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笙风羽》 第1章 楔子 乱世南唐,犹如明珠微尘。纵使也曾江山如画、繁华似梦,却躲不过各国纷争、危机四伏。烽烟起时,三千里锦绣山河,处处皆悲歌。写不尽的风雨南唐往事,诉不完的爱恨断肠离殇。 南唐保大年间,五鬼当道、兵祸不断,内忧外患。元宗虽善良,但其无能昏庸、耽于享乐,夜夜笙歌。 自南唐烈祖皇帝李昪开国以来,施仁政、兴科举、保农桑、重工商、轻赋税。使南唐一度富庶繁荣,然世事变幻,五代十国政权交迭,十分混乱。南唐又岂能独善其身? 南唐三世。至元宗李璟,虽也表面风光。可连年征战,早已国库空虚,百孔千疮。但南唐皇室却依然醉心于诗词歌赋、雪月风花,于亭台楼榭中旖旎安静的岁月里,浅吟低唱,一年复又一年。 李璟最崇信的冯延巳,乃五鬼之首。官至一国宰相,却党同伐异、祸乱朝廷。锦绣南唐,一度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谁,又能力挽狂澜? 他,燕王李弘冀。驰骋沙场,战功赫赫。半生金戈铁马,一世铁骨铮铮。身为王朝皇长子,本为储君之不二人选。然有史书却记载其,受封太子后毒杀皇叔。而后暴亡,恐非善终。是天命?还是阴谋?不得而知。 实在可悲可叹,也成为许多人的意难平。他这一生,毁誉参半。虽世人皆称其狠厉,但南唐皇室懦弱。开国老臣们坚信,只有燕王能救大唐。 然命运之曲折,非人力能够控制。燕王归来,战神重生。他,能否改变南唐岌岌可危的命运? 而她,唐宫女官程思雪,追随燕王多年。其外公为南唐权臣,一心保燕王登基。当日皇帝昏聩、听信奸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举国上下内忧外患。 皇上只知与李景遂,同冯延巳之流填词作赋。歌舞升平,夜夜醉梦。 诸位皇子也尽都如此。除了他,燕王李弘冀。燕王一向骁勇善战。外公他们坚信,只有燕王能够救大唐。他做了一个决定,让她进宫为女官。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他和她,本为天作之合。却因故反目,她远走他乡。而后仿佛陷入梦魇,目睹山河破碎、亲人逝去,故国凄凉。忽而惊醒,与故人重逢、望河山依旧,却恍如隔世。到底是梦醒?还是重生? 乱世中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是那样的弥足可贵。那些意难平,那些屈辱与不甘;那些爱而不得的人,那缱绻红尘中无尽的羁绊。以及被无情铁蹄踏破的温柔岁月,是那样的让人流泪动容,令人扼腕叹息。 究竟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她陪他逆光归来,拨开迷雾,一同守护锦绣南唐,温暖旖旎的时光。 每次梦醒,皆为重生。如有不甘,则去改变。 而为何重生?无外乎为那,一点点不舍,些许的不甘心,和许多的意难平。若一朝重生,你最想见的,是谁? 第2章 水月泫 他跪在大殿冰冷的地砖上。面似白纸、冷汗涔涔,全无昔日之风采。作为大唐战神,他曾数次征战沙场,为国家出生入死。燕王李弘冀,威名远扬、如雷贯耳。 当年的他,是何其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而如今,如今……汗水和着泪水,迷了他的双眼。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大殿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它在晚风中苦苦挣扎,颓势已显。他的心,也一寸寸的暗下去。刚当上太子,随即被废黜。昙花一现,犹如梦一场。 这,就是如她所言,所谓的宿命?他苦笑:原来,我们都逃不过命运。追逐半生他所得到的一切,竟都如镜花水月般转眼便成空。 自从皇叔退出皇位角逐,他一朝入主东宫,坐上这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多年夙愿得以达成,朝中力保他的老臣,以及军中诸将皆欢欣鼓舞。 他曾想,假如她还陪伴在身侧,也会为自己高兴?念头一闪而过。才晋为太子,各路神仙便都冒出来。争相喧嚣谄媚,夜夜笙歌以贺,他无暇思虑太多。但乐极生悲,古来有之。 皇叔李景遂,在回封地路上暴毙。是毒杀。毒杀?是谁?为何?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他,包括他的父皇和兄弟。众人皆言太子一向狠辣,为登皇位不择手段。 即使对亲人,也绝不手软。父皇闻讯悲痛欲绝、涕泪长流,而六弟李从嘉曾被数度议储。听到消息后,吓得不敢踏出宫门半步。 父皇李璟与皇叔兄弟情深。曾立他为皇太弟,自己百年之后许他继承皇位。他与他是君臣、亦是知己,更是骨血至亲。从小到大他们志趣相投,年少时便一起吟诗填词、谈古论今。 那年他刚被封为太子,景遂带美酒来贺。二人踏歌纵马,恣意潇洒。一如那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登基后他方知,做皇帝竟也有诸多的不如意,和万般的不得已。弟弟每每能为他排解忧愁。他们相互扶持数十年,一路走来风雨同舟。 昨日之种种,皆涌上心头。追忆往昔弟弟的容颜,似有锥心彻骨的痛。 李璟不敢相信,一向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弟弟,就这么被人害死了。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毒杀弟弟的凶手袁从范竟然招供,是太子李弘冀利用他与皇叔积怨,以重金买李景遂性命、斩草除根,目的就为彻底断了皇叔将来即位之可能。 父皇痛心疾首。狠狠将那供词掼在他脸上,他内心焦灼万分百口莫辩。 李璟几乎是哭着质问他:“这些年,朕知你一直觊觎东宫,也知你向来视皇叔为眼中钉。还知你忌讳从嘉与从善,意图对他们不利。更知你多年来结党营私,图谋朕的皇位!朕一直念你年少无知,且多年来卫国有功。 你少年时待弟弟友爱、亲密,一如我与你皇叔当年,朕不与你计较!可是朕忍你到今时今日!你居然,居然狠毒到谋害皇叔!是朕,是朕的一念之仁,害死了他啊!呜呜,呜呜……”父皇说到动情处不能自持,竟失声痛哭。 “父皇,我……”他刚开口,便被打断:“你闭嘴!”李璟抹抹眼泪,接着痛斥他:“你可知你这太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你何德何能?你行事狠辣、残杀战俘,更是不顾手足之情。你有治国之贤么?! 是你皇叔,是景遂他,他说你为国征战沙场,必有帝王之能。苦说朕将皇位传与你,方能保我大唐平安啊!他既已如此,你又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说!说!朕让你说!” 他缓缓抬头,迎视父皇那血红的双眼。父皇一生温和儒雅,从未如此暴怒。 他自知此劫难渡:“父皇,我……承认,筹谋东宫之位是真,多年来与皇叔明争暗斗是真。结交大臣,纵他们保我为储君也是真。可是儿臣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两个弟弟,更没有谋害皇叔!望父皇明鉴啊!”他深深叩首。 想当年,他在战场上气势如虹,横扫千军万马。而如今,天威盛怒之下,却只能以最卑微的姿势匍匐于地,乞求父皇还他以清白。 见李璟沉默不语,他接着说:“父皇,儿臣已然是太子,有何理由去毒杀皇叔?儿臣又为何自毁前程?” 李璟冷笑:“为何?朕也想知道为何!你是朕的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可是你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即使你没真的害过弟弟,你敢说你从未嫉恨他们?还有你皇叔,他那么温厚良善、与世无争,除你东宫之外,又有谁会去害他?!” 李弘冀苦笑道:“父皇何曾对儿臣寄予厚望啊?父皇喜欢的,一直都是两个弟弟?不,还有二弟。纵然他已故去多年,在父皇心中也是强过儿臣千百倍?”“你!……”李璟一时语塞。 他抬起头挺直腰杆,撑起了身为皇长子最后的尊严:“父皇,儿臣知道六弟七弟风雅俊秀、文采俱佳,是父皇的心头好。而儿臣在父皇心中,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值一提。 父皇一直觉得儿臣冷血无情。可知儿臣纵横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别离。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转瞬间灰飞烟灭。难道还要善待仇人,让他们再犯我大唐么?” “儿臣自知因当年吴越战俘之事,被天下人诟病已久。也由此生出很多谣言。说儿臣铁石心肠,嫉妒李从嘉天生帝相,意欲对他不利;又说儿臣为登大宝,不惜与皇叔为敌,甚至一度想要加害于他。实属无稽之谈!儿臣是您的儿子,怎会冷血到残害骨肉至亲?!” 李璟又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弘冀,朕知道这些年,你为大唐南征北战着实不易。你生母早逝,而父皇很是亏欠于你。” 他怔住,含泪抬头。父皇眼里,亦有泪光闪过:“弘冀啊,朕相信你曾经真心疼爱弟弟。可是你皇叔亦是朕的亲弟弟啊,朕必须要还他以公道!” “你说你没有谋害他,那你能担保东宫诸人,你养的那些幕僚没有背着你,帮你扫除即位之障碍?!你敢说这些年,你筹谋皇储之位,背地里就没做过见不得光的事? 你敢说你皇叔的死,真的与你毫无干系?若不是你为登皇位不择手段,若非你的纵容,你身边那些人又怎会任意妄为、无法无天?!” 他被父皇问的哑口无言。那份供词就在眼前,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言之凿凿、不容抵赖。 他知道,父皇不会再信他了……正如父皇所说,他那些幕僚平日里坏事做尽,保不齐见他得势怕李景遂东山再起,便打着他的旗号买凶杀人! 想到这里,他冷汗直冒。偌大的东宫,竟无一人可信。他想,倘若思雪还在,此时必已入宫,与他共渡难关。 她曾对他说:“我相信王爷。”彼时她眸中星光点点,他脸上亦是朗月清霜。谁曾料此时的两人,却早已劳燕分飞、各自天涯。他被困顿于这宫墙之内,而此刻她于千里之外,能否看得到大唐今夜的明月? 他和她因宿命结缘。从开始的相看两厌,到后来的彼此成全。初见时她的生性软弱,实在难入他眼。他看向她眉头紧锁,犹如看那扶不起的阿斗。他的狠厉决绝,也曾让她惊恐不已、萌生退意。 然而时光百转千回。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因命运纠葛、缠绕半生。她追随他多年,数度拒绝易主。 他亦感念她的忠心,誓将一世护她周全。然世事无常。他想不到最终她竟与他决裂,从此远走吴越。忆从前他思绪飘零,感慨万千。 第3章 镜花璇 她亦没有想到,此去一别,与他竟成永诀。 听闻燕王如愿入主东宫,她是欣慰的。多年主仆,纵然成不了夫妻,早已如亲人般息息相通。 她敬他重他,为助他早日登上那九五至尊,程氏家族付出良多。她数度想修书以贺,但提笔却犹豫了。 他此时身侧定然繁花似锦,还会在意她这个故人么?再说自己离开时,是那么决绝。如今哪还有什么脸面,去给他锦上添花? 她叹气。罢了,从此相忘于江湖。人间事就是如此,有些念头转瞬而灭,便错过了一世一生。 当李弘冀毒杀皇叔的消息自大唐传来,她惊得摔了茶盏,只觉得太过诡异、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信他会这么做。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有什么理由要去自毁前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他是被人陷害?他一向桀骜树敌颇多,加之长年在外征战,军中威望极高。他的部下常去皇帝李璟那里,力陈他往日的功劳,要求改立储君。 这些武将难道就不知道,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道理! 还有他身边那群幕僚,没一个省油的灯。天天教唆他夺权,实在可恶。昔日他为燕王,她最看不惯那一众幕僚,极尽谄媚之能事,每日在他面前聒噪不已。 什么皇太弟庸碌不配东宫,六皇子天生帝相,恐为王爷即位之大患。天天琢磨如何去害人家,连最安静无争的七皇子也不放过。 又天天在他面前,力陈其昔日之功;说皇帝对他不公,恨不能让王爷立刻起兵造反。她气得七窍生烟,要处置他们。燕王每每跳出来阻拦。 平日里杀伐决断,竟如此护短。她常恨得牙根痒痒。会不会是他们,为了自己主子早日登基,毒杀李景遂? 当初与燕王虽有龃龉,但毕竟相识多年;若非他们从中作梗、一味挑唆,他又怎会与她反目恩断义绝?一想到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今时今日他的处境,应该是很艰难?她又该怎么做呢?思来想去,她头疼欲裂。 那烛火依然摇曳在风中,他怔怔的跪着。父皇已离开多时了,走之前下了口谕:“太子李弘冀失德,着废黜。即日起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王府。” 这就是父皇给皇叔的公道。那他的公道呢?几个时辰水米未进,他已思绪缥缈。半生荣辱似在眼前,如梦如幻。 人人皆言他觊觎帝位。可谁又知他多年来,金戈铁马的悲壮,落日黄沙之凄凉。他倍感屈辱,不是为这太子之位,而是父皇从未信任过他。 除了她和军中部下,谁又能真的信任他呢?他又能去信任谁?这些年他居功自傲,不把皇叔放在眼里。很多朝臣因此诟病于他。 但皇叔退身让东宫于他,却因此而殒命。想起皇叔曾经对他关怀备至,自己成年后却视他于死敌,他心生愧疚。而如今最有实力的皇储,双双折损。 那么谁又会是最终受益者,坐收渔翁之利?脑中似有灵光一闪,但他已筋疲力尽、无力深思。 皇帝身旁的老太监王寅之疾步而来:“哎呀殿下,您如何还跪在这风口里?小心您的玉体啊!来来,老奴扶您起来!” 他已说不出话来,只牵牵嘴角。在他的搀扶中挣扎起身,踉跄着向门口走去。快要跨出大殿那一刻,他回头,看向那快要燃尽的烛火。 幽幽微光中他刹那失神,突然流泪大笑,笑自己这荒唐的一生。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驰骋沙场、快意恩仇;如今却被名利遮了双眼,一个太子之位,竟生生困死了他。何其可叹可笑! 她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她实在想不明白,当日燕王手握兵权,也曾有亲信劝其举兵造反。但王爷始终忠于皇帝,从未有过二心。 虽多年来与李景遂明争暗斗,但不曾轻举妄动;如今做了太子却毒杀皇叔,功败垂成。不!战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会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她笃定的认为他是被冤枉的。 她甚至想回大唐救他。她猛地起身,环佩叮当。遂摘下首饰置于桌上,转身离开。宫女惊讶道:“长公主何往?” 她没应。一把将殿门拉开,旋即愣在那里:公主殿外竟全是御林军。手中的火把映着那,他们金灿灿的铠甲。我这是在做梦么?她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竟看到一个少年将军,笑意盈盈对她行礼:“末将朱英,拜见长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您这是?”她没好气道:“原来是朱将军!这夜半更深,御林军走错门了?” 朱英笑意更浓:“长公主说笑了。末将奉皇上之命保护长公主,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我不需要你保护。”她大步向前,想绕过他。 谁知这小将军后退一步,直接拦住她:“长公主,更深露重。请回。”“你……”她动了气。后面宫女聚拢而来,窃窃私语:“哎呀,朱将军好俊俏啊。”“是啊是啊,他真的好英俊!” “嘻嘻,嘻嘻。”我的天哪,这是一群什么神仙花痴?她回头,却看到一张张红云飞过的脸庞。真年轻啊,她心想。 当年在大唐皇宫她和姐妹们,也是如此谈论几位少年俊朗的皇子。她不由得笑了,那曾是多好的时光。此去经年,再也没有那样的欢笑,和那样安稳平和的岁月。她转身间,已是眸底含泪。 “长公主这是?”小将军一脸不解。“不过是被风,吹迷了眼睛,”她微笑道:“劳烦将军,带我去见皇上。”他怔了怔,终究还是侧身让开:“长公主请。”“多谢将军。”她目不斜视,移步向前。 一路无言。夏夜的微风,轻轻吹着树叶。这也能迷了眼?他望向那匆匆前行的背影,心生疑惑。她身世显赫,是莫夫人亲生女儿,自幼在外祖膝下长大;年少时在大唐为女官,听说差点成了燕王妃。 而当年楚国大军压境,吴越军队溃败、皇城沦陷。莫夫人胞妹程雨烟,以性命为代价护住了当今圣上,将他交给戍守边关的程大将军。 皇上在大唐长大,与程思雪姐弟情深。两人回到吴越,他登基后便封她为长公主、赐朝华殿,以报答程氏之恩情。 可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只活在传言中。她不出宫门,拒绝一切觐见、遗世独立,就连太后的帐都不买。人们谈论她的美貌、她的家世,她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当然这些他都能理解。 毕竟弟弟是皇帝,母亲则是先皇和太后最厚待的莫王妃,受封越国夫人。她多年来手握重兵、忠心耿耿,是吴越最有权势的贵妇人,甚至与太后平起平坐。 而今日皇上突然让他带兵,将公主殿团团围住。这又是为何?而她夜半出宫觐见皇上,也是奇怪。莫非,都与那传闻中的燕王殿下有关? 他甩甩头。作为吴越最年少有为的将军,怎能如此碎碎念?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年纪轻轻,又常年在皇宫护卫;平素里没事,也和太监宫女闲聊几句。从而得知了很多,关于他和她的传闻。 说他对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迫她只能远离大唐,背井离乡。但作为武将,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燕王早有耳闻。听闻他威风凛凛、屡建奇功,连当今最跋扈的大周皇帝都对他忌惮三分。 他心底其实很欣赏他,觉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男儿该当如此。他也希冀有朝一日,能摆脱这沉闷又八卦的后宫,同燕王和自己的父亲,莫家军大将朱滨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只是这样的铁血男儿,也会有儿女情长么?他不解。毕竟年轻,他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当然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简单,他感觉自己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他陷入深思。不想她突然停步,叹气抬头道:“今夜的月亮好圆呐。这么美的月色,似乎许久未曾见了。” “啊,”吓他一跳,“长、长公主,天色不早了,末将怕陛下已歇息。我们快些。”“他不会,”她冷冷道,“他既已让将军在门口等我,必然知我会去找他。唉,朱将军,咱们走。”她复又叹气。 他不解。长公主这样的人,本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如此忧愁? 她那叹气垂首,似乎历尽千帆;眼底虽然清澈,却如蒙阴翳。他不知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只觉得更加好奇。 第4章 梁上燕 众人行至皇帝的寝宫映和殿前,朱英果然见殿内灯火通明。他正心下诧异间,一位紫衣女官迎了过来。她笑着行礼:“下官陈依依,拜见长公主殿下。见过朱将军。”“陈大人好。”长公主微微颔首。 朱英更诧异了。这位陈大人为一品女官、才貌双全,乃当朝丞相长女。是先皇在世时专门挑选辅佐新帝、身份尊贵,这个时辰仍亲自在殿外值守。看来长公主说的没错,皇帝果然在等她,且必有大事发生。 “呃……那便请陈大人,为长公主引路。末将就在此等候。”朱英道。他实在不愿去拜见皇帝。“朱将军,皇上在等长公主和将军。还请一同进殿复命。”陈依依还是笑吟吟的。 长公主心想,这女官有前途;陈大人亦在想,长公主果然优雅不俗;朱英沮丧的想,大半夜的这是折腾哪般?他无奈的跟在后面,随她们步入殿中。 皇帝端坐在红烛映照,如同白昼的大殿内。身后是锦绣华丽,百鸟青山屏风。 他着浅灰暗纹常服,金色丝线织就的暗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贵气异常。更衬的他面如冠玉,少年天子神采非凡。朱英和陈大人一齐行礼,长公主则立于一侧,一言不发。 他笑道:“朱将军辛苦了,劳烦将军在殿外等候片刻。陈大人也劳累了,便回去休息。”语气极为温柔。“是,皇上。”陈依依道。 “呵。”长公主似在冷哼。她看向那陈大人。她正与弟弟对视,眼波流转脸都红了。这程忆寒,和他哥程如雨一样,都是多情种。 当年程三公子和程四公子,风靡金陵城万千阁中少女,甚至同六皇子、七皇子齐名。 她那些昔日同僚,大唐贵女们,本是忌讳她吴越后裔身份,不愿同她往来。但凡对她热情些,必定是为了她这两个弟弟。她一度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从前的日子再苦,如今回忆都是甜的。 朱英退到殿外,他想起长公主那声不屑,身旁似有冷风吹过。皇帝的姐姐,便可如此藐视君威?不过那温柔英俊的小皇上,和这美貌孤傲的长公主,眉眼倒是极为相似。皮肤同为冷白色,倒像是一母同胞。 但是,他们不是……难道?莫非?嗯……他使劲甩甩头。并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八卦,不要碎碎念。不行,他想,我得想办法离开这皇宫,不然真的算是废了。 “姐姐,朕知你今夜一定会来。”他依旧笑意盎然。“呵,她再次冷哼:“所以你派人在宫外堵我?”“姐姐能从大唐得到的密报,朕同样也可以得到。”皇帝站起来,慢慢向她走去。 “以姐姐的性子,定会冲出皇宫。冲回大唐去救他,是么?”他望向她。“是,又怎样?”她反问。“他,他定是被冤枉的。忆寒,你帮帮姐姐,让我出宫。”她眸中含泪,呼之欲出。 “姐姐!你糊涂啊,”他上前拉住她的袖口:“他是大唐燕王!姐姐年少时便陪伴他左右,为他鞍前马后。可他,他又是怎么对姐姐的?当日在王府,让姐姐受尽屈辱!若不是他,姐姐又怎会变成今日的模样?”他怒其不争。 “不,他不曾……那是误会,是受身边小人挑唆。他,他,我……”她语无伦次。“姐姐!你今日说什么都没用,朕断然不会放你走。” “程忆寒!”她气急败坏,“谁拦我都没用,我必须走!”“姐姐,可以试试。”他冷笑道。“你!”思雪跺脚…… 朱英正立于殿外,聚精会神听这姐弟俩吵架。今日之事,果然是为了燕王啊!可是,这燕王殿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同时惊动了皇上和长公主。长公主还要回大唐?天啊,这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不行,我得再仔细听听。他正想的出神,突然大殿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夜幕中格外刺耳,惊得他一个激灵。他迅速带御林军冲进大殿,却见皇帝冷冷的坐着,长公主依旧一言不发。 案台前一地碎片,想必是长公主发怒,摔碎了杯盏。这……着实有些尴尬了,堂堂天子该如何收场? 皇帝笑笑,依然是一副和风细雨、处事不惊的模样:“朱将军,真是忠心护主啊。无妨,朕不慎摔了茶碗。夜深了。就劳烦将军,送长公主回宫。” 毕竟是一国之君啊,见过大场面。朱英慨叹。 他看了她一眼,接着说:“还有,朝华殿自今夜起,加派御林军护卫。无朕的旨意,长公主不得踏出殿门一步。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这……”他迟疑的看向长公主,她面无表情。“末将……,末将领命!”他硬着头皮说道。 长公主是哭着回去的,身后一队御林军押送。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朱英心想,到底是天威难测啊。这小皇帝深藏不露,将来恐怕也是杀伐决断的主儿。 我一定要多加小心啊。况且这活儿,真真是个烫手山芋。办好了得罪长公主,一旦她日后再得势,那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倘若办不好,那便是死罪。咔嚓一声人头落地。他打了个寒颤。思来想去,他决定叫部下们好好看着长公主,毕竟保命重要。 同时呢,再找个机会拍拍她马屁,让她千万别记恨自己。唉,后宫之凶险,不亚于战场啊! “朱将军,长公主有请。”来了来了,我的老天爷啊。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跟着传令宫女去见她。一路上心情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末将,拜见长公主殿下。”他行礼,明显底气不足。听闻这两天,她一直不吃不喝,把宫里能砸的全砸了。皇帝来了一次,也不恼,就静静的看着她闹。 朱英一直躲着,终究还是躲不过。“朱将军,坐。”她的声音,还是毫无波澜。他只好遵命,如坐针毡。 “朱将军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为御林军统领。真是不易。”她客套道。“这……呵呵,呵,长公主,抬举末将了。”他结结巴巴道。心想你再夸我,我也不能放你走呀。 “将军让我想起一个故友。当日在大唐皇宫,我为女官,他是御林军大将军,还兼刑部侍郎。可谓混的是风生水起,不过我开始是真烦他。”提起他,她居然笑了。“哦?”朱英好奇,八卦之心又起。 是嘛,聊聊天儿也是好的。先好好陪她说说话,嗯。“我还有个闺中密友,性格耿直、才华横溢。如今是大唐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女官。” 他心想那是啊,能和你处必然耿直啊。毕竟你连皇上和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当日我亦为首辅女官,固然风光无限。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朝落魄,成了宫女。”她淡淡说道。“竟还有此事?”他惊讶道。 “是啊,将军毕竟年轻,不知这世事变幻莫测。当日我在大唐皇宫时,是真的难。当女官,背后全是冷箭;做了宫女,便都成了明枪。猫三狗四都恨不能,跳出来踩你一脚。”她笑的云淡风轻。 他也笑了。有趣,着实有趣。“可我这两个好友,却一直待我如故、不离不弃。若无他们,我怕是熬不过当年宫中的苦寒。而如今虽天各一方,但每每想到他们,我这心里都还是暖的。”她看向他。 他在她若有深意的目光中,恍然大悟。感情长公主是在点他:本宫呢,是知恩图报的人。你若帮我,本宫能记你一辈子。反之亦然。你看着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本将军还真是上道。嘿嘿。他看向她。接下来,长公主就要说出她的诉求了?只要你不让我放你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心想。 她低头喝了口茶,姿势优雅。徐徐开口:“将军请喝茶。” 他端起茶盏,猛灌一口。呛住了,咳嗽不已。她笑了:“将军急什么?”他正色道:“长公主有话,不妨直说。末将能为您做的,绝不推辞。” “将军是个爽快人儿,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帮我这个忙。我呢,也绝不会为难将军。只是思念我那闺中密友,希望将军帮我送封信给她。”她笑道。 他大松了一口气:“就只是如此?”她微笑颔首:“不仅如此,我还可把书信示与将军过目。”太好了!他差点拍案。遂爽快的应了,甚至有种劫后余生之幸福感。 她写了一封信,交与他。“长公主,这……合适么?”他假意推脱。实则十分想看。她说:“无妨,就只是我们女儿家闺中,喜欢的一些诗词罢了。”他将信放在灯烛旁,细细的读: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读完还啧啧道:“呀,这诗可真好听。这是长公主写的?”她笑道:“自然不是。这其实……是一阙词,是大唐宰相冯大人所填。” 提起这位冯大人,她有些哭笑不得。词是好词,也是她最喜欢的。人嘛,就有些那个了。 不过这不重要,都不重要。只要凌霜能看到这封信,以她的冰雪聪明,根本无需多言。如今燕王被囚禁,只有她身为首辅女官,深得皇帝信任,才有可能见到他。 也只有她,或许能够救他。她满心的牵挂,怎奈无法脱身。 她将信笺封起,上书:凌霜亲启。然后郑重的交与他:“多谢将军了。”朱英赶紧行礼:“长公主客气了。不过……这词的意思,不是说夫妻么?” “这个呀,是以夫妻比喻君臣。是怀念当年我们同为女官,一起为皇上效力之深厚的友情。”她笑道。 “哦,这样啊。”他作恍然大悟状:“大唐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末将受教了。”她笑了,眼中波光涟涟、温婉动人。他想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而那个冷若冰霜的长公主,究竟又是什么让她变成那样?他其实特别想向她打听,那位传说中的燕王殿下。终究没好意思开口。他还想着,等帮她办完她交代的事,定要详细问问她。 第5章 碧云间 他枯坐于案前,周围一片死寂。之前得意时的门庭若市、歌舞升平,已成过眼云烟。当日她所言,竟都是对的。我为何不信她?他追悔莫及。一瞬间,无数的往事翻涌于心头。 他这一生,桀骜不驯是真、手段狠辣是真,但极重父子、兄弟之情也是真。愿意为大唐尽忠,死而后已更是真。 他从不曾有谋反之意。但一直觉得为成大事,应不拘小节。他为争太子之位与皇叔一直针锋相对,亦从不遮掩。世人皆言他想当皇帝想疯了。 唯独她说:“当皇帝有什么好呀,王爷才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唐。”想到后来自己居功自傲、耽于享乐、夜夜笙歌,终与她反目。他苦笑,有泪流下。他举起一杯酒和泪咽下,那苦涩的滋味一如他的内心。 从皇宫回到王府,他一直神情恍惚。虽然还是燕王,但早已物是人非。当日口口声声忠心于他,日日怂恿他篡位夺权的幕僚们,已然尽数离他而去。颇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空荡荡的王府,只剩昔日的老仆人们。而他日夜饮酒,心如死灰。 他一直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一场?究竟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想不明白,他又饮一杯酒,人生得意须尽欢。那失意呢?失意了,就连酒都是苦的。呵。 他正暗自神伤,门突然开了。外面浓烈的阳光照进来,刺的他睁不开眼。原来,这是白天。 他以手遮目缓缓抬头,却愣住了。门前站立那人身着紫袍,在烈日的照耀下,竟生出七彩之光。是她,她回来了!他的眼睛忽的亮了。 却见那人转身,对两个随从说:“我与王爷有话说,你们在门口等我。”随从应了声:“是,大人。” 那人转身进来,把门关上。才朗声道:“下官参见王爷,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王爷近日可好?”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呢?他失望道:“岳大人,好久不见。本王,还好的了么?” 她皱眉:“王爷日日饮酒?” 他苦笑道:“除了借酒消愁,本王还能做什么呢?”“呵,”她冷笑一声,“王爷如此自暴自弃,如何担得起重任?!” “哈哈,他大笑:“重任?哪里还有什么重任?父皇恨死本王了,我还有将来么?”“王爷有没有将来,下官说了不算,得问王爷自己。”她面无表情道。 他望向她,目光期许:“凌霜,你是否相信本王?”她沉默不语。“难道连你也觉得,本王会做出毒杀皇叔,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她面无表情道:“下官不知。”“你不信本王!你们都不信我。如若,如若思雪还在,她一定会信本王!” “呵,她复又冷笑:“王爷终于记起姐姐的好了!那当日王爷又是怎么对姐姐的?王爷听信小人谗言,将姐姐囚禁于王府。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姐姐那么烈的性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王爷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姐姐的名节?你这是要害死她啊!” “我……那件事,确是本王有错。可是,可是本王从未想过要害她,我只是想让她想清楚……” “那王爷当日可曾想清楚?王爷亲小人、远贤臣,跟皇叔夺权、与兄弟斗势。姐姐一再苦谏,殿下却与她反目。王爷可知今日之恶果,乃自己当初亲手所铸就!如今为何无一人相信王爷?殿下难道还不自省?” 他颓然坐下,苦笑道:“岳大人还是这般言语犀利。以大人这耿直的性格,能在宫中存活多年当真不易。”他知道,她能让随从在外面等候,已然是给了他极大的颜面。 “哈,”她笑了,语气里全是讥讽:“下官能在宫中得以存活。全靠对皇上一片忠心。当然,皇上仁慈宽厚、大度容人。当日姐姐对王爷亦是忠心耿耿,但王爷多疑,竟伤的姐姐体无完肤。活活逼走了她。”一番话说的,他无言以对。 可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王爷可知,那时流言如沸。说王爷执意娶姐姐为侧妃。姐姐不肯。王爷因爱生恨,竟随意将她赐婚他人,目的就为毁了她。” “不!没有,我没有!思雪追随本王多年,与我患难与共。我怎会,怎会着意伤害于她?”他挣扎道。 “是么?就算是,可世人会信么?人们都只会相信那些传言。就如同今日,人人皆道王爷为登大宝不择手段。谁又会相信王爷是清白的?”她冷笑道。 “是啊,谁会呢。”他喃喃自语道。“姐姐会。”他惊讶抬头。她长叹一声:“王爷可知,姐姐在吴越皇宫,或许过得并不如意。” “这……本王听闻她一入吴越,便被封为长公主。难道她……”他惊讶道。“呵,难道位高权重,就事事如意?王爷这些年,可谓是显赫至极、风光无限。那王爷可曾真正快乐过?” 又来了。这岳凌霜咄咄逼人,一如往昔。她每句话、每个字,都如同尖刀,刺入他的心里。 他只能苦笑摇头:“不曾。自从母妃与皇长姐离开,本王就不配再快乐了。自思雪走后,更是……”他黯然垂首,又饮一杯酒:“凌霜,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数落本王,顺便看看本王笑话?” “呵,下官还没那份闲心。王爷可知我为何找了借口,求了皇上一定要来王府探望?”她冷淡道。“那又是为何呢?”他苦笑问。 “因为姐姐。”她的语气突然柔软,眼中泪光闪动:“姐姐她,定是得知王爷落难,但又无法脱身。故修书一封,递到我手上。” “哦?她信上说什么?”他惊喜道。“是一阙词,冯大人填的《长命女》。”她缓缓道。 “哦?是那阙《长命女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他眼睛亮了:“信呢,可否给本王一看?”“信我已经烧了。”她恢复了冷淡如冰。“ 你这是……”他不解。“王爷!姐姐当日为您殚精竭虑,如今天各一方,用这词暗喻对王爷的忠心,托我来看护殿下!”她几欲落泪。 “我就知道,思雪她,绝不会弃本王于不顾。”他欣慰道。 “呵”,她不屑冷笑:“莫非王爷心里就只有自己?难道留着信授人以柄?我替她不值。姐姐啊,她可真傻。” “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道。“王爷也不想想,为何以姐姐今日之地位,却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让我来王府?姐姐她,多半是被囚禁了,原因必定是为了王爷!” “思雪她,居然……居然被囚禁?是,是本王害了她?”他颓然后退。“自然是王爷!”她冷冷道。“姐姐这般为王爷计,王爷却自暴自弃,对的起姐姐么?”她逼问他。 “本王早已对她不住,如今这般境遇,皆是本王咎由自取。”他脸上似有泪滑过。 “王爷”,她语气缓和了很多:“往事不可追,您得振作起来,凡事向前看才是啊!”他泪眼望向她:“本王,本王还有将来么?” “当然。”她亦动容:“如今天下纷争,大周虎视我大唐已久。如王爷折损,大唐要如何与之对抗?难道靠六皇子,还是七皇子?其实皇上与下官都明白,只有王爷才能救大唐。” “这话,思雪也曾说过。”他泪目。又想起从前,那有些温暖的时光。 她坐在窗前,轻摇罗扇。窗外一派盛夏的景色,吴越风光,十分的温润柔美。嫣红翠绿相映,黄鹂婉转啼鸣。 皇帝来了,宫女们兴奋不已、窃窃私语。他温柔的望向她,而她心不在焉,并不看他。“姐姐,近日可好?”他笑着问。 “呵,你关了我十几天,倒好意思来问我好不好?”她冷冷道。“听闻母亲来了,姐姐都不愿和她说话?”他问她,她不语。“这也就罢了,但太后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他依旧笑着说。 “那是你们家太后,与我何干?”她又冷哼一声。“姐姐如今身为长公主……”他面露不悦。 “呵,”她打断他:“我算是哪门子公主啊,你赶紧放我走!程忆寒我告诉你,你愿意当这个皇帝,成天和女官眉来眼去,那是你的事。别把我搁这,我,我可是……”“姐姐!”他正色敛眉:“你想回大唐,除非我死了!” “你!”这姐弟俩,又吵起来了。门外的陈大人无奈摇头,唤过掌事宫女:“服侍好长公主,皇上重重有赏。如公主有什么异常,也一定通知本座。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是,奴婢明白,陈大人放心。”宫女恭恭敬敬道。 好不容易打发了弟弟和陈大人,她只觉得头疼。宫女们正热火朝天的讨论,到底小皇上和朱将军,谁更帅气些。结果当然是皇帝完胜。 还有人啧啧叹道:“皇上和陈大人,真的好般配啊。我的天。”“是啊是啊,好羡慕陈大人,郎才女貌哎。”“哎呀你看皇上的脸,真真是如玉的少年。” 真的是够了,这是把我当死人啊?她一度想发火,但压住了。突然间,又很羡慕她们。 翌日清早,朱英来了:“末将,拜见长公主。”他显得挺高兴,似乎有话要说,还带了一只锦盒。“你们都忙去。”她让宫女都退出殿外。 朱英说:“末将不负长公主所托。信已由父亲的心腹,亲自交到岳大人手上。”“真的么?”她扬眉道。 “是啊,长公主。岳大人还回了信,就都在这锦盒里。”他将盒子双手奉上。“哦?”她大喜,遂打开来看,一只金簪映入眼帘,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她将金簪握入手中,打开信。却见这小将军,眼巴巴看着她。她笑道:“是一首诗,无他。将军想我读来听么?”他小鸡啄米般点头。还是个孩子啊,她想。遂清清嗓子念出来: “冷月凌波逐千山,九天霜降万霞烟。 秋思燕寄随星去,暮雪落于碧云间。” 字迹娟秀,落款:凌霜亲笔。她眼睛湿了,沉默片刻。朱英不解:“这,又是何意呢?” 她抬头凝眸:“这首诗四句里,包含她和我的名字,即凌霜思雪之意。说的是她对我的思念,如追星逐月而去,跨万水千山而来。这岳凌霜,文风还是这么的……浮夸。”她含泪笑了。 “哦,”他也笑了:“这思念,还真是铺天盖地呢。”他接过她手中的信,细细研读起来。一边心里叹道,人家金陵贵女,着实是别致啊。 这鸿雁往来,你赠我一阙词,我回你一首诗。这是什么神仙友情啊。还暮雪落于碧云间,真是绝了。这位岳大人,一定是和长公主一样的妙人儿。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长公主,那金簪又有何寓意呢?”“哦,这个啊,”她摩挲着手中的金簪,缓缓道:“寓意我们情比金坚,还有就是……一诺千金之意。” “哦,那是什么诺呢?”他瞪大眼睛。你还真是八卦,她心想。“这个嘛,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与将军听。”她笑道。“哦,”他低头,还是看那信。 她后来却再没机会和他提起。她不曾想到不过书信而已,竟害惨了他,颇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就如他说,姐姐你想回大唐,除非我死了!后来也成了真。 再如她当日,离开王府时对他说的那句,他们会害死王爷的!竟然都成了真。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有的是来日方长。殊不知有些故人,同那些往事,当失去时,追悔莫及。 第6章 风云变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他于窗前负手而立,念着那词。追忆从前,窗外一轮明月。这词是思雪最喜欢的,乃当朝宰相冯延巳所作,表达对父皇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 父皇当年读了此词,深为动容。这段君臣之情,还一度被传为佳话。连她也啧啧称赞,还读与他听。 “呵,”他很是不屑冯相为人,扔下手中的笔:“谄媚!”“不是呀,王爷,凭心而论,冯大人对皇上是真的忠心呢,”思雪笑道,“就如同我效忠于殿下,若我多年后再读与您听,说不定王爷也会泪湿衣襟呢。” 想到这儿,他苦笑了:“她果然做到了,可我我又做了些什么呀!”他深深自责。 他听信谗言,与她决裂。她临走前伤心问他:“王爷,您何曾真正喜欢过我呀。在您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是么?”回忆她当日之决绝,他落了泪。 他回到案前,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如明月能寄相思,此时此刻她又在何处?在做什么呢?他一杯杯喝酒,意识终于模糊。醉了好呀,一醉不醒才好。他想。 “王爷!”凌霜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怒其不争。他硬撑着睁开双眼,想站起来,终究没有,只是无力的伏于案上。他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她的耿直让他难堪,可如今只有她愿意来探望他。 父皇禁了他的足,大臣们自然无法靠近;两个弟弟因为畏惧他,始终没有来看他。他失望至极。 “王爷!”她那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王爷如今只知道醉生梦死,当真让下官失望透顶!”“呵,如今本王,还有什么希望。”他叹气道。 “自然有希望,”她语气转缓:“王爷可知,老臣们日日来皇宫与皇上求情,希望恢复您的太子之位。” “哦?真的?”他大为惊讶。“是啊王爷,”她说:“就连您平日里最讨厌的冯大人也去了,希望皇上解了殿下的禁足。这倒是让下官始料未及。” “呵,这倒是奇了怪了。这冯相平素就视本王为死敌,一直怂恿父皇立李从嘉为太子。他这又是闹哪出?”他疑惑道。 “因为他不傻。如今王爷落难,大周又大举来犯,吞我城池,杀我百姓。我泱泱大唐,竟无一人可用,”她泪目:“若力保王爷,他尚有一线生机。如王爷就此沉沦,大唐一旦亡了,他也就没什么活路了。” “大周,居然又犯我大唐?”他握紧双拳。这些年,他曾数次带兵抗周。虽胜多败少,然大周凶悍,其中艰辛只有他和军中诸将能懂。 而父皇、皇叔和两个弟弟,平日里只醉心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国家曾经是那样的繁华富庶,而如今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 大周又虎视眈眈。而他此次出事,无疑是对大唐一个重大的打击。这个时候大周再起事端,莫非此次这事与之有关?他想到此处,突然站起来。却用力过猛,加上连日饮酒,竟然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王爷,王爷!”她大惊失色道:“来人,快来人!”仆人们惶恐的跑进来,为首是他的贴身太监小福公公。“哎呀,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他大喊,“快去请御医啊!岳大人,劳烦您速速回宫,禀报皇上才好!” “哦哦,对对对!这个时候,我得赶紧去请皇上来看望王爷。”她转身欲离去,又突然顿住。回首看着病榻上,他那苍白的脸。心生感慨。 想当年,他是何等骄傲,仰仗战功,目空一切,视天下万物为无物。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当真是可悲可叹。 “皇上,下官听闻近日长公主,似乎,似乎……”陈依依欲言又止。皇帝挑挑眉:“陈大人,有话就直说!”“是,长公主她,近日似乎与朱将军走的很近。” “哦?”他眉一扬:“呵,这倒是稀罕了。姐姐她连朕与太后都不理会,那朱英如何入的了她的眼?” “回皇上,朝华殿的宫女来告诉下官,那日朱将军来觐见,她在屏风后窥到,他亲手将一只锦盒交给长公主,里面有一支金簪和一封信。”她小心翼翼的说道。 “呵,朕倒是看不出来,他竟还有这个心思!”他眼中寒光一闪。她有些心惊:“皇上,其实,其实那朱将军年少英俊,与长公主倒是……”“呵,他配么?”他面如霜降。 “皇上,下官失言了。”她忙说。“你 ,即刻陪朕去朝华殿。”他声音清冷道。“是,皇上。”她不敢怠慢。她也实在摸不透,这小皇帝的脾气。 他对她若即若离。对她看似信任,命她找人好好看着姐姐。可貌似又在利用她,总之是天威难测。她战战兢兢,同时也替那朱英捏一把汗。 她坐于殿中,手握凌霜的金簪,思及从前泪湿信笺。忆往昔她们年少时,同为大唐女官。当年她因外祖家族权势进宫,为保燕王继承大统。 她身世复杂,虽为两朝元老穆国公亲外孙女,却因其吴越贵族后代的身份,饱受世俗非议。 女官们多不服她,凌霜却不同。她出身书香门第,文采斐然,自有一股清傲之气。不屑与旁人一样,一直对她敬重有加。 她心生感激,对凌霜说:“不如妹妹就叫我姐姐。”“好啊,姐姐。”两人相视而笑。姐妹多年相互扶持,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她亦陪她走过。 两人早已息息相通。她知凌霜读了那词,定然已知其深意。果然,凌霜回信提到思与燕,并赠金钗与她,就是承诺代她为王爷尽忠之意。 想起她和她,还有他。那些往事,似都在眼前。少年燕王冷酷多疑,她俩烦他常腹诽于他,背后不知说了他多少坏话。 哪知岁月悠然,百转千回间,他们三人如今却又……她正感慨万千,突然思绪被打断。 宫女慌张来报:“长公主,皇上和陈大人来了。”这两个人怎么又来了!她心生烦躁,赶紧把金簪和信笺收起。然后端正坐好,又摆出那副冷若冰霜、令人生厌的面孔。 “ 姐姐。”皇帝微微一笑。陈大人低眉垂手而立,目光闪躲。 “你先出去。”他吩咐道。待她出门,他问她:“姐姐,近日在忙些什么?” “呵,我能忙什么?我连这殿门都出不去。”她冷笑道:“皇上和陈大人,当真没什么正事可做么,三天两头上我这来?”她语含讥讽。 “姐姐!朕听闻,你与那朱小将军甚是投缘,姐姐可是喜欢他?”他扬扬眉。“呵,”她突然明白了:“你果然安排人监视于我!程忆寒,你!”她怒道。 “姐姐,你当初拒绝我哥,不惜远走吴越,你可曾为他考虑过一丝一毫?”他生气道:“如今竟和一个殿前将军纠缠不清,你可对得起他?” “程忆寒!你在说什么?什么纠缠不清,你什么意思?”她亦不悦。“姐姐你可知,我哥他为了见你,放着京城好好的小郡王不做,偏偏要来戍边。可是你,你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他气结。 “呵,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她依旧语气冷淡。“程思雪!你!!你简直冷血无情!”盛怒之下,他失去了往昔的温和从容。随手抓起一个杯盏,掷于地上摔的粉碎。 门外的陈大人,身躯为之一震。他转身离去,对她心生怨意。她呆呆的望着,那一地的碎片。想起从前的她和他,曾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弟。如今却相互折磨、唇枪舌剑,将对方击的百孔千疮。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又是因何而起? 他只觉得地转天旋。本王这是怎么了?他正值壮年,且常年征战,自认为体魄强健。但自从前几日,突然栽倒在地,身体竟大不如从前了。 那日凌霜回宫后,父皇当晚便来了,带着两个弟弟和几个御医。 御医为他诊断后,认为无大碍,只是思虑过甚。遂为他开方煎药,嘱咐他切勿饮酒。 父皇和弟弟们围绕身侧,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他甚至觉得只要他身体好了,一切便能回到从前。思忆从前弟弟年幼时,他带他们玩耍、教他们骑射,他们那开心的嬉闹声,母妃和皇姐温柔的笑容,似乎都在耳畔、在眼前。 可自她们故去,他们亦与他愈行愈远。多年前他带兵驻守一方,陪伴他的只有那落日孤烟、黄沙瘦马。不知熬过了多少个不甘的日夜,终使他的心冷硬如铁。他摇摇头,不愿再回首,去想那刻骨铭心的孤独。可是那些往事,却不断涌上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神情一度恍惚,仿佛看到了好多故人,母妃、皇姐、二弟,还有……皇叔! 他看到皇叔七窍流血,蓬头垢面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说:“弘冀啊,你好狠的心。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不,不不,皇叔,不是我,我没有啊!”他大喊大叫,狂奔而出。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呀!”是小福的声音,带着哭腔。仆人们跑来拦他,王府乱成一团。他突然虚脱,卧于地上。烈日之下,他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血红。本王,本王要死了么?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凌霜说的对,这些年来,他为了那九五至尊,与皇叔反目,同兄弟离疏。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当日她亦苦苦劝他,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如今她,过得好不好?他思绪缥缈,似乎已然飘到了远方。到底死,是放弃还是解脱?呵,他笑了。原来自己这一生,一直在失去。从没真正得到过什么。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自己又当如何?人世间,本就熙熙攘攘,欲念掺杂。有些事,非到死才能够想明白;有些人,此生却再也见不到了。 第7章 似霞烟 她心神不宁,在殿内来回踱步。这几日,不安如毒蛇般窥探着她的心,令她莫名烦躁。她预感有大事发生,又不愿去深究。 朱英来了:“长公主!末将又给您带了岳大人的书信。”他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她心想。听到凌霜来信,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读着信她愣住了。信笺上全是泪痕,句句泣血。凌霜言燕王已殁,乃心悸而亡。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笔告之,望她节哀一定保全自身。 她顿时感觉五雷轰顶,一口鲜血喷于信笺之上。“长……长公主,您这是……?”他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映和殿内,他亦是眉头紧皱、心下难安。大唐燕王殿下,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长子,也是程家联合众老臣力保的储君。如今竟就这么薨逝了? 他觉得不可置信。燕王与程氏、同姐姐,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的逝去,又会对家族有什么样的影响? 祖父和大哥保他多年,必然心痛无比。而姐姐曾待他情深,如今若得知此噩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他自信,御林军将朝华殿围得水泄不通,他已断了姐姐同大唐的一切往来。她不会知道的,他想。他坐在龙椅上,慢慢的揉着头,内心焦灼不安。 “皇上!”陈依依慌张跑进来,他不悦:“陈大人,你何时也变得如此不稳重!”“皇……皇上恕罪。长公主,长公主她……”她磕磕绊绊的说:“长公主今日,突然吐血昏迷了!” 他闻讯猛地站起来:“姐姐她……快,快随朕去。传御医了么?”“回皇上,御医已在为公主诊治……”两人遂匆匆而去。 长公主无碍,御医说乃是急火攻心所致。急火攻心?莫非,莫非她知道了什么?可是她又是从何而知?到底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他?那锦盒、那金钗、那封信!定然是他!! 他猛地拍案:“来人,去把朱英给朕带来!”“末将,末将拜见皇上!”朱英满头冷汗,不敢直视他。 “呵,朱将军,”他扬起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和长公主私相授受?!”朱英大惊失色,忙跪地答道:“末将……末将不敢……” “ 呵,不敢!”他大怒:“说!长公主为何平白无故吐血?这支金簪又是何意?”从姐姐宫中搜出的金簪,果然是唐宫式样,他已明白了大半。“朕给你机会,你说不说?!”他眼中寒光凛凛。 朱英战战兢兢抬头:“皇上,末将只是……只是替长公主送过一封信,给大唐的岳大人。”“呵,果然是你!”他冷笑:“什么信?” 他的冷汗流下来:“回皇上,长公主只是写了那阙梁上燕,长相见。岳大人回了什么秋思燕寄、暮雪寒霜的。末将,末将也记不清了。”“呵,燕!”果然是这样。姐姐啊,你可真傻。他叹道。 朱英擦汗:“皇上,那金簪也是岳大人所赠。今日岳大人又递了一封信,长公主读后突然就吐了血,末将真不知为何啊 。” “好!你不知。那朕问你,你为何帮她送信?”“末将,末将只是觉得,长公主思念故友十分可怜。” 他挑眉:“哈哈!可怜!你先可怜你自己!”站起身:“来呀,拖出去,给朕狠狠的打!”“皇上……”陈大人上前欲求情,他横了她一眼。 她噤声,默默后退,退出大殿。交代亲信:“快,去请莫夫人。”她不知皇上为何如此暴怒,但她知道朱英此次凶多吉少。只有她能救他。 “朱将军呢,我要见他!”她推了药碗,强撑起身。“长公主,朱将军他,他被人带走了。”宫女回道。 “什么?!”她大惊失色:“我要见皇上!”宫女们冲上来拦住她:“长公主,皇上不允您出门。”她想挣扎,怎奈头重脚轻、摇摇欲坠。 门突然开了,他大步踏进来,一把扶住她:“都退下!”“是,皇上。”宫女们退出门外。“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他心疼道。“忆寒,你把朱将军怎么了?”她问。 他目光一沉:“他私自传信,导致姐姐伤心吐血。我处置了他。”“你,你把他杀了?是我害了他?”她流泪道。“自然是姐姐害的他。不过,我还没你想的那么狠。他被母亲带走了,从此再不得入皇宫。”他淡淡道。 “忆寒,那他,是真的死了么?”她含泪问。“姐姐,有的人,不如就忘了。”他叹口气。“这一切,竟都是真的!”她哭道:“王爷,王爷他真的……不,不会的!他,他是一国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 “姐姐,朕断了你和大唐的所有往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啊!可是你非要通过那朱英传信,同凌霜姐姐你来我往,还都不离一个燕字!姐姐,他当真值得你如此么?难道你忘了他当日是如何对你的?”他痛心道。 “忆寒,姐姐求你了。就放我回大唐,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她泪如雨下。“姐姐,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离开吴越皇宫。”他目光突然冷下来:”来人!”宫女们忙进来待命。“服侍长公主服药、用膳!”他命令道。 “他们会害死王爷的!”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今他已故去,她追悔莫及。她恨自己当初为何离开。忆从前陪伴燕王左右、与他同进退整整八年,人生又能有几个八年? 她苦笑,泪从眼中滑落。这话她曾经问过他,却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当初她真的怨他,却没法恨他。早知如此侧妃又如何?如今她只恨自己,为何要离开他。如果她还在他身边,是不是他就不会死? 她哭到哽咽,不吃不喝。“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他焦急道:”你这般作践自己,难道他就能活过来么?” “主仆一场,难道我就不能为他一哭?”她绝望道:“如今你囚禁我于这皇宫之内,我此生还有何意义,倒不如死了干净。” “姐姐!”他怒道:“难道他值得你如此,你竟要随他而去?!难道,难道我哥对你多年情深,竟比不过一个负过你的人!”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道:“情深,呵。难道一往情深,便能偕共白首?到头来,还不是阴阳两隔、天各一方。” “姐姐!朕看你是没救了!”他命道:“来人,摁住长公主,给她灌药!”朝华殿乱成一团。 他被她闹得头疼,一筹莫展。陈大人突然进来:“皇上,大唐的程小将军来了。”“哦?”他眉头舒展开来:“快请进来!” 他一身戎装。更显得身姿挺拔、卓尔不群。因为戍边之故,脸上亦有了风霜之色,倒更衬得他剑眉星目,尤为英俊。 “哥,你来了。”他开心道。“忆寒,姐姐她……还好?”如雨欲言又止:“燕王的事,她都知道了?”“是啊,我日防夜防,她还是知道了。”他叹气:“姐姐如今不吃不喝,一心寻死。这可如何是好?” “她,还是对他这般执着,就如……我对她一样,唉。”他亦叹气道:“忆寒,让我去看看她。”“那……我陪你去?”“不必了,我自己去。”“陈大人,就劳烦你带我哥去。朕是……真的累了。” 朝华殿前,他默默伫立良久。秋天的微风,吹落一地金桂。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和着风拂面,本是缱绻迷人。可他心中郁郁,她仍是不肯见他。 自从她和他来了这吴越,他便自请戍边,为的就是离他们近些。可他来这皇宫多次,她都闭门不出。此次他闻讯燕王之事,立刻就想到了她。 听闻她为他日夜痛哭,她果然是深爱他的。他苦笑,那自己这些年又算什么? 陈大人立于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心生感慨:这位程三公子,是比皇上还要风姿出众的清朗少年。竟还如此深情,长公主到底为何不见他? 宫女们四散在周围,呆呆的看着他。这小将军满是忧伤,立于树下,似一幅画。 站了许久,他叹气道:“陈大人,劳烦您替我与长公主辞行。我就要上战场了,望她保重。我便告辞了。”他转身,而后回首,宫门依旧紧闭。他叹气摇头,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罢了,他终是伤心离去。 若她知道此为永别,会不会开门见我最后一面?当大周的军队,攻陷了他守的那座城。这是挥刀自刎前,他最后的念头。 有些人,注定是要被辜负。人言今生有缘,来世再见。可来世,一定会再见么? “程思雪!”他推开宫门,怒气冲冲:“听闻我哥今天在殿外,侯了几个时辰。你竟死活不肯见他!你!你是不是疯了?!” 她低头不语。“你!你到底要怎样?!”他近乎咆哮。她仍无回应。他沉默良久。“姐姐,”他无奈叹气:“朕知道,你想回大唐。便回去。” 她蓦然抬头:“真的?”眼泪又落下来。“是。只要你听话,吃药用膳,朕就让大哥来接你。”“大哥,我真的很想念他……”她泣不成声。 他亦动容:“姐姐,朕知你们兄妹情深。可是,我哥与我亦是如此。你如此对待他,难道丝毫不念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么?” “忆寒,我并非无情,”她流泪道:“只是我和如雨既已无纠葛,又何必再见徒增烦恼?”“姐姐!你……”他还想说什么。“我心已死。只是,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放我走?”她打断他。 “这……”他居然语塞,她心生疑虑。他这几日,明明就是神色匆匆、愁眉不展。他却不说,更是奇怪。 翌日,她趁他上朝,传来了陈依依。“陈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皇上如此焦躁憔悴?”她问道。“这……”她欲言又止道:“长公主,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哦?”她知必有大事发生。可是又有什么大事,能够敌得过生死?“是又打仗了么?”她问道,陈大人愣住了。她才知南汉入侵吴越,吴越军队节节败退。 他也曾向大唐求救,而大唐燕王已逝,正受大周掣肘,无暇南顾。而今南汉大军压境,吴越朝堂之上,众臣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要求皇帝御驾亲征,其中也包括母亲莫夫人。 御驾亲征?弟弟从小娇养,纵使一身武功,却从未上过战场。他来了,看似疲乏不堪:“姐姐,朕明日便安排人送你走。”他故作平静道。 “所以,你要独自去战场?”她问他。“姐姐既已知道,今夜,今夜就动身。”他长叹一口气:“我再也保护不了姐姐了。”他流泪道。 “忆寒,”她亦流泪动容:“姐姐怎能把你扔下,独自离开?”她擦干眼泪:“我陪你上战场!”“姐姐,你……”他惊讶道:“不,不可,姐姐怎能……” “忆寒,我与你同进退、共生死。”她目光坚定。“姐姐……”他望着她,她亦温柔看他。 这是回吴越这么久以来,两人头一次平心静气的讲话。到底是血浓于水、姐弟情深,从前的不快,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共生死,对亲人常伴饱含期许。却不知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生死与共?人世间多的是生离死别,任谁离去时,都终将形单影只。 第8章 长相见 战场之惨烈,让天地失色,令日月无光。敌军的利箭,穿透了他的铠甲,鲜血喷涌而出。他却紧紧护住她:“姐姐,对不起……我,我终是,没有送你回大唐……”这一切,是真的? 还是噩梦?她刹那恍惚。 昔日跟随燕王抗周、伐楚,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不是没有见过,但以前都有他勇猛护她。 此次南汉军队得到大周支持,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莫家军溃不成军,伤亡惨烈。她眼睁睁看着母亲一生的心血,在身后被碾成尘埃。 “忆寒,你,你怎么样?”她焦急问道。“姐姐,我……不能陪你了。你,你要保重。如果,如果能够重来,我不要离开程家,不要离开大唐。”这是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她听到他嘶吼道:“朱将军,保护长公主!” “是,皇上!”“你……忆寒……”她来不及反应,他已回头腾空而起,挥刀砍向那近在咫尺的敌军。随后跨上那马背,带人向后面追兵杀去……敌军一时大乱。 她向后望去:“忆寒,忆寒……”“长公主,快走!”朱滨率人护她,向前疾驰而去…… 陈依依流着泪,立于映和殿外。他,终是不会再回来了。那个看似温柔多情,却又阴晴不定的少年天子。他御驾亲征前一晚,曾和她聊天。他说:“陈大人,朕知道朱英之事,是你通知母亲来救他。” 她抬头,刚要回话。他却又接着说:“朕也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就如姐姐当年。你们这般善良的姑娘,本就不该入皇宫。不如就别做女官了,朕放你出宫。”“不,下官愿意陪伴皇上左右,为皇上分忧。”她忙说。 他笑了,月光下甚是俊朗:“那你等朕。等朕回来娶你。”她惊讶道:“皇上?”“那你要等朕,希望我还回得来。”他微笑。低下头,迎上她的目光。 小皇帝战死沙场,长公主重伤而归。闻此噩耗,前朝人心不稳,后宫议论纷纷。莫夫人带世子入宫,与太后共商国事。看着病榻上的女儿,她后背中箭尚在昏迷。儿子已然逝去了,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母亲,母亲,您还好?”世子急切问道。“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她悲伤不能自已。当年为了帝后嘱托,她舍命护太子于兵乱之中。 而妹妹雨烟,则为了保护她的亲生儿子身死。孩子被带到大唐,养于父亲膝下。她带着太子几经周折,才重回吴越。先皇后离世前留下遗诏,让她抚养太子。 她这一生,都在竭尽全力保护他。却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她恨死了自己。先是妹妹,后为一双子女,她到底做错了没有? 想起他们出征前一晚,女儿望着她:“母亲,您是否真的忍心,让忆寒替你那世子去涉险?他,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身为一国之君,这是他的责任。”她冷静道。“呵,是么?”她冷笑:“他本不该是这一国之君!”她无语。 她又问:“母亲,您是否爱过我和弟弟?您心里当真只有世子么?”她流泪问。她叹气,依然无言以对。“好,我知道了。我会陪弟弟入战场。然刀剑无眼,此去一别,万望母亲保重。”她冷冷道,转身离去。 那一刻,她知道,大唐,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擦干眼泪,笑着面对他。她知道,他与她,可能都不会活着回来了。 她拉起他的手,就如小时候一样。“姐姐”,“姐姐”。他轻声唤她,一如十几年来她习惯的那样温柔。她竟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在梦中。 “忆寒,”她亦唤他:“忆寒,你慢些走,等等姐姐……”他却不语,亦不回头,一直往前走。她紧随其后,却惊讶发现,周围景色怪异、混沌一片,暗无天日。这是哪里? 她惊惶四顾,却见如瘴气般弥漫的浓雾飘飘渺渺,而其中似有人影绰绰。不,是鬼影憧憧!看那傀儡般的阴兵,幽幽游荡于四周。而他走在最前方,莫非……我们已入黄泉!她大惊失色。 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她迷惑不已。恍惚中,那些前尘往事又涌入心头。想到他,她忍不住又伤心落泪。自己终是不能见他最后一面,甚至无法送他最后一程! 原来,爱而不得的一直都是她自己。泪眼迷蒙中,她看到他大步流星向她走来,依然是神采奕奕、英武不凡。 “王爷!”她大惊道。他停住:“思雪?”脸上满是惊喜。他向她伸出手,她亦想握住他的手。却不想刚触到那冰冷冷的指尖,他便化为片片飞花,散落在无尽的夜雾中。终究是镜花水月。她叹气。 这噩梦,到底何时能醒?她于这暗黑世界里踯躅前行,想追上弟弟。就算是死,也死在一起。她想。不知走了多久,途经成片的彼岸花。那暗红如血的花朵,是不是人的鲜血染就? 他依然没有回头,直到面前出现了那条暗波汹涌的大河。河水如浓墨般翻滚低吼,惊涛骇浪、震人心魄。这就是黄泉了?他终于停下来。“姐姐,这便是要过奈何桥了。”他幽幽道。 奈何桥?!也好,可以见到故人了。她苦笑。这一刻,她想到了外公和大哥,舅舅与舅母,如雨同凌霜。他们还好?她复又落泪,望向那奈何桥。 奈何桥另一端,便是万劫不复了?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虚无中,不能自拔。一刹那间,她看到大周的铁骑,肆无忌惮踏入故土。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情深。如今却狼烟四起、支离破碎,处处悲歌。 她甚至看到,如雨在战场上英勇杀敌,身负重伤退入城中。在城门被攻破那一刻横刀自刎。 可怜程三公子,她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她心如刀绞。她看到,舅舅痛失爱子,强忍悲痛、策马迎敌。却寡不敌众,血染沙场。 而舅母,那个曾经的大唐第一贵女。那个温柔仁慈、视她如己出的公主殿下,痛失两个儿子,又失去了相濡以沫的爱人。 万籁俱灰,竟将余生付白绫。一代佳人,竟死的如此绝望不堪。她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看到外公老泪纵横、仰天长啸,竟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而那个曾爱她如命的大哥,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无奈噩耗接踵而至,心爱的妹妹又重伤不治。 从此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程氏家族,纵使曾经叱咤朝廷,坐拥半壁江山。却终是曲终人散,满盘皆输。 这一切,都是幻象?还是真的?她哽咽着唤道:“忆寒,忆寒,我们,是真的死了么?舅舅他们,到底是不是……?”他沉默,而后慢慢回首:“姐姐……”她看清他的脸,满是伤痕、触目惊心。 他嘴角流血,向她走来。脖子上的刀疤,如蜈蚣般蔓延。“姐姐,姐姐。”他唤她。她惊讶后退,退无可退突然跌倒…… “姐姐,姐姐……”她猛地惊醒,吐出一口血。“姐姐?”是他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弟弟正瞪大眼睛看着她,面露惊喜。 “姐姐,你醒了?!”他含泪,为她擦拭嘴上的血迹。“这是……?”她疑惑道。“姐姐,你淋雨后染上风寒,昏迷三天三夜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的手是热的。她心想。 我只是昏睡?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在梦中?可是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忆寒,你真的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你可吓死我了。”他笑了。 “忆寒,你,掐我一下。”她急切道。“你可得了姐,我还能敢掐你?”他吐舌道。她闻言笑了。这真的不是做梦。 他,不再是那个眉目清冷、阴晴难测的小皇帝。而只是她的弟弟,那个温柔的、如玉的少年。带些许俏皮,十二分的可爱。 她摸摸他的头:“对了忆寒,舅舅和如雨呢?”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推门进来,看到她顿时愣住了。 四目相对时,昨日之爱恨,如就在眼前。却都似云烟,尽已飘散。 “如雨?”她落泪,向他伸出手:“对不起。”他惊讶无比。这,这是?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你醒了……”她嚎啕大哭。他和他一时,不知所措。 已经过去两日。她仍是不敢确信,这到底是梦醒,还是重生?但亲人们都在就好。她想。她走到窗前想透透气,却看到他默默立于庭前。风吹落海棠花瓣,似雨般纷纷落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在梦中,亦或是前世,他立于朝华殿前许久,她却不愿见他一面。她眼睛微润,开门。他惊讶抬头。 “如雨,”她唤他道:“外面风大,进来说话。”他随她进屋,“思雪,我……”他欲言又止。“对不起。”千言万语,却只成一句。她望向他,眼中含泪。 “为何总说对不起?”他诧异问道。两人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之前,他们为了燕王、为了赐婚,争吵不休。她气急败坏之下,甚至扇了他一个耳光。 “我,我不该打你的。不然如雨,你,你也打我一巴掌。”她吞吞吐吐道。他却笑了:“傻瓜,我怎么能打你呢。你醒了,可知我有多高兴?”她笑了,泪却落下。 翌日清晨,她洗漱完毕。身着飘逸白衣,如以前一般。没有了长公主的华服束缚,整个身心都畅快无比。 她慵懒的坐于屋中,悠闲的看着庭前的花与树。已是金陵四月天,春风吹的人欲醉。她正看的出神,突然一人大步跨进屋内。 他身长玉立,穿天青色常服。最是素淡,却难掩眉宇间那股英气。是他,竟然是他!“王,王,王,王,王爷?”她几乎是跳起来,磕磕巴巴道。“呵,”他冷笑一声:“程大人,您这一枕黄粱,竟然不认识本王了么?!” 是了,这语气、这腔调,这般不客气。不是他,还会有谁?“王爷微服大驾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她假意客套。 “呵,程思雪,你还来劲了。”他剑眉一挑:“装,接着给本王装!”她笑了,想起以前的时光。那么美,却再也回不去了。 她坦然望着他:“王爷,好久不见了。来来,让下官好好看看您。”说着围着他,慢慢转了一圈。 “大胆,”他佯怒,却眼角含笑:“竟敢调戏本王!你,是喜欢本王?”她行礼:“下官不敢觊觎王爷。”“本王,本王准你觊觎。”他开怀大笑。 那些往事,皆如昨日。年少时的喜欢,如清风和露珠,明月与繁星,令人心动不已。可谁知,后来的他对她,竟满怀猜忌,终究是错过了。如今能再见,他也是始料未及、满心欢喜。 “思雪,”他突然命道:“那阙《长命女》,念与本王听。”她愣了愣,旋即道:“王爷,来,请坐,请上座。”他笑着坐定。却见她缓缓拜倒,深深叩首:“唯愿如同梁上燕,与君岁岁长相见。” 她抬头,遇到他的目光,盈盈双泪垂。他眼睛湿了,思绪翻飞。那些前世旧爱、恩怨情仇,那些本以为忘记的,却又都涌上心头。 第9章 红尘慢 南唐保大年间,五鬼当道、兵祸不断,内忧外患。 自南唐烈祖皇帝李昪开国以来,施仁政、兴科举、保农桑、重工商、轻赋税,使南唐一度富庶繁荣。接纳与善待四方流民,也使南唐成为文人们,躲避战乱的一方净土。 然世事变幻,五代十国政权交迭,十分混乱。吴越、闽、楚、南汉各国皆蠢蠢欲动。加上后周的虎视眈眈,南唐又岂能独善其身? 南唐三世。至元宗李璟,虽也表面风光,可连年征战早已国库空虚、百孔千疮。但南唐皇室却依然醉心于诗词歌赋、雪月风花,于亭台楼榭中旖旎安静的岁月里,浅吟低唱,一年复又一年。 李璟其人虽心地良善、宽厚儒雅,却重用五鬼,致使朝内乌烟瘴气。他虽也曾爱民如子,却绝非明君。 他最崇信的冯延巳,乃五鬼之首。官至一国宰相,却党同伐异、祸乱朝廷。锦绣南唐,一度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谁,又能力挽狂澜? 他立于城墙之上,极目远眺。三千里大好河山,尽在眼前。这些年,他为了扞卫大唐疆土浴血奋战,几度生死一念间。而父皇和皇叔还有弟弟们,却整日笙歌曼舞,快乐似不食尘烟。他怒其不争,却无可奈何。 父皇听任的那五鬼,实属祸国殃民。他几度向父皇进谏,却致父子离心。想到他,他叹气,又想起了母妃和皇姐。 他多年来征战沙场,也有力不从心时。这时候,他就靠思念故人来支撑。