣家的养女了,否则老爷子何必亲自过来? 果然,没几分钟荣胤良回来,对公证员和苍一骁的代理律师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目送他们离开。 “嘉而,公证取消。”荣霄飏的声音响起。 苍嘉而从荣胤良身上收回视线,望着荣霄飏轻轻点头。叶知知也看向他,少见地严肃。“所以呢?要给嘉嘉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不入荣家未必是坏事。”荣霄飏平静地与叶知知对视,并没有被她话里的怒意挑衅到,“即使是异姓养女,成年以后也会被安排政治婚姻,你不会想要嘉而面对这样的处境,我们也不想。” 叶知知抱起双臂,敛了敛神色:“确实是个道理。但为什么决定收养嘉嘉的时候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 第22章 荣哥哥是杀手! 苍嘉而轻轻握住她的手肘,朝她摇了摇头。 叶知知一秒泄气:“好好,我不问了。” 荣胤良这时过来了,半蹲在苍嘉而面前,满脸歉意:“嘉而,对不起,伯伯食言了。” “伯伯和哥哥对我已经很好了。”这么一会儿,苍嘉而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态。她对收养一事本来也没有期待,只是顺从荣胤良的意愿而已,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 “但是没有关系,反正荣伯伯还是一样照顾你,你该有的都不会变。”荣胤良诚恳地向她作保证,又忍不住劝慰,“没有这个名头反而更自由,你的成长资金不是荣家出的,荣家不能随便对你提要求,伯伯在这里,苍家也管不着你,等你成年了就可以自己拿主意,过你想要的生活,你妈妈会更开心的。” “嗯。”苍嘉而用力点头。叶知知也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公证不成,饭还是要吃的。”见安抚好了两个小姑娘,荣胤良站起来,看了看腕表,对苍嘉而说,“你哥哥在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订了大餐。现在还早,你们可以先玩玩逛逛,到点了我们直接在那边碰头。” “好。”苍嘉而乖乖点头。 荣胤良丢了个眼神给荣霄飏,示意他好好安排两个小姑娘,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边有个不错的私人影院,你们要看电影么?”荣霄飏点开手机,找到影院的小程序,“现在预订就可以直接过去,据说他们的片单挺全,饮料零食也比较有特色。” “好呀好呀!”叶知知挺感兴趣,“我搞训练搞得都快脱离时代了,好多东西都没尝试过。” 苍嘉而从小就泡在各种各样的练习中,也没比她好哪儿去,于是多少也有些期待。 荣霄飏在手机上操作几下,下了订单。三个人出了仪式堂,坐车五分钟就到了影院所在的写字楼,上到二十层,找到了影院。 影院门脸看着不出奇,里面装修倒确实很走心,每个房间风格都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都安置了一看就非常舒适的沙发和摇椅躺椅,有些还有床。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选了个地中海风格的房间,带一张床,然后选了一部店员力荐的经典爱情片,《我恨你的十件事》,再点了几样量少但精致的甜品,加三杯特供饮料,这才美美地坐下,舒服地靠着沙发,等待影片播放。 甜品饮料很快送上,电影开场,叶知知在墙上的数控面板上摁了几下,灯光就暗了下来。两个人吃吃喝喝,愉快看片。 电影果然不错。家教严格的单亲爸爸不允许高中生女儿谈恋爱,妹妹是校花,一心想跟最帅的那个富二代发生点什么,而姐姐是孤傲的摇滚女孩儿,对这些幼稚的男生不屑一顾,于是爸爸出了个奇招,除非姐姐先恋爱,不然妹妹就别指望跟男生约会。几方力量的作用之下,大家都不敢惹的校园传奇大佬被钱打动,开始“追求”姐姐,然后假戏真做,然后骗局揭穿,最后皆大欢喜,“姐妹二人都没错过真爱,只有富二代受伤”的世界达成。 叶知知被男主迷得不要不要的,苍嘉而不但喜欢男女主,还连女主的闺蜜也一并喜欢。两个人也说不上来这个有点小尺度的故事到底哪里好,就是单纯觉得看着开心。女主最爱的那首歌,电影里放第二遍的时候,苍嘉而就能跟着哼唱,等她唱完,画面也只剩下滚动的字幕了。 “时间差不多了,正好过去吃饭。”叶知知站起,伸了个懒腰。 苍嘉而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荣霄飏。 荣霄飏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叶知知做了个缩嘴不吭声的夸张表情。 苍嘉而悄悄走过去,柔软的地毯吸收了她本就轻微的脚步声,近到只有一步的距离,她才留意到荣霄飏眼下淡淡的青色。电影的声音并不小,他居然也能入眠,可见是真的困,他平常看起来总是精神很好,她从没想过他也会有疲倦的时候。 她不再往前,只是蹲下来静静看他。 他睡着了,那股子老练稳重偶尔锋利闪光的气场就没了,整个人回复到本来面目,原来还是少年。 叶知知也蹑手蹑脚地过来,默默蹲在一旁。正当她以为好友是要把人家“视奸”到醒来为止,却看见好友马上有了下一步动作。 苍嘉而一边后退,一边比划着,“知知,你把他叫醒”的意思。 叶知知翻了个“搞不懂你”的白眼,也没多想。“荣哥哥,醒醒,该走了!” 然后荣霄飏睁眼的刹那,她明白了好友为什么临阵脱逃。 ——荣哥哥的眼神好凶! ——她其实更想说:有杀气! 荣霄飏马上反应过来了,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叶知知已经动如脱兔地溜到苍嘉而身边,拉着她往外跑。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叶知知的声音才传进屋里:“荣哥哥是杀手!再见!” 荣霄飏失笑,翻身坐起,理了理衣服和发型,看一眼时间,才快步朝门外走去。 三个人踩着点到餐厅,荣胤良等了几分钟,没有任何长辈等晚辈的不悦。 席间荣胤良问了几句叶知知家里的情况,叶知知答话答得十分得体,难得地规矩,荣胤良于是非常放心,“有你这样的朋友,嘉而真是幸运”云云,给予了足够的肯定。 饭后大家长匆匆走了,荣霄飏问两个女生还有没有哪里想逛,或者什么项目想玩的,叶知知说必须要跟嘉嘉唱k。 “我一年难得过来一趟,这个愿望必须实现!”叶知知握拳。 于是荣霄飏订了全市最好的ktv,车子随即开往市中心。 ktv包间装修得非常奢华,厚重的巴洛克风格,隐约透出微妙的土气,金钱气息满满。荣霄飏皱了皱眉,少见地露出嫌弃的表情,问服务员能不能换,服务员没抓住重点,说音响效果比这间好的只有超豪华大包。荣霄飏从“超豪华”三个字闻到了更直接的铜臭味,摇摇头说算了。 叶知知偷笑,又怕被荣霄飏看见,故意略过屏幕上的点歌二维码,跑去独唱台旁边操作数控屏。 “嘉嘉你唱天后的歌对?我已经点了几首哦。”叶知知报了一串歌名,“天后的歌好难唱,你平常用什么歌开嗓啊?” “刚才电影里那首,你找找看?”苍嘉而凑过去,两颗脑袋挤在一起,“我看片尾字幕写的歌名好像是《i want you to want 》。” “可这是摇滚哎,你拿这个开嗓?”叶知知一脸的“你开玩笑吗”。 苍嘉而倒很随意:“没关系啦,试试又不会怎么样,唱不动就不唱了嘛。” “那我觉得男主唱的那首也好听,我要学,你跟我一起呗。”叶知知一首首歌地搜,“是叫《can''t take y eyes off you》,对?” “嗯,这是首爷爷辈的老歌,首唱是frankie valli,我喜欢andy willias的版本,你看看这里有没有。”苍嘉而答道,“不过我喜欢的这版声线比较低,要升key才能唱。” “耶?你会唱啊?”叶知知惊讶一下又马上不奇怪了,“搞音乐的那个曲库容量跟我这种业余爱好者果然不是一回事。” 苍嘉而难得的嘻嘻笑。 “荣哥哥你唱什么歌?”叶知知抬头看向荣霄飏。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们唱,我听就好了。” “你是不是五音不全……”叶知知不怕死地挑衅,“你总要有个缺点,是不是!” “又激将又捧杀,叶知知你很会说话。”荣霄飏不接她的招。 叶知知“嘁”了一声:“句句真心!” 荣霄飏但笑不语。 服务员送来柠檬水饮料果盘小零食,两个女生已经一口气点了二十几首,乱序后前三首都是叶知知的。她开口就走音,自己先笑为敬,笑完了继续唱,一点也不怯场,到第二首嗓子渐渐打开,喉咙不那么紧绷,音准也就正常了。 第三首是《男人》,前奏刚起苍嘉而就忍不住笑,叶知知马上意识到她听过,强行把另一个话筒塞到她手里:“陪我!快点!” “宽阔的肩膀,一双结实有毛的腿,让我真是又爱又怕……” 这么羞耻的歌词,也只有叶知知能唱得理直气壮,苍嘉而趴在桌上,整个脸埋到臂弯里,笑得肩膀直颤。荣霄飏也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歌,水喝到一半都停了下来,讶异地扬了扬眉。 “随便撒个娇,然后说他什么都棒,就以为自己是老大……”叶知知边唱边“妖娆”地扭到苍嘉而身边,拉起她的手,扶着她坐正,然后疯狂地用眼神威胁——快点!一起唱! 苍嘉而边笑边勉强配合,正经唱起来倒是迅速放下了那点难为情。“傻得像个小孩,却很可爱,怎能叫我不爱……” “我开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接近你,我想要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控制你,我要顺服你,还是要钓你,全都要看我的心情……”两个女生抱着好玩的心态唱这首歌,一个声线清亮,一个柔软中带些小沙哑,倒是别有一番清纯不做作的味道。 荣霄飏两手抱在胸前,以大佬姿态欣赏她俩的表演,神情多少有些玩味,看得叶知知莫名紧张。苍嘉而则完全不受影响,就像拉琴时能彻底屏蔽外界干扰一样,定力强得很。 这首结束,下一首就是《i want you to want 》,苍嘉而清了清嗓子,迅速进入状态。 “i want you to want ,i need you to need ,i''d love you to love ,i'' '' you to beg ……”开头好唱,词曲都简单,到后边歌词快起来,她就舌头打结跟不上了,毕竟只是不完整地听了两遍,能记住大部分曲调已经算很厉害了。 叶知知一边笑一边切原声,站到独唱台上开始了对口型表演,模仿电影里的摇滚主唱还模仿得挺像那么回事。 两个女生就这么一边轮流唱一边增加曲目,虽然苍嘉而自己也点了一些风格和难易程度不同的歌来调节状态,但叶知知给她点的天后的歌有十来首,天后仙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挺容易,但是谁唱谁知道,反正等天后的歌只剩一首时,苍嘉而嗓子就已经有点劈了。 荣霄飏毫不客气,直接勒令她不准唱了。 第23章 拿捏荣哥哥,姐看好你! 叶知知也是一脸懵:“天后的歌这么难的吗?” 苍嘉而点头又摇头:“确实难,但主要还是因为我刻意模仿她的发声方式,我并不那么适合唱她的歌。” “以前听你哼过,而且你也挺喜欢她的歌,我以为你唱起来不费劲。”叶知知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啦,我不唱她的就好了。”苍嘉而明显正在兴头上,破天荒的去拉了拉荣霄飏的手,小小地撒了个娇:“荣哥哥,我用假声不伤嗓子的。” 听到她略带娇憨的声音,叶知知表情瞬间变得微妙,等看到荣霄飏轻轻点了头,她马上对苍嘉而比了个大拇指。 “嘉嘉你很可以!姐看好你!”等苍嘉而唱下一首歌的时候,叶知知凑到她耳边,诚心诚意地发出赞美。 苍嘉而注意力在歌词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叶知知又补充道:“拿捏荣哥哥,姐看好你!” “大漠孤烟直咳咳咳……”苍嘉而被口水呛到,一阵猛咳,打断了唱得正投入的《使至塞上》。 叶知知赶紧拿饮料给她,荣霄飏快手截停,把饮料换成了柠檬水,并把歌切了。 下一首,《can''t take y eyes off you》。 荣霄飏从苍嘉而手中拿走了话筒。 叶知知瞪大双眼,赶紧老老实实坐好。 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听得出来荣哥哥也是很久没唱歌,声音不太稳,但到了副歌部分,他状态明显提上去,叶知知就捂嘴了,他的声线居然那么像电影的男主?? 她内心的鸡叫简直要冲破天灵盖。 “嘉嘉我好痛苦……”她对刚刚才顺过气来的好朋友倾诉少女的烦恼,“荣哥哥把我看男人的眼光拔到顶了,我以后是不是要注孤生,嘤嘤嘤。” 苍嘉而没回话,她这会儿也惊讶于荣霄飏的声线跟电影男主的高度相似,正处于呆怔状态。 可是她马上就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荣霄飏唱歌跟她练琴一样,只有技巧,没有感情。准确来说,她唱歌也会这样。 之前偶遇的那位老爷子给出并不客气的评价,她完全能接受,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日常练习,她只专注于技巧的提升,一丁点情感都不愿意投入,但她并不是做不到。她有特殊的方法,当真正需要作出情感表达的时候,她可以给出好的答案,而又不被人窥探到她真实的内心世界。 她是个防备心非常重的人,这就是妈妈想要的教育成果。 那荣哥哥呢? 她没有看他,借喝水来掩饰思索的神情。所以她对他的直觉是准确的,不管他表现得多么体贴周到,他还是一团雾,隐藏了情感的人,只有同类能闻到这熟悉的气味。 于是问题又回到那个原点:他为什么对她好? 知知转述过他的话:“嘉而并不是加害者。我妈的死是我爸造成的,我当时迁怒已经很不理智。我没有理由恨她。”她相信这是真心的,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的确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不会任由愤怒占据头脑。 可这只能证明他不会站在对立面,仅此而已。 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倾尽心力付出,照顾到细枝末节,这需要多强大的动力? 是荣伯伯答应给他什么好处吗?他是荣家的独子,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或者……跟他妈妈有关? 如果荣伯伯答应了什么条件,哪怕人已经不在了,但多少能满足她生前的愿望,是不是就有了理由? 可这些猜测都得不到印证。 她又自问,为什么要猜测这些,猜测他隐藏的真相? 心底深处浮现出来的答案,真实得令人刺痛。 ——她希望可以信任他,这样她就能放心地接受他所有的好,放心地去依赖。 这认知太痛了,她突然间难过得不行。 “you''re jt too good to be true,can''t take y eyes off of you,you''d be like heaven to touch,i wanna hold you uch”他又偏偏唱到这里,仿佛洞悉了她的心声。 她只好起身,去洗手间。 等调节好情绪回到包间,叶知知正在唱之前点的最后一首天后的歌,有些小疯癫又有点可爱、非常跳跃适合暖场,于是苍嘉而也拿起话筒加入,跟叶知知一起蹦。 之后的两个小时,荣霄飏没再唱歌,苍嘉而也渐渐累了,留下叶知知奋战到底。 离开ktv的时候是五点多,灰蓝色的玻璃幕墙上叠映着西边的云彩,夕阳已经开始朝大楼后方落下。 “哇,今天的晚霞应该会很好看!”叶知知精力旺盛,唱歌的兴头仍吊在半空。 “现在去西郊山顶看日落还来得及。”荣霄飏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吗!”叶知知星星眼。 苍嘉而好笑地戳她:“你来宾城难道不算?前阵去山里住不也是吗?” “那不一样,明天我就走了!这是荣哥哥不着痕迹的宠!”叶知知骚话说来就来,理直气壮得苍嘉而想捂脸。 荣霄飏也是料不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要去就抓紧时间。” “gogogo!”叶知知拉着苍嘉而冲进正好开门的电梯。 三个人下到车库,荣霄飏让司机七点前赶到西郊山顶。下班高峰期,主干道开始拥堵,绕路多少有些费时间,于是司机难得的在城里小飙了个快车。 西郊山顶倒是好上去,不是旅游季也不是双休,一路畅通。车停在山顶水库附近,水色映天光,夕照风景壮丽。 一开始天空中只有浅浅淡淡的红,但很快,层层叠叠的云被夕阳烧成了橘金色,热烈地铺满了整片天空,又连接着水面,一路烧到三个人眼底。苍嘉而不知为何看了一眼身边的荣霄飏,他眼中也燃烧着橘金色的光芒,仿佛天人下凡。她下意识屏气凝神,有一会儿甚至忘了呼吸,又赶忙在他侧头看过来之前撤回了视线。 “我们拍个照!”叶知知突然想到这个,马上就催起来,“快快,趁着晚霞还这么红,太阳还没完全落下!” 主随客便,当然要配合,于是两个女生手勾手站在前边,荣霄飏如同保护神一般站在她们侧后方。为了不背光,三个人选的位置是在观景台左侧,几道金红的光线勾勒了他们的轮廓,画面便显出某种过于超脱现实的梦幻感。 司机临地充当摄影师,在叶知知的要求下横着竖着拍了好多张,直到太阳完全隐于地平线的云层下。 叶知知满足了,劲头一下去,肚子就开始叫唤。 临时来看落日,荣霄飏没有准备,对西郊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司机及时帮上了忙,直接一车开到山上最好的农家饭庄,几个人吃了一顿正宗的山里菜。虽然基本都是常见食材,但做法生猛,自然就显得野味十足,叶知知一开心就吃多了,回去的路上半瘫在后座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感慨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天。 车到兰汀小苑时,苍嘉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荣霄飏没有背她,而是让叶知知把一件他放在车里备用的西装外套盖在苍嘉而胸腹间,他再给她公主抱,送到楼上去。 等进了屋,他把苍嘉而放在沙发上躺好,还是跟叶知知正式道了个别,祝她一路平安,国家队生涯顺利。叶知知愉快地收下了祝福。 他离开没多久,苍嘉而又迷糊醒了,回自己房间收拾洗漱。等叶知知洗完澡,两个姑娘同睡一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手拉手进入了梦乡。 叶知知天刚亮就起床,快速地收拾行李。作为运动员,她早习惯了这个流程,没多久就把箱子整好,连之前逛街买的那堆奢侈品也全都塞了进去。 看到那个并不显大的行李箱居然装下了所有的东西,苍嘉而表示惊讶:“知知你是个收纳高手!” “完全是被逼的。”叶知知一脸“你不懂我的苦”,“虽然我参加的比赛不算多,但也足够点亮‘收纳’这个技能了。” “那进了国家队,这种事情就会成为常态了。”苍嘉而说着,神情变得骄傲,“知知会越来越厉害。” “哼哼,那当然!”叶知知把行李箱推到门边,再次确认证件和重要物品都在随身小包里,然后才跟苍嘉而一起吃早饭。 张姨准备了一顿非常正宗的西式早餐,香喷喷营养又健康。叶知知走前拥抱了她,感谢她这段时间的辛劳,临了还不忘拜托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苍嘉而。 苍嘉而把她送到机场,虽然没有表现得多么不舍,但等叶知知进了候机厅,她还是忍不住有点低落和惆怅。如果这段时光是这个假期最华彩的乐章,那么它落幕了,假期也就仿佛提前结束了。 叶知知仿佛心有灵犀,在她刚回到车上的时候就追了消息来:[嘉嘉,接下来不管去哪里玩,我都会随时发照片给你,要记得看!] 苍嘉而啪啪打字。[嗯!我也会马上把视频拍起来,说不定你在外面玩的时候,我的账号就已经开始更新了。] [咦?你已经跟荣哥哥沟通过了吗?]叶知知发了个“神速”的表情包。 车子离开机场车库,苍嘉而在后座埋头回复:[嗯,你去看外公外婆那天,我到琴房练习,打电话跟他说的。] 她把当时的对话简要概括了一番。[反正大概就是这样,视频先拍着试试。然后剧组那个事,你说我要不要去?] 第24章 你的事不是我的负担。 叶知知的消息过了一会儿才来:[还是去。就算我家里开公司没问题,但我们如果不懂行,会容易被底下人欺负的。我要搞训练,基本不可能顾到这块,以后如果公司真的成立了,还得是你来作关键决策。反正荣哥哥宠你宠得没边,你要去剧组,他怎么都会帮忙的。] [那好,我找机会再跟他说。] [嗯,嘉嘉加油!] [哦对,还有箭馆的事,有新消息我也会马上告诉你。] [好的。这事我已经跟家里提过了,没问题的,到时候会有人来跟荣哥哥对接,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苍嘉而回了个表情包,定了定心,开始梳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然后发现事情很多,压力其实挺重。 假期剩一周,作业还没动,贵族学校的暑期作业是论文形式,对学生的综合能力要求很高,好在她的选题是音乐类,难度不大,集中精力做三个下午就能完成。 除了学校作业,每天固定要去医院探视、练琴,这就要花去半天的时间;开学前要拍好第一条视频,她现在还没有头绪。 剧组那边,按荣霄飏的效率,估计很快就会拍板。钱到位,人就会迅速到位,最耽误时间的可能就是选角,但如果不请一线明星,这个过程应该也不会花太久。到时一旦开拍,上学和到剧组探班就很难不冲突,她还得练琴练舞练歌,周末必须顾着自己的视频,时间实在很紧,并且这还没把画画算进去。她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思路,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 她又给荣霄飏发消息:[荣哥哥,我这几天要写一个essay,大概后天下午完成。三天时间够找到合适的视频团队吗?我想开学前拍一条试试看。] 荣霄飏秒回:[已经有四个候选团队了,资历都没问题,你看看他们的作品,觉得风格ok的就留下,我去面试。] 看着四条视频跟在消息后面一个个跳出来,苍嘉而忽然想起荣霄飏的睡颜,和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她犹豫片刻,还是委婉地表达关心:[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我的事,我没有那么急的。] 荣霄飏没有立刻回复。 她抿了抿嘴,又追加一句:[你不用那么辛苦的。] 过了一会儿,他的消息过来了。 [你不理解我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是?] 苍嘉而一怔,脸腾地就红了。他太过犀利,她明明只是在表达关心,他却看到了更真实的想法,被拆穿的羞愧和恐惧猛地攫住了她,她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是在车上,并不需要直面荣霄飏。 [你就当我一半是在为初见那天的失礼作补偿,一半是为了讨好爸爸。]他讲得轻描淡写,她却再次被刺痛。 “讨好爸爸”。 她也曾尝试过,换来的全是失望和不敢哭出声的眼泪。 她早就放弃了得到父亲的那份爱,原来他还在争取。 [嘉而,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休息。] [但,你的事不是我的负担。] 苍嘉而望着屏幕发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切出聊天界面,换到叶知知那边,想着好友现在还没登机,跟她东拉西扯也许能转移注意力,却一眼看到自己之前发过去的那条消息:[那好,我找机会再跟他说。] 她突然想,既然他愿意操心她的事,那不如登鼻子上脸。她不是真的依赖他,只是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妹妹,这样就皆大欢喜,荣伯伯会乐见兄妹关系融洽,荣哥哥能满足心愿,她也可以达成自己小小的目的。 她又切回到荣霄飏那边,给他发消息:[那……如果剧组开机,你带我去玩,荣哥哥。] 荣霄飏拨了电话来,淡笑着问:“又拍视频又探剧组,嘉而妹妹是打算将来进军娱乐圈?”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苍嘉而答得含糊。 “行,你想要的,全都给你安排好。”荣霄飏说着,转而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嘉而,你是不是忘了生日?” “……啊!”苍嘉而轻呼一声,掩住了嘴。这个暑假发生太多事,她根本没想起来。 “你想怎么过生?”荣霄飏问。 苍嘉而摇了摇头:“简单就好,我们三个人吃个饭,我觉得就可以了。” “好。”荣霄飏又轻飘飘地扔出一个炸弹,“那我的成年礼,你来不来?你31号,我1号。” 苍嘉而果然被这个炸弹炸懵了,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 荣霄飏的笑声听起来十分愉快,仿佛某种奇怪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到时候全城名流聚集,我这个荣家藏了十八年的独苗也必须要正式出去‘见客’了,场面一定很热闹。” 苍嘉而脑子里瞬间乱成一团。她从荣霄飏的话里听到了某些刺音,可她来不及多想,因为真正让她紧张的是,如果出席他的成年礼,也就意味着她的事即将昭告天下。身份不尴不尬地被荣家庇护着,她能想象到时会有多少异样的眼光。 “别怕,我开玩笑的。”荣霄飏轻声安抚,“爸爸不会让你去,他舍不得你受一丁点委屈,除非你自己想去。” “我……对不起,荣哥哥。”除了道歉,苍嘉而说不出别的话了,“不能参加你的成年礼。” “没关系。”荣霄飏说,“那你的生日,你想怎么庆祝?” 苍嘉而轻吁一口气,“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在家里吃顿饭就好了,请张姨做几个家常菜。” “好。”荣霄飏准备挂电话,突然又问:“开学是九月二号?” “是的。”苍嘉而答。 “挺紧凑的。两个生日过完,你就要去报到。”荣霄飏说完,又提醒道:“你写完essay了记得告诉我,我好安排视频团队面试。” “嗯,记得的。” “这段时间天天陪着叶知知,你也辛苦了,做作业不要太累,自己休息好。”荣霄飏嘱咐道。 苍嘉而乖乖应声,又提了一下箭馆的事,把叶知知的话转达过去,这才挂断电话。 车回到市区,直接开往医院。 三个人出去玩的这段时间,席真做了一套详细的检查,结论是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激进疗法。只有在无须机器辅助的情况下,她的身体也能自主完成基本的生理循环,这个方案才有启动的可能。 比较好的消息是,席真的身体状况在缓慢恢复,虽然短时间内看着并不明显,但跟车祸刚入院的时候对比,她各项指标的变化趋势都是良性上升的。只要没有突发意外状况,两个月内有望彻底脱离机器的辅助,到时就可以再作下一步计划了。 苍嘉而坚信自己的陪伴和日常倾诉没有白费,妈妈听得到她的声音。 她甚至一度想把所有的打算都告诉妈妈,但这个念头及时煞了车。 与信不信任方华和其他的护士姐姐无关,她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事做了再说更好。 所以她去探视,始终只讲学业和日常生活,她相信妈妈能听得出来她的改变和成长,也相信妈妈能明白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半小时探视结束,苍嘉而回到兰汀小苑,张姨刚把午饭做好。两个人简单吃点,苍嘉而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琴房。练琴、唱歌、跳舞、写essay互为调节,这样不容易疲倦,所有的功课也都不会落下。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功课如期完成,苍嘉而看着琴房窗外,天色已擦黑。她出门前跟张姨打了招呼,晚上不回去吃饭,这刻也就没什么紧迫感,整个人放松地躺在小沙发上,脑子清空。 休息半小时后,她起身摁亮手机,开始回消息。 这几天荣霄飏又陆续发了三个视频来,目前待选团队一共有七个。她把视频全部过了一遍,筛掉四个,把留下的三个又回复过去,表示接下来可以安排面试。 叶知知跟父母去了人类起源之地,开启七天八夜的狂野之旅。一家三口在向导和专业动物摄影师的陪伴下,乘着越野车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等候动物大迁徙、追寻王者踪迹、观赏壮丽夕阳,住野奢营地、享贵族早餐、坐热气球俯瞰草原奇景。 她发来的照片,大半是那位随行的动物摄影师拍的,仿佛就是纪录片截图。大草原那原始而又蓬勃的生命力令人动容,它并不会被小小的屏幕框住,反而叫人生出无限向往。 [嘉嘉,我们经常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长颈鹿在附近慢悠悠地走来走去。] [亲身体验和在电视里看,真的完全不一样。世界这么广阔,又危险又美丽!] [嘉嘉,以后我们一起来,待得久一点,走得远一点,看得更多一点,就这么约定啦!] 苍嘉而露出微笑,回道:[嗯,就这么约定了!] 回复了叶知知,最扎眼的就是傅希宁,右上角的消息提示已经是99+,点开一看,里面的内容不是难以回答,就是没有意义。有些话挺刺人,“一个养女这么大架子”云云,但马上又会道歉,归根结底还是想多打听点荣霄飏的事。 苍嘉而慢慢打字:[傅姐姐,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实在没顾得上看消息。荣哥哥的成年礼,邀请函早就发出去了,到时候你可以直接跟他本人要联络方式。]虽然并不清楚成年礼的安排,但为了不勾出多余的对话,她索性表现出知情的笃定。 傅希宁秒回:[嘉妹妹,你是敷衍我还是不知道你哥有两个手机?我就算当天要到他的联络方式也绝壁是公事号码,有几个用?] 苍嘉而怔了一下。[我没注意过他是不是有两个手机。我确实不清楚他的事,帮不到你。] [妈的,兄妹俩都是油盐不进的玩意儿!]傅希宁骂。 苍嘉而有点哭笑不得,她想了想,认真说:[傅姐姐,你为什么要追荣哥哥呢?你实际上并不了解他,只是看他长得帅就想谈个恋爱,但他明显不是这种人。他如果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根本不需要来找我。所以,你做这些只是在浪费时间,不是吗?] 第25章 你什么身份啊? [小丫头还挺犀利。你怎么知道我对他就不是真爱了?姐就好这款高冷的,怎么着?] 苍嘉而无语,有点明白叶知知为什么会对这个表姐那么抓狂了。 [不过,我们不熟,你还是想劝我,这份好意我收下了。撇开你哥不谈,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傅希宁突然又来这么一句。 苍嘉而一愣。她没觉得自己说话很客气,傅希宁居然不生气还想交朋友? [成人礼你会到?]傅希宁的消息,每一条都很难回复。她就是不想提到这事,才故意把开头几句话讲得很笃定,结果傅希宁还是绕过来了。 [我不会去。他是主角,我身份敏感,不能引起注意。]她要是去了,现场会有多尴尬?她的存在把大家的注意力带偏,荣家的脸还要不要?荣霄飏的成年礼岂不成了笑话?她当然不可能跟傅希宁讲得这么清楚,便只给了这么一个语焉不详的回答。 [你什么身份啊?养女不能见人吗?] 又是一句没法回答的,她能说自己连养女都不是么? [算了,不问了,这不重要。]傅希宁的话真是没法接,但幸好她也没那么在意别人的反应,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那这样,成人礼那天不管我跟你哥有没有进展,我都发消息告诉你情况。你就从你的角度来分析一下,就像刚劝我那样,头脑冷静有条理的,这总行?] 苍嘉而再次哭笑不得,傅希宁果真缠功一流。她除了回个“好”字,还能怎么答?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啦!]这句话之后还跟着一串大笑表情。 傅希宁的每一条消息,字里行间都灌注着强烈的情绪,让人难以应对。苍嘉而闭上眼,缓慢地吐了一口气。 等她调节好状态,正准备收起手机回家,新消息跳出来。 桂桢:[嘉而,最近还好吗。] 桂桢:[上次游乐园的事,一直没有跟你道歉。过了这么久,重新提起其实不合时宜,但我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还是想不合时宜一次。对不起,让你们不愉快了。] 桂桢:[道歉就只是道歉,并没有想要你回应的意思。] 桂桢:[很快就要开学,期待到时相见。] 他的消息来得突兀,苍嘉而不由得想,是不是因为成年礼近了,桂家也在准备赴宴,他就来试探口风?可是她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是蔺安心打听这事,那她关心的,无非就是她以后在学校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她跟桂桢的关系会不会受到影响。 可桂桢哥……总不能只是因为想见面? 她知道桂桢哥对她跟对别的女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样,也不是没有感受到他偶尔表露的炽热,但……他心里肯定很清楚两家定的娃娃亲当不得真。 桂家是实打实的宾城土着望族,而苍家是外来户,当年苍家还有蒸蒸日上的势头,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说都是苍家高攀。 现在她身份尴尬,娃娃亲的事就更没谱,何况他那边还有个蔺安心,到时候多半也会跟着蔺家的人出席,他不至于想不到她出现在荣霄飏的成年礼上有多不合适。 算了,可能纯属想太多。她摇摇头,甩开这些纷杂的念头,回复道:[都是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开学见。] 她只想表示一下礼貌,并没有打算多聊,可桂桢的反应让她有点后悔,她就应该当作没看见他的消息。 [所以你是真的不会参加荣霄飏的成年礼?我猜你会回避这种场面,但如果荣家有心要照顾周全,谁敢不卖他们面子?用得着让你受这个委屈?这是开学前最好的机会,能让你光明正大地以荣家养女的身份走出去,以后学校里谁都不敢再给你使绊子了,我都想得到,荣家想不到?] 苍嘉而闭了闭眼。一个养女身份就有这么多计较,要是让他知道连收养程序都没完成……她不想听那些闲话。 [谢谢你的关心,桂桢哥。是我不想去,他们尊重我的选择。] 她回完这句话就收起手机,离开了琴房。 次日下午,荣霄飏和通过面试的视频团队“一构”到了琴房,五个团队成员带着拍摄常用器材,找了个角落一一放置好,然后一群人席地而坐。 一构的编导郑为是个面相有点凶的寸头大汉,说话却意外的和气,沟通能力一流,苍嘉而跟他简单聊几句,他就抓住了重点。 “不露脸完全没问题。不想被熟人认出来,戴面具就好了,妆造多花点工夫,跟着视频主题走,说不定还能成为独特的个人标识。”郑维说着,看向荣霄飏,“就是这样的话,还得请一个水平比较高的妆造师。” 荣霄飏看向苍嘉而:“你觉得怎么样?” 苍嘉而点头:“比我想象的要好。” 荣霄飏又看向郑为:“妆造师你有熟人介绍么?” “我去联系。”郑为比了个ok的手势,跟苍嘉而确认:“咱们主要还是录国外作品?如果也做国内的,那妆造师还得找东西方风格都擅长的。” “直接找全能型的。”荣霄飏插话,“省得以后换人。” “也对。”郑为从善如流,“今天要不先拍一条试试?咱们熟悉一下流程?” 苍嘉而想了想:“唱歌可以吗?” “清唱?还是……”郑为瞥了一眼钢琴,“弹唱?” “弹唱。”苍嘉而起身,朝钢琴走过去。 团队成员们马上进入工作状态,打灯的打灯,架话筒的架话筒,开摄像机的开摄像机,没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三十秒深沉缓慢的前奏,柔软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call what you wanti'' alive,i'' alivecan''t kill what is doneeven if you triedlisten while you heari'' alive,i'' alivesee to y eyeseverythg''s sidecall what you wanti'' alive,i'' alivei'' alive,i'' alive” 歌曲本身的气质忧郁而黑暗,但苍嘉而并不投入情感,反倒透出某种空灵,再加上她琴技相得益彰,形象又足够好,拍出来效果居然有点出乎意料。 郑为来劲了。 “咱们要么还是走个高端精致路线?”他坐回原地,看向荣霄飏,边说边开始脑补,“也不整太复杂的运镜,就手机能做到的程度,后期多花点心思,最终效果跟v没差。” 荣霄飏问苍嘉而:“你怎么想?” 苍嘉而思考了一下。拍视频是要达到什么效果?如果是想获得尽可能多的关注,那就不能做得太精致,不然距离感太强,观众热情上不去;如果是要获得金字塔尖的人群的注意,那就应该高标准严要求,尽可能拍得优质。前者达到一个量级,最后也能触达后者,看起来前者的发展空间更大,但过程中所需的时间可能也会更长……她看了一眼郑为,他脸上写着“想要做出更讲究的作品”的渴望。 “我现在想发布到两个平台,一个是紫苏,一个是z世代。”苍嘉而条理清晰地陈述自己的看法,“紫苏是私享平台,走的是精致路线。z世代更有包容性,不那么看重视频本身的精致程度,讲究的是辨识度或者深度。所以我想两种风格都试试,比如今天这条适合做成v形式,那就发到紫苏,下次拍的更有特色,制作上就不用花那么多心思,只要整体流畅,就可以发去z世代。” “ok!没问题!”郑为挺高兴,“那明天就开始正式拍,怎么样?” “我还没准备好……”苍嘉而犹豫。 “就刚刚这首,正常发挥就行。”郑为说,“第一个视频试水,反响通常都不会太大,不用想太多。” 荣霄飏淡淡地插话:“面具、妆造、服装这些都不用担心,明天中午都会准备好。” “嗯,那就明天下午拍。”苍嘉而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向郑为弯腰行了个礼,“我不懂镜头表现力这些,如果有做得不到位不够好的,请直接告诉我,我会努力学,努力配合。” 郑为没想到她会这么客气,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这个不难,拍几次就会了。” “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这里。”苍嘉而说,“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提前布置的,直接过来就好了。” “ok!”郑为起身,几个团队成员也跟着起身,“明天见。” 等他们离开,荣霄飏丢下一句“我睡一会儿”,然后径直走向小房间。 苍嘉而懵了一下,拿起手机看时间。四点半,她计划练大提琴的,会不会吵到他?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你练你的,关上门,我不会受影响。” 那要么就来个助眠的……苍嘉而调好音,翻出了自己扒的琴谱,《autun splendor》,秋色,正适合这个时节渐渐金黄的氛围。 大提琴向来低沉幽回的音色,在这支曲子里变得平和闲淡。无事的午后阳光慵懒,倾斜着透过窗户,琴房中树影摇动,空气中仍残留着夏的燥热,但风却适时送来凉意,吹得人遍体舒泰,昏昏欲睡。 这支曲子她以前只练过三四次,一开始还有些生涩,等一遍练完,从头来过,便生出了熟练自然的手感,然后状态越来越好。 荣霄飏睡了一小时,从房间出来时整个人精神抖擞,气场强大,完全没有一般人刚睡醒的那种迷糊感。 他等苍嘉而拉完正在进行的这支曲子,才问:“第一支曲子叫什么?” “《autun splendor》。” 荣霄飏摁亮手机,调出音乐播放器开始搜索。“好常见的名字。作者是?” “dan gibn''s litudes。” 他找到原曲,戴上蓝牙耳机听了一会儿,又中断退出。 “以后我可能会时不时来这边补眠,你在的话,拉这支曲子给我听,好么?”他轻声请求。 第26章 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岛。 苍嘉而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好。” 荣霄飏转身要走,苍嘉而叫住他:“荣哥哥,去我那边吃饭,总归是要吃饭的,不用那么赶时间。” 荣霄飏停下脚步,低头笑了笑。“嘉而妹妹的关心,能不接受么。” 苍嘉而想了想,小声说:“你忙别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我的事,我起码可以请你吃饭,顺便多休息一下。” “好,听你的。” 苍嘉而给张姨打电话,请她多做两个菜,然后起身收拾东西,把琴搬到房间里放好。荣霄飏靠在墙边等她,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着消息。 两人下楼时已近六点。八月底,天黑得越来越早,宾城气候湿润,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多云天气,傍晚时分,云层在阳光下显出变化万千的绚丽色彩,苍嘉而抬头看见,便想散步回家。 下班高峰期,人群匆匆忙忙赶往地铁站,苍嘉而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荣霄飏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平常好像没这么多人……”苍嘉而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想两个人慢慢走,就当是一种休息方式了,结果这么挤,避来避去的,反而有点麻烦,还耽误时间。 “周末,都赶着回家。”荣霄飏轻拢着她的肩,护着她走出地铁站的范围,等人少了些,才放下手。 “啊,难怪。”苍嘉而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忙得有些忘记日子了。 后面一段路好走了,两个人一边欣赏着晚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一会儿就到了兰汀小苑。 张姨手快,菜已经陆续上桌,有鱼有肉有菜有汤,色香味俱全,荣霄飏难得的添了一碗饭,饭后又歇了一刻钟才走。 走了没一会儿,他又发消息来:[嘉而,明天早上我也去医院。] [好。] 隔天早上九点,两个人在医院碰面,探视完毕后一起去琴房。 苍嘉而按计划练习,荣霄飏找了个椅子坐在门边,一边刷手机一边收货。陆续有人送来苍嘉而拍视频需要用到的东西,先是各式精美面具,然后是服装鞋帽饰品,再是衣柜衣架置物架等等,最后甚至还有个折叠桌,一堆物件乱七八糟的占了半间琴房。 苍嘉而发愣,想着要不要收拾,荣霄飏一眼就看出来她的顾虑。 “一会儿会有人来处理这些,你只要指挥他们摆放就行。”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继续刷手机。 家政小队很快就到,苍嘉而指挥他们收拾摆放,他们走了没多久,一构的人来了,带了一个妆造师。荣霄飏看时间叫了个大餐外卖,折叠桌派上了用场,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摆满,清淡的重口的鲜的甜的,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 饭后休息好,苍嘉而选了个半银半黑的半面面具,戴上以后看着有那么些神秘高冷的意味。妆造师给她上好底妆,搭了一件黑色小西装,一条无袖浅灰纱裙,一双金属跟的短靴,再配一顶白色齐耳假发,用夹板夹出空气感,然后涂一个浆果色口红。苍嘉而肤色本就白皙,上了妆戴好面具,下巴被菱角红唇衬出白得仿佛透明的效果,加上这个造型,整个人居然透出半仙子半女巫的气质。那双眼睛清清冷冷地看过来,就叫人生出想要揭开面具一探究竟的欲望。 荣霄飏站在人群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只手拿着手机时不时看看,然后渐渐就放下了手机。 他早就知道这个妹妹是美人胚子,但没料到她居然有这样的可塑性。 郑为把百叶窗帘全拉下来合上,还是嫌室内光线太亮,又拿来几张大黑卡纸夹在帘子上,遮住窗户。其他几个人打光、调试机器,苍嘉而也趁这个时间练手找感觉。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摄像机和另外两台负责运镜的手机便无声无息开始工作。苍嘉而其实很紧张,但多年练琴养成的好习惯很快就驱散了这份不自在,一旦进入状态,她脑海中就只剩下音乐。 《i'' alive》是一首低沉抑郁却又不失光明向往的歌,苍嘉而的想像中,自己在城市上空隐形飞翔,见证了无数人的微笑、哭泣、绝望、希求,每个人都那么渺小,他们的情感却又那么丰沛,他们的生活那么真实而具体。她对他们的一切都感同身受,既唱出他们的痛苦,也在高音处亮出那一抹生命的微光,而结束时,又将声音停顿在未尽的深意当中。i'' alive,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还在继续,还有无限的可能。 她没管机器如何拍摄、她的第一观众们有怎样的想法,只是循着心中的感觉,唱完一遍又从头开始。钢琴和着少女特有的声线,仿佛拥有了一双翅膀,将人的想象力带往高空,俯瞰整个城市。 郑为惊异于这一次与试拍时的巨大差别。 ——原来投注了情感的表达真的会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这是个真正的天才少女,他根本估不出她身上有多大的潜力可供挖掘。他跟后期师小周在试拍视频的基础上连夜做了分镜脚本,团队本来是要照此按步就班地完成工作,但实际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要精彩太多,这让他喜不自胜。他的状态也感染了一构的所有成员,大家都意识到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遇,每个人都有些兴奋。 没有人留意站在黑暗中的荣霄飏,更没有人知道他以怎样的目光凝视钢琴前的少女。 苍嘉而连唱三遍,视频也连着拍到底,另外两台手机各种角度的运镜都给到位,恨不得把她全身上下所有好看的细节统统录下来。 郑为别说是两眼放光,他简直整个人都要放光。这么多素材,要是剪不出一个让人瞳孔地震的视频,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拍摄结束,苍嘉而取下面具,即使还是一身甜酷装扮,她也变回了那个温和内敛的少女。 “导演,有哪里需要改的吗?”她握着面具,看向郑为,目光中带着些不确定。 “没有没有!”郑为一迭连声,“以后的不说,但这条视频,你只要沉浸在表演中就足够了!其它的都是我们的事!” “那……什么时候能看到成片?”苍嘉而犹豫了一下,觉得太急切了似乎不好,但想想自己是金主,没必要纠结这个,又还是直率地问了。 郑为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给我三十个小时,一般视频是不用这么久,但这回的素材很多,我们得要把所有的素材全部过一遍,再打磨一个更好的分镜脚本出来,再加上后期剪辑调色这些……精益求精的话说不定还会超时。” “今天30号,现在不到四点。”苍嘉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9月2号晚上九点前能发给我吗?” “行,没问题!”郑为立刻答应下来。 妆造师上前帮苍嘉而卸妆,半小时后,苍嘉而彻底恢复成那个乖巧柔顺的小姑娘。视频器材收拾好了,窗户也拉开了,一构的人都走光,琴房又只剩下兄妹二人。 “平常练习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技巧?”荣霄飏似笑非笑地问。 “啊……这个……”苍嘉而有些赧然,“我的第一位老师,她说我是过于专注的类型,技巧和情感难以兼顾。她建议我做大量的技巧练习,把曲子练到成为肢体反应的程度,这样在正式表演的时候,我就只需要专注于情感表达了。” 荣霄飏扬了扬眉毛。“原来如此。” “嗯。”苍嘉而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这套说辞。虽然这些话都是真的,她的第一位老师的确给过这样的建议,后来她也一直是照此练习的,但她其实早就过了这个阶段,不再需要刻意去克服这个小毛病了。 “那你今天还练大提琴么?《autun splendor》。”荣霄飏又问,“我想小睡一会儿。” “练的。”苍嘉而乖乖点头,进屋去搬了大提琴出来,一边调音一边说,“荣哥哥你去睡。” “啊……”他忽然冒出个想法,“要么你把这首练熟,下次录它。你就不用老是拉这支曲子给我催眠了。” “录视频没有问题。”苍嘉而点头又摇头,“但是我没觉得给你助眠有什么不好,你到琴房来睡觉,肯定比在别的地方舒服。” 荣霄飏已经走到了小房间门口,闻言看向她,露出个笑容来。“哦?你好像很确定这一点。” “因为这里只有我和我的琴声,没有别人。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岛。”苍嘉而非常笃定。 “小岛,这个说法不错。”荣霄飏神色淡淡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其实她这么做也维持不了几天,苍嘉而低下头默默考虑,开学就不会经常待在琴房了,确实还是录视频给他比较方便,那开学前就多练一下这支曲子,9月2号让郑为先录一个简洁版。 她没想过自己也能给他提供小小的帮助。不论如何,他对她好,她就该回报,这样,起码她欠他、欠荣家的就不会那么多,不会那么心虚。 捋清了思路,她就抛开这些,专心致志练琴。 十五岁的生日,似乎跟往年一样平静,但一切已经完全不同。 席真并不反对苍嘉而庆生,但从不支持铺张奢侈的生日宴,苍一骁不关心这些,不会特地记着给大女儿庆生,所以向来都是母女俩到外面吃一顿好的算数。认识了叶知知以后,苍嘉而的生日也就增加了“跟死党出去玩”这一项活动,远远谈不上热闹。 而今年,母亲在医院沉睡,死党虽然0点准时发来了生日祝福、一万块的红包和一堆照片,但却身在遥远的异国。陪伴她的人实际上只有张姨,荣霄飏和荣胤良要晚餐时才会到兰汀小苑。这么一对比,其实是更寂寞了。 第27章 他该怎么调整计划? 桂桢的祝福消息也是0点到的,也附了一个红包,苍嘉而早上看见,没收红包,只客套地表示了感谢。 桂桢再回了什么消息,苍嘉而没点开,只照例去医院探视,絮絮地跟席真讲了一番过生日的悄悄话,又交代了开学事宜和新学期的大致计划,然后才去琴房练习。 但她没料到荣霄飏中午就来了。 成年礼的前一天,他不忙吗? 虽然揣着这样的疑问,她半个字也没提,只是跟着节奏、踩着舞步,完全沉浸于音乐中,仿佛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荣霄飏也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地看。她穿黑色的紧身舞蹈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纤瘦,虽然跳的是现代舞,动作之间却带着明显的芭蕾痕迹,看样子是正在转型阶段,还没调整到理想状态。 看了一会儿,他拿手机辨曲,曲名《较量》,是舞蹈电影《进阶》的高光曲目。 他又去搜电影剪辑,把手机静音,默默看完了现代舞与街舞完美结合的经典表演。 原来她在学这支舞。 可这是双人舞,她怎么完成需要两人配合的部分? 他收起手机,继续看她一次次地重复自己表现不到位的动作。 她确实是很久没有练习了,动作中带着某种滞涩,那是肢体与大脑不协调所产生的迟钝感,他也曾经有过同样的体会。 要达到这种协调,除了保持练习,还必须彻底放开自我,否则永远无法达到那种意到手到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状态。这是他的老师说的,他一直无法完全领会,看样子苍嘉而也囿于同样的困境。 他低下头无声一笑。 这个妹妹,有些地方真的跟他太过相似,这不是件好事。 所以他该怎么调整计划? 他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点开了从郑为那里要来的视频——苍嘉而没戴面具那次拍下的初试视频。 一舞结束,荣霄飏提前叫的午餐也到了。简单清爽的两菜一汤,看着朴素,吃起来才知道并不简单。苍嘉而明白这又是荣霄飏不着痕迹的心意,怕她生日时一个人待着太孤单,也怕她吃得太随便。 他问都没问,直接到琴房来陪她,是已经非常了解她的想法了。以前,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时,也曾幻想过兄妹感情融洽的画面,但很快就幻灭了。她没料到有一天会遇上荣霄飏这样的哥哥。 “下午还练不练?”吃完饭,荣霄飏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 他明显话外有话,苍嘉而惯性地打算摇摇头附应他的言下之意,忽然一念闪过,便抿了抿嘴,带点小小俏皮地反问:“是安排了什么节目吗?” “有个很特别的画展,今天开展,想带你去看看。”荣霄飏微微一笑。 苍嘉而心头一紧,面上却绷着没泄露半点真实情绪,只是睁大眼睛表示惊讶:“诶?” 荣霄飏把餐盒打包放在桌脚边,打开手机,调出画展宣传页,递给苍嘉而。 画展名为“维度”,海报设计得非常前卫且兼具神秘感,文案也是同一风格,看得人云山雾罩却又充满好奇。 “好像很有趣……”苍嘉而一脸探究地把手机递还给过云,“但是海报和文案都没看懂。” “简单来说,它是一个大型的复合创作。”荣霄飏接过手机,“画展有命题限制,参与的艺术家必须在命题范围内完成作品。画展的呈现方式由策展人决定,这也是一种创作。另外还有观众互动,策划方鼓励相关的衍生创作,好的观众作品有机会加入巡展,丰富这个大型作品的内涵。” 苍嘉而懵懵的,还是只听了个半懂。 荣霄飏像是被她的神情逗乐,眼睛弯起来,笑容像在发光。“说得太明白就没有惊喜了。” 苍嘉而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搜索画展的信息,一分钟后,她抬起头。“网上也没有你讲的这些。” “我有熟人。”荣霄飏答。 苍嘉而“果然如此”地点头:“现在就去吗?” “随时。”荣霄飏提起地上的餐盒,起身扔到门外垃圾桶里。 “我去换衣服!”苍嘉而小跑着进了房间。 两个人到展厅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排队扫码入场。苍嘉而仔细看了一下立牌上的注意事项,居然还有种种限制,每天展出时间为12小时,人数上限150,每四小时一批,分三批入场。原因是“保证展出的最佳效果”。 苍嘉而更好奇了。 过了安检,每位客人都领到两副眼镜,一副偏光镜,一副ar眼镜。右侧有一个落地大屏,循环播放ar眼镜的使用说明,学会之后就可以正式入场。 展馆内部是极简设计,白墙上挂着黑框的画,一眼看过去,氛围甚至显得有些肃穆。但有荣霄飏“命题创作”的提示在前,苍嘉而没太留意这些,而是特地寻找画作的共同点,很快便对这个“复合作品”有了初步的认知。 有些画里有同一枚戒指,有些有相似的王冠,有些画中的女性穿着同一件礼服……各种细节在不同的画里相呼应,似乎串连起一个庞大的故事,仔细一琢磨,故事中却又仿佛有无数冲突、相悖之处,再看画中人的神情、动作,也像是欲语还休地表达着什么。它们就像是一幅巨大拼图的碎片。 三个展区,主路线是s形,但搭配着插隔其中的展板,馆里便有了许多支线。这也是一种对故事的呼应,苍嘉而想。 有些客人入场就戴上了偏光镜或ar眼镜,看了一些画之后又惊异地取下眼镜,像是品出了什么趣味,然后不约而同地奔向其它展区——把所有的画都看过,大概就能拼出完整的拼图,把这个游戏玩得更彻底。 大家正积极行动,灯光蓦地熄灭,一阵惊叫之后,又有不同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荧光在某些画幅中闪烁,蓝、紫、橙、绿……梦幻的光芒在黑暗中流动。空寂的风景画里出现了人影、微笑的双眼流下了血泪、普普通通的衣裙下藏着偷窃的秘密……苍嘉而觉得脑子不够用了,画还没全部看完呢,又多了这些隐藏元素,这个故事要怎么解读? 荣霄飏一直静静地跟在她身边,闲庭信步的模样与满脸震撼的人群对比,着实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借着维持基本照明的壁脚灯的微弱光线,他悄悄观察着苍嘉而的反应,看她露出了些微苦恼的神色,便又不嫌事多地把ar眼镜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她明白了那些入场就戴上眼镜的人是怎样的感受了。 ar视界里,每幅画都增加了注释,有些甚至写了一大篇,几分钟都看不完。除了注释,某些画之间还有顺序标示,苍嘉而追着标示一幅幅看过去,似乎从这个庞杂的故事里拎出了一条主线,但从另一条注释里,又看到了否定这条主线的描述,于是故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苍嘉而一路都表现得挺沉静,到这里也忍不住惊叹了,原来画展的名字“维度”是这个含义,原来“大型复合创作”是这么立体的一个作品。 灯重新亮起,部分看得快的客人已经把全部画作都过了一遍,馆里讨论声渐起。 苍嘉而不急,一个个注释慢慢看,ar眼镜戴得有点头晕了,才换上偏光眼镜。 又是一个新维度。 前面她疑惑为什么某些画里带着塑料的反光,现在懂了,那些塑料也是画材,偏光眼镜过滤掉部分光线,塑料就会随着人视角的移动,呈现出变幻的色彩,为画作增添一层超脱现实的绚丽想象。 苍嘉而站在一幅兼有荧光和偏光元素的画前,为这整个庞大的作品深深震撼着。 每一幅画,即使撇开隐藏内容,本身都已经是一个小世界,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有它完整的表达;那些贯穿全局的命题元素,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人物众多的复杂故事;荧光元素描绘着人性的暗面,那些苦痛、遗恨、恶意、瞒骗……它们藏匿着,却在黑暗中闪烁幽光,呈现着真实的人欲;偏光部分则凸显了对光明的向往和无限可能性,在特定角度下才出现的鲜艳色彩,是升华的礼赞。至于ar视角对整个故事的定义和解释,苍嘉而更愿意理解为某个后来者对这一段复杂“历史”的研究,因为注释文字里偶尔会夹杂个人化的表述,而这当然也是整个创作的一部分,它用来强调“时间”的存在。 从画作本身跳出来,“通过不同的媒介赏画,得到不同的答案”,这应该也是创作的一部分,它仿佛在影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妈妈说过一句老话,“戴有色眼镜看人”,虽然是贬义的表达,但用在这里却十分贴切。 当一个故事有了这么丰富的维度,人们的想象力和热情会被极大地激发,大家一边交口称赞着整个画展的创意,一边埋头于自己整理的剧情线,试图找到更多的拼图碎片来让它更加完整可信。于是这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就像主办方鼓励的那样,观众作品也能入选。 但苍嘉而不打算加入,她已经出离了对故事的执迷。 她想起一部非常着名的老电影,一个死亡案件,每一位参与者对事件真相的陈述都大相径庭,甚至连死者本身被招魂后,说出来的真相,也与其他人有着巨大的不同,最后真相为何,根本无从判断。 第28章 许个愿吧。 人们对事件的描述,取决于其认知、立场、表达能力,它总是有角度、有选择的,也因此,单从人的角度出发,事件永远只有相对真相。而客观意义上的绝对真相,恐怕只有无情无欲的宇宙才知道。 所以画展的这个故事究竟是怎样,她觉得没有必要去应证了,所有冲突、相悖、不合逻辑之处,都是它的一部分,拥有丰富的维度、无限的可能性,不正是作品最迷人的地方么。 她想明白了,便也淡然了,就这么戴着偏光眼镜,又时不时取下来,跟荣霄飏一起闲庭信步地一幅幅画慢慢看。 四小时很快就过去,不少客人都没看够,故事没琢磨透。广播里温柔的女声适时提醒,每张票都有两次观展权利,欢迎预订下一次。 出了展馆,望着外面初秋阴天渐暗的日光,苍嘉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像做了一场真实而庞大的白日梦。 “谢谢。”她看向荣霄飏,“这是我收到的最美的生日礼物。” 荣霄飏微微颔首:“没有让你失望就好。” “怎么可能失望,画展太有创意了,我其实很震撼的。”她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凝视他双眼,“参观的人都很震撼,就只有你,荣哥哥,你全程都不惊讶。” 荣霄飏抿了抿嘴,没压住笑意,还是微微弯起了唇角。“我在国外看过,当然不惊讶。” 苍嘉而没说话,眼睛里写着“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好。”荣霄飏轻咳一声,“最初的创意是我提的。有次跟搞艺术的朋友们夜谈,灵感突然冒出来,我就随口问了一句画里能不能藏点什么,然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啊,原来如此。”苍嘉而恍然大悟。 “我不是专业人士,只是起了这个头,后续的策划和创作都靠他们,缺钱我就提供点经济支持。”荣霄飏抬手看表,再瞥一眼街边,司机已经把车停在路旁等待,他便带着她过去,顺便讲了些当时策展的趣事。 两个人回到兰汀小苑没一会儿,荣胤良也到了,父子俩各自占据沙发一角,聊着宾城几大家族的情况,有种一脉相承的闲适感,仿佛不需要主持隔天的大型宴会。 苍嘉而在书房里边做功课边听着客厅里的交谈,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出身和家教与荣家差了多少。她不参与成人礼,却一直默默而又莫名地替他们紧张着,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妈妈希望她能拥有真正的气定神闲,那种处事波澜不惊的气度,她还差得远。 六点准时开餐,张姨提前一天让小公主点菜,苍嘉而想吃一顿粤式家常,于是桌上就摆好了非常地道的四菜一汤,白切鸡、豉汁排骨、椒盐虾蛄、甘蓝菜心、五指毛桃汤,配上顶级红酒和特调葡萄果汁,精致中不乏温馨。 “来,祝咱们的小公主生日快乐!”荣胤良率先举杯。 荣霄飏也举杯:“祝嘉而妹妹所愿成真。” “谢谢伯伯,谢谢哥哥。”苍嘉而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自然,心头那股局促感却挥之不去,胃也隐隐有些难受。 她知道自己不用像在苍家一样,时刻留意哪句话不对、哪个动作不够优雅,她哪怕再不得体,面前这对父子也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但心底里就是无法控制地翻涌着那么一股子如坐针毡的逃跑欲望。 可是怎么逃?有什么理由逃?又能逃去哪里? 她只能强压这份无处可去的慌和躁,戴着最常见的温秀面具,略显内向地微笑,慢慢吃饭。 胃里塞着一团气,让她有些食不下咽,要不是张姨的手艺实在很好,每道菜都做得非常可口,她恐怕要掩饰不住失态。 好不容易吃完,张姨又从厨房推出来一个小车,上面放着一个漂亮的八寸青提蛋糕,一支蜡烛插在侧边,小小的火焰轻轻摇摆。 荣胤良带头唱起了生日歌,略有些跑调,张姨在旁边笑眯眯地拍手。荣霄飏朝苍嘉而扬了扬眉,带着点“嫌弃”自己父亲唱歌难听的意味,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唱完歌,张姨关上顶灯,摁亮客厅一角新添置的小灯,流动的五彩水波纹布满白墙,刹时就把整个房间拉进了梦幻的世界。 苍嘉而睁大了双眼。 “许个愿。”荣胤良一脸慈爱地望着苍嘉而。 心底的逃避感因这绮丽灯光带来的惊喜而有所缓解,蛋糕清甜的香气时不时钻进鼻腔,也在悄悄抚慰胃里的不适,苍嘉而十指相扣,闭上眼睛,对着跳动的烛光默默倾诉。 ——希望妈妈好好休息,平平安安等我长大。 ——希望知知实现所有的愿望。 ——希望我能顺利完成计划,成年就独立,自己养活自己,养活妈妈。 许完愿睁眼,她吹熄蜡烛,接过张姨递来的蛋糕刀,切下第一刀。 吃完蛋糕,荣家父子前后脚离开,张姨开始收拾打扫,苍嘉而才暗暗松了口气,回房间给叶知知发消息。 [知知,要是人生有进度条多好,不想经历的日子直接拉过去,那我就可以马上跳到十八岁。] 算算时差,这会儿知知那边是下午,她说不定正坐在车里恣意奔驰于草原之上,苍嘉而也就没期待回复,手机搁到一边,课本打开。 但叶知知的消息很快就来了:[嘉嘉,如果快进了,那些被略过的时间里的小美好、小确幸,也会一起略过。人类喜欢怀念快乐的时光,难道不是因为就算有当时的记忆,它们也不能重现吗?] [这不是我想到的啦,是我们的随行摄影师的重要人生领悟。他说他喜欢拍照是因为记性不好,有照片在,他就能记起那些容易被遗忘的小事,久了才意识到原来生活中有很多细小的幸福是被忽略的。他说人总是更在意痛苦,然后无视老天补偿的小礼物,就一心钻牛角尖,认为人生就像炼狱。但其实把视野打开一些,不要只盯着难过的事,我们就能发现生活处处有糖吃。] 苍嘉而被这段话震撼了,握着手机半晌作不出回应。 叶知知的消息还在一条条地蹦。 [你已经满十五了,三年也没那么长,我们有那么多计划,那么多新鲜的事情可以尝试,忙起来过得很快的。而且你想想,十岁到十三岁的三年,我们始终是小孩子,但十五岁到十八岁,却要完成从未成年到成年的蜕变,这个过程怎么能随便快进。] [我再举个例子,比如十六岁跟即将二十八,搞不好就被骂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但是二十岁跟三十二,最多被人说年龄差有点大。差几年就差这么远,所以怎么能错过这个重要的成长阶段!] 十六岁?即将二十八?苍嘉而的注意力被这过于细节化的描述吸引了。她抿嘴偷笑,啪啪打字。 [被荣哥哥拔高的审美水平这么快就刷新了?他肯定想不到还没一个礼拜他就成了过去式。] 叶知知几乎秒回:[嘿嘿,不一样啦。] 苍嘉而不接话,笑着等下一条消息。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能用一个僵硬的标准来套。] 苍嘉而直奔重点:[他长什么样?] 对话框静止了一会儿,跳出两张照片。 一张明显是偷拍的背影,看得出来尽量讲究构图了,虽远远谈不上专业,却准确地抓住了所谓的决定性瞬间。草原漫尘,光影朦胧,男人立于其中,宽肩长腿,站姿洒脱率性。他一身户外装束,手臂肌肉线条十分有力,被热风吹起的中长发飞扬着,显得格外桀骜不驯,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冲屏而出。 另一张是黑白人物肖像,左3\/4侧脸,轮廓硬朗,强对比硬光,眼睛斜瞥着镜头,高低眉带出讥诮感,叼烟的动作显得浪荡,又混着点莫名的自嘲与不屑,烟气糊了半个镜头,仿佛能马上呛到人,却没有拉近他与观者的距离,反而衬得更疏远。 苍嘉而发消息:[这像是两个人。虽然都很an,但第一张的气质很稳,像一座山,第二张就很有攻击性,不好惹的感觉。] [嘉嘉我跟你讲,他每天陪着我们的时间不少于十二小时,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性格,我妈就只给了一个评价:变色龙。] 那这是个高难度的目标啊,比荣哥哥难。苍嘉而摇了摇头。[他那段话好温暖好细腻,我真的没法想象是这样的人说出来的。他太复杂了,知知你不要栽进去。] [放心啦!世界这么大,男人这么多,我才十六,还不知道有多少帅哥在排队等着给我欣赏,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吊死在一棵树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何况这趟我爸妈都在,他们那火眼金睛的,我可不敢乱动。再说,做完我们这一单,他马上就要进北极圈,说是至少得待上三个月,我那时候已经在队里训练到根本想不起来什么男人不男人了。] 也对。苍嘉而放下心来。 [寿星大人,你今天过得开心吗?]叶知知又把话题拉回了开头。 [开心的,就只是晚饭那会儿觉得难受,现在也没事啦。]苍嘉而把一整天的安排都交代一番,还重点介绍了画展,两个人又闲聊了小半个钟头才停下。 成人礼的日子,兰汀小苑仿佛特别安静。 苍嘉而例行安排自己的一天,晨间散步、医院探视、练琴练歌练舞,十分自律,下午甚至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去逛图书馆,然后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适合画画的好地方。 第29章 你哥今晚真特么帅! 宾城图书馆两年前翻新扩建,之后苍嘉而就没来过,这次来了才发现阅读室大了不少,座位的安排也更加人性化,有几张单人桌放在僻静的角落里,等待被占据。 处理掉以前的画和画架,苍嘉而就已经打算之后进行数字绘画创作。只要一个pad就够了,把备选的绘画app都试过,留一个最顺手的,完成品上传到云盘,app里留一些初学者水平的涂鸦,这样就算万一被荣家父子看到,也不会引起怀疑。但画画的场所她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兰汀小苑和琴房都是荣家给她的,就当是草木皆兵好了,她就是没法在这种环境里放松身心创作。图书馆的环境虽然也不是那么理想,但已经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地点了。 她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一会儿,看见图书管理员在附近整理书架,便上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询问这几个座位平常占座的情况。管理员是个漂亮的狐狸脸姐姐,一脸悠闲的模样完全不像打工人,更像是出来体验生活的白富美。她问清楚苍嘉而的需求,撇着嘴摇了摇头,拉着她七拐八绕地去了另一头的一间小型阅读室,玻璃门上贴着“接待”二字和二维码,里面设了电子闸机。 “每个图书馆都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常客,行为介乎于普通人和精神病患者之间,我们不能阻止他们进入,只能在他们影响到其他人的时候劝阻。你看中的那几个位置也是他们的最爱,准确来说,他们最喜欢找坐在那里的读者讨论哲学问题,估计是觉得孤僻的人都比较深刻。”管理员一边说一边翻了个白眼,“这间阅读室必须刷脸进,就是给真正需要安静做功课的人准备的,年卡付费门槛稍微有点高,筛掉了非目标人群,一整天都很清静,下午三到五点提供下午茶,窗外风景也不错,春有素花夏有浓绿秋有金黄,冬天没啥特点但空调很舒服,总体来说性价比还是挺高的。” 这位姐姐长相看起来很高级,没想到居然有点话痨,苍嘉而觉得意外,也觉得有点反差萌,但没作出任何不得体的表现。 接待室的年卡费能筛掉绝大部分普通市民读者,对苍嘉而来说却只是零花的水平,一分钟扫码付款刷脸注册,登录系统以后再刷脸,门就开了。 “我就不进去了。”管理员摆摆手,“这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有空位,你要是不放心,等下可以来找我,我留电话给你或者加个好友,你来之前消息问一下。” 她说着,苍嘉而已经通过闸机进了接待室,隔着玻璃门回过身来鞠躬致谢。 接待室面积大约是琴房的三分之二,尽头有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台,旁边散落着六七张小方桌,其它空间被两张大条桌占据。此刻只有四五个客人,各自独坐,互不干扰,安静非常。 苍嘉而很喜欢这种氛围,大家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却又在这个空间里共同营造了正向高效的气场,再理想不过了。 她看向窗外,刚入秋的法国梧桐还没有变黄,大片的深绿色在微风中轻摇,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赏心悦目。她觉得马上就可以开始作计划,甚至要是此刻有pad在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坐下,起稿。 但她没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就出去找到那位狐狸脸姐姐互相加了好友,姐姐的id相当二次元,喵三三,她猜是猫先生的意思,应该是个爱猫之人。 回到兰汀小苑继续忙功课,间隔着看看剧本,到饭点便不由自主想起了成人礼。张姨做了几个清爽小菜,她这边刚吃完,手机就开始振个没停,全是傅希宁的消息。 [嘉妹妹,你真的不来啊?] [现在消息都传遍了,都知道苍家嫡女被荣先生带走了。荣家又不公开你,身份要多尴尬就多尴尬,你受得了啊?] [总不会他们准备专门搞一场宴会让你出来见人,这也不合适啊。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趁着今晚你哥的成人礼让你露个脸?] [目前这个形势,肯定会有闲话说荣家处理得不好,但最后不还是你倒霉?啧。] [你亲爹脸皮倒是够厚的,老婆还没死呢,就带着外室和外室生的小崽子出来招眼,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话难听犹自不够,还要附上照片证明她没有瞎说。 苍嘉而瞥了一眼缩略图,没点开。苍一骁一家四口正好站在灯光下,脸上有种过曝的白,衬得笑容格外的谄媚虚浮。她不想回复,也不知道能回什么,就只是任由消息一条条跳出来。 [哈!我听到蔺家小骚货跟桂家弱鸡少爷在那逼逼,就是我前面讲的那些。她那个小肚鸡肠恋爱脑都想得到,就等于全宾城上流阶层默认了。苍家那对蠢货兄妹之前在学校里没少跟你不对付,以后只怕幺蛾子更多,你防着点。] [哎,你哥今晚真特么帅!帅炸了!!!这个看着和气实际上谁也不屌的眼神,戳爆姐的xp!] xp……是什么?苍嘉而下意识想去查一下,又感觉不是啥好话,犹豫一下停住了准备点开搜索框的手。 过会儿对话框里跳出七八张照片,是不同距离各个角度的荣霄飏。他穿着一身线条流畅到有些锐利的黑色西服,面料大约是特制的,在某些视角会反射暗蓝的光,戗驳领边缘用到的暗蓝面料则相对显眼,呈现出低调的金属色泽,再加上背景中豪华大厅错落有致的灯光,他整个人被衬得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眼神……确实是傅希宁描述的那样,贵公子的得体优雅之下是不屑于隐藏的冷,年轻上位者的气势震慑全场。 [嘉妹妹,他这个表情是在想什么,你分析一下?]傅希宁发来灵魂疑问,并附了一个满眼星星期待脸的表情。 苍嘉而哭笑不得。傅希宁明明不傻,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她自己在现场,不比没到场的局外人看得更清楚? 傅希宁没抓着这件事不放,因为她开始记录潜在情敌名单,像头高度戒备的猎犬一样在场间逡巡,并且最大程度地释放警告信息——我傅希宁看上的男人,想沾他的都掂一掂自己斤两。 苍嘉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对着屏幕上蹦出来的名媛名单一头雾水。这些名字她都认识,也仅限于认识,有些是同校的学姐,没打过交道,有些是已经毕业出社会的,就只记得是哪家的千金,跟真人对不上号。 [嘉妹妹,宾城跟我同辈的这些大小姐们,没有哪个敢跟我抢男人。我是很能缠人,但有我在,你哥就可以省掉那些莺莺燕燕的麻烦,这也不赖。] 原来列这些名字是在记小黑账,傅希宁这性格实在奇葩。苍嘉而想了想,觉得随便揣摩一下荣哥哥的心思也没关系,就算傅姐姐要到荣哥哥面前刷存在感,也肯定不会照搬她的说法,更不会傻乎乎地交代“是你妹妹告诉我的哦”,何况她猜的未必就对,能不能起到好作用都难说。 手指落到屏幕键盘上,另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妈妈曾经教过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道理不单单是给人钱不如教人怎么赚钱,还有另一层人生智慧,就是可以防止授人以渔变成授人以柄。她要是把自己的推测一字一句地发过去,哪天傅希宁犯起浑来,她就等于是亲自把落人口实的凭据交出去,但如果只是把思路说一说,用最没有建设性的表述,这话就会成为不具备多少信息量的闲聊,傅姐姐有没有猜中荣哥哥的心思都跟她无关。 [傅姐姐,你人在现场,比我看得清楚,我觉得你站在荣哥哥的立场上代入一下,你自己就能理解他的心情。] [滑溜的小人精,没一句实在话。以后我就叫你小人精了。]傅希宁火眼金睛,立刻发现她是在有意回避,但是倒也没有为生气。 [我又不是你哥那性格,换了我站在他的立场,成人礼就不会是这个屌样,我怎么着也得把它搞成假面舞会之类的玩意儿。姐的场子姐作主,戴上面具人人平等,谁都别给我装大尾巴狼。] 这霸气的作风,比叶知知有过之无不及。苍嘉而忍不住笑了,虽然她不会轻易向傅希宁示好,但很难不喜欢这份上流社会里少见的真性情。 [哟豁,有好戏看。]这条消息过后一分多钟,傅希宁发来个视频。 苍家兄妹居然皮厚如城墙地凑到荣霄飏跟前搭话,虽然傅希宁拍摄的位置离他们有些距离,听不到在说什么,但荣霄飏表现得非常和气,仿佛两方之间没有隔着一个苍嘉而,以及她的那一亿成长资金。 苍嘉而没有多想,她心里虽然一直计划着要跟荣家划清界限,此刻却莫名相信荣霄飏对待苍家兄妹就只是最普通的社交态度。这是他的成人礼,更是荣家向外展示未来接班人的仪式,他必须做到近乎完美,在各方势力之间自如游走,拿捏好那个微妙的度,展现豪门大族的格局,当然就不可能去跟两个小辈计较什么。 她按妈妈曾经教导过的思路对局面作出判断,同时还记着判断自己的判断是否完善。正满意于自己的严谨缜密时,手机顶部弹出桂桢的消息。 [嘉而,荣家对你不公平,你不如……] 后半截她还没来得及点开看,这头傅希宁又发来一条消息:[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好戏看!蔺小骚货从来不负我的期待。] 第30章 对,就是劫。 消息后面跟着一个新的视频,只有几秒,却正好拍到蔺安心跟桂桢拉扯之后甩脸的关键动作。两边父母都因为她的举动而黑脸,桂桢也被连累,吃了母亲严厉的眼神责备。 [要不要猜一下他俩为啥会闹起来?]傅希宁发了个搞怪的吃瓜表情。 苍嘉而默默地点开了桂桢的消息。 [嘉而,荣家对你不公平,你不如来我家,我去跟爸妈提,我们毕竟有婚约,收留你起码名正言顺。] 她闭了闭眼,食指轻敲,切回傅希宁的对话框。 为啥会闹起来?只要扯上桂桢哥和她的娃娃亲,蔺安心就容易失控。她多半是看到了桂桢的这条消息,哪怕是在荣家的宴会上也忍不住要耍性子——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不是因为在荣家的宴会上,她早就大爆发了。 张姨收拾完厨房,端了一碗安神补脑汤出来。苍嘉而收起手机面色如常地喝了汤,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到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 傅希宁的消息继续往上蹿。 [嘉妹妹,你可真够冷淡的,我跟你打这么多字,你就回一条。] [算了,今晚这点小打小闹谈不上多有趣,但也可以说是八卦点心了,主要是姐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 [苍家傻逼兄妹讨好你哥的时候,桂家少爷一直瞪着他们,眼睛里biubiu射刀子,差点给我笑死。你们是定了娃娃亲的,他想护着你,大概率是把那三个人看成一伙的了。荣家不让你正式出来见人,荣少又跟那对欺负你的兄妹有说有笑,他绝对想要替你出头。] [蔺小骚货发公主脾气,是因为抢了桂家少爷的手机,看到了他发的消息。你收到消息了,他说啥了?] [啧,我也就这么一问,滑溜的小人精嘴巴这么紧,怎么可能满足我的八卦欲。] 你不也是人精么,傅姐姐。 苍嘉而想到自己之前作出那些分析判断后的自得心态,立刻开始进行严肃的反省。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私下里互相盘着别人的心思,人心算计这么复杂,一层叠一层,她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再谨慎都不为过。 [先不扯了,我找你哥聊天去。反正从你嘴里也撬不出几句有用的。] 傅希宁没再发消息,苍嘉而把聊天界面切到桂桢那边,仔细想了一会儿,直接退出社交软件,手机熄屏。 不说婚约本身的不靠谱,就凭她现在已经身在荣家,哪怕没有妈妈的托付,也不可能随便就去桂家。她的身份这么尴尬,真要去了桂家,那就是让宾城的金字塔尖给差一个层级的世家做中转站,这让荣家的脸往哪儿搁?退一万步说,就算能以婚约为理由去桂家,那作为联姻关系的苍家,她回不回?不回,桂家跟苍家怎么相处?回,荣家当时把她接走又算什么,一个笑话?桂桢哥也就是一时脑子发热,才会觉得靠婚约能说服父母。他还在宴会现场,刚又因为蔺安心而丢了脸,这会儿回什么消息都是火上浇油,不如凉着,等他冷静了,自然就会反应过来这话有多幼稚。 她有那么多事要做,没时间顾这些人的想法。宾城再繁华也不过是座城,她要抓紧成长,快点走出去,到时候天大地大,没有人认识她,她就可以尽情飞翔。 报到日,张姨备好丰盛早餐,行李箱放在门口。苍嘉而出门时,荣霄飏的司机在外面候着,接过张姨手里的行李箱便走前几步去按电梯。 虽有些意外,但一想,这其实挺符合荣哥哥的性格,便也不奇怪了。当然“谢谢”还是要说的,所以见到荣霄飏的时候,苍嘉而还是乖乖地讲了个礼貌。 “不用把琴带去学校?”荣霄飏淡淡地问。 苍嘉而摇头。“学校有。虽然不是我的,但也算是我专用的了。” 也正常,宾城世德学校财力雄厚,各类乐器管够,只有空置没有共用的。荣霄飏微微颔首。 外表毫不出奇的黑色轿车平稳无声地驶离,半小时后到达学校附近。司机打开后备厢提行李,苍嘉而下车整理校服。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荣霄飏把车窗摇下一半,只露出上半脸,声音不大却分外地有重量:“有事随时联系。” 苍嘉而明白这话的言下之意,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机把她送到宿舍大门口,躬个身离开,苍嘉而把行李放进房间,给医院病房值班的方华打了个电话,了解了一下席真的情况,就赶去礼堂。 世德学校的开学典礼从来没有固定模式,小学、初中、高中各行其事。初中部上一学期的典礼由艺术社团主导,视觉、戏剧、音乐、舞蹈、建筑五个社团共同创作了一出赛博朋克舞台剧,为了给建筑部一个展现实力的机会,连vr眼镜都用上了,虚实结合的效果出乎意料,全程创意满满,诚意满满。 苍嘉而虽然音乐与舞蹈双修,却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社团,也就没有参与这场盛会。她从小学部一路升上来,从不出任何风头,上个学年才开始被人关注,还是因为苍嘉骏和苍嘉兰。他俩以私生子身份转校进入世德,本就已经自带话题度,一个高一,一个初二,偏偏还要时不时跨学部凑到一起给初三的苍嘉而找事,不知道多显眼。之前苍嘉骏往初中部跑,低年级生对着高中学长多半只敢腹诽,现在苍嘉而升了高中,倒想看看苍嘉兰脸皮够不够厚,受不受得住学长学姐的白眼。 今年高中部的开学典礼由体育社团主办,校领导和学生会主席惯例发言之后,体育社团的各项展示把整个典礼化作一场互动性极高的活动。 马术、冰球、花滑、武术、高尔夫……新生虽然大多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项目,但仍然会出于对学长学姐的仰慕或攀比心态而兴致高涨,奔波于各体育场之间。 苍嘉而虽然也是高中入学新生,对这些却毫不动心,闲逛一会儿就回了宿舍。 舍友白兵是体育特招生,论家境本不够资格入校,全靠亮眼的铁人三项成绩突围。她是体育社团的香饽饽,喜欢穿黑色,寸头、中性脸、长手长腿,性格直率到爆炸,身姿矫健速度非常,于是入学不到一年便有了黑闪电的外号,初三就已经被高中体育社团内定,名声大得很。苍嘉而见过她几次,没打过交道,这回分到同宿舍倒还有点小期待,大概是对知知的爱屋及乌?她喜欢体育生的敞亮果决,在他们那里,整个世界都是简单明快的。 这会儿白兵当然还在典礼上活跃,苍嘉而打开行李箱,拿出个人物品一样样归置,把自己的区域收拾好,再看看时间,赶去艺术楼。 她猜到会被蔺安心找麻烦——这位刁蛮公主昨晚受了气,今天必定是要来发泄的,多半会比往常骂得更尖酸刻薄,反正她也从不听,照例无视就好了——却没料到半路就让人劫了。 对,就是劫。 蔺安心的两个跟班从她身后快速靠近,一人勾住她一条手臂,连拖带拽地往老校区的方向去,脸上还微笑着,看起来亲如姐妹,熟练得像是接受过突击训练。 不,不是像,是一定,她们是有备而来。 联想到假期游乐园的遭遇,她猜背后出主意的人大概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脑子转得飞快,她说哭就哭,放松身体两腿发软地往地面坠,同时满脸惊惧地四处打望,抽噎着问:“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她知道身体一旦放松就会变得很沉,喝到烂醉的人扶不动背不起就是这个原因。果然旁边两个人原本勾得紧紧的手臂一下子就脱开了大半,她趁机一边哭一边回头,然后尖叫一声:“赵主任!” 学生会风纪部长赵星质,因为极度严正的风格和高压迫感的气场而得到“赵主任”的外号,蔺安心没少在她手上吃亏,这俩跟班也就没少被公主迁怒,于是听到这声尖叫就下意识一抖,手便松得更开了。 苍嘉而两臂用力往下一压,单膝跪地,借着这个起跑姿势看准艺术楼的方向拔腿就冲。 艺术楼后面是占据了整个学校四分之一面积的体育区,现在那边人山人海,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没跑两步就停了,因为桂桢正迎面赶来。他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一脸急怒,要英雄救美。 她、桂桢、蔺安心,已经形成恶性三角。桂桢越想照顾她,蔺安心就越不消停;蔺安心越介意,她就越想避开;她越疏远,桂桢就越厌恶蔺安心,同时就越想离她近一点。 苍嘉而的第一反应是避开,可事实是避不了。她只能站在原地,默默擦掉脸上的泪,等着桂桢挡到她前面,冷着脸将那两个跟班斥走。 桂桢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都是翩翩世家美少年,温文得体,优雅飘逸,只唯独遇到与她有关的事就容易失态。这大概就叫孽缘,她想。 一阵凉风平地而起,苍嘉而抬头看天,浓云正从南边集聚而来,一层层覆盖湛蓝晴空。 “你没事?”桂桢转过身,仔仔细细地将她上下检查一番,看到左膝盖一团灰黑时皱了皱眉,掏出了随身带的消毒湿巾。 苍嘉而伸手接过湿巾抽出一张,把膝盖擦干净。桂桢确定她没受伤,脸色这才好了些。 “我会去跟……” “桂桢哥。”苍嘉而打断他曾说过无数次的话,凝视着他的双眼,声音轻淡却坚决,同时拿出手机开始录音,“我为以前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道歉。” 桂桢怔住。 第31章 请不要再来找我。(上) 他早就对“桢哥”到“桂桢哥”的称谓变化有心结,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又听到后面那句话,看到她拿出手机录音,更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我为以前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道歉。”苍嘉而重复这句话,并向他鞠躬,“是我错误的亲近表现,让你对那个所谓的婚约抱持着不理智的期待,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让你为难,对不起。” 她直起身,定定地看着他,清澈的双眼如两泓冬泉,仿佛有无尽情绪翻涌,却又那么透明,让人心头发冷。 “婚约原本就是苍家高攀,现在我被荣伯伯收留,身份敏感,你其实比我更清楚提婚约有多不合适。荣哥哥他……”她轻轻地吐口气,抬出荣霄飏来为这番绝交宣言加码,好阻断桂桢的执念,“是他让我明白现在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我不能让你更加为难。所以……” 她用力地深呼吸,努力平复因压力紧张而又重又急的心跳。 “所以,请原谅我单方面中止我们的关系。” “请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提婚约。”既然已经狠下心来,她索性把话说得更绝,“我希望它就这么静静地被遗忘。如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那我只能请荣家出面,正式向桂家发出解除婚约的通告。” 她说完再次鞠躬,然后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远处蔺安心正气急败坏地奔来,她早就在等着。三个人从来没有把话讲清楚过,她想要这一次把问题全部解决掉,录音就是为了给蔺安心听,让她真正安心。 桂桢一直望着她的眼睛,此刻看见她的视线对着远处,猜到是蔺安心追来了,便瞬间明白了她录音的原因。 他有万语千言,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正如苍嘉而所说,他心里无比清楚婚约的脆弱,甚至就是因为它脆弱,他才总是惦记着、强调着,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希望它能成真。 可是他的能力无法支撑这份任性,他痛恨自己只是个少年,痛恨自己不得不屈服于家族和父母的压力,必须处处包容忍让蔺安心。 是,蔺安心曾经也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他也的确对她有过诸多关照保护,但那只是出于兄妹情谊。要说青梅竹马,他跟嘉而不是吗?虽然与她相处的时间没有那么多,可他自从知道有婚约以后,就一直默认两个人长大要共组家庭,他也对此充满期待。 他以为嘉而明白这份心思,两人有无言的默契,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但他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既然豪门之间定的娃娃亲可以因为时移事易而不作数,那么所谓的成功人士、权威,也不过就是被金钱和地位涂抹了重彩的人设,剥掉这些,本质上他们都是随时可以出尔反尔的普通人,没什么了不起。他总会成年,总会站到比他们还高的位置上去,做个言出必行的掌权者,他有的是时间。 桂桢用力捏了捏拳头,深深凝视着苍嘉而,一言未发。 等蔺安心插到他面前,横在他跟苍嘉而中间,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恢复了贵公子淡漠的神色。 苍嘉而默默地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没作任何反应,她只是把手机切到外放,音量推到最大,对着蔺安心播放录音。 蔺安心的火气已经冲到嘴边,被苍嘉而这么贴脸堵了回去,白嫩的面孔一下子就憋得通红。 录音播完,苍嘉而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神情客气而疏离,声音却依旧温软:“今天三个人面对面把事情讲清楚。我从来没有把婚约放在心上,对桂桢哥也只有兄妹情谊。现在我身份不同了,也确实不好跟他走得太近,但同校很难不打交道,我只能尽量避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误会我跟桂桢哥,不然最不开心的人总会是你,何必为难自己。” “既然是三个人把话讲清楚,那我也该表个态不是吗。”桂桢从蔺安心身后绕到旁边,与她们站成了三角。 天越来越阴,风吹得狂乱,三个人的头发被撩起,一阵阵地遮蔽视线。蔺安心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桂桢的眼神逼退,从未有过的怯懦代替了向来无法无天的公主脾气。 “我对安心也一直只有兄妹情谊。”他目光冷冷地看向蔺安心,“小时候被叔叔阿姨拜托要照顾好你,我觉得不能让他们失望,所以你惹出再多事,我都会替你兜底。但今天开始,我不想再这样了,你的人生请你自己负责。” 蔺安心愣住,眼圈立刻红了,嘴一扁就要哭。 “不要来这套,你的演技只有你自己觉得好。”桂桢依旧目光冷冷,“我们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是因为你蠢,以为把嘉而赶走就能霸占我,结果只是让你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并且把我们的关系搞得越来越僵。所以不要再找嘉而的麻烦,她要再被你打扰一次,我就从你面前消失。” 苍嘉而也愣了,然后轻轻叹口气,转身就走。 蔺安心这下是真的哭了,垂着头可怜巴巴地抬手抹泪,又愤懑又委屈。 桂桢凝视苍嘉而的背影,再瞥一眼蔺安心,沉默地离去。 雨说来就来,学生们奔跑着躲避,偌大的广场只有蔺安心站在原地自怜自艾。她没等到桂桢撑伞的身影,淋得透湿也只换来跟班急急忙忙献的殷勤,忍不住崩溃地蹲下,抱住膝盖痛哭失声。 监控记录的影像,下午就到了荣霄飏手机里。远景拍摄没有声音,表情也不甚清晰,但不妨碍他通过三个人的动作推测出事态变化的大致走向。稍迟苍嘉骏发来的消息证实了他的判断,苍嘉兰去陪蔺安心,听她哭诉两小时,除了得知三人对质的整个过程,还有蔺安心从六岁开始的懵懂少女心事,哀怨得不得了。 [放假那会儿我就猜开学会有大动作,还真有。两下就给我妹卸了个大保护伞,这手段,不带一丝烟火气,高明啊!]苍嘉骏卯起来吹捧,探虚实的意图不能更明显。 荣霄飏没接茬,只回了一句“做你该做的”,那边立马发了个“遵命”的表情。 第31章 请不要再来找我。(下) 他知道苍嘉骏一直在猜到底是谁要暗算他那个不亲的妹妹,苍嘉而低调不惹事,人际圈很小,亲友对头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简单排除一下就能锁定目标。但他有恃无恐,因为之后苍嘉而会不断树敌,苍嘉骏也会跟着转移视线,到时候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切掉苍嘉骏的聊天,退回到监控视频。苍嘉而举着手机几乎怼到蔺安心脸上的画面定格,他看着她那小小的身影,挺直的脊背,目光微微闪动。 这个妹妹果然有趣。 他思忖着几时给她安排剧组的“副本”,手机忽然跳出提示,邮箱里收到了苍嘉而的精剪视频。 [竖屏版适合紫苏,横屏版适合z世代。成品效果比我们预期的要好。其实还有改进空间,但我们觉得一开始不要做得太极致,不然很快就拔高了阈值,容易碰到瓶颈,不利于长期发展。]邮件正文里,郑为写了这么几句。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荣霄飏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没有笑意的笑,手指轻移,点击链接下载视频。 一构的剪辑师抓平台调性抓得很准。 紫苏的用户以一、二线城市的轻熟龄及熟龄女性为主,审美要求相对较高,颜值耐打尤其容易出圈,所以竖屏版给到的怼脸特写就成了绝对重点。这部分的镜头数和时长都控制得非常微妙,简单来说惊艳的程度足够炸眼球,同时又让人有种没看够、没吃饱的感觉。面具女孩的脸总是一掠而过,双眼波光潋滟,被特效拉出神秘的迷幻感,怎么暂停都看不清,于是不知不觉就会把视频重复播放好多遍,很容易就能把数据拉上去。 而给z世代剪辑的横屏版,则更加偏重于突出整个作品的完成度和二次元幻想属性。中远景和近景、特写的交错既要有美感,还必须保证表演的连贯性,同时在光影、色调上的处理又要强调苍嘉而造型的非现实感,整体难度并不低,也因此显得比竖屏版更有档次。关键是,这一版还额外对苍嘉而的声音作了处理,她柔软中略带沙哑的音色被强化,与形象更为贴合,整个人介于“仿佛触手可及”与“伸出手又发现遥远到只能想象”之间,能让人产生一种抓心挠肺的痒感。 荣霄飏扬了扬眉。 这么优秀的团队,真是可惜了。 他把邮件转发给另一个邮箱,手机上切到聊天软件,把视频发给苍嘉而。[两个版本都还不错,你看看有没有想调整的。] 苍嘉而收到消息的时候刚练完琴,正赶回宿舍。夏秋之交的雨来得急,收得也快,广场地面的水迹映射着云隙间湛蓝的天,又被匆匆而过的脚步踏碎,荡成涟漪。她四下张望,走到一棵树下,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静静地看完了视频。 [没有什么想调整的。]她回复荣霄飏,[我要自己发布吗?] [要是想玩玩,了解后台操作,你就自己去发布。]荣霄飏说,[如果不想把时间花在这些琐事上,我安排人来做。] 苍嘉而取下耳机,收进包里,然后慢慢打字。[我还没注册账号,荣哥哥你安排。] [好。]荣霄飏秒回。 她当然有账号。妈妈教她随时关注时事变化,对信息保持敏感度,她不能说做得特别好,很多新闻都只看个标题,但起码有在留意。尤其文娱领域,她现在每晚睡前都会刷一小时手机,看看各平台的热度话题和高流量作品。但她当然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这些,她的账号是用一个单独的手机号注册的,id是系统随机分配的,除了收藏夹设置了仅自己可见,其它没有任何内容,看起来就像僵尸号。席真当时给她办手机也秉承了“买东西要双份”的习惯,选了两个号,这个副号连叶知知都不知道。 刚想到叶知知,她的消息就来了。 [嘉嘉,我们在回国的路上啦!你们今年开学典礼怎么样?有新节目吗?恭喜你成为高中生!] [活动是体育社团主办的,很热闹,要不是下雨,可能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玩。]苍嘉而慢慢打字,[不过我没去,我跟桂桢哥绝交了。] [啥?!]叶知知秒回,[这又是什么惊天大瓜?!!!快快快,耳朵洗好了,沙发搬来了,饮料零食全部备上了,赶紧更新剧情!] 苍嘉而忍不住笑起来,索性给她发语音,把荣霄飏成年礼发生的事,包括傅希宁的插曲,以及中午跟桂桢、蔺安心的三人对话一一转述。叶知知喜欢听细节,苍嘉而就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等讲完,已经发了大半屏语音条方阵。 [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不在宾城!我为什么会错过荣哥哥的成年礼!!]叶知知连发n个以头撞墙的表情,[我怎么就没想到问一下他的生日!多好的看戏现场,一生只有这一次!大草原什么时候不能去啊我好后悔呜呜呜呜……] 苍嘉而简直要笑出声。看前面几句还以为她对荣哥哥多少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结果只是因为痛失现场吃瓜的机会而捶胸顿足,变心变得真是快。 [听完了,咋说,第一个感想,那位小公主终于吃教训了,姐表示很爽!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叶知知索性也回起了语音,[第二个,她那俩跟班那么训练有素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要是能抓个来拷问就好了。哼,做好人就是这么多条条框框,啥坏事也不能干。] [第三,你跟桂桢绝交,可能免掉了那个矫情小公主的麻烦,但是等于也少了一个守护神。我记得你说过,有几次苍家那对糟心兄妹欺负你,是桂桢保护了你,现在你们三个人当面把话讲绝了,如果苍家兄妹又来找事,桂桢就没有理由伸出援手了。他一旦突破界限,蔺安心肯定变本加厉,到时候事情更难搞。] 叶知知说着说着,语气就严肃起来。[得想个法子让苍家兄妹老实点。] 第32章 她可能是那种讨好型。(上) 嘉而犹豫了一下,打字回复:[荣哥哥说有事要告诉他。] 叶知知的消息过了一会儿才跳出来:[他说过荣伯伯要对你爸爸下手。如果苍家失势,这对仗势欺人的玩意儿连世德学校的门都挨不着,到时候问题自动就解决了。] [嗯,我就好好做自己的事,如果他们来找麻烦,我就告诉荣哥哥。]苍嘉而轻轻地舒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件事,我的视频很快就要发布了。] 她把两个视频发给叶知知,忽然真实地感受到了内心的雀跃,那是一种纯粹的期待,想要听到好朋友的赞美、惊叹,想要得到毫无保留的鼓励,而会有这样的期待,是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给。与荣霄飏对话时,她没有产生一丝一毫这样的情绪,只有对着最信任的人,她才能允许自己的内心向外伸出敏感的触角,悄悄地获取一点养分。 [哇!光看封面就很惊艳辣!!!]叶知知从来都十分捧场。 几分钟后,她的语音跳出来:[嘉嘉,你会火。百分之百。] 苍嘉而抿唇微笑。 [嘉嘉,你怎么能这么美……这么美啊……]叶知知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捧着心发出的感慨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是直女,为什么没生成个男的,呜呜呜我心痛!这么美的女孩子,我却只能跟她做朋友!] 苍嘉而“噗嗤”笑出声来,把路过的女生吓了一跳。看到对方略微惊诧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树下站了好久,于是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抬腿往寝室楼走去。 她一边给叶知知回消息,一边分神琢磨着待会儿见到白兵该怎么打招呼。作为一个本质上的社恐,她对校园风云人物多少还是有点交际障碍在的,何况她还要仔细考虑怎么跟对方相处才能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不要太引人注意——她不想被白兵的粉丝嫉妒,不想让人误会她跟白兵走得近因而被迫暴露在聚光灯下,但两人毕竟同房间,她也不想刻意疏远对方导致关系僵硬紧张。 这个分寸太难把握了,她有点头痛,上楼的时候给叶知知发消息吐槽自己的纠结心情,快到寝室才发现路上遇到的那个女生一直跟在她身后,并且也一起停在了寝室门口。 “你……”是不是走错了? 她还没问出来,那个女生已经忙不迭地解释道:“我跟白同学换了寝室。我叫吕忻欣,第一个忻是竖心旁,第二个是欣喜的欣,是高一视觉艺术(二)班的。” 吕忻欣说话的时候,苍嘉而已经闻到她身上的松节油气味,并且看到她衣服上沾的颜料。原来也是从艺术楼过来的,难怪路上会遇到。 “你好,我叫苍嘉而,是高一(三)班的。”她淡淡地朝吕忻欣点头,在指纹锁上摁了一下,房门应声而开。 虽然觉得临时换舍友好像有点奇怪,但现在正好不用再纠结怎么跟白兵相处的问题,她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马上又提高了她的警惕心。 “咦?你不是音乐班的?”吕忻欣一脸意外的表情,对上苍嘉而略显锐利的视线又马上摆手,“那个,我之前路过琴房听到很好听的琴声,就偷看了一下,对不起啊。” 听起来一切都是巧合,没什么问题,但苍嘉而就是嗅到了讨好的气味。 能进这个学校的,家底和实力起码占一条,不是像蔺安心和她的跟班那样大的差距,谁都不会轻易向别人低头,这个女生却好像非常习惯处于低位,随时都在察颜观色,一旦发现不对就立刻向别人解释。苍嘉而仔细回忆了一下,宾城上流阶级确实没有吕姓,所以她家是外地来的暴发户还是? 她当然不会去打听别人的背景,于是只轻声应了句“没事”,然后坐到自己书桌前继续给叶知知发消息,以此中止与吕忻欣的对话。吕忻欣讪讪地退开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打开它一通翻找。 苍嘉而余光瞥到她的动作,只当没看见。 [知知,我不用考虑怎么跟白兵相处了,但新室友好像是另一种麻烦的性格。] [怎么的?] [她可能是那种讨好型。] 叶知知回了个扶额的表情。[都能进世德了,用得着讨好别人?] [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新生入学,寝室床位安排都是随机的,她为什么会专门跟白兵换?然后白兵还同意了。] 消息发出去,她又补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是白兵要换,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是不太对劲。你要么哪天找白兵问一下?]叶知知出主意,[不用考虑什么突不突兀的,体育生嘛,脑回路多半都很直的,你开门见山就是了,他们根本不会去想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如果是这样,我就算拜托她不要让吕忻欣知道,也不会有效果。]苍嘉而还是觉得不可行。 [也是,再想想。嘉嘉我要下车了,回聊。] 苍嘉而刚摁熄屏幕,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有些搞怪又有些可爱的毛绒猴子挂饰。 “送给你。”吕忻欣脸上带着个努力表现得自然大方的笑,“暑假开始我就一直在期待新环境、新室友,买了这个小玩意做礼物。” “谢谢。”苍嘉而并不想收,但还是收下了。“你真的很有心。” “其实不是。”吕忻欣有些局促,“你看出来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了,人际方面我真的很笨拙,吃了很多亏,到现在也只学会挑些不让人讨厌的小礼物送出去,这样别人会稍微愿意多跟我讲几句话。” 苍嘉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不想让场面更尴尬,只好轻声说:“你不用这样的。” 吕忻欣低着头,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抠着大拇指指腹。“我家是景市的,承包了一个矿,前两年挖得差不多了,我爸说这边有人脉,去年全家就搬来了宾城……本来离开家乡就很不适应,同学朋友都没了,进了新学校又碰到一些人很……不友好,我就更加没自信……然后现在又进了世德。这种真正的贵族学校,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啊,对不起!我一紧张就话多,又说了不该说的。”吕忻欣一边道歉一边自责,眼底泛起水光。 第32章 她可能是那种讨好型。(下) “你真的不用这样。”苍嘉而心口堵着一团气,憋得有些难受,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她控制着声音和表情,温和平静地望着吕忻欣:“我喜欢独来独往,跟所有同学都是泛泛之交,对我来说这就是最舒服最轻松的方式,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我们保持普通室友的关系,各自管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你不用担心哪句话没说好让我介意,我不会放在心上。” 吕忻欣愣住。 苍嘉而真的很想叹气,只好尽量去安抚她:“说这些话不是要伤害你,而是及早确立边界。世德的水平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号,我不想浪费在这里学习的时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经营人际。我们之后的日常,很有可能就是一整天只有早上和晚上能见到彼此,所以各自顾好自己,好吗?” “好……我,我懂了。”吕忻欣抬手擦掉马上就要溢出来的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身走到行李箱前,开始整理里面的衣物。 苍嘉而看着手上的毛绒猴子,琢磨该回个什么礼物。她估不出这个挂饰的价位,只知道做工是精致的,想问,这种小事找荣霄飏显然不合适,叶知知这方面好像也不是特别在行,关键她没法立刻回复,于是就只剩下傅希宁能指望一下了。她不想拖上几天才回礼,免得又让吕忻欣产生什么错觉,以为她费了不少心思挑礼物,所以最好能在晚餐前决定,让张姨或者司机买好送来,她吃完饭到校门口去拿,这样就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了问题。 她摁亮手机,拍了毛绒猴子的照片发给傅希宁。[傅姐姐,你知道这个挂饰的价格吗?] 傅希宁秒回:[哟,一个f国小众牌子,贵倒不贵,但是限量的,暑假卖了一波就没了。谁送的?] [室友。我对这些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你能教我吗?]苍嘉而乖乖请教,做好了被傅希宁趁火打劫的准备。 傅希宁甩了个中老年表情,“等等”两个字闪着大金光,过会儿几个截图跳出来,手串、吊坠、挂饰、摆件,风格各异,品牌logo十分清晰。[档次价位差不多,看你喜欢哪个了。] [谢谢傅姐姐。]苍嘉而存好截图回复她,后面还跟了个临时找来的可爱猫猫表情。 [小人精,求人帮忙就知道卖萌了,你还能更现实一点吗?]傅希宁的文字仿佛自带语音,[等着我提交换条件?姐姐偏不,你欠着我的就不能一直给我摆脸色。] 苍嘉而哭笑不得,想切出聊天界面干脆不回话,傅希宁的消息又冲出来,一个字一条,瞬间霸屏。 [你] [敢] [不] [回] [复] [晚] [上] [姐] [就] [杀] [去] [学] [校] ……这么一点小事都能上纲上线,苍嘉而算是真正明白了叶知知为什么要她离傅希宁远一点。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怕,不知道是被傅希宁这种浑不吝的气质感染了,还是对叶知知爱屋及乌到能给予傅希宁没理由的信任,她甚至能微笑着慢慢打字,看似乖巧地阴阳怪气一把。 [傅姐姐想要我回什么?] 傅希宁也不矫情:[既然你不怕欠我人情,那也没必要多扯了,你荣哥哥的情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一点。] 苍嘉而想了想,发了个歌名。[autun splendor,他喜欢听这支曲子。] ——当然不会说他只听她演奏的大提琴版。 如果傅希宁拿这个去跟荣哥哥套近乎,他绝对能猜到背后藏的小心思——嘉妹妹不得已透露了一点他的个人情况,但留了关键部分没讲,傅希宁的马屁很有可能拍到马腿上,这是在给他递信号,她知道他会接收到,所以最后要不要给傅希宁好脸色,纯看他想不想给嘉妹妹面子。 可她会做得更周到一些。她切到荣霄飏的对话框,直接跟他说了这件事。[荣哥哥,我收了室友送的礼物,找傅姐姐问价格,她要我拿你的情报作交换,我告诉她你喜欢听autun splendor。] 荣霄飏:[知道了。] 嘉:[我以后会多去熟悉奢侈品牌的。] 荣霄飏:[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不是玻璃做的。] 苍嘉而愣了一下。她纯粹只是介意“泄露隐私”这件事,毕竟有身份的人都很忌讳这个,她压根儿就没往保护他的方向去想,但话不可能这么答,便只好回了个[嗯]。 他没再来消息,傅希宁那边还没消停,苍嘉而果断退出聊天app,用短信把截图发给司机,让他照样子去买,晚餐时间送来学校,拿购买凭证回去报销。 事情安排好,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新室友。吕忻欣把行李箱和衣物都收拾好了,正拿着一个小号画板对着窗外画树,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半。 能进世德确实还是有实力的。虽然苍嘉而并不喜欢她钝重且微微变形的风格,但吕忻欣的素描功底非常扎实,抓形和控制虚实的意识几乎成了本能,思考的时间很短,下笔如有神。 她有点手痒,于是赶紧收回视线,克制住画画的冲动,打开了手边的课本。 到了饭点,她刚进食堂就收到司机的消息,说是礼物已经买好,二十分钟后送到,时间掐得正好。 她买的是一件大师联名瓷器摆件,非限量却也不多见,价格比猴子挂饰高一些。虽然以吕忻欣自己的画风来说,她未必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礼物,但摆件本身放在任何地方都自带高端艺术感,绝对不掉面子。 意外的是,吕忻欣很喜欢它,甚至有点爱不释手。 这让苍嘉而反而有点疙瘩,总觉得吕忻欣之后会借这个理由继续尝试拉近两人的距离。 算了,到时候再说。 邮箱里又收到一个新剧本,叶知知说没时间看,苍嘉而便下载到手机,抓紧开学第一天睡前的空当一目十行地过。 才看了一小半,荣霄飏的消息来了:[高中第一天感觉如何?] 语气看着像寒暄,苍嘉而却莫名背后一紧。那种隐隐的压迫意味,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更像长辈要求晚辈报备的态度,甚至带着上位者凌驾、俯视众生的冷。 第33章 这就必须忧虑?(上) 她刚准备报喜不报忧地回几句,屏幕上又跳出消息。 [抱歉,忙一天,口气有点硬,别放在心上。] [只是想知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悄悄松口气,一瞬间有种冲动,想告诉他上午差点被蔺安心的跟班带走,手指落到对话框,又停了停。 [今天过得挺充实的。开学典礼是体育社团主办的,我没参加后面的活动,去练琴了。吃完晚饭给室友回了礼,她挺喜欢的。现在在看邮箱里的新剧本。]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知知看了视频,说我一定会火。] [已经有出圈的趋势了。]荣霄飏发来两个截图,紫苏的账号关注人数即将破千,点赞近一万,z世代关注八千出头,视频播放量近十万,点赞数两万,两边评论都过百。 苍嘉而惊讶得张了张嘴。 下午发布,晚上就有这样的数据,太夸张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表达了心里的疑虑:[营销团队太厉害了,我没想过会这么快。] 是否真的有营销团队,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出于对荣霄飏的某种直觉而这么对他说话,看似是种了解,与他建立了毋须前提的信任和默契,底下却藏着试探。 [嗯,我没限制他们,想看看他们放手操作能做到什么程度。]荣霄飏的文字自带轻描淡写的气场。 所以没猜错,苍嘉而微微蹙眉。妈妈说过,除了感情这种不可控的因素,世上的事,但凡肯不计成本,就没有做不成的。荣哥哥说“没限制”,是由得营销团队花钱了么?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测试他们的工作能力吗?可是真要测试能力,不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花小钱办大事才有说服力。 [真实数据是什么样的呢?]她斟酌着,最终决定只问自己“应该最关心”的问题。 [一半。]荣霄飏答。 [荣哥哥,我不想这么快。]苍嘉而并不愿意表这个态,但又不得不说。这事完全超出了预计,让她感受到真实的恐惧,一旦被人认出来,她平静的校园生活将会彻底被颠覆,那太可怕了。 [好,你想怎样都可以。]荣霄飏回得很干脆,然后转了话题,发来一个手机号。[箭馆的房子ok了,你跟叶知知说一声,让她的人去找我助理。] [谢谢荣哥哥。] 聊天结束,荣霄飏看着屏幕上“不想这么快”几个字,目光闪了闪。 到底还是表态了,这句话说得很为难,嘉妹妹。你为什么不想呢?是不是因为看到很多前车之鉴,知道来得快的去得也快,还通常都伴随着风暴,才希望慢一点、稳一点? 你做自媒体只是想要玩一玩,还是想早点打下经济基础?经济不独立,人格就不独立,是不是?荣家对你再好,你也不安心,还是自己能赚钱,带着你妈妈远走高飞才最靠谱,对。 他摁熄屏幕,低头轻笑一声。 该说你聪明还是傻?那么小心地掩藏真实愿望,步步为营地计算着,该大胆的时候也不扭捏,小脑袋瓜子除了搞学习还能有余力琢磨人心,细节到连话该怎么讲都控制得宜,称得上滴水不漏了。但你怎么想不到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通过人的行为来判断呢?我只要代入你的处境,就能直接得到答案,你把表面工夫做得再完美也没用。 他又笑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你的真实愿望,因为我曾经就是这么想的。 你就像过去的我。 他抬手捂住脸,唇角的弧度虽仍然弯着,却渐渐溢出苦涩。 开学第三天,苍嘉而收到意外的告白。下午练琴结束后回寝室的路上,一捧搭配得颇具美感的花束拦住了她,属于秋天的浓烈色彩让她一瞬间失神,停住了脚步,对方便趁机开始自我介绍。 “苍学妹你好,我叫高森,cio gossens,是桂桢的同学,你可以叫我卢西。”拥有一双钴蓝眼睛的混血帅哥站在花束后,笑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白牙,“我很早就想追……想认识你,但因为你跟桂桢的婚约,我没有这么做。昨天我听说你们的婚约取消了,所以现在……” 他踏前一小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我看出来你喜欢这束花,希望你能收下。这是我自己设计、搭配和包扎的,凭着你的气质带来的灵感。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我也想要看到它被你握在手上。” 高森直率得难以招架,苍嘉而不想脸红,却没法控制脸上越来越高的温度。周围人群聚集,众目睽睽,议论声此起彼伏,她从没遇到过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戏剧化场面,不由得更加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手指都开始发麻。 “啊……对不起!”高森忽然伸手,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住左臂,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快步走出了人群。 “抱歉,我没考虑周全,不应该用这么draa的方式。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好好说话。”走出十几米,高森松开手,重新把花递到她面前。 “谢谢。”苍嘉而不想再引人注意,接过了花,脚下没停,却是重新朝着艺术楼过去。 缓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脸上的温度也降了大半。理智回笼,她决定用同样直率的态度拒绝高森。 “高学长,我不想绕圈子造成什么误会,所以就直话直说了。我很忙,不打算在学生时代谈恋爱,也没有交朋友的意愿。谢谢你的心意,花的确很好看,但我不会带回去,钢琴室正好有一只空花瓶,就放在那里让大家欣赏。” 高森扬了扬眉,不像是受到打击,更多的是意外。“原来你说话这么坦白。我以为你是那种……非常典型的东方女性,那个词叫什么……对,含蓄。” “是因为你很直率。”苍嘉而轻轻摇头,“我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 “不会。我的时间多得很,也不会耽误你的时间。”高森又笑出一口白牙。明明长着一头标准的拉美人浓黑卷发,眉压眼自带深邃目光,有种仿若来自地狱的魅惑,笑起来却像是要把所有的阳光都倾倒在她一个人身上。 苍嘉而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第33章 这就必须忧虑?(下) 她只是对花束恍了个神,他就察觉到她的喜欢,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她不喜欢被围观,他拉着她就走,之后才解释原因,性格是果断而强势的。她的拒绝表达得足够清晰,不存在任何误会的空间,他不可能听不懂,却表现得这么轻松随意,是笃定她除了口头上拒绝便找不到别的方法阻止他靠近。甚至……他所谓的“没考虑周全”,根本就只是托词。他说早就想认识她,意味着她已经被观察了很久,她过去一直都很低调内敛,所以他才觉得她性格含蓄,是典型的东方女性,那他怎么可能想不到戏剧化的送花告白不合适?既然如此,这一切只能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用突兀的方式打破她的习惯,不给她任何反应的空间,从而掌握绝对的主动权,所以他即便不是个隐藏的控制狂,也绝对少不了上位者该有的控制欲。 妈妈说的一点都没错。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当心就没法再做普通人。 可现在已经引起高森的注意了,她只能见招拆招。 “高学长,我想知道我哪里吸引了你。”她握着花,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高个子。他走路的姿势有种欧美男模的感觉,有型又略带些散漫,是那种帅而自知并且自我训练形成习惯之后才有的浑然天成。 高森勾唇一笑,气质瞬间就邪魅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刻意打扮,不做任何引人注意的事,就能安心躲在人群后?”他抬手摇了摇食指,“宝石藏在厚厚的岩层下都会被人挖出来,何况你这样的……天生丽质。嗯,还有聪明,不,聪慧。” 他说着又打了个响指。“啊,用了个恰当的成语,一说出来,好像就真的明白了它传递的微妙情感,东方语言真是神奇。” 苍嘉而收回视线,望着手里的花。 所以……以前没有人来打扰她,是因为桂桢哥。他和那个婚约,是她的安全屋、保护伞,而她对此懵然不觉,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足够低调。 那现在该怎么办? 另找保护伞?接受高森,起码跟他做朋友?告诉他自己不喜欢被人打扰,请他帮忙挡掉那些关注的目光?不,这就像病急乱投医,不是明智的选择。跟荣哥哥说吗?只要荣家有明确的示意,学校里上上下下都会配合,可她真的不想欠荣家更多,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还债的责任感而自断双翼,自困愁城。 但没有保护伞,接下来的三年可能会遇到更多意外,她一想到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找上门,胃就开始抽紧。 转学吗?这个念头刚跳出来就被否决。去普通学校会比在世德更显眼,换汤不换药。除此外,安全问题、提转学的合理性问题都要考虑,完全不现实。 似乎没有能走通的路。脑子陷入了混乱。 她心里纠结得像团麻,面上却保持着镇定,跟高森一起进了艺术楼钢琴室,找到放在窗台上的空花瓶。 “你的防备心,比一般的女孩子重多了。”高森站在她身边帮忙调整花束,非常自然地控制着距离,没有借机与她产生肢体接触。“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不是想打听隐私,只是觉得你有很多忧虑,而在这个学校……” 他端详了一下花束,抬手制止苍嘉而的动作:“这是最佳状态,不用再整了。” 苍嘉而闻言停手,也认真看了一下花束,点头默认。 高森满意地退后一步欣赏花束,像是要唱咏唱调一般张开双臂:“在这个学校读书,权、钱、本领,只要占一条就已经是人上人,有什么好忧虑的?祖辈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扬起下巴做人么?” 苍嘉而看着他略显浮夸的表演,心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高学长,你知道我的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间学校里更不可能有。他既然观察她这么久,她跟桂桢哥刚绝交就赶着来送花,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遭遇?所以何必来问她为什么忧虑、防备心那么强。 高森的动作顿了一下,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所以呢?这就必须忧虑,必须把别人都当作潜在的危险分子?” 苍嘉而一愣。 “发现盲点了?”高森滑了个舞步站回她旁边,略微弯身,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认识我是不是有点价值?” “谢谢。”苍嘉不答他的话,只诚恳致谢。 高森摇着手指头直起身:“用两个字回避两个问题,你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东方女孩。” 苍嘉而笑了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好。”他耸耸肩,“那你现在要回寝室吗?我能送你吗?” “我拒绝的话,你会放弃吗?”苍嘉而以反问作答。 “学得真快。”高森哈哈大笑,爽朗无比,“我可真喜欢你。” 苍嘉而不接他的话,默默地往门外走。他的笑容和笑声有种危险的感染力,让人想要无条件相信他的话,放下一切忧虑甚至思考,跟着他去纵情欢乐。 如果世上有一个她拼命想去但去不了的世界,那他就出生在那里。对她来说,这是无上的诱惑。 他一定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笑得这样肆无忌惮。 脑海里猛地亮起一盏灯。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吸引他的关键点在哪儿,但这不是个好结论。她不想只凭着一个念头就轻易对人下定论,她想查他,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风评,可她没有人能问。 知知、桂桢哥、傅姐姐一一排除,荣哥哥……她不想找他。 免不了有点羡慕那些敞亮的女孩子,痛痛快快交朋友,明明白白聊八卦,帅哥的情报随便问一下就能收集八成,她却只会被这么简单的事缚住手脚。 念头转过一圈,她的视线又落到高森身上。没有办法查他,倒不如直接问本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高学长。”她语气清冷,也许是因为内心过于寂静,声线不自觉放低,就带上了沙哑的颗粒感。 高森一怔。 她快走几步,在空荡荡的走道上站定,然后转过身来,就那么看着他,如同一尊刚从冰泉里升起的少女神像。 “我对你完全敞开的那一天,就是你对我彻底丧失兴趣的时候,对。” 第34章 你是真正的宝藏。(上) “我吸引你的正是封闭感、防备心。就像一个带锁的箱子,锁越多,你就越想打开它。” 她一边说一边审视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犀利的方式直接掀人底牌。 一个漫长的暑假,那么多变故发生,家破人亡、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悄悄谋划着未来,却又开始遭遇莫名的意外,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法掌握人生……就像忽然坐上了过山车,压力与恐惧并存,于是诸多因素汇聚,在这一天集中爆发了。 她或许就是比较容易吸引直率外向的人,就像她天然向往他们。知知、傅姐姐、高森……他们都有玲珑心窍,却活得恣意肆放,是她想要成为的样子。而高森,他仿佛散发着一种丝毫不在意外界伤害的气息,这触到了她的爆发点,才会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展现攻击性。 原来她也有攻击性。 想明白这一点,她忽然笑了。 高森一怔,钴蓝色的眼睛瞬间亮得出奇,猛地几跨步站到她跟前,动作亲近得几乎要把她抱在怀里。她个头才到他肩膀,此刻鼻尖正对着他的胸膛,某种淡淡的辛辣香气混合着烟草和男性的体味侵袭而来,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如同一头受惊吓的鹿一般退出了两米外,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 “必须承认,两分钟前,我确实是你说的那样。”高森不再逼近,隔着两米的距离跟她言笑晏晏,“我不是个好人,把像你这样的女孩当作宝箱,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和好奇心……e,准确来说是寻宝的探索、冒险心理?但实话说,我的运气不太好,没有哪个女孩能在我身边待到两个月,她们的箱子都空空的,就算有点东西,也不能叫作宝贝。” 他坦诚如斯,她便也继续犀利:“然后你想说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刚刚的表现,让你发现我跟你过往遇到的女孩都不同。” 他不接话,只露出一个“你看,你就是这么特别”的笑,掏出手机低头操作一会儿,然后发出“哈”的一声,把画面定格的屏幕亮给她看。 “是你,我确定。”他笑得像个小恶魔。 苍嘉而的心跳瞬间停止。 是那个视频,z世代的版本。画面定格在一个大特写,面具下的双眼拖曳出迷幻的流光,冷淡而神秘。 “你刚刚说话的声音,让我确定了答案。”高森的唇色本就偏红,此刻弯出一个得意的弧度,让人联想到吸血鬼。 “你是真正的宝藏。”他朝前迈步,面上带笑地摇了摇手机,目光紧紧锁住她双眼,“你逃不掉。你害怕被人知道这是你,我现在抓住了这个把柄。” 苍嘉而下意识想逃,双腿却紧张僵硬得仿佛被定在原地。 冷静下来,冷静!不要被他的节奏带偏! 这件事最糟的结果就是身份公开,她被网暴——只要有机可乘,苍嘉骏和苍嘉兰都做得出来。但高森无非是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探索欲,又不想被拒绝,才拿这个来要挟。是他太擅长在语言和行为上制造意外效果,然后借机突破别人的心理防线,而她中了招,一下子慌了,才会有躲开的念头。 事情本身并不严重,他不过是想跟她交往。 蓦然间,另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那双正在靠近的钴蓝眼眸,从里面读到了十成十的捕猎意图。 不止是她慌了,高森其实也慌了! 是因为她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期,他先破防,才会被激起这么强烈的征服欲。 是因为他的计划先被打破,才会用上“威胁”这么不优雅的方式。他被即将到手的猎物抓伤了,于是更想制服她。 苍嘉而心里再次安静下来,又有些想笑,忍住了。 不能再刺激他,是时候示弱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她神情冷下来,视线却撇到一旁,避开了他,“戴面具拍视频只是不想影响日常生活,真被认出来也不会怎么样,大不了就是被欺负一阵。” 高森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渐淡。他走到她跟前半米处停住,收起手机。 “为什么?你为什么选择过这种……忍气吞声,的生活?” “我没得选。”她又抬起双眼看他。 “女人和孩子,都不能真正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两者都是。” 高森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 夕阳的暖金色穿过走廊窗户,一道道铺在地上,又爬上对面的白墙,漫反射互相晕染,为对峙的两个人笼上梦幻的柔光。 有人上楼,言笑声惊扰了这份沉默,高森叹了口气,说“走,送你回去”,苍嘉而便悄然转身,像之前所有的对话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如常地下楼。 刚出艺术楼,苍嘉而就被壮丽的晚霞震撼了。浓云铺满整个天空,金、橙、血色交织,把云隙间露出的几抹蓝衬得几乎要失真。再鲜艳的油彩也没法复现这样的景象,苍嘉而不自觉地小跑几步,避开遮挡视线的楼群,站在广场中间抬头仰望。 高森双手插兜跟在后边,与她一起欣赏苍穹上造物主的杰作。 两个人无言地伫立了十几分钟,直到霞光一道道隐于远处的山峦后。 “我不会讲出去,不会再拿这件事威胁你。”高森走到苍嘉而面前,渐弱的霞光为他描绘暗调的金边。 他深深凝视着苍嘉而,眼睛里写满难以言述的情绪。“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朋友,我会很高兴。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再来打扰。但,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谢谢。”苍嘉而想了想,拿出手机,把加好友的二维码递过去,“我很少主动发起话题,更不懂怎么经营异性友谊,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对我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高森露出招牌笑容,解锁手机扫码。 “新朋友,学长请你吃晚饭,点亮食堂的隐藏菜单。”他切到对话界面,摁住键,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苍嘉而,然后松手,发出语音消息。 苍嘉而忍不住笑了。 第34章 你是真正的宝藏。(下) 高森不乏爱慕者,两个人一起进食堂,苍嘉而便成了注目礼频繁致意的目标。高森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场间扫了一遍,那些视线便都收了回去。 二楼餐厅专门为异地异国的学生开思乡小灶,有几位厨师手艺顶尖,常有热爱美食的学生在这里享受味蕾的快乐。苍嘉来过一次,以为所谓的隐藏菜单是哪位厨师的私房菜,却没料到这位厨师居然是高森本人。 他有一个单独的流理台,人往那里一站,就仿佛一位悠闲的舞者,预备在有限的空间里呈现趣味与美感并存的作品。 “临时过来,只能用现有的食材将就一下。”他蹲身打开嵌在流理台一侧的小冰箱看了看,抬头笑嘻嘻地望着她,“做个鲜虾豆腐煲,再来个蔬果沙拉,混搭一下?鲜虾豆腐煲最近才学的,有点像巴斯克炖鸡,但简单得多。” “我都可以。”苍嘉而坐到一旁的餐桌前,看他从流理台下提出一大桶纯净水,往玻璃扎啤壶里倒了半壶,又从冰箱拿出柠檬洗净切了两片投入壶里,再倒了一杯水,送到她手边。 “要是饿的话,这里有甜点,可以先垫一垫肚子。”他又从冰箱拿出一块只比乒乓球大一点点的黑巧慕斯,揭掉上面的透明盖子,再搁一片小叉子,端到她桌上,“中午做的,还算新鲜。” “谢谢。”苍嘉而朝他微笑。 他做了个“为女士服务”的绅士动作:“大约半小时,不会让你等太久。吃辣么?” “微辣。”苍嘉而答。 他了然地点头,回到流理台开始做晚餐。先洗米煮饭,再洗金针菇、羽衣甘蓝、葱、虾,然后剥蒜头,取虾仁。 黑虎虾去壳开背,挑虾线,他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却非常利落没有多余的步骤,起落间甚至带着某种节奏感,只一会儿就把十只虾都处理干净了。 虾腌好,他洗手擦干,拿出三条玉子豆腐切成两指宽的小块,扔进另一个装满淀粉的袋子里轻轻摇晃,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在打火热锅倒油。等油温稍微上去,裹好淀粉的豆腐也刚好可以下锅开始煎。 豆腐在小火上煎着,他往电热水壶里倒了一壶纯净水烧上,阵地又换到了菜板。一刀给金针菇去根,把要食用的部分散开,铺到待用的砂煲里,再找出几颗干红椒切小段,然后快速地切葱花、剁蒜末。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手上忙着这些,还能分心去照管煎着的豆腐,拿夹子给它们翻面。等配菜全备好,豆腐也煎得两面金黄,静待出锅。 豆腐块被夹到砂煲里铺着的金针菇上,围成一圈,跟着是腌好的虾仁被下到油锅里,没两分钟卷曲变色,也被迅速夹入砂煲里,围在豆腐中间。 两勺番茄酱、两勺蚝油、两勺生抽、两勺蒜末、一勺糖,依次落到砂煲里,电热水壶刚烧好的水一点点没过全部食材。砂煲替换了炒锅,被放置在无声燃烧的火焰上,等待沸腾。 “嘀嘀。”米饭煮好,提示音响起。 苍嘉而支着下巴静静欣赏这行云流水的过程。 他不是厨师,而是艺术家,正在完成一个即兴作品,那胸有成竹沉浸其中的模样,透出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潇洒。 高森十分投入,并没有留意苍嘉而的目光。他换了菜板和刀,戴上一双贴肤的薄手套,把沥水后的羽衣甘蓝撕碎铺在沙拉碗里,又从冰箱拿出一颗黄桃洗净,切成小丁,放进烤箱叮了一分钟。烤黄桃的时候,他从流理台底下翻出两小包混合果干,挑出坚果扔进沙拉碗,把剩下的葡萄干放进还剩了些温水的电热水壶,往里滴了几滴醋,再摁下开关。 黄桃烤好,倒进沙拉碗;葡萄干煮软,被留在一只大滤勺里,最后也散落到沙拉碗中。 这边准备好,那边虾仁豆腐煲也关了火。砂煲盖一揭,香气扑鼻而来,干红椒和葱花撒上去,一锅浓郁有了点缀,变得更加诱人。 苍嘉而起身,把完全没动的黑巧慕斯端到流理台一角,找到它原本的透明盖子盖上。 “你不想吃吗?我会伤心的。”高森皱着脸捂住胸口。 苍嘉而被他故作拙劣的演技逗笑:“餐后甜点。” “好的!”他马上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碗筷摆好,砂煲上桌,沙拉紧随其后,高森摘了手套,从冰箱里拿出一支没有标签的沙拉酱,为这道素菜添上点睛之笔。 “特制油醋汁,味道不错的。”他一边说一边把电饭煲提过来,放在侧边的椅子上。 苍嘉而看了看手机时间,31分钟。 两个人面对面落座。高森舀了一小碗虾仁豆腐煲,慢慢吃完,之后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叉几片甘蓝叶子嚼嚼,显得特别斯文。苍嘉而倒是吃得稍微有点多,主要是虾仁豆腐软嫩酸甜微微带辣实在下饭,而拌了特制油醋汁的沙拉又非常解腻,甚至还有些开胃,无形中增加了食欲。 高森默默地看着她吃,嘴角弯弯,心情十分愉悦。 苍嘉而停筷的时候,两个菜都剩下三分之一。 “还塞得下饭后甜点吗?或者你要说那句老话,‘吃甜点的是另一个胃’?”高森笑得略带促狭。 “吃得下,用不着另一个胃。”苍嘉而摇头,“但我必须去散步。” “我又有理由继续陪你了。”高森起身收拾餐桌,重新把慕斯端过来。“这样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已经打破了原来的时间安排。”苍嘉而诚实作答,“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 高森整理着流理台,抬眼看她,问:“那你的日常时间表,有多少空隙能留给我?” “嗯……看你有什么事。聊天线上就可以,我看到消息会回的。”苍嘉而拿叉子叉了一小块慕斯放进嘴里,瞬间就被柔软细腻又层次丰富的口感征服。“如果需要占用大块的时间,提前几天通知,我做计划。” “有那么忙?!”高森一脸诧异。 “嗯。”虽然觉得他明明已经观察那么久,应该用不着问这种问题,苍嘉而还是点了点头。 “你之前不是这样。”他仍然疑惑。 “啊,是的。”苍嘉而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的时间表确实不同了,“今年多了很多事情。” “比如?”高森好奇,“能问么?” 苍嘉而犹豫。 第35章 你也是变色龙。(上) “好,不问了。”高森向来善解人意。 苍嘉而专心吃完慕斯,抽了张纸巾拭嘴角,向手艺了得的大厨送上诚挚的谢意。 高森心情大好,非常周到地把湿巾送到她手边:“想去哪里散步?老校区河边?” 苍嘉而摇头,撕开包装拿湿巾擦手,给了他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无奈眼神。世德并不阻止学生恋爱,老校区河边风景好又安静,是默认的情侣步道,她就算不介意被别人误会,也不想看见什么卿卿我我的画面。 高森大笑。 “体育场。”她起身往餐厅外走。 “出校么?”高森追上她,一手插兜,一手比了个“嘘”的姿势,眼睛里都是跃跃欲试的小星星。 苍嘉而失笑。这个人果然不守常规,还表现得特别理所应当。 她问自己想不想去,答案是想。她不关心校外的路是不是更好散步,只是想要在这个夜晚做不一样的自己。 高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该怎么带路。两人离开食堂,穿过曲水桥和篮球场,拐个弯上了林荫大道,再顺路往东,五分钟后又穿过老校区一角的小门进了研博楼区。 三栋红砖老楼静静矗立,仿佛是三位遗世隐者。情侣们不会往这边来,大树环绕的绿地光影斑驳,空无人影。 “在这边散步也不错。”高森跟在苍嘉而身后,饶有趣味地看她走路。 很多女孩子过这种草地里每块砖间隔三十厘米左右的步道,多半都走得别别扭扭,跨两块砖腿不够长,一块又嫌局促。但苍嘉而仿佛特地去适应过,自然而然就降了步速和步幅,走得轻松随意,有时还会悄悄用足尖点一下树影,像在舞蹈。 “之前没来过。”苍嘉而轻声应道,深吸了一口清新的植物气息。 “嗯,你每天严格按照固定路线出入,乖得像个机器少女。”回忆起她那时的模样,再对比此刻,高森的心情更加愉悦。 苍嘉而没接话,只是把两手背到身后相握,微微摇晃着肩膀迈起了小八字步。 步道伸向树丛深处,灯光整个被遮蔽,苍嘉而心中迟疑,脚下却没变化,穿着暗蓝色束腰长裙的身影渐渐隐于黑暗。 身后亮起白光,迅速越过她到了前面。 “前方就是秘境出口,公主殿下。”高森躬身,左手反搭在背后,右手斜伸,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下缘,电筒光微微晃着,像是童话中的引路人提着随风摇摆的灯,“您只需要弯一弯腰,通过狭窄的小门,就能到达无限广大的新世界。” “谢谢你,引路人。”苍嘉而微笑,配合表演。 “您太客气了,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高森垂下头,右手仍然“提灯”照明,左手却收回身前,按住了心口,似乎真的是那个暗中倾慕公主的谦卑下等人。 被这样帅气的人哄着捧着,要怎样才能不动心? 苍嘉而来到他跟前,不去看他那弱光下更添魅惑的脸,努力平复怦然不止的心跳,有一瞬间甚至担心他会听到。 她庆幸他的手机灯光朝向前方的路,不会照到她开始发热的面孔。心绪已经不平,她不想要生理反应再来凑热闹。 脑海中不期然出现医院的病床、妈妈沉睡不醒的模样,温度忽地就降了下去。跟着高森穿过围栏缺口站在临江大道上的时候,她又成了那个神情淡淡的少女。 高森默默地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秋天的晚风漫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街上车不算多,路人三三两两。苍嘉而不出声,说散步就真的散步,保持着一定的步速和节奏感,走得十分认真。 过了斑马线就能看到五光十色的凌江,对岸楼群霓虹艳丽,映在江上,也是宾城一景。 一边欣赏江景一边保持着中等速度散步,苍嘉而心无旁骛,几乎要忘记身边还有个人陪着。 “我受伤了。”高森故作幽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被吓得猛然间退出一米外。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苍嘉而一边平复心跳,一边轻声道歉。她并不喜欢老是被人这么“偷袭”,但这次是她理亏,只能老实认错。 高森七情上脸,丝毫不为突兀的行为自责,倒像要继续追究她的不是,眼角眉梢写满不爽。 “虽然是我主动要来陪你散步,但被无视到这个程度,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他发出指控的模样非常孩子气,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绅士风度,却因真实而让人无法讨厌他。 苍嘉而无言以对。她已经道过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真正让我受伤的是……”他忽然又笑,挫败中带点落寞,有种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抚的萧瑟感,“你欣赏我的厨艺,接受我的跳脱,但没有真正被我吸引。你丝毫没有了解我的兴趣,我期待你来问一问我的事,你却完全不好奇。” “……”苍嘉而想说点什么,沉默片刻才理清思路,“这件事没法勉强。” “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受,没有要你照顾我的情绪。”他耸耸肩,仿佛又不在意了,之前的忧伤氛围一扫而空,“但‘被无视’这个,我要求补偿。” 苍嘉而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你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这个。” “bgo~!”高森又露出吸血鬼般魅惑的笑容,声音轻快上扬,“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不直接提的原因是什么?你觉得我大概率会拒绝?”苍嘉而歪了歪头,转过身继续散步。 “现在你不能拒绝了。”高森左手插兜走在她身旁,又恢复了男模式的帅气。 “所以是要做什么?”她瞥他一眼。 高森抿唇狡黠一笑:“先保密。”说着解锁手机操作了几下。 前面的丁字路口往左就是分隔新老校区的林荫大道,红灯读秒,高森却忽然朝路中间招了招手,一辆银蓝色的超跑减速,停在街边。 ……彻底脱轨的一夜。 苍嘉而不想多问,跟着他上了车,听到司机问手机尾号,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个人,网约车都要叫超跑,居然也叫得到。 一刻钟后,车停在一家夜店门口。苍嘉而凑到窗边,仰脸看着屋顶上那个闪出了热带风情的超大霓虹招牌,不由得露出“居然也不怎么意外”的无奈笑容。 “带未成年来这里,不一定进得去哦。”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 第35章 你也是变色龙。(下) 高森扬了扬眉:“挺有正义感嘛,这位大哥。” 司机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苍嘉而没吭声,跟着高森下了车。 高森瞅着她,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虽然觉得你不介意,但还是解释一下,这是我家里人开的,不用担心。” 苍嘉而也瞅了他一眼,笑了笑。 她现在背靠荣家,整个世德也就蔺安心和那对跟她同姓的兄妹敢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真是条小变色龙。”高森摇头,“走,我带你走通道。” 所谓的通道,就是直达夜店办公区的侧门,指纹扫描进入,里面只有安全灯绿惨惨的光。外头舞池的声浪被挡去了大半,听着像从水底下传过来,模糊、暧昧、变形,为眼下的场景平添恐怖电影氛围。 高森拍了拍手,感应灯亮了,柔和的暖黄光线瞬间改写场域风格。 “这个灯是我按头要他们装的,之前是个随机换色的荧光灯,大蓝大紫大红,比鬼片还鬼片,受不了一点。”高森一边带路一边说话,突然拽了两个网络热词,平常带点异域感的语言风格一秒消失,整个人也跟着变得特别接地气,倒让他那超高颜值的混血容貌显得格格不入。 “你也是变色龙。”苍嘉而说,顿了顿又问:“几国混血?” 高森回头,感动得左手按住心口:“啊!终于开始好奇我了吗?五国混血,五分之一东方血统,我外婆那边的,她就是宾城人。看着不太明显?我们家还是拉美血统多。” “看得出来一点点。轮廓线走势和面部平整度综合起来的感觉……比较东方。”苍嘉而斟酌着说。 高森意外:“哦?专门研究过?” 苍嘉而的心跳猛地突了一下,差点就露出了美术功底,好险。她压住这一瞬间的紧张,淡淡地点头:“看到一个混血演员,总觉得他有东方血统,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像。后来去查,果然是有,就研究了一下,东方人的脸更平,轮廓线条更柔和。你跟他的情况差不多。” “e……与其说专门研究过,不如说是天赋。”高森一边夸,一边带着她拐了几个弯。 音乐声越来越大,打开最后一扇门的下一秒,他两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耳朵。 声浪大到仿佛能看得见,哪怕被他捂着耳朵,苍嘉而也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个大摆锤正面砸中,全身都是麻的。 “适应得过来吗?!”高森贴着右手手背对她耳边大喊。 舞池荧光灯光束狂摆,视线泛花,苍嘉而闭上眼睛,有点站不稳,下意识伸手揪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淡淡辛辣感与烟草、体味的混合气息兜头裹过来,她一阵恍惚,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被他揽在怀里了。他修长的双臂在她脑后轻轻交叉,两手交换位置重新捂住她的耳朵,没有任何冒犯感,只有满满的保护意味。她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仿佛随时要冲出胸腔,整个人像在燃烧,热得要冒烟。 “带你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回去!”他又在她耳边喊。 她松开揪着他腰侧衣服的手,柔和但坚决地挤进额头与他胸膛之间的缝隙,按住他往后推。 高森立刻放下手臂,不再抱着她,目光却仍然锁住她双眼,充满关切。 “我没事。”她慢慢地对他做口型,并轻轻摇头。 “真的没事?”他凑过来贴耳大声问。 她拿出手机解锁,给他发消息:[预估不足,缓一会儿就好。] 他看完点点头,回道:[带你去楼上房间,声音小一些。要穿过人群,我拉着你,别挤散了。] 她收起手机,朝他伸出右手。 他的手心有薄茧,不像富家少爷的手。苍嘉骏就算从小养在外面,一双手也是又软又嫩,娇贵得很,随便碰个口子都很明显。 她下意识开始推测,做什么事、有怎样的习惯,会让人四个手指指根都长茧。 她又看向他另一只手。 视线昏暗,人群纷乱,声浪凶猛地冲击着耳膜,他的右手隐藏在阴影中,根本不可能看见。 有人拦住高森,是个大美女,长得明艳热烈,上来就捏他的脸,还朝苍嘉而笑了笑。苍嘉而在高森身后站定,朝她回了个微笑,顺便仔细打量夜店。 场间基本都是外国人,个个高鼻深目,看五官多半是拉美裔。女性都化着大浓妆,穿得热辣性感,前凸后翘大长腿,有些身上贴着闪片,舞动起来十分炫目。苍嘉而心里有数了,这家店大概是专为宾城国际友人开的。 大美女跟高森贴耳交谈几句就走了,苍嘉而继续拉着他的手,在充斥各种香水气的人群中挤来挤去,一度被这味道冲得有点恶心,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又缓过来。 等到终于上了楼梯,她才感觉自己适应了大半,轰鸣的乐声不再猛锤心脏,混杂的气味也没那么讨厌了。 楼上是另一片天地,仿佛黑帮电影中的场景。 带着强烈压迫感和窥探意味的氛围让人不适,她仿佛成了一头纯白的羔羊,被狼群环伺。她不知道高森带她来这家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打算问,反正他在,她就没有危险,于是按住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只垂下眼睑,不作任何反应。 高森也没作任何表示,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进了唯一的房间,震耳的音乐声果然小了不少。 包厢的陈设很豪华,苍嘉而踩着厚厚的地毯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借着相对明亮的灯光四处打量了一下。家具物件大多是七八成新,看得出来有好好保养,东西都带着温暖的色泽,让整个房间意外地透出一种类似“家”的气息。一角的台虽小,酒很全,还有不少国外饮料,里面不乏高端产品。 “想喝什么?给你来杯无醇莫吉托?”高森懒洋洋地坐到大沙发上,架起双臂。 “看看你的右手。”苍嘉而抬起手掌面向他,以此示意。 第36章 没有要你照顾我!(上) 高森不明究里,但还是抬手给她看。 指根也有茧。 苍嘉而点点头,示意可以了,然后才答:“不喝莫吉托,要天然苏打水。” “这么健康,果然是公主殿下。”高森起身,到台后给她拿了一瓶,顺手拧开瓶盖,“所以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茧。”苍嘉而接过苏打水,抿了两口。 “啊——”高森明白了,嘴角一勾,那个吸血鬼笑容又来了,“所以现在变色龙小姐要戴上侦探帽。” “是骑摩托车磨出来的。”苍嘉而说。 “wow!”高森鼓掌,兴味十足地等她公布分析过程。 苍嘉而不接招,朝他狡黠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隔着百叶窗帘往楼下看。 八点整,音乐换成热情浪漫的拉美舞曲,舞池人群自动清空,苍嘉而正好奇,忽然听到门响,扭头一看,高森出去了。她怔了怔,又下意识看向窗外,他果然出现在楼下舞池里,还朝她比了个手势,又摸出手机发消息。 [带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今晚是我姐姐的party,就是上楼前跟我说话的那个,她怀上了第二胎,大家一起庆祝。] [本来是想拉你来跳舞的,但你不舒服,就先到房间里休息。你好了随时可以下来。] 原来如此。 苍嘉而回了个“好的”,又补上一句:[代我向姐姐祝贺。] 高森回了个“ok”的表情,收起手机融入人群。 乐队上场,灯光变换,场间氛围一下子就复古起来,像苍嘉而看过的舞蹈电影里那样,有种独特的热带风情。 滑入舞池的人们,装束也跟之前完全不同,没有那些夸张的妆和闪片,就是相对传统的舞会小礼服,不显放纵但又足够松弛,完完全全就是家庭party的感觉。 舞池里的高森又是另一副面孔。他彻彻底底释放了拉美男性的荷尔蒙,把热身的集体社交舞跳出了一股子撩死人不偿命的韵味,招得不少姐姐妹妹加入人群,都想挤到他身边。 苍嘉而笑出声,梅林格舞那么像扭秧歌的十字步居然也能给他踩得自然舒展毫无违和,真的很有天分。 下一支曲子是桑巴,高森朝右边的姑娘一伸手,两人就组了舞伴,开始满场游走旋转。姑娘细腰肥臀,扭起来特别妖娆,高森也不落下风,动作柔软骚劲儿十足,同时还不损阳刚气质,两只眼睛时不时捎带着放个电,把那姑娘迷得差点踏错舞步。 苍嘉而佩服得不行,全身舞蹈细胞被唤醒,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但她仍只是看,丝毫没有下楼的打算。 第三支舞又换了风格,歌手下场休息,手风琴演奏者上台,是argtango。 高森没有跳这支舞,非常礼貌地向刚才的舞伴比了个道别手势,去了食物区。苍嘉而这才想起他晚饭其实没吃多少,桑巴这么大的运动量,他肯定饿了。她这么想着,就看到他以飞快的速度连吃了两个塔可,优雅,且飞快。 苍嘉而再一次笑出声。 高森吃完又去台要了一杯红色的莫吉托,喝了一口,然后走到不远处的射灯下,抬头望向楼上窗户,朝苍嘉而举了举杯。 他的脸被灯光照得发白,眼睛蓝到要失真,嘴唇却红得发艳。不知道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食物还是因为酒,或许三者兼顾?总之看起来更像吸血鬼了。 他是在邀约,但苍嘉而并不想下去。 她想做不一样的自己,可现实分分秒秒提醒她,还没到时候,还要等。 所以她静静地看,静静地等,等到第六支曲子的时候,高森又上楼了。 他整个人裹着一团热气,额角细密的汗珠被灯光微微照亮,钴蓝眼眸里写着期待,语声微喘:“下一支舞是salsa,你会不会?不会我教你。” 苍嘉而坐得端正笔直,轻轻摇头:“我想九点前回寝室。” “为什么——?”他蹲在她面前,把手里的另一杯红色莫吉托放在沙发边的小几上,抬起头凝视她的双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你都跟我来了,为什么不肯跳舞?只跳一支都可以。” 此刻的他像一个得不到糖果就撒娇的小男孩儿,苍嘉而忍不住好笑,明明他是哥哥,她才是该耍赖的那个。 “学长,我还未成年,跟你溜出学校来夜店已经违规了。” “……好。”高森耸肩叹气,拿起那半杯莫吉托一饮而尽,长腿使力往后一退,就坐到了长沙发上。他把杯子往旁边一搁,两手一伸架上沙发背,又成了那个带点懒散劲儿的男模,变脸比翻书快。 所以果然又是在演戏。苍嘉而默默腹诽。 “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保证九点钟把你送到寝室楼下。”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咧嘴一笑,“不陪我跳舞,总要告诉我是怎么猜中摩托车这个答案的。光凭手上的茧?我不信。” 这个人真的不能吃一点亏,怎么着都要扳回一城。苍嘉而很想翻个白眼,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身上的气味。”她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几次被他贴那么近,那么暧昧,真不适合摆在明面上讲。 高森满脸不解:“……琴酒香水和机车?为什么能联系到一起?” “是烟草味和……体味。”苍嘉而偏过头去,不想看着他的眼睛讲话,“有很淡的机油气味混在里面。” 高森恍然大悟。 “老天,这你也闻到了?我凌晨出去赛车,回校洗了澡换了衣服的,上午睡眠不足多抽了几支烟,想到要给你送花还特地喷了香水。”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臂闻了闻,“难道没洗干净?” ……能不能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苍嘉而无语得很。 “茧和机油味,就凭这两个细节找到真相,bravo!”高森用力鼓掌,眼睛里写着不可思议。 还有一个推断。这个年龄的男生很少有不受机车诱惑的,荣哥哥玩越野都那么熟练。至于为什么不猜汽车,汽车哪有摩托酷、野、危险?高森这么爱耍帅,举手投足之间的“随意”已经写进了下意识,不碰摩托才是不合理的。 但苍嘉而没打算把这一条也告诉他,只是淡淡地说:“现在可以走了吗。” 高森看了看时间,20:34。“走。” 第36章 没有要你照顾我!(下) 人到了门口,他忽然又回头,眼睛亮亮的:“坐不坐摩托?” 苍嘉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亚麻长裙,又看着他。 他弯下腰去,伸手拎着她的裙摆边缘往侧方拉了拉,不死心地说:“幅度够大。我可以扶着车,你先坐好,然后我再上。” “不能拒绝你了,是。”对着他,苍嘉而最常见的反应就是无奈。 他笑出一口白牙。 两人下楼,原路返回,快到侧门附近时拐进另一个楼梯间,又下了一层。夜店底下是个面积不小的停车场,苍嘉而跟着他,没几步就看到前面停着的一排摩托。高森选了座位最平、明显可以载人的那一台,红色油箱上有个锐利电波般的logo,仔细看是两个字母,“v”。 “来,我扶着,你上去。”高森示意她踩好踏板,然后把住车头,右腿顶住车身,非常绅士地背对着她。 苍嘉而一手搭住他肩膀,左脚在踏板上踩实了,手和腿一起使力,右腿再一抬。优美的舞蹈动作撩起裙摆,画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等落下时,人已经坐稳。 “再等我一会儿。”她两脚蹬住踏板,迅速整理了一下裙子,确定后摆不会被风撩起,才跟他说“好了”。 高森回头看了看她的坐姿和裙子,比了个大拇指。 但是接下来回学校的全程,他都想朝下比大拇指。 苍嘉而居然能完全不碰他,就那么抓着尾翼边缘,靠两只手支撑身体,在70的时速下扛了一刻钟。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肢体接触?”他把车停在老校区围栏缺口边等她下车。她搭了一下他肩膀借力,手微微颤抖。 感受到她手抖,他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我知道东方人含蓄,我已经很克制了!就算抱你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苍嘉而弯身理好裙子,摁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学长,我们认识才四个小时。”她直起身,微笑着朝他比出四根手指,手肉眼可见地抖着。 高森小小地噎了一下。“可人生不是完全按时间算的,密度也可以成为衡量标准!我们一起插花、吃饭、散步,又参加舞会,我的感觉里面就像过了四天。” “有道理。”苍嘉而点头,“那就算是四天,我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肢体接触。” 高森正要说话,她又补了一句:“四个月也不一定。” 他垂下头,低声骂了句什么,又猛地抬眼看她,蓝眸里满是放弃挣扎的挫败:“可是我有皮肤饥渴,之前已经治好了一大半,认识了你,它又开始发作了。” 苍嘉而愣住。 这么开朗率性的人,她完全没想到会跟这样的病联系在一起。 ……等等,他是不是又在演? 她默默地看着他,却没法判断这话的真伪。 “我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情况。”她定了定心,“但,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就……” “没有要你照顾我!”他打断她的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不说了,我送你回去。” 苍嘉而悄悄地吁了口气,打开手机电筒,绕过摩托车钻进了围栏缺口。 高森锁了车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言,到寝室楼下也只是挥手道别,再没说一句话。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苍嘉而心头多少有些堵。她一时也理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只好暂且丢开不管,上楼回房间也只是例行跟吕忻欣打个招呼,并没有管对方什么反应。 等梳洗完毕换好睡衣,她发现吕忻欣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变——就那么坐在窗前对着外面发呆,目光有些涣散——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但她这一晚的经历过于丰富,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别人,同时也实在不想跟吕忻欣产生太多的交集,于是只装作没看见。她把两只手臂好好揉了一下,感觉没那么抖了,便拿了本书坐到床上准备换换脑子,翻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读起来,很快就沉浸进去,连手机来了新消息都没注意。 一小时后她放下书,感觉脑子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又去思索高森走的时候那一阵莫名的心堵,忽然就想通了。 她的直觉相信高森,相信他的皮肤饥渴是真的,所以才为自己生硬的拒绝而后悔。当着高森的面,她不可能承认他确实讨人喜欢,她的防御心理不允许,但他一转身,她的情感就开始翻涌。她是有被他吸引的,就像叶知知,就像傅希宁,他们都有她渴望的那种自由和活力,她没法欺骗自己。 她轻轻地叹口气,摁亮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有消息。 一条是荣霄飏的例行问候:[今天有什么新鲜事么?] 另一条是高森半小时前发的:[我没有骗你,皮肤饥渴是真的。] 她想了想,解锁手机,先回复荣哥哥:[有,但是故事有点长,现在困了,改天再告诉你。] 荣霄飏秒回:[好。做个好梦,晚安。] [嗯,荣哥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她切出荣霄飏的对话界面,点开高森的,手指落到键盘上,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字。 [我没有怀疑你。] 屏幕上静悄悄,没有动静。 [你之前问我的时间表,有多少空隙能留给你。其实有一个办法,不用专门腾时间做计划。] [是什么?]高森的回复立刻跳出来。 [你有参加哪个社团么?]他说是桂桢哥的同学,那就是高二(一)班的,不是艺术班学生。舞跳得好也未必会进舞蹈社团,他的闲余时间花在插花、做饭、机车上,还经常半夜溜出去赛车,肯定剩不了多少精力了,但她还是想问一问,确认一下。 [没有,我也很忙的。] 她再次犹豫,用力抿了抿嘴,然后打字,发送消息。[我需要一个舞伴。] [哈!我就知道你会跳舞!你这个狡猾的东方女孩!] 苍嘉而微微睁大双眼,他话里传递的意味,像是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不是只有你能做侦探哦。]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她简直要看见他笑出一口白牙的得意模样。 [所以是哪里露馅了?虽然学舞的人日常都会注意保持仪态,比较容易辨认,但在这个学校,绝大多数学生都有这样的习惯,这个辨别标准并不灵。]她虚心好学,同时发出疑问。 高森拿乔:[我考虑一下要不要说。] 苍嘉而反将一军:[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另找舞伴。] 第37章 病娇。(上) [哇!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高森的文字仿佛自带语音。 苍嘉而不回话,握着手机淡笑。 他猜到她的反应,字里行间全是心不甘情不愿。[好好,我妥协。研博楼那里,你过那个步道的时候,有几次踩了舞步。] 她回忆了一下,那片草地非常舒服,她不自觉地放松了。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谨慎,把自己藏那么严。你才十五岁,为什么活得像个古板的老太太。] [我奶奶都不是这样。] ……会说话你多说点,真是谢谢。苍嘉而有点想骂人。 [谢谢提醒,我睡觉了,晚安。]消息发送,熄屏,合拢床帘,躺平。 帘子虽厚,却是浅米黄色,多少有些透光。吕忻欣一直没动静,也不关灯,苍嘉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吭声,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梦境毫无征兆地退去,苍嘉而拿掉眼罩,摁亮手机看时间,凌晨五点。 她凝了凝神,总觉得醒来之前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便竖起耳朵听。世德的寝室楼做了隔音,这个时间万籁俱寂,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 对,只有她一个人的,吕忻欣不在。 她起身下床,把挂在床边的家居外套取下来披上,看了一眼吕忻欣的床位。果然没人,床上被子不知道是出门前铺好还是根本没动过,感觉更像是一晚没人睡。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毫不犹豫开始翻吕忻欣的书桌。 她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现在想找人也无从找起,事急从权,只能侵犯室友的隐私了。 吕忻欣的书、本子,都没有什么管用的信息,笔记本电脑要输密码,登录不了。苍嘉而想找画本,这是最有可能记录关键信息的重要物品,却遍寻不着。 难道带出去了?但是搞美术的不可能只有一个画本,一定还有别的本子藏起来了。 她想了想,走到吕忻欣床边,弯腰去摸靠墙的边缝,摸到了一排线圈。 一个旧素描本,已经画满了。大部分笔触都很狂躁,有些又显得钝重苍老,看着让人不适。整个本子没画几个正常人,大部分都有残缺,不是严重扭曲变形,就是断手断脚,除此外,“心”是最明显的主题,被拽出体外打上钢钉、被别人的手捏到即将爆炸、在体内像铅块一样下坠破坏其它内脏器官……虽然画面全部是黑白的,在苍嘉而眼里却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很多艺术家都有心理疾病,或者应该说,正是这些疾病造就了他们的艺术天赋,所以苍嘉而不会因为这些画而对吕忻欣抱持什么偏见。她只是从画里读到强烈的自杀倾向,联想到眼下的情况,忍不住担心会出事,所以才这么着急。 但她把这个本子来回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能帮助定位的信息。再翻其它的东西,连行李箱也里外摸了一通,全都没收获。 怎么办?她坐到自己桌前,开始认真思考。 联系学校保安?不,这个只能作为最后的方案。谁也没法通过一个素描本就断定它的创作者凌晨出门是要去自杀,闹大了很难收拾,没有哪间学校喜欢这种事,世德更不例外。她有荣家护着,不用担心舆论困扰,吕忻欣不同。吕家背景不够硬,万一她只是失眠想出去散散心,被这么一通折腾闹了笑话,多少要被人暗里嘲讽,关键是,如果她真的打算自杀,却因为被保安队拦下而没死成,之后的人生就会被议论声包围,生不如死,痛苦加倍。 那问题又回到最初,怎么找到她? 苍嘉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楼下,一阵寒气抹去她脸上最后一点困倦。五点半,秋意渐浓的晨空还未苏醒,天黑沉沉的,只有路灯和门卫室亮着。 门卫室!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开门时间,吕忻欣出不去的。 如果只能在几栋寝室楼之间活动,她会去哪儿?天台? 苍嘉而没留意过寝室楼的结构,想了想,打开手机地图,定位到自己所在位置,切到实景页面,然后把地图拉到最大仔细看。有的,每栋楼都有天台。 她匆匆洗漱一番,穿好衣服,从冰箱拿出两个吕忻欣放在里面的面包、两盒早餐奶,分别扔进微波炉加热,然后找个袋子装好,快步出门,电梯乘到顶。 沉重的安全门被推开,寒凉的晨风扑面而来,视野却不是预想中的那样清晰。 天台的灯像是坏了,只有一点微弱的环境光描绘事物的基本轮廓。 苍嘉而摁亮手机电筒,一边走一边张目四望。 天台边缘有两个围栏,外层实心水泥围栏矮一些,大概半人高,里层铸铁围栏约两米,雕花繁复精致,顶上还有防攀爬的尖刺,吕忻欣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正两腿悬空坐在天台一角的外层围栏上,面朝旁边的一棵大树。 苍嘉而穿着软底鞋,走路声音小,她怕吓到对方,想了想,原地站定,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淡淡地叫了吕忻欣一声,问:“你冷不冷?要不要吃早饭?” 吕忻欣回头,脸色苍白,仿佛一个女鬼。“有热的吗?” 苍嘉而走到她身后,穿过围栏空隙把装着食物的袋子递过去,又举着手机帮忙照明。 吕忻欣侧过身来接住袋子,右脚踩住铸铁栏杆,另一条腿搁在水泥围栏上,吃相可以说是狼吞虎咽。 一阵夜风从底下吹上来,猛地撩起她的头发,大树沙沙作响。要不是有“吃”这个动作,她看起来就像随时要跳下去。 “你怎么爬过去的?”苍嘉而看着她那身深褐色的居家服,又看她脚上的毛绒拖鞋,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我在矿区长大的,记得吗。从小爬来爬去的,这点难度不算什么。”吕忻欣吃完一个面包,又猛吸一口早餐奶,打个小嗝再吁口气,脸色就没有那么难看了,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她把早餐奶喝光,又开了另一盒:“不好意思,我太渴了,这个就不给你了。” 第37章 病娇。(下) “本来就是你的。”苍嘉而右手被风吹得发凉,只好把一直亮着灯的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揣进口袋捂着。“你还要在这里待着么?我有点冷,想回房间,不然感冒发烧会很麻烦。” “不待了,我想睡觉。”吕忻欣摇头,把手里的早餐奶喝完,两个空盒子扔进袋子,又递回给苍嘉而。 她右手抓住铸铁栏杆,微一使力,左脚就踩到了栏杆中间的雕花上,三下两下爬到顶,然后非常利落地跨过尖刺,右脚踩在另一面的雕花上,再手脚并用整个人翻过来,手一松跳落地面。 苍嘉而轻轻地惊叹了一声。 吕忻欣默不作声,回了房间也不洗漱,直接上床倒头就睡。 苍嘉而本来想把翻动了她私人物品的事讲出来,见到这个情况,只好先搁着。 周六,原计划是离校去市图书馆,画画的事要抓紧。她看一眼时间,又看看窗外,六点半,天色微微泛青,还没全亮。图书馆九点才开门,她决定去食堂吃个早餐,散散步,再去练功房拉拉腿。 收拾完床铺书桌,换上厚外套,把一天的必备物品都装到包里,苍嘉而下了楼。 食堂的早餐照例丰富多样,各国美食让人挑花眼。苍嘉而不习惯早上吃得太饱太油,只拿了两片蒜香面包、一杯水果酸奶。 这个时间点来食堂的多半是体育生,苍嘉而看见了白兵,她端着餐盘,被几个小女生簇拥着,虽然在笑,浑身上下却写满了烦躁。 ……择日不如撞日,与其专门找时间去问白兵换寝室的事,不如现在帮她解个围顺便搭话。 苍嘉而放下手上剩的半块面包,过去拦住了白兵。 “白同学你好,我叫苍嘉而,本来是你的室……” “友”字还没说出口,白兵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记得我记得,你的姓我是头一回看见,印象很深刻。” “嗯,我有点事想请教你,本来打算提前问过再约,但是今天碰到了,就过来打扰了。”她看了看围在白兵身边的女孩子们,“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的,你等我一下。”白兵转头跟女孩子们说话,她们乖巧地散开,白兵立马肩膀一塌,长出了一口气。 “我坐那边。”苍嘉而指了指自己的座位,半块面包和半杯酸奶还搁在桌上。 “你要请教什么?”体育生果然都是直来直去的急性子,白兵这就问上了。 苍嘉而笑了笑:“你认识吕忻欣吗?” 白兵眉头一皱:“她又怎么了?不会想把寝室换回来?”说完又摇头:“不可能。” 果然是认识的。 两个人落了座,苍嘉而轻声说:“她今早五点左右一个人上了天台,爬过围栏坐在外面……” “靠,又来这套。”白兵翻白眼,“你是不是表现得特别紧张?各种劝她不要想不开,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要这么干,就被她玩了。” 苍嘉而睁大眼睛表示意外,然后摇了摇头。 “你怎么说的?”白兵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吃,这下来了兴趣,动作都停下了,只直勾勾地望着她。 “没说什么,我想着早上挺冷的,她可能会想吃点热乎的,就热了面包和早餐奶带去,她吃完就回房间睡觉了。”苍嘉而舀了一勺酸奶含进嘴里。 白兵哈哈大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完了又问:“你也没打听她的事?” 苍嘉而再次摇头。 “麻了麻了。”白兵猛拍大腿,“病娇终于踢到铁板了。” 病娇。 苍嘉而有点头痛。 “对不起啊,我其实不应该跟她换房间,但是她真的很烦,一直搞我,我真的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我爸跟她爸又是那种能穿一条裤子的老战友,就……咳。”白兵非常坦率地道歉,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看样子你完全可以克制她,所以问题不大。”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换房间么?”听白兵的口气,她多半不会知道吕忻欣换寝室的原因,但苍嘉而还是问了。 白兵果然猛摇头。“你要好奇她的事,你就摊上麻烦了,她能缠你缠到脱层皮。” 行,虽然还是不知道吕忻欣的目的,但不是没有收获。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猜测,嗯,估计就是真相。”白兵两口吃掉一个水煮鸡蛋,“我现在的室友是原来要跟吕忻欣一起住的嘛,这个妹子是吕家要抱的金大腿家的大小姐,跟吕忻欣的弟弟关系特别好。然后吕忻欣跟她弟是死对头,不是什么相爱相杀,是真的会下狠手,不能搞死你但能搞残你的那种。” 苍嘉而垂眸看着手里最后一点蒜香面包,突然没了胃口。 “吕忻欣先认识那个大小姐,但是没讨到好,被弟弟抢了风头。”白兵停了一下,“她自己说,那个大小姐帮她弟弟欺负过她。这话我不知道真假,你就随便听听。” “谢谢你。”苍嘉而放下面包,不打算再吃了。 “没事没事。其实我一开始想过要不要提醒你一下,但是觉得……就心虚。我自己受不了她,让你去应付,已经挺不厚道了,完了还要去提醒你,显得特别虚伪,就算了。”白兵也三下两下干掉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猛灌了两口水。“现在你主动找过来了,那正好跟你讲一下,我也道歉了,就安心了。” “嗯,没关系的。”苍嘉而起身,朝她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心里有数就好。不接她的招就不会有事。”白兵朝她挥挥手。 出了食堂,苍嘉而抬头看天,层云密布,没有阳光。她叹口气,给叶知知发消息。 [知知,高中生活完全不一样。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叶知知已经进了国家队,这个点正在晨练,没有时间看手机,但苍嘉而还是一条条地给她发消息,把早上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刚问了白兵,她说吕忻欣是个病娇,喜欢用卖惨的方式搏关注,谁答理她谁就会被缠上。] [白兵还说,吕忻欣跟她弟弟的关系很糟糕,是真的能下狠心互相残害对方的那种。我就想起了我家的事。] [不管吕忻欣是什么情况,我都会跟她保持距离,实在不行,我会去找荣哥哥,你不用担心我。] [我只是想,为什么刚刚好就碰到了这样一个人呢?] 第38章 你......是个可怕的女孩。(上) [明明是跟白兵同一个房间,怎么就变成吕忻欣了?] [好像命运特地要跟我过不去。] [还有,昨天下午有个人来告白,他叫高森,是桂桢哥的同学,他说早就想认识我了。然后我就这么跟他跑出学校去了夜店。] [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低调不起眼,昨天才知道根本不是。高森说是因为有桂桢哥在。现在我跟他绝交,高森觉得有机会,才会来告白。] [还会有更多人来打扰我的生活吗。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她握着手机,心头还有无数的话想倾诉,却默默地收起了它,一个人慢慢散步,等脑子放空大半,才去练功房练了一小时舞。 练完差不多九点,苍嘉而给司机打了电话,然后去学校门口等。司机家离世德只有五分钟路程,很快就到,世德离图书馆大约二十五分钟,苍嘉而在车上联络了方华,例行问过席真的情况,才小小地打了个盹。 睡这么一会儿,精神好了不少,之前低落的心情消退了大半,坐在图书馆那间阅览室时,苍嘉而已经恢复平静。她其实没有什么灵感,还是打开pad上的绘图软件,开始信手排线。 太久没画画,感觉手都生了。 线条排着排着变成深浅不一的色块,逐渐挤满屏幕,她清空页面,脑海中忽然又跳出吕忻欣的脸。 坐在天台边缘回头时,那张惨白如女鬼的脸。 她画下这张脸,灵感蓦地降临,十来分钟就起好了草稿。 一个戴小丑面具的少女,眼睛滴着泪,嘴却笑出锯齿。她背对人群蹲在地上,姿势瑟缩寂寞,透出无人关心的冷,身上却伸出利爪和长牙,抓咬着背后那些回头看她的人。他们面带关怀或担忧,有些正扭转步伐朝她走去,却丝毫不知自己正被这女孩吸食鲜血,啃噬皮肉。 苍嘉而停笔,望着这张草稿久久出神。 还不到位,她想要的不是这种接近漫画的调性,形抓得太正了,要变,要扭曲。 对,像吕忻欣的画那样。 她换了笔刷,新增图层,在底稿上覆盖更钝、更粗、更重、更拙的笔触。 画着画着,更多细节出现。少女蹲在城市cbd庞大的十字路正中间,斑马线在她四周延伸,有人从她旁边经过,投来微微好奇的目光,她身上伸出去的,便是一张楚楚可怜、笑得讨好的脸。 苍嘉而画得很投入,但她想要的那种质感无法完整呈现。数字绘画没有厚度,是完全的二维产物,人物再扭曲,笔触还是太精致,不能像油画那样拥有足够粗砺、足够丰富的真实细节。 脑海中骤然出现一位墙绘艺术家的作品,那汪洋恣意的异世界想象和绚丽大胆的用色曾让她无比惊叹。 她莫名觉得类似的豪放风格适合自己的这幅草稿。 新建底色图层,叠加,整个画面铺上金属式的铁灰。对吕忻欣来说,这世界的底色是否就这么冷硬? 再建一个图层继续叠加,人间的光怪陆离,用不受拘束无序挥洒的俗丽暖调来呈现。 不,还不够,还要有特别刺的颜色冲出来。 再建图层,不叠加,调出水墨画色板,找到藤黄、群青、石绿,几大笔下去,少女身上又多了扎眼的三张嘴。它们盖过了被铁灰统合、暖中带冷的人间百色,直接伸向第四维度,朝屏幕前的观者张开了饥饿而凶猛的獠牙。 最后,少女本身是什么颜色? 苍嘉而不知道。 她认识的吕忻欣,一大半来自于别人的描述,剩下的那部分,她不觉得可以轻易下定论。 她切到底色图层,擦去少女身上大部分的铁灰色,再一层一层切换,擦去她身上大半的鲜艳。 于是少女成了整个画面最突兀的存在,粗糙笨重的黑灰色线条勾勒她的轮廓,却惨白地扁平着,没有丝毫立体感。 这张画就这么完成了。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和谐,跟她以往的作品完全不同,但她按住了“想要去统一整体风格”的惯性思维。这个世界不总是那么井然有序各就各位的,它经常很扎人、很刺眼,让人非常不舒服,却又不得不忍耐,不得不接受。 就像她并不想与吕忻欣这样的人打交道,却只能同住一屋,朝夕相对。 她舒口气,把画上传到云盘,看一眼时间,已经到中午饭点。有另外两位书客坐在离她三四米远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都低着头伏案忙碌,似乎完全没有出去吃饭的意思。她也不想离开,便起身去台点了一杯红茶、一块抹茶蛋糕,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吃完,然后继续画画。 三点钟离开图书馆时,她的云盘里已经存了三张画。 回学校的路上,叶知知的消息来了。 [嘉嘉,你这两天的经历,炸点实在太多,我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后面跟着一排笑哭的表情。 [我今晚八点以后就没事了,你到时候打电话过来?我感觉信息量太大,必须要电话聊。] 嘉:[好。还有两件事。箭馆的房子准备好了,前两天荣哥哥让我跟你说,叫你家的人跟他的助理对接,我刚刚才想起来。另一个是画,我画了三幅,你记得去云盘下载,我等下把助理的电话号码跟云盘账密发你。] [哇!都是好消息!]叶知知发了个鼓掌的表情。[明天休息,我回家找我妈,让她给你的画估价。] 嘉:[嗯,代我向阿姨问好。] [没问题!我队友叫我了,我先去忙啦。] 苍嘉而正想回个“ok”,高森的消息跳出来。 [我这个点才睡醒,你的消息居然一条都没有。说好的舞伴呢?时间表呢?] 苍嘉而切到他的对话界面:[正在回学校的路上,还有十分钟到,你可以在艺术楼门口等我。] 例行公事的语气果然戳中高森的敏感神经,话题马上转到她的态度上。[小变色龙,你不要老是戴着这个老太太面具,影响颜值。]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苍嘉而微弯嘴角。 高森回了个鄙视的表情。[你猜我信不信。] 苍嘉而不理他。 高森果然又自己找台阶下:[行行,艺术楼见。我要作什么准备吗?] [穿方便跳舞的衣服就好了。] 第38章 你......是个可怕的女孩。(下) 等苍嘉而回了校,迎接她的是一个穿得布灵布灵的绝世舞男。高森站在艺术楼前,摆了个国际舞蹈竞赛常见的预备站姿,身上带流苏的黑色舞蹈服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整个人就是超大显眼包。关键是他自信爆棚,一点也不尴尬,半长的黑卷发全部抹向脑后,露出平直的额头,有种更具成熟感的帅气,加上那身张扬的服饰,反倒衬得路人的侧目不那么合时宜。 这个人真的永远有怪招。苍嘉而缓步走到他面前,压住心里那些被人过度关注带来的不适感,面色如常地说了一句“上去”,然后绕过他进了一楼大厅。 “我这身怎么样?”高森追上来,亦步亦趋地讨要赞美,“不许说不好看。” “挺闪的。”苍嘉而客观评价。 “就这样?”高森不满,手臂伸到她眼前,“这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全手工制作,你看这细节,这精致程度!我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穿它!” 苍嘉而这才仔细打量。整件衣服像是织出来的,她不懂针法,就只是感觉它会同时兼顾弹性伸缩和勾勒身体线条的需要,能非常好地包容不同的身材,让穿上它的人都获得漂亮的轮廓。 “难怪你要穿出来。”苍嘉而点了点头。 高森笑了,是那个熟悉的吸血鬼式笑容。“小老太太,你真的很稳。” 搞这一出,果然又是抱着要打开她这个“宝藏”的目的来的,就是想激出她的反应,也是没什么好意外。 两人找到一间空的练功房,换了鞋进去。苍嘉而把包里带的常用舞蹈服换上,自顾自站到把杆边认真做拉伸热身,高森就只是随意走动,时不时停下来欣赏她的动作。 但是等她拿手机调出视频,投屏到吊在天花板正中的四面显示器上,高森愣住了。 是那部着名舞蹈电影《晋阶》的片段,高光曲目《较量》,男方的舞步结合了现代舞和街舞,充满阳刚的力量感。 “不提前告诉我要跳的是这个。”他对新任搭档发出指控,“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你先入为主。”苍嘉而慢条斯理地暂停视频,把手机放在墙角的小桌上,“我只说要你穿方便跳舞的衣服,又没指定拉丁舞服。” “我是被算计了,对?你猜到我会想做些什么事来看你反应,所以,那个象棋术语叫什么……反将我一军?”他拧着眉,又演上了。 苍嘉而微笑:“你喜欢哪个答案?我说‘是’你更开心么?” “你……是个可怕的女孩。”高森站到她跟前,低头俯视她的面容,“昨天一开始,你会被我打乱节奏,会慌张,但出校之前,你就找回了自己。然后今天,你已经成了更难打开的宝藏。” 苍嘉而没有抬头,忍住想要退开两步的逃避意识,只对着他胸前的闪片和复杂的钩花保持沉默。 “但这样不公平。我想要跟你做朋友,你却把我当对手。”他的声音里满是失望和失落。 “身份有那么重要么?”苍嘉而抬眼看他,神色平静中带点冷,“我也可以把你定义为宝藏猎人。做对手总归是把你当人,对你有基本的尊重,而我被视作宝藏,却连生命都不具备。” 她声音淡淡,清冷的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如果不是想跟你打交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做舞伴?你那么能演,时刻都在变,我现在也还是跟你站在这里,这个诚意不够么?” “我的行动表示得明明白白,你也明明都清楚,还是非要我把这些话说出来。以猎物的姿态做猎人,直率坦诚底下全是算计,连自己的情绪都拿来做演戏的素材,还要指控我算计,你才可怕。”她继续加码,直接拆穿他一层套一层的心机。 高森猛地伸手把她扣在怀里,双臂用力收紧,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畅快无比。 “你太聪明了,你真的懂我,我好开心啊。” 苍嘉而心跳如擂鼓,脸瞬间烧红。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像上次一样两只手按住他心口往后推,力道不大但十分坚决。 高森马上松开手退出一步,仿佛这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突兀,但是下一秒看到她脸红,又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个人,他自己才是锁了一道又一道的箱子。不,他更像套娃,对他来说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实”和“演戏”的区别。 “还练不练?或者你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苍嘉而拿起手机,播放视频,抬头看向吊在半空的显示器,开始学习舞蹈动作。 “不换,就这么练。”高森站到她身后,也抬起头看屏幕,认真地模仿男主。 他明显是没有街舞基础的,初次尝试,掌握不到要领,显得十分笨拙。苍嘉而也只比他好那么一点点,芭蕾的习惯总是露出太多,被流行曲风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样不行,我要去学一段时间的街舞,最起码能把这支舞里的动作做到位。”高森练得有些累,额头冒出汗珠。 “学校没有街舞社团。”苍嘉而也停下来休息。 高森摊手:“街头文化跟贵族学校天生不合。不过我有办法,这段时间晚上集中学舞,不去赛车。” 苍嘉而下意识想问“赛车那么好玩么”,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这很可能又是个不着痕迹的坑,她但凡表现出一点对他的兴趣,他就能顺杆子爬出三百米,这话不能接。 “我也觉得目前还是自己单练比较好。”她走到小桌前,摁亮手机看时间,然后把视频片段转发给高森,“今天就这样,快五点了,该回去了。” “我准备了晚餐,巴斯克炖鸡,来不来?”高森抬手捋了捋头发,几缕汗湿的额发垂下来,半遮住他的右眼,平添诱惑。 苍嘉而疑心他听到了自己的腹鸣声。 中午只吃了一块蛋糕,她已经饿到不能去想任何食物。 “饭总是要吃的,不耽误时间。”高森勾了勾嘴角,非常不厚道地给她发了一张巴斯克炖鸡的照片。“上次做的,照片拍得不错。” 第39章 你没发现你变了吗?(上) 苍嘉而无语。嘴上说照片,眼里全是厨艺自夸,完全不想接他的话。 “我回去洗个澡,六点前到。”她边说边走进更衣间。 高森追了个消息过来:[那我先过去备菜,晚点见。] 苍嘉而回寝室的时候,吕忻欣正坐在床边,一脸刚醒的迷蒙。睡了将近一个对时,看样子够累的。 “你现在要洗漱么?我准备洗澡。”苍嘉而把包里汗湿的舞蹈服拿出来,扔进洗衣机。 “洗,等我一下,我很快的。”吕忻欣赶紧起身,迅速走进洗漱间。 不到十分钟她就出来了,目光清醒很多。苍嘉而拿着换洗衣服准备进去,被她拦住。 “想问个问题,可以么?”吕忻欣的眼神又带上了讨好意味,早上那个冷漠厌世的模样不见了。 “你问。”苍嘉而脚步顿了顿,淡淡地跟她对视一眼,然后绕开她进了洗漱间。 吕忻欣追了两步,站在门口期期艾艾:“那个,你,你早上怎么找到我的啊?” “楼下大门六点才开,你出不去,很多女生都喜欢天台,我就上去碰碰运气。”苍嘉而放好衣物,准备关门。 “等等。”她又拦,眼里有某种热切,“你为什么会去找我?” “这里的学生都是金枝玉叶,你觉得宿舍为什么会安排双人间而不是单人间?”苍嘉而静静地看着她,“所有异常行为都必须留意,不然万一出了事,我说不清。” “啊……对不起!我,我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吕忻欣十分羞愧地低下头。 “我翻了你的东西,想找线索,看有没有文字或画面提示你平常喜欢去哪里,侵犯了你的隐私,不好意思。”不管吕忻欣有没有发现东西被挪动,苍嘉而都没打算隐瞒这件事,“早上就想讲的,你先睡了。” “那……你,看到……床缝里那个画册了?”吕忻欣又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包含了对不可控事件的厌恶、秘密被发现的恐慌、希望被人接纳的期待,以及藏在这期待之下的隐隐约约的疯狂。 苍嘉而面无情:“看了。艺术家都有些怪癖,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 吕忻欣眼睛发亮:“你能接受?” “不存在接不接受的问题。”苍嘉而目光冷冷,撇清关系,“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吕忻欣的神色瞬间尴尬,表错情的难堪底下有种即将爆发的愤怒。 “我洗澡了。”苍嘉而关上门,反锁。 水声响起的时候,外面有些异动,苍嘉而凝神听了一会儿,像是摔东西,又像在撕纸。白兵的那些说法,真实度似乎越来越高。 她没多想,快速冲完澡把头发吹到半干,收拾好就出门,看都没看吕忻欣。 到食堂二楼餐厅时,高森的巴斯克炖鸡正在灶上冒香气,苍嘉而立刻就觉得自己饿成一张纸。之前跟吕忻欣对阵,完全没想起这回事,现在仿佛能吃下一头牛。 “先来块点心垫一下肚子。”高森抬眼看见她,从烤箱里端出个碟子,中间搁了一小块抹着坚果和果粒的面包。“刚烘出来,布里奶酪还热乎的,要加蜂蜜吗?” 苍嘉而点头:“不要太多。” 高森拿出一小瓶蜂蜜,细细地淋在面包上,手稳得不行。 苍嘉而坐到桌边静等,高森把碟子放到她面前,跟着又送上柠檬水。 点心非常美味。坚果和面包都是烘烤过的,温度刚刚好,有淡淡的焦香味儿,蔓越莓、脆杮、葡萄干果粒口味酸甜,跟奶酪的咸互相激发,在唇齿间碰撞出丰富的感受,蜂蜜的甜和迷迭的香气再时不时地惊艳口腔,画龙点睛地给这个掌心大小的作品增加了层次感。 “好吃。”高森一边盯着巴斯克炖鸡,一边笑眯眯看她一眼。 苍嘉而用力点头,两三口就吃光。 “热量偏高,只有这一块。”高森过来收走碟子,笑得两眼弯弯,“但是吃完炖鸡肯定要热量超标,还出去散步吗?” “不去。今天饿,没关系,我也不会吃过量。”苍嘉而抽了面巾纸擦嘴擦手,再喝点水,总算觉得胃里舒服了。 高森撇了撇嘴:“我也没有勉强你的打算。” 苍嘉而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他换了一身简洁打扮,灰粉色宽松廓形长袖t搭配黑休闲裤、休闲鞋,没有一丁点多余的配饰——除了脖子上那条夸张的、缠了两圈的深棕色皮带。 “怎么样,这身有没有很复古?十年前最潮流的。”高森张开双臂,花蝴蝶似的转了一圈。 “所以为了好看都不系厨房围裙?”苍嘉而支着下巴。 “溅到油了吗?”高森低头打量衣服,然后“啧”了一声,“被骗了。” 苍嘉而轻笑。 高森也不介意,倒是自嘲起来:“这叫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对。” 苍嘉而点头,继续笑。 高森看着她,咧出大白牙,压低嗓音故作深情:“我想说一句很复古的台词来搭配这套衣服——你应该多笑一笑。” 苍嘉而背上瞬间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赶紧打岔:“还有什么菜?” 高森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答:“主食是阿弗雷多蘑菇宽面,还做了个白灼菜心,菜心跟炖鸡不能说很搭配,但西菜素菜你懂的,要清淡基本都是沙拉做法,我的东方老师说女孩子要少吃寒凉。” “……谢谢。”这种细节上的体贴让苍嘉而意外。 “不用客气。我刚才骗你了,炖鸡是减脂版,热量不会超标,要是喜欢,多吃一点也没关系。”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气场都是柔软的,“真正高热量的是面,这个做轻脂版不如不做,你介意可以少吃一点。”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么温柔,是因为下午那番对话?因为她真的懂他?所以被小小地戏弄了一下也没有马上报复回来? “先来碗汤暖暖胃?炖鸡多出的食材我搭了点别的,做了个全素罗宋汤。”他这么问着,手上已经拿起碗勺舀了一碗。“再三分钟,鸡就好了。” 他边说边把汤送到她手旁,顺带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又问:“你在想什么?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看,若有所思的少女。” 苍嘉而垂下眼帘,敛起本就淡得缥缈的笑意,拿瓷勺搅了搅汤。 第39章 你没发现你变了吗?(下) “果然不该问。”高森耸耸肩,回到流理台前把另一个灶眼的火关了,捞出意面沥水。 等三样美食上了桌,闻到浓郁的香气,苍嘉而刚装下半碗汤的肚子又开始饿。 鸡肉已经炖得酥烂,裹着咸鲜微酸的酱汁,十分开胃。意面口感浓厚,奶香满盈,充分抚慰饥饿感,再来两口,全身的神经仿佛都被这份满足抻平。菜心是地道的粤式风味,跟西菜搭配确实有那么点奇怪,但对偏爱素食的人来说非常合适,苍嘉而就觉得很ok。全素罗宋汤比经典款清淡很多,她喝到第二碗的时候尝出了一点陈皮的味道,大概是为了跟炖鸡区别开,同时还想兼顾解腻的效果,也算是不错的尝试。 高森这回吃得多了,也是跳舞饿到了,最后桌上只有罗宋汤剩下一小半。 “多谢款待。”苍嘉而诚挚地向厨师大人表达谢意。 “你喜欢就好。”高森收拾着流理台,笑容款款,“以后随时可以点菜,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不用担心会胖。” 苍嘉而下意识要拒绝,话到嘴边停住了。点不点菜是她的事,何必当面驳他?就算他是在挖坑,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迂回绕过去。这么一思忖,她就只含糊应了个“嗯”。 高森摇手指:“nonono,别想糊弄我,要答应就明确点,然后说到做到。” 他要较真,那只能说实话,但吃人嘴软,苍嘉而只好轻声说:“你知道我不会经常来。” “非要跟我保持距离?”他仍然保持着微笑,却已经没了笑意。 “不是跟你,是跟所有人。”苍嘉而尽量解释。当然,知知不算。 “一个朋友都没有,是什么感觉?”高森坐到她对面,一脸求知欲,像是要讨论学术问题。 苍嘉而反问:“你有多少朋友?” “e……普通交情的数不清,好朋友不多,就几个。”他一手拄着下巴,用探究的目光看她,“如果你想问朋友很多是什么感觉,我只能说这不是一两句就能总结的。” “那么设想一下把他们全部去掉,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苍嘉而神色淡淡地与他对视。 高森一怔,抬手一下一下地鼓掌。“这个答案精彩,但它偷换概念了。我问的是你的感觉。” 苍嘉而笑了笑,仍然不作正面回答:“凡事都有两面。朋友多有它的优势,比如可以互相帮忙,但也有它的麻烦,比如有些忙不帮不行,帮了也不行。喜欢交朋友的人,无非是更看重它的优势。那反过来,没朋友也一样。” “前面一个多小时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直话直说了?”高森皱眉,“给我一个发自内心的简单回答有什么不好?跟我做朋友有什么不好?” “学长,谢谢你的心意,你的手艺非常好,但我想,我以后不会经常来。”苍嘉而起身,朝他微微鞠个躬,转身就走。 高森没拦她,只是追了个消息过来:[我生气了,真的。] [抱歉,但我不会改变主意。]苍嘉而回完消息就切掉聊天界面,不再看手机。 偶尔一起吃饭,她可以当作是礼尚往来,但要它变成常态,那就超过了。经常同桌共食,对她来说是家人之间才有的事,哪怕她在家里除了妈妈跟谁都不亲,那也是从小一点一滴养成了习惯才接受的。这些话,她不可能告诉高森。 八点,叶知知的网络电话准时打来。苍嘉而找了一间没人的自习室跟好友聊天,把高森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嘉嘉,你没发现你变了吗?”叶知知听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是变了吗?”苍嘉而有点茫然,“我也感觉到我跟高学长、跟吕忻欣相处的时候态度完全不同,跟我自己以前也不同,学长说我是小变色龙,我以为是类似于保护色那样的,只是一种临时的状态。” “不,我觉得你是真的变了。其实可能从认识傅希宁开始,你就已经在转变,只是当时还不明显,等开了学,你跟桂桢绝交,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让你飞快成长。你面对高森的时候整个处在高速运转的状态,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是你已经被他逼出了崭新的面貌。” 叶知知非常犀利地指出客观事实,跟着又怪叫一声:“是我都没见过的面貌!嗷!高森真讨厌!” 苍嘉而笑出声来。 “嘉嘉,我喜欢你以前软萌乖巧的样子,更喜欢你现在这样的聪明冷静。如果没有了桂桢这个保护伞,你没法再隐藏自己,必须要去面对很多出乎意料的人和事,那我会庆幸你最先遇到的是高森和吕忻欣。他们都是好对手,让你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攻击和拒绝,这样你就不会轻易吃亏。关键是,我觉得现在这个模样也是你自己喜欢的,是你想要的。”叶知知叹了口气,“我又想在你身边,又觉得不在更好。我在的话,也会护着你,你可能就不会飞速成长。而且,我能这么清晰地察觉你的变化,也是因为隔得远。” 她又长长长长地再叹一口气:“但是,但是是是是,我真的好想在旁边陪着你,两个人一起成长,多美好啊!人为什么只有第一视角,不能同时拥有上帝视角!谁来搞搞黑科技,开发个上帝视角仪!” 她说“多美好啊”的时候,苍嘉而脑海里出现了画面——两个人手挽手走在春天的晴空下,微风吹拂,笑容灿烂——鼻子忽然就酸了。 孩童摔了跤,没人看见,自己默默地爬起来,被父母抱着哄着,才会委屈地大哭。人只有被关心的时候,孤独和痛苦才会被映照出来,她这一刻好想穿越千山万水,抱着知知哭一场。 喉咙一瞬间硬得发疼,她努力控制,还是被听见了。 “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叶知知懵了。 第40章 视频出圈了。(上) 下一秒,她又马上反应过来:“哈,是不是感动哭了!来,姐姐抱!”说着给她发了一屏花式抱抱的表情。 苍嘉而哽咽着,听到叶知知的语气,又忍不住笑。 通话忽然中止,屏幕上跳出电话提示,是荣霄飏。 苍嘉而赶紧收拾情绪,一边给叶知知发消息说有电话进来,一边清了清嗓子,确定状态正常了才接通。 “嘉而,今天怎么样?”荣霄飏的声音听起来略带疲惫感。 “嗯……挺丰富的。”她简单总结,转而去关心他:“荣哥哥你很累的话,可以不用打电话的。” 荣霄飏轻声笑了笑:“那你记得每晚主动报平安,然后,得空录一下《autun splendor》。” “啊,对不起,我……”苍嘉而差点要拍自己额头,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荣霄飏又笑了笑,语气轻快了些:“不是要你道歉的。前阵我也没想起这个,这两天太忙,睡不好,才想起它。” “好,我明天上午就去录。”她赶紧应承下来。 “你昨天说有事改天告诉我,现在要讲么?”他打了个哈欠,也不介意被她听到,“不用操心我睡觉,我现在睡不着。” “嗯,知道了。”面对荣霄飏,她又成了那个乖巧听话的嘉而妹妹。 她把吕忻欣和高森的事详略得当地告诉他,出校的过程也没隐瞒,只略过了所有心机较量和肢体接触的细节。跟桂桢绝交的事当时没有坦白,这里她也仍然不想讲,高森表白的原因便也一起掩住了。荣霄飏全程没有发表意见,只时不时地应一声表示他在听。 “就是这样了。”她说完立刻想起知知的评价,又补充一句:“知知说我变了,长大了。” “小时候听老人说‘女大十八变’,现在算是看到实例了。”荣霄飏的声音里透着微微的懒意,有种难得的放松感,“吕和高,我都会叫人去详细查,虽然能进世德的都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但有必要的时候,荣家会跟他们打打招呼。” “嗯,谢谢荣哥哥。” “视频出圈了。上次你说不想营销,我就让他们停了,但已有的成绩持续发酵扩大影响,也不是多意外的事。你这两天没关注,我就讲一下,你要是怕太火,反向操作压一压热度也是可以的。”荣霄飏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不用压热度,就随它去。”苍嘉而听到他的哈欠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仔细琢磨一下,感觉大概跟发现“偶像也是人”类似? 荣霄飏又绕回前面的话题,嘱咐她:“吕忻欣问题不大,保持现状就行。高森这个人要防着点,男性这种生物有很多不可控行为,不要吃亏。” 幸好没跟他讲那些细节……苍嘉而对着空气乖乖点头:“嗯,我知道的。” “你现在不在寝室。”荣霄飏突然问。 “对,在自习室。之前在跟知知打电话。”他向来敏锐,话筒里听环境音作出准确判断一点也不奇怪,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过九点了,秋天夜凉,赶紧回去。”荣霄飏顿了顿,又说:“要么还是换室友,换个靠谱点的,起码让你能安心待在房间打电话,不用特地跑出来。” 苍嘉而愣了愣,那种鼻酸的感觉仿佛又要往外冒。 “嗯,就回去。”她咧开嘴笑,用笑容冲淡哭意,反正教室没人看见。 “对了,明天我打算去医院,时间暂时还不确定。你去的话,我到时来接你。”荣霄飏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困意。 他这么一提,苍嘉而忽然有种很久没见到他的感觉,于是轻声应了个“好”。明明开学没几天,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意味。 “挂,早点休息。”他的呼吸蓦地近在耳边,毫无征兆的亲昵氛围让她背后瞬间发麻。 “抱歉……我侧躺着,压到手机了。”他立刻解释,“这会儿想睡觉了,晚安。” “晚安。”苍嘉而挂断电话,缓缓地深呼吸,背上的麻感迅速散去。 屏幕刚熄就亮起,叶知知的消息提示跳出来。 [嘉嘉,我刚去看了你的视频,两个平台数据都超好的!关注点赞噌噌涨!] [评论全是夸,z世代还上首页了!我就说你会火!] 她解锁手机,这边还没回复,又看到高森的消息:[冷漠的小变色龙,你不喜欢引人注意,为什么会去拍视频?现在视频火了,你要怎么做?] 她回给叶知知:[刚荣哥哥跟我说视频出圈了,你跟高森的消息就追着来,好像突然间全世界都知道了。] 叶知知直接回语音:[我听过一句话,所有的巧合都是命中注定,这大概就是!哈哈哈哈我开心死啦!我们嘉嘉一炮而红,就是这么优秀!] 苍嘉而起身往回走,也发了条语音:[我要回寝室,路上不方便打字,这个事也不好用说的,就先不聊啦。] 叶知知秒回:[好的!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啊对了,你告诉那个姓高的,他要是敢把秘密泄露出去,我分分钟杀到宾城削他!] 苍嘉而“噗嗤”一笑:[我都没让他知道我有好朋友,告诉他岂不是打脸。] [那你说是荣哥哥讲的!]叶知知不死心。 [他那么聪明,心里都有数的。]苍嘉而一边匆匆赶路,一边摁着语音键小声说话,[真的不讲啦,回聊。] [嗯,晚安,爱你!] 等到了寝室洗漱完躺床,高森的消息又来了:[小变色龙,我真的不太喜欢你这个不回消息的习惯,我不值得这点基本的尊重吗?] 苍嘉而往上翻未读消息。 她之前发出去的[抱歉,但我不会改变主意。]后面,他回:[你的心固执又冷漠。] 隔了两个小时,他又说:[冷静下来想了一下,是我急躁了。我在s国长到十三岁,总是会忘记西人的热情东方人并不习惯,我的皮肤饥渴又让我总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再接下来就是她挂断电话后看到的那条。 她诚实答道:[不及时回消息是我的问题,但我没法保证改掉它,只能说看到了会回的。] [好,那我也只能接受了。]高森反应很快,像是不等到她的消息就不罢休,[视频现在火了,你怎么想?不要说学音乐学舞蹈就是为了上台表演。你不缺钱,又不是外向性格,为什么会拍视频?] 这个人真的好难应付。她不可能说真话,但要是答“想突破自我”,他一定会打蛇随棍上,“想突破,就是想变得外向一点,那为什么要跟我保持距离”,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纠缠。 她好想放下手机不理他。 第40章 视频出圈了。(下) [拍视频当然是想被人看见,是想改变自己,但请不要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接受你。戴面具就是想保有一定程度的隐私,网友都是陌生人,被他们观看不会影响我的生活。] 高森马上回了条语音,附带一个恶魔窃笑的表情,苍嘉而点了语音转文字:[所以你承认我对你产生影响了?] ……跟这个人说每一句话都要算他的反应,现在被他反算两步,一不留神还是跳坑里了。临到要睡还这样烧脑子,她真的想扔开手机直接躺下。 [不然呢?我中午说那么多,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要破他局,不如索性坦白,说有用的废话。 [哼,够狡猾。]高森果然不啰嗦了,[那下一个视频,我能不能得到待遇?] [?]她都不想多打一个字。 [录制现场,我能去么?要干活也可以的。]他发了个卖萌的表情。 [现在还没考虑下一条,到时候再说。]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最管用。 过会儿他才发了条语音,一字一顿,十分不爽:[晚!安!小、老、太、太!] [晚安,学长。]苍嘉而微笑。 隔天早上八点,苍嘉而赶去琴房,把《autun splendor》练了好多遍。她总是不满意,直到最后一遍沉浸在回忆里,脑海中浮现荣哥哥初次听到这支曲子时的场景,琴房的光影、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模样、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才终于觉得可以录下来。 录好之后发给他,自己听完觉得音质还是不大理想,又补了一条消息:[要么下次拍视频的时候,让他们再另外录一下这支曲子,他们的收音设备比较好。] 荣霄飏:[可。下午时间留给我,中午两点来接你。] [咦?有什么安排吗?]苍嘉而诧异。 荣霄飏:[一点小惊喜。] [哦,好。]回完消息,苍嘉而默默收起手机。她其实不喜欢被这样安排,对面如果是高森,她已经直接拒绝了,但对着荣哥哥,她就是说不出口,一个字也说不出。她轻轻叹口气,定了定神,继续练琴。 练完琴已近中午,她想起好长一段时间没唱歌了,有心开开嗓,又怕声音被认出来,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以后早起去校外,就从研博楼区那个围栏缺口出去。学校周边一直比较安静,附近有个人很少的公园,是练嗓的好地方。 吃完午餐回寝室,吕忻欣床帘拉着,不知道是午睡还是人没在。苍嘉而小歇一会儿,两点前到学校门口等着,荣霄飏的车非常准时,踩点到。 两个人没聊天,荣霄飏明显有困意,虽然坐得板正,车启动没一会儿却微微侧头靠着椅边闭上了眼睛。世德到医院路程将近半小时,司机有意放慢了速度,于是又延迟了十来分钟才到。车一停荣霄飏就睁开了眼,清醒得像是根本就没睡。 医院病房的氛围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宁静中带点温馨的感觉,像是漂浮于世界之外的一个柔软水泡。 方华休假,值班的是另外两个护士,苍嘉而跟她们没那么熟,就只打了个招呼,换了无菌服径直进了特护房。席真的脸色看着比前阵子红润一些,皮肤有了细微的光泽感,神情安详得让她想起睡美人。她轻轻贴着席真的耳朵,讲了好一会儿悄悄话,把开学后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妈妈。 她讲到高森的时候,席真的手指动了动,护士立刻就看到了,马上小声提醒。 “妈妈,你想说什么?”她轻轻握住那只手指,“是在担心我吗?是的话手指就动一下。” 没反应。 她又试着继续讲高森,讲两个人的心机比拼,席真却恢复了静止状态。 护士安慰她,说平常也会有这种情况,偶尔动一动手指,或者是脚趾,都是无意识的生理表现,但这证明了机体功能在缓慢恢复,趋势是好的,总有一天能达到接受“迷走神经刺激疗法”的标准。 苍嘉而沉默乖巧地点头,心里却莫名笃定妈妈就是听到高森的名字才动的,这是一种提示。 高森家里跟苍家或席家……有什么渊源吗? 还是……妈妈之前签下的那个大单,那个海外合作方,跟高森家里有关联? 她想不明白。 荣哥哥说会去查吕忻欣和高森,那……要不要跟他说这个事,重点去了解一下高森家里这部分的背景? 她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跟他讲有什么不对的么,为什么要犹豫? 如果知知在,她会怎么说? 苍嘉而心里陡然一亮——请知知家里帮忙去查,这个她不纠结。 她放下心来,继续跟席真讲贴心话,把探视时间的最后五分钟留给荣霄飏。 她坐在外间沙发上,隔着玻璃往里看,忽然好奇荣哥哥会跟妈妈说什么。但他侧着脸,她只能看见后脑勺和小半个下颌,没法通过他的嘴唇动作来猜测。 妈妈让她悄悄观察家里佣人的时候,她有自学过几天唇语,但当时功课太重了,实在腾不出时间和精力学习更多的知识,就把这个搁下了,现在只零星记得一点,大部分还是连蒙带猜。她忽然想,是不是该把这个重新拾起?可现在也很忙,还能挤出空余么? 她默默地盘起了自己的时间表。 离开医院的时候,乌云把北边的天空盖得严严实实,像一块黑沉沉的厚毯子压在人头顶上,并且迅速向南移动。已经入秋,大风却刮出了夏季雷暴天前奏的气势,甚至显得妖气更重。路上有大块的垃圾被卷得到处乱飞,甚至有被掀翻的石棉瓦屋顶碎片低空掠过,司机开车便开得一走一停,胆战心惊。 “找个地方靠边,我来开。”荣霄飏对司机说。 “这怎么行!?少爷,您别为难我了。”这回的司机不是经常给荣霄飏开车的那个,而是荣胤良的司机,在荣家服务多年,多少有点说话的权利。他通过后视镜看着苍嘉而,眼神中带着乞求,“小姐,要么音乐会不去了……” “老秦,不要惹我生气。”荣霄飏语气威严而冰冷。 第41章 那个诅咒,叫做孤独。(上) 老秦脸上一僵,不敢再吭声,连视线也一同收回,老老实实把车开进辅道,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停下。 减速停车的过程中,荣霄飏已经把副驾椅背放倒。他往后一仰,再借着上方和侧边留出的空间一个翻身,就到了后座。苍嘉而都没看清楚动作,只瞪大了双眸望着他。 他与她对视一眼,转头跟老秦说话,仍然冷着声音:“直接挪到副驾,不要出车外换座。驾驶座椅背放倒。” “……谢谢少爷。”老秦嗫嚅着感激他的关照。 等老秦放倒驾驶座椅背,换好座,再打直副驾椅背,荣霄飏便一手撑着驾驶座椅背,一手扣住副驾椅肩,腰腿发力弯身斜跳,一眨眼就坐到了驾驶位上。 苍嘉而想起初见时他给荣伯伯的那一拳。她当时一心只想着妈妈,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并没有看清楚过程,但荣伯伯后来却要去正颌,还包扎了,可见他打人有多猛。她又记起傅希宁跟她男朋友吵架那天,荣哥哥从围栏跳下去,动作非常利落,架开傅希宁也是快准狠,几下就制住她了,然后现在又……所以,他是练过的。她默默地瞥了一眼后视镜,没能看见他的脸。 荣霄飏开车很稳,是那种不受外部干扰的稳。他仿佛能计算障碍物移动的轨迹,不管是路面上其它车辆还是空中随风掠过的飘行物,他都能提前避过,于是车子便保持着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流畅且快速地驶入了市音乐厅的地下车库。 苍嘉而跟着他坐电梯到达音乐大厅所在的二楼,两个人刚出电梯间,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也接二连三追来,轰然炸响。苍嘉而捂住耳朵,透过音乐厅的深蓝色玻璃墙朝外看去,闪电如同蛛网,撕裂暗沉沉的雨云。 “怕?”荣霄飏走在她外侧,微微低头看她。 苍嘉而摇头。 “那是嫌雷声太大了。”他又说。 苍嘉而点头。 “不习惯音量大的话,一会儿你自己选座位,本来是安排的第一排正中。”他说着又马上反应过来,“你对这里比我熟,我多操心了。” “嗯,前排不吵的。”她跟妈妈来听过好多次音乐会,也有彩排时来的,整个大厅十几个不同区域的声效都体验过。而且,她自己也是演奏者,虽然没有正式的舞台表演经历,但怎么说也不可能不适应乐器的音量。 她顿了顿,又好奇地问:“是音乐剧还是什么?” 荣霄飏说了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大师的音乐会,正式表演是明天,人会很多。今天彩排,他要求按正式表演的规格来。观众只有我们俩。” “啊!大师的音乐会!”苍嘉而没忍住,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我忙晕了,完全没注意这方面的消息!” 荣霄飏嘴角微微一扬。 “谢谢荣哥哥!”你比我忙得多,还会留意这些,非常感谢——她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目光闪闪地看着他,她相信他懂。 他没说话,只是轻笑,揉了揉她的发顶。 进大厅的时候,乐团成员已经全部就位,只有指挥席和一台放置在一侧的三角钢琴正等待着主人。 大厅是梯田式设计,演奏区离观众席非常近。苍嘉而选了第二排正中的位置,总觉得坐第一排直面大师会尴尬,隔一排仿佛就有了点遮挡,有了安全感。 两个人刚坐定,工作人员就送上曲目表、饮料和湿巾,后面的舞台上,主持人也登场了。 随着简洁而富有激情的介绍,白发苍苍的大师从舞台一侧的入口快步走来,带领整个乐团朝只有两位听众的空荡荡的大厅郑重鞠躬,然后转身上了指挥席。主持人施施然退场。 开场曲是大师早两年完成的新作品,苍嘉而听过。它的底色是传统的,具备非常典型的交响乐叙事性,全曲故事感饱满,细节极度丰富。而在这底色之上,大师又发挥了个人最擅长的异世界想象力和雅俗共赏的风格,于是使得这支曲子包容性极强,既可以作为幻想题材作品的配乐,拿去与历史故事搭配也不违和,或仅只是作为一个单独的音乐作品来欣赏,它也有足够清晰强烈的个人标签,可以说是大师几十年创作到目前为止的集大成者。但也因为集大成,里面有无数他过往作品的影子,对苍嘉而来说反而少了些独特的触动。 一曲终结,荣霄飏和苍嘉而鼓掌致意,乐团全体起立,大师走下指挥台,一起向观众席鞠躬。 第二部分是大师中年时期创作的经典交响乐组曲。相比开场曲,组曲凸显了更强、更鲜明的东方气质和现实意味,它凝结了东方人特有的严肃和沉重感,容易令人联想到东方历史上绵延不绝的苦难,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那坚忍的性情——这种坚韧不拔,能让残酷的现实土壤里绽放欣欣向荣的花,一朵两朵,千朵万朵,连成灿烂的花海。 苍嘉而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精神和感官都获得无上的享受。 组曲一共有五个部分,演奏完毕后大师和乐团鞠躬离席,中场休息。 “太好了,荣哥哥,真的太好了。”苍嘉而有些控制不住激越的情绪,“本来以为曲目安排会像往年那样以动画电影配乐为主,没想到居然是交响乐!” 荣霄飏淡笑:“喜欢就行。” “谢谢你!”她用力表达自己的心意,之前那点“被强行安排事务”的不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去“讨好”另一个人,这份心思本身就已经很难得,何况他还是天之骄子,时间和精力金贵得不得了。他那么忙,却特地腾出空来陪着她,哪怕这种强行的安排显得霸道,她也实在没法一边享受着好处,一边还死扣住那点不值钱的矜持拿架子,对他时刻防备、时刻疏离。 “一场音乐会换你这么开心,很值。”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第41章 那个诅咒,叫做孤独。(下) 苍嘉而的心跳漏掉一拍。不是悸动,是一种下意识的畏惧感,灵魂被窥探发出的警报声。 就这么微微怔愣一下,他就发觉了,眼神立刻改变。她不想把氛围搞僵,又不想拙劣地去掩盖,便顺着他的话头问:“我开心……很重要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重要?”他反问。 “也不是不重要……”她思索着,寻找准确的表达方式,“就是觉得,人的情绪那么多,为什么开心是特别的?” 他扬了扬右眉,有点意外。“这个角度挺少见。”顿了顿又问:“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她垂眸沉默一会儿,脑际忽地灵光乍现:“是因为人的潜意识……真正重视的是痛苦。在意自己受伤害,在意自己的委屈、冤枉、被亏欠,有很多很多爱而不得,所以才把快乐幸福衬托得那么闪光。” “可是快乐幸福真的那么光明吗?”她抬眼看他,整张脸闪烁着思辨的光辉,“穷人羡慕富人,觉得有钱就拥有一切,可这是真的吗?富人有富人的烦恼,拥有的越多,快乐的阈值就越高,高到一个程度就感觉不到快乐了,只有无尽的空虚。烦恼其实对生命一视同仁。” “然后呢?”荣霄飏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要祛魅。”她一边思索,一边点了点头,“不丑化也不美化,真实地体验,真实地描述,真实地通过。” 荣霄飏鼓掌:“这差不多是佛家出离的思想了。” “只是这么想,想和做又不是一回事。”苍嘉而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拿饮料掩饰,荣霄飏快一步,拧开瓶盖递给她。 “休息一下。”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五分钟开场。” 苍嘉而小口小口地喝,喝完才点头“嗯”了一声。 下半场的曲目,第一首是一部着名父子公路电影的主题曲,第二首是另一部电影的主题曲,与第一首是同一位导演。两部作品风格截然不同,前者充满童趣,孩子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与中年人洞悉世事的包容豁达交织着,最终殊途同归走向纯粹,后者则深沉凄凉,道尽人生的无奈与沧桑,大师的音乐氛围便也与这两部电影的表达极度贴合,前后一对照,充斥了复杂的况味。 苍嘉而对这两支曲子都无法全然投入。她没有体会过前者的自由,也没有真正见过后者那样的人生晚景,而这两者都有些极端,她心里莫名抗拒。 接下来又是组曲,原曲是一部三十年前就享誉全世界的动画电影的配乐,大师后来专门创作了这一组交响乐版本,每年的世界巡演都少不了它。 电影苍嘉而看过,它表面上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想故事,实际上却饱含着反战的呼声、对和平的强烈渴望,既童稚,又深邃。她一边听着音乐一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重播自己还能记起的电影画面。 下一曲她没听过,正因为没听过,她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洪流扎扎实实地撞出眼泪,瞬间就泪流满面。 《少年归来》。 简介里说它里充满对人生、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又带有一丝对命运的抗争之意,可她听到的全是追寻着某种易逝之物的急切,那是一种拼命奔跑,跑到呼吸都要衰竭却仍然不肯放弃的执念,它带着无限的悲伤,又无可救药地向往着,无限地期待着,生命在这条路上剧烈地燃烧,最终成为一支火烛——这仿佛就是她内心的写照。 她被这支曲子狠狠地击中,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哭声,只能捂住嘴弯下腰去。 “怎么了?”荣霄飏惊讶得蹲到她身前,下一秒就看见一小片湿痕正在她足尖之间的地面上扩大。 他马上对舞台一侧招了招手,然后轻抚苍嘉而抽动的肩膀,低声问:“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她点头。 “来,我抱你出去。”他这么说着,左手就已经伸向她的膝弯后。 她不想这样,可是让她自己起身走出去她又做不到,便只好努力地控制着抽噎声,捂着脸微微抬头往他身上靠过去。他右手趁势托住她的腰,然后迅速站起,带她从侧门出了场。 音乐厅的门合上,声音被屏蔽,她的情绪便不再无休止地泛滥。人稍微冷静一些,就马上对现状感到尴尬,只能请求他放下自己。 苍嘉而两脚刚落地,工作人员就追出来,送上湿巾和纸巾。 荣霄飏打开纸巾包,抽了一张递给对着墙拿手背揩泪的她,又把湿巾塞到她手上。“去洗手间洗个脸,就在旁边。” 她接过纸巾,迅速遮盖在眼皮上,然后再拿下来擦干脸庞,收拾妥当了才低着头顺着他的指引进了洗手间。 她皮肤不算薄,但眼皮非常薄,一哭就显得眼周特别红,特别委屈,楚楚可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想多冷敷一会儿,等眼睛看恢复正常了再出去,但想到刚刚那支已经是终曲,没听完音乐会就离场对大师太不敬,于是只匆匆处理了一下就往回走,两个人重新进了音乐厅。 《kids return》刚刚演奏完,苍嘉而本以为彩排不会有返场,但大师严谨得连这个也一并安排了。 一支曲子是另一部享誉全世界的动画电影配乐,另一支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曲目,还是大师亲自弹奏。 她不明白大师为何会选择这支三十年前创作的纯钢琴曲。 《a sur''s day》,小时候她听过无数遍,妈妈心情不好长时间沉默,就会不断循环播放这张专辑,如果难过得流泪,她就会把这支曲子单曲重复,直到倦极而眠。 那是小小的她最害怕的时光,因为妈妈把自己关起来了,不会哄她抱她,不会轻声细语地教她。而当这支曲子重复播放,妈妈甚至会不愿意看她。 她只能站在离妈妈不远又不近的地方,就那么站着,任由这支曲子如同诅咒一般在耳边回旋。 那个诅咒,叫作孤独。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捏着手心中没有扔掉的湿巾往侧门跑,她想冲出音乐厅,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关在某一扇门后,咬着牙无声地哭。 疯狂地哭。 可她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拽了回去,然后整个人被扣在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眼前一片漆黑。 第42章 他图什么?(上) 钢琴乐声被一下一下稳定的心跳取代。听着这声音,苍嘉而脑子里一片空白,悲伤、惊愕、意外……统统消失。 荣霄飏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苍嘉而努力尝试调整状态,五感最先恢复的是嗅觉。荣霄飏跟高森完全不同,身上没有一丁点香水的气味,只有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气味,她不知道是哪种牌子,它甚至称不上香,却很独特,让她莫名有点发晕。除此外,她闻不到任何其它气味,他连体味都没有的吗?她迷糊地想。 第二个恢复的是触觉,她感知到他的体温,那种持续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带来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她恍惚地搜索着回忆,记起了童年时被父亲抱在怀里转圈大笑的碎片,那天苍一骁心情特别好,和颜悦色得就像个真正的慈父,她一边怕高,一边跟着他大笑,小手抱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感知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那就是父亲带来的安全感,也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得到这样的安全感。 第三个恢复的是正常的听觉。钢琴曲声重新回到她耳内,与荣霄飏的心跳交织着,营造出某种复杂的氛围。仿佛他的心也沉浸在那样缓慢、伤逝、色调泛黄的旧日时光里。 她不自觉地抬手,揪紧了他的衣服。 “不哭了?”他低声问。 她摇头。 “要不要提前离场?大师不会介意的。”他松开一只手,非常温柔地,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头顶。 她没动静。 她……依恋这个怀抱,不想撒手。她为这样的念头感到震惊和羞耻。她怕自己一点头就要马上离开它,然后这依赖和贪恋便会赤裸裸地暴露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暴露在所有人明镜一般的目光里——哪怕只是想象这种画面,她都会受不了,于是再羞耻,也只能保持沉默。 钢琴曲演奏完毕。 大师和乐团起立谢幕,有序离场。 灯光一节一节关闭,最终只留了舞台后方墙上的两个壁灯。黑暗笼罩下来,整个音乐厅只剩下伫立在演奏区前的两个人,被淡淡的暖黄光线勾勒出剪影。 “嘉而。”荣霄飏轻声叫她的名字,语气比抚摸头顶的动作更温柔,“以后要是想哭,别往外跑。” “……嗯。”她闷在他心口的衣服上,吸了吸鼻子。 “回兰汀小苑?”他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让张姨给你做点好吃的,在家里休息够了再回学校?明早过去也没关系,打电话给舍管,请个假。” “好。”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退出一步。 还没抬头,眼前出现另一片湿巾。他是在照顾她的情绪,知道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泪痕斑斑的模样,所以动作才这么快。这是荣哥哥霸道性格另一面的细腻和体贴,她心里不能更清楚。 她用湿巾把脸上仔细擦了一遍,感觉干净清爽了,才跟着他出了音乐厅。 刚一见光,他就回头看了看她,然后微微皱眉停住了。 “眼睛又红又肿,难不难受?”他抬起左手遮住她双眼,挡掉光线,右手刷开手机给司机老秦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老秦小跑着出现,手上拿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荣霄飏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替她调节好脑后的束带扣,再把帽舌压低到几乎遮住她上半脸,问:“看得清路么?” 苍嘉而有点哭猛了,这会儿眼睛的确开始干涩且微带刺痛,但这只是小问题,不至于连路都看不清,便点了点头。 荣霄飏又低声嘱咐了老秦几句,老秦应了,赶到前面去备车。苍嘉而跟着荣霄飏下到地库,车已经在电梯厅门口候着了。 上了车,荣霄飏递个眼罩给苍嘉而:“里面装了冷敷片,应该能消肿退红。” “谢谢荣哥哥。”苍嘉而取下帽子,戴上眼罩,又闻到那股独特的洗衣液气味。 车驶出地库,苍嘉而把眼罩推上去一点,把车窗开了一条缝透气。大雨已经止住,只剩毛毛细雨有一阵没一阵地飘着,空气湿湿凉凉,带点淡淡的土腥气,倒有些醒神。 她看了一会儿路上的风景,把眼罩拉回来继续冷敷,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荣霄飏从副驾换到了她身边,她正半靠在他怀里,眼前还是罩着一片微带凉意的黑暗。 “醒了?好点没?”她一有动静,他就察觉到了。 她把眼罩推到额头上,眨了眨眼睛。他侧头垂眸看她,点了点头:“嗯,消了大半。” 她坐直身体,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怀抱,朝车窗外探看。外面是熟悉的地库电梯入口,原来已经回到兰汀小苑了。 “晚饭准备好了。”荣霄飏淡淡地说,“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 苍嘉而怔了怔,瞥了一眼车上的电子屏幕,已经六点一刻。 “啊?我睡这么久?”她记得离开音乐厅的时候还不到五点,所以他是一直陪着她,做她的枕头,然后就这么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可是为什么要陪她呢?把她抱上楼也没关系啊……但是算了,不要想那么多,已经耽误他吃饭,别再耽误他忙正事。思及此,她赶紧把头上的眼罩取了下来。 “我上去了,谢谢荣哥哥。耽误你吃饭,不好意思。”她一边说,一边推开车门下车。 荣霄飏微微颔首:“晚上回不回学校都来个消息。” “嗯,荣哥哥拜拜。”她对着合上的车门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进了电梯间。 张姨做了石斛麦冬炖鲍鱼,说是少爷要求煲个养眼睛的药膳。这样的关照让苍嘉而快要抬不起头来,只是哭了一场而已,她哪有这么娇气。 可是吃完晚饭回学校的路上,她又一点点琢磨出细节中的各种不对劲了。 最不对劲的就是那支钢琴曲,《a sur''s day》。她怎么想都觉得大师不可能用这个做返场曲。不是说不优秀,但它实在没有什么知名度、传播度,曲子本身固然动人,却是大师早期比较个人化的作品,换句话说,那时候大师还没有完全形成独属于他的鲜明风格。并且,整场音乐会都是交响曲,这一支单独的纯钢琴演奏夹在里面也显得十分违和,实在没有道理。 第42章 他图什么?(下) 她不得不疑心这是荣霄飏的安排。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从哪里去得知这支曲子的特殊性?她只是从小听得多,只是猜测与妈妈当年的伤心事有很大关联,妈妈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背后的故事,荣哥哥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从小不在宾城,跟荣伯伯不亲,虽然现在回家了,但以他跟荣伯伯的关系,父子俩能不能好好谈话都是未知数,就算能聊以前的事,也不会细节到这种程度……退一万步说,他确实是让人去查了,又上哪儿查到这样的陈年隐私? 而最关键的还是,如果这真是他安排的,他图什么? 就为了看她哭?就为了……在她情绪崩溃的时候抱一抱她? 或者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 是,他一直在争取她的信任,可他一直表现得明明白白,有什么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收买人心?就算真有这个打算,他也一定会滴水不漏,而不是做得这么奇怪,充满违和感。 她反反复复地回忆音乐厅里她开始哭以后所有的细节,怎么想也想不通,同时也怎么想都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可到了学校她也没想出什么名堂,只好先扔开这个困扰,顶着降温的冷风匆匆赶回寝室。 寝室门一开,她就猝不及防撞见了不该撞见的画面。 吕忻欣大概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正敞着洗漱间的门在里面擦拭背上的伤。 左肩胛骨上一大片淤紫,中间似乎还有一条两厘米左右的血口,像是结了痂又破开了。苍嘉而只瞥到一眼,没完全看清楚,也并不想看清楚。 “抱歉,不是有意打扰你。”她赶在吕忻欣作出反应之前淡定地拉上了洗漱间的门。 她现在自己的事都没弄明白,绝对不能再搅和到吕忻欣的麻烦里。但她的伤也不能完全无视,不然万一真的出事,那又会引发一系列更大的麻烦。 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她坐到桌前,沉下心来冷静思考,决定还是跟吕忻欣摊牌。 ——轻则换寝室,重则报给学校安保部。 十分钟后,吕忻欣从洗漱间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被疼痛牵扯的苍白。 苍嘉而悄悄打开手机录音,强压住心头升起的怜悯,神色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受伤为什么不去医院,要自己私下处理,你也不用告诉我,我还是那句话,并不想知道你的事。” 吕忻欣没吭声,只是慢慢走到自己桌前,缓缓坐下。 “我只是觉得跟你做室友比较麻烦,要额外承担意外事件的风险,这对我来说很不公平。”苍嘉而捏了捏拳头,让自己保持足够的镇定,“所以我想跟你谈谈,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那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换寝室,要么把这件事报给安保部。” “你……好冷血……”吕忻欣抖着嘴唇哭了出来。“为什么要我保证?是我想受伤的吗……是我想有一个这样的弟……” “请你停下。我说了,并不想知道你的事。”苍嘉而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吕忻欣崩溃地大哭,两只手用力捶打桌面,发出动物一般的嘶号。 苍嘉而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寝室大门前,将门打开,站到走廊上。 “我不想沾上任何一点被误会的可能性,走廊的摄像头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她静静地站在门边,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你要是愿意发泄完情绪再好好谈,我就关上门,在外面等你。不然就这样开着门,有人来围观,也都是我的人证。” 吕忻欣冲她发出一声尖叫,整张面孔一瞬间狰狞得像恶鬼。 下一秒,她又换了个模样,抱着胳膊离开椅子蹲在地上,也不管背后的伤会不会崩裂流血。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努力往桌洞底下躲,可怜到像是承受了世间所有的苦楚。 其它寝室有人出来打听情况,见到苍嘉而在走廊上,便三三两两聚过来。 “怎么回事?”“以前没见过她,外地来的。”“她干嘛呢?演戏啊?”“失恋了?被甩了?”“不至于,男人哪儿没有啊。”“家里生意破产了?”“死妈了?”“哇你嘴好毒,积点德。”窃窃私语不绝于耳,但没有任何人走进去关心吕忻欣。 富家子弟最懂利害,一眼看出来吕忻欣背景不够硬,便毫无展现人性温暖的同情心。 “诶她背上,好像……有血?”“真的哎!什么情况啊?”“受伤了不去医院,待在寝室哭,脑子也撞到了吗?”“她不疼吗,血越来越多了……” “世德还能有这种事?叫校医和保安!” 