世人皆言他行事狠厉、冷血无情,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父皇懦弱,喜欢和自己一样风雅的皇叔。却疏远自己的儿子,甚至立景遂为皇太弟,准备传皇位于他!想到这里,他就替自己不值。 身为皇长子,他对大唐忠心耿耿,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在父皇眼里,竟不如只知吟诗作赋的皇叔!不!他不甘心。如有可能,他一定会奋力一搏,去斗!去争! “王爷!王爷!”他思绪被打断,“何事?如此惊惶!”他不悦道。“禀王爷,”来人是军中小将,很是年轻,故行事不稳。他想。 “大周水军来犯,柴将军已点兵抗敌,望王爷速去支援!”跑的气喘吁吁,这点出息。燕王摇头。看来军中无人,这些年轻将领还需多多历练。“知道了,”他淡淡道:“你,与本王同去。” 小将忙行礼:“是,王爷!”他心想,果然还得是燕王,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果然是大将风范啊,不愧诸道兵马大元帅。 只见他,身着金甲、手持银枪;飞身上马,如剑出鞘。小将忙着人紧随其后,一行人策马疾驰,马蹄踏起那尘烟滚滚。 李弘冀一骑绝尘,纵马迎风而去。片刻便到达龙翔军,大唐水军大营。小将眼见这位年轻的燕王殿下,跃然下马点将拢兵、召集战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啧啧,真是厉害啊,他心向往之。 他巍然立于战船船头。夕阳似火,与他的金甲相映生辉。他沉着道:“放箭!”一时间万箭齐发。训练有素的龙翔军极善水战,可谓龙腾虎跃、愈战愈勇。 而大周军队毕竟为北方兵士,尤其不善船上作战。带火的利箭射于战船之上,瞬时火烧连营、哀鸿一片。 那一刻,长江水面亦被火光染红。敌军惊惶失措、四窜奔逃,跳水的不计其数。而他们本就不识水性,淹死的、求救的,鬼哭狼嚎好不凄惨。大周三万水军,竟折损大半。 见惯了生死,他依然面沉如水、毫无波澜。“王爷!”大将军柴克宏上前行礼:“启禀殿下,此战歼敌八千,俘虏周军万余人。战俘该如何处置?” “大周屡屡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我军中兄弟亦牺牲无数,实在该死。杀,都给本王杀了!”李弘冀头都没回,依然望着那江上斜阳。 “王爷,这……”柴将军面露难色:“王爷,依末将所见,不如,不如就暂且留下他们性命。”“怎么?柴将军怕了?”他微微侧首:“连你也觉得,本王过于残忍?” “不,末将绝无此意,”他赶紧行礼:“末将只是觉得,王爷应从长计议。因往昔吴越战俘之事,王爷多被世人所误解。甚至皇上也……”他不敢再言。 他却沉默了良久,叹一口气:“好,就听将军的。”他舒了一口气:“是,王爷。”燕王伫立船头,看夕阳西下、长江落霞。 直到落日沉,而月华升。他才叹气道:“都说明月能寄相思,可知有谁会思念我,我又能去思念谁?” “呵,他们一定又在醉梦笙歌、被看佐酒,怎会想起我这多余之人?”他苦笑着摇头。他,早已习惯孤独。 金陵六月,风光最是宜人。秦淮河边漫堤杨柳,玄武湖畔千顷波光。有道是:紫金东望山仓色,佛塔西临水碧云。又言曰:昼长归鸟晚,日暮落霞红。 江南的初夏,是最好的季节,拥有最温柔的晚风。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而金陵作为六朝古都,古朴又优雅、大气而不失柔美。引多少文人雅士驻足流连,又承载了多少的悲欢与离合、爱恨和离殇。 她趴在窗户前,享受这晚风柔情似水。虽已暮色四合,但外面还是景色迷人。那嫩绿的、绯红的、粉白的、靛蓝的,都被这夏夜晕染生辉,散发出淡淡香气。令人沉醉其中,一切都美的刚刚好。 “雪儿,”大哥笑眯眯走进来,从小只有他这样唤她,他对她的宠爱快要溢出眼底。 “姐姐,姐姐。”忆寒蹦蹦跳跳进来,后面跟着如雨。他叫她:“思雪。”“你,为何不喊我姐姐?”她冲他嚷、追着他打,闹成一片。 在大哥宠溺的笑容里,她曾拥有最惬意畅快的人生。这,也许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虽为南唐贵女,外公是大名鼎鼎的穆国公,两朝元老朝中威望极高。但却因其吴越贵族后代的身份,从小便被其他世家子弟所排斥。 幸得舅舅舅母垂怜,将她视同亲生。加上外公大哥的万般疼爱,还有两个弟弟围绕身旁。 大唐遴选女官。她虽百般不愿进宫,却终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身世复杂。幸而元宗李璟生性温和良善,厚待开国老臣,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她感念皇上知遇之恩,对燕王忠心耿耿。然燕王多疑,宫中危机四伏、隐秘诡谲,宫外各国又争端不断、风起云涌。 她心底柔软善良,但皇储之争何其惊心动魄,她在宫中也曾一度举步维艰。甚至身陷险境,幸而有家族之扶持、兄弟的不离不弃,以及与好友凌霜的闺蜜情深。 本就是为保燕王入宫,她与他聚了又散、分分合合,百转千回。她将这一切归于宿命,逃不过亦躲不掉。 “大少爷,大小姐,三公子,四公子。”管家程海来了,挨个问过。“海叔,有事?”她问。 他从小看她长大,妻子就是她的奶娘。如此郑重其事,不似他平素的样子。“大小姐,老国公上朝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似乎生了大气。您快去看看。”他为难道。 “咦?这倒是稀奇了。这普天之下,还有人敢惹外公?”她笑道。“行了海叔,我去看看。”她同大哥跨出门,弟弟们紧随其后。 “外公!”她笑着奔过去,揽住他的手臂。他本来负手立于堂前,正在叹气。看到她立刻笑了:“思雪来了呀,好、好。来,过来。”他握住她的袖口,拉着她坐下。 “祖父!”那三人异口同声,行礼作揖。他们都怕他,她不怕。她坐在外公身旁,他们都恭恭敬敬立于一侧。 他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忠心耿耿,深受皇恩。仪态一向威严,一身正气凛然。但他不是没有软肋,他心底唯一的那片酥软,眸中仅有的那抹温柔,便是全部都留给她。 他望向她,她笑容明媚。想起多年前,她才刚刚满月,便与父母分离。被奶娘带回大唐,交于他手中。 他当时的心境,真的是百感交集。她是他的亲外孙女,这么小、这么可爱,这么惹人怜。战场上刀枪不入的汉子,那一刻突然就泪流满面。 他疼她爱她,待她如珍似宝。可是他看她长大,却不快乐。没有父母在身边,如何能快乐?尤其心痛的是,别人拿她身世说事。纵然他位高权重又如何?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他常想,他当初执意接她来金陵,是不是错了。也曾想过,送她回她母亲身边。可是他舍不得她。他以为只要她在他身旁,他便能护她一生一世。 可如今,皇帝昏聩听信奸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内忧外患、大唐危矣!如今皇上只知与景遂、同冯延巳之流填词作赋,歌舞升平、夜夜醉梦,诸位皇子也尽都如此。除了他,燕王李弘冀。 燕王一向骁勇善战,近日大败大周三万水军。即将荣归朝里。他坚信,只有燕王能够救大唐。也许也只有燕王,能够护住她。他突然就做了一个决定。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第10章 烟波晚 大唐朝堂之上,群臣舌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李璟听的头疼,却又无可奈何。此情此景经常上演,宽厚如他,根本镇不住他们。他只能两头和稀泥。他时常在想,假如自己不做这个皇帝,又当如何? 他一度想传位给弟弟景遂,无奈他也不想接这个烂摊子。自己喜欢的那几个皇子,也都是一个路数。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治国嘛,就……他叹了口气。好在,好在还有他。想起他,他无奈中透着些许欣慰。 他八岁时母妃去世,便已与他有了隔阂。十二岁时,皇长姐亦与世长辞。他不顾他的阻拦,毅然随军而去。他没想到,长子弘冀如此年轻,居然是行兵打仗一把好手,简直就是所向披靡。 他十六岁时驻守润州,全歼入侵的吴越军队。多年来带兵数次抗周,此次更是率龙翔军,令大周水军溃败而退。 如今他要回京述职,他真的可以考虑传皇位于他。然后自己去做个,快乐的太上皇。多好啊!他不禁面露向往之色。 “皇上,皇上!”李璟缓过神来,发现身侧的王寅之对他使眼色。“哦,”他清清嗓子,开了金口:“众位爱卿……” 话音未落,孙大人便愤愤然开口:“皇上,臣自烈祖皇帝起,便对大唐忠心耿耿。臣乃开国老臣,为两朝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这冯大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呀,这老孙头,怎么还生真气了。多大点事啊?他心想。这次又是为何?哦,似乎是因为政见不合,照例唇枪舌剑一番。冯延巳说了他一句:“您何德何能?竟然官居丞相?”这老冯也是,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但你老孙头也没吃亏啊,虽然气的胡子都在抖,但也当即反唇相讥了呀。说什么:“不才老朽无能,忠君爱国一生,于国于民无害。而你党同伐异之才能,足以祸国殃民;您那谄媚奸诈之嘴脸,简直举世无双;你结党营私、魅惑君王之手段,堪称累几代无人能及!”这话说的,也够狠的。 不愧为两代老臣,绝!老冯气的脸都绿了。哈哈,这着实有些活该。你说你好死不死,非要去惹这帮老臣做什么?朕都不敢动他们,平日里都得捧着这帮老东西。也就是这孙晟,你惹那老程试试,估计这会动手了都。 他忍着笑:“孙爱卿啊,不要生气了。年纪大了,再气坏了身子。”这时冯延鲁又跳出来,替他哥鸣不平道:“孙大人,过了?您虽是开国老臣,也不必如此刻薄。” “刻薄,呵,说的真好呀!”穆国公冷笑道:“如此对待为国开疆辟土的老臣,你们可真是宽宏大度啊!”你看,老程都坐不住了。朕看你们怎么收场,呵呵。 冯延鲁还要争辩。穆国公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言。有了程老国公开头,朝中群臣奋起,一齐为孙晟鸣不平。其中多有饱受五鬼欺压的闽臣。 李璟看够了热闹,又开始和稀泥。好说歹说,终于退了朝。他揉着头、叹着气。心想弘冀啊,我的好大儿,你快些回来,父皇实在是受不了这帮玩意儿了! 程啸南叹了口气,思绪又回到眼前。想到朝堂之上那些龌龊事,又看着她那沉静如水双眸,他又着实不忍心。女儿远在吴越,如今这外孙女便是他唯一的软肋。她这么善良,又不谙世事。 若她入了宫,如遭人暗算,谁又能护她周全?若她被人当作要挟他的筹码,自己又当如何? 今日朝堂之上,冯延巳一党的猖狂、皇帝的无为而治,实在让他心生绝望。 他意已决,保燕王! 退朝后,一众老臣商议也是如此。孙大人痛心疾首,直言:“大唐长此以往,恐不久矣!皇上如此无能,老朽实在愧对先皇临终前的嘱托!” 李璟不思进取,为五鬼所惑,纵情声色犬马。又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竟想到让朝堂重臣,家中贵女入宫为女官。还设了考试,估计就是走个过场。其实就是牵制群臣,使之忠心朝廷。 再则就是诸位皇子皆已长成,皇帝是想挑选合适的家世与之相匹配、势均力敌。而她亦在入宫名单中。皇子中燕王和她年岁相当,如若她能得他庇佑,此生便可无忧了? 和众多宠爱孙辈的老者一样,他觉得她才貌双全、美丽聪慧、温柔可人、贤淑大方。即使不能做燕王妃,在他身旁做个女官,亦能保全自身。 他为她殚精竭虑至此。他一世孤傲冷硬,独独看到她,便心生许多的不忍。他恨不能把这天下最好的,都拱手给她。 “穆国公程啸南之外孙女,程思雪;当朝宰相冯延巳之侄女,冯清玉;秘书郎周公之女,周娥皇;翰林院岳学士之女,岳凌霜;工部尚书贺大人之女,贺舒婷……”王寅之挨个念过,配有画像和生平、图文并茂。 李璟就是如此,国家大事含糊而过,而对诸如此类非常上心。他看到她的画像愣住了。这……似曾相识。不,是太像了。他眼睛湿润,叹口气:“这程啸南外孙女,倒是生的温婉。但她父亲是吴越人,恐不能服众。 ”“皇上,”王寅之开口:“吴越与我大唐,虽近年常有龃龉。但当年程大小姐,是为我朝和亲远嫁。如今程老国公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外孙女。唉,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没有父母。奴才听说,她是老国公的掌上明珠呢。” 虽为太监,但他心地善良,且非常敬佩程啸南为人,忠正不阿。他愿意为他和她说句公道话。 “是啊,孩子又能有什么错呢?”李璟叹道。他想起了他的皇长女,他最爱的那个孩子。她又何尝不是他的掌上明珠呢?他再次泪湿衣襟,望月长叹不已。 她不想入宫,愁眉不展。外公一向宠她。但这件事他心意已决,没得商量。她和大哥、弟弟们围坐一起,长吁短叹。 “如雨,”她说:“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呀!”“这……”他一时语塞,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想她入宫。 若此生就如眼下这般,姐弟三人日日相见,一起读书、嬉笑打闹,多么快乐!他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皇帝的堂妹。与当今皇上兄妹情深,受封公主。他一出生便是小郡王,程三公子俊朗飘逸、一表人才。 他这一生,可谓顺风顺水。除了祖父,他唯一怕的就是这位姐姐。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他实在不能想象,这位被兄弟宠坏的姑娘,如何去做什么女官?他想想就头疼。 “姐姐,”他开口道:“不是还有考试么?你懂的。”他挑挑眉。“哦,对呀,你真是聪慧!”她顿悟道。 几日后,女官遴选大考。程家无比重视、如临大敌,早早备下了所有应试物件。 大哥一大早就在门外喊她起床,她赖着不想起。奶娘连哄带骗,将她拖起来梳洗打扮。大哥喊进来一堆人,各色华服、珠宝首饰罗列跟前,令人眼花缭乱。 “不是,大哥,”她睡眼惺忪道:“您这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出嫁呢。”他笑了,一如既往的宠溺:“我的妹妹自然贵比公主。”“嘁,”她撇嘴:“谁家公主大清早还得起来,去参加什么鬼女官考试?” 他笑着摇头。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被宠坏了。他已经嘱咐了他的好友,礼部侍郎许若川,也就是此次考试的主考官,一定对她多加照拂。他为她操碎了心。他这一生,只为她而悲喜。 如雨和忆寒也早早到了,一起送她入宫参加遴选。程三公子一袭白衣、风姿卓绝,四公子年纪尚小,风采比之哥哥稍逊。但其面如冠玉,为翩翩少年郎。 两个弟弟骑高头大马,率一众家丁,皆盛装鞍马。声势浩大。 她坐于马车之内,心想天啊,如此兴师动众,自己若是考不上,那可真是太没面子了。转念又一想,外公和大哥尚且不嫌丢人,我又何惧之有? 思及此处,她心情又豁然开朗。就是这种乐天派的性子,后来一度让燕王对她哭笑不得,拿她毫无办法。 她入场坐定。看着那些贵女个个正襟危坐、紧张不已。唯有一人,和她一样,云淡风轻。 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奇怪了。自己从容,是因为压根不想考上。而她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样子。且为清秀佳人,身量纤纤。 大唐遗风,崇尚以胖为美。虽已不似杨贵妃那么夸张,但金陵贵女们大多圆润富态,这位确实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许大人来了,他为大哥好友,亦是一位谦谦君子。 他一进来,贵女们便发出一阵赞叹。什么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腹诽道。想起来的时候,女眷们驻足街边,对她两个弟弟评头论足,她深深不屑。 “诸位贵女,”许若川开了口:“此次女官遴选,乃皇上钦定,皇后亦很重视。希望各位施展才华,许某祝大家如愿高中。”切,她想,就跟谁愿意考上似的。呵呵。居然还有人听了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嘁。”她不由冷笑出声。他瞥了她一眼,而后愣住了。“这……”随从咳了一声:“大人,大人!何时发放试卷?”“哦,”他回过神来:“即刻发放!” 她考完,出来宫门,伸个懒腰。弟弟们欢快的迎上来:“姐姐,考的如何?”她笑道:“简单,肯定不中。哈哈!”三人笑成一团。“姐姐,今日天气好,我们去玄武湖泛舟如何?”如雨提议。 好呀好呀,那两人欢呼雀跃。遂让家丁和马车先回府,姐弟三人策马飞奔。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光。可谁知,因外公那个决定,她后来进宫为女官,竟然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第11章 唐宫宴 才貌双全、美丽聪慧、温柔可人、贤淑大方?他看着她的试卷,着实头疼。这姑娘,当真独树一帜。他与她的大哥程墨然,乃多年好友。临考前,这位程家大少爷百般叮嘱他,一定对自己的宝贝妹妹多加照拂。 “不知令妹是个什么性子呢?”他好奇问道。“哦,”他笑了,说出那经典的十六个字。还说:“小妹自小被祖父和弟弟们宠的,稍微有些顽皮。但是,还是十分端庄。” 端庄?!温柔?!聪慧?!贤淑?!许若川摇摇头。想起那日考试时,她那一脸的桀骜与不屑,压根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听闻当日她家好大的排场。当然,程大少爷自离开战场专心从商,竟做到京城数一数二。穆国公府本就显赫无比,加之万贯家财。又有兄弟们撑腰,她自然有的是骄傲的资本。 既然程老国公和大公子,执意要送她入宫为女官,必定是痛下决心。但此次遴选,关系到以后与皇室联姻。这姑娘必定是不愿入宫。 是啊,这皇宫又有什么好?他叹气,又想起了她。她长得竟神似她。想起她,他心如刀割。当日考场之上,看到她,他竟有刹那失神。 “许爱卿啊,”李璟笑眯眯道:“此次考试,阅卷情况如何呀?”语气之温柔,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他看向他,那个九五之尊,当年差点做了他岳父的男人。“回皇上,”他行礼道:“此次女官遴选,我大唐贵女,有才华者,比比皆是。” “哦?”他露出很开心的样子:“朕深感欣慰啊!哈哈。”“皇上,此次拔得头筹的,是翰林院岳学士之女,岳凌霜。此女文采斐然、挥挥洒洒,锦绣文章、字字珠玑啊。”他接着说道。 “哦?”皇帝点头赞许:“果然,岳大学士,教女有方啊。”话锋一转,他接着问他:“朕听闻,程老国公的外孙女,亦是才貌双全?不知这次考试……”他有意顿住,等他接话。 许若川愣了愣,他不知皇上为何突然问及她。他本意是将她试卷抽出,就如了她的愿。 可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皇上,程家姑娘虽也不输文采,但,但是尚书大人和微臣都觉得,她尚且……不够稳重。” “哦?”他却来了兴致:“许爱卿,将她的试卷拿与朕看!”“这……”他只能说:“臣,遵命。”他心下忐忑,退后离去。 翌日,皇宫派人至程府传旨,宣她三日后入宫觐见。“啊?”她失望道:“如雨,你不是说我必定考不中么?这怎么貌似初试通过了呢?”“是啊。说不定,他们瞎也未可知。”他笑道。 “哈哈,哈哈。”她和忆寒都大笑不止。“胡说什么。”大哥呵斥他,却满眼含笑。他揉着她的头道:“雪儿,你这几日需好好准备,我会请人来教你宫中礼仪,切不可大意了。” 他转身离去,很开心的样子。她是他最爱的妹妹,他亦有能力给她置办最丰厚的嫁妆,让她拥有最为风光的婚礼,他想让她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倘若那人是燕王殿下,该有多好。他肖想道。 “没关系,姐姐,”如雨道:“即使这样,你也不一定被选中;即使不幸选中了,我也有办法让你出来。”“真的么,如雨?”她眼巴巴望着他。她虽年长于他,可这程三聪明机智,她时常要听信于他。 从小到大她欺负他,他从不计较,皆因她是他的姐姐。母亲一直同他说:“你姐姐命苦,没有父母在身边。你得对她好。”他记住了。那些世家公子、贵女排挤她,他总是跳出来护住她。 后来年岁渐长他明白,她的身世确实曲折,似乎很难与大唐名门相匹配。 母亲又和他说:“如雨你记住,如若,你姐姐将来嫁不出去,你一定要娶她。”他亦记在心头。这么多年来,他对她好已成习惯。他其实比她还不愿让她入宫。 三日后她入了宫。因外公缘故,她被格外优待,由皇帝身边贴身的大太监王寅之,亲自引路、带她觐见。这位王公公脾气极好。看着她,满眼的温和慈祥。可她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一路随他前行,看着这宫中的琉璃瓦、翡翠檐。她并不喜欢这些看似华贵的东西,一心只想着让自己不入皇帝眼。 “臣女程思雪,拜见皇上。愿皇上身康体健,长乐未央。”她拜倒在地。“好,好,好孩子,快起来。”他笑道,语气极为和善。她起身抬头。皇上好生英俊儒雅啊。她心想。他看清她却愣住了。 他的眼中,居然现了水雾。“咳咳,皇上……”王公公在旁急忙道。“哦哦,”他回过神来:“好孩子,你过来朕身边。来。” 她茫然不知所措。王公公连忙使眼色,着小宫女引她向前,至皇帝跟前。李璟看着她,竟流下泪来:“像,实在是太像了。” “这……”她大惊失色。王公公忙说:“皇上身体不适。程姑娘,您请回。”她犹豫着拜别他,他目光凄凉。这是怎么了? 如雨之前教她的,譬如一问三不知啊、御前失仪啊,她还来不及施展。就,就这么结束了?好像失态的是皇上,她纳闷、不解。 谁知隔日,王公公便来宣旨,说她文辞大方、仪态端庄,堪为大唐贵女典范。着即日入宫,为一品女官。天啊!疯了。她想,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直至他笑眯眯的,将圣旨交于她手上:“恭喜了,程大人。”大哥则开心无比道:“多谢王公公。”外公还拉着人家的手说:“王兄,多日不见。不如就在我府上喝一杯,如何?” “哈哈,承蒙程兄不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爽朗大笑。她和两个弟弟,相对无言许久。如雨问她:“姐姐,你不是说,皇上都被你气哭了么?这怎么还就一品了?” “啊,确实是气哭了。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不是被我气的。”“那他被谁气哭的呢?”忆寒问道。“哎,谁知道呢,真是匪夷所思呢。”她叹气道。 终于还是到了入宫的时辰。依然是那么大的排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大哥也真是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有钱么?她想。不过大家关注的重点,依然是她那两个弟弟。马车行至宫门前,如雨伸手扶她下车。 她刚站定,便听到那些入选的贵女议论纷纷:“程家的三公子哎,真是仪态蹁跹啊。”“那个四公子也不错啊,好年少俊朗。”“哪里啊,还是程三公子,更风姿出众些。”她只想对她们翻个白眼。 他俩还很得意的样子,呵。她放眼望去,大家都在窃窃私语。除了她。她笑了,她果然来了。她向她走去。她亦望向她,考场里那个漂亮傲气,程大小姐。 两人四目相对时,似乎已心有灵犀。仿佛缘份天注定,以后很多年,她们都携手走过。纵然她再风光再落魄,她亦从未离弃她。 “程思雪。”她行礼道。“岳凌霜。”她还礼。“凌霜妹妹,好生清秀啊!”她由衷赞道。她笑了:“哪里,程大人才是美丽圆润,人间富贵花。”“哈哈。”有趣。见惯了别人排挤她的嘴脸,她越发觉得她质朴可爱。 她俩遂相视一笑,随众人步入宫门。她为一品女官,独一份。而凌霜屈居二品第一等,仅次于她。同为二品的还有周娥皇、贺舒婷、冯清玉。还有三品女官六人,四品女官十人。 冯清玉为冯延鲁长女,大伯为当朝宰相,亦是心高气傲。此次仅为二等最末位,内心十分不甘。她与贺舒婷幼时相识,同为世家女子。 近年来冯氏家族飞黄腾达,她十分瞧不上程思雪。这种吴越后裔,居然身居一品。她愤愤不平。 这一天,拜见帝后、参观内廷、量做官服、分配宾舍。累的她不行,一直腹诽,谁这么眼瞎居然能看上她。翌日,诸女官在御前,感谢老师的提携之恩。 举荐凌霜的,是礼部刘尚书。只见她落落大方,上前行礼:“学生拜见老师。蒙老师不弃,愿您仕途顺遂、永沐皇恩。”“好,好啊。”刘尚书眉开眼笑道。 周娥皇等人也一一拜过自己的老师。她正杵那愣神,皇上开了金口:“思雪啊,来来,快来拜见你的老师。”她心想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这位是礼部侍郎,许大人。此次考试的主考官,年轻有为。你便为他亲自举荐,果然慧眼识珠啊。哈哈。”李璟笑的挺开心。她硬着头皮上前:“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还鞠了个夸张的大躬。 她听到有人在偷笑。呵,她就是故意让他难堪。她文章写成那样,他居然还举荐她!她抬头,看到他脸都红了。不过这许若川,倒真的如大哥所言,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当晚唐宫夜宴,为众女官庆祝。皇后和几位皇子也来了。皇后钟氏母仪天下,乃当年金陵第一美女。虽已年届四十,但她保养得宜。 她那瓜子脸、桃花眼,唇若点樱、美目盼兮,是位灼灼生辉的绝色美人。女官们皆叹服。纵观金陵贵女,就只有周娥皇能与她当年相较。但她毕竟年轻啊,没有钟皇后的万般风情。 思雪看着她,想到了舅母。她为大唐第一贵女,自然也堪称绝色。但较之皇后,她更温婉些、更柔和些。不似皇后美得霸气。 想到舅母这些年给自己的温暖,她满怀感动、差点落泪。她回过神,发现皇后亦在看着她。甚至,她身侧的六皇子也在看她。 这着实有些奇怪了。她不是女官中最美的,亦不是最有才华的。为何,为何帝后貌似都对她另眼相看?她万分不解。 第12章 如初见 女官们轮番向帝后敬酒,她邀凌霜同去。她们斟满酒,款款向前走去。突然,一个女官同她擦肩而过,故意别了她一下。酒杯瞬间落地,四分五裂。 宴会上,顿时议论纷纷,女官们皆指责她殿前失仪。呵,这就开始使绊子了,是?她冷笑。一把拉住撞她的女官:“干什么你?” 凌霜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对她摇头。她立刻懂了,遂放开手。对李璟行礼:“臣女冒失了,万望皇上恕罪。” “哈哈,无妨,无妨,”皇上看起来脾气格外好:“岁岁平安嘛。”皇后亦是对她点头微笑。“来来,思雪凌霜,坐到朕和皇后身边来。”“是,皇上。”她们上前,入座。 她坐在皇帝身侧,下面,全是嫉妒的目光。她有些坐立不安,她实在不知,皇帝到底欣赏她哪一点? 连三位皇子都坐在下首。六皇子一直目不转睛看她,更是奇怪了。 他看起来十分年轻,是位翩翩美少年,独有一股清贵之气。女官们都痴痴的望着他。 他虽为皇帝第六子,却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是李璟心中至爱,为他取名从嘉。嘉,乃美好之意。 七皇子从善,年少英俊。且眉宇之间,比哥哥多一分英气。 二皇子弘茂,最为沉默寡言。他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生的极为秀澈,还透着一股超然于世外的洒脱。思雪总觉得,他和凌霜气质相似。 好容易捱到散场。皇帝心情好,宣布女官们可以休息七日,待官服做好再来皇宫待命。她满心疲惫踏出宫门,他们果然在等她。 “姐姐,”“姐姐。”他们快乐的迎上去。看到他们,刚才宴会上所有的不快,顷刻便烟消云散。 回去路上,如雨问她:“姐姐,你觉得六皇子如何呢?”“很好呀,就是……”她迟疑道:“他一直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毛。” “哦?”他挑起眉:“他不会是……”“那不会,他尚且年少。我总觉得,他看着我,就像看一个……一个,故人。”她犹豫道。 “哦。”他将信将疑。这六皇子,他随母亲入宫见过几次,确实十分出众。不过尊贵优雅如他,应该不会看上这类,思路跳脱的女子。 但燕王即将归朝。据说他口味独特,与众不同。说不准真能看上她。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让她出宫。他想。 这七日,他们陪她尽情玩耍,骑马泛舟、把酒当歌。无奈时光留不住,她依依不舍入了宫。 她是紫色官服,凌霜是大红色。三品墨绿色,四品湖蓝色。其实她倒觉得蓝色好看,这紫衣也忒显老了。她和凌霜抱怨,她笑了。 凌霜身材高挑,一袭红衣格外好看。“呀,真漂亮,”她叹道:“妹妹,你看这大红色多喜庆。”“哈哈,”她亦笑道:“程大人着这紫衣,当真是威严无比。” 笑了一会,两人一起步入女官司。单独的一间大殿,中央是她的位置。背景是大幅凤穿牡丹刺绣,果然是富贵华丽。 下首是二品女官的座位,三品以下皆在偏殿,处理各类宫中事务。她坐定,女官们皆在堂下行礼。 “诸位姐妹无需多礼。”她笑道:“望我们齐心协力,效忠皇上。日后我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万望姐妹们多多包涵。好了,没事的话,就请各自归位、各司其职。” 凌霜对她微笑,点头示意。她心想,能遇到她,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程大人,”宫女来通报:“御林军沐统领来了。”“哦?请进来。”是他,沐云峰。他进来行礼:“程大人好。” 她站起来,笑道:“沐将军来了,请坐。来人,看茶。”“不用了,程大人,末将还当值,只是来和大人打个招呼。” “哦,那不耽误将军了,大哥那日还说想念将军,希望将军过府一聚呢。”她说。 “哦,末将亦十分思念大公子,改日一定去拜访。末将告辞了。”他转身离去。 她笑容僵了,一刻也不想装了。在这宫里,礼尚往来,甚是麻烦。 “程大人,这位沐将军是?”贺舒婷问道,脸红红的,颇有些不好意思。 “哦,他呀,是我大哥旧部下。当年大哥战场遇险、九死一生,就是被他所救。”她淡淡道:“后来大哥举荐他入宫,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扶摇直上,做到御林军统领。” “恐怕还远不止如此,”周娥皇插言道:“听闻御林军大将军李天昊,即将接替燕王去戍守边关。有传言称,沐统领要接替大将军的位置呢。”“哦?”她惊讶道:“沐将军果然年轻有为呀。” “程姐姐、舒婷妹妹,”周娥皇接着说:“你们觉得,沐统领和李大将军,谁更英俊些?”她长得极美,说话也好听。这声姐姐叫的她十分受用。 一听有八卦可聊,冯清玉和岳凌霜也围了过来。“我觉得,沐将军年轻,很是帅气。”舒婷说道,并得到了周娥皇和冯清玉的赞同。 “我倒是觉得,这沐云峰虽然俊朗,但李大将军身材魁梧、十分伟岸。还要去战场杀敌,真是令人钦佩。”凌霜说道,思雪点头称是。舒婷又问:“那你们觉得,几位皇子谁更帅气些?” 她心想这贺大人,也忒八卦了些。但她们几个,简直双眼冒光、异常开心。唉,还是太年轻,不够稳重啊。 钟皇后召她觐见。前来宣旨的,是她身边的颜嬷嬷,颜文夕。她是皇后陪嫁,听说极其厉害。 燕王尚未回宫,皇帝比较随性。她左右没事,听宫女们八卦各种宫廷秘史。 这老颜人不如其名,长得凶神恶煞。据说手段亦是极为狠辣。她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眼神,令她心生寒意。 她随她进了皇后寝殿,风华宫。她看到匾额,想到了四个字:绝代风华。 她行礼跪拜。皇后柔声叫她起来。她环顾四周,尽是雅致的江南女子情怀,与皇后的柔情似水非常契合。 “程大人,”她悠悠开口,声音亦是悦耳:“不知大人,是否习惯宫中生活?” “呵呵,习惯,习惯。”她忙行礼:“多谢娘娘关怀。”“不必和本宫客气,”皇后笑了:“大人还不知道,本宫和你的母亲本为表姐妹。”“啊?”这倒是闻所未闻。 外公和舅舅,从不在她面前提及母亲。她怕外公伤心,亦从不主动提起。“娘娘,这……”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回府后,她同如雨说起此事,他亦很惊讶。“你觉得,皇后和我说这些,是何用意呢?”她问他。 “自然是拉拢你,我的傻姐姐。”他笑道:“如今燕王归朝,有传言说皇上要传位于他。但六皇子为皇上嫡长子,钟皇后的亲生儿子,朝内拥护者也不少。” “哦,这样啊。”她似乎明白了。“祖父代表的是朝中老臣势力。你选择谁,谁就争取到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他接着说道。“那如若燕王回来呢?”她问。 “姐姐,你若想出宫,千万、一定不能入了他的眼,”他急切道:“听闻这位燕王殿下,手段狠厉、说一不二。当年吴越侵我大唐为他所败,竟下令杀死了全部战俘。姐姐,我实在是害怕,你毕竟是……若他迁怒于你,可如何是好?”他急的一下站起来。 “别担心,如雨。”她反而安慰他,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我是大唐的子民,身为一品女官。又没得罪他,难道他能吃了我不成?”她笑了。 他叹气摇头,想:你这种性格,如何在皇宫混?他希望她尽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翌日入宫,皇帝便召她觐见。她行了礼。皇帝依然温和无比,笑容如春风化雨般煦暖。“思雪啊,”他开口道:“明日燕王就回朝了,你跟随穆国公一起去迎接。” “是,皇上。”她应道。近日皇帝常召她聊天、陪侍,她也曾见过他与他最宠信的臣子冯大人,一起填词写诗。皇上不仅温文尔雅,还精通词律。令她叹服不已。 她也见到了皇太弟李景遂,是和他一样的儒雅亲切,英俊潇洒。她所看到的几位皇子,听说也尽都如此。不仅长相极为飘逸,还都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那他,又是什么样子呢?她对这位传说中的燕王殿下,充满了好奇。 隔日,她与外公、同百官一起,出城迎他。初秋的阳光,和煦温柔。微风徐徐,朝霞染上一层金黄,如梦似幻。她一路欣赏这金陵美景,不觉间就随人流出了城。 这排场是真大啊。她心想。也是,燕王为国戍边多年、劳苦功高。应该的,应该的。 只是,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女官们传言,他长相丑陋、性格暴戾。 怎么会呢?父皇皇叔弟弟们都英俊倜傥,他怎么说都该是个美男子?最起码,得和那位李大将军差不多?她又陷入深思。 突然间,只见远处风烟起、马蹄疾,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皆为戎装,风尘仆仆。为首的便是那燕王,他后面紧跟着一员大将,数位侍从。手下兵士皆勇猛。只见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百官跪拜:“臣等恭迎燕王殿下!”他身高八尺、目光凌厉,环顾四周、面无表情。 看到最前列的穆国公,则一伸手拦住他:“程老国公不必多礼,诸位大人亦平身!”她在后面远远看他,只觉得似乎英武的很。 啧啧,不愧是战场上的汉子。和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们,自是不同。 第13章 明月渲 燕王要回宫,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提前为他安排住处、分配宫人。因他久不在皇宫,他之前的宫殿已归于七皇子。皇帝特意嘱咐她,燕王素来简朴,千万不要铺张。 有多简朴?她摇头。她见六皇子衣着华贵,无论去哪里,身后都呼啦啦一帮人跟着。 凌霜给她出主意:“程大人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安排下去便是。”今日皇宫亦设隆重晚宴,为燕王接风洗尘。二品以上女官尽数受邀参加,想到要见到几位皇子,大家都用心打扮自己。 是夜。唐宫灯火通明,水袖翩翩、轻歌曼舞。燕王独自坐在帝后下首,默默吃菜喝酒,也不看旁人。 他皇叔和三个弟弟,也都各坐一席。奇怪了,以前宫宴,大家都欢声笑语。怎么他一回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如此静默?她好奇想道。 “呵呵,”皇帝似乎,要打破这尴尬:“今日弘冀大胜而归,乃我大唐功臣。来来,朕敬你一杯!” “谢父皇。儿臣为大唐,万死不辞。”他淡淡道,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沉默,尴尬更胜刚才。 “哦,”李璟还不放弃:“弘冀啊,来,父皇给你介绍。这几位都是新晋女官中的佼佼者。”他好奇抬头。她们都离席,行至帝后跟前。“这位是程大人。程老国公外孙女,程思雪,乃一品女官。”李璟道。 她只能硬着头皮,向他行礼:“下官拜见,燕王殿下。”“哦?”他心下更好奇了,穆国公?父皇这是意欲何为?“程大人,免礼。”他说。 她抬头,看到他的脸,不由愣住了。这位燕王殿下着实不好看,面黑如铁、毫无表情。她不禁想起那些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 李弘冀也怔了怔。他回过神来,继续听李璟介绍其他几位女官,一一受礼。“哈哈哈,”皇帝很开心的样子:“今日酒案均为双席,你们都往前坐,两人一席。不然各自坐着,不免清冷。” “ 是,皇上。”那几位都欢喜道。周娥皇最为机灵,率先行至六皇子案旁。他微微一笑:“周大人,请坐。” 冯清玉和贺舒婷各自坐在,七皇子和二皇子身旁。凌霜则坐在李景遂身侧。“这……”这些人,反应可真快。她看了一眼燕王,他依然面无表情。 她心一横,坐他身边。“我知道,她们都怕我,”他开口道:“你不怕本王?”“啊?”她吓了一跳:“王爷,您说什么?” “呵,没什么,”他语气依然很淡:“快到仲秋了,月亮似乎都开始圆了。”“哦,”她点头:“是啊。”遂沉默不语。 尴尬,令人窒息的尴尬……她羡慕的看着别人,大家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六皇子都开始和周娥皇对诗了,凌霜则和李景遂谈经论典、不亦乐乎。 她觉得自己都出汗了,腹诽她们不已。皇帝突然说:“思雪呀,你别光坐着,敬弘冀一杯啊。哈哈。” “哦,”她赶紧站起来,双手端酒道:“下官敬王爷一杯。王爷常年征战,甚为不易。如今归朝,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呵。”他笑了。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遂举杯,一饮而尽,点头示意她坐下。她听他低声叹道:“守得云开,呵。只可惜,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却再也回不来了。亦是看不到这月明夜,人月共团圆。”她不禁侧目,原来他也并非无情。 晚宴结束,她回到程府。两个弟弟围上来,问她燕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的到底帅不帅。“呃……怎么说呢,”她面露难色:“他长的,高大魁梧。只是脸有些黑,也看不出帅不帅啊。” “哈,那岂不是和钟馗差不多。”如雨笑道。“胡说,”大哥呵斥他:“不许妄议王爷!”“别说,还真有点像。哈哈。”她笑道。 “不许胡说,”大哥轻拍她的头:“燕王殿下,当年亦是风度翩翩、朗朗少年。只不过多年征战,晒黑了而已。” “哦,”她说:“今日听到他怀念逝去的将士,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如雨看着她,心想,你个傻姑娘知道什么,这燕王厉害着呢。 翌日皇帝传她觐见,着她拟两道旨。其一:“徙皇太弟李景遂为晋王。”她心下一惊:莫非,皇上这是要立太子了? 而其二为:“授燕王李弘冀监国之权。”她更是诧异。难道,皇帝属意他为太子?她为一品执玺女官,由她落印、宣旨。 她来到他的月华殿,名字倒是怪好听,和主人气质不符。她想。他那阴沉沉的黑脸,加之关于他狠厉成性的传言,导致没有女官愿意和她来宣旨。 最后还是通过抓阄,选出冯清玉和贺舒婷随她前来。两人皆垂头丧气、怨声载道,她倒是无所谓,慢悠悠就去了。 他正在殿内和柴将军、许侍郎说话,忽见一行人朝大殿走来。为首女官身着的紫衣,在日头下葳蕤生光,更衬得她肤白似雪、圆润贵气。 是她,她来了。她后面跟着两个红衣女官,亦是十分秀丽端庄。 她不慌不忙进了殿。看到他,眉开眼笑行礼:“下官拜见燕王殿下!王爷劳苦功高,在外多年苦寒,终是一朝扬眉。下官恭喜殿下了!” 他惊讶不已。这,还是昨日夜宴上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官么?“这……”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敢问程大人,本王喜从何来呢?” “哦,”她笑的十分灿烂:“皇上有旨,授王爷监国之权。”说着将圣旨双手奉上。 “哦?”燕王挑眉,接过看了:“儿臣叩谢父皇,必不辱使命。”他朝东跪拜。“王爷,”她扶起他,接着说:“您可知,皇上让下官拟的第一道旨,便是徙皇太弟为晋王呢。” “哦?”他更是惊讶:“真的?”“是的王爷,”她还是笑的没心没肺:“下官刚去宣旨,晋王殿下也很开心呢。”这姑娘,是真傻假傻?他一时无语,思绪万千。 她又转向他俩:“呀,恩师也在啊。”遂向许若川行了个大礼。他的脸又红了。他这位高徒刚才那一番操作,已让他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怕她在燕王面前,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刚想朝她使个眼色。却见她又转向柴克宏:“哎呀呀,这位便是柴大将军了?”他亦是被吓到:“呃,呃……这位,这位是?”燕王淡淡道:“哦,这位是一品女官,程大人。许侍郎的高徒。” “末将见过程大人。”他忙道。“听闻柴将军,为殿下一手提拔。骁勇善战,令敌军闻风丧胆。想不到竟还如此年轻啊!”她赞道。“这……末将,末将……”他哪见过这架势,脖子耳朵都红了。 两个女官似在偷笑,李弘冀也想笑。忍住了。“咳,”他开口:“程大人辛苦了,不如在本王这里用午膳如何?这两位大人也一起。” “不不,下官还有事,就不叨扰王爷了。”她俩脸色都变了,赶忙说道。“呵,”思雪笑道:“王爷恕罪,女官司事务繁忙。不如就下官留下。”看他点头,她看向她俩:“你们便回去。”她们如蒙大赦,赶紧撤了。 看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叹道:“不过是吃顿饭,看把孩子吓得。”许若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燕王也笑了:“不愧程老国公后人,果然真性情。来人,烛泪烛心,去准备午膳。” 这顿饭燕王做东,许侍郎、柴将军作陪。她以为,又是唐宫惯用的各种珍馐佳肴。待上菜时,她却傻了眼。堂堂王爷,竟然吃的如此寒酸。全是粗陋的小菜,连米都是糙米! 她环顾四周,亦是十分简陋,堪称家徒四壁了。也是,他宫中连个厨子都没有,只有两个宫女、一个小太监,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但毕竟是她,还得是她。她面不改色、专心吃饭,吃的津津有味。好容易吃完面前的米饭,燕王又着人给她添了一碗。她怀疑他是故意的。连干两碗饭,遂起身谢恩:“多谢王爷盛情款待,下官便告辞了。” 待她离去,燕王笑了。问许侍郎:“程家这姑娘,当真如此浮夸?”“哈,王爷也发现了?”他亦笑道:“我这位爱徒啊,着实与众不同。殿下尚且不知当日御前谢师恩,她那句恩师在上,下官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哈哈。”柴将军也笑了。有趣,有趣。“王爷,”许若川正色道:“如今皇上这两道旨意,似有深意。望殿下把握时机才好呀。” “是啊,父皇此次,着实让本王意外,”他沉吟道:“可是,母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听闻她一直为六弟筹谋,此事可从长计议。”他思虑良多。 “这燕王,未免太夸张了!”思雪愤愤道:“纵然是简朴,也不必如此过分!他宫里那菜那饭那陈设,处处透着一股简陋寒酸。就连宫女都只有两个,长的可怜巴巴的,连名字都叫什么烛泪,烛心。堂堂燕王,也不嫌晦气!”她滔滔不绝。 “哈哈,哈哈。”弟弟们都笑了。“如雨,你别光笑啊,”她急切道:“快帮我想想,如何才能出宫。这皇宫,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别急啊,姐姐,”他笑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日便可出宫。”“真的?”“是啊,是啊。”他点头。 初见时,她对他简直无语到极点。他对她亦是如此。他后来一度试探于她,虽也喜欢她,但更多的是利用她。 借助她的家族势力,将她作为登基的棋子。而她从开始的讨厌他、畏惧他,到后来的忠心于他,甚至爱上他。 命运啊,百转千回,当真让人猜不透。纵使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他和她,曾被很多人看作是天作之合。却被算命的老者,称为水月镜花、落尽繁华。命运多舛,一语成谶。 他和她,前世注定无缘。来生是否能再续前缘?又亦或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14章 两世谙 他泪眼朦胧,前世之种种皆在眼前。他起身将她扶起,问她道:“你方才说好久不见,是多久?”她抬头:“有一世,那么长。” 他眼泪落下来:“对不起,思雪。本王……”“这……”她惊讶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本王真的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他叹道。 “我亦没有想到,此生还能与王爷重逢。”那些恩怨过往、爱恨情仇,恍如隔世,却又似昨天。 当日他听信幕僚谗言,对她心生芥蒂。她固然对自己忠心,但她对吴王亦是感恩戴德。 虽情有可原。因当年他被贬谪时,她亦被牵连沦为宫女。还差点被害死,幸而为吴王所救。 她对他千般感激、万般不忍。可是,他和他虽为兄弟,亦是对手。 同为皇位最有力的角逐者,他与皇叔、同六皇子,一度明争暗斗。幕僚们常给他出主意,让他除掉六弟。 但是手足情深。纵然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他还是不忍心兄弟相残。可她却总是担心他会害他。 他也总是气她,站在吴王一边。两人为此没少争执,终是爆发。 一天,他照例在王府设宴,与一班幕僚饮酒作乐。而她,因他终日享乐,苦谏无果,索性告假在家。 因近来龃龉不断,那日他为了气她,故意左拥右抱、身侧舞姬环绕。她果然不悦,转身就走。“都下去!”他低吼道。一挥手将桌上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她,是被自己宠坏了,竟如此任性。他想。“王爷,”幕僚于千诺道:“这几日,为何不见程大人?” 他思绪被打断,冷笑一声:“呵,她呀,与本王斗气。告假了。”“这……”于千诺说:“这程大人,是从宫中就跟随王爷。今日竟如此,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他愤愤然,又饮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砸下。“王爷,”他接着说:“小人听说程大人她,近日常受邀去吴王那里。看来她对殿下的忠心,终是抵不过别人的救命之恩啊!” “哦?”他挑眉:“她竟敢如此?!”“是啊,王爷,我看她是要易主呢!”他依然煽风点火。 “大胆!”他怒而拍案。“王爷息怒,”他接着说:“依小人之见,不如王爷就娶了这程大人,作为侧妃。” “侧妃?”他以前也曾数度想过,立她为王妃。在他被贬谪离开之前,曾承诺回来娶她。可未曾想他大胜归来,亦是得以平反昭雪。她却与他渐行渐远,如今她竟要转投他人? “来人,”他命道:“去,将程大人找来,就说本王有急事。”他知道,她不敢不来。她坐于庭中,正在发呆。近日来,她与燕王时常意见不合。 而如雨也频频同她争吵。她不懂,为何几年之间,原本好好的几人竟变成这样,水火不容? 想起他终日,沉湎于酒色笙歌,她心痛又无法言说。她正想着,突然家丁来报,王府来人了。“哦?”她惊讶道:“难道,王爷出了什么事?”遂匆匆随来人而去。 “王爷!”她行礼道。“嗯。”他冷冷点头。她抬头环顾四周,幕僚们喝的正畅快。“大胆,”她不悦道:“纵容王爷白日饮酒,你们意欲何为?!” “呵,”于千诺道:“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看你是压根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你……”她气结、无语。“王爷,”她叹气道:“如没别的吩咐,下官就告辞了。”“本王让你走了么?”他依然冷冷道。 “这……”她迟疑道:“王爷……”“坐!”他命令道。她立着不动。“呵,”他挑眉、冷笑道:“程大人,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果然好大的官威啊!” “下官不敢坐。王爷有何吩咐,就直说。”她头上微微出汗,似有不好的预感。 “呵,”他又冷笑:“你跟随本王多年,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不如与本王,为侧妃如何?”“侧妃?!”她惊讶抬头,只见他面色冷峻。“王爷,这……”她一时语塞。 “怎么?你不愿意?”他咄咄逼人。“我……下官……”她不知说什么好。“那本王就当你同意了?”他依然不动声色。 “王爷!”她含泪抬头:“难道多年相伴,我在您心里,只堪得一个侧妃?”她苦笑:“罢了,终是我不配!下官告辞了。”转身时,眼泪飘落。 “站住!”他拍案,暴怒道:“本王许你离开了么?你,好大的胆子!”她顿住,回头。只见他剑眉倒竖 ,怒目圆睁。 “来人,给本王拿下!”他吩咐道。“王爷,您这是……”她惊讶道。王府的暗卫闻声而出,将她团团围住。 “呵,”她亦冷笑道:“王爷!下官乃皇上钦定,辅助殿下,并负监督之责。我看谁敢动我?!”她就是如此,向来不肯低头。因为这个性格,在宫里没少吃亏。 燕王震怒:“你竟敢,顶撞本王?拿下!”“你!”她欲拔刀,却见他目露凶光。他一向狠厉,难道真会向自己下手? 她不敢造次,只好退一步:“王爷,您可想好了,下官是代表皇上……”“呵,少拿父皇来压本王!你给本王想清楚了,到底何去何从!”他复又冷笑道。 看那些暗卫上前,她正欲横刀出鞘。却被小福拦下:“程姐姐,切不可触怒王爷。不如就忍一时?”他低声道,她长叹一声。刀,落于地上。 程府。下人来告诉他,大小姐被燕王召去,至今未归。他觉得有些怪异,妹妹近日与燕王,似乎很不对劲。 自她随他入王府,每日必早早归家,已成习惯。如今天色已擦黑,她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不安,命人将三公子喊来。 如雨来了,面容憔悴。听说后亦是焦躁不安,他虽屡屡为了燕王同她争吵,但她对他来说便是这天下间最重要的。 他们带了府中家丁,去王府要人。他心里明白,她必是得罪了他,被扣住了。他多次提醒她远离燕王,可她就是不听。 王府大门紧闭,他并不见他们。如雨笃定,她一定就在里面。安抚了大哥,让他紧守门口。 他去找她,只有她才能救她。宫门已快下钥,他策马狂奔,终于见到了她。“凌霜姐姐。”他行礼道。“如雨?”她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她随他出宫,行至王府。亮出皇上御赐金牌,众家奴不敢阻拦,她长驱而入。燕王已睡下,却突然惊醒:“思雪!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王爷,王爷!”小福打断了他:“殿下,宫里的岳大人来了!”“什么?”他惊道:“居然惊动了她!”他赶紧穿衣蹬靴,出来见她。“呵,王爷睡得好早啊,又宿醉了?”果然是她。 连思雪都不敢,同本王这样说话。可他,就是不能得罪她。“姐姐呢?”她单刀直入:“王爷把姐姐关在哪里?” “这……”这岳凌霜一向恃才傲物,也从不对他客气。他刚才已着小福,命人将她放出。被他关进暗室许久,她哭的梨花带雨,扑入凌霜怀中。她则狠狠瞪他一眼。 程墨然气到发抖,如雨心疼不已。“王爷!”他愤愤然开口:“小妹追随王爷多年,为殿下出生入死。忠心不肯易主,在宫中受尽折磨!如今王爷竟,竟然囚禁于她!”“这,这,大公子,请听本王解释……”他急道。 “解释!呵,殿下同皇上去解释。”他很是不客气:“倘若因此事,导致小妹清誉受损。我程家,必同王府势不两立!”他一向温文尔雅,为谦谦君子,如今真是气急败坏了。 三日了,程府那边毫无动静。不知她怎样了?他知自己酒后失德,自知理亏。送了不少礼物过去,都被扔了出来。堂堂燕王一向高傲,已低声下气至此。 他其实是在乎她的。本就是置气而已,原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醉酒,竟把此事忘了。她还好?外面乌云蔽日,他心烦意乱。 他正在苦闷,她却来了。“思雪?”他惊喜道:“你,你还好?”却见她面容憔悴、眼下乌青。 “王爷,”她苦笑道:“下官年少入宫,追随殿下整整八年。”他愣住了。她接着说:“敢问王爷,人生又有几个八年呢?”泪珠从她脸庞滑落,那么美,如初见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他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接着说:“下官此生最好的时光,都用来陪伴王爷。到头来竟换来一个侧妃?哈哈,我真傻,是么?”她笑的凄凉。 “这……本王,这不是我本意。是,是你误会了……”他语无伦次,解释道。 “是啊,是下官误会了,”她复又苦笑道:“王爷,您何曾真心喜欢过我啊。我在您的眼里,只不过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是么?”“你,我……”他语塞。 “王爷,”她擦干眼泪,接着说:“您纵然不信我,也千万别信那帮幕僚,奸诈谄媚。他们,他们会害死王爷的!下官今日请辞,万望王爷保重!”而后转身,决绝而去。 “思雪!”他唤她,她不应。冲出王府,她没入漫天大雨中。他颓然坐下,随即站起亦冲出去。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于这瓢泼大雨中,失魂落魄。不知是怎么回的家,如雨在门口焦急等她。他看到她既心疼、又生气:“你又去找他了,是?”“是,我去同他,做个了断。”她脸色苍白。 “好。”他给她撑伞,却被她推开:“我想自己静一静。你,走。”“你,还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纵使他那样对你,你还是放不下他?”他心痛道。“与你无关。”她冷淡道。 “呵,”他冷笑:“我真傻。这么多年我以为,只要我在你身边,你终究会看到我的好。”“呵,”她亦冷笑,凄然道:“多年陪伴,便能换来真心么?” “你!”他生气了:“母亲已求帝后赐婚,你我不日将成婚。你放不下他又如何,他会娶你么?”“呵!”她亦怒了:“他娶不娶我,与你无关。总之我不会嫁与你!”说完转身就走。 他拉住她:“姐姐,赐婚旨意已下,难道你要抗旨不遵?”“抗旨不遵,又当如何?”她苦笑道。 甩开他的手,她大步向前。却再次被他拉住:“你不肯嫁与我为正妻,难道要嫁给他做侧妃么?姐姐,你可真是出息了!” 她猛地回头,看他一脸讥讽,突然就被戳中痛处。她想都没想,反手给他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她愣住了,他亦愣住了。 “你,为何不还手?”她问他。却见他叹口气,为她撑伞:“姐姐,回去。别再着凉了。”他对她满满的心疼,可她只钟情于他。 如果深情终是要被辜负,为何总有人一往情深?如飞蛾扑火,无怨无悔。 第15章 黄粱魇 这是……在梦中么?为何却感觉如此真实?本王是真的死了么?若这一切都是梦一场,那这噩梦又何时能醒? 他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浓黑暗哑、混沌一片。他入了黄泉,看到那奈何桥。但心有不甘,遂掉头折返。 归途中,却突然见到了她。她失魂落魄、泪痕满面,他大喜过望,想握紧她的手。但她却化为烟雾,飘散于眼前。 “思雪!”他惊讶大喊,突然惊醒。“王爷,王爷!”他看到,五个小脑袋。十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突然坐起来:“这……这是……?” “王爷,您醒了啊!”小福的声音。另外四个分别是,明月同春来、红豆与相思。“哦,你们都还在!”他惊讶不已。他记得,自己因被疑毒杀皇叔,遭废黜囚禁,而后身死。 而这些家奴,都被充入皇宫。可怜她们从此沦为苦力。红豆死了、相思残了,明月春来,苦苦挣扎。 小福因为他贴身内侍,被逐出皇宫、流落街头。他心痛无可奈何,他已成孤魂野鬼。看到自己灵前,岳凌霜和柴克宏,为他伤心落泪。 只有军中诸将为他伤痛不已,其余诸人皆言他谋权篡位、罪有应得。可怜一代燕王,曾经风光无限,竟如此凄凉。 他忍不住泪流满面。“王爷,您可是饿了?”红豆为他擦去眼泪,眼巴巴望着他:“奴婢去为您准备餐食。”“不必了,红豆。”他温柔道:“你们都过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们。” 他们自宫中起便跟随他,已有多年。皆忠心耿耿,如思雪一样。可他却险些害死他们!如今不管是梦醒、还是重生,他都誓要保护他们。 “王爷,您可吓死奴才了!”小福道:“您烧了一夜,刚才还喊了程大人的名字。”“哦?”他惊讶道:“思雪她,不是去了吴越?” “王爷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小福很惊讶:“程大人那日,离开王府。淋雨生病,高烧不退、昏迷许久。”“什么?”他大惊道:“那她……” “王爷忘了,”小福接着说:“王爷听闻后,一直在程府外等候,希望探望程大人。” “哦。”他陷入沉思。他当日心急如焚,执意见她。但程家大公子就是不允,他只能离去。回府后亦受凉高烧,昏睡一夜。 如今梦醒,不知她是否也安然无恙?他想起当日对她的无情,她还会原谅他么? “王爷,”小福又说:“奴才听闻,程大人已经醒了。不如,您去看看她?”“这……”他犹豫片刻,站起身:“你,随本王去程府。” “是,王爷。”小福开心道。明月准备了礼物,她最爱吃的桃花酥。这,不会又被扔出来?他苦笑。大公子还生他的气,居然是如雨接待他。 “王爷,”他行礼道:“姐姐大病初愈,想必也很想见殿下。王爷请。”遂为他引路。他心下惊异不已,这程三公子,一向视自己为死敌。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穿过满是花瓣的走廊,看到她,正独自坐在庭中发呆。素衣长发、峨眉深眸,还是初见的样子。 他望向她,心中感慨万千。她吃一口他带来的点心,眼泪又落下来。“王爷,”她含泪笑道:“您这是怎么了?您之前何曾对下官这么好过。下官在您眼里,就如……”她突然顿住。“如什么,狗么?”他苦笑一声。 “哈哈,”她笑了:“不是,王爷您怎么还记仇呢?下官那日都是气话。”他却正色道:“思雪,对不起。以前种种都是本王的错,你当日一定很恨本王?” “不,我从未恨过王爷,”她亦正色道:“前世今生,我都不会恨王爷。” 前世,今生。他心想,难道她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好,只要她还在。“思雪,”他迟疑着开口:“你可要同本王回王府?” “自然。下官,本就是王爷的奴才。”她玩笑道。这姑娘好似变了。他想。从前的她是那样的性子刚烈,亦从不肯低头。他们曾数次激烈争吵,以至于不可挽回。 燕王府。一众幕僚目瞪口呆,他和她居然同时出现。这好生奇怪,他们不是早已决裂、水火不容? 听闻程大公子,甚至放狠话与王府没完。这如今是怎么了?“呵,”于千诺讥讽道:“听说程大人已然请辞,这怎么还出尔反尔?” “呵,” 她冷笑道:“是啊。无奈王爷不准,亲自去请本官回来。”“你……”他被噎住了。燕王却笑了:“嗯,程大人归来,依然主持王府事务。” 幕僚们哗然,议论纷纷。这于千诺最为奸诈险恶,若不是他一味挑唆,王爷与我又怎会经此一劫?有些人,是该收拾了。她想。 两日相安无事,她依然和以往一样,坐于他下首,同众幕僚吵架。但他,似乎真的和从前不同,不再偏袒他们。甚是奇怪。 这天,他笑眯眯坐看,她舌战群儒。起因是幕僚们认为,皇上给他的封号不吉利。什么燕王,和阎王似的。不如吴王、齐王、晋王。 “呵,”思雪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说皇上亲赐王爷的封号不好!” “这……”他们刚要反驳,只见她不慌不忙道:“吴王,乃是六皇子。当今皇上亦曾为吴王,后为齐王。你们这是要皇上认为,王爷觊觎皇位?” “这……”于千诺一时语塞。这姑娘,怎突然如此厉害?她以前只知争强好胜,王爷亦不喜她。 “呵。还有晋王,本就是皇太弟。你们是觉得王爷被外界所传,同皇叔夺权、图谋储君。还没被坐实,是?”她咄咄逼人。燕王笑了:“思雪啊,差不多行了,也不必如此犀利。” “是啊,是啊,王爷。这程大人,实在是过分了!”他们赶忙说。“呵,我过分,”她冷笑道:“那诸位觉得,什么封号好听呢?” “呃……”于千诺眼珠转了转:“王爷,可奏请皇上封您为秦王。”“秦王,乃先唐太宗李世民封号。堪与晋王比肩,乃是……” 他正欲滔滔不绝,哪知被她打断:“好一个秦王!”她冷笑道:“你可知,当日秦王为成霸业,居然囚父、杀兄、弑弟?” “这……”他又无语了。“呵,”她不打算放过:“你让王爷为秦王,意欲何为?难道是昭告天下,王爷要谋权篡位?” “你!!”他气结,却无话可接。“王爷,您看她,她实在是……”他只能转向他,却见他笑着望她。这是…… “思雪,你过了啊。再怎么说,李世民也是一代明君。”他依然微笑道。 “是,王爷说的对,”思雪行礼道:“作为皇帝,他勤政爱民。但作为儿子和兄弟,他绝非宽容大度。” “是啊,确实有些残忍了。”他点头道。“而王爷不同,”她接着说道:“王爷忠心大唐,日月可鉴。多年征战,乃是为了保护国家和百姓。且王爷极重父子、兄弟之情,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是啊,是啊。”他复又点头称是。 “燕字,乃盼归之意,”她看向他:“下官认为,王爷自少小离开皇上。皇上思念王爷,故以燕字盼王爷无恙、早日归朝。”他眼睛湿了,想起父皇,多年来确实盼他归来。而年少时,他因母妃与他隔阂。 驻守润州时,父皇怕他吃了吴越的亏,一直召他回来,他却执意留守。后来他虽疑他毒杀皇叔,他亦不恨他。到底是父子情深,他一时感慨良多。 “王爷,王爷……”幕僚们还欲进言。“你们,都别说话,”他思绪被打断,不悦道:“思雪,你说。”他看向她,点头。 “王爷,下官认为燕字非常好。您看,梁上燕、堂前燕、双飞燕,皆为人们美好祝愿,但愿亲人常伴之意。”她说道。“嗯,有道理。程大人说的好。”燕王点头,微笑道。 一众幕僚,无语看他们对视良久。这,这是要……他们不解,燕王一向强势,动辄与程大人争吵不休。如今这是怎么了?于千诺想起当日自己,怂恿他纳她为侧妃。 他不禁冷汗横出。照这个架势,恐怕正妃也指日可待。他擦擦汗:“王爷,封号之事便可就此作罢。但吴王殿下天生帝相,乃王爷即位之最大阻碍。” “呵,”燕王笑道:“那依你之见呢?”“不如,不如除掉他……”“大胆!”思雪怒喝。连他亦被她吓了一跳。这姑娘自大病初愈,似乎变了个人。 老于被吓的一震:“你,你……王爷,您看她……”燕王不置可否。 “身为王府幕僚,你屡次进言谋害吴王殿下。实在可恶至极!”思雪怒道:“来人!将这谄媚小人拿下,杖责三十。送去吴王府,交由六皇子处置!”闻言燕王更是惊讶了。 暗卫闻讯而出,将他拿下。“王爷,王爷救命!臣是,是为了王爷……”他慌了,急忙求救。“呵,好一个为了王爷!”思雪冷笑道:“你日日怂恿王爷篡权夺位,差点害死王爷!” “这,这,这又从何说起?”他眼泪都快出来了。燕王闻她此言,亦是惊讶。难道,难道她,竟洞悉一切? “嗯,”他淡淡道:“按程大人说的做!”“王爷,王爷饶命啊!”他被拖了出去。幕僚们皆兔死狐悲,无一人敢替他求情。 “日后,如再有人妖言惑众,必杀无赦!”她目光坚定。“是,是。”幕僚们皆擦汗道。 待他们退下。燕王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程大人这一番操作,连本王都被镇住了呢。” “下官不敢,”她行礼道:“下官所做的一切,皆因前世恶果。下官不狠一点,如何保护要保护的人,今生不受伤害?”思雪抬头,含泪望向他。 他心中触动,一切尽已了然于心。原来那真的,不只是一个梦。他同她,彼此心照不宣。他也要保护她,让她此生无忧。 “思雪,”燕王叹道:“外面都在传,是本王对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故意赐婚。你真的全然不在意?” “王爷,”她笑道:“好像爱而不得的,一直都是下官。”“这……”他不知如何接话。“赐婚之事,是舅母求了皇后。与王爷无关,这些下官都明白。” 思雪叹道:“姻缘天注定。前世我欠他太多,此生终究要还。”燕王泪目。他何尝不是欠她良多?如今他们都明白,前世之事,遥远不可追。 那就让他护她,此生周全。前世没做到的,今生尚可弥补。人世间的情与爱皆是如此。得到时不懂得珍惜,非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第16章 旧时颜 皇上突召思雪觐见,她遂匆忙去了。行礼后,他笑容满面道:“程大人,你在皇宫多日,为女官翘楚。朕对你寄予厚望。” “呵,呵,”她尴尬笑道:“下官,感激皇上知遇之恩,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好,好。”他满意点头:“思雪,如今朕命燕王监国,他身边需要女官辅助。而你身为一品,为最适合之人选。” “哦?”她惊讶抬头:“下官,下官……”她想拒绝,但是看到皇上那,笑容可掬的脸,她不知如何开口。 “下官必不辱使命。”她只好说。“这也是弘冀的意思。他觉得程大人知书达理、甚为懂事。”他笑了,笑的意味深长。她隐约觉得,这笑容颇有些八卦的味道。 燕王竟然觉得她还挺懂事?难道她那日玩命作妖,他都视而不见?那两碗糙米饭,真真让她此生难忘。她满怀心事、闷闷不乐。 “如雨,”她问他:“你说这燕王是怎么想的?”“哎呀,姐姐。他不会是看上你了?”他忧愁道。 “怎会。我不过见了他两次。”她笑道:“再说了,他如今有监国之权。本就天潢贵胄更加炙手可热。如何看的上我,我亦不配呀,哈哈。” “谁说的,你怎就不配了?”他不悦道。“我……惧怕那燕王,我想出宫。”她说道。“好,”他开心道:“那么姐姐,你就得让他烦你。”“哦?那我要如何做呢?”“那还不简单。”他笑了,对她耳语一番。 翌日。她去月华殿拜见燕王。他正看书。见到她,点头道:“程大人,坐。”“下官,下官,不敢坐。”她战战兢兢道。 “怎么?你也惧怕本王?”他淡淡道。“这……”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呵,程大人,”他冷笑道:“上次宣旨伶牙俐齿,今日是怎么了?” “王爷。下官无能,不堪重任。您还是另择她人。”她行礼道。“呵,本王要择,必然是最好的。程大人身为一品,如何就不堪了?”他不悦道。 “这……”她为难道:“其实女官中,有才华者比比皆是。下官实在不知,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 呵,你也知道!本王当你不知呢。他腹诽道。自然是你吹到父皇心坎里了!他特意向许若川,调取了她的试卷。那龙飞凤舞的字,着实晃着他眼了。 想起他说:“下官觉得程大人还……不够稳重,但皇上则认为她十分的洒脱。”洒脱?!您管这叫洒脱?父皇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呵呵。 还说什么文辞大方?确实,这姑娘倒是敢说。题目为:论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与烈祖皇帝、元宗皇帝之治下,同为大唐盛世。有何区别,又有何共通之处? 狗屁题目,本就无聊。有何区别?有何共通?真可笑。这不就是送分题么?明摆着就是讨好皇帝,让你们都过。大家还引经据典、博古论今,说什么,前世不忘、后世之师。 这姑娘可倒好,直言:“唐太宗虽有治国之能。然其为夺帝位,不惜兄弟相残,非明君也;而唐玄宗更是荒谬,夺儿媳为妃、道德败坏。并因宠幸杨贵妃而致亡国,不配万人敬仰。 而我朝烈祖皇帝,勤俭自律、以宽仁为政;从不轻易举兵,且善待四方流民,体恤百姓。为千古一帝;而当今圣上,秉承烈祖遗志,宽和仁慈、善待天下,真乃盛世名君也。” 他觉得,她根本不想入选。故言辞不羁讽刺先唐,对本朝又胡乱吹捧。但其失算就在于,父皇还就吃这一套。 李璟看了居然龙颜大悦。加之她为穆国公后人,且长的实在像她。这姑娘若不是大智若愚,其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而穆国公是他尊敬的人。他忠心耿耿,一家三代皆在战场上为国家立下赫赫功劳。程家大公子更是他的前辈,当日他在军中幸有他的帮助。 后来程墨然虽远离战场,但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他经常无米下锅。幸而这位大公子,数次帮他筹措军饷。他对他十分感激。 此次为贺他回朝,他还奉上一份厚礼,被他全数用来抚恤伤亡将士。按理说他们希望她入宫,必定是辅助自己。可她今日却明确表示不愿意。 而她上次诸多作妖,无非是希望他讨厌她罢了。呵,这姑娘着实有趣的很。他望向她,一言不发。她长得圆润白皙,双眸如水般清澈。确如父皇所说,仪态端庄。 加之家世显赫。这程老国公乃众老臣之首,她确实为辅佐他的最佳人选。如若得到她家族的支持,那他在朝中必如鱼得水。 他同她的母亲,吴越莫王妃,曾一起抗周。她是何其的英姿飒爽、八面威风。而她竟如此不思进取,一心想要出宫。 看着她,他不由想起她,和那些曾经过往。他眼睛漫过水雾,一时陷入回忆不能自拔。唉,倘若她当年不是身处这深宫之中,是不是便不会香消玉殒? 思及此处,他突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有一瞬间他确实想放过她。但是如今形势,他需要她家族的帮助。“呵,程大人,”他终于开口:“你便先回去,此事本王会考虑。” 几日后她休沐在家,正与两个弟弟喝茶聊天。突有家丁来报,燕王殿下来了,让他们赶紧过去拜见。“啊?他来了?”她惊讶道:“他来做甚?” 三人行至堂前。却见他一身常服,坐那与外公、大哥说话。他们上前行礼,立于一侧。三人皆着白衣,很是素淡雅致。燕王心想,程家的孩子果然都生的极好,名字亦是好听。 特别是程三公子,风姿尤为出众。粉面含春,倒显得他姐姐脸色过白了。他叫如雨,配得上“目若寒星,星落成雨”这几个字。 四公子忆寒,尚且年少、十分清隽,且与姐姐眉眼相似。他与他,不才是亲兄弟么?燕王有些奇怪。 穆国公笑道:“燕王殿下如不嫌弃,就在臣府上吃个便饭?”“呵呵,”他客气道:“那便多谢老国公了。” 什么?你竟还要在这吃饭?您可真行,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腹诽道。 这顿饭吃的,她如坐针毡。生怕他同外公说,自己请辞之事。但他似乎并无此意,只默默吃饭。她亦一言不发,如雨一直为她夹菜,她却吃的索然无味。 燕王却看在眼里,程三对这位姐姐,似乎用心的很。他看向她的眼神,那么温柔。他是喜欢她?他想。 这位程大人在弟弟面前,全然没有了宫中的从容,一举一动皆看他眼色行事。 燕王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她背后之人,就是这位三公子。呵,和本王斗心眼,你们俩还太嫩了些。他心里冷笑道。 燕王传她,她忐忑而去。行过礼,他笑道:“程大人,昨日在程府,老国公和大公子,皆希望本王提携于你。” 她汗都出来了,心想,别啊。我给您提鞋,还差不多。他挑挑眉:“程大人?”“呃……”她行礼:“王爷恕罪,下官……下官何德何能,能得殿下青眼。” “程大人,不必谦虚,”他笑道:“你为皇上钦定一品女官。当日之试卷本王亦看过,确实文采俱佳、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她汗出的更多了: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是,下官,下官惭愧。”燕王忍着笑,接着说:“程大人,明日便来本王处。女官司所有重要事宜,仍需报备大人。其余便交与那岳大人。” “王爷,”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您还不知,我,下官本是,本是吴越后人。” “哦,本王知道,”他淡然道:“你父亲,吴越莫王爷,忠心侍君、赫赫有名;你母亲,乃是巾帼名将、骁勇飒爽。曾与本王联手抗周。”“哦?”她惊讶的睁大眼睛。 “嗯,程大人放心,本王乃是非分明之人,”他点头道:“当日吴越入侵,与你双亲绝无关系。本王亦不会迁怒你,更加不会歧视于你。” “这……”她迟疑道:“我,我母亲,她,她是……”他看向她,她却顿住了。 “王爷,下官遵旨。待明日交接后,来殿中领命。下官便告辞了。”她行礼道。随后退出殿外。他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她。她竟神似她。只不过,没有她那份绝世姿容。 他步出殿外,望那明月当空。不知母妃与皇姐,能否看的到他? “如雨,”思雪叹道:“我该怎么办?”他亦很忧愁:“昨日他来,我便知不妙。祖父力保他,大哥又极看重他。他们让你入宫,本就是冲着他。”他亦叹气:“姐姐,我担心他们是想你嫁与他。” “啊,不会?”她大惊道:“你说,我先装疯卖傻,又示弱请辞。但他毫不在意,今日居然夸我文辞俱佳。他这是何意?” “姐姐,不如,你装病。”如雨急道。“这……好么?”她犹豫道:“我这身强力壮的,也不像啊。”“此事,还需好好想想。”他陷入深思。 当日的她对他,实在无甚好感;而他也不过为笼络老臣,提携于她。谁知命运使然,让他们几度聚散、半生挂念。 第17章 今日憾 翌日。她回女官司,与凌霜交接。女官们,皆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当然,亦有几分幸灾乐祸。 凌霜很是忧愁:“程大人,听说燕王喜怒无常。您一定,千万小心行事啊。”“没关系,我又不惹他。”她笑道:“不如妹妹,就喊我姐姐。” “好啊,姐姐。”凌霜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后来的她,没少和她说他坏话。谈笑间岁月悠悠,转眼三载弹指一挥间。 于这唐宫之内,他与她,她同她,那些往事似已随风。然缘分天注定,一切皆逃不过宿命。 待交接完毕,她与凌霜告别,去往月华殿。一路上秋风习习、鸟鸣啾啾,树影花颜,掩映生姿。 她欣赏这美景,不由出了神。忽见两人款款而来,身后一堆侍从跟随。她回过神,慌忙行礼:“拜见六殿下、七殿下。” “程姐姐不必多礼,”六皇子笑道:“听闻姐姐得皇兄青眼,即将去他殿中做事。”“呃……”她惊讶道:“下官哪里堪得,殿下一声姐姐?” “哦,程姐姐,”七皇子亦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听闻姐姐深得父皇信任。如今更是辅助皇兄,实在是前途无量啊。”“这……”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行至殿中,向燕王行礼。“嗯,程大人来了,”他点头道:“女官司那边,都交接完了?”“是,王爷。”她答道。“烛泪、烛心,小福,”他唤道:“快来见过程大人。” “程大人好!”他们聚过来,行礼。“哦,不必多礼。”她忙道。