一个声音压住所有的议论,苍嘉而看过去,是学生会风纪部长赵星质。 “行了,拿主意的来了。”人群让出一条路,赵星质拿着手机拨号,大步流星走进房间。 没多久校医和保安陆续到达,围观的女生们渐次散去。本来也不是多好看的热闹,校方介入就更加没看头,于是没一会儿又只剩下苍嘉而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手机在桌上振了几下,她走进去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荣霄飏的消息:[准备睡了么?] 她关掉仍在继续的录音,切回聊天界面:[没有,吕忻欣受伤了,现在校医和保安都在。] [要换寝室么?]他根本不问出了什么事,只关心她的选择。 [我想跟她谈谈,之后再作决定。]苍嘉而一边打字,一边看了一眼被赵星质、校医和几位保安围住的吕忻欣。[事情闹得有点大,真要换寝室的话,不会有人愿意跟她合住了,学校不可能给她安排单人间,最后多半会被劝退。] [闹得有点大?你先保护好自己。]他语带责备。 [我没事的。有录音和录像,她的麻烦沾不到我。]消息发过去,她又补了一句:[谢谢荣哥哥。] [不要逞强,有事打我电话。]他认真叮嘱,[早点休息,保安要是找你做调查,让他们明天再来。] [嗯,荣哥哥晚安。]她发了个乖巧点头的表情。 校医给吕忻欣作了急救处理,要联系她的家人,然后带她去医院。安保队长则找上苍嘉而,客气地请她配合,作一个最简单的调查。 第43章 这一招不错。(上) 苍嘉而清晰明了地陈述自己回寝室看见吕忻欣处理伤口的过程,然后打开手机,调出对话录音,当场播放。 校医半扶着吕忻欣经过,吕忻欣听到录音,泪眼朦胧地看过来。赵星质跟在她们身后,似乎是打算一起去医院,但听到录音又停住了,默默地站在一旁。 “音频我可以发给你们,走廊的监控也记录了我打开门站出去的时间。”苍嘉而淡淡地说,“不早了,我可以休息了么?” “麻烦你了,感谢配合。”保安队长把二维码点开,跟苍嘉而添加了好友,把她发过去的音频下载保存起来。 保安离开以后,赵星质还留了一会儿,她动了揽才之心。 “你反应很快,很冷静,挺有大将之风。要不要考虑进风纪部?今年招新给你留个位子。” 苍嘉而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照现在的趋势,“保持低调”会是一件越来越不现实的事,背靠荣家、跟桂桢哥绝交、被高森追求,又摊上吕忻欣……桩桩件件,都在把她往光亮处推。她当然可以不想那么多,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有荣家在,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她如果想要掌控主动权,加入风纪部是绝佳的机会。荣家是大伞,不一定处处能用,风纪部才是接下来的三年里,她可以用来遮风挡雨的随身利器。 “我考虑一下,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怕时间安排不过来。”赵星质开后门开得堂而皇之,她便也讲得直白。 赵星质手一挥:“这个好办,就给你个干事头衔,但只跟着我,相当于我的助理。有事我叫你,你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没人敢管。” “赵主任,大家都说你铁面如山。”苍嘉而淡笑。 “没说错啊,风纪部在我手上出过问题么?学校管得不好么?”赵星质一脸坦然,“学生会又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我要找个得力的人也不容易的,碰上了就得赶紧抓住,别的事情就走走形式了。” “你这么看重,我更要认真考虑。明天答复好吗?现在太晚了,也确实累了。”苍嘉而诚恳地直视她双眼。 赵星质眨了眨眼,笑了:“行,我加你好友。” 苍嘉而调出二维码,赵星质扫完,添加好友,摆摆手离开了。 吕忻欣晚上肯定不会回寝室了,苍嘉而洗漱过后躺床准备睡觉,又看到手机上两条消息。 一条是桂桢的。[嘉而,我听说高森在追求你,你要当心一点,跟他保持距离。我知道我现在来说这种话很不合时宜,但我相信你懂,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苍嘉而没回复。 另一条是高森的。[小变色龙,听说你室友出事了,你还好吗?] 消息可真灵通,但你真的都打听清楚了,还用来问什么好不好?说到底就是找借口聊天。但她不打算拆穿他,一说就免不了斗嘴,她现在只想睡觉。 [我没事,谢谢关心。困了,晚安。] 高森不死心:[要查你室友的事情吗?我可以帮忙哦。] 已经睡着了,勿扰,多谢配合。 她摁熄手机,关灯。 开学第一个周一,摸底考试。 世德的摸底考是双向选择,学生通过考试来明确师资水平和校方要求,有需要可以合理转班,校方则通过考试来了解、掌握学生的资质与成长目标,进行有的放矢的教育和引导。 苍嘉而发挥稳定,保持了一贯的中上游水准。她不打算转班,虽然作好了被更多人注意到的准备,但也没想主动站在聚光灯下。反正在世德这样的学校,就算不去争取各种露脸的机会,也不会影响她做自己的事。 下午下课后照例练琴练舞,吃完晚饭回寝室,吕忻欣正坐在桌前等她。 “苍同学,对不起,我昨晚情绪失控,给你造成了困扰。”吕忻欣的嘴唇微微泛白,看起来很虚弱。“我现在冷静下来了,我们能不能谈谈?” “好。”苍嘉而放下包,拿出手机,开始录音。 吕忻欣看不见她的具体操作,但也猜到了大概,扯着嘴露出一个无力中略带病态的笑。“你真的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苍嘉而并不想跟她讨论自己,只是沉默地坐下,等她进入正题。 其实吕忻欣一开口,她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想谈,无非就是有脾气却没底气,到头来还是换不起寝室,于是只能来找她这个不好相处的室友“沟通”。其实本该是求人,但借了她头晚那句话里的“谈”字来开场,证明吕家这位千金心性依然高傲着,要拿个谈判的架子,她倒好奇有什么条件可谈——可别倒打一耙拿她“冷血”来说事。 但吕忻欣还真的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知道我昨晚的表现……等于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角。如果你要求换寝室,我会找不到下一个室友,我家的条件也不够格在世德开单人间,最后就只能转学。”她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苍嘉而,陡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古怪,“我知道我性格不好,情绪不稳定,可你那么冷静,总是能找到对你最有利的方法,你还那么有背景……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啊,反正你一点都不会受影响,不是吗?不然我走了,到时候哪个三人间的调剂一个同学过来,人家一听说你这么冷血,不会很怕你吗?” 病娇的思维果然不一样,到这份上了,这位奇葩室友还想着用这些话术激她,等她破防再趁机拿捏她,控制欲可真够强的。苍嘉而笑了,她拿起手机直接起身朝外走,虽然背对着吕忻欣,耳朵却随时听着动静。 吕忻欣见她又不接招,一急就冲过来想拦,苍嘉而立刻动如脱兔地打开门,大步冲到走廊上,亮出仍在录音的手机。 “吕同学,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了,我不会再继续跟你合住。”她压住被瞬间的紧张激快的心跳,声音平静,气场稳定。 第43章 这一招不错。(下) “啊——!”吕忻欣没能拦住她,站在洗漱间门口咬牙切齿地尖叫发泄。“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那张狰狞的脸,一瞬间与那副画里露出锯齿笑着哭泣的面具重合了。 傍晚六七点,走廊里本就人来人往,苍嘉而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凑过来看热闹,吕忻欣这时发作,刚好被围观的女生拍了个正着。 “哇,够疯的。”拍视频的女生摇着头,瞥了一眼苍嘉而,“这种人还是早点请走,世德以后招生还得留意精神病史了。” 吕忻欣在房间里气得浑身发抖,两眼死死盯着说风凉话的女生,仿佛随时要冲出来咬人,最后却只是用力把门甩上。门发出“砰”一声巨响,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好怕好怕!走了!”那个女生缩着肩膀作势打寒噤,然后翻个白眼离开了。 苍嘉而关闭录音,径直去找舍管。此后的两个小时,她待在一间无人的视听室内拿着手机默写琴谱,无论舍管如何联系她,试图转达吕忻欣和她家人的歉意及请求,她都不再作出任何反应。 她给赵星质发了消息,表示愿意加入风纪部,就照赵星质之前的安排来,唯一的请求是更换一个更适合的头衔。她认为工作内容如果与职能定义不相匹配,会很容易出问题,一旦发生这种事,对风纪部和赵星质的名誉都不好。 赵星质回复:[有道理,那我去发散一下思维,造个新职位出来。] 苍嘉而失笑。 高森也来了消息,鼻子灵得很,又打听吕忻欣找麻烦的事。 嘉:[叫她搬了。给她两小时收拾东西。] [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陪?两天没见了,不想我吗?]高森的口气活像她的男朋友。 [学长,我很忙,请你学好了街舞再联系我。]他喜欢把关系搞暧昧,她刚好擅长公事公办。 高森果然又被噎了一下:[小老太太,你真的很没劲。] 正好,不聊了。她切到荣霄飏的界面,给他报平安,讲了一下吕忻欣的事。 荣霄飏的电话马上就来了。 “她对你发泄情绪?歇斯底里?” “嗯。”苍嘉而下意识点头。 “如果她没有转学,你怎么处理?”荣霄飏语气严肃。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以吕忻欣的性格,只要留在世德,多半还会不甘心,会想办法来招惹她。 “昨晚跟她谈话的录音,我给保安队长播放的时候,风纪部长听到了。”她把当时的过程简单叙述了一遍,“她邀我加入风纪部,我刚刚同意了。” 荣霄飏轻声笑了笑:“这一招不错。” 顿了顿,他又沉声说:“你想锻炼自己,我没意见,但还是那句话,不要逞强。吕忻欣不是正常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和应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以势压人不留后患,把她赶出世德甚至把吕家赶出宾城,也就是家里一句话的事。” 她懂,可她做不出来,她从小被妈妈教导着去观察别人,知道人都是善恶交织的复杂集合体。白兵说吕家姐弟关系很恶劣,吕忻欣受伤连医院都不去,可见有很多顾虑。如果吕忻欣有得选,也不会想要这样的家人,成为一个病娇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可往下走只能越来越疯,也会活得越来越艰难,自己都能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而她只是吕忻欣生命中的过客,没有必要也不想去做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事。 “今天她骂我的时候,有人拍了视频,现在大概已经传开了。她就算留在世德也寸步难行。”她尽力分析,“我进了风纪部,她再疯也要为自己想想。我观察过她,她的心理问题主要是来自于‘获得关注’的需求,有这个需求,就肯定会去找别的目标来满足它,到时候不一定还会盯着我。” 荣霄飏淡淡地问:“在全校都知道她是个疯子的情况下,谁会愿意去做这个被吸血的傻子?”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被彻底孤立了,那她在世德也待不下去了。”苍嘉而据理力争。 “好,不说服你了,就照你的想法来。”荣霄飏也不坚持,“反正第一原则是保护自己。” “知道的。”苍嘉而又点头。 “早点休息,事情越多,越要养好精神。”荣霄飏嘱咐她嘱咐得越来越习惯了。 “嗯,荣哥哥你也是。” 电话挂断,苍嘉而看看时间,起身返回寝室。舍管在门口等着她,当面操作门禁,消除吕忻欣的指纹数据,并惯例提醒晚上睡前记得落安全锁。 苍嘉而点头,进屋洗漱完毕,躺下以后才轻轻吁了口气。 十点了,她感到疲劳,却毫无困意。脑子里绷紧的弦松开,状态反而有些混乱,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一阵阵的心累。 [知知,这两天又发生了好多事,我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叶知知很快回复:[又有啥八卦?等我一下,我洗完了来聊。] [我现在一个人在寝室,可以打电话。] [好,十分钟!] 没到十分钟电话就来了。苍嘉而把这几天的经历一点点讲给唯一的好朋友,等待熟悉的放松感和安全感降临,却只收获了莫名的茫然和隐隐约约的心慌。 “知知,我真的觉得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苍嘉而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捂着话筒小声倾诉。 “我也说不上来……我想想啊。”叶知知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是这样的。你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和事,现在猛地扎堆让你应付,你就有点超负荷了。这才开学多久啊,一礼拜,一天天的没消停,换我也会受不了。” 她一边说,一边肯定自己的判断:“对,应该是这样的。为了应付这些人,尤其是吕忻欣这个定时炸弹,你每天都绷得紧紧的,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茫然和心慌啥的。” “但音乐会……荣哥哥的表现,我也觉得有点怪。”叶知知的声音里透着不解,“可是……除了那支曲子,其它的细节你让我挑,又挑不出啥毛病。” “啊!”她提起那支曲子,苍嘉而突然醒了醒神,“知知你等我一下,我查个东西。” “嗯嗯。” 苍嘉而没挂电话,只是快速切到浏览器,搜了一下音乐会的信息。 正式表演已经结束了,返场曲目肯定能查到。虽然未必每次都是一样的,但一定也有参考价值。 “果然……”苍嘉而喃喃自语。 “怎么了?查到什么了?”叶知知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小的紧张。 第44章 我原谅你。(上) “大师今天音乐会的返场,那支钢琴曲换成了另一部动画的主题曲,这个主题曲的风格跟音乐会整体是很合适的。”苍嘉而翻了个身,把手机贴牢在耳边,“昨天有一会儿想到这个了,但是事情一多就忘了,你刚刚正好提醒了我。” 叶知知更加不解:“所以这支曲子真有可能就是故意安排的?那又要卡在那两个问题上了,荣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上哪儿去查到这种隐私?” “等等,不要局限了,这事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她边说边发散思维,“难道大师认识荣伯伯和你妈妈?也说不通啊,就算他认识,他还知道这支曲子对真姨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也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弹给你听?还弹完就走了,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图什么?” “……不知道。”苍嘉而有点头疼。 “想不通就不想了!搞得跟悬疑片一样,我也是服气的!”叶知知提高音量,大声播报好消息:“给你来点劲爆的。我妈去找她u国的朋友问了,三幅画估价九十万刀,那张看起来很变态的六十万,另外两张平分。” 九十万刀,换算过来将近八百万…… “……值这么多吗?”苍嘉而不敢相信,她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 叶知知哈哈一笑:“那当然是因为介绍人不同啊。人家实话实说了,你要是个没背景的,哪怕他们三幅画能卖两百万,给你报也不会超过十万。” 这话出乎意料,苍嘉而惊愕了一下,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也不是说你不值啦。我妈说艺术创作这种东西,纯粹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卖便宜了人家反而还介意,觉得不衬他们的身份。还有啊,画廊这边很看重艺术家的未来发展空间,他们说你的三幅画风格各有不同,证明你还在成长摸索阶段,但是非常有灵气,有很大的潜力。他们有跟你长期合作的打算,才会看在我妈的面子上给这么客气的价格。” 长期合作,这四个字比九十万刀更激动人心。 叶知知继续说:“我妈翻译了一下他们的意思,所谓的长期合作,就是想花个几年的时间,把你打造成数字艺术界的新星,你不露面保持神秘感更好,超级加分的。” 这个消息实在太好,苍嘉而心里突然就亮起来,那些缠绕着她的糟糕情绪终于开始散去。 “怎么样,提不提气!”叶知知的语气里满是雀跃,“他们说你要是觉得这个价格ok,随时可以交易。” “ok的,已经超出预期太多太多了。”苍嘉而小声说着,像是生怕被第三双耳朵听了去,这件事就会夭折。 “我们嘉嘉马上就要有人生第一笔进账啦!”叶知知开心得仿佛她才是那个拿钱的人。 苍嘉而笑得眉眼弯弯:“反正都在你户头上,也是你的钱。” “哇哈哈哈,等钱进账了,我拿一点出去买股票。不是我自己炒,我不会,我妈有个熟人,以前在国外专门做私募基金的,很厉害,说是金盆洗手了,回国了还是架不住人情,重新出山,但现在只做公募,不做私募。我想着到时候拿个几十万百来万交给他。”叶知知越想越美,“不贪,如果赚了,回本了,本金就放那儿不动,只拿赚来的去炒。如果亏了,那就停下,先不作这个尝试了。” “嗯,你安排就好。”苍嘉而打了个哈欠,“知知,谢谢你。” 叶知知“嗨”了一声:“谢什么呀,我不帮你谁帮你,是不是。十一点啦,你都困了,赶紧睡,晚安,ua~!” “晚安。” 苍嘉而做了个美梦。她赚到了足够的钱,妈妈就醒了,知知和她妈妈过来帮忙,四个人一起去了国外,找了个漂亮的小房子住下。她一边画画,一边继续读书,妈妈完全恢复健康,又开始做生意,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幸福。后面好像荣伯伯和荣哥哥也出现了,但是他们带来了不快乐的感觉,她不喜欢,醒来已经忘掉了这部分情节。 她一贯不爱做梦,觉得梦很古怪很飘渺,让人产生各种情绪,却于现实无益。但这个梦,她醒来以后只要想起,就会忍不住微笑,因为它离现实这么近,这么近! 窝在被子里回味着这个梦,回味梦里妈妈的笑,她忽然记起在医院里讲到高森时,妈妈对他的名字有反应。 [知知,昨晚光顾着跟你讲荣哥哥跟吕忻欣,忘了另一件事。周日我去看妈妈的时候,跟她讲了高森,她当时手指动了一下。护士姐姐说是无意识反应,但我就是觉得她听到了,是在提醒我。你帮我查一下高森,妈妈以前谈的那笔国外大单,我在想是不是跟高森家有什么关联,那个大单现在是我爸爸在做,我不想跟他们牵扯不清。] [好,我去跟我妈说!]叶知知秒回,[马上晨练了,我先走啦,嘉嘉今天也要加油!] [嗯,我们一起加油!] 回完消息扔开手机,在被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看一眼时间,六点六分。天还没完全亮,她可以抓紧时间洗漱,去食堂吃个早饭然后出校去那个公园练嗓。 清晨的空气微凉,带着植物和河水的味道。苍嘉而走在去公园的路上,一手拿着热腾腾的包子慢慢啃,一手握着豆浆时不时嘬两口。她的家教不允许她有这样的行为,但她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画面,一直想试试边走边吃是什么感觉,于是就在这个早晨实现了。 嗯,确实不太雅观,但……非常自由!她莫名想笑。 到公园门口的时候,早餐刚好吃完,她心情轻松地边散步边寻找一个合适的练嗓地点,走着走着就上了湖心小岛。 公园真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她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只远远地瞧见了两个人影。她站在湖心岛临水的亭子里对着碧水绿树吊嗓,一开始还有些惯性的放不开,后来渐渐就彻底投入进去了。 练半个小时,七点半左右赶回学校,从那个被树篱遮挡的缺口溜进去。研博楼隐约有人声,但楼下一片安静,根本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 感谢高学长。她心里小小地窃笑。 路过食堂时又遇见白兵,她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却被叫住了。 “苍同学,我有点话想跟你说。”白兵一脸疲惫,两个黑眼圈非常明显。 第44章 我原谅你。(下) 苍嘉而看着她,脑子里电光石火地一闪,突然就猜到了白兵的来意,话冲口而出:“吕忻欣的事,昨晚闹到你们家了?” “啊?!”白兵张口结舌,“你怎么知道?” 苍嘉而一条条解释:“我们的共同话题只有吕忻欣,所以你多半是来找我说她的事。昨天我明确表示不跟她合住了,她家里想求我,我没答理,她回去肯定不太平,你上次说过你家跟她家是世交,而你看起来像是熬了夜。这些线索综合起来,就能推出个大概。” 白兵继续张口结舌:“你这个脑子,你怎么不做侦探啊!” 被这么一夸,苍嘉而突然一阵激灵,开始后悔。闭上嘴等人家先说话会吃亏吗?不能过低调的日子,不代表就要张扬地去炫耀智商,这是松懈的表现,绝对不行! “就是个突然冒出来的直觉,平时也没那么灵光。”她闭了闭眼,沉下心,把话题拉回来,“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话,你说。” “啊,哦……是这样的,昨晚吕伯伯发了很大的脾气,姐弟俩都被罚了。吕忻欣受伤是被她弟弟弄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都没抓到证据,影响也没有很大,吕伯伯就没太管,让萍姨去处理,就是他老婆,但萍姨是继母,肯定偏心自己儿子,所以……你懂的。这回情况不一样,吕忻欣留了证据,她弟没法抵赖,伤也确实比以前严重,再加上又得罪了你,还搞到可能要被劝退,伯伯就很火大,对他们俩都用了家法。” ……好一出伦理大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成立,吕忻欣在自己家里过得痛苦,住校明明是个走向不同人生方向的机会,她却仍然选择重复这种痛苦,苍嘉而只能在心里默默摇头。 白兵拧开手上剩的半瓶水一饮而尽。“吕伯伯发完火就跟我爸打电话,商量怎么能够不被世德劝退,最后的结论就是捐笔钱,跟学校提议让他们姐弟俩住一起,吕家自备保镖监视他俩,保证他们不惹事。今天吕伯伯会来学校,看能不能谈成。然后我被我爸打电话骂到半夜,怕吵到室友还一个人跑去天台吹冷风,给我冻得。反正他说来说去就是我不该跟吕忻欣换房间,我也是真的无语了,问题在她身上又不在我身上,她要是在我现在这个寝室,说不定闹得更大呢。” 她歇了歇又说:“不好意思铺垫有点长,主要我真的很冤,还没有人可以发牢骚,碰到你就忍不住多说几句,你别介意啊。接下来才是重点。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现在的室友,吕忻欣之前想巴结没巴结上,反倒被她弟弟抢了风头吗?我一开始不清楚具体情况,前两天才听室友讲了一点,她跟你一样的,就是不接吕忻欣的招,不吃她那套。她看穿了吕忻欣是想用巴结的态度去拿捏她,这个踩了她的雷,完全忍不了,所以就接受了吕弟弟的讨好,故意刺激吕忻欣,还嘲笑她。这次姐弟俩搞成这样,也跟我室友的挑拨有关。” “昨晚我爸骂我的时候,我讲了这些事,他说我犯了大错,以为换个寝室很简单,结果惹出来这么多麻烦,让我赶紧来提醒你。吕忻欣一开始就是想抱你的大腿,想拉一个更有背景的人去压她弟弟和我室友,所以就算不是我,是别人被随机安排跟你合住,她也会想办法跟人换。她就是冲着你来的,但现在目的达不成了,很难说以后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我爸说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跟你们七窍玲珑的贵人没法比,我们只能诚恳诚实,有啥说啥,请你原谅我头脑简单不懂事。” 白兵说完长出一口气,向苍嘉而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太复杂了,就我爸让我说的这段话,我都背了好几遍才记住,被人坑了也没是没辙。我也不求你原谅,就希望你防着吕忻欣一点,不要被她害了。对不起啊。” 苍嘉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原谅你。”她轻声说,“但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以后帮忙留意你室友和吕家姐弟的情况,有任何变化都及时通知我,可以吗?” “好,我一定做到。”白兵直起身来,用力点头。 苍嘉而瞥了一眼食堂门口,越来越多的人进进出出,不断朝她俩投来好奇打探的目光,于是又不得不嘱咐白兵:“我们在这里聊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看见了。你有那么多粉丝,她们不知道我们聊什么,但闲话要是传到吕忻欣那儿,她肯定猜得到。如果她去问你,你不要瞒,就实话实说,她知道她的目的彻底暴露,我以后会防着,她就会消停的。” 她说着,微微抬起下颌,显露出富家千金特有的倨傲:“你还可以告诉她,如果她真要发疯,我会让她和她家里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辈子都别想再来宾城,哪怕是旅游都不行。哪天真要搞成那样,吕家也别攀扯你们白家,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养不教父之过,这种事还要晚辈来提醒,活该他们没法在宾城立足,赚不到更多的钱。” 白兵被这番话镇住了,来自于体育场上的绝对自信,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全面压制。她嗫嚅着,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还有。”既然开始堵路,那就堵个彻底,苍嘉而保持着倨傲的气场,冷着声音,板着面孔,“我们所有的对话,不管是今天的还是上次的,都请你不要跟别人讲。如果上次的已经跟人讲过,以后不要再提,不相干的人传任何闲话都不用管,我不需要你替我争辩,不需要你去传我多聪明多厉害,我只要你把嘴闭牢。明白么?” “明……明白。”白兵喏喏点头。 “只有吕忻欣来找你对质,问今天我们说了什么,你才能讲实话,但也只能讲到‘请求我原谅’这部分。后面我跟你讲的,一个字也不能告诉她。请你记住,刻在脑子里。” “记住了,刻在脑子里。”白兵点头如捣蒜。 第45章 ‘解放乖小孩\’(上) 预铃响了。 苍嘉而跟白兵添加了好友,然后朝她摆摆手,两人各自赶往教学楼。 整个上午,苍嘉而都有点神思不属,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但又找不到答案。幸好功课都是预习过的,笔记也提前写了,她只要听一听老师对重点内容的分析和相关的拓展,把知识点补充到笔记里,其它的时间走走神,问题也不大。 午饭后她准备回寝室休息,刚走到食堂门口就被一个气质略有些清冷的女生拦住。 “苍同学,能打扰你几分钟吗?我是高二戏剧(一)班的,我姓姜,想跟你聊聊高森的事。”女生戴着一副看起来度数有点高的眼镜,话音刚落就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右侧的镜架往上推了推。 苍嘉而没有任何沟通交谈的欲望,可是想想早上被白兵夸完以后的反省,又还是压着性子耐心等待对方的下文。 两个人避开人群,走到食堂一侧的灌木丛边站定,女生才又用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地说:“上学期我跟高森交往过一个月,他追求我,一开始表现得非常积极,但等我对他动心,他就断崖式分手。有个女生也找我说过类似的话,劝我不要陷进去,但我没管住自己。最近都在传他追求你,我平常不关心这些八卦的,能传到我都听见,证明已经有很多人在看热闹了。跟他分手以后,我有段时间过得挺糟糕的,被人看笑话的感觉很不好,所以虽然今天很冒昧,我还是想来提醒一下,他追求你的时候表现得有多好,失去兴趣以后就有多渣。” “谢谢你的提醒,姜学姐。我会注意的。”苍嘉而朝她礼节性地微微躬身,“我还有事,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先走了。” “你……”对方欲言又止。 “姜学姐,我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不会觉得我比他以前交往过的女生优秀,我跟他只会保持非恋爱的关系。这样保证,能让你放心一点么?”苍嘉而静静地看着她。 “……你比我那时候清醒,那就祝你一切顺利。”她退出半步,朝苍嘉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回了寝室,靠在门后长长地叹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洗漱间洗个脸,躺床戴上眼罩午休。 半小时后醒,摘掉眼罩拿起手机看时间,高森的消息提示横在中间。 [对不起,我没处理好自己的事,让你被骚扰了。] [以后不会再有。] 你是真的有狗鼻子么,有点动静马上就知道了。你会想不到现在并不是道歉的好时机么?又想看我什么反应?这一刻,苍嘉而疲惫得只想找个山洞躲起来。 [学长,我不会再重复这句话了:学好街舞之前,请不要联系我。谢谢。] 高森没回消息,苍嘉而也没了靠午休换回来的那点心力。 说不出来的累,人生第一次不想去上课,排斥人群,排斥那些目光,哪怕它们大多数与她的这些事无关。 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蛮横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逃出去,逃离这片窒息的空气。 这个念头像一个增幅器,把她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扩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响应着呼唤,催促她完成人生的第一次逃跑。 二十分钟后,她穿过那个缺口出了学校,沿着马路往公园过去。再二十分钟,她从公园的另一侧门出去,上了人流络绎不绝的大街,刚到路边就遇见一辆下客的出租车,她便小跑过去上了车。 两点半,她坐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对着pad开始画画。 底色纯黑,叠加n个图层,每一层都画上声波图形,有大有小,有重有轻,远近错落,疏密不一,再根据需要调整透明度,拉出空间感。 她用的油画笔触,尽量去接近自己理想的效果,但数字绘画毕竟没有真实的颜料和画布,不能完全达到宣泄情绪的目的,她便只好不断增加声波图形,并为它们添加深深浅浅的色彩。 带着暴躁感的笔触,用同样不安分的色彩叠加,画面放大到三四倍,边边角角仍然填满了细小的声波图形,整张画看起来就像黑暗的宇宙深空里充斥着无穷的噪音。 既然像宇宙,那就再加点东西。 底色上新增一个图层,几笔利落地刷过去,一个半明半暗的球体出现。阴影处刻画细节,仿佛是阖上的眼睛,又仿佛是了无生机的环形山。 颜色呢? 不要。 就用这么苍白的灰调子,没有活力,只余寂静。 一颗被无穷噪音包围的死星,就是她要宣泄的情绪。 她把画上传到云盘,低着头,闭上眼,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那个蛮横的念头消退了大半,感觉终于轻松了些。 手机振动,苍嘉而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理会,但想到自己是直接逃课,假都没请就溜出学校,怕班长来问,又还是点开了。 喵三三:[画完了吗?我能看吗?我在你对面。] 啊,是那位狐狸脸图书管理员?她抬头望过去,漂亮姐姐正两手托腮,朝她笑眯眯。 她点点头,漂亮姐姐就绕过长桌,坐到她旁边。她打开云盘把画展示出来,姐姐“哇”了一声,又赶紧掩嘴控制音量:“好吵的画,但是画得真好。” “嗯,最近就是很吵,所以我逃课出来画画了。”对着陌生人,苍嘉而没有那么防备。 喵姐姐像是懂画的,把画放大了看细节,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看着看着,她又忽然抬头,眼睛亮闪闪地对苍嘉而说:“我带你出去玩,去打游戏!” 啊?苍嘉而懵了。 “可是……姐姐你不上班了吗?”她小声说。 “你能逃课,我为什么不能翘班?”喵姐姐贴耳讲悄悄话,把pad熄屏塞回她手上,一脸等着她收拾东西起身出门的期待。 苍嘉而下意识把pad塞进包里,姐姐便一溜烟跑到阅览室门口,朝她作了个“快来”的手势,然后消失在门外转角处。 苍嘉而拿起手机追出去,书架一排排,没瞧见姐姐的身影。 第45章 ‘解放乖小孩\’(下) 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朝图书馆大门过去,手机上来了消息:[翘班肯定不能走大路,你到这里等我。]后面附了个定位,是图书馆大门斜对面小街街口的咖啡馆。 苍嘉而刚到咖啡馆门口,喵三三就骑着共享单车从另一个方向来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姐姐的脑回路了。翘班只能偷溜,不能被人发现,所以就找个侧门跑出来,图书馆很大,怕出来了又被同事看见,也怕她等太久,于是骑单车绕个远路到小街里来跟她碰头。 姐姐很有趣,苍嘉而抿着嘴笑了。 “会不会骑单车?”喵三三捏住刹车停下,左脚踩在街边台阶上,姿势帅气得很。 苍嘉而摇头。 “那就叫车。”喵三三把单车推到路边的停车点里面锁好,开始话痨:“你要是会骑车,我们就去附近的电玩城,不到三公里,二十分钟就能到。不会骑嘛,我们就去市中心的大电玩城,那边可以玩的东西更多。” 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机叫车,没两分钟车就到了。 车子启动,喵三三一脸“翘班真带劲”的表情看着苍嘉而,问:“到电玩城玩过没?” 苍嘉而再摇头。 “你一看就是那种乖小孩,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了。”喵三三撇了撇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各种玩。太晒了,不去学校,下雨了,不去,风太大,也不去,有点头疼脑热,更不去,一个学期没几天在学校。” 啊?这样也行?苍嘉而瞪大双眼看着她。 “咳……你别学我。我是那种所谓的特例,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差点死了,后来家里对我就没有任何要求了,只要我活着就行。我考试都是凭小聪明临时抱佛脚,运气不错每次都踩着及格线过关。”喵三三继续话痨,“我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乖小孩,在人生最没有负累最自由的年纪只知道搞学习,一点也不懂得怎么玩,长大以后会有遗憾。反正你压力都大到逃课出来画画了,那就干脆带你去玩一下,减减压。” “为什么现在不玩,长大会遗憾?”苍嘉而疑惑,她现在最珍贵的就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就算逃课出来,做的事情也是对未来有利的。 “你看我,是不是活得很随意?”喵三三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从小一点压力也没有,做个工资都不够饭钱的清闲工作也没关系,反正家里养着。但我现在再也找不回青春期刚接触小说、漫画、游戏时的那种简单纯粹的快乐。” 苍嘉而懂了。是阈值的问题。 “你可能会觉得你现在没经历这些,长大以后再去玩,一样能体验到。”喵三三认真地看着她,“我告诉你,不会的。” “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是明珠蒙尘的过程。你出生的时候是纯洁无瑕的珍宝,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用最好奇最干净的眼睛看待一切,但当你一点点熟悉这个世界,了解它的规则,被束缚,感受到各种痛苦,你就不再纯洁了,会渐渐失去好奇心,失去新鲜感,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现在还能找回第一次吃糖的那种快乐吗?是不是还能回想当时的情景,但却记不起那种感受了。” “……是的。”苍嘉而代入了一下,有点明白了。 “你多大?”喵三三突然问。 “十五。” “你现在想想十岁时自己的状态,能重新体验那时的快乐吗?”喵三三一步步引导。 苍嘉而摇头。 “那么等你长大了,比如说二十几岁再去尝试自己没有尝试过的那些东西,你心灵上蒙的尘比现在更多,能感受到的快乐也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快乐了,那时候你甚至可能会觉得玩游戏很无聊,纯属浪费时间。” “我懂了。”这下是真正懂了。 她想起自己六七岁的时候喜欢洋娃娃,有过度依恋症状,妈妈当时选择了强行禁止、剥离依恋的方式来帮她戒断。之后她对洋娃娃就再也没有兴趣了,哪怕后来妈妈觉得当时做得太过分,出于补偿心理买了很多娃娃回来,她也没法再感受到那种心动和温暖了。 “姐姐你的意思是,每个年龄段的体验都有它的独特性、唯一性,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它只跟时间有关,对。”她看着姐姐的眼睛,回以十足认真的态度。 “没错!就是这样!”喵三三像动画人物那样捶掌,“所以你既然已经逃课了,那就要好好利用它,享受它,就算以后你都不能再去电玩城,今天起码也放开手脚去玩、去体验过了。” “嗯。谢谢姐姐。”苍嘉而点头,又说,“我想问姐姐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问。” “姐姐你为什么会想带我出来玩?” 喵三三手一摊:“这还看不出来?因为我想翘班打游戏,但缺个足够正义的理由。打个‘解放乖小孩’的旗子,这件事就非常合理了!” 苍嘉而“噗嗤”笑出声来。 “没骗你啊,真的!真金白银的真!”喵三三一脸坦诚,“我的朋友们都是旅居狂,一个两个都不爱住自己家,天隔地远的,我都找不到可以一起来电玩城的游戏搭子了,很郁闷的。” 她说完又赶紧补充:“不是要你经常来陪我的意思,就纯抱怨一下。你愿意配合我,我很开心的。” “我也开心的。”苍嘉而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市中心车流密集,出租车司机在喵三三的指引下七拐八弯地进了电玩城附近的小街里。两个人下了车,喵三三拉住苍嘉而的手在人群中穿行,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进去,绕过曲曲折折的过道,掀开了一个黑色的厚帘子,热闹的声光色突然就迎面扑了过来。 “带你走的近路!”一旁的游戏机非常吵,喵三三说话也就成了大嗓门,“要是走大路从正门进,起码要多花十分钟,而且这种地方,非节假日可能会拒绝未成年人,这边小门就没人管!” 苍嘉而点头。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兑卡。”喵三三说着,朝她挥挥手,一个人往前厅去了。 游戏城的感觉跟夜店有点相似,都带着热气蒸腾的氛围,苍嘉而一到这种地方就会觉得拘谨,默默地把旁边的游戏机都看了一遍,然后被其中一台吸引了。 第46章 你好厉害啊小妹妹!(上) 原来电玩城有音乐游戏的!两台鼓放在游戏机前,明显是节奏类。 她仔细观察不断重复的示例片段,很快就搞明白了玩法:小圆圈是单手击鼓,大圆圈是双手击鼓,红色是敲鼓面,蓝色是敲鼓边,黄色长圆线是快速连续击打,圆圈进入预设范围内击打才有效,节奏越准得分越高。规则非常简单,难度在于曲目,她有点跃跃欲试。 “哈,就知道你会看上这个,这可是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经典游戏。”喵三三兑了卡回来,一看她站在打鼓机旁边就笑了,“玩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巨沉迷,很有爱的哦!” “玩!”苍嘉而用力点头。 喵三三刷了卡,游戏机启动。“来,选曲子,先从简单模式开始。” 苍嘉而一眼从滚动的曲目列表中看见《土耳其进行曲》,马上指了指:“这个!” “果然是乖小孩,玩游戏都选世界名曲。” 两个人开了pk模式,一左一右,拿着鼓槌站定,乐声一起就动作整齐划一地开始敲。 新手级别的难度完全没有挑战性,两人势均力敌,姐姐看苍嘉而适应良好,下一首就选了个中级难度的曲目,节奏快了不止一倍。 这次苍嘉而输了,但姐姐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我占了熟悉曲目的优势,也只比你高两分,你很厉害嘛。” “再来。”苍嘉而一脸平静,眼睛里却燃烧着小小的火焰。 “挑战一下高难度?”姐姐笑起来更像狐狸了。 苍嘉而用力点头。 然后这一挑战就是连续四首,双方各胜两局,姐姐的分数加起来仍然还高两分,但她这回举双手给苍嘉而比大拇指。 “这几首都是我的常胜曲目,虽然好几年没玩了手有点生,杀一杀菜鸟还是不在话下的,结果差点没杀住你。”姐姐望着苍嘉而啧啧称奇。 苍嘉而玩得全身发热,背上都有点冒汗,坏情绪完全没了踪影。她咧嘴一笑,露出点狡黠来:“姐姐,我有另一个优势。” “哦?”喵三三瞪大眼睛,作势上下打量,“让我猜是?” “猜中也没奖的。”苍嘉而拿鼓槌比了个“x”,“但是我可以请姐姐吃饭。” 喵三三又笑出狐狸模样:“那你请定了。你是音乐生,要么就是学过很多年音乐的,不然不会一开始就选世界名曲。” “嗯,也不难猜。姐姐想吃什么?我们可以提前准备,看要不要订位。” 苍嘉而这是头一回做东,免不了照搬长辈和荣哥哥的做法,却看见姐姐摇了摇头。 “要订位的餐厅没意思,我带你去个地方,便宜又好吃。”喵三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二十,“但那个地方要六点才营业,会不会太晚?你是走读还是寄宿?回去方便么?” “没关系,既然决定逃课,就肯定要作足心理准备。”都去过夜店了,跟姐姐一起吃晚饭又算什么。 “人小主意大,姐姐欣赏你!”喵三三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还玩打鼓机吗?要不要看看别的?” “看看别的。”苍嘉而把鼓槌放回原位,跟着姐姐在场子里转了一圈。 动作类游戏她觉得操作太复杂,没有尝试的意愿,体育竞技类也不大感兴趣,体验了一下f1赛车,完全找不着北,出发即撞车,把喵三三乐得眼泪都要笑出来。最后只玩了几把古早弹球游戏,还专门为了这个老型号的机器去兑了币,另外就是跳舞机。 五点左右,来电玩城的大学生多了,跳舞机前人满为患。有个很飒的女生跳得非常好看,踩点准确率其实并没有特别高,但她动作利落,气场十足,站在跳舞机上就像站在属于自己的王者舞台上,整个人帅到爆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苍嘉而差点挤出一身汗。可她不想离开,她喜欢这个小姐姐的台风和舞姿,一边看一边琢磨、默记,十分专注。 她知道自己跳舞其实跟练琴一样,核心问题都是不能真正释放天性。琴,她找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代入从别的作品里得到的通感,这种方式能很好地兼顾演奏时情感的表达和自我保护自我隐藏的双重需要,但跳舞,她一直没能成功套用前者的模式。 而此时此刻,她找到了方向——将自己代入到喜欢的舞者身份里去。 这未必是个好路子,一旦被发现,会被说是模仿,或者投机取巧。可苍嘉而目标明确。 她学音乐学舞蹈,只是因为妈妈觉得可以陶冶性情、培养气质,妈妈并没有要求她树立成名成家、获得艺术成就的远大目标。她现在有心提高舞技,也只是想尝试多开拓几条赚钱的途径,哪天她拥有了足够的底气,就算妈妈没醒,她也有能力提供最好的医护条件,那这些事情她说放下就能放下,所以就算有一天被人发现是模仿、是投机取巧,她也不会在意。 苍嘉而认真地看着跳舞机上的小姐姐,确定了她就是理想的代入对象。她目光灼灼、全神贯注,努力记住小姐姐的气场和气质,只要记牢了,之后她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复刻、随时代入、随时“上身”。 喵三三玩了几局桌上冰球,又去玩动作游戏,转回头再去玩打鼓机,手都敲得发麻了才歇下来,发现跳舞机前的人群都散了大半,那位小姐姐还在跳,苍嘉而也还在看。 “有那么好看?”她凑到苍嘉而身边,一脸不解。 苍嘉而充耳不闻。 “哇,这么专注?”她提高了音量。 “嗯,非常好看。”苍嘉而慢半拍地回答了头一个问题。 “看一万遍不如自己上去跳一遍。”喵姐姐说。 苍嘉而猛地转头看她:“谢谢姐姐提醒!”顿了顿又说:“姐姐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一个口罩?” “好,隔壁就是药房,我就来。”喵三三转头就往门口去,没两分钟就拿着个黑口罩回来了。 跳舞机这会儿正好一曲结束,苍嘉而果断戴好口罩,把自己的包递给喵三三,然后上前向那位小姐姐提出合舞的请求。小姐姐答应了。 第46章 你好厉害啊小妹妹!(下) 音乐再次响起,是小姐姐跳过的曲子,节奏感非常强,但动作相对简单,适合新手跟练。 第一遍苍嘉而动作还有些生疏,没找准感觉,第二遍就完全不同了,能学到七八成相似,等到第三遍,她就已经让跳舞机前重新围满了人。 “这也跳得太像了?双胞胎吗?”“不对啊,长得完全不一样,年龄也差得远。”“这个小姑娘刚学的!才第三遍就跟老手一样了!”“夸张了夸张了,怎么可能,搞不好是拍视频的,故意这么表演,搞噱头。”“哦——有道理有道理!”“我说呢,哪有人这么灵的。”“那拍视频的在哪儿?”“谁知道啊,这么多人举着手机,你一个个去问问看?” 喵三三混在人群中,听着这些闲话,笑眯眯地朝苍嘉而比出了今天的第三次大拇指。 第三遍结束,小姐姐从跳舞机上下来,脸蛋红扑扑,整个人热腾腾,头发都汗湿不少。苍嘉而跟着她下来,呼吸急促,额上的汗珠顺着鼻梁一路滑进口罩。 “你好厉害啊小妹妹,学过舞的吗?”小姐姐捞起跳舞机旁边地面上的包,从里面拿出毛巾擦脸,又拿出一包湿巾,抽了一张递给苍嘉而。 “谢谢。”苍嘉而接过湿巾,一点点仔细擦额头,“对,我学过舞的。” “我看你一开始的动作又不像,起码不是学我们这种。”小姐姐一边说话一边拿毛巾擦后颈,“我得赶紧走,汗出太多了,秋天晚上容易着凉。加个好友吗?我们有个舞蹈室,欢迎你来玩。” 苍嘉而犹豫一下,摇了摇头。“对不起,小姐姐,我今天是逃课出来的,平常时间很紧,没有办法去找你玩。” 小姐姐很意外,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愣了一下又赶紧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希望以后还有机会遇见你。我走啦,拜拜。” 人群随着小姐姐离开而散去,但仍然有人一直举着手机拍苍嘉而。喵三三过去挡了,那人看到喵三三长得好看,又拍她,被她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删了视频,并且不带脏字地骂了一通,那人灰头土脸恼羞成怒地抢回手机走了。 苍嘉而站在喵姐姐身后,感受到了护犊子的快乐——她就是那个犊子。 “还玩吗?”那人走了,喵姐姐转过身来望着她,又是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 “不玩了,饿了。”苍嘉而从喵姐姐手里拿回自己的包挎起来,“我请姐姐吃晚饭。” “好,咱们走!” 喵三三手一挥,两人一起去退了游戏卡,又原路返回,从曲曲折折的过道走上弯弯绕绕的小街,再沿着小街转来转去,就转进了一个破破烂烂但人满为患的房子里。 “我跟你讲,我这种路痴,要不是在这里出生,活到十八岁才搬家,我分分钟就迷路到爪哇。”喵三三拉着苍嘉而继续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找到了一个只有两张小折叠桌的房间,其中一张桌子没人。 “好久没来这边了,甚是想念啊。”她往桌边条凳上一坐,颇有点大马金刀的架势。 苍嘉而坐到对面的条凳上,摘掉口罩,再取下包放在一旁。她没来过这种地方,看到桌面反射着不太干净的油光,多少觉得不习惯,但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里条件一般,但味道绝对好。食品卫生也不用担心,厨房是全敞开的,可以随时去看。”喵三三向她作保证,“不然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的家庭餐馆凭啥生意这么好,对。它在这里开了几十年,全靠街坊口口相传。” 这番话说服了苍嘉而,让她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两人坐了一会儿,没人招待,喵三三拉开嗓门喊了一声“春姨——”,马上听到同样拉长的声音应:“哎——来了来了!” 没一会儿老板娘风风火火地出现,一手端着茶水,一手端个盆子,里面放着两套消毒餐具,腋下还夹着个小夹板,一支圆珠笔插在夹板头的缝隙里。 “哟,是婧婧!好久没来了啊,又长漂亮了!”老板娘放下盆子,把夹板拿在手上,再放下茶水,爽利地问:“想吃啥?今天菜单上没有的春姨也让厨房给你们做,点三个菜算两个的钱。” “谢谢春姨!”喵三三笑得甜蜜蜜,“有新菜吗?” “有!山胡椒牛肚,香得冒泡,吃了这回想下回。”春姨很得意这道新菜,眼睛都笑没了。 “那就来这个!再来一个桂花鱼片,一个芋头青菜羹。”喵三三直接拍板。 “好嘞!”春姨在夹板上刷刷记下三道菜,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喵三三用大拇指戳开消毒餐具的包装,拿出杯子,提起茶水往里倒了大半杯,递到苍嘉而手边。“不是不给你点单啊,这里没有菜单,厨房当天采购他们觉得品质最好最新鲜的食材,他们做啥客人吃啥,所以都是老客带新客,老客点单。” 苍嘉而觉得惊奇。倒不是没听过“厨师说了算”的做法,但在她熟悉的世界里,能这样做的都是特别有身份有地位的厨师,她没想到市中心的老民居无名餐馆也会有这样的操作。 人其实是平等的,她想。管你上流社会设置了多少门槛台阶,普通老百姓想玩也一样可以玩。照猫画虎弄一个低配版又怎么样呢?没有上流社会那么光鲜亮丽就丑了吗?丑又怎么样呢?影响他们宾客盈门闷声发财了吗? 手边的水杯,杯壁上有可疑的黑点,她用指甲稍微顶一下,黑点就掉了,杯里,浅色的茶汤上还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所谓的消毒只是安慰剂,但她现在一点也不介意了,端起来就准备喝。 “哎——等等。”喵姐姐叫住她,从她手里拿走杯子,“这几年来得少了,差点忘记他们家餐具要洗一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另一套餐具也抠开,两套叠一起放进那个盆子,拿茶水去冲烫。热腾腾的茶水把碗盘碟勺杯筷全部淋了一遍,她才又一边发出“咝咝嗦嗦”的声音,一边把餐具一个个拎出来放在桌上。 苍嘉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想起个问题。”餐具摆好了,喵姐姐抽纸巾擦手,问:“你为啥不加那个跳舞小姐姐的好友?” 第47章 她改变计划了。(上) “因为我要复刻她。” “复刻?”这个说法让喵三三愣了一下,“意思是模仿?那不是更应该加她好友吗?经常在一起才能学得更像?” 苍嘉而摇头,没有作解释,只是说:“我已经记住了,不用再跟她本人学。” “那加个好友也没关系咯。”喵三三还是不能理解。 “我偷偷复刻她,还跟她交朋友,去她们的舞蹈室……”苍嘉而垂眸,“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是个乖小孩。”喵三三笑了。“你可能觉得这样不好,但我想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你怎么知道她的舞姿不是从她喜欢的前辈身上模仿来的呢?” “嗯,这些我都懂的,但还是……算了。” 她不想以后拍了视频引起矛盾。她有背景有资源,第一条弹唱视频就出圈了,那以后拍舞蹈多半也会一样。没有舞者不想被人看到,她一个复刻版比原版更抢眼,还跟原版是朋友,这会非常伤人,她不愿意这样。而另一面,有这样一个朋友在,她身份的秘密也很难保证,如果有一天小姐姐因为被她复刻而生气,一怒之下将她的真面目公之于众,那也会是两败俱伤的事。 她没法把这些顾虑和计较讲给喵姐姐听,只好含糊带过。 “你好早熟啊,这么屁点大就学会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喵三三啧啧摇头,“带你去电玩城都不能让你开开心心纯玩,还惦记着复刻别人,心思这么重,压力怎么能不大。” 苍嘉而有种被责备的感觉,头都垂下去了,但听到喵姐姐下一句,她又放松了开始紧绷的肩膀。 “这边做菜量很足,还都很下饭,下午要是没玩开心,等下就敞开吃,吃得开心点。这么辛苦逃课跑出来,不能白费了。” “嗯。”苍嘉而抬头看她,那双狐狸眼仍然笑眯眯。 菜一个接一个来了,很快上齐,春姨又单独提了个小电饭煲,说是买的新品种进口米,让她们帮忙试试,给足了待遇。 山胡椒牛肚很辣,也确实非常香,非常下饭,苍嘉而平常几乎不会吃这么重辣的菜,感觉整个口腔都在燃烧。幸好芋头青菜羹能解辣,口感又带点牛奶的醇厚丝滑,拯救了她的味蕾。桂花鱼片就是一道经典粤菜,是鳜鱼,跟桂花没关系,味道也是很棒的,嫩滑清甜,关键是很鲜,鲜得连舌头都要一起吞下去。 三道菜各有各的风格,又互相衬托,加上米饭煮得喷喷香,看着颗粒饱满,吃起来却又柔软适口,苍嘉而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两碗饭、两碗汤。 “好吃。”喵姐姐打了个嗝,轻轻拍着有些凸起的胃,毫不掩饰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苍嘉而也想这么干,最终还是做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说:“从来没吃过,非常好吃。” “以后想来提前敲我。”喵姐姐说完,又拉长了声音喊春姨结账。 苍嘉而主动扫码买单,喵姐姐也没讲客气,她安之若素地喝着茶,跟春姨认真反馈进口米的口感。春姨一边听,一边给苍嘉而减掉了青菜羹的钱,另外两个菜加起来不到一百。 “走,要是方便的话,姐姐送你回去。”喵三三看了看时间,七点十三分,“你哪个学校的?” 苍嘉而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答“世德”。 “那有点远,跟我家还不是一个方向。”喵姐姐并没有因为听到她是贵族学校的学生就表现得多诧异,反倒对她回学校的安全问题更上心,“这样,一会儿上大街了我帮你叫个车,这样我手机上有车牌记录,还能看行程。你到学校了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好,谢谢姐姐。” 两个人离开餐馆,再次在街巷中穿行。市中心老城区既保留着年代感,又增加了许多新店,霓虹灯流光溢彩,人间烟火气热腾腾,有种别样的生活氛围,别样的松弛感。 苍嘉而被喵姐姐拉着往前走,像个游客一样四处张望,好像怎么都看不够。等上了车跟姐姐挥别,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跟自己说这一天的脱轨结束了。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这份心思,一直没动静的手机振了几下,白兵的消息来了。 [苍同学,吕伯伯找学校谈过了,吕忻欣跟她弟弟合住,在研博楼区单独开了一个两室的套房,他们今天下午就已经收拾好住进去了。] 苍嘉而心里一沉。这个糟糕的安排,真像是专门来终结她的自由的。 [知道是几栋几号么?]她按住情绪,冷静地问。 [好像是三栋,具体几号就不知道了。] 脑海中浮现屡次经过那条步道时看到的巨大标示,红墙上用白漆写着“一栋”和“二栋”。三栋在二栋后面,离步道比较远,苍嘉而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但一想到研博楼的朝向都是正南正北,有一面是可以看到沿江风光带的,她心里又紧了。 不说从步道偷溜出校被看见的几率有多高,光只是早上去公园练嗓就必须经过三栋的视野范围,几乎没法躲。她不想自己的行动被暗中的视线窥探,尤其是吕忻欣。 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她一路冥思苦想,直到车到达目的地,在缺口附近的路口停下来,也没想出好办法。 她过了马路,沿着学校护栏慢慢往前走,忽然发现了一条小道。护栏里面有一排常青灌木,大约一人高,护栏外的地面比校内低三十厘米左右,也就是说,里面的灌木相对于外面的地面,高度在180-200厘米,足够挡住她。她出了校只要贴着护栏走,被看见的几率就非常低。反而通过步道时怎么降低被看见的可能性,这才是更伤脑筋的事。 再怎么想也不如自己走走看,逃课溜出学校,总归只有这一条路进去。 她横下心,从缺口处进了树丛,到树丛出口时探头看了看,研博楼灯火通明,草地上没有人,她又往研博楼仔细张望了一会儿,并排的一、二栋之间有几棵大树。虽然三栋楼都是南北朝向,对着步道这边的是东侧翼,每一层只有一个小窗,但大树的遮挡还是让她多了一些安全感。 第47章 她改变计划了。(下) 吕家姐弟刚住进新寝室,按白兵之前的说法,他们俩都“挨了家法”,还会有保镖盯着,这会儿多半没那个心情出来闲晃,撞见的几率不高。苍嘉而定了定神,保持着正常步速,同时尽量走树影底下,很快就通过了研博楼区,到了学校主路上。 她松了口气,一边往寝室走,一边琢磨怎么乔装打扮。买几套帽衫,尽量打扮得不会让人联想到平常的自己,再多备些口罩,应该就可以了。早上出去问题不大,六点来钟,天还不怎么亮,吕忻欣多半在睡觉,但回来的时候要留意,一是不要被人撞见她刚好从缺口进校,二是万一发现有人在,也尽量不要正面撞上。 另一个问题是,等天气热了,这个办法就用不上了。不过还有几个月,到时候再说。 她考虑完这些,心里又忍不住自问:你又不是贼,用得着这么谨慎,这么小心翼翼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世德从不轻易处罚学生,很多事情都是学生自治,由学生会说了算,学生会也都是真正有背景有能力的人在主持…… 啊,风纪部……她又头痛起来,光只凭风纪部干事的身份,她就不能让人发现这个秘密。 好麻烦。吕忻欣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拦路石,明明没有多大的分量,却处处如鲠在喉。 苍嘉而回到寝室,坐在桌前,看着吕忻欣留下的空床位陷入沉思。 情绪不能解决问题,要冷静下来。凭理性去判断一切,事情走到最后无非就是取舍。 所以她想要什么? 唱歌、弹奏及舞蹈,说到底是一回事——通过表演来获得关注度,拓展财路;戴面具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让自己的日常生活受到干扰;频繁出校是因为不能在学校练嗓,怕被人认出来,但出校本身现在已经成为风险最高的选择,那就必须要改变了。 那么不出校要舍弃什么? 不能练嗓了么?不,还是可以练,该舍弃的是视频中“唱”的部分。她可以拍弹琴,可以拍舞蹈,时间久了,她的声音自然就会被遗忘,万一被人怀疑,也可以说是有意模仿。 舞蹈也要练,这个其实更容易被人发现端倪,但她有办法。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主意落定下来。 跟高森搭档,主要是用来提升自己,也可以成为一种堂而皇之的掩饰,让人以为她跳的都是双人舞。而她真正要表演的独舞,绝大部分动作练习都在寝室里完成,等到要拍视频,再去自己的琴房练熟。 所以最终的取舍就是——跟荣哥哥说自己想单独住,就现在这个房间,不换,这是取;以后不出校或者少出校,拍视频不再唱,这是舍。 捋清楚思路,心里就平静了。 她洗漱完,靠在床头给喵姐姐发了个消息报平安,又给荣霄飏打电话,直接提了不想再跟别人合住的要求。 “好,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荣霄飏答得干脆。 “还有三件事。”苍嘉而的语气像在汇报工作,“吕忻欣留校了,跟她弟弟合住,在研博楼开了一个两室的套房,他家安排了保镖。” “嗯。”荣霄飏应得也平淡,仿佛就是她的上级。 “第二件事,我决定以后拍视频不唱歌了,在学校练嗓容易被认出来。” “拍其它的就不怕被认出来,是有办法应对了。”荣霄飏以肯定句代问句。 “是的。”她没有作解释,只顿了顿,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告诉他第三件事:“还有,我今天下午逃课了。” “哦?”荣霄飏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里倒掺了点兴味,“赶在进入风纪部之前放纵一次?” 苍嘉而一愣,心情倒是不紧张了:“没想到这个。只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觉得很吵,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去了哪儿?”荣霄飏的声音微带笑意。 “市图书馆。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姐姐,跟她去了电玩城,请她吃了晚饭。”她把下午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番,掩过了画画的部分。 “玩得开心吗?有放松到没?”荣霄飏只关心她的感受,态度分外温柔。 “挺开心的,餐馆的菜也很好吃。就是跟那个小姐姐一起跳舞的时候被人拍了视频,可能会放到网上。”她如实上报,“我戴了口罩,没被人拍到全脸。” “好,我让营销团队盯着,看情况来操作。”他轻声笑了笑,“这次你是想要它火,还是不要曝光?” 苍嘉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真的有人放出来,自然数据不错,那就稍微推一把好了。” “你想在账号上承认那是你?不怕被人拼凑出整张脸么?上一次可是戴的面具。”荣霄飏提醒她。 “那就不提这个事,以后如果发了新的舞蹈视频被认出来,就不表态。”她反应很快,“我想要个特制的全脸面具,以后跳舞只戴它,要方便呼吸,还不容易掉。” “考虑一下特效化妆?现代易容术那种。”荣霄飏的兴趣似乎越来越大。 苍嘉而想了一下,否决这个提议:“没有戴面具的神秘感了。” “也对。那就找个专业人士来给你贴脸定制。” “嗯。那没事了我就去睡觉了,荣哥哥晚安。”苍嘉而边说边掀开被子躺进去。 “晚安,做个好梦。”最后四个字的语气几乎是哄的,宠妹妹的意味不言自明。 苍嘉而戴上眼罩,很快就进入梦乡,丝毫不知前一刻还那么温柔的荣哥哥,在给视频营销团队发送消息布置完新工作后,又打了个语气冰冷的电话。 “以后那个缺口不用重点蹲守了,她改变计划了。” “今天你们跟丢了,我现在给你们补上。她从公园北门出去以后去了图书馆,按时间推算大概是两点半以前到的,今天那间阅览室有人盯着么?” “……平常都有人,偏偏今天没人,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是人眼摄像头,你听谁说过监控会休息的?” “不要跟我道歉。” “她离开图书馆又去了市中心的电玩城,明天上午我要看到监控视频。” 第48章 别冻到手。(上) 苍嘉而清早醒来,看到手机上有叶知知头晚发的消息。 [嘉嘉,九十万刀到账!哇哈哈哈哈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刚看到新画了,我明天发过去估价,这张我觉得很有大师风范哎,你怎么有那么多灵感啊!照这个速度出作品,等你十八岁,你会成为亿万富婆的!光想一想都美翻了!] [哦对了,画廊那边说你画上没有署名,你赶紧补上。] [睡了吗?那晚安,么么哒!] 看一眼时间,六点半,知知已经去晨练了。她起身下床拿了pad,坐回到被窝里,从云盘把几幅画下载下来,添上了隐秘的签名,再重新上传到云盘。 然后她猛地意识到,她现在一个人住,完全可以安心画画,不用再去图书馆了。但她很喜欢喵姐姐,有时间还是要去找她玩的。 她想着想着笑起来,给叶知知回话。 [知知,签名已经加上了,wf,你可以找找看藏在哪儿了。]后面还加了个掩嘴偷笑的表情。 [我昨天下午逃课了,现在还有种不想去上课的感觉,但不能松懈,我再赖一会儿床就起来。] [你在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国家运动员,我也要加油。] 消息发送,她摁熄手机,躺回被窝里暖一暖,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八点前,她进了教室,找班长补请了个事假,然后回座位开始预习功课。 接下来的一周,生活又回到了她无比熟悉的平静状态,没有任何人来烦她,而叶知知那边又传来好消息,第二次的画,画廊给价七十万刀,双方合作愉快。 虽然一切按步就班,但苍嘉而心里并不踏实,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变得更明显了。 第一波寒潮来临的时候,不安变成了事实。 阴雨降温的第二天,凌晨三点半,苍嘉而忽然醒了,一股莫名的感觉让她心烦意乱。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好几条傅希宁一小时前发的消息。 [你亲爹出事了,看热搜。] [哦没注意时间,这个点了,小人精都睡了。] [链接发给你了,自己看。] 她本就绷着,这下更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脏,一瞬间有种窒息感。她点开那几条新闻,全都是苍氏濒临破产的报导和深度分析,还有一条未经证实的传言,说苍一骁已经被拘。 那种遗忘了什么、漏掉了什么的感觉,此刻终于落地。 开学两周,苍嘉骏和苍嘉兰完全没露过面,这就是那个不正常的点。而她第一周烦到要通过逃课来喘口气,第二周又沉浸于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平静状态,根本就没有想起他们。 被遗忘得更加彻底的,是荣伯伯要对苍家下手的事。她一个月前就知道了,然后……将它抛诸脑后。 她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做,她明明恨着苍家,恨那个一直不爱她的父亲,恨他害了妈妈、害了外公外婆,她没有立场也不需要替苍家难过,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拨打了荣哥哥的电话。 “嘉而,你爸爸没事的。” 荣霄飏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声音听起来毫无困意。他身边有些杂音,像是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说着什么。 所以他也参与了对苍家的围剿,她想,他这段时间那么忙,现在有答案了。 “我……”她抖着嘴唇,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想说什么。 “嘉而,这事我一早就跟你讲过,它是一定会发生的。”荣霄飏用最客观最冷静的态度来劝解,“你什么也不能做,更不要做,你就待在学校里好好上课,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都知道……可……就是很难受……”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道理不懂的呢?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她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最黑暗的那几天,周围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变得越来越不真实,越来越稀薄。 她觉得冷,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把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团成一团,团得更紧一点,试图用这种方式寻找温度,可热量像是被看不见的黑洞吸走了,它们快速抽离、消失,对她毫无眷恋。 “嘉而……”他像是完全没料到她的反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荣哥……哥……我好……好冷……” “等我,我马上来。”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响动,然后是快速走路的声音,再是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还有隐约的风声。 “嘉而,你把空调打开,温度调高点,穿上厚衣服,吃点热的东西。”他的声音叠在发动机的轰鸣之上,那么清晰,离她那么近,“电话不要挂,我一会儿就到。” 她嗑着牙关答了个“好”,把手机声音切成外放,抖抖索索地爬起来穿衣服,又抖抖索索地找空调遥控。 “空调打开了吗?”荣霄飏问。 “刚找到……遥控。”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那么虚弱。“现在……开了。” “衣服穿厚点,有饮料能热着喝的吗?”他的声音闷闷的,她又听到了隐约的风声。 “……早餐奶。”她把手机放到桌上,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冬季家居服套上,总算感觉自己温暖起来了。 “有微波炉,多热一会儿。”他嘱咐道。 早餐奶不能抚慰她一直在抽痛的胃,她下意识摇头:“我想喝热可可。” “好,我给你带,再等五分钟。早餐奶还是热一下,倒在杯子里。手上捧着温暖的东西,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人会舒服一些。”他的语气稳定又平静,让她冰冷的心一点点活过来。 “嗯,知道了。”她乖乖地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早餐奶,剪开包装,倒进杯子,放到微波炉里,定时两分钟。 两分钟后,她捧着杯子坐在桌前发呆,听着电话里时不时传来的声音。 荣哥哥到24小时快餐店买了热可可,然后发动机又开始轰鸣。 他没再说话,这轰鸣就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它一路由远及近,直达她的楼下,惊醒无数人,点亮无数灯。 有骚动的声音,似乎有人打开窗户议论,但苍嘉而没有心思理会。 第48章 别冻到手。(下) 空调送着热风,她穿得像只小熊,手上捧着温热的杯子。身体不冷了,心却仍然像是悬吊在黑暗中,没处着落。 门铃响,她起身开门,荣霄飏裹着一团冷气,头发有些凌乱地站在外面,黑色的机车皮衣上全是雨滴。他一只胳膊夹着头盔,另一只手把外卖保温袋递到她面前:“热可可,赶紧喝。” 她默默接过,把他让进屋,再关上门。 他把头盔放在空桌上,脱下皮衣,架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然后看着她坐回桌前,拆开保温袋,把热可可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慢慢喝。 “好点了?”他也坐下,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十指交叉,看起来有些疲惫。 “对不起……”荣家离世德很远,他骑摩托车十几分钟就到,不知道飙到了什么速度。这么冷又下着雨的深夜,他要是出事,她只能以死相偿。 “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好好的么。”他起身带着椅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我……”她想说自己一直在发呆,其实也没有比知道消息的时候更难过,但话刚讲出口,眼泪就下来了。 她看着泪珠啪答啪答地掉进还有大半杯的热可可里,喉咙硬成了石头。 一只手抚上她的头顶,动作轻柔。“嘉而,想想你妈妈。”他低声说。 “不是要你拿对你爸爸的恨去抵消现在的痛苦,是想劝你把注意力放到妈妈身上,你要做她的支柱的。”他扯了桌上的纸巾给她拭泪,“反过来,她现在也是你的支柱。” ……这是他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吗?他也这样给自己打过气,然后努力振作?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纸巾,盖住眼睛。 脑海中浮现妈妈的脸,和她身边永不停歇的各种仪器。她又想起卖掉的画,知知账上的那些钱,悬吊在黑暗中的心开始看见光,开始触摸到地面。 “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她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把纸巾团在手心。 “你是看到了网上的消息。他没有被抓,是被很多人围在家里,都是债权方,要他给个交代。”荣霄飏也放下了轻抚她头发的手。“但也许他更想被抓。债权人之间达成了合作,轮流在苍家蹲守,不给他逃跑的机会。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他说不定会被逼到自首。” 她沉默,垂眸望着手里的热可可发呆。 “要不要请几天假?”荣霄飏忽然提议道,“回兰汀小苑调整一下状态,等风头过了再说。” 她怔了怔,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对怎样的目光。一想到那个画面,逃课那天的厌恶感和排斥感又翻涌起来,她马上点了点头。 “现在回去还是明天睡醒再过去?”他又问。 “现在。”她毫不犹豫。 “那你收拾东西,我叫司机来接。”荣霄飏边说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苍嘉而喝掉杯里还带点余温的热可可,起身收拾要带回去的随身物品。 一刻钟后,她的车到了学校门口。荣霄飏穿好皮衣,提着头盔到门外等她,她关掉空调和灯,关门前记起外面在下雨,又拿了伞。 “坐我的车还是自己走?”荣霄飏看着她手里的伞,“自己走最好戴手套,外面雨不小,温度很低。坐我的车快些,就是不那么舒服,你只能罩在我皮衣里面。我没带备用头盔,就算我的头盔给你用,你贴着我衣服,身上也会浸湿。” 苍嘉而犹豫:“我没带手套过来。” “那坐我的车,将就一下,也就两三分钟。” 他说完转身就走,苍嘉而关门落锁,加快脚步追上去。 他的摩托也是黑色,停在宿舍楼大厅里,座垫上只有零星的水滴。他上了车,戴好手套头盔,把面罩推起来看着她,让她踩稳踏板再上。 她不是第一回乘摩托,两下就坐好了。他右手往后一撩,掀起皮衣,她便低头钻进去,左脸贴住他里层穿的薄毛衣,两手抱住他的腰。 一片全然的黑暗,却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黑暗。 他正要启动车子,又停住,把毛衣下摆拉起来,罩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直接碰触到他的皮肤。 硬邦邦的腹肌,散发着男性独有的热意。 “别冻到手。”他说。 她脸上发烧,却又想哭。她怕眼泪流下来浸透他毛衣,只好拿额头顶住他的背,努力憋泪。 发动机轰鸣,黑摩托径直冲出宿舍区。 两分钟后,苍嘉而上了家里的轿车。荣霄飏隔着半开的窗嘱咐她回去好好睡觉,不要想太多,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黝黑的眸子里写满欲诉未诉的依赖和请求。 “车窗摇上去,冷。”他语带命令。 她乖乖照做。 轿车启动,摩托并行,在无人的雨夜里一路驶向兰汀小苑。苍嘉而隔窗看着雨中的黑骑士,心头酸涩难言。 到了兰汀小苑,荣霄飏陪着苍嘉而上楼,张姨已经在厅里候着,家里开着暖气,舒适得如同春天。 苍嘉而简单地洗漱一番,回房间换了睡衣,躺进被窝里。床单和被套都是新换的,细细的羊羔毛柔软温暖,将她包裹起来,给足安全感,她终于有了困意,打了个哈欠。 荣霄飏进屋来,坐到她床边,继续陪她。 “荣哥哥,谢谢你……”谢谢你那么忙还来陪我,那么体贴地保护我,纵容我的脆弱和任性。 “睡。”他关掉床头灯,房间里便只剩下夜灯的光幽然亮着。 她刚刚眯着一会儿,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些画面。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被强烈的恐怖感攫住,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荣霄飏还在,明明已经面露倦色,却仍然低头对着手机,神情专注。 她心里稳定下来,并不出声打扰,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夜灯模糊地勾勒他的轮廓,除了脸和手,他整个人仿佛成了随时要融入黑暗中消失散去的剪影。 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转过来看她。 “怎么醒了?” “噩梦。”她把被子拉上来,遮住口鼻。 他难得地叹了口气,像是头疼该怎么哄睡一个刚被吓醒的小姑娘。 她忽然有点想笑,却只是想了想,并没有真的笑他。 “荣哥哥,我其实……没有那么难过的……我心里都没有什么感觉,但身体就是不受控制,又冷,又痛,又忍不住哭……” 第49章 不要苛求自己。(上) “有没有听说过‘躯体化’这个词?”荣霄飏摁熄手机,轻声问。 苍嘉而点头:“听过,也查过它的意思。所以我是这种情况?” “只是我的猜测。身体替你承受打击,用生理反应的方式发泄负面情绪,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说着,揉了揉疲惫的眼角。 “荣哥哥,你去睡。”她又把被子揪下来一些,露出鼻头,“你都好累了。” “现在这个状态睡不着的。”他笑了笑,“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她这会儿也没了困意。变故与夜,模糊了边界,拉低了防线,她忍不住把对他的好奇问出了口。 “荣哥哥……你也有过躯体化的情况吗?”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劝她呢? 他怔了怔,失笑道:“我只有让别人‘躯体化’的。” “嗯?”她没懂。 “我小时候在老家惹出过事,差点把人打死。家里对这事负责到底,把那人治好,但他后来见到我就喊疼。一开始都以为是要敲诈,送去医院查了才知道是真的疼,是心理阴影的躯体化表现。” “……”她惊讶了一下,又马上接受了。他果然是练过的。“然后呢?” “然后,家里给我请了师父,正式教我习武,让我学着制怒,我那时才明白,原来习武不是用来发泄愤怒,反而要学会克制和引导。至于那个人,他只要不看见我就没事,所以就搬家转学了。”他神情淡淡,话锋一转,问:“怎么突然想知道我的事?” “就是……好奇。”她在被子里动了动,“上了高中,突然认识很多人,发现大家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就觉得……世界真的很大。” “嗯,那你还想知道什么?”他也换了个姿势,手插进兜里,左腿架在右膝头,显出不常见的懒散。 “在国外读书是什么感觉?”她问。 他便开始跟她讲留学经历。 他的声音低低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像是天然的催眠曲。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彻底沉入黑甜乡,没有任何梦境来打扰。等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而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她瞥了一眼安静的手机,起床拉开窗帘往外看。雨停了,天还阴着,到处都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子秋天独有的瑟冷肃杀感。 桌上的小杯子一如既往地温着大半杯水,她喝了几口,出去洗漱。 张姨煲了山药秋梨汤,见她出来便盛了一小碗放到餐桌上。“先喝个汤醒醒胃,一会儿饭就好了。” “谢谢张姨。”苍嘉而坐到桌前,边吃东西边问:“荣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六点多。”张姨答,“我劝他睡一会儿呢,他说有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那么早就来吵他。” “哦对了。”张姨又补充道,“他说助理会帮你请三天假,让你好好休息,不要管外边的闲话。” “嗯。”苍嘉而点点头,起身到卧室拿了手机,给荣霄飏发消息:[荣哥哥,你要是睡不着就去琴房,我拉琴给你听。] [下午需要过去睡一会儿。]他回得很快。 [嗯,那你提前告诉我。] [好。] 她瞥了一眼其它的未读消息,知知的、傅希宁的、桂桢的、白兵的、高森的,还有赵星质的。 知知没有多问苍家的事,只说随时可以电话。苍嘉而眼眶有点发热,知知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要集中精神就不能经常看手机,但为了她愿意时刻留意,这就是最好的友情了。 [我没事,昨天半夜荣哥哥送我回了兰汀小苑,要我这几天待家里。你空了打电话来,我都方便的。] 她回完叶知知的消息又切到赵星质的聊天界面,这位倒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说新职位安排好了,定名为“监督组”。 [风纪部管理学生会和整个高中部的纪律,监督组监督风纪部的纪律,定期换人,请各班同学轮流来做监督员,这个思路可以。当然,除了监督也可以体验,双向选择嘛,能力ok又对风纪部的工作感兴趣,随时可以申请转为干事。这样你要自由参与就方便了,反正你每次都跟着我,懂的自然懂。] 赵星质还真敢想,为了招揽她,能给自己弄个紧箍咒出来,这自信令人折服。 [好。我这几天请假了,返校后会积极参与的。]她回道,[期待成为监督组的一员。] 她切出聊天软件,其他人的消息一概不看,手机熄屏安心吃东西,然后安排下午的时间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医院把苍家的事告诉妈妈,又觉得以现在的状态没法好好说,于是只打了个电话例行问候。 荣霄飏的消息来得比预计的早,苍嘉而刚自修完一门功课,就得马上赶去琴房。 她让张姨找了一床新的秋被,叫司机提下楼带去琴房。天冷了,得给荣哥哥备着。 她刚到没多久,荣霄飏就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大地色系的驼绒大衣衬得人肩宽腿长,仿佛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看着精神挺不错。但她只盯着他眼下的青色和眼里的血丝,第一时间就进去小房间打开暖气,把沙发抱枕挪到一侧,拆掉秋被包装,再把被子抖开铺在沙发上。 做完这些,她转过身,发现荣霄飏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目光平淡却又仿佛藏着无限暗涌。她莫名有些羞赧,赶紧快步走到保养柜前准备搬出大提琴。他从她身后经过,脱下外套往沙发靠背上一扔,沉默而疲惫地坐下,稍微缓了缓才脱鞋躺平,掀起被子随手一盖。 苍嘉而轻手轻脚地把大提琴搬出房间,再轻手轻脚关上门,坐到椅子上闭起眼睛背谱。 《autun splendor》在心里发出声音,他第一次在这里睡觉的那个下午的氛围、光影,仿佛又在此刻重现了。 她将这支曲子重复了好几遍,停下小憩的时候悄悄打开小房间的门看了看,荣霄飏睡得很沉,呼吸深长。被子只遮住了他的胸腹,她想过去帮他盖好,又记起那次在ktv时他反应那么敏锐,说睁眼就睁眼,于是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开着暖气,冻不着的,还是不要吵他了。 她关上房门,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gynopedies no1》,用午后的轻缓情绪,慢慢地、安静地诠释。 然后曲子就这么一首接一首地流淌起来。 第49章 不要苛求自己。(下) 《uber sieben brucken st du h''n》《too uch still》《vitality》……她把所有能想起来的助眠曲都弹了一遍,弹完又从头来过。 半小时后,她停下了,休息二十分钟。休息的时间,她把前阵新背的谱子默记几遍,又上手一点点弹,也没有特别投入,毕竟还是有点累。练完再休息,再拉大提琴,等她两样都练不动的时候,荣霄飏从房间里出来了,时间已近五点。 “你不用这么辛苦,累了就休息。”他看起来恢复了很多,眼下淡青色虽然没褪多少,眼里的红却几乎看不到了。 她轻声说:“我觉得,你如果中间醒了,听到琴声还在继续,可能会想再睡一会儿。” 他愣住,然后笑了。 “被你猜中了,我确实睡了两觉。” 她跟着笑起来。 “我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也赶紧回去,天冷,早点休息。”他说着,人已经大步流星到了门口。 “荣哥哥。”她叫住他,“明天约视频团队来,请他们帮忙录今天的这些曲子。” 他抬手朝她比了个“ok”,身影消失在门外。 她望着那扇自动合拢的门,情绪忽然就跌了下去。 他的忙碌,与她父亲的糟糕处境息息相关。她的立场明明没有什么可纠结的,但只要想到这些,想到一切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一边是恩人,一边是血亲,她心里就无法克制地生出不适感,而她处理不了这份不适,最终只能将矛头指向自己——只有她离开荣家,才能终止这所有的不合宜。 可三年何其漫长。 等她成年的那一天,苍家还在么,她还有必要坚持现在的立场么? 只是一个月而已,她就已经忍不住想要亲近荣哥哥,忍不住要去回报他的好意。三年,她真的能不依赖他?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能毫不犹豫地说走就走么? 心口塞了一团沉重又虚无的空气,她很想去图书馆画画,但看看时间,只能压下这个念头,直接回兰汀小苑。 宾城的秋天很短,冷空气一旦开始南下,厚厚的云层就会长时间盘踞在城市上空,夜晚提前降临,白昼延迟到来。湿与冷很快成为常态,天一黑就雨声淅沥,令人无限惆怅。 在这种惆怅氛围中,苍嘉而一边照课表自修,一边期待着好友来联络。然而叶知知一整天都没有回消息,到十点也没有打来电话,她的脑海中便不由得生出各种猜测,再联想到苍家的事,更觉得像是有某种不祥的呼应,思绪愈发散乱到无法收敛。 她总是很怕打扰到别人,哪怕面对叶知知也会有这种下意识,但这次她忍不住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然后在听到对面那一如既往的开朗声音时,心便从半空中啪答落回了胸口。 “对不起啊嘉嘉,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上午有个队友出意外受伤了,然后今天所有训练都暂停,各种找原因啊开会啊啥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要听教训,教练说我们都是国家的宝贵财产,这种事情必须要防微杜渐,我现在头都大了一圈。” 苍嘉而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之前总是有那种不安的感觉,然后我爸爸就……我生怕你也碰到什么情况。”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来抱抱,摸摸头。”叶知知赶紧安慰她,“纯属虚惊一场,不用担心啊。” “知知,我现在真的很担心,我已经开始依赖荣哥哥了。”她小声地把凌晨到下午的事都讲给好朋友听,包括自己下午的那些困扰,语气中迷茫大过懊悔。 “咳,那什么,我先歪个楼……”叶知知听完,第一反应是鸡叫一通“荣哥哥真的太帅了嗷嗷嗷啊啊啊”,然后才又回归正题。 “嘉嘉,我想提个要求。”叶知知清了清嗓子,声音严肃起来,“请你一定记住:不要苛求自己。” “苛求?”苍嘉而没懂。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已经拜倒在荣哥哥的西装裤下,生是他的人,死也要做他的死人。”叶知知认真地讲着古早冷笑话,又扯出傅希宁来垫底,“要是换成傅希宁那个纯种恋爱脑,她后面十辈子都必须是荣哥哥的鬼。” “你扛了一个月,现在还能这么清醒地迷茫,已经不属于正常人范畴了,请不要把圣女的标准强加在自己身上。”她继续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哄着好朋友,“他对你那么好,处处维护,处处体贴,你会惦记着要回报,这是一个善良的人该有的自然反应,不然你觉得怎样才对?真的能铁了心的不给任何反应,那是怪胎了好吗!” “……”苍嘉而无言以对。 “我们再换个角度。从你的处境出发,你当然是不想做苍家和荣家之间这个尴尬的夹心饼干,但就像你下午想到的那样,如果这三年里苍家垮了,不存在了,你现在的立场还有没有必要坚持?难道你跟荣家只能是暗中对立或者明着背离的关系?现在荣家不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养女名分,不代表以后不能。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她慷慨激昂一番,语气又突然一转:“不过那什么,我现在不希望你被荣家收养了,我觉得期待你将来成为荣家少……” “知知!”苍嘉而差点尖叫,“你不要乱讲!” “哎呀就嘴炮一下,又不是我说了就算的,你紧张什么嘛。”叶知知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赶紧打圆场。 “这话以后不要再讲了,我不要听。”苍嘉而难得跟朋友耍脾气,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偶像剧为什么受欢迎?因为现实中没有那样理想的男人,没有那么多梦幻唯美的恋爱。叶知知是真正的富家女,都逃不过偶像剧的吸引力,她苍嘉而也只能做到尽量不去看,不去幻想,何况普通人? 普通女孩子爱看偶像剧,除了对完美爱情的幻想,还多少抱着嫁入豪门的登枝梦。可登高枝真有那么好的话,妈妈为什么要拼命自立?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精力把她培养成这个心思过于早熟的模样? 第50章 苍家最后会怎么样?(上) 妈妈那时候也是富家女,可身份还是配不上荣家少爷,两个人被生生拆散。她现在的处境比妈妈那时候复杂多了,这种事她根本想都不会想。 世界这么大,她为什么非要困在所谓的世家豪门圈子里? 她有手有脚有头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劳动和创造来赚钱?为什么非要抓着过往的身份和虚名不放? 她唯一的限制就是妈妈的伤病,只要妈妈能醒,只要别把她和妈妈继续困在这个被利益绑死的所谓上流社会里面,让她用一生来还债、还荣家的恩情都行。 想到这里,她的头脑又清晰起来,决心更加坚定。 “知知,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坏事。”她声音很轻,却有了力量,“如果没有这些事,我可能一生都会在苍家做那个不受宠的嫡女,心里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又离不开舒适的环境,最后跟妈妈一样,成为利益交换的牺牲品。但现在,我有了目标,我想摆脱这个束缚,去追求不同的人生。虽然这条路不算好走,但每一天都很充实,我也在一点点向着自己理想中的模样改变,我喜欢这样。” “嗯,这个角度我喜欢。”知知说,“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容易紧张,我就想要你放松一点。荣哥哥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时间长了自然见分晓,你觉得该回报的时候就回报,如果受不了他付出那么多,你也可以跟他讲的。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 “哦对了,差点忘记!”电话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跟着是“哇怎么拍自己大腿也能这么没轻没重”的自我嫌弃,把苍嘉而听笑了。 “高森家的情况查过了,真姨谈的那个大单,他们家不能说没有牵扯,毕竟利益集团之间互利互坑都是正常现象,但他们真的只能说是边缘参与者,意思意思有点瓜葛这样,离核心远着呢,我觉得真姨那天的反应跟这个事应该没有啥关系。” “这样吗……”事情过了好多天,当时那种“妈妈就是在提醒什么”的感觉已经变得很虚幻,苍嘉而也没法确定自己的判断到底准不准了。 脑海中忽地掠过荣哥哥坐在妈妈病床前说话的模样,昨晚他讲的那些留学经历也一一浮现,一个称得上诛心的念头猛地冒出来,她整个人瞬间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发冷。 “知知,你把他的资料发过来,我再仔细看看。”她努力控制住声音,不让好友听出来有什么异常,“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好,晚安。” 知知挂断电话,马上就发了文档来。 苍嘉而下载了文档又传到云盘,并没有立刻打开看。她很疲倦,只想丢开这些事好好睡一觉。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梦很多,却又乱得毫无头绪,早晨醒来一个也不记得,那种纷繁扰人的感觉却留下了。 她醒时不到六点,窗外雨声滴答,把黎明前最沉的黑衬得特别寂静,反倒凸显出强烈的压迫感。她翻个身,解锁手机点开云盘,查看睡前传上去的那份资料。大概因为她的要求是了解高森家族的情况,前面大部分都是他们家族的信息,高森个人的履历则放在了最后。 她想知道高森这几年的生活,跟荣哥哥留学的轨迹有没有重合之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样的答案,他们俩就算认识又怎么样呢?两个人合谋来耍她?就因为她是个看起来身份光鲜实际上没权没势寄人篱下的孤女? 还是说,荣哥哥的妈妈去世,他始终有恨,所以要报复?可他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他知道她跟她妈妈也是受害者,是利益斗争的牺牲品。他真要报复,第一个恨的应该是荣伯伯,可他现在还在帮荣伯伯暗算苍家。他也说过“讨好父亲”这样的话——他是荣家本家唯一的嫡子,母亲不在了,父亲就是他最近的亲人,而父爱在他的童年里一直缺席,他选择帮荣伯伯做事,就是在向父亲证明自己。 所以呢?他到底有没有恨?有的话,这份恨意去向何方?还是要发泄到她身上么? 用无限体贴、照顾她的方式来发泄? 还是给她吃够了糖,再在某一天把这一切全推翻? 有必要么?她现在仰他荣家鼻息而活,他明着来,她也不敢去跟荣伯伯告状的,只要她不承认,谁能拿他怎么样? 这些她都想得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对着资料发呆,理来理去也理不清楚,走不出死胡同,直到手机黑屏才又回过神来。 她重新摁亮手机,集中注意力,仔细看高森前面三年的活动轨迹,却没找到任何线索。他十六岁入学世德读高一,之前三年都在国,中间有一年休学,再之前待在s国,她记得他之前说在该国待到十三岁,时间线吻合。 而他这几年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一个点与远在大洋彼岸的u国相连。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躺到六点半,脚都不热了,她默默起床去洗漱。吃完早饭看见雨停了,她便跟张姨打个招呼,下楼散步兼练嗓,然后去医院探望妈妈。 方华值班,见到她便笑眯眯地迎过来,递上无菌服。 苍嘉而换上衣服坐到病床前,望着席真略带红润色泽的睡容,忍不住凑过去,脸轻轻靠在她枕边。 “妈妈,苍家要垮了,爸爸现在被债主们困在家里。”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是荣伯伯在为你和外公外婆报仇。” 席真没动静。 “是前天晚上的事。我那会儿很难受,荣哥哥就把我接回来,帮我请了假。我昨天想来跟你说的,但是状态不好,很多事情没想清楚。后来跟知知聊过了,我又知道该怎么做了。” “妈妈,荣伯伯是一定不会让爸爸好过的。苍家如果没了,我们就了无牵挂,不需要再待在这里了。我们会自由,会有新生活的。” 她握住妈妈的手,重新坐正,忽然看见妈妈的眼角缓缓地溢出了一滴泪。 第50章 苍家最后会怎么样?(下) “妈妈……妈妈,我知道你都听得见。”她又靠拢过去,拿脸贴住妈妈的脸,去感受那颗眼泪的真实,然后任由自己的泪,一颗颗湮没在妈妈的短发之间,浸湿底下的枕头。 离开医院的时候,苍嘉而眼睛微红,目光却清醒而坚定,她回到兰汀小苑便抓紧时间照课表自修,迅速沉浸其中,连午饭都没吃多少。 中午荣霄飏发消息来,“一构”团队两点会到琴房,苍嘉而一点半便赶到琴房预先练习。等全部录完,下午的时光又过去了大半,郑为得知忙活两小时只是为了给荣少录催眠曲,多少有点泄气,于是小催了一把,问苍嘉而几时拍下一个视频。 “以后不唱了,保留乐器表演,另外增加舞蹈。”苍嘉而没有回答,只告知了计划变更的决定。 “为什么呀?!不唱歌损失好大的!”郑为的助理忍不住嚷了两句,被郑为捂着嘴摁到一旁蹲下了。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瞥了助理一眼,助理瑟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位千金平时没架子不代表就好打交道,立马老老实实把嘴闭上,不用郑为再捂着了。 苍嘉而嘱咐郑为处理好音频就直接发给荣霄飏,然后下逐客令赶他们走,自己再把琴都归位了,进小房间开暖气睡觉。 连续两天练琴将近三小时,再加上那些莫名的心理压力,她觉得很累,但只眯了半小时就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收拾被子,发现沙发缝里塞了个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个老式煤油防风打火机。她印象里好像没见过荣哥哥抽烟,但这个肯定是他落下的,就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昨天落在琴房的,想着问你又忘了。]他回她消息向来很快。 [荣哥哥抽烟的吗?]她本来觉得不问比较好,但想到知知让她放松些,又还是问了。 [有段时间瘾大,后来戒了。留着打火机,瘾头上来的时候听听声音。]他难得的发了个微笑表情,[对我的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嗯,好奇。]她答得诚实。这时候的荣哥哥跟高森有点像,都在意自己是不是被人关注,就显得没有那么成熟,露出了一点少年气。 ——也许他们只是在意有没有被你关注。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她对自己笑了笑,略过了它。 [想知道什么随时问。]他也应得爽快。 [为什么戒烟?]他既然开了口,她就马上追问。 [发现被这个瘾控制了,就拿回控制权。] [戒断不抽,就算成功了么?]她仿佛跟他杠起来了。 他发了语音过来,笑得挺好听:[嘉而,你的角度很刁钻。确实戒断不抽不算成功,你这么问,当然是知道答案。] [随时可以用它,但不依赖它,才是成功。]她打字打得啪啪响。 [了不起,文字都带着强大的气场。]他夸她夸得毫不掩饰。 [嗯。]她骄矜地接受赞美。 [有事,先不聊了。打火机带去兰汀小苑,我让司机去拿。你早点回,天冷了黑得早,注意安全。]他嘱咐道。 [好。] 她带着打火机离开琴房,路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万家灯火,不期然又想起了苍家的事。她不知道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也有点逃避心理,不想看任何报导,不想点开任何人发来的相关消息,可她又下意识等待着结局,这等待在此时此刻便显得无比漫长,令人焦灼。 她忍不住又给荣霄飏发消息:[荣哥哥,苍家最后会怎么样?我爸爸会怎么样?] 荣霄飏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苍家的产业肯定会被瓜分,苍一骁的下场取决于他的态度。] 车停在兰汀小苑地下车库,她坐在后座不动,只是低头打字:[他会进监狱吗?] 荣霄飏:[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这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最糟糕的是什么,死……吗。]她咬住嘴唇。 荣霄飏:[生不如死。他起码背负你外公外婆两条命,还有你妈妈的半条,他得承担这个责任。] 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紧了双眼。 手机振动,她咬住牙关重新睁开眼。 [既然来问了,就努力接受所有的可能性,命运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他的劝解又是这么客观冷静,却奇异地具备着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就将她纠结杂乱的情绪压下去。 [我知道了。]她回完消息收起手机,下车,上楼。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苍嘉而平静地自修、练嗓、练琴,然后在假期结束前回到了学校。 她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这预判隔天上午就应验了。 第一堂课下课,苍嘉骏和苍嘉兰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外。 苍嘉兰明显是连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不能看,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比苍嘉而一个月前离开苍家时还要凄惨。苍嘉骏稍微好些,大约是抱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信念,目光里透出一股子硬顶的倔强,这气势却被挨了揍一般的黑眼圈减弱了不少。 苍嘉而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唱这出双簧,只因为她从小就避事,不愿意成为他人看热闹的戏码。她甚至知道他俩各自的立场和角色,哥哥肯定要来硬的,会说她苍嘉而一天是这个姓,就一天跟苍家脱不开干系,就有责任跟自己的亲人同甘共苦,何况她还是嫡女;妹妹当然是来软的,哭哭啼啼卖惨,求她原谅他们以前的任性,他们只是嫉妒,不是真的想要害她,求她不要计较他们的不懂事。两个人打定主意要拿捏她,双管齐下、软硬兼施、唱作俱佳,最后无非就是想要她去跟荣家开口,请荣伯伯放过苍家,放过给她一半骨血的这个姓氏——这是他们的目的,更是苍一骁的目的。 她知道他们等着,指望她像过去那样一脸忍耐地走到教室门外,叫他们去僻静处私谈,但现在,她不是那个苍嘉而了。 他们既然要演,那就让人看个够,她也可以坐在观众席喝茶嗑瓜子,不是么。 第51章 救救苍家吧......(上) 他们俩不出声,苍嘉而就坐在座位上不动,视线往门口轻飘飘地掠了掠,像看见了,又像没看见。 苍嘉而的反应不在预期,兄妹俩就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场。吃瓜群众一会儿看着他俩,一会儿又瞅瞅苍嘉而,都摸不准这戏要怎么唱,也就颇带玩味地等着,没有一个人吭声。 一片诡异的寂静弥漫开来。 “课间时长有限,还剩六分钟,抓紧啊。不然老师一来全打断了,下节课还要重新调动情绪,很麻烦的。”有人打破这寂静,发出“友情提醒”,引出一连串“噗嗤”的笑声。 苍嘉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似乎要直接叫苍嘉而,想了想又硬着头皮托一个坐在门边的女生,请她转达他们的私聊意愿。他已经改变主意打算低调行事,却没料到那个女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屁股都没挪一下,调头就对苍嘉而喊:“苍同学,有人找!” 笑声此起彼伏。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苍嘉而神情冷淡,坐在座位上不动。 苍嘉兰横下一条心,从哥哥身边挤过去,冲到嫡姐面前半蹲下,可怜兮兮地仰起头握住她右臂声泪俱下:“姐姐,以前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嫉妒你,是我们不懂事,你原谅我们好不好——” 台词全猜中,没有半个出乎意料的字。苍嘉而居高临下地睇着她,回了个“不”。 又有人偷笑。 苍嘉兰僵住,然后开始猛哭。 “受不了受不了,尴尬癌发作。”围观党已经有人转开脸不看了。 苍嘉骏面子挂不住了,也横下一条心过来拍桌子,骂出来的话却分外无力:“你现在靠着荣家很了不起吗!你姓荣了吗?狐假虎威的装什么屌样!” “我现在让你也靠着荣家,你还愿意姓苍么?”苍嘉而轻飘飘地?回去,一针见血地踩他痛脚。 苍嘉骏表情精彩得找不到词来形容,最后整张脸都憋红了,憋出来一句“别他妈给我讲这种屁话!”然后恼羞成怒地手一划,把她桌上的书扫下去。书页翻飞着砸中苍嘉兰的脸,再磕着她的手臂落到地面,她哭得更大声了。 苍嘉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向来有点小聪明,现在却显得愚蠢又虚弱的哥哥。 她不接茬,兄妹俩的戏就唱不下去,场面几乎要凝固。 “唉,真是看不下去。”那个尴尬癌发作的男生叹着气过来扶苍嘉兰,好言好语地劝:“回去,下次调整好心态再来,求人的态度要真诚,玩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被他这么一说,苍嘉兰索性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然后抱住了嫡姐的腿。 “呜呜呜呜姐姐你救救我们,我,我们盼了那么多……多年才回家,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家就要没了……”她涕泪齐下,大半都沾在苍嘉而裤腿上,围观党里有洁癖的人发出了“噫”的嫌弃。 苍嘉兰顾不了那么多,只更加用力抱紧嫡姐的腿,继续哭求。 “家里每天都被债主围着……有人打电话威胁要绑架,嗝……绑架我们,都一个星期没,没睡过好觉了……嗝,没有人肯帮忙……嗝……”苍嘉兰开始打哭嗝,话都说不利索,闹剧变喜剧。 笑场和看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那位尴尬癌患者实在忍不下去了,半架半拖地强行扶起苍嘉兰往门口送,苍嘉兰试图抱牢姐姐的腿,却明显没有什么力气,只能放手。那个男生一动,帮忙的人就多了几个,同样半架半拖地把苍嘉骏往外带。 “马上就上课了,赶紧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别丢脸丢到老师面前。”尴尬癌患者还在诚心诚意地劝。 “家都没了,还要什么脸啊,呜呜呜呜……”苍嘉兰伤心得不行,又抗不过那个男生的力气,只能哀凄凄地回头看苍嘉而,“姐姐,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苍家……” 苍嘉骏被几个男生架着,挣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便也看着苍嘉而。他嗫嚅着似乎想说几句软话,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就这么眼睁睁地被请出了教室。 兄妹俩出去没一会儿,铃声响了,所有人迅速归位。 苍嘉而垂眸对着书,眼观鼻鼻观心,屏蔽了一切或明或暗的视线。她知道这事还没完,果然下一个课间,那两人又来了,隔壁班的也来围观,兄妹俩身后瞬间就站了一圈人。 “这操作有点恶心了啊。”坐门口的女生扯了扯嘴角,看向苍嘉而。 同样看向她的目光还有十几道。世德一个班也就二十来人,大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就希望这出戏不要重复上演,民意压力自然就转到苍嘉而身上。 但苍嘉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赵星质和高森就前后脚出现,两边带来的人加起来七八个,教室门口堵得差点走不通。 “两位同学,家事请私下解决,不要打乱学校的正常秩序,更不要影响大家的学习。”赵星质语气温和,话却说得非常官方,旁边那几个干事听她这么讲,眼神便有些凶,像是随时要抄起袖子赶人。 高森笑眯眯地帮腔:“对啊,不要影响大家的心情。” 赵星质瞥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那几个男生,扬了扬右眉:“怎么的,骑士来保护公主了啊?” 高森咧出一口白牙,满脸纯良:“赵主任好,我们保证遵守秩序。” 苍嘉骏明显没预料到这阵势,人已经怯了,苍嘉兰就更加畏缩。她还是初三生,看到高中的学长学姐本就有些天然的自卑感,现在碰到风纪部长,她整个胃都抽紧了。 赵星质拿眼神警告高森,又扫描一般把苍嘉骏兄妹俩打量一番,然后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都散了。”那几个干事便客气地朝苍家兄妹作了“请走”的手势,他俩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高森也跟他带来的几个同学点了点头,门口其他的围观党见这阵势便也各回各班,事情转眼就消停了。 把这场麻烦处理掉,赵星质看一眼苍嘉而,也带着人走了。 教室门口只剩下高森。 围观党的兴趣又来了,八卦的气味四处飘散。 第51章 救救苍家吧......(下)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起身,到门口跟他说:“学长,谢谢你的关心,但请不要有下次。” 他一脸无辜:“我又没打算做什么。”话里话外就是想勾她多聊几句。 苍嘉而不接茬,指了指黑板上方的电子计时器:“不到三分钟打铃,好走不送。” 坐门口的女生一直竖着耳朵听壁角,这下“噗嗤”笑出声。 “你真是不怕气死我。”高森一点也不尴尬,语气反而更亲昵,暧昧得要命。 苍嘉而微微皱眉,想起了那位姜学姐。“学长,这种戏码我不会配合你表演,很无聊。”她平淡无波地看他一眼,转身回座位。 高森黑着脸走了,特地来帮忙,没讨着好,反而被削了面子,再在门口多待一秒都会有损他向来倜傥的形象。 他一走,门口的女生马上回身朝苍嘉而比了个拇指:“解嗨圣手。” 苍嘉而低头看书,排除杂音搞学习。 午休铃声一响,苍嘉而就起身直接回寝室。赵星质说家事私下聊,苍家兄妹怕是会在食堂和宿舍门口蹲守,要避开只能打时间差。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去远一点的三食堂,但起码中午她没心思折腾了,反正头晚过来时张姨打包了两块蛋糕,再热一杯牛奶,午饭也能解决。 她上楼没多久,苍嘉兰果然来了。门卫阿姨记忆力很好,不是本宿舍区的人一概不放行,苍嘉兰便只能在外面干等。骤然降温的天气让人难以适应,冷风时不时刮过,吹得她缩头缩脑,不停地走来走去,然后走着走着越来越焦躁,最终扛不住冻,手一甩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抹泪。 苍嘉而站在窗前,默然地看着这画面,心里没有丝毫报仇的快意,只有物伤其类的苦涩。 这种共情能力现在对她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她必须中止。 她拿起手机,想给荣霄飏打电话,又怕他听出来自己心情低落,还是切到聊天界面,发了文字消息。 [荣哥哥,上午苍嘉骏和苍嘉兰来了,刚苍嘉兰又在我宿舍区外等了一会儿。你能安排保镖么?] [下午几点下课?]他一如既往的回得很快。 [四点半。] [好,四点半前他们会到你教室门口。] [谢谢荣哥哥。]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机摁在胸口。 世德不允许保镖入校,有特殊情况也需要办理手续,流程很复杂,办好以后还要跟风纪部协商,很难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但荣哥哥答得轻描淡写。同人不同命,她想着苍嘉兰边跑边抹泪的背影,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幸运,幸运到对着荣哥哥——这个任何时候都在照顾她的人——深深地感到无以为报。 下午去上课,她刻意迟到了五分钟。老师对她的情况心里有数,并没有责备,只是点头让她就座。 两节课平静度过,放课前三分钟,两个黑西装保镖出现在教室门口。 哪怕世德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权贵家庭出身,亲眼看见这样赤祼祼的特权展示,也不免皱眉的皱眉,侧目的侧目。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有保镖在,苍家兄妹根本不敢靠近,远远地瞧见就自动退走了。苍嘉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保镖去艺术楼练琴练舞,完了再去食堂吃晚饭,十分显眼。饭后回寝室的路上,荣霄飏的电话来了。 “今晚会处理好苍家兄妹的事,但以防万一,明天你再带一天保镖。”他顿了顿,语气放缓,轻声哄她:“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我没事的,只是觉得他们有点烦,影响我学习和生活。”她硬起心肠说。 “那就好。”他似乎笑了笑,她还在凝神细听,但电话已经挂断。 回了寝室便不再需要担心,苍嘉而洗了个澡,打开笔记本听歌刷视频,为下一次的视频拍摄寻找灵感,直到困意上涌。 凌晨四点,她被一个毫无准备的电话唤醒。静音的手机重复亮起,她翻身时蹭掉了眼罩,屏幕的光照进她的梦。 她睁开眼,看见屏幕上那两个字:爸爸。 脑中盘旋的睡意瞬间惊飞,苍嘉而的心忽然又被那只不知何处来的大手攥住,几乎要无法呼吸。她只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手机,任由它闪动、熄灭,不断重复。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深呼吸好几次,然后握住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嘉而……是爸爸呀,我是爸爸,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苍一骁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破碎,带着某种神经质。他喝多了就会这样,她想,原来现在家里还有酒喝,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 “呃……嘉而,你怎么能跟你妈妈……跟她一样绝情。我生意上遇到困难,她——她不肯帮忙,还要、离婚。现在家里要破产了,你哥和——你妹去求,求你,你不听,你还——让他们丢脸,你怎么能,这么,没、没良心啊……”他话说得磕磕巴巴,条理却清晰得很,一字一句,全是指责。 苍嘉而的手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爸爸,我有什么资格去求荣家?”她喉咙发硬,用力说话,声音挤得变了形。 “我管你有什么资格!!!”那边忽然歇斯底里地狂怒,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发散恶意,“你跟你妈一样是贱货!母女两个就知道……呃,死扒着荣……呃,荣家的男人不放!都他妈卖给他们了,还要老子附送一亿身家……你跟老子姓啊你这个小杂种!你人住在荣家,呃,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你老子我出的钱!让你张个嘴去求他们怎么了!又没要你张下面的……” 苍嘉而猛地捂住手机听筒,眼泪滚滚而下。 好疼,好疼啊—— 她咬住手背,咬得舌尖尝到一股股血的甜腥。 她松开牙齿,扔下手机,整张脸拼命往枕头里埋,埋到脑子发晕,人快要窒息。 剧烈的痛苦唤醒她的理智,她泪眼模糊地捞起手机,对着还在疯狂辱骂亲生女儿的父亲,哽咽着声音却又无比冷静地说:“爸爸,你要撤掉妈妈的维生仪器,我不是……不是听医院护士讲的,是亲耳听到你跟……那个女人说的。那一亿,不是我的身家,是你付的封口费,你杀人未遂,现在为什么还能逍遥法外,你心里都清楚得很,你凭什么要我去求荣伯伯?” 第52章 答案沉默于黑暗。(上) 不堪入耳的辱骂陡然停止,电话那边一片死寂。 这死寂让苍嘉而心里一痛,预备好的那些反击再也说不出口。 “爸爸,你犯再多错,再不……不爱我,毕竟也是我的爸爸,我能跟你说的就是……”她拼命压着哭意,喉咙堵得下一秒就要破出呜咽,“你不要跟荣家对着干,别人来找你,你都好好配合……这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 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抖着手想要挂断电话,话筒那边却传来慌张的乞求:“嘉而!嘉而!!你别挂电话!你还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救救爸爸,啊?现在只有你能救苍家了,这是你的家啊,是不是,你还姓……”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有陌生的女声插进来:“我们睡着这么一小会儿,你就躲起来打电话,要不是窗户全部钉死了,你早都已经跑了啊苍一骁?你要点脸你,好歹是一家之主,求未成年的女儿救你算怎么回事啊?” 话筒里又传来噼里啪啦的杂音,然后挂断。 苍嘉而握着手机,呆怔半晌,头埋进双臂,整个人缩到被子里,痛哭失声,手背上的血在被子里蹭出一道道红痕。 她哭得窒闷,被子里氧气快要耗尽,左手背的咬伤一阵阵麻痛,她把右手伸出去,冷风顺着缝隙溜进来,凉了她脸上的泪。 她想求救,想要一个安全的港湾把自己藏起来,她摸索着手机摁亮它,看着通话列表里最顶上的那个名字,视线再度被汹涌的眼泪模糊。 手指颤抖着,数次想要碰触那个名字,却始终没有落下去,直到屏幕熄灭。她扔开手机,咬紧牙关缩成一团,抱住自己。 ——人生还能怎样痛苦?妈妈成了植物人,爸爸就要破产,而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爸爸迟早面临破产的结局,却刻意忽略、忘记这件事,等它真的发生,你又哭成这样,还想帮他,这算什么?你虚不虚伪? ——你不是恨他么?他害了妈妈,害死外公外婆,他也不爱你,还纵容苍嘉骏和苍嘉兰欺负你,你的人生悲剧都是他造成的,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你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女,只能一个人在寒冷的深夜里哭,还能更痛、更惨、更可怜吗? ——不想有人救你么?只要一个电话,荣哥哥就会来,你会得到最温暖的怀抱,最贴心的呵护。他会不眠不休守着你,直到你平静下来,直到你能安稳地睡着。 ——他付出那么多,就是希望你能信任他。前几天晚上你只是用眼神留他,他都改变主意继续陪你,觉也没睡,熬到早晨才走,这份心意还不够吗?你现在明明这么难受,这么想见到他,为什么不打电话? ——他要是知道你宁愿独自扛过这一晚也不肯找他,他会多难过?他肯定会知道的,你把自己咬伤,保镖看见就等于他看见,他来问,你怎么回答,怎么面对? ——你忍心看到他受伤吗?不论怎么对你付出,关键时候还是被你关在心门外,换了你是他,你心里痛不痛?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不替他想一想啊? ——你有对谁这样付出过吗?你一直都是被关怀被照顾的那个,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付出,你已经欠他那么多,有什么资格在这种时候说要一个人扛过去啊? ——你就是个不敢信任别人、不敢接受好意、不敢付出更不敢回报的胆小鬼。别追求什么独立了,那只是虚伪的借口,一个漂亮的幌子。独立是勇敢者的名词,别用懦弱来侮辱它! 她缩在被子里,呼吸急促,头脑昏蒙,不断地抬手擦泪。手背上的伤口扯裂,又沾了泪,疼得一阵阵抽搐。血与泪交融,随着她的动作,将这个小小的,越来越冷的被窝,涂抹成红色的洞穴。 无休止的自我攻击让她身心俱疲,她被困在这个不透气的狭窄空间里,逐渐失去思考能力,最终只记得再次把右手伸出被窝,用力掀了掀,然后昏了过去。 她昏迷没多久,手机再度亮起,重复三次后停止。 时间已近六点,歇了一天多的雨又开始淅沥。六点二十,荣霄飏大步流星穿过校门,直奔高中女寝宿舍区。 宿管被叫来用管理员模式开门,荣霄飏进了房间,看见苍嘉而的床位拉着帘子,便缓下脚步走过去。 宿管探头瞄了一眼,小心地关上房门离开。 “嘉而?”荣霄飏轻声唤她,抬手敲了敲床边。 没有动静。 “嘉而?”他皱眉,提高声音再叫她一声,等待片刻后果断拉开了帘子。 映入眼中的是安静的被子,和一只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右手,上面淡淡的红痕已然干结。 “嘉而!!”他往床边一坐,脱下自己的大衣搁在枕头上,小心地掀开被子,然后毫无防备地,被里面长长短短、横七竖八的红色刺痛了双眼。 穿着素色睡衣的女孩儿就躺在这凌乱的红色中间,双眼肿得像桃子,身上、脸上都沾了血。他一眼就看见了左手背上那一圈紫胀结痂的伤口,瞳孔不由得缩了缩。 她的脸颊上也覆盖着深深浅浅的血迹,却仍然看得出来温度不正常。他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很烫,又摸了摸她的手,冷得像在冰箱里冻了一夜。 他抱起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让她的头靠在他颈侧、她的背贴着他胸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他把脱下来的大衣盖在她身上,一只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书桌上拿到空调遥控,打开了暖气。 他从裤兜拿出手机,给停在校外的司机打电话。五分钟后,车开到了宿舍区门口。 苍嘉而体温恢复了些,但仍然没醒。荣霄飏把她放回床上,盖好大衣,再把尽是血痕的被子盖在大衣上,然后去翻她的衣柜,找出了一套最冷的天气穿的羊绒家居服、一双厚厚的羊绒袜。 他没给女孩子穿过衣服,更没有给昏迷中的女孩子穿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打理好。 这样的她躺在床上,如果不是眼睛红肿,脸颊也沾满血迹,那就是个在温暖木屋里沉睡的小公主。他又去洗漱间拿了毛巾,浸了热水,拧到半干来给她擦脸。 及时送医是最重要的,他没把她的脸擦得太干净,只清理到不会太骇人的程度,就抱着她下了楼。 第52章 答案沉默于黑暗。(下) 早上七点正是热闹的时候,女生们被突然出现在宿舍里的男人吓到,看到他抱着的人,和她手上的伤,又露出了各种神色。荣霄飏没管这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里,扬长而去。 车离校没两分钟,苍嘉而在他怀里醒了,神志不清地喃喃呓语,含糊地叫了几声爸爸,然后不停地叫妈妈,头在他肩膀颈侧晃来晃去。荣霄飏扶住她的额头,手感比之前更烫,于是催司机加速。 等到了最近的医院,他又抱着她一路狂奔,冲进急诊科。 金钱的力量去除一切繁杂的障碍,苍嘉而在最短的时间里进了特护病房,得到最好的医生的诊治。 高烧39度,温度还在往上涨,超过40度就可能毁坏脑细胞。手上的伤有点严重,咬伤加上撕裂伤,口水和擦蹭其它物品带来的细菌感染,可能是造成高烧的原因。 荣霄飏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护士为她施救,直到她的体温被控制住,稳在39度以下,他才把屋角的椅子挪到病床边,轻轻坐下。 目光先是落在她吊着药水的右手上,然后又挪到她左手背上。 咬伤处理过,已经包扎好了,看起来干净清爽,但他记得它原本是什么模样。 她承受着来自父亲的伤害时,作出的最真实的反应,就是用这种方式强行吞下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双肘支住床,捂住了眼。 脑海中响起苍家债权人中那位父亲找来的线人说的话。苍一骁给女儿打电话还录了音,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喝多了按错了录音键。十来分钟,只有开始和结束的几句能听,中间全部是让人怒从心头起的辱骂,根本就不是一个父亲能对女儿说出来的话。 那段录音发到了他手机里,他听完又删了,并且要那位线人把苍一骁手机上的原音也删除。 他在手掌覆盖的黑暗中睁开眼。 这黑暗,就像他和她的人生,而他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就是那一双双遮天蔽日、盘弄人心的手。 他问自己,你也要成为这样的一双手吗。 答案沉默于黑暗。 “荣……哥哥?” 虚弱的气音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他抬头,看见苍嘉而正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 这个场合不该笑,但他还是弯了弯嘴角,然后探手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似乎又低了些。 “你发烧了,要住院养几天。”他柔声轻哄,“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张姨做的,山药梨汤。”她连说话都费劲,十个字断成三截。 “好,我叫她做。”他起身拿了杯子,到饮水机前接了温水,插上吸管走回来,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张姨煲汤慢,要不要先喝点热可可?” 苍嘉而摇头,张嘴咬着吸管喝了两口水。她发现睁眼很困难,意识到是哭肿了,想到肯定很难看,忍不住扁了扁嘴。 “怎么了?”他头一回从她脸上看到这委屈的小表情,觉得有些稀奇。 “……丑。”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没料到动作稍微大一些,脑子里就天旋地转,还带着一阵阵的炸疼,她咬牙忍住了。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被她说的这个字逗笑了,心头那片黑暗便忽然散开了些。 “等下让他们送冷敷眼罩过来,很快就会好了。”他顿了顿,又说:“真的不吃别的东西?” “……蛋花汤。”她小时候生病,妈妈总是会亲手打个蛋花汤,又快又香。 “好。”他出门去打电话,过会儿又进来坐回床边,把一块湿毛巾敷在她眼睛上。“眼罩送来之前,先用这个顶一下。” “嗯。”她正过脸来,眼皮被微凉的温度完全覆盖,舒服了不少。 十分钟后,司机送来蛋花汤和眼罩。 荣霄飏摁住床边的钮,床头抬升,苍嘉而从平躺变成斜靠,眼睛上的毛巾往下滑了一些。她要抬右手去接,荣霄飏按住她的手腕,帮她把毛巾拿了下来。 “你两只手都不方便,我来。”他把毛巾放到桌上,端起汤碗,用勺子舀了一点,吹到温度适合入口,送到她嘴边。 她睁开眼看了看,慢慢喝了几口,又闭上眼,别开脸。 “不合胃口?”他轻声问。 “跟妈妈做的……一点都不像。”哪怕只有一点点像,她都能喝半碗。 “那现在还有没有很饿?别的东西还有想吃的么?”他耐心十足。 她想摇头,又怕再晕,再疼,便只答了个“不饿,不吃”。 他拿起眼罩,慢而仔细地给她戴上,再把位置调整好。“感觉不凉了就叫我。”他说着,把换用的冰敷片放进病房一角的小冰箱里,然后坐回病床前。 一阵轻微的“咕噜”声从被子里传出来,苍嘉而表情未变,脸却红了。 荣霄飏嘴角弯了弯,问:“你妈妈做的蛋花汤是什么样的?什么味道?能不能描述一下?” “蛋花很碎,黄的多,白的少,汤色是深的……有一点点咸,蛋、猪油和葱花的香味都很浓,蛋白很嫩滑。”苍嘉而记得非常清楚。 “好,我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要是困了就睡。”他起身离开。 她知道他是出去找人复刻她妈妈的手艺了,这种无微不至让她又想哭。 可是不能再流泪了,把眼罩哭湿又要麻烦他,眼睛一直肿着他也会操心。 她想着功课、乐谱、舞蹈动作,努力转移注意力,哭意止住了,困意也上来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荣霄飏回来了,问她还醒着没,她没答,只抬了抬左手,算是跟他打招呼。 “照你的描述让医院附近的餐馆师傅做了蛋花汤,你试试看。”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回到了床边。 “眼罩还凉不凉?”他问,“还凉就别摘,反正是喂汤,也不用看。” 她就继续戴着眼罩,一口口地尝着新做的汤。 味道跟妈妈做的有七成相似,但每一口都不太相同。喝到第六口的时候,她问:“一共做了几份?” “九份。就算每一样只试一口,你也不会那么饿了。”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 “后面的不试了,就这个。”她说,“这一碗好吃。” “很像你妈妈做的?”他问。 “不。”她慢慢摇头,“这个最不像。” 第53章 太敏锐了,嘉而。(上) 他意外。 “味道最不像,感觉最像。”她又说,“很香,很温暖。” “好,那就吃这碗。”他笑着,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一勺接一勺地喝,很快喝完了一碗。胃得到抚慰,整个人仿佛都舒展开来,困意再度侵袭,脑子里便一阵恍惚。 “想睡了?”他把碗放到一边,扯了纸巾给她擦嘴。 “嗯……刚那一下眯过去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话开始有力气,“但是刚吃完东西,不想这么快就睡。” “那有点麻烦了。”他语带为难,“你戴着眼罩,要提神就只能聊天,但荣哥哥不会闲聊。” 她笑:“是喔,其实我也不太会。” “你会,你只是挑人。”他定定地看着她,像要透过眼罩直视她双眼。 她想起跟知知的无话不谈,默认。 “看,我果然不会闲聊。”他自嘲,倒是一片坦然,没有往心里去。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是时间和精力投入的方向不同。一个人如果有很多事要忙,语言就会更加工具化,沟通交流都要非常高效,会觉得闲聊浪费时间。如果不刻意去练习怎么找话题,久了就不会闲聊了。” “嗯,是这个道理。”他赞同,“还有么?”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男性和女性在表达上之所以有天壤之别,是因为从远古开始社会分工就不同。男性打猎,需要群体协作完成同一个目标,所以运用语言的目的性就非常明确,同时也非常单一。打猎是一件高危又非常消耗体力的事,男性回家以后最大的需求就是休息,语言功能也会跟着关闭,这个习惯到现在还遗留在大部分男性的基因里。”她顿了顿,继续说,“女性守护家园,要完成采集、带孩子、做家务等多项工作,互相之间就必须进行大量的信息交换,所以女性的表达能力就变得很强,喜欢主动传递各种消息。她们面对的事务不是集中大块的,而是相对分散、零碎的,不像男性那样在时间上有明确的分界线,所以任何时候她们都可以聊天。” 荣霄飏扬了扬眉:“你怎么理解?” 她轻声说:“很多人觉得刻在基因里的东西改不了,我不这么想。现在的环境跟远古不是同一回事了,男性可以选择幕后工作,女性也可以去做行业领导者,这只关乎于个人能力和偏好,与性别属性没有多大的关联。而基因本身的变化,我觉得是非常复杂的,我更支持演化论。” 他眼中闪过异色:“思想很超前了,嘉而。” 她默然。她不是思想超前,是被困在“性别女”和“未成年”的牢笼里,才会下意识去寻找不一样的答案。 “这下真的提神了,瞌睡全没了。”他笑。 笑声感染了她,她也弯了弯嘴角,然后岔开话题,说:“荣哥哥,那碗汤是你做的。” “哦?怎么猜到的?”他也不惊讶,就是好奇她的脑回路。 “我一直觉得家常菜和外面的不一样,但没有仔细想过原因,就只是吃得出来。”她停了一下,斟酌着说:“荣哥哥做的,是家常的感觉。” 她其实大概知道两者的区别在哪儿,却觉得眼下不适合说出来。 “太敏锐了,嘉而。”他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睡,睡醒了张姨煲的汤就来了。” “嗯。”她侧过脸去,稍微动了动,天旋地转的感觉第三次袭来。 他摁下床边的钮,床头缓缓降平。她顶着眩晕勉强翻身侧躺,眼罩受到挤压,往上挪了一点,露出条缝隙。眼睛敷过后消了些肿,她这才看清他的脸,又是一夜未睡的疲惫模样,下颌甚至冒出了点胡渣——不难看,倒给他增加了些落拓的气质。 “荣哥哥,你回去休息。”她看着他搭在床边的手,忍不住伸出左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指尖。“让张姨来陪我就好了。” “现在反正有特供催眠音乐,哪儿都能睡。”他掏出耳机朝她摇了摇,然后把她的眼罩拉下来,遮住视线。“别操心我,你睡你的。” 她只好听他的,老老实实睡觉。 两个人不说话了,荣霄飏便起身把特护房所有的设施都看了一遍,在墙上嵌入式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床,一套被褥铺盖,不知道是医院备着给陪护用的,还是之前的病患留下的,反正看着挺干净,散发着清洗过的气味。 苍嘉而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比醒着的时候均匀深长。 荣霄飏收到父亲的消息,撑着瞌睡等待,荣胤良很快便来了。他坐到床边,看着苍嘉而的左手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了一句“这孩子比她妈妈脾气烈”。 “苍一骁的话太难听。”荣霄飏站在他身后,像是陈述事实,实则为苍嘉而辩护。 “音频呢?”荣胤良没回头,看着苍嘉而的神情满是心疼,对儿子说话的口吻却充满压迫感。 荣霄飏知道这压迫感不是对着自己来的,是想看看苍一骁到底能混蛋到什么程度,于是多少带点无赖地答:“删了,省得你听了受刺激,又去给苍一骁加码。他只要没死,回头还是嘉而受苦。” 荣胤良被噎了一下,反而笑了。 他不说话,荣霄飏也明白这笑是一种满意,他喜欢看到儿子关心照顾嘉而。 “前几天嘉而问过我苍一骁最糟糕的结局是什么,我说看他的态度。”荣霄飏把电话里能讲的部分讲给父亲听,“她昨晚难过成那样,还在电话里劝苍一骁老实配合,不要跟人对着干。” “嘉而是个好孩子。”荣胤良叹了一声,“行,给苍一骁留口气。” “苍一骁录音是故意的,这就是他的目的。”荣霄飏表现得像个军师。 “那你是选他还是选嘉而?”荣胤良侧过身斜乜着儿子,明明是仰视,却充满居高临下的威压感。 “嘉而。不然我干嘛告诉你她说了这些。”荣霄飏答得毫不犹豫,“我就是以防万一,提醒一下。” 荣胤良冷笑一声:“别想着拿这些小伎俩算计你老子,做得这么刻意,生怕我看不见你对嘉而好?” 荣霄飏垂眸不语。 第53章 太敏锐了,嘉而。(下) “你这两天的事先放一放,让助理代管,等嘉而出院再说。”荣胤良起身往外走,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好陪她。” 他走了没一会儿,张姨到了,肩上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保温壶。 “少爷您休息,我来照顾嘉而小姐。”张姨轻手轻脚放下一应物什,看向荣霄飏的目光里充满关切。 荣霄飏点点头,把先前找到的那套折叠床和被褥拿出来,靠墙放平,迅速铺好躺上去,耳机一戴连上蓝牙,听着催眠曲便很快睡着了。 暂时卸下繁杂的任务,他睡了个饱,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 苍嘉而中间醒过一次,喝了汤、换了眼罩冰敷片、手上还换了药,折腾完了继续睡,也睡到天黑。荣霄飏刚睁眼,她像有感应似的动了动,然后抬起左手把眼罩推了上去,摸了摸眼皮。 水肿消了大半,视野清晰很多。她四下扫了一眼,张姨不在,于是翻过身去,想看看荣哥哥醒了没,刚好跟他视线对上。 “你怎么不回家呀,去酒店睡也可以啊,这个小床这么委屈。”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娇软,只顾盯着折叠床——床不够长,他的腿都伸不直。 他睡了个好觉,心情十分柔和,听着她这么说话,眉目便也跟着变得柔和。“我爸来了,让我这两天陪你。” 她马上抓住了重点,眸子一亮:“可以暂时不用忙工作了?” “嗯。”他笑眼弯弯。 “那我生病还是有点好处的。”她也笑了,然后猛地看见窗外黑漆漆,忘记什么事似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他掀开被子坐起,用手指梳了梳睡乱的头发。 “我手机带来了吗?怕知知来消息没回复她会担心。” “没拿,影响你养病。”他又露出霸道的一面,“要跟叶知知联系就用我手机。” 她眨了眨眼。“哦……知知有给你发消息吗?要是没有,那就不用了。”知知如果有事找不到她,肯定会想到荣哥哥,没动静的话,那就是没事,她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荣哥哥知道。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你安心躺着。” “躺累了。”她晃了晃脑袋,还有点眩晕,但影响不大。 张姨这会儿回来了,见他俩都醒了,便开始张罗晚饭,说是附近有一家老朋友开的私房菜馆,手艺不错。荣霄飏点头随她安排,苍嘉而却把她叫到床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荣霄飏怔了怔,然后陡地反应过来了。他起身进洗手间对镜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跟她们说去酒店开个钟点房收拾一下,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他刚走,苍嘉而就赶紧下床,张姨抿嘴笑了笑,一手扶着她,一手推着输液架子,两个人一起进了洗手间。 等苍嘉而上完厕所躺回床上,张姨把折叠床收了,从自己背的大包里拿出洗脸巾和伸缩盆,接了热水给苍嘉而净面净手,然后又翻出一套少女内衣、一套贴身睡衣,帮她换穿上。 苍嘉而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她身上的冬季家居服是荣哥哥帮她穿的,她里面一直是那套沾了血的睡衣,没有bra…… 天啊!还不如当时就打他的电话……她猛地捂住脸,输液管被带得甩来甩去。她管不了针头在皮肤底下微微移动的异物感,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马上要冒蒸气。 “怎么了?”张姨见她动作突然这么大,赶紧伸手稳住输液管。 苍嘉而羞耻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摇头。 张姨带着问号东打量西打量,看见换下来的内衣不成套,突然就明白了,露出个了然无声的笑。 荣霄飏回来的时候,病房里一切已经收拾妥当。他也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带点湿意,胡渣全刮干净了,整个人清清爽爽。苍嘉而的药水刚好吊完,拔了输液针正方便吃饭,张姨便支起临时买的小折叠桌,把私房菜馆送来的饭菜连同一次性餐具都摆好,让苍嘉而坐床边,她跟荣霄飏则各坐一把椅子。 房间不大,唯一的活动空间被这张小方桌一占,人再往桌边一坐,就显得紧紧巴巴了。空调热风呼呼地吹着,饭菜也热腾腾,三个人都脱了外套,安静地吃着饭,倒也别有一番温馨家庭的氛围。 饭后张姨收拾打扫完便回去了,苍嘉而实在是躺得发腻,想散散步,荣霄飏便叫来护士给她测了个体温。378度,低烧,只要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可以适当活动一下。于是苍嘉而又穿上了那套羊绒家居服,拉着荣霄飏的手出了门。 荣霄飏的最低要求是必须牵着手,不然她就回床上躺好。实际上她也确实得有个倚靠,因为晕眩感并没有完全消失,躺着还好,站起来就会觉得有点头重脚轻,把握不好平衡。但她当然不可能告诉荣哥哥,所以非常乖巧地答应了他,左手揣在兜里,右手被他握着,跟着他下了楼,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走了两圈。 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啊,她想。 老牌市立医院占地面积不大,绿化有限,小花园也建设得比较敷衍,苍嘉而想到街上走走。 荣霄飏不赞同,但对着她期待的眼神,又实在不忍心看它化为失落。她只有生病才会显露出这样真实的柔软,成为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女,这样的光景大概不会很多,纵容一下也没有关系。 “就在门口大街上走走,不能超过五百米。”他严格划定散步范围。 “嗯嗯。”她点头。 寒潮到了尾声,雨停了,街面上水痕渐干,只有风还冷着,倒是吹得苍嘉而脑子一阵清醒。 这块地方十几年前是市郊,扩城后归进新区,发展却没有那么快,街上还看得到不少城乡结合部的遗留痕迹,这对苍嘉而来说倒也算有趣。她像游客一样东张西望,头晃得厉害了有点站不稳,就下意识抓紧荣霄飏的手,他会马上反握她的手,同时绷住手臂让她稳住,然后再继续走。 但是这种晃晕了就抓住他站稳的情况出现第三次,他就直接命令她回去了。进了医院大门以后,脑子里还有种被风吹着的嗡嗡声,她便马上意识到自己逞强了,估计情况要糟。 第54章 你的恨呢?(上) 她不敢吭声,怕挨骂,只能暗自祈祷半夜不要又发烧。 两个人回病房没多久,有人送来了一张新的折叠床和配套的被褥,并照荣霄飏的指示铺好了。 “现在满意了?”荣霄飏看着苍嘉而,表情带着点小调侃。 “嗯。”苍嘉而认真点头。 九点钟护士又来测了一轮体温,38度,荣霄飏扬了扬眉毛。护士说轻微浮动很正常,不持续上升就没事,让苍嘉而随时留意身体感受的变化,有情况及时通知,然后叫她吃了消炎药。 苍嘉而吃完药一脸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打鼓,因为眩晕又加重了,她有种没法判断自己能不能走直路的危机感。 被他知道了又不会怎么样,怕什么啊? 但是真的不想让他再多操心了。 想办法让他出去一下? 她望着那个基本没有隔音效果的洗手间,为难地抿了抿嘴。 作了一分钟心理建设后,她小声地跟他开口:“荣哥哥,那个……我要洗漱。” “需要帮什么忙?”他像在忙着什么事,说话的时候视线留在手机上,讲完了才抬眼看她。 “不……不用,就是……那个……”“请回避一下”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笑了笑,起身出了房间。 苍嘉而吁了口气,赶紧迈着有点不受控制的步子进了洗手间,上完厕所尽快刷牙洗脸,在他回来之前躺床。虽然张姨带的一次性洗脸巾很方便,一只手就能用,但她因为心急,一时忘记左手有伤,把手伸到了水笼头下,伤口上的纱布淋湿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于是荣霄飏回来没一会儿,就眼尖地看到她手上的小异状,然后叫来护士给她换药。 “明早我还是帮你洗漱。”他一边趁护士操作的时候查看伤口情况,一边笑话苍嘉而。 “不要笑我啦。”她头晕得不敢动,只能弱弱地讨饶。 护士手很轻也很快,两下就换好药走了。荣霄飏坐到床边,看着她的左手,轻声问:“你是不是疤痕体质?” “不知道。”苍嘉而闭上眼睛,发现整个世界开始逆时针旋转,又睁开眼,“以前很少受伤,被苍嘉骏他们……也就是些轻微的擦伤磕伤,没留过疤。” “手背这个程度,估计会留疤。”他的视线移到她脸上,望住她眼睛,“要是留了,去做疤痕修复。” “好。”她懂他的意思。她以后只要做表演就少不了露手,人人都来问,她就算不介意让人知道真相,也会不胜其烦。何况她还要拍视频,被人看到这个,戴面具就毫无意义了。 想到这里,她又“啊”了一声:“这个伤修复之前都没办法拍视频了。” “那就不拍。”他毫不在意,“等状态恢复了再说。” 空气安静下来。医院的深夜来得比别处早,在氛围变得过于亲昵之前,荣霄飏起身关了大灯,坐回到折叠床上。 “睡,病人要多睡觉才能好得快。”他说完,拿起手机摁亮。 苍嘉而应了一声,闭上眼。 病房的小夜灯嵌在踢脚线的位置,正好对着苍嘉而的眼睛,虽然不刺目,却也多少影响了她入眠。她想找眼罩,头又晕,只好叫荣哥哥。 荣霄飏从她枕边抽出被压住一半的眼罩,准备帮她戴上,手触到她额头,马上皱眉按下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赶来,体温一测,387。值班医生也过来问症状,苍嘉而怕隐瞒了病情万一出现什么情况让人家为难,不得不老实回答有眩晕感。但这么一说,估计荣哥哥马上就会意识到之前在街上那几次“没站稳”是怎么回事了,她顿时觉得自己除了头晕,又开始头痛。 荣霄飏扶着苍嘉而坐起,吃了退烧药再重新躺下。医生说最好不要依赖输液,靠人体自然发汗降体温,免疫系统才能正常发挥作用,于是空调关了,她被严严实实掖在被子底下捂汗。 医生护士一走,荣霄飏就坐到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果然瞒不过……苍嘉而心里发出小声的哀叫,嘴上却只能赶紧卖乖:“荣哥哥我错了。” “头晕不说,还要下楼散步。”他语气平淡,没有一个字讲得重,却让她压力巨大。 “我……”要是知道吹个凉风就会变严重,她也不会上街啊。她越想越委屈,索性闭起眼睛耍赖,“我现在比那时候晕多了,不要骂我……” 荣霄飏气笑了:“这时候倒会拿病情来堵我嘴。”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朝他伸出右手。 他不明究里,却还是伸手过去握住。 她拉着他手指求饶地摇了摇,又摇了摇。 他叹了口气,将她整个手包住,塞回被子里。“明天禁足。” 她扁着嘴抽了抽,突然又觉得莫名可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一笑又好晕,一边晕一边笑,简直像个神经病。 “能笑成这样,算你赢。”他把眼罩给她戴好,声音又柔软下来,“好好睡,有事随时叫我。” “谢谢荣哥哥。”她想说晚安,突然觉得自己的眩晕很有趣,便又朝他伸出手。 他一脸“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的表情,再次伸手握住她。 “感觉到了么?”她抿着嘴憋笑。 他不吭声,不想接她的招。 “整个世界都在顺时针旋转。”她拉着他的手顺时针画圈圈,“之前还是逆时针的。” “爱丽丝梦游仙境是不是这样,从兔子洞掉进旋转的世界,洋娃娃和小熊在里面跳舞。”她晕得不行,开始胡言乱语。 他又好气又好笑,重新把她的手塞回被窝。“别说话了,安心睡觉。” “晚安,荣哥哥。”她乖乖躺好,在不停旋转的世界里陷入睡眠。 荣霄飏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缓深长,确定她睡着了,才慢慢地趴到她身边,把脸埋在被子里。 她对他展现得越多,他就越怀疑自己能不能完成母亲的遗愿。 他没有料到第一印象只是一朵柔弱小白花的她,原来是如此聪慧、早熟又多变。 她复杂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而她本性里深藏的纯良,时不时刺痛他的心。 第54章 你的恨呢?(下) 回忆翻涌,幼时被父亲不喜、与母亲分离的种种往事沉渣泛起,母亲的哭容从眼前闪过,又忽然变成她自杀前打那个电话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远隔重洋,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如此真切的画面是从哪里来的?是他幻想出来的……他握紧了双手。 妈妈,您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遗愿? ——因为恨与嫉妒。 恨与嫉妒真的会让一个人丧失理智,作出违背良知的决定吗? ——怎么不会呢?见到嘉而第一面时,你不就因为愤怒而口出恶言吗?那时你对她根本一无所知。 可我不会因为一时的怒火就去毁人一生。 ——母亲的恨与嫉妒是一时的么?那就是她的一生。 ……那我的一生呢? ——你可以放弃对自己许下的那些愿望和诺言,可以忘记母亲的遗愿。那只是夹在书中的一张字条,它完全可以是一个失意的女人留下的疯言疯语。 他痛苦地收回手臂,用力捂住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合理的事…… ——这个世界几时合理过了?你当年被那个同学嘲笑爹不疼妈不爱,这事合理吗?他不知道你家有权有势?他哪来的胆子跟你对着干?但他就能跟你吵架吵到失去理智,然后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而你,你为了几句难听话,差点把人打死,你的合理性又在哪里? 对,我无法反驳,但我说服不了自己…… ——你的恨呢?你亲眼看着母亲在痛苦中挣扎,你看了多少年?现在为了只相处一个月的小姑娘就动摇? 她是无辜的,她那么善良,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报复? ——你怎么知道她会一直善良?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要撕开她的伪装看到真面目么?如果有一天她为了自保选择伤害别人,她还无辜么? 就算有那一天,她也是被我逼的。 ——你不是早就作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么?怎么现在感受到了她的美好,就开始向往幸福,向往光明? ——你不是早就作好了毁灭这一切的准备么?不是早就明白这个过程要反复承受良知的责问和拷打?现在被折磨一下就受不了了? 呵呵……他无声地笑,用足以令人窒息的力气按住自己的脸,然后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放开了手,猛地抬头大口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坐回病床前。 苍嘉而睡得正熟,脸上微微泛红,像是要发汗。 荣霄飏伸手探她额头,确实有湿气。 没几分钟,她热得把手伸出了被子。荣霄飏摸了摸她的手臂,袖子也有汗湿的迹象,是最容易着凉的情况,又马上把它塞了回去。 往复几次之后,她醒了,含糊地叫他,说好热。 “忍一忍,发了汗,烧就会退了。”他轻声哄她。 “不戴眼罩了……”她有些烦躁,像是想把眼罩甩开。 “不是晕着么,还那样摇。”他帮她取下眼罩,手指轻轻拈开她脸上沾着的发丝。 “现在……疼……”她的眼神有些散,像是看着他,又像没有看他。 他皱眉:“哪里疼?” “全身都……骨头,关节……”她发出一声呻吟,又止住了。 荣霄飏按下了呼叫铃。 值班医生赶来,给她测了体温,385,又详细了解了症状,然后问荣霄飏她是不是运动员。荣霄飏答她从小跳舞。 “她情况有点像运动员感冒,主要表现为肌肉、骨骼酸痛。”医生思忖着说,“我给她开点药,先吃一天看看,你多留意她的变化,有问题随时叫我。” 医生走了没一会儿,护士送了药单子和药过来,荣霄飏又把床头升起,让苍嘉而吃药。 吃完药重新躺平,苍嘉而又想掀被子,荣霄飏按住了。“忍着。你身上汗湿了,受凉会更疼,这些苦就白吃了。” 他的冷静客观又一次说服了苍嘉而,她安静下来。 “要是实在受不了,就把手伸到被子边上,露一点缝隙,散一散热气。”他又耐心哄她。 “……嗯。”她侧头看着他,目光有些茫然,有些迷离,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含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荣霄飏愣了一下,猜她应该是在为隐瞒头晕的事道歉,正准备回话,却又听到她说:“我不是故意要忘记……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对不起荣伯伯……” 这是烧得神志不清了?荣霄飏眉头皱出“川”字,索性去值班室拿了一支体温枪来,给她测了测额温,382。 不是高烧,那就是梦呓了。 做梦都惦记着这件事,醒着的时候却没有丝毫表现……她不是刻意遗忘,就是伪装得开开心心。 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荣霄飏忍不住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右手。 嘉而,我们明明应该同病相怜,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被划在大河两岸? 你会陷入今天这种处境,罪魁祸首就是你父亲,可他一个电话就能把你伤成这样……你只是没有帮他,就已经愧疚到做梦都自责…… 如果有一天,是我来把你的整个世界都推翻,你会变成什么样? 他握紧她的手,深深地低下头去,额发垂落,遮住他的眼睛。 “荣……哥哥?”苍嘉而意识迷蒙地轻唤他。 荣霄飏猛地醒悟,立刻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在这儿。”他温声回答。 “我想……喝水。”她的头发完全汗湿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特别脆弱。 荣霄飏把床头升起来一些,起身给她接了半杯温水,插了吸管送到她嘴边。 她喝完水,发出满足的叹息,忽然又拧着眉痛苦地哼了一声。 荣霄飏知道她是疼,却完全帮不上,只能看着她独自承受。 而她在疼痛过后,第三次把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要握他的手。 “荣哥哥……你不要难过……”她轻轻摇他的手指,“如果是因为别的事……你就,想一想开心的,如果是因为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伤害自己……” 第55章 你不喜欢吗?(上) 她说着又昏睡过去,手还留在他指间。 他深深看着她,缓缓地俯身下去,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 嘉而,如果有一天要摧毁你,我也不会留在这个世上。 他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她收回手去,又一次试图掀开被子。 “再忍一忍。”他帮她把被子掖好,又稍稍提了提边缝,让她散散热,“忍过今晚就会好了。” 这话是在安慰人事不晓的她,更是在欺骗他自己。 他守到后半夜,苍嘉而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人明显平静了不少,进入了真正的深度睡眠。他也开始感觉到疲惫,想着小歇一会儿,便定了一小时的闹钟,在折叠床上睡了。 等他醒来,天已经毛毛亮,病床上没人,洗手间里亮着灯,里面传出来张姨说话的声音,是在伺候苍嘉而换衣服。 闹铃没响?他解锁手机瞄了一眼,看样子是被人按掉了。 张姨在,他可以放心休息,正好困意未消,便又躺回去继续睡。再醒时,他一睁眼就看见苍嘉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正靠坐在床头拿pad看着什么——没人提这事,张姨也带了pad来,不愧是金牌管家。 他没有马上坐起,只是这么静静地凝视她,脑子里难得地放空,什么也没想。 她对他的视线很敏感,马上就发现了,放下pad对他笑:“荣哥哥醒啦,睡得好吗?” “还行。”他揉了揉眼角,掀开被子起身,手指爬梳了几下头发。 “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她乖巧地报备。 “看出来了。”他穿好鞋,进了洗手间。洗漱台上放了一套一次性牙具,他拆来用,又擦了把脸,这才完全清醒。 他出了洗手间往门外走,边走边瞥她一眼:“今天就算全好了也哪儿都别想去。” 她拿pad挡脸,见他出门又喊了一声:“张姨带了早饭!” “知道,就回。”他去酒店开了间房,打电话叫生活助理送衣服来,洗个澡收拾干净了才回医院。 十点钟,医院里人来人往,荣霄飏站在走廊窗边给叶知知发消息,告诉她苍嘉而的情况,又一边把玩着司机从兰汀小苑取来的打火机,一边给德真医院打电话,例行问过席真的情况后才返回病房。 苍嘉而仍然靠坐在床头拿pad看着什么,桌上放着两个保温壶,张姨不在。 “这个是你的。”苍嘉而见他进来,指了指深色的保温壶。 “张姨呢?”荣霄飏走到桌边打开壶盖,浓郁的鸡汤香气飘出来。 “去那家私房菜馆借厨房了。她看我没有大问题,你也在,就还是想自己做饭。”苍嘉而看看他,又看看鸡汤,抽了抽鼻子,“我也想吃。” 荣霄飏瞥一眼旁边的浅色保温壶。 “燕麦薏仁粥。”她眨了眨眼睛,“张姨说生病要吃清淡的。” “听她的。”荣霄飏提着鸡汤坐到折叠床上,慢条斯理地准备吃。 苍嘉而的视线跟着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 荣霄飏看了看手里的勺,到饮水机底下拿出个一次性杯子,给她舀了几勺纯鸡汤。 苍嘉而接过那小半杯鸡汤喝了,默默地把杯子递回给他,没表情,不说话。 ……这姑娘撒娇耍赖都带心机的。荣霄飏简直哭笑不得。 “不要得寸进尺。”他毫不客气地把鸡汤全吃完,一点不剩。 她又拿pad挡脸,留一双眼睛弯弯的望着他。 荣霄飏还是笑了。 “今天有什么计划?”他问。两个习惯忙碌的人突然得到这么轻松的一天,空闲得有点无所适从。 “病人不想搞学习,在看剧本。”她指了指pad,想起之前选中的那个剧本,“荣哥哥,那个剧有进展吗?” 他把空掉的保温壶放回桌上,扯了纸擦嘴,然后坐到她床边。“找制片人花了点时间,剧组刚就位。演员这块正打算问你,要合适的还是要贵的。” “要合适的。”她毫不犹豫,“完全没名气的新人都可以。” “不想来个大制作?”他知道她肯定不会选贵的,还是要这么问。 她歪头一笑:“来匹黑马不好吗?” “挺有信心。”他弯了弯嘴角。 “嗯,非常。”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忽然就懂了,心里一阵抽痛,猝不及防。她是相信他,相信他会找到靠谱的制片人,攒一个靠谱的剧组,把钱都花在刀刃上,做出真正的好作品。哪怕它只是个试水的小项目,也能呈现出小而美的面貌,而不是沦落为市场里无人问津的大路货。 有什么好痛的?她越来越信任你,这不就是你要的么?心底的声音嘲弄着他。 “下午呢?有什么安排?”他扯开话题。 “不知道,要么看个电影?”墙上的电视她试过了,可以用pad投屏。 “好。”他反正是要陪着的。 她把pad页面切到某电影资讯网站,搜索高分片库。“荣哥哥你喜欢哪类型的电影?” “类型不挑,太老和太爆米花的不看,容易犯困。” 他这口气,听起来阅片量很大。苍嘉而好奇心又上来了:“除了这两种,还有什么电影你没看过?” 他认真想了想:“太cult的不喜欢。” “cult?异端?”她没研究过电影,不懂这个词指代什么。 “邪典。小众类型,低成本制作居多,第一印象通常是怪异恶俗粗制滥造,但有些很有趣。” “比如?”她想问个片名搜索一下。 他拒绝:“今天不要看,找个正常的高分片就行了。” “好。”她“听话”得很,“那荣哥哥你讲一个有趣的邪典片剧情好不好?”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朋友这么能转弯的?他看着她,她眼睛里只差闪出星星。 算了,不跟病人计较。 他讲了一个经典邪典电影。开头是犯罪公路片,主角进入一家酒后剧情急转直下变成驱魔打怪,血浆溅了半部,主角终于胜利。最后镜头一直往上拉,这家酒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里有一座魔怪宫殿,画面戛然而止。 他说话向来简洁,讲故事也不会多详细,苍嘉而还是听得睁大了双眸。 “很多所谓的经典,并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和受众的认知水平而存在。”他闲不住,手上空着就有点不习惯,又摸出打火机把玩,“小时候看这部片目瞪口呆,是因为这种反常规的风格很少见,换到现在,我可能拉个进度条就当看了。很多老片都这样,占了‘首创’的先机才有那么大的名气。” 苍嘉而若有所思地点头:“能占到先机也很了不起。” 第55章 你不喜欢吗?(下) “先机就是风口,站对了位置猪都能飞,做生意的谁不喜欢。”荣霄飏扯了扯嘴角。 “你不喜欢吗?”苍嘉而看着他手上打火机转得眼花缭乱、火焰一时燃一时熄却烧不到手,眼里写满了新奇。 荣霄飏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问:“你是想知道我对风口的看法,还是想看我玩打火机?” “你可以一边说话一边玩,我也可以一边听一边看。”她的笑里带着点小狡黠小挑衅。 “也行。”他抛起打火机,它拖着火焰转了个圈,稳稳地落回他指间,“风口是双刃剑,这就是我的看法。” 她的视线从打火机挪上来,与他的目光相接,是“愿闻其详”的意思。 “嘉而,你有没有想过何谓‘世家’?” “没有。”她摇头,“按字面理解,拥有世代相传的财富才能叫世家。” 她边说边想,脑子飞速运转起来:“精神和物质肯定要并重。只有精神没有物质,精神会流散,最多就是被别人继承了,有‘世’没‘家’。只有物质没有精神,物质也留不久,出不了三代就会返贫,有‘家’没‘世’。” 他赞许地点头。“那为什么会有世家?”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一开始应该是资质和时运的自然表现,人群中总会出现领袖。但往后走,出于生存恐惧和贪欲,人开始囤积物质,通过婚姻与家族把它们传给后代。” “生存恐惧和贪欲,这是重点。”他再次点头。“精神世界的财富是很难垄断的。不是说上层对下层的知识垄断,是说同一层次之间。一个科学家再全能,也不可能独占世上八成的知识,因为知识本身是无限的。但物质不是,物质有限。” “要创造新的财富,就需要更多人口,人口高速增长,就必须有新的风口来让物质跟着增长,这个轮子很难停下来。人出于生存恐惧和贪欲,会追着风口跑,但凡有点资本的玩家,入不入局都会陷入囚徒困境。”他望着手上翻飞的打火机,淡淡地讲述自己的观点。 “囚徒困境?”苍嘉而不懂。 “举个比较近的例子,剧集改编热。”他放下打火机,起身去接了杯水,“入局早的,不管是眼光辣还是运气好,反正改编的剧爆了。这个风口露出,跟风的马上进来抢滩占位,争夺原作版权。原作就像石油,看起来很多,不过是因为攒了好些年,存量始终是有限的。对入局者来说,谁也不知道这个风口的大风能吹多久,自己的哪一个改编会爆,江湖地位会不会被后来者替代,所以一定会作出尽量垄断s级、a级原作的决策。一旦有人这么操作,其他人就会急,要竞争只能加价,而一旦以远超预算的高价购入了原材料,其它环节的成本就得拼命压缩,为将来爆雷埋下隐患。” “对于没有入局的观望者来说,这件事更煎熬。他们会担心市场被改编剧占领,观众喜好也随之转移,逆势而行做原创剧集要赔掉底裤。而处于竞争白热化状态时,该领域内的一切资源都会变得稀缺,他们又会担心犹豫久了买不到好的原作,买了又请不到好编剧改编、找不到好剧组和演员完成拍摄,甚至‘买不起好原作’这个最简单粗暴的理由都能让他们焦虑到睡不着觉。这部分人有些是能看到囚徒困境的,他们可能会下意识觉得这不是好事,好的创作环境不应该是这样,但他们更怕没赶上这个风口,自己直接就被市场淘汰,根本等不到那个好环境到来。一旦进入这个思路,他们就会认为没得选,只能努力挤进去,因为就算只剩几口稀汤,那也比没有好。” “我明白了。”苍嘉而举一反三,“当观望者也入局的时候,在外围投机者眼里,这个领域就像一块刚烤出来的面包,又香又热,于是也会想办法扎进去吃两口,然后营造出一片虚假繁荣。” 荣霄飏喝了口水,把打火机收进口袋,看着苍嘉而。“所以你能把世家、垄断和扩张联系到一起了么?” 她垂眸沉思。 “世家,是在生存恐惧和贪欲的驱使下,为了保障后代利益而长期运作的,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一种有机结构。垄断……是优势群体为了长期占据有利位置而采取的高效生存策略,扩张……是要尽可能进入不同领域占据有利位置,以免新风口造就新贵族,形成新势力,甚至成为未来的主流,将自己从高位上挤下来。” 她抬眼看他:“所以我们享受着普通人羡慕的种种好处,却仍然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因为游戏规则就是优胜劣汰。只有通过各种方式与同阶层的人形成利益集团,才能挡住那些后来者瓜分蛋糕的攻势。” 他笑了笑:“你问我喜不喜欢风口,我现在回答你,不喜欢。” 他深深地凝视她,像要把这目光烙进她的灵魂。 “我不喜欢这个游戏规则,不喜欢人类社会的底层架构长得这么丑陋。” 苍嘉而心头一阵颤栗,久久不能言语。 闲聊电影会牵扯出这么深刻的话题,她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 她更想不到的是,荣哥哥会看得这么远,这么悲观。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甚至不知道能作出什么反应。 她的目光说明了一切,他懂她的感受,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可以赞同我的观点,但不要被我的喜好影响。就像我讨厌这个世界,并不影响你保持善良一样。” 你讨厌这个世界,可你仍然善良啊。她心头一痛,却无法将这话说出口。 门忽然被敲响,荣霄飏起身去开门,张姨提着两个大保温袋进来了。 “借人厨房要避开用餐高峰时段,今天我们就早点吃午饭。”张姨一边说一边准备把两袋东西放到床头的桌上,突然感觉氛围不太对,疑惑地看了看苍嘉而,跟她对了个眼神。 第56章 打算管我的事了?(上) 苍嘉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找话题岔开:“张姨又做了什么好菜?” 张姨没得到预想中的暗示,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打探,顺着她的话头答:“病人要吃清淡,所以你的单独做了。” “喔,是什么?”苍嘉而记起了那小半杯鸡汤,瞟了荣哥哥一眼。 他居然马上就接收到她的意思,回了她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张姨没有立刻解谜,而是先去把折叠床收了,把她买的那个折叠餐桌摆好,才把大一点的那个保温袋拿过去拆封,菜一样样地往外拿。浓香诱人的柱侯牛腩煲、鲜艳欲滴的荷塘月色和青翠的白灼菜心一一上桌,另外还有一个小碗装着爽口泡菜。 “今天他们家最新鲜的食材就这些,我全拿来用了。少爷这阵辛苦了,吃点牛肉补补。”张姨一边说,一边拆另一个保温袋,拿出来第三个保温壶和一个双层饭盒。 “清汤丸子是他们今天的主打菜,味道不错,我就带了半壶。”张姨继续叨叨,“这个饭盒是给小姐的。” 饭盒盖子揭开,上层是粗粮米饭,下层是……杂菜一锅拌?看起来就是在荷塘月色的基础上添了完整虾仁和两三种菌菇的加强版。 苍嘉而小脸快要垮到地上,荣霄飏难得地大笑起来。 “小姐你不要嫌弃。这个叫焖菜,做法很简单,能最大程度保持食材原本的味道,还经过了明星验证的,又丰富、又营养、又清淡、又好吃,还能瘦身。”张姨认真得不得了。 苍嘉而扁着嘴拿筷子挟了一小块藕片放进嘴里,又挟了一块杏鲍菇、一个虾仁,脸不垮了。 张姨的用心是尝得出来的,食材好,调味和火候也要控制得宜才能最大程度地凸显原味的优势,这么多菜一锅焖,还能保持每一种的特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谢谢张姨。”苍嘉而乖乖坐到床边,对着自己的饭菜心无旁骛,目不转睛。 荣霄飏早发现她是个隐形吃货,嘴上从不提,其实在这方面很有些自己的小讲究,这会儿这副模样,多半是在努力跟馋虫作斗争。 他望着她,嘴角带着个捉弄的弧度,去饮水机底下拿了个一次性杯子,舀了大半杯纯汤,再挟几片菜叶子放进去,送到她手边。 苍嘉而瞪他。 他笑得无声,却十分愉快,每一口菜都吃得香喷喷。 她朝他小小地吐了个舌头,先把那大半杯汤喝了,再慢慢吃饭。 他俩的小动作,张姨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吃完饭休息半小时,张姨监督苍嘉而把药吃了,然后提着碗筷和保温壶走了,说是要把东西还给餐馆,自己再回兰汀小苑歇会儿,准备晚饭。 苍嘉而要午睡,荣霄飏便又铺好折叠床,也躺下眯了一会儿。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醒,苍嘉而侧过身来看着他,问:“看谍战动作片好不好?”然后说了个片名。 “这个系列有五部,第四部主演不同不用考虑,剩下四部,你打算今天一口气看完?”他两手交叉枕在脑后,侧头与她对视。 “荣哥哥对第几部评价最高?”她摁下按钮抬升床头靠坐起来,拿pad翻网页。 “二。但如果不看一,对第二部的理解会有缺失。”他凝视她的侧脸,发现她瘦了点,下颌线显得有些锋利。 “三和五呢?”她追问。 “前三部的故事很完整,但第三部的对手水平不够看。第五部隔了很多年才拍,剧情相对独立,主要是满足影迷的期待。整体气质上尽量跟前作保持一致了,还是免不了英雄日暮。”他语气平平,苍嘉而仍然听出了底下隐藏的微妙情绪。 “那就看一和二。”她在pad上找到电影资源,拿遥控打开墙上电视,投屏播放。 “为什么会选这个?”他翻身起床,把她床边的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电视坐下。 她犹豫了一下才答:“看到电影海报就想到你,也说不上来哪里相似。” “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他头也不回地说。 苍嘉而一怔,抿嘴笑了。 电影主角是个失忆杀手,以非人手段训练出来的超级兵器,他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和目标,被本性中的良知引导着,开始寻找真相,然后遇到了此生挚爱。她是个普通人,却又不那么普通,她本能地恐惧着所有危险的事,可没有离开让她处于危险境地的他。解决了试图杀死自己灭口的上级以后,杀手带着挚爱过上了隐姓埋名四处漂泊的生活。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过去的阴影一直纠缠着他,挚爱代他死去,他痛而反击,誓要查出真相。超级兵器的可怕之处反噬到它的制造者身上,被掩盖的丑恶终于曝光,杀手的记忆也被触发,他意识到自己过去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工具,而挚爱的死唤醒了他的人性。他突出重围,去寻找当年的暗杀目标的女儿,向她承认自己的罪行,只因他以血和泪铭刻了“挚爱死去而自己不明真相”的剧痛。 第一部的剧情相对俗套,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苍嘉而仔细想了想,发现重点在于男主演对杀手的诠释,他太有实感,太立体,像是随时能从屏幕里走出来。第二部开场没多久女主角就死去,这个系列的特殊气质从此开始显现。杀手的行为太有说服力太震撼,人格魅力拉满,而电影本身克制的叙事方式、极快的节奏、冷硬的色调和相得益彰的原声,也非常高级地烘托了这个角色的悲剧感。 杀手是一个典型的悲剧英雄形象,以强大的理性统驭这具人形兵器身体里隐藏的暴力、高度紧张、焦虑、极端愤怒……他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可怕的清醒,永远目标明确,永远以最高效的方式达成任务。而良知,或者说爱,是他唯一的“弱点”。 苍嘉而好像有点明白荣哥哥为什么会喜欢这部电影,并视它为最。 第56章 打算管我的事了?(下) “他的笑容好少,第一部两次,第二部只在照片里。”她真实地心疼着杀手,心疼这个虚构的角色,“第二部连话都很少了……” “148。”荣霄飏突然说,“第二部他的台词只有148句。” 话题瞬间转移,苍嘉而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呆:“你看过多少次?” “记不清了。” 他是有多爱这部电影?又是怎么利用时间的?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学习上了,不是上课就是练琴唱歌画画,不常娱乐。他只有比她更忙的?为什么还能对自己喜欢的影片熟悉到这种程度?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嘉而,我的童年跟你不一样。”他在电影漫长的片尾中站起身,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她,重新坐下。“你跟你爸不亲,但起码还有妈妈守在旁边。我在老家待到初中毕业,每年跟我爸最多见两次,清明和过年,跟我妈也只能见四次,每次最长三天,我最熟悉的画面就是老宅里没几个人的那种陈旧和空荡。” 他拿来遥控关掉电视,房间里顿时一片安静。“正常学业之外当然有家教课程,但我学得快,只要一半时间就能完成任务,后来刻意提高学习效率和专注度,这个时间就缩到了三分之一。我威胁老师,如果把真实情况报给我家里人,他们就会失去这份工作。那些年省下来的时间我几乎都拿去看电影了,瘾大的时候可以连续几晚不睡觉,或者只睡两三个小时,直到开始习武。” “……”突然知道了荣哥哥这么多私事,苍嘉而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说。 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未来要站在宾城金字塔尖上的人,原来从未体会过家庭的温暖。陪伴他的是老宅的空寂、不能与普通孩子交朋友的孤独,而电影和它描绘的各种光景,或许是他那些年唯一的心灵安慰。 可她不想说出任何怜悯他的话,那是一种不尊重,只轻声表达了另一个看法:“时间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时间很公平,但天赋不是。”他像没看出来她的情绪变化,淡淡地说,“你再努力,没有好用的脑子,也不可能长成今天这个你。” “可是有时候念头太多会很难受。我以前因为这个头痛过,要不是学会了专注,能屏蔽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能现在已经有惯性头痛了。”她望着他,“你不也有失眠的问题么?” 他蓦地一笑:“怎么的,打算管我的事了?” “我哪敢。”她小声嘟哝。 “试试。”他边笑边鼓励。 她拿pad挡脸。“不干,我才不跳坑。” “哪来的坑。”他笑出声来。 “不知道,反正我不干。”她继续耍赖拒绝。 他伸手把pad拿开,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很认真:“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苍嘉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话如同魔咒,带着致命的蛊惑。它化作一张网,将她那激烈颤动的心脏牢牢裹住,让她一瞬间充满无限遐想,同时又陷入无限的慌张与恐惧。 她想找回面对高森的步步紧逼时,自己所拥有的那种清醒与机敏,可此刻它们都被慌张与恐惧的乌云覆盖了,整个脑子糊得像倒进了一锅热粥。情急之下,她掀起被子盖住脸,不想再对着他的眼睛。 他的笑声穿透了被子,扎得她满心羞耻。 一股子莫名的不甘和不服冒出来,她猛地抬手把被子一压,也不在意已然涨红的脸泄露了她的不淡定。“你现在还经常看电影么?” “不常,没时间。”他眼底笑意未消,又添了一份没摸准她脑回路的好奇,“为什么问这个?” “那以后每周日下午都来陪我看电影,风雨无阻。”她逼自己与他对视,“我说你就听。” 他意外地“啊”了一声,笑意变得温柔:“好。” “还有。”她索性强横到底,“我有事可以不看,但我如果要看,你必须到。” “嗯,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仍然温柔地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她又受不了了,再度把被子一掀盖住头。 张姨提着晚饭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上的人在被子里拱成一团,旁边的陪护笑得眉眼弯弯的场面。 要不是医生来查房,顺便给苍嘉而左手换药,她能在被子里装睡装到饭也不吃。 病人的特供晚餐还是焖菜,食材换了,仍然色彩鲜艳营养丰富,另外还配了一碗浓稠的南瓜羹,看起来十分治愈。荣霄飏的是鲍汁扒海参、双椒炒松茸、上汤豆苗,他非常好心地又舀了一碗豆苗汤给苍嘉而。 “谢谢荣哥哥,我喝南瓜羹就可以了。”她淑女得不能更淑女,不接他的招。 荣霄飏暗笑。 饭后一应琐事处理完毕,张姨回去了,又剩下两个人默默相对。 苍嘉而在房间里贴墙绕了几圈当作散步,感觉自己状态恢复了大半。“我觉得明天可以出院了。” “出院可以,回兰汀小苑养着。”荣霄飏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却不容反驳。“反正你靠自修也能追上功课。” 自修都给他算进去了,她有点无语:“……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他心里陡地一紧,装傻充愣:“多的是,比如世界首富的银行账密。” “……荣哥哥你也会说这种话。”“没水平的”四个字她压在舌头底下没讲出来,心里都想翻白眼了,却又忽地反应过来,这种回避态度……是在隐瞒什么? ……他知道的比她以为的多? 她脑子里一阵乱,突然记起他刚认识知知时就私下打听过她的事。后来他坦率地道了歉,她便没有再多想,但这一刻,那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又再度浮现。 更多的记忆纷至沓来。因对他的第一印象而生的戒慎心,对双方立场和处境所作的理性判断,拆画那天的紧张警惕,对他与高森的关系的猜测……情绪急转直下,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每一个变化都落在他眼里,氛围立刻变得古怪,令人如坐针毡。 她不自在,荣霄飏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句话刚说出口他就知道搞砸了,这两天状态太过松弛,让他丧失了警觉性,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给她闻出了不对劲。 她真的太聪明太敏锐。 荣霄飏心头又抽痛起来。 这样的轻松愉悦,为什么不能是真实的、平淡的日常?为什么他不能诚心诚意去照顾她保护她,为什么她不能理直气壮地信任他接受他?为什么他们之间非要算计和防备? “我说这种话哪里不对?”他淡淡地问,笑意停在脸上,却已消失于眼底。 “……不符合你的形象。”她亡羊补牢地掩饰着情绪,回到床上躺下,声音却干巴巴的。 他像是真的在好奇她的评价,继续淡笑着问:“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 第57章 死局。(上) 她知道氛围已经不对,停止谈话可能更好,但她心头又燃烧着小小的不甘,她甚至理不清这种不甘是怎么一回事,可它就是执拗地想要挽回正在消逝的什么东西。 于是她真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我心里,荣哥哥是伤痕累累的天之骄子。” 荣霄飏的心,疼得几乎让他喘不上气,声音却平淡得不带任何情绪:“嘉而,这算是一种可怜么。” 她看向他,眸光泉水般清澈:“不是可怜,也不是把伤痕当作某种荣耀。就只是,陈述……我所知的事实。” “客观评价我接受。”他又笑了笑,神色柔软下来,“嘉而,不要给我戴光环。我不关心别人怎么看我,但在你这里,我不想因为‘聪明’两个字,就失去试错犯傻的机会。” “嗯,我明白了。”她压下心头那些仍在时不时蹿动的惊疑,安安静静地躺回床上。 荣霄飏起身铺好床,关掉顶灯。 “荣哥哥,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苍嘉而侧过身,静静地望着坐到折叠床上的他。 他脱了鞋掀开被子躺好,闭上眼睛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日复一日地上学、家教,看电影。唯一值得提的,大概就是被电影拓展了视野,以我预计不到的那种深度和广度。” “看了那么多,现在还喜欢电影么?”她不知道自己那个“周日下午看电影”的要求会不会强人所难。 他轻轻摇头:“再快乐的事都有它的阈值,眼光高了就会挑剔,没法避免。现在也不至于不喜欢,就是淡了,陪你一起看倒没有问题。” 苍嘉而想了想,说:“荣哥哥,你帮我选片。” “好。” 她沉默一会儿,又把话题拽回到他的经历:“习武是什么感觉?” 他反问:“你小时候跳芭蕾是什么感觉?” “应该没多少参考价值。”她想了想,说:“学的东西多,妈妈就不希望我有太大的压力,本来也不是要成名成家,所以每次练习的时间都不会很长,我觉得累或者有厌烦情绪,她就会叫停,等状态恢复了再继续。反而因为这样,我对学习没有排斥感,自然而然就维持到现在。”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确实很不一样,不过目的不同,也不奇怪。我习武是为了制怒,练基本功的过程就非常枯燥,师父后来说就是特地用这个来磨我。他带我去看过传统的锻刀,说练基本功就像反反复复的淬火过程,是在去除我心性里的杂质。” “啊,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他身上那种少年老成的气场,是靠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难怪他走到哪里都有种能镇场的笃定,那是一个武者的自信。 “睡觉,问号小姐。”他全程闭着眼睛,似乎早就想睡,只是捺着性子在陪她聊天。 苍嘉而见他这模样,便乖乖地应个“嗯”,然后又追加了一句“荣哥哥晚安”,戴上眼罩躺平,放空大脑。 “晚安。”他听到她翻身,便也跟着翻身,在她戴好眼罩的时候睁开双眸,静静地凝视她。 她大概也是困了,很快便睡熟。 他却这么看着她看到半夜,沉默难言。 隔天一早张姨过来,荣霄飏已经离开了。 张姨说接到少爷的电话,让她全权处理苍嘉而出院的事宜,助理会到学校取手机送去兰汀小苑。 苍嘉而觉得有点怪,又说不上来,只好照安排行事,吃完早饭让医生例行检查过,等张姨办完手续,就裹得十分温暖地坐上了回家的车。 到兰汀小苑没多久,荣霄飏的助理就来了。手机几天没用,电量耗尽,正连着个充电宝,苍嘉看电量已经有三分之一,便立刻开机打给德真医院,了解妈妈的情况。 席真一切如常,苍嘉而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又立刻想起了苍一骁,想起了那些她可能不想看的消息。 知知的嘱咐在最顶上,说是从荣哥哥那里知道了一切,让她好好养病,不要思虑过多。 高森的消息排在知知后面,全是语音条,满满都是只打听到她浑身是血地被荣霄飏带走、不清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焦灼和迷惑。这份心意是真实且真诚的,但她目前没有精力应付,还是直接略过了。 后面是桂桢和傅希宁的,她瞥了一眼没有点开。 再下面是赵星质和白兵的。赵星质是听说了她的事专门来问候的,她礼貌回复,表示感谢。白兵则是报告吕忻欣的新动态,说她可能被弟弟那位好朋友霸凌了,但白兵只是无意中听到室友打电话时说了一句“她活该”,具体情况无从得知,所以只能说“疑似”。苍嘉而回了个“好,谢谢”。 另外还有一条苍嘉兰的短信,一小时前刚收到。她没有加这对兄妹的好友,平时非必要都不会打电话,看短信发送时间应该是在课堂上,语气急不可耐,内容却实实在在地让她愣在当场。 [姐姐,你没想过苍家还有一笔u国远房亲戚的遗产?知道什么叫命不该绝吗?] 她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确定从没听说苍家有这样的亲戚,妈妈提都没提过。爸爸肯定也是不知道的,起码是没有联系过的,不然怎么会被逼到那个份上。 所以这是个巧合吗,刚好在落难的时候碰到救星?真的会有这么巧?她很难相信。 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个念头,荣哥哥那么早就离开医院,是听说了这件事,赶回去商量对策了。她舒口气,原来如此。 可……接下来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她心里一时之间完全没数。 那笔遗产的数额决定了父亲能做多少事,当然,他不可能因此就获得与荣家正面对抗的力量,但她并不确定父亲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经历了数日的折磨和羞辱,会不会走极端作出不可挽回的决定? 她不自觉地捏紧左手,扯到了伤口,“嘶”地轻吸一口气,又马上放松。 第57章 死局。(下) 被痛感这么一刺激,头脑倒是开始变得冷静,她进书房关上门,坐下来认真思考。 苍家和荣家已经撕破脸,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别说荣家不可能在此时对苍家示好,就算真这么做,父亲也不会相信,荣伯伯恨他害了妈妈,手上还握着他买凶杀人的证据,他没有胜算。 那荣伯伯会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而推翻交易,把证据交上去,让父亲吃牢饭?苍嘉而觉得不会。她虽然并不了解荣伯伯,但就是相信他会遵守诺言——他不会失信于她,不会在告诉她用那个证据救下她和妈妈并要了一亿的封口费以后,又出尔反尔出卖她父亲。 可父亲相信这一点么? 她对自己摇头。他不会的,他要是有能力报复,一定会把荣家整到家破人亡。可他没这个能力,又有把柄在荣伯伯手上,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拿这笔钱偿清债务,然后远走高飞。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遗产的数额上,它够花么? 如果不够花,情况会变成什么样?苟延残喘? 不,看苍嘉兰的语气,肯定是够的。 如果苍家能靠这笔遗产缓过来,接下来会是正面商战么? 前面这一个月,一切虽然是暗中进行的,但并没有掺水,荣家是实打实地让苍家陷入了绝境。苍家在吞了席氏拿到大单的情况下仍然一败涂地,又如何在谷底靠这点外援打翻身仗?怎么想都没可能。 所以父亲的最优选择还是尽快逃出宾城,可他肯定走不了。她现在想到了这一点,荣伯伯和荣哥哥就已经在封路了,苍家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最糟糕的可能性:鱼死网破。 她感到窒息,拿起手机给叶知知发消息。 [知知,我出院了,你现在方便电话吗?我心里好慌。] 等了十分钟,叶知知才回复:[我在搞训练,中午有空,我打给你!] [好。]苍嘉而看了看时间,不到十一点。 不能这样干等,必须找点事来做。但是手上有伤,除了自修功课没有别的可选项,她只好努力投入到学科补习中。 然而这一回脑子完全不听指挥,总是不自觉就会冒出一些可怕的画面,让她心惊肉跳。 苍一骁已经做过买凶杀人的事,不可能想不到第二次、第三次。 她焦虑得坐不住,在房间里快步走来走去,问自己是不是想偏了,最后是不是真的只剩这一种可能性,寻找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它,拼命尝试让头脑冷静下来。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她能推算出来这个结果,荣伯伯和荣哥哥也会想到,他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他们一旦遭遇暗算,那父亲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她应该怎么办? ……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坐回到椅子里,捂住了脸。她不可能再去劝父亲,不可能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去戳穿什么,哪怕只是挨边提一提都不可能。他被逼债、处于无援的弱势地位的时候打来电话,她还有立场说点什么,现在她找不到任何理由了。 现在的她,完全是苍、荣两家之间的夹心饼干,她不站出去,事情就不会搅到她身上,她但凡表个态,事情都会变得更复杂更糟糕。 她甚至没法去求荣伯伯。他不可能放过父亲,否则就是给自己留后患,而荣哥哥说她父亲最糟糕的结果是生不如死,那她该怎么说?饶他一命还是给他个痛快? 如果她真的去求了,妈妈和外公外婆的账又怎么算?在这笔账面前,她该怎么去交代? 死局。 想到这两个字,苍嘉而忽然冷静下来了。 走不通,那就接受现实,待在这里不动。 荣哥哥都不想戴光环,她何必对自己诸多要求? 她走到书柜前,望着玻璃上倒映的那张熟悉的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 ——你总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原因在哪里? ——真的是因为亲情?你对父亲有那么多期待么?还是被所谓的孝道观念绑架了? ——或者是“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观众”的表演欲作祟?那么观众是谁?你要让谁满意? ——又或者,你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你去做了什么,还做到了,是不是就可以收获“站上了某个高地”的成就感? ——承认,你想做些什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安心而已,跟亲情没多大关系。 ——何况,你就算什么都不做,谁又能真的拿你怎么样?那些指责只是你脑子里的臆想,不是现实。 ——现实是,眼下你担心的事全都没发生,而你对它们没有丝毫的控制权,你只能管好你自己。 ——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这是一种自大和自恋,你的潜意识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现状,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看清楚事实,你、什、么、也、做、不、了! 对着玻璃倒映出的那个人,她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 这是一种自我解脱吗?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掀开心底里所有隐秘的念头,血淋淋地去面对“人性本没有那么温情”的真相? 原来人性不是本善的?好残酷啊。 她离开书柜坐回桌前,额头抵住桌面,闭上双眼。 半晌,她拿起手机,把苍嘉兰的短信截了个图发给荣霄飏。 电话响,她沉默地接起。 “嘉而,苍嘉兰的行为很可能有人指使,想拉你下水把事情搅浑,你不要掺和。”荣霄飏的声音格外冷静。 她愣了愣,露出个苦笑:“我没想到这个。” “我告诉你也一样。”他顿了顿,“你最好在这件事里面隐形,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不管外界有什么动静,你都不要理会,安心过你的日子。” “嗯,我懂的……荣哥哥,你和伯伯,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她还是忍不住把对他们的担忧说出了口。 “放心。”他的声音柔下来,“我先代我爸跟你道谢。你要是觉得不ok,下次让他亲自来。” “不用不用!”她下意识直摆手,又马上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开心,笑容比刚刚要舒展了些。“谢谢荣哥哥。” “这阵不要回学校,有考试就让老师线上发题给你。”他又嘱咐道,“请假的事我让助理去办了。” 他这一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加过班上的任何人,包括老师。 “我感觉自己像个编外人员,开学没一个月就连续请假,也没进班级群。”她自嘲。 “你在意这个?” “……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好像有些麻木了。” “都会过去的。”他轻声哄她,“再十来天就放长假了,到时带你出去玩。” “啊!”她都忘记快要过节了。 第58章 日见!(上) “心情好些了?”他的笑声低低地传过来。 “嗯。”他一提出去玩,她就有点好奇,“过节去哪里?” “不知道。”他笑声大了些,“实际上是为了哄你开心突然想到的,完全没计划。” 她愣了愣,也笑了:“要是很忙的话,也不用出去的。” “我又不是铁人,也想放假的。”他故意叹气,“别说什么不出城也可以。不可以。不出去我就没法真正休息。” “好,我懂了。谢谢荣哥哥。”她一边笑,一边乖乖应道。 “其实应该是我谢你。只有陪你,我才能毫无负担地喘口气。”他又笑,“挂了,我去干活了。” 苍嘉而挂断电话,定了定神,安心自修补习。午饭后叶知知电话来,她便回书房把近期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好朋友,包括打电话之前意识到的那些本性自觉。 “嘉嘉,我好庆幸有荣哥哥照顾你,真的。不然像那天晚上发生那种事,没有人像他那样时刻留意你的情况,我都不敢想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叶知知的语气里真切地传递着后怕,“高烧超过40度是有可能出人命的。” “嗯,我很感激他的。”苍嘉而轻声说,“可是……昨晚他的那个反应,我到现在都没消化。虽然他后来说的话也是事实,我确实对他有滤镜,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去符合这个光环打造的完美形象,但那一瞬间的猜疑和恐慌感,现在还梗在心里。” “可你也分析过了,他想对你不利,多的是明面上的方法,干嘛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叶知知也觉得这事无解,转念又说:“我不是要劝你放下防备,是觉得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正常反应。不一定是他有什么危险,而是你警惕性高,这又不是坏事。你觉得不对劲的时候,适当地跟他拉开距离就是了。” 苍嘉而舒了口气:“知知,你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所有的纠结到你这里都能马上疏通。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能跟你做朋友的人都是幸运儿。” “nonono。”叶知知的语气自带动作效果,苍嘉而仿佛看到她在那边摇手指,“嘉嘉,这可是你的特权,别人根本没机会看到这一面的。队友眼里我就是个能跟着箭一起冲向靶子的大直女。是直率的直,不是性向的直。” “哈哈哈哈哈。”苍嘉而笑出声来,“你性向不直了吗?” 叶知知从善如流:“那我改一下,是直率的直,更是性向的直。” 两个人笑了一阵,叶知知又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苍家的事你一定不要去管。荣哥哥告诉我以后,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的意思也是这事没救,除非苍家有天大的机缘找到一个能跟荣家抗衡的靠山。但宾城哪有这样的靠山?宾城以外的,那又是远水不救近火,再说了,谁会专门为了护着苍家去跟宾城第一家族唱对台戏?” 这个思路是苍嘉而没想到的,她怔了一下,心头生出无奈:“说到底还是要有足够的价值。我爸要是有这个价值,懂得怎么经营,这些事可能都不会发生。爷爷奶奶走得早,他又把叔叔和姑姑逼得都离开了宾城,还害了妈妈……现在出了事没有人给他出主意帮忙,也找不到靠山,完全是自作自受。” “嗯,他心眼就那么大,他的家里只装得下那母子三个,所以你不要想着去帮他了。反正你都把自己挖得那么深,那么冷酷地说服了自己,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叶知知对好朋友的任何转变都无条件接受,完全不介意她的心路历程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只是说着说着突然又口气一转,“哦不,有个人例外,荣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 绕一大圈,话题又回到他身上,苍嘉而有点无语:“知知,你要么还是放弃外面的森林,专心跟荣哥哥这棵树培养感情。” “嗐,怕我又跟上次一样调戏你,先下手为强堵我嘴啊?”叶知知啧啧两声,“那我讲的是不是事实?是不是只有他能把你怎么样?” “……你赢了你赢了。”跟好朋友斗嘴苍嘉而实在斗不动,只怕越说越过界,赶紧认输。 叶知知笑了一通准备挂电话,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补充道:“你反正要养伤,也没多久就要放长假,不如干脆在家一直休到节后再回学校。前阵那么累,又是吕忻欣又是高森又是那对招眼兄妹的,一天天没完没了,待家里这些人都不会来烦了,正好放心休息。没人来吵你,荣哥哥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嗯,好,我会去请假的。知知你也要好好的。”苍嘉而下意识点头,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对了,过节的时候我们到你那边去玩两天,我去跟荣哥哥商量。” “耶!这个可以!”叶知知声音都亮了,“哇,我现在就开始期待放假了!” 苍嘉而也笑得眼睛弯弯:“嗯!节日见!” “好的!等你们来!” 电话挂断,苍嘉而的心情彻底明朗了,联系班长请了假以后又加了班级群,下午的时间聚精会神地补课,晚上看完剧本早早地便睡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苍嘉而过上了从未有过的清闲日子,每天除了自修功课、去医院探望妈妈,也就是到琴房练练嗓、跳跳舞,心情好就找部电影看,有时候晚上会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靠在床头默默地画画。 偶尔她会想起那位喵姐姐,想起无名餐馆的菜,念头转了转又打消了。多事之秋,手上的伤没完全痊愈,还是少出门。 中间她给荣霄飏打了电话,表示了想去户城玩几天的意愿,然后长假前倒数第二天,荣霄飏的出游计划都安排好了,但他只是知会了此事,并没有把具体行程告诉她。 苍嘉而早习惯了,这些坐高位拿主意的人,愿意提一句“都安排好了”已经非常给面子,被安排的人多问一个字都是不懂事。 第58章 日见!(下) 两人长假前一天下午出发,荣霄飏上午就到了,仔细检查了苍嘉而手背的伤。 伤口已经愈合,掉痂的地方呈现新皮肤的淡粉色,但表面的凹凸不平非常明显,看起来是要留疤的样子。 “节后回来去医院,看怎么做修复。”荣霄飏微微皱眉看向她,“这段时间要不要戴手套?” 苍嘉而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被人看见。” “行。”荣霄飏往沙发背一靠,摁亮手机开始工作,过会儿又说:“问了叶知知,她们提前一天休,但只有明、后两天假期。户城的娱乐项目没多大意思,她选了出海。” 已经帮苍嘉而收拾好行李的张姨一听,赶紧去追加泳衣和防晒用品。 苍嘉而从小待在宾城,很少出远门,出海更加没有过,像个假千金。她不是很清楚出海能玩些什么,默默地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条目,看了两三篇相关从业人员的知识分享,心里才算有了底。 中午吃完饭,两个人赶去机场,四个保镖随行,傍晚天黑前入住户城宝运酒店总统套房,晚上近赏大都市cbd繁华夜景,白天远眺灿烂海景。 苍嘉而对套房的奢华装饰和丰富功能毫无兴趣,进屋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就坐在了阳台的单人沙发上。 荣霄飏看着她,等保镖把行李提进来然后退出房间,才问道:“叶知知明天早上才能过来,今晚你一个人睡觉没问题?” 苍嘉而瞥一眼宽敞的主卧和次卧,一脸疑惑:“你另外开了房间?” “不是。”他笑笑,“怕你出远门没人同房间会认床。” “啊,没关系的。”虽然她好像确实是第一次在外地独自一个人睡,但他在隔壁不是么。 “你要主卧还是次卧?”他又问。 “次卧。”房间小一点,显得温暖一些。 她话音刚落,套房大餐送来了。单子上的菜名写得花里胡哨,说穿了就是佛跳墙、脆皮乳鸽、芙蓉蒸斑球、时蔬五彩羹、凉菜二花碟、热带水果拼西点,另外还附了一支红酒、一壶鲜榨果汁。 “这么多,两个人吃,好浪费。”苍嘉而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惜物,在家里吃饭,菜量是控制了的,菜色多一点问题也不大,所以现在看到套房大餐菜多量足,想到吃不完会被倒掉,就忍不住小声唠叨。 荣霄飏弯了弯唇:“可以把自己吃的盛出来,其它的给保镖。” “嗯,好。”苍嘉而马上动手,从餐车下层拿了碗碟出来,把自己的份盛好摆到餐桌上。 荣霄飏也如法炮制,然后开门叫保镖把餐车整个拖出去,包括那支红酒。“酒可以拿走,别被我发现你们在岗的时候喝。” 保镖先是意外,然后面露喜色。“谢谢少爷!” “是谢谢小姐。”荣霄飏说。 “谢谢小姐!”保镖朝苍嘉而鞠了个躬。 总统套房的大餐当然没得说,但苍嘉而还是更喜欢家里做的,总觉得更安抚胃。她没把这话说出来,荣霄飏看出来了,她明显更喜欢张姨的手艺。 两个人吃完饭出门散步顺便看看风景。作为第一海港城市的户城有鲜明的洋派风格,与处于内陆的宾城完全不同,但苍嘉而对这种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色没太多感触,甚至觉得户城的路没有宾城好走——宾城是老牌旅游城市,市政建设做得非常细致,多数行人步道跟马路之间没有台阶,十分方便。 荣霄飏是真的非常引人注目,苍嘉而平常不怎么留意路人视线的,都好几次看到擦肩而过的女孩子赤裸裸地盯着他。两人前进的方向是户城最大的商业街,越往前人潮越汹涌,苍嘉而一想到这种视线会越来越多就不乐意走了,果断折返回酒店。 半路叶知知的电话来了,她发出一阵“啊啊啊为什么明天才能见到我的小嘉嘉”的干嚎,声音大得荣霄飏都听见了。 “想见面也不是不行,现在去训练基地。”他弯身凑到苍嘉而手机旁插话。 他气场太强,苍嘉而感觉左半边身体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知知倒是马上大声拒绝:“别来!一是远,二是麻烦,讲不了几句话你们又得往回走,还耽误嘉嘉休息。” 荣霄飏笑,直起身来不再出声,苍嘉而跟叶知知聊了一会儿近期看的剧本,进酒店大堂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还早,不到九点,荣霄飏拿着笔记本进书房,说还有点工作要忙,嘱咐苍嘉而早点睡,养好精神。 苍嘉而找了本电子书来看,磨蹭了将近一小时才进浴室洗澡。浴缸旁边围了一圈玫瑰花瓣,香得不行,她瞥了一眼,打开了淋浴喷头。 等她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次卧门口已经站了个守卫——四个保镖里面唯一的女保镖,原来是起这个作用的。 她向女保镖点了点头,进房间关上门,给荣霄飏发消息。 [荣哥哥,谢谢你。] 他秒回:[什么事情要谢?] 嘉:[房门口的女保镖。] 荣霄飏:[这也值得谢。] [值得。]值得为你所有的体贴细致道谢。 荣霄飏:[好,收下了。赶紧睡,晚安。] [嗯,荣哥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总统套房的床非常舒适,柔软又兼有足够的支撑力,苍嘉而一躺下就感觉到温暖的包裹,整个身体不由得就放松了。她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突然意识到荣哥哥其实变了不少,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现在会询问她的意见,比如让她选择主、次卧,而不是直接安排她睡哪一间。 她迷迷糊糊地回想,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有什么事情引起了这样的变化么? 但睡神在她找到答案前先到达,她沉沉地陷入了黑甜乡。 隔天早上七点,苍嘉而朦朦胧胧听到门铃声,人还没全醒,跟着又听到叶知知跟荣霄飏的对话,才眼睛一睁赶紧起床换衣服。 她收拾好了开门,女保镖欠身示意,下班离岗。 知知也没管好朋友尚未洗漱,直接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又是端详她的脸,又是看她左手,心疼地说:“我的小嘉嘉病瘦了,下巴都尖了。” “这阵都有好好吃饭啦。”苍嘉而抬手掩嘴打个哈欠,“会养回来的,安心安心。” 荣霄飏穿了一身暗蓝色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突然来了句:“你们真的很亲。” 第59章 苍大师,我信了哦!(上) “那当然!”叶知知松手放苍嘉而去洗漱,“我可是一眼就认定了嘉嘉,毫无理由,不需要原因,这就是命定的缘分。” “嗯,很难得。”荣霄飏正说着,门铃响了,他起身去开门,餐车推进来,是早餐。 一层是中西糕点,十来样,二层是粥和热饮,四五样,每样都做得十分精致,热腾腾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 苍嘉而刷着牙出来看了一眼,瞬间就觉得饿了,于是抓紧时间洗漱。 半小时后三个人上了一辆低调的轿车,保镖的两台车一前一后护送,赶往一小时路程外的叶氏港口。 路上两个女孩子的聊天内容只有两个话题,叶知知新追的偶像剧、叶知知的训练。三个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哪怕互相都心里有数,也不宜在这种场合提,比如高森,比如苍家的事,而对于两个女孩子来说,她们之间的秘密是更加不可能当着荣哥哥的面来讲的,于是氛围就有些微妙地古怪起来。 所幸叶知知的清醒恋爱脑永远能引起新话题,她毫不遮掩地表达着自己看偶像剧时的上头感想,苍嘉而便也没有太把古怪的氛围放在心上。 到了港口,三个人外加六个保镖上了叶家的游艇,没一会儿船便缓缓驶向远处蔚蓝的海。 苍嘉而站在主甲板上看着近处的海面,户城海岸边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清澈了,水是浑浊的黄色,并不讨喜,让她想起宾城的天空。宾城入秋就开始渐起雾霾,加上天空中厚积不散的云,到了冬季就容易让人心情低落。但户城的天空很干净,大概是因为靠海风大,吹散了空气中飘浮的颗粒,越看得远就越澄澈,与远处的海平线连成一片旷达的蓝。 出了港口,游艇飞快加速,风变大了,苍嘉而想着要回舱内加件外套,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肩头添加了一层温暖,另一双手又给她戴上了包耳朵的毛线帽。 披衣服的是荣哥哥,戴帽子的是叶知知,她恍然之间有种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感觉。 “有没有晕船?”叶知知问。 “没有。”她连utv都适应良好,船当然也没问题,于是忍不住笑,“我有这么娇弱吗?” “倒也不是。”叶知知有一说一,“你没出过海,前阵又发高烧,万一没适应好被海风吹病了,那又是得不偿失。” 荣霄飏赞同:“先裹一会儿,适应一下,海面光反射大,会升温,到时候再看情况要不要脱。” 他一说光反射,叶知知就被提醒了:“等下,我去拿防晒霜,别把嘉嘉晒伤了。” 她向来听话,乖乖地答了个“好”。 港口在身后飞快地变小,融于海岸线,前方的海面无限延展,与天际线相接,视野被深深浅浅的蓝占据。阳光赤裸裸地照射下来,被带着些寒意的海风中和了毒辣感,倒也还算舒服。 叶知知拿来防晒霜,两个人把露出来的皮肤厚涂了一层,然后手拉着手登上船顶的休闲甲板,欣赏了一番万里无云的海景后,便坐到躺椅上架起墨镜喝着饮料双双放空。 荣霄飏没跟上来,留出空间给她俩聊天,但这里显然也不是可以聊私密话题的地方,两个人的对话便还是集中于视频拍摄、电影和偶像剧了。 因为全都与“拍摄”有关,苍嘉而突然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动物摄影师,便问起了他:“大草原上跟拍的摄影师叫什么名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 “他姓氏比较少见,熟悉的悉,悉昂,昂扬的昂。我们都是叫他英文名sean。”叶知知拿起桌上的冰柠乐嘬了一口,爽得打了个激灵,“我没有联系他。他发过两个链接,一个是视频,一个是高端旅游线路推荐,照片都是他拍的。我感觉更像是那种……叫什么,客户维护?就让你记得他,下次有需要还找他。也没什么不对的,但我就是有点膈应。他怎么不发给我爸妈?不就是觉得我年纪小更容易掏钱包么?甚至他可能知道我对他有好感,特意利用这一点搞推销,所以我没回复他。” 苍嘉而有点热,取下帽子,把荣霄飏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想了一会儿说:“你分析的也没错,但我觉得可能也不只这一个方面的因素。” “怎么说?”叶知知脸上写着问号和期待。 苍嘉而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你还是很喜欢他嘛。” “我也不想啊,谁叫他又帅又野。”叶知知“啧”了一声,“要不是没忘记他,我干嘛介意这种细节,他推销管他推销,我当没看见就是了,不高兴拉黑删除都不带眨眼的。” 苍嘉而继续笑:“你都说他又帅又野了,那你觉得他是那种会刻意去做客户维护的人吗?” “我就是不确定啊,他那种性格,谁摸得准。”叶知知看她盖着外套很舒服的样子,也把旁边搁着的薄毛毯拎过来盖着,然后伸了个懒腰。 “一开始是怎么联系到他的?”苍嘉而找到另一个角度来分析情况,“如果是熟人介绍的,那他可能真的有客户维护的习惯,如果不是,那还可以再琢磨一下。” “我找到的咯。我爸妈根本就没考虑这事儿,说谁的提议谁解决,我就去搜了几个关注的旅游资讯号。他们的领队多半也是专业摄影师,我喜欢他的照片,就去联系了。”叶知知吁了口气,“就算他不是单纯地维护客户关系,他又没说别的,那也没多大意思啊。” “才一个多月,就给你发了两条,这不能证明什么吗?”苍嘉而隔着墨镜看向好友,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你们刚回国没多久,短期内肯定不会考虑再次出游,真要做客户维护,不会选这个时间段?就算有这个考虑,多半也是想要通过你们找到新客户,场面话总要说几句。反正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想,但是他又没说别的。” 叶知知摘下墨镜,用惊讶的眼神上下打量死党:“苍大师,我信了哦!” 第59章 苍大师,我信了哦!(下) “什么苍大师,好难听。”苍嘉而作势嫌弃,又嘻笑出声,“知知,你很好看的啊!不是只有五官身材优势的好看,而是那种健康、明亮、特别有生命力的好看,谁不会被你吸引啊。” “太爱你啦嘉嘉!”叶知知掀开毛毯,一个大跨步过来抱住好朋友,然后猛蹭她的脸,墨镜都给蹭歪了。 两个人闹了一阵,叶知知回到自己的躺椅上,重新盖上毛毯,笑得满面飞红,然后开始矫情:“他不会嫌我小吗?” 苍嘉而配合得非常到位:“那他怕不怕你嫌他老?” 叶知知捧着自己的脸,目光逐渐迷离:“两条消息而已,被你这么一分析,我……我真的要陷进去了。” “你也可以做点什么,让你们之间的联系不止两条消息。”苍嘉而表现得越来越像狗头军师。 叶知知马上拿手机解锁:“要不给他发个消息?祝节日快乐啥的。” “他有没有更新动态?有的话看一下,有的放矢比较好聊。”苍嘉而继续给出合理建议。 叶知知手上快速操作:“有哎!他……啊?!” “怎么了?”苍嘉而被她这一声尖叫吓到了。 “他他……他在户城!”叶知知手都抖了,“昨天晚上发的动态,定位是机场!说是停留三天,让朋友们赶紧来约!”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苍嘉而脸上,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慌,还有无数粉红色的幻想泡泡从她眼睛里往外冒。 苍嘉而头一回见到死党恋爱脑发作到这个程度,简直要被她这模样笑成傻子。 “你可以拍个照发动态,就这样随手一咔。”苍嘉而朝眼前的风景比了个手框,“一半海天,一半船舷,再写个目的地。我们是要去哪儿?” 叶知知举起手机咔咔拍了几张,选了一张发动态,口中念念有词:“目的地,彩沙岛。” “然后就等。”苍嘉而说完想了想,又给了另一个建议,“要么装作没看到他动态,就只是发个节日祝福,我觉得也行。” “不,迂回不是直球选手叶知知的风格。我不但要发节日祝福,还要让他知道我看到他动态了。”她捏了捏拳头,“他要是来,以后我就多跟他聊天。” 苍嘉而轻轻鼓掌。 叶知知啪啪打字,发送消息,等了一会儿,又猛地放下手机。“不行,期待感太强了,有点受不住,心态不稳。嘉嘉我们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到彩沙岛还要大半个小时,我会坐立不安的。” “好呀,我都可以。”苍嘉而整个听安排。 “玩牌,我去叫荣哥哥,另外再看哪个保镖能补缺。”叶知知起身,几步就下去了。 没一会儿荣霄飏和经常跟着他的保镖康雷上来了,叶知知尾随其后,手里拿了一副扑克。 “你们会玩哪种?”荣霄飏坐在康雷展开的折叠椅上,看看叶知知,又看看苍嘉而,“嘉而没玩过?” 苍嘉而摇头。 叶知知也摇头:“我其实也基本不会,玩过几次德州扑克,现在对规则没什么印象了。” “行,教你们玩红心大战。”荣霄飏从叶知知手里接过纸牌,拆开包装洗牌。 “游戏是积分制,分值上限我们设100好了。一局多轮,有玩家分值超过上限,本局结束,积分最少的获胜。”荣霄飏一边讲解规则,一边把牌摊开示意,“第一轮开局递牌给左手玩家,第二轮右手,第三轮对家,每轮递三张,第四轮不递,四轮一个循环。持梅花2的玩家开牌,其他人顺时针跟牌,必须同花色,没有同花色才能跟其它花色,第一圈不能出黑桃q,红心只能跟牌。每一圈出完比大小,2最小,ace最大,数字最大的玩家收这一圈,并且下一圈出牌,全部收完本轮结束。13张红心牌每张各计1分,黑桃q计13分,一轮共26分。如果有玩家26分全收,该玩家本轮计0分,另外三位玩家各增加26分。” “好像——有点复杂。”叶知知一下子捋不清楚。 “没关系,玩两把就知道了。”荣霄飏说着,下边又上来一位保镖。他拿着块白板往康雷身边一坐,从兜里摸出一支水性笔,在白板上写下“荣少”“苍小姐”“叶小姐”“康哥”,看样子是专门来计分的。 游戏前三轮,两个女孩子基本上把可以犯的错误都犯了一遍,比如有梅花2但没意识到自己本轮开牌,比如手上有同花色但出了其它花色,比如第一圈出黑桃q、红心单出而不是跟牌……第四轮开始两个人才算真正明白了玩法,保镖于是正式开始计分。 从第五轮开始,苍嘉而品出点趣味了。 算牌当然是制胜的杀手锏,但她觉得在这样的游戏里面算牌会失去很大一部分乐趣。一早就把局面看透,剩下的就是调戏对手了,她不喜欢这个,她更乐意琢磨主动与被动地位之间的转换。 黑桃q谁都不想收,所以在递牌的环节,能收它的大牌很大概率会被送出去,但如果满手都是大牌,又拿到了黑桃q,那就很有可能全收,化被动为主动,送给另外三位每人26分,所以送牌反而要重新考虑,因为其他玩家也会通过收到的牌来判断送牌人的牌面状况,避免被全收。 而每一圈的比较中,尽量出小牌是保持主动性的常规策略,但如果自己某一圈里出的牌只能是最大的,下一圈又没有小牌可出,那就很容易陷入连续收牌直到本轮结束的被动局面,一旦做不到全收,这轮就必然成为冤大头,所以必须在开局时就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而尽快将某一花色的牌出清,就是个转被动为主动的好办法。只要其他玩家出了自己缺失的花色,跟牌时就可以放心把大雷扔出去,比如黑桃q,那么本轮就算有积分也是小头,不用担心。 玩到第八轮,荣霄飏29分,苍嘉而55分,叶知知65分,康雷85分。苍嘉而看了一眼计分板,跟叶知知对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开始打配合,准备送分给荣哥哥。 第60章 小把戏好看么?(上) 苍嘉而不确定康雷是有意放水,还是确实没那么多心眼子,反正这轮他要是还收分,那本局赢家就妥妥的是荣哥哥,没得改了。 怎么给荣哥哥送分?首先当然是防他全收,她俩互相送红心,各自有分就行;然后是在破全收的基础上尽量把黑桃q给他,这就得记牌算牌了,第九轮刚好又开始递牌的新循环,她俩就有很大几率收到黑桃q,不管谁收到了,自己留着,互相对个眼神就有数;再就是尽量多把红心给他,叶知知坐苍嘉而对面,正好要递牌给荣哥哥,这一波她就可以考虑送红心出去。 除了给荣哥哥送分,她俩还要保康雷,只要他分数不冲顶就有翻盘的机会,所以最理想的策略是尽可能把分数堆给荣哥哥,实在不行就她俩帮荣哥哥分摊红心,总之不能让康雷的分涨得太快。 其实能不能成,苍嘉而心里并没有底。荣哥哥明显是老手,康雷多半也跟他配合默契,这一局他俩的分数说不定就是习惯成自然。但她跟知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搏一搏。 第九轮,黑桃q落在叶知知手上,她送了黑桃k和红心10、j给荣霄飏,手里就只剩两张黑桃小牌。而开牌第三圈起,荣霄飏就卯起来出黑桃,第五圈就逼得叶知知自己吃下了黑桃q。苍嘉而努力救场扳回主动权,最后也就送了三张红心给荣哥哥,康雷这一局拿了两分。 第十轮,黑桃q不在两个女孩子手上,苍嘉而有种可能会全收的危机感,送了一张红心给叶知知,荣霄飏对她笑了笑,把黑桃q和一张红心送给了康雷,刚好超过积分上限,终结本局。 “头一局就反应过来要打配合控分,反应挺快。”荣霄飏表扬她们俩。 “好玩!再来!”叶知知沉浸了,完全忘了sean的事。 第二局结束,彩沙岛也近在眼前。康雷下去帮忙,苍嘉而把外套还给荣霄飏,跟叶知知一起到主甲板舱内休息等下船。 人一闲下来,叶知知又记起了手机,一时摁亮一时熄屏但就是不解锁,躁动又纠结。 苍嘉而看得直好笑,朝舱外张望了一下,看到荣哥哥站在船头,便发消息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上了岛会在沙滩边上搭天幕和帐篷,午饭可以野炊,嫌麻烦在舱里吃也行。下午水上项目有潜水、游泳和桨板,想继续玩牌也没问题,岛上风景不错,有专门的休闲散步路线。]他不会主动说,但她问,他倒也不介意回得详细。 [等下叫知知一起搭天幕和帐篷,反正别让她闲着。]她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荣霄飏回了个扬眉惊讶的表情。 [秘密。]她说。 他直接进舱问:“你们俩要不要来一起搭帐篷?” “要!”叶知知马上起身,把手机往随身小包里一揣,抬腿就往甲板上去。 “我不会,我先看看。”苍嘉而跟在知知身后,朝荣哥哥一笑。 近午时分,太阳升到半空,海上一片刺银色,如同鱼群露出背鳍。前方的岛屿秀丽宜人,中心山地绿树葱茏,植物们在海风的吹拂下有节奏地摇晃着,海边长长的沙滩洁白如盐,干净得像是从未被人染指过。 “沙滩白成这样,居然叫彩沙岛。”叶知知吐了个槽。 “你没来过?”苍嘉而讶异。 “缘分没到。”叶知知摊手,“以前几次要来都各种出状况,后来干脆不选它了。” 苍嘉而笑:“那就是要等我一起来。” “没错!”叶知知拉住她的手。 游艇稳稳地停泊在简易码头边,一行人鱼贯下船,保镖熟门熟路找好位置就开始干活。 荣霄飏主搭天幕,叶知知懂行,一眼就看出来他用的天幕挂点多,是适合玩花样的那种,兴趣立马就上来了,嚷嚷着要加入,荣霄飏便临时跟她组起了搭档。苍嘉而观察了一会儿保镖搭帐篷的过程,大致了解了工具的使用方法,又转回来看他俩。两个人认真做事的样子相当好看,散发着不自知的帅气,她便悄悄打开手机拍照,但基本都是拍的侧面或背面。这样知知就可以考虑要不要发个动态勾引一下sean——万一他对知知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那照片里有荣哥哥,他会不会多想? 苍嘉而为自己的腹黑小心思暗笑,照片就拍得越发走心了,可拍够了数量她又猛然醒悟,立刻删掉了那些构图和光影特别讲究的。她可以表现出足够的鉴赏能力,但不能露出一丁点专业美术功底。 半小时后,一个漂亮的菱形大天幕在盐白沙滩边的草地上展开。保镖们把艇上带下来的露营椅和折叠桌打开,摆在天幕阴影中间,叶知知率先坐下,仰头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发出满意的赞叹。 “野炊么?还是去艇上吃?”荣霄飏望着她,明知故问。 “当然是野炊!这还用说?!”叶知知毫不犹豫地答,然后没形没状地摊开四肢,朝苍嘉而招手,“嘉嘉快来!” 苍嘉而笑着坐到她身边,两个人一起眺望白沙海景。 荣霄飏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也放松地赏起了景。康雷把艇上拖下来的露营车停在折叠桌边,打开上层的盖子。苍嘉而好奇地伸头去看,露营车里面装了一套野餐炊具、一个组装烧烤炉、一袋木炭、一大桶净水,还有一堆餐具、湿巾纸巾、饮料和已经腌好的食材。康雷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炊具餐具、湿巾纸巾和饮料食材搁到桌上,他的搭档阿健接过烧烤炉就开始组装。 荣霄飏从炊具里拎出一个小包,递给苍嘉而:“这个你来。” 苍嘉而接过打开一看,是两片合金板,每一片的面积大约是她手掌三倍大,另外还有一个弯弯曲曲的架子。她琢磨了一下,有点明白了,这应该是个组装的小桌板,合金板的变形部分互相耦合,再用那个撑架卡死固定。 没有说明书,没有图例,只能凭三个组件的形状来寻找答案,苍嘉而觉得有趣,认真研究上了。叶知知也想玩,但是看着死党的表情,决定做个观棋不语的君子。 “知知你要么别看,等我拼出来了拆掉,你再来玩。”苍嘉而视线移都没移,却知道好友的心思。 “爱你!”叶知知十分满意,起身跟保镖们一起折腾食材,把腌牛肉串到长长的金属烤签上。 荣霄飏瞥了她俩一眼。 第60章 小把戏好看么?(下) 十分钟后小桌板完成,苍嘉而拿着它朝荣哥哥晃了晃,又马上把它复原成组件,交给了叶知知。 叶知知花的时间跟好朋友差不多,表现却夸张多了,只差说自己是天才。苍嘉而捧场得很,她说啥都在旁边嗯嗯点头,把叶知知哄得心花怒放,抱住好朋友对着脸就唧猛亲一口。 荣霄飏从叶知知手上拿走小桌板,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俩:“你们谁做饭谁烧烤?” “不能一起吗?”苍嘉而疑惑。 荣霄飏用眼神示意桌上已经备好的炊具和食材:“东西就这么多,我只需要一个帮手。要么你们俩来做饭,我就不管了。” 两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面面相觑,叶知知果断抛弃好友:“我去烧烤!”然后逃之夭夭。 苍嘉而看着好友的背影“噗嗤”一笑,乖乖地起身,站到荣哥哥旁边等待指示。 他把盛着小半盒白米的金属饭盒递给她:“淘米。” 她接过饭盒,看着他给大桶净水装了个上水器,好奇心又上来了:“原来露营有这么多花样。” “看人。”他示意她过去接水,“脑子里有货就有花样。” 苍嘉而点点头,接够了水伸手搅动米粒。她虽然没下过厨,淘米还是看过的,知道现在的米都挺干净,并不需要花多少工夫。 她要把淘米水倒掉时,他拿了个金属汤盆来接。“留着。” 两遍淘米水都倒进了汤盆,他把桌上密封袋里装的青菜泡进去,然后教她煮饭。 苍嘉而照他说的接了第三次水,用手指头比了比水位并记下了,把饭盒盖上,放到卡式炉上。荣霄飏开了火转到中小档,手上就开始就着淘米水摘青菜。 “菜是洗过的?”苍嘉而有点纳闷,船上又不是没有厨师,这些菜明显都是新鲜处理的,为什么还要多这一道工序? “嗯,一小时前封装的。”他利落地把菜摘成几段,扔在另一个盆里,“野餐的食材都是半成品,荤素一起放在冷藏保鲜层并没有那么卫生,用淘米水过一遍,再用清水冲干净,吃着放心一点。” “荣哥哥,你为什么连这个也懂啊?”苍嘉而看着那个厚厚的密封袋,暗暗得出“他有洁癖”的结论。 “跟师父学的,在他那里我不能有任何少爷气。”他摘完菜,一边冲掉残留的淘米水,一边问她:“你要不要试试炒青菜?” “好呀。”她有点跃跃欲试。 他把菜放到桌上,朝烧烤架那边看一眼,康雷在烤肉,正是刚刚冒油冒香气的时候,而叶知知手上那几串洒满了调味料的重口娃娃菜卷已经差不多能吃了。 “他们先烤了素菜,炒青菜就晚一点,省得半路想吃点清爽的绿叶菜还要上船去拿。”他拿起桌上的黄瓜,也放进淘米水搓了一会儿,再用清水冲干净。 苍嘉而想着一没刀二没砧板要怎么处理,就见他徒手拧了两下黄瓜,它就裂成了几条。他再把它们掰成段,一盘原汁原味的“拍”黄瓜就出现了。 苍嘉而睁大了眼睛。 “小把戏好看么?”他看着她,嘴角有个微微的弧。 “帅气。”她诚实评价。 他笑了笑,说:“糖拌黄瓜和黄瓜炒蛋,你选。” “炒蛋你来做吗?”她踢皮球。 “我做铁板鳕鱼。”他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找出糖罐放到她手边。 她嘻嘻一笑,拧开糖罐,往那盘黄瓜里洒上细细的糖。 “筷子在那儿。”他指了指桌上餐具里的一个长条盒子,“糖拌匀了放一会儿,想吃新鲜的两三分钟就行,想吃脆的放一刻钟以上,把腌出的汁倒掉,再洒点糖。” 她拿了筷子一边慢慢地翻拌黄瓜,一边看他煎鱼,叶知知举着烤好的娃娃菜卷跑过来,送到她嘴边。她吃了一卷,嘴角沾了油,叶知知扯了纸巾来,看她手上还在忙就帮她擦嘴。 荣霄飏瞥了她们一眼,拿了另一个卡式炉,把铁板放上去开火烧热,再倒点油,等油热了就把封装袋里已经裹了面粉的鳕鱼块放进去,动作很快,十分娴熟。 苍嘉而不由得想起高森,他们两人的风格南辕北辙。如果高森是厨房里的艺术家,荣哥哥就是丛林里随时能生火做饭又随时能掩盖痕迹悄然遁走的特种兵。 “娃娃菜好吃吗?”叶知知一脸期待地问。 “口感特别对,火候刚刚好!”苍嘉而夸得非常精准。调味基本上是船上厨师做的,只有“烤”这个动作是知知做的,当然要抓住重点。 “那再来一卷。”叶知知笑得眼睛都要不见了,把娃娃菜再次举到她面前,她从善如流又吃了满嘴。 叶知知在她脸上“唧”一口:“爱你哟!”然后欢快地回去继续烤别的。 荣霄飏心无旁骛煎他的鱼。 黄瓜拌好,米饭的蒸气渐渐散去,鳕鱼快要煎熟,烧烤也大把大把地上了桌。三位主人坐在上首,苍嘉而的女保镖在舱里睡觉补眠,另一个保镖和叶知知的两个保镖坐在下首,康雷守在烧烤架前继续干活,阿健则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随时准备轮替。 荣霄飏话少,保镖们不敢放肆,席间便只有叶知知跟苍嘉而旁若无人地聊天。苍嘉而多少有点不自在,但看着知知,心情又放松下来。 管它,氛围什么的,假装感受不到就对了,谁能拿我怎么样呢。 她挟了几块鳕鱼,吃得眯起眼睛,朝荣哥哥露出满意的笑,又拿起饭勺舀了小半碗米饭,以示对他劳动成果的尊重。 荣霄飏扬扬眉,径自起身去把青菜炒了。苍嘉而看着他,眨了眨眼——她和叶知知胃口都不大,但一边聊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再时不时喝两口饮料,刻把钟也有点小撑——于是赶紧去处理糖腌黄瓜,把汁水倒了,再洒一点点糖,端上桌来。 “啊这个太解腻了!”知知啃黄瓜啃得咯吱脆。 “嗯嗯。”苍嘉而也挟了一块,跟着她一起肯定自己的小手艺。 “凉的别吃太多。”荣霄飏把炒好的青菜搁在苍嘉而面前:“热的养胃。” 第61章 请你们保护我。(上) “好。”苍嘉而乖乖点头,挟了一筷慢慢吃,然后又朝他笑。 她没说话,他也懂了。这个笑跟医院里她喝了蛋花汤以后的表情重叠——他做的菜,总是有那种“家常”的感觉。 三个人吃完了到沙滩上散步,留下食量大的保镖们继续大快朵颐。 苍嘉而有点疑虑,他们不跟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她回头看保镖,荣霄飏就察觉到她的心思了,淡淡地安抚道:“岛今天是包了的,明天正式放假就不好这么干了。上岛前他们用无人机检查过,工作人员现在都在中心服务区,这一片除了我们没别人。” 苍嘉而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假千金,包场这种事,她就没意识到是常规操作。 “放在古代,嘉嘉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千金。”叶知知拉住苍嘉而的手一甩一甩的,“我就是那种家里关不住的大脚小姐。” 她说着就想起一部古早言情剧,思维又开始发散:“这要穿越到古装剧里面,我俩就要同时出嫁,然后半路换花轿,她被送去嫁给传言中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我去跟所谓的病弱书生共结连理。” “这是什么剧情?”荣霄飏皱眉。 “哈哈哈哈荣哥哥你不看这种剧的,很有名的。”叶知知开始作故事介绍,“两个女主角一个是嘉嘉这种,看起来温温柔柔大家闺秀,其实非常有思想有韧劲,一个是我这种,性格大大咧咧还习过武,一天到晚闲不住。嘉嘉的角色呢本来是要嫁给一个表面上病弱其实很有城府的书生,我的角色是要嫁给看起来残忍冷酷实际上很深情的大将军,半路上两边的送嫁队伍相遇,出了状况,两个新娘子换了花轿,各自走向人生的另一面,结果反而成就了良缘,书生因为我而养好了身体,大将军被嘉嘉的外柔内刚折服。” 她说到后面干脆直接代入了,苍嘉而觉得好笑,又有点尴尬,仿佛自己真的要嫁给什么大将军,便想着怎么把话题岔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记起自己拍的那些照片,赶紧发了七八张给知知,转移她的注意力。 叶知知看到照片果然眼睛一亮:“哇!还是嘉嘉最会拍我,这么帅!” 荣霄飏走在她俩身后,只隔一步远,眼尖瞥见了,问:“为什么有我?” 苍嘉而抿嘴一笑:“借荣哥哥用一下。” 她这么一说,叶知知马上懂了,打开社交app就去发动态,完全顾不上纠结sean有没有回话。 发完动态她才去看消息,sean回复了,说今明都约满了,问她后天能不能见。 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唰”地把手机伸到好友面前,第一时间分享自己的快乐。 “我就说有戏嘛。”苍嘉而笑眯眯。 叶知知一只手捂住脸颊:“但是我后天要归队了,怎么办。” “那你不是发了新动态嘛,等等他的反应呗。”苍嘉而冷静得很。 “啊对!我就跟他说实话,后天见不了,他要是真有想法就挪点时间给我。”叶知知开心了,对着手机啪啪打字。 荣霄飏在后边听了这么几句,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了一回工具人,好像是被算计了,又好像不是,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下次要用我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接受归接受,防微杜渐的工作还是要做的。他知道嘉而有分寸,照片多半是没有拍正脸的,但还是打开手机看叶知知的动态。照片只有三张,叶知知确实被拍得很帅气,细腰长腿,哪怕没露正脸也看得出来是个美人,他则全是背影,不熟悉他的不可能知道是谁。 苍嘉而双手合十,回身朝他作了个求原谅的动作:“临时冒出来的想法,没考虑那么多。” 她说着又笑:“下次也不会有这种事了,有没有戏就看这两天。” “那句话是‘只要你说,我就会听’,你不说我不一定配合。”他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么? 叶知知发完消息手机一收,听到这句话就立刻闻出了八卦的气味,“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的目光瞬间投向苍嘉而。 苍嘉而没料到自己会突然遭遇两面夹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脑子一动,猛地拔腿就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另外两个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荣霄飏第一反应就是怕她在沙滩上跑不稳摔跤,念头一起身体就冲了出去,飞快地拦住了她。叶知知长年搞运动,反应速度也不比他慢,见他挡在前面,以为是要堵苍嘉而,便在后面断好朋友的退路。 苍嘉而哭笑不得,她就想逃避一下,哪能想到会被围追堵截啊。 “沙滩上跑步容易摔,受个伤又要养好一阵。”荣霄飏神色平静,但不怒而威。 叶知知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理解岔了,上去就两手捂着苍嘉而的脸一阵揉:“荣哥哥的嘱咐听见没有!” 苍嘉而非常识相地卖乖,抱住叶知知软着声音说:“听见了……但你们这样,我会被宠成瓷娃娃……” “那不管,你在我跟前一天我就宠你一天。”叶知知继续揉她脸。 荣霄飏看着她,瞥了一眼她抱住叶知知的手:“平常你可以合理拒绝过度保护,但在这里不行,除非接下来的假期你想回去养伤。” “我不跑了,但是前面的话题pass,起码现在你们不要一起围攻我。”苍嘉而把脸埋在叶知知的肩窝处,逃避她的揉脸攻击。 “行。”荣霄飏转身走了。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叶知知挡着嘴,对苍嘉而作口型:“他生气了?” 苍嘉而懵然摇头,也作口型回她:“不知道。” 男人心海底针。 她俩拉着手快步跟上,但不管速度如何,荣霄飏总是能甩开她们半米一米的距离,氛围又微妙地古怪起来。 叶知知懒得管他了,跟好友开启新话题:“一会儿试试潜水吗?我两个保镖都是拿了潜水教练证书的。” 第61章 请你们保护我。(下) 苍嘉而摇头:“游泳都不熟,上次学会以后就没再练过了。” “潜水不一定非要水性很好的,而且我听他们说这边的水域很平静,浅滩没啥难度,还有这么多人保护,问题不大。”叶知知继续游说。 苍嘉而还是摇头:“再看,我最多游游泳。” “要下水就抓紧时间,过了中午水温会降得很快,不能玩太久。”荣霄飏的声音传过来,隔一米也不影响他耳朵尖。 两人一听,调头就回营地。 半小时后,除了船长、睡觉的女保镖和守营地的阿健,其他人都陆续下了海,连大副、厨师和随船医生都兴致勃勃地在远一些的地方玩起了桨板。 叶知知穿了一套很酷的潜水装备,在两个保镖的保护下消失于海面。苍嘉而则套着救生圈在浅水处回忆游泳的体感,荣霄飏像之前一样在她旁边指导,直到她可以放开救生圈。 她还是害怕的。这是真正的海,稍微游远一些,脚下就是完全触不着底的无限恐惧。 她知道不能去想象深渊,但在这种环境下,人越是回避就越会放大恐惧。可怕的画面不断钻入她的脑海,让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刚松开荣霄飏的手就往下沉,猛灌了一口又咸又苦的海水。 下一秒她被捞出海面,脑子还稀里糊涂的,脸已经贴在荣霄飏胸前。 他的心跳稳定如斯,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声音透过胸膛传出来,似乎变得更低沉:“不要怕,我在。” 她努力克制喉咙里的难受,没克制住,还是咳出了声。他把她带回沙滩,让她半坐半躺地靠在他身上。阿健送了清水来,她猛喝了两大杯,犯恶心吐出了海水,才稍微舒坦了些。 “要怎么……克服深水恐惧?”她把泳镜推到额头上,望着荣霄飏,声音有些嘶哑地问。 荣霄飏也把泳镜推上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方法没有参考性,你得自己想。目前我能给的建议是,相信你的伙伴,当你被恐惧感包围,不要忘记身边有人看着你。” “好。”她凝视荣哥哥,又看向身旁沉默的保镖们,轻声说:“请你们保护我。” 保镖们愣了一下,然后纷纷应“是”。 苍嘉而起身,朝海里走去。 “休息一下。”荣霄飏的声音追来。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戴上泳镜,一半身体泡进水里的时候,整个人就滑进了海洋的怀抱。 保镖们快步跟上。