不由又看向四周,依然是家徒四壁。“程大人,”他淡淡道:“已近中午,不如先用午膳。” 我的天,还要在您这吃饭?她汗又出来了。一样的清粥小菜,她吃的脸都绿了。 饭毕,他对她说道:“程大人,本王此次归朝,见皇宫奢靡、夜宴颇多。实属浪费。”“呃……”她不知如何回答。“作为女官之首,程大人该以身作则、厉行节俭。”他接着说。 所以呢?您想怎么样?她想。“初见大人,大人那句守得云开见月明,让本王感慨良多。”他望向她,接着说:“本王确是守得云开。可是那些故去的将士,却再看不到这大唐明月。”“这……”她惊讶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他眼中水雾一现,又瞬间隐去:“本王的意思,为国牺牲却得不到抚恤。宫中却夜夜笙歌,实属不应当。” “下官明白,可是……”她犹豫道:“这些,是下官改变不了的呀。”“大人身为一品女官,统理后宫事务。如何不能改变!”他眼神瞬间凌厉无比。 果然是喜怒无常。她想。“王爷,属下愚钝,”她忙行礼道:“依殿下之意,下官该怎么做?”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这……”她沉吟一下:“不如,不如下官向我哥去要?”“呵,程大人,”他冷笑:“您可真是善解人意。” 大哥,不然呢?您想怎样。她腹诽道。“本王的意思,让大人令后宫,缩减用度、厉行节俭!”“是,王爷,属下明白了。”她默默擦汗,心想,您可真行。一回来就要立威啊,这是。 是夜。她在家唉声叹气,两个弟弟在一旁嘻嘻哈哈。“别闹,你们正经些,”她道:“你们倒是逍遥快活,我在燕王那里简直憋屈的要死。” “哦?”如雨道:“姐姐,有什么不开心赶紧说说,让我们开心一下。哈哈。”忆寒也笑了:“是啊,是啊。” “唉,”她叹气道:“他这一回来,便要整个皇宫都陪他吃糠咽菜。”他们又笑了。“关键是,他自己不做这个恶人,偏偏要我去做。他这是想让我与整个皇宫为敌啊!”她惆怅道。 “姐姐,想不到,你处境如此艰难。哈哈。”这个程如雨!她跳起来,去追打他。他边跑边笑。那时的日子确实快乐,可是人生总是苦多乐少。好多事情终究要去面对,躲不掉亦逃不了。 隔日,她特意早早入宫。谁知,他已坐等她许久。“程大人,”他不悦道:“本王知程府清幽,且距皇宫甚远。怎么女官寓所入不得大人眼?” “王爷恕罪,”她忙行礼道:“下官,不习惯与别人同住。”“呵,那是啊,”他冷笑挑眉:“程大人自小千尊万贵、锦衣玉食,自是看不上。” “不,王爷。下官绝无此意。”她又出汗了。“也罢,程大人自便,”他接着说:“昨日本王同大人说起,缩减皇宫用度,大人可想好怎么做了?” “这……”她迟疑道:“下官,下官……”“呵,吴越名将的女儿,竟如此温吞。”他又不高兴了。“下官,还请王爷明示。”她抬头道。 “这个燕王,简直是……”她对凌霜抱怨道:“蛮不讲理、喜怒无常!”“姐姐,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她亦替她忧愁。“他竟让我下令,禁止宫宴。这我如何禁?”她叹气:“还有缩减开支,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不如,回了皇上再回女官司。”凌霜说道。“这,恐怕做不到。”她又叹气:“如今,我只能去和皇上提及此事,看他态度如何。”“是啊,姐姐,皇上通情达理、温和慈爱,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凌霜安慰她道。 她犹豫着,向李璟说明来意。他听得笑容满面,简直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皇上,您看……”她为难道。“哦,思雪啊,”他笑道:“弘冀善待属下,本是好事。就按他说的办,节约内廷开支。用以抚恤伤亡将士。” “这……”她只得说:“下官,遵旨。”您这,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啊。她心想。节约开支,怎么节约?难道真跟着他,吃糠咽菜不成?她头疼不已。这父子俩,真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绝了。 她无奈只得命令下去,所有宫宴用度必经燕王审批。且日常膳食开支减半。此令一出,合宫哗然。他不置可否,她惴惴不安。女官们议论纷纷,皇子们怨声载道。 她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只有凌霜始终同情她。因仲秋已过,年前再无佳节。其他宫宴,他一律不批。平日里吃的,也都是素的不成样子。 李璟实在受不了,索性带着弟弟景遂去了杭州行宫。这下好了,宫里成了他的天下,他还不得作出花来?她腹诽道。 他每日上朝、下朝,批折子、看书。听说他坐镇于朝中,老臣们都拜服,无人敢造次。朝堂之上都不敢吵架了。外公很是欣慰,认为自己没看错人,大唐有救了。 而她,每日待他下朝回来,坐于他下首帮他书记。他话极少,她亦不响。一日一日倒也清净。但她在家时自由不羁惯了,时常出错还极爱走神。他动辄黑脸,命她去领罚。 这两个多月过去,她俸禄没拿到不说,还倒贴了不少进去。上回,兵部尚书刘佳,奏请增加军饷以备过冬之用。关系到边防,他极为上心。命她速将批复,传至尚书省。 她领命而去。却不想路遇凌霜,聊了许久。待她想起已到暮时。只好翌日送去,延误一天。他勃然大怒,罚她白银三千两。至于么。她心说道:您就是想罚钱呗。遂回家向大哥讨要。 大哥给了她五千两,她一并交于燕王。他惊讶:“这是?”“哦,王爷,”她道:“大哥说,多余的留着,下次犯错再用。” “呵,”他冷笑道:“如有下次,提头来见!”但银票还是照单全收。您这是穷疯了。她腹诽不已。 一日,他正于案前埋首。忽听她唤他:“王爷,王爷。”“何事?”他惊讶抬头。“哦,”她说道:“六皇子差人,送来了点心。尚且是热的呢,殿下用些再忙?”“哦,”他顺口说:“本王还不饿,你自己吃。”继续低头看折子。 然后,他听到窸窸窣窣,如小鼠啃食干粮。抬首却见她坐在那里,正在吃点心。午后的阳光照于她身上,衬得她那肤若透明。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姑娘,着实虎的可爱。 他刹那失神,又想到了她。她,继承了母后的绝代风华,又兼有父皇的温文尔雅。加之是皇长女,自幼金尊玉贵。她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亦是母妃的心中至爱。 可谁知,谁知,母妃逝去。几年之后,她亦随她而去。留他一人在这皇宫,一度孤苦彷徨、无法自渡。他选择随军,远离这伤心之地。 他回过神来,她依旧在吃。唉,这姑娘,或许真的不该入宫。他心里叹道。她不该生于这乱世之中,可是谁又能控制命运呢? 他苦笑、摇头。突然有了不好的念头。她如此神似她,会不会有相似的命运?他甩甩头,想把这些想法统统赶走。 可谁知,她竟真就如她,命运多舛。在这深宫之内,数度被算计。虽有他护她,但一度身处险境。后来他被贬谪,一直在想,他执意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不是害了她? 命运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魔。一世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万般捉弄摆布,而你却无可奈何。 第18章 东风潜 这日,柴克宏来了。“末将,是来拜别王爷的,”他行礼道:“随殿下入京,已有两月余。如今边关不稳,末将就此告辞。从此远去戍边,望王爷保重。”他颇有些不舍。 燕王亦是如此。他追随他多年。想当年他驻守润州,吴越举兵来犯。他力排众议提拔于他。他不负他所望大败吴越。这些年他们相互扶持,已如兄弟般亲密。 “柴将军,本王筹集了三万两白银,你尽数拿去抚恤伤亡将士家属。”他说道。“王爷,这……”他犹豫道:“末将知国库空虚,王爷一向节俭,克己奉公。但,这银子,王爷还是……”他欲言又止。 “将军,就按本王说的办。”燕王淡然道。“是,末将领命。”他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说一不二。 “王爷,还有一事,”他为难道:“末将实在不放心,殿下独自于这皇宫。”“哦?这又是为何?”他问道。 “回王爷,如今李大将军,亦远去戍边。接替他的沐云峰,是,是钟皇后的人。”他直言。“哦,”他依然淡淡道:“那依将军所见呢?” “王爷,不如将月华殿护卫换成自己人。这样末将便可安心了。”他为他,亦是殚精竭虑。“哦,知道了。”他看向他:“你便先回去休息,改日再为将军送行。” 换成自己人?谈何容易。他思虑良久,唤她过来。他知道,皇后亦在拉拢她。六皇子同她,似乎也很投缘,数次邀她去星辰殿。 且六弟唤她程姐姐。姐姐?难道他,亦觉得她像她?他派人暗地里查她,发现她母亲竟与母后为表姐妹。难怪她神似她。 但是,母后亦不动声色。他自幼跟随她长大,可毕竟不是亲生。自有了六皇子,她便疏远了他。 他知道她将自己带在身边,本就为了巩固后位。如今六弟七弟围绕她跟前,她与他早已形同陌路。想起他小时她对他的好,他也会感怀伤心。 但她如今为六弟筹谋,便与他势必如同水火。亲人尚且如此,何况陌生人呢?他曾认为他与程思雪,本就互相利用、毫无感情可言。若她忠心于他,他便可保她平安;如她有二心,他绝不会对她手软。 “王爷。”她行礼。“嗯,”他点头道:“程大人,你在本王殿中多日,不知可习惯了?”习惯?呵呵,习惯吃素?“呃,”她违心道:“回王爷,一切都好。” “哦,”他淡淡道:“那不知,大人是否忠于本王?”“呃……”她惊讶抬头,看到他正看她,目光凌厉。 “那是自然,”她赶忙低头道:“下官感念皇上知遇之恩,承蒙陛下与王爷不弃,自将忠心不二……” “好!”燕王道:“那么大人,必为本王分忧。”“还请王爷明示。”她心想,您那八百个心眼子,还总让人猜。 “嗯,”他满意道:“如今沐云峰接任御林军大将军,负责宫内护卫。连本王殿外都由他安排。”“哦!”她似乎明白了。 她常听宫女八卦,说皇后与燕王不和。而他是皇后的人,难怪燕王不信他。“那殿下,希望我怎么做?”她问道。 “本王知道,这沐将军乃大公子举荐。与大人自然熟稔。如有所顾虑,也是情理之中。”他看向她,等她开口。“哦,”她忙道:“他与大哥,乃是他们的交情。我与他并不熟。且我忠心于王爷,并无任何顾虑。” “好!”他笑了:“程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话锋一转,又道:“那就请大人为本王筹谋,将殿外护卫换成本王亲兵。” 哦,原来是这样。她只能说:“下官,遵命。”他笑的意味深长。她却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杀机。 这活着实不好干。做好了,得罪皇后与沐云峰。做不好,以他素日之狠厉,必与自己过不去。您可真是心机莫测。她腹诽道。 她不敢和凌霜提及此事。她不过一个小姑娘,纵然才华横溢,却从没见识过这世间之险恶。 入夜了。十月的晚上,已渐有凉意。燕王正坐于殿内看书,突听殿外似有刀剑之声。御林军在他治下,本就稀松不堪。加之皇帝不在宫中,更是形同虚设。那几个小将,被一黑衣人击的满脸懵。恨不能抱头鼠窜。 他惊讶抬头,却见殿门大开,一人裹着秋风落叶卷入。手持横刀,身手利落向他刺去。他亦拔刀与之对峙。 只见双刀翻飞,听得风声呼啸。几十个回合过去,那人却突然收手,自殿后飞身而去。小将们搬了救兵,气喘吁吁回来救他。却见他脸色铁青坐于殿中。月华殿内一片狼藉,那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这……”他们惊讶不已,慌忙行礼:“王爷……刺客何在?”“呵,”他冷笑道:“你们,是在问本王?”他们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去,把沐云峰给本王找来!”他怒道。“是……。”他们面面相觑。他正在和属下们饮酒,好不快乐。突闻此事惊讶不已,赶紧奔往月华殿。待他到时发现她亦在。 “末将,拜见王爷,见过程大人。”他心下忐忑不安。“呵,沐将军,来的好早啊。”她讥讽道:“王爷方才涉险,刺客凶猛。御林军居然,临阵脱逃,好大的胆子!” “这……”他流汗、抬头。却见燕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王爷恕罪!”他忙道:“末将,末将来迟了,让殿下受惊了。”“呵,”他看他一眼,冷笑道:“御林军真乃霸气之师,见到刺客跑的比兔子都快。” “王爷,这,这,”他一头冷汗道:“他们,是去搬救兵……”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不已。 “呵,救兵!”她讥讽道:“弃王爷安危于不顾,还搬什么救兵?!”他看他那尴尬样子,还有她那咄咄逼人。心里暗笑,这姑娘,还挺会演。 “沐将军,御林军玩忽职守,导致王爷受惊。此事本座必将上报皇上。”她冷冷道。“这,这,程大人,末将,末将……”他惊惶,磕巴道。 燕王差点笑出声来。“程大人,你身为女官之首,亦是本王殿内之人。你说此事该当如何?”他看向她。 “王爷,此事下官亦有错,”她忙行礼道:“没有保护好殿下,下官自请罚俸一年。”呃,您可真狠。沐云峰心想。 “涉事御林军,临阵脱逃,各自罚俸半年。”她接着说道:“还有,即刻撤换所有月华殿外守卫,由下官亲自部署王爷身边护卫。关于此事,下官自会修书禀告皇上。” “嗯,好!”燕王露出满意的神情:“都下去,程大人留下。”“是,王爷。”沐云峰已汗流浃背,却无法辩驳。只能一边擦汗,一边仓皇逃离。 待他们离开,燕王笑了:“程大人,做的好!”“下官不敢,”她忙行礼道:“适才冒犯王爷,万望殿下恕罪!”“哦,无妨,”他依然笑意晏晏:“大人为本王筹谋,乃忠心为主。”而后话锋一转:“善后之事,可做好了?” 她抬头:“王爷放心,必万无一失。”“嗯,好,好。想不到,程大人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好。”他赞道。“王爷谬赞了。”她忙道。心里叹口气,那是啊,不然如何能在您手底下混。 这几日他心情好,彼此相安无事。也没有再罚她。不过我这俸禄,也没甚可罚了。她苦笑。 柴克宏来了,听闻此事非常惊讶。“那刺客,为程大人安排?可是靠己之人?”他问道。“呵,哪有别人,她亲自上。”燕王笑道。 “啊?”他惊道:“这姑娘,可够虎的。她,没伤着王爷?”“呵,那倒没有,”他点头道:“武功还不错,本王始料未及。”这姑娘,还真是有意思。柴克宏想。他终是依依不舍,拜别了他去了边关。 金秋十月,诗情画意。皇宫之内,尽是金黄胭红、美不胜收。她时常望着殿外的风景发呆。这段时光,也不失为安稳平和。 而他,每日静静的坐着看书、批折子。有时也会望向她。她坐在透过窗棂照进的微光中,侧颜亦被染上一层,柔和无比的琥珀色。 那时,他常慨叹,若此为太平盛世,他与她又当如何?没有那些家国忧愁,她也不失为这世上温婉可人之女子,只待良人便可。 而他,亦不必背负这国恨家仇。从此诗书为伴、快意人生。可偏偏,他们生逢这乱世之中。从此便言不由衷,更兼身不由己。 第19章 倾城羡 这日,秋雨连绵。思雪更是无心政事,一直看着窗外雨景。燕王亦是望着这雨落下,生出很多愁绪。“程大人,”他开口道:“不如,你随本王,去二弟那里。” “是,王爷。”她还挺高兴。备了礼物,带着她和小福,他来到浮云殿。二皇子的雅致,和这殿名契合。却发现,六皇子、七皇子亦在,还邀了凌霜和周娥皇。 见到他,他们纷纷行礼。她亦对他们行礼。“皇兄与程大人,倒是稀客。”二皇子笑道:“今日巧了,大家都在。不如在这殿中,饮茶赏雨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遂安排一行人,去往穿廊尽头的小亭中。边赏雨景,边用茶点。 三位皇子,皆精通词律,且温文尔雅,外表俊朗。“雨日湿寒,去,给二皇子,加件披风。”燕王命道:“还有,将碳炉拿出来,置于殿下身后。”“是,王爷。”宫女应声而去。他是他的母弟,他看似很关心他,虽然不动声色。 众人于这小亭中,赏雨聊天。不觉间已到黄昏,华灯初上。“不如,大家便在这里,用晚膳。”二皇子提议道,众人纷纷点头。浮云殿中餐食,很是精致可口,思雪吃的很开心。 而燕王一直沉默不语。宴会接近尾声,七皇子突然说:“我近来得了一句诗十分精妙,但亦是万分难对。我今日与六哥对了许多,皆觉得不好。” “哦?”二皇子很好奇:“那不如七弟说来听听,看看各位大人是否有好的句子。”“好,”七皇子起身,朗朗念道:“江南淡淡雨潇潇,与君暮暮复朝朝。” “呀,当真是好诗句。”思雪叹道:“天啊,这暮暮复朝朝,也太美了。”遂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燕王腹诽道。 六皇子笑了:“程姐姐,果然是真性情。”又转向周娥皇:“周大人,可要一试?”“是,六殿下。”她起身行礼道:“朝朝暮暮无穷尽,却将平生付云霄。”“好!”他赞许道:“果然有气势。” 燕王心想,有什么气势啊,无非看人家美呗,你个老六。 二皇子转向凌霜道:“岳大人请。”她亦起身,道:“妾思如水风遥遥,海棠依旧桃夭夭。”“好呀。岳大人不愧才女。”弘茂赞道:“这君对妾、雨对风、潇潇对遥遥,朝朝对夭夭,十分工整。”大家都点头称是。 凌霜道:“多谢二殿下。下官乃是勉强为之,却成全不了那诗的意境。” 然后,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她。他亦看着她。她却说:“此两行乃是绝美,纵有世间万句诗,亦难与之相呼应。下官没有两位妹妹的才情。恐狗尾续貂,贻笑大方了。” 呵。燕王心想,对不上就对不上,还说的好听。却笑道:“本王,亦是这么认为。” “哪里,”六皇子说道:“程姐姐,乃是父皇钦定。必是才貌双全,如何这般谦虚。” “是啊,程姐姐,”七皇子亦言:“今日小聚,大家畅所欲言,何必拘谨。秋雨思人,看那无尽长夜,都落于这江南烟雨中。姐姐不如就以夜雨江南为题,吟诗一首。让我们也见识下,一品女官之风华。” 燕王亦点头,看向她。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句话:你给我好好的,若给本王丢脸,回去便整死你。 “哦,……”她望向亭外雨景,殿外的马灯,发出幽微之光;而雨聚成串珠,不断从屋檐坠落。她回过神,缓缓念道: “悠悠细雨陌城妆,烟笼云裳月彷徨。 孤灯江南照竹潆,琼檐噙珠夜未央。” 众人皆叫好。他亦是惊讶道:“好一个,琼檐噙珠,夜未央!程大人,最近于诗书处精进不少。”“呵,呵,多谢王爷。”她忙起身,行礼道:“那,那还不是殿下,平日里教诲的好么。”大家都笑了。 周娥皇说道:“程姐姐,果然大气有才。只不过这月彷徨,未免悲凉。不如改成月徘回,更为温婉些。”“呵,”燕王笑道:“那就与后面不押韵了。” “回王爷,可将最后三字改成光葳蕤,如此便可。”“呵,”他冷冷道:“本王还就喜欢,这夜未央。”他想,本王殿中之人,岂是你能编排? 六皇子忙说:“月彷徨,夜未央,与月徘回,光葳蕤。各有千秋。一个磅礴,一个婉约。父皇的眼光,必是万里挑一,程姐姐才华横溢;而周大人,不仅诗词俱佳,更是精通音律。尤善琵琶。亦是出类拔萃。” 呀,她还给你弹琵琶呢?思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和她相视而笑。哦,这两个人……燕王看着她,腹诽不已:看你那八卦样儿,本王再不会带你出来。 燕王开口道:“弘茂,时候不早了,为兄便告辞了。”遂看她一眼:“走了。”众人与他,行礼拜别。 她依依不舍告别了凌霜,跟在他后头。嘀咕道:“王爷为何急着走啊?我,我还没聊够呢。”他回头道:“你不用回家么?这宫门都快下钥了。”“这不是,还没下呢么。王爷,您等等我呀。”她急道。 “你走快些。”他不悦道。“哎,王爷,您说,”她赶紧跟上,眼神闪烁道:“六皇子,是不是喜欢那周娥皇?”看着她那八卦兮兮的样子。他无语极了。 “还有,”她接着说:“二皇子和凌霜好般配啊。”说着,还露出羡慕无比的神情。“呵!”他恨不能翻个白眼。也不理她,大步向前。 “哎,哎,王爷,我还没说完呢。”她追上他,意犹未尽道:“您觉得,周大人美不美?”“呃,美是美,就是颇有些妖媚。”他淡淡道:“本王觉得,尚且不及你看着顺眼。” 回家和兄弟们谈起,这雨中夜宴。如雨道:“周娥皇?难道她妹妹叫周女英?哈哈。”“这,还真有可能。”她点头。大哥说:“听闻这周大人貌美,兼有才华。不知比起你如何?” “我?”她笑道:“我哪能与人家比,她那琴棋书画的。对了,据说还极善琵琶。连六皇子对她,亦赞赏有加。”“哦,”他若有所思道:“那燕王殿下,对她可有嘉许?” “呵,他呀,”她笑道:“他一向不解风情,居然说人家妖媚。说还不如我顺眼。哈哈。” “哦?”大哥突然来了兴致:“真的?那他对你可有好感?”“呵,”她冷笑:“他整日吼我、罚我,能有个甚好感?” “哈哈,”如雨笑道:“姐姐,你这日子过得着实憋屈。一分钱俸禄没有不说,还整日往里倒贴钱。不如你便请辞回家。”“唉,我也想啊,”她叹气道:“怎奈那燕王不许,今日还赞我诗书精进呢。” “哦?”如雨心想:这傻姑娘,别入了燕王的眼。不行,我得赶紧想办法让她出宫。 翌日,她回到月华殿。雨过天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他立于殿外,望着雨后新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王爷。”她行礼道。“嗯,程大人来了,”他笑道:“昨日夜宴,大人那诗着实不错。没给本王丢脸。” “呵,”她亦笑道:“多谢王爷。”这时,烛泪和烛心跑出来,都言:“王爷您看,今日天气可真好。”他点头道:“是啊,是啊。”语气少有的温柔。 她看向她俩,却发现她们对她挤眉弄眼。哦,是那件事。她俩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寓意不好。但碍于为王爷亲赐,又不敢说。故拜托她,待殿下心情好时提起。因他实在是阴晴难测,她亦在找寻合适的时机。 是夜,皓月当空、秋风爽朗。他立于窗前,赏月迎风。“今夜的月亮好圆啊,”她笑道:“王爷,好有雅兴。”那三人都凑过来。“呵,”他亦笑道:“是啊,程大人,是有话要说?” “王爷如何知道?”她惊讶道。“呃,平日里这时辰,大人早已归家。哪还有心情陪本王聊天?”他淡淡道。“王爷明察秋毫,下官叹服。哈哈。”她恭维道。 “行了,大人有话便直说。”他抬头望向那轮明月。“是这样,王爷,”她道:“这烛泪、烛心,都长成大姑娘了。可这名字……”他看向她:“怎么,不好听?” “不,十分好听。”思雪忙道:“只是,未免太凄楚了。”“哦,也是,”他回过头去,依然看那月亮:“那大人觉得,改成什么好呢。” “回王爷,”她开心道:“明月寄相思。不如,烛泪就叫明月?”“嗯,好。”他点头道:“不错,那烛心便叫相思?” “呃,叫红豆。红豆最相思嘛,王爷。”她说道。“呵,红豆。”他笑了。这姑娘,果然思路清奇。烛泪很开心。 烛心却噘嘴道:“什么呀,王爷。什么红豆绿豆的,还不如烛心好听呢。”“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他亦在笑。“王爷,不如就叫春来?”她建议道。 “春来?”他愣了愣。“是的,王爷。”她接着说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嘛!”“哦,这样啊。”他点头道。 “程大人,那这春来,又有何寓意呢?”烛心问道。“春来好呀,”她笑道:“春来花胜雪,春来万物生。春来燕子回,春来故人归啊。” “好呀,好呀,”明月同春来,一齐开心道:“多谢王爷,多谢程大人。”他又笑了。心想,本王这位女官啊,虽平日处理正事时,昏昏欲睡、错漏百出。但一谈到此类八卦,简直就是文采斐然,一套一套儿的。 后来父皇嫌他宫里太寒酸,又硬塞给他两个宫女。当然,那都是后话了。他打趣她:“那她们,叫红豆与绿豆么?”“哈哈,王爷。哪有姑娘家,叫什么绿豆呀,就叫红豆和相思。”她笑道。 此后多年,他身边都是她们陪伴。纵然他失势远走,哪怕他身败名裂。他日后为人构陷、身陷囹圄,她们亦围绕于他身侧,亦从不曾背弃于他。 第20章 亦彷徨 思及从前他们的忠心,他再一次泪湿了衣襟。好在,故人们都还在。小福和思雪,明月同春来,还有红豆与相思。他们,都还在本王身边。他长叹一声,心中却涌来阵阵暖意。 那么当日到底是谁,欲置本王于死地?他想。这袁从范背后,到底何人指使?他与皇叔本就积怨已久,听闻当时景遂杀了袁从范之子。 他杀他为儿子复仇,本也说得通。可是他却栽赃于他,一石二鸟。他百口莫辩直至身死,可谓凄惨。等等,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当日本王身强力壮,怎就突然暴毙?莫非,有人下毒? 他惊出一身冷汗。“小福,去,把程大人找来。”他令道。他领命而去。一会功夫,她便来了。“王爷。”她行礼道。“哦,不必多礼。这更深露重,本不该着你过来。”他说。 “哈,王爷何时变得,竟如此客气了。”她笑道。“思雪,你……”他犹豫道:“你和那如雨,到底……”她愣住了,随即笑了:“王爷喊下官过来,就是问这件事?” “哦,那倒不是,”他亦笑道:“本王,只是好奇。”“哦,那我可以不说么?”她眼神又开始闪烁。“可以,无妨。”他正色道:“言归正传,程大人。” 当日居然有人下毒,谋害王爷?她心下惊讶,脑中亦是混乱。回到家中,如雨正在等她。“姐姐,你去了王府?是出了什么事么?”他问道。 “哦,并无什么大事。”她无法尽言。“如雨,”她犹豫道:“我去了他那里,你生气了?”“哪有,”他笑了:“王爷的事,便是头等大事。我懂的。”“对不起。”想起从前,那般对他,她又心生愧疚。 “思雪,”他亦正色道:“我知道你对他,就如我对你,万般的放不下。若你执意如此。我可去求皇后,那婚约便作废。”“不,我已经放下了。”她望向他,目光坚定。 “你……”他惊讶道:“你说你放下了?这是真的?”“是。”她含泪点头。“你……”他一时磕巴:“你,你真的,愿意嫁与我为妻?” “我,不愿意,呵。”她冷笑道,转身而去。“你……”他无奈摇头,忍不住笑了。那些往事,重上心头。 那个梦,真的冰冷冗长。他没想到,弟弟忆寒居然是邻国太子。而她为了悔婚,不惜与他一起远走吴越。 纵然他万般不舍,亦是无可奈何。想起姐弟三人,十几年如一日,一起读书嬉戏。如今却人去楼空,且与她闹得如此不堪。 他心痛不已、难以释怀,遂自请戍边,为的是离他们近些。燕王故去,大周肆无忌惮举兵来犯。 他亦要奔赴战场,欲与她道别。可她不肯见他,他失望离去。却不想,竟成永别。 他走后,南汉军队入侵吴越。弟弟御驾亲征,战死沙场;而姐姐重伤不治,亦是命赴黄泉。他闻讯伤心欲绝。他还记得,当兵败城陷、挥刀自刎时,他脑中的皆尽是她。 他至今能感受到,当利刃滑过喉咙,那悲壮与绝望。而后他看到,父亲惨死、母亲悬梁,祖父去世、大哥出家。 程氏一族家破人亡,无限凄凉;大周的铁骑肆虐而至,将故土踏为平地。 他亦入了黄泉。一路上,那些屈辱,让他心有不甘。 可他仿佛看到了她和他,甚至还有他,燕王殿下。呵,他笑了。 想当初,视彼此为死敌。而如今,他们竟殊途同归。当真是可笑至极。他跟在她和他后面,想追上他们。 可中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他看到燕王大步走来,神采依旧。却消失于这暗夜之中。 而她和他,只是默默前行。“思雪、忆寒,你们等等我!”他喊道。却一步踩空,惊醒过来。 这……难道只是一个梦?他冷汗淋漓、心悸不已。他还记得她淋雨重病,正在昏迷。遂穿衣下床,行至她房间。 推开门,他看到她眼中含泪,正望向他。而她身侧竟是忆寒!一瞬间,他的心情可谓悲喜交加。 他握紧她的双手,看她放声痛哭。那一刻,他想,什么一纸婚约,什么爱恨情仇。皆比不上亲人在侧。他亦发誓,此生定要拼尽全力,保护他们。若她执意嫁给燕王,那他便成全他们。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如雨,你能否帮我查一个人?”她问他。“当然,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笑道。 “袁从范,乃是都押衙统领。其子为晋王所杀。”“哦?”他挑眉:“姐姐查他,又是为何?”“呵,”她不悦道:“问那许多做甚?你就说查不查。” “查查查,”他正色道:“必须查。”“查他的过往,以及他周围和谁来往甚密。”她吩咐道。“是,程大人。”他笑了。他总觉得,她和以前似有不同。对自己的态度,亦是千变万化。 她以前对自己,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一言不合直接动手。追的他是满院子跑。有次海叔拦她道:“大小姐不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小郡王啊!” “呵,”她冷笑:“他就算做了天王老子,我也是他姐姐!”她就是这么的霸气、不讲理。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她。他从小便知处处让着她,还知倘若她嫁不出去,他还得负责娶她。 “还有,”思雪接着说:“燕王殿下身边那些幕僚,你给我着人看着他们。我怕他们怂恿王爷篡位,再起事端。”他正沉湎于往事,不能自拔。忽闻她又下令,忙说:“臣,领命。” 她笑了:“如雨,谢谢你。”“哦?”他亦笑道:“姐姐,我没听错?你居然对我言谢,这可折煞奴才了。”“如雨,”她亦正色道:“这些年,我,我对你实在不公。” “哦?”他又笑了:“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何曾对我这样好过。简直把我当成……”他突然顿住,若有所思。“呵,当成什么?”她笑道:“狗么?哈哈。”“你……”他无语。“这句话,我也曾说过。”她淡淡道。 “姐姐,你现在对我,虽还颐指气使,可比以前好的多。臣,无比知足了。”他笑道:“臣愿为你,万死不辞。”“我不要你死,你得好好活着。”她正色道。“是。臣遵旨。”他又笑了。 如若下毒,必是本王身边之人。可小福他们,皆是他的心腹,从宫里就跟随他。那又会是谁?他苦思冥想。 当日,他被废黜囚禁。谁,又能进的了王府?就连凌霜,都得求了父皇,编造诸多借口。她的随从?不至于。那日父皇带来的御医?亦不会。 老六与老七?更不可能。那,必是王府内的仆从。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模糊的面孔。他还记得,他当日心如死灰,加之饮酒过度,突然晕倒。 而后御医,诊治开方。他吃了那药,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他派人查了御医,皆无问题。那么到底是谁,在那药里下毒? 他一筹莫展。她却来了:“王爷。”“哦,思雪啊,”他露出笑容:“坐。”她坐定,看向他:“王爷,为何愁眉不展?”“这……”他犹豫道:“本王复盘了当日情景,却依然毫无头绪。” “王爷,”她道:“这几日,下官着如雨查了那袁从范。”“哦?”他惊讶道:“可有线索?”“回王爷,他确有可疑。”她起身道:“这人平素深居简出。但近日来,常有人去他寓所。且为深更半夜,必有蹊跷。” “哦?”他更惊讶了:“这小郡王,果然神通广大。”“呵,王爷,”她笑道:“如雨他,向来如此。”他却从她的笑容里,读到了一丝宠溺。 “这……”他犹豫着开口:“思雪,本王知道,他对你情深义重。本王自愧不如,当日我对你实属不公。” “王爷何出此言呢?”她叹道:“前世之事皆已随风,今生惟愿亲人常见。”“是啊,亲人常伴,人生幸事。”他想起父皇和弟弟们,目光又模糊起来。 “思雪你可知,”他含泪道:“当日本王被人陷害。说我毒杀皇叔、谋权篡位,就连父皇他们皆不信我。” “王爷,”她亦含泪抬头:“这些,下官都知道。我相信王爷。可我远在吴越,也一度想回大唐。可可是他不许我走。”她想到当日之绝望,泪珠如雨般落下。 “哦?果然。”他叹气道:“凌霜受你嘱托来看本王,还提及此事。说你可能身不由己。”“是啊,王爷。”她道:“弟弟囚禁我于那朝华殿中,只为保护我。” “哦?”他惊讶道:“难道那一切,竟都不是梦。”她擦干眼泪,目光坚定道:“王爷,当日凌霜传信言王爷已殁。您可知,我当时恨不能随您而去?”“思雪,我……”他亦含泪道:“本王,对你不起。” “不,是我没保护好王爷。让殿下经此一劫,是下官失职。”他的眼泪,亦落下来。她望向他:“王爷,前世已不可追。今生今世,不管是梦醒还是重生,我都誓要保护殿下。” 他闻言感动不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对他一向忠心耿耿,他却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当他众叛亲离,她却不离不弃。果然,经历过生死,方明白故人难得、人生不易的道理。 他想起前世濒死时的绝望,突然间想通了很多事。什么九五至尊,什么太子之位。皆不如能再见到她,和明月他们。 有的人,此生注定无缘再见。待到来世如能重逢,他和她是否还能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美好又旖旎的时光? 第21章 夜未央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他也并非生性冷酷,可多年来夹缝求生,审视他人已成习惯。 燕王当初一度疑心,她与皇后、同六皇子亦有瓜葛。而思雪对这一切皆不知晓。每日开开心心,笑的没心没肺。 有时候,她那一脸明净的笑容,也会让他心生欢喜。是……喜欢她么?他问自己。怎么会?他笑了,她那么虎。 更何况他经历了人世间,无数的生死别离。他曾以为自己一世,都不会去爱谁。他一生傲慢冷漠,对她那乐天的性格,一度哭笑不得。她闲暇时,便与春来聚在一起,八卦不已。 而于正事上糊涂极了,让他十分头疼。可她是他的外孙女,又是他的妹妹。他能把她怎样呢?他需要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支持自己立储夺嫡。 当时,宫中女官皆不喜他,亦还有她。背地里都言,最无情的王爷,和最高傲的女官,堪称绝配。她高傲么?确实。她亦有骄傲的资本。却因她的身世,饱受她们排挤。 女官们,多站在冯清玉一边。只有凌霜与她亲厚。贺舒婷心地善良,也会为她说句公道话。而周娥皇心机颇深,从不站队。但他觉得六弟对她,似有不同。 他曾见她们毫不客气,指她为吴越后裔。言外之意不配为大唐女官。他生气了:本王的人,又岂是你们想说便说?除了本王,谁也不能动她。 “呵,诸位大人,”燕王冷笑道:“程大人乃吴越忠良之后。当日她母亲曾同本王联手抗周,且当年吴越生事,亦与莫家军无关。”她们皆惧怕垂首,亦不敢再多言。 “下官,多谢王爷,仗义执言。”她感激道。他冷哼一声,道:“她们,经常如此诽谤于你?”“是啊,王爷,”她愤愤不平道:“她们啊,时常说我,说我不及程三好看!”他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这姑娘的点,好生奇怪。 “这……”他迟疑道:“程三公子,确实出众。”“呵,”她笑道:“程三啊,自有他的美。可是我,亦有我的美。我们不可同日而语。” 燕王无奈想:呵,你的确美。你是有一种,虎了唧的美。然后笑了。心想这姑娘,着实傻到可爱。 十一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父皇亦回宫了。“弘冀啊,”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父皇和你皇叔离宫数月。听闻你将朝堂之上,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哈哈。” “呃,儿臣,多谢父皇。”他行礼道。他一向,人狠话不多。纵使李璟话密,也时不时冷场。“行了,你辛苦了,”他依然笑道:“回去休息。”“是,父皇。”他告退。 李璟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颇多。他这个长子,一点也不随他。其实他更喜欢老六,长的像他,亦风流多情。可是他也明白,那老六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整日风花雪月,填词作赋还行。 他叹口气,又思念起他的母妃。终究是朕对不住她,他又开始泪眼朦胧。 天气渐寒,金陵湿冷。宫中已添置碳炉、派发冬衣。皇帝于初雪日,于未央宫夜宴。女官们尽数参加,燕王亦带思雪前往。 他身着玄色大氅,简直就如夜神一般。太吓人了,女官们都离他远远的。她倒是觉得,他这半年捂在宫中,白了不少。于眉宇间,很是英武。 而她一袭素淡的披风,衬的她肤若玉、颜如雪,雅致极了。这是大哥特意为她选的,既不显山露水,又于细节处极尽考究。衣摆处的百合刺绣,乃出自京城大家之手。 她一进大殿,便感受到诸多不喜。她亦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对帝后行过礼,她随他坐于下首。 “程姐姐,好生清逸脱俗。”六皇子赞道。“呃,多谢六殿下谬赞。”她客气道。除了凌霜与舒婷,女官们皆冷冷看她。眼刀眉箭,似要将她穿透。 而周娥皇,一直笑眯眯坐着。见六皇子赞她,亦微笑点头。可她总觉得,她十分不简单。坐于六殿下身旁,绝非谁人都可以。 而二皇子身侧,则坐着那凌霜。她心下惊讶,自上次凉亭赏雨,她再未见过他。他们,何时……难道他们……她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 “咳,”燕王看不下去了:“程大人,你目不转睛所看何人?”“哦,”她脸红了:“我,下官失态。”“呵,”他冷笑:“大人若想八卦,也得分个场合。” “我……”她一时无语。这时,李璟开口了:“哈哈,今日夜宴,大家可随意,尽欢就好。” 燕王默默喝酒,十分无趣。她亦不想搭理他,碍于他毕竟是她主子,她只能先敬他一杯。还违心的说,王爷万分辛苦,愿他长乐未央。他笑了,狗屁未央。一饮而尽,让她自便。 她遂起身,去向帝后、诸位皇子敬酒。行至六皇子处,七皇子亦坐过来。他们一向兄弟情深,十分亲密。“程姐姐,”他笑道:“上次见面,还是二皇兄殿里。姐姐那诗,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呃,下官,多谢七殿下夸奖。”她汗颜道。“程姐姐,何须多礼。”从嘉亦笑道。她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特别是这位六皇子。他从一开始就一直看她,他看她的眼神满怀感伤,就如看一个故人。 “程姐姐,周娥皇声音婉转道:“方才二位殿下还说,要以这初雪为题,作诗一首。以姐姐之才华,不如来起个头?”两位皇子皆随声附和。 又是作诗。你们还有完没完?她腹诽不已。她觉得这周娥皇,就是故意的。她那温柔刀杀人不着痕迹,可是六皇子偏偏就吃这一套。 她回头看他,他亦冷冷望向这边。他那个眼神分明就在说:让你不好好坐着,非要四处溜达。被人算计了,该。“呃……”她望向殿外,雪纷纷落下。 “金陵仙子翩鸿若,十里秦淮执素琑。 恰似碎玉飞漫天,又如琼林花霰落。” 她念完,汗都下来了。这大庭广众的,天子跟前。她丢的起这个人,他也丢不起啊。 “程姐姐果然诗如其人,清雅不凡。”六皇子赞道。李璟也点头道:“思雪呀,朕听从善说起,你诗作的很是不错。” “呃,下官,多谢皇上。”她行礼道,心虚不已。“呵呵,不必与朕客气,”他柔声道:“不知你词填的如何呢?”“回皇上,下官于词律并不熟。”她答道。 “哦?”李璟却来了兴致:“词之凄美,亦是动人。”“是,陛下精通词律,下官叹服。”她恭维道,倒是出于真心。“哈哈,”他龙颜大悦道:“不如你得空时,来未央宫,朕亲自教你。” “这,下官何德何能,皇上抬举下官了。”她汗又下来了。“哦,无妨,”他笑的和善极了:“明日便过来。”“是,皇上。”她赶紧行礼。身后无数嫉恨的目光,让她如锋芒在背。 她回到座位,他沉默不语。宴会结束,他同她一道离开。那雪依然,洋洋洒洒。她回头,见那未央宫,灯火温柔。于这夜、这雪中,如仙人居所,缥缈缭绕。 “好美呀,”她不禁叹道:“未央宫,自难忘。日不落,夜未央。”“哦?”燕王回头:“程大人,果然诗情画意。”“哪里,下官只是有感而发。”她忙说道。 “呵,”燕王笑了:“大人不必如此谦虚,今日得父皇盛赞,本王脸上亦有光啊。”“我,王爷,下官惭愧。”她又汗颜。 “只是那周娥皇,实在是巧言令色。”他回头,冷冷道。“王爷亦发现了?”她惊讶道:“她呀,一向见不得六殿下夸我,便想让下官难堪罢了。” 他心想,呵,原来你也不傻啊。嘴上却说:“六弟对她,自是不同;但他对你,亦是如此。” “那能一样么?王爷,”她摇头道:“下官认为,六殿下似喜欢她;而下官,只不过如殿下的故人。”“哦?”他心下一惊。难道她于心中,尽已了然? 日不落,夜未央。他叹息:这亦不失为,人间理想。这未央宫,和母妃生前居住的华夷殿,皆为父皇当日亲自取名。 如今华夷殿已归于七弟,而这未央宫他曾往来无数次。后来他被诬陷毒杀皇叔,便是跪在这大殿之中,心如死灰。 但千帆过尽,他皆已释怀。后来有次他与她,又一同去往这未央宫。 他叹道:“思雪啊,你可知,当初本王便是跪于这里,受尽屈辱。本王至今感受的到,这大殿地砖之冰冷,简直是侵骨入髓。” “王爷,”她闻此言,含泪行礼道:“让殿下受辱,是属下无能。下官向您保证,绝不令王爷再涉险境!”他笑了,眼中亦有泪。她对他前世今生,皆忠心不改。 而他之前对她,只有利用。他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她每日开开心心、笑容明媚。 他本以为,他与她不过是相互借势,互相利用而已。可谁知日久天长,他竟对她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 第22章 飞漫天 翌日,她应皇帝之邀,去了那未央宫。却不想六皇子也在,遂对他们行礼。 “思雪来了啊,快免礼。” 他的温柔让她心生感慨,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她从未见过父母。她时常想他们是什么样子呢?却只能和如雨讨论。外公面前从不敢提起。 看到六皇子和七皇子围绕帝后身旁,她羡慕不已。她亦感受得到皇上和六殿下,甚至皇后都对她似有不同。 就连燕王有时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这到底是为何?她百思不得其解。 宫女替她将披风解下。她着淡粉色衣衫,上面绣着白色飞花,如雪般洒满衣襟。皇帝突然眼中有雾。“这……”她惊讶不已。突然想到第一次见他亦是如此。 “皇上,皇上。”王公公连忙唤他。六皇子起身道:“程姐姐,我带你去偏殿,那里有小猫。”“哦?小猫啊,”她开心道:“皇上这里还有小猫?”“是啊,姐姐。”他笑道。 待他们出去,他长叹一声,流下泪来。王公公替他擦拭眼泪,心疼道:“皇上,逝者已逝。切勿伤心过度,伤了您的龙体啊。” “寅之啊,”他泪眼朦胧道:“你说,她是不是像极了她。”“皇上啊,”他亦感伤:“确有七分神似。但怀安公主绝世姿容,无人能及。可这程大人,心地善良、且极爱笑,与公主相似。” 她回了月华殿,他正在等她。“王爷。”她行礼。“嗯,”他点头,笑道:“今日父皇,可有教你填词作赋?”“并没有,”她摇头:“皇上今日甚是奇怪。他看到我,居然,居然哭了。” “哦?”他惊讶道:“然后呢?”“然后,然后六皇子,带我去了偏殿。”她迟疑道:“他今日还喊我姐姐。”“哦。”他淡淡道。 “王爷,”她问道:“我到底像他的谁?为何两位殿下,皆喊我姐姐?”“呃,这个,”他犹豫道:“日后再讲与你听。”“哦。”她点头道。不一会儿就忘了此事,跑去和明月聊天。 燕王望着她,心想,当年皇姐何等的绝代风华,亦是多愁善感、聪明娴雅。如今这程大人,却是这般玩世不恭、得过且过。他叹气不已。 当日,他得了皇长女,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小婴孩。他恨不能捧在手心、含于口中,万般疼爱。他为她取名怀安。取其怀中至宝,安宁一生之意。 她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亦可举一国之力去宠她。他赐她琼华宫,意琼楼玉宇、永沐风华。她慢慢长大,柔情似水、容色倾城。 他亦为她择得良婿。他温润如玉,为谦谦君子。可谁知,谁知,她十六岁时身染重病,群医束手。 临终前,她还执着他的手,请他切不要迁怒御医。是自己命该如此。她是如此善良,他悲痛欲绝。他愿用这江山,换她回来。可天不遂人意,他亦无可奈何。 她最爱粉色衣裳,更衬的她面如桃花。她那明媚的笑容,能化解他身为天子所有的不快乐。他对她思念无比。他的宠臣冯延巳,亦是他的知己。 他曾劝他道:“皇上啊,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她来人间一趟,全了与您的父女情缘。可她终究要回归天庭,您可千万要想开啊。” 他闻此言泪落满襟。人皆言这老冯谄媚惑主,可他明白,他是真心对自己好。纵使他也知道,他和他都没有治国之才。 但有知己若此,日日谈词论赋多么快乐。他亦会忘记,曾经的那些痛苦。 而她,竟神似她。他见到她,便决定留她在身边。纵然她文章不羁、根本无意,他还是钦定她为第一名。更加装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其实他都懂。她本不愿入宫。可她,是他的外孙女,家世显赫。穆国公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他需要他保燕王登基。想到他,他又心生惆怅。弘冀他孤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他,却又是忠心耿耿。如今烽烟四起。纵观几个皇子,也只有他,能护住这锦绣河山。他不得不为他筹谋。可是皇储之争,向来都没那么简单。那是前朝与后宫,综合实力的较量。 皇后钟氏家族,亦是势力强大。她父兄皆保这六皇子,那从嘉亦是他心中至爱。可他明白,从嘉根本无心这皇位。 更何况他和他最为相似,无论长相、还是性格。他亦不愿做这个皇帝。自己当初,不也是无奈为之?他苦笑一声。他一度羡慕弟弟景遂。 当初父皇最爱的也是这景遂。但他认为长幼嫡庶有别,故立嫡长子为储君。这却让他此生被拘,无法解脱。 他即位后不顾群臣反对,立景遂为皇太弟。因他总是愧疚于弟弟。他认为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的。可是他亦无心这皇位,终日纵情山水、欢快畅意。 待燕王归朝,他真的想传位于他。但他亦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先徙景遂为晋王,后命弘冀监国。 他暗自观察,朝中果然暗波汹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就连大周皇帝柴荣,都坐不住了。 这些年,他飞扬跋扈、四处举兵。可是弘冀年少无畏,一身铁骨;多年来率兵与之对抗,寸土不让。柴荣对他很是忌惮。 他曾派人递信于他:“不许传位于燕王。”“呵,”他冷笑一声:“你说不传便不传,你谁啊你。”他不糊涂,亦不昏聩。 但他太过善良,根本无法威慑群臣、攘外安内。而他却可以。他对他寄予厚望。 她身着白裘披风,手捧紫金晶暖炉立于阁中,听风赏雪。如雨赞道:“姐姐,你这一身高贵典雅,堪称绝美。”她笑了:“那是自然。”大哥亦笑容满面。他对这个妹妹,是十二分的满意。 他觉得她是这世上,最温婉可人之女子。还时不时把她与那周娥皇相较,怎么比都觉得她更胜一筹。 “雪儿,”他笑道:“这裘皮本是两件。另一件纯黑,你明日带去送与燕王殿下。”“呵,我才不送,”她噘嘴道:“大哥自己给他好了。” “雪儿,”他摸摸她的头:“你在宫中切不要任性。”“大哥,”她说道:“我到底何时出宫?那燕王,我实在是忍不了他。”“哈哈,”如雨笑了:“姐姐,快说说。” “别提了,”她叹气:“他呀,不信任那沐云峰。着我假扮刺客。撤了御林军,换成他的亲兵。”“哦?”大哥惊讶道:“他居然让你做此事?” “是啊,得罪人的事,和出钱的事皆由我来做。”她叹道。“那云峰他,”他急道:“岂不是被你得罪了。那……” “哎呀,大哥,”她在他面前一向骄纵:“燕王固然心机重,可毕竟是为自己筹谋。而那沐云峰玩忽职守,于当值时一身酒气。实在可恶。” “可他,毕竟与我交情匪浅。当日若不是他将我从死人堆背出,我早已命丧荒野。”他伤怀道。“大哥,”她亦感伤:“我知道您念旧。可是燕王多疑,他用此事考量我的忠心。” “哦?”他惊讶:“他竟如此?”“唉,是啊。”她复又叹道。“大哥,”如雨开口道:“祖父怎么想的。我姐这脾气,竟让她去近侍燕王。这两个人别再打起来。”她白了他一眼。 “大小姐,”管家海叔,匆匆来报:“燕王殿下来了,老国公让您过去。”“啊?他怎么又来了。”她跺脚道:“日日见他那张脸,好容易休沐都不放过。” 如雨忆寒哈哈大笑。“雪儿,不许胡说。”大哥点点她的鼻子,宠溺道。 他看着燕王,亦觉得十分满意。他与他相识于战场。彼时的他是威风八面,程小将军;而他不过是落魄皇子,满脸忧伤。他看到他,便想到自己的妹妹,遂心生很多不忍。他本就心地善良,对他更是关怀备至。 燕王对他,亦是十分感激。而他早已今非昔比。皇帝授他监国之权,亦可叱咤朝堂。加之多年行军,且又身长玉立,显得尤为英武。如若思雪能够入了他的眼,该有多好。程墨然不由想道。 纵然他知道,如雨对她有意。但他还是属意于他。而燕王看向她,亦是笑容满面:“程大人这身打扮,似与平日不同。” “呃……”她忙行礼道:“王爷是觉得,过于奢靡了?”“不,”他说:“极为好看。亦是配的上你。”呃,闻言大公子很是惊讶,如雨亦是如此。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意。她更无语。他这是怎么了? “大公子,”他又转向他:“前日夜宴,程大人才惊四座,得父皇青眼。要亲自教她填词作赋。”“哦?”他惊讶道:“思雪,为何没听你提起?”“呃,这,这……”她一时语塞。 她心想,才惊四座?!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疯了么?看她这样子,他心里想笑。 “王爷,”外公很是受用,笑道:“我这外孙女顽劣,幸得皇上垂怜,方能追随殿下。日后,殿下有什么需要,老臣必全力以赴。” 好!本王就要你这句话。他心里道。遂起身,欲行礼:“多谢老国公,本王感激不尽。”“这,王爷这,真是折煞老臣了。”他笑容可掬,伸手拦住他。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还夸我,您可真是心机颇深。思雪腹诽道。而大哥却对他此言非常满意。啧啧,大哥看向他的眼神,真是暧昧极了。她撇嘴,冷笑想。 纵然她玩世不恭,但她亦不傻。她知道如今皇后与燕王分庭抗礼。而外公同孙晟代表的老臣势力,一向力保燕王。他极力拉拢他,只是想让他忠心罢了。 虽皇上似已决定立他为太子。可她知道,此事绝非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必大费周章,讨好外公和大哥。依然是设宴盛情款待,大哥还拿出那件黑裘赠与他。 燕王亦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呵,您还真是会演。她再度腹诽。当时的她,心思单纯。 她不知皇储之争何其凶猛,简直是惊心动魄。她曾一度涉险,幸而有燕王的保护。而她,从此卷入了一场政斗旋涡。 第23章 海棠倦 隔日她回宫。初雪过后,皇宫看似琼楼玉宇。她一路欣赏这银装素裹,踩着未化完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正听的入神,却见一行人走来。她立于一侧,垂手待他们经过。 “这位,便是程姐姐了?”为首的小将军,笑道:“见过程大人。”吓她一跳,遂抬头看他。“呃,这位是?”她诧异道。“程大人,这位是新晋御林军统领,小何将军。”一小将道。“哦,何将军好。”她颔首。 他说:“哎呀呀,姐姐真是清丽脱俗。着这白色裘皮,更是高贵大方。宫中皆言,周娥皇为女官翘楚。依我看,姐姐比她漂亮多了。”“这,将军谬赞了。”她汗颜道。 “哪有啊,姐姐面莹似雪,与这景色相互辉映,堪称冰魂玉颜。”我的天啊。她惊讶抬头,见这小将军皮肤白净,很是年轻。一双似笑非笑丹凤眼,唇红齿白。确实挺好看。她想。但是他这话说的,简直没法接。 “呃……”她语塞。“哦,大将军还等着我们,快走。”后面的小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愣愣的看着他们远去。这,着实稀奇了。 她回了女官司,留意打听了他。“呵,他呀,”舒婷笑道:“这小何将军,乃中书侍郎何大人独子,何砚青。” “哦?家世如此显赫。难怪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她点头道。“程大人尚且不知,”她接着说道:“这小将军,十分喜欢来女官司同我们聊天。且他细皮嫩肉十分清秀,女官们都背地里叫他何公公。哈哈哈。”舒婷忍不住大笑。 “大将军,”何砚青道:“我今日碰到那程大人了。”“哦?”他挑眉道。“我看她独自漫步,倒也不似有心机。”他接着说。 “呵,”沐云峰冷笑:“她呀,是燕王的亲信。自然与本座,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何砚青道:“燕王狠辣自是难对付。可这程大人看起来,目光清澈、端庄贵气,不像是厉害的角色。” “程老国公的掌上明珠,又是大公子的妹妹,自然是雍容富贵。可她近侍燕王。上次刺客之事,让本座吃了大亏。”沐云峰不甘道。“哦?”他惊讶道:“末将初来乍到,竟不知还有此事?” “唉,”他叹道:“我与那程大公子本是至交。原以为可与这程大人,在宫中相互照顾。可她竟被召到月华殿。十月间燕王宫中突现刺客,御林军落荒而逃。被燕王揪住不放,竟全部撤了,换成他的亲兵。” “哦?”何砚青道:“那刺客可抓到了?”“没有,”他叹道:“武功高强、横刀凶猛,身手敏捷、飞身而去。” “竟如此厉害?”他想了想,道:“大将军,您说那刺客会不会是燕王安排的?”“这……”沐云峰恍然大悟。这小何果然厉害。本座怎么就没想到? “当日,燕王与程大人一唱一和。将本座挤兑的,毫无还手之力。”他无奈道。 “程家三代,皆出入战场,”何砚青道:“这程大人,会不会亦是武艺高超?”“哦?你的意思,她……”沐云峰,突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李璟回宫多日,却仍没有收回大权。其实群臣都明白,他是想传位于燕王。但他目光闪烁,从不肯明说。皇后那边亦是紧锣密鼓。 朝堂之上更是瞬息万变。先是提拔了周娥皇的父亲,为大司徒。后又将兵部尚书刘佳,升为右仆射。而这二人,分别为皇后和燕王的亲信。 而女官司亦是变化良多。首先,将一品女官程思雪,任命为首辅女官。协助燕王处理政务,名正言顺。然后,将二品女官岳凌霜,擢升为一品,暂代女官司总理职权。 而周娥皇因其相貌出众,更是才学兼备,被调到六皇子那里。平日里伴两位殿下读书。 一时间女官司少了两位,且都是位高权重。故皇帝又从三品中提拔了两个。其一为南宫世家大小姐,南宫蕾。其二便是慕容山庄嫡长女,慕容菡。 南宫蕾,傲娇佳人、十分清高,亦是能文能武;而这慕容菡,为武林盟主慕容庄主,掌上明珠。秉承其家传流云剑法,便更是飒爽洒脱。听说她舞起剑来如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听闻南宫世家世代忠良,欲保燕王。而慕容山庄在武林中,亦是一呼百应。这慕容庄主乃是皇后兄长,钟大人世交。“皇上真是深谙此消彼长,势均力敌之道理。”她对大哥说道。 他,贵为摄政王。而她,是首辅女官。一时间风头无两。他冷眼看她,依然八卦、聊天,四处溜达。笑的没心没肺,并无任何不同。 朝臣皆往来,送来各色贺礼。他不动声色,令她登记在册。后皆换成银两,以备军饷之用。 她带了两个三品女官过来,皇上又硬塞给他两个宫女,就是红豆与相思。他这月华殿一下子热闹起来,燕王有时嫌烦。但也觉得宫里似乎有了烟火气。 除夕夜,她与大哥、弟弟们守夜。如雨问她:“姐姐,你有何愿望?”“我呀,”她陷入深思:“呃……我希望,能离开这皇宫。”“哈哈,然后嫁得良人归?”他笑道。“你……”她语塞,脸红。心想,哪有人愿意娶我。唉…… “姐姐,”忆寒道:“你那位王爷,他亦不娶妻?”“这我哪知道。再说了,他那个样子啧啧啧,谁愿意嫁给他。”她撇嘴道。 “又胡说,”大哥笑道:“燕王殿下天潢贵胄,能文能武怎不能嫁?”“呵,大哥,”她笑道:“您这么推崇他,不如您嫁与他。哈哈哈。”两个弟弟亦笑的前仰后合。“你,思雪!”他佯怒道:“不许胡说。这么大了,成何体统?” 姐弟三人,又笑作一团。如果日子一直如此无忧无虑,多么快乐。可天不如人意。她后来深陷这皇宫之中,而他亦是为战事、被争储所困。两人皆无奈,却不得解脱。 两位女官相助,她清闲了不少。皇帝常召她伴驾,皇后亦会邀她饮宴。有时六皇子也在,周娥皇陪伴身侧。她看着他们想,真是般配啊!遂心生很多羡慕。 她和燕王提起,他不屑道:“呵,那周娥皇妖媚惑主,绝非良配。”“王爷,您何出此言呢?”她好奇问道:“那您觉得谁更好些?”“哦,”他说道:“岳凌霜不错。有才华亦不多言。” 她笑了:“哈哈,王爷是嫌我八卦?”“呵,”他冷笑:“你亦知道啊,本王当你不知。” “王爷,”她正色道:“下官知道,我才不及岳凌霜,貌不如那周娥皇。我能在宫中存活,全靠家族之势力,以及兄弟们的扶持。更是承蒙皇上与殿下不弃,下官对王爷很是感激。亦对皇上的知遇之恩,永世不敢忘。” “呵,”程大人说的好呀。”他笑道:“你可知,家世乃是你最大的资本。如今本王欲争这储君之位。需要的便是大人这显赫家世,以及老国公朝中之地位。”她闻此言惊讶不已。他居然如此实话实说,毫不掩饰? “呵,程大人,”他亦看出她的想法,又冷冷开口道:“你我如今,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王如夺嫡失败,难道你能够独善其身?你的家人亲族恐亦难保全。” “这……”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程大人,本王知你无心争斗。可当前形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王爷,下官……”她想说我走,还不行么?可他不给她这个机会。“好了,程大人,”他打断她:“你回去好好想想。本王累了,你便退下。”这燕王,真是蛮不讲理。她腹诽道。 岁月如流水,匆匆不回头。熬过了湿冷冬夜,送去那春寒料峭。转眼间,又是金陵四月天。杏花落,桃花开。桃花败,海棠衰。 看风吹落海棠花瓣,曾是她最喜欢的事。看那粉白花瓣,纷纷洒洒、温温柔柔,随风飘落、湮于凡尘。 她觉得,这像极了人的一生。曾俏丽无双、笑傲花丛,风光无限。而一朝花期过,徒色白而苍凉。即便委身于这春风,亦是落于泥土不着痕迹。待来年却蓬勃生动,热闹枝头,色彩绚丽、宛若重生。 但人如果逝去,可否重生?她想。她常有些奇思妙想,燕王对她一度无可奈何。 一日她闲庭信步,来到御花园。看这海棠花落,心中怅然不已。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看看,竟是二皇子与凌霜。 他们面对面,立于海棠树下。看那花瓣依风盘旋、飘零而下,乃是绝美。落于他们肩头,粘在那衣襟之上。弘茂笑了,无比温柔。 这世间万物,仿佛都静止不动。能听得到花落的声音。她不禁看呆了。然后她转身,突见燕王亦在看他们。他的眼神难以捉摸。 难道他也喜欢凌霜?她后来一度这样认为。但这世间缘分奇妙。明明两个人互看不爽,彼此腹诽。却弥经离合,两世悲欢。 第24章 秋雨残 不觉间,她入宫已有一年。又是秋雨连绵不绝,如人之悲伤难断。她撑伞走在小径上,心中似有万千愁绪。她亦觉得宫中与前朝,皆暗流涌动。而她不愿卷入其中,却又无可奈何。 燕王不肯放她出宫,她几次提起,他皆冷脸、拒绝。且外公与大哥,亦是不许。她烦恼极了,不知何去何从。她抬头,望雨丝纷落。心中忧愁不已。 他坐于案前,亦是感伤无限。二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曾有御医断言,他不会活过二十岁。他是他的亲弟弟,他亦是万分疼爱他。 当年母妃去世他才六岁,八岁的他抱着他痛哭。他一直问他:“大哥,母妃何时能回来看我?”他心如刀绞。幸有皇长姐垂怜,将他们带在身旁。 可谁知天妒红颜。皇姐四年后,亦与世长辞。 他万籁俱灰,毅然从军而去。当时他十二岁,而他才不过十岁。他在他身后哭着追赶他,但他终是没有回头。他走之前跪于父皇殿前,恳求他垂怜于他。 父皇亦是泪流满面。他苦留长子未果,便承诺他对弘茂倾心以待。他果然没有食言,对他宠爱至极。他亦是痛失爱女,对这个失去母妃、孤苦可怜的次子,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教他诗书,为他筹谋。但他发现,这弘茂 虽聪敏英俊、精通词律;但亦是多愁善感、体弱多病。且根本无心储君。 他只能又看向那老六。可他为了不当皇帝,居然一心礼佛。给自己整了一堆名号,各种居士乱七八糟。他想起来就头疼。 如今,他只有依靠这皇长子。尽管他对他,曾诸多不喜。他从小就别扭,也不随他。更不似他母妃温柔可人。他脾气大,不服管教。年少的他,不顾他挽留去了军中。 成年之后更是狠厉。吴越来犯,他居然杀死全部战俘。当日连他都对他心生恐惧。他一世温柔善良,从不敢杀生。可老臣们居然对弘冀大加赞赏,认为他年少有为,为储君之不二人选。 他也完全明白,毕竟父皇留下的江山,已然岌岌可危。老臣们殚精竭虑,亦是可以理解。 而他虽然手段毒辣,但对他是忠心耿耿,对弟弟们也曾真心疼爱。可以他之狠厉,会不会为夺皇储之位,对自己最疼爱的老六痛下杀手?他一度犹豫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雪亦对燕王心生恐惧。他的狠厉她见识过,他的毒辣她始料未及。她在他身边每日战战兢兢,可还是出事了。 女官司被盗,玉玺不翼而飞。且负保管职责的宫女,双双被毒晕,昏迷不醒。凌霜大惊失色,燕王殿下亦是雷霆震怒。 当夜值守的御林军,小将三名,皆被提到堂前,燕王亲自庭审。她则立于一侧,胆战心惊。 她为凌霜担忧,怕他苛责于她。而那三人吓到发抖,一看就有猫腻。他是何等的雷厉风行,一通板子下去,三人便说了实话。 当夜他们擅离职守,竟去了醉风阁喝花酒。“呵,”他拍案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去,把沐云峰给我请过来!” 他来了,何砚青也紧随其后。“沐将军。御林军可真是出息了,”他嘲讽道:“于值守期间,竟去喝花酒!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这,这,这……”他一时语塞,面红耳赤。“王爷,”何砚青道:“末将斗胆插言,殿下不如,且听他们一言。前因后果,说说清楚。” “呵,你,说!”他冷冷道,指向其中一人。只见他惊恐抬头:“王,王爷。末将,末将三人,那日突然收到一封,一封请柬。” “哦?”什么请柬?他挑眉道。“回王爷,就,就是醉风阁,说倾世佳人现于京城。让我们夜里去,去喝酒。”“呵,倾世佳人?!”他拍案怒道:“你们三个,着实可恶!” “那佳人,可曾见到了?”小何将军,弱弱问道。“不,不曾,”他们皆摇头道:“我们去了,确实发现留有包房。但,但却空无一人,桌上置有酒菜。我们吃了,便,便睡着了。” “大胆!”燕王怒喝一声。这三人吓得颤抖不已。“调虎离山之计!”沐云峰终于缓过神来。“呵,调虎?”他冷笑:“他们也配?!来人,将这三个玩忽职守的东西,拖出去斩了!” 众人皆大惊。“王爷,这……”沐云峰刚要开口,便被他打断:“沐将军,你治军不严。还好意思,在本王面前横生枝节?” 他眼神如冰,他冷到发抖。遂闭嘴。心想,这燕王,分明是在借机打压、排除异己。但又无可奈何,他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王爷,王爷饶命啊!”他们三个一齐悲鸣道。“呵,拖出去!”他冷冷道。“王爷!”她却突然出声:“还请王爷,稍安勿躁。此案未明,他们还不能杀。” 沐云峰擦汗看向她。他没想到,她竟然为他们说话。燕王瞪她一眼,眼神之凌厉,让她心亦颤抖。 但她故作镇定道:“王爷,此三人固然玩忽职守。但罪不至死。且如现在处死,那此案便破不了了。”“呵,程大人,你这是公然违抗本王么?”他目露凶光。“程姐姐……”小何向她使眼色、摇头。 “拖出去!”他再度下令。“程大人救命,沐将军救命啊!”这简直是哀嚎了。“王爷,请,请刀下留人。”沐云峰哀求道。“呵,”他逼视他:“沐将军,可要本王,治你个纵容之罪?”“这……”他语塞。 “王爷,”思雪行礼道:“他们三人年纪尚轻,还望王爷从轻发落。”“呵,程大人,一定要为他们求情?”他盯着她。 “王爷,”她低头行礼,内心忐忑道:“他们,他们不过是些孩子,不懂事。求王爷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她流汗道。 “好!”他道:“既然如此,那便每人八十军棍,打入天牢!”“王爷,”她又开口道:“八十军棍打下去,不死也残废了。不如就打三十,小惩大诫可好?” “你是在教本王做事?”他挑眉,看向她。“下官,下官不敢。”她畏惧道。 “好!既然如此,三十军棍。打完送入天牢,择期再审。”他命令道。沐云峰何砚青,都松了一口气。“程大人,”燕王不动声色,接着说道:“既然求情,便一道去。”“这……”她茫然道:“王爷的意思?” “呵,”他冷哼一声:“来人,送程大人去天牢。”“王爷,这,这……”沐云峰大惊失色道。“呵,沐将军可要同去?”他看向他,眼神喷火。他则噤若寒蝉。这燕王,是真狠啊。 “王爷,”凌霜开口道:“此事与姐姐并无干系,保护玉玺乃是下官职责所在。” “呵,”他冷笑:“岳大人大包大揽,意欲何为?且程大人身为首辅女官,又是本王殿中之人。如今出此大事,怎能说毫无干系?” “王爷,请,请您……”凌霜还欲求情。她赶忙拽住她,对她摇头不已。她亦噤声,缄默不语。 凌霜一向聪明,直接去了未央宫。李璟闻言亦是惊讶。这李弘冀,居然能如此无情。 他忙着人下了懿旨,放她出来。天牢门口,程墨然沐云峰皆焦急等候。门开了,她款款走出来;他们三个亦互相搀扶,行将出来。 “程大人仗义执言,末将感激不尽。”沐云峰行礼道。“呵。”她冷笑一声。也不看他,径直而去。“这……”他愣住了。 “思雪,你,等等大哥。”程墨然拍拍他,不好意思道:“兄弟,得罪了。改日,改日去你府上,再叙哈。”遂追自己那宝贝妹妹去了。 “这燕王,简直是岂有此理!”她生气了,弟弟们皆不忿。“姐姐,”如雨道:“你追随他多日,他竟如此对你。不如你请辞。”“如雨,说什么呢。”大哥不悦道。 “大哥,您看看,你最喜欢的燕王!竟如此跋扈嚣张。我不会再帮他了。”她如炮连珠。“思雪,这件事确是他不对,大哥已然找过他了。你也不要太任性。” “呵,我任性,那我便不去了。”她气急败坏道:“还有大哥,您都举荐了些什么人啊?那沐云峰,治军不严、上梁不正下梁歪!居然玩忽职守,跑去喝花酒!我为他们求情,燕王好一通不乐意。居然将我投入天牢,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这……”大公子被她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己亲自宠坏的妹妹,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替她去他那里告假。就谎称她病了。他亦是,一脑门子无可奈何。 她在家三日,百无聊赖中。燕王却来了,还带了礼物。外公很高兴,热情接待了他。他这算什么?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她不屑,拒绝见他。 可那燕王竟找了过来,她无奈对他行礼。而后默默坐着,亦不说话。“程大人,可是还在生本王的气?”他微笑道。 “呵,”她冷笑:“下官不敢。”“程大人,”他正色道:“你可知,你这心软、懦弱的性子,在宫中乃是大忌。”“哦?”她惊讶道:“王爷既知我之弱点,为何还不放我宫?” “程大人,想出宫?”他问。当然,明知故问啊你。她腹诽道。“大人可知,如今内忧外患,”他叹气,怅然道:“即使出宫,若国之不保,程家亦会覆灭。到时候,大人将如何自处?” “这……”她没想到,他会情真意切,说出这番话。“本王知道,我平素里不讨人喜。程大人你,亦是避我唯恐不及,”他苦笑道:“可本王却是对大唐忠心一片。如今国家危难之秋,本王不狠些如何能服众?况且本王争这储君之位,并非为了自己。” “王爷,我,下官无能,”她起身,行礼道:“外公一直说,只有王爷能救大唐。可是,下官的性子您也知道,殿下何不另换她人?” “呵,”燕王笑道:“本王说过,我所需要的就是你的家世。程老国公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本王需要他的支持。”她无言以对,亦无可奈何。 第25章 风起渊 玉玺失踪,她头疼不已。燕王命她尽快找到。她去哪里找?可是兹事体大,她亦不敢含糊。大哥为了她去宫中方便,将皇城附近皂衣巷的宅子,着人打扫干净。 又差了一众仆妇去服侍她。她虽万般不愿回宫,大哥还是好说歹说,劝她回去。她知道这亦是外公的意思,她感觉身不由己。她揉着头,心里烦躁。三日过去了,她寝食难安。 然而,那两个宫女却醒了。据说她们中了迷烟。这大唐皇宫一向太平,御医们皆是许久没见过此等场面。故面面相觑,亦是不敢诊治。可人总昏睡,也不是办法。 后来还是一个年轻的韩御医,用针灸之术扎醒了她们。她闻讯大喜,忙前去探望。那三个倒霉孩子,还在那儿关禁闭。燕王曾扬言,如她们不幸故去,还是要斩了他们。 她去时,小韩御医正在给她们开药。他看起来极为年轻,却道骨仙风。“呃,您辛苦了。请问她们目前,能否接受询问?”她小心翼翼。 “可以,无妨。”他淡淡道。然后飘然而去。她有些惊讶,这皇宫之内竟还有此等人物?却来不及多想,便去看那两个宫女。 她们虽已苏醒,但神志不甚清醒。一直只是说,她们当值时突然一阵晕眩,然后就不省人事。她闻言无奈,亦是头痛不已。这几日,她心力交瘁。 出此大事,她本就糟心无比。又怕凌霜无辜受累,日夜担惊受怕。思雪已几晚彻夜难眠,她忧愁、踱步,不觉间竟到了太医院,却见他飘忽而至。 “这……”她吓了一跳:“小韩御医?”他点头道:“程大人好。”“呃,”她倒吸一口冷气:“您这是?”“哦,”他依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下官,值夜。”这语言真精简。她想。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对了,小韩御医。我最近无法安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哦,可以。”他温吞道:“大人,请随我来。”她遂随他,进了太医院。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香甜。翌日她一觉醒来,却发现已近午时。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大喊道:“奶娘,奶娘!”“来了,来了,我的大小姐。”一个胖妇人跑了进来。 “奶娘,您怎么不喊我!”她着急道。“啊?你今日不是休沐?我看你睡得安稳,以为你不去当值。”“哎呀,我的天。”她赶紧起身穿上官服,骑马疾驰来到宫中。 燕王正在读书,看到她,一脸嘲讽。遂把卷轴一扔,冷笑道:“呵,程大人,来的好早啊!” 思雪汗颜不已,忙行礼道:“王爷恕罪,下官来晚了。”“程大人,玉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您居然还睡得着?还睡到日上三竿?呵呵,真是绝了。”他损起人来,着实是不遗余力。她想。 她却只能说:“下官该死。”“呵,”他冷笑:“说说,今日是为何?”“呃……”她犹豫道:“下官近日思虑过度,无法安眠。昨日偶遇那韩御医。” “哦?”燕王挑眉:“可是那韩忘忧?”思雪抬头:“正是。”他却笑了:“你可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去着他诊治?” “这……”她诧异道:“王爷,这有何不妥?”“呵,”他复又冷笑道:“程大人,枉你平日里最爱八卦。难道看病之前,不先打听打听?” “这,这,下官是看,这小韩昨日将两名宫女救醒。故觉得他还算靠谱。谁知,谁知吃了他那安神药,居然睡得误了时辰。” “哈哈,靠谱?”他笑的,居然有些开心:“那我问你,他如何救醒的?是用针扎?还是用毒药,以毒攻毒?” “呃,他,貌似是用针灸。”她迟疑道:“王爷,这……”“呵,”他收了笑:“你且去打听。还有,今天迟到半日,自己去领罚。” “是,王爷。”她擦汗道。正欲开溜,他又正色道:“程大人,玉玺被盗一事,你为首辅女官,与那岳大人皆脱不了干系。还望大人尽快查明此事。”她闻之流汗,匆匆退出殿外。 这燕王当真烦人。她腹诽道,却无可奈何。谁让他是她主子呢?她行至女官司,找到那贺舒婷。她平素和她一样,极爱八卦。且她时间富裕,少有正事可做。她对她说明来意。 “程姐姐,我听说,”她果然很感兴趣道:“这小韩御医啊,乃是韩老国公之独孙。”“哦?这样啊。”她懵懂道。 “姐姐,我还听说,他还是李大将军之义弟。”“呃,是那个李天昊将军?”她问道。“正是,哈哈。”舒婷突然笑了:“你猜,他们为何结拜?” “那又是为何呢?”她好奇道。“哈哈,”舒婷又笑了:“李大将军耿直不阿,为奸人所害身中奇毒。”“哦,还有此事?”她惊讶道。 “是啊姐姐,您听我说呀,”舒婷眨眼道:“当时群医束手,谁也不敢治。唯独这小韩挺身而出,哈哈哈哈。”舒婷笑的,前仰后合。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这前因后果。 原来这小韩御医,亦是家世显赫。本可以蒙荫封官,可是他向来不走寻常路。他极爱钻研这行医之道,加之祖父又位高权重。李璟对他格外优待,将他提拔为太医院副院判。 可这小韩不看重仕途,他独来独往、仙气飘飘。谁的账也不买,一心只想治病救人。可这救人,他靠的是缘分。对了,您没看错,就是缘分。 平日里,但凡有人头疼脑热。他就一通开药,给人治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尤其爱用这安神药。有次给人开大了量,人家睡了两天两夜。大家纷纷去皇帝李璟那里,告他的状。李璟温柔道:“又没治死。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阖宫上下闻之色变。基本上找他看病,就是一锤子买卖。大家还亲切的称呼他为,金陵毒王。还戏言道,何以忘忧?小韩既出,药到命除。 直到有次,李大将军中毒昏迷。偏偏这李家身为皇亲国戚,众御医无人敢治。李老将军和夫人,双双老泪纵横。这时,小韩御医默默出列,道:“不如,下官试试。” “哦?”李璟大喜。老夫人差点给他跪了。老将军道:“呃,不知这位小御医有何高见?”“哦,为今之计,”他缓缓道:“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以毒,攻毒。” 听到这个“死”字,老夫人又哭了。到底是李老将军,久经沙场。权衡再三,还是让他试了。当时李璟都很害怕。以毒攻毒?他实在是怕这小韩抓条毒蛇,塞人家被窝里。 但到底是李大将军,天纵英才命不该绝。这小韩御医,一通操作猛于虎,各种毒药数管齐下。人,居然真的给药醒了。他很是感激,遂与之结拜。并承诺一生保护于他。 待燕王归朝,李璟特意嘱咐他,千万不要找他看病。他实在是怕这孩子胡乱医治,以他之手段再整死他。“父皇放心,儿臣没病。”他淡淡道。想起此事,他又笑了。 如今这程大人,居然找他开安神药。真是可笑至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王爷,”她进殿,行礼道:“何事如此开心?”看她那一脸好奇,他更觉得有趣。 他努力憋住笑,道:“程大人,那案子可有线索了?”“回王爷,”她说道:“下官认为,该从那请柬查起。” “呵,”他冷笑道:“程大人,还真是后知后觉。本王已于大人昏睡期间,着人查了。”“哦?”她惊讶道:“那结果如何呢?”“毫无进展。”他叹道。 她一筹莫展,凌霜却来了。“姐姐,”她紧握她的手,道:“都怪我,让姐姐承受这天牢之辱。” “妹妹,”她轻拍她手背,安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姐姐当日真的怕,怕此事连累你。但看那燕王,似乎并无此意。他投我入天牢,只为治我多管闲事罢了。” “姐姐,那如今该怎么办?”凌霜忧愁道。“事在人为,”她叹息:“妹妹,难道你不觉得,此事便是冲你我来的?更是欲拖燕王下水。”“哦?”她万分惊讶:“可是为了这皇储之争?” “正是,”她点头道:“我为燕王亲信,而妹妹与我交好。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后宫之内波诡云谲。你我必须好生保护自己。”“姐姐,这,实在令人生惧。”凌霜道。“妹妹别怕,我会保护于你。”她安慰道。 可她们毕竟年岁不大,且柔软善良。她们没有想到王储之争,旷日持久。