荣霄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水中,然后保镖们的身影也跟着一一融入大海,他才起身,慢慢入海。 苍嘉而闭着气,整个人没于海面之下。 她还是没法放松。人类是陆地生物,脚踏不到地面的不实感时时刻刻都在发出危险警告,她下意识就想抱紧自己团成一团。 荣霄飏沉进水里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穿着条纹平脚连体泳衣的少女如婴儿蜷于母体般悬在浅蓝海水中,保镖们如同护卫兽般围着她,时刻准备伸出援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打扰她。 保镖们见他来了,让出一个身位,他便也加入了守护的行列,默默地看着她。 苍嘉而的肺活量远大于他们的预期。长年的声乐、舞蹈练习不知不觉锻炼了她的耐受力,她憋气一分多钟才抬头放手,腿一蹬冲出海面,左手箍住救生圈大口呼气。 荣霄飏跟着钻出水面,静静地看着她。保镖们也一一冒出来,重新围在她身边。 “还是怕,知道有人保护,相信自己出问题会马上得救,用沉在海里长时间憋气的方式去感受极限,还是怕。”她呼吸急促地抬起右手,它正抖得厉害。 “怕没什么不对,这是生物自保的本能。”他握住她的手,将稳定感传递给她,“永远保持警惕,就永远保有一线生机。” “恐惧和放松可以并存?”她用长长的深呼吸来平息状态,提出犀利的问题。 “很难。”他诚实作答,“但如果足够相信自己,恐惧会退化成一个很低的底线,不触到它就不会引起紧张感。” 她明白了。 “我再试一次。”她松开左手的救生圈,再松开他的手,抬头长吸一口气,笔直地往下沉。 一开始她仍然团成一团,然后渐渐地放开了双手,任由它们随水波起伏,跟着腿和腰身也松开了,姿势宛如一具即将漂上水面的浮尸。她两手摆了几下,身体就迅速翻转,在氧气耗尽之前脸朝上地浮出水面,张开嘴深深地呼吸。 她找到方法了。 那一次去玩越野,她在荣哥哥的车上,把自己当作车的一部分,或者是一棵随风摇摆的小草。那时与此刻,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对她来说,带来感受落差的只是双脚有没有踩到地面。 可水并不是虚物。它虽然时刻变化着,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它是在承托着她,她的双脚没有落空,她整个人都被包裹着,她只要把自己当作水的一部分就可以了。 她笑起来,无声却畅快。 荣霄飏漂浮在她身边半米处,将这笑容牢牢地烙在了心间。 “我再游一会儿。”她调整好了呼吸,转头就融入海洋,仿佛一条新生的美人鱼。 保镖们仍然围着她,如同四个强悍的卫士尽职尽责地保护着人鱼王国的公主。 荣霄飏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不那么熟练却无比生动的泳姿,感受着她拂起的水波涌过自己的身体。 她成长得如此之快,是被他带来的种种变化促成,更是她自己天赋使然。他心里五味杂陈,目光却锁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苍嘉而往回游的时候,遇到了正从更深处浮上来的叶知知,叶知知明显是看到她越来越熟练的泳姿了,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水肺里冲出一大串泡泡。 两个女孩会合,一起上岸,等叶知知摘掉水肺和目镜,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沙滩上一躺,四肢抻平。 荣霄飏看着她俩这没形没状的模样,摇了摇头嘱咐道:“别躺太久,容易感冒。” 叶知知抬手比了个“yes,sir!” 从水里回到地面,太容易感受到这具躯壳的沉重,失去浮力的支撑,肌肉就变得酸软无力。两个人在水里待了一小时以上,体力耗了大半,躺了两三分钟才起身往船上走,准备去冲澡。 第62章 很难看吗?(上) 游艇浴室有浴缸也有淋浴喷头,两个女孩子就一起进去冲澡了,洗完清清爽爽地跑到船顶上,一人拿了一条小毛毯,舒舒服服睡躺椅。 船长帮她们升起了遮阳架,厨师玩够了桨板回来,给她俩送了柠檬水,搁在桌上。荣霄飏洗完澡,也拿了躺椅上来小憩。三个人吹着悠悠的海风,享受海岛静谧的午休时光。 晚餐厨师主理,大副打下手,整船人在如血的落日和绚丽的晚霞下吃了一顿丰盛的地中海美食,共同欣赏黄昏时日月同辉的奇景。 等天全黑下来,星空开始闪烁。叶知知哇哇叫着指挥保镖把躺椅和小桌子搬到沙滩上,再搁两杯饮料,一只复古煤油灯,两个女孩子又并排躺着看星星。 夜里的海与白天完全不同,即便有明亮的半月投下雪银般的光,它也仍然黑得深邃而神秘,甚至隐隐散发出某种恐怖感。要不是近处的海浪温柔地抚摸着沙滩,在营地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清澈透明,苍嘉而就会想要退避三舍。她看了一会儿月亮,视线向上挪,望着横跨北方天宇的银河,被它的美深深吸引,忍不住赞叹宇宙的宏大与奇妙:“知知,我们会存在,会活着,能看见这些遥远的星星,真的像是一个奇迹啊。它们有很多可能都已经毁灭了,但它们存在时发出的光却仍在从宇宙的另一边赶来地球,多么不可思议。” “啊,我从没想过这个。”叶知知眨了眨眼睛,生出另一番感慨:“但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种人类非常渺小的感觉,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意义在哪儿?这种问题一想就头痛,然后就容易走进玄学领域。” 叶知知说着,想起个事:“网上流行的那些占星什么的,我还找人问过,专业术语讲了一大堆,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只记住了一点:你出生的那一刻,太阳系的星星跟十二星座、黄道十二宫形成的盘,就是你的本命盘,也就是常说的‘命’。它就相当于出厂配置,你秉性怎么样,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人生目标等等,都写在里面。而拥有这个‘命’以后开始经历自己的人生,就像拿着一张图纸去跟不停变化的天象作匹配,匹配度低就倒霉,匹配度高就顺利,如果不但高,还能长时间保持在这个状态,就是成功,这个过程就叫‘运’。” 苍嘉而惊讶地看向她:“知知你还去了解过这些?” “进国家队之前经常听同学聊这种话题,就去好奇了一下,好像还挺有道理。”叶知知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所以那个占卜师怎么讲你的?” “说我会有一劫,明年或者后年。”叶知知放下饮料重新躺平,跷起腿摇了摇,“实话说我不大信,我这种家世、这种性格,能有什么灾难啊。” 苍嘉而有点紧张:“叔叔阿姨知道吗?” 叶知知摆了摆手:“问着好玩的,告诉他们干啥,回头肯定说我不务正业。” 苍嘉而还想说什么,叶知知捂住耳朵鸡叫:“不聊了不聊了!我就不该开这个头,换个话题!” 苍嘉而被她逗笑:“那聊sean。” “哇!哪壶不开提哪壶,嘉嘉你不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了!”叶知知作势捶胸。 这是情况不理想的样子?“他没回复了?”苍嘉而问。 “回了。他说时间排不过来。”叶知知假哭,抽了抽鼻子,“拿荣哥哥刺激他都没反应,没戏。” 苍嘉而脑子再灵活也不过是个少女,哪能懂得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想什么。她琢磨了一下,突然冒出个主意:“有没有办法弄到他的生日?既然他心思不好猜,那就不猜,我们直接走玄学途径。” “哈?我怎么没想到!”叶知知跳起来抱着苍嘉而一顿猛亲,两个人又闹成一团。 荣霄飏在游艇甲板上跟船长说着话,听到她俩的笑声便看过去,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跟船长点头示意,下艇朝她俩走去。 到她们跟前时,叶知知已经闹完了坐回躺椅,正发出感慨:“可惜我不会看星座。” “下个app就好了。”他淡淡地接话。 “哈?” 两个女孩子都猛地转过头,叶知知眼睛瞪老大看着他:“荣哥哥你也懂这个?” 荣霄飏皱了皱眉,隐约感觉哪里不对,摁亮手机点开观星app,递到她俩中间。屏幕上的星座随着他的动作变化而变化,又与天空中的星星遥遥相应。 “啊,好浪漫!”叶知知惊叫一声,“还有这种app的!” “所以你们说的是什么?”荣霄飏仍然微皱着眉。 叶知知嘿嘿一笑:“不重要,就是闲聊。” “这个app叫什么?”苍嘉而打开手机准备下载。 荣霄飏报了个名字,顿了顿说:“今晚不要睡太迟,明天很早就会有游客到。我们天亮出发,在海上待到中午,吃完饭就回城。” “收到!”叶知知比了个“yes”。 荣霄飏走了,苍嘉而下好了观星app,跟叶知知头挨头,对着天空一一比照,两个人边看边聊天,八点回艇上洗漱,然后去营地,躺进帐篷里。 她俩的帐篷防潮措施做得堪称过度,角角落落都照顾到了,软垫也非常厚,躺下去几乎不会感觉到野外环境的不平整。另外,帐篷两侧都有透明窗,她俩只要没睡,随时能通过窗口看星星。 营地七个帐篷,她们的被围在中间,帐篷外有女保镖守着,九点后附近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另外还有保镖轮流守夜。 两个女孩子小声说着话,渐渐睡着,女保镖放下透明窗外卷起的橙色篷布,一切便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微的风声、树声、篝火燃烧的哔剥声,衬着有节奏的海浪,营造出令人感到舒缓放松的白噪音。 不到五点两个女孩儿就被叫醒,迷迷瞪瞪穿好衣服出了帐篷。远处天与海毫无界限,黎明前的黑暗深沉得连星光都不再闪烁,只有身后营地的灯光圈出一个温暖的气泡,保护着她们,为她们指路。困意被凉风吹走了些,她们揉着眼睛回到游艇上,荣霄飏已经在舱里,正喝着咖啡,浓郁的香气让人精神一振。 第62章 很难看吗?(下) “荣哥哥早!”两个姑娘异口同声打招呼。 “早。”荣霄飏拿手机看着什么,瞥了她们一眼,“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云,想看日出就抓紧时间。” “啊!好的!”叶知知立马醒神,冲进浴室开始洗漱,苍嘉而也快步跟了过去。等保镖们扛着打包收拾好的露营用品上船,她俩已经吃过早餐上了休闲甲板。 游艇离岸时,如同一片无垠未知之地的纯黑尽头,那一轮金红露出了细细的一条线,天与海便乍然间亮了。 船长摆舵,向着太阳前进,两个女孩儿不由自主站到甲板最前方,手握扶栏,仿佛这样能离太阳更近,看得更清楚。 海平线后头的那条红线似乎没怎么动,但没一会儿就弯成了一道小小的弧。被映成橙色的苍穹万里无云,星星却仍在这温暖的幕布上闪烁,看不见的气流涂抹着那一团红的轮廓,随着它的缓慢上升,将它画成布丁微微摇晃的尖。金色越来越亮,天空的橙色越来越浅,到近处隐隐向蓝色渐变,忽然一阵风迎面而至,将两个人的头发猛地撩起,像是为她们注入了某种欣欣向荣的能量,神清气爽。 不到四分钟,太阳已经完完整整地悬于海面,将这片无垠而神秘的黑,褪成令人心情平静舒旷的蓝,并投下一道长长的红影,一直延伸到游艇船底。 苍嘉而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画面,她像拥有了一双在云端俯视人间的眼睛,看见自己所在的游艇是苍茫天地间一枚小小的种子,沐浴着阳光,在海面上摇摇荡荡地漂流。她记住了这个画面。 “头一回看到这么干净的日出。”叶知知认真地感慨道:“一个大咸蛋黄圆溜溜的冒出来,感觉只差点油光了。” 苍嘉而“噗嗤”一笑:“意境全被你败光了,知知。” “诶嘿嘿,姐姐就是这么杀风景。”叶知知伸了个懒腰,“我要去睡个回笼觉,嘉嘉你呢?” “我不睡了,就在这里待着。”她喜欢坐在船顶上吹风看海。 “那我不管你啦,你注意保暖,别感冒。”叶知知说完就下去了。 没一会儿荣霄飏上来,手上抱着一厚一薄两条毛毯,把厚的递给苍嘉而:“早上凉,衣服穿得厚也要防寒。” “谢谢荣哥哥。”苍嘉而接过毛毯抖开,盖在身上。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防晒霜递过去。 “还这么早,可不可以不用?”她不太喜欢防晒霜的肤感。 “除非你想变黑。”他眼神带上了压迫感。 她默默接过,默默搽上,脸、脖子、手,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又厚又匀地抹了一层,直到他收回监督的视线。 “不是不想防晒,是觉得上脸好油,不舒服。”她把防晒霜搁在桌上,小声辩解。 “回城挑个用着舒服的。”他坐到她旁边的躺椅上,披上另一条毛毯,“你不知道自己用哪款好?” “以前都是妈妈给我备的,有时候都是她给我搽的。”她轻声说着,打了个哈欠。 “困就回舱里。”荣霄飏瞥了她一眼。 苍嘉而摇头:“难得出来,可以对着日出睡在露天的环境里,不想回房间。” “睡躺椅不好翻身,不会难受?”荣霄飏皱眉。 “还好啊。”她想了想,实际上每次睡躺椅她都是浅眠,“真要睡得那么熟了,就回房间。” 他不再说话,视线落在她左手背的伤疤上。兴许是这两天活动量比平常大,痂全掉了,新生的淡粉色和先愈合的暗粉色交杂,让这个疤看起来有些扎眼。 “很难看吗?”她问。其实一路上没有谁留意这个伤,除了他。 他“嗯”了一声,调开视线,目光落在远处,像在看太阳,又像没看。 沉默随着微凉的海风降临,但没有丝毫的尴尬。 荣霄飏的气场,即便是沉默时也有足够的镇场效果,坐在他旁边不会不自在,只会有种“被罩着”的安全感,甚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苍嘉而身上盖着厚毛毯,又被他的气场保护着,望向太阳的双眼不知不觉就弯了起来,淡淡的笑意停伫在脸上。 一刻钟后,太阳已经完全不能直视,荣霄飏看了看已经睡着的苍嘉而,让船长把遮阳罩升起。 苍嘉而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在舱里床上,床头柜放着一杯柠檬水。她下意识往旁边一看,知知并不在,这才反应过来好像不是自己的房间。她四下打量,瞥见荣哥哥的行李箱,脸瞬间便热了。她赶紧掀开毛毯坐起,猛喝了半杯水,又进洗漱间使劲往脸上扑了几捧水,感觉整个人清爽了,才擦干净脸准备出门。 她刚打开门,就听到甲板上有不太寻常的动静。 出去一看,荣霄飏正全力控制着一支弯得仿佛随时要断的鱼竿,在船舷边时走时停,厨师、随船医生和保镖们则围在他身边,神情既紧张又兴奋。苍嘉而走到他们身后,隔了几米便停下。她对钓鱼没什么了解,更不懂得海钓,只是下意识觉得危险系数大,怕自己干扰了荣哥哥,所以只站在绝对不会影响他们的位置,静静地旁观。 鱼此时体力十分旺盛,在海里忽下忽上地翻腾,露出了特征鲜明的花纹和背鳍,康雷看得眼睛要放光:“石斑!少说也有50斤!” “我看不止,60斤。”叶知知的保镖之一断言。 “62。”阿健给出更精准的预测。 其他人纷纷加入,迅速打上了赌,一个个摩拳擦掌仿佛自己马上要做赢家,完全忘记鱼还在水里,能不能上船尚属未知。 他们聊得上头上脸,没注意荣霄飏遛鱼的位置仍在不断改变。他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手中的竿,时松时紧地拉着鱼,消耗它的体力,也没太留意身后的人群已经在往阻住他去路的方向移动。 他慢慢挪着,腰间挂着的失手绳随脚步一晃一晃。走到阿健身边时,他本能地准备绕行,阿健却在这个当口一边跟随船医生争着,一边朝荣霄飏迈了一小步,宽阔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到了他。 与此同时,船身摇了一下,被海浪推着倾侧了几度,人群不受控制地涌向右船舷,而那条大鱼,似乎也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感觉到了逃生的微小可能,猛地拖住鱼竿朝深海潜去。 “自己要出事”的意识产生时,荣霄飏钓竿已脱手,失手绳瞬间绷直,他整个人飞离船舷,坠入海中。 “荣少!!!” “荣哥哥——!!!” 第63章 多谢你的姜粉浴。(上) 飞离船舷的一瞬间,荣霄飏深吸一口气,同时眼疾手快扯下了栏杆外挂着的救生圈。落水的那一刻,他左肩已经套进救生圈,并且用左臂紧紧了箍住了它。 鱼拖着竿,竿连着失手绳,绳扣在腰间,拼命地把他往深海里拉。海水一浪一浪地扑到他身上,冷得刺骨,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于是迅速缩起右肩,把右臂从水里伸到救生圈上,两腋夹住它,并绷起腹肌尽力将身体往上抬,两手去捞失手绳。 此时游艇已经停下,船上的人也都能站稳,保镖们便接二连三地跳海救人。 苍嘉而之前也踉踉跄跄地滑跑到船舷边,抓紧了栏杆往海里看,整个心口都绷紧了,扯得生疼。此刻看到保镖下了水,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两手却把栏杆抓得更紧,生怕再有什么意外,自己也掉海里,乱上加乱。 叶知知被刚刚船身的侧倾摇醒,又听到大家的喊声,意识到出了事,也赶紧奔出来看,然后吓得脸都白了。两个女孩子大气不敢喘,都只是紧紧盯着救援现场,心里暗自祈祷一切平安。 康雷最先游到荣霄飏身边,看到他已经将失手绳握在手中,便准备潜入水里解开他腰间的绳扣。 “不,我要收回鱼竿。”荣霄飏的眼睛被海水腌红了,目光却一如既往坚定如铁。 康雷毫不犹豫听命,一头钻入海中,顺着失手绳抓住了鱼竿,转身回游与大鱼角力。 荣霄飏说话的时候,另外几个保镖也相继到达,听到命令便也跟着潜入海里,合力将鱼竿送到荣霄飏手上。 “康雷留下来,其他人上去拉我。”荣霄飏沉声下令。 船上抛下了救援梯,保镖们快速爬上去,拉着救生圈的绳索往爬梯方向引,一点点回收。那条大石斑似乎感觉到逃生的机会正在消失,挣扎得更加厉害,荣霄飏便一边攀登爬梯,一边时松时紧地继续遛它,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回到甲板上,康雷也迅速尾随其后上来了。 所有人都围过来,随船医生直接拿毛毯裹住荣霄飏,叶知知也迎过去送上关心。唯独苍嘉而反其道行之,一个人捏着手进了船舱。 荣霄飏还在跟大鱼较劲,哪怕此刻双目通红、浑身透湿,体力和体温都有所下降,他也没有丝毫松懈。等大鱼终于累了,挣扎的力度逐渐变小,他才趁机把失手绳解开,飞快地挂到身旁牛高马大的大副腰间,同时把鱼竿也交到他手上,说了一句“弄不上来你就下船”,才脱力地裹着毛毯,脚步沉重地往舱内走。 所有人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于是都看到了神色冷静地守在浴室门口的苍嘉而,和她身后一侧隐约冒着热气、已经放了半缸水、水面还漂着黄色粉末的浴缸。 “谢谢你,嘉而。”荣霄飏疲惫地扔下毛毯,踏进浴室,关上了门。 康雷在门外喊:“飏哥,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你进来,其他人先回房间自己处理,晚点再来洗。”荣霄飏应道。 “是!”康雷进了浴室,其他人各自散去。 苍嘉而跟叶知知回了房间,愣愣地坐在床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两只手抖得厉害。 叶知知也发现了,伸手揽住她的肩,两个人头靠头,什么也没说。 五分钟后,苍嘉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它又抖得不像她的声音。 “……要是来了鲨鱼……怎么办……” “要是他落水的位置……不在救生圈旁边……怎么办……” “要是他没有习过武……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要是他当时没抓住救生圈……怎么办……” “要是救生圈的绳索断了……怎么办……” 她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捂住脸,哽咽。 叶知知没有阻止她的可怕幻想,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没有哭,内心的恐惧却不比苍嘉而少半点,甚至还要多一份对好友的担心——嘉嘉已经开始信赖荣哥哥,他要是出事,她该如何自处? “他那么厉害,没事的。”叶知知缓缓地深呼吸,并轻轻拍着死党的背,尝试把这种趋向于平静的氛围传递给她,“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没放走那条鱼,非要把它弄上来,这只有极度自信和强大的人才做得到。”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好怕啊……”苍嘉而的声音挤压到变形,指缝之间滴出泪来。 “没事的,啊,没事的,他好好地在泡澡呢。”叶知知继续轻轻地拍她的背,“实在难受就索性大哭一场发泄一下,但也别哭太久,他收拾好了肯定想看到你,等下去的是个泪眼朦胧的小公主,他又要操心。” 苍嘉而一听,起身进了洗漱间,伏在面盆前痛哭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水不断扑脸,生怕眼睛肿了回头被他发现。 半小时后,荣霄飏回了房间,随船医生去给他作了检查,除了有点脱力外没发现其它问题,但他又说,感冒发烧之类的症状会有个反应时间,具体还得看个体差异,需要随时观察留意,建议喝点淡盐水、吃两粒预防药,然后睡觉恢复体力。荣霄飏遵医嘱照做了。 他躺下没多久,苍嘉而来了,康雷原本要守在他房间里,但看到她,便出门守在了外面。 荣霄飏已经睡着,面容显得十分平静,头发似乎还隐约带点湿气。他整个人裹在温暖干净的被褥里,看着就是个毫无攻击性的普通美少年。 她轻手轻脚搬来椅子,坐到他床边,哪怕地毯厚得能吸收杂音,也照样小心翼翼。 她什么也没干,就只是看着他。他偶尔睫毛闪一闪,眼皮动一下,她的注意力都会瞬间集中,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预备着随时作出反应。如果他接下来没有动作,她便会把手轻轻地伸到他额上,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这样既不会吵到他,又能及时察觉体温变化。 这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她也开始犯困。本来就受了惊吓高度紧张,接着释放压力大哭一场,又再持续专注神经绷着,不知不觉就感到疲惫,然后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63章 多谢你的姜粉浴。(下) 荣霄飏醒来便看到这张近在眼前的脸。担忧的神色凝固在眉间,眼睑粗看正常,仔细一点观察就能发现微肿的痕迹。苍嘉而的眼皮似乎特别薄,容易泛血丝,稍微哭一哭就很明显,她大概还是好好处理过了才来的。 站在浴室门口时显得那么镇定,回去就哭肿了眼睛,担心得不行了还记得去做有用的事,多么理智的头脑。 他目光柔软,伸出手来想抚摸她的头顶,又停在了半路。 让她睡。 他这么看着她,又渐渐睡着,再醒已经是下午两点。苍嘉而坐在床边拿手机看着什么,见他睁眼便马上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你的姜粉浴。”他笑了笑坐起,靠在床头,“这是我人生中泡过的最驱寒的一个澡。” 康雷当时在旁边冲澡,闻到浓郁的姜气,差点觉得自己是马上要下锅炖的大骨头。他想起康雷的反应,忍不住又笑了。 苍嘉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驱寒”的意思是太辣,脸就有点红:“听张姨讲过姜驱寒,看到有现成的浴粉就用了,也不知道该放多少。” “嗯,量挺合适,我现在好得很。”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谢谢。” 他一动,蓬松凌乱的头发就落下来一大片,遮住了左眼。这样的他完全不是平常那个冷静克制的模样,苍嘉而有些不适应,不太自在,却又莫名觉得温暖,想多看他一会儿。 但他下一句却下了逐客令:“赶紧去吃饭,都这个时间了。我一会儿来。” “好。”她起身出门,直接去餐厅。 所有人都在餐厅等着,见她来了,都用询问的目光看她。 “他没事。”她轻声说。 大家松了口气。 “但还是麻烦医生去检查一下。”她朝随船医生点了点头,医生马上提着医箱过去了。 她又看向厨师,厨师立刻应声:“随时有吃的,现做也很快。”说完便往厨房走。 “谢谢。”她又朝厨师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叶知知身边坐下,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便靠在好友肩头发呆。 叶知知哄她开心,笑着说:“那条鱼67斤,等着荣哥哥来处置。” “……”苍嘉而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问:“谁赌赢了?” 场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阿健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走到她面前九十度鞠躬,将近一米九的身躯几乎要弯成一个直角。 “是我的错,我认罚。” 叶知知瞥他一眼,视线扫向全场:“参赌的全部有错。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现在先不计较,不想坏了出来玩的心情,回去再说。” “谢谢小姐。” “谢谢叶小姐。” 阿健也道了谢,但仍然弯着腰没动。 苍嘉而面无表情地说:“你的道歉对象不该是我,我也没有权力罚你。” 阿健仍然不动:“因为我的错,让小姐为飏哥担心。” “那你想怎么办?”苍嘉而冷着脸,“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嗯,问得好。”荣霄飏的声音响起。 阿健腿一晃,差点跪下去。 大家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荣霄飏缓步踱入。苍嘉而默默观察跟在后边的医生,他面色平静,看样子检查结果不错,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她调回视线,重新望着阿健:“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罚你,你是荣哥哥的人,他怎么说就怎么处理。” “按叶小姐说的,上岸前先不论。”荣霄飏坐下,手搁在旁边的桌上,朝阿健轻轻摆了摆。 阿健沉默地站直,退到一旁。 厨师开始往餐厅送菜,保镖们鱼贯离开,留下三位主人享用迟来的午饭。 叶知知中午饿了,已经提前吃过一些,这下便只是给另两人作陪。虽然前面说不想坏了心情,但她已经提不起劲头了,便有些怏怏的。正无聊着,手机来了消息,她眸光猛地一亮,看完消息就又眉开眼笑了。 苍嘉而留意着她的动静呢,见这模样立刻就猜到了:“摄影师改主意了?” “他问港口位置,说来接我。”叶知知把手机摁在胸口,仰头感谢老天。 “啊……这个进展,真是意外。”苍嘉而笑起来。 “几点?”荣霄飏问。 叶知知羞涩:“他等我消息。” “让船长现在就返航。”荣霄飏给船长打了个电话,游艇很快便启动,朝着户城快速驶去。 叶知知心情激动,站在甲板前方遐想连篇,苍嘉而陪在旁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就遇见了过路的海豚群。它们此起彼伏地跃动着露出背鳍,发出友好的叫声,叶知知开心得差点跳起来——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么? 六点左右回到叶氏港口,苍嘉而和荣霄飏不想打扰叶知知,等她被sean接走了才下船。船到港前,苍嘉而嘱咐死党注意安全,虽然是合作过的摄影师,毕竟还算陌生人,一定要留个心眼,叶知知保证保镖一定随行。两个人又讲了好一会儿贴心话,直到游艇靠岸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sean叫的车停在港口外,叶氏的车就停在他的车后。苍嘉而借着手机镜头强行拉大画面,模糊地看了几眼sean,确实是气质特别的型男大叔。 [知知眼光真好。]她发了个消息过去。 叶知知回了个捂脸害羞的表情,苍嘉而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明晃晃的炫耀。 “拍我照片就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来找她?”荣霄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苍嘉而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水里。 荣霄飏赶紧轻拍她背收惊:“以为你听到我脚步声了。” “……我没事。”就知道拍他照片没通知的事不会被轻易放过,苍嘉而深呼吸几下,转身看着他,“他们走了,我们可以回酒店了。” 荣霄飏勾了勾嘴角:“逃避问题的技巧得再练练。” 苍嘉而横着手机挡眼睛:“知道啦,以后会记得提前跟你说的。” 荣霄飏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顶:“走。” 苍嘉而放下手,跟着他下船,突然想起拖他下海的罪魁祸首:“那条鱼怎么处理?”她原以为会在船上做来吃。 “看叶家的,也卖不了几个钱。” “……赌鱼的惩罚呢?”她又问。 “为什么关心这个?”荣霄飏侧转身看了她一眼。 “想知道荣哥哥怎么处理这件事。”她老实回答。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能说。”他答得高深莫测。 苍嘉而没听明白,这件事很复杂么? 第64章 如此微茫渺小。(上) 荣霄飏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但没给解释,只是挡着车顶边让她坐进后座,自己再打开副驾的门。 车回到酒店,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各自早早歇了。 隔天一大早的航班回宾城,有个新加入的保镖在机场等候,两人下了飞机直接改自驾,三台越野车上了高速一路向西。 苍嘉而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两天没联系,她有点想念妈妈。席真的情况一如既往,方华正在帮她做按摩,防止肌肉萎缩。苍嘉而道了谢,挂断电话,听到荣霄飏说:“嘉而,路程有八个小时,海拔会一点点上去。车坐久了会累,还会高反,作好心理准备。” 她闻言抬头,他正从副驾回过身看她:“现在这段路一个半小时,没有风景,你要睡可以换到副驾。” 他是想着她挺能睡躺椅,所以才这么说的。她刚准备答不用,又听到他说:“后面的路况会越来越复杂,五小时后就完全睡不了了,要睡就趁早,后座改装过的,能当床。”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坐的位置,又看了看身后的尾箱。 他说的改装,应该就是尾箱里铺平的架子,那个高度差不多刚好可以跟放倒的后座连成一张床。 她当然选床。 荣霄飏看她的动作和表情就懂了,叫康雷把车停到应急车道,康雷拿对讲机通知前后两台保镖车,三辆越野一起停进应急车道。 三个人下了车,荣霄飏把后排座位放倒,康雷从车顶架上的户外装备里拿出一个充气垫,一个大睡袋。充气垫很厚,绒面,刚好平铺在搭出来的床上,枕头还可调节高度,睡袋也十分厚实舒适。这样一套车床用品,光看着就足够保暖,苍嘉而觉得自己不脱衣服可能会热醒,但她没吭声,只是爬到这张既有足够支撑度又十分柔软的床上,迅速钻进了睡袋。 车尾门合上,三台越野重新启动汇入车流,苍嘉而悄悄地在睡袋里脱掉了外套和裤子。 宾城的温度已经降到日常需要穿两条裤的程度,比户城冷了不少,有种提前入冬的氛围。她在机场换了现在身上这套,也没想到路上还会脱掉。 康雷开车很稳,荣霄飏打开音响,喇叭里流淌出轻柔的音乐。苍嘉而很快睡着。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时感到有些闷,望了望窗外,一排排的灯闪过去。 “出了隧道有个镇子,会停车休息。”荣霄飏回头看她,“这边吃饭没那么讲究,口味也比较重。你想吃点舒服的,我们路上看情况买食材。” “嗯,我先试试。”旅行不止是看风景,还要体会风俗民情,她不想拘在自己的习惯里。 到了镇上,三辆车在一家饭店前停下。荣霄飏和康雷下了车,苍嘉而迅速坐起,在睡袋里穿好裤子,套上外套。她刚穿好鞋,车尾门就开了,荣霄飏站在外边,时间掐得分秒不差。 荣哥哥有透视眼。她心里默默吐槽,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弯着腰钻出了后厢。 下午两点多,小地方的饭店冷冷清清,老板热情地迎出来,非常客气地带路,把人引到里面单独的包间坐下,伺候了店里最高档的茶水。新加入的保镖跟着他一起出房间,苍嘉而听了两句他们的对话,才知道老板是那位保镖的战友。 菜很快上来。主菜是当地特色江鱼,一鱼四吃,汤、蒸、烧、炸,碗大量足,一下子就摆了小半桌,另外还有当地野鸡、蛇、山猪肉、蘸水豆腐、时令野菜、小吃甜点,满满当当一大桌。 特别的是,每一道菜,苍嘉而面前都有单独的一份,精致的小碗小碟在玻璃转盘上摆成两条弧线。因为她的这项特权,大碗的菜只能让出位置,转盘都不能动,其他人挟不到菜要么站起来,要么让队友帮忙递,显得十分不便。 “我可以用公筷的。”苍嘉而小小声跟荣霄飏说。 “我知道。”他淡淡地答。 ……所以他不止是介意不用公筷的卫生问题,她哪怕只是跟大家同吃一个碗里的菜,他都不能接受。 苍嘉而很想捂住脸,他是真的要把她宠成公主。她不觉得自己是公主,也不想当公主,可他已经这么做了,她只能表现得理所应当,否则就是丢他的脸。 这顿饭吃得并不那么舒服。菜其实比看上去的美味,如果她不是始终提着一口气,胃里有些抽紧,也许就能吃得多一点,愉快一点。 她停筷没多久,荣霄飏和康雷也吃完了,三个人一起出门透气。康雷打个招呼,避到几步外的下风处抽烟。 “回车上还睡不睡?”荣霄飏侧头看她一眼,摸出打火机,火焰又一亮一灭地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在他手上翻飞。 她看着他的手,摇头。 “还有四小时路程,一小时后过一个长隧道,海拔超过两千米。接下来都会很颠簸,要翻过一座海拔四千米的山才到今天的目的地敏桥。”荣霄飏说着,话头一转,收了打火机,“要是有私人问题,现在能解决就去解决了。” ……这种事情上,她真的脸皮太薄了。苍嘉而微红着脸拦住一个女服务员询问,然后去了洗手间。 等她跟着荣霄飏回到车上,气垫和睡袋已经收拾好,后座恢复了原样。 三台车重新上路。山区大阴天,夜色来得早,才四点就已经暗沉沉的,倒是有云雾在山间弥漫,美如水墨画。苍嘉而把车窗降下来一些,安静而贪婪地将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致纳入眼帘,记在心里。 出镇没多久,窗外的景致就完全不同了。 上空云层散开,阳光洒下,视野变得清晰,高原峡谷秋色浓烈鲜艳,赤橙黄绿层层叠叠,占满整个视界,又如油画放大无数倍。苍嘉而贪婪地看着,但随着视角的不断移动,她忽然注意到峡谷低处静静矗立的石头,它们那么圆,那么大,突兀地待在那儿,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它们明显不是此地地貌自然变化生成的,那是怎么来的? 她好奇地思索着,脑际忽地闪过一道灵光。 远古冰川。 第64章 如此微茫渺小。(下) 它们是远古冰川带来的,被冻在巨大的冰里离开故乡。冰一层层化掉,它们落下来,又被后来的冰和水推着不断打滚,尖锐的棱角一点点矬磨,变成这样圆圆的形状,最后从山顶滚到谷底,留在了这里。 苍嘉而抬头看向山顶。百万年前,曾有覆盖了地表的冰,从那上面缓缓滑过。 她被想象中的画面击中。在这一瞬间,她与远古冰川共存。 这领悟让她忍不住眼眶发热。 它们是那样的巨大而古老。 她,如此微茫渺小。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宁静,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只是蓦地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人间的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在漫长的历史中短暂到发不出光来,其存在无限接近于零。 在这样的尺度对照之下,活着就是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人与蝼蚁没有区别。 可反过来,个体又正因渺小和无意义而拥有了自由。 车在前方上坡的发夹弯转道,阳光照进车窗,她看见光中浮游的尘埃。 一颗尘埃,谁会在意它飘向哪里呢? 而那些大石头只能停在原地,等待时间将它们带向别处。 她收回视线,关上窗户,眼观鼻鼻观心。 孤女也好,公主也罢,都不能改变“渺小”这个事实。把她放回现实去比较,她当然还是所谓的人上人,可她并不认同这个身份。她想要的,不过是赚到能过上正常日子的钱,跟自己爱的人平凡地生活——一颗尘埃的自由生活。 而荣家,就像那些大石头中的一个,她若贪恋它给予的荫庇,便只能待在它的阴影下,再也飘不起来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悄悄地握紧。 “刚刚的风景没拍?”荣霄飏的声音忽然响起,把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啊!光顾着看,完全没想到这个。”苍嘉而一边说一边望向窗外,车此时已经到了半山腰,云也渐渐遮蔽了光线,风景远不如在谷底时那么美了。她着实有点后悔,哪怕是拍了以后临摹也好啊,关键是,如果当时拍了,这张照片就藏下了只属于她的远古冰川、只有她能看见的绝顶风景。 “后面会有更好看的。”他安慰她。 “嗯,不会再忘记了。”她这么答着,心里却只能遗憾一期一会,错过的再也遇不到。 出山之后是一段短暂的平路,跟着又是山连山。云层越来越厚,五点才过,天色就彻底暗下来。将近六点时,车进了长隧道,隧道灯在窗外闪了一刻钟,苍嘉而才又重新看到外面黑沉沉的山。 半小时后路过一座县城,车停了一会儿,荣霄飏跟康雷交换,坐上了驾驶座。黄泥滚滚的江边虽是单向双车道,但路面全是碎石,节日自驾出行的各色车辆排成长龙缓慢前进,三台车也只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路面被反复碾压,已经陷出两条车辙印,很多普通家用车开得小心翼翼,生怕剐蹭底盘。比较之下,三台改装过的g系越野在车阵里就显得鹤立鸡群,十分扎眼。 康雷有些焦躁,大概是路怒症犯了,荣霄飏便淡淡地交代他去查下一座城的酒店,及时订房。康雷打了几个电话,又用对讲机跟另两台车的队友们沟通,终于搞定了市区最好的四星级酒店套房。 “一个市级地区,五星级酒店只有两家,还都不在市区,要翻过山去。我能翻山还用临时订房?”康雷路怒没消,一贯沉默寡言的,此刻脾气不小,怨言不少。 荣霄飏瞥了他一眼,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噤声。 “上次提醒你路怒症是半年前。”荣霄飏声音平平,不带语气,压迫感却充斥了整个车厢,“我不会提第三次。” “是。”康雷大气不敢喘,亡羊补牢地打开手机地图查看路况,却只得到网络异常的提示。此时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是那个后来的保镖提供信息,他的另一位战友在此地消防队工作,正在赶来的路上,堵车是因为车祸,两车较劲互别,有一台车操作失误差点翻进江里,现在吊在半空,救援预估一小时,但事故地点有交通部门的在指挥分流,应该不会堵太久。康雷应了。 苍嘉而默默地看完荣哥哥教训人的整个过程,再一次确定他对自己是完全不同的。 路况明确了,接下来只要跟着车流慢慢前进,荣霄飏便跟苍嘉而解释道:“这边日落比宾城晚一个多小时,按原计划是可以在傍晚翻山的,但今天天黑得太早了。高海拔山区晚上不可控因素太多,只能明早再走。” 其实他不说她也能猜到,甚至连不在本地订房的原因她都明白——在不确定堵车多久能疏通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就近订房,这里只是县城,容留度有限,所以他才要康雷订下一座城的酒店——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一刻钟后,车流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再十分钟,三台越野被分流到另一条路,倒是比江边的碎石路好跑多了,一行人七点多赶到订好的酒店,顺利入住。难得有客人订顶级套房,酒店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在前引路并打开房门,荣霄飏带着苍嘉而进屋,女保镖自动自觉在门口站好。 此地是少数民族聚居地,酒店备了特色套餐,以面食和肉食为主,口味清淡但份量惊人。苍嘉而每一样都只吃了一点,实在消受不起,只多喝了几杯他们的酥奶茶。 荣霄飏安慰她:“将就一下,明天到敏桥再去吃好的。” “应该跟这个差不多?”苍嘉而看着盘子里大块大块的白水煮牛肉,光想想就觉得费牙。 他看她视线落点就大致猜到了她的心思,嘴角弯了弯:“那边是着名景区,能找到你喜欢吃的。实在不行自己做。” “好。”她稍微开心了一点。 他想起什么,敛了笑意,严肃地叮嘱道:“这里海拔将近两千六,明天要翻的山有四千多米,要是不舒服不要硬撑,必须马上告诉我。” “有什么措施应对高反?”她好奇地问。 “有效喝水、防寒保暖、减小活动量、保证睡眠、吃药、吸氧,严重的送医,返回低海拔地区。”他说,“高反没法免疫,除非在这里长年居住,不然来再多次也会中招,连洗澡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第65章 “不可以”(上) “有效喝水?”她好奇这个该怎么理解。 “人到达高海拔地区,红血球会增加,血液变稠,同时因为缺氧和干燥,人体更容易脱水,血液粘稠的速度会加快,加重高反。海拔高度不断提升的过程中,喝水次数要增加,但要控制量,到了目的地以后要大量喝水,稀释血液,每天至少要喝四到五升水,另外适当补充电解质。水喝没喝够可以通过尿液来判断,频次、量、颜色等等。”他认真耐心地作着科普。 “那我今天都没喝多少水……”她想起车上睡醒时有点闷,又仔细体会了一下现在的感觉,“好像确实有点呼吸不上来,只是一点点。” 荣霄飏打了个电话给康雷,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康雷送了药过来,一盒肌苷口服液,一盒氨茶碱缓释片。 “今晚先吃点预防。两个都有提示肠胃不适反应,药片更明显,一般是饭后服。”荣霄飏接过药,放在茶几上,然后朝康雷挥了挥手,康雷点头退出房间。 苍嘉而仔细看完药盒上的副作用说明,选择了口服液。“如果这边连喝水、洗澡都要特别留意,那吃饭也肯定要调整,我不想影响胃口。” “嗯,高原上的体能消耗是平原的几倍,要多吃碳水,少食多餐,保证维生素补充。”他看着她喝下口服液,“车床底下备了水、奶和饮料,明早出发前会买好新鲜净果,觉得不舒服了随时吃。”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对辅助手段的依赖性没那么强的?”她听说过在高原旅行一路抱着氧气包走完全程的,觉得那样很麻烦。 “有。”荣霄飏教她增压呼吸法。先确定自己的正常呼吸频率,然后普通吸气,呼气时腹部稍微用力,保持频率时长,再增加半秒把肺部余气排出,循环练习。如果五分钟后没有不适,就掌握了这个方法,在高原上行动可以更加自由。 苍嘉而长年浸淫声乐,对呼吸方法再熟悉不过,很快就学会了。她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学生,学会了就马上应用起来,时刻都在留意自己有没有增压,有没有让它成为在高原上行动的默认操作,连叶知知打电话来,她都还在保持着。 “时间有限,寒暄省略,直入正题!”叶知知利落得很,讲起来后面的内容却又是激动又是得意,怕被人听见还压低了声音,倒显得更加来劲,“昨晚他带我去爬楼了,以前从不知道户城那些高楼大厦还有这么牛逼的视角,很震撼啊嘉嘉,真的震撼,太美了,你在网上看到的照片再怎么壮观,也不及亲眼所见的一半。然后我们是偷溜进去的,有一栋楼的保安发现了,要求出示证件,我们俩疯狂逃跑,超好玩的哈哈哈哈。他还让我玩了他的相机,教我怎么拍照,咳咳,有些偶像剧的暧昧姿势你懂的。” 苍嘉而仿佛看见了知知捧脸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然后呢?” “然后他准时送我回队里了。反正路上只要是坐车,他都在副驾。”叶知知明显不满意。 “不然呢?”苍嘉而笑话死党,“第一次单独见面,你也太急了。” “我已经脑补到蜜月了,车开得飞起。”叶知知大言不惭。 苍嘉而直接捂住话筒。哪怕是单独在卧室里,她也生怕这话被第三双耳朵听去。 “知知你克制一点啊……”她小声说,“我脸都要红啦。” “放心啦,我一直是个清醒的恋爱脑,你又不是不知道。”叶知知叹了口气,“也就是闲了脑子里过过偶像剧画面,跟你聊天的时候嘴上过过瘾。” “那为什么要叹气?”苍嘉而印象中找不到几个这样的记忆。 “其实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更像是对妹妹,或者说,是大哥哥在满足一个小妹妹的恋爱幻想。就像主题乐园,那些动画里的角色都真实地站在面前,用同样的声音语气表情动作来跟游客互动,但你知道他们只是专业演员。”叶知知的语气变得落寞,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打电话来时的那种兴奋。 患得患失,正是恋爱的表现。苍嘉而脑海里闪过这句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话。 “那他为什么要满足你的恋爱幻想?”她放软声音温和地发问,生怕这看似反问的句式会刺激到死党。 叶知知哽了一下:“……他心肠好?” “我以为你又要提那个‘客户维护’的理由。”苍嘉而抿嘴偷笑。 “那也不是不可能……”叶知知嘴硬一秒,“算了,确实不是什么客户维护,没有这么维护的,他也用不着。” “哦?”最后五个字有内容,苍嘉而好奇了。 “他爷爷那一辈就移民到k国,在首都市中心买了一栋房,大hoe那种。他在k国首都待腻了,也不喜欢老在家里人眼皮子底下,就回国了,做风光摄影师一是兴趣所在,二是可以到处跑,钱他没那么在乎。”叶知知说。 苍嘉而又笑话死党:“家底都告诉你了,心肠真好。” “……”叶知知又哽了一下,“苍大师,我又要信了哦!” “你要是完全清醒,这些细节用得着我来强调吗。”能穿越空间的话,苍嘉而很想闪到知知面前戳她额头,“你就是怕自己期待过高陷入幻想到时候出不来,所以才要听我讲这些话。” “可是你讲了我还是怀疑。”叶知知患得患失到不行。 “那就继续怀疑好了,又没关系。”苍嘉而说着,突然想起来那个玄学途径,“问到他生日了吗?” “只确定了出生地点和年月日,不好问出生时间,不过我有办法。”叶知知又笑起来,“上次那个占卜师介绍了她的老师,说是可以根据盘主经历的一些事件来反推。我正好知道两件,一是我们请他做随行摄影师,二是这次他没去成北极,还毁了一台相机,差点跟人打起来,我觉得应该够用了。” “那就等下一集的内容啦。”苍嘉而倒是真有点期待了。 第65章 “不可以”(下) “嗯,你们呢?现在到哪儿了?” 苍嘉而把一天的行程告诉她,虽简洁但关键点毫无遗漏。“然后我们现在在康市,你打电话来之前我刚吃完预防高反的药,正在练习增压呼吸法。”她一边说,一边发现自己恢复了普通呼吸,又赶紧练上了。 “嘉嘉……”叶知知少见地语带犹豫,“我现在也觉得……荣哥哥好像做得有点过了。” 这个话题苍嘉而不想在电话里讲,于是压了压声音,装作已经聊得差不多:“嗯,好,有事再线上联系。” 叶知知马上挂断,切了消息过来。[当着保镖的面那么抬你,我觉得没有必要啊。] [我总觉得游艇落水的事有问题。]苍嘉而回道,[那个阿健……我说不上来,每个细节都好像没什么可挑的,我就是感觉不太对。] 消息刚发出去,她想到另一个细节,又追加了一句:[而且下船的时候我问荣哥哥怎么罚他们,他说以后再告诉我。] [那是真的有点怪。]叶知知发来个沉思的表情。 苍嘉而琢磨着“老板不马上处置下属”的n种原因,结合了对阿健的那种不适感,脑海中猛地炸出一个她觉得非常可怕,但越想越合理的可能性。 [如果……是阿健想害他,他要拿到证据,查出真相,所以暂时不处置他呢?] [……那就更不应该抬你啊!]叶知知有点慌,[现在阿健还跟着你们吗?那种高原山区,可以动手的地方太多了!他为什么要把你卷进这么危险的处境啊?!] 苍嘉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不知道。] [嘉嘉,我要去休息了。你找个借口回宾城,对,明天上了山就说受不了高反,直接回去。你不安全我都没办法搞训练,你随时给我消息,好吗?] [好,知知你放心,我会随时给你消息,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晚安。] 苍嘉而收起手机,到外面去洗漱。荣霄飏坐在客厅里拿手机看着什么,见她出来只抬眼跟她对视了一下。苍嘉而洗漱完回来,瞥到他手机,屏幕上黑底灰字,有几条横线,看着像是论坛页面。 “我睡觉了,荣哥哥晚安。”她收回视线,乖乖地跟他打招呼,回房间。 “晚安。”他答道,也起身去洗漱。 苍嘉而关上门,靠坐到床头沉思。这件事还有别的可能吗?一定是有人要害他吗?他不可以只是简单的宠她宠过头吗? 前两个她不确定答案,最后一个,她只能回答“不可以”。 他当然知道在饭店里那么做会让她难受,会把她架到台面上下不来,但他做了。既然做了就必定是要给人看的,那观众只能是在场的保镖们。 所以为什么要给保镖看? ——让他们觉得她很重要。 这会造成什么效果?把保镖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寄养身份,没理由对她过分关注。 她摇了摇头,想不通。还有什么遗漏的么? 一些电影和剧集画面闪过,她猛地捂住了嘴。 ——难道,他是想让保镖们觉得……他对她的宠爱,不是对妹妹的,而是对…… 她的脸迅速涨红,心跳快得仿佛立刻就要冲出胸腔。 冷静下来,冷静!这不是重点,他就算真有这个意图,目的也只是误导保镖。 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他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保镖可能真的要害他! 她慢慢俯身,手攥成拳头顶在心口,额头靠住膝盖,闭上双眼努力排除杂念,继续思考。 也许这一趟出行前,荣哥哥并不知道阿健有问题,但坠海的事让他察觉到不对劲。所以阿健当时的强硬道歉,也有可能是一种让荣哥哥就范的警告。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趟旅程为什么还会继续?不,这个推断不合理。 阿健道歉的行为,很有可能是想看荣哥哥的反应,他到底对这个“妹妹”有多重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一旦真要动手,就会把她当作随时用来胁迫他的人质。可连她都能感觉到阿健不对劲,荣哥哥怎么可能没发现?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带着阿健?还是那个理由吗?为了拿到证据,查出真相?甚至是……揪出幕后黑手? 她埋头冥思苦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那么不值钱。荣哥哥对她到底有多在意她没法断言,但如果以她为人质去威胁荣伯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能断定有大麻烦等着荣哥哥,等着自己。 她还想再挖下去,还有很多思绪没理清,然而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胸口塞着一团沉重的东西,心跳重得仿佛直接在耳朵旁边轰鸣,两只手也抖得不成样子。她紧张到整个人都绷起来,快要连普通的思考都维持不下去。 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调节状态,尽量放松,等稍微缓过来一些,便伸出手摸索后边的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支瓶装水,她抓住它,拿到面前拧开,猛灌了几大口,又把瓶身贴在脸上。冰凉的水滑入胃里,又冷却了脸上的温度,她整个人打个激灵,头脑清醒了些。 保镖背后的人……会是爸爸么? ——如果是爸爸,那荣伯伯和荣哥哥一定有准备,甚至连这趟出行,可能都是他们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安排。不告诉她,是怕她扛不住压力露馅,不知情就是最好的演技。 这就是最合理的推断了。 她重新埋下头去,揪紧了被子。 荣哥哥会保护她,这一点她是相信的。即使不是出于感情的角度,仅仅只是为了实现对荣伯伯的承诺,他也一定不会有错漏。 可现在,如果她猜到了,猜准了,那接下来的行程怎么办?她能演好么?她会坏他的事么?这一刻她甚至想不到怎么做才能显得举止正常。 她有好多事情想问,能问谁?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如果她说:荣哥哥,我有问题要问,请你实话回答。 他会听么? 她用力捏住被子,放松,再用力,再放松,如此往复几次,然后猛地抬头坐直,抓起了手机。 [荣哥哥,阿健是不是有问题?整个出游计划是不是一个局?] 第66章 你发现什么了?(上) 这行字停在对话框里,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也没发送。 ——如果是她想多了,想偏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那这条消息发出去,无异于发疯。 她握紧手机扣在心口,重新埋头思索。 别的可能性有哪些? 一是她的这些推测根本就不对。坠海是意外,阿健的道歉就是简单的不合时宜,荣哥哥的那些表现也只是单纯地宠她……不,这一条她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服自己。他不是高调炫耀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行为只要是有目的的,就脱离不了前面的推测,所以下一条就是阿健确实有问题,但与她的父亲无关。 坠海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再重现,更多疑点涌上来,思路又要乱,她抿着嘴闭紧双眼拼命梳理。关键点是什么……荣哥哥恰好在挂着救生圈的地方落水,真的是巧合吗?如果他是有意的呢?如果他早就通过某些细节发现阿健不对劲,刻意用海钓来引他动手,有没有可能?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赌鱼似乎是从阿健开始的,是他报了一个更精准的数字,才把普通的重量猜测导向赌博。大家的注意力被带偏之后,也是他在一点点引着人群去堵荣哥哥的路。对,她确定这一点,因为他一直是离荣哥哥最近的那个,也是人群里说话最多、参与度最高的那个。另一个细节是,他撞到荣哥哥之前还在跟随船医生争执,争的是什么?她听到的那几句现在想起来像是刻意找茬,随船医生愿意下多少注就下多少,他非说不合规矩,要是什么倍数……她不懂这方面的事,就当他是有一定道理,但这说到底只是游艇上一个临时起意的小游戏,他有必要那么较真么?他越是表现得看起来很自然,就越是可疑,尤其是站在“他已经打算动手”的角度去看待“跟随船医生争执”这个行为,就越发觉得是欲盖弥彰。 反观荣哥哥,他似乎也是一边遛鱼,一边有意无意地跟人群会合。一个从小习武的人,在外面睡觉都会那么警觉,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背后的异状?要跟阿健相撞的时候,他的反应完全就是下意识地回避,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如果不是阿健往他那边迈了一步,再加上正好来了一个浪,船侧倾了几度,“意外”可能完全不会发生。 她越想越觉得荣哥哥是知道的,他就是在引阿健下手,救生圈不是巧合。 接下来还有另一个问题,阿健选择这样的时机动手,能捞到什么好处? 如果他的目的是杀了荣哥哥,而荣哥哥也真的因此遇难,那么不管他的表现看上去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是死路一条。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只是因为荣哥哥太聪明太谨慎又有一身的本事,不是个容易下手的目标,所以他才这么急迫?还是因为……他好赌,欠了太多债,已经是把人头绑在了刀口上,所以赚这笔卖命钱给家里人保平安? 他看起来非常熟悉赌博。不是赌棍,谁会了解这些东西? 这个推断合理度很高,但没法判断是不是跟她的父亲有关。 想到这里,她心里梗了一下——她的思路,一直在往最开始的那个推断上靠。 这是直觉吗? 所有的推理走到最后都是直觉,这句话是哪本书上看到的? 她想不到更多的可能性了,于是尽力放松,去感受身体的变化,让意识从沸腾状态往下沉。 她还是在紧张,全身的汗毛都竖着,身体里有某种潮汐般的变化,从心口不断地冲向周围各处,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躁动,同时又充满了恐惧感。 这感觉让她很难受,并且越想着这种难受,压力就越大。她不由得开始深呼吸,可它不但没有起到缓解的效果,反而让她四肢都开始发麻,甚至连带引起了头晕头痛。 “这里海拔将近两千六”,荣霄飏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这是在接近海拔三千米的城市里,因为剧烈的情绪反应而引发了高反吗? 放松,放松,增压呼吸。 她想起在海里游泳的体会,一点点舒展身体躺平,尽量让自己静下来,几分钟后,那种麻胀发炸的感觉终于开始消退。她继续放松,尝试着用整个背部去感受床单,却发现后腰紧绷有悬空感,松不下来。 没关系,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保持着呼吸,等状态不那么紧张了,才又打开手机,望着对话框里那句未发送的问话,删掉后半句,然后点击发送。 荣霄飏秒回:[你发现什么了?] ……她没猜错。她握紧了手机,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的消息又来了。 荣霄飏:[十点了,当面说比较快,方便去你房间么?] [好。]她回完消息赶紧坐起,穿上外套。 门外荣霄飏的声音响起,是在交代值夜的女保镖去守房门,而不是卧室门。苍嘉而心一紧,他们的对话不能被第三人听见,看来事情确实挺严重。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敲了两下,苍嘉而把他迎进来,又合上了房门。 “阿健确实有问题。”荣霄飏坐到单人沙发上,神情自若地看着她,“我在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是欠了赌债么?”苍嘉而坐到床边,隔着两米距离与他对视。 荣霄飏扬了扬右眉:“怎么发现的?” “我的思考,从荣哥哥今天在饭店里对我的特殊照顾开始。”她简略而清晰地陈述了自己的思考过程,但没有讲出与苍一骁有关的那部分。“发消息就是想确认一下猜得对不对。我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不跟你说,我怕万一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会给你带来麻烦。” 荣霄飏听完,眼中异色完全无法掩饰。 “你不恨我拿你当靶子?” “荣哥哥既然会这么做,就一定是作足了准备的。”她想起知知来宾城时,三个人一起去夜市街,“你总是会留后手。” 荣霄飏凝视着她那双平时十分清澈,但此刻在灯光和距离的作用下显得黝黑深邃的眸子,内心一面翻江倒海,一面又寂静如镜。 第66章 你发现什么了?(下) 她的聪慧,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认知。仅凭那点细节就推断出这么完整的故事,她拥有一颗如此敏锐又善思的大脑,可她丝毫也不记恨自己被利用,反而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只想着要怎么配合他才能把这出戏演好。这颗纯粹真善的心,让他既酸涩又疼痛。 “我很抱歉,利用了你。”他诚挚地向她道歉,“我的做法可能太过了,但心意并不是假的,我不想让你难受,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原来也会有无奈的时候。 苍嘉而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介意的,荣哥哥。” 荣家给她的太多,要她怎么还都行。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担心露馅的话,只能尽量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做得到。” 她怔了怔,从他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些什么。她没真正弄懂这目光,却下意识觉得不问比较好,于是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赶紧休息,在高原上一定要保存好体力。”他起身开门走出去,门被带上。 她起身去落锁,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是女保镖又回来了。 她回到床上,脱掉衣服关了顶灯,把床头灯的光调到最弱,躺进被窝,闭上双眼。 可是睡不着。 脑子如同牛马,不断咀嚼反刍刚才的对话和荣哥哥的那个眼神。不管她如何平复状态,清空意识,它们总是会在她快要入睡时跳出来,如烟花一般绽放、闪烁。 她其实已经很困了,可眼睛干涩难受,睁不开又睡不着,渐渐便觉得床头灯那点弱光也很扰人,于是伸手摸索了半天,把它关了。 房间仿如一瞬间沉入了深渊。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所有外来的光线,八楼听不到大街上任何声响,一片纯然的黑寂笼罩下来,无以名状的恐怖感攫住了她的心。这样的氛围,对于这座高原上靠近大山的少数民族城市来说大概早已司空见惯,于她却是完全没有预料过的冲击性体验。 她猛地睁开眼睛,摁亮手机照明,重新打开了床头灯,把它拧到最亮。 不,还不够。她啪啪几下把所有的灯全打开,感觉到整个房间被光明笼罩,这光明也慷慨地关照了自己,才稍微舒了口气。 剧烈得仿佛又要冲出体外的心跳渐慢,她在被子里躺平,尽力无视恐惧感,用之前想到的方法恢复状态,终于再一次平静下来。可那恐惧感留下了一颗种子,扎在她心底里,无论如何也除不去。 脑子彻底清醒了,她疲惫地望着天花板,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明白了睡前的反刍从何而来。 ——荣哥哥并没有告诉她任何具体的打算,甚至连她的猜测跟事实有几分对应,他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他的那个眼神是在说,她曾经刻意忘记了荣家要对苍家下手的事,所以也能忘记阿健的事。 后面这一项认知,让她的心猛地抽痛起来。 可他没错,他没有明确地把话说出口,已经是在保护她了。这不是伤害,而是对她的能力的认可,她的理智非常清醒地明白这一点,却阻止不了真实的心痛。 她以为那一次对着镜子自我剖白之后,这件事已经不会再带来痛感,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那一夜接到父亲电话的记忆翻涌而来,寒意侵袭,恐惧的种子忽然开始发芽,开着灯的房间也变成了深渊。 她咬牙抱住自己,缩紧身体,团成一团。 冷。 身体的温度仿佛都在从脸上向外散失,足尖变凉,然后是足心、脚踝、胫骨、膝盖……那一夜发烧的过程似乎立刻就要重现。 平原人在高原上不能生病! 她坐起来,颤抖着穿衣,然后开门走出去,在女保镖诧异的目光中敲响隔壁卧室的门。 “荣哥哥,是我。”她的脸热得有些发烫,一双脚却冰凉麻木,像是刚从雪地里踩过。 他很快来开门,一见她的模样就立刻变了神色,猛地抓起了她的手——不是太凉,但势头不妙。 “去医院。”他当机立断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她用力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能不能换个房间,小一点的,有两张床的,打开空调睡……就像上次住院那样。” “你确定这样可以?”他回过头,眉头皱出川字。 “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想试试。”她眼带乞求地看着他,“如果换了房间,半小时还没有好转,我就去医院,好不好?” 荣霄飏凝视她片刻,朝旁边的女保镖点了点头。女保镖应声出门,很快就回来带路,把他们引到了楼下的一个标间。 两个人进了房间关上门,荣霄飏示意苍嘉而睡里面的床,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打开中央空调,调到二十八度。 苍嘉而快速脱掉外套钻进被窝,面朝他的方向躺好,见他坐到床边又马上意识到不对,赶紧背过去,等他也躺进被窝了才又转回身来。 两相凝望,荣霄飏伸手关掉大灯,只留床头灯微亮,然后语气有些硬地问她:“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把凉凉的手贴在脸颊上,为它降温,轻声说:“我的身体……应该是对情绪变化特别敏感。那次发烧,我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诊断的,我自己的感觉是因为……爸爸说了很过分的话,让我特别受伤,就像突然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杆枪扎在心口,然后全身的热气就都往上面走,从脸上散掉,很快就全身冰凉头脑发昏神志不清了。” 他沉默片刻,声音温和了些:“那今天呢?” “今天是因为……想起了那天晚上,然后,加上在那间卧室的时候关掉了所有的灯。我没想到关了灯会那么黑,那么恐怖,被吓到了。”她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虽然身上还是不热,但那种越来越凉马上就要发烧晕倒的感觉却散掉了,“也许……还有一点不适应高原环境的因素在。” “我在就不怕了?”他似乎弯了弯嘴角。 “嗯,在荣哥哥身边非常有安全感,非常温暖。”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第67章 对不起。(上) 这信任深深地刺痛了他。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本来以为需要花上一年半载才能撬开她的壳,结果才不到两个月就达到了目的,不应该为自己庆贺么?她再聪明,再有防备心,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她没有那么复杂的人生经历,就算吃了些原生家庭的苦,也还是个富养出来的真千金,内心纯善,知恩图报,一旦有人“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就会忍不住敞开自己接纳对方、信任对方。你成功了啊,开心么? 缩在被子底下的拳头捏得关节快要发出爆响,他脸上却依然带着温煦的笑:“现在好些了?” “嗯,暖和些了。”她把被子拉上来,遮住口鼻,点了点头。 “那就赶紧睡觉。”他轻声嘱咐,“不用考虑明早赶路的时间,你睡饱再说。” “好。荣哥哥晚安。”她翻身躺平,放松身体,闭上了眼睛。 有荣哥哥在旁边,恐惧感荡然无存,她迅速睡着,呼吸变得平缓,脸色也很快从不正常的潮红恢复为睡得香甜的润红。他却静静地凝视她,久久无眠。 他没睡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不到八点,苍嘉而还在梦乡。他有些热,从外套内袋掏出笔和小本子,留了张字条让苍嘉而起床了回套房,然后轻轻起身离开,回套房迅速擦洗了一把,换了身衣服。 苍嘉而回去的时候差不多九点,早餐还热着,荣霄飏是已经吃过了的样子,开了门放她进去以后就坐到沙发上陷入沉思。 她喝了酥奶茶,吃了一个半奶渣包子,稍微觉得有点腻,剩下的那半个便只能放弃了。 “荣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说着起身回房间,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准备把行李箱收起来,却发现东西被动过了。 所有的衣物都在原位,但她的直觉就是在发出警报,某些细节上的变动就算再微小,也不符合她的手位。她压住一瞬间的紧绷感,仔细检查自己的东西,没多也没少。 她又起身去床边看了看,床上似乎没有动过。 手机振动,有消息,她拿起来刚瞥到就怔住。 荣霄飏:[东西被动过了。] 这么说,他的东西也被动过了。她转头望过去,他正站在门边。 “……”她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是个两难处境。]他低头给她发消息,[回宾城是相对安全的选择,但这里没有机场,他们如果要在路上动手,高速车祸很好伪装。继续旅行风险更大,山区情况复杂,不用多说。关键是,我没想明白他们昨晚翻行李是要做什么。]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们就是在故布迷阵,好扰乱我的判断。]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苍嘉而捕捉到了一个词:[他们?不是阿健么?] 他摇头。 [阿健是我安排的,要引出保镖里面真正的杀手。] 苍嘉而惊得说不出话,站在床边发愣。 所以他昨晚不给正面答案,是因为她的推测既可以说是准的,也可以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重点不在于她的推测准不准,而是……她相信他必然是有后手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又不是这样? [阿健好赌暗算我,是我们定的计策,让杀手看到合作机会。我表现得身手越强,杀手就越会倾向于找人联手。] 他的消息,每一字每一句,都惊起苍嘉而背后的凉意。 那个最大的推测,此刻呼之欲出。 出游的安排是个局,已经板上钉钉。 [昨晚行李被翻动,阿健没有递消息来,这意味着不是他做的,他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甚至他都不知道这件事。落海的计划也许失败了,起码杀手并没有对他现身。]他发完消息,抬起头来继续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身坐到床边,冷静地回复:[有没有可能是别的贼?酒店有监控能查?为什么刚好在我们去别的房间以后出这种事?除了女保镖还有谁知道?] [监控坏了。我们换房间以后保镖守在标间门外,后半夜换过两班,等于他们都知道。] [他们的房间都在这一层。女保镖乔楠单独一间,康雷、凤雨华一间,阿健、孟建木一间。后半夜换班的是康雷和孟建木。] 他连回了两条消息。 这简直要成为一个密室迷案,苍嘉而开始头痛。 但是……不,未必非要查出翻东西的人是谁。重要的是荣哥哥的后手。 她对着黑了屏的手机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尝试着代入荣哥哥的视角。如果是自己陷入这种情况会怎么办?真的有万全的后手吗?不会的。就像眼前出现了翻东西这个意外一样,事情总会发生预想不到的变化,不可能有什么计谋全面到把所有的细节都算进去。真正的后手,只是拥有随机应变、见招拆招的底气和本事,只是这样而已。 他有吗?有。 她有吗? 她抬起头,看向荣霄飏。“荣哥哥,你是在试练我吗?” “是。”他答得非常痛快。 “我过了吗?”她分不清楚心里的五味杂陈,只是一阵阵地,说不出来地难受。 “过了。”他说,“对不起。”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低下头,两只手包住她的手。“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眼泪却无法控制地落下来,一颗颗砸在黑漆漆的手机屏上、他的手指上。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阿健是杀手还是自己人?东西是荣哥哥翻的,还是真的有别人进了房间?啊……她会伤心,大概是因为自己被骗了。原来被信任的人欺骗……是这样的感觉。 他没错啊。是她自己心思太多猜来猜去,是她自己要去问,要去确认这些猜测,也是她自己亲口说怕演不好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才要看她的反应,看她能在多快的时间里意识到语言的陷阱,他是要测试她的水平,好把她列入后手的范围,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否则他就没法在处理问题的同时好好保护她…… 可是,这种伤心难过的感觉为什么没有办法用理智来消除?她都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理智说服不了情绪? 第67章 对不起。(下) 她努力地控制着哭意,委屈却如同一个气球越憋越大,最后终于还是涨破成了呜咽。 “对不起。”他第三次道歉,从床头柜上拿来抽纸,给她拭泪。 “杀手……是不是我爸爸请的?”她哽咽着,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眸中写满痛苦。 拭泪的手顿了顿,将湿掉的纸巾揉成团扔到地上,又扯了两张叠起,轻轻沾到她的眼皮上。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答了个“是”。 “带我旅行,在保镖面前抬我……是想看看,我爸爸会不会因为我而……放弃这次的计划?”她闭上双眼,热泪滚滚滑落。“如果……他对我还有最后一点父女之情,是不是就能为自己留一线活路?” “……是。”荣霄飏平静地回答着,万箭穿心。 “荣哥哥……人生……为什么这么痛呢……” 她的声音轻到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说出来,只是颤抖着嘴唇弯下腰去,想把自己缩起来,缩成一颗无人在意的尘埃。 可下一秒,她被拢进了他怀里。 他的心跳不再稳定,它也那样急,那样重,好像……也很痛。 “嘉而……” 除了唤她的名字,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只是默默流泪,连呜咽也不再有,然后哭着哭着失去了意识。 荣霄飏没法确定她是晕过去还是哭累了睡着,只能第一时间叫上康雷,开车送她去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没事,即使是晕倒,跟哭累了睡着差别也不大,休息够了就好了。假日期间医院床位吃紧,病房条件也很一般,荣霄飏便又抱着她回了酒店,守在她身边等她醒。 苍嘉而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睛上戴了个冰敷眼罩,这趟出门张姨没有给她收拾眼罩,这是个新买的。她抬手把它推上去,摸了摸眼皮,又侧头看看枕头边,拿起手机自照。还好,不怎么肿。 “感觉好些了么?”身后传来荣霄飏的声音。 她转过身,对着坐在床边的他,对着那双平静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她来说,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不是简单的“哭完睡一觉有没有恢复精神”,而是“醒了,接下来该怎么抉择”。 感觉好些了,那要出发翻山么?继续行程,默默地等待杀手行动,凭着两个人的头脑和默契进行配合,去周旋,去脱困,去收集证据,然后把她的父亲钉死在耻辱柱上。 感觉不怎么好,是不是就要回宾城?路上要不要面对可能会出现的“交通意外”?在山里总有机会可利用,在高速公路上只能拼车技和运气,这不是个好选择。 她两条路都不想走。 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 她望着他。他当然会想到第三条路,这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所以决定只在于他愿不愿意,她愿不愿意。 他从她的沉默里读懂了她的心思。“你想用其它的方式回宾城?我们俩脱队,悄悄离开?” 她摇了摇头。 “我想去感受真正的高反,想去看高原的壮美风景,想去体验路途的艰辛。” 他抬手,将她散落于脸颊的鬓发捋到耳边,然后温柔地轻抚她的头顶。“你不用这么懂事的。” 她笑了笑,垂下眼帘:“荣哥哥,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懂事。” 静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我也是真的想看风景的。妈妈以前说过,如果有真正想做的事,遇到机会了就努力去争取,去做,因为人总是会觉得还有时间,还有以后,但……世事总是让人后悔莫及。” 妈妈的原话是,如果有真正喜欢的人,遇到了就努力去争取,努力去爱,因为一旦分开,可能就从此人海两隔,余生无望。 她想,人和事是一样的,知知那次学到“一期一会”这个词,她当时就听懂了,它跟妈妈说的话是同一个意思。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就像她所见的高原峡谷,那片刻的灵光她没有拍下来,就再也无法用同样的方式记录看不见的冰川。 他懂了,于是轻声说:“那就带你看个够。” “荣哥哥,如果我没有通过试练,会怎么样?”她忽然问。 “会用另一套说辞哄你,然后制定一套新的保护策略,然后继续带你旅行。” 他说完起身离开房间,带上房门。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发了一阵子呆,然后起床穿衣,蓦地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贴身秋衣,有人帮她脱掉了外套和薄毛衣。她不由得又窘了一下,心说还好内衣没脱……但转念一想,有女保镖在,荣哥哥不会自己做这种事,又放下心来。 她收拾好后,中午的餐食送了过来,是粤菜。 “酒店有一个厨师很熟悉非少数民族菜系,就专门请他做了这顿。试试看,不合胃口就出去吃。”荣哥哥总是在尽量照顾她的饮食偏好。 “嗯。”她点了点头,挟一筷白切鸡,沾上蘸料咬了一口,味道很正。“好吃的。” “那就行。” 他也举筷吃饭,两个人静静地吃完了这顿。 半小时后,三台车离开酒店,向着海拔四千米的大山奔驰而去。 路况比预计的拥堵,上山只有一条路,而自驾游客又都是差不多的时间出城,于是离山脚还有一段距离,车流就已经排成了长队,个个慢得如同乌龟爬。 康雷这回沉下来心来,没有爆发路怒症,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紧前车,几次都要挨到人家后保险杠,好像生怕被人加塞。但实际上,并没有人能在这么陡的路上加塞。 没错,还没开始正式上山,路就已经陡了。 “嘉而,记得吃高反药。多喝水,多吃水果,喝可乐或者运动饮料也行。”荣霄飏回身提醒苍嘉而,从车门上抽了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东西都放在车床格子里了,掀开盖就能看见。” “好。”她接过那瓶富氧水,细细慢慢地喝了几口,然后转身去揭开车床盖板,拿了一支肌苷口服液出来喝了,又拿了一小袋净果放在手边。 过了一会儿,车行速度终于加快,康城交通部门大概没少处理这条路上的拥堵情况,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一刻钟后,曲折漫长的连续发夹弯盘山公路展现在苍嘉而面前。 第68章 习惯了。(上) 山与山也是相当不同的。 宾城的山是城市后花园,气质温秀,曲线柔和,对宾城人来说是个闲暇散步休息的好去处。山上步道四五条,沿着山脊修得曲曲折折,却是赏景吹风的好选择,宜人而舒适。 高原的山却是实实在在的屏障,如同沉默的巨人躺在那儿,阻挡了人们的去路。它的肢体随意地舒展着,胸怀朝万物生灵敞开着,毫无藏私之意,却是那样地高不可攀,令人生畏。哪怕盘山公路蜿蜒向上,突破了天堑的阻碍,于它而言仿佛也只是多了条不鲜艳但做工还算精细的饰带,多少有些低调的美感,于是也就由它去了。 苍嘉而挨着车窗,静静地抬头仰望被灰色云层遮蔽的山顶,因觉得自己渺小而再次生出那种异样的平静与安全感。 山脚这一段公路还算好跑,三台越野性能绝佳,都是顶配,没费多少工夫就到了山腰。海拔升到三千以上,苍嘉而开始感觉到微微的不适,便保持着增压呼吸,时不时地小口喝水,又啃了一个苹果。 山腰到山顶的路,全是折叠的发夹弯,一个接一个,看上去仿佛没有尽头。每一道夹弯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石堆,那是少数民族信仰中祈祝吉祥的祭坛。随着海拔的升高,苍嘉而能感受到清晰的变化,车外温度越来越低,车窗上蒙起了雾气,车行速度也在变慢。 为了保证安全,前后车辆的间距明显在拉开,康雷的精神高度集中,降档缓行。半小时后,三台车终于上了峰顶,人在云雾间张目远望,四野一片灰白,只有近前几十米的范围视线尚算清晰。 “感觉怎么样?”荣霄飏问苍嘉而。 “还好,有一点点头疼,不严重,一直有在做增压呼吸的。”她答。 “要不要出去看看?附近有个观景台。”他顿了顿,又说:“车床边上的大袋子装着长羽绒服和冲锋衣,你自己挑,下车前穿好。” “嗯。”她解开安全带,回身去扒拉那个袋子。 康雷拿对讲机通知另两台车,三车缓缓停在路边。苍嘉而翻出长羽绒服套在身上,舒服的灰绿色跟外面的天气莫名相合。荣霄飏则接过了另一车的阿健递来的黑色翻毛皮大衣。 山顶的空气凛冽而稀薄,温度低到仿佛能呼气成冰,可这空气也干净得不沾凡尘。不到这里来真切体会,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这种感受。苍嘉而下意识深呼吸,心脏猛地一阵激烈搏动,头疼加剧,她赶紧把呼吸节奏放缓下来,回归到正常频率。 她跟着荣霄飏往观景台走,忽然感觉到脸上有点凉,抬头一看,细小的雪花从近得似乎伸手可触的云层中飘落。 “下雪啦!” 附近的游客惊喜地叫出声来,荣霄飏却皱了皱眉,朝苍嘉而伸出手:“抓紧时间,雪如果变大了,下山会多很多麻烦。” 她点了点头,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并不冷,但他的手更暖,温度传递过来,那种被保护着的感觉又变得无比清晰。 观景台上游客不算多,有一个像是职业摄影师的人在拍照。苍嘉而站到一角,只看到占据大半视野的灰白云雾、底下遥远模糊的村落,以及山坡谷底的植被呈现出来的并不明亮的黄和绿。 “今天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运气。”那位摄影师靠过来,跟荣霄飏搭话,“我一朋友说,有时候这种天气云会突然散开,很大概率能看见神山,要是碰到日照金山,那就是运气爆棚了。” 荣霄飏没出声,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苍嘉而默默地望着降落在右手上的雪花,不会重复的美丽六棱体,每一个都那么独特,只停留一小会儿就消失。它们遍布于天地之间的时候,会把旁边的空间留给金色的阳光吗? 她这么想的时候,荣霄飏轻轻捏了捏她的左手,拇指似乎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背上的疤。她抬头看他,他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她望过去,云雾中现出一抹极不真实的蓝。 那是一种她从没见过也无法形容的蓝,它那么极致,那么纯粹,那么干净,分明是平铺,没有任何明暗度、饱和度的变化,却显得那样通透、澄澈,质感轻薄到仿佛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她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疑惑,它是哪儿来的?难道真的有不知名的伟大存在,在这么高远的地方,以云雾为画布,创造奇迹般的作品? 旁边一阵快门声响,摄影师啧啧有声:“哎,这也好,没看到神山,碰到这么美的天空,也赚到了。” 他这么一说,苍嘉而才猛地醒悟到,原来那是天空,是云雾拨散后露出的最本真的风景。 她忽然就开心了,拉了拉荣哥哥的手,朝他露出笑容。 他转头看着她,一片雪花飞舞着,飘飘悠悠沾在他的睫毛上,映着底下幽深的目光,有种奇异的美。 “我们走。”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那一抹蓝,它正在消失,被重新合拢的云雾遮蔽。 没关系,天空还在那里。她想。 这么十来分钟的时间,整个山顶已经被白雪覆盖,地面上人走得少的地方也积了薄薄的雪,两个人踏着轻微的咯吱声回到车上,脱掉外套扔到后边车床上。三台车缓缓驶离,在白茫茫的山野中顺着曲折的公路下行,去向敏桥镇。 十月正是敏桥最美的时节,车走到山脚下,雪色渐稀,路越来越平直,随着车速的提升,视野里时不时就毫无预兆地冲进独属于敏桥的明艳秋色。哪怕是在云雾笼罩的阴天,那一树树的金黄也仍然耀眼地招展,像被额外的阳光关照着,令人心情愉悦。 美中不足的是,高反还是来了。两侧太阳穴一胀一胀地,随着脉搏鼓动而有节奏地疼着,虽然在承受范围之内,但多少还是干扰了苍嘉而的状态。她开始大量喝水,很快就喝掉一瓶富氧水,又吃了一支香蕉,同时保持着增压呼吸,努力适应。 第68章 习惯了。(下) “哪里不舒服?”荣霄飏也喝完了一瓶运动饮料,看她动作就知道有情况。 “有点头疼,太阳穴这里,有两根筋跟着心脏在跳。”她如实回答。 “受得住?” “嗯,可以适应的。”她看他好像完全没事,好奇起来:“荣哥哥你呢?” 他回过身坐直,淡淡地答:“习惯了。” 嗯?她疑惑,他在高海拔地区长时间生活过吗?不可能啊。 一个领悟随之而来,猛地撞痛了她。 ——他是习惯了头疼。那是长年失眠带来的痛苦,他承受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严重。 有什么办法能缓解吗?唱歌?不,她现在做不到,之前在山上只是作个深呼吸就产生剧烈的反应,她不敢想象唱歌会引发什么状况。 “我想听音乐。”她说,“放点舒缓的。” “好。” 荣霄飏拿手机连了车载音响,播放她演奏的那一套催眠曲。 ……他是明白她的心思,还是正好也想听这套曲子安抚受折磨的神经? 宁静的乐声在车内荡漾,如同看不见的泉一点点往上弥漫,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 “飏哥,这套曲子哪里有下载?”康雷忽然问,“我头也挺疼的,听着听着没那么疼了。” 荣霄飏笑了笑:“没有下载,听一次是一次,好好珍惜。” “啊?”康雷有点摸不着头脑,看他一眼后像是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苍嘉而抿着嘴偷笑,视线又转向车外,继续欣赏路边灿烂的秋景。 四十分钟后,三台车停在了酒店前坪里。 敏桥作为一个高原河谷小镇,能开起来两家五星级酒店,纯靠旅游经济。每年十月,此地的胡杨林成片地转为鲜艳的金黄色,被绿地、流水和少数民族民居衬托着,在高原强烈的日照之下呈现出高饱和度的美,渐渐成了摄影师们拍摄绝佳异域风光的圣地。 壮丽的风光照片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一个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地方迅速发展起来。但旅游业兴盛反而一步步摧毁了美景,为了建房,胡杨被砍伐,人们在镇上反而看不到灿烂的金黄色,这里逐渐变成高原旅行的第一个休息站,要看好风景,得到镇子周边地区去探索。 酒店大厅里有个旅游团,导游正一边解说,一边准备跟前台对接。 苍嘉而拉着荣霄飏的手,被保镖们围在中间,旁听了几句导游的解说,然后跟着酒店经理从电梯上到顶楼,进了套房。 房间是极度华丽的民族风,高饱和度的反差色嵌在层次丰富的细节里,复杂地搭配着,既冲突又和谐,令人印象深刻。 “下午没什么安排,头疼就睡觉。”荣霄飏坐在沙发上,揉了揉额角,看着苍嘉而,“今天云厚,没什么看头,明天如果高反不严重就早点起,带你去看风景。” 苍嘉而留意着他的动作,知道他是疼得不行了。“荣哥哥,你吃点药。” “放心,我不会强撑的。”他只是昨晚没睡够,反应才有点大,但这个他不会说。“我等下睡觉,你要是想出门就带上康雷,另外再随便叫一个。” “必须带两个人,记住了?”他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她,同时把康雷的电话号码发到她手机上。“康雷有你的号,你直接打给他就是。” “记住了。”她用力点头,存下康雷的号码。 他起身去洗手间收拾了一番,进主卧睡了。苍嘉而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例行问候了母亲的情况,然后坐到阳台上远眺。酒店近处风景确实不怎么样,但河谷另一边有一大片金黄的田,她想那应该不是稻,而是稞。稞田后面是山,比宾城后花园小一些的山,曲线也非常柔和,在这样的阴天底下是蒙灰的绿色,阳光照下来应该会很好看。 她看了一会儿山,又趴在栏杆上观察酒店下面的商业街。游客不算很多,悠闲地在店面间进进出出,街边的烤羊肉摊冒着青烟,偶尔有香气飘上来,她才发现羊和羊也是不一样的。 宾城也有少数民族聚居的街区,她跟着妈妈去过一次,在那里吃了很香的羊肉火锅和烤羊肉串,当时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嫌羊肉膻味重。而现在闻到敏桥的烤羊肉,她才知道它原来还可以更香的。 啊……真的很馋人。 要么就去逛逛街。 她打电话给康雷,让他叫上女保镖乔楠。三个人在楼道里碰面,她跟两人约好称呼他们康雷哥和乔姐姐,然后勾着乔姐姐的手臂就往电梯间走。 乔楠平时都是扑克脸,但苍嘉而能感觉出来这只是职业面孔。她也没有刻意去演出某种亲近,那样反而显得假,显得身份不一般,所以她就只是勾着乔楠的手臂,像小妹妹依赖着一个大姐姐那样,散漫地在街上走走停停。 乔楠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她仍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却也展露了更真实的一面,自然而然地陪着苍嘉而买羊肉串,帮她杀价。苍嘉而说要请哥哥姐姐的客,买了二十串,自己留四串,其它的分给另外两位。 肉串肥瘦比例不能更完美,瘦的部分外焦里嫩,肥的部分烤得油汪汪的,看起来有些腻人,吃起来却香盈满口,跟瘦肉和浓郁的调料一起,在口腔里翻搅出绝妙的复合滋味,简直是人间绝顶享受。 要不是肉串很大一支,肉也很大块,她真的还想多吃一点。 康雷明显没够,问过身边两位女士,确定她们不吃了,自己又去加了五串。 三个人吃得心满意足,又一起进了旁边的民族饰品店。 这家店门脸不大,内里不小,货柜里堆放着大量的手串、银镯、项链、戒指、牛角梳……架子上还有牛头骨、牛角号、驼铃、香炉香插、转经筒等各色物件,丰富得看不过来。 这些饰品带有强烈的民族气息,古朴粗犷,野性豪放,对苍嘉而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她的视线简直要粘在这些美丽的物件上,一整个流连忘返。 老板是一对夫妇,典型的高原人,男的高壮,女的健瘦,肤色黝黑,眼神如鹰。老板娘一看苍嘉而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操着带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跟她介绍商品,这串是最好的蓝松石,那串是正宗的星月菩提,都是很好的礼物云云。 苍嘉而突然想给荣哥哥买个礼物,于是琢磨上了。 第69章 你们厉害!(上) 店里货品多得不像话,有些放在角落的甚至落了灰,她没有明确的目标,看得细就逛得慢,对老板娘的热络也没多大反应,只客气冷淡地说了句“随便看看”就不再答理她。老板娘见她这个模样便垮着脸不再推荐,只是跟老板对了个视线,然后时不时地扫一眼苍嘉而,明晃晃的防贼态度。 乔楠和康雷对饰品兴趣不大,随便转了一圈就回到门口等着了。两人的目光一直跟着苍嘉而,乔楠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打量整个店堂布置,正撞上老板娘那一扫眼。老板娘知道自己不礼貌的小动作被人发现了,不但丝毫没有遮掩的想法,反而直直地瞪回来,乔楠便走到苍嘉而身边,低声劝她货比三家,多逛逛。 苍嘉而一想也对,转身就准备跟乔楠往外走,衣袖却勾到个东西,“哐当”掉地上。 两人低头一看,是个铜香炉,盖子滚到了一步外,顶上嵌的绿松石也脱落了。 苍嘉而将它们拾起,到柜台前交给老板娘问价,老板娘却报了个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在杀猪的价格。 苍嘉而很意外,刚想说话,被乔楠按住肩膀阻止了。乔楠冷着脸,但并没有发作,只是掏出手机准备付款,一旁的老板却说他老婆记错了,报了个更高的价,并且硬邦邦地表示只接受现金。 这下三个人都明白是碰到黑店了,康雷站在门口旁听到一半就发消息给荣霄飏和阿健,然后退到屋里跟乔楠一左一右站在苍嘉而身后。 门外进来五个高矮不一但体型都非常壮的男人。一个站在门边,掏出随身带的割肉刀在衣摆上刮来擦去,另外几个占据了店里几个要害位置,把三个人围得插翅难飞。 苍嘉而紧张得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心脏剧烈跳动,高反炸开,头疼欲裂。 她知道康雷肯定通知了荣哥哥,但她不想被动等人来救。既然这趟旅行必须要面对从来没有过的困难,那眼下这个黑店,就是老天送上门的练手机会,她为什么要浪费? 所以,如果是荣哥哥的话,他会怎么处理? “老板,你们这间店投了多少钱?”她把手揣进口袋,平静地看向高她一个头的老板,闲聊一般开始跟他沟通。 老板愣了一下,明显没摸准她的路数,粗着声音说:“你问这个干什么?香炉买不买?” “买啊,不但买香炉,还要买这家店。你们愿意的话,我还可以连你们一起买。”她回头看了看另外那几个大汉,“他们是你们的亲戚的话,愿意给我打工也可以算进来。” “你……一个小女孩子,好大的口气!”老板娘有点乱阵脚了,“这是我们家的店,凭什么给你打工!” “所以不是在商量么?既然你们一个香炉卖那么贵,那么缺钱,我就让你们吃顿饱的撑的。但钱又不能白给,我想了一下,把这间店买下来,甚至连你们也一起买下来,是最划算的生意。”她转身顺着柜台慢悠悠地踱步,康雷和乔楠对视一眼,默契地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却保持着随时能动手的警戒。 “无非就是为了钱,既然有缘相遇,那就谈个大的,你们敢开价,我就敢买。”苍嘉而回头瞥了一眼老板娘,朝她笑了笑,然后走到离得最近的长发大汉面前,抬头看他,问:“这位叔叔,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八千。”大汉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眼里写满了不理解。 她声音轻柔,听起来毫无杀伤力:“每月给你两万,但做的事情可能比现在多一倍不止,干不干?” 大汉沉默。 “要么我买下这家店让你管,愿不愿意?”她说着,看了一眼另外那几个男人,他们神情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拿不住场面的踌躇,“或者你们几个合伙也……” “你这个小女孩子不要挑拨离间!”老板大吼,“香炉买不买!买就照我的价给钱!” 老板娘也大声附和:“对,我们是一家的!不听你乱讲!” 苍嘉而不理他们,只是看着面前的长发大汉:“叔叔,这家店值不值一百万?” 大汉继续沉默,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思。 “看来我估的价没差太远。”苍嘉而点了点头,“你说我给他们三百万,他们会不会愿意卖?” 大汉的嘴张开了。 后面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老板和老板娘惊疑不定。 康雷瞪大了眼睛跟乔楠对视,乔楠嘴角憋着笑意。 场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苍嘉而走回柜台前,诚恳地看着老板:“我是认真的,你们考虑一下看看?继续经营这家店帮我赚钱我很欢迎,当然前提是不能再乱开价,要么拿了钱存银行吃利息或者另外开店也行,反正去留随意。” “你……你真有这么多钱?”老板实实在在地动摇了。 “要看么?”她从外套内袋里摸出荣胤良给的那张银行卡,“你们这儿应该能刷卡?” 老板看到卡面上的钻石图案就犹豫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老板娘没这个觉悟,拿了个pos机出来给她刷,苍嘉而输完密码收了卡,把上面的数字亮给她看。 2开头,八位数,老板娘眼睛发直。 老板没看pos机,脸色却更僵硬。 他的目光对着门口,苍嘉而察觉到什么,正准备转身,就听到后边响起不疾不徐的掌声,回头一看,是荣哥哥。那几个男人此刻已经被制住了,场间除了荣霄飏和另外三个保镖,还有四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保安。 离苍嘉而最近的那个大汉非常识相地举起双手,退到角落站好。 荣霄飏走上前,站在苍嘉而身后,要笑不笑地望着老板:“这笔生意只赚不赔,卖不卖?” 老板叹口气,眼一闭,牙一咬:“你们厉害!我卖!” 老板娘像是想哭,又像是想嚷嚷,最终都憋了回去。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但踢到这样一块铁板又没亏,说到底只是输了气势,实在没什么好抱怨。她也就只能不甘心地站在丈夫身边,扭曲着一张脸,闭紧了嘴。 苍嘉而很想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但她身上的热气又开始往上冲,脸已经有烧起来的趋势,头也疼得受不了,只能低声跟荣霄飏说不舒服,要马上回酒店。 第69章 你们厉害!(下) 荣霄飏让康雷和阿健接手店面交接,另外几个人继续看着那五个大汉,自己单独带苍嘉而回了酒店。 苍嘉而回房间就猛喝了两杯温水,又灌了一支口服液,然后躺床休息。 她刚躺好,荣霄飏就敲门进了房间,拖着椅子坐到床边。她揪住被子挡住口鼻,从边缝伸出仍在颤抖的手给荣哥哥看,荣霄飏又心疼又好笑,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然而这只手又湿又冷,明显处于异常状态,他便握着没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情绪一紧张一激动就脑袋发热浑身发冷,这个毛病要怎么办……”她强忍着头痛,努力调整呼吸平复状态,“再在那里多待一分钟我都觉得会晕倒。” “这其实是正常的应激反应,只是你的表现更强烈。”荣霄飏说,“事情经历多了,自然就适应了。” “我觉得……好难……”太阳穴又在突突地跳,她闭上双眸,突然想起来荣哥哥也高反,又睁开眼看着他,“荣哥哥你好些了吗?” 她出门也就一个多小时,他根本没睡什么。她有点懊恼,干嘛要出去逛街,打扰他休息。 “我没事,这个程度小case。”他捏了捏她的手心,体温似乎已经开始回暖,“什么都别想,睡。” “嗯。” 她再次闭上眼,听到他起身,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有个东西套到头上,是眼罩。 过会儿音乐响起,是她的那套催眠曲。 她控制着呼吸,尽量放松身体,没多久便睡着了。 虽然高反,但这个觉睡得还不错,她醒来时头疼减缓了不少。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松脱,掉到了枕头边,房间窗帘拉着,床头灯亮着,像是入了夜,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已近七点。 她起床穿衣出了卧室,看见乔楠,两人互相笑了笑。荣霄飏坐在客厅沙发上拿手机发着消息,见她起了,便朝乔楠扬了扬下巴,乔楠马上拨打客房电话叫晚餐,然后离开了房间。 没一会儿酒店服务员推来了餐车,汽锅鸡、银芽肉丝炒虎掌菌、炭烤松茸、清炒甘蓝,还有少不了的酥奶茶和奶制点心,色香诱人。 “酒店有个明城来的厨师,今年这边虎掌菌上市迟了半个月,我们赶上了最后一波采摘,松茸也是新鲜的。”荣霄飏把饭菜端上餐桌,对着她笑,“山珍野味吃个时令,总好过啃大块水煮肉。” “……谢谢荣哥哥。”她吃东西其实有点挑嘴,这个事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了,被笑话还要跟他说谢谢,她也只能服气。 汽锅鸡她只舀了小半碗,肚里的空间主要用来装两碗菌菜了。实在太鲜,鲜掉眉毛,她连米饭都没吃几口,就为了满足味蕾的那点贪婪。 饭后她打了几个小饱嗝,心满意足地到阳台上吹风,看着底下的商业街又想起饰品店,便回到客厅问起了后续情况。 “一百五十万,连带铺面三十年使用权。”荣霄飏淡淡地答。 把她出的价砍掉一半,还是荣哥哥比较狠。苍嘉而眨了眨眼,马上又意识到他的思维有多缜密——如果不连房子也考虑进去,说不准他们还能打什么坏主意为难人。“这房子也是他们的啊,三十年会不会太长了?好打理么?” “前店主夫妇和那五个男的确实是亲戚,但关系不能说完全铁板一块。”他看着她,答非所问,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以前做生意还是有点良心的,帮衬的亲戚多,后来走偏了,亲戚得罪了大半,收敛了一点,专宰有钱游客。他们说你身边跟着两个保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大小姐,本来是打算哄着你多买点东西,每一样都抬点价,结果你光看不买,态度又高傲,他们就动了歪心思。” ……自己心术不正还要怪她演技不行不够平易近人?什么倒打一耙的逻辑,苍嘉而很无语。本来想着就算这家店易主了,让他们继续经营也没关系,只要改掉宰客的毛病,其它都好商量。但现在看来他们完全不思悔改,那就得让他们知道这笔钱没那么好赚,占他们三十年房屋使用权一点都不过分。 “有办法让他们吃牢饭?”她冷着小脸。 “有。”荣霄飏微勾嘴角。“这个你不用管,我助理和律师明天会过来。” 听到这话,她心情好了不少,然后就猛地想起了逛饰品店的本来目的。“他们现在还在店里吗?” “在,那就是他们的住房。”荣霄飏没明白她这会儿在盘算什么。 “我下去一趟。”她朝他神秘一笑,开门叫上外边候着的乔楠,又电话通知康雷,三个人一起下了楼。 饰品店店门虚掩着,康雷推门,三人进了屋,坐在柜台后的前店主夫妇赶紧站起,神情多少有些局促不自在。 “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苍嘉而直奔主题,“店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一怔,拖了把椅子,从身后的柜子顶层抱了个小箱子下来。 里面有两样法器、一个尕乌盒、一柄几乎称得上毫无装饰的刀,还有一块不明材质的平安牌。 平安牌明显不是少数民族风格,放在这里面有点突兀,苍嘉而把它拿起来,问:“这个是怎么来的?” “几年前的一个客人定做的,给了钱和图纸,没来拿。这块牛骨很老,很……神圣。”老板娘神色恭敬,是对着这块牛骨,不是对苍嘉而。 “那个客人联系不上?”苍嘉而觉得这块平安牌就应该属于荣哥哥。 老板娘摇头:“电话打不通了。” 苍嘉而点了点头,又看向那把刀:“这个呢?” 这把刀跟柜台里售卖的所有的刀都不一样,其它的刀有各式各样繁复的花纹和宝石装饰,而它只有刀柄上雕了精细的防滑纹路,其余一片素净,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有鞘如同无鞘,散发着莫名的锋利感。 “这把刀杀过很多狼。”老板答。 第70章 疼就是疼。(上) 这把贡扎刀来自于十几年前的一位复仇勇士。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一个冬夜被狼群拖走,勇士花了很长的时间追寻狼群,在它们活动的区域设陷阱,然后专挑落单的狼下手,一次杀一头,受了伤就逃回来,养好伤了再去追,就这样慢慢地手刃了它们。杀到剩下狼后和三头狼崽时,他放过了它们。 “他那时用过的刀,杀狼都杀折了,最后剩这一把,特别锋利。”老板把那柄短刀抽出来,拇指指腹在刀刃上小心地横抹了一道。 苍嘉而仔细观察刀身,它保持着与刀鞘毫无二致的素净,除了两条血槽看不出其它手工痕迹,而这正是大巧不工的象征。 “这位勇士后来怎么样了?”她问。 “杀狼以后没几年得了癌症,有天晚上一个人离开家,失踪了。什么东西都没带,连这把刀也没带。”老板把刀插回刀鞘,不无唏嘘。 “他家里人舍得把刀卖了?”对少数民族来说,它该是荣耀的象征,不会轻易拿去卖做商品。 “为了给他治病,欠了很多债,有人高价买这把刀,就卖了。买刀的人把它拿去用,没几天就被割伤,一开始以为是意外,后来又伤了一次,就不敢用了,转手很多次,都说刀里有狼群的灵魂,一般人用不起。最后转到我这里,我也不敢用,就把它收着。”老板把刀推到苍嘉而面前,“下午那个人,是你的哥哥,他应该能用。” 苍嘉而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老板又把刀往前推了一点。“下午我的兄弟守在门口,你哥哥来,我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我的兄弟就被他压在地上了。他问我卖不卖的时候,我只觉得必须答应,不然就要吃大亏。我在这里做生意这么多年,厉害的人也碰到过,但不是你哥哥这样的。好刀也想要找一个好主人,它在我这里七年,也许就是在等你哥哥。” 苍嘉而伸出手握了握刀,它非常冷,透出一股子不属于金属的寒气。 “啊,等等。”老板弯腰从柜台下边翻出一块软皮,把刀仔细地包起来,又找来一根粗绳系住。“这是狼王的皮。我这两天把它拿出来上油保养,没及时收进去。” 一直没说话的老板娘这时也弯下腰去,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雕工精细同时又显得极为古朴的银盒子,放到平安牌旁边。 “这个盒子不算最宝贵,但银子辟邪,吉祥,可以保护圣牌。”她一脸虔诚。 银盒里衬有厚厚的软布,苍嘉而把平安牌放进去,扣好银盒,放进口袋,再把狼皮包好的刀稳稳地地拿在手上。她转身准备回酒店,看着老板娘的神情,却又停住了脚步。 “你们为什么要宰客?”有信仰的人,明知会良心不安也要行恶事,会有个什么样的源头? 老板娘愣了一下,讲了一段往事,无非就是人善被人欺。好东西被骗走了、以为赚了钱结果是假钱、有心帮客人的忙反而被抹黑告状……这样的事情多了,渐渐寒了他们的心,决定以恶止恶,便叫来亲戚帮忙。狠下心来以后发现不但不再受人欺,还赚得越来越多,心就黑了,亲戚原本是来撑场,见他们走偏都不愿意再来往,只剩这几个远房的,靠着每个月给点工钱来维持关系。 苍嘉而听完没说话,转身离开饰品店,跟康雷和乔楠一起回了酒店。 荣霄飏仍然在沙发拿手机看着什么,明显是在工作。说是出来散心,其实没闲着,就是个工作狂。 苍嘉而把两样东西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到他旁边。 他瞥了一眼,扬了扬眉,放下手机。“逛饰品店是为了送礼物给我?” “嗯。”她也没想到会买下整家店……哦,店现在还不是她的。钱是荣哥哥垫付的,她得把那笔钱转过去。 荣霄飏拿起狼皮包的贡扎刀,拆了绳子打开,眼神马上变得不一样了。等再把刀整个抽出来,他的目光顿时锋利得与那刀刃不相上下。 苍嘉而转述了杀狼的故事以及这把刀后来几经转手的传说,还包括老板最后的那几句话,荣霄飏笑了。 “谢谢,这是意想不到的礼物。”他把刀收起,重新用狼皮包好。 “刀是凶器,用这个平衡一下。”她打开银盒递过去,“老板娘说这块牛骨很老,很神圣。” “有什么来历?”他把平安牌取出来,仔细端详。 “不知道,只说这是一位客人定做的,后来联系不上了。”她想着老板娘那虔诚的表情,“荣哥哥,如果他们去坐牢,出来了改过自新,店就还让他们经营。嗯,只要他们愿意。” “看样子还有故事?”他把平安牌收进外套内口袋。 她简单转述了那对夫妻的经历,然后说:“我不清楚他们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信仰是一定有的。” “有信仰还做坏事,不是更应该惩罚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冷漠的笑。 “我们不是他们的神,没有这个权力。”她凝视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某种火焰,她没明白那是什么。 “好,知道了。”他轻声答着,眨了眨眼,那火焰便消失了。 嘉而,这样的善良,你能保持多久呢? 你要一直保持,好么? 清晨的敏桥是淡淡的青灰色调,但阳光破云而出的刹那,它就成了鲜艳的油画。 早起的苍嘉而刚刚洗漱收拾好站在阳台上,就遇到这样一个极速变化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附近有个草原,现在去赶不上看晨曦,午后过去也许能遇到黄昏光影,要看运气。”荣霄飏洗漱完出来,拨了前台电话让送餐。 苍嘉而指了指河谷对面:“上午我们去爬那座山。” 荣霄飏走到她身后展眼一看,是镇里最矮的小山包,上面有一座白塔。 “有什么特别的吗?”他低头看她。 “我查了攻略,都说那座山是镇里最好爬的,运气好能看见神山。”她也抬头看他,眼里写着期待。 “不怕高反了?”他弯了弯嘴角。 她摇头:“今天不头疼,只有一点点胸闷。要是难受就慢一点爬,总能上去的。” “行。”他转身准备坐回沙发,听到门铃响,便又去开门。服务生把早餐餐车推进来,一半本地特色,一半西点。 第70章 疼就是疼。(下) 苍嘉而没吃太多,怕肠胃负担重影响爬山,出门前又喝了一支高反药,背了个小包,里面放了两瓶水、两个苹果,才跟着荣霄飏下了楼。 这次随行的是阿健和凤雨华,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边,看起来就像出来旅游的一对兄弟。 荣霄飏一身黑灰间色冲锋衣,整个人十分挺拔,气场带着锐利感,相当引人注目。苍嘉而穿的是黄灰间色的同款,明亮的黄衬得她肤色赛雪,越发显得明眸皓齿,被荣霄飏牵着手过马路,也招来不少过路车辆里的视线。 苍嘉而对此浑然不觉,荣霄飏却皱了皱眉,过了马路便把她身后的风帽拉起,遮挡她的脸。 “?”苍嘉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要防着男人,尤其出门在外的时候。”他沉声叮嘱。 她好像明白了,乖乖地点了点头。 荣霄飏的神色顿时便柔和了。 两人过了河,顺着大街转向小路,经过一排民宿,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山脚下。 远看这座小山包似乎并不难爬,到了近前才发现坡度最缓和的地方也有三十度左右,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荣霄飏要背她的小包,她坚持自己背,他便也没勉强。他先上山,超前一两步,然后在一侧候着,随时准备拉她一把。等她到他面前,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便会再上去一两步,如此往复。 一开始苍嘉而感觉还算好,五分钟后坡度陡到大约有六十几,她的心跳就剧烈到仿佛随时准备冲出胸腔。头疼也炸了起来,随着脉搏鼓动,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有节奏地敲打太阳穴。 她站在原地不动,努力调整呼吸,告诉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然后看到了荣哥哥伸到面前来的手。 “前面有地方可以坐,再撑一下。”他用下巴指了指几米外一块凸出的土坡。 “嗯。” 她抓紧他的手,一边保持着呼吸节奏,一边小幅度地攀爬,没一会儿就到了土坡边,两个人稳当地坐下了。 阿健和凤雨华还在山脚,两个人看着也有些难受,步伐都不大,很小心,于是爬得也挺慢。 苍嘉而看着他们,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荣哥哥,自己也开了另一瓶,小口小口慢慢喝。 他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说:“受不住不要勉强。” “你呢?”她喝完水又掏出苹果来啃,反问他。 “怕我受不了?”他笑。 她皱了皱鼻子,伸出拿了水和苹果以后变得有些凉的手指,贴到他脖子一侧,用点力气按住,过会儿说:“你心跳也一样快,平常还老失眠,其实比我疼多了。” 他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可能确实比你疼,但我耐受力也比你强。” “疼就是疼。”她收回手,继续啃苹果,“你受得住,我也受得住。” “好,相信你。”他伸出手,“我也吃,苹果。” 她把苹果递给他,两个人望着对面山上随云层变化着形状、不断移动的阳光,把苹果啃得咔嚓响。 休息好了继续爬,心脏要超负了就停下来,第三次休息的时候,苍嘉而看见了路边不起眼却又异常美丽的多肉植物。 植株非常小,叶片大概只有绿豆大,完全不是城市里常见的模样,却那么生动地呈现着红与绿的鲜明对比,缀着未散的露珠,反射着细微而明亮的阳光,像个不可言说的惊喜。 这一片多肉只占据了大约两张纸大小的范围,却有三个品种,红绿对比鲜明的那一种贴地生长,向下蔓延,靠近岩石的那一块却长着另一个高挑修长的品种,顶上挑着袖珍如米粒的黄花。两者之间见缝插针地长着第三种浅绿色的,三者搭配,杂乱中似乎又存在着某种秩序,有种微观的野趣。 苍嘉而一时忘记了高反,从包里拿出手机,蹲身对着它们连拍了好多张照片,构图十分讲究。 荣霄飏站在旁边,目光闪了闪:“嘉而,你很会拍植物。” 苍嘉而背一紧,手猛地一顿,手机差点掉地上。 “它们长得太小了,只能尽量凑近一点。”她压着一瞬间冒出尖锐痛感的心跳,稳住了声音。 “吓到你了?”他问。 “嗯,拍得太投入,憋着一口气,你一说话我感觉心脏要跳出来。”她镇定地收起手机,直起身来,掏出水喝了几口,调整呼吸。 荣霄飏回头瞥了一眼后边几米外的两个保镖,又往山顶看了看。“再休息一次就可以登顶了。” 苍嘉而也抬头看,这一段坡度相对平缓,她觉得这会儿休息够了,慢点走可以一次到顶。 荣霄飏尊重她的选择,但不再走前面,而是跟在她身后,时刻留意她的脚步。 上到山顶的时候,苍嘉而觉得自己整个人就是一颗巨大的,马上就要溅血的心脏。 她的大脑清晰地接收到一个强烈的信号——这颗心脏,它已经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爆裂。 这一刻,她与死亡无限接近。 可这一刻,她也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活着。 活着,就是这颗心脏在拼命搏动,拼命为这副身躯提供能量,保证它能正常活动,保证她的意识还能这么清醒地体验这一切。 活着就是一件疼痛的事,所以快乐幸福才会那么甜,那么重要。 只有站在这样的极限边缘,被现实尘埃遮蔽的一切才突然被大风吹去浮灰,露出鲜艳的本色。 这一刻,她奇妙地没有了恐惧感,整个人仿佛又只剩下一颗冷静的大脑。 它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身体里发生的所有变化——仅仅只是俯视,没有任何评判,对生与死也毫不在乎。 这种漠然让她平静得如同一片冰湖。 她的意志因这种漠然而生出强大的笃定感——我不会死,起码这一次不会,心跳得再疼,它也只是在证明我活着,如此坚定如此明确地活着。 她就这么站着,平静地体会着,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荣霄飏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直到她苍白到即将失去血色的脸一点点开始恢复红润。 她的目光重新凝聚,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灿如夏阳的笑容。 “荣哥哥,我刚刚……好像跟死神打了个照面。” 他睁大了眼睛。 第71章 你很了不起。(上) “你太乱来了!”他生气了,神情严厉,“我尊重你的选择,是因为相信你不会逞强。” 她懂他没说出来的那句是什么。 她辜负了这份信任。 “对不起。”那种奇妙的感受还没完全消散,但她仍然乖乖低下头,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她不是故意的,但在对最后这段路的判断中,她确实高估了自己,攀爬的过程中也确实有点求快。如果稳住速度慢慢来,她的身体负担不至于大到需要挑战极限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环境下,一旦出事就没有多少挽回的余地,万一她没撑过来,那就会是他一生追悔的痛。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草率了,于是继续认错:“对不起,荣哥哥,你罚我。” 荣霄飏没吭声,没接受她的道歉,却第一时间把旁边阿健递来的便携式氧气罐塞给她,只差直接上手摁着她吸氧。 “吸气的时候摁下去,呼气松开。”他板着脸教她。 她把简易面罩套在口鼻部,保持着增压呼吸,照指示做。 其实她已经缓过来了,但现在让他消气更重要。 等她把一整罐氧气吸完,头疼明显减弱,他才冷着声音问:“为什么要冒险?” “高估自己了。”她诚实作答。 他看着她,一时找不到语言。 ——这难道不是你的另一项成功?她原先那样的谨小慎微,现在不但会高估自己,还有勇气在你的质问下直白地承认,这不是你亲自引导,一手促成的么?她又没死,她不是撑过去了么,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他沉默着,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心跳非常急促,比她的快多了。 那种奇妙的感受此刻彻底退去,她忽然就从他的心跳里接收到了真实的疼痛。他比她以为的更担忧,更怕她出事。 这个怀抱,仿佛是她在接受保护和抚慰,实则是他在寻求一份心安。 她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她第三次道歉,闷着声音作出承诺。 他没说话,只是这么抱了一会儿,等心跳节奏渐渐缓下来才松开手,拉着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两个保镖站在几步外,苍嘉而朝阿健摇了摇手中空掉的氧气罐。