其中凶险亦是她们始料未及,这件事只不过是个开端而已。但好在,她们还有彼此。 第26章 公主殿 思雪这几日本就心绪不宁。玉玺之事,虽皇上表示绝不苛责于她,但毕竟事关重大,她亦不敢懈怠。她一度走神行至皇宫深处,待她反应过来已行至琼华宫。 她望着那匾牌,心生诧异。宫中楼宇她都见过,可这宫殿如此清幽,且人迹罕至似无人居住。这又是谁的居所?在宫中太好奇,本就是大禁。她摇摇头,遂转身欲离去。 可她忽又转身,去推那大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居然开了。她移步向前,穿过那郁郁葱葱的古树,来到主殿门前。她突然想,我到底该不该进去? 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引她进去。她终于推开殿门,踏进去。里面竟然清新雅致、一尘不染。这倒是怪了。她心想。到底是谁居于此处? 她环视四周,根本不似有人居住。她四处转悠,行至偏殿。突然觉得,似有人看她。她心惊遂抬头,竟是一幅画。那画中人仪态翩翩,乃是绝美。可是她觉得她似曾相识。 这是……她心生诧异。一阵幽香飘来,她竟觉得这画中人活了一般,眉目生动、脉脉含情。这……她顿时心生恐惧,赶忙离开。她一路上汗流浃背、慌张不已。 待行至月华殿,已是气喘吁吁。“程大人,这是怎么了?”他诧异道。“王……王爷,”她磕巴道:“我,下官,刚才去了琼华宫。” “什么?!”燕王大惊:“你,居然去了琼华宫!”“这……”她惊讶道:“王爷,我,我看到,一幅画。”“哦?”他更是惊讶:“什么画?”“哦,”她定了定神:“乃是一个,绝世美人。” 他已心下了然,她果然见到了她。“程大人,”他面露不悦道:“这琼华宫,乃宫中禁忌。你为何去往那里?”“我,下官,本是想去探访宫女。可是行至华夷殿后,居然迷路了。”“哦?”他道:“什么宫女?” “哦,回王爷,”她徐徐道:“下官得知玉玺失窃当晚,应有四名宫女当值。除去昏迷那两位,另外两个被临时唤到华夷殿。说是七皇子宫里欲办席面,故喊她们帮忙。” “哦?”他闻言,惊讶不已:“七皇子!难道七弟亦牵涉其中?”“下官听闻,七皇子宫中刚放出去两个宫女。人手不够,故将她们留在宫中。”“哦,”他点头:“然后呢?” “然后,下官便去探访。但是七殿下不在宫中,那两名宫女亦不知所踪。”她怅然道:“故下官又出了华夷殿。殿外两条小路,有宫女指路,遂行至那琼华宫。” “哦?”他心下诧异。这琼华宫,乃是父皇亲赐皇长姐居住。当年母后诞下皇长女,父皇尚未登基。而她亦不过是侧妃,女官出身地位不稳。 而母妃先为齐王妃,后成太子妃。且与钟皇后亲厚,以姐妹相称。父皇多情,侧妃争宠、纷扰不断。 母后为巩固其地位,将皇长女交于母妃抚养。亦是为女儿寻一个依靠,可母妃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母妃将她视若珍宝,给她无尽宠爱。父皇登基后赐母妃华夷殿,两处宫殿以小径相通。可是母妃却并没有成为皇后。 原因是,怀安公主突然惊厥昏迷。有人怀疑是母妃巫蛊所致,母妃一向善良从不与人争端,且相信父皇会还她清白。 母妃当日已诞下皇长子,且怀有二皇子。又有什么理由去谋害公主呢?可是他们从她的宫中,搜出了那巫蛊之物。她百口莫辩。遂将他送与母后抚养,亦是为了保护他。 当初母后对他亦是十分疼爱,且她相信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是父皇却摇摆不定、不置可否,他这个态度伤透了她的心。 后来真相大白。是侧妃徐氏为争后位,诬陷于母妃。父皇来到华夷殿,意欲封她为皇后。可她却闭门不出。母妃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皇后之位。 她从此不见他。父皇无奈。因钟屿曦才貌出众,且抚养皇长子,故改立其为后。钟氏一门遂飞黄腾达。 而母妃却郁郁寡欢,终是香消玉殒。她临终都没有见他。而他被母后带到华夷殿时,她已故去多时了。 而父皇此时尚且不知,在哪个妃子宫里。他当时只有八岁,看着六岁的弘茂哭成泪人,他心痛不已。 当时,母后已有了六弟和七弟。对他,亦不复当初的宠爱。幸好还有皇姐。可她四年后,亦离他而去。 他眼中现了水雾。“王爷?”她惊讶道。“哦。”他回过神来,眼泪落下来。“这……”她慌了,他居然也会哭?她不知如何是好。“程大人,你先回去。”他淡淡道。 她退出殿外,只觉得这一天十分诡异。琼华宫之事她细思极恐,头疼欲裂。而燕王的态度,亦是奇怪极了。 她着人打听了,原来这琼华宫,乃是已故怀安公主居所。她身为钟皇后长女,长相亦是倾国倾城。因病多年前故去,帝后皆悲伤不已。 可是那宫女,为何故意引她前去?此事,又和七皇子有何干系?她实在是弄不明白。那幅画像是大公主,可是,她为何觉得似曾相识?因为她像钟皇后?确实,亲生母女必然相似。 但是,为何她的感觉如此奇怪?她实在想不明白,于不觉间竟睡着了。梦中竟全是她。她梦到,她款款向她走来。看着她那明媚的笑容,她突然一切尽已了然。原来竟是如此。 翌日她入宫。“王爷。”她行礼道。“嗯,”他眼下发青,似没睡好:“程大人坐,本王有事说与你听。”“是。”她落座。“这……”他一时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王爷,不如下官来说。”她起身道。 “哦?”他惊讶道:“程大人,你……”却又顿住,等她接话。“下官一直奇怪为何皇上和六皇子,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就连殿下有时亦是如此。”她淡淡道:“直到下官,昨日误入那琼华宫。” “大人有话便直说。”燕王叹道。“王爷。下官斗胆猜测。皇上之所以重用于我,皆是因为我像她。对么?” “唉,”他叹息:“你与皇姐,确有七分神似。本王第一次见你,便有这种感觉。”“王爷,”她问他:“怀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哦,”他想到她,心中便满是暖意,目光都变得柔和:“皇长姐,乃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才华横溢、长相绝美,且对本王十分疼爱。”“哦?”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 “可谁知,谁知红颜薄命,”他眼圈红了,接着说道:“她十六岁时竟身染重疾,后不治而亡。”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王爷,这……”她不知所措。原来他亦有情。 许若川来了。她行礼道:“恩师好。”“嗯,好,好。”他笑道。他一向温和,是个好人。她心想。遂退出殿外。他与他,沉默良久。 “殿下,”他开了口:“微臣近日,听到一些流言。”“哦?”燕王挑眉:“什么流言?”“呃……”他为难道:“就是,说微臣之所以举荐,那程家姑娘。皆因为她像她。”他眼中有泪。他亦是惊讶:“哦?竟有此事?”四目相对,似又回到那段时光。 当年他年少英俊、温文尔雅,而她则是美貌妍妍、绝代风华。他对她一见钟情,他家世相貌亦配得上她。皇帝非常看好他,一度想赐婚于他。 可是,他舍不得她,想多留她几年。可谁知天意难料,她竟撒手西去。 他和他皆悲痛不已,他甚至为她欲终身不娶。可如今竟有人散布谣言。加上玉玺失踪,程大人又误入那琼华殿,就连七弟都牵涉其中。难道这一切都有关联?燕王不禁思虑良多。 宫里又出事了,护城河里打捞起一具女尸。燕王大怒。是谁?竟敢如此!他匆匆赶去,她紧随其后。 当她看到死去女子,那苍白的脸。思雪大吃一惊,道:“王爷,这便是当日,为我指路去琼华宫的人。” “哦?”燕王亦是惊讶。他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大理寺的仵作来了,断定此女子乃先被人打晕,后扔入这护城河中溺水而亡。 “是谁,竟如此歹毒?”她诧异道。他亦陷入深思。所谓祸不单行,只过了半日,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她死于宫女寓所,七窍流血,乃中毒而死。 燕王很是恼怒,遂着仵作去查。但他没法确定是何种毒药,只能断定她死于两日前。 他一筹莫展,突然想到了他。“去,将那韩忘忧请来。”他命令道。他来了,依然是飘飘欲仙。“王爷。”他行礼道。“嗯,”他点头:“听闻韩御医,对毒药十分有见地。”“王爷,过奖。”他谦虚道。她想笑,忍住了。 她知道,这时候他正心烦。如她再出幺蛾子,他必整死她。“那你看看,此女死于何种毒药。”燕王命道。听到事关毒药,他简直是双眼冒光、兴奋异常。 她终于笑了,这实在是忍不住啊。他横了她一眼:“程大人!”她努力憋笑,满脸通红。 第27章 孤漫现 小韩御医专心验尸,仵作立于一侧冷眼观望。只见他用银针探试,她口鼻处血迹。见银针发黑,仵作冷笑道:“这一看便知死于中毒,何必再用银针。” “哦,”小韩道:“习惯,使然。”她努力忍着笑。看他将数根银针,分别置于药箱之中。 这孩子真挺认真。她想。他起身对燕王行礼道:“下官,回去再验。”遂飘然而去。真是绝了。燕王亦是惊讶,小韩御医确实不同。他与她都未曾想到,这韩忘忧后来对他们数次相助。 他几乎能够确定,这两名宫女之死,与玉玺失踪案有关。可是她们竟被七弟唤去华夷殿,难道此事与皇后有关?他想的头疼。“王爷,”她来了:“下官已查明,死去的两名宫女,一个叫覃玉,一个叫挽霞。” “哦,”他点头:“那七皇子那边?”“回王爷,七殿下对此事并不知晓。”她回道。“哦?”他惊讶道:“这就奇怪了。七弟他若不知情,那此事必有蹊跷。” “是啊,王爷,”她接道:“此二人于当值时擅离职守,必有可疑。”“去查,给本王好好的查。”他冷冷命道。“是,王爷。”她退出殿外。唉,这个燕王,说的轻巧。她又腹诽。 她来到太医院,找那小韩御医。他正在捣鼓毒药,一股子乌烟瘴气。看到她,他起身道:“大人来了。”“哦,”她笑道:“小韩御医辛苦了,不知可有何进展?”“尚无发现。”他讷讷道。她努力忍着笑,接着问:“那,您这是?”“哦,”他开口道:“试毒。” “哦?”她惊讶道:“如何试?”“呃,”他回答道:“不同解药,化为汤汁。以毒针试之,若黑淡化,则为对症。”“哦,这样啊,”她赞道:“小韩御医果然聪明过人。”“呵呵,”他干笑道:“大人,谬赞。” “凌霜,你说那小韩还真有意思,”她对她说:“今日见他独自试毒,做事认真,确实不易。”她笑道:“姐姐,听闻这小韩十分有趣,他那些轶事广为流传。在这皇宫之中,据说除了燕王谁也治不了他。” “哈哈,”她也笑了:“他那个性格啊,连王爷都十分无奈。”“姐姐,”凌霜正色道:“我怎么觉得,她们似被人灭口。” “是啊,此事当真诡异。”她叹道。“姐姐,依我所见,”她接着说道:“这两名宫女,与玉玺失窃案关系重大。”“是啊凌霜,我亦这样觉得。”她点头道。 舒婷一直眼巴巴望着她们,却插不上话。她心想,唉,好生没意思,也没个八卦事。 三日后,韩忘忧飘然而至。“王爷。”他行礼。“哦,”燕王笑道:“韩御医,可有发现?”“呃,”他开口:“有。”她又笑了。他瞪她一眼。 “这……”她问道:“小韩御医,有何发现?”“哦,”他讷讷道:“下官发现,此毒诡异。”“哦?”他顿时来了兴致:“有何诡异?”“回王爷,”他道:“下官用了数十种解药,一一试过,却发现无一能解。” “哦?”他俩皆惊讶:“那……”“呃,”小韩接着道:“后下官根据其气味,遍查医书野籍。乃推断出,此毒为孤漫萝,长于北方。” “北方?”燕王惊道:“难道,是……”却突然顿住。此事看来没那么简单。他之前一度怀疑,为母后唆使七弟,意欲夺权。如今看来,此事更加错综复杂。 “韩御医,辛苦了。”他笑道:“便回去休息。”“不辛苦。”他飘然而去。她又笑了。有趣、着实有趣!“程大人!”他唤她道:“可笑够了?” “呃,下官……”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回王爷,笑够了。”“呵,”他冷笑道:“既然笑够了,便去办正事!去查,给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把玉玺找出来!”“是,王爷。”她默默退出来。 她已断定,此二女必藏玉玺于隐秘处。而后被人灭口。但时间仓促,玉玺必还在这皇城之内。燕王已着人将护城河搜索一遍,应无遗漏。 那到底,玉玺又藏于何处?她叹气、无奈。遂行至女官司,与凌霜、舒婷商议。舒婷见她来了,很是开心。询问了此案进展,又八卦了小韩一番。 然后,她意犹未尽道:“姐姐,你说她们如被人灭口,会不会事先已将玉玺藏于最安全之处?”“是啊妹妹,我亦如此推断。”她叹气道:“可是哪里最安全呢?” “呃,最危险处,亦最安全。”舒婷笑道。“哦?”她道:“那,哪里又是,最危险呢?”凌霜道:“姐姐,会不会在她们住处?” “那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她很是兴奋。唉,舒婷这个八卦的性格,真的是比我尤甚。她无奈想。 三人带了几个随从,来到出事的宫女寓所。因事发后已被封锁,故她们的遗物尚保存完好。凌霜环顾四周,突然急行至梳妆台旁。 宫女的妆奁通常不大。但这个台面和匣奁,明显超出了规格。她将那盒子打开,却发现里面空间并不大。 那为何外表却如此大?她心生诧异。突然灵光一闪,这里面会不会有夹层?她将手探入其内上下摸索。突然她触到了关窍,一四方小箱弹了出来。 “哦?”思雪舒婷皆跑过来。见它上了锁,遂着人小心翼翼将其撬开。里面赫然正是丢失的玉玺。 三人大喜,忙通晓燕王,并禀报皇上。李璟很是开心,将三人夸赞一番。燕王亦是无比欣慰。 “程大人,做的好!”他难得赞她一回。“呵,呵,”她讪笑道:“多谢王爷。可是此番,首功乃是凌霜。还有舒婷。若不是她,我们亦不会想到此处。” “嗯,岳大人与贺大人,皆为女官表率。本王会下旨,嘉奖岳大人;并擢贺大人,为二品首位。” “下官,多谢王爷。”她行礼道。“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他笑道:“你日夜查案甚为辛苦,若论首功当为大人才是。”“下官,不敢居功。”她忙低头道。 “呵,是啊,”他复又笑道:“大人身为首辅,已然位高权重。程家乃京城首富,连大人的外宅都在那皂衣巷,寸土寸金。” “王爷,”她赶紧行礼道:“下官惭愧。”“程大人,不必如此拘谨,”他道:“本王说过,有家世乃是好事。且大公子多年来于军饷上,对国家帮助良多。本王很是感激。” “王爷,”她说:“殿下为国为民,如此节俭。下官自愧不如。更不敢居所谓天价的宅子。下官已然搬至宫内,于女官寓所与凌霜同住。” 她这话倒是出于真心。她确实觉得他克己奉公,十分难得。闻她此言,他亦是十分满意。“嗯,程大人,果然懂事。”他点头称赞道。 玉玺虽然找到,但两桩命案却悬而未决。而此时边关又出事了。南汉入侵,柴克宏率军抗敌。而大周又犯边境。李大将军孤立无助,遂飞鸽传书请求支援。 燕王闻讯心里大惊,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他边迅速部署军队、筹集粮草,一边还得安排宫内交接事宜。李璟无奈重上朝堂。而他最不放心的,却是她。 她这种性格,简直就是让人头疼。如今宫中实不太平,她却乐乐呵呵依然四处溜达。他自知此次凶险。若他回不来,她又将如何?会不会为人所害?他为她思虑颇多。 他亦很奇怪,为何竟如此牵挂于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她。唉,可是我还尚且不知能不能回来。他叹气、忧愁不已。突然间他抬头,心下已有所决定。 翌日,他把她喊过来。“程大人,”他对她道:“本王就要走了。”“王爷,”她抬头:“望您保重。”他叹气。望着她那似水双眸,他心生感慨。遂道:“思雪啊,本王知道你无意这皇宫,从即日起便出宫。” “这……”她惊讶道:“王爷为何,突然放我出宫?”“哦,”他问道:“大人不是一直想要出宫而去?”“哦,”她点头道:“确实。但此时下官尚不能出宫。” “哦?”他好奇道:“那又是为何?”她道:“如今命案未破,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推脱。况且凌霜为一品。下官若走了,她必成众矢之的。下官必须保护于她。” “嗯,程大人为人仗义,是该如此。”他点头道:“那大人务必小心。本王殿外亲兵皆留与你,小梁将军会保护你。”“下官,多谢王爷。”她行礼道:“殿下一定保重,下官待您归来。” 她于抬头间,与他四目相对。彼此却都心有留恋。他曾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她亦觉得以他之身份地位,更不会看上自己。但缘分之奇妙,使得两人于日后,千里情缘一线牵。 第28章 与君念 小梁将军单字一潇,人如其名十分英朗。其年少有为,如今才不过十九岁而已。他自琼华宫起,便追随燕王殿下。亦是她和他最信任的人。 怀安公主在他最无助时帮了他,他下定决心为她尽忠一世。可毕竟是天意难料,她竟然因病故去。临终前她拉着弟弟的手,托付于他。他向她保证,一定不负于她。 故他离宫远走,他亦追随左右。他落魄凄凉常潸然泪下,而他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他得程大公子帮助,日益骁勇无比;而他亦是一身武功,随他战场杀敌。 他于他是亲人,是忠心以待的主子;他亦看重他,待他如知己、似兄弟。他们相互扶持,渡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她第一次见他,便想到那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后来相熟。他对她讲这名字,乃是公主所赐。他本是孤儿,幸被她所收留。 他对她感恩戴德,对燕王忠心耿耿。燕王出征远走,梁潇留于宫中,只为保护于她。他的命令对他而言,便大于天。 “小梁啊,”她问他:“你觉得,我长的像她么?”“呃……”他迟疑道:“公主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性格温婉、相貌柔美,而程姐姐亦是良善可人。只是……”他顿住了。 只是你有些虎。他心想。“只是我不如她,之绝世风华。是么?”她眨巴着大眼睛。“这……”他一时语塞,只好敷衍道:“不,各有千秋。” “哦。”她开心,点头道。他终于明白,燕王对她的无奈。这姑娘真挺绝的。但是他却对她,如此放心不下。竟专门令他留下来。 他一度觉得,自家殿下是不是喜欢她?但是以他对他的了解,似乎并不可能。但他毕竟已然二十岁,迎娶王妃也是必然。会是她么?他很好奇。 她亦二十岁了。有时她想若自己出宫,如雨他会不会娶她。她虽然特别虎,但其实并不傻。她知道他对她有意,但他太年轻又生性风流。 程三公子才过十八岁。其眉目如画、仪态蹁跹,一袭白衣风姿卓然。纵观整个金陵,也只有六皇子能与之相较。 她又不由想到了他。他亦是风度翩翩、英武不凡。虽脾气差,但雷厉风行。她虽然常腹诽于他,但他忧国忧民,是个好人。且此次他远征而去,还不忘她的安危,着实让人感动。 他走那天,她甚至从他眼中,读出了不舍。她亦知道,外公与大哥一心希望她嫁与他。尤其是大哥看向他的眼神,简直就是望着未来妹夫。她时常想对他,翻个白眼。 可是他出身高贵,而她却身世尴尬。虽皇上和他皆厚待于她,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并不配他。而且皇宫凶险他又阴晴不定,她心里还是盼着能够出宫。 而他心里亦是牵挂于她。她那个性格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他嘱咐梁潇一定看好她。平日里她坐于他下首,时常发呆。而他望着她的侧颜,竟有岁月静好之感。 如果此为太平盛世该有多好。他常想。但如今江山飘零、纷争四起,他肩负的是家国天下、是社稷百姓,是大唐的安危。 他无暇顾及儿女情长。虽然他亦知父皇与程老国公,甚至大公子都希望他能够娶她。可是母妃和皇姐,皆被困于这皇宫一世。且都结局凄凉。 他实在不想让她,步她们之后尘。况且他这一生流连战场,他曾认为马革裹尸,便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不想让她,如母后般苦待父皇。而母妃性格刚烈,至死都不肯原谅他。他叹气。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不能理解,亦不想深究。 但他不似父皇多情,却又身不由己。若自己娶了她,却死于那战场之上。那她又当如何自处?他不愿去害她。他抬头,望那一轮明月。她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她忙于查案,已一月未回家。大哥令如雨去宫里接她。她上了马车,他笑道:“姐姐,好久不见,都憔悴了呢。”跟你似的,没个正事。她腹诽道。 但又十分羡慕他。他家世好、长相好,加之年少风流,金陵贵女多倾心于他。而他周旋于她们之间,游刃有余。“姐姐,你在想什么?”他看向她,眼神温柔。 “呃……”她不知该如何接话,遂不理他看向窗外。“思雪,”他又笑了:“不如你出宫,嫁给我。”她被噎住,咳嗽不已。“你没事?”他憋着笑,欲为她轻拍后背。 她拦住他,脸却红了:“你,下去。”“呵,遵命。”他玩笑道。遂下车去骑马前行。她不由又想到他,他在外不知还好? 此次大周来势汹汹,他与李天昊汇合一起抗敌。李大将军威武,他亦勇猛无敌。他们联手无往不利。 他一向骁勇善战,且身先士卒。军中诸将无不拜服。他与他们同甘共苦,即便归朝亦不忘他们之艰辛。 他一直竭尽全力筹集军饷,以及抚恤银两。他们都认为这样的人,才配的上一国之君。而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们,如何能与他相较? 他们常去李璟跟前,立陈他之功劳,要求立其为皇储。而战场之上,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无暇顾及其他。 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想起她。她的目光似水,她的睫如蝶翼。还有她的虎,和她的可爱。本王这是怎么了?他摇头苦笑。 明知没有结果,又何必徒增烦恼?他已决意,如若自己能活着回去,便放她出宫,让她此生自在逍遥。 她在宫中一筹莫展,宫女命案毫无线索。覃玉死于挽霞之前。会不会是两人合谋盗取玉玺,后起争端故她将她毒杀。却哪知螳螂在后,她亦被人灭口。 她们勾结贼人里应外合,且栽赃于七皇子。意欲挑拨皇后与燕王不和,坐收渔翁之利。那到底谁才是这背后之人?她一度苦思冥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没想到,此时宫中又死了人。那人竟是欧阳亦濡。他的地位仅次于王公公,为皇后身边最得意的人。此人名虽儒雅,实则阴险狡诈。靠谄媚拍马上位,深得帝后青眼。 此次却被人绞杀于舍内,死状可怖、骇人无比。闻此消息皇后大怒,命她严查。她查无可查,更头疼不已。 她坐于女官司正愁眉不展间,他却来了。“程姐姐,”他行礼道:“何事如此忧愁?”“哦,”她展颜道:“小何将军好。”想到她们背地里,喊人家何公公,她不由得笑了。 不过这小何真心是好看。那唇红齿白的,很多姑娘都望尘莫及。“姐姐这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呢。”他恭维道。“呃……”她倒吸一口冷气。“不知将军,有何贵干?”她问道。 “哦,”他笑言:“玉玺失窃案,已然水落石出。当日燕王震怒欲斩涉事小将,多亏姐姐仗义执言。如今真相大白,将军与末将皆对姐姐十分感激。” “哦,”思雪笑道:“将军不必客气。”小何道:“姐姐心慈貌美,不愧首辅女官。今日沐将军设宴,一则为感谢姐姐,再则为大人庆祝,破此奇案。” 她抬头,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多谢二位将军了。只是我这案子,着实棘手。实在分身乏术,还望将军体谅。” 她心里实在不想见他。可是碍于大哥情面,她也只能迂回拒绝。他却问道:“姐姐,不知这欧阳公公被杀一案,末将能否帮得上忙?”“哦?”她惊讶道:“莫非将军,亦有见解?” “姐姐,他笑了:“家父曾为大理寺丞,末将从小便看父亲探案。”“是么?”她惊喜道:“那将军帮我看看,此案应从何查起?”他想了想:“姐姐,依末将看,这欧阳公公平日里嚣张跋扈,此次定是仇杀。” 闻他此言,她陷入深思。他行礼道:“末将与姐姐十分投缘。若姐姐有何需要,末将必倾力相助。”“哦,”她笑意晏晏,点头道:“那便多谢小何将军了。” 她吩咐凌霜与舒婷,让她们调集人手,着重查这欧阳入宫以前的交集。此类涉及八卦,舒婷最为擅长。 她从他入宫履历查起,查到他原籍为赣州龙南县。但仅限于此,其他一律不详。她派出女官两名、随从四名,御林军统领何砚青,又派小将两名护送。一起去往龙南县,查这欧阳亦濡底细。 她对这舒婷也十分满意,原来她办正事极为靠谱。舒婷性格温柔、长相甜美、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 她对她亦是敬重,将她当做姐姐。也从不似她们议论她的身世、排挤于她。她觉得能够遇到她和凌霜,是进宫以来最大的幸事。 她们是最亲密的姐妹,亦为前路之知己。可谁知红尘慢、天涯远,骤风起,而暴雨疾。此去经年,她与她们皆未分离。姐妹情深互相扶持。 她没想到,待她风光落尽、落魄彷徨时,沐云峰和何砚青,亦都对她予以援手。她们同他们,居然一直在她身边。对她亦是不弃、不离。 第29章 诡云湮 他心绪不宁。虽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他总觉得那皇宫之内,似暗波涌动。玉玺失窃案绝非那么简单,与宫女遇害案其中必有关联。 然其中之凶险,势必还未显现。他头疼、叹气,心中又挂念于她。但他远在边疆,每日行军打仗,实在分身乏术。 而她在宫中没了他的支持,亦是举步维艰。自欧阳亦濡被杀,皇后便日日询问。时间已过三月有余,她派人去查亦有所收获。 舒婷她们查到,那欧阳自年少起便狡诈不堪。所谓天生坏种、娘胎里带,他曾为市井泼皮,欺男霸女自不用说。 但因时间久远,其仇家已无从探寻。可是能入宫将其绞杀,必然厉害。且必有前尘积怨、深仇大恨。她亦是头疼,且又难以安眠。 她只好又去找韩忘忧。小韩道:“大人乃是,忧愁所致。”她心想,那必然啊,大哥。我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当这个鬼首辅女官,一天天的还得断案。这和六扇门又有何区别?况皇后还不如燕王呢,好歹他还是她主子。而这皇后真心得罪不起。 她愁眉不展。且皇后这边趁燕王不在,一直笼络于她。希望她改投六皇子那里。她心下烦闷无比,整日唉声叹气。这是说易主便能易的了么?况且她如真易了,若燕王回来还不整死她?! 她叹气道:“小韩御医,劳烦您还是给我开些安神药。但是务必剂量不要过大。”“了然。”他道。她又笑了。不禁又羡慕他。 他谁的脸色都不用看,谁的账也不必去买。每日独来独往,多么快乐自在!而她简直千头万绪。为平衡各方势力,她实在心力交瘁。 她每日昏昏沉沉。虽说吃药得以安眠,但亦同时夜夜梦魇。在梦里,她又再次看到了她。她笑容明艳,有种诡异之美。且她向她缓缓走来,眼睛流血极为骇人。 她惊恐无比,在梦中哭泣。“姐姐,姐姐!”凌霜的声音:“你这是怎么了呀?”她努力睁开眼睛,抱着她痛哭失声。 她去找小韩,但他说药无问题。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憔悴无比。小梁将军亦是纳闷。他只能按他命令,传书燕王。他闻讯吃惊,这到底又是为何? 他想起当日挽霞为她指路,致使她竟然误入琼华殿。看到皇姐仿佛活过来,而在他走后便日日梦魇。这两者到底又有何关联?他苦思冥想终不得结果。 思雪只能卧床休息。凌霜很是焦急,派人出宫禀告程大公子知晓。大哥果然来了,带着如雨和忆寒。他们看她憔悴,亦很是忧愁。 “姐姐,”如雨担心道:“不如我们出宫,回家调养?”“我,我并无甚大碍,你们不必担心。”她强颜欢笑道。 “可是看你这样,大哥实在放心不下。”程墨然道。他一向极宠爱这个妹妹,看她这样十分心疼。遂向皇帝告假,带她出宫回府。 说来也是怪了,她一回到家里,症状便全消失了。药还是那些药,但她能够安眠熟睡,且再没有梦魇。 外公和大哥都高兴极了,着人为她做各种美味佳肴。两个弟弟日日陪伴左右,她过得十分舒心。 趁着她心情好,如雨说:“姐姐,你看你和那皇宫,本就八字不合。不如你趁燕王不在,禀告皇上快些出宫。”“为何还要趁燕王不在?”她问。 “他若回来,还会放你?”他笑道:“那燕王喜怒无常。我看那,你便出宫嫁与我。”她又噎住。看向忆寒,他亦在笑。 “如雨!你胡说什么呢?”她嗔怒道:“忆寒还在这呢,他年纪尚小,你……”“无妨,姐姐,”忆寒笑道:“你们继续。我都懂。”“你,你们……”她满脸通红,去追打他们。 几日后,她还是回了宫,如雨万般不舍、唉声叹气。他实在不想让她走。凌霜舒婷见到她都开心不已,她询问了欧阳案,依然毫无进展。 她忧愁不已。小何来了:“程姐姐身体可好了?”“哦,”她笑道:“已然好了,多谢将军。”“那就好,”他放心道:“姐姐,有一件事,可能会对案子有所帮助。” “哦?”她惊讶道:“何事?”“是这样,”他道:“末将托家父旧同僚查到一件事,是关于那欧阳。”她眼睛亮了。他接着说:“他牵涉一起旧案,多年前这欧阳似杀过人。” “哦?”她好奇道:“那为何没被法办?”“皆因证据不足。”他道:“当年,大理寺少卿陈大人接任家父,大理寺丞一职。” “哦?”她更加惊讶:“这陈少卿是当今朝堂,炙手可热之人,听闻不日便可擢升正卿。小何将军,都能与之讨论案情?” “呵,姐姐有所不知,”他笑了,得意道:“陈大人年轻有为,乃末将父亲当年一手提拔。”“哦!”她恍然大悟。 “姐姐,”他又道:“多年前,陈大人接手一件案子,嫌犯便是这欧阳。”她闻此言瞪大眼睛。小何笑了。这姑娘,十分可爱。 他接着说:“姐姐若有兴趣。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好呀,好呀。”她忙点头,如鸡啄米。他又笑了。燕王殿下,果然眼光独到。 醉倾城酒楼内,她与小何、凌霜舒婷围坐一起。包房之内奢靡华丽,美酒佳肴置于桌上。三位女官,思雪雍容、凌霜秀丽、舒婷柔美。小何心想,当今皇上慧眼识珠。 “三位姐姐,”他笑道:“绝代风华、各有千秋,末将有幸能同桌共饮。”“呵,”凌霜笑了:“小何将军名不虚传,果然年少有为且极会说话。您过奖了。” 他客套一番,遂切入正题。欧阳亦濡原名欧阳远,平白改名必有蹊跷。他在其故乡赣州龙南县,曾犯下一件血案。 而龙南县地处偏远,县令亦是昏聩。故苦主行至京城欲告御状,便是这陈少卿接待。他之所以印象深刻,皆因苦主为三名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一岁,生的朗朗英姿,而另外两位亦是眉清目秀。 当时陈大人亦很年轻,且性格爽直。看到这些孩子不免心生怜悯,遂对他们温柔以待。 原来那欧阳阴毒,为霸人财产竟痛下杀手,并为脱罪诬陷他人。那萧姓少年便是一家遇害,其余两家皆为萧氏好友,常有往来。事发时恰逢他们去萧家发现满地血迹,遂上报官府。 却被那欧阳诬陷为元凶。因其对县令多有贿赂、私相授受。两家男主人皆无辜入狱被严刑拷打,后不堪受辱双双自尽于狱中。而女主人们得知此事,悲痛欲绝先后悬梁、家破人亡。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小何说完,发现这三人皆泪眼婆娑。果然是小姑娘心底柔软。他想道。这小何将军看似温柔年少,实则心狠手辣。他追随沐云峰效力于皇后。虽亦有很多不得已,但其坚信唯有狠厉,方可在宫中立足。可是唯独对她,他狠不起来。 初见时她立于雪中,样貌可人、目光清澈。且不顾个人安危,于燕王盛怒之时仗义执言,救三名小将于刀口之下。 他觉得她十分与众不同,亦是那可交之人。并于后来数次帮她。她对他很是感激,待他如同兄弟。人之缘分如此奇怪。看似不相干,却能交集成为好友。 “小何将军,”舒婷哽咽道:“那,那后来呢?”这贺大人最有意思,平素极为八卦。他对她亦是极有好感。 “哦,是这样,”他不急不徐,道:“因证据确凿、签字画押,根本找不到任何纰漏。纵然陈少卿相信他们,亦是无可奈何。”“哦?”思雪不忿道:“欧阳亦濡竟如此厚颜无耻!实在该死。” “程姐姐,”他看向她:“身居高位却愤世嫉俗。末将佩服。可这世间事,哪里是这么简单。” “那,那个萧姓少年,他现在何处?”她问。“哦,”他沉吟道:“陈少卿爱莫能助,遂赠了银两安排他们回故乡去了。”“那,”她仍不放弃,道:“那除他之外,另外两人姓甚名谁?” “这个嘛……”他想了一下,道:“仿佛是秦姓与孟氏,但名字皆不详。”“哦,”她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小何将军了。” “哎,”他笑道:“姐姐何必如此客气。”她又转向她俩,道:“凌霜,舒婷。你们即刻去查宫内,着重搜寻此三姓宫人。记住,着亲信为之,切不可声张。”“是,姐姐。”她们异口同声道。 第30章 梅香黯 离宫已有半年,燕王时常牵挂于她,心下难安。但他远在千里之外,对于宫内诸多变故他亦有耳闻,且心生疑虑。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他思前想后很是烦闷,他实在是担心她。而大周凶猛战事艰难,他分身乏术常望月兴叹。“王爷,何事如此惆怅?”李大将军诧异问道。 “哦,没事。”他淡淡道。“末将已跟随殿下抗敌数月,”李天昊道:“如今战况已近尾声,不如王爷便回朝。这里交给末将就好。” “这……”燕王犹豫道:“此事再议。”是夜,他翻来覆去难以安眠。他总觉得这事有蹊跷,迷迷糊糊中他渐入梦乡。 突然,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很多事已了然于心。宫女指路,琼华箬。公主复活,孤漫萝。欧阳被杀,梦魇魔。 他突然明白了。程大人自去琼华宫起,便被人下毒了!他急忙翻身下塌。“王爷!”近侍小将忙行礼道。 “去,把李大将军给本王找来。”他命令道。片刻他便来了。“本王,须即刻回京。李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他道。“是,请殿下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他行礼,郑重道。燕王遂马不停蹄,带众亲兵回京。 疑犯是三位少年。且都生的秀雅?她们遍查宫人名录,萧姓少年查无此人,而秦氏与孟姓共有七人。 逐一排查皆无可疑,这到底是为何?她一筹莫展。而入夜后她又梦魇,她看到她黑发遮面、脸色惨白,向她伸出白骨枯指。 她知道这是梦,可是偏偏却醒不了。梦里她不停奔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立于女官司门前。已届冬日夜风寒冷,她衣着单薄冻得直哆嗦。 “程大人,您这是?”巡夜御林军发现了她,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予她斗篷,送她回寓所。凌霜很是诧异:“姐姐,你去哪了?”她脸色苍白、颤抖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云峰闻讯,派何砚青前来探望。他亦认为此事诡异,让她一定多加小心。凌霜舒婷皆劝她告假回府。 小梁将军很是担忧。燕王快要归朝,这时候千万别出什么事。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小梁啊,”她弱弱开口道:“你坐会,别到处晃悠。我,我头晕。” “程大人,这……”他欲言又止。她觉得他好生奇怪。小韩御医来了,他说:“大人,乃忧思过度。需多吃安神药。”她无语。安神药,安神药!你就知道安神药。遂打发他走。 她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突然这样了。难道有人欲害她?顺便折损燕王势力? 她望向桌上瓶中的腊梅,散发出幽幽清香。她若有所思。突然一些念头涌入心中。 当日,她在琼华宫产生幻觉,看到公主复活。就是闻了一股奇香。 她平素练武身强体健。当日尚十分清醒,若是如昨日那般,后果不堪设想。而近日自己一直似有幻觉,莫非真有人欲害我性命?她不禁浮想联翩。 又忽然想起小何说,另外两个少年皆眉清目秀。眉清目秀?会不会本就是女儿身?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一愣:“程大人?”“小梁将军,”她看向他:“可否陪我去琼华宫?”“这……”他面露难色:“大人执意前往?”“是。”她目光坚定。他叹气。 两人行至公主殿前。看那大门紧闭,他再次问她:“大人,可会后悔?”她摇头心想,他今日怎么如此奇怪?他又叹气。遂推开门,二人进去。她心里似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行为亦是奇怪极了。他俩进入主殿,却发现里面竟有烛火之光。她惊讶道:“这,这是……”却闻到那熟悉的幽香。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萧姓少年,应是这位小将梁潇!而女官司侍奉宫女孟繁星,便是那孟氏少年!是她一直利用职务便利,给她下毒。让她产生幻觉,于迷离间走出寓所! 那么,秦家少年又是谁呢?莫非是她……她头疼欲裂,眼皮似有千斤之重。 晕倒之前她看向他,他面露不忍却又无奈。作为燕王亲信,他不愿害她。且一直阻止,别人加害于她。 可如今,那个秘密快守不住了。他们威胁他,如不赶紧解决此事,他的秘密定会遍宫皆知。他不能让此事发生。 他必须保护她们。但忠义不能两全,他如今只能选择背弃。他辜负他之嘱托,日后待安置好妹妹们,定会向燕王请罪。 可这程大人,他于心十分不忍。她又何曾做错了什么?她心地善良,与公主无异。更是将他当做兄弟,事事讲与他听。 他也是从她那里得知,女官司已着手调查他们旧案。他知道自己绞杀那欧阳远,便是一条不归路。从此被人要挟、身不由己,但他不后悔。他必须这么做,可他实在不忍去伤害她。 迷离间她看到几个面具人手持利刃,寒光闪闪。他们哈哈大笑,命他快些动手。小梁将军亦是拔刀,却并未伤害她。反而向他们挥去。 这……又是为何?她诧异却无从深究。她已快要闭上眼睛。合眼之前她最后的念头是,不知他还好? 呵,你可真是颇有意思。自身尚且难保,还去管人家天潢贵胄?她闭眼,苦笑想。 突然,她听到殿外似有喧哗之声。门被撞开,刀剑碰撞、音色铿锵。她却已无力深思。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没有梦魇,亦没有忧愁。似乎已很久没有如此安眠。 她足足睡了十几个时辰。后悠悠转醒,却看到他在一旁。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王,王爷?!” 他面色憔悴道:“你醒了?”声音里没了昔日之冷漠,竟有了关心和暖意。“这……”她惊讶道:“我不是在做梦?王爷,真的是您?” 他微笑、点头。她却眼泪溢出,哭道:“殿下,您可回来了。下官,险些被人害死……”“本王知道。”他安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小梁将军,立于一侧。不敢抬头直视于她。 他们不说,她亦不愿深究。虽然她心里已然明了。孟繁星已消失不见,说是出宫去了。同时请辞的还有,三品女官秦若素。其实她遇险那日便猜到了。 这秦大人清秀淡雅、颇有才华,但其家世泛泛,听说父母双亡,由义兄看护长大。她之所以入选不仅因为其文采出众,且长相脱俗。最重要的是其义兄听说颇有背景。 那背景便是燕王殿下。她叹了口气。这欧阳案算是破不了了。他虽杀人,却情有可原。而且他于紧要关头,舍身救她。她心里明白,如燕王未及时赶到,他们二人可能皆已遇难。 “程姐姐,”小何来了:“听说姐姐遇险,沐将军很是担心。派末将前来探望。不知姐姐,可好了?”“好了,好了,”她笑道:“多谢二位将军,我感激不尽。” “姐姐何故,如此客气。”他笑了,语气十分温柔。“小何将军,可通晓沐将军本座无碍,请他切勿告知大哥,免得他担惊受怕。”她叮嘱道。“姐姐放心。”他道。 话锋一转他突然说:“听闻此次,是几个贼人欲害姐姐,为的是折损燕王羽冀。”“哦。”她明白了,原来他对外这样宣称。“可是,他们既然针对姐姐,却又为何杀那欧阳?” 她闻言惊讶,看向他。他的眼神亦是凌厉。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也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孩子是个狠角色。她想。不然如何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 “哦,”她淡淡道:“有些事啊,不是我与将军能够决断。我视将军为兄弟,亦是知己。”他惊讶看她。原来她也洞悉一切。 她接着说:“将军愿意帮我,本座很是感激。但这宫中之事,又岂是你我能够左右?将军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卖个顺水人情,给那位高权重之人?”她看向他。 “哦……”以他之聪明,瞬间便懂了。那萧姓少年他亦有所猜测,如此便能肯定了。 “将军放心,”她接着说,“此次能够破案,将军出力良多。本座定然会在燕王面前,力陈将军之功劳。”“哦?”他笑道:“那便多谢姐姐了。”她的意思他了然于心,他决定缄默不言。 她说的对,这深宫之中风起云涌。皇后与燕王虽然斗势,但毕竟为母子。且他皆都不想得罪。如今他卖个面子给他,日后一旦燕王得势。他亦能好过些。送走了小何,她长舒了一口大气。 第31章 桃花仙 “程大人,做的好。”燕王身披黑裘,立于那腊梅树旁。淡淡说道:“事情之原委,本王可说与你听。”“王爷,”她行礼道:“下官只忠心于殿下,对于其他并不好奇。” “好!”他点头道:“不过本王,始终欠你一个交代。”“这……”她迟疑道:“王爷若是想说,下官洗耳恭听便是。”他叹气,又看向那腊梅花。淡黄色的花瓣芬芳吐蕊、色泽清丽、晶莹剔透。 当日,她尚在昏迷。而他和她们皆跪于堂下,燕王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们伏地瑟瑟发抖。“王爷,”他开口道:“那欧阳远为我绞杀,与我两个妹妹皆无干系。”“哦?”燕王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我并不后悔,”他抬头,接着说:“他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一定要手刃仇人。可是不想却被奸人利用,害惨了程大人。看她夜夜梦魇末将亦是不忍,却不曾想他们竟要取她性命。是,是末将给她下毒,请王爷降罪。只是,还请,还请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恕我两个妹妹。”他深深叩首。 “不,王爷,”她突然抬头,泪如雨下道:“是奴婢给程大人下毒。”“呵,”他冷笑:“你好大的胆子。”“殿下,”她擦泪道:“那些奸人,以大哥之事作为要挟,令奴婢用那孤漫萝毒害程大人。” “哦,”他目光却转缓:“你,接着说。”“是,王爷,”她道:“奴婢知道,那毒药凶猛。覃玉姐姐,便是他们用此毒所害。若一直用药会致梦魇疯魔,最终不治而亡。” 燕王惊讶极了。为了害她、折他羽翼,他们竟如此阴毒?“可是,”她接着说:“奴婢不愿伤害程大人,遂将那药换成家乡的幽冥草。” “哦?”燕王挑眉。梁潇抬头望她:“繁星,不得胡说。”“大哥,”她又流泪:“这些年我知你之艰辛。他们助我们报仇,却以无辜之人作为代价。况程大人一向良善,我亦是不忍。那幽冥草只是致幻并不害人,她夜半游离,也是我将她引向女官司,被御林军发现。” “王爷,”她亦抬头:“是我,是我做的。绞杀仇人以及下毒,皆与大哥和小妹无关。”“哦?”燕王却笑了:“此事甚为有趣。秦大人,你说。” “若素,你不得乱语。”梁潇忙道。“大哥,”她流泪哽咽:“你为我们殚精竭虑,就让妹妹承担一切。” “呵,承担一切?”燕王复又冷笑:“你,承担的起么?”她苦笑道:“下官乃是王爷亲自举荐,却有负殿下信任。如今事发,下官愿受一切惩罚。”他看向她,却突然心生不忍。 他与她们,皆是那可怜之人。他们背负血海深仇,相互取暖于这世上,艰难求生。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他们告御状不成,凄然欲离开。却不想遭歹人截道,他拼死保护她们。 他依然记得,自己随皇姐出宫礼佛路遇他们的情景。那个少年一身血迹,却眼神坚定。皇姐救了他们,他感激不尽。 她安排她们为大户收养,并留他在宫中作为侍卫。他与他年岁相仿,且境遇相似。两个少年很是投契。皇姐离去,他们多年相依为命。他事无巨细皆说与他听,他亦知那欧阳为他仇人。 他会为他报此大仇,他又何苦急于一时?还被人要挟、利用。他叹气、无奈。这世上那诸多的爱恨情仇,他们却生死相偎令人感动。 这秦若素,当初他们尚在边关,他求他举荐于她。他遂修书一封,她便入宫为这女官。想不到她竟是为了复仇。还有她,区区宫女竟也如此坦荡无畏。若换作思雪又当如何?本王是怎么了,居然又想到她? 他摇头,苦笑道:“幸而程大人无恙。你们虽为复仇情有可原,但本王需给她个交代。就罚你们远离皇宫,回家去。” “这……”三人皆抬头,惊讶不已。梁潇流泪叩首道:“末将,多谢王爷。”她俩不知所措。“妹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谢殿下!”他急道。她们皆含泪叩首。 她的眼泪亦落下来。这世间那些无奈,真令人唏嘘不已。“程大人,”燕王笑道:“这怎么又哭了。”“哦,”她忙擦泪道:“王爷宽宏大度。下官亦不想追究。” “嗯,”他点头、满意道:“大人如此,甚是懂事。还有那小何将军,实在聪明、且识时务。本王亦会记得他今日之情。” 而后他话锋一转:“还有,你替本王转告他,如他愿意为本王做事。我绝不会亏待他。”“是,王爷。”她行礼道。 那些贼人皆为死士,一番激战竟未留活口。梁潇只说他们不知从何处探听到,那当日之事。有一日突然找到他,说可帮他复仇。他很惊讶,亦不敢轻举妄动。 那伙人先让繁星送信,引走那三名御林军小将。后又命若素假传七皇子令,藏匿了覃玉挽霞。他们又与此二人,里应外合。 他们迷晕宫女盗得玉玺,意欲拖凌霜下水。而后挽霞毒杀覃玉,怎料贪心不足亦被灭口。而欧阳远也似与他们狼狈为奸。后或许因为分赃不均,引来杀身之祸。且是诱梁潇动手。 燕王离宫,他们劝他此乃千载良机,并帮他将欧阳亲信均骗去喝酒。他曾也一度犹豫。殿下他曾承诺待时机成熟,会替他复仇。 但他看着那混蛋,便想起惨死的父母,以及那些年他和妹妹们的孤苦无依。血海深仇,一念成魔。 他绞杀了他,并将他绑在柱子之上。却不想此事却成把柄,一度被人利用。甚至两个妹妹都不能幸免。 他们命繁星下毒,想害死程思雪。意在折燕王羽翼,亦可令他与程家反目,失去朝中老臣支持。这一步一步算的,可真是太狠了。 到底他们是什么身份,又是受何人指使?那欧阳远到底是不是,他们的棋子?当日的案子十分之隐秘,若他自己不说,别人如何得知? 难道他亦认出梁潇?想利用他们为他除掉他?却不想竟被当作诱饵,最终成了弃子。那到底谁是背后,那看不见的黑手?他想不明白。 她却欢欢喜喜,进得殿来:“王爷,王爷。”“何事?”他被打断,却并无怒意,反而笑了:“程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哦,”思雪笑道:“听闻柴大将军、李大将军,皆得胜回朝。下官恭喜殿下了。” “呵,”他亦开怀:“好!果然双喜临门。二位将军乃我大唐之福将。”李璟亦是龙颜大悦,他设宴为他们庆祝,并下旨嘉奖厚赏于他们。 他们皆为燕王亲信,一时间二人更是风光无限。皇帝重新授他以监国之权,朝中诸臣倾向燕王者更是众多。他一时间也忘记了那些诡异之事。 只是筹集抚恤银两让他忧愁不已。“王爷,”她好奇道:“您为何不高兴?”“哦,没事。”他微笑。 他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太多了。她一时惊讶:“殿下近来好生奇怪。”“哦?有么?”他问道。“是啊,是啊。”她眨眼道。“呵,”他笑了:“程大人,今日无事。不如你休沐。”这般和颜悦色,真让人受宠若惊。她想。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燕子归来。江南一片温柔景致。这日他正在殿中坐着出神。二皇子却来了,还带着岳大人。“皇兄。”他行礼道。“哦,”他看到他亦是高兴:“弘茂啊,来,快来坐。” “哦,不坐了,”他笑道:“我听说城郊望月山,有座桃花庵。听说近日十分红火。不知皇兄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哦?”他挑眉道:“还有此等雅致所在?为兄亦是想去看看。”又转向她:“程大人可要一起?”“哦,”她开心道:“同去,同去。”大家都笑了,遂动身前往。 望月山上桃花伴,落红洇洇溪云涧。这桃花庵周围桃花盛开,确实是个好地方。一位白发老者,坐于那桃花树下。他须发皆白,老神仙一般。 很多年轻的男女,都从他那里领了竹签,并询问那姻缘之事。他捻着雪白胡须,一一为他们解答。她叹道:“这位老者,谪仙似的。不如我们也去问他可好?”他微笑点头,遂跟她来到那老者跟前。 她行礼道:“老神仙好。”他又笑了,看着她,目光柔和。“哦,好,好。”老者眼神,亦是慈祥。他打量着,他和她。 他着青衫,身姿挺拔、眉清目朗;而她穿粉衣,上面绣着桃花朵朵。亦是十分清丽脱俗。“哦,”他沉吟着开了口:“这位公子与姑娘,看似天作之合。”她闻言脸红了。 他望向她,想起那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但是,”老神仙接着说:“你二人,却为有缘无分。有道是水月镜花、落尽繁华。依老朽看,公子不如,放下。” “这……”他心下,怅然不已。放下?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他想放她归家,从此各自天涯。但他舍不得她。他又望向她,她亦目光惆怅。 第32章 浮云散 他当日,着实是放不下。他放不下这夺嫡执念,亦是放不下她。 他一生追逐皇位,一度将她当成棋子。却令她一度身陷险境。 他曾经十分后悔,当初没放她出宫。而他更没想到,从那桃花庵回宫,弘茂便病得重了。 他这个弟弟向来体弱多病,自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风寒,身体便每况愈下。好容易有所好转,天气亦是变暖。他们去踏青游玩,不想他竟又咳嗽不止、甚至咯血。燕王忧心忡忡,更无法安寝。 弘茂卧于榻上脸色苍白。脑中不断回响那,老神仙说过的话:“公子之飘逸隽雅,更胜方才那位。只是……公子本是那天上的星辰,与这凡世只有区区,一十九载情缘。” 他看向凌霜,又道:“公子与这位姑娘,亦可是神仙眷侣。却只能以待来世罢。” 老者叹气、摇头。弘茂苦笑。莫非这就是天命难违?弘冀来了,带着思雪。他们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他心叹道。 他时常觉得,大哥与这程大人堪为良配。也让他心生羡慕,他不由的想到凌霜。 “弘茂,”他开口道:“你感觉如何?”他向来不善言辞。但对这个弟弟,是真的关怀备至。“皇兄,我没事。”他微笑道。 她在一旁觉得,二皇子这一笑,真的是让周围一切皆失了颜色。他们回去途中,她感慨道:“二皇子,真的好生帅气优雅。又那么的温柔。” “哦?”他停步看向她:“莫非,你喜欢二弟?”“哎呀,王爷,”她跳脚道:“我,我怎会喜欢他?”“那,你喜欢的是谁?”他冷不丁问。“我,我喜欢的是……”她突然顿住,脸一下红了。 自两位大将军得胜归朝,皇上龙颜大悦。命他们骑高头大马,穿行于那京城之内,受万人庆贺。 可燕王总觉得这颇有些,游街示众之意味。可是他俩却很开心。更是有众多漂亮的姑娘,专门来看他们。 这二人更是乐在其中、喜不自胜。这点出息。燕王冷笑。那李天昊也就罢了,本就年轻气盛,立了功得意些也正常。可这柴克宏跟随自己多年,战场上摸爬滚打。竟也如此不稳重。 但他又觉得挺好笑,还有些羡慕那般的少年心境。而自己似乎很难快乐,他背负的太多,时常觉得透不过气来。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还有那么多伤亡将士亟需抚恤。而父皇沾沾自喜于一时之成败。他长叹一声。“王爷,”她好奇道:“何事又叹气呢?” “哦,”他答道:“本王须抚恤,为国尽忠之将士。但……”他实在不堪说出囊中羞涩这四个字,堂堂皇长子居然穷成这样。唉。 “那,那下官去跟大哥……要银子,陪殿下一起去?”她犹豫道。“呵,”他笑了:“程大人,那可是大公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嘁。他又不成亲,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撇嘴道。呵,你可真是个好妹妹。他心想。 她随他来到欧阳将军家中。欧阳睿乃军中良将,此次抗周为国捐躯。家中妻小甚是可怜。 望着他悲痛欲绝的妻子和年幼懵懂的孩子,燕王悲从中来。抱起那孩子,他流泪道:“这乃是我大唐,未来之希望。”目光之温柔,亦让人动容。 思雪心想,他也并非无情,只是肩负的太多罢了。她擦擦眼泪,走到那冯夫人身边,拿出银票塞到她手中:“嫂子,这是给孩子的。日后您和孩子若需帮助,我随叫随到。”他闻言目光朦胧。 探访了几家。这程大人哭的是梨花带雨,银票亦是散发干净。“梁潇,”他命道:“明日清点母妃嫁妆,全数变卖了罢。”“这……”小梁将军一时语塞。 “王爷,”她开口道:“不可。那是娘娘留给殿下的念想,是给未来王妃的。”“呵,”他苦笑:“王妃?本王尚且不知……”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 “王爷,”她行礼道:“此事,就交给下官。”他看向她,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姑娘。 几日后她回宫。“程大人回来了?”燕王笑道:“这次又跟大公子要了多少?”“哦,”她淡淡道:“回王爷,下官把那宅子卖了。”“哦?”他惊讶道:“那皂衣巷寸土寸金的宅子?”“呵,”她笑了:“寸土、寸金,确实。” “卖了多少?”他问道。“呃,两万两。”她从容说。“哦?”燕王挑眉,低头喝茶。“黄金。”思雪接着说。他险些喷出来。 “那林公子乃是儒商,亦对那宅子十分满意。听说是为夫人购置。哎呀,真是令人羡慕。”她目露神往,开始八卦。 “呃……”他不得不打断她:“那可是你的嫁妆。”“呵,”她笑的开心无比:“王爷觉得,我是缺嫁妆的人么?我缺的是真心待我,愿意娶我的人啊。” 他又差点喷一口茶。这姑娘太有趣。“还有,王爷,”她接着说:“听闻是为国筹集抚恤所用,林公子他又多出了白银五千两。” “哦,果然是儒商。”燕王赞叹。话锋一转他又道:“程大人若是恨嫁,只管跟本王说。即使看上六弟七弟,本王亦能给你安排。或者……”他顿了顿:“就算你看上本王,我亦可……” “不,下官不敢觊觎王爷,”她忙低头,行礼道:“下官只不过略尽绵力,怎能让殿下以身相许?” 他不由笑了。自母妃皇姐走后,似乎只有她能博他开怀一笑。让他暂时忘记忧愁。 二皇子身体每况愈下,李璟很是忧愁。他很怕他亦离他而去。太医说过他不会活过二十岁,他终日求神拜佛、祈求上苍庇佑于他。 他甚至想为他娶妻,替他冲喜。他封他为庆王,希望为他择得良妃。让他从此欢乐喜庆、长命百岁。 他知他对她有意。而她才华横溢,亦配得上他。他召见她于未央宫。“凌霜啊,”他温柔道:“朕欲为你赐婚于庆王,不知你意下如何呢?”她面如红霞,点头默许。 皇帝大喜。可谁知他却不愿意,他自知命不久矣,何苦要拖累于她?他常叹气、顾影自怜。于病中作诗一首,并赠与她: “一江落暮绕清濡,浮萍日尽孤雁独。 半窗弯月犹煎药,几夜灯闲不照书。” 而她读此诗,深为动容。她亦知这世上有些事情,本无法强求。所谓意难平就是如此罢。她遂回诗一首: “明月丝缕照光莜,寒泱纱影落两袖。 春风不负眼前人,天涯晴暖共君邕。” 他读后亦是动容,伤心不已。这世间诸多无奈,纵使身为皇子,也难事事尽如人意。他乃是绝世风雅,且文采斐然。 他与她堪称绝配,本应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却终落得各自神伤。 这一切竟都是天意,所谓天命不可违。他本不属于这凡尘,能来这人间一趟,与她相识相知,他便已是心满意足。 庆王不肯成婚,李璟无可奈何。不知谁又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他竟将目光投向了他。 意欲长子纳妃,为这次子冲喜。李璟觉得,弘冀素来疼爱弟弟,必不会拒绝。遂放出风去,为燕王选妃。 皇帝此举,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女官们一时间,人人自危;燕王亦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而思雪则在一旁看笑话。燕王叹气道:“父皇这又是闹哪般?”她笑道:“皇上关心王爷终身大事,又有何不可呢?” “呵,”他冷笑:“那不知谁敢嫁于本王?我看那些女官见了本王,就如老鼠见了猫。” “哈哈,”她忍不住笑出声:“王爷的温柔,她们又不懂。”“哦?”他挑眉道:“你懂?那是什么样的温柔呢?” “是一种,丧心病狂的温柔。”她小声嘀咕。“嗯?”他好奇道:“什么?”“哦,”她笑道:“王爷的温柔啊,必定是只给未来王妃一人。” “呵,”他也笑了:“不知程大人,可愿为这王妃?”“这……”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脸上亦有红霞飞过。“王爷,”小福来了:“皇上请您同程大人,去往未央宫。” 他心下清楚明白,父皇之意图。无非是为他赐婚。他看向她,她愣在那里脸红红的。他叹气,终究是不忍。若他娶了她,就如害了她。 她这般脾气性格,在宫中如无他根本无法存活。他又是肩负着重任,说不定哪天便回不来了。突然感伤,他眼中水雾顿现,又瞬间隐去。他抬头道:“程大人,走。” 第33章 断离殇 李璟坐在龙椅上,打量着他和她。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般配。她美丽娴雅、落落大方,且其家族势力可助他登基。 他对她十分满意。“弘冀啊,”皇帝开了口:“朕欲为你指婚,不知你可有意中之人?” “回父皇,并没有。”燕王行礼道,却瞥她一眼。“哦,好,好,”皇帝很满意,接着说:“那弘冀觉得,程大人如何?” “回父皇,儿臣觉得,甚好。”他淡淡道。“哦?”李璟眼中八卦顿现:“那父皇便将程大人指婚与你,如何?”意料之中他并无惊讶,她却诧异抬头。 “哦,思雪啊,”皇帝温柔道:“你可愿意为燕王妃?”“这……我,下官……”她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回答。 “父皇,”燕王替她解围道:“儿臣尚不想纳妃。如今天下纷争,儿臣需征战沙场。如若哪日折损在那战场之上,岂不是害了程大人。”他和她闻言皆惊讶。 燕王接着说:“况且这皇宫,本就是那悲伤之所。母妃与皇姐皆被困于此,一生一世。儿臣实在不想程大人,步她们后尘。”李璟愣住了,眼中有泪、沉默不语。 “父皇,”燕王苦笑道:“儿臣不想耽误程大人。待儿臣入战场,便放她出宫。”李璟无语,思及她们泪长流。他遂与她退出殿外。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程大人,”他突然停下来,透过穿廊望向那明月:“本王刚才所言,皆为保护大人。”“哦,明白,”她忙行礼道:“下官,多谢王爷不娶之恩。” “呵。”他冷笑一声,遂转身离去。她长舒一口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却怅然若失。 终是有缘无份,她想起那老神仙。罢了,他说他离宫之时,便放她离开。若能出宫也是好事,她望月长叹一声。 追忆从前恍如隔世,他叹气复垂首。想当年父皇让他娶她,他却顾虑良多。他也曾承诺放她出宫,却还是食言了。 他是喜欢她的,她亦对他有情。但终究是错过了。如今她虽依然忠心于他,却不愿再言其他。燕王长叹不已,当年确是他负了她。 当日桃花仙那句水月镜花、落尽繁华,让他感慨天命不由人。还有那句天上星辰,竟一语成谶。二弟从此郁郁而终。当日父皇痛不欲生,燕王亦是心如刀绞。 她看他伤心流泪,很是难受:“王爷,二皇子他纵然离去,但天命使然亦无可奈何。万望殿下节哀顺便啊。” “思雪,本王,”他泣不成声:“对不起他。当日他才十岁,我弃他而去,我,我……”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原来生在帝王家,竟也如此无奈。她叹气。 后来她一度觉得,身为皇子,乃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燕王殿下看似冷酷,然亲人离世仍悲痛无比。他一度茶饭不思,她忧心不已。 还有凌霜,她知他们有情。虽不动声色,但她内心一定如暴雨倾盆。思雪亦是担心于她。 还有皇上,他骤然痛失爱子。纵然身为九五至尊,却仍然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姐姐你放心,我没事,”凌霜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道:“我会去陪伴皇上,姐姐安心宽慰王爷便是。” 她心下感动。这凌霜善良懂事,可偏偏爱上了他。他那般隽逸优雅,却这样命如纸薄。她长叹不已。 这世间的情爱,本就艰难不易。可偏偏他们还生逢这乱世之中。她想起他在皇上面前那番话:“如若哪日折损在那战场之上,岂不是害了程大人。” 如若自己当时说我愿意呢?她苦笑摇头。我这是怎么了,原本就是不可能。何必苦苦纠结? 又是一年深秋时分,自她入宫已然三年了。她本打算就此请辞。可皇宫生此变故,她看他伤心终是不忍。 她同梁潇日日陪伴他左右,与小福明月春来想尽办法哄他开心。 燕王殿下终于展颜,一扫阴霾。“程大人,”他道:“六弟今日便邀女官,举办诗会。你陪本王同去。” “又是诗会啊,”她苦笑道:“定是那周娥皇的主意。我不愿见她,但殿下要去,下官陪同便是。” 他闻言一笑,剑眉星目、甚是俊朗。她愣了愣。“走,程大人。”他看她道。“哦,哦。”她慌忙跟上去。 六皇子见到他们很是惊喜:“皇兄,多日不见你还好?”“哦,”他笑道:“劳六弟牵挂,数次派人来往探访。为兄已然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笑了,亦是清雅隽秀。这六皇子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向来都是众星捧月。 这诗会果然是那周娥皇操持。她看着他们眉目传情,不禁想起庆王和凌霜。她心下悲凉。 她坐着不言语。燕王望着他和她,若有所思。她环顾四周,凌霜果然没来。唉,想放下不容易。她叹气,心烦忧。 这周娥皇好没眼色,竟又让她起头作诗。呵,本座忍你很久了。 她冷冷坐着,一言不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燕王心想,这姑娘是有脾气的。呵,做的好。本王看你们如何收场。 六皇子赶忙打圆场:“程姐姐向来辛苦。今日脸色苍白,想是病了。姐姐不如回去休息。来人,送程大人。” 燕王心想,你个老六,左右逢源、两头不得罪,真有你的。遂起身道:“六弟,为兄陪程大人回去了。”思雪站起来,目不斜视朝门口走去。 女官们不屑、议论纷纷:“程大人是被燕王拒婚,心里不快。”她猛然停步怒道:“你说什么?”无人敢接话。这星辰殿静的如夜空雁过,悄无声息。 弘冀笑了:“诸位大人。近日流言纷扰,本王亦有所耳闻。正好今日对此澄清。当日父皇确实欲为本王指婚,但程大人不愿意,本王亦不愿强人所难。此事就此作罢,日后谁也不许再提。”他望向她们,目光凶狠。 女官们皆低头不敢言。她亦是愣住了。他却转向她:“程大人本就操劳,怎也不知照顾自己。” 遂接过小福递来的披风,为她披上:“没关系,本王可以等。”她差点喷血、原地跌倒。他这番操作,就连六皇子都自叹不如。“走。”他温柔道。她跟着他默默离开。 “王爷,”她缓过神来:“下官何德何能,委屈殿下了。”“呵,”他笑道:“本王最见不得她们诽谤于你,你是本王殿中之人。大人为国尽心尽力,对我亦是忠心耿耿,也不是任谁都可拿捏的。” “王爷,”她眼神闪烁,又开始八卦:“下官知道,殿下方才是演给她们看。那个,您是否……喜欢凌霜?”“哦?”他惊讶道:“这,你如何知道?”“那,下官又不傻。”她笑了。 “呵,对,”他冷笑:“你不傻,你虎。”接过披风,飒然转身。“哎,王爷,”她急道:“您等等我呀。”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想起当年,他面露笑容。那应是前世。他正感慨人生无常,她却来了。 “思雪啊,”他道:“方才本王想到从前。”“哦?”她好奇道:“从前?”“是啊,”他笑了:“那时你可真虎啊。” “哈,”她亦笑了:“下官追随王爷多年。当年殿下冷酷狠厉,不似如今处事平和。”“是啊,我们都改变良多。”他目光缥缈。 “王爷,”她打断他遐思:“冰倩她……王爷可有见她?”“呵,”他冷笑:“本王不会再见她。” “您这又是何苦?”她叹气道:“她一心倾慕殿下,并没有错。”“可她,她……”他顿住。想起冰倩,他亦不忍。 可冰倩当日,为做正妃不择手段。离间他和思雪,致他们决裂。可她做的一切,毕竟是为了他。他叹息。 想当年,他不也是同样使手段,拆散了思雪同如雨?呵,他笑了。那思绪又回到从前。 当年他和她的事,到处被人议论纷纷。思雪回家去,大哥质问她道:“听说,你居然拒绝燕王?!” “哎呀,大哥,”她跺脚道:“这燕王着实心机重。明明是他看我不上,还四处和人家说我拒了他。”大哥诧异道:“那他到底何意?”“那我哪里知道。呵。”她冷笑道。 “姐姐,”如雨不忿道:“看你不上?他凭什么看不上你。他有什么资格?”“那不正好,我便可请辞出宫么。”她还挺开心。 “对呀,姐姐,”如雨亦高兴道:“他不娶你是他没眼光,而我愿意娶你呀。”她和大哥皆愣住了。 思雪回宫,便对他提起想要请辞而去。“哦?”燕王好奇道:“程大人,此番为何如此着急?”“我……”她不知如何开口。 “呵,”燕王笑了:“可是大人想出宫嫁人?”“这……”她脸红了:“王爷,下官已然二十一岁了,这马上就奔二十二了。” “是,”他点头道:“与本王同岁。”“殿下既对我无意,”她接着说:“不如就此放我出宫,程三说,他……” “他要娶你?”他挑眉、微笑道。“是,王爷。”她答道。“噢。”他明白了。他从前确想放她离去。 他之前对她只是喜欢,但二弟走后她对他的陪伴,让他对她心生爱恋。他上次在老六那里那番说辞,也并非演戏。 他会等她,等她亦爱上他。可是那程三公子,下手也太快了些。他想。不行,本王须想个法子拆了他们。他当年是颇有些腹黑的。 第34章 梦云泱 “思雪啊,”燕王道:“这程三公子固然优秀,但却太年轻。如今不过二十?”“嗯,”她点头:“十九岁。” “哦?”他接着说:“如此年少,不知他可是真心?”“这……”想到他,她叹了口气:“如雨温柔也多情。他呀,必不会只对我一人温柔。” “哦?”他又挑眉。她接着说道:“大哥担心他终会负我。但是弟弟却说,他可能会负我却不会害我,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忍我。” “呵。”他笑了。“王爷,我的身世还有这脾气,您是知道的。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娶我?”她又叹气道。 本王亦愿意呀。他心想,却不语。后来他却一度后悔。倘若当初他对她表明心迹,又当如何?可他就是那许多的顾虑。不似那程三公子年少无畏。这世间那诸多的意难平,不也尽是曾经不经意间的错过? 他着梁潇去打听那程如雨,发现这孩子真心是风流啊。身为小郡王又生的极好,年少英俊、且又多情,简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他亦没浪费这好皮囊,终日流连花丛。居然还惦记着娶自己的姐姐。呵。燕王冷笑,心生一计。 这日思雪来了,脸红红的。“呵,”他笑她:“程大人面若桃花,想必有喜事?”“哈,王爷过奖了,”她行礼笑道:“今日王爷若无别的吩咐,下官可否早走一会?”“哦?”他好奇道:“不知是何事呢?”她心想,您这也挺八卦。 “这,”她为难道:“程三说,让我今日去醉倾城。他有话要同我说。”“哦?”他挑眉道:“莫不是,要同你商定婚事?”她的脸又红了。呵,定亲?想得美。他腹黑道。趁她跑去找人聊天,他对梁潇耳语一番。 宫中来人了,他心下诧异。“小郡王,”那人行礼:“程大人今日有事,无法赴约。特命小人通报一声。” “哦,”如雨怅然道:“知道了。”他以为如她前来,便是应允了。想不到她终是爽约。难道她本无意?他叹气,失望出府。 “王爷,”梁潇道:“程三公子,转身便去了那天邀楼。”“哦 ?可看清楚了?”他问。“是。我的人一直在暗处。”他答。“呵,”燕王冷笑:“好一个多情种。”心里却挺高兴。 月华殿内,燕王低头看书,她在一旁发呆。“程大人,”他道:“今日无事,你便先回去。” 她怒气冲冲来到公主府。这个程如雨是活够了么?竟敢放她鸽子!她在那醉倾城等他一个时辰,连个人影都不见。“程三,你给我滚出来!”她怒喝。 公主陪同大将军,远在边关驻守。忆寒迎出来,惊讶道:“姐姐,你不是在宫中?” “把你哥给我叫出来。”她冷冷道。“姐姐,这,这……”他慌乱不已。“呵,程忆寒,”她冷笑:“他不在府中?好,我就在这等他。” 她端坐庭中,面沉如水。他忙使眼色,着人去找他。“都不许去,”她目光凛冽:“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夜不归宿。” 他居然一夜未归,她的心慢慢冷了。翌日清晨他回来了,看到她愣住了:“姐姐……你,你这是?”“呵,你还知道回来?!”她冷笑道:“程忆寒,你出去。”他同情了他一眼,出得门去。 他立于屋外替他默哀。一时间狂风呼啸、杯盏如飖。门开了,他走出来,脸上挂彩。她亦出门推开他俩,怒气冲冲径直离开。“姐姐,你……”如雨还想说什么,她却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她气到发抖,进了宫仍未平复。“程大人,”他微笑道:“昨日可定好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王爷,他,他居然去了,去了……”她气急败坏。“他去了青楼?”他幸灾乐祸道。 “呵,这个程三,简直是急不可耐、丧心病狂!他还说,说……”她语无伦次。“他还说,只是去喝酒什么也没做。是么?”他开心到想笑。“对,对……王爷,如何知道?”她好奇道。 “哈,”他终于忍不住笑了:“本王只是,猜测而已。” “唉,我曾以为,他对我是真心。”她叹道:“想不到,他终是负了我。”“哎,程大人,”他安抚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尚无婚约,并无谁负谁之言。”“总之,”她跺脚道:“我从此再不会理他。” 太好了,燕王心说。还作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程三公子尚且年轻,做了错事在所难免。”这当真是火上浇油,她气的饭都没吃。这是真生气了呀。他想。 这程三公子还真是可以,居然着人送进来不少礼物。她都让人扔出去,后来想了想,又令明月她们捡回来分了。他还说动程墨然,命人来请她回府。她断然拒绝了。并说公务繁忙,一月内不回去。 他暗喜,下令道:“程大人将私宅出售筹集抚恤金,乃国之功臣。着本王命,将沐华阁赐与大人独住。改名为听风居。” 她忙行礼道谢:“承蒙殿下不弃,下官何德何能。这听风居十分别致。下官在此,多谢王爷了。”呵,他心想喜欢就好,你住在宫里别见他就好。 想到自己当日,着实腹黑阴险。他笑了。年少时纵然岁月峥嵘,步履匆匆;却永远值得追忆回味,乐在其中。 他没想到当年自己,处心积虑拆散他们。如今他和她却愿意帮他。他时常慨叹缘分奇妙、人生无常。当日的自己孤傲冷漠、高高在上;而程如雨亦是风姿卓然,不让分毫。 程三公子一度知道,当日之事乃是他从中作梗。但他不露声色,与之较劲。他与他曾为敌人,水火不容。却于那黄泉相遇。两人皆惊讶不已。不想一朝梦醒重逢,他竟对他以礼相待。 那他到底又经历了什么?燕王叹气,如国将不保,他们必然结局凄凉。如今重生,他定要查出真凶。以免重蹈覆辙。方能保护自己,亦是保护她和明月他们。 她来了,行礼道:“王爷。”“嗯,”他笑了:“程大人,那件事可有进展?”“哦,”她道:“那袁从范确有可疑,如雨派人盯他多日。他府上来往者,似有北方人士。” “哦?”他陷入沉思。当日他骤然猝死,还产生了幻觉。他见到了诸多故人,看到皇叔向他索命。 北方,北方?!突然灵光一闪,他回忆起当日韩忘忧曾说,毒死宫女覃玉的乃是生于北方的孤漫萝。莫非这一切,都和大周有莫大的关系? 他眉头舒展,忽而又紧皱。难道柴荣处心积虑,要害死他?他麾下大将赵匡胤曾和他于战场上,数次交锋恶战。 柴荣对他亦是十分忌惮。他曾传书于父皇,不得传位于他。而他暴虐狡诈,乃一代枭雄。而赵匡胤曾为战前都虞候,因其善战为柴荣重用。况大周军队着实勇猛可畏。 他率兵抗周数年,深知其中之艰辛。大唐国库空虚且奸臣当道,父皇只听信冯延巳一党。朝中亦是乌烟瘴气,泱泱大唐内忧外患。 他于心中尽已明了。原来是这样。当年玉玺被窃,宫女遇害。欧阳为人棋子,梁潇被要挟利用。而思雪遭人暗算,险些命丧公主殿。 就连七皇子从善,亦被设计其中。这一切,竟都是冲着他来的。呵,大周。他冷笑。呵,柴荣,你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他们欲杀程思雪,为的是折他羽翼,让他失去朝中老臣支持。继而失去父皇信任。还可利用七皇子,挑唆他与皇后不和。手段如此阴毒,而且步步为营。 这还真是看的起我。他攥紧双拳,却无可奈何。想起自己当日,于危机重重中仍居功自傲、夜夜笙歌。他后悔不已。且对思雪满怀愧疚。 当日她对他苦苦相劝,劝他不要耽于享乐。更劝他不要与晋王、吴王为敌。 而她却一心只想做燕王妃。想到冰倩,他复又长叹。她对他之深情,亦不亚于思雪。但她与她不同,颇有心机。思雪性格耿直常与他争执,而冰倩极擅察言观色。她的温柔可爱,相对于她之刚烈,似乎更胜一筹。 他一度,于心中摇摆不定。但思雪于他落魄时不离不弃,他心中甚是感激。他年少时便喜欢她。且当年离宫之时,曾承诺回来娶她。 他当时亦有决定,立思雪为妃。但他实在又是,无法放弃冰倩。他意已决,立她为侧妃。 可这冰倩竟心生嫉妒,纵容于千诺挑拨离间他们。思雪遂伤心远走,他亦被陷害陨落。而她立于他墓前,痛不欲生。她对他亦是用情至深。 她又有什么错呢?自己当日不也是不择手段,拆散了思雪同如雨?他苦笑,长叹不已。昨日之种种,恩怨与情仇。如今是该放下了。 第35章 书青笺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朝不慎,竟被她抓了现行。他一夜未归,她火冒三丈。给他整了个满堂彩,整整一个月没法见人。这姑娘可真行啊。他苦笑摇头,可他偏偏就喜欢她。 她可倒好,硬是躲在宫里几个月没见他。送进去的礼物,亦如石沉大海。当日之事着实蹊跷,到底是谁假传圣旨?害的他失意之下,去了那天邀楼。 他年少风流,平素里逢场作戏、流连花丛。他决定若能娶她,便从此收心,只对她一人温柔。 原本她快要同意了,可谁知竟横生枝节。她负气而去,发誓此生不再理他。且他听说,燕王竟然赐她听风居。难道是他从中作梗?他思前想后,他将她困于宫中,无非是不想她再见他。那燕王对她亦是有情。 他一向听闻这燕王厉害,却不想竟如此算计、步步为营。呵,这还真是棋逢对手。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他冷笑:我就不信你能不入战场。难道你能困她一生一世? 她坐于阁中正在发呆。她来了:“姐姐。”“凌霜,”她开心道:“快过来坐。”她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妹妹,我知你心里难受。在这宫中硬撑着,甚为不易。” “姐姐,”她微笑道:“我没事了,亦能想得开。有些人、有些事,本就无法强求。只是皇上他思念弘茂,常以泪洗面,甚是可怜。” “是啊,皇上仁慈。对你我尚且温柔,又何况最疼爱的儿子。”她叹气道。“皇上好可怜啊。痛失爱子,”凌霜道:“纵然身为天子,也不免凄凉。姐姐,不如你去看看他。” “唉,我又何尝不想去看,”她道:“只是王爷说我长的像她,怕皇上又想起那伤心之事,更是雪上加霜。” “姐姐,”凌霜望向她:“我觉得,燕王对你似有不同。他是不是喜欢姐姐?”“这……不会,”她惊讶道:“当日谣言四起,他为了保护我才……” “姐姐,”凌霜却说:“王爷一向桀骜,又何曾听说他会替别人着想?可他在六皇子和众女官面前,极力维护姐姐。更是赐姐姐这听风居,宫中一时议论纷纷。”“哦……”她若有所思。 “王爷,王爷。”她弱弱唤他道。“嗯?”他抬头:“有事?”“哦,听说宫中流言如沸,皆言殿下和下官……”她突然顿住,面如红霞。“哦?”他笑了:“我们什么?” “这……”她犹豫道:“不如王爷收回成命。