阿健过来把它接了去,苍嘉而又找他要了一罐,递给荣霄飏。 “缓解头疼真的有用。”她朝他笑,眼睛里写着“叫我不要逞强,你也别逞强嘛”。 他没料到这会儿她还能杀个回马枪,想瞪回去,又不知怎么的也笑了。 他只吸了大概半罐氧就把气罐递了回去,根本没达到能缓解头疼的量。苍嘉而明白他是在配合她,让她安心,他并不愿意对吸氧产生依赖性,因为之后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这种依赖性会成为非常严重的掣肘。 “刚刚是怎么扛过来的?”他垂眸望着她左手背上的疤,脑海中浮现那个红色洞穴般的被窝。那时候她就已经在有意识地要求自己独立面对人生打击,而现在才不到一个月,她就在极端环境下,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他哪怕再沉得住气,也没法不对她产生好奇。 苍嘉而尽量准确地描述了刚经历的那一番体验,声音很轻,只有他能听见。 他对她的认知又一次被打破。他默默地凝视她,心头震撼,无法言说。 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发出反驳——“知道”和“懂得”之间有多远的距离,你还不清楚么?她就算很有悟性同时还非常坚韧,那又怎么样呢?当她真的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困难,她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么? “嘉而,你很了不起。”他握住她的左手,声音低沉,“可我还是要说,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做。” “嗯,知道啦。”她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我以前没有高估过自己,以后就有数了。” 静了静,她忽然想起了爬山的目的,开始四处张望。 他怔了怔,马上明白了她在找什么,抬手指了指北边:“神山在那个方向。” “但愿有这个运气。”苍嘉而抬头看了看厚厚的云层,想起了之前在山顶上所见的景象,“在这边碰到云散开,好像是一件有点神奇的事。” 她这么说着,近处十来分钟前就合拢的云再次露出了缝隙,早晨九点多的阳光斜射下来,为对面的山、河谷、稞田、民舍,刷上了一笔明丽的金黄。没有阳光的地方是冷调子的灰绿,有光的则是清晰的暖色,两相映衬,对比强烈。一两棵耀眼的胡杨为这画面点晴,偶尔有青色的烟气飘过,让画面显得更灵动。她手痒起来,恨不得眼前马上出现一套画具,现场写生。 但现在不能画,那就换个方式,起码把画面记录下来,她拿起手机拍了好多张照片。为了不让荣霄飏再度起疑,她没有讲究构图,甚至有不少还拍得歪歪斜斜,后期也只用系统自带的调色功能尽量把色彩拉到接近原样。其它的,要么等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来调整,要么留在记忆里,将来时机合适了在画布上去重现。 她放下手机,感叹道:“知知说得对,照片真的没办法完全呈现亲眼所见的美。” “所以旅行才有意义。”他笑了笑,“这趟出来不亏。” “嗯!”她用力点头,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 两人循声望去,是三位着红袍的僧人。他们从山的另一边上来,走向白塔,在塔基下点燃了什么。淡淡的青烟随风飘散,他们面容宁静,心无旁骛,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却听不见声音。 苍嘉而默默地看着,蓦然产生一个感觉,对于此刻的这几位僧人来说,整个世界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一件事,白塔、燃烧、念诵,其它的都不存在,那些世俗的烦扰、对未来与未知的种种担忧恐惧都不存在,连他们这几个离得不远的游客,也同样不存在。 他们身上的这种宁静感染了她,心变得空旷,就只是这么看着眼前的一切——山顶这一片不大的绿地、白塔、僧人、四散的青烟,山下越来越热闹的镇子,河谷、田地,连绵群山,不断变幻的光线——连神山也不再期待。 第71章 你很了不起。(下) 两人坐了一个小时,云越来越厚,风越来越大,空气变得凛冽,大约是无缘得见神山了。 “还等么?”荣霄飏摸了摸苍嘉而的手,马上决定不等了,“回酒店。” “好。”苍嘉而起身,跟着他下山。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坡陡怕滑,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荣霄飏和保镖们把她护得简直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绝不给她一丁点走得快些、冒一冒险的可能性。 半小时后几个人平安地回到小路上,苍嘉而明显感觉到高反又减弱了些。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山包,这才清晰地意识到在高原上,哪怕只有垂直距离不过几十米的高度爬升,对人的影响原来也这么大。 荣霄飏刻意放缓了脚步,她想是为了让她的状态能更轻松些,减轻身体负担,于是也就东看看西望望,去发现身边的美景。 路过那排客栈民宿的时候,她瞥见有一家的院墙里开着高挑纤细的花,便拉着荣哥哥一起过去细瞧。 “真的是波斯菊。”她笑眯眯地掏出手机拍照。 波斯菊在宾城并不算少见,但她总觉得高原上的长得更茁壮、更野性,自然而然就对它们生出偏爱来,拿手机怼着拍。 客栈老板见院子里有人,迎出来打招呼。在敏桥开旅馆的九成以上都是外地人,多少有些文艺魂,普遍喜欢结交朋友,也就很擅长打开话题。没一会儿苍嘉而就对老板说的那些活动产生了好奇,跟着他进了客栈大堂,荣霄飏也随她,沉默地伴在她身边,打量这家客栈。 大堂的布置确实是相当文艺的,几乎就是电影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店面风格的复现。桌子是木头的,沙发是布艺的,装饰是自然朴实又带着独特美感的,边边角角放着不少用途不明的小玩意儿,当然还有书。整体感觉非常舒适温馨,会让人想要留下来,甚至期待在这样的地方发生点特别的故事。 只是上午这个时间点,客栈相当冷清。游客们要么已经离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要么还没醒,或者在适应着高反,少有人待在大堂。苍嘉而只看见窗边角落里有个人埋头做着手工,桌面摆着一套工具。 “他是个流浪皮具师,从钱包到背包都能做,你们有兴趣可以看看,不过现在是旅游旺季,他的订单好像排到四天后了。”老板把他们四人引到一张质感油润的原木茶桌前坐下,展示身后架子上的各色茶品,问:“喝什么茶?” 苍嘉而对茶的兴趣没那么大,转头看向荣霄飏,他答了句“红茶”,老板便拿了一盒正山小种,一边烧水泡茶,一边说开了。 “我们差不多是第一批来敏桥开客栈的,在这里做得久了,慢慢也有了点名气,很多人搜攻略,都会比较愿意来我们店。客人多了,老是只聊天,吃吃喝喝,总觉得少了点意思,就琢磨着玩点儿花样。一开始也没有很刻意,就是碰到一位人生经历非常丰富的大佬,他那晚挺闲的,坐这儿喝茶,讲起了故事。他的故事太精彩了,听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没架子,被年轻人问这问那也不烦,都答得很认真,后半截就变成了人生答疑,解惑专场。” 老板把沸腾的水冲入茶壶,又把茶壶里的头道茶汤细细地浇在四个茶杯上,里外都烫了一遍。茶香漫溢。 “从这里开始,我们找到了方向。不管是什么样的客人,只要有特殊的人生经历,有精彩的故事,同时又愿意跟大家分享,我们就给予一定的食宿优惠,有些特别牛的,我们也会付费主动邀请。发展到现在,活动已经有好多条分支了,大佬主题是一直有的,另外还有专业人士来做科普的,有来自特别冷门的职业领域提供一些猎奇视角的,有各种手工技能教学的……我们自己感觉内容挺丰富。当然唱歌跳舞肯定少不了,从我们这里出去的民谣歌手有几个已经出了名。哦对,还有玄学神秘学专场,这个刚做没多久,很受女孩子欢迎,女孩子一多,男人也就会跟着来,给我们招了不少生意,哈哈哈哈。” 讲到最后这一条,老板的目光扫向在座的各位男士,神态有些恣意,多少带了点男人之间“你懂”的意味。荣霄飏要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老板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面前还坐着个未成年,于是立刻收了笑容,把话题引回到正经活动。 “今晚正好是玄学专场,一位女占星师来作分享。主题不是现场占卜,而是科普占星知识,同时通过占星的角度来解答人生问题。我昨天跟她聊了一会儿,她的观点挺特别的,跟之前的占卜师区别很大,我个人感觉非常值得一听。”老板说着,把降了些温度的沸水冲入茶壶,给四个茶杯里都倒上金红澄澈的茶汤,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苍嘉而捧起茶抿了一口,问:“几点开始?” 知知的那个预言总是让她心里有点不安,既然遇到了这样的机会,那就不能错过。 “九点。我们的活动都是夜场,多半会聊到凌晨两三点,有时候甚至通宵。这边昼夜温差大,半夜容易冷容易饿,顺便就搞搞烧烤了,边吃边聊又能high一波。”老板拿出个青色的碟子,又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了几个铁皮小罐子,用里面的小夹子挟了些点心干果出来,搁在碟子里。“这个蔓越莓饼干是朋友做的,不会很甜,奶味浓郁,可以试试。” 苍嘉而正觉得光喝茶有那么些寡素,见到自制西点就有些嘴馋,但一想,自己这阵好像越来越没规矩了,便压着心思没吭声。 荣霄飏却找老板另外要了个小碟子,拈了三块蔓越莓饼干放在里面,送到她手边。 “爬山消耗大,吃点碳水补充能量。”他嘴里这么说,眼睛里却写着“小馋鬼,以为你的心思藏得住?” 第72章 追上荣哥哥!(上) 苍嘉而瞄他一眼,抿着嘴笑,拿了一块饼干吃了,满口奶香,确实很不错。 “你们去爬山了?”老板将他们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脸惊讶,“胆子挺大。” 荣霄飏没应声,就侧头看着身边这位饼干还没吞下肚的大小姐。苍嘉而也不敢应声,端起茶喝了一口。 老板懂了,打了个哈哈:“出来旅行不就是要获得新的人生体验嘛,挺好挺好。” “谢谢招待,我们得回了,下午还有事。” 荣霄飏朝老板欠身点了个头表示谢意,苍嘉而便也照做,然后跟着站起往外走。 “活动晚上九点开始啊,欢迎来玩。”老板送客送到院门口,不忘继续发出邀请。 苍嘉而回身朝他挥了挥手。 “想接触玄学?”荣霄飏好奇她的脑回路。 “嗯……其实如果是别的活动我也会想参加的。以前没留意过这些事,不知道原来客栈民宿还有这样的生态,有种打开了视野的感觉。”她并不想把知知的事告诉荣哥哥,于是把话题引开了。“荣哥哥对玄学是什么看法?” “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答得利落。 “那你是信还是不信呢?”她狡黠一笑。 “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他回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我选择无视。” 她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如果信的话,人生就不存在什么‘改变命运的转折点’。因为所谓的转折,不管它再怎么坎坷离奇,都可以是命运的一部分。人的挣扎折腾、痛苦绝望,早就在剧本里写好了,你努力尝试摆脱命运的控制,以为自己在追逐自由,结果连这个目标本身都是设定,最后发现人生所有的反应都在那只无形大手的操控中,你根本没有一丁点自主权,那活着有什么意义?”他望着河对面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行人,笑容略带讽刺,“如果我们的存在,真相是像小说或者电影电视那样,只是为了满足读者和观众的精神、情感需求,你以为自己的人生有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私,然而实际上它们全部都暴露在看客的眼皮子底下……你想要这样的意义么?” 苍嘉而沉默了。她从没深入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此刻除了震撼,剩下的就是恐惧,仿佛真有无数双眼睛在冥冥之中俯视着自己。 “但不信的话,又总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让你不得不往命运的角度去想。荣家也有供奉大师的,不止一代两代。”他不欲多说,点到为止。 是不是说,荣家能够稳稳占据宾城金字塔尖,背后少不了大师的功劳?苍家会败落,也是因为气运只够用三代,根本还得不到大师的支持,所以到了父亲这一辈就要垮?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类何必要努力?反正会被命运推着走的不是吗?啊,不……努力也是剧本的一部分,你以为自己是在争取过上更好的生活,为此而苦苦拼搏,实际上它也是被安排好了的。 ……还能有比这更绝望的吗? 苍嘉而整颗心都缩紧了,她抬眸看向他,忍不住伸出满是冷汗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现在明白了?晚上还要去参加活动么?”他回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要去么?她低下头,压着恐惧感,尽量让头脑冷静下来,捋清楚思路。 先不说预言都有个“准不准”的问题,只说谶讳这种事自古有之,它就不该是个完全无法人为干预的事。是,照荣哥哥所说,占卜师本身也完全可以是剧本的安排,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传达命运的指示,哪怕提供的是趋吉避凶的建议,这个“趋吉避凶”实际上仍然还是命运的安排——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的、打不破的逻辑,但她总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绝对的事。 她没法推翻荣哥哥的逻辑,就只是凭直觉认为应该不是这样。 那放开形而上层面的考虑,单纯只说知知的劫难,她能不当回事么? 不能。 如果要去判断这个预言的准确度,换一个占卜师来问,是不是会有帮助? 肯定会有。 假设两个占卜师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那她想不想知道趋吉避凶的办法? 想,就算这个办法也是命运的安排,她也还是希望知知能好好的,不要出事。 ……所以,这就是人性的悲哀与无力了。明明知道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陷阱,却只能眼睁睁地往里跳。 她重新抬头看向荣哥哥,露出一个复杂的笑:“还是要去。” “行。”荣霄飏从这笑里感受到了一丝沧桑,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但并不打算多问。 他抬头看了看天,停步等保镖跟上来,然后问凤雨华:“这边的气候你熟,下午答贡草原有多大可能看到夕照?” 凤雨华也抬头四处张望,感受了一下风向和风力,说:“六成。” 荣霄飏侧头看着苍嘉而:“下午照计划去草原?” “好。”她点头。 一行人回到酒店,迅速解决了午饭,休息一会儿吃了高反药,三台车便离镇朝北方驶去。 路上风景就已经很美了,胡杨成片生长,列兵一般于道路两旁飞掠而过,慷慨地在浓云密布的阴天里展示着阳光的颜色。远处草甸、河流、连绵的群山拥有同样柔滑的曲线,随着车子的飞驰流动起来,仿佛某种无声的旋律。苍嘉而贴窗看着那些高低变化的线条,脑海中出现了曲谱。 以自然界呈现的不同曲线为声部……好像很有趣?那音符和节奏呢? 森林错落的树提供了灵感,而远处那巍峨高耸的雪山则成了当之无愧的华章。 她小声地哼了起来,挺怪,但又挺野,脑海里搭配着不同的声部,居然有那么点宏伟的感觉。 答贡交响乐? 她被这个想法逗乐了,对着车窗上映着的自己微笑。 草原离敏镇只有半小时车程,但车才开到半路就不得不降速。游客太多了,车行缓慢,大家都只能一点点往前挪。 第72章 追上荣哥哥!(下) 对讲机里传来凤雨华的声音:“以前这边不收费的,哪儿都能进,很少堵车。现在收费了,必须从入口走,一到旺季就这个鸟样。刚联系了接头的牧民,他们大概五分钟到,我们找个地方停车,直接骑马进草原。” 苍嘉而睁大了眼睛。 荣霄飏回头,看到她的表情就笑了:“别告诉我你在学校没骑过马。” 骑……倒是骑过的,毕竟有选修课。但她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熟悉,完成了最基本的学习之后没再跟进后续课程,策马奔驰这种事就…… 她只好老老实实答:“上马慢走没问题,跑起来估计不行。” “那就慢走。”荣霄飏拿对讲机跟凤雨华交代了一番,把脾气最好的马和最靠谱的牧民安排给苍嘉而。 几分钟后八匹马和五台摩托奔驰而来,三台越野停到路边,七个人陆续下车,让凤雨华去跟牧民对接。 游客们没见过过阵仗,围观的不少。荣霄飏递了个口罩给苍嘉而戴上,又把风帽给她拉好,抽绳系上,自己也戴了个口罩,然后从凤雨华手上接过个头最大的那匹黑马的缰绳,手扶马鞍轻松踏蹬,一翻身就上去了。 “哇,好帅,是哪个明星吗……”人群中有女声议论着。 荣霄飏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从公路蹿到草原上。一人一马跑出十来米才回转身,马儿一边打着响鼻,一边来回踱步。 苍嘉而知道他是不想太多人围观,于是也抓紧上马。她的马是棕黄色的,个头偏小,长着一双温柔的眼睛,让人自然就生出亲近感。她坐上去以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马儿像是懂得了她的示好,甩了甩尾巴就下了公路,上了草原。旁边那位牧民原本以为需要帮助这位小姑娘上马,这一看,只需要牵着马儿慢慢走就行了,于是也乐得轻松,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儿。 骑马来的几位牧民只有一个仍在马上为大家引路,其他人则上了摩托,调头绝尘而去。几位保镖纷纷上马,康雷和引路的牧民追上荣霄飏,另外几人则跟在苍嘉而身边,一行人拉开长队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荣霄飏虽然一直在前面策马奔腾,却还是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后面的人。苍嘉而深感自己拖了他的后腿,便一边回忆马术课上老师教过的内容,一边体会着眼下骑马的感受,去寻找那种韵律感。 骑了一会儿,她俯身轻轻拍了拍牧民的肩膀:“叔叔,我想慢点跑起来。” “没问题。”牧民说着几乎听不懂的普通话,拉了拉马儿的缰绳,马儿便轻巧地加快了步伐。 这么维持了几分钟,苍嘉而找准了那种与马儿同步的感觉,便要求再次加速。 “再快,我就追不上咯。”牧民一边小跑着,一边微微喘着气说。 “嗯,这匹马给你骑。” 苍嘉而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骑,想起来答应过荣哥哥以后不再作任何高估自己的决定,便改了主意。她勒住缰绳停下,上了乔楠的马,两人共骑。 乔楠的马毛色发红,个头也相当高大,一看就脚力很好,她坐上去应该不至于让它负担太大。 “走,追上荣哥哥!”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声,五匹马便毫无顾忌地撒开了蹄子。 在这样颠簸的视野下,草原才真正在她面前展开了百分之百的魅力。 一望无际的旷野,草就像绿色的绒毯,成片成片的花儿是毯子上自然天成的纹饰。远处群山起伏,山下的森林看起来只是画面里一道绿得发黑的闲笔,零星散落的牧民帐篷则是这画卷中醒目的点缀。心在这辽阔与苍茫中被打开,强劲的风不再是困扰和阻碍,而是扬起头发和衣襟,恣意放飞灵魂的助力。虽然她戴着口罩和风帽,身上的冲锋衣拉链也拉得严严实实,并不能真正地体会到衣袂飘飘的洒脱,可连睫毛都吹得快要翘起来的感受已经足够让她代入到想象中的场景了。 原来马背上的民族,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的。 难怪现代社会再怎么发达,他们也还是有不少人愿意留在草原上,继续过游牧生活。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感受到口罩的遮挡,便笑得更加畅快。 荣霄飏见他们在背后追逐,终于彻底放开了大黑马的缰绳。一人一马疾驰而去,化作草原上的黑色利箭,让人望尘莫及。康雷很快被甩下来,引路的牧民渐渐也追不上,只能慢下来跟大部队会合。 “荣少真的很厉害!”乔楠在背后赞叹。 “我也觉得!”苍嘉而应道。 在大家都觉得完全追不上的时候,利箭折回来了。长长的马鬃飞扬着,时不时遮住伏在它后边的那个人,但那双于鬃毛间闪现的眼睛,他的目光,却仿似箭尖一般锐利闪亮。 即使见过荣哥哥各式各样的帅气面貌,这一刻的他,也仍然让苍嘉而内心颤栗。 野性外放的,有杀气的荣哥哥,整个人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又危险,又美丽。 可等他到了面前,他又恢复成她熟悉的模样,就像那个雨夜,他骑着摩托伴在轿车旁那样——沉稳成熟,收敛了所有锋芒,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找到骑马的感觉了?”他拉下口罩,大声问她。 “本来想自己骑的,但是我答应过不再高估自己!”她也拉下口罩,大声回。 他朝她比了个拇指。 引路的牧民此刻打马过来,表示离目的地不远了,大家便都吆喝着让马儿减速,最后在一个白色的大帐附近停下了。 苍嘉而抬眼看天,云层似乎正在变薄,前方的雪山如同一朵合拢的巨大莲花,雪线勾勒了叶片上的脉络,让它看起来既圣洁又神秘。 “欢迎尊贵的客人。”大帐的主人端了酥奶茶和奶渣点心出来,热情地招待大家。 苍嘉而赶紧下马,没想到两腿内侧肌肉一阵酸麻,差点就要站不住。最先下马的荣霄飏早料到了,第一时间扶住了她,但她的窘态还是让直爽的草原人看见了,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荣霄飏一手搂着她,一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口罩,然后拿了杯酥奶茶递给她,自己另外拈了块奶渣点心吃。 酥奶茶有一点点烫,味道比镇上的更浓郁,苍嘉而喝得非常舒服,身心都熨帖了。 “走一走,缓一下,回来再继续吃?”荣霄飏低头看她,问。 第73章 这趟出来好玩么? 苍嘉而点头,他便继续这么搂着她的肩,往人少的地方慢慢散步。康雷和乔楠自动自觉跟上。 她实在太感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骑了马以后腿仿佛变成罗圈形,找不回正常的走路姿势,但不活动开又不行,哪怕只是稍微走两步都很难受。她没法想象如果不是被他搂着,她的模样会有多难看,多不雅。 两人这么走了十来分钟,她摘了口罩,放下风帽,呼吸着草原上冷冽的空气,感觉腿重新直了,状态终于缓过来,这才回头往大帐过去。 帐旁小河边,露营的天幕已经架起,桌椅和食物也都摆好了,另外几个保镖和牧民们都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他们,马儿在人群背后甩着尾巴,打着响鼻。 浅灰色的云仿佛直接压在头顶,旷野之“大”把她眼前所见的一切对比得异常的“小”,这又是适合写生的画面。苍嘉而站定,拿出手机拍照,但依然牢牢地记着不要太讲究构图。 拍了几张照片,她就想起上午爬山,想起高反,然后发现整个骑马的过程中自己脑子里根本没有这回事,而现在也并不头疼胸闷。 这算适应了么?她想告诉荣哥哥,转念又觉得还是再观察看看,便没有吭声。 两人走到天幕底下,坐到椅子上休息。主人家送上来新出炉的酥奶茶和奶渣点心,苍嘉而稍微吃喝了一些,感觉整个人舒坦下来。风仍然很大,偶尔会在天幕和大帐一角掠出微微的啸音,但这不影响草原深处午后三点独有的静谧。 不是没有声音,只是它们似乎都被这天与地之间的苍茫与阔大无限稀释了。 她想起来海洋。没有同样的体会,大概是因为即使是到了海上,她也只能在游艇上活动。与海洋的深远对比,游艇上的那点空间只能叫作“方寸”,她在那方寸之间,实在感受不到这样的自由。 这么一回忆,她就开始掰指头计算行程。一晃就过去了五天,回宾城要避开人潮就多半会延迟,按节后第一天返城来算,也只能再玩三天了,而那个杀手到现在仍然毫无动静。 “荣哥哥,明天去哪儿?”她有种预感,或者说这个答案显而易见,除非杀手不动手,否则这三天一定会出事。 “稻坝县,阳地。”荣霄飏答,“明天时间基本都在路上,要经过铜坝县和色雷那卡。色雷那卡是一座山,古冰体遗迹,现在还有不少野生动物。这两个地方本身风景都很不错,时间充足是可以慢慢看的,但我们只能走马观花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这边海拔是三千七,明天最高要升到四千以上,到稻坝又会降到四千以下。” “嗯。”苍嘉而心里大致有数了,“那后天就是直接去阳地?” “对。阳地是国家级保护区,只能坐电车进,我们明晚住景区外的酒店。后天上午进山,进了景区徒步三到四个小时,第一站是南戎牧场,晚上歇在景区里。大后天一早起来再去后面几站,海拔最高会升到四千六。”他望着她,眼里藏着没说的话。 她懂了。坠海那一次即使是荣哥哥自己安排的,也是借了特殊的地利条件来施行,并且将其伪装成一个意外,就是为了要符合杀手的心理动机。而后面的行程安排中,高速公路上没有万全的准备很容易两败俱伤,而荣哥哥刚在海上遇到了紧急状况,正是警惕性比较强的时候,这对杀手来说也是不利条件。其它时间她跟荣哥哥要么身边随时安排了人,要么就是在公共场合活动,也没有合适的时机。于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阳地,人少,高海拔地区活动受限,会影响荣哥哥的反应速度,在那样的地方一旦出事,救援难度高不说,要离开景区去医院也是路途漫漫,这一切对杀手都是极为有利的。 所以,这么可怕的处境,真有必要去冒险么?就算荣哥哥是有备而来,在那样的自然条件下要找出杀手并且完好无损地脱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多不容易。 她垂眸咬住下唇,差点要说出明天就回宾城的话。 可……这是她父亲安排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躲。何况就算这一次躲过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在哪儿等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一旦拉长了战线,局势就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回去以后杀手天天潜伏在荣哥哥身边,那又是另一种寝食难安的折磨。 她松开了下唇,抬眼看他,眼底全是豁出去的决心。 他笑了笑,问:“这趟出来好玩么?”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了怔如实回答:“感觉很复杂。但有很多收获。”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掏出手机接电话。苍嘉而听了几句,像是他助理打来的,大约是在报告饰品店的后续事宜。 “嗯……他那几个兄弟愿意作证最好,尽快找到愿意出庭的原告,让他们把该坐实的罪名坐实,把该赔的钱赔了。”荣霄飏说完这句就挂断电话,侧头看着她:“还要不要骑马?” 苍嘉而摇头。她今天如果使劲耗费腿力,明天就算坐一天车好好休息,后面两天也很难保证有充足的体力应对突发状况。 “坐摩托车兜风?”他又另外提议。 “好。”这个她乐意。 荣霄飏朝康雷招了招手,康雷过来听了吩咐,马上去找牧民家借了三辆加满油的摩托,叫上乔楠随着荣少一起上路。 高原含氧低,机动车排量不够跑起来就没力气,康雷借来的三辆是牧民家最好的大排量摩托,声音都偏低沉,听起来威风凛凛。苍嘉而听着这样的声音,坐在荣霄飏身后,抱住他的腰,双手照例被他塞进衣服下摆避免吹风。 他没有开太快,完全就是为了方便她赏景,同时又不需要走路消耗体力。 她看着远处曲线柔和的群山,和它们之后那格外高耸的雪山,脑海中浮想连翩。她想到的不是长居此地的自由惬意,而是环境变得恶劣时,游牧民族那艰辛的生活。 第73章 这趟出来好玩么?(下) 接待他们的这户人家,明显是靠旅游业富起来的。或许他们有比较好的人脉和渠道,能够把大帐开在草原深处,专做贵客们的生意。只要伺候好了这些有钱人,这门生意似乎就是稳赚不赔的,可如果大环境不好呢? 比如老百姓手上不宽裕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贵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人们一旦倾向于不消费,金钱的流水就会渐渐转不动,这些人上人就要开始发愁。如果将他们建立的大集团大公司比作人体,那金钱的流水就是血液,当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再强健的机体也支撑不了多久,贵客们的生活也就要随之陷入困境。多少大机构死于资金链断裂,曾经有多荣耀,之后就有多落魄,这样的故事从没少过。 所以当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贵客们自然也不会出门了,那么靠旅游业兴盛起来的日子,很快又会打回原形。 这种问题会不会出现?会,历史书上给过很多例子,最常见的就是瘟疫。还有别的吗?有,妈妈讲过,金融体系痼疾发作,其影响是全球性的。从来没有人真正解决过它,前人的方法就是转嫁和拖延,将它从一国的问题扩大成世界性的,让更多的人卷进去,分摊他们的压力。 苍嘉而轻轻地将脸贴在荣霄飏背上,看着足尖前疾掠而过的花花草草。 当出现系统性的问题时,那些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不管过得好或不好都依然能在草原上恣意奔驰的牧民,他们总是能活下去的,靠着天地的给养,靠着自己放牧的牛羊,日子总能维系。而那些放弃游牧生活深入到城市的人,他们或许得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改变自己,才能在困难的阶段找到一条生路。 但不管如何,人必须要有基础的生存能力。她想。先不说去学种地种菜养鸡养鸭,她起码得要会做饭。 “荣哥哥,人活着,真是不容易啊。”她低声轻喃。我能出生在富有的家庭,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她以为这话只是借着呼唤他来自言自语,却听到了他的回应:“想什么了?突然这么感慨?” 她思忖着,决定只告诉他自己的新打算:“等回去了我要学做饭!但我觉得做饭好难!” 他的笑声震动着胸腔,透背而来:“出一趟门,张姨的手艺就不能满足你了?” “没有啦!”她不想解释,索性耍横,“反正我就是要学!” “晚一点就能学,跟着牧民做烧烤。”他看一眼天色,“我们最迟八点回敏桥,估计五点半就会开始弄吃的,这会儿他们应该在折腾食材了。” “那回去。”她可以从准备工作开始了解。 荣霄飏打了个手势,三台摩托便先后转弯。风大了,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他们前进,这反而有些影响骑手的操控,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大力度稳住了车头。 苍嘉而抬头看云,它们也正在被大风推着走,一点点露出了湛蓝纯净的天空。 “哇,云在散开,说不定真能看到夕照。”她不由得期待起来。 “要是看到了,大概就是老天不想辜负你。”他说。 二十分钟后,四个人回到大帐。苍嘉而一头钻进帐中,非常客气地询问能不能旁观晚餐制作过程,当然受到主人家的欢迎。 大帐正中的圆桌上放着一个老式铜火锅,旁边只有几个空碗。一头小羊刚被宰杀,毛处理了大半,放掉的血还在角落的大桶里隐约冒着热气,浓重的羊膻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她有点适应不良。前者她觉得没什么,草原羊的气味就像是活的烧烤,并不怎么难闻,她受不了的是后者,等主人家把那个大桶提出去,她才觉得呼吸不再那么窒闷。 她走到主人家的小女儿身边,这位小姐姐脸上的高原红已经不怎么明显了,是很长时间都过着好日子的表现。小姐姐手边有好几个盆子,里面有洗净的菌菇,松茸和虎掌是少不了的,还有泡发的羊肚菌和虫草花,她正在把菌子一个个切片。除此外还有一个大盆子,分区域装着切好的萝卜、豆腐、土豆,一旁两个小盆子装着绿叶菜,苍嘉而只知道是白菜,具体的品种就叫不出名字了。 嗯,大部分都认得,还不错的。 她又走到女主人身边,女主人脸上的高原红非常突出,笑容却比高原红更突出。她在做着面点,苍嘉而只认得已经做好的包子,应该就是奶渣包子了。 嗯……离开了高原,这些食物都没法复制,好像没有专门去学的必要。 她干脆出了大帐,直接去看烧烤的准备工作。这会儿工夫,男主人和他的大儿子已经把羊毛全部处理好,内脏也剔干净了,两个人正在合力把羊整只展平,用铁签前后扎穿,再绑住四条腿,固定在能翻转的超大烧烤架上。 另一边,主人家的大女儿在腌制切好的肉类。苍嘉而过去问,比两个巴掌还大的是牦牛肉,完全不上香料的是蕨麻猪肉。除了这些备给烧烤用的,还有两大盆切得更薄的,另外还有血肠,都是留着下火锅的。 好丰盛的晚餐。苍嘉而感叹,做一顿十几个人的饭,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一会儿,主人家的小儿子骑着摩托回来了,带着一大箱木炭。他把木炭扛到烧烤架旁边,从哥哥手上接过刀,两人一起给肉厚的地方划花刀,父亲则拿着盐和香料仔仔细细地往羊肚里抹,然后再在他俩划出的刀口里面也抹好调料。等父亲的活儿干完,兄弟俩马上拿着刷子给羊刷香油,动作十分熟练。 羊腌上了,木炭马上被倒进烧烤架。没一会儿火就点燃了,全羊肚子朝天地开始了被炙烤的过程。 “要烤多久?”苍嘉而问小儿子。 小儿子的普通话没有那么重的方言口音:“这只羊两个小时可以烤好,想吃得更香一点,三个小时。” 难怪牧民们会把烤全羊当作大礼,这个过程真是漫长。苍嘉而向他道了谢,又回到大帐里。 大桌的火锅旁已经摆上了肉和菜,女主人的面点看起来也做得差不多了,一旁灶上炖着的汤已经冒出浓郁的香气。 “嘉而。” 荣霄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她闻声出去,然后睁大了双眼。 草原的夕照,就这么悄悄地,如约而至了。 第74章 嗯,确实很好。(上) “梦里的画面”,这是苍嘉而的第一反应。 天蓝得不真实,风把大半的云都堆到了雪山下,只留下丝丝缕缕的白棉,还在苍穹中牵拉着渐斜的夕照。而这夕照仿佛薄纱,如梦似幻地降落在花野里,一路投向搭着白云披肩的雪山,为这一切笼上一层轻盈的柔光滤镜。近处的马儿们甩着尾巴低头吃草,远处的帐篷散出袅袅青烟,为这静态的美添上几抹灵动的诗意。 身后有人拍照,手机的咔嚓声有点大,苍嘉而回头,是主人家的小儿子。 “太……好看了。”他忽然结巴了一下。 苍嘉而一怔,低头往自己身上瞧,啊,夕照的薄纱也落在了她身上,她原来不在画外,而是这画的一部分。 真好。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小儿子忽然就别开了视线。 诶? 苍嘉而又一怔,蓦地意识到什么,顺着小儿子刚刚对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荣哥哥。他目光如刀,那份凌厉感还没完全收回。 “康雷。”荣霄飏抬手扬了扬,康雷便过去跟小儿子客气地沟通了几句,让这个草原少年删掉了贵客的照片。 苍嘉而没说什么,坐到椅子上继续欣赏风景。没一会儿小女儿送来热乎乎的甜茶,算是为哥哥道歉,苍嘉而接过茶,朝她谅解地笑了笑,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过去了。 秋季草原上的夕阳仿佛特别的行色匆匆,她还没坐多久,薄纱就倏然褪去,天很快黑下来。 日头一落,温度就迅速往下掉,风一吹,啸音一现,草原仿佛马上就进入了冬天,变成森寒的危地。只有烤全羊的架子里热烈的火焰和旁边大儿子脸上映着的通红火光,能让人感觉到一份安宁。 主人家出来招呼贵客,酒菜已经上齐,宴席马上开始。 苍嘉而跟着荣哥哥进帐,帐里温暖如春,火锅已经煮上了牦牛肉,香气弥漫,锅之外还有拌菜,各式面点也四散摆放方便拿取,再加上酒和茶,满满一大桌,丰富得光看看就感觉饱了一半。 大家默契地留出上座给两位贵人,主人家热情地敬酒,但只是表示一下礼数和客气,丝毫不敢有任何强迫意味。 荣霄飏不喝酒,拿了酥奶茶跟主人碰了碰杯,不管人家笑得多爽朗,讲多少好听话,也只是淡淡地点头。不开车的几个保镖自动承担了陪酒热场的义务,也没让主人掉面子,席间气氛十分欢快。 苍嘉而不习惯在这种场面上露脸,也就喝喝甜茶和酥奶茶,然后默默地吃。牦牛肉和蕨香猪肉让她体会到什么叫作真正的食材本味,香得不需要任何调味料,这极大地抚慰了她一到这种场合就容易紧张的胃。 荣霄飏时时留心着她的举动,见她肉有点吃多了,便轻声提醒留点肚子给烤全羊。 苍嘉而:“……”此刻深恨自己饭量小。 但火锅再好吃,她也没法在这种陌生人居多的酒宴上长时间待着,一刻钟已经是极限。荣霄飏看出了她的不适,起身带她离帐透气。女主人送上厚实的羊毡大衣,两人各披一件,站在外边的烧烤架前一边取暖一边围观滋滋冒油的全羊,小儿子垂头拿着刷子时不时给羊肉补油补调料,过会儿大儿子吃完了出来代替兄弟,看了看羊,跟荣霄飏说“差不多可以了”。 荣霄飏抽出那把贡扎刀,在羊前腿上连皮带肉割了一小块,留点皮没割断,刀尖再插上这块肉一撕,直接伸到苍嘉而嘴边。 他几时带了这把刀?放哪儿了?之前坐摩托车的时候没感觉他腰上有刀的样子。 苍嘉而一边疑惑,一边下意识吹凉还滚烫滴油的肉,荣霄飏忽然就笑了。 啊?他笑什么? 她整个鼻腔里都是羊肉的香气,没空琢磨他的心思,觉得能吃了就张嘴小心地把羊肉从刀上拔下来——那么锋利,她可不敢乱动。 “好刀。”大儿子从他抽刀那刻起,视线就粘在了刀身上,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夸赞起来。 “嗯,确实很好。”荣霄飏淡淡地点头。 苍嘉而一边吃得满嘴生香,一边看着这俩人,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些可爱的画面。他们的模样,跟那些小男生攀比玩具没多大区别,拥有者一脸克制的得意,羡慕者眼里写满了“要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好东西,那多爽”。 她揣着这点想象,又好笑又认真地说:“羊肉也好。” 荣霄飏闻言,在另一条前腿上再割一块,还拿刀尖叉给她。她又笑眯眯地吹,眼睛亮亮的,两簇红彤彤的火焰在里面燃烧。 等她吃得有点塞不下了,荣霄飏才自己割了羊排,坐到被夜里的大风吹得呼呼响的天幕底下慢慢啃。两个人吃得身上暖洋洋,苍嘉而站在帐边抬头看天,群星闪耀,令人欣悦。 帐里的人这会儿终于陆续出来了,羊肉没两下就被分掉,两个儿子又抓紧烤牦牛肉和香猪肉。保镖们大赞,都说是人生中吃过的最好的烤肉,主人家笑得脸上要放光。 吃完了再歇会儿,一行人依旧骑马返回。 苍嘉而这次跟荣霄飏共骑,那头大黑马不愧是宝马,驮着两个人还能跑在最前面。苍嘉而有种身在古装片里的感觉,要不是她的衣服明黄色挺亮眼,只有荣哥哥和马的话,那就真像是夜行的武林高手了。 她在这想象中沉浸了好一会儿,等跳脱出来,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被包在他怀里,额侧贴着他的颌线,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了。 她悄悄挪开一点,再低下头,尽量跟他保持一个不那么贴近的姿势,免得让他发现她脸又烧起来。还好返程大家都无心骑马遛弯,而是直奔停车的位置,没几分钟就到了。 荣霄飏几乎是从马上一跃而下,然后站在旁边接她。这次她腿没多大反应,但还是被他那么搂着,一路上了车。 八点半回到敏桥,苍嘉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散发着烤肉味儿,想洗个澡怕时间来不及还担心高反,于是只换了套衣服擦洗了脸和手。幸好酒店套房备有头发专用的去味喷雾,她总算清清爽爽地跟荣哥哥准点赶到了客栈。 第74章 嗯,确实很好。(下) 客栈大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桌子都推到后墙,条凳和椅子围成几排弧线,坐满了人,分享者则坐在茶桌边,面对着所有听众。老板坐在合着的玻璃门前,一眼看见兄妹俩及保镖四人,便马上推门热情地表示欢迎,然后赶紧把留的好位置让出来。保镖进屋直接往后边走,一屋子客人都好奇地前后打量,看看坐在座的两人,又看看坐在后边桌上的保镖。被这么多陌生目光直直地盯着,苍嘉而社恐有点发作,忍不住拉紧了荣霄飏的手。 老板适时地站起,对本次活动作了简单但清晰的开场白,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转到了占星师身上。 占星师给人的感觉又老又年轻,苍嘉而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原因主要在于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神和气场却很沧桑,再加上一身非常有设计感的黑袍子和那一头过臀的茶色长发——发质似乎还不太好,显得有些炸——于是她整个人就充满了违和的神秘感。 占星师自号三残,脑残手残腿残。这个介绍一出,整场人都笑了,连荣霄飏都弯了弯嘴角。 “脑虽残但当然不是全残,全残今天就不要坐在这里了,不如扮猴子跳舞,逗个乐完事儿。”她的声线有些沙哑低沉,腔调也挺独特,带着一股子浑不吝的江湖气。“主要是因为我成天琢磨这些玄之又玄脚不着地的东西,占用了大脑八成以上的资源,导致别的事情经常掉线。所以残的只是维持日常活动的那部分,请大家不要误会。” 她顿了顿又说:“为啥提这个呢,因为我发现自己日常生活这一面属实有点低能耗。是低能耗不是低能啊,后面那个字少不得。” 几个女孩子笑得挺突出。 她伸手从旁边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这个低能耗它是被动表现,我一开始没有自觉,于是要么经常让朋友们误会,说我不答理人,要么就搭错线认错人说错话各种尴尬,后来我觉得老这样不行,要么就变成主动的,干脆就主动高冷,主动鼻孔朝天,主动坐实所有的投诉。” 人群又发出笑声,有人问“三残你考虑一下脱口秀吗”,她说“期期讲占星案例吐槽你们听么”,大家又笑成一团。 “啊歪楼了,拉回来。提这个是想说,我现在痛改前非了,虽然主动高冷这件事已经成了习惯,但它又多了一个前缀,就是每次认识新朋友我都会先强调这个毛病,比如路上碰到我发现我目中无人跟你擦肩而过,请一定记住这是因为我处于低能耗状态,没在线,麻烦不要递投诉信,不然真的影响生意。”她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伸手往桌上一指,“我剥的就不请大家客了,要吃自力更生啊。” 她说话让人放松,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快活了,大家起身各自拿吃的,场间感觉更像是家长里短促膝而谈。苍嘉而看着她,嘴角弯出不自觉的弧。 等大家重新坐好,三残正式开始分享,头一句话就是:“如果一个占星师,或者说占卜师,让你觉得特别准,那你的精神世界大概率就会多个偶像,还是拔不掉的那种。这人说的话从此就会成为你的命运。” 荣霄飏扬了扬眉毛,进客栈以后多少带点审视意味的目光敛下去了。 “但事实是,占卜师不是命运本身,他们只是命运的解读者。这一点必须要强调。”她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又拈了块小饼干,“除非你们觉得这话没道理,不然重要的话说三遍。” 还真有几个女孩子小声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解读者经常干的事是啥呢。跟你上小学语文课一样,你看课文写得挺美,老师一分析你觉得鲜花全成了牛粪,还只能有牛粪这个唯一正确答案。但问题是,谁特么想要自己的人生是一团牛粪啊。”橘子吃完,她把小饼干扔嘴里,嚼了两下说“好甜”。“没有对老师不敬的意思啊,只是打个不成体统的比喻,要是在场的有老师,觉得被冒犯了,你就给我两提桶,找老板要。” “谐音梗扣钱”,人群里有声音边笑边喊。 “扣了给谁?不然给老板,请这么多人吃零食,暗挫挫地让你们长肉,不能放过他。”她这会儿又抓了一小把瓜子,“我个人是非常不喜欢占卜师偶像化甚至神格化的。他只是个代言人,代言水平还没有官方认证,命运本身不可能跟你说‘啊就他了,他讲的就是我要讲的’,对不对?你只能凭着他推断出的一些人生事件来判定其靠谱程度,而这里面又少不了‘话术’的作用,人家讲得并不那么明确,你一听觉得啊就是我,最后不还是自己对号入座么?有些人不但对号入座还把人家供起来,说啥都听,无脑给钱……我就想问,你占卜命运是想做啥?趋吉避凶过上平安快乐的小日子,对?那就该是他做好他的工作来提升你的幸福感,而不是他凌驾于你头上,你一有事就心惊胆战地送钱过去。这种时候你都根本意识不到他只是解读者、代言人,更不可能去自问为啥要把代言人说的话当作命运。” “三残,你是到占卜师群里卧底的!”有个男生一半打趣一半认真,“这感觉不是在科普占星知识,而是在劝我们迷途知返啊。” 三残这次没开玩笑,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严肃地说:“我的立场,你们可以理解为占卜界的原教旨主义。我认为占卜师的工作就是给人提趋吉避凶的建议,不管人家信不信、有没有照做,占卜师都得摆正位置,别拿自己当根菜。一个有良心的占卜师,应该是既准又不准最后还是不准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里面有个悖论:你一旦看到了事件发展的走向,并成功地帮助事主避开不利的部分,那么预言就会不准,它也就不成为预言了。” “哦——有道理。”不少人连连点头。 “但这样的话,这种占卜师不就没人信了么?”又有人提出问题。 “所以说是悖论咯。”三残嗑完手上这把瓜子,又抓了一把,“不过现在也有人进行精细操作,就是先通过与已有事实精准对应的占卜过程获得信任,然后再告诉事主,如果不进行干预,事情就会往你不想要的那个方向发展,我教你怎么干预,它就会变成你想要的。” “那结果就是这个占卜师迅速偶像化甚至神格化。”问问题的人马上反应过来了。 三残点头:“所以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坚持占卜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我有个问题。”苍嘉而举了举手,“占卜师如果很准,那不就意味着对命运的解读是正确的么?为什么说占卜师的话从此就会成为供奉者的命运?” 第75章 您好,会女士。(上) “问得好。”三残朝苍嘉而比了个大拇指。 在座的目光马上“唰唰”地投向苍嘉而,她有点不自在,但想着自己总要习惯被注视,便强撑着保持仪态对三残笑了笑。荣霄飏此时却忽然抬手捋了捋头发,替她挡住了大半的目光。 三残继续嗑瓜子。“我举个例子。有个朋友最近网贷逾期,催收电话打来,她跟人家老实交代情况,父母双亡,离婚无子,亲人只剩姐姐和外甥,三个人都欠债。她身边经济条件最好的朋友本来还能支援她一点,但也即将面临失业,每月车贷房贷万把块,家里也是烂摊子一堆,压力巨大,帮不到她了。而她已经四十六岁,这个年龄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就是想去做餐馆服务员都不行,因为她是肝炎病原携带者,拿不到健康证。她离婚后找了个新对象,这个对象有段时间失业,她做了两份非常消耗脑力的工作来支撑日常生活,不到一年身体就吃不消垮了。一生病,积蓄全用光,对象后来虽然找到了工作,但担负不起两个人的开销,最后还是分手。催收人听完都狠不下心来逼她还债。现在她就是一穷二白,没房没车没对象没孩子没钱,只有负债。而前面十年,她家里最大的灾难就是父母双亡,那又是一个很长很坎坷的故事。这种命运,你们觉得惨不惨?” “哇……这也太悲剧了,这种日子谁过得下去啊。”听众们纷纷摇头。 “我这么讲,大家是不是会觉得这人的生活一直愁云惨雾,从没亮堂过?如果你们是她,碰到一个讲中了这些人生大事件的占卜师,是不是就会马上觉得遇到明灯,然后抱住大师的大腿求改命求解脱?然后如果大师教的法子奏效了,你们是不是就会从此把大师的话奉为圣旨,然后照做?”三残扔掉手里的瓜子壳,端起旁边的茶杯连喝几大口,“如果这么去做了,那么大师的话,是不是就成了你们之后的命运?” 这一串问题丢出来,在场的人除了荣霄飏和苍嘉而,全部都在猛点头。 “好,那我来讲另一面。”三残打了个嗝,毫不在意这样是否不雅,“另一面是,这位朋友曾经是我的同行,她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成为别人想抱的那种大腿,她可以说是我的半个师父,我的原教旨立场就是从她那里接过来的。她本人非常豁达潇洒,几段感情经历都轰轰烈烈,敢爱敢恨敢付出,分手以后还被前任们惦记,念念不忘。她对人生坎坷的态度就是两个字——接受,不怕受伤,不怕吃亏,每一次都能蜕变重生成为更牛逼的模样。网贷逾期并不是无奈,是她的主动选择,她用这种极端方式去面对金钱课题,面对生存恐惧,逼自己完成新阶段的成长。” 听众们目瞪口呆。 “这样的人,好特别啊……”苍嘉而轻声发出感慨。 荣霄飏微微颔首。 三残这会儿不吃零食了,两手一拢,互相揣进袖筒,两脚再往椅子下面的撑杆一踩,像极了茶馆里没形没状的老油条:“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她跟催收人员讲的句句是实话,但,是真话么?如果是实话不是真话,那这种错位是怎么造成的?” “认知差异。”荣霄飏淡淡地答道。 在座的目光又“唰唰”地投向他。 “这位帅哥哥厉害!”三残朝他用力抬了抬手肘,是懒得把手抽出来比大拇指的替代动作,把苍嘉而看得忍俊不禁。 “她知道催收人员听了这些经历会像大家一样自动脑补,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拥有相似的认知,就会产生相似的反应。而她的认知异于常人,她在精神层面已经走得很远,不在一般人能理解的范畴里了,所以她只讲客观事实。大家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拿她举例了么?人只能在自己的认知层面解读所见所闻,没法给‘未知’写说明书,占卜师也一样,他们也只能从自己的认知出发来解读命运。如果命运的信息量是百分之百,一个水平一般的占卜师也许只能给到五成的解读,而你依赖这样的占卜师帮你解决人生困扰,那么你的人生天花板就被他的认知水平绑定、限制了。” 三残说完,又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认为自己选的占卜师水平高出太多,你一生也达不到这个程度,觉得抱这条大腿安枕无忧,那完全可以当我在放屁。” 三残声音不大,但语气铿锵:“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的故事数不胜数,反正我的观点是,命运是怎么样的,在于当事人主观上如何去看待。占卜师可以给你提出趋吉避凶的建议,但不该对你的人生指指点点,我只要还是占卜师,就会践行这条原则到底。”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大部分人都没能消化这么犀利的观点,组织不出语言来提问。 苍嘉而抬手摇了摇:“请问……您刚说您的这位朋友曾经是同行,她为什么不做了?” “她说她不想做大师,更不觉得有什么吉非要趋,凶非要避,人家来问事,她只会说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不如不干了。”三残耸了耸肩。 “这算一种……返朴归真吗?”苍嘉而轻喃。 “算。”荣霄飏答。 这会儿听众里总算有人反应过来了,一个男生说:“大部分人达不到你那位朋友的境界,占卜求的也就是个心安,毕竟人对于未知都充满恐惧,把它当个安慰剂也不是坏事。” “那你吃安慰剂会不会上瘾?”三残咧嘴一笑,瞥了一眼他手上握的杯子,“这个点还喝咖啡,戒得掉么?” 男生脸一红,但仍然不服输地脖子一梗:“有点瘾头也没关系。” “咖啡你知道不宜过量,一天一两杯问题不大,但事关你的人生抉择,你能克制么?比如你要面试一个心仪的公司,超想得到这个offer,一天天焦虑得要命,然后占卜师告诉你,花个千把块帮你做仪式,这个offer稳拿,这笔钱你花不花?” 男生沉默了,人群骚动起来。 第75章 您好,会女士。(下) “比如你有个心仪的对象,你觉得她好像对你有意思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拉拉扯扯就是得不到她,然后你已经十天半个月没有她的消息,这时候占卜师告诉你,花点小钱做个仪式,对方就会主动联系你,你花不花?你想要的是得到这个人,跟对方确定关系甚至结婚,但占卜师告诉你不要急,一步步来,先让对方主动联系你,再慢慢加深关系,然后每一步都要你掏钱包,你掏还是不掏?开了这个头能轻易中断么?能不能放下沉没成本?” 好些女生捂住了嘴。 三残看着她们,笑容更大:“是不是?已经有人做过这种仪式了,上不上瘾?” 那个男生转了半天脑筋,又找回了声音:“人花钱不就是为了买个开心吗?我能凭借这种方式拿到想要的offer,得到心上人的爱,那又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没关系。都是成年人,谁不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三残一脸的无所谓,“我的原则就是只提建议,不指点任何人的人生。我的占卜都很便宜,因为我不包售后,你听不听我不会管,你觉得我不准我也不会争辩,我就是按自己的认知做好这个工具,仅此而已。” 这时另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男生发出不同意见:“我觉得那种仪式很恐怖。如果有人能用它影响我的判断和决定,那我也能反过来操作,今天你花几千块想要拿的offer,明天别人花一万块做仪式抢走了,今天某个同事得罪了你,你去做仪式报复,明天另一个人看你不顺眼,背地里也这么整你……” “对啊!而且这种事,不是靠自己的实力得到,有什么用?!”有个女声激动地插话,“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自己hold不住的事情迟早会搞砸!” 另一个女生直直地盯着那个端着咖啡的男生:“我要是被别人做仪式,要去喜欢一个自己本来不喜欢的人,我知道真相会想杀了他!还会连带恨上那个狗屁占卜师!” 那个男生似乎仍想争辩什么,但自知理亏,只能闭嘴。 人群骚动,议论纷纷,三残作壁上观,完全没有引导话题的意思,最后还是那个黄羽绒服男生嗓门大,把话题拉回到他没讲完的部分:“反正这种事情,我光想一想都很可怕,要是都这么操作,这个世界的秩序会彻底崩坏,最后演变成占卜师大斗法,大家都堆上财力人脉去拼抢占卜师,然后人的自由意志全面沦陷。” “真要到那一步又会恢复平衡。”荣霄飏淡淡地插话,“因为占卜师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消耗掉,剩下那些厉害的,全部会被上层拦劫,底层人筛掉了一批,余下的打回原形,重新面对命运的未知和恐惧。” 场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过会儿又有个女生说:“其实看不看命理,人都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 这句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扔进池塘,马上炸出了巨大的水花。大家争论的争论,发牢骚的发牢骚,人声鼎沸。 荣霄飏拉着苍嘉而离席,出门透气,问:“还听么?” 苍嘉而摇头,但又立刻转身往客栈里面看。 三残并没有参与大讨论,而是起身准备上楼。 “荣哥哥你等我一下,我要找三残单独说几句话。”苍嘉而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去,追上了三残。 康雷和乔楠从人群后走出来,荣霄飏朝乔楠使了个眼色,她便也跟着上了楼。 二楼的单人房间里,苍嘉而付了一百元占卜费,将叶知知的出生信息报给三残。三残用占星app排好盘,先讲了知知的性格,又讲了她过往的人生大事件,基本都对上了。 苍嘉而两手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认真聆听。 “确实有劫,还不小,并且最好不要躲。”三残说得很直接。 “……为什么?”苍嘉而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两只手下意识握紧了。 “躲也只是拖延点时间,下一次会更猛,增加死亡几率。”三残叹了口气,“这事就是在糟糕的结果里面选一个没那么糟糕的。” “如果……找大师做仪式呢?”苍嘉而咬了咬嘴唇,问。 “一样的。你修多高的堤,河水就往多高涨,这个水灾反正是要发的。你做得越多,事情就越严重。”三残收起手机,“随你信不信,反正选择权在你。” 最后这一句,让苍嘉而真切地体会到命运的扑朔迷离。 占卜师只是命运的解读者,不是命运本身,这是三残自己说的。可知知的劫难,她又讲得这么斩钉截铁,完全没法趋吉避凶……不,她给了趋吉的建议,然而并不是期待中的结果,她又说随你信不信。所以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呢?终归还是要自己选择。 那……有没有更高层次的解读?苍嘉而看着三残,不死心地问:“我能问问您的那位朋友么?” 三残重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拨了个电话。 “喂,有个事跟你讲。”她把情况对电话那边简要描述了一番,然后说:“事主想听听你的意见……啊对,我又给你作宣传了,是不是真爱。” 她说完把手机递给苍嘉而,苍嘉而接过,看到通话人名字是“会”。 “您好,会女士。”她非常礼貌地打招呼。 “不用客气,叫我会姐我比较习惯。”那边传来浑厚的女中音,“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件事有没有其它的解法。” “从客观层面来说,没有。但主观层面,我可以送你八个字,前四个字是‘祸福相依’,后四个是‘相信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姐又说,“放宽心。” 苍嘉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于是只好干巴巴地道了谢,将手机还给三残。 离开房间下楼,大堂的讨论已经改变了方向,苍嘉而没心思听,有些恍惚地跟老板告别,然后推门而出。 荣霄飏仍然站在门口,乔楠在他身后,院外的车子已经发动,康雷在驾驶座上。车后远处的天空,群星依然闪耀,而连绵的群山与黑夜融为一体,成为地面上遮挡星子的长长幕布。 苍嘉而忽然生出一股子委屈感,鼻头一酸,难过得马上就要掉眼泪。她走到荣哥哥背后,揪住他的衣服,头顶靠在他背上,努力克制哭意。 荣霄飏拉开外套拉链,反手握住她的手,然后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 第76章 豁然开朗。(上) 外套在她背后合上,毛衣上又有她曾经闻到过的那种奇特香气,这让她感觉到无限安心,然后整个人就平静下来了。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闭上眼睛不吭声。 “想不想跟我说?”荣哥哥低声问。 她下意识摇头,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会姐的那八个字。相信自己……在海边游泳的时候,荣哥哥也说过的。 她仰起头来望着他:“怎样才是相信自己?” “你会不会否定自己?”荣霄飏反问。 苍嘉而垂眸想了想:“有一段时间经常这样,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后来妈妈发现了,她说要分清楚客观事实和自己的情绪,这两个不是一回事。我就学着去分辨去判断,慢慢就不会老是挑自己的毛病了。” “嗯。”荣霄飏点了点头,又问:“你做事的时候,会不会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 “会有。有些事想尝试,但马上就会给自己提一堆不能做的理由,最常见的是时间不够。”理智回笼,她觉得再抱就又不对劲了,于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小步。 “没想过寻找更灵活的方式来安排时间?”他也松开了双臂,拉着她下台阶回车上。 “……没有。”她被“更灵活的方式”这几个字点醒了,猛然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练琴练歌什么的,她都练了那么多年,适当减少频次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如果需要表演,那一段时间集中提升一下就可以,这样腾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做她没做过的。“但我现在想到了。” 上了车,荣霄飏没再说话,回到酒店房间后才继续这个话题。 “你问怎样才是相信自己,我的答案就在前面的问题里。虽然不是不可以直接告诉你,但你自己想通的更有价值。”他一边说,一边拿了高反口服液给她,“今天没有头疼胸闷?” “没有。”她摇头,接过插上了吸管的小瓶子,“这会儿有一点点头晕。” “太累了,赶紧睡。”他示意她去洗漱。 “嗯。”她迅速喝完药,然后进了浴室。 等收拾清爽躺在床上,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苍嘉而想着荣哥哥之前问的问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隔天一早醒来,她感受了一下,没有任何高反症状。增压呼吸差不多成为了下意识,帮助好像确实很大,于是她决定去洗澡。乔楠尽职尽责地从卧室门转移到浴室门外守着,直到她洗完出来,吹干头发,状态仍然完全没问题,才退出房间。 荣霄飏起床时将近九点,打开房门看到苍嘉而坐在客厅里,颇有些意外:“今天这么早?” “好像完全适应了,高反。刚洗了澡也没事。”她端起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酥奶茶,“我吃过早餐了,你现在要叫么?” “晚一点,我也要洗澡。”他边说边朝浴室走去。 苍嘉而一想也是。一整天都在路上,海拔高度变化将近千米,之后要重新适应,只有这个时间点能洗澡了。高原上的生活,哪怕是有足够的金钱支撑,对平原人来说也不是那么方便的。 等两个人完全收拾好,吃了饭吃了药离开房间,已经差不多十点半,阳光正穿过透出空隙的云层照在河谷上。三台越野向西而行,去往下一站,铜坝县。 路上苍嘉而给医院打完电话,问候过妈妈以后,又开始琢磨那八个字。 “祸福相依”她似懂非懂。这个词的意思她当然知道,但落在知知的预言上,她就觉得云山雾罩了。是说知知会因为这个劫难而遇到人生重大转折么?不种这个“祸”的因就不会有“福”的果?还是有别的含义?可能性太多了。她忽然有点恼,这些人说话为什么都这么不明不白的?说明白了会泄露天机吗? 她抛开这个困扰,去想下一个。 “相信自己”呢?荣哥哥的那几个问题,她得到的结论有两点:一是相信自己首先要接纳自己,接纳就意味着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不要让“否定自己”成为惯性思维,甚至直接决定自身的价值评判标准。这一点她自觉做得还不错,妈妈对她的教育给她打下了很扎实的基础,她不是完全不会自我否定,但它不是常态而是进步的阶梯,她只要想通了就会去改变,她觉得这样没问题。另一个结论是,接纳之后要敢于去拓展,“可能性”不落地,就等于“不可能”,事情要去做才能知道成不成,光想是没用的,不要被自己设置的障碍堵住脑袋,而应该去寻找新的办法达到目的。但这个,跟知知的预言有什么关联? 三残那句“随你信不信”突然在耳边响起。会姐的意思是不是让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默默地叩问内心:你的判断是什么? ——知知不是弱者,如果困境真的降临,她一定不会选择逃避,而是会勇敢地迎上去。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要被担忧蒙蔽了眼睛,要看清楚事实,看清楚自己关心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对方,相信自己的判断,最后就是相信自己。 是这样的,一定是! 豁然开朗。 心口那一团紧张纠结的空气散开,整个人马上就舒展了。她望向副驾的荣哥哥,问他要不要饮料水果,他点了一瓶运动饮料,她便转过身去翻开车床盖板,把他要的拿出来递过去,再返头另外拿出一瓶可乐、一个梨子,甜滋滋地啃起来。 “要过三座山,海拔会有比较大的变化,多留意身体情况。”荣霄飏嘱咐她。 “嗯。”她乖乖点头。 路上风景壮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哪怕只是在车里走马观花地看,也让她感慨造物的神奇。 经过第二座山时,路上标牌提示隧道检修,车辆只能从盘山公路过,一行人反而因此直击了山顶金雕翱翔俯冲、扑击路面大鼠的画面,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啊,好可惜没拍。”苍嘉而愣了好一会儿,多少有点郁闷。 “行车记录仪应该录到了。”荣霄飏说。 苍嘉而睁大眼睛:“我要看。” 康雷把视频调出来,那片刻的精彩果然被留住了。 苍嘉而轻轻鼓掌。荣霄飏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截出那一段,用车载蓝牙把它发到苍嘉而手机上。 第76章 豁然开朗。(下) 车继续前行,这一段路还是天高云淡,但过了没多久,风景就完全变了样。云卷积着,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马上要被山尖戳破,然后一整段垮掉,散成碎片。 苍嘉而再一次感受到高反的威力,太阳穴那两根筋又在突突地跳,她感觉自己仿佛戴上了一个电击头箍。她把可乐拧开,小口慢饮,控制着呼吸节奏,尽量去调整状态,然后就在车转过一个弯后,看见了比刚刚那个山头更辽阔的画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原来是这样的感受。能遇见这样的风景,哪怕再头疼也值得,她想。 此处没有观景台,但路边有临时停车点。荣霄飏拿着对讲机讲了几句,三台车便挨个儿停下,把临时停车点占了个严严实实,一行人陆续下了车。 此时的视野,让苍嘉而明白到什么叫作真正的群山连绵。 一眼望去,除了天空中厚得堆到人头顶的云,剩下的就只有山头。 近处是自己所在山头的绿色草坡,坡顶上覆盖的深绿色森林如同贵妇的鹅绒披肩,前坡比后坡颜色浅,划分出泾渭分明的色块,牦牛在分界线上悠闲地吃草,恰到好处地为这画面点了睛。视线往远走一些,山便仿佛无穷无尽了,尖锐的山脊一道接一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却温和得让她联想到曲奇饼干。再往后还是山,线条更加柔滑,淡薄到只是用水彩笔沾了一点稀释的普蓝,在画纸上轻轻刷过。 人的水平视野大约有190度,垂直视野135度,由这两个维度交叉的巨大画面,完全被高处白亮低处乌青的厚积云和深深浅浅的青绿山头占据。 而左边云与山的交接处特别模糊,像是乌云的边界被一支略干的笔朝下抹了一道,破了个口子,那些颜色便随着笔触落到了山顶上。 “那是雨么?”苍嘉而问。 “是。”荣霄飏答。 这多么奇妙。 她从来都只有“在雨里”的感受,没想过会站在接近上帝视角的高度,旁观一场大雨降临在遥远的陌生人身上。 不,也许那里没有人,也许这场雨只有那里的动物和植物知道,只有他们这几个不相干的人看到。 她知道任何拍摄器材都没法呈现眼睛所见的这一切,但还是拿出手机,留住了一张长长的全景照片,留住了这场雨。 一阵风掠过,吹乱苍嘉而的头发,她一边捋着发丝,一边抬头看云,着迷于它们那自然天成的肌理。多想用画笔来呈现这种质感啊……她又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无数张。 “嘉而,想不想学摄影?”荣霄飏问。 她心里一跳,却不再像上次那样紧张,只是普通平常地答:“我有在自学,摄影的要素大概都知道,就是拍的时候会忘记。” “会省钱的千金小姐。”荣霄飏笑。 “荣哥哥才是会省钱的。”她还记着那三百万被他砍到一百五十万。 荣霄飏揉了揉她的发顶。“还看么?” “走。”苍嘉而转身准备回车上,看见一位单车骑手正在爬坡,而他身后,乌云已经积成了黑青色。她拿起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三台车重新上路,下了这座山,高反明显又减弱了。 到铜坝的时候将近三点,一行人到达的餐厅又是凤雨华的战友安排的。苍嘉而这才确定他从宾城机场开始加入队伍,并不单单是为了多一份助力,多一个替补司机。 餐厅的菜同样也很不错,但苍嘉而一路上饮料水果没少吃,实在没多大胃口,于是提前跟荣霄飏说了悄悄话,不要给她搞待遇。荣霄飏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不会坏计划?]她发消息给他。 [不会。]他回。 铜坝本身也是非常着名的旅行打卡地,风光绝美,但苍嘉而这次无缘得见,只能饭后匆匆上路,转道向南,赶往稻坝。 离开铜坝没多久,路上就遇到了雨幕。 空旷无人的草原,一条笔直的公路朝前,五十米外横着一线雨云,雨正从那里倾泻而下,把公路分为界限明确的两截。 “荣哥哥,我想在雨前停车。”苍嘉而觉得有趣,想玩一玩。 荣霄飏笑,拿对讲机通知另外两车。 下了车,两人各拿一把大伞撑开,在雨幕前站了一会儿。苍嘉而看了看前面不远处下得稀里哗啦的雨,又看了看自己干爽的小皮鞋,然后望向荣哥哥。他与她对视,手却支着伞往前,伸进雨里,淋了一会儿以后又收回,抖了她一脸。 “哈哈哈哈哈。”苍嘉而边笑边躲,也如法炮制“报复”他。 两人这么玩了一会儿,身边的地面湿了一半,荣霄飏便拉着她走到一旁,从这毫无雨滴的干路上,缓缓步入雨中。 雨云下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黑得就像宾城夏季的雷暴天。伞被豆大的雨滴砸得啪啪作响,声音大到几乎盖住一切。 苍嘉而抬头望着黑色的伞布,心想它为什么不是透明的呢? 荣霄飏静静看着她,过会儿掏出手机给康雷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康雷就撑着个大蓝伞,送进来一把直把的透明伞,然后又迅速离开,回到车上。 荣霄飏打开透明伞,收起他的大黑伞,朝她伸出手。 苍嘉而圆睁着双眼,有些呆萌地一步步走到他伞下,拉住他的手。“你为什么知道?为什么还有透明伞?!” 他没说话,只是朝上指了指,然后收起她的伞,为她戴上风帽,再将她搂在怀中,不让她的脸被雨飘湿。 苍嘉而抬头,看见了低得仿佛压在伞尖上的雨云。 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细微而又快速地变化着的乌灰色,不知道在哪一个环节凝聚成雨滴,以一种堪称绝决的势头坠向地面。 她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是多么奇妙的体验。 她拿出手机拍照,怎么也拍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却忽然被荣哥哥抬头观雨的模样吸引,悄悄拍下了他的脸。 然后一个灵感猛地跳出来,她的眼睛就亮了。 “荣哥哥!”她在巨大的雨声里喊,“我们往回走,去边缘!” 他没能马上弄明白她要做什么,却照着她的意思做,单手搂着她的肩往回走,把不够大的透明伞偏向她那一边。 她一心琢磨着怎么拍出自己理想中的照片,没留意他的动作,到了雨云边缘便立马抬头往上看。 他便懂了。 第77章 就是代入了一下。(上) 她想要拍出对比。一半是阴天,一半是雨云。 他看着她的手机屏幕,默默地调整两个人的站位和伞的位置,让她在无雨的那一边,镜头里的画面尽量不被伞遮到。 她拍了几十张,不断微调方向,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画面。 左边是阴天,右边是黑沉沉的雨云,最佳对焦点刚好抓到一颗清晰的雨滴,它根本不是圆的,而是莫名显得有些滑稽的不规则形状,让苍嘉而忍不住联想到高空跳伞的那些人被风吹到变形的脸。 “这张有趣。”荣霄飏难得夸人,会这么说就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了。 苍嘉而笑眯眯地收起手机,眼皮一抬,这才发现荣哥哥身上湿了一半。虽然是冲锋衣,看着也有种湿透了的感觉。 “回车上啦。”她拉着他赶紧走。 他看她视线落在哪儿就知道她担心什么:“里面没湿,一会儿擦擦就行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他这种善于揣摩人心的本事,但一想起刚刚在雨云下的那一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荣哥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想要透明伞啊?” “就是代入了一下。”他给她拉开车门,看她上了车又把门合上,自己拿了副驾门上的吸水毛巾擦衣服。 “……”七个字说得简单,背后是多少细致的观察?不了解对方怎么去代入?“那透明伞哪来的?” “专门备的,怕你想拍照,放了些道具在另一台车上。”荣霄飏说着,弯身擦腿。 “……”根本料不到还会有这种安排,他提都没提。她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惊讶了,一眼瞥见他背后还有没擦到的地方,又下了车。“还有别的道具么?” “花篮、折扇、手捧的月亮灯……不记得了,大部分是助理置办的。” 他擦完腿,她接过毛巾帮他擦背。毛巾已经湿了大半,苍嘉而看向康雷,康雷马上会意,翻出一块干的递过来。等这块毛巾也擦得半湿,他身上终于整理清爽可以上车了。 “荣哥哥,谢谢你。”苍嘉而轻声说。他对她的照顾已经周全到远超出她预料的程度,她甚至觉得连妈妈都不一定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他揉了揉她头顶:“上车。” 她乖乖点头上了后座,荣霄飏坐到副驾打开了天窗,三台越野前后冲进了雨幕。 车头冲破雨幕的瞬间,康雷“哟活”地怪叫。对讲机里传来另两台车上的笑声,康雷踩了一脚油门,越过前车,后车也奋起直追,突然就开始了雨幕下的公路赛。 有荣霄飏在,康雷当然不敢乱来,速度控制在有点小飙但不过分的程度,另外两台车也十分默契,只是互相超来超去,纯粹是图开心。 苍嘉而微笑着,透过被雨打得噼啪作响的天窗玻璃望向顶上已经没有那么黑的云,默默地与它道别。 谢谢这一场奇妙的遭遇,带来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 雨云的范围比以为的要大得多,十几分钟后视野才开始亮堂,再过了几分钟才完全脱离。 前方又是云层厚叠的大阴天,但路上的车明显少了很多,一望无际的旷野和空荡荡的公路几乎就是地面上全部的内容。跑了一段之后,荣霄飏回身望着苍嘉而:“再上山就是色雷那卡,古冰体遗迹。公路附近基本是野地,可能有野兽,不会停留,要看的话就从天窗站出去。这是危险操作,车不会开很快,你也要时刻留意,有一点点感觉不对都必须马上下来。” “嗯!”她小时候从电视里看到这样的画面,一直想尝试,但家教不允许,没想到会在这趟旅程实现这个小愿望。 她忽然觉得,荣哥哥是不是下凡的天使?不然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明白她的心思? 喔,还是专属天使,他又没对别人这么好。 她想着想着一个人笑起来,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点奇怪,赶紧敛起了嘴角。 接近山顶的爬坡地段,车停了一会儿,康雷打开了天窗玻璃。荣霄飏拿了个口罩出来,让苍嘉而戴上,再叫她戴好风帽,拉紧抽绳,然后才扶着她站到中央扶手箱上,等她踩实了站稳了,才叫康雷慢慢起步。 苍嘉而十指交叉握着手机,两只手臂架在还留有淡淡雨滴渍痕的车顶上,极目四望。 没有被开发的原始自然保护区,此刻是一种荒芜的黄色,高低起伏的泥地裹着灰白色的石头,大大小小的水塘散落其间,如同映照着天空的无数镜子碎片,于是天空中变化莫测的云,落到了地上。 山顶与旷野似乎没有区别,视线走得再远也探不到边界。在这苍黄中点缀无数灰白的土地上,与峡谷类似的突兀大石头遍地可见,森然林立,并不茂盛的植被稀稀拉拉地生长着,看上去十分贫瘠。 可苍嘉而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苍凉,那是真切的,来自于远古的气息。 她望着那些林立的大石头,又一次与看不见的、缓缓向低处滑动的巨大冰川相遇,这一回,它更加完整,更加雄伟。 眼前漫起雾气,她摁亮手机默默拍照,完成了这个不能为外人道的愿望。 “我要下来。”她拍完照,低头对座舱里的人说话,这才发现荣哥哥的手一直护在她腿边。 “这就看完了?”荣霄飏有点意外。 “嗯。”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车在路边停下,她小心地扶着车顶边往下蹲,右手先握牢他的手,再收回左手搭住驾驶座椅背,然后用力一撑,往后一蹬,以一个只有舞者能做到的姿势落在了后座地面上,完成得挺漂亮。 荣霄飏扬了扬眉。 但她忘记了此地高度。海拔四千米以上,就这么动一下,她的心跳仿佛又要冲进嘴里。 她赶紧坐下来,解开风帽拉下口罩,控制呼吸调整状态。 荣霄飏笑了笑,从手套箱里拿出高反口服液递给她。“多喝水,吃点东西。” 她乖乖听话,喝了口服液又转身拿饮料和小点心。 后面的路,苍嘉而没有心思赏景了,她昏昏欲睡,又不想折腾车床,索性就换到副驾躺平,盖上羽绒衣,一觉睡到稻坝。 稻坝景区外没有什么可看的,全是酒店。附近有个小型瀑布,声音大得很,要不是凤雨华了解情况,特地提前订了专门做过隔音的套房,苍嘉而怀疑自己会通宵失眠。 第77章 就是代入了一下。(下) 晚上简单吃过饭,苍嘉而就抓紧时间洗漱,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 到了此地,她没法再继续刻意忽略杀手的事。 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因她而改变这次的计划,但只要有一丁点希望,她都不会放弃。反正荣哥哥也不可能丢下她,那这两天她就时刻贴着他。杀手一定会在最适合动手的地点想办法支开其他人,那她只要粘着荣哥哥不放,就必然会成为杀手的阻碍,也许会逼得杀手提前想办法把她引开,一旦发现这种情况,荣哥哥就能赢。 那这个打算要不要告诉荣哥哥?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不说。 这一周的行程,两个人基本就是形影不离,她单独活动那么一次就买了个黑店,荣哥哥当时多半已经作了随时盯着她的打算了,那说不说也没区别。 她又忽然想起三残,有点后悔没有留她的联系方式。她这样极度理性客观的占卜师,可能才是真正适合知知的,她只会告诉知知sean是什么性格,不会帮她出主意怎么拿下这个男人,或者就算告诉她,可能也只会讲一讲sean的性格弱点,至于怎么做,还是让知知自己想办法。 网上也许能找到三残?她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没有人用这样的id,不加关键词“占星师”,出来的结果全是残疾家庭相关的内容,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三残在某平台的账号。账号上发布的大部分是占星干货,另外就是周运月运年运,联系方式是一个邮箱。 看看时间,不到十点,给知知发个消息。 [知知,我们现在在稻坝,明天进阳地景区。]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叶知知秒回。 [好壮观。你那句话一点也没错,真正的美景没法用镜头记录,但今天先不聊这个。]她话锋一转,[你找占卜师问了sean的事吗?] [没,过段时间要去参加一个比赛,这几天训练排好满,累得我空闲时间只想躺平。] [要参加比赛了?真好!到时候我去看电视直播。]苍嘉而一脸惊喜。 叶知知赶紧澄清:[不是,我还没到能上场的程度,就是去现场体验一下,观摩学习。] [那也很好,要是现场能录视频,回头记得发给我看。]发完这条消息,苍嘉而又把话题引回来:[问sean的事是因为,我在这边遇到一个很特别的占星师,我觉得你可以联系她试试。] 叶知知直接一个电话过来了。 “快说快说。” 苍嘉而把头晚的故事讲了一遍,隐瞒了单独找三残占算的那部分。“我觉得她是那种很灵很有本事的类型,跟一般的占卜师不一样,可能sean的事,她的建议会比较有价值。” 叶知知惊叹:“她的观点好犀利啊……我之前真就是那种‘占卜师讲什么是什么’的思路,完全没想过还能有这种角度。” “不然怎么会推荐给你。”苍嘉而把三残的账号发给知知,“我忘记要她的联络方式了,你看是直接在平台上私信她还是邮箱联络。” “嗯嗯。”叶知知的期待已经写在声音里了。 “这几天有跟sean联系吗?”知知难得这么惦记一个人,苍嘉而知道sean的意义是不同的。 “没聊天,但他动态更新比之前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我看的。”叶知知有点郁闷,截了几张图发过来。 都是照片分享,时间最早的就是那晚两个人爬楼拍的,苍嘉而找知知要了几张大图来看,黑金色调,气势十足。 但确实没法判断是不是有别的含义。 老男人的心果然是海底针。 “那天晚上的照片,你没找他要大图?”苍嘉而有点奇怪,这不像知知的作风。 “这几天心态超级不好,一想到要主动找他说话就拧巴,难受得不行。又怕一跟他开口就讲些掉价的,索性装死。”叶知知颓得很。 苍嘉而抿嘴无声地笑,笑完了又心疼死党,轻声安慰她:“嗯,按一般人的思路,他发了动态应该也会等你去找他要大图……” “诶对哦!”叶知知突然打断,仿佛脑子猛地充上了电。“上次去大草原拍的照片他是主动发过来的,职业摄影师肯定都有这种习惯操作,但那天晚上拍的照片他就只发了动态,一条消息也没有……哇,搁这儿钓鱼呢这个老男人!” 好,后半句安慰的话不用说了。苍嘉而闷笑。 “嘉嘉,你是福音天使!ua~!”叶知知一秒生龙活虎。 原来不是因为训练太累,是因为爱情太酸,浸泡了她的整个身心,让她软绵绵的毫无动力。 苍嘉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后半句安慰改了改,给死党注入更多信心:“那他这条动态发几天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说不定也挺郁闷的。这位大小姐是两面人吗,当时那么惊喜,事后完全不惦记。” “哈哈哈哈哈这个效果我喜欢,嘉嘉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叶知知的笑声自带满脸放光的画面。 “说不定他后面几天发动态也是想让你看见,感觉都是精挑细选的。”苍嘉而放大截图仔细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呵,老男人。”叶知知的语气又开始不屑,“钓鱼很好玩么?鬼知道他发给谁看的。” 苍嘉而斟酌了一下,说:“知知,我觉得……他可能也没有把握。你是真正的富家千金,年龄又比他小那么多,还是国家队队员,这些都是光环。然后除了光环,你还长得好看,充满活力,非常有头脑,知世故但不世故。我觉得在很多男人心里,你就是那种没有缺点的理想型。他肯定会担心你对他只是一时兴趣,毕竟你拥有大好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还有很多新鲜事物可以尝试,而他不一定能满足你所有的期待。” “……苍大师,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这么懂老男人的心?”叶知知十分困惑,“莫非你心里住着一个老男人?” 苍嘉而“噗嗤”一笑:“这只是简单的客观视角好吗!你不是当事人你也看得清楚的!” “不,这一点都不简单。”叶知知的语气又自带了摇手指效果,“你是个通人心的小、女、巫!” 第78章 我不准!(上) 这话让苍嘉而愣住了。这趟旅途中,她对荣哥哥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所以……是因为相似,他才能如此了解她么?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才能对她这样无微不至,体察到所有的细节?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去反推他? 她尝试着代入了一下,发现不行。 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体贴周全——他拥有这样的能力,不代表必须全部使出来——也没法揣测他到底要怎样应对杀手。 她做不到,是因为他在向下兼容,而她摸不到他的天花板。 “怎么啦嘉嘉?突然不说话了?”叶知知纳闷。 “啊,走神到别的事去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杀手的事告诉知知。 之前她答应给知知发消息却一直没发,是没有办法跟她说荣哥哥的计划,尤其荣哥哥试练她的那一段更是直接踩知知的雷,她一定会爆炸。这次联系,她不提这件事,知知也不问,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同时也是知知对她的尊重和理解,但现在话题隐约拉起来了,她又忍不住纠结犹豫。 她想了想,只跟知知讲了雨云的那一段。“荣哥哥当时让康雷把透明伞送过来,我整个都呆了,有种他长在我脑子里的感觉,所以你说我是小女巫,就……” “你们……你们还能更浪漫一点吗?啊?!”叶知知羡慕得直抽凉气,苍嘉而好像都能听到她原地打转的脚步声,“不行,我还是放弃老男人,麻烦老天给我一个荣哥哥这样的,我就该泡在这种有人懂我心思的蜜罐子里,而不是跟老男人猜来猜去,拉拉扯扯。” 苍嘉而笑着,把话题扯回到占卜:“所以你去联系三残嘛。要是他性格分析出来了,你觉得不行,那就果断换人。” “好,就这么办。”叶知知哼了一声,问:“你们玩到几号?” “收假头一天回,避高峰。”苍嘉而答着,心一横还是准备将实话告诉死党。“明天一早进景区,不能睡太晚,知知晚安,有事随时消息联系。” 叶知知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挂断以后马上追了消息来:[上次那事有情况?] 嘉:[荣哥哥说有杀手,不是阿健。坠海的事是诱饵,但杀手没上当,后天阳地景区里面的行程,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那你还去?!!!!]叶知知打了一长串惊叹号。 [知知,那是我爸爸安排的,荣伯伯和荣哥哥是在将计就计。我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只要爸爸对我还有一丁点感情,杀手就会顾虑我,荣哥哥就能赢……这样,也许爸爸还能留一条命……]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叶知知的电话就炸过来了。苍嘉而赶紧摁掉,继续打字:[不能电话讲,怕被听到,现在不知道谁是杀手,我门外有个女保镖的。] 叶知知发了一整屏巨大的炸弹表情来传递她的怒火:[我他妈看你几天没消息,我就安慰自己可能是猜错了,根本没那些糟心事,我才能安心搞训练的!] [苍嘉而!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给荣霄飏做人肉盾牌?!] [我不准!你听见没!!!我不准啊!!!]叶知知又发来一整屏的哭泣表情,最后发了一张自拍,她真的哭了。 苍嘉而鼻头一酸,眼泪“唰”地就落下来。她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回道:[荣哥哥有后手的。我们出门玩可能会想拍美美的照片,他道具都准备了一堆,还提都没提。他做事那么周全,考虑得比别人多多了,我相信他肯定会有办法的。而且,不管我怎么想,现在到了这一步,我只能跟他同出同进,他也不可能放着我不管,所以其实不用想得那么糟糕。] 叶知知又发来一张自拍,她满脸泪痕,哭得无比难看,仿佛最好的朋友马上就要撒手人寰。[我还想着你们的旅程那么浪漫,他对你那么好,结果是刀子堆里搁了几颗糖。男人都他妈是狠心玩意儿!我受不了,真的,嘉嘉我受不了,我不管,我明天就是让家里的直升机千里迢迢跑一趟也要把你接出来。] 苍嘉而的眼泪也要收不住,只好把纸巾盒放在手边,拭泪时尽量不出声。 [知知,我就是怕你会有这样的反应,前几天才不发消息的。但刚刚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告诉你,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我不应该瞒你。妈妈每天的医疗护理费用,对普通人来说完全是天价,如果不是被荣伯伯救了,我根本不敢想……他和荣哥哥是我和妈妈的恩人,可我的爸爸想杀了我们的恩人,我能怎么选?你明天要是来接我,杀手万一察觉到什么,改变主意潜伏下来,那以后荣哥哥身边就会有个定时炸弹,那会更可怕。那天荣哥哥落海,你都吓得要命,我更加害怕他出事……知知,我只能选择相信他,然后,必要的时候尽力保护他。] 叶知知好久没回复,苍嘉而默默地等,等好朋友消化情绪。 过了十来分钟,叶知知的消息才又跳出来:[嘉嘉,你让我怎么能安心……我一想到可能发生的糟糕结果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理智再清醒,也说服不了自己平静下来……人生为什么这么难啊……] 苍嘉而这会儿已经擦干了脸,完全冷静下来。 [知知,开学到现在,我一直有种人生在脱离过去的轨道的感觉。暑假你在宾城的那段时间,我以为我不过是换了个住的地方,等生活节奏恢复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按步就班,平静地过完这三年,顺利完成成年礼。所以我的打算全都是想办法利用自己现有的条件去赚尽可能多的钱。但只过去不到两个月,一切就已经完全不同了,我根本没办法按原计划行事,而荣哥哥对我的好,已经到了我不能不回报的地步,他们不会提什么恩不恩情,但我不能不记着,不能不……在这种时候,作出一个被施恩的人,应有的选择。] 叶知知发了个痛哭的表情。 [嘉嘉,这到底是谁的错啊……真姨当年要是能嫁给荣伯伯,你就会是真正的公主,过上真正的蜜罐里的日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阴差阳错,让真姨嫁给这么一个混蛋,把好好的家庭折腾成悲剧……] 苍嘉而望着手机屏幕,久久无声。 这问题谁能回答呢。 第78章 我不准!(下) 如果妈妈嫁给荣伯伯,会出生的是她还是荣哥哥?也许两个人都不存在,出生的是另一个荣家继承人,那现在的这些事都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与她、与荣哥哥都无关。 可妈妈实际上没有办法嫁给荣伯伯,席氏不配。妈妈以前含糊地提过一次,她那时候想结婚都没人要,只有爸爸愿意,现在想来,只能是因为妈妈曾经跟荣伯伯在一起过,宾城没有哪家敢触霉头,也就爸爸…… 所以这一切,原本就是命中注定。 [知知,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的。我相信你能很快就正式参加比赛,你也要相信我能过好自己的人生。]苍嘉而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叶知知回了另一个大哭熊抱的表情:[我今天晚上要睡不好的。] 苍嘉而安慰她:[敷一敷眼睛,明天别肿了,射箭运动员的眼睛可宝贵了。] [嗯,你也赶紧睡。休养好精神,才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高反药氧气罐记得随时带着。]叶知知难得唠叨,也是实在担心得不行了才会这样。 [我会的,晚安知知。] [晚安嘉嘉。] 这一晚苍嘉而并没有睡得太好,脑子的某个遥远角落像是一直在放一部模糊不清的电影,暗暗的光总在闪烁,让她辗转反侧。 隔天一早她还是按点起床,洗漱完了吃饭吃药准备妥当,主从七人一起走通道坐单独的接驳小车进景区。 荣霄飏出发前就留意到了她有点发青的眼圈,但没说什么。等电车上山,缓慢爬坡,逐渐摇得人昏昏欲睡,他才伸手把她揽住,让她靠着他肩膀睡,并且侧着脸挡住她的额头,免得她一磕一磕的难受。 这一段山道高高低低绕来绕去,路程并不短,有些转弯地段直接就在万丈悬崖上,一眼望下去腿要发软。苍嘉而的座位靠窗,虽然她睡着了,但荣霄飏还是拿手机戳了戳她前座的乔楠,示意把窗帘拉上,乔楠马上照办。 半小时后,车才停在真正的景区入口。苍嘉而没醒,荣霄飏就不动,于是一行人继续干坐了五分钟,等正主醒了,才各自肩背手提地下了车。 荣霄飏看着苍嘉而仍然惺忪的睡眼,问:“有没有高反?要不要另外找地方补眠?” 苍嘉而摇了摇头:“总觉得电影还在脑子里放,刚刚终于不放了。” “……”荣霄飏难得的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苍嘉而轻轻揉了揉眼睛,努力醒神,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荣哥哥怀里,而车上已经没人了。她尴尬得差点就要“腾”地站直。 “我醒了。”她脸要开始烧了,于是微微往前倾身,尽量不挨着他,“我们下去。” 荣霄飏似笑非笑地抬手臂起身,几步就消失在车门外,苍嘉而拿脸贴了贴冰凉的金属扶手降温,觉得自己能见人了才下车。 阳地的天气晴朗得不像话,晴朗得不能更适合这个地名。阳光直喇喇的放射着白亮的光芒,苍嘉而一下子没适应过来,感觉眼前有点泛花,仿佛前面大半程的阴天都是假的。 一道人影遮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防晒补一下,墨镜戴上。”荣霄飏拿着眼镜和防晒霜,递到她面前。 苍嘉而乖乖照做,然后问:“荣哥哥你呢?” “我什么?”荣霄飏微微一怔,“你问防晒?” 苍嘉而点头。 “不用。”他转身要走。 她拉住他袖子,笑得有些调皮,又有些挑衅,但声音却压到只有各自能听见:“搽防晒不会影响你气场的,实在拉不下脸可以上车。”她指了指身后还拉着帘子的座位。 “……”荣霄飏笑了笑,从她手上拿回防晒,挤了硬币大小的一块揉开,对着车窗玻璃把露出来的皮肤仔细过了一遍。 苍嘉而站在一旁笑眯眯。 “喜欢我白皮?”他搽完防晒转过身看着她,冷不丁这么来了一句。 她一愣,下意识想象他黑皮的样子,觉得好像也不错…… “都可以啦,一样帅。”她实话实说。 他扬了扬左眉,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拿过墨镜给她戴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进景区,把防晒霜交给了不远处等着的乔楠。 景区入口处人不少,全都行色匆匆地赶着上栈道,伴着水边逆流而上前往南戎牧场。保镖们前二后三把两位贵人夹在中间,也跟着上行,结果苍嘉而没走几步就把墨镜往额顶一架,然后蹲在路旁不动了。 玉色的水,她头一回见到。 溪流从山上一路冲下来,到此处转了个有点急的弯,也展现出某种奔腾之势,而那纯净的玉色,便在奔腾的白色水花中间时隐时现。这样的质感要怎么在画上呈现?她琢磨上了,有点沉浸,没一会儿又马上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等着她,赶紧掏手机咔咔连拍。有一张照片达到了实际的七成效果,她满意了,起身走到荣哥哥身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 荣霄飏侧头看了看她的脸,又垂眸看了看两人的手,嘴角弯了弯。 处海拔大概不算很高,苍嘉而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栈道逐级上升,加上运动量也在增加,高反的影响又开始变得明显。但风景实在是好,哪怕只是溯溪而行,看来看去不是树就是石就是水,也还是让她觉得眼睛有点忙不过来,那颗画魂心痒难耐,她便时不时停下来拍照,还嫌戴墨镜麻烦索性收了。速度一慢,高反也就没那么剧烈,行到半路渐渐又适应过来了。 她着迷于那纯净美丽的水色,总觉得很难通过画笔来呈现,于是就更想做到。但凡能离水近一些的地方,她都能驻足良久。不过她没有因此而忘记自己定的任务,不论何时都在荣哥哥身边,距离不会超出一米。景再美,只要荣哥哥要离开,她就会马上收起手机跟上。 除了水之外,还有另外两样东西让她惊讶,一是树上银链一般垂挂的松萝,二是湿地流水石滩上金色的苔。 “这就是景区管理方只开电车的原因。”荣霄飏说。 第79章 怎么了?(上) 苍嘉而的视线从树上那一挂挂仙气飘飘的植物挪到他脸上。 “松萝非常脆弱,周围环境稍微有一点污染就会大面积枯萎。大力发展工业以前,这种东西到处都有,现在只在这么原始的环境里能看见了。”他的语气少见地带了点感慨。 苍嘉而联想到了萤火虫。很多地方修复自然环境,就以萤火虫为标志,因为它们只能依靠清洁水源生存,但凡水域稍有污染,它们就会消失。大部分濒危物种都有类似的情况,它们依赖的生存条件不是范围狭窄就是标准苛刻,而基因没有给它们留出改变自己适应剧变的宽容度。 “纯粹的事物总是很难生存……”她也轻声感慨。 荣霄飏静静地看着她,过会儿用目光指了指旁边石滩上的苔:“不拍么?这种苔我忘记名字了,在这里也就这一片有,很罕见的。” 苍嘉而下意识觉得那种偏暗的金色拍不出来,试了试,果然。画面里的苔是发黄的绿,颜色显得特别脏。 她把屏幕亮给他看:“为什么会拍不出来,你的手机试试?” 他拍了两张,色调有差别,但结果差不多,反正不好看。 “不上相。”他答,拉着她继续往前。 苍嘉而边走边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他没讲错。 为了画好画,她研究过“不上相”的原因,结论是一个人的精气神很难被如实描绘或记录。有很多人本人的颜值远远高过照片,就是因为与本人接触,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气场,但一旦变成平面的,信息就要损失很多。比如画成人像,画家就必须能精准地捕捉这种气场,通过对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的细致刻画、对色彩和氛围的完美构建来呈现,这对画家的要求非常高;如果要拍成照片,那就要非常熟悉光影的运用,或者非常擅长定格决定性瞬间,否则机器记录下来的,通常只剩干瘪无趣的皮相。 这样的看法,她之前只用在人身上,现在一想,植物也完全说得通。都是生命,都有各自独特的气场,尤其是这些珍稀罕见的品种,它们一代代生长在这样纯净清洁的环境中,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天地精华,有一些无法被如实记录的特异之处也并不奇怪。 啊……这么一说,好像魔法。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她感到愉悦,小声地哼起了歌。 他看她一眼:“不高反了?” 她摇头:“适应过来了。” 荣霄飏点了点头:“身体素质比我预计的要好。” “虽然不怎么搞运动,但毕竟也算半个舞者。”她弯了弯唇角,看向他:“荣哥哥你呢?” “头疼。”他答得干脆,声音却刻意压低了。 “休息一下吗?”她敛起笑意,轻声问,“或者吃点东西?要么吃药?” 荣霄飏叫住前面的康雷,从他背的包里拿出了可乐和巧克力,在路边休息区吃了喝了才又重新上路。 苍嘉而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沉。 如果明天还是同样的情况,海拔再往上升,他真的能自如应对突发事件么? 这么一担忧,她再难提起兴趣赏景拍照,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他看她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倒来笑她:“还挺操心。” “不然呢?”她莫名有点生气,“不应该担心吗,没心没肺最好?” “我没事的。”他声音放软下来,揉了揉她头顶。 知知的哭容在脑海中浮现。她怎么可能不想逃?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斩断这一份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缘分,她一定会马上选择它,然后毫不犹豫地退出。她宁愿放弃所谓的地位背景身份,放弃他所有的体贴照顾保护,只求两家人都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但这样的幻想于事无补,反而只会把现实衬得更加残酷。 她咬住嘴唇,差点就想问——明天真的必须走这一趟吗?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别的选择了吗? 可她不能问。 她看着前面两个走走停停的保镖,又听着身后的皮靴脚步声,再望一望天空那发出刺目光芒的太阳,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处躲藏的绝望。 “怎么了?”荣霄飏察觉到她状态不对,细细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想避开,又马上被那股绝望淹没,索性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着,把自己当成一座雕像。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他轻声说。 后面有一群游客上来,他牵着她的手避到一旁,拉开冲锋衣拉链把她裹进怀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别怕,有我在呢。”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有种要爆炸的感觉,眼眶鼻子都在发酸,却又没哭。无数念头冒出来,她甚至想马上把五个保镖都开除,但更多新的念头跳出来否定她。 ——开除就安全了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安什么跟踪的东西在车上或者行李里面? ——真正的保镖被开了就直接走了,杀手要是追上来,连个帮手都没有。 ——躲过这次了,下次呢? ——你爸死了或者被抓了,这事才真正结束。这个答案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就是伪善,两头都想讨好,两头都做不到。 ——你不是真的想帮他解决问题,你只是想解决自己的焦虑和恐惧。 ——你就是个只会逃避现实的弱者。 她被这样的念头缠得要窒息,一次次尝试忽略遗忘它们,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但她做不到了。知知的哭容和头晚发的那些消息在脑海中疯狂地旋转,她被这个无路可逃的处境彻底困住了身和心,整个人呆立在他怀里,作不出任何反应、任何动作。 “嘉而?” 荣霄飏感觉到她的状态跟以往都不同,马上握住她肩膀弯腰凝视她的眼睛,试图与她对话,却发现连她的视线都找不到——她双瞳茫然,没有聚焦。 苍嘉而此时只觉得自己被锁在了一片黑暗里,热气拼命往上涌,脸上开始发烧,手脚迅速变凉。 荣霄飏亲眼见证她急症发作的过程,刚要按人中施救,旁边伸过来一双苍老的手。 这个当口,苍嘉而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第79章 怎么了?(下) “……她这是虚火上冲,虚阳外越。小姑娘体质敏感,阳气不固,平常看起来健健康康,是因为年纪还小,元气比较足,只要开开心心的,就能保持阴阳平衡。但她是个多思多虑的,情绪一激动,脑子拼命转,拼命琢磨事情,平衡就马上打破了,阳气就往上冲。冲猛了脑子受不了,就晕倒了。打个比方,人体就跟个工厂一样,本来各个部门协同运作,资源分配刚刚好,突然有个部门遇到了紧急事件,一下子把其它部门的资源抽调了一大半,那其它部门只要有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整个系统就会转不动,最后大家一起停工。” 苍嘉而醒了,感觉到自己靠坐在荣哥哥怀里——侧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肩头。这个姿势太过羞耻,虽然她知道是情急之下的保护动作,但仍然不想以这种模样面对陌生的目光,于是并没有睁眼,只默默听着身旁这一把带着方言口音的浑厚男声对她的情况作着诊断。 “所以她的病是心病。”荣霄飏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头振动,语气不是在问,而是肯定。 “绝大部分的疾病都是情志病。人的情志问题,最后都可以归结到心,所以都可以说是心病。”浑厚的男低声答道,“只是,她年纪这么小,看着也是娇养长大的,会有这么重的心病,确实也不多见。” “那这个急症要怎么治?除了解开心结,还有什么办法?”荣霄飏虚心求教。 “要好好锻炼身体。她这个脑子负担太大了,身体跟不上,得增强体质,真正地稳固阳气,就是为了配合这个资源消耗最大的部门,工厂其它部门进行全体升级。另外,替她找个长期合作的靠谱中医,根据她的情况开方子调理,双管齐下会好得更快。我跟你们不在一个地方,就不揽这个活儿了。”浑厚男声笑了笑,衣物窸窣作响,像是正在起身,“女孩子,心思多的都喜静,不爱运动,然后就容易往林黛玉的方向发展。她得亏有个好底子,学过舞蹈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不然这毛病会发得更早。”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荣霄飏诚恳道谢。 “有缘相遇,举手之劳。”脚步声响起,男低音渐远,“小姑娘家家的,让她不要想那么多事。” 苍嘉而慢慢睁眼,看到康雷正追过去给那位老爷子付诊金。 “醒了?感觉怎么样?”荣霄飏摸了摸她的脸侧,“没那么烫了。” “想喝水。”她低声说。 一旁的乔楠马上从包里拿了一瓶水、一瓶运动饮料,拧开瓶盖递过来。 苍嘉而选了运动饮料,喝了几口,然后垂眸说:“想睡觉。” “还要走一刻钟才有车坐,到牧场就能睡了,我背你?”荣霄飏接过她手里的饮料,轻声问。 “我自己走。”她摇头。她就是因为他高反头疼才由此及彼想那么多,怎么可能还要他背。 “我来背。”乔楠说。 苍嘉而抬眼,朝她伸出手。 乔楠取下身上的背包交给阿健,背对苍嘉而蹲到她面前,苍嘉而探身搭上她肩膀,爬到她背上。“谢谢你,乔楠姐。” “不用客气的。”乔楠两手往腰后一拢托住她,稳稳当当地朝前走。 “荣哥哥。”苍嘉而唤他,“你走前面。” 她没忘记自己的决定,不能贴着他,也要看着他。 荣霄飏没说话,只是快走两步,越过她们半个身位,刚好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 没有她走走停停看风景拍照,一行人就急行军似地超越前面的游客,十分钟左右便到了乘车点。中途遇见那位老爷子,互相点个头示意,并没有再聊。 电车是敞蓬观光车,七个人刚好一台,苍嘉而和荣霄飏坐中间,苍嘉而靠着他的肩膀,默默地看着路上的风景。 玉色的水也好,原始的植物也罢,都不再吸引她,一切美景都变成与她无关的画。 她仍然无法面对那个困境,也仍然无法忽略忘记,于是只想睡觉,起码甩开它几个小时。 没多久车到站,停在牧场停车点。来接人的牧民已经在游客中心等着,凤雨华跟他打了个招呼,大家便跟着牧民顺着湿地里的栈道去往住宿区。 这一段路苍嘉而没让乔楠背,只是紧紧地拉住荣霄飏的手,一边走一边略有些出神地仰望三座冰雪覆盖的神山。 住宿区没有高档套房,但双人标间是风景最好的一间,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一面窗户对着神山下的树林,一面对着湿地,视野、采光都好,十分通透。 “睡,我在这边陪你。”荣霄飏站在门廊边,等苍嘉而选了床才坐到另一张床上。 苍嘉而进洗漱间收拾打理了一下自己,回到床边。荣霄飏背过身,等她进了被窝才靠坐在床头,沉默地凝视她。 苍嘉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累,或许是她除了黑甜乡就无处可逃,这场睡眠不但没有梦,甚至有些近死,以至于她醒来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连眼前的人都不认识,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下一秒记忆翻涌而来,她看着对面床上睡容平静的人,心脏又猛地揪疼了。 逃避了几个小时,她还是那个找不到别的办法、别的选择的人,那么她只能陪他坚持,只能扛下去。唯一幸运的是,睡了这么一觉,她好像又有了力量,又能重新面对困境。 她摸到枕头边的手机,瞥一眼时间,刚过下午四点。翻身看看窗户,帘子都拉上了,但有一边留了条缝,有一道光打在地上。 手机……是他放到枕边的,她睡下时根本没管这个。窗帘自然也是他拉上的,留一条缝,大概是想着她如果下午醒,还能直接在房间里看到阳光。 她没想过荣家的继承人会是这样体贴周到的人。 更没想过这样的保护会落在自己身上。 初见他的时候,她只是害怕,只是觉得自己要尽量躲着他,不要去惹他。 再后来也一直记着要防备,要保持距离,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可现在…… 她从被子里伸出双手,呆呆地望着它们。 她已经习惯了拉住他的手,习惯了待在他身边,抬头看他的脸,叫他“荣哥哥”。 第80章 琢磨清楚了么?(上) 她慢慢蜷起手指,握成拳头。 既然生活节节脱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强。强到像荣哥哥这样,总是不慌不忙,总是有余力留后手。帮她诊脉的那位老先生说她要好好锻炼,她的身体才能真正跟上大脑,那她就向知知学习,把体质提上去。 而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发挥自己现有的优势。第一,寸步不离跟在荣哥哥身边,让杀手不得不想办法处理她;第二,她对高反适应良好,身体反应会比较快,到了关键时刻,她就真正去担起保护荣哥哥的责任。 她抛开焦虑恐慌种种负面的念头,沉下心来从头细捋。 杀手是荣家保镖,非常了解荣哥哥的性格和本事,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要算计他非常难,就会更容易倾向于利用保镖的身份采取简单粗暴、出乎意料的方式下手,这也是她的父亲会收买他们的最直接原因。这种心态对荣哥哥有利,因为荣哥哥也很清楚保镖们的本事,并且在局面上占了优势——杀手以为荣哥哥是单纯地出游,然而荣哥哥是在将计就计。 那么杀手会使用怎样的方式?本国禁枪,国家级旅游景区里更加没有任何使用这种武器的可能,那么剩下的手段归结起来也就是三种,毒、致命伤、制造意外。 出海那两天,全船遇难的“意外”其实是最理想的,不管是食物上作手脚,还是把船搞出问题,只要杀手作足安全逃生的准备,都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但,知知在船上。对荣哥哥下手已经是高难度,杀手不会冒不必要的风险去得罪叶家,所以这一段行程,除了坠海事件这个诱饵,没有任何其它可疑迹象。 接下来的几天都正常,交通方面应该主要是得益于假日出行,路上车辆众多,很难作出周密的计划控制变量;而食物方面,路上用餐全都由凤雨华安排,到了酒店,荣哥哥也都是跟她一起吃饭。那么由此可推出两点,一是凤雨华的嫌疑比其他人小,杀手很难插手到他的工作范围,二是杀手对她有所顾忌,所以酒店用餐这一块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推测下来,杀手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在最后那一段人少路难海拔高的行程里。如同之前她想过的那样,荣哥哥很可能会因为高反而降低反应敏捷度,而他不管有多少后手,底气还是多年习武养成的身手,这一条打折扣,他遇险的几率就会极大地提高,甚至杀手都有可能直接利用高反来令其致死。 那么这一段行程,杀手一定会做的是什么?去除障碍,解决其他保镖。 她能想到,荣哥哥也必然想到了。但他不知道谁是杀手,除了阿健和可信度较高的凤雨华,另外三人都有可能,所以如果他要提前备底,也只有这两个人会作出相应的准备。或许康雷也该列入荣哥哥的信任名单,不过她需要把事情看得更严重一些,所以仍然把他排除在外。 杀手会怎样解决其他保镖?杀人动静太大,集体下药只比杀人轻一点,同时还容易让荣哥哥改变行程,那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保镖们在路上因故一个个被支开。但琢磨到这里,她想不出来更具体的操作了,这是她的盲区。 一条警告猛地在脑海中亮起——她是最好的人质,挟持她,所有人都得就范。 如果她仍然紧紧地跟着荣哥哥,两个人形影不离,杀手又投鼠忌器,那么挟持她就等于一箭三雕,既保住了她的命,又能达到伤害荣哥哥的目的,甚至还可以借此顺利逃脱。 那怎样破除这个危机?很简单,她的命如果有价值,那就让它变得没有价值,杀手到时只能放弃。 还有别的可能性么?她觉得有,但还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比如明天的出行安排。等荣哥哥醒了,她会问清楚。 最后,她想到的这些,如果荣哥哥都想到了,他会怎么应对? 她再一次尝试代入他的视角,只得到一个结论:他会假装高反严重,让对方认为机不可失,然后冒险出手。他知道杀手不可能轻易放弃挟持人质的手段,所以会因为高反而表现出对她的疏忽,同时安排信得过的保镖保护她,这样他就能放手一搏,生擒杀手。 ……如果是这样,那上午他的高反是真的,还是装的?她因为这件事而表现异常,会给杀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是装的,他为什么这么做?她当时有刻意小声说话,但他去拿饮料和巧克力并没有避开谁,明显就是高反了,保镖们全都心里有数。所以他是已经在设局了么?那她没反应过来,还因为思维混乱而昏过去,岂不是给他添乱了?那位过路的老先生又讲出了她晕倒的原因,这会不会让杀手起疑? 杀手即使猜不到真相,也一定会感觉到不对劲,之后的行动会更加难以预测。她的确添乱了……她用拳头抵住额头,用力地闭上了眼晴。 后悔无益,抛开杂念。她眼睫微颤,继续冥思苦想。 她之前一直不问荣哥哥的计划,是清楚即使问了,他多半也不会回答,他会顾虑她知道得太多,路上露出端倪。但现在已经到了这里,又出了这件事,他必然要重新评估风险,所以她再问,他或许会愿意告诉她,这样她还有机会弥补。 如果他仍然不说,那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决定。 明天的行程,杀手能利用的就是致命伤和意外这两条,致命伤多半是利器,意外最好用的就是高反,后者只能靠荣哥哥自己,而前者,就是她能出力的地方。 知知说得对,她的确是有做人肉盾牌的打算,但她不会傻到完全不作防护。虽然她想到的办法并不能完全抵抗皮外伤,保命的几率应该还是能提高的。难的反而是如何避开荣哥哥进行这个操作——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有这样的打算。 她放松拳头,睁开眼睛,望着窗边地面上那道正在西斜的阳光发呆。 好像除了洗澡,没有别的理由可用。 那就用它。 第80章 琢磨清楚了么?(下) 她想明白这一切,心里安定了不少,转过身想看看荣哥哥醒了没,却跟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脑袋瓜子转这么久,琢磨清楚了么?”他屈手作枕,笑得挺轻松。 “嗯。”他完全不紧张,真是有一颗大心脏。她想。 他笑意加深。“说说?” “想出去散步,就我们俩。”她不乐意错过这一天最后的阳光和风景。 “好。” 他翻身过去背对她,她起床迅速穿好衣服,进洗手间打理自己。 没一会儿两个人出门,跟外边的康雷打了个招呼,让保镖都不要跟随,便一起下了湿地栈道。 湿地的水是黑色的,黑得十分纯净,靠近边缘的水面上绽放着星星点点的白花,米粒大小。在苍嘉而眼里,这一池水就仿如一只躺在地面上的安静的眼睛,在白昼里倒映着夜幕的星光。 苍嘉而又抬头看天。阳地的这种蓝,令人生出极度干燥和赤裸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体会,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适。幸而有几丝淡薄的白云缓和这种不适,让她的心情稍微舒展了些。 “荣哥哥,我上午晕倒,给你添乱了。”她轻声说,“那个人就算不知道我晕倒的原因,听了那位老先生的话,肯定也警惕起来了。” “多少有点,但问题不大。”荣霄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你睡着以后,凤雨华请了这边的巫医过来看了,他给了另一种说法。” 苍嘉而惊讶地望着他。 “巫医也说你体质敏感,但他的判断偏向于灵异神怪。大意是你体质纯净,容易招一些‘东西’。阳地是神山围绕的福地,你招来的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下子太多了,你没经验,心被堵住了才会晕倒。”荣霄飏的笑容里带着些趣味,“前一秒还好好的,突然就眼睛发直没有任何反应,跟着就急症昏过去,这种解释是不是更有说服力?” “……还能这样?”苍嘉而呆住了。“他们会信么?” 荣霄飏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不管他们相信哪一种解释,你的表现从始至终都是很聪明但多少有些娇气。即使出了这个意外,两位医生的说法最后都证实了‘娇气’这一点,只要那个人保持这种看法,你就不会真正让他产生警惕心理。” ……所以她身体素质跟不上来,反而成了优点? 她忽然有点想笑了。 “真实的就是真实的,骗不了人。你是怎样的,我和他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握了握她的手,露出一个略带狡猾意味的表情,“我是真清楚,他们是以为自己清楚。” “……欺负我年纪小。”