下官搬回女官寓所,与凌霜同住就好了。”“呵,”他冷笑道:“程大人一向特立独行,又何故要在乎别人眼光。况且这流言于宫中,从来就没停过。” “也对,”她笑了,如释重负:“王爷说的极是。”“呵。”他点头。继续埋首,于书案中。“王爷,还有……”她又开口:“皇上他,我想去看看他。” “哦,”他又抬头,目光温柔:“那便去,陪他好好说说话。” 李璟正在填词,冯延巳陪伴身侧。这冯大人一向为人诟病,外公、燕王皆烦他,更是开国老臣孙晟,口中的奸佞小人。可她看他对皇上极为忠心,他看向他的眼神,满满都是心疼。 唉,这世间真的不公。皇上他这般温柔儒雅、善良慈悲,却几年之内痛失两子。她的眼里泛起泪光,稳了稳才向他们行礼。“哦,”皇帝笑道:“思雪来了啊,快赐座。” 王公公眉开眼笑道:“程大人可是稀客,皇上一向甚为挂念呢。”“哦,”她脸红道:“下官万死,劳陛下记挂。”“哈,”李璟笑道:“寅之,看你把孩子吓得。” 她抬头,眼泪却落下来。他这般可亲,却又如此可怜。如果自己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这是怎么了?”他惊讶道:“朕知道,你陪伴弘冀甚为辛苦。他能放下哀愁,思雪功不可没。”“皇上,我,下官……”她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大人立于一边,冷眼旁观。这程思雪入宫便得重用,身为良臣之后,更是显赫满门。她相貌不俗,亦颇有才华,可她心软难成大器。听说她一度身陷险境,后为燕王所救,对他更是忠心耿耿。 程氏一门皆为从嘉即位之大患,可六皇子对她感情复杂。他知道因她极像公主,故皇上和六皇子皆对她另眼相看。但单论人品与忠诚,他那侄女冯清玉,根本没法和她相提并论。 “王爷,”她开心道:“下官回来了。”“呵,”他亦笑了:“父皇他可安好?”“好,挺好的。”她道:“冯大人正陪皇上填词。哎呀,他真的是好有才华。” “哦?”他诧异道:“听说这冯延巳,日日陪伴父皇。本王自愧不如。”“哪里啊,”她道:“殿下忙于政务,为皇上分忧。陛下他都能体谅。” “嗯,”他点头道:“今日他们又填了什么词?”“哦,”她答道:“冯大人填了一阙《长命女》,十分感人。殿下可要下官念来听?”“哦,那便读来听听。”他命道。“是,王爷。”她行礼道,后缓缓念出: “ 《长命女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读完还赞叹道:“这冯大人实有才华。”她抬头眸含泪。“呵,”他不屑道:“冯延巳乃父皇宠臣,虽有文采、却无胸怀。乃狡诈小人,不足为惜。”想到他日日引着父皇,纵情声色犬马。他不忿,笔一扔:“呵,谄媚!” “不是呀,王爷。凭心而论,冯大人对皇上,是真的忠心呢,”她笑道,“就如同我效忠于殿下。若我多年后再读与您听,说不定王爷也会泪湿衣襟呢。” 他看向她,若有所思。“王爷,”她又道:“下官今日将这词誊下,赠与殿下。权当借花献佛。” “嗯。”他点头、默许。她遂取了纸笔,抄写一遍。她边写边念。午后的阳光摸了进来,轻抚她眉头。他整个人和心,似乎都亮起来。美人如梦,书青笺。他于心中叹道。 他们确有一段,温暖惬意的时光。当年战事稍歇,貌似四海升平。父皇依旧沉湎于,诗词歌赋。 燕王每日处理政务,亦是得心应手。她还是每天八卦,于闲暇时四处溜达。但他已不烦她。反而觉得她这样子,甚是可爱。 他时常嘉奖于她,甚至带她出去游山玩水。一日,他们又来到那望月山。已是金陵五月间,桃花早已落尽缤华。 而桃花庵依旧在,却不见那桃花仙。他望向当日那棵树,老神仙就是坐于此,不疾不徐对他说出水月镜花,让他放下。 放下?呵。他如今春风得意、叱咤朝堂,亦是与她日益亲近。他甚至想如若一直像眼前般,天下太平、岁月静好。他便可娶她归家,一生相伴。 这人世间,期望总是美好,现实却是残酷。于这乱世之中,祈求一生安好,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和遥不可及。 他望着这青山绿水,心情盎然。不由的想起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遂念了出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然后顿住,看向她。 她会意,接着念道:“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她微笑,亦停住。 他看她一眼,接着诵道:“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欲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写的好呀,”小福春来皆拍手道:“王爷与程大人,念的亦是动人。”他们相视一笑。明月见状惊讶极了:难道王爷他,对这程大人…… “思雪,”燕王今日颇有兴致,他笑道:“不如我们对诗。”她也笑了:“王爷先请。”他望向远处悠悠开口:“古桥陌陌碧成茹,树长潮边草漫路。” 她不慌不忙接道:“湖面如镜山若素,燕归晴来鹭飞芜。”“哈哈,”他赞道:“好。好一个燕归晴来。”“多谢王爷。”她低头,脸又红了。 他望着她。这些年来她对他的忠心,他都看在眼里。亦最是喜欢,她这低头的温柔。 如时光就此停留,两人就如这般于这仙境缥缈,览尽美景、对诗和词,四目相对时,于心间有晴有暖。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可这人生啊,本就不是你想怎样,便能如愿。 纵然他身为天潢贵胄,她亦是名门千金。但终免不了所谓意难平。他们分分合合、守望多年,却终不成眷属。令人慨叹世事无常,惋惜不已。 第36章 几重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弘冀立于窗前,赏月饮酒。一时兴起,吟诵这短歌行。 思雪立于一侧,感慨颇多:“人皆言这曹操为一代枭雄,却竟有如此文采。”“呵,枭雄?”他冷笑:“在世人眼中,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王爷为何这样说?”她惊讶道:“殿下东征西战,誓死扞卫大唐。多年来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如何能称作这枭雄?” “思雪啊,”他叹:“本王因当年吴越战俘之事,多为世人诟病。更有谣言说本王意欲谋权篡位。还说……说我为登皇位不择手段,因六皇子天生帝相,故本王嫉妒于他,想……除了他。” 她呵呵一笑:“纯属无稽之谈!王爷与六皇子兄弟情深。况且六殿下他,根本不想做皇帝。”“哦?”他看向她:“程大人如何知道?”“这……”她自知一时失言。 “本王知道,”他不疾不徐道:“六弟常邀你填词作诗、饮宴骑马。本王亦知他之温柔,与我的严苛自是不同。”您自己也知道啊。她心想。 他望向她:“本王还知道,母后她一直拉拢你,希望你转投从嘉。”她闻言慌忙行礼道:“下官不敢背弃王爷。”他笑了:“我知你之忠心。且大公子他为国筹集军饷,你们兄妹皆为功臣。”她又行礼:“多谢王爷。” “呵,”他笑了:“本王欲嘉奖于你。不知大人想要什么?”“这,这,”思雪道:“下官,并无意求什么奖赏。” “是了,”他正色道:“大人乃显赫豪门千金大小姐,必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这……”她不知他何意。“思雪,那,”他挑眉道:“你可愿意为燕王妃?”“什么?”她大惊失色。 “哦,”他又看向别处:“没什么。本王是说魏晋时期,有才者众。阮籍嵇康、同陶渊明,皆为大家。” 您这转场可够快的,居然又回到诗文。她心下惊异,却不露声色:“是啊,王爷。陶公之《桃花源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为旷世经典。” “呵,燕王笑道:“魏晋遗志,乃中华风骨。”“嗯,”她亦笑了:“大唐情怀,亦是盛世华章。”两人对视,微微一笑。于心中各有欢喜。 “凌霜啊,”她惆怅道:“昨日,王爷他说,说……”“说什么,姐姐?”她眨眼道。“这,他说,要我为燕王妃。”她吞吞吐吐。 “哈哈,”凌霜开心道:“果然,我就说,王爷他喜欢姐姐。”“可是,”她叹气:“他目光游离,从不肯明说。” “姐姐,”她笑了:“堂堂燕王桀骜不驯,如何对你明白示爱?”“哎呀,”她红了脸:“凌霜你太坏了。” “姐姐,”凌霜收了笑:“如若他明示,你可愿意嫁给他?”“这……我,”她犹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喜欢。”她又笑了,却心生羡慕。 天下暂时太平,宫中亦貌似安稳。他和她每日坐于殿中,处理政务之余谈诗论词。亦是悠哉、乐哉。 “王爷,”她以手撑脸,目光缱绻道:“皇上和六皇子皆爱填词。可下官觉得词多靡靡,不如唐诗之简短、且有深意。” “是啊,是啊。”他笑道,看向她。她在微微光中,显得尤为动人。眼睛里面似有星星,闪烁其中。 他不由愣住了。“那王爷喜欢谁的诗呢?”她问。“哦……,”他回过神:“这个,你觉得谁的诗好呢?” “我,”她道:“下官喜欢李白。王爷您看,同样是写别离、同愁绪,写山和月、云与风。人家怎能写的如此飘逸,却又大气磅礴?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亦可谓千古绝唱。” “呃,是啊。”他点头、愣神儿。“殿下,”她好奇道:“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样子。” “呵,”他笑了:“思雪说的好。那你觉得本王喜欢谁?”“哦,”她想了想:“王爷常年征战,定是喜欢那边塞诗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燕王接道。 他却忽又叹气。“王爷,何故又叹气?”她不解。“古来征战,几人回。”他含泪,复诵道。 她闲来无事,常去女官司溜达。一日她正同舒婷聊天,何砚青却来了。“呀,程姐姐也在呀。”他行礼道。 “哦,”她笑道:“小何来了。”却见舒婷脸红了。呃?难道他们?这……着实相配。他年少英俊,她亦温柔貌美。 想起舒婷当日,称人家为何公公。她笑了。“程姐姐,近日神清气爽,亦是面如桃花,”小何笑道:“莫不是有喜事?” “应当是,王爷他想娶姐姐。”她亦笑了。“舒婷,你,”思雪脸红了:“不许胡说。”哦,是这样。他于心下尽已了然。待思雪走后,他又向她八卦一番。 “大将军,”小何道:“末将刚才,见到程大人。”“呵,”他冷笑:“她呀,春风得意。压根不理会本座。” “末将听说……”他目光闪烁,道:“听闻燕王,似要娶她。”“哦?”他惊讶道:“那他岂不是如虎添翼?那以后我们的处境……”他叹气。 这些年来他效忠皇后,燕王一度笼络于他。可他不敢造次,皇后亦不是好惹的。他也知道,燕王一向心高气傲。 拉拢不成,遂报复他。上次御林军玩忽职守,令玉玺失窃。被燕王抓住把柄,他差点万劫不复。 想起当日之事,他仍心有余悸。而对这程大人,他更是无奈。他与她少年相识,且对她,一直敬重有加。而她却从来瞧不起他。 燕王和她,一个腹黑,一个傲娇。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堪称绝配。他不由腹诽道。 近日听闻楚国动荡,唐宫之内亦有变动。李璟下旨:一品女官岳凌霜,才华横溢、亦有德行。着升为首辅。二品女官贺舒婷、冯清玉,温婉和顺、端正恭敬。着擢成一品。大家一时议论纷纷。 皇上对凌霜十分看重,她亦是忠心日日陪伴,让他心生感动。而冯清玉,为最炙手可热之宠臣,冯延巳的亲侄女。皇上提拔她亦在情理之中。 而这贺舒婷虽少有正事,但因其位次在清玉之上。而且她温柔可人,宫人大多喜她。故一起提拔,可互相制约。 皇上是懂势均力敌、相互平衡的。思雪心想。如此二品空出两位。皇后举荐上官钰,才貌双全;而燕王立刻推出欧阳鸢,她为已故欧阳将军亲妹妹,亦是能文能武。 二品女官四角齐全,一时盛况惹人注目。慕容菡飒爽、南宫蕾冷艳、上官钰美丽、欧阳鸢洒脱。小何将军,还特意去看了她们;啧啧赞叹,和众小将八卦不已。 而沐云峰却预感,宫中似有变故。果然不日便听说,楚国起了内讧,马氏子弟争权夺势。朝堂之上,为了伐楚争论不休。冯延巳被擢为左仆射,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孙晟被升为中书令。这中书令亦是厉害,前朝李世民曾为中书令。从此大唐再不设此位,以免冲撞了他。本朝曾有一位中书令,为当今晋王李景遂。 晋王曾为燕王,后为齐王。天家富贵,亦做过皇太弟。地位显赫。如今,皇帝为了平衡皇后与燕王之势力,颇费了一番苦心,将两人心腹皆加官进爵。 老臣孙晟忠诚一世,曾为右仆射。但南唐之士亦各有党,他同常梦锡、程啸南、萧俨、刘佳、钟谟、皇甫晖为一党。这些忠臣皆保燕王。 而那冯延巳官居左仆射,亦为皇帝宠臣、位高权重。他与孙晟一党,自烈祖皇帝起便相互制衡、水火不容。他的党羽包括:弟弟冯延鲁、陈觉、魏岑、查文徽。也就是人称五鬼。 他们相互勾结、党同伐异,无奈李璟颇为信赖这冯延巳。朝中老臣莫不侧目。孙老一党力保燕王,而老冯一党支持从嘉。 此次伐楚,就是这五鬼的主意。作为死对头,孙晟和老程坚决反对。 朝堂上唇枪舌剑,燕王头疼不已。行军打仗多年,他实在不愿发动战争。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的将士牺牲于那连年的战事中。他们都有妻儿父母,他心中十分之不忍。 被大周侵略,尚属无奈。可若要举兵伐楚,就有些残酷了。他亦不愿意。且实在是劳民伤财。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堪远征。 怎奈父皇却赞成。这老冯巧言令色,已成习惯;父皇也心甘情愿,为他左右。所谓知己,竟然如此。 燕王亦知道,父皇看似温柔,实则心中有数;且他极为聪明,亦很懂得审时度势。他平时那般无能与懦弱,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在这风雨飘摇中,屹立多年不倒。父皇必定绝不简单。且他心中一直有着一统天下,之春秋大梦。 他忧愁、叹气,复又叹气。父皇已决意,让他领兵伐楚。而他心中,舍不得她。上次他去抗周,她险些被害死。 此次又不知会如何,难道真要放她出宫?他想起自己在父皇面前,承诺上战场之日便放她出宫。燕王长叹一声,却终是不舍。 而这程三公子着实厉害,他居然把公主搬回来。直接求了皇后,要求将思雪赐婚与他。而钟皇后本就忌讳,程家势力为他所用。此次与公主一拍即合,皇后随即去求了父皇。 李璟虽然惊讶,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自然希望自己儿子娶思雪,只好先拖着并告知他。他知道是做抉择的时候了,他不忍亦不愿放弃她。 这日雨过天青,空气亦是十分香甜。他同她来到后山。望着那雨后新绿,他诗意涌出。遂和她说,欲作诗一首赠与她。 “哦?”她惊讶道:“王爷今日,竟有如此雅兴?”“呵,”他笑道:“本王不过,有感而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燕王开口道: “ 远山含翠于云边,微雨化作几重烟。 遥上石阶天清筵,宛若水墨画中帆。” “呀,”她赞道:“好一个几重烟,好一个天清筵。殿下果然真如大哥所说,能文能武。”他看向她,她眼中星光点点。他心中欣喜,舒一口气,已然有了决定。 第37章 天清筵 他们回到殿内,她找了纸笔将诗记下。燕王笑了,这姑娘真有意思。他心想,本王断不能将她拱手让人。呵,程如雨,你终究是要失望了。他腹黑道。 他望着她开了口:“思雪啊,此次伐楚,本王欲带你一同前往。”“哦?”她惊讶抬头:“王爷,您这是……” 他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乃国家多事之秋。且我大唐从不重男轻女。你母亲乃巾帼名将,那楚国亦是女将众多;再说本王实在不放心,你独自留在这宫中。” “哦……”她若有所思。“那你意下如何呢?”他又看向她。“这,我,”她犹豫道:“下官从未去过战场。不知殿下,是……”“呃,”他道:“别怕,本王会保护于你,必不会让你受伤。” “不是,王爷,”她看向他:“下官并非怕死。只是,殿下为何突然如此?”那自然是不想你嫁给他。呵。他心想。嘴上却说:“本王不放心你啊。不然你便出宫。”她惊讶抬头,却眸中有雾。 “下官愿意追随王爷。”她行礼道。呵,本王赢了。他开心想。“那个,殿下,”她又开口道:“下官知道,您本不愿挑起战争。那又为何一定要去?” “唉,”燕王叹气:“军令如山,本王也是不得已为之。父皇被那冯延巳哄得五迷三道,对他言听计从。” “呵,”她颇为不屑:“既然是冯大人执意伐楚,那为何不让他家冯清玉去?”“哈哈,哈,”燕王笑了:“程大人身为首辅女官,有点将之权。你大可以带她同去。” “呵,”她苦笑道:“算了。她一个小姑娘,又不会武功。” 他又笑了。这姑娘性格爽朗、颇为风趣,又心底柔软、极为善良。反正他看她处处都是好的,可比那精明算计周娥皇强多了。呵呵。 既要伐楚,必筹军饷。可如今国库空虚,他一筹莫展。她看在眼里。这些年王爷为了大唐,着实辛苦。 而皇上和诸位皇子,只知道求神拜佛,且整日耽于享乐。李璟建那开先寺,每年花在上面银钱不计其数。 而他为筹军饷堪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对他很是心疼。我这是怎么了?她苦笑。 况他当日在皇上面前,言之凿凿要放她出宫。可他出尔反尔,她却心生欢喜。她不愿意离他而去。 她希望伴他左右。她向他告假几日,回家收拾、安排一下。他允了。并命明月、春来同往。他实在怕他们拦她。 他小声嘱咐她俩,若那程三公子出什么幺蛾子,便赶紧进宫通报于他。 她满怀心事回了家,她以为大哥定会拦她。可他并没有。他觉得他会保护她。且他认为燕王带她去,本就因为他喜欢她。大哥还挺高兴,着人为她准备各种物件。 “雪儿啊,”大哥笑着开口道:“我前日去开先寺。主持应之大师精通文章音律,深得吾皇器重。”“哦?”她惊讶道:“所以呢,大哥?” “所以,我将你和燕王殿下,生辰八字交于他过目。”他开心道:“应之大师,言你们乃天作之合。还说,还说……”他突然压低声音:“说你为凤命,要做皇后的。” “呵,”她不屑:“感情那大师,居然会算命?呵,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哎,别胡说,”他佯怒道:“大师乃得道高僧,他……” “得了,大哥,”她嘲笑道:“您每年给多少香火银子啊?人家不这么说,您能高兴么?嘁,真是的,您还当真了。” 他被她气笑了:“你,你不许,不许胡说。”她亦笑了:“大哥您说,这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能保国泰还是民安?到头来,还不是得靠王爷率兵,拼死去护这一方平安。” “呵,你这向着他,”大哥心里还挺高兴:“说,你此次随军,他想要多少?” “哈哈,”她亦开心道:“大哥果然慷慨!不过可不是王爷要,是我不忍看殿下辛苦。所以……”她脸红了。 “哦,无妨,”大哥笑道:“如若他愿意娶你,就算你把程家都带过去陪嫁,大哥亦是愿意。哈哈,哈哈。”他开怀大笑。“大哥,你……”她跺脚,跑出去。 出门竟撞上他。程如雨。呵。她转身就走。“姐姐,”他拉住她。“放手,”她冷冷道:“你活够了,是?”他松开她袖口。 她冷笑一声,继续向前。“思雪,”他急忙唤她道:“你真的要与他去战场?”“是,”她头也不回:“又怎样。” “姐姐!”如雨急道:“他这是何意?战场凶险,你如何能去?”“我又如何不能去?”她反问道。“你!”他生气了:“他无非是怕我娶你。” “哦?”她停住。“母亲已求了皇后,为你我赐婚。”他道。“什么?”她转身怒道:“你居然背着我!你……”“姐姐,除了我,”他苦笑:“谁能真心对你,谁又愿意娶你?” 她愣住了。确实。他亦从未说要娶她。可她却喜欢他,心心念念、无可救药。她叹气。“姐姐,难道你,”看她神情,他惊讶道:“真的喜欢他?” “呵,”她抬头,目光坚定:“是,又如何?”遂转身离去,无比决绝。他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她提前回来了,还带着军饷粮草。燕王大喜,问她道:“程大人为何,不多住几日?毕竟,我们不日即将离京。与老国公、大公子分别,你……”他顿住,待她说。 “我,”她闷闷道:“下官,只是不想见到他。”“哦?”他明知故问:“可是那程三公子?” “唉,”她叹道:“他居然着舅母去求皇后,说是要……”她的脸又红了。“呵,”他笑了:“可是要求母后赐婚?”“是啊,王爷,”她道:“这个如雨,真的是……” 他看向她:“那你,愿意么?”“我,不愿意。”她道。“哈,”他开心道:“那不知程大人筹集军用,要本王如何嘉奖于你?”“这,下官,亦不需要。” 她还是不开心,一直耿耿于怀如雨对她所言。“哈哈,好,好。”他却笑的开怀:“母妃嫁妆,乃是本王唯一私产。程大人如不嫌弃,便都拿去。” “这,这……下官不敢。”她低头道。“呵,”他笑了:“那就都给大人留着。” 她惊讶亦无语。这个燕王,总是这样话说一半。他的心思她猜不透。“程大人,你可想好要带谁去?”他问道。 “哦,”她行礼:“王爷,下官自己去就好了。”“呵,”他笑道:“来人,去将慕容菡、南宫蕾,给本王唤来。” 片刻她们到了,双双行礼道:“下官拜见王爷。”“嗯,好,”他点头微笑:“素闻两位大人,皆是能文能武。此次远征,本王的意思是带二位同往。同行的还有程大人,不知二位大人可愿意?” 燕王看向她们。这两位,一个如夏日爽朗,另一位若冬之寒霜。炽热冷冽,各有千秋。 “太好了,” 慕容菡道:“可出门去领略美景,亦可远离这皇宫沉闷。下官,愿随殿下前往。”他闻言笑了,梁潇也笑了。“慕容妹妹,”思雪忙拦道:“王爷面前,不得妄言。” “呵,”他微笑道:“无妨,无妨。”又转向她:“南宫大人,意下如何?” 她行礼道:“下官,亦愿意。”言语精简,风度翩翩。不愧南宫世家。他心想。 欧阳鸢来了,亦是要求上战场,以报答燕王知遇之恩。燕王温柔道:“欧阳大人,本王知你赤诚之心。欧阳将军为国捐躯,你还要照顾家人。” 欧阳鸢眼睛红了:“王爷对我用心良苦。下官感激不尽,必为殿下万死不辞。”“嗯,好,好。”他满意道。哈。思雪心想,这燕王何时,还学会怜惜佳人了。这还真是活久见。呵呵。 收拾停当,众人出发。凌霜送行,依依不舍。“姐姐,”她握住她的手:“战场凶险,一定小心。”“妹妹放心,王爷会保护我。”她脸红道。 舒婷小何,亦来送她。“程姐姐,”他行礼道:“此去山高路远,万望姐姐保重。”“多谢将军,”她回礼:“也愿将军,平安顺遂。” 告别了他们,她恋恋回首。这金陵城依然端庄,屹立江南千年不语。她突然想念大哥。为怕离别愁绪,她不许他们送她。 可如今她却后悔了。倘若自己回不来呢?她叹气上马。 却见远处几骑轻尘,大哥同两个弟弟,策马飞驰而至。 第38章 万重山 他们出了城门。朝阳余晖,洒满浮云。大雁成群飞过,秋风无限悲凉。 突听后面有人喊道:“王爷,程大人!”“哦?”他惊讶回首。却见三名守卫,气喘吁吁追来。“这是?”燕王很是纳闷。“王爷,”他们行礼:“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哦。”他明白了,遂微笑道:“当日你们玩忽职守,本王确实生气。但程大人坚持求情,本王亦是不忍。”后来玉玺被找到,他们被罚守城门。 “听闻王爷、程大人伐楚,吾等三人不才,愿追随殿下。为我大唐建功立业。”“哦?”他眯起眼:“知恩图报本就很好。况年纪轻轻,还知报效国家。实在难得。” 她亦笑了:“是啊,王爷。果然是少年无可畏,大唐之希望。”“嗯,”燕王对她此言亦是满意:“起来。你三人便一同随军前行。”“多谢王爷,多谢程大人。”他们皆开心道。 少年不知愁滋味。可知这战场,本就残酷无比。燕王回首望向思雪。她着戎装策马前行,长发飘起、飒然生姿。 另外两人亦是如此。他多年来纵横战场,独爱此类女子。她们可保家卫国,亦可解甲归家,相知长伴、共尽天涯。此次凶险,他必竭尽全力,护她们周全。 听闻楚国女将,亦是英姿玉颜。他心里慨叹,她们若生于那太平盛世,又何苦要承担这家国天下。 自金陵至楚,将近两千里。他们一路前行,长途跋涉。路远而险、换马行船,终入楚境。楚国风光,亦是秀丽。瀑布挂川、青山孤绝,绿水俨俨。 这大好河山,令他慨叹不已。而此次楚国大乱,乃马氏子弟内讧。朗州节度使马希萼,杀马希广夫妇,自立为楚王。后徐威聚众,囚禁他于衡山,改立王子希崇。但廖偃集军,复立希萼为王。楚国一时大乱。 冯延巳一党看到了机会,怂恿父皇起兵伐楚。呵,即使胜了,江山易主。可这山高路远,又如何守的住?父皇啊,未免思虑太过简单。 燕王立于战船之上,看两岸风景悠然退后。他想起思雪当日在殿中,吟诵那句诗仙绝唱:“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万重山,千帆过。百般愁,几人忧。如此山重水复,征战连年无休。天下纷争不断,何时才是尽头?他不禁又长叹、摇头。 唐军于岳州城外,整顿军纪、清点粮草,准备进攻。这守城之将,乃黄大将军。身在行伍,燕王对他亦有所耳闻。 黄守忠乃一代名将。少时遇乱流至湘湖,事楚为将。因其忠心耿耿,深得马氏信任。他亦是仪表堂堂、威武不凡。 楚国内乱,王子希崇投奔于他。感念老国主恩情,他对这个少年十分的爱重,竭尽全力保护于他。 听闻这大将军,有女唤作意卿。这位黄姑娘容貌姣妍、举世无双,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且其文武双全、仪态华丽,为大楚第一女将。此次军中小将,多愿一睹她之真颜。 思雪啧啧叹道:“当今世上,竟有如此绝代佳人。”慕容菡颇为不屑道:“难道我大唐就没有女将?待我去会会她。”南宫蕾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三位女将性格不同。慕容菡少年心性,燕王最喜欢。 “呃,”他开口道:“明日,就由慕容大人率军攻城。”“王爷,”思雪行礼道:“慕容妹妹尚且年少,从未入战场。殿下不如……”话音未落,慕容菡便道:“程姐姐不必担心,我慕容世家从未怕过谁。” 燕王点头、赞许。思雪却叹气、忧愁道:“黄大将军乃是忠臣,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呵,”他冷笑道:“战场之上从无对错,胜者为王败者寇。”看他那样,她有些后悔同他前来。 翌日。慕容菡一身戎装,长发盘起甚是惊艳。小将们皆议论纷纷。她很是得意。还是太年轻啊,不够稳重。思雪摇头。 但燕王非常欣赏她。他觉得世间女子,都该如此英姿飒爽、快意恩仇。他甚至动了,将她指婚给梁潇的念头。 而思雪觉得,人间本不应有这种争斗。她叹气。他扫了她一眼。看那慕容菡骑高头大马,持闪闪银枪。燕王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女!慕容大人巾帼不让须眉。” 思雪不置可否,南宫蕾则在一旁冷笑不语。呵,出场帅气便能赢么?真是可笑。她心想道。 黄意卿千呼万唤始出来,她骑白马手执长戟。其容貌之华丽,令整个战场都亮了起来。燕王亦被镇住了。 这世间还真有女子,能与母后皇姐一较高下。其仪态之端庄,更是那周娥皇比不了的。燕王心中叹道。更何况这三人。呵。 看程思雪不情不愿,实为懦弱;那慕容菡,出场便被碾压;而南宫蕾冷若冰霜,颇为沉闷。燕王摇头,感觉甚是失了面子。 小将与兵士们,一度沸腾不已。“”这黄家姑娘,乃奇女子也。“”梁潇赞道。只见她长戟纷飞、身手矫健,几十回合间,慕容菡便无力招架。 那俩姑娘对视一眼,南宫上马呼啸而去。她持双刀身手不凡,与那长枪一齐对戟。勉勉强强打个平手。鸣金收兵。黄意卿没入城中。 众兵士皆很是失望。多打一会又能如何?三位美人、这般盛况,许久未见。梁潇慨叹不已,燕王沉默良久:“程大人,明日你上。” “这,王爷,”她吞吐道:“下官,恐……”“你,”燕王忍无可忍:“你胆敢违抗军令?”“下官,遵旨。”她只好行礼道。 她十分后悔随他前来,他亦是对她无可奈何。当日她母亲于战场之上英勇飒爽,与这黄意卿堪相提并论。而她竟如此的不思进取,真是让本王失望透顶。 燕王头疼道:“你们回去休息。”本王到底喜欢她什么?他苦笑。她善良可爱、美貌不俗,秋水盈盈,美目盼兮。可偏偏心软懦弱,就像那扶不起的阿斗。他叹气苦笑,却无可奈何。 隔日。思雪身着白色铠甲,骑栗色大马,持关公同款青龙偃月刀。那刀乃是大哥重金为她打造。 众小将亦是看呆,燕王很是满意。梁潇还赞道:“程姐姐,真不愧出身名门。着这戎装飒然飘逸、绝代风华。”“哈哈。”她笑了。脸上红云飘过。 燕王看向她,心动不已。她朝他行礼,后策马上前。她们于马上对视良久,各自于心中赞叹一番。思雪心想,这世间女子虽各有姿容,此人却有倾城之色。实为出类拔萃。 意卿亦在想,久闻大唐程氏显赫无比,她果然风姿出众、雍容华贵。两方阵营众多将士皆是诧异、不知所以。这两个人在等什么?燕王亦十分纳闷。他颇有些后悔,让她上场应战。这程思雪不靠谱啊! 两人惺惺相惜,继续默默以对。这个缘分啊,奇妙且婉转。她们本就是一类人,只看眼神便已明了。 自此多年她们相识相知、彼此照顾。楚国亡了,父亲战死。她一度孤苦无依。后兵败被俘,她坚贞不屈。 燕王一度想杀了她,便又是她舍命护她。她感动不已,誓要涌泉以报。后来在唐宫之中,她们命运交织,亦是百转千回。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保仪黄氏,一代奇女子,名留青史。以其忠义备受赞誉。言归正传,当日对峙万人瞩目。二人又当如何? 思雪笑了:“妹妹风姿我亦倾倒,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们一局定乾坤如何?”“呵。”意卿也笑了。颇有些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意蕴。“好!”她那声音亦是婉转。 “姐姐先请。”她行礼笑道。“不,妹妹先请。”她还礼道。呵,疯了,你这是。燕王想。你们要不要,先坐下喝一杯?真是可笑!两方将士,目瞪口呆。 她俩谁也不肯先动手,这还真是绝了绝了。梁潇心想,姐姐啊,你赶紧!不然回来有你受的。他偷偷看向他,燕王脸色铁青。 两人终于达成共识,一齐策马、横刀扬戟。一时间似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一对俏佳人于马上对战,白衣对红衫,似双蝶起舞翩翩然若飞。 燕王一时竟愣住了。他不禁想,若将她父女收为己用,那他必然如虎添翼。可这乱世之中,忠贞之士往往结局凄惨。她们大战几百回合,未分胜负。天色已晚,燕王只好鸣金收兵。 “想不到,这黄姑娘竟如此厉害。”南宫蕾叹道。“呵,”慕容菡道:“程姐姐,你今日用全力了么?”她对她毫不客气。“那,不然呢?”思雪反问道。 “姐姐今日在那战场之上,似同那黄意卿惺惺相惜。”她的脾气有话直说,她倒是挺喜欢这姑娘。 但燕王脸上颇为挂不住。她是他殿内女官,也为他钦点随军。今日她实在是令他窝火不已。他生气了:“程大人,今日战场之事,你需给本王一个交代。” “王爷,”她忙行礼:“下官只是想,如此人才该收为己用。”“哦?”燕王脸色稍霁:“那大人愿去劝降?”思雪行礼道:“下官,愿意前往。”他终于笑了。梁潇松了口气。 第39章 画中帆 劝降?呵,谈何容易。譬如自己,又当如何?会投降么?不会。那她亦不会,黄守忠更不会。 但她实在不想,燕王大开杀戒。她决意前去。她知道燕王亦有此意,况且自己今日必须给他个交代。 她突然想起临行前如雨说过的话。她叹口气。这燕王也太狠了,我到底为何随他来此打仗?因为我喜欢他?舍不得他?程思雪,你是不是傻,跟此人讲感情?疯了。 她还是决意出宫。可是想到如雨求皇后赐婚,她又不甘心出宫嫁与他。如今只能先忍了燕王。不然能怎样?还能回去不成?她恨死了自己,当初的意气用事。 翌日清晨,她便去他统帅大帐。“王爷!”她行礼道。“嗯。”他点头:“思雪啊,昨日本王想了一夜。”“哦?”她惊讶抬头,果见他面容憔悴。 “你前去劝降,太过于危险。不如,举兵攻城。”他道。“王爷,”她忙道:“这黄氏父女乃绝世将才,且英勇忠义,不可强攻。”他却叹道:“正因如此,他们必不会投降于我。” “殿下曾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含泪抬头:“还曾说过,古来征战几人回。”“哦,”他若有所思:“那,大人的意思?” “下官今日,便去劝降。”她目光坚定。“程大人,”他道:“本王知你心底柔软,但你之善良乃最大弱点。本王实在不放心。”她一时无语。 他接着说:“若一定要去,本王便安排梁潇护送。”“不必了,王爷,”她又行礼道:“下官一人前去。”“哦?”他诧异不已。这姑娘行不行啊?嘴上却说:“大人不愧大唐程氏,勇猛无畏、堪为表率。”呵。她苦笑。 她去了城门,孤身一人。守城将士面面相觑。黄大将军去了京城,护主保驾。如今城内只有马少主、与大小姐。昨日之战事,他们皆有耳闻。 这程大小姐乃大唐名门,战场之上与自家小姐惺惺相惜。如今竟自己找上门来。这……他们不敢怠慢,赶紧通报上去。果然片刻,她便通传,放她进城。她着白衣,从从容容,甚是优雅。 副将将她引入堂内。只见她迎了出来,笑道:“姐姐来了,有失远迎。”“呵,”她也笑了:“妹妹不必客气。”遂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只见那陈设雅致简朴,果然是那名将风范。 有一少年,端坐堂前。见她前来,遂起身行礼:“程大人好。”“哦,”她笑着还礼:“下官拜见马少主。”遂抬头,一时惊讶。这小世子年少清朗、风度翩翩,且与忆寒气质相似。 此去多年,她们为他殚精竭虑。她忠心护主,为他赴汤蹈火。而她为保护他们,与燕王据理力争,曾一度身陷险境。 “程大人,”他开口道:“久闻大唐程氏,一门忠烈。姐姐果然优雅不俗,与黄姐姐堪称珠联璧合。”“哈哈。”她们遂相视一笑。这小世子,年纪不大,还挺会哄。她遂入座,说明来意。 “这……”意卿面露难色道:“我知姐姐好意,为免生灵涂炭。可是父亲忠心侍楚。妹妹亦是不愿打仗,但有些事实属无奈。如若降了,世子殿下该如何自处?我为护主万死不辞。”她眸中含泪,十分动人。 思雪眼中,亦是雾水蔓延。这世间忠贞之士,大多相似。以死尽忠,无怨无悔。 她亦不愿卷入这争斗之中。她们皆是忠心耿耿,且均为一身傲骨。看她们双双落泪,他起身道:“两位姐姐,若能避免战争,我不在乎生死。” 她没想到不过少年,居然也能凛然无畏。遂起身行礼:“世子大义,令人感动。下官必保二位平安。”一言九鼎。天长地久、日月交替,她果真说到做到。 他笑了:“程姐姐果然豪爽。我们今日只谈风月,不入时局。黄姐姐,不如我们一醉方休。可好?”她擦干眼泪:“好,好。来人,设宴备酒。”三人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她还赠诗与她,她回赠了团扇。那扇子上一叶扁舟,悠远飘荡。正如她们的命运。 她喝的面如红霞,晃晃悠悠回军营去。燕王正在焦急踱步。她一身酒气进得帐来,行礼道:“王爷。”“你,”他诧异道:“你喝酒了?”“哦,”她道:“喝了。” “呵,”燕王冷笑:“程大人,可记得正事?”“回王爷,”她又行礼:“那黄家姑娘,说会考虑此事。”“哦?”他沉吟道:“那马世子,你可见到了?”“见到了,”她已站不稳:“他十分之年少清隽,如七皇子和我弟弟忆寒。” “哦?”他眯眼道:“大人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殿下,”她笑道:“说的,极是。”“呵,”燕王冷笑:“梁潇,着人送程大人回去。”她遂随他,晃悠出去。他苦笑,这姑娘,真叫人不省心。 翌日清晨她酒醒了,想起昨日着实失态。她忙前去找他赔罪。“呵,”他冷笑道:“程大人,还真是真性情。”“呃……”她无语。“劝降之事,你有几成胜算?”他挑眉问。“这,”她行礼道:“回王爷,意卿她答应考虑。” “呵,意卿,”他复又冷笑:“你们昨日没结拜?”“哈,”她笑了:“那个,殿下说笑了。”“本王给她七日。七日之后,起兵攻城!”他斩钉截铁。她抬头与他对视。 她知他言出必行。心里很惆怅,她与他能想通么?她着人去送信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意卿看了深为动容。 七日。七日之后,唐军攻城。她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抉择。不想这几日间却出事了,她的人生地覆天翻。 李璟这边,冯延巳又各种谗言。无非是燕王权势已渐滔天,不能让他一家独大。皇帝听了亦为所动。遂派李大将军以东向攻楚。李天昊为李璟嫡系,年轻有为、忠心耿耿,他领军出发,雷霆之速。 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地,攻至京城潭州境界。黄大将军率军抗衡。一时龙争虎斗、星月如泱。楚军溃败,黄大将军誓死卫国。 京城失守唐军攻入,他为护主身中数箭,英武不屈战死潭州。李大将军感其忠义,将其入殓、运回岳州。活捉马希萼,与燕王会师。 燕王闻讯大惊。这,父皇这又是何意?这李天昊雷霆之势,直取潭州;可这黄守忠忠心护主,着实可惜。 他本想,趁他不在召降其女,即可将他收入麾下。这下全完了。他头疼,为什么?难道又是那冯延巳?这帮佞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他和她有七日之约。如此出尔反尔,亦不是他之作为。燕王火速召思雪前来,同她商议此事。她亦是如五雷轰顶。 她颓然坐下,久久不语,这该如何向她交代?她流泪、不知所措。燕王只好拟了书信,连同棺椁着人送进城去。黄意卿闻讯大恸、伤心不已。对于投降,断然拒绝。 燕王已决定,明日攻城!召思雪前来,命她先锋。“呵,”她苦笑:“王爷,下官没脸见她。”“你,”他怒道:“军令如山,你去是不去?”“王爷,”她行礼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殿下好歹让人家办完丧事。” “哦,”他亦动容:“那便三日之后。”“七日。”她抬头道,目光坚定。“你!”燕王语塞。沉默片刻:“好,就七日。七日之后,你率兵攻城。”“是,多谢王爷。”她落泪,行礼道。 这几日她在帐中,默默饮酒。南宫蕾看她这样,心中不忍:“程姐姐,这不怨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她抬头,泪流满面:“我对不起她。”慕容菡道:“姐姐,皇上怎么想的,是不信任我们么?” “慕容妹妹,不得胡说!”南宫蕾忙拦她道。突闻帐外有人喧哗。“何人如此吵闹?”她醉醺醺,不悦道。抬头却见一众小将,进得帐来。 “程大人。”他们行礼。“哦?”她苦笑道:“诸位将军,是来喝酒的?”“姐姐!”南宫蕾忙道:“大人苦闷,借酒浇愁。” “呵,”为首小将名唤萧尘,乃名臣萧俨之嫡长子。年少得志、亦不客气:“程大人好雅兴。您可知这日日耽搁,所用粮草、军饷无数?” “哈!”她笑了。感情你是来吵架的。她不屑道:“那又如何?这些粮饷,皆为我哥为国筹集。”翻个白眼,接着饮酒。 “你!”萧尘噎住。缓了缓神,接着说道:“大人深受王爷器重。却在此处贻误战机。”“呵,”她冷笑道:“将军所谓战机,便是趁人之危?” “你!”他气结:“大人有负殿下信任。”“既然如此,”她道:“那将军便去攻那城。”“呵,”他亦冷笑道:“那岳州城乃女将守卫,吾等男儿不屑与之相争。” “嘁,”她嘲笑道:“诸位将军是怕输给女将,脸上无光?”“你!!”他们气的无话可接。遂拂袖而去。 第40章 楚暮靥 “这姑娘,着实任性。”燕王无奈叹道。梁潇道:“殿下,程姐姐重情义,是个好姑娘。”“哦,”他点头:“是啊,可她这脾气……”他叹口气。 她昨日舌战萧尘,气的他连夜告状。可本王又能把她怎样?就连那粮草都为她自带,她要喝酒便喝去。 他只盼着三日之后战场之上,她别再出许多幺蛾子。唉,他复又摇头、叹气。她当真让他头疼不已。 三日后她整装应战。意卿亦是素装执戟,出得城来。两人皆着白甲,甚是素雅好看。“妹妹,”思雪行礼,流泪道:“大将军之事,我深表悲痛。望妹妹节哀。且此次之事确为我方之错,姐姐本无颜见你。可……” “姐姐,”意卿道:“此事乃天命使然,与姐姐毫无关系。何况姐姐还为我考虑,争取几日时间。”她亦流泪,感伤不已。 思雪抬头,目光坚定道:“妹妹。当前形势,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我方攻城,势必死伤无数;第二,妹妹投降,姐姐誓死保这一城平安。” “姐姐,”她凄楚道:“父亲至死不肯投降,我必不能辱没了他。”“那,”她早已备好说辞:“我们约定一局定乾坤。可好?”“好!”意卿擦干眼泪。 “妹妹,得罪了。”她低头,行礼道。“呵。”她笑的凄美,无比动人。她昂首,横刀立马;她亦抬头,竖戟迎风。好一对巾帼红颜。燕王叹道。这两人又对视良久。 战场之上静谧无声,众人皆凝气屏声、静观其变。思雪长叹,策马扬刀,朝她奔去;意卿苦笑,迎向前去,身姿翩然。一时间风尘滚滚,似海翻涌。 她们像两道白光,交织于一处。让天地失色,令山河流觞。若梨花成雪,如海棠落霜。 她们大战几百回合。终是刀笑戟落,意卿跌于马下。“妹妹,你输了。”思雪叹气道。“呵。”她闭上眼睛,知大势已去。 “好!”燕王赞道:“好一个程大小姐!果然厉害,不负程氏一门骁勇。”“王爷。”她下马行礼。“嗯,”他开心点头:“程大人乃今日首功。传本王令,全军大宴为大人庆功。” “下官多谢王爷,”她犹豫道:“只是,这岳州城尚未攻破。殿下可否,授下官以统帅之权?”“哦?”他惊讶道:“统帅之权?”“哦,”她忙道:“下官保证,三日之内拿下此城。”“好!”燕王高兴道。 “还有这庆功之事,可以暂缓。待到城破再贺不迟。”“嗯,有道理。”他频频点头。她松一口气,回头看她。她一脸生无可恋,甚是可怜。她心里盘算,如何能救她。 她来到城门口,求见那马世子。他坐在那里一脸悲伤,令人心有戚戚。“世子,”她上前行礼道:“如今之计只有投降,下官必保你们平安。” “程姐姐,”他凄然开口:“黄姐姐她还好?是我害了大将军,也害了她。”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个少年,又做错了什么?她一时哽咽:“不,不是。你没有错。我必竭尽全力,护你与她此生周全。”“姐姐,”他目光朦胧:“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如今天下人人自保。姐姐何苦自涉险境?” “这……”她无言以对。终是她对不住他和她。世子默默垂首、落泪,这岳州城终是不战而降。 马希崇投降,马希萼被抓。燕王勇猛,势如破竹。派那萧尘,收了郴州。唐军所向披靡,一路夺城畅行。自此楚国大半归唐,所谓大半皆因永州。 驻守永州的,乃鼎鼎有名佟大将军。这永州城易守难攻,李大将军毫无办法。 燕王亦是没有头绪。他着人打探,那守城的是三名女将,为大将军女儿。这楚国女将着实厉害,小将们啧啧叹道。 还听闻她们皆为绝色。“哦?”梁潇惊讶道:“这俘虏的黄意卿,已然是倾国倾城。不知那三位又是什么样貌?”“呵,”燕王不屑:“明日让慕容菡、南宫蕾应战。” 李大将军带马希萼,回京复命;慕容南宫永州城外,厉兵秣马。翌日佟氏三姐妹,出了城门。 她们亦是年轻气盛。父亲有令闭门不出,多日以来甚是憋屈。如今听说,唐军女将叫嚣城外,且听说她们亦是年轻美貌。 遂出城一睹真颜。这三姐妹确如传言所说,皆为倾城佳人。佟冰宁,身为长姐最为端庄,杏目朱颜、顾盼生辉;佟冰漫清纯佳人,眉目如画、身量窈窕;而佟冰倩最为出众,长温柔目、生弯月眉,笑靥如花。 在她们眼中,两位大唐女将亦飒爽英姿,堪别样之美。五人亦是对视良久。只见金戈银枪,共那双刀飞舞,一时难分胜负。 慕容菡一时沉不住气,于长枪交接时被挑于马下。遂被俘虏。南宫蕾见势不妙,转身策马、逃之夭夭。却心下戚戚,找燕王请罪。 “哦,”他安慰道:“南宫大人,胜负乃兵家常事。亦不必过于挂怀。”连日胜仗,他着实有些轻敌了。“梁潇,去,把程大人给本王唤来。”他命道。 她正坐于帐中,一筹莫展。自意卿被俘、后希崇投降,她每日所思所想,便是如何救他们。 前几日为了他们,她又和萧尘大吵一架,险打起来。起因为他对他们不敬。她匆匆赶到,意卿哭的悲伤成河,而世子他面如死灰。“大胆!”她心疼,怒吼道:“萧尘,你竟然敢如此!” “呵,”萧小将军,面露不屑:“他们本是俘虏,能够活着已是殿下开恩。如今王爷命我以礼相待,对这黄氏好言劝降。她可倒好,断然拒绝。这是给她脸了,是?”“所以,你便……”思雪气结,却无言以对。 这个意卿刚烈无比,她亦数次晓之以理。可她却一心求死。如今这萧尘劝降不成,出言侮辱。意卿一时气愤竟怒而触柱,世子苦苦拦住两人抱头痛哭。 这对姐弟实为可怜,她流泪长叹。她与弟弟便是如此,姐弟情深。她曾发誓保护他们,遂不顾萧尘阻拦,将他们带至自己帐中。 萧尘出自名门,且又年少气盛。自不能忍了她。两人剑拔弩张,一度差点动手。燕王都惊动了,忙出面安抚。这两个人脾气一样,骄傲任性、跋扈嚣张。都与本王有的一拼,他无奈想。却是两头不能得罪。 萧府程门本是良臣,且为一党。这俩二世祖皆被宠坏了。他又能怎样?燕王叹气。如今慕容菡被俘,燕王亦是担心。思雪来了,闷闷不乐。 “哦,思雪来了,”他故作温柔状:“如今形势,只有大人可夺那永州城。”“呵,”她冷笑:“王爷为何不让那萧尘去?下官看他厉害的很哪。” “哎,”燕王心里想笑,这姑娘还记仇呢。却沉稳道:“程大人,何苦与他一较高下?萧小将军尚且年少。” “好,”她抬头直视他:“殿下,下官知道。他们本就瞧不起女将。如今下官,愿意去救慕容妹妹。”“好,”他赞道:“程大人,果然仗义。”“但是,”她话锋一转:“这个萧尘仗势欺人、着实可恶。” “哦?”他笑了:“依大人见,要怎么办?”“王爷,”她道:“下官一世,忠于殿下。”“哦,”燕王动容:“本王知你之忠心。”“可那意卿对世子他,亦是忠心,”她流泪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 “是啊,唉……”他叹气道,心有戚戚。“若有朝一日,殿下与下官亦落到此步田地,下官必为您粉身碎骨、万死不辞。”思雪行礼道。 “哦,”燕王若有所思:“那黄氏与思雪无异,皆为忠烈女子。”她起抬头,眼含热泪。“你且放心前去,”他承诺道:“他们二人,本王自会善待。” 她遂策马来到城前。南宫蕾道:“程姐姐,这三姐妹着实厉害。我们待会儿定要小心。”“嗯。”她点头。她们亦是出城迎战。程大小姐大名鼎鼎,她手持长刀傲然端坐马上,神态翩然自若。 “呵,”冰倩笑道:“姐姐果然名不虚传。”她笑起来酒窝隐现,十分甜美。“妹妹们好,”思雪行礼道:“三生有幸,能与诸位相逢于战场。”“哈,”冰漫亦笑道:“姐姐客气。听闻姐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那岳州城。” “妹妹,”她叹道:“你我皆为女将,深知女子不易。我们皆不愿看血流成河。比起那些男儿,我们亦不差分毫。”“是啊,姐姐说的极是。”冰宁点头道。 “不如这样,”南宫蕾道:“我们一局定输赢,如何?我方若输了即刻就撤兵。但若你们败了,便奉城投降如何?”“好!”她们三人,异口同声。 第41章 落云边 燕王立于观景台上,悠然看那五人交战。他不似萧尘,亦看重女将。他觉得这佟氏三姐妹甚是有趣。 思雪策马独战冰倩,冰宁冰漫对垒南宫。这南宫蕾,双刃对银枪、飒飒生风;那程思雪,长刀迎金戈、铿锵铮铮。 渐见南宫体力不支,思雪见状长刀扬起,欲去救她。可这冰倩十分厉害,她痴缠恶斗,思雪看似毫无分身之力。 这眼看着就要输了。燕王立起心下焦急,萧尘上马欲去救人。“等等,”他沉着道:“先缓缓。” 冰倩露出得意之色。没想到思雪,突猛然挥刀向冰漫。她措手不及,被扫于马下。冰宁急忙提枪勒马,奔了过来,帮助冰倩共战思雪。 她们眼神交汇,高举金戈银枪将她宝刀架起。后一齐用力,只见那青龙偃月刀腾空而起、落于地上。 “这……”燕王大惊。梁潇亦欲前去救她。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向后倾倒,于马背之上躲过长枪。后却似疾风暴起,腰间如那游蛟出水,竟亦有枪盘旋而出。 看那长枪如蛇缠绕,却似龙凶猛。冰宁一时惊惶失措。正所谓枪出如龙,亦是将她扫于马下。 众人沸腾,喧嚣一片。“逐星枪!”燕王惊道:“久闻江湖上,曾流云逐星。那流云剑为慕容庄主家传,而这逐星枪已失传多年。想不到竟现于程门,这程大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呵。”他欣慰笑了。 冰倩慌忙来救长姐,却一时不稳,金戈被挑落。她御马想回城中。不想思雪一枪刺去。马惊嘶鸣,她向后倾倒,却被思雪接住。她遂将她置于马上。 那马蹄扬起跃过冰宁,南宫亦是擒了冰漫。二人会意,双双策马疾驰回营。鸣金收兵,唐军大胜。那佟冰宁呆坐地上,不可置信。 燕王大喜,嘉奖二人。冰漫同冰倩,皆立于帐内。冰漫温柔,不言不语;冰倩灵动,活泼可爱。 她们只觉得新奇,丝毫不似被俘。冰倩四处打量,觉得甚是有趣。她看到燕王时,一时却呆住了。他着金甲、剑眉挑起,甚是英武。 她听说他极为厉害,年少时便大败吴越。她长于武将世家,对于此类男子,一向甚为欣赏。更何况他为天潢贵胄,更是大唐摄政王。 他却竟能如此年轻英俊、威武不凡,令她心动不已。冰倩遂美目流转,直盯着他看。 “咳,”思雪忙道:“妹妹,王爷面前不得无理。”“呵,”燕王笑道:“无妨,佟三姑娘尚且年少。”“王爷,”冰倩笑道:“久闻殿下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俊不凡。” 看着她那小酒窝,他竟一时无语。这姑娘更虎啊。他脸都红了。思雪正色道:“妹妹,不得妄议王爷。”他看了她一眼,心里美滋滋的。 佟冰宁坐立不安。父亲去了边境,一再叮嘱她们严防死守。可是两个妹妹皆被俘虏。 她长叹一声,着人将慕容菡带来。她这几日好酒好菜招待她,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兵败城破。可她吃的开心,更是乐不思蜀。 冰宁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容易打了胜仗,抓回个祖宗供着。慕容菡道:“佟家姐姐,你这是要放我回去?” “是啊,”她无奈点头:“妹妹你可以走了。”“我可不想回去,”她噘嘴道:“那燕王厉害的很。我,我不想看到他。” 冰宁笑了:“燕王确实厉害,那程大人亦是厉害。她那软枪直接把我击懵了,我两个妹妹皆被俘虏。”“哦?”她惊讶道:“莫非是那逐星枪?”“可能。”冰宁叹道。 佟冰宁派人送回慕容菡,顺便要求燕王归还两个妹妹。他想了想,遂让冰漫回去。冰倩被扣下,她还挺高兴。她才不愿回去。 这里多热闹,全是帅气的小将军。她看看萧尘、瞅瞅梁潇,但依然觉得燕王最为帅气。 燕王让思雪去和冰宁谈判。她不愿去,她满心满肺都是那两人。他无奈极了,遂让那萧尘前往。 他去了,见到冰宁。四目相对时,两人却双双愣住。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莫不是说的就是他们? 他出身名门,却毅然从军;以骁勇善战,得燕王重用;更是不远千里,随他前来伐楚。 这一切,难道就为了遇到她?他对她,实为一见钟情。她对他亦是如此。缘份竟是如此,真乃妙不可言。 萧尘回来了,脸红红的。他进得帐来,看到思雪垂手而立。她看到他,哼了一声:“呵。”转身就走。“哎,你……”他无语:“王爷,您看她……” 燕王笑了:“萧将军,别理她。”萧尘居然笑了。“哦?”燕王道:“将军今日似有喜事,说说,今日情况如何?” “呃,”他脸红了:“佟大小姐通情达理。她已修书一封,着人送与大将军。”说完还愣了一会。燕王惊讶,这孩子莫不是……哈哈。原来如此。 佟大将军归来,燕王带萧尘将冰倩送回。还顺便吃了晚饭。您可真行,思雪心想,那么喜欢去人家吃饭。见他红光满面,她问道:“王爷,这招降之事可是谈好了?” “哦,”他开心道:“佟大将军深明大义。决意归顺大唐,自此楚国尽收。可喜可贺啊。”“哦?”她行礼道:“下官恭喜王爷了。” “嗯,”他点头道:“此次伐楚,各位大人、将军劳苦功高。本王明日设宴为诸位庆功。” 夜宴之上她心事重重。他亦心中了然。“哦,”燕王笑着开口:“今日庆功,诸位将军、大人,可畅饮开怀。”若想救人,今夜便是千载良机。她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程大人,”他道:“在想什么?”“哦,”她有些慌:“没……没什么。” “此次攻城三位女将,真令本王开了眼了,”燕王赞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诸位大人乃国之栋梁。” “是啊,”萧尘道:“吾等男儿自愧不如,末将敬三位大人!”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哦?思雪心想,这萧小将军一向甚是桀骜,且看不起女将。 但他自劝降归来,似变了个人。整日乐乐呵呵,眼神温柔无比。 “哦,”她笑道:“多谢将军。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哈,”他笑了:“程大人言重了。”二人遂又共饮一杯酒。 燕王冷眼旁观,这两个人好生奇怪。前日还闹的鸡犬不宁,今日便可把酒言欢。呵,这还真是少年心性。甚是有趣。 他朝梁潇使个眼色,他会意亦去敬酒:“程姐姐,来,末将敬您。”她笑了,一饮而尽。小将们轮番敬酒,她很开心的样子,眼神却渐渐游离。 “王爷恕罪,”她摇晃起身,道:“下官……不胜酒力。先,先回去了。”“呵,”燕王笑了:“梁潇,送程大人。”遂又向他,眼神示意。 梁潇了然:“走,程姐姐。”一路无言,各怀心思。到了她帐外,他道:“姐姐休息,末将告辞了。”“哦,好,好。”她笑道,遂晃悠进去。 梁潇走后她突暴起,玄衣持刀飒飒而出。大家都去饮宴了,整个大营静的可怕。她环顾四周,行至他们帐中。 “程姐姐?”世子惊讶道:“您这是……”她亦是惊讶:“姐姐不是去庆功宴了?”“意卿、世子,快,跟我走。”她急道:“今日良机不可辜负,我送你们出这楚境。” “姐姐不可,”意卿恍然大悟道:“私纵俘虏可大可小,那个燕王甚是厉害。姐姐切不可……”“呵,”思雪苦笑:“他又能奈我何?如不救你们,明日便回京,恐再无良机。妹妹,世子,快走!” “呵,走?去哪里啊?”他那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王……王爷!”她大惊失色。“呵,”燕王冷笑:“程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她叹气行礼道:“果然事事都逃不过您的眼。”“那,”他眼神凌厉,道:“那你为何如此冒险?” “王爷,”她含泪,抬头:“下官万死,但他们皆为无辜,望殿下网开一面。下官愿受任何惩罚。”“呵,”他复又冷笑道:“程门忠烈,本王也算领教过了。”“这……”她冷汗冒出来。 “黄意卿,你可愿意归顺本王?”他看向她,冷冷道。“呵,”她苦笑:“父亲遗志威武不屈。今日之事,还望王爷宽恕姐姐。如殿下生气,大可杀了我。”“你,你闭嘴!”程思雪跺脚道。 “好!”他眼中寒光一闪:“来人,拖出去砍了!”“这,这这,”思雪大惊:“王爷,王爷饶命。” “呵,”他冷笑:“梁潇!”“是,王爷。”他领命,过来拉她。“王爷!”她情急之下,跪了下来:“殿下请,请,刀下留人。” “哈,”见她服软,他脸色转缓:“程大人一向桀骜、特立独行。如今此般,皆为救这萍水相逢之人。值得么?” “值得,”她抬头,眼含泪光:“王爷,下官曾说过若有朝一日,若殿下与下官境遇与他们相似,下官必为殿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她深深叩首,颤抖不已。 他突然眼中现雾,叹气道:“你,起来。”她瑟缩起身,望向意卿。这姑娘莫不是疯了。她擦汗想。“呵,”燕王冷笑:“梁潇,着人看好他们。”说罢转身,对她道:“你,出来。” 她在他帐前跪了半宿。最后梁潇喊来众将,一齐为她求情。萧尘尚未醒酒,心下十分惊讶。她不是先行回去,这如何又得罪他了? 第42章 梨花绚 翌日众人启程回京,世子与意卿皆被押前行。思雪骑马跟在后面,内心十分之不忍。可是意卿坚贞不屈,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以燕王之狠辣,能留她性命已是万分不易。 她叹口气,心下戚戚。乘船换马、楚天阔地,一路凄凉。终至金陵,繁华依旧,梨花遇雨,落雪为殇。 李璟大喜,嘉奖燕王、与麾下众将。并封李天昊为湖南节度使。封马希萼为楚王,希崇为舒州节度使。后命李大将军迁马氏一族于金陵。 佟德权归顺大唐,封为岳州刺史。其三位女儿,皆入宫为女官。而黄意卿随希崇一同,被软禁于楚王府邸。思雪对他们甚为挂念。 伐楚归来,三名女将深有功劳、炙手可热。日日有人前来庆贺,思雪头疼不已、不胜其烦;慕容菡得意洋洋;而南宫蕾我行我素、从不在意。 燕王依然坐镇朝堂,与冯延巳暗中较劲。可知后来,他们一度相爱相杀。 这冯大人文采斐然,那阙梁上燕,长相见,堪称千古绝唱。但却无治国之才,只知党同伐异,忽悠李璟南征北战。昔日征闽伐楚,皆为五鬼一党怂恿皇帝为之。 本就被后周掣肘,且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泱泱大唐、内忧外患。燕王时常忧愁,叹气不已;可父皇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而程思雪,整日记挂那世子与黄氏,实为懦弱无比、不堪重任。 燕王眉头紧皱,思雪战战兢兢。“程大人,”他冷冷开口:“你好歹出身武将世家。却为了那不肯归降之人,日夜担惊受怕。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王爷,”她行礼,苦笑道:“意卿她……贞烈仁义,乃当今世上不可多得之好女子……” “呵,”燕王冷笑:“你们才认识几日?”“殿下,”她抬头:“这人与人啊,相识皆为缘份。”“哦?”他挑眉道:“你倒是跟本王说说这缘份。” “唉,”她叹气:“这缘分哪妙不可言,似乎亦为命中注定。下官与凌霜便是如此,与那意卿亦是如此。” “哦……”他心下怅然,想到了梁潇和柴克宏。“还有,”她接着说道:“下官与殿下能够相逢,亦是那宿命中的缘分使然。”她说罢,脸竟然红了。 “这……”燕王心中,亦是触动:“程大人说的不错。只是这黄氏着实倔强,若她再如此固执,休怪本王不客气!”她想,您可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她多日来往于楚王府,劝意卿归顺。可她就是不肯。她恨燕王,虽她也知此事与他无关。皆是命。但她就是不肯服软。 燕王数次要杀她,皆被程思雪救下。她对她很是感激,但仍觉得生无可恋。她每日以泪洗面,世子很是忧愁。 燕王终是忍无可忍,他命梁潇去带她来。世子凄然苦苦哀求他,让程姐姐来救她。小梁亦是心中不忍。 可王爷这脾气,加之这黄姑娘傲气不肯屈服,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他已着人去通报程大人。听说她去了六皇子那里。他心急如焚不得不遵旨。 她傲然立于月华殿前,燕王气的牙根痒痒:“你,见到本王为何不跪?”“呵,”她凄然笑道:“王爷要杀便快些。”“你!”他暴怒:“来人,拖出去!”“是,王爷。”梁潇心想,完了。 这大美人此劫难渡。他一边拉着她向殿外走去,一边使眼色着人快去喊程大人。她在星辰殿中,正在同从嘉、从善聊天,突见明月进来,便知大事不妙。她求了六皇子同她一起去救她。 他们急匆匆来到月华殿。“皇兄,”从嘉行礼道:“何事如此剑拔弩张?”“呵,”燕王冷笑:“行啊程大人,还知道搬救兵。”“王爷,下官不敢。”她忙低头行礼道。 “你以为,”他冷冷道:“你去将六弟请来,本王便可饶了她?呵。来人,砍了。” “皇兄,”从嘉道:“不知殿外这姑娘做错了什么,竟让皇兄非杀她不可?”“她不肯归顺大唐,便是非死不可。”他依然冷漠的很。“哦?”从嘉转身看那意卿,一时竟愣住了。 她立于殿外一身素衣,如那雨后梨花,凄楚动人。“这……”他犹豫道:“这位姑娘本是可怜,楚国亡了亦是悲伤。皇兄又何必苦苦相逼。”意卿惊讶,抬头却见他正望向她。 缘分之奇妙如惊鸿一瞥,从此他与她亦是百转千回、生死相随。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于心中各起波澜。 “呃……”思雪不得不打断他们:“殿下,殿下。”“哦,”他回过神,行礼道:“皇兄,望皇兄网开一面,放过她。” “哦?”燕王挑眉:“六弟这是?”“皇兄,”从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与我皆礼佛,宫中切不可有杀戮之事。” 呵,你拿父皇压本王?燕王冷笑。却转念一想,父皇近日信任自己。不仅恢复他监国之权,更是欲赐他王府,以表其伐楚功劳。 如自己此时再起事端,那父皇势必倾向从嘉。“哦,”燕王沉着道:“那依六弟意思,该如何处置呢?” “这……”从嘉道:“不如,不如我将她带到星辰殿,为宫女如何?”呵,燕王心里复又冷笑。这老六风流多情,与这黄氏暗送秋波。罢了,他本不想杀她。只不过为了治治她罢了,顺便拿捏那程思雪。 他不禁又望向她。她愣在那里,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呵呵,看你那八卦样。燕王腹诽道。看本王日后怎么罚你。呵。 “妹妹,还不快谢王爷恩典!”她回过神,赶忙推她。她呆立不动。“呵,”燕王道:“不必了,赶紧走。本王不愿再见你们。”说罢转身,飒然而去。 她看向从嘉,他是那般脉脉含情、年少清雅。就如同那梦中的模样。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 诸君原谅,笔者不由感慨万千。大唐盛世美女如云,而黄意卿是本书中,我之最爱。黄氏保仪忠义贞烈、容貌华丽,举世无双。 南唐女子于史书之上,皆不留姓名。遂为她起名曰黄意卿。取人间事事,皆胜意;不负如来,不负卿之意。 大周后据说名宪,小字娥皇。暂且叫她周娥皇。她乃是胜在时间、以及家世。而小周后不过替身,名不正、言不顺。笔者书中本不屑提她。在我看来,从嘉意卿方为真爱。 只是他们命运多舛。如不是生逢这乱世,他们亦是神仙眷侣,可踏歌纵马、畅意天涯,我愿意给他们最温暖的结局。 只书情怀,不论成败。李弘冀一家子,皆为白月光,全是意难平。都不失为,人间理想。 言归正传。自她随他入那星辰殿。思雪心间事少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是那小世子。她看到他,便想起自己的弟弟。心中亦是万般不忍。她数度去楚王府探望他。这楚王一代枭雄,却不失年轻俊朗。 她不由又想起了他。这燕王着实狠,他那眼神,亦可将人千刀万剐。那日他之凶狠,让她又萌生退意。她已称病在家数日,燕王那边没有动静。她见到世子,他确为少年心性、且眼神清澈。 “程姐姐。”他开心道。她却鼻子一酸,落了泪。“姐姐这是怎么了?”他忙问。“哦,”她擦泪笑道:“不过被风迷了眼睛。”“哦。”他点头道。还是个孩子啊。她想,却无奈背负这世间沧桑。 她坐在庭中,望向那海棠。岁月变迁、日月轮换,可这海棠、笑看春风。她最爱这海棠,花瓣被风吹落那瞬间的温柔。 就如他当日同她,去往桃花庵,见到桃花仙;又譬如他与她,对诗于那,望月山间;还如那时,燕王欲去伐楚,曾赠诗于她。那句“微雨化为几重烟”,还有“遥上石阶天清筵”,让她感慨万千。 遂果断放弃如雨,决意随他远征。可谁知,他于战场之上狠厉决绝,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他那杀伐决断,让她战栗不已。 她再度又萌生退意。自从归来一切如故,如雨对她依如往昔。他之温柔,比起燕王的喜怒无常,她心里又动摇了。唉,风流就风流些。我就不信,他还能作出花来?她想。 叹了口气,她已决意请辞。她久未入宫,燕王亦没动静。一日宫里突然来人,言皇上召她过去。她心下惊异,遂匆匆入宫。 第43章 蔷薇灿 她入了那未央宫内,却见燕王亦在这里。她忙向他们行礼。“哦,”皇帝很高兴:“思雪啊,你最近为何不在宫中?”“这……”她流汗、语塞。 “呵,”燕王道:“父皇,程大人她身体不适。”他居然替她开脱。她望向他,他面无表情。 思雪心一横:“皇上,我,下官……”燕王冷冷看她一眼,她突然噤声不语。“哦?”李璟道:“如何?”“呃……”她欲言又止。“父皇,”他打断她:“不知唤儿臣,是所为何事?” “哈,哈,”皇帝高兴道:“弘冀啊,此次伐楚你劳苦功高,思雪亦有鞍甲之劳。”“多谢父皇,儿臣不敢居功。”他行礼道。她亦行礼:“多谢陛下,下官惶恐。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哈哈,”李璟受用道:“朕欲赏赐你们。不如,朕为你们赐婚如何?”“啊?!”她大惊抬头。“呵,”燕王笑道:“如此,便多谢父皇了。”“不是,王爷……”她惊讶看向他。皇帝笑了。 燕王正色道:“父皇,别吓程大人了。”“哈哈。”李璟觉得自己还颇为俏皮。他捻须道:“弘冀,你为燕王居于宫中。且一向节俭、克己奉公,父皇很是赞赏。”“父皇?”燕王一时,不知他意。 “如今,父皇欲赐你燕王府邸。”皇帝笑道。“多谢父皇,”他行礼:“只是,战事初平、国库空虚,如大兴土木必劳民伤财。”“哦,”李璟叹道:“朕知你忧国忧民。很好,很好。”“多谢父皇。”他心下很感动。 思雪亦是动容。不禁又想起他的好。当日他为她殚精竭虑,救她性命于刀口之下。她突然又不忍。 “是这样,”皇帝又道:“如今京城闲置已故梁王府邸,如弘冀不在意……”他故意顿住,等他接话。“哦,”他忙行礼:“儿臣不在乎,多谢父皇了。” “哈哈,哈,”李璟开心道:“弘冀果然深明大义。”他被他夸得着实无语了。 皇帝又转向她:“思雪啊,你可愿意陪弘冀入王府?仍为首辅协助燕王,并负监督之责。”“这……”她抬头。李璟望着她,目光温柔。 而燕王依然不语、冷若冰霜。“下官,”她心一横,道:“愿意前往。”“好!”他高兴道:“寅之,下旨。”监督之责?呵,就是监视本王呗。父皇果不信我。他想。 “程大人,”燕王道:“本王以为,你是来请辞的。”“呃……”她突然停住,不知如何接话。 他语气清冷背手而立,您那背影便很吓人。她想。“本王知道,你为那黄氏不喜本王。”他语气清冷。“下官不敢。”她忙道。 “呵,程大人,”燕王回头:“你称病多日,不就是不愿见本王?”“这,这,王爷……”她结结巴巴。“方才,父皇玩笑说要赐婚,看把大人吓得。”他冷笑道。 “不是,既是玩笑,殿下怎么还生气了。”她苦笑道。“呵!”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思雪愣了愣,望月长叹一声。 几日后她收拾妥当,遂随他入王府。梁王府亦改弦易张,为燕王府。梁王徐知谔乃舅母生父,当年骤然而亡,王妃亦随他而去。 小郡主孤苦无依,被先皇接入宫中。与当今皇上兄妹情深,于大婚之日受封公主、赐公主府。 故这老宅荒废多年,一直以来传言闹鬼。只有燕王半生征战、一身正气,毫不在乎。 小福和明月、红豆春来相思,皆跟随前往。皇帝又着人添置了很多物件,并差来一众仆人。这王府雅致,颇合他眼缘。燕王一时心情大好。 仆人们修理树木、洒扫庭前。一时烟火气,掩了这宅院那曾经寂寞。 五月的蔷薇,亦开的热闹。一簇簇、一团团,粉色的、白色的,竞相开放。所谓心花怒放,便由来于此。 那繁花似锦,令人心生欢喜。纵使这世间凉薄,却不误花开如瀑。 燕王难得和颜悦色。他对她道:“思雪啊,你是否需要选一进院落?就还叫听风居。” “呃……”她行礼道:“那个,殿下尚未成婚,下官居于王府多有不便。待王爷入主东宫,下官再入那听风居。”燕王笑了,很受用道:“嗯,程大人说的好。你便回去。” 思雪转身,舒一口气。今日他心情好,没为难自己。但她知道以他的脾气必不会轻易放过,她当日请六皇子来救走意卿。 唉,她叹气、忧愁。都怨自己在皇帝面前一时心软,没有请辞。如今她后悔不已。 思雪时常出入楚王府。楚王虽当日谋权篡位,但这乱世之中,世人似习以为常,也并不苛责。 他兵败被俘却仍能封王。虽看似被软禁却能坐享荣华,且他对王妃是真的好呀。 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唉,这着实是令人羡慕啊。思雪心里啧啧道。不由又想到燕王那冷若冰霜。呵,为何要想到他?她甩头。 她时常与楚王王妃、世子围坐一起,聊天喝茶、谈天说地、逍遥惬意。燕王却因此十分不满。整日里不务正业,专门去同情那楚国俘虏。 呵,这着实是懦弱不堪。如何在王府为这首辅女官?!想到父皇让她监视于他。燕王不甘极了,狠辣之心顿起。 这日她在家休沐,突然楚王府来人了。“哦?”她惊讶道:“是出事了么?”“程大人。燕王着人带走了世子。王爷拦着,谁知那小将军,竟将马氏亲族、仆役们尽数带走。王爷命小人速来请,请大人救命啊!”来人急道。 “哦?”思雪大惊失色。难道他终要对世子下手?梁潇必是奉命行事,这燕王实在是……她赶紧去了王府。却被告知他带一众俘虏去了城郊校场。 她赶忙策马前去,气喘吁吁。却见燕王坐于上首,脸色铁青。下面跪着楚国战俘,那小世子瑟瑟发抖。“这……”她忙行礼道:“王爷。”“呵,”他冷笑道:“程大人来的好快啊,处理正事倒不见你如此积极。” “王爷,”她道:“不知世子做错了什么?让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呵,”他复又冷笑道:“你这是在质问本王?!”“下官不敢。”她行礼道,语气却清冷无比。“程大人,”燕王看向她:“一向标榜对本王忠心。” “这,”她不解道:“下官不知殿下何意。”“程大人,”他挑眉道:“这些俘虏本为楚国余孽,却能在我大唐享尽荣华。想我众多将士,在边关出生入死。如今大人若真忠心,便替本王处置他们。” “这……”她出汗道:“如何处置?”“射杀。”他眼中凶光顿现。“啊?!”她大惊失色。“呵,”燕王冷笑:“怎么,大人不愿?”“王爷,”她汗流下来:“三思啊。” 他横了她一眼,眼神之冰冷,让她心亦颤抖。“呵,”他起身命道:“上马!”率先跃上马背,一伸手揽弓上箭。 她看他那箭在弦上,对准世子。“这,这,”她一时惊慌失措,忙拦道:“王爷饶命。” “上马!”他眼神如冰。她立着不动。“你!”燕王大怒:“你竟敢违逆本王?!”“呵,”她冷笑道:“下官乃是皇上钦定辅助王爷,并负监督之责。” “你!”他冷冷与她对峙。“殿下如今,”她接着说:“竟欲妄开杀戒。下官,断不能纵容殿下。” “哈哈,”他大笑:“你又能奈我何?”“燕王李弘冀,”她沉着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残杀战俘妄顾天命、人伦。下官可去禀告皇上。”“你!”燕王暴怒道:“大胆!” 小梁将军忙来拉她:“程姐姐,你……”她看他一眼,从容道:“难道王爷,忘了当日吴越战俘之事?殿下为大唐堪忠心一片,却残杀战俘、功败垂成。这些年来,全因此事受尽世人非议。如今殿下有望东宫,难道王爷竟要重蹈覆辙、自毁前程?” “你,你你,”他气的着实不轻:“你竟敢,竟敢如此。反了你了!”“王爷,息怒啊,”梁潇行礼道:“程大人,说的……有道理。如今多少人,眼红殿下功高盖主,王爷定要、定要三思啊。” 燕王心里气急了。他本意不过吓吓她,亦还有世子。只是想她服软而已。可如今她竟然……他不得不教训她一下。 “呵。”他遂冷笑一声,将那箭对准世子。“王爷!”她大惊。只见她飞快旋身,挡于那世子面前。 “程姐姐!”梁潇亦大惊。“你!”燕王冷冷道:“给本王,让开。”“呵,”她苦笑道:“下官今日死谏殿下,如殿下执意如此,便射杀下官。从下官尸体上踏过去。” “你!”他怒道:“你以为,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呵,”她笑的凄楚:“王爷当然敢。只是,下官奉皇上之命……” 梁潇赶忙拦他道:“殿下,殿下三思啊!这程大人乃是皇上亲命,辅助王爷的。一向忠心耿耿,且那穆国公府着实,着实是……”他实在不敢说出“惹不起”那三个字。“呵。”燕王冷笑,张弓射箭。 第44章 自难安 思雪气急败坏,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大哥很是担心,遂着人打听妹妹今日行踪。而后他得知今日校场之上,燕王与思雪,为了楚国世子争执不下。 王爷盛怒之下,居然把箭对准她。这……这着实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动手啊,亏我还一度想将妹妹许配给他。可如今这该如何收场? “雪儿,”他在门口弱弱道:“你好歹开门让大哥看看你。”如雨心疼道:“姐姐,我说什么来着?那燕王本非良人。你若出宫,我立刻娶你。” “你,住口,”大哥皱眉道:“别在这煽风点火。本非良人,呵!那你自己是什么好人么?”“哎,大哥,你……”他无语。“姐姐,姐姐,你开门呀。”忆寒轻叩门道。 门开了。她满面泪痕,气愤不已:“大哥,我,我明日便去皇上那里。这燕王欺人太甚!今日竟要残杀战俘,实在可恶!”“那,他杀了么?”如雨问道。她语塞:“这,倒没有。” 她叹口气,想到白日时她挡于世子前面,世子赶紧将她护住。她急道:“世子,快躲开!”遂又去拉他。“干什么?!”燕王暴怒,箭出如奔。只见那箭飞旋如风暴,向他们扑来。她大惊忙护住世子,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她睁开眼,却发现那箭居然射于树上。而燕王冷笑、嘲弄。“这,你,”她生气了:“燕王殿下!”“呵,如何?”他不屑道。 “好,好,”她道:“下官明日便去请辞,殿下如此跋扈嚣张,下官将如实禀告皇上……”“呵,怎么,”他冷笑道:“大人要去父皇那里,告状?”“你……”她真的是气到无语了,遂不顾梁潇阻拦拂袖而去。 她哭了许久。这燕王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初让她随他出征,说的是何其的好听,甚至还作诗赠与她。如今他看到那些年轻貌美的楚将,便如此对待自己!她觉得自己快被他气死了。 她一度想去皇帝那里告他的状,却转念一想终是心下不忍。他有今时今日实属不易,且她总念及他从前对她的好。更况且她真的喜欢他。 她叹气、忧愁,各种踱步、溜达。她终是没去宫中,且着人去他那里告假几日。理由只是身体不适。 那日她愤然离去,燕王后悔不已。杀世子不是他本意,他不过是吓唬她罢了,想让她服软。更亦是觉得父皇着她监视自己,心有怨气罢了。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忠烈不屈,居然挡在那弓箭之前,舍命护住那小世子。 他想起她两度对他说过,假如他俩亦落得如他们般田地,她必为他万死不辞。他信她能做到。可如今自己一时跋扈妄为,竟惹得她如此暴怒。 她亦是嚣张任性、心高气傲。如今她拂袖而去,若真的禀告父皇,那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度后悔,着梁潇打探。可他回来却言宫中无任何动静,且那思雪根本没有离开程府半步。这……他不知所以、郁闷极了。 她呆呆坐那一言不发。如雨不敢多言,只能陪她一起坐着。“如雨,”她突然道:“你说他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姐姐,”他心疼道:“都怨我。若不是气我去那天邀楼,你又怎会转投于他。”他望向她,眼中尽是温柔。 她亦动容:“如雨,我……我明日便去请辞。”“真的么,姐姐?”他开心道。遂下定决心,待她出宫他便娶她,带她归家好好待她。从此举案齐眉、笑看云起,温柔长伴、此生相随。 翌日思雪入宫觐见皇上。行礼后,正在思虑如何开口。李璟却笑道:“思雪啊,昨日燕王来禀报朕,说那楚国世子十分年少,本是无奈卷入楚乱之中。况且这孩子,朕觉得他与从善十分相似,亦是温良少年。”“哦?”她惊讶道:“皇上的意思是?” “哈,”李璟笑了,貌似心情极佳:“燕王的意思是放他归楚境。便由那湖南节度使李天昊看管。” “哦!”思雪大喜道:“皇上果然仁慈,心怀天下子民!”“哈哈,”他龙颜大悦:“此为燕王建议于朕,弘冀啊,此念良善。很好,很好。”她于心下极为诧异,他又怎会如此呢? 她心下忐忑来到燕王府,请辞之事就此搁置。他正在看书,见她来了十分欣喜。 她见他抬头,竟面露喜色,突然间就原谅了他。她一向心软对他更是诸多不忍,她总是念及他对她那曾经的好。 “哦,思雪来了。”他开心道。您这翻脸着实是比翻书还快啊。她想。但她的心倏然就软了。从前的不快,皆消散于他那笑容中。 “王爷。”她行礼,含泪道:“下官替世子,多谢殿下了。”“程大人,”他看向她,道:“本王说过,你之心软乃是最大的弱点。那小世子我亦不忍。那日与大人置气,确为本王的不是。” 她抬头,泪落下:“王爷这真是折煞下官了,那日我不该触怒殿下。下官亦从未想过,要来这王府监视于殿下。下官只管效忠王爷。”这姑娘心底柔软,三言两语便哄好了。燕王心里很是得意。 但他那话亦出于真心。他确实觉得她忠义难得,是个好姑娘。他不能舍弃她,于公于私皆不能够。 那日回府,他十分后悔。后得知她并未告状于父皇,他心下又有些感动。如何挽回她?他思来想去,决定放过那楚国小世子。 “王爷此番放世子归楚,皇上他很高兴呢。”她擦泪道。“哦?”他笑了:“父皇他和程大人一样,皆心地善良。”“呃,”她低头行礼道:“下官惭愧。” “这心软本不是坏事,”他点头道,却话锋一转:“但是,如今乱世风雨飘摇。太过于善良,便是对自己残忍。如今烽烟四起,本王之决绝乃是为了大唐。” “王爷,”她抬头,含泪问:“这世上为何要有战争?”“呃,”他目光悠远,缓缓道:“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这些年,为了保住这锦绣河山,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本王若如大人般心软,怎么保护这一方平安?” “王爷可知,”她叹道:“下官从小到大,最恨这争斗不休。”“哦?”他问道:“程家一门忠烈,皆往来于战场。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上回伐楚大人那偃月刀、逐星枪,真令本王开了眼了。” “呵,”她苦笑道:“殿下可知,当年大哥亦是征战沙场。我尚且年少,每日黄昏时,便在门口待他归来。”“哦?”他挑眉:“但是大公子,后来不知何故再不入战场。” “因为下官,”她目光缱绻,似又回到当初:“我每日坐于门前,如雨亦是陪我等他。可有一次大哥迟迟不归。”“这……又是何故?”他惊讶问道。“后来外公着人四处寻他,皆未有果。”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看着她心生怜悯。他竟想为她擦泪,却叹气递她手帕。她拭去泪,接着说道:“下官当日之绝望无法言说。我日夜痛哭,如雨他也陪我哭。” 哦,他突然明白了这程三对她为何那么温柔,一切皆是习惯使然。 这姑娘也是可怜,他于心下叹道。“我很怕,”她复又流泪:“我很怕大哥再也回不来了。”他亦动容,眼中有泪:“战场之上刀光剑影,本就是残酷无比。”“可谁知,”她又擦泪:“他,他居然回来了。” “哦?”他好奇道。“他当年乃是被一少年所救。”她淡淡道:“那个少年是他部下,长的瘦小羸弱,却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为报答他知遇之恩。”他望向她觉得甚是离奇,这些事大公子皆未说与他听。 “他衣衫褴褛却目光坚定,”她婉婉道来:“他背他出来,却于那荒山野岭没有吃喝,他便用自己的血喂大哥喝下。大哥得以保命全靠这个少年。” “嗯,”燕王想到当日之梁潇。不由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是啊,王爷,她接道:“当日我欣喜不已,对他感恩戴德。却不想如今竟与他水火不容。”“哦?”他纳闷道:“这又是何故?” “呵,”她含泪苦笑:“当时我看到他手臂上那蜿蜒伤痕,难受的几日吃不下饭。这孩子是真狠啊。对自己尚且如此,何况对别人?下官实在不喜欢他。”他点头道:“是啊,那,后来呢?”和她处久了,他亦变得八卦。 “后来,大哥醒了,”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我握住他的手痛哭失声。大哥亦是动容,发誓此生再不入战场。”“哦,是这样啊。”他突然明白了。大公子对这妹妹,是掏心掏肺的好。 就如,就如皇姐当年对他一般。他的眼泪亦落下来。她逝去时如睡着了,那么美、那么安详。若她能醒来再看看他,该有多好。 第45章 天涯远 “殿下这是怎么了?”看他流泪,她惊讶道。“哦,无妨,”他沉思,缓缓道:“思雪接着说,本王想听。”“哦,”她点头,道:“后来大哥为了报恩,遂向皇后举荐于他。”“哦?”他似乎明白了。 “谁知他竟从此平步青云,”她笑的无奈:“他善于逢迎,如今已是御林军统帅。”“呵,是他,”燕王冷笑道:“原来竟是如此。”难怪这沐将军,如此年轻却得重用。 呵,果然是懂得审时度势。是个人才,也够狠。燕王心想。他也曾一度拉拢他,可他却犹豫不决。燕王知道他不敢得罪皇后,同时亦是不敢得罪他。 只是他想不到,他同她之间还有此种联系。他们年少相识却分属不同阵营,所谓分庭抗礼必势同水火。可是母后,曾经也是真心爱护于他。 思及母后曾经对他的那些好,他亦不忍与之明争暗斗。可她为了老六一直暗中筹谋、步步为营。燕王长叹不已,又想起母妃、还有皇姐。她们的温柔,如今只能于回忆中追寻。 “王爷,王爷……”她唤他道,目露惊讶:“殿下?”“哦,”他擦泪道:“无妨,本王只是想起了一些故人。”“王爷可是,思念娘娘和公主?”她眨巴着大眼睛。 他望向她那清澈双眸,突又想到那水月镜花,落尽繁华。这镜中花,终究是虚幻无比、一语成谶。 他又想到自己于父皇面前,说不想让她步母后皇姐后尘。可如今他后悔了。不管以后如何,他皆不能放弃她。 他希望能娶她,让她为燕王妃。从此与她晴暖相伴、风雨同舟。他对她温柔道:“思雪,你先回去。明日世子便动身,你去送送他。 王爷今日着实奇怪。这个温柔啊,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她边走边想。可是无论怎样,他能放过世子便是谢天谢地。她不由得欢快起来。遂开开心心回到程府,安排下人准备礼物、细软,准备送他回去楚境。 “姐姐,”如雨来了:“今日可有请辞?”“这……”她语塞。“呵,你又心软了是么?”他冷笑问她道。“是,”她淡淡道:“王爷今日放了世子,我明日便去送他。” “唉,你总是如此,迟早会吃大亏。”他叹道:“姐姐,燕王凶狠残酷,与你本不是一类人。你若不离开他,迟早会后悔的。”“不,我不后悔。”她目光坚定,转身离开。留他一人,独自神伤。 翌日,她带着众多家丁,抬着一堆箱奁,骑马来到江边。日出金光粼粼,长江波澜壮阔。看这大小船只漂荡于那江面,让人无端生出那许多的离愁。 她对李大将军行礼,下人遂奉上礼物。他受宠若惊道:“程大人,何故如此客气。”她笑道:“久闻大将军年轻有为、勇猛无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闻此言,开心不已。 她接着道:“如今将军贵为湖南节度使,深受皇恩前途无量啊。”“呵,呵呵,”他得意道:“程大人过奖了。”“大将军,”她又行礼:“请代我照顾世子。下官感激不尽。”“那是自然,大人放心。”他还礼道。 她望向世子,他着常服、淡淡忧伤,十分清雅。她不由叹口气。还是个孩子啊,她想。“程姐姐,”他行礼道:“多谢姐姐一路护我,如今我要走了。望姐姐保重。还有……黄姐姐,希望姐姐照顾于她。” “我会的,放心。”她起抬头,有泪落下:“世子此去遥如水长,行天涯远过万重山。楚地山高路险,或许我们从此再也不会相见。我愿世子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多谢姐姐,”世子亦行礼道:“也愿姐姐早觅良人,一世安稳。” 她闻言含泪笑了。这孩子着实懂事的让人心疼,她对他满满的不舍。亦是对他殚精竭虑,她为他备下一生所用,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 他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柔弱少年,需要人保护。她万般不忍、叹气忧愁。可谁知峰回路转,山水总是相逢。数年后她再见他时,他却有了不同的境遇与人生。 李大将军于一旁,看他们依依不舍。他望着她心想,啧啧啧,这程大人,果然才貌双全、能文能武。连送个行都如此的之,诗情画意。 宫中盛传她拒婚燕王。也是,她家世显赫,必是看不上那皇宫无聊。想自己当日不也是,觉得御林军在宫中,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枯燥无比。才毅然决定替燕王戍边。 他年轻气盛、屡建奇功,深得皇上信任、燕王倚重。当日大胜归来骑马游街,多少京城大户争相与李家结亲。老夫人询问他,可他皆看不上。 他亦是心高气傲,可这姑娘着实能入得了他眼。还有那些楚将个个貌美飒爽,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特别是那黄意卿。她乃是绝美、且贞烈忠义。不知那燕王脑子是进了什么,如此佳人沦为俘虏,他不好好待她竟想要杀了她。难怪这程大人在他身边多年,都看他不上。呵呵。 也幸而有她,搬来六皇子才救了黄意卿。这燕王是疯了,白白便宜了那李从嘉。他心里很是不忿。 想当日若为他攻下那岳州城,必不会伤害于她。他和她说不定还会成一段佳话。唉,甚是可惜啊。他叹道。这真真是意难平啊,意难平! 这李天昊本不想去那楚地,他想留在京城就在这皇宫亦可。那些女官个个如花似玉、风采各异。听说御林军小将们日日去女官司,真是让人羡慕啊。 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却从此远离这一城繁华,还有那些倾世红颜。他心中是万般不舍。且每每想到自己雷霆之势,助燕王灭楚。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唉!思及此处,他心里就十分之不爽。 看那程大人终是不舍回首。他们那船已启航远去,世子立于船头与她挥手道别。而她站在岸边目光凄然,泪长流。 唉,这程大人还真是至情至性之女子。他赞叹道。遂决意以后娶妻,也要如此美丽洒脱、骁勇仁义。船渐行渐远,她已消失不见。他与他皆叹了口气。 这依旧是青山依然、绿水悠悠、江山如画。却被那离愁别绪,搅乱一江春水。世子立于船头,望那江水滔滔东逝去,内心怅然无比。 而李大将军立于他身侧,心境却大不相同。他出身皇族、年少得志,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朝中多少人嫉妒的红了眼。 想起她方才说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又看向这天宽地阔,大江东去浪淘尽。他心里不由又踌躇满志刚,方才那些不甘立马随风而去。 从此他与他在楚境相依多年。他依赖他、敬重他,视他为兄长。他亦爱护他、扶持他,对他情深义重。他们皆未想到再遇到她时,竟是那般的光景。 令人慨叹人生无常。于兜兜转转间,故人却能重逢。不畏天涯远,共赴万重山。这缘份呐且着实是,妙不可言。 思雪流泪挥手与他们道别。她于这长江边默默伫立良久,看那船飘飘摇摇终消失于绿水边,那一片烟波浩渺。她不由想起那句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她叹气。这李白哥哥,着实是懂得送别的。 转念又想起燕王曾经赠她那:“遥上石阶天清筵,宛若水墨画中帆。”于心中竟有暖意。画中帆?她亦想到当日意卿送她那团扇。 如今她的命运却正如那画中孤帆。想起她她又忧愁、叹气、惆怅,不知意卿她怎么样了? 她先去了燕王府拜谢王爷。他很开心的样子,跟她聊了许久,还留她吃午饭。她婉拒。说家中有事遂拜别了他。她出了王府,径直去了宫里。 星辰殿中,她与她谈及世子已归楚境,意卿亦是眼泪长流。她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多谢姐姐。” “哎,妹妹何须如此客气,”她道:“我亦将世子当成自己的弟弟。呃,不知妹妹在这里可好?“好,挺好的。”意卿目光闪烁道。 自她随他来了这星辰殿,宫女们皆不喜她。宫中主持事务者为那周大人,她家世显赫且美貌绝伦。听说皇上属意她婚配六皇子,且她在殿中说一不二。 虽娥皇对她十分客气,但她觉得她实为冷漠疏离,不似思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她叹气,谁又能似她一般呢? 但有一人与殿中诸人,皆有不同。听说她向来于宫中飞扬跋扈,仗着是六皇子的嬷嬷,简直就是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当然,这都是传闻。她虽看似凶神恶煞,但对她却着实不错。当日他带她回宫,所有人皆嫉恨看她。唯有她笑眯眯过来,拉着她的手赞叹不已:“哎呀呀,这姑娘可真好看,一如嬷嬷我年轻的时候。” 意卿当时倒吸一口冷气,周围诸人皆憋笑不已。听说这文夕嬷嬷看着六皇子长大,劳苦功高,亦是心宽体胖、雷厉风行。 她喜欢的人,谁都不能惹;她讨厌的人,皆都不配活。想起她,意卿简直是哭笑不得。 第46章 闺阁怨 意卿今日甚是奇怪,好似欲言又止。到底她在这星辰殿,过得好不好?思雪觉得定然不会太好。那周娥皇对她尚且有敌意,何况这意卿乃是绝世姿容。 她去觐见六皇子,他正在殿中与娥皇下棋。思雪行礼道:“下官拜见六殿下。”从嘉抬头,高兴道:“姐姐来了,快坐。看茶。” 娥皇起身两人相对,皆微微颔首。她不愿搭理周娥皇,觉得她甚是心机重。 娥皇更是不喜思雪,不但让六皇子对她另眼相看,上次居然还怂着殿下救了那楚国余孽。 那黄氏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上次六殿下带她回来,她从他看向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危机。 将来即使她阻挡不了她为正妃,日后也一定会与她争宠。那燕王也是,直接杀了得了,还带回来给我添堵。娥皇常腹诽不已。 “姐姐今日,便在我宫里用膳?”从嘉问道。他相貌、气度均与皇上相似,十分温柔儒雅。“那便多谢殿下了。”思雪道。 她其实就想看看,这意卿境遇如何。她思前想后,唯有六皇子这里最为安全。且他为人善良、温和,会善待于她。 “呃,殿下,”思雪开口道:“不知这黄姑娘,在星辰殿……”她欲言又止。“哦,”从嘉道:“姐姐放心,她在这里很好。”说完笑了。 他那个笑容啊,亦可让人赴汤蹈火。思雪心想。周娥皇在一旁,更生气了。 她总觉得六殿下对这程思雪,总是格外的温柔、耐心。这是为何?她很是不解。她自认自己比她年轻、貌美。虽她亦雍容华丽,又才华横溢。但毕竟是身世尴尬。 且她效忠燕王,势必与六皇子无法同路而行。且这从嘉贵为嫡长子,怎么都不会娶个吴越后人。娥皇心想。 可那黄意卿终究是个祸害。她恨恨的放下筷子。思雪看都不看她,只默默吃饭。娥皇真的很烦她。她骄傲、任性,又讨厌,就如同她主子燕王一个德行。 况且思雪自入宫,便处处压她一头。更是有传言称燕王倾心于她。上次诗会他当众替她解围,还为她披上披风。 她目瞪口呆,遂心生羡慕。希望六皇子能对她表明心迹。她知道他亦对她有意,且她的家世为辅助他的最佳人选。就如程思雪同燕王一般。 可从嘉他就是不肯明说。她曾一度认为他对思雪亦有意,六皇子的风流多情也是有目共睹。故她处处对她使绊子,但每次都弄巧成拙,反而让思雪占了上风。娥皇心里很是不忿。 她虽也烦那燕王,但他确实果断大胆够爷们儿。且他只对思雪一人好,别人看都不看一眼。两人一样的清冷傲慢、任性嚣张,他们真是天生一对。娥皇叹气、腹诽,却忍不住心向往之。 饭毕思雪告别从嘉,正欲出门。却见一人进得殿来。一身绫罗绸缎,如布娃娃一般。吓了她一大跳。“这……”她惊讶道:“这是颜、颜嬷嬷?” “哈,”从嘉笑了:“嬷嬷来了?”“啊,六皇子好,两位大人好。”她作行礼状。从嘉忙拦住她:“嬷嬷,免礼。”她满意的笑了,四处打量。看了看周娥皇,又瞅瞅程思雪。 “呃,”思雪忙道:“殿下,嬷嬷。下官告辞。”遂撤了。娥皇亦是溜之大吉。这老颜,实在是惹不起。看她们走了,她很是满意。遂拽悠拽悠的,坐于那贵妃榻上。那塌,颤了颤。 “殿下啊,”她开口道:“皇后娘娘着我,来问问您……”“哎,”从嘉又笑道:“嬷嬷,和您说了多少次,就叫我名字就好。” “哈,”她笑了:“那哪能啊?这个规矩,还是要守的。”宫女们偷偷笑了。还规矩呢,您这穿的比皇后都华丽。 又是立妃之事。从嘉心想。母后隔三差五,便差嬷嬷来问他。可他觉得自己尚且年轻,不急。父皇亦觉得如此,还想待为他封王后也不迟。可母后为了与弘冀势均力敌,一定要他娶周娥皇。 皆因这周大人家世显赫,父亲周宗乃开国元勋,深受祖父器重。也是他临终前留给父皇的顾命大臣。周宗官至大司徒,实力堪比程啸南。如今这程老国公与朝中老臣一党,铁了心保燕王。 母后不甘心,故暗中筹谋,提拔了一众官员皆保从嘉。且他身为嫡长子完全有实力去争,可他偏偏不愿。 且母后本与程家是表亲,他却令其外孙女入宫扶持燕王。母后非常生气,一度拉拢程思雪。可她对皇兄忠心耿耿,且皇兄对她似乎十分不同。 皇兄在诗会上那番操作,真真让他这多情种亦是自愧不如。他知道大哥不是演戏,他是真的喜欢她。而那程姐姐也配的上他。他们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他慨叹。 而他年少温柔、风流多情。他一直知道那些女官、甚至宫女们,很多对他心存幻想。他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无数,痴情的目光追随。 当日女官入宫夜宴,他第一次见到她,还有她。她那样大气端庄,而她则艳丽无双。他惊讶想原来大唐贵女,亦是李白桃红、各有千秋。 思雪长的实在太像皇姐,他不由一直看她。且平时对她极为温柔不同。而周娥皇确实美貌有才,和他十分相配。他也喜欢她。 但他尚且年少,才不过十八岁。他不想这么早便成亲,且与这周氏联姻,不过是为了对抗大哥。想到他曾经对他的好,他实不愿意与他分庭抗礼。 却不曾想,他遇到了她。当日在月华殿前,他就看了她一眼,从此再不能忘怀。从此他们历经波折、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而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她。他知道大哥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他一向温和从不与他冲突,但为了她不惜搬出父皇。 大哥虽然生气,却终究让他带走了她。她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楚楚可怜。他发誓此生护她一世周全。其实他并未做到,但仿佛又做到了。因她只求与他永不分离。 确实,他们从此不再分离。乱世中的爱情啊,是这般的艰难不易。纵使为天家富贵,依然是风雨飘摇。 “殿下,殿下?”嬷嬷唤他。“哦,”他如梦方醒道:“嬷嬷。我尚且不想娶妻。”“哦?”她瞪大眼睛,八卦道:“难道殿下有了意中人?是那程大人?”她双眼冒光。 “这……”他惊讶道:“嬷嬷,何出此言呢?”“哦,”她眼神闪烁,道:“我只是觉得那程大人富贵大气、白皙雅致、十分端庄。且她对燕王忠心,一如嬷嬷我年轻时又好看、又仗义。哈哈哈。”我的天啊。李从嘉一头黑线。 他想嬷嬷啊,您看到美貌的都这么说一遍。她要像您那样如何进得了宫?哈哈。他笑了:“嬷嬷。那程姐姐乃是皇兄意中之人。”“哦。”她略显失望。琢磨一下又八卦道:“那,殿下可是喜欢那黄意卿?” 他猝不及防,咳嗽不已。“哎呀呀,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急道:“快上茶啊,还愣着干什么?”宫女急忙应声而去。 “从嘉啊,”她见四下无人,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直呼其名凑了过来:“这黄姑娘着实美貌、且忠孝仁义。嬷嬷觉得,她亦是那知恩图报之人。你当日在燕王那里救她一命,日后她定能对你忠心、涌泉相报。” “哦,”他点头道:“可是她是楚国俘虏,不肯归降。如今,如今她只是宫女……”“哎呀,我的殿下,”她眨眼道:“为侧妃亦可啊。”“侧妃?”他惊讶道。 “是啊,是啊,”嬷嬷接着说:“娘娘的意思,如您实在不愿娶这周娥皇。那我们便把那程大人撬过来。” “撬过来?”从嘉笑了:“嬷嬷。母后这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皇兄的人,是说撬便能撬的么?” “从嘉啊,”她道:“你可比那弘冀好太多了。嬷嬷亦不喜那周娥皇,妖媚惑主绝非良配。程大人的娴雅与忠心,与这黄氏的贞烈和美丽才是配的上你。” “哦?”他彻底无语了。“从嘉,”她接着忽悠:“你若娶了程大人,程老国公那些人都得转投你这边。然后嬷嬷去求皇后,让这黄氏为侧妃,岂不两全其美?” 哈,是啊。那大哥不得疯了。以他的脾气,直接就冲过来整死我了。嬷嬷你也太有趣了。 从嘉笑了:“嬷嬷,此事再议。”宫女奉上茶来,他顺势说道:“嬷嬷辛苦,着人送她回去。”“哎,哎,殿下,”她急道:“我,我还没说完呢……”“日后再说,”他忍着笑:“快,送嬷嬷。” 第47章 意缱绻 那满园的蔷薇,纵然花开荼蘼、灿烂无比。然一朝花期过,依然是残败不堪、惨淡悲伤。燕王风光无限,亦是心情大好,时常对她和颜悦色。 思雪却常想,这眼下的荣华与风光,会不会如那蔷薇,曾繁花似锦,却终不免凄凉? 她坐于窗前,看那雨卷残花,落于池塘、随波逐流。不由得又心生感慨。她又想起那老神仙的话:水月镜花,落尽繁华。这到底是何意? 她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与她,真就如那谶言:水月泫,镜花璇。枯灯尽,繁华隐。 他们曾为天作之合,却因宿命各自天涯。当他为人构陷,百口莫辩;她却远在吴越,爱莫能助。 后他被人毒杀,她亦重伤不治。此生无缘再见,却能共赴黄泉。这,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心有执念、浴火重生?所谓前世今生,令人感慨命运无常。 燕王望这雨景,心中愁绪万千。他想到二弟。那般的温文尔雅、英俊善良,亦是与世无争;却命运凄惨,年纪轻轻便陨落,令人唏嘘不已。 他还记得带她去浮云殿,于那小亭中赏雨对诗。那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安宁时刻。 他还记得她那:“孤灯江南照竹潆,琼檐噙珠夜未央。”着实惊艳到他。想不到她这样八卦,竟有如此文采。后来他想了想,人家不过是虎,又不傻。更不是没学识。穆国公府大小姐,必然是文武双全。 且她这种性格,从不藏着掖着,战场上亦威风飒飒,真是深得他心。虽说脾气大,但是忠直良善。多次和大公子,为他筹集军饷粮草,实乃国之功臣。他不由得望向她,她正托腮望向窗外。 她依旧是侧颜安静、睫如蝶翼,正所谓冰魄玉魂、美人如梦。他复又慨叹。想到伐楚之前,他们游玩对诗也曾情意缱绻。 他甚至邀她为燕王妃。后虽为黄氏和世子,他们曾数次争吵。但皆已雨过天晴。她对他忠心依旧,他对她亦初衷不改。他想近日便找大公子提亲。 他听闻程三公子紧锣密鼓,连公主都搬回来了。呵,真是可笑。与本王争?我看你是活腻了。转念一想,这程如雨亦是文武全才,不如纳入军中留为己用。省的他跑皇后那边,再被她收入阵营。 想到母后,他又叹息。当年她对他是真的好。当时他年幼,初离母妃哭闹不止;听说母后日夜哄他,将他抱于怀中。可她当日地位不稳,众多侧妃争宠,母妃又被诬陷、囚禁。母后一度成为众矢之的。 她们上门寻衅,母后拼命护住他。可她自幼娇养,得亏了颜嬷嬷。她那硕大无比的身躯,莫说打了,直接碾压就能压死一片。何况她还自幼习武。 想当年那场面,听说极为震撼。那些女人被她收拾的,如落花流水、惨败而归。从此再不敢生事。就怕嬷嬷会武功啊。想起她,他不由笑了。 颜嬷嬷当年是真的虎啊,且对母后亦是忠心耿耿。想当年她们对自己,真的是情深义重。而如今却……他叹气。可他和六弟争这皇储之位,与母后反目似乎不可避免。 可是他并无他法。他夺嫡争储并非为了自己,是为了大唐。亦是为了母妃。他实在是不甘心。母妃卓华潆曾是太子妃。她美貌温柔、心地善良,可这良善之人,本就可欺。 母妃当日为人构陷。虽后来平反,却再不能与父皇回到从前。她怨他,从此不见他。直至郁郁而终。而他和二弟,亦从此沦为庶出。地位不及六弟身为嫡长子,很多朝臣抓住此处扶持从嘉。 他多年不能理解,母妃当日之心境。直至后来他受小人挑拨,与思雪反目至死未能相见。却未曾想,当噩梦初醒却又重逢。他百感交集、感慨万千。可是他们亦回不到从前。 他后来一度后悔,为何自己当初没有果断去提亲。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思绪回转。继续望那纷纷雨落下。她亦是看的出神。他又想起她于二弟逝去、他悲痛欲绝时,守在他的身侧,对他悉心陪伴、无微不至。他心中感动,眼里现雾。 她亦是心底柔软、善良可爱。但她太过心软,迟早会吃大亏。故他在黄氏事上,故意为难她、罚她跪。甚至假意要杀他们,就为了治她这心软和懦弱。 可她丝毫不屈服,与他针锋相对。于那校场之上,差点没气炸他。他笑了。这姑娘好大的脾气,可往往此类人才能忠心。这脾气和我一样,果然是本王喜欢的人。哈哈。 思雪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他正看她,脸红了,遂低头。“呵,”燕王笑道:“程大人可喜欢这宅子?” “王爷,这里清幽安静,十分雅致。”她抬头笑道。“那大人,可愿居于此?”“什么?”她诧异道。“哦,”他正色道:“大人若无异议,明日本王便去程府……提亲。” “啊?!”她惊的站起来道:“王爷,您这是在开玩笑?” “呵,你觉得呢?”他挑眉道。“这,这……”她一时无语。 她忐忑不安回到家中。他到底是何意?她很是不解。迎面碰上如雨,他唤她道:“姐姐。”“呵。”她哼了一声,绕过他扬长而去。 “哎,你……”他摇头叹息。这姑娘向来如此,不高兴时理都不理他。出了什么事?他着忆寒前去打探。 她正心事重重。望着窗外这雨后芭蕉。看雨水从那宽阔的叶子下面,慢慢滴落。她若有所思叹一口气。 “姐姐,姐姐,”他欢快道:“你回来了。”她抬头,面露笑容。她最喜欢这个弟弟,活泼可爱,为清朗美少年。“哦,忆寒来了啊。”她笑道。遂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在身侧。 “姐姐,”他眨巴着大眼睛,问她道:“你有心事?”“呃……”她犹豫道:“那个,王爷他,他说,明天要来……提亲。” “哦?”他心下大惊:“那姐姐,是准备答应他么?”“这……”她脸红了:“我,我不知道。” “什么?!”听了弟弟的话,如雨大惊失色。这燕王,居然真的要来提亲?他一度怀疑,燕王心仪于她。 燕王先是不择手段,拆了他们;后又赐她那听风居,把她留在身边;而且为防自己娶她,居然还带她伐楚。他深知祖父与大哥,皆属意于那燕王。若他前来,他们必然欣然允诺。 不!他绝不能成全他们。呵,燕王,你这次亦要失望了。他同公主进了宫,求见钟皇后。 “你真的决意如此?”钟皇后美目流转,温婉问道。“是,娘娘,”他抬头,目光坚定:“如雨愿意追随娘娘,辅助六殿下。” “嗯,”她满意道:“如雨啊,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亦想成全你。只是,你那祖父、大哥皆保燕王,你如今真的不怕?” “呵,”如雨苦笑道:“人各有志,我与燕王本就水火不容。”“嗯。”皇后点头微笑。她这一笑,却有些像……姐姐。他诧异想。 李弘冀进了宫。他决意明日提亲,必先行禀报父皇。可他入那未央宫,却见母后也在。他上前行礼:“弘冀拜见父皇、母后。” “呵,”李璟笑道:“免礼。”他抬头,见帝后神色有异。正心下诧异,皇帝开了口:“呃,弘冀啊。你六弟他,意欲求娶程大人。 这……他惊讶抬头。六弟?他不是喜欢周娥皇?他看向父皇,李璟一副八卦的样子。似在说,朕让你娶,你还不愿意。看,这有识货的?呵呵。他又看向母后,她面无表情,只低头不语。 呵。他突然明白了。这傻丫头必定是不小心说漏了。必是这程三公子,进宫通知了母后。而母后向来忌讳他与穆国公、同老臣们结盟。原来如此,呵呵。程如雨,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 “弘冀啊,”父皇又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他行礼道:“儿臣,亦欲求娶那程大人。并已和她商定,明日便去程府提亲。”“哦?”李璟惊讶。母后亦是抬头。 皇帝心想,你这孩子着实别扭!朕为你赐婚,你这那那这扯一堆废话。不愿意就拉倒呗,你还搬出母妃皇姐来戳朕的心窝子! 害的朕又哭了两日,你是觉得父皇过得太好了是?这下弟弟要娶人家,你偏偏又跳出来争。你可真是够讨厌的,难怪大家都盼着你去打仗。 朕给你选妃,人家女官们还人人自危。呵呵,自己平日里也不想想、反省一下。你看人家老六多么讨人喜欢,和朕年轻时一模一样。如今,你如何去同弟弟争? 要不怎么说父母损起孩子,才真真是句句到肉、入木三分。总结的如此精辟,真不愧是亲爹呀。 朕忍你很久了,李璟心想。你到底想怎样?争储夺嫡,朕忍你;阴阳怪气,朕亦忍你;可这反复无常、又出尔反尔,朕断断是不能再忍你了! “咳,”他定要立个威:“此事容朕考虑一下,明日你先不要去那程府。”“父皇……”他抬头,还要争辩。“退下。”李璟冷冷道。 他只好拜别帝后,于心下憋屈无比。堂堂燕王威风八面,已经许久没吃过亏。李璟看着他那彷徨背影,心里畅快无比。这,甚是活该啊。 第48章 梁王案(一) 燕王怒气冲冲回到府中,家奴们皆不敢说话。明月向小福使眼色,让他过去问。“呃,王爷,”他胆战心惊道:“您,您这是……”“唉!”他长叹一声:“去,去把那程大人给本王请来!” 他不敢怠慢,赶紧跑去了。她很惊讶:“小福公公,王爷他出什么事了?”“这,奴才不知,”他犹豫道:“殿下他铁青着脸,十分吓人。”她惊讶不已,遂随他去了王府。 “王爷。”她行礼道。“哦,思雪来了,”他笑了:“这么晚喊你过来,本王……”她道:“无妨,王爷有何吩咐?” “哦,”他犹豫下道:“本王今日去了未央宫。”她惊讶抬头。“我本意是去求父皇,”他接着说道:“求他为我们赐婚。可是……”他又顿住。 “父皇却说六弟他,亦欲求娶于你。”他道。“这……”她更是惊讶:“六殿下他难道,不是心仪那周娥皇?” “是啊,”他叹道:“本王亦是这么认为。可母后今日去往未央宫,为他求亲……于你。” “哦?”她瞪大眼睛,觉得甚是不可思议。李从嘉?要娶我?不会?!她彻底懵了,忙道:“这六殿下乃是绝代风华,如何看得上我?”他却笑了:“程大人亦是仪态万千啊。” “哎,王爷,”她苦笑道:“您就别取笑我了。”“思雪,如今之计,”他正色敛眉,道:“父皇问你时,你直接拒绝。” “这……”她迟疑道:“皇上他……”他接着说:“还有,你是否愿意嫁与本王为燕王妃?本王想听你亲口说。” “我……”她脸红的,和红豆似的:“我,我……”愿意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突然开了,春来闯进来:“王,王爷,有鬼!”这丫头,真没眼力见。他心烦道:“有什么鬼?你,出去!” “殿、殿下,真的有鬼。”她带着哭腔道。“哦?”燕王道:“你慢慢说。” “是,王爷,”她擦擦眼泪,道:“方才奴婢去厨房……”她把“偷吃”二字隐去,接着说道:“看到那窗户上,赫然一张鬼脸……吓死,吓死奴婢了。” “哦?”他们皆惊讶。思雪八卦道:“快,带我去看看。”燕王横她一眼:“看什么看,天色已晚。本王着人送你回去。” 回到程府,大哥正焦急踱步。见到她,他高兴道:“雪儿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哦,大哥,”她道:“没什么。”却眼神闪烁。 “是燕王他,又和你吵架了?”他皱眉。“没,没有啊。”她磕巴道。“你,说实话。”他正色。 “大哥,其实就是,王爷他……”她脸红道:“本想明日来提亲。”“哦?”他面露喜色:“真的?那他明日……”她叹道:“可是,皇上不许。” “那又是为何?”他惊讶道。“因为……”她惆怅道:“听闻六皇子他,亦去求亲于……我。”天啊!他差点惊掉下巴。 六皇子?李从嘉?!莫不是桃花来了?真是苍天有眼,不枉我那香火钱。应之大师果然是那得道高僧啊!哈哈哈。一个皇长子,一个嫡长子。无论是谁登基,妹妹都是皇后! 天啊天啊天啊!他恨不能找个香案,把那应之供起来。一天三炷香!程家这祖坟冒的什么神仙青烟? 感谢菩萨,感谢佛祖。感谢皇上,感谢您全家。不不,感谢您阖宫上下!他一时想起妹妹待字闺中,多年无人问津。就一个程如雨,还不甚靠谱。他愁的呀,是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这下好了,一下子来了两个。还都是那人中龙凤!不行不行,程墨然!你要稳住一定稳住。不能急,急什么呢?一定要先观察,看谁能最后登基。嗯,就这么办。这位大公子,是有一些择优录取在身上的。 他兴奋的一夜睡不着觉。而她却是忧心忡忡。她很怕皇上真的问她。她又该如何回答?难道和人家说,我看不上那李从嘉,我要嫁给燕王殿下!天啊。她光想想脸都红了。 还有,春来方才说王府闹鬼。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又八卦想,梁王府向来不太平,一直传闻闹鬼。按理说,梁王王妃皆殁于此,也算是个标准的凶宅了。 也就这燕王,还欢天喜地搬进来。花点银子建个王府能咋的,您还真是抠的可以。她腹诽道。 翌日。思雪早早起身,去往燕王府。正好如雨、忆寒进门。“姐姐,”如雨道:“去哪?”“哦,”她道:“去王府。”呵。他想,燕王果然没来。皇后娘娘果然靠谱。哈哈。他很开心,却道:“这么早,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她冷冷道:“就不能早去了?呵。”遂不理他们,径直离开。“你看她,”他对弟弟道:“她这脾气,除了我谁能忍她。” 忆寒笑了:“哥,你说那燕王,还会来提亲么?”“不会。”他得意道。他们去往庭中,却见大哥坐那满脸喜意。这真是奇怪了,他这是怎么了?如雨惊讶想道。 燕王府。他正在等她。“王爷,”她行礼道:“昨日,那闹鬼之事……”呵,你这八卦劲,按捺不住啊。他心想,却笑了:“程大人好早啊。莫非就为这事?”“呃,”她脸红道:“下官只是,只是有些好奇。” “哦,”他又笑道:“无妨,本王昨日去看,并无异常。想是春来那丫头眼花了。”“哦?”她眨眼道:“王爷,这梁王与王妃皆殁于此。坊间传闻这里闹鬼,难道您全不在意?”“呵,”他冷笑:“本王有什么可怕?” “可是,”她八卦之心不死:“那个,据说这梁王死的十分蹊跷……”他望向她:“程大人,莫非你要和本王说这鬼神之事?”“呵,呵,”她尴尬道:“下官不敢。”然后找个由头,和春来八卦去了。 燕王叹气摇头。不由又想起父皇昨日的话。从嘉求娶思雪,怎么可能?他明明喜欢的是那周娥皇。定是母后从中作梗。 他知道,母后一向拉拢思雪,可那傻姑娘根本不接招。他笑了。想起她那八卦样,还挺可爱。 “程大人,”春来夸张道:“您是不知道,那鬼啊甚是吓人!”“哦?”她好奇道:“真的啊?那是什么样的鬼呢?”周围小福明月等人,皆瞪大眼睛看她们八卦。 “哎呀,可吓人了,”春来接着道:“我当时啊,就在厨房吃……呃,收拾东西。突然,突然!”大家皆吓了一跳。“哎呀,你别一惊一乍的。”明月道。 “哎呀,姐姐,”春来瞪大眼睛,接着道:“你们是没看到啊,那鬼舌头血红。有这么长,”边说边将舌头伸出,道:“就这样。然后呀,眼睛是白色的,脸色更是煞白。哎呀呀,可吓死我了。”她拍着心口道。 “程大人,”明月道:“听闻梁王夫妇死于非命,不会是,不会是冤魂不散?”“这……”思雪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王爷他不许谈论这些。” “大人,”春来眨眼道:“子不语,那是他没看到呀。可我看到了啊!” “呃……”思雪一时无言以对。春来这丫头,向来古灵精怪、甚为可爱。而当日梁王、王妃着实死的蹊跷,舅母当年年幼十分可怜。幸而先皇带她入宫,对她无微不至。一如舅母对她,视同己出。 她眼睛又湿了,她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可舅母之身世,悲惨更甚于她。她尚且还有母亲在。虽她远在吴越,但毕竟是个念想。 而舅母年幼失怙,梁王徐知谔才三十五岁便故去,而王妃亦服毒自杀,殉情而去。 王府诸人、以及府中财物于一夜之间,均失踪不见。这一度成为当日最惊悚的传闻。他们为何而死?他们又为何消失? 传言称梁王显赫,亦为巨富。家奴见主人故去,遂贪心顿起,将金银财宝洗劫一空。 传言而已她从不信。就如程府诸人皆为忠仆,梁王殿下,向来忠厚、宽以待人,仆人们又怎会趁人之危,并弃小郡主于不顾?他们必然是亦为人所害。 当日舅母进宫躲过一劫,却从此孤苦伶仃。幸得烈祖皇帝垂怜,当今皇上亦是对她十分疼爱。他为她择得良婿,并封她为长乐公主。 公主与驸马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一时传为佳话。后诞下一子,皇上亲赐为小郡王,便是这程如雨。 思雪其实很羡慕舅母。当年舅舅亦为程三公子。同样的风度翩翩、优雅帅气,却十分痴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那是什么样的缘分啊,才能使素未谋面的两人,于那校场之上,万马奔腾、尘烟滚滚中,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他们的故事于金陵广为流传,思雪曾一度也十分羡慕。可那程如雨,简直就是风流成性。亏她曾经还想答应他。可他实在是……她叹气,又想到燕王。 他虽然蛮不讲理、阴晴不定,但他对她却用情至专。想到他赠她那诗,和为她解围、帮她系披风。她的脸竟又红了。 第49章 梁王案(二) “程大人,”春来眨眼道:“您这想什么呢,脸怎么还红了呀?”“哦,”她回过神:“没,没什么。”“哈,”春来笑道:“昨日王爷和大人,关起门说什么悄悄话呢?奴婢跑进去,王爷好大的不乐意。哈哈。” “哈哈,”明月亦笑道:“我觉得,王爷他好像喜欢程大人。”“你们胡说什么?”小福正色道:“什么叫好像?殿下就是喜欢大人,还想去提亲呢。” “你,你们……”思雪脸更红了,跑着追他们三人。初入王府的日子,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是那般的无忧无虑和自由洒脱。 他们日日围绕燕王身侧。他下朝回来静静坐着,看他们八卦、谈笑,亦觉得时光温柔,暂时忘记那些烦恼与忧愁。 可正如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他背负着这家国天下,又怎能如他们一般快意洒脱,如少年时? 况且如今纷争四起,他时刻准备奔赴战场。如若自己离开,那她又当如何?他望向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万分美好。 他叹气,又想到从嘉亦求娶于她。六弟温柔英俊应为良人。若她嫁与他,此生便可无忧了?要成全他么?他不由想。 可是凭什么?他眉头紧皱。这老六什么都与他争。他出生便夺了他的嫡长子之位,如今更是有望成为大唐储君。 难道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要来争?燕王遂攥紧双拳,心中气愤不已。 “王爷,王爷。”她唤他道。“哦?”他回过神,微笑道:“怎么了,思雪?”“殿下在想什么呢?”她问道。“呃,没什么。”他敷衍道,眼神游离。 “那个,殿下不开心,可是为了六皇子?”她小心翼翼道。“呵,”他笑了:“六弟他确实丰神俊朗、堪为良配,不知程大人可喜欢他?”她惊讶抬头:“不,下官,不……喜欢。”她低头,脸红了。 “哈,”他开心道:“好,本王懂了。”遂心下决定,他对他必分毫不让。他要与他,争那储君之位;还要同他,夺这心上之人。 又至金陵六月,晚风依旧温柔。他们坐在池塘边,看这燕子翩翩双飞来,望天空那朗月伴星去。他想起望月山对诗,她那句:“湖面如镜山若素,燕归晴来鹭飞芜。” 当时他的心境,确是志得意满。一个燕归晴来,令他心花怒放。就恰似今时今日,微风吹动她长发,那样的温柔如梦,令人心生欢喜。 思雪却突然道:“王爷您看,这一池春水飘摇荡漾。却没有鱼,好生奇怪。”“哦?”他惊讶道:“确实如此。” 是夜,他正于堂中看书。突然听到有人惨叫一声:“啊!”似乎是明月在喊。这又是怎么了?他无奈出门查看,迎面撞上明月慌张而至。 “王爷,王爷!”她急道:“有鬼,真的有鬼啊。”“胡说,”他呵斥她道:“你和春来怎么回事?这大半夜的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奴婢,奴婢知错了。”明月低头道:“可是,可是奴婢真的看到了。” “哦?”他好奇道:“那你倒是说说,这鬼长什么样?”“就,就和春来看到的一模一样!”她抬头道。 “呵,”燕王冷笑:“必是有人装神弄鬼!好大的胆子。”遂转身进屋。明月在门口,凌乱不已。 翌日思雪来了。她着素净的蓝色衣衫,长发用羊脂玉簪挽起。“程大人来了,”燕王笑道:“大人这一身,清新淡雅,着实不错。” “呃,”她低头:“多谢王爷。”燕王觉得,她比那周娥皇好太多。难怪老六他……呵呵。 “王爷,”她道:“听明月说,昨夜又闹鬼了?”“呵,”他笑了:“明月这丫头嘴是真的快,连你都知道昨夜那闹鬼之事。” “哈,”她也笑了:“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他看向她,反问道:“那大人又是怎么看呢?” “回王爷,”她行礼道:“此事,必是有人装神弄鬼。”“哈哈,”他又笑了:“程大人,果然与本王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她低头脸红想,这个燕王,近来甚是奇怪。每天笑呵呵的,眼神亦不似从前凌厉。如今居然还会开玩笑了呢。呵呵。 然后突然陷入深思。这闹鬼的王府,那无鱼之池塘。甚是诡异。思雪想了想,行礼道:“王爷,这鬼行踪不定,而那池塘可先探究一番。” “哦?”燕王道:“依大人所见,我们应当……”“派人下水,一探究竟。”思雪道。“哦。”他点头。遂安排人潜入那池塘之中。 几个家奴,纷纷下水。却突然间,几人又争先恐后浮了出来。于顷刻间,水面沸腾。 “王爷,王爷!”领头的惊恐喊道:“有尸体!下面,下面全是白骨,累累白骨啊!” “哦?”燕王眯眼。呵,果然。遂安排人排空池塘。那塘底,足足陷了二十四具尸骨。粼粼白骨,触目惊心。 “这应是那些失踪的家奴。”燕王皱眉,沉吟道。 此案惊动了大理寺。大理寺卿陈大人亲自来到王府。这位陈大人她听小何说过,很是年轻有为、风度翩翩。果然他一进门,明月她们便对人家评头论足。 这些姑娘啊,看到年轻帅气的,总是想到以后的夫君。就如燕王殿下,看到精明强干的,总是想拉拢为己所用。思雪心想。 这陈大人为中书侍郎,何大人一手提拔,等于是皇后之嫡系。故这燕王从人家进门,就盘算着将他拉到自己这边。 陈大人亦在观察他们。他久闻燕王狠厉,如今看来,他貌似十分平和。还有那个程大人,传言她会成为燕王妃。她和那几个侍女,皆默默打量着他。 他听何砚青说过,这位程家姑娘良善耿直、优雅大气。果然如此。听闻她对王爷忠心耿耿。而燕王看向她时,目光竟柔和无比。 难怪。一代燕王桀骜不驯,如今居然处事平和。皆因喜欢,故而温柔。这陈大人着实也挺八卦。 “王爷,”陈大人行礼道:“可否让下官,将尸骨带回大理寺?以便勘察死因。”“哦,”燕王笑了:“陈大人,就在本王府上查。”语气虽然温柔,却不容他辩驳。 “这……”陈大人面露难色道:“可是王爷府邸,验尸多有不便,且下官怕冲撞了王爷。” “无妨,”燕王道:“陈大人,开始。” 您还真是人狠话不多。陈大人心想。遂安排仵作,对白骨进行检验。 过了半个时辰,仵作来报:“启禀王爷、大人,此二十四具白骨,都肋条处发黑,皆为中毒而亡。”“哦?”燕王眯眼道:“那是什么毒?” “这……”仵作面露难色,道:“小人……不知。”陈大人略有紧张,以为燕王定会发火。但他只淡淡道:“哦。”真是奇了怪了,他脾气竟如此好?陈大人想。 “去,去把那韩御医给本王请来。”燕王吩咐道。过了片刻他便来了。依然是道骨仙风,犹如那世外高人。 思雪笑了:“韩御医,好久不见。”“呵,程大人好。”他干巴巴道。遂转向燕王:“下官,拜见王爷。” “嗯,”他亦笑了:“韩御医,劳烦看看这些白骨,死于何种毒药?”“哦?”听说有白骨,还有毒药。他兴奋无比,眼忽的亮了。 “哈哈。”思雪忍不住笑出声来。燕王看她一眼,却目光温柔。她赶紧止住笑,脸又憋红了。这孩子,还是这么有趣。她想。 只见这小韩,埋首于一堆尸骨中,还仿佛乐在其中的样子。这真的是,兴趣使然。 他一个御医,日日在宫中替众人治病。虽然医术堪堪,但着实擅长辨毒。金陵毒王,实至名归。但这医术嘛,就不太行了。 自他上回协助燕王,破了那宫女毒杀案。燕王嘉奖于他,他一时声名大噪。众女官和宫女们,亦看到了他的好。这韩忘忧出身名门、安静斯文,一心只想治病救人。 虽他这救人有些随缘。但人是好人,又稳重可靠。比那些风流皇子、花心将军,可是强多了呢。特别是那燕王整日阴阳怪气,谁要是不幸嫁与他,真能给他活活气死。呵呵。 这小韩一时竟有了市场,那些女官宫女竞相找他看病。她们能有什么病?无非是犯花痴、春心荡漾罢了。 用现在的说法他就是绩优股。成了网红御医,一时风头无两。就连这颜嬷嬷亦去找他看病。她见燕王得势,心中十分焦虑。日夜琢磨着,如何让从嘉上位;更是天天想,将那程大人撬过来。 嬷嬷居然睡不着觉,真是奇了怪了。她见风华宫、星辰殿宫女们,皆去找韩忘忧看病。她遂也去了。 可殊不知人家都是冲着人,唯独她是冲着药。人家看了病,直接把药扔了;只有她心心念念,还自行加大药量。 两副药下去,她直接睡了足足七天七夜。六皇子以为她死了,还伤心哭泣一日。遂为她准备棺椁。 没成想她竟悠悠转醒。到底是自身储备量大啊,这二百五十多斤的体重,着实是救了嬷嬷一命。 第50章 梁王案(三) 颜嬷嬷突然醒了,吓了宫女们一跳。人家还以为她诈尸了呢。遂赶紧通报星辰殿,六皇子大喜。 皇后也很开心。这颜文夕虽平日横行宫中、蛮不讲理,可她忠心耿耿、堪为义仆。 她亦是年少遇乱流落金陵,孤身一人甚是可怜。钟皇后收留了她,她对她感恩戴德。 当日有家仆说,她名字中那个夕字,与大小姐的曦字重音,要小姐给她改名。可是钟皇后觉得,她这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也就那名字好听点。 她还挺喜欢那个文夕,就这么着不用改了。嬷嬷很开心,遂陪她一路披荆斩棘,从女官做到了皇后。而颜文夕,亦成为宫中最显赫的嬷嬷。 她一向呼风唤雨、叱咤后宫,却没想到吃了药,居然差点一命呜呼。嬷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怒气冲冲,去找那小韩。他正在试毒,聚精会神。“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怒喝。“下官,不敢。”他低头,讷讷道。 其实这文夕嬷嬷,和那程大人一样,都没脑子。看病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居然还敢去吃他那安神药。 所以嬷嬷喜欢思雪,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她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一样的忠心耿耿、万死不辞;且皆脾气暴躁、一点就着。 还有都喜欢去御膳房吃东西。那程思雪实属时运不济、又不识时务,自己百般作死最终沦为宫女。 她那每日所思所想,就是去御膳房偷吃。而文夕嬷嬷不同,人家是光明正大的去吃。 御膳房秦总管深知嬷嬷好这一口,时常邀她来吃各式美味佳肴。她一度觉得人家暗恋她,其实人家就是惧怕她,想拍她马屁而已。 “嬷嬷此次都瘦了呢。”一宫女道。哎呀呀,那可不行。她照了照镜子,还真的是呢。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御膳房,补补。嬷嬷一向以杨贵妃自居,瘦了可不行。 文夕对于杨贵妃,理解的很是片面。她觉得人家冠绝六宫,全然因为她胖。人家固然是胖,但是人家美呀。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什么温泉水滑洗凝脂。想想就美的丧心病狂。 而嬷嬷您就只是胖而已。可她自己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简直美的不要不要的。她时常顾镜自怜,倾国倾城之貌啊这实在是。哎呀呀,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呢?呵呵。 嬷嬷转了个圈圈,心想道。她又想到了小韩,真晦气,呸呸呸。她腹诽道。然后突然想起,他乃是燕王亲信。怪不得,想害死我么?! 你给本嬷嬷等着,待我的从嘉做了皇帝,日后再慢慢收拾你!呵呵。 不过这从嘉着实惹人疼,从小就长的极为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是又黑又长;粉嘟嘟的小脸蛋,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当日皇后更关注弘冀,而嬷嬷则极其爱护从嘉。她时常将他抱在怀中,轻声细语哄他。她望着他那水汪汪大眼睛,真真是母爱泛滥。 如今她每每想到他,心中便漫过那仅存的温柔。 且说这韩忘忧,几日不眠不休,连夜专心辨毒。他虽治病医术不精,却堪验尸体专攻。 如若生于今日,必定是个法医。那二十四具尸骸,已被运往大理寺。 而小韩亦被借调此处,在这殓房中专心验尸。不,应是验骨。只见他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他将从尸骨上,刮下的黑色粉末,分别装入瓶中。然后,用各种解药试之。这毒药,比之上次之孤漫萝,更为诡异、十分难辨。 他日夜遍查医书、野籍,均无任何收获。他一筹莫展。燕王亦是眉头深锁、时常叹气。“王爷,”思雪道:“下官觉得梁王同王妃,死因皆诡异可疑。” “哦?”他挑眉道:“那大人倒是说说,何处诡异?又有何处看似可疑?” “呃,”她想了想,道:“当日梁王殿下,为人慷慨仗义,坐享天家富贵。且年纪轻轻,才三十五岁便猝然离世。甚是诡异。再说这王妃,听闻她温柔娴雅。纵然是夫妻情深,又怎会抛下年幼的女儿,追随王爷而去?好歹等郡主归来,亦可见她最后一面。这天下间母亲但凡有了孩子,便有了无尽羁绊,又怎会决然而去?王妃殉情十分可疑。” “哦?”他动容道:“是啊,姑母当年着实可怜。”叹口气,又道:“幸好祖父与父皇,对她宠爱有加。后来更是嫁得良人。若梁王夫妇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王爷,”思雪眨眼道:“若冤屈不申,又怎能瞑目?”“哦……”他轻皱眉头,若有所思。 皇祖父李昪,原名徐知诰。本为大唐李氏遗孤,但其年少丧乱,身世亦是凄楚。幸为徐温所收养,温为五代吴国权臣,且为南唐奠基之人,后被追封义祖皇帝。 《南唐书》有云:“壬申,大星流于东方。徐氏诸子屡请帝复姓,帝谦抑,不忍忘徐氏恩,下其议百官。百官皆请,乃复李姓,改名昪,国号大唐。”史称南唐。因尊吴王恪为祖先,追封其为孝敬皇帝。 烈祖皇帝十分重视父子、兄弟之情,将徐氏兄弟皆封为异姓亲王。而诸位兄弟中,魏王徐知证、梁王徐知谔最为年幼,故烈祖对二人最为亲厚。 魏王是徐氏诸子中最为长寿的,他活到元宗李璟之世,卒年四十三岁。 而梁王为徐温第六子,曾深得烈祖疼爱。但其命格不佳,年纪轻轻便故去。烈祖大恸,悲伤不已。他一向视这个幼弟,如儿子一般。 想不到自己五十多岁,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烈祖倍感忧思,终日沉迷于仙丹之中,求长生不老。但终是未能如愿,反而深受其毒,不久便驾崩了。 思及此处,他又叹气。“王爷,”思雪目光闪烁道:“梁王殿下之死,是不是很蹊跷呢?”“呃……”他迟疑道:“当日确有可疑之处。”“哦?”她八卦之心顿起。“呵,”他笑了:“程大人,也不必事事如此……” 她也笑了:“王爷是想说下官八卦。下官此次只想要一个真相,还梁王夫妇一个公道。亦是对舅母有所交代。” “嗯,”燕王点头道:“听闻姑母对大人,万般疼爱与关怀。大人知恩图报,乃是人之常情。当日之情形如大人需要,本王可尽数说与你听。” “哦?”思雪惊喜道:“那便多谢王爷了,下官洗耳恭听。” 燕王道:“当日梁王显赫,为皇祖父最爱之幼弟。起家便为太子中舍,后为金陵尹,还差点为中书令。皆因他性格豪放,亦是不愿被束缚。”他停住,看向她。 “哦……”她听的是聚精会神。他笑了,接着说:“梁王最爱奇珍异宝,据说博采奇物、宝货,置于府中。” “殿下,等等。”她突然道,眼中有光:“传言那些宝物,皆为家奴所盗。可目前情况是,家奴皆都被害。那……”她猛然顿住。 燕王恍然大悟,道:“那必是为了盗取宝物,先暗算梁王、又谋害王妃,然后毒杀家奴!” “是啊,王爷,”她点头道:“那些奇珍异宝,绝不可能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哦?”燕王目光炯炯,道:“那必然是藏于这王府之中。” “故装神弄鬼,”思雪接着说:“想把王府诸人吓跑,好独享这富贵泼天。”“呵,”燕王冷笑:“敢在本王这里,行鸡鸣狗盗之事。大胆!来人!”“王爷,”思雪忙制止,道:“殿下稍安勿躁,以免打草惊蛇。” “哦?”他诧异道:“那依你之见呢?”“王爷,”思雪笑道:“如若是殿下,会将那宝物,置于何处?”“这……”他想了想,道:“本王不知,那你会如何?”“哈,”她又笑了:“下官亦不知。” “那……”燕王更诧异了。“王爷,是这样,”她仍然不疾不徐,道:“如今家奴尸身皆被发现,那贼人定是慌了。而王府守卫森严,他若想将宝物挪出,必然近期便会动手。说不定就在今夜!” “哦!”燕王点头,道:“程大人说的有道理。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部署?”“回王爷,”她行礼道:“应在王府设置暗卫。特别,特别是那池塘。” “哦?”燕王道:“难道大人怀疑,那塘底……”思雪点头,道:“正是。”“呵,”燕王笑道:“本王亦有所怀疑,那池塘实在太过诡异。”遂唤来梁潇,对他耳语一番。他领命而去。 是夜,王府表面风平浪静,却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这皓月当空、微风习习,若不是抓鬼,也不失为温柔仲夏夜。 梁潇着人于屋顶上、假山旁、巨石边埋伏,守株待兔。燕王依然坐于堂中,淡定看书。 而思雪持刀,立于他身侧。明月春来她们,皆害怕又期待。这鬼,究竟为何方神圣?今夜,又到底会不会来? 第51章 梁王案(四) 朗朗月光之下,突现一条黑影。果然如她所料,直奔那池塘而去。梁潇一声令下,众多暗卫涌出。顷刻之间,便擒了他。 燕王听到吵闹声,遂起身出门查看。思雪紧随其后,明月春来小福,还有红豆相思,都跑出来看热闹。 只见这鬼,不,其实是人。那必须是人,在装神弄鬼。他被暗卫架着,缓缓抬起头,直视燕王双眼。他亦与他对视。“呵,”他笑了:“燕王殿下,果然有勇有谋。” “呵,”燕王也笑了:“过奖了。不知阁下,何方神圣?”“哈哈哈,”那人笑了:“这,重要吗?”“王爷问你,实话实说即可,哪那么多废话?”梁潇喝道。 “呵,”他看都不看他:“无名小卒而已,不配与我说话。”“哎,你……”梁潇无语。“好,”燕王道:“那你便与本王说说,这前因后果。那梁王夫妇,以及二十四个家奴,皆为你所害。是与不是?” “哈,”他仰天长啸:“是,又如何?”“那,到底是为何?”燕王挑眉道。“呵,”他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燕王亦是被噎住了。思雪想笑,硬憋住了。 终于有人给你吃瘪。哈哈哈,痛快、着实痛快啊。她腹诽道。 燕王气呼呼走了,着梁潇好生看管。思雪跟在他后面,正在偷笑不已。他却突然回首道:“太晚了。小福,送程大人回去。”说罢转身就走。哈,您这脾气呀。 她颇有些幸灾乐祸。遂回家去,大哥等她昏昏欲睡。看到她,他惊讶道:“怎么这么晚,燕王府出事了?”“哦,没、没有。”她忙道。“今日如雨一直等你,我让他回去了。”大哥道。 “哦,”她心不在焉,道:“他又怎么了?”“还不是为了那赐婚之事,”他犹豫道:“我今日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六皇子……”“哎呀大哥,”她急道:“您怎么什么事都和他说?” 翌日一早,他便来了。她正欲出门,如雨拦住她:“姐姐。我有话同你说。”“呵,”她冷笑:“我和你无话可说。”“你……”他急道:“我,我知道你心仪那燕王。”“呵,”她冷笑:“那又如何?” “你,”如雨道:“那六皇子到底是何故?”“哈,”她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如雨气的脸都白了。哈哈。难怪昨夜那鬼,让燕王殿下气急败坏。 那鬼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她心想。遂不理他,径直入宫。 她进了太医院,看到那韩忘忧。他正在埋首试毒。她坐了一会,他才看到她。正欲行礼,她示意他坐下即可。“韩御医,进展如何?”“哦,大人,”他讷讷道:“下官,初步断定……” “哦?”她睁大眼睛,道:“是什么?”“此毒为怨积草,又称地狱樱。生于闽地。”“闽地?”她似乎明白了。闽国余孽,竟是这样。她叹口气:“韩御医,劳烦同去王府复命。” 燕王正一筹莫展。那人简直就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他已然决定用刑了。抬头却见思雪、小韩来了。 “王爷,”思雪行礼道:“听闻梁王殿下,当日从蜀客处重金购得凤头。还听闻,他曾说过人生七十古来稀,但本王天家富贵、一世荣华,活到三十五岁便是极致了。” “是啊,”燕王道:“最终梁王真的卒于三十五岁,众人皆言天命难违。”说罢叹气。“莫非殿下真的觉得,此乃天命而非人为?”思雪眨眼道。 “哦?”燕王不解道:“程大人,这是何意?”小韩瞪大眼睛,很惊讶的样子。她遂行礼道:“王爷,就让下官见见他。” 燕王想了想,遂着梁潇将那人提至堂前。只见他闭目而跪、面如死灰,他必是心中了然:此劫难渡。但他就是不肯开口。 “呵,”燕王道:“垂死挣扎,又有何用?不如你招了,可求个痛快。”“哈哈,”他笑了:“我又为何,让你痛快?”“你!”燕王大怒:“来人!” “哎,哎,王爷,”思雪忙道:“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让下官问问他。”燕王沉默了。 思雪转向他,问道:“你是闽国人?”那人身躯一震,但依旧没睁眼。“哈。”思雪笑了,心中有了底气。燕王好奇看她。“你应为闽国旧臣?或者皇族、世子?”她接着问道。 “呵,”他仍闭目苦笑道:“是,又如何?”又来了,呵呵。只不过这次,他明显慌了。燕王更是惊讶:“这是……?”思雪接着道:“当日你不过少年,国破家亡本是可怜。”却见他,猛地睁开双目。 他瞪着她良久,道:“大唐程氏,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姑娘而已,实为眼界不俗。”“哈,”她笑了:“过奖了,在下不过受韩御医启发。”“哦?”燕王道:“程大人,就请尽言。”“是,王爷。”她行礼道。 她望了他一眼,他目光凄凉。她缓了缓,开口道:“昔日梁王、魏王殿下征闽,皆因闽国暴政,民不聊生。当初闽国内讧,朱文进叛乱,诛杀旧皇族。王氏向大唐求援,二王举兵而去,乃是正义之师。 且唐军纪律严明、体恤庶民。闽人感德。遂为二王立生祠,供图像奉祀;二王逝世后,便发展为庙,奉他们为真人。”思雪说完,转向他道:“阁下应为,朱氏后人。”他抬头,竟有泪:“是。你说的,分毫不差。” 燕王笑了,赞道:“程大人,果然有学识。继续。”她顿了顿,接着道:“朱氏覆灭,你流落金陵。孤苦无依,亦是凄楚。” 他抬头望向她,泪水流出:“是,我誓要杀了他们。”“可是用那地狱樱?”思雪突然问道。他骤然愣住了,继而苦笑道:“你们连这都发现了?” “呵,”她冷笑:“当日梁王殿下所购之凤头,亦为阁下之大作?”“哦?”燕王道:“传闻那宝物,广可五寸、冠上正平,飞禽之枯首也;来自万里,而其毛不脱;文彩如生,人咸异之。”(取自《南唐书义养传之徐知谔》) “哈哈哈哈……”那人仰天狂笑不止。“你!你笑什么?”燕王生气道。梁潇亦怒道:“王爷面前,不得放肆!”他止住笑,望向思雪:“小姑娘你说,我还挺愿意听你说话。” 说罢还斜了燕王、梁潇一眼。韩忘忧偷偷笑了。燕王郁闷极了,这都什么人啊,真令本王头疼不已。 “传闻梁王之死,乃是因其以虎皮为帐,游秫山时,与众幕僚会于帐下。突遇暴风吹虎帐,顷刻便碎如飞蝶。后梁王惊惧而归,只数日便病故了。”思雪道。 众人顿时哗然,此人却面露得意之色。思雪看他一眼,接着道:“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哦?”他却来了兴致,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有何破绽。”“那凤头,”思雪道:“乃是你炮制而出,本为凡物拼凑而成。是么?” “哈哈,对,”他狂笑:“这徐贼不甚聪明。居然真信世上有什么,神兽之首。” “所以,”她接着说:“你以药浸泡之,使人产生幻觉。趁梁王受惊,遂潜入王府。毒杀了他。对么?” “哈哈,对对对,”他开心道:“憋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参透了!痛快,着实痛快!哈哈哈哈。”遂长啸不已。 “大胆!”燕王拍案怒喝道:“谋财害命,实在可恶!”“呵,”他斜了他一眼,道:“我为复仇杀死徐贼,我没有错。” “呵,是么,”思雪亦冷笑道:“那你毒杀王妃、众家奴,亦是为了报仇?况且你本就是图财。” 他望着她,饶有兴致,道:“小姑娘,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图财的?” “哦,”她笑了:“我猜,你买通了几个贼人,帮你将宝物藏匿。后又帮你将众家奴沉尸塘底。王府共有一十九名家奴,剩余那五人便是帮凶?” “哈哈,对对对,分毫不差。”他得意道。 “然后,你亦毒杀他们,并将他们沉塘,”思雪接着说道,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在下猜测那些宝物,亦是沉于那塘底之下。对么?” “哎呀呀,”他叹道:“小姑娘,你堪称是我的知己啊!” “哈,”思雪笑了:“别。您这阴狠歹毒,我也只是揣测。至于知己,在下万不敢当。阁下为守住这一池荣华,竟潜伏王府数十年之久。真可谓是人为财死。可这一切,都值得么?” 她望向他。他闻言竟愣住了。沉默良久,继而泪流满面。 大理寺来人了,问询一番,将他带走。临走前,他回头望她,道:“小姑娘,亡国之痛你懂么?” “我……”她想了想,道:“我想,我是懂的。失去亲人的滋味,我亦能够体会。只是你这样做,又使多少人,同样痛失亲人。”他目光凝滞,长叹一声。终究转身,被人带走。 她倒觉得,他那背影凄凉无比。这真真是,害人终害己。这可恨之人,亦有其可怜之处。 第52章 桂花缱 梁王案告破。陈大人等于直接捡了个漏,写结案报告即可。完全是韩御医协助燕王府破案。陈大人很开心。燕王殿下更开心。 王府家丁从那池塘之内,挖出四大箱奇珍异宝。思雪已将案件始末,详细报与长乐公主。公主得知唏嘘不已,又为父母痛哭一场。燕王本意,令人将宝物归还公主府。 但公主却道:“这些身外之物导致我双亲被害,家奴亦皆受牵连。弘冀自行处置,充作军饷亦可,亦可于国于民有益。” “姑母真是深明大义,”燕王行礼道:“本王替前线将士,多谢姑母了。”遂将众家奴遗体安葬,并对其家属予以抚恤。 九月微风亦温柔,空气里桂香微甜。这王府里春有蔷薇海棠,秋来金桂飘香。明月春来采了好多下来,要给王爷酿桂花酒。 而燕王甫灭楚,战功赫赫。又破这梁王奇案,一时间皇帝嘉奖、群臣颂扬,志得意满。父皇心疼妹妹,烈祖钟爱梁王。李璟对这长子是赞赏不已,并承诺他,会好好考虑这赐婚之事。 燕王一时心情大好。他常立于庭院里,赏桂迎风明月中。这日春来开心道:“王爷、程大人,桂花酒酿好了。殿下可要尝尝?” “好,好,”燕王心情极佳,眉开眼笑道:“思雪啊,今晚便留在王府,用晚膳如何?”她微笑应允。 是夜月色如水,微风醉人。众人围坐赏月饮酒。“这桂花酒色泽金黄、芳香浓郁,沁人心脾。”思雪赞道。 “是啊,”燕王笑道:“今日家宴,大家开怀畅饮便可。”家宴?她心想,他这是何意?却见他面色微醺,似有醉意。 不行,我得赶紧告辞,不然一会又得对诗。她想。正欲起身,燕王却道:“明月小福春来,你们都下去。本王与程大人有话要说,把桌上东西都带下去吃。” “是,王爷。”他们挤眉弄眼,飞快的带着跑了。“这……”她惊讶道:“王爷,您这是?” “哦,”燕王笑道:“程大人,明日父皇宣我们觐见。”“呃,”她诧异道:“可是那赐婚之事?” “嗯,”燕王点头:“可能是。”“那……”她欲言又止。“呵,”他又笑了:“大人不必过于担心,一切都看本王眼色行事即可。” 小福送她回去。程府门口,如雨正在等她。“姐姐,”看到她,他着急道:“你怎么才回来?” “哦,”她淡淡道:“王爷留我吃饭。”“你,”如雨又问:“还喝酒了?”“那又如何,”她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你还有事么,没事赶紧走。” “哈,”他居然气笑了:“你呀,也就欺负我。你那燕王殿下,他就是利用你。你还对他死心塌地。”“呵,我愿意。”她转身就走。 “哎,姐,你等会,”他急急道:“明日母亲和我,来接你一同入宫。”“知道了。”她头也不回。 翌日众人入宫。李璟见到公主,一时开心无比。燕王思雪、从嘉娥皇、如雨忆寒皆两人一席。 而凌霜坐于七皇子身旁。思雪深知皇上厚待凌霜,不忍其受委屈,故常让其随侍七皇子。 从善年少活泼,亦可逗她开怀。而舅母坐于帝后下首。皇上照例寒暄一番,后又召公主坐于他身侧。遂让诸人自便。 思雪带两个弟弟,去向燕王、两位殿下敬酒。燕王心情不错,一直笑意晏晏。 而六皇子则起身赞道:“久闻程四公子如七弟一般,为俊朗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七皇子亦笑道:“是啊,常听女官们提起。说程三公子堪与六皇兄比肩,而四公子亦是风度翩翩。” 思雪忙道:“哪里,七殿下谬赞了。我这两个弟弟,怎能与两位殿下相提并论。”几人遂谈笑、饮酒。燕王默默坐着,看着那程如雨。他立于姐姐身侧,一直温柔看她。呵,这还真是一往情深啊。他心想。 燕王看了一会。思雪带弟弟们又去找岳凌霜,他遂又看向那老六与周娥皇。若说相配,他们亦堪天作之合。 他派人打听了,这老六本对思雪无意。只不过母后为了让他与自己抗衡,一定要他在程思雪、周娥皇中选一个。 呵,他冷笑。这从嘉又不傻,思雪比他大了四岁,他定会选那周娥皇。再说六弟知道他对思雪有意,他一向敬重他必不会同他争。燕王殿下遂志得意满,又饮一杯酒。 “王爷,”思雪回来了,脸喝的红红的。道:“殿下看似心情很好啊。”燕王微笑,端起酒杯,道:“程大人,本王敬你。”“多谢王爷。”她笑了。两人遂一饮而尽。 李璟和公主,一直望着他们。长乐公主叹道:“皇兄,这弘冀同思雪,着实是般配。可我那如雨,一直对这姐姐,是万般的放不下。这……” “哎,”皇帝道:“妹妹,这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朕暂且不给他们赐婚,让他们自己多考虑考虑。”他一世中庸,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但正因如此,他与她却又错过了。 宴会接近尾声,皇帝突然说有喜事宣布。燕王看一眼思雪,又看向父皇,他今日是神清气爽、龙颜大悦。 只见他站起,捻须笑道:“六皇子从嘉与周公之女,周娥皇,二人甚为绝配,故朕为其赐婚。初定明年完婚。并于大婚之日,从嘉晋为吴王。” 二人遂谢恩。思雪心中亦大石落地。她遂赶紧起身,朝向他们道:“下官恭喜六殿下,恭喜娥皇妹妹了。”“呵,”娥皇笑了,还礼道:“多谢程姐姐了。”这俩姑娘此番倒是出于真心。 燕王殿下心下惊讶。吴王?呵。父皇果然看重从嘉。还有这赐婚,父皇为何只提六弟?他看向思雪,她正望向娥皇,那一脸的羡慕。 哎呀,这傻姑娘。燕王笑想。他又看向如雨,他正看向思雪,却是满目温柔。呵,燕王腹诽道,这,还真是个痴情种。 宴会结束,众人拜别帝后。思雪对燕王行礼、道别。他道:“程大人,本王与你有话说。”她遂让弟弟们,出宫门等她。 二人行至未央宫外。燕王道:“程大人,今日父皇甚是奇怪。本王觉得,他之所以没有为你我……赐婚,定是因为公主和那程如雨。” 她抬头,叹气道:“王爷,舅母待我恩重如山。她心疼如雨故央求皇上,亦是有情可原。此事便再议。”她遂行礼,转身离去。月光之下他沉默良久,终是无奈出宫而去。 程府马车之上,思雪冷笑道:“程如雨,这下你如意了。是?”“姐姐,”如雨道:“皇上未为你与燕王赐婚,你失望了?” “呵,”她笑了:“是啊,我甚是失望。”他也笑了。话锋一转,她又道:“你们两个不许告诉大哥,皇上为六皇子赐婚之事。不然他又得叨叨我。”“遵命,程大人。”两个弟弟皆笑道。 燕王一时心情不佳,梁潇在一旁也不敢多言。思雪告假称陪舅母散心,他觉得定又是那程如雨的主意。 不过思及姑母当年,着实十分可怜。而其对这思雪确实视同己出,如今往事重提她必伤心无比。思雪也该相陪。 就是这程如雨当真可恶。三言两语挑动公主与母后,居然活活搅和了这板上钉钉的姻缘。燕王心里不忿极了,却又对他无可奈何。程如雨,本王真是小瞧你了,咱们且慢慢走着瞧。呵呵。 思雪在公主府过得甚是惬意。舅母和两个弟弟皆万般宠着她,不似在燕王府成日小心翼翼。她每日泛舟饮酒、开怀畅游,乐不思蜀。 燕王着梁潇请她去王府,她不愿回去。这燕王府刚挖出那么多尸骸,着实晦气无比。她遂搪塞他说家中有事。 如雨倒很高兴,觉得机会来了。他时常陪她赏月听风、折桂把酒。这逍遥日子得过且过。她心想。指不定何时燕王又出幺蛾子,什么断个案啊,行个军打个仗啊。她一想就头疼。 却没成想,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居然又出事了。金陵大火,一日数发。《南唐书元宗本纪》记载:“金陵火,逾月,焚官寺民庐数千间。” 程大人遂赶紧入王府。“呵,”燕王冷冷道:“舍得回来了?”“呃……”她汗颜道:“王爷恕罪。下官……” 想到梁潇偷偷告诉他,程三公子今日送她前来。燕王气不打一处来,遂晾她在一边立着。 他着实是焦头烂额。 这金陵突大火,加之国库空虚。他四处调拨银两,以作为赈灾之用。 这程大人居然又要回家,向大公子讨要。呵,这姑娘心善可爱,燕王瞬间怒气全消。 第53章 库银案(一) 听闻京城大火,李璟心急如焚。他着燕王入宫,共商赈灾事宜。燕王去了未央宫,却见冯延巳、孙晟都在。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斗了一辈子。二人皆冷冷立于一侧。见了燕王,一齐行礼。 “众位爱卿,”李璟道:“如今国家多事之秋。依众卿之见,谁堪这赈灾重任?”“回皇上,”冯相道:“户部侍郎秦大人,乃烈祖皇帝亲赐状元及第。且平素克己奉公、清廉忠正。臣认为此人堪此重任。” “嗯,”皇帝满意道:“好,就着这秦大人,主理这赈灾事宜。着他事无巨细,皆向燕王禀报。”“是,父皇。”燕王行礼、告退。他心下不免奇怪。 这秦大人清流一派,素来和孙晟、冯相一党皆无交集。而今日这冯延巳举荐于他,估计没好事。这冯大人在他眼里就是奸臣,他深深不齿。 燕王召见秦侍郎于王府之中。程大人在一旁看着,久闻这秦侍郎气度不凡、英俊潇洒,为堂堂状元郎。他不过四十岁,极有儒者风范。 她看向燕王。他亦满意的打量着、思索着,盘算着如何把人家收为己用。她不由笑了。他还留人家吃饭,被秦大人婉拒了。听说他夫妻和睦,二人育有一子,传闻极为聪慧。 今年燕王主持科考。听说这秦小公子,为夺魁之热门人选。弟弟忆寒见过,时常和她提起。她听说这秦明朗,今年刚满十六岁,亦为翩翩少年郎。思雪同燕王说起,啧啧赞叹不已。 燕王笑道:“哈,程大人。怎么你一听到这般的美少年,便坐不住了。”“这……”她窘迫无比:“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只是听闻、听闻而已。”心想道,这燕王着实记仇。上次世子那坎儿,至今还没过去呢。 燕王辛苦劳心劳力,筹集银两、统筹赈灾。那秦侍郎十分强干,且尽职尽责。他一边着人安抚百姓,一边修缮、重建那些烧毁的官寺民庐。 程大人亦是脚不沾地。大批灾民无家可归,急需安置。她带人搭建帐篷、分发口粮,常忙到深夜。而赈灾银两,皆置于户部库房。 一日事毕思雪回到家中,大哥正在堂中忧愁踱步。“大哥,”她筋疲力尽道:“您这是又怎么了?” “哎,”大哥叹道:“我今日见到萧伯父了。”呵,她顿时明白了。大哥接着说:“听说萧尘与佟大将军长女定亲了。”他遂面露羡慕之色。 “哦,是啊,”思雪道:“伐楚时,萧尘永州劝降,与冰宁一见钟情。”“哎呀呀,”大哥艳羡道:“这个缘分啊,当真是妙不可言。”“呵,是啊,是啊,”她敷衍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哈哈。那我去睡了。” “你,等会!”大哥正色道:“你和那燕王,到底怎么回事?听说六皇子都被赐婚了,你居然还不告诉我?!”“哎呀,大哥,”她苦笑道:“这有什么可告诉您的?和我又无半点关系。” “呵,是啊,”大哥冷笑:“那就说点和你有关的。那燕王到底何时来提亲?”“这,大哥,”她苦笑:“您怎么又转回来了。王爷忙碌,哪有时间。” “呵,好,”大哥道:“赈灾是,我助你们赈灾!我给你一个月。一月后再不来,我便应了如雨。着你嫁与他,正好称了舅母的意。” “哎,大哥你……”她无奈极了。大哥拂袖转身离开。这怎么还真生气了呢?她叹气。 这一个月,思雪忙的是焦头烂额。她入宫、去京城权贵府上,四处筹集赈灾银两。钟皇后和两位殿下,以及众多女官,还有金陵贵女、世家公子、甚至朝臣们,她皆不放过。 大哥首当其冲慷慨解囊,燕王对思雪是赞赏不已。他亦每日殚精竭虑,可还是出事了。 户部库房被盗,赈灾银两不翼而飞。秦侍郎大惊,忙上报燕王。燕王大怒,遂追责下去。可是这库房钥匙,为秦侍郎亲自保管。 众人皆言他监守自盗。怎么可能?燕王不信。可是这要如何解释?李璟问责,燕王无奈只能先将这秦大人收监。 “王爷,”思雪道:“这秦侍郎绝非那贪得无厌之辈、中饱私囊之人。”“是,本王亦这么认为,”燕王揉头、叹气道:“可是这库房钥匙,又该如何解释?”“这……”她思索道:“钥匙亦可以翻版复制啊。” “话是这么说,”燕王道:“可是父皇雷霆震怒,那冯相他煽风点火。本王怀疑,此事与他必有关联。” “冯延巳?”思雪惊讶道:“他可是当朝宰相!”“呵,”燕王不屑道:“这冯相党同伐异,奸诈无比。当日他一力举荐这秦侍郎,本王便知此事诡异。” “哦?”思雪诧异道:“不会?这冯大人才华横溢,亦是忠心。他不会……”她顿住。燕王面色凝重。她无奈回家找大哥,先预支银两以解燃眉之急。 大理寺已然介入,陈大人又过来了。他同燕王谈了许久。今日他提审秦侍郎,盘问许久一无所获。他亦觉得,他不似那监守自盗之人。这秦大人颇有风度,与陈大人是一类人。 暮色四合。燕王照例留人家吃饭,那陈大人亦是婉拒。呵,谁敢在您这吃饭。思雪心想。 翌日,楚王府来人了。楚王?马希萼?燕王心下很是诧异,他与楚王素无往来。当日程大人为了那世子,时常出入楚王府,与楚王、王妃甚是熟悉。 来人行礼道:“王爷。我家主子,知您为了赈灾之事殚精竭虑。故派小人奉上一点心意,聊以表示共居金陵,对大唐百姓的关怀。”遂将银票双手奉上。 “哦?”燕王很是惊喜,道:“楚王此举甚是良善,本王代受灾百姓多谢了。” “呃,王爷,”来人道:“我家主子不便亲来王府,但对燕王殿下,素来十分仰慕。望殿下闲暇时,能够过府一聚。”“哦,好,好。”燕王笑道。 燕王上了朝堂。众臣为了库银,又大吵了一架。冯延巳一党主张动刑、抄家。 而孙晟不屑道:“呵,冯相好忘性。这秦侍郎乃冯相亲自举荐,主理这赈灾之事。如今出了事,您这一推三六五,倒是撇的一干二净!”燕王笑了。这孙老大人损起那冯相,真是得心应手。 哈哈,治这冯延巳,还得是孙晟。“哎,你……”老冯气的脸又绿了。痛快,着实痛快! “孙大人,”燕王道:“那依您之见,此事又当如何?”“王爷,”孙晟行礼道:“依老臣之见,整个户部都需严查。” 冯延巳忙说:“但这秦允鹏,臣建议抄家、严查。”“呵,”程啸南道:“冯大人,这动辄抄家,当真是忠正不阿。”“哎,程老国公,您这是……”老冯脸上,甚是挂不住。 “呵,无他,”程啸南转向燕王,行礼道:“殿下,老臣的意思,这抄家非同小可。这秦侍郎一向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如今案情未明,切勿伤了忠臣的心啊。”众臣皆求情,言可能有冤。 这老冯气的呀,这不就说我奸诈不仁么?含沙射影,无非是说我非忠臣。呵呵。你这老程甚是讨厌。还有那老孙头儿,你们给我走着瞧。 燕王看了好一会热闹,看群臣奋起攻击那老冯。他终于体会到,父皇那和稀泥之快乐与无奈。 骂战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燕王遂退了朝,去看望父皇母后。顺便看了两个弟弟。六皇子春风得意,星辰殿正在准备他大婚的事宜,而那周娥皇已回府待嫁。 如今星辰殿事务,皆由颜嬷嬷主理。而文夕嬷嬷似乎更胖了。她见到燕王正要行礼,他忙道:“嬷嬷免礼。” 燕王笑了,想起小时候。她问他道:弘冀啊,嬷嬷美不美?他直言:不美。嬷嬷你太胖了!她不悦道:小孩子懂什么。我大唐,以胖为美! 这燕王从小不会说话,亦不招人待见。要论情商高会说话,还得是六皇子。 同样的问法,人家从嘉就说:嬷嬷自然是美的。李白有诗云,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嬷嬷的脸蛋呀,又胖又圆又白,就似那白玉盘。 哎呀呀,把这文夕哄得呀,亦可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嬷嬷是真心爱他,她觉得这从嘉是她自己亲生的。此次皇上为他赐婚,她心里也很开心。 她盼着大婚之日,从嘉可封为吴王。便可与这弘冀抗衡,亦可去问鼎那太子之位。她为从嘉操碎了心。也堪称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54章 库银案(二) 燕王着意打听了,冯相为何举这秦侍郎。原是人家不愿入他一党,他怀恨在心。觉得赈灾也不是啥好差事,想拿捏人家一下。却不想出事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这帮老臣一通挤兑。