她扁嘴,垂头往栈道转弯处的座位一坐,手还拉着他不放。 荣哥哥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歪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个有趣的笑。 她当作没看出来他笑容里那点调侃的意味:“明天的几个景点怎么走?” “骑马,牧民带路牵马。”他答。 她的神情一瞬间就绷紧了。 惊马,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么? 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就是他将计就计的方案。 “我会高反,我的马会失控,然后一个人跑远。乔楠会护着你,乔家从荣家起步开始就跟着我们,她是绝对信得过的人。之后的事你不要操心,你在安全的地方,我就没有后顾之忧。” 她猜对了,他果然是这么打算的,但乔楠的身份又出乎意料了,原来她才是那个百分百靠谱的保镖! “那个人会上当么?”她问。 “除非我演技太烂。”他蹲下来望着她,两手握住她的手。“事情会发生得很突然,不会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他不马上追过来,等我被一大群人围住,他就会彻底失去这个机会。他不会放弃我而去挟持你的,挟持你是保命招数,是下策。而且,乔楠不但身手很好,还几乎没有高反,跟她抢你,也是在增加风险,因为我这边很快又会回援。两下对比,还不如追我。” 她长出一口气,又问:“如果他放弃这次行动呢?” “那就拉长战线,回去慢慢较劲。” 她凝视他的双眼,读懂了他的意思。如果这次没成,回城以后她会被隔离在学校,远离他的生活,直到这个危机彻底解除。 “嘉而……”他斟酌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其实……这趟带你出来,宾城不是平静的。我爸那边也有安排,我们都在主动当靶子,不然很难快速清理环境……包括世德。” 苍嘉而睁大了眼睛。 “我们作了各种准备,首先要确保的,就是给你和你妈妈提供绝对安全的环境。”他合拢双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所以这次就算没把他引出来也没关系,回去以后你可以安心待在学校,好好上课。” 眼泪猝不及防冲出眼眶。苍嘉而抽出手伸向他,搂住他的脖子,拼命憋着不哭出声。 荣霄飏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温柔的笑,轻轻拍她的背。 “这下被他们看到,又要猜是什么事让你情绪激动了。”他的声音近乎低喃。 她抽了抽鼻子:“但我就是想哭,怎么办……” 他笑:“没关系,反正你是体质敏感的娇气千金,心里有事又被哄好了,感动一下不奇怪。” 她哽着,也跟着笑:“正反两面都让你说完了。” “那怎么办,我是老板我怎么说都行。” 这话让她更加控制不住哭意,脸埋在他肩膀上,眼泪汹涌。 荣哥哥,我要怎样才能报答你,报答荣家。我的人生原本应该落入绝境中,低到尘埃里,可却被你捧成公主,捧成了天上的月。你明明是王子,却像个骑士一样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用这样……让我整个灵魂都在颤抖的方式保护我照顾我,我凭什么……凭什么得到这么多…… 她恨不得恸哭,却无法哭出声,只能把炸开的情感全部化作眼泪,倾泻到他的肩膀上。 拥抱的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荣霄飏看不到她哭得究竟有多难过,她便也看不到荣霄飏投向天空的目光,看不到里面隐藏了多少挣扎纠缠的自责和痛苦。 嘉而啊……嘉而……人生为什么这么难,这么难呢。 他内心呼唤着她的名字,长长的叹息无人听见。 第81章 这样的责任......(上) 让苍嘉而止住哭泣的,是右脚背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古怪的痒。 它来得如此剧烈,令她不得不分神擦掉眼泪,再掀开裤腿和鞋舌去摸索脚背。 她摸到了一个肿包,看来是被什么东西叮了。 荣霄飏微微皱眉看着她的动作,然后蹲到她脚边,伸手把她的袜子卷下去,直到露出那个肿包,正中隐约现出一点红。 “赶紧走。” 他拉着她起身,迅速返回房间,直接把她送进浴室,关在门后。“脱衣服,我去把你行李箱拿过来。” 苍嘉而不明究里,但还是乖乖照办。 行李箱被拖到浴室门口,荣霄飏隔着门说:“所有的衣物,包括鞋子,脱下来以后用热水冲,对着下水口冲,温度能调多高调多高,自己当心别烫到。冲过以后堆一起,拿块浴巾盖上。洗澡能洗多细致就多细致,沐浴露全部都要擦到,所有缝隙、毛发,一点都不能漏。洗完以后直接出来,不要碰任何浴室里的东西,把门关好,找件衣服把身上擦干,再换一套干净的,尽快到走廊上来。这个房间就不住了。” “……被这里的虫子叮了有这么可怕?”她忍耐着脚背上的剧烈痒意,一边问一边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到地上。 “对,虫子繁殖快,没及时清理干净会一直叮,还会传染。”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注意高反”就出去了,大门合上,咔哒一响。 苍嘉而照他说的把衣服鞋子全都用最烫的水冲了一遍,又拿了一块浴巾把它们全部盖严实,然后安心洗澡。她心想这倒是个自然而然的机会,正好可以尝试她之前的计划,却没想到澡才洗到一半,小腿上就又多了一个肿包,而脚背上的那个已经变成之前的两倍大,甚至痒得有些痛了。 她这才意识到荣哥哥的话一点也没夸张,只能战战兢兢仔仔细细地,把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用力洗了三遍,生怕肿包再往上发展。 等这个澡洗完,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她痒得根本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哪怕一秒。谁知道虫子有没有被冲进下水道?有没有逃出浴室?她以最快的速度换衣服,连行李箱都不想拿。她担心万一虫子进去了,藏在衣服里面,之后她还要被这么可怕的痒继续折磨。 但这样的话……她的那个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不管了,总有别的办法可以想,先离开这个房间再说。 乔楠、荣霄飏和一位住宿区工作人员站在走廊上,荣霄飏见她出来便马上带她去了另一个房间,乔楠则与那位工作人员一起进了可能有虫子的房间。 苍嘉而进入的房间,一位肤色黝黑、面容沧桑,仿佛连皱纹都带着某种原始神秘感的老人正端坐在单人沙发上。 “麻烦巫医帮她处理一下。”荣霄飏向他尊敬地行礼,苍嘉而便也立刻效仿。 “小事。”巫医嗓音嘶哑,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招手让苍嘉而过去,叫她把裤腿卷起,仔细查看。 “只叮了两处,没有关系。”巫医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从里面抠出黑乎乎且气味有点刺鼻的药膏,涂在她的肿包上。 药膏非常管用,涂了没一会儿就完全止痒,并且似乎也阻止了肿包继续扩大——她脚背上的那个已经把一次性拖鞋的鞋背都撑高了。 “晚上我再来,再涂一次好睡觉。”巫医收好药膏,起身离开。 “谢谢您。”她放下裤腿,朝他的背影再次鞠躬。 巫医摆了摆手,消失在门外。 “坐被窝里去。”荣霄飏关上门,盯着她拖鞋下的两只光脚,直接命令道。 苍嘉而坐到床上,老老实实掀开被子,把两只脚捂进去,但小心地没让被子挨到右脚,怕蹭掉药膏。 现在这个情况,她要怎么进行那个小计划?她有点头痛。 “我的行李箱怎么办?”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荣哥哥。 “工作人员在处理。他们的信仰里,神山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哪怕虫子叮人,他们也会觉得这是自然而然,一般不会特意去处理,是巫医点了头,他们才会拿特制的烟雾去熏,驱赶虫子。”荣霄飏说,“行李箱熏完了乔楠会送过来,湿掉的衣服他们会拿去烘干。” 苍嘉而点了点头。“明明是在同一个地方,荣哥哥你就没事,虫子光叮我。” 他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我被叮了你会觉得开心些?” “不不不。”她猛摇头,“不要被叮,太痒了,抓心挠肺的痒,好可怕。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比较……受这里的‘原住民’的欢迎?” 照巫医的说法,她的体质容易吸引各种生灵,那虫子也算? 荣霄飏笑了:“这种欢迎方式倒挺热情。” “还是不要了,大家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就好了。”她把被子掀开一点,看了看脚背上那一大块黑色,肿得真高。 他露出些微无奈的神情:“让你吃这么个苦,是真的预料不到。” 她摇了摇头。 自然界对人是公平的,它不会在意这个人有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做过什么光荣或者卑劣的事。人类遵循的一切标准,都是自己框限定义、自己对号入座、自己沉浸其中并因此而感到痛苦万分的…… 啊……这样的领悟她以前没有过,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么?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荣哥哥,然后从他那里听到了一本书的名字,《人类简史》——她知道这本书,但没有关注过。 “你的想法跟这本书的核心观点一致。”荣霄飏说着,拿手机给她发了两张截图,“作者是从智人这个物种的历史出发,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苍嘉而看着截图,感到了心灵共鸣的震颤,一种醍醐灌顶—— 究竟智人是怎么跨过这个门槛值,最后创造出了有数万居民的城市有上亿人口的帝国?这里的秘密很可能就在于虚构的故事。就算是大批互不相识的人,只要同样相信某个故事,就能共同合作。 智人发明出了许许多多的想象现实,也因而发展出许许多多的行为模式,而这正是我们所谓“文化”的主要成分。等到文化出现,就再也无法停止改变和发展,这些无法阻挡的变化,就成了我们说的“历史”。 这两段话,让她仿佛看见一张网,罩在整个人类社会的上空。 不,不是一张网。整个人类社会就是一个网状的立体结构,每个人都是一个节点,都被细丝牵连着,有些地方疏松,有些地方致密,越往下节点就越多,网就越密,越难透气。而顶上的空隙似乎大得多,但每一个节点的网丝都要比下层的更粗,更难挣脱。 太绝望了。 第81章 这样的责任......(下) 她愣愣地看着荣哥哥,视线却失焦地投向了虚无。 她和荣哥哥,无疑就处于这个立体大网的上层,他们拥有比普通人更大的空间、更多的资源,却也被这一份优势捆绑着,被更粗更强力的网丝控制着,牵一发动全身。 现在的处境,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写照。 最初的牵动从哪里来? 是妈妈跟荣伯伯的相遇相爱。 他们破坏了上层的平衡,一旦真正结合,就会损害许多人的利益,于是其他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已拥有和未得到,合力拆散了他们。但他们造成的影响已然存在,妈妈因为这一段情缘而再难遇良人,为了保住家里的基业不得不嫁给爸爸,又因为爸爸的不忠和冷漠而努力奋斗、自立自强。妈妈的事业成就超过了爸爸,让他难以接受,他一贯是个为了私利不惜牺牲家人的人,所以抢夺了妈妈的一切。而妈妈的托孤、荣伯母的自杀、荣伯伯的报复……就这么一步步把她跟荣哥哥推到了眼下这一刻。 她仿佛看见这一连串事件中,所有参与者身上那拔不掉、斩不断,无时不刻闪烁着冷酷光芒的网丝。 它叫命运,又叫困境。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荣哥哥身上。她试图找到他的网丝,看一看它们到底有多粗,有多坚硬,却又忽然想起发烧住院时,他对于“风口”的看法,那句“不喜欢”的自白。 他是早就看到了这张网,看到了自己作为宾城金字塔尖继承人的身不由己,所以才那么悲观。 他比她……更绝望。 她只有妈妈了,母女俩仰赖荣家而活,看起来似乎孤苦无依、君恩难负,欠荣家的债一辈子也还不了。可换一个角度,她只要能狠下心来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只要能找到自己赚钱的途径,负担起妈妈的医疗费和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她就能离开宾城,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他不能。 他是荣家唯一的嫡子,是荣、齐两家二十年前联姻成功的证明,更是众望所归。即使近年齐氏的产业发展缓慢,整个家族越来越低调,可他仍然肩负着带领两个庞大集团开拓新领域的重担。妈妈说过,荣家旗下公司员工总数超过五万,齐氏少一些,也将近四万。十万人,十万张嘴,要让这么多人吃好饭、穿暖衣,过上幸福美满的人生,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那时不懂妈妈为什么会说这个,现在才明白,妈妈是自己重振席氏之后才懂得了个中辛苦,在心疼压力更大的荣伯伯——荣齐两家,是两架摩天机器,每时每刻都要吞进无数能源,然后产出更多新的资源,而他正在往这两架机器的指挥台前进,迟早要一个人撑起它们的运作。 这样的责任……他没法放下。 世人只羡慕富人家纨绔子弟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敬畏坐在金字塔尖的人如何挥斥方遒一将功成万骨枯,却看不到背后的责任究竟有多沉重,要担起它需要多少勇气,又有多艰难。 而对人类社会这张绝望的大网如此悲观的他,却在淡淡地笑着,照顾着她。 她将额头顶在膝盖上,努力控制泪意。 不要哭,哭没有意义,只会给他增加负担。 “发了这么久的呆,又想多了。”他语气略带无奈,“既然听到了那位老中医的话,就该记住。小小年纪,不要琢磨那么复杂的事。” “……”她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讲给你自己听呢?”他好笑。 她抬起头,眼睛微红,但没哭:“你才大我三岁,说话就像老头子。” “那以后叫我爷爷?”他哈哈大笑。 平常没见这么笑,占她辈份便宜就这么爽朗。她鼓着脸瞪他。 “你敢叫我也不敢应,回头我爸和爷爷都得揍我。”他逗她开心,“他们又打不过我,我随便动一下他们就要受伤,最后还是我受罚。” 是是是,知道你身手好,一开始就见识了。她无语。 但他这么炫耀武力的时候,依稀露出了少年的模样,这样的他,是真正放松了。 她刚才做对了什么? 跟他小小地斗嘴。 也许他喜欢她有点小任性小刁蛮的样子,那以后就……时不时这样跟他说话,让他开心一点。 两人正安静着,她肚里突然一阵咕咕响,声音大到让他忍俊不禁:“这阵仗,晚上能吃一头牛。” 她脸有点发烧,可一想她的小心思他都清楚,饿了有什么好羞的,索性放开了:“反正这里不是牛就是羊,晚上就吃牛。” “是,大小姐。”他一边笑一边对着手机打字,“小的马上通知厨房。” 她缩了缩脖子,还是觉得受不起。 晚餐很快送到房间,牛肉又是特别费牙的那种,但苍嘉而没有挑剔。她慢慢嚼,慢慢吃,从这里开始改变自己的娇气。 暂时没法搞锻炼,那就好好吃饭,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吃饱,就算碰到全是陌生人的酒席也必须尊重食物。善待身体,才能保持好的状态前进。 荣霄飏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小变化。他看着她把大块的牛肉撕成小块小条,每一口都耐心地嚼个几十下,神情认真得像在做作业,嘴角便弯起了温柔的笑弧。 晚饭后不久,乔楠把行李箱送来了。熏过的气味跟药膏相似,但没有那种刺鼻感,倒也不难闻。 苍嘉而把衣服理了一遍,重新摆放整齐,然后把备用鞋拿了出来——一双新的登山靴。出门的时候,她没关心这方面的细节,现在才意识到行李虽然是张姨替她收的,但这双鞋必然是荣哥哥安排的。 她光脚套进去试了一下,稍大,但加上鞋垫和袜子,以及右脚的肿包,穿上倒刚好。 走路的时候肿包被挤压,多少还是有点疼的。她能忍,但行动不便,会一瘸一拐,只能寄希望再涂一次药膏,肿包能消掉一些,不要影响明天的行程和计划。 九点整,巫医来了,检查过两个肿包后,让她把已经干掉的药膏擦了,再涂上新的。 “爷爷,我这个……明天早上能消肿吗?”望着巫医脸上深刻的皱纹,苍嘉而小心翼翼地问。 巫医的视线从肿包挪到她脸上,苍老的双眼与她对视,说了一句“你求什么,就有什么,但它经常不是你以为的样子”,然后起身走了。 苍嘉而一脸懵然。 第82章 荣哥哥——!(上) 荣霄飏也没比她好哪儿去。 但巫医都离开了,就算还在房间里也不大可能作出解释,荣霄飏便略过了这事,嘱咐苍嘉而抓紧时间休息。 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心里又挂着明天的行程,苍嘉而毫无困意。可她又不想让荣哥哥看出来什么,便乖巧应了,躺进被窝。 荣霄飏没说话,只是拿了手机出来播放催眠曲。 苍嘉而听着自己演奏的曲子,放平呼吸,清空大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早上被牛唤醒,对一个地道城市人来说也是新鲜体验。那长长的哞叫声近得仿佛就在窗外,苍嘉而甚至好像闻到了牛身上的气味。房间窗帘拉着,看不到天光,她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不到七点。 荣哥哥没在床上,她翻过身,看到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单人沙发上。 “荣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希望他没有高反。 他没说话,回了她一条消息:[我在缺氧环境下练过,放心。] 她愣在当场。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相信他,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是他制定的计划,他选择了到高海拔地区旅行,怎么可能不为高反作准备? 他昨天都算是明示她了——这整个就是周详的大计划——她都没反应过来,仍然在为高反的事纠结,非要等到此刻他把话挑明。她心思还是太浅,太单纯。 她觉得羞愧,拉起被子遮住脸。 [躲什么。]他好笑地又发个消息来,还跟了个一头问号的表情。 [让我当会儿鸵鸟,不然就被自己蠢死了。]她都缩进被子里了,索性敞开了嘲笑自己。 他笑出声来,又问了那句话:[这趟出来好玩么?] ……跌宕起伏,刺激死了。 但是她拒绝回答。 所以她的小计划还要照原定的执行么? 贴身跟随可以不,后面那部分还是要。 这个答案无比清晰坚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既然要做,那就想办法把荣哥哥赶出去,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现在不想面对你,我要自己待着,一小时就好。]她发消息给他。 他轻声笑了笑,起身离开。 门咔嗒合上,她马上掀开被子起床,披着外套打开行李箱,把昨天理出来单独放了一摞的那些衣服一股脑儿拿到床上,开始往身上比划。 她的想法就是用布料比较硬实的衣服做防护。其实最好用的是束胸布那类的,织法细密,绷直了轻易扎不穿,如果再绕几圈,绑厚一些,那就更结实。但她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尽量找合适的衣服来作尝试。 行李箱里唯一一个她自己带的东西,就是装了些小零碎的包,里面基本是护肤品,另外还有一把折叠剪刀。妈妈曾经教她养成习惯,要带一个自己觉得能防身的小工具,真遇到什么事,不一定能吓到别人,但可以给自己壮胆。她那时没太把这个嘱咐当回事,觉得出入都是坐家里的车,根本用不着,但她是乖孩子,还是照做选了折叠剪,那时根本想不到它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她拿起手机搜网页,找到了一个又牢固又平整的系绳结方法,拿手边衣服的两只袖子做试验,然后开始剪。 一刻钟后,她把剪下来的袖子系起,接成两条长带子,开始绷紧了往身上缠。因为要重点保护心肺和后腰,打了结的部分多半都挡在这两块区域。 缠好了照镜子,她感觉自己像个臃肿的缝合怪。但是正好,要去海拔高温度低的地方,她又娇气,穿得再厚实也不为过。 她继续对镜整理那些结,尽量把它们捋平。她可不想随便活动一下就让人看到背上莫名突出一块。 把这件临时整出来的防护衣弄好,上面套一件宽松点的毛衣,再把冲锋衣穿上,装备就算齐全了。 美中不足的是肿包没消多少,右脚依然有点瘸。不过反正路上基本都是骑马,不会多费腿,她也就随它去了。 出门撞见大阴天,三座神山几乎都被厚厚的云雾遮挡。牧场里并没有多大的风,但山顶云雾的流动速度却肉眼可见的快。荣霄飏看她穿得明显比头两天厚,问她要不要系围巾,她想了想,回房间拿了一条系上。 吃过早饭,带上干粮,一行人七匹马,开始向着第一站南戎海进发。 这回骑马,苍嘉而熟练了不少,一路摇摇晃晃听着马帮牧民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介绍南戎海,倒也挺惬意。因为出门早,游客不多,马又走得比人快,没一会儿整个路上就只能听到马蹄声了。 虽然大阴天少了阳光的照耀,五颜六色的秋景没有那么绚丽,但整体蒙着一层灰调子,又别有一番温静平和的韵味。苍嘉而那颗从出发就悬吊在半空的心,偶尔会被这宁谧的风光抚慰,片刻间忘记那种无法控制又消化不良的紧张。 碎裂失修的水泥路面不宽,牧民大概也是习惯了走单队,七匹马就排成了一线。苍嘉而前面是荣霄飏,再前面是康雷和凤雨华,她身后是乔楠、阿健和孟建木,因为不方便聊天而全员沉默。马帮牧民也不是专业导游,干巴巴地讲了几句之后便也不再说话,苍嘉而得以静下心来思考问题——她试图在眼下的处境里,代入到杀手的视角来寻找答案。 吃早饭的时候她搜了相关视频了解路况,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水泥路,有些地段还有护栏,马很难跑起来,更不用说还要靠近特定目标动手。方便行动的只有休息站和目的地,但休息站容易聚集游客人群,而第二站吉祥海离南戎海很近且不能骑马,那么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南戎海附近。 如果她是杀手,她还会作出另一个选择。 现在的队伍排列顺序不是无意义的,凤雨华是这几天行程的联络人,负责与牧民对接,所以总是他在最前。康雷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荣哥哥的亲兵,所以他总是会在荣哥哥左右。而乔楠是被派来专门来保护她的,必然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剩下的两个人不管怎么排列,都不可能随便越位插到前面五个人中间。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比较冒险但可能会出奇效的方式,就是在半路过一道山脊时抓住机会惊马。 那一段路有个弯,没护栏,转弯处五米外就是山脊的陡坡,如果驾马直冲,把荣哥哥连人带马挤向那道坡,成事的几率会很大。唯一的问题就是杀手自己能不能勒住马不跳崖,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他就能立刻毫发无伤地逃跑。因为其他人不会去追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荣哥哥。 第82章 荣哥哥——!(下) 不过……如果杀手的目标是百分百致死,那这个地点的不可控性就太大,最好的选择仍然还是南戎海。 至于荣哥哥,他一定会选南戎海。那边人少地广,有余力控制惊马,也有空间让杀手“自然而然”地靠近。 所以,剩下的大半个小时行程,很快就要图穷匕见。 她默默地看着荣哥哥,他从五分钟前就开始喝饮料、吃饼干。她的心又吊到了半空,胃里一阵阵地抽紧。 她几乎没有高反,但她现在也想吃东西来安抚这个容易紧张的胃,于是从随身的小包摸出苹果啃了起来。 荣霄飏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两人对了个眼神。 “高反了?”他稍微提高音量问。 “有点胸闷。”胸闷是实话,但不止一点,也不是高反。他懂,别人未必懂。 “不够吃就找乔楠,多喝点水。”他嘱咐道,“要是还不行就停下来休息。” “嗯,我还受得了,没关系。”她整个心口都扯得疼,说话声音都微微有些抖。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 十分钟后,地势开始明显上升。荣哥哥喝饮料的频次在提高。 再过二十分钟,他的骑姿仍然挺拔,转弯的时候却时不时能看见他闭着眼。 那道山脊平安无事地过了,算算路程,离南戎海已经不远。 “荣哥哥,我想休息。”苍嘉而叫他。 “嗯,好。”他眼神中带着一点恍惚,声音动作却保持正常,问牧民下一个休息点还要多久到。 两分钟后,一行人在休息点下了马。苍嘉而坐到路边石条上,用增压呼吸调整着状态。 她实在太紧张,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没法落地。这种明知道有事要发生却只能被动等待的感觉,就像一把钝刀在不停地锉磨她的神经,考验她的抗压能力。 她还是太嫩了,道理懂得再多,经历的事情不够,临场还是非常难受。 荣霄飏坐在她身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间中喝口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出言安慰。 苍嘉而尝试了将近十分钟,仍然没办法消化这一份紧张感,一丁点都不行,最后只能把它当作高反,就这么默默忍受。 “走。”她起身,朝自己的马走去。 荣霄飏的马停在路边,他快步过去上马,两腿轻轻一夹,马却猛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把荣霄飏掀翻在地。虽然猝不及防,他却闪电般松开缰绳扣住马鞍,在马背上稳住了,下一秒马儿前蹄落地,撒腿狂奔。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休息的懒散氛围中,等反应过来时,荣霄飏已经连人带马跑出了几百米。 “荣哥哥——!”苍嘉而尖叫。 “飏哥!!”“荣少!”几个保镖大惊失色,迅速上马追过去,把牧民的呼喊抛在身后。牧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全都下意识追马,那是他们的宝贵财产,损失不得。 苍嘉而也着急上马,但越急就越使不上力,失败了两次才坐好,一抬头发现乔楠已经拦在了前面。孟建木越过背对着他的乔楠,朝苍嘉而看了一眼,然后也打马追了出去。苍嘉而心里一凉——是他! 她想追,但乔楠驭马十分熟练,马的个头也比她的大很多,她那点菜鸟技巧根本越不过去。 乔楠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静静地摇头。 “我要过去。”她捏紧双手,揣着胸口那团仿佛随时要爆炸的高压空气,坚定地说,“乔姐姐你选地点。不离他们太近,但看得到,你还有把握能保护好我。” “我在这里能保护好你。”乔楠的语气硬得仿佛机器人。 “那我现在就让自己出事。”苍嘉而调转马头朝后,绕到休息点另一边,缰绳一抖,两腿一夹,指挥着马儿朝路外奔跑。附近地面平坦,路边种着些低矮的树,要穿过去不难,但她的脸上还是被树枝刮了一道,有点渗血。 乔楠追过来,冷静地劝她:“嘉而小姐,飏哥不会有事的,你心里都清楚的。” “没错,所以我说我只要找一个地方看着。”苍嘉而努力放松身体去配合马儿奔跑的节奏,与它同步。“乔姐姐,请你不要拦我,不然我出事你交不了差。” 乔楠牙一咬:“行,我先去确定地点,你必须在我停的地方停。” “好,我答应你。” 乔楠打马狂奔,冲向前方。苍嘉而也催马加速,但稳稳地控制在自己能接受的程度,一路追着乔楠的身影而去。 前面几匹马跑出了很远,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苍嘉而追了六七分钟,早就超过了半路上奔跑着的牧民们,而乔楠已经成了山间一个移动的小黑点。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袭上心头,苍嘉而下意识加速,终于看见了停在路中间的乔楠。 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前方南戎海边缠斗的身影。 为什么……是阿健? 她直觉哪里不对劲,马头一拉,绕开乔楠,加速往前冲。 “嘉而小姐!”乔楠脸色大变,奋起直追。 她的马迅速逼近,苍嘉而回头看了一眼,俯下身去,趴在马背上,轻声跟马儿说:“请你帮我,跑快一点,不要被追上。”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四蹄瞬间发力,快如一道疾风。 她趴在马背上,浑身燥热,袖子结起来的绑带闷得她冒汗。她拉开冲锋衣拉链,终于透了一口气,也看清楚了荣哥哥那里所有的变化。 阿健被康雷和凤雨华反钳双臂制住,压跪在地上,孟建木正在用绳索捆他。荣哥哥坐在阿健面前,似乎喘着粗气,背影透出疲惫。 孟建木捆好了阿健,走向荣霄飏,似乎要拉他起来,然后猛地抬头,与正飞奔而来的苍嘉而对上了眼神。 “荣哥哥——!是孟建木!”苍嘉而大声喊着,毫不犹豫地朝孟建木冲过去。 马儿的冲势要么会把孟建木逼退,要么会让他铤而走险,不论哪一种,她都不会让他近荣哥哥的身。 孟建木选择了后者。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针管,猛地向荣霄飏扎去。 苍嘉而想也没想,飞扑而下。右脚的肿包被鞋背挤压,一阵疼痛,让她的施力点出现了偏差,她一头撞中了孟建木的腹部,听到他发出一声痛叫。趁着冲势,她死死地抱住孟建木,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蓝得不真实的南戎海。 冰凉的水瞬间没顶,苍嘉而头脑昏昏,松开了孟建木。 下一秒,孟建木狰狞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支针管不偏不倚,扎在了她没有冲锋衣阻隔的胸口。 第83章 你救了我,嘉而。(上) “嘉而——!!” 隔着冰冷的湖水,荣哥哥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温柔含混的嘶吼……反差还真是大。苍嘉而有些迷糊地想,这样也不错,挺宁静的。 下一秒,这份宁静被打破。几条身影扑向湖中,三个跟孟建木缠斗,两个来捞她,水声哗啦啦,湖底沉渣泛起,视线蒙眬。 被乔楠拖着冲破水面的时候,苍嘉而看清了荣哥哥的脸。他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第一时间去拔她胸口的那支针管。 针筒里的液体已经注射了一半,荣霄飏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苍嘉而抬手,努力去解脖子上的围巾,乔楠赶紧帮忙。围巾取下,苍嘉而又用力把衣领往下拉,让荣哥哥看到里面绑的“防护衣”,针扎到的位置正是打结的地方,非常厚。 “嘿嘿。”苍嘉而头一回这么笑,然后握住荣哥哥那只发抖的手,“我很聪明的……你早上提醒我系围巾,我就想……身上防护了,不能忽略脖子……这样,他要动手,就会考虑我身上。” 荣霄飏放下针管,紧紧地抱住了她。 “荣哥哥……我们赶紧……回去。”他太用力,她有些呼吸不畅,却只是轻轻拍他的背,“冷,要是感冒,会高反,那就……阴沟里翻船了。” 荣霄飏一言不发,抱着她起身,将她送到附近吃草的马儿背上,扶她坐稳,然后将乔楠递来的氧罐塞到她手上,自己再翻身上马,向着牧场狂奔。 乔楠捡起那支针管,用苍嘉而的湿围巾重重包裹,收到她带的包里,然后跟另外几人一起押着孟建木往回走。 荣霄飏的马快,风也就很大,苍嘉而冻得直抖,但别无它法,只能咬牙强忍。 “回房间冲澡水温调高一点。”荣霄飏也冷,也时不时颤抖,说话偶尔能听到微微的磕牙声,“一定要冲到全身由里到外都发热,热得能出汗那种程度。” “嗯……嗯。”苍嘉而吸着氧,抖得一个字音分成两截。 “还要注意高反,有任何不对随时叫我。”他继续嘱咐。 苍嘉而一怔:“你不……不洗澡吗?” “我换衣服擦干。你洗完没事,我再去洗。”他感觉到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双臂拢得更紧。 “我没……” “听我的。”他的声音也开始抖,“我不能接受你救了我以后却出别的意外。” “……嗯。”她心里又酸又软又痛,要不是坐姿不允许,她很想抱一抱他,安慰一下。 她没见过他这么慌。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原来这么重要的吗? 这个认知也让她心慌。 她不敢再想下去,闭上了眼睛。 荣霄飏快马加鞭,急促的蹄声远远传开,路上的游客全部提前走避,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到了住宿区,荣霄飏一跃下马,接住苍嘉而。 “我能走。”她咬着牙忍着寒意答。 “那就快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房间快步走去。 那罐氧气不够用,她其实已经开始高反了,心脏负担巨大,头疼得又像上了大夹子一样,那天早上爬山的经历似乎要重现。 幸而房间距离不远,她被荣霄飏塞进浴室,第一时间开热水冲澡。 一切都没有现成的经验,她只能凭着本能直觉去行事。一开始不敢开得太热,让身体慢慢适应,然后再一点点加温,同时感受着高反症状的变化,控制着呼吸来进行调整。 心脏的搏动,似乎又在挑战这个器官的极限。它仿佛撑到即将失去弹性,心肌紧绷变硬,拼命为这个机体维持着生存的希望。 爬山那次她强撑过来了,这一次她不想再让身边的人担心。 她走到门边,轻声呼唤:“荣哥哥,我还要吸氧,要吃药。” 门刚开一条缝,荣霄飏的手就伸了进来,是氧罐。 “先吸氧,缓过来了再吃药。” 她接过,走到热水下,一口一口,有节奏地呼吸着。 一整罐氧,她吸到一半就开始控制呼吸,一点点过渡到不用再吸氧。虽然再过一晚就回宾城了,但她还是不想因为这一次高反就依赖氧气不能离手。二十分钟后,她完全缓过来了,扔掉氧罐继续冲澡,这才感觉到脸上被树枝刮到的小伤口被热水刺激得火辣辣的疼,于是只能尽量避开。 两三分钟后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她便再次走到门边说:“荣哥哥,我可以吃药了。” 门缝伸进来他的手,口服液已经插好了吸管。 她接过,一口吸完,瓶子丢进垃圾桶,回去继续冲热水。 关水的时候,她听到荣哥哥说了一句“行李箱在门口”,然后房门打开又合上,他出去了。 她裹着浴巾开门,行李箱已经打开了,那堆剪了袖子的衣服是不能穿了,剩下的还能凑出来两套。她挑了一套换上,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把浴室收拾好,让荣哥哥回来洗。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拿创口贴盖住她脸上的小伤。 他洗澡的时候,她看见房间的垃圾桶扔着两个用过的氧罐,还有一支口服液。 这一关总算是度过了。 她放松下来,然后马上就觉得累,还很饿。但她又并没有胃口,索性躺进被窝里,闭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到头被轻柔地托了起来,有人在帮她擦头发。 “头发不吹干就睡,容易头痛的。”荣哥哥温柔的声音在她额侧响起,他的呼吸洒在她的太阳穴,一温一凉。 “太困了……”她含混地答。 “安心睡,有我。”他说着,继续细致地擦着她的头发。 “嗯……”她应着,沉入更深的睡眠。 醒时又是下午四点,她眼睛一睁就看见旁边床上的人。他也睡着,眉目柔和。 真好,可以放心休息了。 她忽然觉得通体舒畅,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一看,荣哥哥醒了。 “吵到你了……”她不好意思。 “也睡得差不多了。”他说着,仔细观察她的脸色,然后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些。 她想起保镖们,问:“他们几个呢?” “都没事,连孟建木都铐着手冲了澡。”他扯了扯嘴角。 “那接下来?” “康雷和阿健已经押他回宾城了。”他答。 她一愣:“阿健还是……?” 他点头:“还是用他作诱饵的。” 第83章 你救了我,嘉而。(下) 她马上明白了。如果孟建木怀疑阿健是诱饵,没有上当,之后就会倾向于认为荣哥哥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所以荣哥哥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让阿健再来一次。这样好的时机,孟建木很难忍住不动手。 “所以……”乔楠是信得过的,阿健也是,凤雨华嫌疑小,康雷是亲兵……“一开始就知道是孟建木?” 他再次点头。 她沉默了。 答案浮现的时候,一切都简单得可笑——如果不知道谁被买通,他怎么把杀手选进出游的队伍?以他的缜密程度,既然能确定人是她爸爸买通的,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乔楠说得对,他根本不会出事,这趟旅行完全是瓮中捉鳖,只等孟建木动手拿下证据。他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可当她身在局中,她根本看不到这些。 这个局,既骗了孟建木,也骗了她。 她忽然想起退烧出院后的那个电话,他说是为了哄她开心才突然想到要出游,也是骗她的。 她没有什么可说,又控制不住地心堵,一时理不清思绪,索性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对面床窸窣轻响,他的气息一个跨步间就到了她面前,隔着被子影响着她的情绪。 一只手指从被子边缘伸进来,挑开一条缝,他的笑眼在缝外边与她相对。 她把那条缝摁紧。 他的手缩回去,又找了另一处重新伸进来,再挑开一条缝。 她有点恼,另一只手重重按下去,压着他的手指不让逃。 他轻笑出声,整只手隔着被子包住她的手往上抬,露出一个更大的洞。 “……你好烦!”她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用力闭上眼。 “嗯,确实烦。”他把被子放下,掖好,坐在床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嘉而,我也会犹豫矛盾的。你很聪明,但没有真正经历过多少事。我相信你的判断力,但没法信任你的经验,最后只能这样……不告诉你全部计划,看你的反应来给一部分答案。” 她半晌才闷着声音说:“我去救你纯属多此一举。” “不,嘉而,生死关头,没有真正的十拿九稳。”他的手顿了顿,“当时的打斗是真的,不然不可能让孟建木上当。正因为是真的,我当时的疲劳也是真的,即使做过缺氧训练,实地操作拼死搏斗还是比预计的要辛苦。阿健被三个人围攻,差不多打红眼了,他长得壮,蛮劲大,发起疯来也不是那么好招架的,孟建木来了以后,我们才真正制住了他。等你再来,我明明听到马蹄声,但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那种情况下的迟钝非常危险。” “你救了我,嘉而。”他的手停在她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 被拖出水时看见的那个恐惧表情又浮现在眼前。苍嘉而转回身,往上拱了拱,手指勾住被子边往下,露出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护身衣……我完全没想到。”他抚了抚她额顶的头发,“非常厉害。” “我原先考虑的是利器……匕首之类的,所以包得比较严实。”她轻声说,突然想起那支针管,“针管里面是什么药?” “他们拷问了,说是咖啡因注射剂。”他凝视着她,“那个剂量全部注射,心脏、脑血管……马上爆掉,就算只注射了一点,也会促使高反严重发作。” ……她又一次跟死神打了个照面。 孟建木那一下扎过来,她有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针刺,但或许是因为水的阻力,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也还是没能让针尖扎破她的皮肤,所以…… 她这才真切地开始后怕。 “我扑出去的时候……脚背的肿包疼了一下,落点就低了,刚好撞到他的肚子。”她揪紧了被子,“他那一下疼得没有攻击意识了……如果位置高一点,针管可能顺着那个势头就扎到我背上……” 背上可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那么厚。 后怕又加深了一层。 他的手伸过来,裹紧了她的。 她从他眼里看见了同样的后怕。 但另一个闪光此时乍现。 “巫医那句话——”两个人异口同声。 苍嘉而瞪大了眼睛。 她求的是荣哥哥平安,求的是自己能保护他,所以……真的实现了。虫子叮她,是神山的庇佑。 她猛地一撑手臂,准备起床,又想起来自己只穿了贴身衣裤,只好示意荣哥哥回避。 “要去拜神山?”他的大拇指在她脸上的创口贴处轻抚了一下。 她用力点头。 “我跟你一起。”他起身到门外等她。 她穿好衣服收拾妥当,两个人去到栈道上被虫叮的那个位置,双双合掌,三次深鞠躬,向神山虔诚地致谢。 “以后让人来这里做环保扶持项目。” 荣霄飏握住她的手,两人共同遥望,对神山许下承诺。 隔天一早,两辆车返回稻坝,直奔机场。机场已经有人候着,接过两台车开回宾城,主仆四人则登上了飞机,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宾城。 张姨已经做好了午餐,两人风尘仆仆赶到,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舒服的家常菜。 饭后荣霄飏离开,苍嘉而则彻彻底底放松,洗个澡去医院看望妈妈,然后回来睡了一大觉。醒来又是晚餐时间,她随便吃了点,然后收拾东西回了学校。 寝室门打开、灯亮的一瞬间,她有那么点恍惚。床上换了被褥,干净清爽,房间的一切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仿佛过去大半个月发生的事情都是虚幻的。她抬起左手,看着那个显眼的疤——只有它清晰地证明,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已经不同了。 门在身后合上,她打开空调,洗漱完毕,躺到被窝里给叶知知发消息。 [知知,我回学校啦!你空了电话我。] 消息刚过去,手机秒响。 “快点快点!看你的感叹号就知道事情跟我之前担心的不一样,赶紧说!”叶知知快人快语。 苍嘉而又一次被死党的积极乐观感染,心情瞬间变得放松,于是竹筒倒豆子,把一波三折的过程讲得绘声绘色。 叶知知直接发出尖叫:“天啊!你们这是偶像剧……不,比偶像剧精彩一百倍!荣哥哥这个智商,哪个偶像剧的男主角能超过他?!” 第84章 课题分离。(上) “真的,我好挫败,每次都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一想起揭露最后那点真相时心堵的感觉,苍嘉而还是很疙瘩。 “不,嘉嘉,你已经非常、非常优秀了。”叶知知认真地肯定好友,“你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就已经猜到了荣哥哥大半的计划,尤其是最后,你连杀手的心态都揣摩对了,你以为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她顿了顿,又说:“你拿荣哥哥作对比,当然觉得挫败,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换个人经历同样的事,早就有多远逃多远了,我都不想你去掺和,你还能保持足够的理智坚持到底,最后还救了荣哥哥……你还想做得多好啊?” 苍嘉而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我也是纯属说后话。事情过了,你平安回家了,然后告诉我真相原来是这样,那我就顺着往好了想。不然你让我预先作选择,我还是不希望你卷进危险的局面。”叶知知深吸一口气,“要那么聪明做什么?懂得越多,担子越重,你想过轻松的日子,就不要那么聪明,装也要装出……” “妈妈一开始就是这么教我的,我也一直是这么打算的。”苍嘉而轻声抢白,“但……这两个月,我就是不自觉地被逼到了这一步……” 叶知知沉默了。 “也许最初就不应该考虑拍视频、作表演这一类的发展途径,它们需要去展现个人优势,跟‘隐藏自我’是冲突的。那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所有我会的、能做的,都可以去尝试,现在才意识到它会改变我的心态,让我忘记‘要低调’的原则,已经太迟了。”苍嘉而无奈地叹气,“吕忻欣、高森、爸爸的事……我在学校里高调得几乎人尽皆知,在荣哥哥面前更加不可能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叶知知也叹气:“那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又一亮:“嘉嘉,要么这样,你干脆把主要精力都拿来画画,别的事情就玩票性质搞一搞。毕竟画画是真金白银给你赚到了钱的。” “嗯,我也这么想。”苍嘉而点头,“反正现在我单独住,方便得很,这次出去也攒了不少素材。” “那太好了,我就爱看小金库噌噌涨银子。”叶知知又开心了,“哦对了!有个事好几次想跟你讲,差点又忘记!你看链接。” 手机跳出提示消息,苍嘉而点开,是她在电玩城跳舞的视频。 “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你,这个视频小火了一阵,我留意过了,没有人把它跟你之前那个视频联系到一起。你是怎么打算的?”叶知知不是很理解好友的意图。 “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就是喜欢那个小姐姐的风格,上去跳舞也是为了复刻她,以后拍视频想走这个路子。能不能被发现是同一个人不重要。”苍嘉而沉吟了一会儿,“以后还是得要几条腿走路,单靠画画不够保险,只是侧重点跟以前不同了,精力分配上要作出调整。” “嗯,你想清楚了就好。” “知知……”苍嘉而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知知疑惑。 苍嘉而闭了闭眼:“那个人最后会在湖里对我下死手,只能是因为我爸爸明确表示过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了我。我是不是应该……彻底放弃我爸爸。” 向好朋友询问这样的问题是一件非常不合宜的事,但苍嘉而没有别人可以讲了,她知道知知不会介意自己被扔到这么个“一旦说错话就要为这份友情埋下地雷”的处境里,于是仍然选择了不合宜。 叶知知斟酌了一会儿,说:“嘉嘉,你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苍嘉而望向天花板,视线落在某个虚点里。“其实……对我来说,他更像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我想过如果他不是我爸爸,我会不会还这样纠结,结论是不会,所以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血缘关系。我身体的一半是从他那里来的,这种联系对我的影响比我以为的强多了,哪怕把自己剖析得那么自私冷酷,事到临头,我还是会犹豫。” “嘉嘉,我最近学到一个词:课题分离。是从占卜师那里听来的。”叶知知认真地说,“虽然她们的很多观念我不认同,但这一条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人生任务,就像量身定制的考试,你不能去帮任何人代考,包括父母亲人。” 苍嘉而马上懂了:“爸爸的人生是他自己造就的,责任也得他自己担,哪怕是生死攸关,哪怕是亲人,我也不应该去干涉。” “嗯,反正我很认同这个观点。所以嘉嘉,我的那个劫难,你也不要操心,该来的由它来,姐不怕。”叶知知的声音多少带点故作的轻快。 “……你联系到三残啦?”苍嘉而有点心虚,“我以为她不会告诉你。” “她没直说,我猜到的。不然我凭什么做你最好的朋友?”叶知知的语气又仿佛自带了鼻子翘上天的表情。 苍嘉而轻轻地笑:“知道啦,我以后不操心了,我们都好好过自己的课题。” “嗯,那先挂啦,我约了三残,一会儿要线上聊。” “咦?聊sean吗?”苍嘉而闻到了八卦的气味。 “嘿嘿,对,上次她忙,没时间细看,约了今天告诉我。”叶知知声音里全是雀跃,“明儿跟你更新,么么哒。” 电话挂断,苍嘉而舒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仔细思考过父亲的事,然后彻底放下了。 她已经做到这个程度,问心无愧,之后苍家人如何,她只会作壁上观,既不会落井下石,也不再去尝试帮什么。 想明白以后心里忽地就松开了一大块,她拿起手机,一一点开那些忽略了大半个月的消息。 最上面是高森的,他说街舞已经练到位,可以完成那支舞,问什么时候能见面。往前翻是各种问候和担心,中间夹了一条“你打破了我的记录”,苍嘉而琢磨了一下,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指“跟她建立关系”这件事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别说一个月拿下她,两个人目前的情况连基本的信任底线都没达到,这大概挺让他挫败的。 第84章 课题分离。(下) 嘉:[我练舞的进度没跟上,你还得等等。] 高森秒回:[天啊,失踪人口终于出现了,你还好吗?] 嘉:[挺好,谢谢关心。] [那支舞的进度我不急。但明天必须做一顿大餐庆祝一下,傍晚六点,记得来。] 苍嘉而皱了皱眉。[明天时间表没定,不保证一定会去,去的话提前告诉你。] [好的,尊贵的变色龙小姐。顺便一说,您今天飒爽极了。] 苍嘉而微怔,回头看聊天记录,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硬朗。现在面对高森,她的心态确实跟之前完全不同了,这就是成长吗? 高森的消息又跳出来:[期待明天相见。] 她没再回复,切出去看下一个。 傅希宁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荣霄飏带她出游的事,字里行间酸到爆炸。苍嘉而都不乐意看全,直接把对话框折叠了。 接下来是白兵的。 [吕忻欣这段时间挺惨的,好像不止是那两个人在整她。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只是听到室友兴灾乐祸提了一嘴,她那个性格本来也容易惹事,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也帮不到她。] 嘉:[谢谢你一直记得更新她的动向,请继续帮我这个忙。] 白兵也秒回:[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苍嘉而便琢磨着几时请她吃顿饭,或者送个什么小礼物。 再之后是赵星质和桂桢的。前者问候身体状况,并询问何时能上岗,苍嘉而回复[很快]。后者因为苍家的事,忍不住对她表示关心,苍嘉而无视。 班级群设了免提示,她也点进去看了一眼,同步了课程进度。 这些琐事处理完,她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大半个月,她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她还来不及细细琢磨,手机又振动,荣霄飏的电话来了。 “嘉而,孟建木昨晚逃了。康雷和阿健在高速上选了个服务区过夜,孟建木从厕所窗户爬出去了。他不太可能回城,回城我们也会防着。只是告诉你这件事,你好好待在学校,不用担心。” 苍嘉而心里一紧。“没有他,是不是不能告我爸了?” 荣霄飏语气淡淡:“嗯,我爸那边也失败了。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指证苍一骁。” 荣家精心布的局,居然能逃得这么干净,总觉得事有蹊跷。苍嘉而咬了咬下唇,问:“我爸是不是找了厉害的人帮忙?我不认为他的脑子有那么灵光。” “我们也这么想。那个远房亲戚的遗产应该很可观,能让他请到好帮手。”他说这句话,声音里居然带笑。 苍嘉而疑惑,然后马上得到了答案。 “我挺期待的,正好缺人练手。”荣霄飏说。 ……这就是斗志么?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心里暗自叹息。 “那你和伯伯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他的语气回复到一贯的沉稳,“嘉而,不要再纠结苍一骁的生死去留。孟建木会对你动手,你应该心里有数了。” “嗯,我已经决定不管我爸了。”苍嘉而平静地应道,“他的命运是他自己选择的。” “想通了就好。早点休息,明天安心上课。”顿了顿,他又说,“等医美那边确定了,就安排你去做疤痕修复。” “好。荣哥哥晚安。” 挂断电话,苍嘉而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关灯睡觉。 这一觉并不安稳,多梦、杂乱,却又记不住任何一点,早上醒来只觉得疲劳,仿佛整夜都在漫漫长跑。苍嘉而看了看时间,不到七点,想起自己的健身目标,便起床找了一套冬季运动服穿上,快速洗漱过后喝杯温水,然后去体育场慢跑了两圈——不比走路快多少的那种慢。 宾城的气温还算宜人,这么两圈的运动量她适应得挺好,也没出汗。跑完觉得饿,路过食堂顺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回去换衣服,准点到教室上课。 班上同学没有因为她返校而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有人留意到她手上的疤,也就是扫一眼,不会有更多的反应。 她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适度的冷漠,没有谁大惊小怪,非常安全。 一天下来,她有种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感觉——生活平淡,按步就班——但高森马上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在她放学前十分钟就在教室门口等着了,早退得理直气壮,一副“意不意外?我怎么可能傻了唧等你消息通知”的模样。 坐门口的女生见到他,朝苍嘉而扔过来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苍嘉而没打算满足她的八卦欲,下了课直接出门。高森见她不说话也不拒绝,自然而然就跟了上来,两个人直奔食堂而去。 “变色龙小姐,你今天的样子,会让我想跟你一起逛生鲜超市。”高森穿着一件极具设计感的黑色短款斜襟呢绒大衣,领子高高围起,衬得他肩宽脸小,模特范儿十足。 苍嘉而知道他话里有坑,根本不会去踩。“我晚上有事,你可以早点做饭。” “哇,小老太太的功力又升级了。什么事让你变得这么冷漠?”高森的演技一如既往。 苍嘉而瞥他一眼,面无表情。 “我不能接受这个。”高森捧心痛苦,“分开两周多,关系退到原点。” “原点?”苍嘉而笑了笑,转身就往寝室走。 “不不!”高森一个大跨步拦住她,“我纠正,接近原点!” 苍嘉而站定,静静地看着他。“学长,你想请我吃饭,我们就好好地吃这顿饭。” 言下之意是,吃饭之外的事她现在不想配合,一句话不对她都会离开。 高森的肩膀松下来,神情也变得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手背上,久久不语,像是在思考她的改变,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多大的关联。但他最后只是问了一句“疼么”。 怎么可能不疼?他当然知道。所以他不是真的在问,而是在表达关心。 因为这份真实的关心,她愿意跟他沟通。她凝视他的眼睛,问:“学长,你的皮肤饥渴怎么来的?你的性格长成现在这样,跟它有关系么?” 第85章 她不是这样......(上) 高森猝不及防被戳到痛处,愣了一下扭头就走。 苍嘉而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道是去是留。 高森走过食堂前的转弯消失不见,苍嘉而正准备回寝室,又见他急匆匆出现,大步流星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腕继续往食堂去。 她忍不住笑了:“学长,晚餐吃什么?” “番茄浓汤,惠灵顿牛排,香煎鸭胸,蔬菜杂烩。”她一问话,高森立刻心情转好,回头朝她笑出大白牙。 两人上了食堂二楼,坐到老位置,他快手做了一杯奶茶端给她,另外送上一个鸭肝巧克力挞。 “岩盐厚芝士红茶,天冷了,喝点热量高的问题不大。” “谢谢学长。”苍嘉而接过奶茶,轻尝一口细腻的芝士。甜咸相交,奶味浓郁,有种强烈的满足感愉悦感,让人忍不住想多来几口。 “嗯,非常美味。”她诚挚评价。 高森笑眼弯弯,转身脱掉外套,系上围裙,开始在他的方寸之地进行表演。 食材都是备好了的,牛排从冰箱里面端出来,已经裹上了酥皮,只等进烤箱了。鸭胸也是腌着的,配料都已经切好,汤是直接上锅煮,只有蔬菜杂烩的工序才刚开头。 为了请她吃这顿饭,他或许下午都没上课。因为不希望她拒绝,所以才掐着时间在她教室门口等。 那就,好好享受他的付出。 苍嘉而捧着温暖的奶茶,把芝士跟红茶搅匀,一边慢慢喝,一边欣赏高森的“舞蹈”。 等待的过程中,她吃掉了巧克力挞。外酥里嫩满口浓香的好滋味,让她又给高森的厨艺打了个高分。 十几分钟后,番茄浓汤上桌,酸香开胃,令人食指大动,她泡了好几块烤面包进去。要不是得留肚子给后面的菜,她还能再吃几块。 再过几分钟,鸭胸做好了,淋上樱桃红酒酱,色泽诱人,摆盘精美,宛如艺术品。苍嘉而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先感受到红酒酱的微醺酸甜,再是鸭肉的软弹口感,接着是鸭肉汁水中迸发的丰富味道,实在是好享受。 等牛排出烤箱,苍嘉而已经半饱,不得不跟高森说切薄片,免得最后的蔬菜杂烩吃不下。 牛排不用说了,她已经词穷。蔬菜杂烩收尾非常恰当,刚好满足她胃里那一点对素食的执念。 一顿饭花了差不多一小时,为了让她在每一道菜色香味俱佳的时刻品尝到位,高森自己并没有好好吃饭。苍嘉而没有因此多说什么,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完成的作品,最应得的回报就是全盘接受,给足赞美。 “学长,我今天吃得很开心。”苍嘉而真诚致谢,“非常舒服。” “既然如此,我应该能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资格……”高森摆了个标准的绅士姿势,“邀请变色龙小姐饭后散个步。”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苍嘉而笑笑,等他换了衣服一起下楼。 散步自然是去老校区,但两人默契地没有往研博楼过去,只是顺着林荫大道一路向西。深秋时节,宾城云层厚实,天黑得早,两个人走了没一会儿街灯就亮了,高森在苍嘉而左手边,总是会悄悄看她的手背。 苍嘉而当作不知道,也不说话,就只是认真地散步消食。 “你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高森突然说。 “……”苍嘉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但她其实没那么想知道。当时问,只是觉得每个人的成长都跟伤口以及它的愈合有关,他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明白她对他那句“疼么”的答复是什么了。但他现在想说,她也不会拒绝,因为像他这样多变的人,不太可能有很多能够放下心防沟通的朋友,如果他需要一个出口,她不介意暂时充当这个角色。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不算特别稀奇,但真正去代入,又会让人忍不住心疼的故事。 皮肤饥渴的孩子,多半有一个缺失母爱的童年。高森小时候很爱哭,特别需要人陪,但他的妈妈有强迫症,一开始只是给自己定了“一天只能抱儿子三次”的规矩,不久后因为他的哭泣而引发躁狂,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个规矩,否则她整个人就会失控。他家是当地望族,女主人不能因为所谓的强迫症而进疗养院,甚至连强迫症这个词都不能提,于是保姆只能趁女主人睡着的时候去安慰一下可怜的小婴儿。等到高森能爬能走路,情况变得更糟糕,孩子天生喜欢亲近母亲,可这位母亲不能忍受儿子经常碰她。她仍然固执地坚持那个一天三次的规矩,于是家里常见的景象就是儿子追着妈妈号啕大哭,妈妈避如蛇蝎狠心绝情。 “等我上学,我发现自己非常厌恶肢体接触,偶尔被同学碰一下都会浑身难受。”高森轻声说着,整个人是沉静的,完全没有平时的那种跳脱。“之后就是漫长的自我战争,同时也不断地跟妈妈争吵,不断地刺激她,惹她生气,挑战她的底线。我们的关系崩溃了无数次,直到最后一次她选择自杀。” 苍嘉而怔了怔,抬头看他。 “她没死,救过来了,但我受不了了,那一年我休学。”高森也望着她,钴蓝双眸映着黄色灯光,显得十分梦幻,“也是那一年,我真正接受了自己对肢体接触的排斥,其实是源于强烈的渴望,源于从小没得到的安全感。我开始对自己诚实,承认我其实很想被拥抱,很喜欢被拥抱。” “而我的性格……也的确是在那么多年跟妈妈的矛盾中一点一点养成的。我想了很多方法去靠近她,不断改变自己,后来渐渐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了,我想,那就全都是我。” 苍嘉而沉默。 高森笑了笑,却没有多少笑意。“你的问题太犀利……那一瞬间我空白了,没有哪一个‘我’能应付那样的场面。” “对不起,我没想到……” “不用道歉。”高森打断她的话,“我那一下逃跑又回来,就代表你不需要为此而负疚。” 他深深地凝视她双眼:“比起自尊心受损,我更不愿意失去一个真正看到我的人。” 苍嘉而愣住。 第85章 她不是这样......(下) 高森忽然张开双臂,又露出招牌笑容。“所以你现在知道皮肤饥渴的来由了,我们可以交换一个拥抱吗?” 这一瞬间,苍嘉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他的计。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高森极度不满,“我没有说谎!”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她不吭声,快走几步,拐进旁边的小路,甩开他。 高森追过来,又是一脸笑嘻嘻:“你猜我刚刚哪部分是演的。” 苍嘉而脚步一顿。 他是故意说想拥抱,让她觉得他前面也许是在编故事,然后下意识拒绝。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真的想抱,如果她没有拒绝,那他就真正被接纳了,他们的关系会因此而突飞猛进,直接跨过一个大台阶。 这个人……她心里一阵窒闷。 她站定,深吸一口气,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学长,我也许是第一个能懂你的人,但,我不会是那个能给你拥抱的人。” “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嘻笑表情瞬间消失,眼里只剩下一片沉寂,但这沉寂中马上又燃起了不甘的火焰:“我们才认识这么一点时间,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她默然。 “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给我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好吗。”他低声请求着,是从来没有过的卑微模样。 他露出了真正的底色,她就更不可能因为怜悯而去给予他不该的承诺。她狠下心肠,淡漠地说:“学长,我现在都不能回答。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舞伴关系。” 高森仰头长叹一声,又笑了:“我能拿变色龙小姐怎么样呢?舞伴就舞伴。” 两个人一路无话,高森把她送到宿舍区门口便回去了,背影在夜色中拉出长长的萧瑟。 苍嘉而的心情也并不平静,回寝室洗漱完毕拿着手机准备给知知发消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一再飘向高森那一声声的“为什么”。 为什么? 之前被高森突袭抱到,她虽然也会推开,却并没有完全彻底的排斥,而现在……为什么? 答案清晰得让她心惊肉跳。 她放下手机,用力捂住了脸。 陌生的痛感捏紧了她的心脏,连带心脏附近的某些神经,牵扯着半个胸腔一起承受那电涌般的冲击。 她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对荣哥哥的感情。那算喜欢还是爱?或是依赖?又或是孤独寂寞的投射?她无法分辨,只知道高森映照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习惯了荣哥哥的怀抱,便不再能接受其他异性对她做同样的动作。 痛感蔓延。 手机振动,是知知。 “嘉嘉,我来更新啦!”知知的声音永远元气满满。 苍嘉而打起精神:“看样子有好消息。” “诶嘿,还不错。”叶知知笑声如银铃,“我跟三残谈好了,先合作三次,只要跟sean有情况就去找她支招,如果满意就再续谈后面的合作。” “然后?她有说sean的性格吗?”苍嘉而努力无视那一阵一阵涌过的痛感,认真地关心好友的感情进展。 “有的,其实总结起来跟我爸妈那时对他的评价一样,就是三个字,变色龙。” 这个评价又戳痛了苍嘉而。 高森一直这么称呼她,她是这样的吗?改变自身色彩以适应外部环境,换个简单粗暴的说法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吗? 不……她不是这样…… 疼痛让她陷入某种混乱,她压住心口,弯下腰去。 “嘉嘉,你怎么了?”叶知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哪里不舒服?” 她说不出来,人生第一次没办法把心里的话直白地告诉好友。只要一想到“拥抱”两个字,想到对荣哥哥那种自然而生的锚定感,她就痛得思维中断。 “等我一下……” 她逼迫自己暂时丢开这份痛苦,把注意力集中到死党的事情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告诉你,现在先不谈我的事。” 叶知知不放心:“你确定没问题?” “嗯,我现在更关心sean到底什么情况。”她拉起脸上的肌肉,把嘴角往上弯。哪怕假笑也是好的。 叶知知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三残说他看起来很外向,其实非常慢热,真正能被他视为自己人的很少很少。他的人生经历很复杂,性格也有过几次大的蜕变,每一次蜕变都让他的行为更加难以捉摸,所以很难以简单的方式去判断。我觉得这种讲法很笼统,三残问我认不认同‘人性是很难准确描述的’,我又没法反驳。” “那……我觉得其实也还是可以找到一些确定点的。比如他是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苍嘉而尽力维持头脑的冷静。 “啊这个倒是说了,他心很正,非常有责任感,甚至可以说有种使命感。” 苍嘉而笑:“光这一点就可以让你放好大一颗心了啊。有责任感的人怎么会骗女孩子的感情。” “但……三残又说他桃花很多,很招女孩子喜欢,他也不会随便就对人耍冷脸,是那种最后都能把人家处成姐姐妹妹或者女性友人的……”叶知知这段话带着一种奇异的鼻音,苍嘉而没听过她这么说话,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掺杂了高纯度嫉妒心态的矫情发声方式。 “我没法理解责任感和这种处理桃花的方式……怎么能在一个人身上兼具。”叶知知的心堵直接写在语气里了。 “我也……不太能理解……”虽然这么说着,苍嘉而却不期然又想到了高森。 她对高森的方式……跟sean有什么不同?她觉得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她闭了闭眼。 “我也许能提供一个角度,就是他能欣赏到她们的优点,但这种欣赏与爱情无关。他不想因为必须拒绝对方的好感,就连对方这个人也一起拒绝。”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这么剖析着自己对高森的态度。 “好,这个我觉得能接受,希望他确实是这样。”叶知知轻轻吁了口气,“三残还说,他有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一面,但内心其实很细腻。我就又不能理解了,这么大的反差,他是怎么融合到一起的啊。” ……荣哥哥不就是这样的么? 这个电话苍嘉而简直要打不下去,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触到她试图逃避的那个疼痛区,但她仍然强行支撑。 “他的细腻……应该是天生的,大男子主义是后天养成的,毕竟我们的教育总在强调性别形象,他们也很享受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 第86章 你做得到么?(上) “……苍大师,你真的好懂!”叶知知感觉到好友的状态有问题,故作轻松地调侃,试图让她开心一点。 苍嘉而明白知知的用意,配合地笑了笑,说:“我觉得三残应该也知道这些,不跟你说是因为她的原则不允许。她只会尽可能客观地陈述她从命盘上看到的,不会由此去进行主观层面的延伸。所以如果下次她支了招,你还是等咱们聊完以后再去做。” “好,就这么办。”叶知知顿了顿,由衷地感慨:“嘉嘉,你刚才这段话说得好成熟啊,跟暑假的时候整个判若两人。我甚至有种你比我年长好多的感觉。” “不然怎么配得上‘苍大师’的名号?”聊了这么一会儿,苍嘉而已经累得眼皮打架,“知知,我困了。昨晚没睡好,今天特别疲劳,先挂电话了,晚安。” “嗯,你赶紧休息。有事随时消息我。晚安。” 电话挂断,苍嘉而扔开手机关灯躺进被窝,一头沉入深深的睡眠。 接下来的一个月,生活毫无征兆地回到了苍嘉而最熟悉的那种状态。上课下课,练舞练琴,按步就班,平静无波。不经常跟荣哥哥见面,只是电话联系,她那份纠缠难言的情绪也就随着时间变化压到了心底,过去的一切波澜仿佛就此消弭。 新鲜事当然也有。比如她终于把买饰品店的一百五十万转给了荣哥哥,因为未成年,手续比她以为的麻烦很多;比如她坚持晨跑,渐渐可以轻松驾驭三公里;比如学做饭的小计划也着手实现了,张姨非常乐意教她,从挑选食材开始;比如她正儿八经当了一回风纪部监督组成员,还真的发现了部门内的小问题,让赵星质一顿猛夸;比如跟高森搭档跳舞有了些进步,两人被校庆筹备组邀请,列入了表演候选名单;比如她拍了新的视频,找特效化妆师遮盖了手上的疤,然后戴着量身定制的新面具,自己跟自己钢琴、小提琴合奏,影片后期合成,剪辑依然精彩,又赚了一波流量;比如拍完视频后她就去做了疤痕修复;比如她跟荣哥哥周末看电影的约定也完成了一次,两个人一起看了那个杀手系列的第三部;比如知知的箭馆终于筹备到位,挑了个好日子开始正式营业。 比如新画的画又卖了好价钱。这副画的灵感正是去答贡草原路上产生的那个音乐灵感,她在网上搜了很多风景图,挑了一些进行组合,以最直观的方式将山脉和植物的曲线抽象化,渐变为音乐曲谱,并且谱子是真正可以演奏的。这幅实际大小高七十厘米、宽一米八的大横图让画廊喜出望外,给了一百万刀的价格。 再比如她跟知知选的那个剧本,荣哥哥说剧组已经正式开机。 “故事是幻想类,氛围偏迷幻,拍摄点就定在了喻城,虽然离这边也就一小时车程,但经常去现场观摩也不现实,只能考虑周末有时间去那边待一天。”荣霄飏在睡前电话里这么跟她说。 “嗯,没问题。”既然之前跟知知确定了主力放在画画之上,其它的不过分强求,她对“了解剧组运作”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着急了。 “祛疤膏涂了么?”荣霄飏惯例关心她的疤痕修复进度。 “涂了。”他每天不厌其烦地问,她也就不厌其烦地答。 “过几天要降温,天气冷血液流通不畅,做好保暖。不然挨冻感冒还影响疤痕恢复速度,两头吃亏。”他又嘱咐。 “好,记住了。”她乖乖应声,思忖片刻,还是把心里盘绕了半个月的问题问了出来:“我爸爸那边……有新情况么?” 这一个月,苍嘉骏和苍嘉兰悄无声息,完全没在她面前出现。他俩从来没有这么低调过,不管苍家有事还是没事,他们都喜欢到她这里来找存在感,她偶尔想起他们,脑海中就会亮起事出反常的警灯。 话筒那边少见地沉默了,半晌后他的声音才传来:“苍一骁背后的人很厉害,能让他在这种局势下翻盘,谈到另一个大单。我们这边也遇到了很强的商业竞争,现在没有足够的信息确定竞争对手是不是跟你爸爸联手,但多半是的。这个势头对我们不利,因为他能联合一家,就能联合很多家。” 苍嘉而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出现了两个字:围剿。 “也不用太担心。对付我们就等于要动宾城的地基,想吃这块肉也要掂量一下胃够不够大。”荣霄飏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镇静,“苍一骁这个人不堪大用,说不准又会窝里反,他到底是什么角色还有得看。” “那……杀手的事呢?”苍嘉而握紧了手机,问。 “孟建木逃去了国外。袭击我爸的那个死了。”荣霄飏冷着声音答,“苍一骁应该是意识到我们早有防备了,短期内不太可能再这么干。毕竟买我和我爸的命很贵,有这个钱他不如多去谈几个合作。” 死……苍嘉而捂住了嘴。 这么近的死亡,真正的凶杀死亡。 即使经历了母亲车祸成为植物人的痛苦过程,即使自己也几次跟死神打过照面,她对既成的死亡也仍然没有实感。而电话里轻描淡写的这两个字,却突然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条生命的消逝。 一个活人,一个不乏本事的大活人,就这样没了,在与她相关的事件里,无名无姓地消失于人世。她却依然过着阳春白雪的生活,为自己的每一个进步而生出小确幸。 不,她并不是觉得自己不该过得快乐,只是在这一瞬间深切地体会到了人生的吊诡和荒诞。 “少琢磨这些事。”荣霄飏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没主动跟你讲就是不想你操这个闲心。” 那我问起来你也可以不讲啊。她下意识想反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她想起了他的承诺——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啊,又不是我拿主意。”她故作轻松地吁口气。 “那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倒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 “就是发现这个月苍嘉骏和苍嘉兰安静得过分,有点奇怪。”她老实回答,“照他们的习惯,苍家情况好转是肯定要炫耀的,人不来起码也会发一两条短信,要是不好,他们也会像上次一样来求情,缠着让我帮忙。现在就……完全不像他们,所以才想知道苍家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第86章 你做得到么?(下) 他静了一会儿,说:“觉得不对劲就防着点,有事随时叫我。” “嗯。” “天越来越冷,早点睡觉。晚安。” “荣哥哥你也是,晚安。”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傅希宁的消息跳出来。 [小人精,你避我避了一个多月,够了。我都没跟你计较了。] 苍嘉而望着消息,十分无语。她只是觉得傅希宁混账劲儿发作的时候没必要理会,这就能被解读为“避”,傅希宁还真够自我中心的。 [有正事提醒你,一波网暴马上就要来了。] 这条消息后边跟着一个链接和一串截图。 [人红是非多,你戴了面具也经不住有心人要扒,自己注意点。] 这两句话让苍嘉而心惊肉跳。她点开链接,发现竟然是第一次没戴面具的那个试拍视频,而截图第一张是她的个人信息,后面几张则是明显被刻意导向仇富话题的各种冷嘲热讽和谩骂。 她仿佛被一个大锤子迎面砸中,整个人都是懵的,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呵,有钱人不炫富,开始炫才艺,我说视频制作水平怎么这么高呢,结果还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本来网络平台给普通老百姓发光发热的机会,现在资本用这种匿名方式下场,还给普通人活路走吗?你以为你支持的是草根,结果就跟早年的街头乞丐一样,当着你的面一身破衣服躺路边,转背就开个迈巴赫喷你一脸尾气。你还刚支援了他一块钱,就是个纯纯大傻逼。】 【听说这妹子特能装,平时在同学面前完全就是柔弱小白花,那叫一个纯良低调,谁能想到还有视频里面勾人的这一面?】 【你们仔细看她资料了嘛?明明自己家不差钱,却被真正的顶级豪门收养了,这里面绝壁很多料可以挖的。】 【层主很敏锐啊,卖艺难道有内幕?】 【卖什么艺啊,直接卖肉。搞不好就是被亲爹送去抱大腿的。】 【说好的炫才艺人设呢?高级(女支)女未成年?所谓上层阶级这么恶臭的吗哈哈哈哈。】 【别在这边精神胜利了,人家就算是高级(女支)女,拥有的资源也是你八辈子赚不到的。人家还有才艺呢,你有啥,键盘?】 【有些人说话真的难听,有钱人就不能展示才艺了吗?法律规定了吗?什么未成年ji女,心有多脏嘴就有多脏。】 【哟,狗腿子出现了。来来,报个价,一条评论几毛钱?】 【说公道话就是狗腿子,别当二极管了,当法官。】 【公什么道?有钱人本来就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老老实实待家里享受财富就算了,还要出来秀,还要来抢普通老百姓的机会,倒是说说哪里公道了?】 荣霄飏的电话忽然再次打来,接听界面覆盖了后面更多不堪入目的评论。 苍嘉而抖着手接起,说不出话。 “嘉而?”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视频的事你知道了?” “傅姐姐……提醒我……”她应着,心里一片木然。 “她给你看那些评论了?”他声音里带着怒意,“别看了,去睡觉,明天早上就没有了。” “荣哥哥……那个没戴面具的视频,为什么会流出去……”她呓语般地问,“我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会曝光?” “我会查出来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让司机来接你,回兰汀小苑。” 她下意识想答应,心里却冒出另一个声音:一有事就躲,回到宾城就又成了那个娇气的千金么?那这一个月的锻炼和成长有什么意义? 苍嘉而低头望着逐渐不再颤抖的双手,忽然找回了一些理智,头脑清醒起来。 “不回去。”她轻声说。 “为什么?”荣霄飏明显不悦,但没有发作。 她咬了咬嘴唇,坚定自己的决心:“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躲?” “这跟错不错没有关系,你没必要去理会那些外界的干扰。”他的态度开始变冷。 “可我不想逃。”她执拗起来。 “好,我问你,如果明天一早起来,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你,不管你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你怎么办?”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她接收到强大的压迫感,并不来自于他描述的场景,而来自于他本人。 她的心脏再次被看不见的大手攥住了,跳得又急又窒息。 她在这样剧烈的紧张感里拼命保持着理性,给他一个客观的答案:“不能怎么办,只能当作它们不存在。” “你做得到么?连跟十来个陌生人同桌吃饭都不适应,哪来的自信能够屏蔽这种程度的干扰?”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她难堪地抓紧了胸前的被子,却仍然咬牙坚持:“就是因为做不到,才要去做。如果满足于象牙塔中的生活,满足于被保护,那何必要照那位老中医的话去做?何必要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是为了让你去应付这种事?”他冷哼一声,“一个月平安无事,你就忘记了那个虚火上冲虚阳外越的毛病?” “我没忘!”她提高声音争辩,“可我不想止步于此!” “路没走稳就想跑,毛病治没治好都不知道,就想去面对网暴?”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他讲不通,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我就是不回去。” “再给我犟一个看看。”他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底下滚动着岩浆的蔚蓝海面。 “是你不讲道理,不尊重我。”她整个人都绷紧了,热气又开始往头上涌。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苍嘉而愣在当场,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他肯定已经在赶来学校的路上了。 怎么办? 已经快十点,她能往哪儿躲? 她猛地起床穿衣,一边穿一边走到窗边往下看。宿舍大门马上就要关闭,她得赶紧出去,不然等他来了,她出不了宿舍区,迟早被他找到。 五分钟后,她在门卫惊诧的目光中冲出了宿舍大门。 第86章 你做得到么?(下) 他静了一会儿,说:“觉得不对劲就防着点,有事随时叫我。” “嗯。” “天越来越冷,早点睡觉。晚安。” “荣哥哥你也是,晚安。”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傅希宁的消息跳出来。 [小人精,你避我避了一个多月,够了。我都没跟你计较了。] 苍嘉而望着消息,十分无语。她只是觉得傅希宁混账劲儿发作的时候没必要理会,这就能被解读为“避”,傅希宁还真够自我中心的。 [有正事提醒你,一波网暴马上就要来了。] 这条消息后边跟着一个链接和一串截图。 [人红是非多,你戴了面具也经不住有心人要扒,自己注意点。] 这两句话让苍嘉而心惊肉跳。她点开链接,发现竟然是第一次没戴面具的那个试拍视频,而截图第一张是她的个人信息,后面几张则是明显被刻意导向仇富话题的各种冷嘲热讽和谩骂。 她仿佛被一个大锤子迎面砸中,整个人都是懵的,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呵,有钱人不炫富,开始炫才艺,我说视频制作水平怎么这么高呢,结果还是有钱能使磨推鬼。】 【本来网络平台给普通老百姓发光发热的机会,现在资本用这种匿名方式下场,还给普通人活路走吗?你以为你支持的是草根,结果就跟早年的街头乞丐一样,当着你的面一身破衣服躺路边,转背就开个迈巴赫喷你一脸尾气。你还刚支援了他一块钱,就是个纯纯大傻逼。】 【听说这妹子特能装,平时在同学面前完全就是柔弱小白花,那叫一个纯良低调,谁能想到还有视频里面勾人的这一面?】 【你们仔细看她资料了嘛?明明自己家不差钱,却被真正的顶级豪门收养了,这里面绝壁很多料可以挖的。】 【层主很敏锐啊,卖艺难道有内幕?】 【卖什么艺啊,直接卖肉。搞不好就是被亲爹送去抱大腿的。】 【说好的炫才艺人设呢?高级(女支)女未成年?所谓上层阶级这么恶臭的吗哈哈哈哈。】 【别在这边精神胜利了,人家就算是高级(女支)女,拥有的资源也是你八辈子赚不到的。人家还有才艺呢,你有啥,键盘?】 【有些人说话真的难听,有钱人就不能展示才艺了吗?法律规定了吗?什么未成年ji女,心有多脏嘴就有多脏。】 【哟,狗腿子出现了。来来,报个价,一条评论几毛钱?】 【说公道话就是狗腿子,别当二极管了,当法官。】 【公什么道?有钱人本来就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老老实实待家里享受财富就算了,还要出来秀,还要来抢普通老百姓的机会,倒是说说哪里公道了?】 荣霄飏的电话忽然再次打来,接听界面覆盖了后面更多不堪入目的评论。 苍嘉而抖着手接起,说不出话。 “嘉而?”他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视频的事你知道了?” “傅姐姐……提醒我……”她应着,心里一片木然。 “她给你看那些评论了?”他声音里带着怒意,“别看了,去睡觉,明天早上就没有了。” “荣哥哥……那个没戴面具的视频,为什么会流出去……”她呓语般地问,“我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会曝光?” “我会查出来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让司机来接你,回兰汀小苑。” 她下意识想答应,心里却冒出另一个声音:一有事就躲,回到宾城就又成了那个娇气的千金么?那这一个月的锻炼和成长有什么意义? 苍嘉而低头望着逐渐不再颤抖的双手,忽然找回了一些理智,头脑清醒起来。 “不回去。”她轻声说。 “为什么?”荣霄飏明显不悦,但没有发作。 她咬了咬嘴唇,坚定自己的决心:“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躲?” “这跟错不错没有关系,你没必要去理会那些外界的干扰。”他的态度开始变冷。 “可我不想逃。”她执拗起来。 “好,我问你,如果明天一早起来,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你,不管你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你怎么办?”他的语气咄咄逼人。 她接收到强大的压迫感,并不来自于他描述的场景,而来自于他本人。 她的心脏再次被看不见的大手攥住了,跳得又急又窒息。 她在这样剧烈的紧张感里拼命保持着理性,给他一个客观的答案:“不能怎么办,只能当作它们不存在。” “你做得到么?连跟十来个陌生人同桌吃饭都不适应,哪来的自信能够屏蔽这种程度的干扰?”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她难堪地抓紧了胸前的被子,却仍然咬牙坚持:“就是因为做不到,才要去做。如果满足于象牙塔中的生活,满足于被保护,那何必要照那位老中医的话去做?何必要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是为了让你去应付这种事?”他冷哼一声,“一个月平安无事,你就忘记了那个虚火上冲虚阳外越的毛病?” “我没忘!”她提高声音争辩,“可我不想止步于此!” “路没走稳就想跑,毛病治没治好都不知道,就想去面对网暴?”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他讲不通,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我就是不回去。” “再给我犟一个看看。”他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底下滚动着岩浆的蔚蓝海面。 “是你不讲道理,不尊重我。”她整个人都绷紧了,热气又开始往头上涌。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苍嘉而愣在当场,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他肯定已经在赶来学校的路上了。 怎么办? 已经快十点,她能往哪儿躲? 她猛地起床穿衣,一边穿一边走到窗边往下看。宿舍大门马上就要关闭,她得赶紧出去,不然等他来了,她出不了宿舍区,迟早被他找到。 五分钟后,她在门卫惊诧的目光中冲出了宿舍大门。 第87章 好......勇啊。(上) 奔跑温暖了身体,热气不再继续往头上冲,这一刻,她真切体会到了锻炼身体的成效。 她跑着跑着停下来,避开大路,边走边思考。 她知道逃避荣哥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情在理,她并没有跟他谈判的筹码,而在入冬的寒冷深夜任性离寝,也只是在他的怒火上浇滚油,关键是,她迟早要回来面对他。但道理都懂,她就是拗不过心里那一份又硬又直的倔强,所以她决定向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求助。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起码这一晚,她只想坚持自己的立场。 她拨通了高森的电话:“高学长,我需要帮助,请你带我离开学校。今晚我不能待在这里。我现在在往研博楼过去。” “那边不行。到艺术楼等我,我带你走另一个出口。”接到电话的高森十分意外,但他没有问什么事,只是第一时间赶来见她。 等待的几分钟里,苍嘉而焦虑得恨不能整个人消失在大楼的阴影里。她疑神疑鬼,总觉得荣哥哥会猜到她的每一步打算,然后围追堵截,强行把她带回兰汀小苑。 所幸高森来得很快,并且没带她走大路,而是七拐八弯地穿越林荫散步小道,然后从校区东北角围栏爬了出去——他说这一路都是走的监控死角,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高森又叫了辆超跑,两个人站在寒风萧瑟的街边,没等几分钟就上了车。 “想去哪儿?”这样的突发事件显然让高森十分愉快,他笑得像只刚吃饱的狐狸。 “你定的目的地是哪儿?”她以为会是他家的夜店。 他耸了耸肩:“乱选的。”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躲开荣哥哥,按自己需要的方式度过这一夜。 高森看出了她的茫然,问:“两个选择,睡觉,还是干点别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司机透过观后镜瞥了他们几眼,苍嘉而也瞪着他。 高森一边笑,一边无辜地举起双手:“那我换个问法,你明天正常上课吗?” 她想了想,答:“上课。” “那就睡觉咯。”他仍然举着双手,“睡觉嘛,找个酒店就可以了啊。” 听起来还是很不对劲,司机又瞥了他一眼。 “你带身份证了?”苍嘉而略过他的文字游戏直奔重点。她要是够年龄拿这张小卡片,也不用向他求助。 他举着双手摇头,一副投降的模样:“没有这个习惯。” 所以到底去哪儿?司机都想翻白眼了。 苍嘉而瞥了一眼他的手,示意它们可以放下来了。他嘻笑着照做,报了个酒店名字。 司机确认:“去这家酒店,不改了?” “对。” 没有身份证也能入住,那只能是高森家的产业了。苍嘉而松口气,靠在椅背上,把手机调到免扰模式。 到了酒店,高森问她要不要试试总统套,她摇头,只要一个单人标间。高森的房间在她对面,两个人刷了卡各自开门,互道晚安。 她洗漱完毕靠坐床头,望着手机黑色的屏幕,毫无困意。 她不太敢去看,怕面对的是无数的未接电话,或者社交app里严厉的责问。但她又跟自己较着劲,迟早要看,有什么好回避的? 作了半晌的心理建设,她牙一咬,摁亮手机解锁。 然而没有电话,一个都没有。 他的消息也只有一条。 [嘉而,你心里很清楚,我要是真想找到你,就一定能找到。] 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跟他的差距。他明明已经生气了,却仍然控制着怒火,给她留出空间;而她慌慌张张,脑子里全都是各种被逼迫的场景,根本没去想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这样做。 而他只有这么一句话,不提任何后续的安排,是在等她想通,自己主动去提。 说到底,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她感觉到莫名的挫败,又有些自疑,忍不住扪心自问:是不是一定要跟他拗,是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独自面对网暴? 答案是,并非不能妥协,但只要能争取,她都想试一下。 她要变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手机继续默默思考,高森的消息突然跳出来:[我看到视频了,你明天真的要回学校上课?] [如果是你,你会躲么?]她反问。 世德的学生没几个蠢的,不是富人家的孩子就是跟富人沾亲带故,他们的立场跟她没有本质区别,就算因为网暴而多看她几眼,也不可能对她说或者做什么过分的事,更不会凑这种网络舆论的热闹。她就是笃定这一点,才坚持要待在学校。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明白啦,冷静的小老太太。所以你现在逃出来,是在躲荣家的那位哥哥?] [是。]这个问题她并不想答,但高森毫不犹豫带她离校,她做不来过了河就甩脸的事。 高森发了个耸肩摊手的表情,跟着的那条消息却是[很荣幸得到你的信任。] ……表情和消息两相对照,意思就是“真遗憾,荣少,在这场小小的争夺战中,变色龙小姐选择了我”。 这就是男人的胜负欲么?苍嘉而笑了。 [不早了,我睡了。多谢高学长,晚安。] 她其实仍然不困,但不想再聊,看见高森回了个[晚安]便准备摁熄手机,却又收到了知知的消息,同样也是关心网暴的事。 [嘉嘉,你现在怎么样?视频的事,荣哥哥应该在处理了?我看到评论一直在清理。] 她直接拨通了知知的电话。 “他是有说明早就会消停。但我跟他吵架了,现在在外面。” “哈?!为什么?”叶知知惊讶得不行,一时不知道该关注哪个重点,“等等,你在外面?哪个外面?” 苍嘉而把过程大致说了一遍。“所以今晚住在高森家的酒店了。” 叶知知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嘉嘉,你现在真的,好……勇啊。居然敢跟荣哥哥吵架了。” 苍嘉而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跟荣哥哥正面发生矛盾,还非常倔强地坚持己见……作出决定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这些,就只是执拗地要去做自己想做的……她忽然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 第87章 好......勇啊。(上) 奔跑温暖了身体,热气不再继续往头上冲,这一刻,她真切体会到了锻炼身体的成效。 她跑着跑着停下来,避开大路,边走边思考。 她知道逃避荣哥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情在理,她并没有跟他谈判的筹码,而在入冬的寒冷深夜任性离寝,也只是在他的怒火上浇滚油,关键是,她迟早要回来面对他。但道理都懂,她就是拗不过心里那一份又硬又直的倔强,所以她决定向唯一一个能帮她的人求助。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起码这一晚,她只想坚持自己的立场。 她拨通了高森的电话:“高学长,我需要帮助,请你带我离开学校。今晚我不能待在这里。我现在在往研博楼过去。” “那边不行。到艺术楼等我,我带你走另一个出口。”接到电话的高森十分意外,但他没有问什么事,只是第一时间赶来见她。 等待的几分钟里,苍嘉而焦虑得恨不能整个人消失在大楼的阴影里。她疑神疑鬼,总觉得荣哥哥会猜到她的每一步打算,然后围追堵截,强行把她带回兰汀小苑。 所幸高森来得很快,并且没带她走大路,而是七拐八弯地穿越林荫散步小道,然后从校区东北角围栏爬了出去——他说这一路都是走的监控死角,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高森又叫了辆超跑,两个人站在寒风萧瑟的街边,没等几分钟就上了车。 “想去哪儿?”这样的突发事件显然让高森十分愉快,他笑得像只刚吃饱的狐狸。 “你定的目的地是哪儿?”她以为会是他家的夜店。 他耸了耸肩:“乱选的。”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躲开荣哥哥,按自己需要的方式度过这一夜。 高森看出了她的茫然,问:“两个选择,睡觉,还是干点别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司机透过观后镜瞥了他们几眼,苍嘉而也瞪着他。 高森一边笑,一边无辜地举起双手:“那我换个问法,你明天正常上课吗?” 她想了想,答:“上课。” “那就睡觉咯。”他仍然举着双手,“睡觉嘛,找个酒店就可以了啊。” 听起来还是很不对劲,司机又瞥了他一眼。 “你带身份证了?”苍嘉而略过他的文字游戏直奔重点。她要是够年龄拿这张小卡片,也不用向他求助。 他举着双手摇头,一副投降的模样:“没有这个习惯。” 所以到底去哪儿?司机都想翻白眼了。 苍嘉而瞥了一眼他的手,示意它们可以放下来了。他嘻笑着照做,报了个酒店名字。 司机确认:“去这家酒店,不改了?” “对。” 没有身份证也能入住,那只能是高森家的产业了。苍嘉而松口气,靠在椅背上,把手机调到免扰模式。 到了酒店,高森问她要不要试试总统套,她摇头,只要一个单人标间。高森的房间在她对面,两个人刷了卡各自开门,互道晚安。 她洗漱完毕靠坐床头,望着手机黑色的屏幕,毫无困意。 她不太敢去看,怕面对的是无数的未接电话,或者社交app里严厉的责问。但她又跟自己较着劲,迟早要看,有什么好回避的? 作了半晌的心理建设,她牙一咬,摁亮手机解锁。 然而没有电话,一个都没有。 他的消息也只有一条。 [嘉而,你心里很清楚,我要是真想找到你,就一定能找到。] 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跟他的差距。他明明已经生气了,却仍然控制着怒火,给她留出空间;而她慌慌张张,脑子里全都是各种被逼迫的场景,根本没去想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会不会这样做。 而他只有这么一句话,不提任何后续的安排,是在等她想通,自己主动去提。 说到底,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她感觉到莫名的挫败,又有些自疑,忍不住扪心自问:是不是一定要跟他拗,是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独自面对网暴? 答案是,并非不能妥协,但只要能争取,她都想试一下。 她要变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手机继续默默思考,高森的消息突然跳出来:[我看到视频了,你明天真的要回学校上课?] [如果是你,你会躲么?]她反问。 世德的学生没几个蠢的,不是富人家的孩子就是跟富人沾亲带故,他们的立场跟她没有本质区别,就算因为网暴而多看她几眼,也不可能对她说或者做什么过分的事,更不会凑这种网络舆论的热闹。她就是笃定这一点,才坚持要待在学校。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明白啦,冷静的小老太太。所以你现在逃出来,是在躲荣家的那位哥哥?] [是。]这个问题她并不想答,但高森毫不犹豫带她离校,她做不来过了河就甩脸的事。 高森发了个耸肩摊手的表情,跟着的那条消息却是[很荣幸得到你的信任。] ……表情和消息两相对照,意思就是“真遗憾,荣少,在这场小小的争夺战中,变色龙小姐选择了我”。 这就是男人的胜负欲么?苍嘉而笑了。 [不早了,我睡了。多谢高学长,晚安。] 她其实仍然不困,但不想再聊,看见高森回了个[晚安]便准备摁熄手机,却又收到了知知的消息,同样也是关心网暴的事。 [嘉嘉,你现在怎么样?视频的事,荣哥哥应该在处理了?我看到评论一直在清理。] 她直接拨通了知知的电话。 “他是有说明早就会消停。但我跟他吵架了,现在在外面。” “哈?!为什么?”叶知知惊讶得不行,一时不知道该关注哪个重点,“等等,你在外面?哪个外面?” 苍嘉而把过程大致说了一遍。“所以今晚住在高森家的酒店了。” 叶知知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嘉嘉,你现在真的,好……勇啊。居然敢跟荣哥哥吵架了。” 苍嘉而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跟荣哥哥正面发生矛盾,还非常倔强地坚持己见……作出决定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这些,就只是执拗地要去做自己想做的……她忽然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 第87章 好......勇啊。(下) “嘉嘉,你作任何决定、任何改变,我都无条件支持,但我现在很想问……你能接受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以前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吗?”叶知知语带犹疑,感触和思路却跟她同步了,“单论网暴的事,如果是过去的你,我一定会非常担心,会怕你受不住这种打击,但现在的你,我会放心很多,会觉得你只要想清楚了,就一定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来应对,所以我其实更乐见你产生这样的变化。可……” 她斟酌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可我又有另一个视角。现在的你,我都多少有种时不时要重新认识、重新适应的感觉,那你对你自己,会不会也这样?你会不会质疑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现走得太远,想回头却已经没有退路?” 苍嘉而望着正在吐热气的空调出风口发呆。 原来这一个月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把她带回到过去的轨道,反而是偏离得更远了。生活本身没有什么波澜,她就过着顺水漂流的日子,看上去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然而水面只要稍微荡起,她就马上原形毕露,成了一尾不服气的鱼。 “知知,我只是想变得更强。”她低声说,“今晚早些时候,网暴的事出来之前,荣哥哥说我爸爸找了很厉害的帮手,现在有人在跟荣家对着干。我爸可能……不,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会找更多的人针对荣家。我曾经以为买凶杀人就已经是我爸能做到的极限了,谁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商战……” 叶知知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天……那个帮手是什么人,查得出来么?” “荣哥哥没说。”苍嘉而心头生出控制不了的疲惫感,声音更低,“我知道荣伯伯和荣哥哥不可能轻易被打败,荣家几代人的基业不可能说垮就垮,但……我有种强烈的紧迫感,我只有尽快变强,才能真正拥有脱离荣家的资格。” 思绪一瞬间变得杂乱,她顿了顿,努力捋顺:“这种感觉……它是随着荣哥哥的态度而变化的。他对我越关注越照顾,我跟他走得越近,‘变得更强’的愿望就越强烈。以前我只想跟荣家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不痛不痒地长到十八岁,赚够钱就带着妈妈离开,但现在,因为总是被他保护着,我就会想,如果有足够的力量……我希望能为荣家托底,再不济,也得有能力在荣哥哥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叶知知又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这很痴心妄想……这个念头,也是因为跟你说起这些才突然变得清晰的。如果他没有讲我爸那边的情况,我可能也意识不到……但现在我明确了这一点,它就像个种子一样,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苍嘉而说着,语气变得铿锵。 叶知知简直快要不认识自己的死党。为一个几代人拼搏下来的、深深扎根于老牌旅游城市的土着豪门托底,要有多大的一颗心才敢这么想?她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一直待在象牙塔里,一直被他们保护,所以才要自己面对网暴。”苍嘉而坚定地答,“从溜出学校到你打电话来之前,我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心里那份执拗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理清楚了,我就更不能逃避。” “可是……”叶知知还是觉得不现实,“荣家是做实业的,你要怎么给他们托底?你的长项全都在艺术领域,现在也才刚起步,虽然画画这一块势头很好,但这两件事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可能三年的时间加起来,你都赚不到给他们托一次底的钱,何况你的首要任务是让真姨能够得到持续的治疗,你自己还得吃饭。” “关键是,荣家面临的危机,能不能等你三年都很难说”,这句话叶知知没说出口,但苍嘉而听出来了。她闭上双眼,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才说这很痴心妄想。” 但这不能掐灭我“变强”的愿望。这个念头在心间盘旋,她又睁开了眼晴,目光比之前更坚定。 “嘉嘉……我忽然觉得,我们的距离在拉远。” 叶知知沉闷的语气让苍嘉而心头一慌,她没想过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影响自己最重视的关系。她一时不敢吭声,害怕自己一说话,这份无比珍贵的友情就会真正出现裂痕。 异样的沉默让叶知知醒悟到了什么,她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跟你生分。我是说,你成长得太快了,我一天天的觉得,我在你面前好像年龄越来越小,能说上来的话也越来越少……” “不是这样的!”苍嘉而有些激动地抢白,“知知你的视角总是不同的,每次都能让我产生新的思考,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你讲的这些问题。” “你别紧张。”叶知知及时安慰她,“我是想说,我也要成长起来,绝不拖你后腿,因为我也想给你托底。” 这话猝不及防地让苍嘉而感动了,紧绷的情绪一松,眼眶就有点湿。“知知……” “嘉嘉,我们都要好好的。”叶知知有节奏地拍打着话筒,“你就当我现在在你身边,轻轻地拍你的背。” “嗯……”苍嘉而抽了抽鼻子,想聊点轻松的,便把话题带到了sean身上,“不聊我的事了,你跟大叔最近怎么样?” 深夜爬楼的照片大图,叶知知最后没有主动去找sean要,sean也没有提这事。这一个月,知知只找过三残一次,也是问近期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他联系,三残的反馈是“被动就是主动”,知知便懂了——很多时候,实际上掌握着局势的,是被动的一方——于是便听从了建议,继续保持沉默。 “一直没联系。”叶知知答,语气倒是挺轻快,“但我发现了一些……很明显的苗头。” “哦?有好戏。”苍嘉而马上捧场。 “上次不是坐旁观席去参加了一次比赛么。你知道我没发任何动态,这事一丁点都没提,就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去了。” “嗯。”苍嘉而当时特地在网上看了直播,有几个镜头扫到了知知,她那一身运动服非常帅气。 “然后,我前几天就发现了那个苗头。” 第87章 好......勇啊。(下) “嘉嘉,你作任何决定、任何改变,我都无条件支持,但我现在很想问……你能接受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以前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吗?”叶知知语带犹疑,感触和思路却跟她同步了,“单论网暴的事,如果是过去的你,我一定会非常担心,会怕你受不住这种打击,但现在的你,我会放心很多,会觉得你只要想清楚了,就一定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来应对,所以我其实更乐见你产生这样的变化。可……” 她斟酌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可我又有另一个视角。现在的你,我都多少有种时不时要重新认识、重新适应的感觉,那你对你自己,会不会也这样?你会不会质疑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现走得太远,想回头却已经没有退路?” 苍嘉而望着正在吐热气的空调出风口发呆。 原来这一个月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把她带回到过去的轨道,反而是偏离得更远了。生活本身没有什么波澜,她就过着顺水漂流的日子,看上去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然而水面只要稍微荡起,她就马上原形毕露,成了一尾不服气的鱼。 “知知,我只是想变得更强。”她低声说,“今晚早些时候,网暴的事出来之前,荣哥哥说我爸爸找了很厉害的帮手,现在有人在跟荣家对着干。我爸可能……不,不是可能,是一定……他一定会找更多的人针对荣家。我曾经以为买凶杀人就已经是我爸能做到的极限了,谁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商战……” 叶知知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天……那个帮手是什么人,查得出来么?” “荣哥哥没说。”苍嘉而心头生出控制不了的疲惫感,声音更低,“我知道荣伯伯和荣哥哥不可能轻易被打败,荣家几代人的基业不可能说垮就垮,但……我有种强烈的紧迫感,我只有尽快变强,才能真正拥有脱离荣家的资格。” 思绪一瞬间变得杂乱,她顿了顿,努力捋顺:“这种感觉……它是随着荣哥哥的态度而变化的。他对我越关注越照顾,我跟他走得越近,‘变得更强’的愿望就越强烈。以前我只想跟荣家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不痛不痒地长到十八岁,赚够钱就带着妈妈离开,但现在,因为总是被他保护着,我就会想,如果有足够的力量……我希望能为荣家托底,再不济,也得有能力在荣哥哥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叶知知又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这很痴心妄想……这个念头,也是因为跟你说起这些才突然变得清晰的。如果他没有讲我爸那边的情况,我可能也意识不到……但现在我明确了这一点,它就像个种子一样,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苍嘉而说着,语气变得铿锵。 叶知知简直快要不认识自己的死党。为一个几代人拼搏下来的、深深扎根于老牌旅游城市的土着豪门托底,要有多大的一颗心才敢这么想?她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一直待在象牙塔里,一直被他们保护,所以才要自己面对网暴。”苍嘉而坚定地答,“从溜出学校到你打电话来之前,我都没有弄明白自己心里那份执拗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理清楚了,我就更不能逃避。” “可是……”叶知知还是觉得不现实,“荣家是做实业的,你要怎么给他们托底?你的长项全都在艺术领域,现在也才刚起步,虽然画画这一块势头很好,但这两件事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可能三年的时间加起来,你都赚不到给他们托一次底的钱,何况你的首要任务是让真姨能够得到持续的治疗,你自己还得吃饭。” “关键是,荣家面临的危机,能不能等你三年都很难说”,这句话叶知知没说出口,但苍嘉而听出来了。她闭上双眼,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才说这很痴心妄想。” 但这不能掐灭我“变强”的愿望。这个念头在心间盘旋,她又睁开了眼晴,目光比之前更坚定。 “嘉嘉……我忽然觉得,我们的距离在拉远。” 叶知知沉闷的语气让苍嘉而心头一慌,她没想过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影响自己最重视的关系。她一时不敢吭声,害怕自己一说话,这份无比珍贵的友情就会真正出现裂痕。 异样的沉默让叶知知醒悟到了什么,她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跟你生分。我是说,你成长得太快了,我一天天的觉得,我在你面前好像年龄越来越小,能说上来的话也越来越少……” “不是这样的!”苍嘉而有些激动地抢白,“知知你的视角总是不同的,每次都能让我产生新的思考,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你讲的这些问题。” “你别紧张。”叶知知及时安慰她,“我是想说,我也要成长起来,绝不拖你后腿,因为我也想给你托底。” 这话猝不及防地让苍嘉而感动了,紧绷的情绪一松,眼眶就有点湿。“知知……” “嘉嘉,我们都要好好的。”叶知知有节奏地拍打着话筒,“你就当我现在在你身边,轻轻地拍你的背。” “嗯……”苍嘉而抽了抽鼻子,想聊点轻松的,便把话题带到了sean身上,“不聊我的事了,你跟大叔最近怎么样?” 深夜爬楼的照片大图,叶知知最后没有主动去找sean要,sean也没有提这事。这一个月,知知只找过三残一次,也是问近期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他联系,三残的反馈是“被动就是主动”,知知便懂了——很多时候,实际上掌握着局势的,是被动的一方——于是便听从了建议,继续保持沉默。 “一直没联系。”叶知知答,语气倒是挺轻快,“但我发现了一些……很明显的苗头。” “哦?有好戏。”苍嘉而马上捧场。 “上次不是坐旁观席去参加了一次比赛么。你知道我没发任何动态,这事一丁点都没提,就是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去了。” “嗯。”苍嘉而当时特地在网上看了直播,有几个镜头扫到了知知,她那一身运动服非常帅气。 “然后,我前几天就发现了那个苗头。” 第88章 很快就会过去的。(上) “嗯嗯,然后?” “动态里面不是会有个小提示,让你看到最近哪个好友刷了视频么?”叶知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得意,“我应该也是有点灵感的,平常从不会关注这个,那天突然瞥了一眼,刚好他的头像就在那儿。我就点进去呗,他看的是那场比赛的cut,那一段正好有拍到我。” 苍嘉而笑:“大胆推测,他在关注你们队里参加各种赛事的动态,可能刷这类视频不是第一回,只是这一次刚好被你撞上。” “不奇怪,虽然他是很厉害的摄影师,但我这样的国家队运动员也不是人人都能认识的,关注我的动向也很正常。”叶知知骄傲得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三残?” “她说等我起心动念。”叶知知“啧”了一声,“反正我现在没想法,我就按兵不动。” “嗯,这样挺好,等你下次的更新。”苍嘉而微笑,“知知我准备睡觉了,明天一早要赶回学校。晚安。” “好,你不要想太多,荣哥哥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晚安。” 苍嘉而睡前也是这么觉得,但隔天的情况并不如预期的轻松。 高森五点就打电话叫她起床,六点前两个人原路爬进学校,到食堂吃了个早饭,八点正常上课。 世德学生的态度跟她料想的一样,并没有那么多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一来大概是荣哥哥那边确实处理得快,一晚上就控制了局面,没有让事态继续恶化,也就没有那么多人知道这件事;二来多半也是她猜测的那样,贵族学校的孩子冷漠程度高于普通人,不会去凑无关自身利益的热闹。所以上午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点点超出正常值的打量及好奇目光,其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到了中午,情况产生了变化。 那个在电玩城跳舞的视频,在这种时候被人认出来了,新一轮的争吵再度被引爆。出于网络文明规则限制,评论里没有太直接的污言秽语,但有些话反而更让人难受。苍嘉而还是不太能看这样的评论,只能尽量无视它们,不往眼里去更不往心里去,但有一部分内容她没法忽略—— 认出她的,正是当时被喵姐姐抢了手机删掉偷拍视频的那个男人,而喵姐姐也参与了这场骂战,态度凶悍,言辞犀利。 【那天我在现场,拍到了她的全脸。我说跳舞那么喘,她为什么还要戴口罩,那个女的又为什么非要抢我手机删视频,原来是有“背景”的。】句尾跟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靠,抢人手机,这么嚣张?】 【不止啊,那女的不知道是这个妹子的什么人,牙尖嘴利,我是骂不过也不敢反抗。这年头随便一个女的都是拳师,惹不起惹不起。】后面又跟了那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带什么节奏?跟女权有个毛线的关系,别在这里搅浑水!】 【抢你手机删视频是因为你侵犯肖像权。我前面没有客气地说“请”字么?说话只拣对自己有利的来,隔根网线就以为自己鼻子里能插葱了?】 【哈哈哈哈哈前面那位哥,人家说你是个装象的猪,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我终于亲眼见识了。】 【这位姐姐这么会说话,有钱人接受的教育果然不一样呢。】另一个回复后边也带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我会说话你羡慕了?现场教学,好好看着点,不用交钱,姐不差你这点学费。】 【视频里面这妹子跟你什么关系啊,这么护犊子?这事摆明了资本在操控,昨晚几个平台的讨论都被压下去了,评论差不多都删干净了。现在热度重新起来,明显是惹了众怒,大家看不得资本嘴脸这么丑陋。前面那些夸赞的评论怎么不删?起流量的时候怎么不压?被人骂就赶紧粉饰太平,姿态还能更难看一点吗?】 【我跟她什么关系轮得着你来问?别扯什么资本不资本,我站的只是“反对网暴,保护未成年”的立场。你家小表妹出门玩一趟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转头就让人网暴了,你在家当缩头乌龟跟表妹说“对不起哥帮不到你,哥帮你就会被人骂屁股歪”?可真英勇。】 【所以你承认她是你表妹了?】 【问什么问啊,明摆着就是一伙的,站什么光明正大的立场,嘴比屁股还脏。】 【楼上两位语文是文盲教的吗?还是九漏鱼啊?我省略个“如果”,你们就直接把假设当事实?去小学回炉重造一下。】 【别转移话题,她的背景怎么说?!】 【她的背景有什么好说的?换你出生在富有的家庭你会不会自裁谢罪?她家有钱是戳到你们哪条自卑的神经了?没投个好胎你们退出地球onle删号重来啊!有本事拍胸脯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啊!光会躲在网线后边管道堵塞炸自己家盖板,臭气熏天。】 【这句我又看懂了!她骂你们都是化粪池,还是粪太多shi太硬要疏通的那种,哈哈哈哈哈。】 【被人带几句仇富的节奏就丢掉做人的底线,网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你们可真要脸。】 后面更多评论正在快速刷新,越来越多人围攻喵三三,但她战斗力惊人,凡是语带不逊的全部毒舌地怼回去,一点没有落败的迹象。 苍嘉而顶着前前后后或明或暗的视线,在食堂里坐得板正。她吃完饭,关闭手机屏幕的当前页面,切到社交app给喵三三发消息。 [喵姐姐,我看见评论了,谢谢你帮我说话。我其实没有关系,在学校里不会被打扰的,我比较担心你,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他们伤害到。] 对话框没动静,喵三三正在舌战群雄,大概无暇分心。 苍嘉而切出聊天界面,看了一眼其它的消息,有赵星质的、白兵的、桂桢的、傅希宁的,唯独没有荣哥哥的。 白、桂、傅三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关心她的状态,希望她不要受到影响。赵星质又一次展现了风纪部长的大气风范,向她保证世德不会让网暴走进校园。 除了桂桢的消息,她都一一回复表示感谢,然后手机熄屏,起身回寝室。 第88章 很快就会过去的。(上) “嗯嗯,然后?” “动态里面不是会有个小提示,让你看到最近哪个好友刷了视频么?”叶知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得意,“我应该也是有点灵感的,平常从不会关注这个,那天突然瞥了一眼,刚好他的头像就在那儿。我就点进去呗,他看的是那场比赛的cut,那一段正好有拍到我。” 苍嘉而笑:“大胆推测,他在关注你们队里参加各种赛事的动态,可能刷这类视频不是第一回,只是这一次刚好被你撞上。” “不奇怪,虽然他是很厉害的摄影师,但我这样的国家队运动员也不是人人都能认识的,关注我的动向也很正常。”叶知知骄傲得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找三残?” “她说等我起心动念。”叶知知“啧”了一声,“反正我现在没想法,我就按兵不动。” “嗯,这样挺好,等你下次的更新。”苍嘉而微笑,“知知我准备睡觉了,明天一早要赶回学校。晚安。” “好,你不要想太多,荣哥哥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晚安。” 苍嘉而睡前也是这么觉得,但隔天的情况并不如预期的轻松。 高森五点就打电话叫她起床,六点前两个人原路爬进学校,到食堂吃了个早饭,八点正常上课。 世德学生的态度跟她料想的一样,并没有那么多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一来大概是荣哥哥那边确实处理得快,一晚上就控制了局面,没有让事态继续恶化,也就没有那么多人知道这件事;二来多半也是她猜测的那样,贵族学校的孩子冷漠程度高于普通人,不会去凑无关自身利益的热闹。所以上午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点点超出正常值的打量及好奇目光,其它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到了中午,情况产生了变化。 那个在电玩城跳舞的视频,在这种时候被人认出来了,新一轮的争吵再度被引爆。出于网络文明规则限制,评论里没有太直接的污言秽语,但有些话反而更让人难受。苍嘉而还是不太能看这样的评论,只能尽量无视它们,不往眼里去更不往心里去,但有一部分内容她没法忽略—— 认出她的,正是当时被喵姐姐抢了手机删掉偷拍视频的那个男人,而喵姐姐也参与了这场骂战,态度凶悍,言辞犀利。 【那天我在现场,拍到了她的全脸。我说跳舞那么喘,她为什么还要戴口罩,那个女的又为什么非要抢我手机删视频,原来是有“背景”的。】句尾跟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靠,抢人手机,这么嚣张?】 【不止啊,那女的不知道是这个妹子的什么人,牙尖嘴利,我是骂不过也不敢反抗。这年头随便一个女的都是拳师,惹不起惹不起。】后面又跟了那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带什么节奏?跟女权有个毛线的关系,别在这里搅浑水!】 【抢你手机删视频是因为你侵犯肖像权。我前面没有客气地说“请”字么?说话只拣对自己有利的来,隔根网线就以为自己鼻子里能插葱了?】 【哈哈哈哈哈前面那位哥,人家说你是个装象的猪,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我终于亲眼见识了。】 【这位姐姐这么会说话,有钱人接受的教育果然不一样呢。】另一个回复后边也带着个阴阳怪气的表情。 【我会说话你羡慕了?现场教学,好好看着点,不用交钱,姐不差你这点学费。】 【视频里面这妹子跟你什么关系啊,这么护犊子?这事摆明了资本在操控,昨晚几个平台的讨论都被压下去了,评论差不多都删干净了。现在热度重新起来,明显是惹了众怒,大家看不得资本嘴脸这么丑陋。前面那些夸赞的评论怎么不删?起流量的时候怎么不压?被人骂就赶紧粉饰太平,姿态还能更难看一点吗?】 【我跟她什么关系轮得着你来问?别扯什么资本不资本,我站的只是“反对网暴,保护未成年”的立场。你家小表妹出门玩一趟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转头就让人网暴了,你在家当缩头乌龟跟表妹说“对不起哥帮不到你,哥帮你就会被人骂屁股歪”?可真英勇。】 【所以你承认她是你表妹了?】 【问什么问啊,明摆着就是一伙的,站什么光明正大的立场,嘴比屁股还脏。】 【楼上两位语文是文盲教的吗?还是九漏鱼啊?我省略个“如果”,你们就直接把假设当事实?去小学回炉重造一下。】 【别转移话题,她的背景怎么说?!】 【她的背景有什么好说的?换你出生在富有的家庭你会不会自裁谢罪?她家有钱是戳到你们哪条自卑的神经了?没投个好胎你们退出地球onle删号重来啊!有本事拍胸脯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啊!光会躲在网线后边管道堵塞炸自己家盖板,臭气熏天。】 【这句我又看懂了!她骂你们都是化粪池,还是粪太多shi太硬要疏通的那种,哈哈哈哈哈。】 【被人带几句仇富的节奏就丢掉做人的底线,网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你们可真要脸。】 后面更多评论正在快速刷新,越来越多人围攻喵三三,但她战斗力惊人,凡是语带不逊的全部毒舌地怼回去,一点没有落败的迹象。 苍嘉而顶着前前后后或明或暗的视线,在食堂里坐得板正。她吃完饭,关闭手机屏幕的当前页面,切到社交app给喵三三发消息。 [喵姐姐,我看见评论了,谢谢你帮我说话。我其实没有关系,在学校里不会被打扰的,我比较担心你,请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他们伤害到。] 对话框没动静,喵三三正在舌战群雄,大概无暇分心。 苍嘉而切出聊天界面,看了一眼其它的消息,有赵星质的、白兵的、桂桢的、傅希宁的,唯独没有荣哥哥的。 白、桂、傅三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关心她的状态,希望她不要受到影响。赵星质又一次展现了风纪部长的大气风范,向她保证世德不会让网暴走进校园。 除了桂桢的消息,她都一一回复表示感谢,然后手机熄屏,起身回寝室。 第88章 很快就会过去的。(下) 路上时不时有人看她,宿舍楼里面也有,如芒在背。 说能迅速适应是假的。被那些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她一度生出自己是不是衣服破了哪里走光了的错觉,手脚僵硬得仿佛要原地凝固。明明道理都懂,但真实地感受到这一切,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瑟缩,连进了房间关上门,第一反应都是靠在门后长舒一口气。 好想逃,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见人。 但……她望着手中静悄悄的手机,又抿紧了唇。荣哥哥完全没有消息,是还在等着她主动示弱,她既然选择了面对这个挑战,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勉强午睡了半小时,入睡时脑子里乱糟糟的,醒来也有些分不清时间地点,躺床上恍惚了十来分钟才匆匆赶去教室。 门口的女同学看见她踩点进门,神情中带着点稀罕地扔过来一句:“咦,这回居然没躲。” 苍嘉而没应声,只回了她一个“抱歉让你失望了”的眼神。 这堂课老师迟到了一分钟,苍嘉而趁这点时间看了一下网上的情况,果然又被处理了,这次不是删评论降热度,而是直接连视频和搜索词条都没了。 课间时,班级群里跳出一条消息,是班长转发风纪部的通知,大意是校庆前后,风纪部会严抓校规校纪的执行落实,以保证校庆的正常筹备和举行。苍嘉而明白这是赵星质在实现她的诺言,私下又给她发了条消息,再次表示感谢。 放学后她照例去艺术楼练习舞蹈,与高森半路上遇见。他眼里写着关心和微微的担忧,但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致力于打破她“小老太太”的距离感,只是非常认真地配合她练习,然后一起到食堂一楼简单吃个晚饭,再送她回寝室。 有他陪着,一路将那些视线瞪回去,苍嘉而的压力小了不少。上楼前,她向他轻轻鞠了个躬。 “谢谢你,高学长。” 他凝视着她,忽然又笑出一口白牙:“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的笑容多少治愈了她,她也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坚定自我的最佳途径,就是在该屏蔽外界干扰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屏蔽。她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放松身心,然后收拾清爽,把手机设为免扰模式,拿出pad开始画画。 这次画的是与那张“声波”相似的主题。 仍然是宇宙黑暗背景,声波图形改为了抽象符号,这些符号是她信手创作的,几乎每一个都带刺,有强烈的攻击意味。它们深深浅浅充斥着整个画面,对比极度鲜明,满满的违和感与冲突感,让观者感到十分不适。而它们的刺所朝向的,不是上次那样像头部又像行星的球体,而是一个蜷起来的破碎婴儿。她的神情似痛苦又似懵懂,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这样的困境。而把图缩小了看,婴儿身上的明暗处理,又恰好形成了一张冷漠的人脸,她无视所有符号带来的伤害,就这么无情地凝视着观者。同样的,图缩小后,这些符号也因为明暗的处理而更像是围绕着这颗行星的陨石带,它们正在被它吸引,成为它的附庸,这又让整张图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十分投入,忘了时间,等整幅画完成,已经十点多。 签名之后把画上传到云盘,清掉绘图app上的痕迹,她的心情愉快了不少,解锁手机准备刷一下新闻,却正好接到了叶知知的电话。 “嘉嘉你怎么样了?!”叶知知的声音非常焦虑,电话接通了才松了口气,“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生怕你出事。” “我没事,刚在画画,手机设了免扰。”苍嘉而答着,心知事态又有不好的发展了。 “你看链接。”叶知知发了个新闻过来,苍嘉而迅速过了一遍,马上就明白死党着急联系她的原因了。 某娱乐圈当红小花凭借后台操作拿到了不该拿的学历,她本人丝毫不认为自己德不配位,反而高调炫耀,结果招来舆论大肆攻击。这事已经发酵了两天,本来讨论度是有些降温的,但某国家级媒体就此事发声,措辞极其严厉,明显是意在杀鸡儆猴,警告整个娱乐圈以及背后的资本们老实点,手不要伸得太长。因为国家喉舌表态,舆论又一次炸了,有类似劣迹的艺人被接连曝出,一个个立正挨骂,噤若寒蝉。大众的怨气或许是积压已久,非但并没有因此而消停,反而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扩大化,更多“有背景”的艺人、网红、博主也被波及,扒了个底朝天,讨伐资本的声音铺天盖地。 苍嘉而的账号评论区不可避免地被这一场狂潮淹没,那条电玩城的视频被其他用户重新上传,当时还有别的人拍了不同角度的,也在这个时候发布了。除此外,相关的词条也多了不少,甚至在“z世代”的搜索框里直接显示,热度根本就压不下去。 “嘉嘉,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全问题。要不你还是跟荣哥哥服个软,回去避一避风头。”叶知知忧心忡忡,“现在这个趋势太可怕了,我刚看到有人疯狂地骂删评论压热度的操作,好像这么做就是杀他爹妈。就……感觉这些人根本没有理智,只是要找个出口泄愤,你千万别去撞这个枪口,别点开评论区,一条都别看,把它们全部屏蔽掉。荣哥哥现在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不然就是火上浇油,这事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只能等它自然过去……” 叶知知正说着,有其它电话打进来,苍嘉而看了一眼,陌生号码。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知知,我的号码泄露了。” “……天啊,那……你明天赶紧办个新号,这张卡先拔了,等这事完全过了再说。”叶知知急着急着开始生气,“到底是谁啊这种时候拼命找你的麻烦!”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苍嘉而的头脑倒忽然冷静得不像话。 “除了苍嘉骏和苍嘉兰,我想不到还能有谁会把我的个人信息曝出去。” “我还奇怪他们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安静,原来等在这里。” 第88章 很快就会过去的。(下) 路上时不时有人看她,宿舍楼里面也有,如芒在背。 说能迅速适应是假的。被那些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她一度生出自己是不是衣服破了哪里走光了的错觉,手脚僵硬得仿佛要原地凝固。明明道理都懂,但真实地感受到这一切,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瑟缩,连进了房间关上门,第一反应都是靠在门后长舒一口气。 好想逃,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见人。 但……她望着手中静悄悄的手机,又抿紧了唇。荣哥哥完全没有消息,是还在等着她主动示弱,她既然选择了面对这个挑战,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勉强午睡了半小时,入睡时脑子里乱糟糟的,醒来也有些分不清时间地点,躺床上恍惚了十来分钟才匆匆赶去教室。 门口的女同学看见她踩点进门,神情中带着点稀罕地扔过来一句:“咦,这回居然没躲。” 苍嘉而没应声,只回了她一个“抱歉让你失望了”的眼神。 这堂课老师迟到了一分钟,苍嘉而趁这点时间看了一下网上的情况,果然又被处理了,这次不是删评论降热度,而是直接连视频和搜索词条都没了。 课间时,班级群里跳出一条消息,是班长转发风纪部的通知,大意是校庆前后,风纪部会严抓校规校纪的执行落实,以保证校庆的正常筹备和举行。苍嘉而明白这是赵星质在实现她的诺言,私下又给她发了条消息,再次表示感谢。 放学后她照例去艺术楼练习舞蹈,与高森半路上遇见。他眼里写着关心和微微的担忧,但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致力于打破她“小老太太”的距离感,只是非常认真地配合她练习,然后一起到食堂一楼简单吃个晚饭,再送她回寝室。 有他陪着,一路将那些视线瞪回去,苍嘉而的压力小了不少。上楼前,她向他轻轻鞠了个躬。 “谢谢你,高学长。” 他凝视着她,忽然又笑出一口白牙:“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的笑容多少治愈了她,她也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坚定自我的最佳途径,就是在该屏蔽外界干扰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屏蔽。她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放松身心,然后收拾清爽,把手机设为免扰模式,拿出pad开始画画。 这次画的是与那张“声波”相似的主题。 仍然是宇宙黑暗背景,声波图形改为了抽象符号,这些符号是她信手创作的,几乎每一个都带刺,有强烈的攻击意味。它们深深浅浅充斥着整个画面,对比极度鲜明,满满的违和感与冲突感,让观者感到十分不适。而它们的刺所朝向的,不是上次那样像头部又像行星的球体,而是一个蜷起来的破碎婴儿。她的神情似痛苦又似懵懂,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这样的困境。而把图缩小了看,婴儿身上的明暗处理,又恰好形成了一张冷漠的人脸,她无视所有符号带来的伤害,就这么无情地凝视着观者。同样的,图缩小后,这些符号也因为明暗的处理而更像是围绕着这颗行星的陨石带,它们正在被它吸引,成为它的附庸,这又让整张图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十分投入,忘了时间,等整幅画完成,已经十点多。 签名之后把画上传到云盘,清掉绘图app上的痕迹,她的心情愉快了不少,解锁手机准备刷一下新闻,却正好接到了叶知知的电话。 “嘉嘉你怎么样了?!”叶知知的声音非常焦虑,电话接通了才松了口气,“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生怕你出事。” “我没事,刚在画画,手机设了免扰。”苍嘉而答着,心知事态又有不好的发展了。 “你看链接。”叶知知发了个新闻过来,苍嘉而迅速过了一遍,马上就明白死党着急联系她的原因了。 某娱乐圈当红小花凭借后台操作拿到了不该拿的学历,她本人丝毫不认为自己德不配位,反而高调炫耀,结果招来舆论大肆攻击。这事已经发酵了两天,本来讨论度是有些降温的,但某国家级媒体就此事发声,措辞极其严厉,明显是意在杀鸡儆猴,警告整个娱乐圈以及背后的资本们老实点,手不要伸得太长。因为国家喉舌表态,舆论又一次炸了,有类似劣迹的艺人被接连曝出,一个个立正挨骂,噤若寒蝉。大众的怨气或许是积压已久,非但并没有因此而消停,反而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扩大化,更多“有背景”的艺人、网红、博主也被波及,扒了个底朝天,讨伐资本的声音铺天盖地。 苍嘉而的账号评论区不可避免地被这一场狂潮淹没,那条电玩城的视频被其他用户重新上传,当时还有别的人拍了不同角度的,也在这个时候发布了。除此外,相关的词条也多了不少,甚至在“z世代”的搜索框里直接显示,热度根本就压不下去。 “嘉嘉,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全问题。要不你还是跟荣哥哥服个软,回去避一避风头。”叶知知忧心忡忡,“现在这个趋势太可怕了,我刚看到有人疯狂地骂删评论压热度的操作,好像这么做就是杀他爹妈。就……感觉这些人根本没有理智,只是要找个出口泄愤,你千万别去撞这个枪口,别点开评论区,一条都别看,把它们全部屏蔽掉。荣哥哥现在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不然就是火上浇油,这事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只能等它自然过去……” 叶知知正说着,有其它电话打进来,苍嘉而看了一眼,陌生号码。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知知,我的号码泄露了。” “……天啊,那……你明天赶紧办个新号,这张卡先拔了,等这事完全过了再说。”叶知知急着急着开始生气,“到底是谁啊这种时候拼命找你的麻烦!”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苍嘉而的头脑倒忽然冷静得不像话。 “除了苍嘉骏和苍嘉兰,我想不到还能有谁会把我的个人信息曝出去。” “我还奇怪他们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安静,原来等在这里。” 第89章 你会网暴我么?(上) 她状态清醒,叶知知便也冷静了不少。 “确实,知道你联系方式的没几个,也只有他们俩一直在跟你过不去,我也真的是慌得没脑子了。”顿了顿,叶知知又咬着牙说,“但……以前小打小闹的都在容忍范围内,这事他们太过了。” 苍嘉而察觉到死党语气里的某种倾向,出言劝阻:“知知,你不要掺和进来,不要管他们。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他们心地不好,你听过那句话没有,‘不要跟脑残争论,因为他们会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们一样的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对付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同样下作的方式报复回去。但没有必要,我不想你因为他们而脏了手。” 叶知知叹气:“我也只是想一想。苍家的情况现在很难判断,我也怕动了他们会影响荣家的计划。就只是……太憋屈了。” “他们想看我受打击,我就偏不给他们如愿。”苍嘉而冷笑,“我过得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 “……那你还是要待在学校?”叶知知仍然抑制不住地担心,“我真的怕你出事。” “待在学校才能让他们看到我每天都好好的。”苍嘉而态度坚决,转而又安抚好友,“放心,学校很安全,外人肯定是进不来的,然后大家对这事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我今天一天也就是被人多看了几眼,连个上来搭话的都没有。而且风纪部长下午还特地发了通知,提醒大家要遵守校规校纪。很快就要校庆了,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事的。” “嗯,那你保护好自己,也别跟荣哥哥逞强,他也只是想你过得轻轻松松的。” “我知道,真有事不会跟他犟的。” 电话挂断,马上又有陌生号码跳出来。苍嘉而只好用pad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准备联系荣哥哥,却看到他十分钟前已经发了消息来,他果然知道她号码泄露了。 [助理在给你送新电话卡的路上,别出门,在寝室等。] [好。] 她不多说,他也不回复,她想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那些评论没继续删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去管它是不是比较好?] [嗯,没管了。] 他的语气明明不硬,却透着一股子无法忽视的冷淡。她有些难受,但又无计可施,只好放下pad,一边等助理,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刻钟后助理赶到,她下楼拿了新手机卡,听到助理说已经查到了让她曝光的人。 “是一构的一个摄像师,他想跳槽,偷存了那条没戴面具的视频发给下家炫耀实力,但这个公司有人看不惯他,也看不惯小姐你的账号只有两个视频,热度却这么高,所以就把视频发布出去了。现在这两个人都被开除,都背上了违约的债务。”助理语气平平,“荣少很生气,跟一构解除了合同,郑为求了半天,人都下跪了,才给减了四分之一的违约金。” 苍嘉而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目送助理离开,然后回寝室给手机换上新卡。 用新号给知知发了短信,她翻着没几个人的联系名单,最终只决定跟方华知会一声。注意力一整天都被这件事占据,她忘了问候妈妈,也正好该打电话给医院了。 然而令她意外且怒火中烧的是,网暴传播之广,连特护病房都受到了影响。 “这边有几个长期住院的,之前经常看到你来,今天就在病房外探头探脑的。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奇加八卦,我们也马上处理了。你放心,医院的安保措施很周全,下午荣先生也打电话过来关照过了,我们绝不会让人骚扰席女士。”方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语气却稳得很,颇能安抚人心,“苍小姐,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过来探望了,有事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好的,我知道了。”苍嘉而不自觉地捏紧了左手,克制着怒气向方华道谢,“请你们一定保护好我妈妈,辛苦了,谢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需要说谢谢。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你平安,席女士才有希望。”方华听出了她的情绪,委婉地劝慰了两句。 “嗯,我会的。”苍嘉而深吸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她想给荣哥哥发消息,但冷静了一下又意识到,荣伯伯都已经联系了医院,妈妈的事肯定都会安排好,并不需要再单独找荣哥哥。她垂头望着黑屏的手机和pad,突然发现,现在必须要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她恨这种无能为力。 虽然她告诉知知不要管苍嘉骏兄妹,不要被他们拉低水准甚至弄脏自己的手,但从另一面来说,就算不要这个身段,她又怎么去对付他们呢?哪怕她能想到一些具体的法子,但没有任何渠道、人脉可以利用,最终也不过是空想罢了。 为什么没有渠道没有人脉可用?只是因为她年龄不够么?不,是因为她过去太低调、太避世,连朋友都只有知知一个。以前能充分享受到交际圈封闭的省心和轻松,到这种时候就得面对找不到帮手的难处。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逼她远离过去的人生计划,逼她作出巨大的改变。 她愿意改变,也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可她心里又有一种执拗的抵触,她不要因为被命运逼迫就踏上不择手段的人生道路。 她猛地抬起头来。 真正的强大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强大,是不管身处怎样的逆境,都坚定不移地保持着自己的信念和原则,绝不放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才不要因为厌恶谁反而越发长得像谁,她才不屑于跟苍一骁和他那对子女同流合污。 就算她现在没有渠道没有人脉,没有办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也不会自毁城墙。 虽然这口气她真的很难咽下去,她不能忍受妈妈被波及,一丁点都不能,但,她可以等待,可以继续成长。总有一天她能以自己的方式将这口恶气堂堂正正地还给他们。 一旦想通了,整个人都舒畅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再也不会畏惧网暴的冲击。 第89章 你会网暴我么?(上) 她状态清醒,叶知知便也冷静了不少。 “确实,知道你联系方式的没几个,也只有他们俩一直在跟你过不去,我也真的是慌得没脑子了。”顿了顿,叶知知又咬着牙说,“但……以前小打小闹的都在容忍范围内,这事他们太过了。” 苍嘉而察觉到死党语气里的某种倾向,出言劝阻:“知知,你不要掺和进来,不要管他们。他们能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他们心地不好,你听过那句话没有,‘不要跟脑残争论,因为他们会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们一样的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对付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同样下作的方式报复回去。但没有必要,我不想你因为他们而脏了手。” 叶知知叹气:“我也只是想一想。苍家的情况现在很难判断,我也怕动了他们会影响荣家的计划。就只是……太憋屈了。” “他们想看我受打击,我就偏不给他们如愿。”苍嘉而冷笑,“我过得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 “……那你还是要待在学校?”叶知知仍然抑制不住地担心,“我真的怕你出事。” “待在学校才能让他们看到我每天都好好的。”苍嘉而态度坚决,转而又安抚好友,“放心,学校很安全,外人肯定是进不来的,然后大家对这事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我今天一天也就是被人多看了几眼,连个上来搭话的都没有。而且风纪部长下午还特地发了通知,提醒大家要遵守校规校纪。很快就要校庆了,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事的。” “嗯,那你保护好自己,也别跟荣哥哥逞强,他也只是想你过得轻轻松松的。” “我知道,真有事不会跟他犟的。” 电话挂断,马上又有陌生号码跳出来。苍嘉而只好用pad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准备联系荣哥哥,却看到他十分钟前已经发了消息来,他果然知道她号码泄露了。 [助理在给你送新电话卡的路上,别出门,在寝室等。] [好。] 她不多说,他也不回复,她想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那些评论没继续删了?现在这个情况,不去管它是不是比较好?] [嗯,没管了。] 他的语气明明不硬,却透着一股子无法忽视的冷淡。她有些难受,但又无计可施,只好放下pad,一边等助理,一边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刻钟后助理赶到,她下楼拿了新手机卡,听到助理说已经查到了让她曝光的人。 “是一构的一个摄像师,他想跳槽,偷存了那条没戴面具的视频发给下家炫耀实力,但这个公司有人看不惯他,也看不惯小姐你的账号只有两个视频,热度却这么高,所以就把视频发布出去了。现在这两个人都被开除,都背上了违约的债务。”助理语气平平,“荣少很生气,跟一构解除了合同,郑为求了半天,人都下跪了,才给减了四分之一的违约金。” 苍嘉而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目送助理离开,然后回寝室给手机换上新卡。 用新号给知知发了短信,她翻着没几个人的联系名单,最终只决定跟方华知会一声。注意力一整天都被这件事占据,她忘了问候妈妈,也正好该打电话给医院了。 然而令她意外且怒火中烧的是,网暴传播之广,连特护病房都受到了影响。 “这边有几个长期住院的,之前经常看到你来,今天就在病房外探头探脑的。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奇加八卦,我们也马上处理了。你放心,医院的安保措施很周全,下午荣先生也打电话过来关照过了,我们绝不会让人骚扰席女士。”方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语气却稳得很,颇能安抚人心,“苍小姐,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过来探望了,有事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好的,我知道了。”苍嘉而不自觉地捏紧了左手,克制着怒气向方华道谢,“请你们一定保护好我妈妈,辛苦了,谢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需要说谢谢。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你平安,席女士才有希望。”方华听出了她的情绪,委婉地劝慰了两句。 “嗯,我会的。”苍嘉而深吸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她想给荣哥哥发消息,但冷静了一下又意识到,荣伯伯都已经联系了医院,妈妈的事肯定都会安排好,并不需要再单独找荣哥哥。她垂头望着黑屏的手机和pad,突然发现,现在必须要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她恨这种无能为力。 虽然她告诉知知不要管苍嘉骏兄妹,不要被他们拉低水准甚至弄脏自己的手,但从另一面来说,就算不要这个身段,她又怎么去对付他们呢?哪怕她能想到一些具体的法子,但没有任何渠道、人脉可以利用,最终也不过是空想罢了。 为什么没有渠道没有人脉可用?只是因为她年龄不够么?不,是因为她过去太低调、太避世,连朋友都只有知知一个。以前能充分享受到交际圈封闭的省心和轻松,到这种时候就得面对找不到帮手的难处。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逼她远离过去的人生计划,逼她作出巨大的改变。 她愿意改变,也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可她心里又有一种执拗的抵触,她不要因为被命运逼迫就踏上不择手段的人生道路。 她猛地抬起头来。 真正的强大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强大,是不管身处怎样的逆境,都坚定不移地保持着自己的信念和原则,绝不放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才不要因为厌恶谁反而越发长得像谁,她才不屑于跟苍一骁和他那对子女同流合污。 就算她现在没有渠道没有人脉,没有办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也不会自毁城墙。 虽然这口气她真的很难咽下去,她不能忍受妈妈被波及,一丁点都不能,但,她可以等待,可以继续成长。总有一天她能以自己的方式将这口恶气堂堂正正地还给他们。 一旦想通了,整个人都舒畅了,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再也不会畏惧网暴的冲击。 第89章 你会网暴我么?(下) 大约是因为这一份心境的影响,她睡着以后少有地做了个化身为战士的梦,几乎全程都在打斗、奔逃,醒来觉得仿佛半夜出去快跑了八公里,比没睡还累。 七点半进教室,门口的女同学刚落座,一抬眼看见她,忍不住问:“你不怕网暴?” 苍嘉而望着她,淡淡地反问:“你会网暴我么?” “干嘛网暴你?跟我又没关系。”女同学撇了撇嘴。 “那跟别人也没关系。”苍嘉而扔下这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女同学追过来,坐到她前桌的椅子上:“学校里的人确实是不大会这么干,但外面的人就难说了。而且,你不还有一对糟心兄妹么?” “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不出去就是了。至于那对兄妹,吵架他们吵不过我。校园霸凌?近有赵部长,远有荣家,他们敢对我动手么?”苍嘉而一脸漠然。 女同学一边听一边点头:“上次你躲了,我以为你这回也会咯,没想到还挺刚。” 那是因为她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但这话她不会说出口。 “正式认识一下。”女同学朝她伸出手,“喻坚,比喻的喻,坚硬的坚。” 苍嘉而知道她的名字,知道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只是并没有主动去结交谁的意愿。不过人家有这个意愿,她也不会拒绝,于是伸出手去,跟喻坚轻轻握了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喻坚半趴在她桌上,抬眼看她,额头堆起几条褶子。 “睡觉起床,上学放学,一日三餐。” 喻坚吭嗤一笑:“说了跟没说一样,但还真是正确。” “不然呢?换了你会怎么办?”苍嘉而忽然有点好奇她的答案。 喻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不善的表情:“我这个人睚眦必报,网暴我的我一定会网暴回去。越是叫得凶的我越喜欢,拎出来几个人肉了,找人线下去骚扰,反正多的是人抢着赚这种钱,拍了视频杀鸡儆猴,让他们自己掐自己脖子,自己堵自己嘴。花几个钱而已,能看这么多好戏,划算。” 苍嘉而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方法,更没想到喻坚这么直白,完全不在意袒露自己的真实性情。 “你很厉害。”苍嘉而由衷地说。 “你不打算照搬?”喻坚皱了皱眉,一脸“好心给你提供可行性建议居然不接受”的不爽,“这又不难做。” 苍嘉而不想跟初识的人聊得太深,摇了摇头说:“闹得再凶也会消停,反正会过去的,我不想把精力耗在这上面。” “说得好像我很闲。”喻坚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谢谢你的建议,虽然我不会这么做,但长了见识。”苍嘉而提高音量,对她的背影道谢。 喻坚没作反应,直接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觉得她的建议很管用。”旁座的男生突然插话。 苍嘉而转头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路文柏。”男生向她伸出手。 苍嘉而也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跟他握了一下。她当然认得他,苍嘉骏兄妹来找她那次,是路文柏尴尬癌发作,带头把他们俩送出教室的。 “喻同学给你提这样的建议,是她性格如此,但我考虑的是平衡。”路文柏慢条斯理地说,“网上有句话传得很广,大意是沉默的大多数不去发声争取自己本该有的权益,就等于是以沉默让渡权益,将它亲自送给对手。同样的道理,你作为完全的无辜者被人网暴,你不去为自己发声,那么就等于是在助长网暴施害者的气焰。” 苍嘉而沉默,她没往这个角度考虑过。 “普通人很难有足够的能力和条件去反击,但我们做得到,为什么不做?”路文柏右手肘支在桌面上,肢体语言既带有学者式的思辨风采,又显露着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天然自信,那种上位者常见的闲适气场,“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生来就必须要承担延续基业光耀门楣的责任,那就应该早点养成管理意识。管理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平衡,而网暴不应该被纵容。”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你怎么去判断这个平衡?如果标准是你定的,那就等于是独裁。” 苍嘉而也认得这个声音,是她的前桌梁英纵。班上二十来个学生,从初中开始跟她就是同学的只有两个,前桌是其一。她看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我可没想讨论独裁和民主的话题。”路文柏仍然慢条斯理,“平不平衡其实很好观察。出事了,往往就是有不平衡的因素出现,只要及时干预了,各方诉求得到满足,或者超出正常诉求的部分被强力驳回,事态就会平息。” 他微笑着看向梁英纵,神情似乎挺平和,但苍嘉而就是品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这是客观规律,不是由我个人标准决定的,这个你同意,梁同学。” “同意。”梁英纵坐下,将手上拿的书放进桌肚里,朝路文柏诚实地点了点头,并不接他的招,“所以你觉得网暴应该怎么平衡?” “前面你没听见,喻同学给苍同学的建议就是以暴制暴,既然他们喜欢躲在网络背后散播恶意,那就让他们亲身体验被人肉被威胁的感受,然后把他们作为活例子,杀鸡儆猴。”路文柏解释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么做并不能真正让网暴消失。”梁英纵笑了笑,“我们能做到的,一般人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该网暴还网暴,但那些渣滓专挑软杮子捏,对自己能欺负的人变本加厉,对权贵低头哈腰,或者等到有机可乘的时候,顺着大潮来咬几口我们这样的肥肉。” “我也没说要让网暴消失啊,这是决策层的事,不走法律法规的途径不可能扼制。”路文柏耸起眉头看着梁英纵,“梁同学你真的蛮有正义感的。” 苍嘉而觉得其实无关正义与否,他们两个都重视平衡,只是一个注重当下的短期效应,一个更注重未来,追求长远影响。 “苍同学你怎么想?”梁英纵问。 第89章 你会网暴我么?(下) 大约是因为这一份心境的影响,她睡着以后少有地做了个化身为战士的梦,几乎全程都在打斗、奔逃,醒来觉得仿佛半夜出去快跑了八公里,比没睡还累。 七点半进教室,门口的女同学刚落座,一抬眼看见她,忍不住问:“你不怕网暴?” 苍嘉而望着她,淡淡地反问:“你会网暴我么?” “干嘛网暴你?跟我又没关系。”女同学撇了撇嘴。 “那跟别人也没关系。”苍嘉而扔下这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女同学追过来,坐到她前桌的椅子上:“学校里的人确实是不大会这么干,但外面的人就难说了。而且,你不还有一对糟心兄妹么?” “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不出去就是了。至于那对兄妹,吵架他们吵不过我。校园霸凌?近有赵部长,远有荣家,他们敢对我动手么?”苍嘉而一脸漠然。 女同学一边听一边点头:“上次你躲了,我以为你这回也会咯,没想到还挺刚。” 那是因为她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但这话她不会说出口。 “正式认识一下。”女同学朝她伸出手,“喻坚,比喻的喻,坚硬的坚。” 苍嘉而知道她的名字,知道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只是并没有主动去结交谁的意愿。不过人家有这个意愿,她也不会拒绝,于是伸出手去,跟喻坚轻轻握了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喻坚半趴在她桌上,抬眼看她,额头堆起几条褶子。 “睡觉起床,上学放学,一日三餐。” 喻坚吭嗤一笑:“说了跟没说一样,但还真是正确。” “不然呢?换了你会怎么办?”苍嘉而忽然有点好奇她的答案。 喻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不善的表情:“我这个人睚眦必报,网暴我的我一定会网暴回去。越是叫得凶的我越喜欢,拎出来几个人肉了,找人线下去骚扰,反正多的是人抢着赚这种钱,拍了视频杀鸡儆猴,让他们自己掐自己脖子,自己堵自己嘴。花几个钱而已,能看这么多好戏,划算。” 苍嘉而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方法,更没想到喻坚这么直白,完全不在意袒露自己的真实性情。 “你很厉害。”苍嘉而由衷地说。 “你不打算照搬?”喻坚皱了皱眉,一脸“好心给你提供可行性建议居然不接受”的不爽,“这又不难做。” 苍嘉而不想跟初识的人聊得太深,摇了摇头说:“闹得再凶也会消停,反正会过去的,我不想把精力耗在这上面。” “说得好像我很闲。”喻坚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谢谢你的建议,虽然我不会这么做,但长了见识。”苍嘉而提高音量,对她的背影道谢。 喻坚没作反应,直接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觉得她的建议很管用。”旁座的男生突然插话。 苍嘉而转头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路文柏。”男生向她伸出手。 苍嘉而也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跟他握了一下。她当然认得他,苍嘉骏兄妹来找她那次,是路文柏尴尬癌发作,带头把他们俩送出教室的。 “喻同学给你提这样的建议,是她性格如此,但我考虑的是平衡。”路文柏慢条斯理地说,“网上有句话传得很广,大意是沉默的大多数不去发声争取自己本该有的权益,就等于是以沉默让渡权益,将它亲自送给对手。同样的道理,你作为完全的无辜者被人网暴,你不去为自己发声,那么就等于是在助长网暴施害者的气焰。” 苍嘉而沉默,她没往这个角度考虑过。 “普通人很难有足够的能力和条件去反击,但我们做得到,为什么不做?”路文柏右手肘支在桌面上,肢体语言既带有学者式的思辨风采,又显露着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天然自信,那种上位者常见的闲适气场,“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生来就必须要承担延续基业光耀门楣的责任,那就应该早点养成管理意识。管理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平衡,而网暴不应该被纵容。”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你怎么去判断这个平衡?如果标准是你定的,那就等于是独裁。” 苍嘉而也认得这个声音,是她的前桌梁英纵。班上二十来个学生,从初中开始跟她就是同学的只有两个,前桌是其一。她看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我可没想讨论独裁和民主的话题。”路文柏仍然慢条斯理,“平不平衡其实很好观察。出事了,往往就是有不平衡的因素出现,只要及时干预了,各方诉求得到满足,或者超出正常诉求的部分被强力驳回,事态就会平息。” 他微笑着看向梁英纵,神情似乎挺平和,但苍嘉而就是品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这是客观规律,不是由我个人标准决定的,这个你同意,梁同学。” “同意。”梁英纵坐下,将手上拿的书放进桌肚里,朝路文柏诚实地点了点头,并不接他的招,“所以你觉得网暴应该怎么平衡?” “前面你没听见,喻同学给苍同学的建议就是以暴制暴,既然他们喜欢躲在网络背后散播恶意,那就让他们亲身体验被人肉被威胁的感受,然后把他们作为活例子,杀鸡儆猴。”路文柏解释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么做并不能真正让网暴消失。”梁英纵笑了笑,“我们能做到的,一般人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该网暴还网暴,但那些渣滓专挑软杮子捏,对自己能欺负的人变本加厉,对权贵低头哈腰,或者等到有机可乘的时候,顺着大潮来咬几口我们这样的肥肉。” “我也没说要让网暴消失啊,这是决策层的事,不走法律法规的途径不可能扼制。”路文柏耸起眉头看着梁英纵,“梁同学你真的蛮有正义感的。” 苍嘉而觉得其实无关正义与否,他们两个都重视平衡,只是一个注重当下的短期效应,一个更注重未来,追求长远影响。 “苍同学你怎么想?”梁英纵问。 第90章 求你救救我们......(上) “如果你问的是网暴,我的态度就是不理会,因为它总会过去的。如果你问的是平衡,我觉得你们各有各的道理,但我并不想做多余的事,所以你们的看法我就只是听一听。”她又讲了一通正确的废话。 路、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路文柏说:“刚刚喻同学就是这样,‘被结束’话题的。” 梁英纵要说什么,上课铃响,三个人便各自坐好,不再聊天。但没一会儿,社交app上他们俩的好友申请就先后发来。看到桌肚里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提示,苍嘉而并没有马上反应,等到下课才通过了申请。 在这种时候结交了三位同学,这个发展出乎意料,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之前她一直低调且封闭,看起来很柔弱,也就不会有人对她产生兴趣——除了高森;现在她一再表现出颠覆过往形象的冷静和理智,哪怕是面对网暴也不慌不忙,他们对她的态度自然就不同了。 捋清楚了这一点,苍嘉而便没有太把他们俩的示好当回事。如果他们将来会成为她的渠道、人脉,那么就到时候再看,现在,他们互相都不需要刻意去拉近关系。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是被荣家抬起来的,是虚的,也时刻记着自己迟早要离开宾城,这两个因素不管哪一个,都在提醒她不要把太多精力投注在人际交往上。 她想要的关系,必须是建立在“高度认同她本人”的基础上,而要跟她成为真正的朋友,必须有足够的条件来让双方完成“交心”的过程,门槛这么高,别人未必愿意配合。她跟知知成为死党的经历是不可复现的。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对两个男生的消息也就只是客气回应,并不热情。他们俩都是聪明人,聊不起来便也不再主动。 中午她照例独自去食堂吃饭,刚吃完就收到傅希宁发来的截图。[这人是谁?你真的救过人家的命?] 苍嘉而还没看截图就猜到大概了,点开发现果然。吕忻欣在她紫苏账号的评论区里据理力争为她辩白,不惜拿那天凌晨天台的事作为例证,言辞之恳切还真的说服了不少人,点赞量马上就要置顶。 [是之前的室友,我不觉得是在救她的命。]她回道。 [小人精,你这消息爱回不回的毛病我真的很不喜欢,姐对你已经相当包容了,你要懂事点。]傅希宁的自我中心意识随时发作,一秒就能把话题拉到她自己身上去。 [傅姐姐,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你说骂人就骂人的毛病,但我没想要你改变,也不想让自己不舒服,所以只能选择不回复。]苍嘉而不再顺着她了。 [呦,长进了,小人精长猫爪子了。原来你也在包容我,行,也算扯平。] 傅希宁被怼反倒不犯浑了,又把话题转回到吕忻欣:[你这前室友咋回事?借机卖惨蹭热度呢?她主页发了不少画,那些因为评论去关注她的,还真就因为她那些画阴暗而关心起她的心理健康了,看着可真特么茶。] 苍嘉而正在思忖吕忻欣的目的,见傅希宁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这样的,喜欢用这种方式搏关注。谢谢傅姐姐告诉我这个件事。] [小事,你哥最近怎么样?他有一阵没答理我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你帮忙打听一下?]傅希宁的话题最后总能绕到恋爱上。 苍嘉而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跟荣哥哥冷战,回了一句[他这段时间都很忙]便切出去。 喵姐姐的消息刚好跳出来:[好久没这么骂人了,爽!不用担心我,我这个人看着粗线条,信息安全保护得很到位的,轻易人肉不到我。倒是你,你手机号都被曝了,是有人故意搞你,自己多当心啊。] 苍嘉而赶紧回:[嗯,我刚换了个新号,旧卡暂时不用。我们学校也很安全,不用担心被人骚扰。我也知道是谁泄露信息,都有数的。谢谢喵姐姐。] [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现在这个局面,搅到官方下场的浑水里,我也不想掺和了。都好好苟着,等风头彻底过去了再说。保重啊。] 苍嘉而刚准备收起手机回寝室,傅希宁又发了个截图过来。[世德不止你中招。这事波及面太广了,总觉得有人在背地里搞事。] 截图是紫苏的另一个博主,账号id“菜菜子”,主要分享手帐和扭扭棒手工,粉丝数不到一万,接过广告。现在她也被扒出来家底,个人信息被曝,评论区遭恶评淹没,核心攻击点还是仇富,不少人骂她明明那么有钱还装穷。她说过的“接广不易,请多支持”之类的话也被截图,在评论区里刷屏。 傅希宁的消息继续跳出来:[她比你低一年级,家底其实就那样,能进世德也是托了关系想了办法的。她跟你以前一样,也是小绵羊性格,但我估摸着她这回要疯,刚打听了一下,她昨晚在寝室哭了通宵。] [这次这事难整,祝你们好运。]傅希宁的语气没了一如既往的那种彪悍和跋扈,也不在意苍嘉而回不回消息了。 苍嘉而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如果她的身分曝光是0,菜菜子被扒就是1,从0到1不是量变而是质变,之后很可能会有更多世德学生的账号被挖出来……人人自危的局面一旦形成,很难说会出现什么意外。 她第一时间把菜菜子的截图转给了赵星质。 [部长,这是我一位朋友发来的,你看有没有必要联合初中部学生会一起作预防。] 没一会儿赵星质就回复了:[这个提醒来得及时,我们会马上启动应急预案,谢谢你。] 望着最后三个字,苍嘉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是第一位受害者,却没有受害者的姿态,仿佛置身事外,但她不出校门、不看那些评论、不接骚扰电话,就真的能脱离这个漩涡么? 第90章 求你救救我们......(上) “如果你问的是网暴,我的态度就是不理会,因为它总会过去的。如果你问的是平衡,我觉得你们各有各的道理,但我并不想做多余的事,所以你们的看法我就只是听一听。”她又讲了一通正确的废话。 路、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路文柏说:“刚刚喻同学就是这样,‘被结束’话题的。” 梁英纵要说什么,上课铃响,三个人便各自坐好,不再聊天。但没一会儿,社交app上他们俩的好友申请就先后发来。看到桌肚里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提示,苍嘉而并没有马上反应,等到下课才通过了申请。 在这种时候结交了三位同学,这个发展出乎意料,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之前她一直低调且封闭,看起来很柔弱,也就不会有人对她产生兴趣——除了高森;现在她一再表现出颠覆过往形象的冷静和理智,哪怕是面对网暴也不慌不忙,他们对她的态度自然就不同了。 捋清楚了这一点,苍嘉而便没有太把他们俩的示好当回事。如果他们将来会成为她的渠道、人脉,那么就到时候再看,现在,他们互相都不需要刻意去拉近关系。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是被荣家抬起来的,是虚的,也时刻记着自己迟早要离开宾城,这两个因素不管哪一个,都在提醒她不要把太多精力投注在人际交往上。 她想要的关系,必须是建立在“高度认同她本人”的基础上,而要跟她成为真正的朋友,必须有足够的条件来让双方完成“交心”的过程,门槛这么高,别人未必愿意配合。她跟知知成为死党的经历是不可复现的。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对两个男生的消息也就只是客气回应,并不热情。他们俩都是聪明人,聊不起来便也不再主动。 中午她照例独自去食堂吃饭,刚吃完就收到傅希宁发来的截图。[这人是谁?你真的救过人家的命?] 苍嘉而还没看截图就猜到大概了,点开发现果然。吕忻欣在她紫苏账号的评论区里据理力争为她辩白,不惜拿那天凌晨天台的事作为例证,言辞之恳切还真的说服了不少人,点赞量马上就要置顶。 [是之前的室友,我不觉得是在救她的命。]她回道。 [小人精,你这消息爱回不回的毛病我真的很不喜欢,姐对你已经相当包容了,你要懂事点。]傅希宁的自我中心意识随时发作,一秒就能把话题拉到她自己身上去。 [傅姐姐,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你说骂人就骂人的毛病,但我没想要你改变,也不想让自己不舒服,所以只能选择不回复。]苍嘉而不再顺着她了。 [呦,长进了,小人精长猫爪子了。原来你也在包容我,行,也算扯平。] 傅希宁被怼反倒不犯浑了,又把话题转回到吕忻欣:[你这前室友咋回事?借机卖惨蹭热度呢?她主页发了不少画,那些因为评论去关注她的,还真就因为她那些画阴暗而关心起她的心理健康了,看着可真特么茶。] 苍嘉而正在思忖吕忻欣的目的,见傅希宁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这样的,喜欢用这种方式搏关注。谢谢傅姐姐告诉我这个件事。] [小事,你哥最近怎么样?他有一阵没答理我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你帮忙打听一下?]傅希宁的话题最后总能绕到恋爱上。 苍嘉而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跟荣哥哥冷战,回了一句[他这段时间都很忙]便切出去。 喵姐姐的消息刚好跳出来:[好久没这么骂人了,爽!不用担心我,我这个人看着粗线条,信息安全保护得很到位的,轻易人肉不到我。倒是你,你手机号都被曝了,是有人故意搞你,自己多当心啊。] 苍嘉而赶紧回:[嗯,我刚换了个新号,旧卡暂时不用。我们学校也很安全,不用担心被人骚扰。我也知道是谁泄露信息,都有数的。谢谢喵姐姐。] [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现在这个局面,搅到官方下场的浑水里,我也不想掺和了。都好好苟着,等风头彻底过去了再说。保重啊。] 苍嘉而刚准备收起手机回寝室,傅希宁又发了个截图过来。[世德不止你中招。这事波及面太广了,总觉得有人在背地里搞事。] 截图是紫苏的另一个博主,账号id“菜菜子”,主要分享手帐和扭扭棒手工,粉丝数不到一万,接过广告。现在她也被扒出来家底,个人信息被曝,评论区遭恶评淹没,核心攻击点还是仇富,不少人骂她明明那么有钱还装穷。她说过的“接广不易,请多支持”之类的话也被截图,在评论区里刷屏。 傅希宁的消息继续跳出来:[她比你低一年级,家底其实就那样,能进世德也是托了关系想了办法的。她跟你以前一样,也是小绵羊性格,但我估摸着她这回要疯,刚打听了一下,她昨晚在寝室哭了通宵。] [这次这事难整,祝你们好运。]傅希宁的语气没了一如既往的那种彪悍和跋扈,也不在意苍嘉而回不回消息了。 苍嘉而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如果她的身分曝光是0,菜菜子被扒就是1,从0到1不是量变而是质变,之后很可能会有更多世德学生的账号被挖出来……人人自危的局面一旦形成,很难说会出现什么意外。 她第一时间把菜菜子的截图转给了赵星质。 [部长,这是我一位朋友发来的,你看有没有必要联合初中部学生会一起作预防。] 没一会儿赵星质就回复了:[这个提醒来得及时,我们会马上启动应急预案,谢谢你。] 望着最后三个字,苍嘉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是第一位受害者,却没有受害者的姿态,仿佛置身事外,但她不出校门、不看那些评论、不接骚扰电话,就真的能脱离这个漩涡么? 第90章 求你救救我们......(下) 苍嘉而收起手机起身,刚离开食堂就遇见了那位初三的手工博主。她肿着一双眼睛,在几个女生的陪伴下拦住了苍嘉而的去路。 “学姐,我是初三(五)班的……我叫潘一蕊,紫苏的id是菜菜子……”潘一蕊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嗓子有些哑,说话几乎是气声,看起来没少哭。“我昨晚被网暴了,好多陌生人打电话来……他们骂得好难听……” 她说着又要哭,旁边的女生赶紧递上湿巾,低声嘱咐她用湿巾捂住眼睛。苍嘉而默默地站在原地,不作任何反应。 “我……我也骂他们了,可是骂不过……他们说要怪就怪你,谁让你那么招摇……”潘一蕊说完又马上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觉得……我……” 她恍惚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被同学拉了拉衣袖才又醒过神来。她用力一咬嘴唇,发狠的眸光从肿着的眼皮缝里射出来,扎向苍嘉而:“不,我就是觉得你太招摇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网暴?” “那你想怎么样?”苍嘉而冷着脸。 “我想要你去,去道歉,或者做点别的,总……总之不要让这件事扩大到我们身上。”潘一蕊被她的气势镇住,声音有点抖。 “对啊,都是因为你才有这些事。”旁边的女生见她把话说出来了,也纷纷附和,帮她撑腰。 苍嘉而的目光比脸色还冷:“你可以不看评论区,可以换电话卡,甚至可以暂时断网,你完全可以不接触这些负面信息,但你选择了去看去听,然后你受不了了,被那些人怂恿几句就来把压力发泄到我身上。” “外面的人进不来世德,你不会遭遇那些普通人被人肉到家门口的恐怖经历,只要屏蔽网上的攻击就足够了,但你却借着同校的便利,从受害者变成网暴的帮凶来霸凌我?你害怕网暴,所以就成为网暴的一部分?” “这件事里,我是第一个信息遭泄露的受害者,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道歉?” 讲到最后,苍嘉而几乎可以说是声色俱厉。 她本来就因为网暴而十分惹人注目,再被潘一蕊拦下来进行这一番对话,就被人群围住了。潘一蕊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一下子扛不住心虚恐惧和疲劳,腿一软坐在地上,开始痛哭。旁边几个女生也赶紧蹲下,又是递湿巾又是安慰的,有个干脆也跟着哭了起来。 潘一蕊长得挺圆润,模样有些讨喜,拦住苍嘉而的地方又是高中食堂附近,看热闹的基本都是学长学姐,她一哭,带着陪伴的几个女生一起凄凄惨惨,在大家眼里就是绝对的弱者姿态,不少不明究里的人都面露不忍,倒衬得苍嘉而像个气势凌人的反派。 苍嘉而意识到这一点,抬腿要走,却被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吕忻欣。 吕忻欣握着她的手臂,直接跪到她面前。 潘一蕊和她的同学们都愣住了,围观人群也一阵骚动。 “苍同学,你救救我们,我也被网暴了。”吕忻欣仰头看着她,双眸含泪地举起手机,屏幕上紫苏的群里正飞快跳动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脏话。 苍嘉而猝不及防地被那些话刺到了,忍不住别开脸,闭了闭眼。 吕忻欣喉咙发硬,声声哽咽:“我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后台靠山,虽然家里有点钱,但跟你比起来都只是小玩意……出了世德,我们好像都是别人羡慕的小公主,可是做夹心饼干是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她收回手,垂下头望着手机,眼泪一滴滴打在聊天记录仍然在快速刷新的屏幕上:“我们没有办法……家里没有媒体资源能阻止网暴……你的视频拍得那么好,一发出去就有那么高的流量,你们肯定有渠道平息这件事……求你救救我们……” 夹心饼干……呵呵…… 苍嘉而心里麻木地笑了。 “苍同学……虽然我之前跟你同寝……对你态度不好,但我是真的感激你那天早上到天台找我,是你让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吕忻欣抬手抹泪,把黑了屏的手机扣过去,“所以你被网暴,我一直在跟他们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原本只是窃窃私语的人群,声音渐渐变大了。 “这次网暴搞这么大,荣家也没办法……”“也是够倒霉的,沾上了那个当红小花惹出来的麻烦,谁敢去撞枪口。”“她看起来还好啊,没有什么被网暴的感觉,前面说话还那么振振有辞的。”“就是不看评论不接骚扰电话嘛,心理素质还可以的,但也就这样了,现在这情况我估计她搞不定……”“那些搞网暴的人渣也是真的很恶心,谁能治治他们啊。”“有二就有三,你们谁有自媒体账号的,赶紧捂严实点,别也被人扒了。”“……别说了,这种事也太可怕了。” 裹在这些声音里,潘一蕊被几个同学搀扶着走过来,拉住了苍嘉而的袖子,那双肿得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对着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泣不成声地哀求。 苍嘉而已经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 她一时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下一刻,她想到了荣哥哥,如果他在,她的耳朵一定会被捂住,她的背后会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他会说,你回家去,不要管这些事。 可,眼下的这个处境,是她自己选择的。 还有,赵主任已经在防范事态扩大,她肯定会来解围的。 她的意识又清醒过来,目光变得坚定。她看向吕忻欣,正想说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昨天发的通知都忘记了?校庆在即,请大家严格遵守校规校纪,不要扎堆,不要堵路,不要影响正常秩序!”赵星质的声音箭一般插进这一团胶着的空气。 人群散开,一些人离开现场,一些人仍然留在原地。吕忻欣一边抹泪一边赶紧站起,看起来非常畏惧赵星质,旁边潘一蕊和几个初中女生更加害怕,低着头束手束脚如同鹌鹑。 “赵主任,你也别光拿校规校纪压人。网暴的事大家都很关心,现在谁不上网,谁不注册社交平台账号?要是都被扒,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一个围观的女生扬着嗓子喊,“学校里面也就那么几个有话语权的,你们不发声,不给交代,还不让人看热闹,风纪部这口饭也不要吃得太轻松好!” 赵星质猛地朝那个女生看去,目光如刀。她身边的几个干事也目标一致看向那个女生。 而除了他们,还有三个年龄比较小的,看着是初中部的学生,正朝潘一蕊她们走去。 第90章 求你救救我们......(下) 苍嘉而收起手机起身,刚离开食堂就遇见了那位初三的手工博主。她肿着一双眼睛,在几个女生的陪伴下拦住了苍嘉而的去路。 “学姐,我是初三(五)班的……我叫潘一蕊,紫苏的id是菜菜子……”潘一蕊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嗓子有些哑,说话几乎是气声,看起来没少哭。“我昨晚被网暴了,好多陌生人打电话来……他们骂得好难听……” 她说着又要哭,旁边的女生赶紧递上湿巾,低声嘱咐她用湿巾捂住眼睛。苍嘉而默默地站在原地,不作任何反应。 “我……我也骂他们了,可是骂不过……他们说要怪就怪你,谁让你那么招摇……”潘一蕊说完又马上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觉得……我……” 她恍惚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被同学拉了拉衣袖才又醒过神来。她用力一咬嘴唇,发狠的眸光从肿着的眼皮缝里射出来,扎向苍嘉而:“不,我就是觉得你太招摇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网暴?” “那你想怎么样?”苍嘉而冷着脸。 “我想要你去,去道歉,或者做点别的,总……总之不要让这件事扩大到我们身上。”潘一蕊被她的气势镇住,声音有点抖。 “对啊,都是因为你才有这些事。”旁边的女生见她把话说出来了,也纷纷附和,帮她撑腰。 苍嘉而的目光比脸色还冷:“你可以不看评论区,可以换电话卡,甚至可以暂时断网,你完全可以不接触这些负面信息,但你选择了去看去听,然后你受不了了,被那些人怂恿几句就来把压力发泄到我身上。” “外面的人进不来世德,你不会遭遇那些普通人被人肉到家门口的恐怖经历,只要屏蔽网上的攻击就足够了,但你却借着同校的便利,从受害者变成网暴的帮凶来霸凌我?你害怕网暴,所以就成为网暴的一部分?” “这件事里,我是第一个信息遭泄露的受害者,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道歉?” 讲到最后,苍嘉而几乎可以说是声色俱厉。 她本来就因为网暴而十分惹人注目,再被潘一蕊拦下来进行这一番对话,就被人群围住了。潘一蕊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一下子扛不住心虚恐惧和疲劳,腿一软坐在地上,开始痛哭。旁边几个女生也赶紧蹲下,又是递湿巾又是安慰的,有个干脆也跟着哭了起来。 潘一蕊长得挺圆润,模样有些讨喜,拦住苍嘉而的地方又是高中食堂附近,看热闹的基本都是学长学姐,她一哭,带着陪伴的几个女生一起凄凄惨惨,在大家眼里就是绝对的弱者姿态,不少不明究里的人都面露不忍,倒衬得苍嘉而像个气势凌人的反派。 苍嘉而意识到这一点,抬腿要走,却被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吕忻欣。 吕忻欣握着她的手臂,直接跪到她面前。 潘一蕊和她的同学们都愣住了,围观人群也一阵骚动。 “苍同学,你救救我们,我也被网暴了。”吕忻欣仰头看着她,双眸含泪地举起手机,屏幕上紫苏的群里正飞快跳动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脏话。 苍嘉而猝不及防地被那些话刺到了,忍不住别开脸,闭了闭眼。 吕忻欣喉咙发硬,声声哽咽:“我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后台靠山,虽然家里有点钱,但跟你比起来都只是小玩意……出了世德,我们好像都是别人羡慕的小公主,可是做夹心饼干是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她收回手,垂下头望着手机,眼泪一滴滴打在聊天记录仍然在快速刷新的屏幕上:“我们没有办法……家里没有媒体资源能阻止网暴……你的视频拍得那么好,一发出去就有那么高的流量,你们肯定有渠道平息这件事……求你救救我们……” 夹心饼干……呵呵…… 苍嘉而心里麻木地笑了。 “苍同学……虽然我之前跟你同寝……对你态度不好,但我是真的感激你那天早上到天台找我,是你让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吕忻欣抬手抹泪,把黑了屏的手机扣过去,“所以你被网暴,我一直在跟他们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原本只是窃窃私语的人群,声音渐渐变大了。 “这次网暴搞这么大,荣家也没办法……”“也是够倒霉的,沾上了那个当红小花惹出来的麻烦,谁敢去撞枪口。”“她看起来还好啊,没有什么被网暴的感觉,前面说话还那么振振有辞的。”“就是不看评论不接骚扰电话嘛,心理素质还可以的,但也就这样了,现在这情况我估计她搞不定……”“那些搞网暴的人渣也是真的很恶心,谁能治治他们啊。”“有二就有三,你们谁有自媒体账号的,赶紧捂严实点,别也被人扒了。”“……别说了,这种事也太可怕了。” 裹在这些声音里,潘一蕊被几个同学搀扶着走过来,拉住了苍嘉而的袖子,那双肿得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对着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泣不成声地哀求。 苍嘉而已经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 她一时无法面对这样的情况,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下一刻,她想到了荣哥哥,如果他在,她的耳朵一定会被捂住,她的背后会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他会说,你回家去,不要管这些事。 可,眼下的这个处境,是她自己选择的。 还有,赵主任已经在防范事态扩大,她肯定会来解围的。 她的意识又清醒过来,目光变得坚定。她看向吕忻欣,正想说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昨天发的通知都忘记了?校庆在即,请大家严格遵守校规校纪,不要扎堆,不要堵路,不要影响正常秩序!”赵星质的声音箭一般插进这一团胶着的空气。 人群散开,一些人离开现场,一些人仍然留在原地。吕忻欣一边抹泪一边赶紧站起,看起来非常畏惧赵星质,旁边潘一蕊和几个初中女生更加害怕,低着头束手束脚如同鹌鹑。 “赵主任,你也别光拿校规校纪压人。网暴的事大家都很关心,现在谁不上网,谁不注册社交平台账号?要是都被扒,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一个围观的女生扬着嗓子喊,“学校里面也就那么几个有话语权的,你们不发声,不给交代,还不让人看热闹,风纪部这口饭也不要吃得太轻松好!” 赵星质猛地朝那个女生看去,目光如刀。她身边的几个干事也目标一致看向那个女生。 而除了他们,还有三个年龄比较小的,看着是初中部的学生,正朝潘一蕊她们走去。 第91章 荣家解决不了。(上) “李自然,你这挑事的技能该升升级了,做得太明显很容易被当面拆穿,没脸的是你自己。”赵星质冷冷一笑,“你凭什么扣帽子说我们不发声不给交代?空口鉴x?” 那个叫李自然的女生表情一僵,转头就要走。 “别走啊,正准备给交代呢,不就是你要的么?”赵星质带着那个没有笑意的笑冲她招手,“听完了再走,让你安心。” 李自然别别扭扭地又停下了。 “处理办法最迟明天中午会发到各班的群里,现在说最要紧的。”赵星质提高音量,对在场所有的人说,“就半个小时前,我收到苍同学的消息,她转了几个截图过来,就是这位——” 她看了潘一蕊一眼:“这位潘学妹的自媒体账号截图。” 潘一蕊猛地抬头,眯缝着肿眼泡看向赵星质,又马上将视线转移到苍嘉而脸上。 “苍同学提醒我,网暴的事态有扩大化的趋势,学校可能会有很多人被卷进去,需要及时干预。所以风纪部刚刚联合初中部学生会开了个紧急会议,启动应急预案。首先,就是对受到网暴伤害的同学进行心理辅导。” 赵星质说着,那几个初中学生会干事已经把潘一蕊请到旁边,低声交谈起来,而风纪部的干事也走到了吕忻欣面前。 “因为事发紧急,其它的安排我们还需要开长会议定,后续都会一一通知到位。”赵星质神情镇定,颇具大将之风,“不管外面如何,世德绝对不会乱,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跟校领导沟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学校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她的话,正面意思当然是安抚人心,另一层含义却是警告和镇压。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想整幺蛾子,得先掂量一下这个责任自己负不负得起。那个李自然明显听懂了,脸色一黑,立刻走了。 “都听清楚了么?听清楚就散了!”赵星质说完手一挥,围观人群便作鸟兽散,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此时那几个初中学生会干事已经把潘一蕊安抚好,要带她去校医那边作心理干预。潘一蕊走前看了苍嘉而一眼,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苍嘉而没作反应。 吕忻欣则不太配合,一直在找理由推脱。苍嘉而明白她的顾虑,她的心理问题远不止遭遇网暴的创伤应激,也不是校医能解决的,她不想被校医给出“建议离校作深度干预”的诊断结果。 “赵主任,谢谢你来解围。”苍嘉而轻声说着,向赵星质微微低头致谢。 “这是公事,职责之内,不用谢我。”赵星质仔细打量她,“你没受网暴影响就好。” “我没关系的。”苍嘉而摇了摇头,看向仍然在跟干事拉锯的吕忻欣,“吕同学的事,我来。” “你确定?”赵星质意外,眼里写着“你不是跟她合不来么”。 苍嘉而深呼吸,长出一口气:“我比较了解她的情况,可能比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更适合跟她谈。” “行。”赵星质也不多说,“但是你必须保证,你只要感觉到不对劲,马上就把这件事移交给我们。” “嗯,我会的。”苍嘉而答应着,却不期然想起了在高原上爬山那次对荣哥哥的承诺,心头一酸。 赵星质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带着干事离开。 “现在就剩我们俩了。”苍嘉而望着吕忻欣,“你真的觉得我……应该说荣家,能阻止网暴?” 吕忻欣摇头,又点头,眼皮微肿的双眸里透着一股子凄惶。 “如果荣家也解决不了,那我们更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求救。” 苍嘉而摁亮手机看时间,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刚我跟赵主任说的话你听到了,你是想现在聊,还是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放学再说?” “我……我能去你的寝室借床位午休吗?我不想回自己那边……就今天中午!”吕忻欣两手揪紧了衣襟,眼里满是乞求,“我不想被那么多人骂了以后还回去跟我弟弟吵架……” 心头警铃响起,但苍嘉而无计可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两个人一起回到女生宿舍,又有不少人诧异地打量,吕忻欣低头避开那些视线,苍嘉而只能当作没看见。 进了屋,苍嘉而第一时间打开空调。 吕忻欣搬出去以后,她原先用的那张床就空置了,现在只有一个光的床板。苍嘉而并不想因为这一次的造访就把自己的铺盖给别人用,这方面她有洁癖,就算她可以把铺盖用过就洗,甚至是直接扔掉,她也不愿意,所以只能把空调温度开到最高,让吕忻欣可以脱下身上的厚羽绒服。 “抱歉,我不习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你将就一下。”她对吕忻欣直话直说。 吕忻欣怔了一下,面露苦涩,又赶紧笑了笑:“我就在桌上趴一下,不用睡床。” 她说着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拉开领子上的拉链,取下风帽叠好放在桌上作枕头,再把衣服披在身上,就这么半枕帽子半枕手臂趴坐着,合起了双眼。 苍嘉而忍住心软,也抓紧时间眯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没睡多久,刻把钟便一前一后地醒了。 吕忻欣明显手麻了,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把外套恢复原样穿上。“我先去教室了,方便交换一下手机号么?放学联系你。” 苍嘉而想了想,让她加了好友。“我现在用的号码是临时的,常用的号码有陌生人骚扰。” 吕忻欣点了点头,扫了苍嘉而的二维码。 她出门后不久,苍嘉而也迅速收拾一番,赶去教室上课。 下午网暴事件没有发生新的变化。高森课间发了消息来,他听说了中午的事,问她现在怎么样,苍嘉而安抚他,让他放心,但没有告诉他放学跟吕忻欣有约,只说想休息,舞蹈停练一次。高森答应了。 放学前吕忻欣发消息来,问哪里碰头,苍嘉而让她选,去她喜欢的地方,吕忻欣选了艺术楼一间位置很偏,少有人使用的画室。 苍嘉而一路留心,免得碰到高森,到画室的时候就稍微有点迟。吕忻欣已经等在里面,甚至还冲好了咖啡。 “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第91章 荣家解决不了。(上) “李自然,你这挑事的技能该升升级了,做得太明显很容易被当面拆穿,没脸的是你自己。”赵星质冷冷一笑,“你凭什么扣帽子说我们不发声不给交代?空口鉴x?” 那个叫李自然的女生表情一僵,转头就要走。 “别走啊,正准备给交代呢,不就是你要的么?”赵星质带着那个没有笑意的笑冲她招手,“听完了再走,让你安心。” 李自然别别扭扭地又停下了。 “处理办法最迟明天中午会发到各班的群里,现在说最要紧的。”赵星质提高音量,对在场所有的人说,“就半个小时前,我收到苍同学的消息,她转了几个截图过来,就是这位——” 她看了潘一蕊一眼:“这位潘学妹的自媒体账号截图。” 潘一蕊猛地抬头,眯缝着肿眼泡看向赵星质,又马上将视线转移到苍嘉而脸上。 “苍同学提醒我,网暴的事态有扩大化的趋势,学校可能会有很多人被卷进去,需要及时干预。所以风纪部刚刚联合初中部学生会开了个紧急会议,启动应急预案。首先,就是对受到网暴伤害的同学进行心理辅导。” 赵星质说着,那几个初中学生会干事已经把潘一蕊请到旁边,低声交谈起来,而风纪部的干事也走到了吕忻欣面前。 “因为事发紧急,其它的安排我们还需要开长会议定,后续都会一一通知到位。”赵星质神情镇定,颇具大将之风,“不管外面如何,世德绝对不会乱,必要的时候我们会跟校领导沟通,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学校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她的话,正面意思当然是安抚人心,另一层含义却是警告和镇压。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想整幺蛾子,得先掂量一下这个责任自己负不负得起。那个李自然明显听懂了,脸色一黑,立刻走了。 “都听清楚了么?听清楚就散了!”赵星质说完手一挥,围观人群便作鸟兽散,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此时那几个初中学生会干事已经把潘一蕊安抚好,要带她去校医那边作心理干预。潘一蕊走前看了苍嘉而一眼,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苍嘉而没作反应。 吕忻欣则不太配合,一直在找理由推脱。苍嘉而明白她的顾虑,她的心理问题远不止遭遇网暴的创伤应激,也不是校医能解决的,她不想被校医给出“建议离校作深度干预”的诊断结果。 “赵主任,谢谢你来解围。”苍嘉而轻声说着,向赵星质微微低头致谢。 “这是公事,职责之内,不用谢我。”赵星质仔细打量她,“你没受网暴影响就好。” “我没关系的。”苍嘉而摇了摇头,看向仍然在跟干事拉锯的吕忻欣,“吕同学的事,我来。” “你确定?”赵星质意外,眼里写着“你不是跟她合不来么”。 苍嘉而深呼吸,长出一口气:“我比较了解她的情况,可能比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更适合跟她谈。” “行。”赵星质也不多说,“但是你必须保证,你只要感觉到不对劲,马上就把这件事移交给我们。” “嗯,我会的。”苍嘉而答应着,却不期然想起了在高原上爬山那次对荣哥哥的承诺,心头一酸。 赵星质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带着干事离开。 “现在就剩我们俩了。”苍嘉而望着吕忻欣,“你真的觉得我……应该说荣家,能阻止网暴?” 吕忻欣摇头,又点头,眼皮微肿的双眸里透着一股子凄惶。 “如果荣家也解决不了,那我们更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求救。” 苍嘉而摁亮手机看时间,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刚我跟赵主任说的话你听到了,你是想现在聊,还是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放学再说?” “我……我能去你的寝室借床位午休吗?我不想回自己那边……就今天中午!”吕忻欣两手揪紧了衣襟,眼里满是乞求,“我不想被那么多人骂了以后还回去跟我弟弟吵架……” 心头警铃响起,但苍嘉而无计可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两个人一起回到女生宿舍,又有不少人诧异地打量,吕忻欣低头避开那些视线,苍嘉而只能当作没看见。 进了屋,苍嘉而第一时间打开空调。 吕忻欣搬出去以后,她原先用的那张床就空置了,现在只有一个光的床板。苍嘉而并不想因为这一次的造访就把自己的铺盖给别人用,这方面她有洁癖,就算她可以把铺盖用过就洗,甚至是直接扔掉,她也不愿意,所以只能把空调温度开到最高,让吕忻欣可以脱下身上的厚羽绒服。 “抱歉,我不习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用,你将就一下。”她对吕忻欣直话直说。 吕忻欣怔了一下,面露苦涩,又赶紧笑了笑:“我就在桌上趴一下,不用睡床。” 她说着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拉开领子上的拉链,取下风帽叠好放在桌上作枕头,再把衣服披在身上,就这么半枕帽子半枕手臂趴坐着,合起了双眼。 苍嘉而忍住心软,也抓紧时间眯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没睡多久,刻把钟便一前一后地醒了。 吕忻欣明显手麻了,缓了一会儿才起身,把外套恢复原样穿上。“我先去教室了,方便交换一下手机号么?放学联系你。” 苍嘉而想了想,让她加了好友。“我现在用的号码是临时的,常用的号码有陌生人骚扰。” 吕忻欣点了点头,扫了苍嘉而的二维码。 她出门后不久,苍嘉而也迅速收拾一番,赶去教室上课。 下午网暴事件没有发生新的变化。高森课间发了消息来,他听说了中午的事,问她现在怎么样,苍嘉而安抚他,让他放心,但没有告诉他放学跟吕忻欣有约,只说想休息,舞蹈停练一次。高森答应了。 放学前吕忻欣发消息来,问哪里碰头,苍嘉而让她选,去她喜欢的地方,吕忻欣选了艺术楼一间位置很偏,少有人使用的画室。 苍嘉而一路留心,免得碰到高森,到画室的时候就稍微有点迟。吕忻欣已经等在里面,甚至还冲好了咖啡。 “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第91章 荣家解决不了。(下) 画室里有一套擦得挺干净的课桌椅,吕忻欣对苍嘉而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将咖啡端到桌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饮料,我平常都是喝黑咖提神,这里就只有这个。加了奶,应该算比较地道的拿铁,糖没备。” “我都可以。”苍嘉而坐到椅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奶味盖不过豆子本身的酸和苦。 吕忻欣搬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左斜方,手里的黑咖焦香弥漫。 “其实我不知道能聊什么,中午那会儿情绪激动,撞见那个学妹找你……就脑子一热……”吕忻欣垂眸望着热气袅袅的咖啡,“现在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挺……愚蠢的……” 苍嘉而放下杯子,说:“赵主任来之前,我本来也想跟你聊几句的。” “嗯?”吕忻欣两手捧着杯子,搁在腿上。 “网暴的事,荣家解决不了。”苍嘉而望着她,神色平静,“其实你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的事被卷进那个当红小花惹出来的麻烦里,这已经远远超出荣家的势力范围了。” “……”吕忻欣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所有的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苍嘉而继续说道:“我应对网暴的方法,最开始就跟那位学妹说了,不知道你听到没有。” 吕忻欣摇头。 “世德很安全,我们在学校里,不用担心被外面的人找到家门口来威胁,不用承受这样恐怖的骚扰。那么剩下的,就只是网络上的言论和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这些都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没有那么难。”苍嘉而心平气和,“评论可以不看,实在忍不住就把账号退出登录,或者暂时退网。电话也可以不接,嫌烦换一个新号,只告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我就是这么操作的。一般人碰到严重的网暴,可能亲人也被骚扰被波及,但我们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这就证明那些人也是掂量着来的,他们知道我们的父母亲人不是他们真正得罪得起的,他们只敢借着这个势头对我们这些未成年下手。看清楚了这些,真正要做的就是安心学习和生活,心里实在不安,就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比如画画。” 苍嘉而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奶的柔和伴着无法忽略的酸和苦,铺满整个口腔。“事情总会过去的,没有哪一场网暴能持续超过两周,因为没有人能一直处于那种攻击他人的亢奋状态。大家都要赚钱吃饭,不可能有那样的精力天天蹲在网上只等着咬人。” 吕忻欣沉默着,定定地凝视她。苍嘉而也不回避,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冷静?”吕忻欣没法长时间与她对视,垂眸重新望向腿上的咖啡,两手握紧了杯子。 “因为……”苍嘉而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讲一点自己的事,“因为我从小就被教育多观察人性。” 吕忻欣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苦笑:“原来这才是富人家真正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的阶层壁垒。” “不。”苍嘉而摇头,“这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妈妈。”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吕忻欣的痛处,她猛地仰头捂住脸,又马上拿开了腿上的咖啡,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背对着苍嘉而,抱住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苍嘉而很想安慰她,但白兵的提醒言犹在耳。吕忻欣性格古怪,情绪太不稳定,病娇的那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没有必要在她的人生里掺和太多。反正苍嘉而对赵主任的承诺只限于网暴,现在聊完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抱歉,我没想到这句话会伤到你。”苍嘉而起身,朝画室门口走去,“网暴的事,如果你一下子消化不了,可以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了就会回复。至于别的事,我不了解,也帮不到你,需要的话,你可以找专业人士咨询。” “你别走……”吕忻欣对着墙呜咽,却用话拉住她,“请你不要走,陪我一下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待着……” 苍嘉而顿住脚步,捏了捏右手——吕忻欣即使突然转身,也看不到这个动作。 “我可以陪你,但不会再多说什么,你调整好了我就走。同意我就留下。” “……好。”吕忻欣仍然对着墙,默默饮泣。 苍嘉而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两杯咖啡,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把吕忻欣那把椅子搬到她身边,再把拿铁放到椅面上。 “你不介意的话,把这杯拿铁喝了。奶制品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吕忻欣的抽泣声停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苍嘉而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转过身来把咖啡捧在手上,又重新对着墙。 苍嘉而听到她啜饮咖啡的细小声音。 几分钟后,她平静下来了。 “我……没事了。”她继续面壁,但听声音就知道已经恢复了大半。 “好,我走了。”苍嘉而走到门口,又说:“再晚食堂就没菜了,饿肚子容易影响情绪,收拾好了就赶紧去吃饭。” “嗯……谢谢……”吕忻欣抽了抽鼻子。 苍嘉而离开艺术楼,还没到食堂,就远远地看到了高森。他站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明显就是在等人。 “今天又有大餐么?”苍嘉而站在他面前矮一级的步梯上,仰脸看他。 “only for you”他笑着说。 “能点单么?”她问。 高森一脸意外,却十分开心,马上转身往食堂里面走。“变色龙小姐主动提要求,值得纪念!” “有什么可选项?”她跟在他身后,有些放松,也有些疲惫,“想要个蘑菇浓汤,再来个意面,能做么?” “没问题!”高森比了个“ok”。 上了楼,高森进到他的工作区域换围裙,苍嘉而坐到老位置,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高森送了一壶现煮的香橙茶上来,搭配一套精致的茶具,看着非常养眼。 “趁热喝,暖胃又开胃。”他笑眯眯地将糖罐推到她手边,再把小勺搁在托杯的碟子上。 “谢谢学长。”他知道中午的事,却没有多问,即使收到她的消息说不练舞,也还是等在食堂门口,就为了做一顿饭来安慰她。她衷心感谢这一份温暖的情意。 高森没说话,只是依旧那么笑着,从冰箱里端出了一份甜点,细致地撒上糖,再拿喷枪在表面烧了几秒,重复两次。 “这一定是我目前为止做得最完美的烤布蕾,你尝尝。” 第91章 荣家解决不了。(下) 画室里有一套擦得挺干净的课桌椅,吕忻欣对苍嘉而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将咖啡端到桌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饮料,我平常都是喝黑咖提神,这里就只有这个。加了奶,应该算比较地道的拿铁,糖没备。” “我都可以。”苍嘉而坐到椅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奶味盖不过豆子本身的酸和苦。 吕忻欣搬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左斜方,手里的黑咖焦香弥漫。 “其实我不知道能聊什么,中午那会儿情绪激动,撞见那个学妹找你……就脑子一热……”吕忻欣垂眸望着热气袅袅的咖啡,“现在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挺……愚蠢的……” 苍嘉而放下杯子,说:“赵主任来之前,我本来也想跟你聊几句的。” “嗯?”吕忻欣两手捧着杯子,搁在腿上。 “网暴的事,荣家解决不了。”苍嘉而望着她,神色平静,“其实你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的事被卷进那个当红小花惹出来的麻烦里,这已经远远超出荣家的势力范围了。” “……”吕忻欣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所有的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苍嘉而继续说道:“我应对网暴的方法,最开始就跟那位学妹说了,不知道你听到没有。” 吕忻欣摇头。 “世德很安全,我们在学校里,不用担心被外面的人找到家门口来威胁,不用承受这样恐怖的骚扰。那么剩下的,就只是网络上的言论和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这些都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没有那么难。”苍嘉而心平气和,“评论可以不看,实在忍不住就把账号退出登录,或者暂时退网。电话也可以不接,嫌烦换一个新号,只告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我就是这么操作的。一般人碰到严重的网暴,可能亲人也被骚扰被波及,但我们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这就证明那些人也是掂量着来的,他们知道我们的父母亲人不是他们真正得罪得起的,他们只敢借着这个势头对我们这些未成年下手。看清楚了这些,真正要做的就是安心学习和生活,心里实在不安,就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比如画画。” 苍嘉而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奶的柔和伴着无法忽略的酸和苦,铺满整个口腔。“事情总会过去的,没有哪一场网暴能持续超过两周,因为没有人能一直处于那种攻击他人的亢奋状态。大家都要赚钱吃饭,不可能有那样的精力天天蹲在网上只等着咬人。” 吕忻欣沉默着,定定地凝视她。苍嘉而也不回避,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冷静?”吕忻欣没法长时间与她对视,垂眸重新望向腿上的咖啡,两手握紧了杯子。 “因为……”苍嘉而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讲一点自己的事,“因为我从小就被教育多观察人性。” 吕忻欣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苦笑:“原来这才是富人家真正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的阶层壁垒。” “不。”苍嘉而摇头,“这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妈妈。”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吕忻欣的痛处,她猛地仰头捂住脸,又马上拿开了腿上的咖啡,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背对着苍嘉而,抱住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苍嘉而很想安慰她,但白兵的提醒言犹在耳。吕忻欣性格古怪,情绪太不稳定,病娇的那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没有必要在她的人生里掺和太多。反正苍嘉而对赵主任的承诺只限于网暴,现在聊完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抱歉,我没想到这句话会伤到你。”苍嘉而起身,朝画室门口走去,“网暴的事,如果你一下子消化不了,可以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了就会回复。至于别的事,我不了解,也帮不到你,需要的话,你可以找专业人士咨询。” “你别走……”吕忻欣对着墙呜咽,却用话拉住她,“请你不要走,陪我一下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待着……” 苍嘉而顿住脚步,捏了捏右手——吕忻欣即使突然转身,也看不到这个动作。 “我可以陪你,但不会再多说什么,你调整好了我就走。同意我就留下。” “……好。”吕忻欣仍然对着墙,默默饮泣。 苍嘉而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两杯咖啡,犹豫了一会儿,起身把吕忻欣那把椅子搬到她身边,再把拿铁放到椅面上。 “你不介意的话,把这杯拿铁喝了。奶制品有安抚情绪的作用。” 吕忻欣的抽泣声停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苍嘉而会有这样的举动。她转过身来把咖啡捧在手上,又重新对着墙。 苍嘉而听到她啜饮咖啡的细小声音。 几分钟后,她平静下来了。 “我……没事了。”她继续面壁,但听声音就知道已经恢复了大半。 “好,我走了。”苍嘉而走到门口,又说:“再晚食堂就没菜了,饿肚子容易影响情绪,收拾好了就赶紧去吃饭。” “嗯……谢谢……”吕忻欣抽了抽鼻子。 苍嘉而离开艺术楼,还没到食堂,就远远地看到了高森。他站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明显就是在等人。 “今天又有大餐么?”苍嘉而站在他面前矮一级的步梯上,仰脸看他。 “only for you”他笑着说。 “能点单么?”她问。 高森一脸意外,却十分开心,马上转身往食堂里面走。“变色龙小姐主动提要求,值得纪念!” “有什么可选项?”她跟在他身后,有些放松,也有些疲惫,“想要个蘑菇浓汤,再来个意面,能做么?” “没问题!”高森比了个“ok”。 上了楼,高森进到他的工作区域换围裙,苍嘉而坐到老位置,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高森送了一壶现煮的香橙茶上来,搭配一套精致的茶具,看着非常养眼。 “趁热喝,暖胃又开胃。”他笑眯眯地将糖罐推到她手边,再把小勺搁在托杯的碟子上。 “谢谢学长。”他知道中午的事,却没有多问,即使收到她的消息说不练舞,也还是等在食堂门口,就为了做一顿饭来安慰她。她衷心感谢这一份温暖的情意。 高森没说话,只是依旧那么笑着,从冰箱里端出了一份甜点,细致地撒上糖,再拿喷枪在表面烧了几秒,重复两次。 “这一定是我目前为止做得最完美的烤布蕾,你尝尝。” 第92章 “仇富”。(上) 苍嘉而看着甜点表面烧得刚刚好的焦糖,闻着淡淡的香气,心情也终于跟着放松了。 她用小勺轻轻敲碎这一层硬硬的糖壳,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脆片与奶冻混合在一起,带着浓郁香草气的甜味在舌头上化开,与柔软嫩滑的奶冻细细融合,冷热交替,口感变化丰富,令人着迷。 高森用的浅盘,每一勺奶冻的份量都与焦糖脆片搭配得刚刚好,蛋黄的比例也控制得非常精准,吃起来完全不会腻。苍嘉而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五星好评。”她看向高森,露出一个由衷的笑。 高森心情愉快,拿了个托架,中间搁了一小块点燃的蜡烛,把香橙茶放在上面加热,然后哼着曲子继续做菜。苍嘉而还回味着布蕾的余韵,也不着急喝茶,只是托腮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没睡多久,忽然闻到食物的香气,瞬间就清醒过来,身体一坐直,肩上披的外套便滑了下去。 高森笑得十分好听:“你的反应,很像那些视频里面闻味秒醒的小猫咪。” 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把外套拎起来,搭在椅背上。动作间外套上散出极淡的脂粉气,又夹杂着一丝丝烟草味,让苍嘉而有一刹那的怔愣,不期然想起了荣哥哥身上的气味。他用的是哪一款香水?好像也不常用。 “回神啦,变色龙小姐。”高森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先喝汤。” “抱歉。”她赶紧坐正,望着眼前冒热气的奶油蘑菇汤,双手合什朝他真诚致谢。 汤和意面都非常治愈,苍嘉而吃完,整个人都舒畅了。食物对人心的抚慰作用此刻刷新了她的认知,她放下叉子,倒上一杯热腾腾的香橙茶,搁进两块方糖看它们融化,然后再慢慢啜饮,感觉来时的那种疲惫已经彻底消散了。 她无比感激高森这份无异于雪中送炭的心意,但也因此而无法向他表达。有些情绪,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办法准确自然地传递,可她又觉得该要认真地表示,于是在沉默中纠结了。 高森似乎看出来她的左右为难,也倒了一杯茶,开始聊校庆表演的事。 “我们那个舞原本是群舞,校庆的时候当作双人舞来跳?伴舞的难度不大,还有半个月,现在招人也来得及。” 苍嘉而摇头:“就我们俩。” 高森又笑得灿烂:“我没意见。” 那你问什么?苍嘉而瞥他一眼。 转移你的注意力啊。他用目光回应。 “其实我不喜欢庆典。”高森边喝茶边说,“我在家时,所有节日都跟糟糕的记忆绑定。” 苍嘉而搅着杯里的水果,沉默片刻看向他:“现在你没在家。你也可以不参加校庆。现在拒掉表演,他们还来得及找替补。” “表演倒是没有关系,练了这么久,总要给人看的。”高森脸上写着“怎么可能放过耍帅的机会”,“但其它的,的确可以不参加,那两天的时间,我更愿意跟变色龙小姐单独出去玩。” 我有说要陪你吗?她瞪他。 你现在答应完全ok啊。他笑得耍赖。 所以为什么才一个月就养成了这种奇怪的眼神交流默契?她想了想又弯起嘴角,这大概就是做舞伴会自然形成的习惯。 “如果要出去的话,你打算安排什么节目?”她顿了顿,又重音强调:“我说的是‘如果’。” 她可没说一定会出去。 “变色龙小姐不爱惊喜。”高森夸张地摊手,直接无视她的假设,“如果那段时间天气好,就去室外滑雪,如果不好,就室内。” 倒也不错。宾城周边有雪山,前年新建了滑雪场,校庆第一天表演完就赶过去,第二天玩够了返回,行程还算宽裕。 “到时候再说。”她起身准备回寝室。 高森也跟着起身,从她椅背上拎起外套穿上,动作帅气得像电影明星。那股淡香随风掠过鼻端,又让她想起荣哥哥。 为什么总是时不时想到他? 她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淡得只剩半圈泛白痕迹的疤,一边下楼一边默默地思忖着,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不常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但又无时不刻昭示着存在感。每晚睡前的电话或消息,他总是会关心她这一天有什么新鲜变化,她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他就会察觉到,然后及时给出建议,或者亲自来处理。他从不跟她抱怨工作,再忙碌也会记得她的一切小事,那个承诺他也一直履行着,她只要认真提要求,他就会听。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润物细无声。 他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滴进入她的人生,像雨渗入泥土,又像一棵树,看似长在她的院子外,根系却已经盘住了她的地基。 她想起他的时间,已经超过想起妈妈的时间了。 不,他这棵树,并不是长在她的院子外,而是长在她脑子里。 这项认知让她的心情瞬间就复杂了。 她的恍惚再一次引起高森的注意,他拉住她手肘,半开玩笑地提醒道:“你要是老这么走神,我可就真的把你当作小老太太,一路扶着你回宿舍了。” “……”她醒过神来,下意识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同时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又说了这句话,这次更接近那句诗人的名言。 他以为她是放不下网暴的事,她当然不会解释,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索性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回到宿舍。 接下来的三天,网络舆论热度逐步降温,世德初、高中部发布的各项应对网暴影响的措施也及时地发挥了作用,校外徘徊的一些社会闲散人员也被加强巡逻的保安队驱离,几处能够偷偷进出学校的出入口也被修缮封闭,校园生活井然有序,一派欣欣向荣。 吕忻欣之后并没有再跟苍嘉而聊网暴,倒是分享了一两个挺好看的视频,舞蹈和音乐类,多少有点投其所好的意思。苍嘉而没有回复,吕忻欣始终对她抱有某种期待,她不想配合,不想制造任何误会。 跟荣哥哥的联系也仍然没恢复,两个人谁也不主动,似乎真的就这么冷战起来了。她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没法不跟自己较劲,从那一晚意识到他已经开始成为她人生中的一部分,成为长在她脑子里的一棵树,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拧巴,总想削弱他带来的这种影响,于是更加不愿意主动。 第92章 “仇富”。(上) 苍嘉而看着甜点表面烧得刚刚好的焦糖,闻着淡淡的香气,心情也终于跟着放松了。 她用小勺轻轻敲碎这一层硬硬的糖壳,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脆片与奶冻混合在一起,带着浓郁香草气的甜味在舌头上化开,与柔软嫩滑的奶冻细细融合,冷热交替,口感变化丰富,令人着迷。 高森用的浅盘,每一勺奶冻的份量都与焦糖脆片搭配得刚刚好,蛋黄的比例也控制得非常精准,吃起来完全不会腻。苍嘉而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五星好评。”她看向高森,露出一个由衷的笑。 高森心情愉快,拿了个托架,中间搁了一小块点燃的蜡烛,把香橙茶放在上面加热,然后哼着曲子继续做菜。苍嘉而还回味着布蕾的余韵,也不着急喝茶,只是托腮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没睡多久,忽然闻到食物的香气,瞬间就清醒过来,身体一坐直,肩上披的外套便滑了下去。 高森笑得十分好听:“你的反应,很像那些视频里面闻味秒醒的小猫咪。” 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把外套拎起来,搭在椅背上。动作间外套上散出极淡的脂粉气,又夹杂着一丝丝烟草味,让苍嘉而有一刹那的怔愣,不期然想起了荣哥哥身上的气味。他用的是哪一款香水?好像也不常用。 “回神啦,变色龙小姐。”高森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先喝汤。” “抱歉。”她赶紧坐正,望着眼前冒热气的奶油蘑菇汤,双手合什朝他真诚致谢。 汤和意面都非常治愈,苍嘉而吃完,整个人都舒畅了。食物对人心的抚慰作用此刻刷新了她的认知,她放下叉子,倒上一杯热腾腾的香橙茶,搁进两块方糖看它们融化,然后再慢慢啜饮,感觉来时的那种疲惫已经彻底消散了。 她无比感激高森这份无异于雪中送炭的心意,但也因此而无法向他表达。有些情绪,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办法准确自然地传递,可她又觉得该要认真地表示,于是在沉默中纠结了。 高森似乎看出来她的左右为难,也倒了一杯茶,开始聊校庆表演的事。 “我们那个舞原本是群舞,校庆的时候当作双人舞来跳?伴舞的难度不大,还有半个月,现在招人也来得及。” 苍嘉而摇头:“就我们俩。” 高森又笑得灿烂:“我没意见。” 那你问什么?苍嘉而瞥他一眼。 转移你的注意力啊。他用目光回应。 “其实我不喜欢庆典。”高森边喝茶边说,“我在家时,所有节日都跟糟糕的记忆绑定。” 苍嘉而搅着杯里的水果,沉默片刻看向他:“现在你没在家。你也可以不参加校庆。现在拒掉表演,他们还来得及找替补。” “表演倒是没有关系,练了这么久,总要给人看的。”高森脸上写着“怎么可能放过耍帅的机会”,“但其它的,的确可以不参加,那两天的时间,我更愿意跟变色龙小姐单独出去玩。” 我有说要陪你吗?她瞪他。 你现在答应完全ok啊。他笑得耍赖。 所以为什么才一个月就养成了这种奇怪的眼神交流默契?她想了想又弯起嘴角,这大概就是做舞伴会自然形成的习惯。 “如果要出去的话,你打算安排什么节目?”她顿了顿,又重音强调:“我说的是‘如果’。” 她可没说一定会出去。 “变色龙小姐不爱惊喜。”高森夸张地摊手,直接无视她的假设,“如果那段时间天气好,就去室外滑雪,如果不好,就室内。” 倒也不错。宾城周边有雪山,前年新建了滑雪场,校庆第一天表演完就赶过去,第二天玩够了返回,行程还算宽裕。 “到时候再说。”她起身准备回寝室。 高森也跟着起身,从她椅背上拎起外套穿上,动作帅气得像电影明星。那股淡香随风掠过鼻端,又让她想起荣哥哥。 为什么总是时不时想到他? 她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淡得只剩半圈泛白痕迹的疤,一边下楼一边默默地思忖着,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不常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但又无时不刻昭示着存在感。每晚睡前的电话或消息,他总是会关心她这一天有什么新鲜变化,她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他就会察觉到,然后及时给出建议,或者亲自来处理。他从不跟她抱怨工作,再忙碌也会记得她的一切小事,那个承诺他也一直履行着,她只要认真提要求,他就会听。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润物细无声。 他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滴进入她的人生,像雨渗入泥土,又像一棵树,看似长在她的院子外,根系却已经盘住了她的地基。 她想起他的时间,已经超过想起妈妈的时间了。 不,他这棵树,并不是长在她的院子外,而是长在她脑子里。 这项认知让她的心情瞬间就复杂了。 她的恍惚再一次引起高森的注意,他拉住她手肘,半开玩笑地提醒道:“你要是老这么走神,我可就真的把你当作小老太太,一路扶着你回宿舍了。” “……”她醒过神来,下意识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同时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又说了这句话,这次更接近那句诗人的名言。 他以为她是放不下网暴的事,她当然不会解释,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索性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回到宿舍。 接下来的三天,网络舆论热度逐步降温,世德初、高中部发布的各项应对网暴影响的措施也及时地发挥了作用,校外徘徊的一些社会闲散人员也被加强巡逻的保安队驱离,几处能够偷偷进出学校的出入口也被修缮封闭,校园生活井然有序,一派欣欣向荣。 吕忻欣之后并没有再跟苍嘉而聊网暴,倒是分享了一两个挺好看的视频,舞蹈和音乐类,多少有点投其所好的意思。苍嘉而没有回复,吕忻欣始终对她抱有某种期待,她不想配合,不想制造任何误会。 跟荣哥哥的联系也仍然没恢复,两个人谁也不主动,似乎真的就这么冷战起来了。她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没法不跟自己较劲,从那一晚意识到他已经开始成为她人生中的一部分,成为长在她脑子里的一棵树,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拧巴,总想削弱他带来的这种影响,于是更加不愿意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