冯相气不打一处来,非要抄了人家的家。 若说这老冯奸诈,他信;说他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他亦信;但是若说他偷盗库银,他真不信。那么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做到?燕王一筹莫展。监守自盗是肯定的,却不一定是秦侍郎。 秦大人亦很糟心,好端端的接了个活,劳心费力也就罢了,还摊上这破事。连累儿子可能都没法科考。他为天子门生,一生忠正耿直。从未做过亏心之事。 可如今竟成了阶下囚,真真是堵得慌。秦侍郎为证清白,竟自请抄家。大理寺会同刑部,一起去了秦府。搜了半天,一无所获。 谁会偷盗了银子,还放在自己家里?这着实是多此一举,陈大人腹诽道。 陈大人遂着人调查,这库房钥匙到底谁能触碰。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到底这秦小公子,是否还有资格应试。冯延巳又各种作妖,众老臣自然和他唱反调。你不让人家考是?哎,我们还非得让他考。 吵了半天,燕王头疼。这老冯,着实是损人不利己。人家一个孩子,你都不愿放过。他突然又想起,思雪说起人家时间,那一脸的八卦。 据说这小公子,极其聪慧有才。燕王想了想,觉得此案未明。并不能说这秦侍郎有罪,更不能由此误那孩子前程。 时至十二月,金陵又初雪。这日难得清闲,思雪又在家同兄弟们,于暖阁中赏雪喝茶。小福却来了,他行礼道:“王爷请程大人,未时于开先寺门口相见。”“知道了。”她心想,这燕王又出什么幺蛾子。 “雪儿,”大哥高兴道:“可是燕王他,要同你商定……”他看了如雨一眼,顿住了。如雨看着她,道:“这大风大雪的,他可真是有趣。”“许是公事。”思雪道。“什么公事,非要人家休沐时陪他前去?”如雨不满道。 大哥却饶有兴致,道:“那你穿的漂亮些去。”“呵,”她笑了:“大哥,这燕王找我向来没好事。指不定还得动手那,穿的漂亮又有何用?”“哈,”大哥笑道:“穿的好看些,即使去打架,亦打的漂亮。” 遂叫人拿来三件斗篷,皆做工精美。一件是大红,一件为纯白,另一件全黑。“呵,”忆寒笑了:“大哥这是花了大价钱了。”此三件皆为胸口、衣摆处刺绣,领口处加上好的风毛。都甚是好看。 “雪儿啊,”大哥满意道:“你穿这大红去,红衣配白雪。必定让人一目难忘。”“呵,”如雨不屑道:“那燕王一介武夫,懂得欣赏么?”思雪笑了,道:“大哥。这红色虽美,却未免夸张。不如留着过年穿。” \"哈哈。”他俩大笑开怀。“那不如,”大哥又道:“着这黑色,甚是冷艳。”“别了,大哥,”思雪道:“燕王殿下偏爱玄色。不如就白色,倒也清雅脱俗。”“嗯,好。”大哥笑了,点头道。 要说这大公子,着实是讲究人。他还为妹妹配了马,一匹如缎面般闪耀,纯黑色高头大马,取名为寒墨追风。 “这名字,啧啧啧,”思雪叹道:“一听就是有钱人家的马。”弟弟们又笑了。这大哥啊,着实夸张。 思雪纵马疾驰,踏雪迎风而去。如雨望着她背影,怅然道:“忆寒,你说,姐姐真会与那燕王……”忆寒道:“哥,我自然是看好你的。你比那燕王,温柔帅气的多。姐姐她必然喜欢你。”如雨笑了,摸摸他的头。 行至开先寺门前,燕王已待她多时。他带着梁潇、萧尘,与几名小将,皆着玄色斗篷、骑棕色大马。他们皆年少英俊,惹得香客们纷纷驻足观望。“呃,”思雪行礼道:“属下来迟了。” “无妨,”燕王笑道:“是本王来早了。”他遂打量着她。思雪一袭白衣,衣襟上梅花成片,甚是雅致秀丽。梁潇照例夸她一番。 “呵,”燕王笑了:“程大人向来不俗。今日更是与这雪景,相映生辉。”“哈,”她亦笑了:“殿下谬赞了。” 一行人下马踏雪而行,却见前面一帮人围着。众人好奇上前观望,却见一少年立于雪中,挥毫作画。他衣衫单薄,却清雅俊朗,于寒风中一身傲骨。 “这……”思雪诧异道:“这是?”心中却有所猜测。“哦,”梁潇道:“程姐姐,这位便是秦小公子。”萧尘道:“秦大人被抄家后,夫人、公子皆被赶出家门。” “哦?”思雪惊讶道:“那又是为何?”“呵,”燕王冷笑道:“户部这帮蠢货,急于去冯相那邀功请赏,故赶人家净身出户。” “呃,”她吸气道:“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公子如何栖身?”“所以这小公子,”梁潇道:“只能支个书画摊,卖墨宝以求糊口。”思雪叹气,眼圈红了。你这又来了。燕王想。 几人来到那画摊前。却见那些书画笔力苍劲,皆为上乘之作。燕王赞道:“这秦明朗果然有才。”他于心中盘算着,若他能够金榜题名,便亲自举荐将他收为己用。 思雪亦是赞不绝口。突然间喧哗,来了一群人,皆满身戾气、绝非善类。为首一人冷笑道:“秦明朗,身为举子居然卖画,有辱斯文!” “呵,”思雪怼道:“我朝向来开明,士农工商皆为社稷根本。小公子甚为有才,将墨宝拿来与尔等观摩研习,又有何不可?” “哈。”燕王笑了,这姑娘仗义执言,甚是喜欢打抱不平。“哎,你……”那人被呛到:“你一个姑娘,好凌厉的嘴!”“哈,”她笑道:“阁下过奖了。” 这人语塞,遂打量她。见她衣着不俗,不似普通人家。且她身旁那位,貌似她的主子。亦是仪表堂堂,堪为不怒自威。这……他想了想,道:“开先寺前不得卖画!”这小公子终于抬头。 他目光清澈、眉清目秀,虽衣着简单,却风姿优雅。这寒风凛凛,他微微发抖。看着甚是可怜。 这些人分明是来砸场子的,思雪冷笑想。遂开口道:“这些画我全数买下,小公子便回家。”“哎,你,”那人道:“你这明摆着和我们过不去。” “呵,”她冷笑:“过不去?和你们?你配么?”“你!”他气结、无语。想动手,又不敢。燕王笑了。这姑娘得理不让人,甚好、甚好。哈哈。 她遂拿出一张银票,众人哗然。秦小公子行礼道:“多谢姐姐。只是在下整个摊子,都抵不上您这银票。”“呃,无妨,”思雪笑道:“剩余的我可同你回家去取。” “这……”秦明朗诧异道:“姐姐的意思,是……”燕王笑了:“思雪、梁潇,便同小公子一同回去。”二人领命随他去了。 三人行至一个小胡同内,此乃是贫民居所,十分简陋狭窄。胡同的尽头,便是这秦家。小公子轻轻扣门,顷刻间一美貌妇人,款款出来开门。 “这是……”看到他们,妇人很惊讶。“呃,母亲,”秦明朗道:“这位姐姐与公子,是我的贵人。今日那些书画,被姐姐全数买下。” “哦,”妇人行礼道:“多谢姑娘与公子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哦,在下姓程。”思雪还礼道。“嗯?”这小公子略打量她,转身便道:“母亲,这位是程大人。”“哦?”她和梁潇皆惊讶:“这,你如何知道?” “哦,”他仍然不疾不徐:“姐姐气度不凡,应为宫中女官。我与程四公子,一向素有往来。阁下应为他的姐姐,程大小姐。而方才那位公子,便应是燕王殿下。”这秦小公子果然不俗。思雪心里赞叹道。 傍晚他们回王府复命。“王爷,”思雪行礼道:“下官今日,已妥善安置那秦夫人与公子。”“哦?”燕王笑了,满意道:“程大人果然善解人意,知道本王想要保护他们。” “呵,”她亦笑了:“王爷是看重那秦小公子?”“哈,程大人,”燕王道:“这秦公子确实有才,且其仪态朗朗,为可造之材。” “是啊,”思雪道:“那秦夫人美貌端庄、十分可亲,虽居陋室却一尘不染。有妻、子如此,秦侍郎必不会贪赃枉法、藏匿库银。”“嗯,确实如此。”燕王挑眉、点头道。 第55章 库银案(三) 户部尚书府邸。“大人,”一人行礼道:“今日小的去往开先寺。却不想遇到一行人,甚是奇怪。”“哦?”卢尚书道:“什么人?”“回大人,”那人接着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带着一名侍女、数名随从。” “哦,有何怪异?”卢大人,又问。“是这样,”那人道:“那位公子仪态威严。一众侍从皆为少年、目露精光,而那女子衣着华贵、美貌凌厉,亦不似普通侍女。倒像是……宫里的女官。” “哦?”卢尚书,大惊道:“女官?程思雪?燕王殿下?!”“啊?!”那人亦大惊,道:“难道此事惊动了燕王?小、小人今日,没有找到那秦夫人,和……公子。” “什么?!”卢大人怒道:“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燕王端坐于堂中,而思雪坐于下首。窗外雪落无声、腊梅盛开,甚是好看。她又无心政事,只望着外面出神。而他放下手中卷轴,望向窗外那纯白一片。 这雪景让他想到,当年未央宫思雪作诗,那措手不及的样子,确实甚为有趣。虽为仓促为之,但她当日那句:恰似碎玉飞漫天,又如琼林花霰落。与今时今日景色,倒也相映成趣。 飞雪报春来,雨打风吹去。他不禁感慨时过境迁。如今这六弟,都要成亲了。他笑着望向她。 她正看的出神,丝毫没有察觉。突然门开了,梁潇跑进来。他吓了一跳,她亦是受惊回头。“王、王爷!”梁潇道:“那,那个……”燕王皱眉:“怎么了?你不知道要敲门么?” 梁潇忙行礼,道:“禀王爷,城郊发现死人。尸身上有户部令牌,陈大人疑与库银失窃有关。”“哦?”燕王挑眉道:“本王去看看,思雪同去。”“是,王爷。”她遂随他匆匆出府。 陈大人已经先到了,他亲自蹲在雪地上勘验尸体。燕王看着他,心中很赞赏。这陈禹志年轻有为,果然是他想拉拢的样子。 梁潇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尸体。“这……”他惊讶道:“怎么如此面熟?” “哦?”思雪近前观望道:“是啊,好像在哪里见过。”“王爷!”梁潇突道:“这不是昨日那人?”“哦,”燕王近前,道:“是啊,昨日见过。” 思雪想起那人说过的话,昨日又是何其嚣张。才一天而已,竟横尸于此,着实是可悲。她叹口气,复又仔细看去,他们面色灰白,颈部皆有刀伤。大理寺勘验完毕,将尸体抬了回去。 几人回到王府。燕王问道:“程大人、梁将军,此事你们如何看待?”“呃,王爷,”梁潇道:“此二人似被人……灭口。”“哦?”燕王扬眉道:“本王亦有如此猜测。程大人呢?怎么看呢?” “王爷,”她行礼道:“下官觉得,户部似有诸多可疑。”“程姐姐的意思,户部监守自盗?”梁潇道。 “不止如此,”思雪道:“还找了替罪羊,便是那秦侍郎。而对夫人同公子,那些人不怀好意。又是抄家又是砸场子,逼的人家走投无路。似为……” 燕王看向她道:“哦?那又是为何?”“似乎意为,”思雪道:“胁迫那秦大人,令其认罪就范。” 思雪梁潇遂来到大理寺,与陈大人说明来意。他想这程大人,上次便破梁王案,此次又分析的头头是道。这姑娘着实不简单,确实为燕王喜欢的样子。 他于心中又开始八卦。“陈大人,”思雪道:“下官,可否见见那秦侍郎?”“哦,”他被打断八卦之念,遂笑道:“自然可以。程大人、梁将军,请。” 秦大人正坐于牢中,徒自伤悲。见他们来了,起身行礼。“秦侍郎,”思雪还礼道:“您是否有难言之隐?如今夫人公子,皆为下官安置。还请大人,据实相告。” “是啊,秦大人,”梁潇亦道:“户部命案,似为灭口。如今只有大人,能够知晓真相。” “这……”秦侍郎沉默良久,终道:“库银失窃本为人祸,下官只是替人受过。”“哦?”三人皆大惊。 陈大人问道:“敢问侍郎,可是受到要挟?”“是,”秦大人叹道:“下官受这无佞之灾,本可申述、陈情。却有人传信进来,以家人性命相威胁。” “哦?果然,”思雪道:“如今大人可否尽言?”“这……”秦侍郎思索道:“下官自书有万字言,藏于家中阁楼之上。二位大人可去寻来,一切便皆可明了。” “王爷,”梁潇行礼道:“陈大人已于秦侍郎府上,寻得那万言书。此事果为栽赃陷害。” “哦?”燕王扬眉道:“果然是这样。只是他缄默不言,可是因为收到威胁?”“是的,王爷,”梁潇道:“户部尚书以其妻子作为要挟,逼他认罪。” “呵,卢大人?”燕王,冷笑道:“他亦为两朝老臣。居然敢如此?!” “是,不仅如此,”梁潇接着道:“昨日两人均被灭口。便为他们趁人不备,复制钥匙、监守自盗,并栽赃于那秦侍郎。”“果然如此。”燕王沉思道。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臣皆知这卢大人,为冯相嫡系。而燕王已将其收监。秦侍郎万字言上言之凿凿,这卢尚书贪赃枉法收受贿赂。 而卢尚书有所察觉,对他很是忌惮。故着人藏匿库银,栽赃陷害。 而那失窃银两,于被灭口之胡主簿家中找到。胡、安两位主簿,皆为卢大人亲信,此次事为二人受命盗窃库银。 本为栽赃于秦侍郎,却不想燕王介入严查此事。二人怕东窗事发,遂准备携款私逃。却没想到竟被灭口。且他们此时已有戒心,故将户部令牌随身携带,一旦殒命也可有身份凭证。 燕王看向那冯延巳。他明显慌了,却故作镇定。呵,你也有今日。燕王心里冷笑道。 冯延巳一党据理力争,言此事与冯相无关,皆为卢尚书一人所为。确实无法证明与他有关,且父皇亦力保于他。朝中老臣纵使憎恨他,亦不能将他怎样。燕王更是心中不忿。 李璟有旨,罢卢其阳尚书之位,由秦允鹏暂为代理。因为烈祖旧臣,故赦免其死罪。着流放。 家人本应没为官奴,但皇帝心善念旧,故只没收贪污所得。家人皆遣返原籍。而冯相毫不知情,故不问责于他,但令其严查其部下、家奴。 这实在是可惜了。燕王想,未借此事扳倒冯氏一党,可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冯相势力一时受损。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他却是多日称病不上朝。 呵,父皇真是心慈手软。燕王心里很是郁闷,却对冯相无可奈何。 冯氏一党盘综错节。想要连根拔起,又谈何容易。如今之计,唯有培植靠己之人。燕王揉着头想。如今他帮秦侍郎问鼎户部尚书,他对他亦是感恩戴德。况且他那妻子皆为燕王所救。 燕王还想着,若秦明朗金榜题名,他必将他收为己用。燕王平日里辛苦,且总想着拉拢群臣。甚是劳累心力交瘁。还有谁?可入本王阵营?他思索道。突然间,他想到了他,楚王马希萼。 这楚王着人送来赈灾银两,意为有心与他交往。且马希萼代表的,为楚国旧臣势力。实为不可小觑。燕王抬头,心中已有主意。他遂着梁潇,将程大人喊来。 “王爷。”她来了。“哦,思雪啊,”他看到她,心情大好。遂同她道:“楚王邀我王府一聚,程大人可要同去?” “好呀,好呀,”她雀跃道:“听闻王妃有喜,我也想去看她。”他遂着人准备礼物。带思雪、梁潇同往那楚王府邸。 楚王见到他们,亦是大喜过望。他与燕王彼此相对,惺惺相惜,两人皆为俊朗出众,英气逼人。他们本为同一类人。思雪想道。 这楚王一代枭雄,确实朗朗英姿。燕王心想。燕王殿下,大唐中流砥柱,果然名不虚传。楚王亦心想。 王妃来了。她已身怀六甲,楚王不日便可为人父。思雪望着他温柔扶她,向燕王行礼。 她羡慕不已。这马希萼之前极为狠辣,如今兵败被俘,却安然潇洒、坐享荣华,而且夫妻和美。着实令人羡慕。 燕王微笑,望向思雪。她愣愣望着楚王夫妇。呵,又开始了。他想。思雪遂同王妃,去阁中八卦了。 第56章 库银案(四) 燕王起身道:“多谢楚王仗义疏财,助本王解燃眉之急。”“哎,王爷何须客气,”楚王行礼道:“我不过是阶下之囚,如何堪得殿下言谢?” “呵,”燕王扶他道:“楚王客气了。如今父皇看重楚王,您又何须妄自菲薄?”“王爷,”楚王正色道:“我与殿下,本为同类人。” “哦?”燕王惊讶。“当日我年轻气盛,一心争霸天下。却功败垂成,沦为俘虏。皇上厚待我马氏一族,我感激不尽。”楚王含泪道。“哦……”燕王一时感慨万千。 “殿下,”楚王再次行礼道:“王爷当日手握重兵。若您愿意,大唐早已在您囊中。”“哦?”燕王挑眉道:“楚王的意思?”“呵,”他笑道:“可是王爷忠心大唐,与我当日确不相同。” “呵,”燕王笑道:“楚王有话不妨直说。本王亦被世人称作枭雄,与楚王您并无不同。”楚王苦笑道:“殿下客气。你我怎能相提并论?我如今沦为阶下囚,寄人篱下四面楚歌。就连妻儿亦无法保全。” “哦?”燕王诧异,道:“楚王这是何意?”“唉,”马希萼遂叹道:“王爷可知,我在这金陵受大唐皇帝厚待。有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恨我入骨。” “这……”燕王没想到,他竟情真意切,与他交心而谈。他遂定了定神,微笑道:“楚王如有需要本王之处,尽请直言。本王必倾力相助。” “多谢王爷,”楚王行礼道:“如殿下肯保楚王府,且护我这一门平安。那我马希萼必定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哦?”燕王殿下,正中下怀。他高兴眯眼道:“楚王言重了。想当日库银被盗、京城凄凉。楚王慷慨解囊,救了不少百姓。正如您所言,我们共居这金陵。如今王妃快要诞下世子,本王必然着人保护楚王府。”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殿下今日之情义,希萼必牢记于心。”楚王行礼,感动道。“哈哈,”燕王亦开心道:“楚王客气了,亦无需多礼。” “王爷,”楚王道:“不如殿下就和两位大人,在我府上用膳?”“呃……好,好。”燕王眉开眼笑道。 楚王府厨子皆为湖南人,那湘菜做的十分好吃。思雪梁潇吃的开心、聊的畅快,燕王亦是心情大好。几人开怀畅饮,把酒言欢。燕王看楚王、王妃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不由心生羡慕。 他遂又看向思雪。她拉着王妃的手,摸着人家肚子。看你,笑的傻乎乎的。呵。燕王腹诽道,却不禁也笑了。 “哦……”楚王看着他们,若有所思道:“王爷与程大人,堪称天作之合。”“这,这……”思雪脸红、无语。 “哈,”梁潇笑道:“楚王好眼光。我们殿下呀,同程大人本就差点被赐婚。” “梁潇,”燕王佯怒道:“楚王面前,胡说什么?”“哈,无妨,无妨,”楚王道:“都是自己人,王爷不必介怀。小王与王妃皆看好,燕王殿下与程大人。哈哈哈。来日若是二位共结秦晋之好,希萼必定奉一份大礼。” 王妃亦笑了,很是温柔动人。燕王感慨,这楚王夫妇着实般配。而思雪脸红,低头不语。呵,本王是时候去程府提亲了。燕王心想。 饭毕三人,辞别马希萼夫妇。燕王吩咐梁潇,务必保护好楚王府,让王妃顺利生产。梁潇领命,遂安排军中小将去了。 见他走了,燕王道:“程大人,本王想着科考之后,便去找大公子……提亲。” 她惊讶抬头,脸又红了。哈,燕王想笑。遂让她回去了。她心事重重,回到程府。“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忆寒问道。“哦……”她犹豫道:“没事,没事。”她并不想说与他听,省的他又去告诉程如雨。 科考在即。燕王殿下万分繁忙。他主持此次科考,皇上亦是十分重视。李璟着冯延巳协助燕王,共同监考、阅卷。这冯相虽然奸诈,却特别有才。他那诗词歌赋,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父皇器重冯相,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他们皆爱填词,文人之间惺惺相惜。当日冯相赠与父皇那,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皇上深为动容,回赠他两阙词。而这冯延巳深深叹服,亦是出自真心。他虽为燕王所不喜,却对皇帝堪忠心一片。 如今冯相为主考官,必然提携自己的人。而燕王殿下主持科考。两人平日势同水火,今日共同监督阅卷。 燕王举荐那秦明朗,堪为年少才高;而冯相则力荐陈青云,亦是才华出众;礼部刘尚书推荐上官擎,为上官钰兄长,传闻才高八斗。 若在平日,这冯延巳必据理力争。可他如今因库银案,为朝臣诟病。燕王强势,将秦明朗定为状元郎。 上官擎祖上曾为大唐丞相,赫赫有名上官婉儿,为他本家。故定其为今科榜眼。陈青云为冯相嫡系陈觉之独子,遂定为探花郎。 燕王殿试,对此三人十分满意。三人都为年轻俊朗、一表人才,他不住点头、微笑,心想果然英雄出少年。 秦明朗专门去程府道谢,感谢程大人当日之恩情。程墨然望着他,心中赞赏不已。如此年少英俊,且为今科状元。啧啧啧啧,真心是不错、不错啊。 他又看向妹妹。她笑的没心没肺,傻了唧的样子。他不由叹气。这妹妹的婚事,至今没有着落。 那燕王、如雨,皆不靠谱。如今这翩翩少年郎,当真是入了他的眼。可秦明朗太过于年少,好似还没有忆寒大呢。他想道。 但转念又想,那又如何呢?呵呵。只要他愿意,妹妹亦点头。又有何不可呢?他随即又开心起来。 “呃……”大公子温柔道:“不知秦公子,可曾有婚约?”“哈哈,”思雪笑道:“大哥,明朗才多大啊?您真是有趣,哈哈哈哈。”秦明朗脸刷的红了。 程墨然亦笑道:“那秦公子,可有意中之人呢?”“这……并没有。”明朗答道。思雪又笑了,开心无比。看你那虎了唧样,着实是无药可救了。他腹诽。 “哈哈,”思雪笑着同忆寒说道:“大哥啊,简直就是饥不择食,连那秦小公子都不放过。今日他看人家那眼神,啧啧啧啧我的天啊。” “呵,”忆寒笑道:“姐姐,你看你把大哥逼的。见到年轻英俊的,都恨不能扑过去,问人家生辰八字。” “哈哈,哈哈。”姐弟俩笑了一会儿。忆寒突然道:“姐姐,你到底喜欢谁?是我哥还是燕王?”她脸顿时红了,沉默一会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喜欢?”“我想我是懂的。”他笑了。 京城盛传,今科进士及第,皆为俊朗少年。尤其是他们,状元榜眼探花郎。据说都极为英俊,特别是那探花郎。金陵百姓倾城而出,看那三人骑马游街。 大家议论纷纷、评头论足不已。阁中的姑娘们都在讨论,到底三甲之中谁最为帅气。一时金陵盛况,路人纷纷侧目。而思雪随燕王入宫,准备庆功宴。 她见到凌霜、舒婷,三人皆开心无比。“姐姐,”舒婷高兴道:“听闻你当日库银案,于状元郎有恩?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哈,”思雪笑道:“多日不见,舒婷你还是这么八卦。”“哈哈,”凌霜亦笑了:“姐姐,我也很好奇呢。” “呃,”思雪想了想道:“他确实风姿出众。但十分年少,和你们不配。哈哈哈哈。” “哎呀,姐姐你太坏了!”舒婷跺脚道。“咦?”她却突然想起,以前那何砚青,似喜欢这舒婷。“妹妹,”思雪道:“那小何将军,他……” “姐姐,”舒婷脸红道:“他呀,当日虽对我有意,却不曾……提亲。”“哈哈,哈哈,”思雪凌霜皆笑道:“原来妹妹,亦是恨嫁。” 舒婷脸更红了,道:“可是他对别人也十分的温柔。那些新晋女官同楚国女将,皆貌美可人,他对她们亦是倾心。” “哦?”思雪道:“他居然如此花心,真是随了沐云峰。呵。”她久闻这位沐将军,亦为贵女们之团宠。且常常流连青楼,同那程如雨一样。想到他,她不由叹气。 如雨曾对自己,也是极尽温柔。可他风流多情,她忍痛放弃。如今她知燕王钟情于她,但他时常冷酷无情,而且甚是不懂温柔。她叹气、烦心不已。 第57章 流云纤 庆功宴上思雪随燕王出席,二十名一榜进士皆仪表堂堂。他们向帝后、燕王行礼,叩谢皇恩。燕王很高兴,毕竟都为亲自选出,都是大唐栋梁之材。 新科进士们轮流过来敬酒。燕王喝的很畅快,冯相却闷闷不乐。他举荐的陈青云只是探花郎,他不忿。状元郎与那榜眼,皆为燕王及亲信举荐。 而自己被那卢大人所累,在朝中很是没脸。不仅天天被老臣们挤兑,连举荐进士都屈居第三。他遂愤愤然,独饮一杯酒。 燕王春风得意。三甲过来一齐敬酒,思雪忙起身立于一旁。燕王看着他们,满意极了。遂开心道:“三位皆为我大唐之未来,本王对你们都寄予厚望。哈哈。”他心里盘算着,要把他们收为己用。 这陈青云确实出众,可惜为那陈觉之子。不过他如若效忠本王,本王亦是不嫌弃。呵呵。燕王殿下是有一些,照单全收在身上的。 思雪在一侧,看向他们三人。确如众人所言,这探花郎陈青云,最为优雅从容、清朗帅气。 她遂愣愣望着人家,燕王觉察轻咳一声。她会意,脸红了。随即低头,掩饰尴尬。状元郎举杯道:“多谢程大人,当日之恩情。明朗无以为报,愿姐姐事事皆胜意,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哈,”燕王笑了。这小秦甚有意思。“这……”思雪脸更红了。想起世子走时,亦是如此说。她竟眸中含泪,很是楚楚动人。 探花郎笑道:“久闻程大人忠心王爷,且仗义疏财、美貌雍容,堪为人间富贵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有幸,亦敬大人一杯。”他说完,从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呃……”思雪愣住了,脸红到发烫。 “呵。”燕王冷哼。她才回过神来,忙举起酒杯道:“探花郎过奖了,多谢。”遂一饮而尽。她看一眼燕王,他亦冷冷望她。她忙低头,退于一侧。 “嗯,”燕王淡淡道:“本王喝多了,你们自便。”她松了口气,默默坐下。两人相对无言。燕王想,呵,好一个陈青云。思雪腹诽道,您这脾气着实是要命。 宫宴结束,众人拜退。思雪立于未央宫外,仰头望向那皓月当空。“呵,程大人好雅兴,”燕王那,冷冷的声音响起。“王爷。”她忙行礼。“嗯,”他道:“免礼。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呃……”她出了一身冷汗,道:“下官不敢,不守规矩。”燕王冷笑道:“今日那探花郎,着实年轻英俊。程大人是动心了?”“呃,呃,这,这……”她语无伦次、慌张不已。 “呵。”燕王转身,径直离开。留她在月下,独自凌乱。这个人,简直是蛮不讲理、十分讨厌。 她正腹诽,突见一人过来行礼,道:“程大人。天色已晚,是否需要在下相送?”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那陈青云。“呃,呃,不用了。多谢陈公子。”她慌忙道。 “呵,”他却笑了:“大人不必客气,马车就在宫门外。在下骑马即可。”他笑容真诚、目光温柔,让她无法拒绝。遂随他上了马车。 她坐于马车中,不免脸红心跳。程思雪,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坐人家马车?!可是方才他那态度,确实让她无法推却。 而陈青云,骑马独行于马车之外。就怪那燕王,居然把我丢下独自离开。这人真是……她腹诽不已。她遂从帘中,偷偷望向他。 这陈公子,确实极为出众。其端坐于马上,仪态端正、身姿朗朗。 她回了家,呆呆坐着。大哥来了,一脸八卦道:“今日可是,燕王亲自送你回来?”“呵,”她苦笑道:“不是。”大哥道:“将你接走又不送你回家,他这是何意?方才又是谁送你?那骑马的少年又是谁?” 您问题真多,思雪想。遂无奈道:“大哥,燕王喝多了。先行回府了。那送我回来的是陈青云,为今科探花郎。”“哦?”大哥眼中,光芒顿现:“陈公子?陈大人独子?听闻这探花郎最为风姿出众,那么他对你可是有意?” 她一口水喷出来,大笑道:“大哥,您真是有趣。合着这三甲就剩下上官公子。那两人都被您肖想了。哈哈哈哈。”“你,”大哥亦笑道:“谁让你不争气,大哥为你操碎了心。你如果能成亲,大哥又何苦如此。” “大哥,”她叹气道:“这陈公子出身大唐名门,又如何会看得上我啊?”说罢低头不语。大哥亦是心中难受。妹妹如此才貌双全,却因出身为人诟病。她又做错了什么。他叹气摇头,又不禁想到那陈青云。 翌日思雪入燕王府,却见那燕王没事人一样。见她来了还笑道:“程大人来了,昨日本王喝多了。若有不妥之处,别与本王计较。”“下官,不敢。”她行礼。腹诽道:呵,我敢计较么? “思雪啊,”燕王道:“昨日你如何回府的?”“这……”她犹豫下,还是说了实话:“昨日,是那陈公子送下官回家。” “哦?”燕王果然,不悦挑眉道:“陈青云?他可是对你有意?”“呃,这个……下官,不知。”她故意道。“呵!”燕王生气了:“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深夜坐陌生人马车?你……” “哈,王爷说的好呀,”她冷笑道:“殿下独自离去,弃下官于不顾,倒是珍惜起下官的羽毛了。”“你!”燕王怒了。“呵,”她行礼道:“殿下。下官身体抱恙,便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绝然而去。 “你,你你……”燕王气的,真心不轻。哈哈。她心想道:呵,气死你。让你拽、让你不讲理。她笑了。 出门却见,那陈青云。“咦?”她惊讶道:“陈公子?您找王爷?”“不,”他笑道:“我找程大人。”“哦?”她诧异道:“找我?不知公子何事呢?” “哦,”他微笑,脸红了:“此处不方便。大人可否移步鹤云轩?时间已近中午,我们边吃边聊。可好?”“这……”她本想拒绝。可转眼看到,梁潇来了。 遂笑道:“可以。”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哎,程大人……”梁潇喊道。“呵,”她冷冷道:“别理他,我们走。”陈公子又笑了,这二人遂离开。梁潇无奈,转身回府。 鹤云轩酒楼内,二人包间落座。思雪环顾四周,果然十分清雅,与这陈公子那温和气质相符。“呃……”她迟疑着开口:“不知公子找我有何贵干呢?”“哦,”他笑道:“不急,程大人先点菜。” “这,”她诧异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陈青云,遂喊来伙计,点了清蒸桂鱼、桂花烧鹅、八宝煨乳鸽、什锦素食煲、鲜笋豆腐汤,还要了甜酿。思雪心下惊讶,这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的,居然还有酒。他到底想干嘛? “程大人,”他微笑道:“在下今日冒昧前来,不想大人竟出了王府。故邀大人酒楼一坐。方才那位为王爷近侍。恕在下唐突,大人可是与王爷吵架了?”“是。”她爽快道。 “哈,大人果然有趣。”他话锋一转道:“听闻程大人曾拒婚燕王,不知大人如今可有意中之人?”“这,我……”她犹豫不语。 “哦,”他起身,行礼道:“在下唐突了,请大人恕罪。”“哦,无妨,您请坐,”思雪道:“那公子今日,到底何事呢?”他笑了,柔声道:“昨日宫宴,我对大人一见钟情。意欲求娶大人。”她一口水,险喷出来。他望着她。她的脸瞬间红透了。 “这,这这……”她磕磕绊绊,不知该说什么。“哈,”陈青云,又起身道:“请恕在下冒昧,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如大人愿意,我即刻上门提亲。” 我的天啊。她简直是无言以对,这孩子也太直接了。她一时惊讶竟愣住了,想到那燕王曾数次说提亲。您倒是提呀。 这陈公子年少无畏,也确实是仪态优雅。他那个笑容啊真真是温暖无比,这着实是让人没法去拒绝啊。可是我又为何要拒绝呢?她浮想联翩。 “程大人,”他唤她道:“您可是想好了?”“这,”她只好说:“兹事体大,容我考虑几日。”“哈,”他开心道:“您真愿意,考虑于我?” 她脸红,点头道:“我,我还有事,先走了。”遂匆匆离去。望着她那,仓皇背影。他笑了,吩咐伙计道:“那些菜,用食盒打包,送到程大人府上。”伙计遂应声而去。 第58章 桃之夭夭 思雪一路心事重重,她没想到陈青云竟能如此。他尚且年少,是真心的么?那如若应了他,燕王那边……以燕王的性子,不得立马炸了?呵,你想的还挺多。她苦笑。这姻缘一场,又谈何容易。 那探花郎纵然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却是冯相的人,与外公、同燕王,皆不是一路。她叹气。本就不可能的事,又何苦庸人自扰?她回家见了大哥,那些菜亦送到了。 “这是?”大哥诧异问道。“大公子,”伙计行礼道:“此为陈公子,送与程大人的。”“哪个陈公子?”他又问。“陈青云啊,就是新晋探花郎。”伙计笑道。 “哦!”大哥高兴道:“陈公子有心了。”遂着人打赏。伙计开心离去。大哥转向她,问道:“今日你为何这么早回来,是和那燕王又吵架了?”“呵,”她冷笑:“燕王殿下天潢贵胄,我怎么敢又如何配?” “好了,”大哥笑道:“你这阴阳怪气,看来是吵架了。那陈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哦,”她闷闷道:“他今日去王府,邀我去那鹤云轩,点了一桌子菜。喏,就是那些。”她指了指那食盒。想起他,她不由笑了。 “哎?”他眼神闪烁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对你说什么了?”“哈,大哥,您看您那八卦的样子。”她大笑。“你,正经些,”他正色道:“陈青云,他想干嘛?”“他呀,”她笑了:“他说,他想娶我。” “哦?!”大哥站起来,惊讶道:“当真如此?”“是啊,是啊,”她懒懒道:“难不成我还骗您?” “哈,”大哥笑了:“他还真是甚有胆量,且那陈家也堪称名门。他年少英俊,那你的想法呢?还有那燕王不是也说提亲?他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 “哎呀大哥,”她不耐烦道:“您问这么多,我又如何知道?那个燕王阴晴不定、脾气暴躁;而陈公子笑容温暖,定然是个好人。”说起他,她竟目光温柔。“哦?”大哥惊讶道:“那你是想应了那探花郎?” “那又有何不可?”她反问道。“你这是和燕王赌气?”他挑眉笑道。“大哥,”思雪心烦道:“我不想提他。”“好,”他又问:“若陈青云来提亲,你可愿意嫁与他?” “这……”她犹豫道:“我才认识他不过两日,现在谈婚论嫁未免为时尚早。”“呵,两日,”大哥冷笑:“你与燕王相识多年,同那如雨有一世之缘。那又如何呢?燕王强势,如雨风流。你皆不喜欢。而这探花郎,大哥自会着人打听。” “那不如吃饭,”思雪笑道:“一起尝尝这探花郎的心意。” 两人正吃着,梁潇却来了。“大哥,我不想见他。”她急急起身,退入堂后。梁潇进来,行礼道:“大公子。程大人告假,称身体不适。燕王殿下不放心,着末将前来探望。” “哦,”程墨然,微笑道:“多谢王爷关怀,小妹无甚大恙。将军辛苦了,不如一道吃饭?”“呵,”梁潇笑道:“不必了,多谢大公子。末将便告辞了。” “王爷,”梁潇复命:“末将去了程府,但程大人她并不见我。”“呵,”燕王挑眉,笑道:“看来是真生气了。那日本王气她,与那探花郎眉目传情。故独自离去。她这是与本王置气。” “哦?”梁潇惊讶道:“可是那陈大人家公子?”“是啊,”燕王惋惜道:“陈觉本是冯相一党,当真是可惜了。”“可是,”梁潇犹豫道:“今日程大人,出了王府便遇到那陈公子,遂一道离去。末将喊她,她置之不理。” “什么?”燕王怒道:“她竟敢如此?!本王看她是不想活了。去,将她给本王喊来。”“这,王爷,”梁潇无奈道:“程大人根本,不见末将。这……”“呵,”燕王冷笑,道:“好了,本王知道了。你退下。” 大公子派人来王府告假,就说妹妹病了需隔断静养。燕王气极了,却无可奈何。他本想带礼物直接去程府提亲,可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一世冷傲,从不肯低头。如今让他主动示弱,绝不可能。 她在家三日十分无聊,却不想陈青云竟来了。说是听闻她病了,带了不少礼物前来探望,正与大哥坐于堂前聊天。他怎么来了?她心烦意乱。 程墨然看着陈青云,觉得十分之合自己心意。他年少俊朗、温和从容,确实是他喜欢的模样。 且他昨日打听了,这陈公子品貌端正,亦为谦谦君子。在他看来,与自己妹妹堪为良配。他越看越喜欢,遂满意点头。 思雪正在胡思乱想,他却来了。立于门口,礼貌问道:“程大人可好些了?在下可否进去探望?”“呃,公子请进。”他这个态度,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她身着淡粉色桃花衣,十分之清新雅致。他看到她,眼睛亮了。“程大人,”他行礼道,脸却红了:“大人其实并没有病,是和燕王在置气?” “呵,”她笑了:“探花郎果然聪慧,不过我不想提他。”“好,”他亦笑道:“那我们便说些别的。”话锋一转,他问道:“不知大人可想好了?” “这……”她的脸亦红了。果然是人面似桃花。陈青云于心中叹道。“那个,我,”思雪犹豫着,开了口:“我本为吴越后人,这些公子都知晓么?”“我知道呀,”陈青云,温和道:“可这与我喜欢大人,并无任何关系。” “呵,”她苦笑道:“婚姻大事,怎能说无关?公子可知,我因这身世从小受尽排挤,就连进宫为女官都时常被人非议。”她遂叹气,眸中含泪。 他亦是动容,温柔道:“大人别伤心。出身无法选择,这并不是你的错。且大人良善,是个好姑娘。若大人愿与在下共结百年之好,在下势必一世护大人周全,绝不令大人再受任何委屈。” 她的眼泪不争气涌出,从未有人同她说过这些。他慌了。忙拿出手帕,双手递与她。 她擦干眼泪,微笑望向他。他眼中竟全是心疼。她突然间心生不忍。这般少年如玉,且又如此深情,谁又会去拒绝呢? 她望向窗外,正是桃花盛开一片繁华,那一簇簇粉色喧嚣热闹枝头。 她感慨万千。遂叹气道:“公子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年长于你,且我程门与你陈府,本是政敌水火不容。这如何……”她欲言又止。 “哦,”他朗朗道:“父亲的事与我无关。在下读圣贤书,也绝不参与那所谓的党派之争。” “呵,”她点头,赞赏道:“公子果然深明大义。我亦不想参与那些争端。但我效忠燕王,殿下他……”一想到他,她又叹气。 “哦,”陈青云起身行礼道:“大人若想脱离这无尽的争斗,不如就请辞。在下愿迎娶大人,从此一生一世。若大人愿意,在下即刻禀明父亲,不日便来提亲。”“这……”她再度流了泪。 鬼使神差般,她竟点了头。他遂开心离去。 握着他那手帕,她思绪万千。你是不是疯了?!这该如何收场,又怎么向他交代。想到那燕王她着实是头疼,若他知晓此事必定暴跳如雷。 可是她已答应,亦是一言九鼎。我的天啊,这可如何是好?她心绪不宁、来回踱步,忧愁不已。 大哥来了,问她道:“听说你应了他?”“这,我……”她犹豫道:“那陈公子真诚善良,让人无法拒绝。”“哈,”大哥笑道:“那又为何拒绝?我看那陈公子极好、极好。哈哈。” “哦?”她诧异道:“大哥不是最看重燕王?”“哎,”他叹气道:“燕王殿下确实高贵,但他喜怒无常又常与你争执。纵使他真能登基又如何?你终免不了要受尽委屈。” 她惊讶抬头,看向大哥。他接着说道:“但陈公子不同。他极为温和,定然会对你好。那么大哥便放心了。”“大哥,”她突然间,眸中含泪:“我,我……” “好了,好了,”大哥微笑,温柔道:“雪儿,你若想哭,便哭出来。大哥希望你嫁与他,从此不再伤心落泪。”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似乎要哭尽这些年来的委屈。 大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一如小时候。当年她刚满月便被带到金陵,离开了母亲时常啼哭不止。 大哥抱着她如若珍宝,他每日轻轻摇她哄她。看着她那粉雕玉琢小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心生无限怜爱。他亦可为她万死不辞,他宠她爱她纵容她,让她活的恣意潇洒。 他一度想让她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是谁又是最好呢?他一度认为是燕王。直到他看到那,年少温柔探花郎。 第59章 灼灼其华 什么天潢贵胄皇后之位,皆比不上嫁得良人归。这是程墨然见到陈青云的想法。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于心中叹道。 陈公子温和有礼,目光清澈而坚定。他见到他,行礼道:“青云,拜见程大哥。”说完笑了,无比温柔。那声大哥,亦是让他心花怒放。 他遂打量着他。这陈公子虽出身不及燕王高贵,但亦是大唐名门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长相虽不及如雨那般英俊出众,但他风度翩翩少年清朗姿态卓然。 当日骑马游街,多少金陵贵女倾心于他。可他却对妹妹情有独钟,程墨然高兴极了。且他不介意她的出身,对她的过往十分心疼。 他对他承诺必一生对她好。呵,这一生一世谁又能够保证?但程墨然却愿意信他,他的修养、他的学识、他的善良,和那优雅从容,皆都让他十分满意。 陈府之内亦不平静。陈大人十分惊讶,他看着儿子,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你要娶那程家姑娘?!” “是的,父亲,”陈青云行礼道:“我已向她表明心迹,程大人同意了。父亲若是应允,我明日便去提亲。” “什么?她还能同意?!疯了你们俩!”陈大人气急败坏道:“你难道不知她是燕王的人!你,你居然……” “父亲别急,”陈青云,依然不疾不徐,道:“程大人曾拒婚燕王,如今她亦没有婚约。我又为何不能提亲?” “你!”陈大人沉默良久,叹气道:“儿子啊,你一世聪明,且是为父之骄傲。可你此次着实糊涂。你难道不知父亲是冯相一派,与那程老国公亦是水火不容。” “父亲,”他又行礼道:“儿子自小读圣贤书,党派之争与我无关。” “呵,无关,”陈大人,苦笑道:“那程思雪呢?她对燕王忠心亦是众所周知,你如今要娶她燕王又岂能罢休?” “父亲,”他道:“这与燕王殿下,并无任何关系。”“你,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陈大人无语了。这熊孩子,是要作死啊! “老爷,”陈夫人,劝他道:“儿子既然喜欢,又有何不可呢?再说我们家青云才貌双全、进士及第,难道配不上他穆国公府?” “哎呀,夫人,”陈大人头疼道:“你知道什么啊?我听冯相说过,程大人为皇上钦定,燕王妃之不二人选。” “可是,”陈夫人辩白道:“那燕王既不提亲,还不让我儿子去提了?”“哈哈。”陈青云笑了。“你,你笑什么?”陈大人怒了。可看着儿子那温柔清亮双眸,他终是不忍。 陈大人遂叹气道:“孩子啊,为父纵然不愿意可还是会应了你,可那穆国公又是何等的骄傲霸道。朝堂之上对冯相一党甚是敌视与不屑,他觉得燕王李弘冀才配大唐储君。可父亲保的是六皇子李从嘉,本是水火不容更为一世死敌。他又岂会甘心将外孙女嫁与你?你若去了必然碰壁。” “父亲,”陈青云朗朗道:“穆国公府世代忠良,程大人亦是美丽飒爽。她那一颦一笑,皆入我心。”“哦……”陈大人动容道:“那你便去。只是若碰了壁……”他顿住不语。 “父亲放心,”他行礼道:“所有后果,儿子皆可坦然接受。”“太好了,”陈夫人抚掌笑道:“儿子啊快过来,母亲为你挑选聘礼。”母子俩遂开心离开。 陈大人摇头叹气,忧思不已。唉,儿子你还太年轻,这婚事体大绝不简单。 翌日,他开开心心,去程府提亲。老国公上朝去了,大公子知他来意很是惊喜,遂与他聊了许久。“青云啊,”他道:“你年少有为,我亦对你十分满意。但这婚姻大事,还须祖父点头。” “嗯,明白,”青云笑道:“那我便回去了。劳烦大哥同老国公言明我心意。”“嗯,好,好,”他笑道:“青云啊,今日你可要去探望思雪?” “哦,”他亦笑了:“这,我就不去了。今日来提亲尚不知结果,若三生有幸得老国公首肯,于大婚之日再相见。” “嗯。青云如此,甚是懂事。”程墨然点头道。“大哥,”他行礼道:“可否帮我将此物交于程大人?”遂将一锦盒双手奉与他。 她坐于阁中轻抚那锦盒,听闻他今日果然来提亲。她脸红了。遂打开那檀木盒子,里面竟是一条项链、一枝桃花、一封信笺。 这项链乃为东珠,十分温润华丽;那桃花粲然娇艳,亦是入得她心;她微笑展开信笺,果然字迹优美。上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笑了。又突然间,泪流满面。 “王……王爷!”梁潇突然闯进殿来。而燕王刚刚下朝,正慢悠悠向殿外踱步。“何事,你慌什么?”他惊讶道。“这,这……”梁潇看四下无人,道:“殿下。方才末将看到,程老国公匆匆离去。” “哦?”燕王道:“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思雪她……”“哎呀,王爷,”梁潇急道:“末将听到程府来人,禀报老国公……那,那探花郎居然今日前去提亲!” “什么?!”燕王大惊,冷笑道:“呵,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抢在本王前头!”遂命道:“去,将程老国公,给本王请到王府!”“是,王爷。”他领命而去。 程啸南万万没想到,程墨然居然应了陈家。他勃然大怒,摔了杯盏。“你,你是不是疯了?!”他怒吼道:“燕王殿下钟情思雪,你难道不知?你应了那陈家,让我如何同王爷交代?!” “祖父恕罪,”程墨然,忙行礼道:“可是燕王并未来提亲,且他性格暴戾绝非良配;陈公子对妹妹情有独钟,必能待她温柔一世。” “唉,”老国公闻言,叹气道:“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燕王强势,他又岂能善罢甘休?且从长远计,也唯有燕王能保护思雪。”他说罢垂首,以掩饰那眸中之泪。“祖父,这……”他亦动容,无言以对。 梁潇来了。他行礼道:“程老国公,燕王殿下有请。”“哦?”他遂匆匆前去,心下忐忑不安。他们进了王府,却见燕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老臣拜见,燕王殿下。”穆国公行礼道。 “呵,”燕王冷笑道:“老国公免礼。听闻那探花郎今日去您府上……提亲?”“呃,这,这……”程啸南,流汗道:“王爷,我老臣并不知晓。” “不知?呵,”燕王挑眉,道:“那可是大公子应了他?又或者是思雪亦对他有意?”他目光凌厉。“这……”穆国公一时语塞。 “那老国公意下如何呢?燕王问道,咄咄逼人。程啸南只好答道:“殿下恕罪,老臣不知您何意?”“呵,本王?”他复又冷笑,道:“本王能有何意?你们程家嫁女儿,难道是本王说了算?” 老国公冷汗直冒,只好又行礼道:“王爷。思雪效忠殿下多年,但这婚姻之事老臣想遂她之愿。”他说完,胆战心惊。 他为了她,不惜得罪他。“呵!”燕王暴怒道:“老国公!您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我,老臣……”他心中惊惧,更流汗不止。 “那陈青云与本王争,他可是不想活了?”燕王又冷冷道。老国公擦汗,望向他。只见他目露凶光。他胆战心惊道:“那探花郎并不知殿下……”他顿住不敢言。 “呵,那老国公可知,大公子又可知,程大人亦可知?本王对她有意?”“这……”他心一横道:“老臣,并不知。” “呵,好,”燕王冷笑道:“那您现在可知道了?”“我,老臣……”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本王曾数次告知程大人,本王之心意并欲去提亲。这些大公子亦都应知晓。”燕王打断他,接着说:“可大公子却擅自答应别人提亲,而思雪亦对那探花郎是来者不拒。他们这是意欲何为?!”他看向他,眼神喷火。他真的生气了。 老国公不敢再言,燕王遂沉默良久。而后他叹气道:“这陈青云虽年少清朗,可其父亲为冯相一党。老国公平素最恨那五鬼,如今为何如此糊涂,竟要将思雪嫁与他?” “这……”他抬头,道:“王爷。思雪自小来金陵,甚是孤苦可怜。老臣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般疼爱。如今墨然为她择了那探花郎,无非是希望她一世安稳罢了。” 第60章 意难断 “呵,一世安稳?”燕王冷冷道:“国将不保,谈何安稳?难道您真觉得,此为太平盛世?思雪单纯善良,如若烽烟再起,谁又能保护于她?难道靠那陈青云?况且老国公还认为,你们互为政敌水火不容多年,那陈家会善待于她?!” 穆国公遂惊讶抬头。燕王说的对,他方才太不理智了。他一心疼爱她,想为她觅得良人。而何为良人?难道不应是能保护她之人?他让思雪进宫,初衷不就是让她追随燕王? 如今她不仅深得他信任,甚至有望成为燕王妃。而他鬼迷心窍,竟想让她嫁与那政敌之子。 “王爷,”他行礼道:“殿下的心意老臣懂了。而我一时糊涂,还望王爷恕罪。”“呵,”那燕王终于笑了:“老国公一向深明大义,且本王需仰仗于您。又谈何恕罪啊,老国公言重了。” “王爷,”程啸南道:“老臣这就回去,将那些聘礼退还陈府。”“嗯,好!”燕王满意点头道:“若老国公首肯,本王不日便去提亲。”“承蒙王爷不弃,此乃老臣之荣幸。”穆国公,行礼道。 程啸南刚回府,便将墨然唤来。“你,明日将这些聘礼亲自退回陈家。”“这,祖父,”他惊讶道:“这是为何?是那燕王,又……” 他瞪他一眼,打断他道:“为何?!你可知,你擅自答应思雪与陈青云之婚事,燕王殿下勃然大怒。” “呵,”程墨然,冷笑道:“燕王他既自己不来提亲,又何苦要干涉妹妹婚事?” “你,住口!”程啸南亦大怒。他指着他气到发抖:“你,去给我跪祠堂!”他怒吼道。他对这个长孙一向极为看重,亦从未对他发如此大火。 他虽为他收养,但他对他一直视同己出,且他对妹妹亦是极为宠爱。他看向她的眼神,尽是温柔与暖意。 他们的兄妹之情,纵然他戎马一生见惯了生与死,都忍不住动容。他为了她不再入战场,亦为了她殚精竭虑。 他又何尝不想,让她嫁与那如他般谦谦君子。可这乱世之中亦是风雨如晦,燕王纵残酷暴戾但却能保护于她;那陈青云一介书生莫说保护她,若为此得罪了燕王便是灭顶之灾! 程啸南虽极痛恨冯相一党,但那孩子又有什么错呢?那探花郎风姿朗朗,且他喜欢她也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生于这乱世之中。他不由又,叹气不已。 他愣愣坐着,思虑良久。突然定神,道:“来人。”“老国公。”管家程海,上前行礼。“去,着人将思雪房门给我封起来,且无我首肯她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这您这是……”程海诧异道。“快去!”他厉声道。“是。”他转身离去。“思雪啊,”奶娘来了,忧愁道:“你到底何处得罪了老国公?如今他竟要将你囚禁于此?” “这,这是真的?”她亦诧异道。“是啊,”奶娘道:“听你海叔说他被燕王召去,回来便对大公子大发雷霆。还罚他跪祠堂。老国公于堂中枯坐良久,随后便下令要将你锁住。” “这……”她大惊失色。是燕王?难道他这么快便知晓此事?他又对外公说了些什么?如今外公大怒,连大哥都被罚了。此事非同小可。 而海叔对他忠心,必定会按他说的办。那到底是为何?她思前想后,觉得必是燕王。他一向狠辣厉害,如若知晓那提亲之事,必不会罢休。可他,竟能如此让外公言听计从? 翌日清晨他来到祠堂,程墨然跪于此已然一夜。看着他那憔悴面容,他心疼道:“你可知,祖父为何狠心罚你?” “祖父,我……不知。”他无语。“唉,孩子啊,”穆国公,叹气道:“我知道,你对妹妹十分疼爱。可是你擅自答应那探花郎,你可知会给他带来何等灾祸?” “这……”他惊讶抬头。“墨然你啊,思虑过于简单,”老国公,摇头道:“祖父又何尝,不想你妹妹嫁得良人?” “可是,可是……”他犹豫道:“妹妹她心地柔软善良,与那燕王本不是一路人。如今那探花郎才华横溢,亦是能温柔待她,让她此生无忧无虑。” “呵,温柔,”穆国公,苦笑道:“这乱世风雨中,纵使柔情似水,又能有何用呢?” “祖父,这,这……”程墨然,无言以对。“唉,”老国公,复又叹气道:“如今燕王权势滔天,与他相争绝非明智。”“呵,”他冷笑道:“难道他叱咤朝堂,便可去拆人良缘?” “呵,好一个良缘!”程啸南怒道:“那陈青云纵然清雅,但他自身难保如何保护思雪!” “祖父,难道,”他抬头,惊讶道:“那燕王还能去滥杀无辜?”“无辜。呵,”他冷冷道:“谁又不是无辜?若那探花郎因此而殒命,便是你与你妹妹害的!” “这……他竟能如此?”程墨然一身冷汗,他抬头望向祖父。而他眸中含泪道:“孩子,如今之计只能放弃,燕王承诺会来提亲。”“呵,”他苦笑道:“祖父,燕王向来狠厉,他将来真能……对妹妹好么?” “燕王殿下为国征战多年,必然强势霸道。但他对你妹妹,确为真情实意;且他们相识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而最重要的是,他能保护于她。而那探花郎若能知难而退,方能保得住他那锦绣前程啊。” 祖父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程墨然沉默了。他接着说:“孩子啊,为了思雪,也为了那陈家公子,这门亲事必须退了。你懂么?”“这,我,我懂了。”他叹气道:“祖父,我即刻便去归还陈家聘礼。” “嗯,好,好。”程啸南满意道,他终于松一口气。程墨然起身盥洗、沐浴更衣,着人带上聘礼随他去了陈府。他心下憋屈却无可奈何,那燕王是真心惹不起,可这陈公子又着实可惜。 他叹气摇头。出尔反尔他实在没脸,可这事儿他说了不算。“大哥,您这是……”陈青云,诧异道。“青云啊,”他低头,行礼道:“大哥在此,向你赔礼了。” “哎,大哥,”他忙拦住他:“您这是干什么,是老国公不同意?”“这……”程墨然,犹豫道:“祖父不允。且那燕王,他……”他欲言又止。 陈青云瞬间懂了,燕王果然钟情于她。“青云啊,”程墨然叹道:“有些事情,本无法强求;就如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依大哥看,不如……就放下。” “可是,程大人她已然应了我。”他不放弃道。“哎,你,”程墨然,无奈道:“你若因此事得罪那燕王,还要不要前程和性命了?” “这难道,”陈青云,诧异道:“这燕王竟如此霸道?为了一门亲事居然能够……”“哎,青云,”他打断他道:“不可妄议王爷。” “大哥,”他行礼道:“我去找程老国公,对他言明我心意。望他能够成全我与程大人之姻缘。” “唉!”他叹气,道:“没用的。你可知祖父昨日铁了心,罚我祠堂跪了一夜;并将妹妹锁于阁中,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这,这,”陈青云,不知所措道:“那程大人她……不行,我得去探望她。” “青云!”他按住他肩膀,正色道:“你冷静一些。你为堂堂探花郎,年少有为、清雅俊朗;又亦是前程似锦、未来可期。大丈夫何患无妻?何苦要去得罪燕王,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青云苦笑道:“有何后果?难道燕王真要利用权势,去强人所难么?”“你,你住口,”程墨然,忙道:“王爷又岂是你我能够非议?他素来狠厉说一不二,你若因此事得罪了他,日后前程尽毁、性命堪忧啊!” “我不怕,”他目光坚定,望向他:“大哥,我思慕程大人,一心求娶于她。什么所谓的前程,都无法与她相较。” 程墨然闻此言,眼中含泪。他叹气道:“好。既然你执意如此,大哥也无话可说,只是你日后千万不要后悔。”“我,绝不后悔。”他坚定道。 燕王府内。众家奴皆忙忙碌碌。燕王着人清点母妃嫁妆,以备提亲之用;明月与春来正在准备,思雪平日里喜欢吃的点心。 去年腌制的桂花糖,做成香甜可口桂花糕;树上摘下桃花朵朵与精致的小醴酪一同,置于粉缎锦盒之内,为她最爱吃的桃花酥。 燕王此次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他琢磨着她应该会喜欢,堂堂燕王居然能为她亲自看着做点心。啧啧啧,他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第61章 终成憾 燕王带着梁潇小福,一众亲兵来到程府。老国公知他来意,很是高兴;程墨然立于一侧,目光复杂。 “老国公,大公子,”燕王行礼道:“本王今日前来提亲,母妃嫁妆作为聘礼。还望老国公成全。” “嗯,好,好。”老国公,笑眯眯道。“呃……”程墨然,开口道:“王爷,这婚姻大事,尚需妹妹点头。”“你,闭嘴。”老国公,小声道。 “呵,大公子说的对,本王这就去问她。”燕王今日,脾气好极了。 燕王带着一对母妃生前最爱,翡翠龙凤玉镯来到她房门前。却见那房门紧锁。“这,这是?”他惊讶道。“快,还不打开?”管家忙道。家奴开锁,退于一旁,请他进去。 他进门却看到她枯坐于桌前,门外浓烈的阳光照的她侧首眯眼。此情此景他后来似也经历过。当他身陷囹圄凌霜前来探望,他亦是如此彷徨。 可是他当日却志得意满。他那时觉得只要自己喜欢,没有什么得不到。这大唐天下亦迟早都要被他收入囊中。 关上门,他看向她。她亦默默望他,两人对视良久。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燕王觉得自己忍她已至极限。 她终于开口道:“呵,王爷。外公将我锁住,是怕我同他私奔么?”“你,别胡说,”他生气道:“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这般口无遮拦?” “呵。”她冷笑,看窗外。“你,你真的,喜欢他?!”他强忍怒火,问她道。“我认识他不过几日,又谈何喜欢啊。”她苦笑道。 “哦?”他的火气,顿消一半。他坐下,叹气道:“那你为何,竟应了他?”“我……”她愣了,缓缓道:“那陈公子说他不介意我的出身,还说……说他不会让我再受任何委屈。”她突顿住,声音哽咽。 “呵,”燕王挑眉,道:“他竟能,如此说?”“是啊,王爷,”她定了定,接着道:“他还说,还说要迎娶我,从此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他冷笑:“他也配?”“他如何,又不配?”她反问道。 他压着火,质问她道:“程大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那陈青云为陈觉之子。”“呵,那又怎样?”她苦笑道。 “你!”他真的,生气了:“程思雪!你太过分了。今日本王能够忍你,皆因……”他突然顿住。 他遂叹气,无奈道:“思雪啊你可知,那陈觉为冯相一党,你如何能嫁那奸臣之子?” “呵,奸臣啊,五鬼是?”她复又,苦笑道:“我在那些人眼中,不也是吴越妖孽?”“你……”他彻底,无语了。 “我们这种魑魅魍魉,不是正好堪称绝配?”她自顾自,接着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的眼泪,突然落下。 “程思雪!”燕王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莫不是疯了?!” “呵,王爷,”她流泪道:“下官一生循规蹈矩,年少进宫追随殿下。自认忠心、万死不辞,可是王爷向来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今日下官纵使疯魔又当如何?不知谁又能够理会?” “这……”他的怒气,顿时消散。他努力,温柔道:“本王确实脾气不好,可是对你却是真心。”她惊讶,望向他。“当日本王,远去戍边,”他动容道:“日夜牵挂……于你安危。”她惊讶抬头。 燕王叹气,接着说道:“梁潇传书言你梦魇,本王疑心有人害你,故马不停蹄回到宫中。”思雪闻言,再度泪目。 当年燕王,不顾一切回来救她,着实让她感动不已。她亦对他暗生情愫。 他将锦盒置于桌上,她迟疑着将它打开。那对玉镯,熠熠生辉。“王爷,您这是何意?”她惊讶,问他道。 “呵,”他笑道:“本王曾说母妃嫁妆,皆为大人留于府中。如今本王前来提亲,亦可许你一世一生。” “王爷,”她苦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怎配殿下青眼?”遂将那锦盒,合上推与他。“你,这是何意?”他不解道。 “王爷恕罪,”她起身,行礼道:“下官已接受,陈公子东珠;无法再笑纳,王爷之玉镯。” “你!”他真是,快疯了:“程思雪!本王已是,如此、如此,低声下气。你实在是,不识抬举!”他一抬手,桌上杯盏,尽落于地。 “呵,”她苦笑,摇头道:“王爷您啊,脾气还是如此暴烈。”“你,你果真要背弃本王,去嫁与那政敌之子?”他厉声,质问道。 “陈公子他温和儒雅,为谦谦君子。他亦是能包容于我,”她目光,悠远道:“可是王爷您的温柔,从来不是留给下官。”“这……”他不知,她何意。 “下官纵使,心仪殿下,”她低头,叹气道:“我这脾气王爷亦知,你我时常针锋相对,如若勉强恐终成怨偶。下官亦厌倦于那无尽争斗,疲惫不堪早有归意。不如就此拜别王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思雪,你,”他的语气,突然温柔:“你方才说心仪本王,可是真的?”“呵。是,又如何?”她反问。“那,你……是从何时?”他问她道,目现星光。 “仿佛是从那琼华宫遇险,王爷救下官于危难之中,”她目光,缱绻道:“又抑或是那星辰殿内,于众人面前王爷替我解围,为我系上披风。” “哦?”燕王微笑,思绪回转。她接着说:“伐楚之前,王爷作诗赠与下官。那诗意境清幽下官很是喜欢,遂珍藏于阁中时常取出来看。”他惊讶望向她。 她苦笑道:“殿下。下官很傻是?王爷生来高高在上,本就是那遥不可及。明知不配,为何偏偏要去企盼?” “胡说!谁说你不配?”他不悦道,却很开心:“大人家世显赫,亦是美丽大方、娴雅可人,这如何就不配了呢?” “王爷,”她含泪道:“您喜欢的,一直都是下官的家世?”“不!”他坚定道:“本王喜欢的是程大人你。当日星辰殿亦并非演戏,我是真的爱慕于你。如今你若想不明白,本王依然可以等你。”说罢,他将锦盒又推向她。 她闻言愣住了。将锦盒拿过来,摩挲着复流泪。“哦,对了,”他微笑,温柔道:“明月同春来,做了你爱吃的点心。搁置在堂中,让管家取来。还有这锁即刻撤了,大人便可自由出入。” “王爷,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大人不必急于答复,本王望你好好考虑。”他起身,微笑道:“本王告辞,大人保重。” 她愣愣坐着,亦思绪万千。她想到他的好,一时难以抉择。拿出那桃花笺她又读一遍,他的心意她不忍拒。可是燕王又着实是……她叹口气,心中纠结。 燕王来到堂前,老国公正在焦急踱步。见到他忙行礼道:“王爷。思雪她可点头了?”“哦,还没有。”燕王笑了。“这……”穆国公无语了。 “呵,”燕王笑道:“老国公。这婚姻大事,需好好考虑。本王不急于一时,让程大人慢慢想。”“哦?”程墨然惊讶想:燕王今日,如何这般脾气温和? “还有,”燕王又道:“思雪端庄一向稳重,至于那锁便撤了。”“这……”程老国公更惊讶了。“本王所带聘礼若干,先行留于程府之内,”他接着道:“那些点心便劳国公,着人送与思雪阁中。” 她吃着那点心,心中感慨万千。燕王今日竟能做到如此,实为不易;且他与她竟是彼此爱慕,相互心仪。 如他不是身为皇子,该有多好。她叹气想。若他方才带来这点心,而非那玉镯,说不定她便点头了。 燕王殿下心情极好,他觉得自己已然赢了。那陈青云纵然说的好听,可毕竟年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说什么一生一世,当真是可笑极了。 而本王不同,我可以保护她。亦可以给她身为王妃之,无尽的荣耀。呵,莫说王妃,纵使日后她要为皇后,又有何不可? 思雪望着两个锦盒,心下难断纠结万分。如雨来了,怒气冲冲。“程思雪,你是不是真的疯了?!竟然应了那陈青云?!” “是,我是疯了。那又如何?”她苦笑,不看他。“你,你只会气我,”他不忿道:“我在你身边守候多年,可是你却朝三暮四!先是那燕王,后为陈青云。你……” “呵,”她冷笑,讽刺道:“好一个朝三暮四!你有何资格这样说?你多年来流连花丛、风流成性,如今哪来的脸来羞辱于我?!”她生气了,丝毫不给他留一点面子。 他遂摔门而去,她亦落泪伤心。想起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好,她虽不忍心,却控制不住自己那脾气。 如雨一向温和,都被她气跑了。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心烦意乱忧愁不已。 第62章 樱之绻 叹那时光悠悠,看雨打桃花去。樱花伴着海棠,花开枝头斗妍。她被禁止出门一直枯坐阁中,望着窗外樱花盛开傲娇如雪。 陈青云来程府数次,程老国公皆不见他。程墨然无可奈何,却无计可施。他曾数次劝他,他却执迷不悟。他这样下去,燕王迟早不放过他。他头疼不已、忧愁极了。 “雪儿,”他叹气道:“你快些抉择。那陈公子竟如此执着,日日求见祖父意欲探望于你。这样下去燕王必然大怒。这……” “大哥,”她苦笑道:“抉择?呵。我说了算么?外公心意已决,将我困于家中。既然如此便让我见见他,当面说清楚。” “你,真的决定了?”程墨然,惊讶道。“是啊,大哥。”她点头,怔怔道:“既然没有结果,又何苦要纠缠?我将这东珠退还他便是。”她说完,泪落下。放弃一个真心待她的人,真的很难。 况且放弃他,等于放弃了安稳平和的人生。从此再无可能脱离那些争端,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她苦笑。 程墨然心中终大石落地。他忙禀报祖父妹妹已决定,放弃那陈青云。老国公大喜,同意她见他。她稍作修饰素衣长裙,带上锦盒出得门去。 黄昏大雨。见他独自立于门外,她走过去为他撑伞。“程大人?”陈青云,惊喜道:“你来了?我以为……” 她望向他,苦笑道:“公子为何如此执着?外公不允我亦无奈,此事不如就作罢。” 他望向她,目光清澈:“程大人,听说燕王亦来提亲。他纵是有权有势,却不能迫人婚嫁。”“陈公子,不得妄言。”她忙打断他。 “我与燕王相识多年,他纵然霸道却是个好人。”她叹气道:“他并不曾仗势欺人,只是你我有缘无份。我们背后家族立场本就不同,互为死敌多年如何能够联姻?” “程大人,”他柔声道:“难道你就不想,脱离这党派之争?若你选择燕王,此生怕是无法解脱。可是在下,永远不会结党营私。” “唉!”她长叹一声:“脱离?如何脱离?我此生怕是都无法解脱。”“这……这又是为何?”陈青云,诧异道:“难道大人已然应了那燕王?” “哦,那倒并没有。”她淡淡道。“那,”陈青云,开心道:“既然没应,在下依然还有希望。”看着他那清亮双眸,她很是不忍。 却只能行礼道:“承蒙公子错爱,思雪感激不尽。只是外公不肯,我亦无可奈何。遂将这东珠退回,那信笺我留下了。” “这……”他眸中现了泪:“既然如此,在下懂了。只是这串东珠,我送心上之人。自然不会收回。可是大人既是未嫁,在下便还尚有机会。”他遂还礼,转身离去。 她默默撑伞立着,看他消失于雨中。心里突然难受,眼泪亦是落下。她突然特别恨,这该死的命运。 我为何进宫?为何追随燕王?为何我不能选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索性扔了雨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淋了雨又生病了,如雨巴巴跑来看她。她还生气,并不理他。他叹气:“你这脾气啊,也就我能忍。”话锋一转,又道:“听说,你拒了那陈青云?”她翻个白眼,不理他。 他接着说:“那燕王呢?你可应了?”“呵,”她冷笑:“与你何干?你赶紧走,我要休息了。” “哎,你,”他又被气笑了:“你这着实气人,除了我谁还能惯着你?”遂转身离去。他出了程府,便着人打听那燕王去了。 如雨打探到,燕王之所以没过来催婚,皆为六皇子要立妃之事。从嘉娥皇即将大婚,故那燕王忙着操持。 呵,您还真是日理万机。他冷笑想,自己的事无暇顾及,还忙着给弟弟纳妃。如雨心里还挺高兴,如此正好,事情尚且还有转机。 燕王入了宫。六弟大婚之日,同时封为吴王。父皇着他主理,他一时忙碌。这日他下了朝,步入御花园内。 看那樱花成雪,他一时呆住了。他日夜忙于朝政,这般壮观美景,已是许久未见了。 他流连于这似雪樱花中,不禁想起了她,听闻她婉拒陈青云。燕王很是满意,觉得她甚为懂事。 但多日未见,听说她病了。他连日繁忙无暇去看她,他还想着今日便去探望于她。 他正愣神,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王爷!”他惊讶回头,却见一人,款款行礼:“下官拜见,燕王殿下。”是她,佟冰倩。“哦,”燕王道:“佟大人,免礼。” 她笑了,酒窝隐现。他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初见时,她笑靥如花,赞他不已。他的脸,居然红了。 燕王来到程府。思雪见到他,忙起身行礼。他笑了,温柔道:“程大人,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多谢王爷关怀,”她低头道:“下官,已然好了。”说完,脸红了。“哦,”燕王笑道:“听闻大人,已然婉拒那探花郎?” “这……”她的脸,更红了:“是。可陈公子不愿接受那串东珠。他说,说是赠与……心上之人。故无法收回。” “哦?”燕王诧异道:“他竟如此,情深不改?”他于心下,很是赞叹。果然少年无畏,亦是未来可期。这探花郎,日后若能为他所用,必然忠心。 “王爷,”思雪又,行礼道:“陈公子年少尚不谙世事,故还望殿下勿迁怒于他。”“嗯,”燕王点头,道:“大人放心。那串东珠,可需本王退还于他?” “不,不用了,”她抬头道:“这件事情,下官自会安排妥当。”“好。”燕王点头,微笑道:“思雪啊,昨日楚王着人通报,王妃平安诞下世子。” “真的啊,王爷?”她开心道,双眸闪亮。“是啊,是啊。”他望着她,心生欢喜。如若她应了他,他即刻便娶她。他想道。 “思雪啊,”他笑道:“本王不便前往探望,不如由你去看那王妃与世子。”“好呀,好呀。”她雀跃道。之前的不快,于瞬间尽散。 燕王禀报,楚王府添丁。这人间四月,皆尽是喜事。楚王于金陵,喜得贵子;六皇子从嘉,即将娶妻;亦听说燕王,程府提亲。李璟一时,于心中,甚是欣慰。 皇帝下令,楚王王妃带世子入宫,设宫宴庆祝。燕王亦带思雪入宫。小世子刚满月,长的十分可爱。 一群女官宫女围着,艳羡不已。楚王英俊,王妃亦是貌美温柔。啧啧啧啧,这真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她们又望向燕王和他那个女官。从前看他们真心不顺眼,如今听说他去提亲她还未应。 而他望向她那个眼神啊,着实是温柔的一塌糊涂。呵,这燕王竟还能如此,当真是活见鬼了。女官们皆不屑,却心生出无限憧憬 文夕嬷嬷,亦跑去看那小世子。她扒拉开那些宫女,探进脑袋一看究竟。呀,这小宝贝粉雕玉琢,就如从嘉小时一样。 她竟哭了。嬷嬷平素笑起来吓人,哭起来更吓人。把那小世子吓得,是啼哭不止。 宫女们皆想笑又不敢,憋得难受。燕王笑了:“嬷嬷好。”思雪亦行礼。“哦,好,好。”她擦干眼泪,眉开眼笑道。 这弘冀小时候虽不会说话,但是也挺可爱。如今从嘉即将大婚,而弘冀亦去提了亲。这程大人美丽娴雅,与他也算天造地设、一双璧人。嬷嬷遂满意点头。 嬷嬷虽然跋扈,但却绝非坏人;况她敌视弘冀,不过是为从嘉。他小时候,她也曾待他温柔。 如今看他们皆成双成对。她亦是开心。弘冀看着她,亦想起那些往事,他遂带思雪去看望帝后。 李璟望着他们亦十分满意,他不住的捻须、微笑、点头。而钟皇后目光复杂,平心而论她是疼爱他的。看到他对她那般温柔。她也很高兴,觉得对姐姐终是有了交代。 她亦从未想去害他,皇储之争向来如此。他们之间各种斗势皆为无奈,她又想到穆国公对他应更加死心塌地。 她转念又想她还未应他,此事尚有转机;但她又觉得此念非善,对不起姐姐。可是终究不能两全,她于心中叹气不已。 宫宴开始。弘冀思雪、从嘉娥皇,从善凌霜、楚王王妃,皆两两成席。清玉舒婷和沐云峰,亦都被邀请。 沐大将军一向风光,皇后嫡系要雨得雨。他望向程思雪,她果然是要嫁与他。燕王一向冷傲,对她却极尽温柔。 他不禁叹气,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如今燕王春风得意。那他以后……呵,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63章 楚云天 沐云峰又望向凌霜。听说皇上属意她为七皇子妃,可她一心思念庆王弘茂。唉,她同思雪皆为忠义女子。他心叹道。 他目光转向程思雪。燕王正在给她夹菜,脾气好的呀啧啧啧,您可真能装。他心里冷笑道。他不知到底如何得罪了这大小姐,她对自己向来无视。他极为郁闷,只默默喝酒。 皇帝看向沐云峰,又看向清玉舒婷。呃……这着实相配啊。李璟是有一些八卦在身上的。“沐将军啊,”他温柔道:“来,到朕这里。” 他正思忆从前眼神凄迷。忽闻帝令慌忙起身,一时踉跄险些跌倒。思雪望他极为冷漠,而凌霜则惊讶看他。四目相对时,他心中却微起波澜。 “皇上。”他上前,行礼道。“嗯,好,好。”皇帝的温柔,简直让人受宠若惊。他赞他道:“沐将军堪年轻英俊、一表人才,与李大将军各有千秋,皆为我大唐栋梁之材啊。” “呃,皇上谬赞,末将惭愧。”他脸红道。“嗯,如今御林军在将军治下,是井井有条。”他闻此言,汗颜不已。是啊,左右是无事,可不有条呗。他心想道。 燕王瞥他一眼目露讥讽,而思雪则看都不看他。哎呀你俩目中无人、傲娇腹黑,真是绝配。他腹诽道。 “哪里,”李璟笑道:“将军负责内廷护卫,尽职尽责忠心耿耿。且将军为文武全才,未来可期前途无量。”他的汗都流下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皇上想干嘛?燕王冷笑思雪不屑,凌霜舒婷皆瞪大了眼睛。连钟皇后都觉得着实有些过了。 “呃……末将,末将,多谢皇上。”他硬着头皮,再次行礼道。“哦,云峰啊,”李璟眉开眼笑道:“不必多礼。” 这云峰叫的,啧啧啧,思雪同舒婷,忍不住笑了。文武全才?您哪只眼睛看到的呀?燕王忍住笑且静观其变,父皇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呢?他诧异想。 “呃,云峰啊,”皇帝接着说:“朕欲任命你兼职刑部侍郎。”他惊讶抬头赶紧谢恩,皇后闻言亦是满意。 燕王心想,原来如此。他与穆国公府联姻,母后必定心下不快。父皇果然是懂得平衡的。呵呵。 “还有,将军今日年岁几何?”皇帝微笑,八卦道。“呃回皇上,末将今年二十有三。”他擦汗道。 思雪抬头亦是惊讶,皇上这是意欲何为?“果然是年轻有为呀,哈哈哈。”皇帝捻须笑道。 所以呢?您到底想怎样?燕王同思雪对视一眼,她笑了,脸红红的甚是动人。 “不过年岁也算不小了,亦该娶妻了,”皇帝又道:“云峰啊,朕身边女官皆貌美有才,你看你喜欢谁朕为你作主。” 燕王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就连冯清玉都忍不住笑了。身为堂堂君王,您可真是八卦的可以。“这,这……”沐云峰,窘迫极了:“末将,末将,多谢……皇上。” 舒婷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思雪则幸灾乐祸看他笑话。沐大将军一时冷汗频出,更是尴尬无比。 夜宴结束。思雪笑道:“皇上今日甚是有趣,这是拿那沐将军开涮呢。”燕王也笑了:“本王看未必。父皇如今啊很是器重他,甚至盖过当年李大将军风光。” “哦?”她惊讶道:“竟如此厉害?想当年他不过就是……”提到他,她不屑。燕王看向她,她突然顿住。“呵,”他笑道:“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是。下官失言了。”她忙行礼道。 “哎,思雪,”燕王拦她,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下官日后,必谨言慎行。”她低头道。“嗯,好。”他微笑:“走,本王送你。” 踏出宫门,燕王突然问道:“方才说起这李大将军,不知他在楚境过得如何呢?” “哦,哈哈,”思雪笑了,八卦道:“他呀,应是很好。世子来信言他刚入潭州,楚国显贵们争相要将女儿嫁与他。哈哈哈哈。”她笑的开心无比。看他望着自己,她赶紧收住笑。 话说这楚天阔地。着实是天高凭鸟飞,海阔任鱼跃。李大将军甫入楚境。本来还惆怅离开了京城,亦是远离金陵繁华,同那些倾城红颜。 这李天昊初来乍到,尚未搞清状况。楚国是哪里啊?湖南哎。潭州又是何处?长沙啊大哥。湘妹子之甜美可人,全国闻名好不好啊? 他遂同世子骑高头大马,穿行于那潭州城内。楚国显贵皆夹道迎接。那些贵女们都特意出来,同平民女子一起围观他们。一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就和金陵无异。 看那些楚国女子,皆貌美且身量纤纤。与大唐女子之圆润富态,自是不同。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皆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李大将军一时志得意满。哎呀呀,这李璟大叔着实对我尤为厚爱啊!本将军不过失去几棵树木,却得到了整片森林。哈哈哈。 看到世子独自神伤,他安慰道:“哎呀兄弟你想开些,这放眼望去是美女如云啊。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看你喜欢谁,大哥给你安排!” “哈,”世子笑了:“多谢大哥。承蒙将军不弃,我心下很是感激。”“哎呀兄弟,”李天昊,豪爽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这临行之前程大人嘱托,我自不能负。况且这楚地你比我熟悉,不如你带大哥游山玩水如何?亦可纾解胸怀。”“小弟,遵命。”他行礼,笑道。 楚地风景秀美,亦是人杰地灵。湘菜更是美味可口,李大将军乐不思蜀,世子亦慢慢忘记那些忧愁。夜深人静他会想起她和她,不知她们在金陵还好? 黄意卿也时常想起他。世子来信思雪拿与她看,他提到故乡她黯然神伤。思雪安慰她道:“妹妹啊,世子归楚该高兴才是。如若妹妹亦想归楚,姐姐可去求六皇子。” “不,姐姐,”她擦泪,道:“六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意卿必然涌泉相报。”可她在这皇宫处境很是艰难。思雪不常进宫,宫女们多嫉妒她。只有颜嬷嬷护着她。 六皇子即将大婚,她真心替他高兴。可宫女们皆言她觊觎六殿下,说她痴心妄想。她心中难受,却无法告诉她。 她那火爆脾气,敢与燕王对峙。如若思雪知道,必然闹翻了天。她只能默默忍着,心中很是郁郁。 李大将军近日却是春风得意、桃花不断,楚国旧臣、显贵们皆派人前来提亲。他为堂堂湖南节度使,且又着实是英武不凡。 大家争先恐后,踏破他那门槛。那些贵女皆美貌白皙、楚楚动人。他一时惆怅。哎呀呀,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可如何是好啊? 世子每日看那人来人往,悠哉游哉很是快乐。“兄弟啊,”李天昊,忧愁道:“你别光看热闹。赶紧帮大哥挑挑,看哪个更优秀些?” “哈哈,”世子笑道:“我看这个个都是极美的。只是大哥喜欢黄姐姐和思雪姐姐此类骁勇、仁义女子,不如我们索性来场比武招亲。您看如何?” “比武招亲?”李天昊,开心道:“好主意!”遂操办起来。肤白貌美、兼有才华还得会武功。啧啧啧,您这是招亲还是招聘啊?呵呵。但腹诽归腹诽,报名者还是很多。 世子把关。选出八强进入决赛。本来还想安排个李大将军高台之上,抛绣球。后来觉得实在是太过庸俗有点过,遂取消。 这小世子,是有一些组织协调能力在身上的。他每日忙着统筹规划还挺起劲,亦是忘了那些伤悲。八强亦是个个优秀,能文能武出类拔萃。 李大将军悠然立于高台之上。看那些楚地美女亦是英姿飒爽、美貌骁勇,根本不逊于宫里那几位。他都极为满意,简直挑花了眼。 世子玩笑道:“不如大哥照单全收?”“哎,兄弟说笑了,”他正色道:“本将军亦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必然只钟情于你未来嫂子。” “那……”世子道:“依您看,下一步该如何?”“呃,”他沉吟道:“有三位姑娘甚合我眼缘,就让她们一齐上阵,与我对战选出最好。哈哈哈哈。”这李大将军,是有一些一生只待一人在身上的。 第64章 入眉间 六皇子从嘉即将大婚,阖宫上下喜气洋洋。嬷嬷尤为开心,每日指挥众人各种搬抬挪扫,把星辰殿装扮的如同仙宫一般。从嘉很无奈。这一进大殿花红柳绿、张灯结彩,犹如过年一般,着实俗气可笑。 大臣来往送来贺礼。思雪也来了,她带着一双和田如意壁。“呵,”六皇子,笑道:“姐姐的东西皆极为大气,我亦是喜欢。” “哈哈,”她也笑了:“殿下喜欢就好。”话锋一转,又八卦道:“呃,六殿下大喜,与娥皇妹妹将终成眷属,不知殿下如今心情如何呢?哈哈。” “姐姐你真的好生八卦啊。”从嘉又笑了:“大哥以前既冷漠又骄傲。可如今却心仪姐姐,还亲自上门提亲。前日夜宴之上对姐姐温柔至极。”她的脸,瞬间红了。他又问道:“听闻姐姐尚未应他,不知姐姐心意如何?” “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六殿下,”她只好,转移话题道:“不知意卿妹妹,在殿下这里……”她顿住。因他竟脸红了。哦?难道他们……?她心生惊讶。她回去时,脑中一直回响那句心意如何。 呵,什么如何,又能如何?她苦笑,我还能选择么?燕王已然是做到极致了。看他那般故作温柔她都替他累得慌,而她自己为了他亦是收敛所有锋芒。两人这样委屈自己又是何苦?她复又,苦笑想。 她想到燕王,便愁眉紧锁。出了那宫门,却遇见了他。他依然目光清朗,笑意盈盈望着她。她心里叹了口气,施施然低头行礼。 “呵,程大人好。”陈青云,还礼道:“多日不见。大人似乎憔悴了呢。”“这……”她犹豫道:“陈公子,那东珠……您还是收回。” “不,我倾慕大人并不曾改变,那串东珠光华璀璨、温润生辉如同大人一般。”陈青云,微笑道。她闻此言,笑容苦涩道:“公子何苦如此。我们本就无缘无份,不如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 “听闻大人,尚未……应那燕王,”他从容道:“大人若是不愿,何苦勉强自己?在下愿意等大人。” 她闻此言,泪眼朦胧。这翩翩公子温和又儒雅,她对他虽无多喜欢,却极为欣赏。有些人啊,是值得用一生去珍惜体会。可是我却不配。她心里,叹气道。 “大人,在想什么?”他笑着问她道。“这……我,我……”她的脸,又红了:“我告辞了,公子保重。”她决绝转身离去。他默默在她身后,目光胶着而伤悲。定了定神,他亦转身入那宫门。 “娘娘,”宫女秦如泱眨眼道:“方才奴婢看到程大人和探花郎,在宫门口伫立许久,那程大人还哭了呢。”“哦?”钟皇后诧异道:“本宫听闻,那陈青云求娶不成却不放弃,这少年郎果然勇敢。” “皇后娘娘面前,不得胡说!”颜嬷嬷训斥道。“奴婢,真没有。”秦如泱,噘嘴道。“呵,无妨,”皇后,微笑道:“关于此事,去想办法让弘冀知晓。” 她回了府,又将自己关在房中。拿出那桃花笺又读了一遍,她眼泪流下;而摩挲着东珠她心中涌出,似万般愁绪。 穆国公府又来人了。依旧称她身体不适要告假数日。听闻她昨日入宫去给老六送贺礼,又出什么事了?燕王诧异极了。 他遂着人打听她昨日之行踪。春来遂进了宫,竟听闻探花郎于昨日被皇后请入宫。这……春来似有不祥预感。陈青云的事她们都知道,亦知自家王爷很是忌讳他。 她还是入了皇后的风华宫。这春来和思雪平素都喜欢八卦,故和各宫宫女皆十分的熟稔。她刚一入宫她们便围过来。 “今日如何?可打听到了?”燕王挑眉,问她道。“呃,这……”春来却,面露难色:“王爷,我,奴婢……”哦?燕王殿下甚是诧异。春来这丫头向来心直口快,今日如此必有诡异。 “你,说实话。”他不悦道。“殿下,我说了,”春来,犹豫道:“您可千万别生气啊。”“说。”燕王道,面沉如水。“那个,奴婢听闻,”春来说:“昨日那探花郎亦入了宫,在宫门口遇见了……程大人。” 呵,果然如此!他冷笑,随即道:“来人!本王要去穆国公府。”燕王怒气冲冲进了程府。管家忙迎上来:“王爷,您这是?”“呵,”他冷冷道:“程大人呢?本王来看看她。” 她正坐那发呆,突然间门开了。他如罗刹般携着风卷入。“王……王爷?”她诧异,遂立起。“呵,”他望她,冷笑道:“大人称病告假,本王看是托辞。” “这……王爷,下官……”她脸红了,一时语塞。“你就是不想见我。是?!”燕王生气道。“殿下,言重了。我,下官不敢。”她慌忙,行礼道。 “呵!”他冷笑。一把将她那手中锦盒夺下,她一时愣住了。他打开锦盒,见那串东珠灼灼生辉、流光溢彩。 他生气了:“程大人,如何此物还未归还?”她抬头直视他:“这是下官私事,殿下……”“呵,私事?!”燕王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思雪苦笑:“王爷今日如此暴怒,下官不知做错了什么。那陈公子不肯收回此物,言这东珠温润生辉如我一般。他不愿放弃,下官亦是无可奈何。” “呵,好一个无可奈何!”燕王怒道:“你日夜看这东珠,可是又移情于他……”他突然顿住。“王爷,”她行礼道:“下官不配入燕王府,不如就此拜别王爷。” “你!”燕王诧异道:“你居然敢如此?你这是要拒绝本王?!”“下官,不敢,”她低头,道:“王爷与我并不相配。又何苦勉强?终不免忧伤。” “这……”他问道:“你这是何意?”“呵,”她苦笑:“王爷同下官皆脾气暴躁、一点就着,如何能够和睦相处?又谈什么一世一生?” “呵,”燕王冷笑:“难道本王还不够忍你?你又何出此言?”“是啊,”思雪叹道:“殿下忍我十分辛苦。王爷素来狠厉,却为了我故作温柔。下官何德何能怎配殿下如此?这婚事不合适不如就算了。” “你,你你,”燕王简直,气急败坏:“你再说一次!”“是,下官无能,”她复又,行礼道:“王爷玉镯就此归还,从此你我再无纠葛。”“好!你做的好!真是甚为不识抬举!”燕王暴怒道。将那锦盒猛掷于地上,他遂转身愤然而去。 那精致的盒子顿时四分五裂,而那东珠亦是尽数洒落地上。只听那噼里啪啦一时间声如玉碎,她一时愣住默立良久。后无奈蹲下一颗颗拾起,而眼泪亦如这珠子簌簌的落下。 燕王气的着实不轻。他于王府大发雷霆,老国公闻讯忙急入王府。他对那外孙女实在是无奈了,只有对这燕王俯首行礼请罪。 “呵,老国公,”燕王甚为阴阳怪气:“程大人今日居然拒了本王,还说要将聘礼退回。不知您意下又如何呢?” “啊,这……”老国公流汗道:“王爷,思雪任性实在不像话,老臣自会管教于她。还望殿下息怒啊。”他实在是胆战心惊。 “呵,”燕王冷笑:“自会管教?如何管教?难道要逼她就范乖乖嫁与本王?!”“这,这,”老国公为难道:“王爷。思雪这孩子被她哥宠坏了,平日里骄纵触怒了殿下。这……”他擦汗,无语了。 老国公回府,亦是气急败坏。他正罚她跪,公主却来了。“父亲,”她行礼道:“听闻父亲去了燕王府,回来便罚思雪。这又是何故呢?” “呵,”他冷冷道:“你问她!”她正跪于堂前,舅母忙让如雨去扶她起来。外公真的生气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大哥见状亦不敢言。但他心里还挺高兴。妹妹果然敢作敢当,把那燕王气得够呛。哈哈,做的好! 如雨亦是开心,他道:“祖父莫生气了。姐姐今日纵然得罪燕王,但他总不能给她治个罪。” “呵,”老国公道:“她这是在作死!燕王殿下是何人,你们皆都很清楚。她这样做将自己置于何地?又将那探花郎置于何地?燕王纵使不能动她,可那陈青云呢?还要不要命要不要前程了?!” “这……”她闻言,心颤抖。外公说的对,燕王一向狠辣且极为记仇。如今她那般触怒于他,不知那陈公子日后又会怎样。她又叹气,心复烦忧。 第65章 下心田 几日里风平浪静,思雪入了公主府。舅母极疼爱她,两个弟弟亦是对她百依百顺。燕王着人去找她却扑了空,他气愤不已又砸了杯盏。 这天晴朗风和日丽,燕王殿下竟过来了。他一世桀骜不驯,如今还带了礼物,确实做到极致了。“姑母好。”燕王行礼道。“嗯,好,好。”长乐公主眉开眼笑,微微点头道。 他望向思雪。她向他行礼,十分优雅得体。他气早就消了,如今看到她亦是心情极佳。她也望向他。他英气爽朗、笑容满面,她不禁又心中一动。 看着他们四目相对,那目光缱绻情意缠绵啊。如雨冷笑,不屑想。呵,你们三人甚是有趣。他想道:我需得要想个办法,让你们仨自相残杀。如雨当日亦是腹黑,且他俊朗无双极为心高气傲,他时常觉得自己喜欢的也必须得到。 公主与思雪如雨忆寒,陪同燕王围坐谈天说地。燕王觉得这程如雨确为文武全才,而那个忆寒亦是年少可期。若将他们收为己用,自己便获得了公主府的支持,对日后夺嫡是大有裨益。 母后对于公主亦十分拉拢。上次老六那赐婚之事,便是母后从中作梗。如今她为了阻止他们联姻,居然怂恿父皇将她赐婚如雨。居然想到以此来取悦公主,也真是难为她了。 呵,他冷笑。母后从前亦是宠他,如今却是水火不容。皆是为了那个皇位。他时常想若非如此,母后可会同他亲近如儿时般?想到她对他的好,他不禁泪目。“王爷,”思雪望着他,诧异道:“您这是怎么了?” “哦,无妨,”他望向她,微笑道:“不过被风吹迷了眼。”“哦。”她亦笑了,目光柔软。如雨望着他们心想,你俩还真是有趣得很。前几天闹得如同仇人,如今却看似情深至此。有意思么?我真是,呵呵了。这程三公子,着实是有一些洞悉一切在身上的。 她这几日时刻在想,将那手镯归还燕王。但她见到他便想到他那曾经的好,看到他看着她笑她心中终是不忍。 而他见到她,满心那戾气突化为乌有。他望着她眼睛如盈盈之秋水,便瞬间忘了那曾经不快,只记得她的美和她对他的好。 如雨默默看着他们对视良久,心中却是顿生一计。他自是不能这样放弃她,如利用陈青云便可离间他们。如雨心想。抱歉了探花郎。他冷笑。 暮色四合,燕王告辞。他望着她,依依不舍。 翌日清晨,他便着人,为她做了,各色点心。 安排心腹,小福公公,亲自送往,那公主府。 思雪微笑,摇头心想,这个燕王,又来这套。 而程如雨亦是厉害。他居然想到用陈青云挑拨离间他们。这日无事,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燕王着人请程大人过府一聚。 却被告知程大人已然出门。“哦?”燕王惊讶,道:“竟如此早?她去了哪里?”“回王爷,”梁潇道:“听说……是那探花郎约了程大人去往醉倾城。” “呵,”燕王顿时不悦道:“这程思雪好大的胆子,她竟然敢公然如此?”“呃……”梁潇忙行礼道:“殿下息怒。许是程大人去归还东珠。” 燕王闻言脸色稍霁。他稍沉吟道:“梁潇,陪本王去那醉倾城。”“是,王爷。”他道。燕王一行人,遂出了王府。 思雪入了那醉倾城之内。她有些诧异这大清早的,弟弟们居然约她来这里。这是闹哪般?她诧异想。一少年上前道:“敢问阁下可是程大人?” “呃……”她微微颔首:“在下正是。”“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少年笑道:“大人请,二楼雅间梨花成雪。”“呵,这醉倾城果然雅致,”她笑了:“多谢。”遂款款上楼去。 她上了楼,看到那梨花成雪。呵,她又笑了。看向隔壁分别题名:海棠为霜、桃花沉醉。这……她想道:这醉倾城,果然不愧城中酒楼之魁首也。 她进去却愣住了。一清朗少年悠然在喝茶,赫然正是那陈青云。“这……”她一时愣住了。“程大人?”他惊讶起身道:“这么巧?请坐。” “陈公子,”她淡淡道:“我就不坐了。想是那小哥弄错了。”“哦,”他笑了:“今日本是状元郎约我在此地小聚,楼下那少年言包房皆空让在下任选。这梨花成雪我看极雅致,与大人名字十分之贴近。”他说罢,脸红了。 “呃,这,”她笑道:“着实雅致,隔壁两间亦是有趣。”“是啊,是啊,”他亦笑道:“这桃花、海棠、梨花,皆入了那房名。不知是否还有,叫做樱花漫舞?”“嗯,”她点头道:“或许亦有,蔷薇独步。” “哈哈,哈哈。”他们都笑了。目光之所遇皆和煦温暖,她不由得又想起他。燕王殿下脾气火爆,两人动辄闹翻了天。她叹口气。却见他正望着她笑,如此温柔应为良人。她不禁又浮想联翩。 “程大人,请喝茶。”他站起来为她斟茶,举止优雅十分得体。“多谢。”她微微欠身道。低头喝口茶苦苦涩涩的,遂放下茶盏默默的坐着。 “呃,程大人……”他正欲开口,门突然开了。一行人闯入,为首的正是那燕王。 “这……”她大惊失色道:“王爷?!您这是……”燕王冷笑道:“程大人好雅兴,这大清早跑来喝茶。”“王爷,我……”她语塞,脸通红。 “拜见殿下,”陈青云行礼道:“在下今日偶遇程大人,故邀其喝茶……”“呵,”燕王打断他,目光凌厉道:“竟这么巧?在此偶遇?!” “殿下这是何意?”思雪不解道:“我与陈公子,是……”燕王转向她:“呵,是什么?难道不是他约你于此地相会?!”他语气十分不客气。 “那个……”她解释道:“今日弟弟们约我于此处,我……”“哈,”燕王嘲笑道:“那真是巧了。本王怎不见那如雨忆寒?” “这,这个,我……”她很是难堪。陈青云忙替她解围:“王爷何苦咄咄逼人,纵使在下约了大人。又当如何?” “你!”燕王怒了:“好大的胆子!”她忙拦他道:“陈公子,王爷面前不得妄言。”“呵,”燕王冷笑:“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甚是有趣。” “殿下,”思雪不悦道:“您一进来就兴师问罪,就算不是巧遇,我亦并没有错。” “程姐姐!”梁潇忙使眼色。“好啊,”燕王点头,冷冷道:“你竟还敢顶撞本王?!”“王爷不分青红皂白,难道就有理了?”她抬头直视他。 “你!”他勃然大怒。两人剑拔弩张。却突闻走廊上,似有谈话之声。 “姐姐。”如雨进来了。看到燕王,连忙行礼:“拜见殿下。您如何在……”忆寒同那状元榜眼亦进了屋。“你们这是?”燕王诧异道。 “哦,殿下,”秦明朗行礼道:“在下今日,约了陈兄和上官兄于此处相聚。不想却遇见程家二位公子,遂一起上楼。不想王爷和……程大人也在。”他亦十分聪明,感觉到这屋内之微妙的气氛。 “呃,”上官擎打圆场道:“不如殿下赏光同程大人一起,在这醉倾城内我们不醉不归。”思雪道:“多谢上官公子。今日不方便我先告辞了。”她转身就走,看都不看他。 “哎,你,”燕王无奈道:“你去哪?”呵。她冷笑,径直离开。“你!”他气的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姐姐,姐姐。”如雨忙追了出去。众人面面相觑燕王很是没脸,他遂愤愤然回了燕王府。 穆国公府。管家无奈看大小姐,开开心心出门满脸乌云回家。三公子紧随其后表情亦很是奇怪,这又是怎么了?“海叔,海叔!”她唤他。“来了,来了,”他忙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哦,”她淡淡道:“将这些聘礼,都退回那燕王府邸。”“这……”他迟疑道:“老国公他……”她看向他:“我的话,海叔你可明白?”“我……”他犹犹豫豫,亦不敢拒绝:“大小姐,要不等老国公……” 程如雨微笑道:“海叔你就按姐姐说的办。”“可是……”他依旧,犹豫道:“这燕王殿下我们惹不起,不如让老国公……”“呵,”如雨笑道:“您照办就成,一切有母亲顶着。” 第66章 远山淡 海叔终是犹豫而去,如雨面露得意之色。“呵,”思雪冷笑:“程如雨,你开心了?”“这,”他装傻道:“我有何可高兴的?”“得了,别装了,”她不屑道:“你这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 “哦?”程如雨,惊讶道:“姐姐你看出来了?”“呵,”她望向他:“你以为我傻啊?”“哈哈,”他笑了:“你不傻,你虎。行了?” “你,”她亦笑道:“你今日做的好。”“哦?”他扬眉,惊讶道:“姐姐竟不生气?”“我为何要生气?”她慵懒道:“本座困了,你退下。” “哎,你……”他无奈,心想:你也太骄纵了。燕王如何能够忍你? 翌日清晨,燕王府内。程府管家率众家丁退还聘礼。燕王还未起梁潇遂收下,他心中忐忑怕燕王发怒。他果然生气拍案,愤愤夺过那锦盒。 打开那盒子,他却愣住了。除了那对玉镯,还有一封信笺。他遂展开来看,竟是赠她那诗。她龙飞凤舞的字,书那远山含翠于云边,微雨化作几重烟。信笺之上似有泪痕。 他的心突然间就软了。想起她说将他这诗誊写下来,置于那阁中时常取出来看。他竟然笑了。目光突然温柔,吓了梁潇一跳。 老国公闻讯勃然大怒。他不过离开半日她居然私退聘礼。还去公主府真是反了她了。程墨然居然还在一旁看热闹,他遂骂他一顿着他喊她回来。 他无奈去了公主府,却看到燕王亦在,且满面春风、笑意盈盈。他这是怎么了?他诧异极了。 他遂和他行礼,燕王点头微笑。这真是奇怪了。他心想。 听说燕王来了,她躲着不见他。她知道舅母一定会帮她,她躲在屏风后偷听他们说话。 燕王笑道:“姑母万安。本王特来探望思雪,顺便将这玉镯予她。”他居然风平浪静,甚是奇怪。公主心想。 “哦,”长乐公主,亦笑道:“弘冀啊,思雪她生病了。言病中憔悴,不愿意见人。”“这……”燕王挑眉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姑母将此物交她。”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烦请姑母,替本王传话。那封信笺我留下了。此物亦是赠予心爱之人。”她闻此言,心中一动。 她端坐于灯烛之下,看那镯子流光溢彩。他收了那信笺却还回这锦盒,她知他心意亦钟情于他。可他那脾气,她叹气,终非良人啊。 他同她都心知肚明,昨日之事为程如雨一手为之。她不愿、亦不屑同他计较,而他牵挂着她无暇迁怒于他。 她虽退聘礼却收了玉镯,燕王一时开心无比。他觉得她应他,不过迟早的事。 陈青云亦去探望她。他知她不过同燕王赌气。但他又听闻她退还聘礼且不见他。他并不知道她心意如何,他亦不愿放弃于她。 他尚且年少,不知这世间原本就险恶。他为了喜欢她一度为人排挤,险些前程尽毁。但他毫不在意淡然自若处之,这谦谦君子亦是那人间意难平。 “程大人,”他微笑道:“前日醉倾城,大人同燕王诸多的误会,不知如今可已冰释前嫌?” “呃,”她脸红道: “王爷他虽脾气大,但不失是个好人。”“哦?”他看向她:“那么程大人,可是喜欢他?” “这……”她叹气,低头道:“我与王爷,有缘无份。”“嗯,”他点头,道:“燕王强势、大人刚烈,终非良配。在下依然愿等大人。若大人应了在下,我必然包容大人。再不让你伤心流泪。” “哥,”忆寒道:“今日那探花郎,与姐姐聊了许久。她送他出门时,姐姐……似哭了呢。”“呵,”程如雨,不屑道:“好一个痴情种。我须想想办法,让燕王知晓此事。” 他当日之腹黑,亦不让那燕王。在前世他们可谓棋逢对手,而今生他没想到他竟忠心于他。命运之峰回路转,着实是奇妙无比。 燕王又入那公主府,她依旧称病仍不见他。他有些生气,闷坐于堂前。忆寒见到他,行礼道:“拜见燕王殿下。”“嗯,免礼,”燕王冷冷道:“你姐姐她是怎么了?” “哦,”忆寒道:“昨日探花郎与姐姐聊天,他走后姐姐便闭门不出。”“呵,”燕王果然面露寒意:“他竟然敢如此?他这是公然与本王作对。”遂愤然起身,他扬长而去。 燕王入了宫拜见帝后,母后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弘冀曾是她心中最爱,当年她抱着他眼中全是心疼。她抚养他并非为了后位,她是为了姐姐亦是保护弘冀。 可如今他望向她,却是那般冷漠疏离。她知皆是为那皇位,可是她却无可奈何。 弘冀从嘉她都疼爱。可是弘冀心机颇深,而从嘉却温柔心善。她特别怕,他为夺嫡对他不利。 “弘冀啊,”李璟微笑道:“今日入宫,便用了膳再回去。”“是,父皇。”燕王行礼道。 因为她的事,他心中不快却无法与人言。他醉意朦胧独步月下。“王爷,”一人行礼道:“拜见殿下。”“哦?”他定定神,诧异道:“岳……大人?这么晚了也出来……散步?” 凌霜笑了。月光之下甚是动人。他看到她想起二弟。他不由叹气。当年他与她堪才子佳人,亦十分般配。可是他竟撒手西去,每想至此他心如刀绞。 燕王流下泪来。“这……”凌霜惊讶道:“殿下这是?”“哦,无妨,”他叹气道:“本王怀念二弟弘茂……” 她闻此言亦是伤悲,这些年她一直思念他。燕王亦知,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七皇子。 但她不愿意。她一心思念弘茂,且从善过于年少。本非良配。父皇却非乱点鸳鸯谱。他摇头叹息道:“岳大人,逝者已逝。我们纵然伤悲,却是无可奈何。” 她的眼泪亦落下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这……”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燕王复又叹气。 这岳凌霜同思雪一样,皆都为那忠义女子。她同思雪向来亲厚,且事事都以姐姐为重。 “凌霜啊,”他尽量温柔道:“那个,思雪她……”他突然想找人聊天。这眼下现成的亦是美丽娴雅,且他一向欣赏她有才华不八卦。 燕王一肚子苦水,总得寻个人吐吐。这姑娘好,肯定不会到处宣扬。哎。就她了。 “哦?”凌霜含泪,瞪大眼睛。他与姐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人们皆在议论程大人拒了燕王。 可是她却知道姐姐心仪于他。燕王殿下甚是英武,且忧国忧民她亦是欣赏。她脸红了,又望向他。 燕王看她亦是佳人。他甫回宫这俩姑娘皆不喜他,时常凑在一起没少说他坏话。但斗转星移,她们看到了他的不易和他的好。 她们俩一个是钟情于他,却不应他;另一个则默默喜欢他,但不说出口。 “王爷,”她擦泪,微笑道:“您有什么话,不妨同下官说。”你看人家,多么温柔。燕王心想。那程思雪,简直就是嚣张任性、不解风情。他腹诽道。 “哦,”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本王与思雪的事,大人应尽都知晓。”“嗯,下官有所耳闻。”岳凌霜点头道。她望向他,等他开口。 “呃……”燕王,接着说:“本来思雪是同意的,可那探花郎偏横生枝节。”说到他他就生气,他居然敢同自己争。呵。他这是活够了么? “王爷,”凌霜道:“姐姐呀少年心性、十分天真;那探花郎年少英俊、温柔清朗;却比不上姐姐同王爷相识多年、情深义重。” “是啊,是啊,”燕王遂开心道:“岳大人所言极是。思雪她一时糊涂,还望大人多劝劝她。”并赞她道:“岳大人果然是才女,说话十分通透。” 她点头,含泪笑了。那笑容凄楚动人,他一时竟愣住了。 两人就这样在月下对视,亦是于心中各生出波澜。燕王从前冷酷可怖,实在令人望而生畏;但如今却愈发平和、通情达理;且对大唐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凌霜欣赏此类男子。他有抱负,还……那么英俊。她的脸又红了,燕王亦是面色微醺。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他们二人居然亦是前世今生、百转千回。 第67章 含翠耽 燕王一时心猿意马。这岳大人聪慧可人,那佟大人灵动温柔。可是本王,独爱思雪雍容美丽、率真可爱。呵,我这是在想什么?! 他苦笑,摇头道:“岳大人,本王喝多了。便……先告辞了。”“下官,恭送王爷。”岳凌霜遂微微一笑,他那心中又动了动。 燕王曾经因其狠厉无人问津,与程思雪同命相连多年相依。故彼此喜欢,为人之常情。如今却是千树万树桃花开,燕王殿下遂萌动那春心。 他坐于马车之内,心思悠远飘扬。当日伐楚冰倩对他一见倾心,如今看这凌霜亦为温婉佳人,而那思雪虽然桀骜却最得他心。 可她这脾气和他一样坏。燕王叹气。她居然敢躲着死活不见本王,仗着我喜欢她简直肆无忌惮。燕王腹诽不已,却是无可奈何。 呵。本王确实奈何不了你,可那探花郎我却能任意拿捏。燕王醒酒之后不再春心荡漾,想到陈青云他那眼神瞬间狠厉。 吏部奏请,一榜进士皆国之栋梁,应尽快入仕。燕王忍不住冷笑,机会这不就来了。安排职位是?好。陈青云啊陈青云,你终是落入本王股掌之中。呵。 此次科考万众瞩目。状元秦明朗入了中书省,榜眼上官擎亦进尚书省,连第二十名都为金陵县令。一榜进士皆官居要职。可那探花郎居然去了刑部,且仅为小小书吏。 众人哗然。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探花郎得罪燕王必然倒霉,那陈青云英俊有才着实可惜。可谁让他偏去惹他。燕王殿下何其暴戾,你去惹他?活腻了。但他到底何处触怒他,竟致如此境地? 陈大人亦痛心疾首,冯相更是气急败坏。这燕王着实心机颇深啊。冯延巳想,整日说我党同伐异。那您自己何尝不是,把这一套玩的更溜?呵呵既然如此,那么来日方长,且给本相走着瞧。 这冯延巳痛恨燕王,燕王亦是讨厌他。所谓双向奔赴。冯相与孙晟斗了一辈子,同这燕王水火不容。他亦深知燕王狠厉,若他登基必整死他。他绝不能让他如愿。 呵呵,李弘冀你想当皇帝?本相偏偏保李从嘉。可是燕王落难,冯相亦去求情。所谓相爱相杀,他们也是如此。这虽是后话,但当时他们确彼此腹诽、水火不容。 这冯延巳虽为人诟病,说他奸诈党同伐异。征闽伐楚皆是五鬼的主意,导致大唐国力空虚,一度为那大周掣肘。 但他确实忠心耿耿,且被李璟引为知己。他们一起谈词论赋、踏歌纵马,好不快活。 世人皆言他为奸相,引着皇帝声色犬马。但他那阙,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为笔者最爱。这世间纵有诗词千万行,亦无那曲折柔婉之情肠。 能写出如此绝美词句,定非坏人。冯相纵然不懂治国,但他不失忠心为主。只不过是方法不对,他本文人如何治国?李璟、李煜,皆是如此。 这都是后话了。关于这冯相,后期有章节专对其赘述。如今言归正传先说这冯青云,这孩子啊实为可惜。 为了爱一个人,险些前程尽毁;他为谦谦君子,无意朝堂争端;且其正直善良,一世衷心不改;他还极重情义,对思雪帮助良多。唉,他本就是那世间意难平。 因为刑部的职位,陈青云饱受争议,父亲与冯相皆痛心疾首。诸位昔日同窗,无不替他惋惜。 秦明朗劝他道:“陈兄啊,你何苦要与燕王争。依我之见,不如放弃那程姐姐,亦可保住这锦绣前程。” “哦,”陈青云朗朗道:“多谢秦兄替我考虑。只是这程大人为我所爱,不可作为交换筹码。”“唉,”状元郎遂叹道:“陈兄乃是至情至性之君子。可我本凡人,不懂这世间那些绝恋。” “呵,”他微微笑了,目光悠远道:“明朗你尚且年少,如何能懂思念一个人之快乐与哀愁。”“哦?”秦明朗亦笑道:“为爱一人失去前程,陈兄日后可会后悔?” “不,”他目光坚定道:“这世间的一切,皆为衬托她那绝代风华。而我喜欢她,一生一世绝不后悔。”他闻此言,眼睛湿了。 他说的对。他年纪尚小,确实不懂那浮世之恋。但多年后,当他遇到她,却想起他的那些话,他突然一切了然于心间。 陈府之中。陈大人十分忧愁,内心很是不甘。儿子如此才貌双全,却只配刑部为小小书吏。 他叹气摇头道:“儿子啊,你说你。为父早就说过,程家姑娘本非良配。你看你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哈,”陈青云却笑道:“父亲这比喻好不恰当,什么夫人啊,人家又未应。”“你……”陈大人痛心道:“你简直是顽固不化!你可知若得罪燕王……” “哎呀,老爷,”陈夫人拦他道:“不就是刑部,无非是书吏。便又如何呢?我看远离朝堂那些争端,倒是极好的。”“哈哈,”陈青云开心道:“母亲说的极是、极是啊。” “唉,”陈大人无奈道:“夫人啊,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青云本为冯相亲自举荐,燕王此番分明就是借机打压我与冯相。” “所以啊,”陈夫人不屑道:“你看看你们那些破事儿,我绝不让我儿步你们后尘。” 不得不说这陈夫人,着实是人间清醒。且其率性、洒脱,年轻时亦为英姿飒爽、快意恩仇之女将。 她若作婆婆必通情达理。每一个温柔善良的儿子背后,必有一个披荆斩棘的极品虎妈。 一榜进士们皆入宫谢恩,大家皆同情的看向探花郎。而陈青云却泰然自若,微笑晏晏极为平和。确不失为大家风范,燕王心里不由赞道。 如若他能放弃思雪且转投本王,本王亦可以不计前嫌。呵呵。本王真是通情达理。燕王殿下又被自己感动到了。 他遂传陈青云于王府见他。他来了,一袭青衫、温和大方。“王爷。”他行礼道,举止优雅。“嗯。”燕王满意,笑着点头道:“免礼。”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燕王突然想到思雪,她眼神如水亦是清雅。 难怪他对她念念不忘,这陈青云倒是有眼光。呵。燕王喝口茶,悠悠道:“那个,陈大人不日将去刑部任职,不知你对这安排可满意?” 他笑着行礼道:“回王爷,能为国效力,是下官的荣幸。”嗯,行事从容、处变不惊,确是堪为栋梁之材。燕王心想。 他突不愿拐弯抹角。遂直言道:“如若陈大人愿转投本王,本王可许你那锦绣前程。” 陈青云诧异道:“王爷?”“呵,”燕王冷笑:“陈大人听不懂?”“哦,”他行礼道:“回王爷,下官已答应程大人,此生不入党派之争。” “呵,程大人?”燕王不悦:“你为了她,甘愿放弃这大好前程?”陈青云,微笑道:“殿下,我为了她可以做到。” “你!”燕王怒道:“不识抬举!你们两个真是一样,冥顽不灵!”他想起她,气不打一处来。 陈青云,低头不语。“呵,”燕王缓了缓,冷笑道:“那你可愿意,放弃程大人?”他又行礼:“下官不愿。”“你!大胆,”燕王怒而拍案:“你简直是无可救药!行了,你退下。” 他恭敬行礼,遂转身离去。燕王殿下心烦不已。你们两个一个嚣张、一个固执。他想起她说我们这种,魑魅魍魉堪称绝配。 呵,确实。你们皆是刀枪不入,着实相配。想起他们他就头疼。 要成全么?他愣愣想。放弃于她,让他娶她?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本王还有凌霜冰倩,想到她们他脸红了。 可是凭什么?本王身为天潢贵胄,叱咤朝堂有望储君。成全你们?做梦。呵。 秋雨缠绵,廖寂街头。陈青云默默撑伞,伫立于程府门前。可那大门紧闭,他不许她见他。 他被发配刑部,本是被穿小鞋。听闻燕王召见,他亦不言放弃。燕王勃然大怒,后果不堪设想。老国公不住叹气。 第68章 江南淡淡,雨潇潇 她听闻他等她许久,去找外公想见他一面。可他就是不许。她心下郁闷,遂派人告知,让他先回去。 他则无奈转身。于悠悠细雨中,背影无限凄凉。孩子啊,我这都是在保护你。程啸南无奈想。 燕王来了。陈青云之事他听说了,她不见他甚是懂事。他满意想。可行至她门前,仍是房门紧锁。燕王顿时大怒,下令开锁进屋。 思雪依然枯坐案前,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你,”他冷冷道:“多日不见,程大人你还是初心不改?” “王爷,”她苦笑:“下官说过,我与殿下终非良配。”“所以呢?”燕王冷笑:“那你同他便是良配?” “呵,”她复又苦笑:“殿下。听闻陈公子已然去了刑部,据说只是小小书吏?”“嗯,”燕王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因为下官?”她望向他。“是,”他坦然道:“不仅如此,还因他不肯转投本王。” “王爷您啊,”她行礼,凄然道:“依然如此睚眦必报、唯我独尊,下官不配侍奉左右。今日请辞,从此不能追随王爷。唯愿殿下得偿所愿,早入东宫。”她遂跪下,叩拜于他。 “你!”燕王怒道:“这是何意?你追随本王已有多年,难道为了他便背弃于我?!”“下官不敢,”她低头道:“只是王爷,下官累了。亦不愿再入那无尽争端。” “这……”燕王想到他,亦是如此说。这两个人,实在甚为不识抬举!他瞪她一眼,遂拂袖而去。 老国公闻讯大发雷霆。他气到发抖,她这是在作死么?这让我如何去面对燕王?他忧愁不已、满屋转悠。 自己当年执意让她入宫,是不是错了?如今她与那燕王算是闹翻了,以他之狠辣会把她怎样? 他长叹一声,心下稳了稳。呵,他能怎样?他又敢怎样?他还不是皇储,若我不保他他还能……他那眼中寒光一闪。于瞬间,又隐去。 我在想什么?!程啸南,你是不是疯了!他颓然坐下,心中愁绪万千。 他为了这宝贝外孙女,日日殚精竭虑、夜夜不得安眠。他看到她便想到她的母亲,雪寒当年亦是任性。 竟然狠心带着妹妹远走吴越,从此父女隔山望水再不相见。他日夜思念她们,望月兴叹、涕泪长流。 燕王恼怒心中郁闷,却又不能把她怎样。那陈青云,开开心心去了刑部;这程思雪,软硬不吃竟要请辞。真真把他气的够呛。你们两个,着实讨厌。他恨恨想。 燕王殿下又入了宫。他想找凌霜吐槽他俩,却不好意思直接去找她。 他遂等到暮色四合,至御花园假装邂逅。他慢慢踱步、四处溜达。 这燕王有的时候还挺可爱,但平日里冷漠嘴脸讨人嫌。思雪凌霜曾都烦他,她俩天天背后说他坏话。 却不曾想这三人,一度兜兜转转。历经诸多波折,山水却能重逢。这缘分着实,是妙不可言。 可他溜达半天,也没见她出现。燕王心下诧异,遂问路过宫女。她言凌霜忙碌,尚还在女官司。 “哦?竟如此繁忙?”燕王问道。“是的,王爷,”宫女答道:“六殿下不日大婚,岳大人日夜操劳。人都累瘦了呢。” 燕王心想,近日本王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宫中之事,多亏这凌霜。他又想起她之温柔可人,如果思雪能同她一样,该有多好。唉。 这燕王殿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被程思雪气的,看凌霜是哪哪都好。 他是忘了思雪当年,如何为他筹措粮草、鞍前马后;亦没想到她日后更是,为他出生入死、忠心不改。 但这岳凌霜亦美貌有才,主意大着呢。他万万没想到当他身陷囹圄,思雪远在吴越,只有凌霜愿意前去探望于他。且她因他宿醉沉沦,把他骂的是狗血淋头。 人与人之缘份,是奇妙且婉转。当年她亦讨厌他,和思雪常非议他。但弘茂走后燕王日夜伤心,竟还着思雪去安慰于她;且他看似冷酷实则忧国忧民;她听说他身先士卒,战场上亦勇猛无敌。 凌霜愣愣发呆,她的脸却红了。她真的极其羡慕思雪,燕王对她一心一意。他平素严厉冷酷,却在她面前极尽温柔。可是姐姐却拒了他,他一再容忍皆因他喜欢她。 她不由叹气。伊人窗前馥,独自剪红烛。愿尽天涯路,与尔共沉浮。凌霜默念道,突然听到敲门之声。“进来。”她叹道。却见宫女开门,燕王走了进来。 “这……王爷?”她起身行礼道:“不知殿下至此,下官有失远迎。”“哦,无妨,”燕王笑道:“岳大人,免礼。”他遂行至案前,见那案上放着一幅字。 那字迹娟秀,同思雪不同。想到她那字,他不由笑了。拿起来看是一首诗,却似曾相识。他清清嗓子,将那诗读了出来: “江南淡淡雨潇潇,海棠隐去樱花皎。 梨花如雪桃若瑶,与君暮暮复朝朝。” 他读完望向她,却见她脸红红的,双眸含泪。 “这……”他诧异道:“岳大人,你这是……”燕王觉得,此诗甚熟。 “哦,王爷见笑了,”她擦泪道:“这首诗啊,乃是从前下官有幸,与王爷、三位殿下同姐姐,于那浮云殿中赏雨、品茶、对诗。七殿下所出诗句,确实是万般难对。下官今日睹雨思人,聊以为诗。” “哦,对对,”燕王殿下,恍然大悟道:“本王想起来了。当日思雪还说此两句乃是绝美,恐对不好就狗尾续貂了。哈哈哈哈。”想起她当日,他开怀大笑。 他那眼神尽是宠溺。她羡慕想。燕王笑够了,又望向她道:“岳大人好文采。当日思雪亦作诗一首,便是写这秋雨。还被六弟赞为才华横溢。” “是啊,王爷。当时您还很喜欢呢。”凌霜笑了,慢慢念道: “悠悠细雨陌城妆,烟笼云裳月彷徨。 孤灯江南照竹潆,琼檐噙珠夜未央。” 燕王听了这诗,一时感慨万千。思雪当日活泼可爱,亦是每日陪伴他左右。如今她竟要背弃于他,他一时心境复杂,不由叹气望向窗外。 此时竟然又落秋雨,风潺潺伴暮雨潇潇。果然如七弟当日所言,秋雨思人;那无尽长夜都落于这,江南烟雨中。 他不由得又想起她。不知她还好?老国公囚她已有数天,待到明日他要去看她。 “王爷?”凌霜唤他道,打断他遐思。“哦,”燕王沉吟道:“岳大人好记性,亦是才华横溢。这两首诗我都喜欢。大人字迹娟秀,便就劳烦大人将此两首誊下,着人装裱起来,赠予本王可好?” “下官遵命。”岳凌霜行礼道:“王爷稍候,下官着人送殿下回府。这两首诗,待下官明日送往王府。” “嗯,多谢大人。”他点头微笑道。看这姑娘多么靠谱,亦是聪明还很娴雅。这燕王殿下竟又动心了。 凌霜抬头,见他望她含情脉脉。不由脸红了。这些人皆为那恋爱脑。不过年轻时谁又不是呢? 思雪一度意欲请辞,借此远离那些争斗。但她心软终是不忍。燕王于她是白月光,于岳凌霜是意难平,于佟冰倩则堪为人间理想。 他们之间那愁肠百转、恩怨情仇,令人惋惜、长叹不已。年少时的喜欢,或许就是用来回忆感伤思念。忆少年时,我们恣意洒脱可放声痛哭,又任性开怀亦能仰天大笑。 像这秋雨如诗夜,忧伤如屋檐上一串串水珠落地上;同那白雪胜樱花,欢欣似天空中云卷云舒云飞扬;又若春至百花开,轻歌曼舞燕归成双;恰似夏日绿如绦,千丝万缕百碧成妆。 隔日下午,凌霜来了。送来那诗,一首婉转,一则忧伤。燕王感慨,皆都凄美,各有千秋。如她同她,亦还有她。大哥,您这惦记的人还真挺多。 燕王殿下虽平日里,不讨人喜;但却着实体恤属下,忧国忧民。若楚王堪称一代枭雄,那燕王便是盖世英雄。 他为大唐征战沙场、死而后已。半生金戈铁马,一世铁骨铮铮。实在不愧为人间白月光,大唐意难平。 虽然笔者有时烦他,因他太狠、不够温柔。且对女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这燕王殿下在战场之上,闪闪发光、所向披靡。 此书亦为燕王写就,李弘冀年少无畏、勇猛无敌,同中郎将无异。 一直都觉得,卢凌风原型是大圣;而燕王殿下,是以中郎将为蓝本。笔者写他,皆为他那家国情怀、勇猛不屈;亦是为了向我们之团宠,中郎将致敬。 中郎将卢凌风,是我近十年来最喜欢的角色。没有之一。他英气逼人、良善可爱。很多人爱他,都是为他这少年情怀、初心不改。中郎将所代表的,其实是一种年少无畏、永不屈服的精神。 燕王殿下亦是如此。不同的是,他背负这家国天下。故其有时狠厉,亦是争权夺势。但他确实为大唐之希望。燕王亦是无所畏惧,为国出征寸土不让。 第69章 与君暮暮,复朝朝 言归正传。翌日清晨,燕王殿下去了程府。带着那两首诗,他胸有成竹。这程思雪,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呵呵,他冷笑想。 燕王当日颇有心机,她压根不是他对手。她虽看似强势桀骜,实则内心软弱不堪;她对他尤为不忍,愿为他出生入死。正所谓,春风不渡恋爱脑,多情难过玉门关。 他进屋却见,她百无聊赖坐那发呆。“呵,”他笑了:“程大人,整日枯坐可是烦了?不如随本王回去如何?”“王爷好忘性,”她行礼,冷冷道:“下官已然请辞……” “本王应了么?”他挑眉,打断她。“这……”她语塞。看她那样,他又笑了:“昨夜秋雨缠绵,本王去了宫中。遇见那岳大人,赠本王两首诗。本王今日借花献佛,将这诗句送与大人。” “哦?王爷这是?”她惊讶极了,不知他何意。“呵,”他又笑了:“忆当年凉亭赏雨,七弟邀大人作诗。大人那诗,见月彷徨、愿夜未央,凄婉迷离。虽隔多年,本王却是记忆犹新。” “这……”想起当年,她果然又眼中现雾。呵,本王还不了解你?他得意想。 见她不语,他接着道:“还有那句,江南淡淡雨潇潇,与君暮暮复朝朝。本王记得,大人曾赞此两句乃是绝美。” “王爷还记得?”她的泪落下来。呵,你输了。燕王想。却故作深情道:“当然。大人每句话,本王都记得。” “殿下……”她哽咽,望向他。呵呵,您这恋爱脑着实是,无药可救了。 “这怎么又哭了?”他笑了,取出帕子递给她。她犹豫着接过帕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秋色如许、浮云温柔,还望大人不要辜负,”燕王笑道:“明月春来早起,做了七彩芙蓉虾、翡翠蝴蝶鱼。还备了桂花酿,大人可要去尝尝?”“哦?”她瞪大眼睛。 程大公子惊讶看着,燕王同妹妹竟并肩走出。两人皆是笑意盈盈,这还真是奇了怪了。他慨叹想。你们两个甚是有趣,那燕王竟如此温柔、且又深情。呵。装,接着装。 她遂同他回到王府,同明月春来、小福梁潇,围坐桌前其乐融融。她仿佛忘了,曾经的那些不快。这皓月当空美酒佳人,他亦不愿再去想那家国天下事。 翌日清晨,宫中来人宣燕王觐见。他心下奇怪,父皇怎么了?这个时辰应是早朝。而他不问政事已久,今日何故如此着急?他遂入了宫。 他下了朝,面色凝重。朝堂之上群臣又是,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他听得头疼,遂命令退朝。冯相竟和孙晟意见相同,甚是不易。 燕王回府,即命梁潇传程大人过来。她心中惊讶,遂随他去了。燕王立于堂前,忧愁不已。“王爷,”她行礼,诧异道:“您这是”“程大人来了,”他展颜道:“免礼,坐。” “殿下何故如此忧愁?”她望向他,依旧是目光清澈。他突心生不忍。那一瞬间,他确实想放过她。他叹气。 多年前,他也曾想放她出宫,从此各自天涯。但他舍不得她。可如今,如今他知道已然到了,做抉择的时候。 “程大人,”燕王道:“大周觊觎大唐已久。那柴荣竟传书父皇,要求将大唐长江以北的土地,尽数归于大周。” “哦?竟有此事?”她惊讶道:“那皇上他”她顿住了,等他开口。“父皇断然拒绝,故大周举兵来犯,”他目光悠远道:“柴克宏大将军,已被本王召回。如今楚境不稳,李大将军分身乏术。如今本王,即将亲自领军出征。”他望向她,眼中尽是依依不舍。 “这,这”她一时竟,不知所措:“王爷您要走了?”“是啊,”燕王殿下竟含泪道:“本王此去凶险,从此万水千山。便就此别过,还望大人保重。” “王爷”她闻此言,泪眼朦胧道:“您真的要远征?”“当然,”他神情坚定,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本王为奉命监国,更是首当其冲。” “可是,可是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她流泪,哽咽道:“却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下官,下官惭愧,竟要请辞。”她遂低头,向他行礼。 “哎,程大人,”他拦住她,微笑道:“不必多礼。大人请辞,亦是情理之中。本王今日便应了你,从此大人便自由了。” “这,这,殿下,下官”她彻底无语了,这燕王着实让人又爱又恨。“呵,”他笑她:“大人这是喜极而泣?” “不,王爷,我,”她行礼道:“下官不敢。”“哈哈,”他又笑了:“大人不必如此拘谨,本王心意大人亦知。如今本王即将远征,必为大人安排妥当。” “下官不知,殿下何意?”她诧异道。“哦,”燕王微笑,凝望着她:“母妃嫁妆曾为聘礼,可大人不愿嫁与本王。如今形势,本王尚不知能否回得来。本王亦知那陈青云,善良温和、且极儒雅。他对大人一往情深,堪为良人。” “哦?王爷的意思?”她惊讶不已。他却正色敛眉道:“若大人选他,本王即刻将他升为刑部侍郎,这样才配的上你之绝世风华。”等等,什么?绝世?!风华?!她想笑,却哽咽:“殿下,您下官” “好了,大人怎么又哭了呢,”他那笑容,透着宠溺:“这些聘礼,明日让梁潇送到程府。作为嫁妆,算是本王一点心意。”她看着他,泪流满面。 “只是本王,可能看不到大人出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他叹气,又递上那手帕。 她默默擦干眼泪。他又笑了:“大人少年心性,平日又极爱哭。不知日后嫁为人妇,他是否能待你温柔,让你从此不再流泪。” 她闻此言,深为动容。却苦笑道:“下官从未说要嫁他,况且下官心仪殿下”天啊天啊,我在说什么?!她脸红了,低头不语。他闻言含泪,却目光灼灼。 “呵,”他定了定神,亦苦笑道:“可是本王,给不了你温柔安稳。那句所谓,与君暮暮复朝朝,我做不到。” “江南淡淡雨潇潇,与君暮暮复朝朝。”她遂念道,目光凄迷。 “此二句乃是绝美。纵有世间万句诗,亦难与之相匹配,”燕王笑了:“大人当年着实有趣。”她亦笑了:“王爷还记得啊?下官当日其实是对不上。” “哈哈,”他开怀,道:“本王知道,不过本王亦这么想。此诗句之意境,确实清幽婉转。纵使有才如岳凌霜,亦是很难对出韵味。”话锋一转,他又道:“本王今日听了段话,意蕴堪与此诗比肩。” “哦?”她瞪大眼睛:“那便请殿下,念与下官听。”“嗯,好,”他微笑,看向她:“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同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她的眼泪如泉涌出,这恋爱脑又发作了。他却只是温柔望她。她哭了一会,他静静看着她。“王爷,”她擦干泪,亦是心下有了决定。遂行礼道:“下官愿意追随王爷,同去抗周、万死不辞。” 为他那句,卿为朝朝暮暮,她便可以为他去死。而他那时亦是真心。他真的喜欢她,甚至愿意放弃她。让她嫁与良人,一生安稳平和。他拥有的全部,不过母妃嫁妆。他却愿意全部给她。 这燕王殿下其实还不错,极有正事又超霸气。只是脾气差,但也能理解。若我这般一事无成,尚且整日脾气火爆。又何况他?身为天潢贵胄,大唐脊梁;人又俊朗帅气,英武不凡;而且身长玉立,剑眉星目。妥妥就是古代霸总,脾气大些也倒无妨,且其腹黑个性鲜明。 我们之团宠,中郎将亦是性格暴躁、一点就着。那又如何?他迷人啊。且亦有其温柔一面,且耿直可爱。而燕王当时腹黑冷厉,似乎只喜欢拿捏臣下、使之忠心。但她那恋爱脑,颇为心甘情愿。 年少时谁又不是如此?为爱执着勇往直前。多年以后千帆过尽,那人是否还在原地等你? 她做到了。他却终是有负于她。令人慨叹,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她从不悔深爱过他,正如他曾想过放手,愿她安好以爱之名。 第70章 浮世万千 程墨然看着妹妹,那眼神就如看一个傻子。那燕王不知给她下了什么蛊,三言两语间哄的她是五迷三道。竟要同他远去抗周。那大周军队多么的凶猛,柴荣又是何其阴险暴虐,赵氏兄弟亦是狡诈无比。 就凭你还跑去抗周?!你自己有多虎,心里也没个数?!大周铁骑,骁勇无比、威震四方;不似楚国,内忧外患、势如破竹。 你以为你侥幸赢了几员女将,就天下无敌了?真是可笑!你不过是喜欢燕王,恋爱脑罢了。呵呵。他无奈摇头,又看向妹妹。 只见她粉面含春、颜若桃花,不似去打仗,倒像要成亲。虎了唧的,他叹气不已。 这些姑娘啊,此生所盼皆为良人。可这世间,本就是良人难遇。他本以为她为人间清醒,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无可救药。 “程思雪,你是不是疯了?!”如雨来了,气急败坏。“对,”她冷冷道:“我是疯了,又当如何?”“你,你,你真要追随他去远征?”“当然。”她目光坚定道。 他更没想到,祖父竟同意。当日朝堂之上群臣舌战,一派主战一派主和。燕王自然坚决主战,寸土不让;一众老臣皆不甘心,割地受辱。 主和一派亦是坚定,言国库空虚不堪重负。割地又如何?若能免于战乱,于国于民皆为好事。那冯相难得与孙晟等人意见一致,支持燕王。 这倒真是甚为奇怪,冯相与燕王一世水火不容。他更是讨厌那孙晟和老程,如今却是力排众议支持抗周。他虽然为人平素略猥琐,但却忠心极有文采,且不能说没有傲骨。 程啸南为主战一派。他亦一身铁骨,向来威武不屈。故思雪意欲随燕王抗周,他虽不愿,终究还是放她前去。 他亦知她前路凶险,可是他却别无选择。作为众老臣之首,他必须以身作则。纵然心中万般不舍,还要装出很欣慰的模样。 其实他很怕,她再也回不来。就如同她一样。想起雨烟,他泪水纵横。当年那场和亲,她执意同姐姐,双双远去吴越;从此父女三人,相隔万水千山。 他思她念她,日夜盼她归来。可他盼来的,却是她的棺椁。他永远忘不了,自己那一刻,无限的凄凉与伤悲。他又流泪望月长叹,为何这世间要争端不断? 他复望向她那明媚笑容,他曾发誓要一世保护她。如今她要远征亦是万分危险,他自然无法陪同她前去。或许此次便是永别。想到此处他万般不忍,更伤心不已。 他又岂不知此次之凶险,可她执意同他前去。燕王钦定几名女将,思雪冰倩、慕容菡、南宫蕾奉命随军。欧阳鸢亦要求前去,燕王不肯。他实在不愿,她再步哥哥后尘。 而燕王亦是不忍,思雪天真良善、思虑简单。上次伐楚,她对黄氏父女诸多同情,更是对那世子倾心以待。他曾不喜她这心软。可是如今,他觉得她是处处都好。 程墨然却坚决反对。他深知那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万分惊险。他去王府求他放过她。“哦?”燕王挑眉,望向他:“大公子,本王亦不忍思雪远征,但她执意随军抗周。这” “王爷,”程墨然行礼道:“小妹心思单纯,单凭意气用事。可祖父舍不得她。她母亲同小姨,一个和亲远嫁,一个客死他乡。谁又能体会,祖父之心碎?” “哦?”燕王沉吟道:“听闻老国公,对思雪此举甚为赞赏,难道”他复又行礼道:“祖父一生争强好胜,如今主战自然如此。但他内心十分担忧,更是每日长叹流泪。还望殿下能够体恤。” “哦”燕王沉吟,道:“本王懂了,大公子放心。我亦不忍心,让思雪涉险。”“多谢王爷。”程墨然感激道。 他坐于案前,亦思虑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唤来了梁潇。“王爷!”他行礼。“哦,免礼,坐。”“这”梁潇诧异,复行礼道:“末将不敢。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呵,你我何时如此生分了?”燕王笑道:“梁潇啊,本王向来视你如兄弟。如今我们即将远征,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殿下?”他不懂他何意。 “唉,”燕王叹道:“你多年来追随本王,出生入死甚为不易。”“这”梁潇抬头,含泪道:“殿下您这让末将情何以堪?保护王爷,末将本就万死不辞。” “呵,好一个万死不辞!”燕王亦泪目道:“思雪她亦说过此话。”“王爷,”梁潇道:“程大人美丽仗义,且对殿下一往情深。”燕王闻言抬头。 “王爷,”梁潇笑了:“您与程大人为天造地设,如今大人愿随殿下远征。亦为殿下出生入死。” “唉,”燕王复又长叹,道:“可是本王并不忍心。思雪单纯,并不知这前路险恶。如今本王,不得不放弃于她”“这”梁潇惊讶道:“殿下您,您的意思是?” 她正坐于堂前,与兄弟们聊天。却见梁潇来了,还带许多箱子。“哦?”她瞪大眼睛,诧异问道:“梁将军,莫不是王爷他” “哦,程大人,”他行礼道:“王爷安好,大人放心。”话锋一转,梁潇又道:“王爷吩咐,这些聘礼送给大人,作为嫁妆。” “哦?”那三人皆惊讶问道:“什么?!嫁妆?!什么嫁妆?”她亦是诧异,并不知所以。 “呵,”梁潇苦笑:“王爷不忍大人远征,不日启程前途难料。故着末将过府一趟。这些物件,皆为娘娘当日嫁妆,留与大人以为念想。” 她突想起他对她说,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呵,”如雨冷笑:“燕王殿下果然情深。”程墨然亦叹一口气。忆寒则立于一侧,默默的打量他们。 “哦,程大人,”他又道:“王爷命我,将这信笺交于大人。”梁潇说完,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她接过打开看,默念道:浮世万千,不过人间。吾将远征,无缘此生。愿汝嫁得良人归,共剪红烛燕双飞。卿为朝朝,同暮暮。唯愿来世,却能重逢。如初见时明月渲,愿日不落夜无湮。与卿暮暮,复朝朝。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那轮明月;她亦记得,当年夜宴他的样子。她一时间泪流满面。 手握这信笺她思绪万千。她对燕王心仪已久,曾经确是彼此喜欢情意缱绻,也曾同他吵架吵到地覆天翻。她数次想不如放弃,免得两人终成怨偶。 可他不愿放弃于她,那对玉镯执意予她。每每想到他那些好,她亦不忍。可不成想他欲远征,主动放弃。并赠她母妃嫁妆,让人感动不已。 如雨忆寒讨要信笺。你们着实有些八卦。她叹口气,给他们看。二人读完皆是动容。如雨惊叹燕王殿下,一向桀骜竟能如此;纵使风流如他一般,亦做不到那般痴情。 她流泪叹息,为何他们要生逢这乱世?于这人世间,祈求一份真情本就万分不易。况且今时今日烽烟四起、人心惶惶;他却即将独赴那黯淡前尘,风雨如晦。 她于灯烛下坐了一夜,手握信笺流着眼泪。她心下亦有了决定。她去见大哥,求他放她走。他读那信笺长叹一声,终是应了她。你这恋爱脑我又能如何?他无奈亦无语。行啊,去去。 她来到王府。燕王见到她,表情复杂道:“程大人是来同本王道别?”“呵,”她笑了:“道什么别啊,王爷好忘性。下官说过愿追随殿下远征。” “你,”他眼睛亮了,却迟疑道:“可是大公子,和老国公他们”“哦,”她行礼道:“王爷。祖父大哥皆无异议。不日远行程府上下,皆为下官忙碌准备。” “这”燕王道:“本王不忍大人远征,那封信笺大人可是” “哦,”她笑道:“下官看了深为动容,且已知晓王爷心意。” “那”他苦笑:“大人的意思?可愿收下本王心意?”说完竟脸红了。 “哈,”她又笑了:“自然。不过不是嫁妆,而是聘礼。”她亦脸红,低头道。 “哦?”他眼神闪烁道:“大人这是应了本王?”“是啊,王爷。”她微笑,点头道。 第71章 不过人间 燕王一时心情大好。他召见了那陈青云,于王府之内。 他来了。依旧是一袭青衫、儒雅安静、笑意晏晏,如清风拂面。 “下官拜见,燕王殿下。”他朗朗道。“哦,免礼。”燕王笑道。他今日脾气甚好。 “陈大人,”燕王微笑,道:“初入刑部,一向可好?”“回王爷,一切都好。”他亦笑道。 “呵,大人真是心胸开阔。如此闲职,尚且还能安之若素。”燕王殿下,点头笑道。 “殿下过奖,下官惭愧。”陈青云,亦笑道。这还真是大儒之风。燕王心下,很是赞叹。 燕王点头:“大人果然与众不同。本王意欲将你擢为刑部侍郎。”说完,他看向他。 陈青云,惊讶道:“王爷您这又是何故?无功不受禄,下官何德何能?”他忙又行礼道。 “哦,”燕王抬头,微微一笑:“大人乃是今科探花郎,本就应当官居要职。本王之所以让大人入刑部,皆因大人年轻尚需历练历练。” “是。多谢王爷栽培下官。”陈青云恭恭敬敬,再次行礼道。 呵,你可真行。燕王心想:明知本王为了思雪刻意打压,却能如此毫不在意云淡风轻,果然不愧智者风范年少可期。 倒也难怪思雪曾经摇摆不定,如此少年清朗温和、我见犹怜。不过她亦钟情本王,你纵然是绝世温柔,又当如何?呵呵。燕王殿下,不禁开始浮想联翩。 “呃,”他突然想炫耀一下:“程大人她欲随本王远去抗周。”“哦?”陈青云惊讶抬头,道:“程大人亦即将远征?” “是啊,”燕王得意,道:“本王拦她,拦不住啊。”“她”陈青云,犹豫道:“她真的要走了?”他那眼中,亦现了雾。 “是啊,”燕王叹道:“其实我本意,不愿她涉险。想成全你们。”“哦?”陈青云诧异道:“下官不知王爷何意?” “呵,”燕王苦笑:“本王此去生死未卜,故希望她嫁与良人。可她却执意相随。” “哦,”陈青云亦叹道:“王爷为国南征北战,万死不辞。下官拜服;程大人亦巾帼红颜,不畏艰险。亦是可敬。”话毕,他行了大礼。 “嗯,”燕王闻言,很是受用:“陈大人说的好。程大人为国出征,堪为表率。”话锋一转,他又道:“且思雪她,已然收了本王聘礼。”他得意望向他。 “哦?”那陈青云,颇为失落。但随即抬头,含泪行礼道:“既是如此。下官愿王爷与大人,平安归来;希望大人嫁得良人,共赴白首。” “呵,免礼。”燕王笑了,这孩子着实是率直可爱。他接着说:“呃,陈大人,关于刑部侍郎,你意下如何呢?” “哦,”他恢复了云淡风轻:“王爷请恕下官无能,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他又行礼。 你可真是一头倔驴。燕王腹诽。和那思雪一模一样,难怪你去向她提亲。呵。 嘴上却说:“陈大人果然旷达、与众不同。本王亦不愿去强人所难。你便退下。” 陈青云遂行礼:“下官告退,王爷保重。”他转身离去。这着实是身姿朗朗、卓尔不群啊。燕王心里叹道。确实配得上喜欢那思雪。一想到她,他心里面美滋滋的。 燕王入宫,同帝后、弟弟们道别。钟皇后看着他颇为不舍。此去凶险,万一他回不来她不敢想。 李璟八卦无比道:“弘冀啊。朕听说,穆国公府收了聘礼?哈哈。”“回父皇,确实如此。”他低头行礼道。 “哈哈,恭喜皇兄了。”从嘉从善皆开心不已,笑了半天才想起行礼。 “免礼,”燕王尴尬道:“我们兄弟,不必多礼。从嘉啊,你不日大婚,为兄我却即将远征。我们不知何时相见。”他目光不舍,望向弟弟。 “哎,皇兄为国远征,”从嘉道:“此去一路艰辛,万望皇兄保重。”这六皇子,一向会说话。他其实最不愿这李弘冀远征。他多年来诗词歌赋、烧香拜佛,身边更是莺燕成群。 他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有父皇坐镇皇长兄监国,他每日莺歌燕舞多么快乐。 如今大哥要去远征。若他此次一去不回,那他狠狠甩头。不会的,不会的。 此去确实万分凶险,他们险些回不来了。被周军围剿、山穷水尽时,他一度后悔,为何执意带她同来?可她不后悔,那万死不辞亦并非虚言。 她为了他,几度生死于一念间。程大人啊,送您一句,我佛不渡恋爱脑,多情易入鬼门关。敬请笑纳。 这恋爱脑是无敌了。其实她本可以嫁与那探花郎,从此时光温暖不问世间争端。可她偏不,哎。但这就是她的个性。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亦绝非虚言啊。 多年以后他问她,喜欢本王,你可曾后悔?我从不后悔。她依然坚定无比。大姐,没救了你。不过,若她选了那陈青云,燕王又折损在战场之上。此书不就全剧终了? 自然不成,后续还有惊险曲折、百转千回。燕王终于打仗去了,总算轮到六皇子主场。从嘉弘冀本就是大唐双杰,只不过方向不同一文一武。他们皆风华绝代、英俊非凡,正所谓人间白月光,此生意难平。 呃又跑偏了,言归正传。话说燕王率军抗周,李璟亲自出城相送。他断然拒绝割地求和,便知必有一战。他亦不舍得他,但他为一国之君必须懂得取舍。 群臣出城送行,皆悲悲复戚戚。呵,你们这是当本王死了么?燕王殿下,冷笑想。这王爷亦是懂得自嘲的。 陈青云亦来了。他大方行礼后转向她道:“今日远行大人保重,唯愿大人平安顺遂。下官在金陵待大人归来。”他望向她,目光依旧清朗无比。“多谢陈大人。”她低头行礼道。 凌霜舒婷亦来送行,那何砚青自不用说。连沐云峰冯清玉都来了,他们一一拜别燕王。凌霜目光望向燕王,颇为不舍;思雪在一旁很是奇怪,却没多想。 沐云峰亦同她道别。他那目光一直追随燕王凌霜。这又是为何?她那心中八卦顿起。他不会是喜欢凌霜?她笑了。这沐将军甚有眼光,但可惜了。凌霜她看不上你,你亦不配。呵呵。 和燕王待久了,她亦有时腹黑。还总针对那沐云峰,其实人家并未得罪她。日后她落难他还去帮她,所以人的成见确实犹如大山。 她年少时就烦人家,且一直觉得,他之所以救大哥就是为了往上爬。可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呢?凭啥只许你恋爱脑,人家就不能搞事业?呵。 又扯远了,回归现实。燕王一行登上战船,沿着长江北下抗周。这一路上风景甚美,江山如画。 这些年来,为了护住这锦绣河山,他几度征战、出生入死。可是父皇纸醉金迷、大兴寺庙,耗费银钱无数。大哥,求神拜佛有用的话,您还要军队做什么? 想到父皇和弟弟,整日醉生梦死。燕王不禁长叹一声。他复又望向那长江,这波涛滚滚、奔腾不息,横亘千古、万年风流。可是风流总被那雨打风吹去。 如今战乱四起,各国纷争不断。父皇执意伐楚,劳民伤财、耗费无数甫平楚境;不过两年,楚国旧臣便起叛乱;大周趁机大举来犯,内忧外患。名将皇甫晖已至楚境,协助节度使平叛。 平叛卫国,作为摄政王他责无旁贷,可他亦是分身乏术,常焦头烂额、忧心不已。 他又看向她。她正与慕容菡,望这大江东去、那两岸夹碧,聊得开心不已。这两人皆是少年心性爱说爱笑。他突然后悔无比,让她们卷入战争。 听说大周女将,亦是生龙活虎,巾帼不让须眉。这她们能行么?本王看,不大行。他叹气,摇摇头。 可是如今军中本就缺少良将。这连年征战中折损太多将士,就连他自己都随时准备着马革裹尸还。燕王只能任命那柴克宏为副元帅,萧尘为大将军,又勉为其难启用一众小将。 萧尘是因伐楚有功,获得重用;但他年少资历尚浅,还需历练。燕王亲自挂帅,梁潇作为副将。 这四名女将两个不靠谱,这个阵容实在有些差强人意。而大周凶猛无比又精兵强将众多,大唐与之抗衡实力相差悬殊。 第72章 落于尘烟 这李璟大叔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许志气在身上。 他断然拒绝了大周割地要求,皆因他有个能打的儿子。燕王李弘冀,一身铁骨;誓死扞卫大唐,寸土不让。保护皇朝屹立江南,与北方大周抗衡多年。 史书之中,对于李璟褒贬不一,莫衷一是。有言其奢靡,不问政事;有言其良善,宽于待人;亦有言其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笔者认为,李璟固然迷信佛教,或许亦是声色犬马。但极有才华,且杀伐决断。不然如何能在这乱世风雨中,屹立多年不倒。看他两个儿子,长子作风狠厉,老六温文尔雅。这或许,代表了李璟双面的性格。 燕王抵达寿州,与柴克宏会师。柴大将军戍边多年,劳苦功高。思雪笑着与他见礼:“好久不见,将军威武不减当年。”他也笑了:“大人亦是风姿不改,一如往昔。” 燕王笑了,这柴克宏几年不见,都会说客套话儿了。呵呵。遂厉兵秣马、点将拢兵,准备应战。燕王深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着人打探周军情况。 小将唐进奉命前去。他本为玉玺案三小将之一。另外两人朱元、李平,皆因善战为燕王重用。他们感恩忠心于他。 燕王更是欣慰无比。这燕王殿下最喜欢的,就是部下忠心耿耿。所谓出生入死,又道万死不辞。这两句话他每每听到,都十分受用。 他喜欢思雪,一半是因为她那份忠心。且她思虑简单,十分容易掌控。如今冰倩亦是忠心,且她心思缜密、骁勇善战,堪为女将之翘楚也。 燕王想到当日之黄意卿。她竟不肯归降于他,宁可去为那区区的宫女。着实可惜,他摇摇头。 不过黄氏贞烈,与这思雪无异。也倒难怪她们,能够情同姐妹。实为一对倔驴。呵呵,他冷笑想。那陈青云,亦是如此。 看岳凌霜多么懂事,冰倩亦是温柔可人。他又开始心猿意马。他看向她,大敌当前依然八卦,同萧尘与慕容菡聊得开心。 萧尘已是萧大将军,年少有为、春风得意。他刚满二十岁,本是即将成亲。没想到突发战事,遂告别未婚妻,独自上了战场。 冰宁冰漫本欲同往,燕王不许。这三姐妹皆为良将,但此次却生死难料。他终是不忍。 唐进求见。他前去打探,已平安归来。“末将拜见王爷!”他行礼道。“哦,免礼。”燕王问道:“大周军队兵临城下。不知他们将领几人,兵况如何?” “回王爷,”唐进道:“大周铁骑训练有素,乃威武之师。”“哦?”燕王点头,凝重道:“这些本王亦深深体会。” 唐进抬头,接着说:“殿下。那大周主帅,为赵匡胤;副帅为其胞弟,名赵光义;大将军为周朝名将,夏侯风宇。” “哦,”燕王叹气道:“这赵氏兄弟一向厉害,那夏侯将军亦是骁勇。”他又问道:“听说大周亦有女将?” “是的,王爷,”唐进答道:“女将数名。为首的是沈湛兰、沈如兰姐妹,听说此二人皆甚为厉害。“哦?”燕王顿时来了兴致:“是么?不知比起程大人如何?” “这”唐进犹豫,道:“听说沈将军,为夏侯将军之未婚妻。不仅骁勇善战,且一向沉着冷静,”他突然笑了,接着说道:“末将听闻,沈大将军貌美,且” “哦?”燕王好奇道:“什么?”唐进又笑了,道:“听说她长的,堪清新淡雅,却心狠手辣。哈哈。” 燕王看向他,他赶紧收住笑。唐进顿了顿,又道:“那沈小将军,虽尚且年少,但亦稳重缜密;且其熟读兵书,故行军布阵,堪无懈可击。而程大人善良心软,恐怕”唐进低头,甚是无语。 “哦”燕王沉吟,道:“竟如此厉害?那”那便让佟冰倩、南宫蕾前去应战。他心下有了决定。 是夜燕王召来思雪、慕容菡。“二位大人,”他道:“不如你们,明日启程回金陵。”“王爷,这是为何?”慕容菡惊讶道。思雪不语。 “哦,”燕王笑道:“无他。大人照做便是了。”“王爷,我不回去,”慕容菡噘嘴道:“好不容易能够出宫,下官不愿立刻回去。” 思雪默默立于一旁,仍不言语。燕王正色道:“二位大人,军令如山。本王命你们,即刻回金陵。” “王爷,”程思雪行礼道:“下官不愿临阵脱逃,还望殿下收回成命。”“你,”燕王不悦道:“程大人,难道你要违抗军令?” 她叹气,无奈道:“王爷何苦如此硬撑,下官亦知大周凶猛。殿下此举,不过为了保护我们。下官誓要追随王爷,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万死不辞!有完没完?大姐您这脑子,还能装点别的不?真想把你那脑子里的水,都给捋出来。 燕王殿下却红了眼。咦?这两人好生奇怪。慕容菡惊讶想道。 二人自然没有回去,她们自信武艺超群、骁勇善战。这两个人一样的虎,且八卦无比,还同情心泛滥。 正因为这个性子,后来捅了大篓子。她们险些害死燕王,且差点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思雪一度沉沦,落魄成了宫女;慕容菡亦几度艰难抉择,险些背弃那良善本性。 “梁将军,”慕容菡眨眼道:“燕王殿下同程大人,他们”“呵,”梁潇笑了:“慕容大人难道不知,王爷曾去程府提亲?”“哦?”慕容菡惊讶道:“是真的么?为何无人同我说起?” “这”梁潇语塞。你那么八卦,谁和你说啊?呵呵。他心想。慕容菡又开心道:“王爷同姐姐,乃天作之合。哈哈。”她转身跑开,去找思雪了。这姑娘着实有趣。他笑着摇头,却心中一动。 翌日清晨两军对垒。大周军队兵临城下,夏侯风宇领兵出战。与燕王之凌厉不同,这位夏侯将军,一派儒将风范。他为夏侯世家独子,父亲是柴荣亲信,大周权臣夏侯谦。 萧尘出城应战。他一身银甲,手执方天戟,骑高头大马,英姿勃勃。但他竟年少,不及夏侯风宇身经百战。夏侯虽看似文弱,战场上却十分勇猛,且听说他为文武全才。燕王不禁慨叹,大周有才能者亦是众多。 萧大将军年少气盛,亦是傲娇。他策马竖戟,绝尘而去。夏侯风宇微微蹙眉,略松缰绳扬刀迎战。他久经沙场,不似萧尘尚需历练。 这夏侯将军,看似儒雅从容,实则心中有数。他不慌不忙,稳操胜券。他一向觉得,南方当权者只知贪图享受,且对唐将诸多不屑。 而萧尘则急于求成。身为一军主将,他还过于年轻,只知争强好胜。他在楚境,所向披靡一往无前;且出身名门,向来甚为心高气傲。 燕王殿下曾盛赞他为,大唐年轻将领之翘楚。但其实他处事毛躁,如同思雪、慕容菡般意气用事,皆不靠谱。但燕王实在无人可用了。 这打头阵至关重要。燕王思虑再三,还是让萧尘上。但他此举不甚明智。萧尘年少,经验不足;且其轻敌,恃才傲物;而夏侯风宇,却能做到知己知彼。两人对峙,高下立现。 夏侯风宇,一代儒将。他面色白净、温文尔雅,貌像文官不似武将。萧尘根本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可二人一交手,他却力不从心。这夏侯之骁勇,超乎他的想象。两人交战片刻,他汗都出来了。 萧大将军仗着年轻,甚是轻敌。他从未想过这大周将领,竟如此厉害。萧尘渐渐招架不住,那夏侯却愈战愈勇。燕王观战很是焦急,要派柴克宏前去支援么? 不可。身为堂堂副帅,怎可轻易出征?燕王遂命四名女将,一齐出城支援萧尘。沈氏姐妹亦是策马,前来迎战。 她们四人相互会意。由冰倩去协同萧尘共战夏侯,另外三人对垒大周两名女将。 燕王此举不甚明智。以五将对三人,颇有些没面子。让萧尘应战,确实轻率了。军中无人啊,燕王无奈想。 这沈氏姐妹,果然名不虚传,着实是厉害。她们配合默契,双枪翻飞、毫无破绽。大唐三名女将,虽将她们围住,却是无法近身。五人战于一处,几百个回合过去,终是难分胜负。 第73章 飞入霞轩 此战甚为惊心动魄。程思雪纵使骁勇,终不敌周将缜密;慕容菡同南宫蕾,皆是力不从心;以三人对两将,赢得勉勉强强。冰倩萧尘亦是险胜。天色渐晚鸣金收兵,唐将五人退入城中。 五人皆狼狈不已,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复命。萧尘前去负荆请罪,他跪于燕王帐前,请求罢去大将军之职。 燕王殿下沉吟片刻,遂微笑道:“将军言重了。这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年少尚需历练。”“王爷,”萧尘感动含泪道:“殿下大度,末将感激不尽。必为殿下肝脑涂地。” “嗯,”燕王满意点头道:“好,好。大将军,请起。”这燕王殿下,此生最爱部下之忠心耿耿,能为他出生入死。其实他亦并无私心,一心皆是为大唐王朝考虑。 燕王承担这社稷江山、黎民百姓,甚是辛苦颇为不易。思雪亦是看在眼里、系于心头,她爱慕他这家国情怀、殚精竭虑,一心为他鞍前马后、赴刀山火海,愿共尽天涯无怨无悔。 而六皇子此时此刻,于皇宫之中看被看翩翩、醉轻歌曼舞。他不是不知皇长兄之辛苦,只是习惯莺莺燕燕围绕跟前。他平素里吃斋念佛、亦是良善,且风流多情。 这弘冀与从嘉截然不同。弘冀英武,从嘉风雅;大唐双杰,各有千秋。笔者更加喜欢燕王。他英气逼人如同中郎将,且心怀社稷死而后已。 思雪冰倩皆心仪燕王,他忧国忧民、誓死卫国,忠心不改;而娥皇意卿却钟情从嘉,他虽多情却不滥情、风流儒雅,堪绝代风华。 帝后亦皆疼爱从嘉。燕王冷酷,吴王温柔。父母一般更加喜欢情商高、又会说话的孩子。李璟其实也爱从善。只是他年少,无法担重任。 他将来必然在弘冀从嘉中,挑选一人继承大统。他更倾向燕王,而钟皇后必然支持老六。从嘉身为嫡长子,朝中拥护者自是众多;但弘冀是皇长子,且骁勇善战亦深得人心。 李璟一度犹豫彷徨。皇储之争何其凶险,他却装作云淡风轻。可他不傻,亦不昏庸。他平日诸多笙歌绿酒、曼舞被看,不过为了排解忧愁、醉生梦死罢了。身为君王的无奈,又有谁人能体会? 而所谓声色犬马,不过是后人诸多编排演义。纵观南唐书,李璟其人应极为精明、兼有才能,且杀伐决断。燕王其实随了亲爹。同样为果断狠厉,亦皆是忧国忧民。 而六皇子,生来就享尽这天家富贵。有父皇护他一世,亦有兄长冲锋陷阵。他这一生纵然荒唐、夜夜笙歌,极爱填词作赋、骑射打猎,又喜浮图、性骄奢。他本可一世无忧无虑,却无奈生逢乱世之中。 可这世间事,向来都是半点不由人。所谓天命啊,又实在是不可违逆。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后人哀其不幸,温柔的演绎。 若他不成为这君王,或许不会死的凄惨。身为皇子亦是可悲。从嘉弘冀,一生从未有过选择。他勇猛无双,而他绝世风雅。但却天命不顾,虽亦风光无限,却皆不免凄凉。 行千万里,从不问归期;盼日不落,吾只争朝夕。唯愿夜未央,竹尽明月间;只待有情人,共沐天涯暖。 毕竟天命风流,纵然一朝陨落,亦可浴火重生,于我们的信念中。为了家国情怀、初衷不改;亦为那心不甘、意难平,此生不忘;为那战场之上,快意恩仇,骁勇飒爽;和这宫闱之内,爱恨纠缠,红颜如醉。 弘冀英武、半生征战,终难免残酷;从嘉温柔、一世优雅,亦风流多情。话说燕王远征,自是艰险无比;从嘉即将大婚,颇为春风得意。 他既优雅隽秀,更有惊世才华。他的词句如那绝美华裳,又似黄鹂哀鸣,婉转又凄凉。那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简直是倾世悲伤,亦为那千古绝唱。 又扯远了,重回战场。战争残酷,令人绝望。而能够聊以宽慰的,唯有那亲情、爱情与友情。 萧尘痛定思痛,心中十分郁闷,他不禁想到未婚妻冰宁。临行时她万般嘱咐,让他一定小心。当日她双眸含泪,如盈盈秋水;他依依不舍,遂同她道别。这该死的战争,他在心里骂道。 思雪慕容菡来探望他。慕容菡道:“萧大将军,不必如此闷闷不乐。当日伐楚我被俘虏,便是你家冰宁姐姐。哈哈哈哈。” 萧尘思雪都笑了。这姑娘甚是有趣,萧尘想。可她同思雪,一起来到战场。而这大周凶猛,她们能否全身而退?他于心中叹气不已。 身为一军主帅,燕王责任重大。首战便失利,他忧心不已。他不得不调整策略,让柴克宏主动出战。思雪慕容菡亦随军出发。他最信任柴大将军,相信他能保护她们。 又派萧尘同两员女将,遣三名小将,共赴那扬州城。而燕王独自与小将数名镇守这寿州。不得不说这燕王殿下,是有一些运筹帷幄在身上的。 柴大将军一生戎马,率军狙敌、勇往直前。大唐士气激昂,周兵措手不及。敌军一时溃败,夏侯只能撤离。柴克宏穷追不舍,两人兵戈相见。 这柴将军戍边多年、纵横沙场,十分厉害;而那夏侯虽亦骁勇,但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且刚胜了萧尘,还颇为自负、甚是得意,还在帐内庆功。 却闻唐军突袭,一时慌张不已。他亦出身名门、少年得志,且为儒将、一向从容。却不成想这燕王,竟不按常理出牌。这柴大将军,亦是勇猛无敌。 只见柴克宏沉着应战、稳操胜券;而夏侯风宇步步败退,力不从心。柴大将军冷笑,趁对方慌了神,一个回马枪刺入他左肩。夏侯一时乱了阵脚。 这柴大将军勇猛狠厉,纵横边疆多年。他与燕王本为同一类人,故能情同兄弟。他多年来无怨无悔,替他戍边卫国、护一方平安。这两人之相逢,便是天意使然。 当年燕王才十六岁,而他亦不过十八岁。吴越趁大周侵唐,居然背信弃义,举兵攻打润州。燕王不顾父皇懿旨,拒绝回京;更是力排众议,重用于他。燕王身先士卒,他亦舍生忘死。 当年那场大战,唐军死伤无数。燕王悲痛不已,遂下令将战俘全部杀死。而柴克宏亦是感同身受,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于瞬间化为乌有。他竟没有拦他。而这件事却成为两人,一生无法逾越的伤。 世人皆言燕王暴戾无比,而柴克宏亦是心狠手辣。很长一段时间,吴越闻二人色变;就连父皇和兄弟,都对燕王心生恐惧;而他为众臣排挤,只能远去戍边多年。 可他无怨无悔,亦是对燕王一世忠心耿耿;再说这夏侯,他其实并不喜这征战连年无休。他和萧尘一样,希望早日回朝,迎娶未婚妻。而这沈大将军,着实厉害且有情有义。 她见他受伤,奋不顾身救他;而沈小将军,亦是有勇有谋。她率几名女将,将柴克宏团团围住,令他一时分身乏术。唐军众小将,见状前来助他;而思雪慕容菡,双双追夏侯而去。 夏侯遂与湛兰,行至一峡谷处。两方兵士于远处激战,他们一时孤立无援。思雪同慕容亦追至此地。那夏侯风宇失血过多,已脸色苍白。他苦笑道:“湛兰,你快走。我拖住她们。” “不,”她含泪道:“听闻这程将军很是厉害,如今你受了伤,根本无法抗衡。”遂横刀立马,挡在他面前。其实她心中明白,若她们一起上,他俩必死无疑。 可这俩姑娘皆是恋爱脑,在战场之上甚是不靠谱。她们看着他俩彼此泪眼相望,却居然动了恻隐之心。她们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随即调转马头,双双疾驰而去。 “这”夏侯一时惊讶无比,湛兰亦是不可置信。这大唐女将竟如此,如此她忽茫然不知所措。更没想到所谓峰回路转,他们竟还能相逢于相似境遇,而彼时她们又当如何? 柴大将军得胜回营,周军溃败退后百里。燕王大喜嘉奖他们,思雪慕容菡皆脸红不已。她们亦觉得自己在作死,在这战场之上居然同情敌人。她们并不知因这一时心软,差点双双折损,且因此事连累了燕王殿下。 第74章 越国霰 思雪慕容菡及时折返,歪打正着解了柴克宏的围,生擒了那沈如兰。 “思雪啊,”燕王看她,很是满意道:“大人果然骁勇,同你母亲无异。”“哦?”她诧异抬头,道:“王爷曾说过,数次同母亲齐力抗周。”“是啊,是啊。”他点头道。 “那,”她眼神闪烁,好奇问他道:“那我母亲是什么样子呢?”“哦,”燕王又笑了,目光悠远道:“越国夫人啊,堪美丽骁勇、英姿飒爽。”“哦?”她更好奇了。 莫夫人程雪寒,大唐奇女子也。人如其名,孤洁清冷。若幽幽碧雪,似岑岑寒霜。 她这一生堪称传奇。年少时因美貌冷艳,闻名京城;又家世显赫,金陵贵女莫出其右。曾半生桀骜,拒做女官屡上战场;后远去和亲,亦曲折凄婉半生峥嵘。 据说当年,连长乐公主和钟皇后,都得让她三分。她非大唐第一贵女,亦非金陵第一美女。但她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其生性高傲,长的极为华丽;且特立独行,亦绝不从众。京城贵女们对其率性洒脱,皆羡慕不已。 她为双生花。妹妹程雨烟相貌亦是倾城,但她性格迥异,声如黄鹂婉转,很是温柔可人。这孪生姐妹当年,在金陵颇负盛名。当年烈祖皇帝,着意程雪寒入宫。名虽亦为女官,实为太子选妃。 可她却不愿意。她不喜皇宫沉闷,一心去征战沙场。李璟当年为太子,甚是欣赏她这性子。但他生性温柔良善,平素最爱填词作赋。 她遂举荐她的表妹,钟屿曦入宫为女官。她貌美无双、且才华横溢,亦是温婉柔顺。故其甫一入宫,便得李璟青睐。 雪寒当年既高傲又飘逸,纵马穿行于那金陵城中。每当她携同妹妹,一齐现于街头,便引数人围观。当年程大小姐极为桀骜不驯,而妹妹雨烟则性子和顺无比。 三公子程霁云温柔英俊,亦是出众。他虽为养子,但两个姐姐皆护着他。这雪寒虽冷傲,但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好。若有人欺负他,她从不废话直接动手。她那一身武功,便是当日练就。 长姐当年真心虎啊。他一度觉得,这外甥女随了她亲妈。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曾目瞪口呆,看她追着如雨满院子跑 。而夫人立于一侧,笑的是满脸宠溺、开心无比。 这他惊讶无比。他常年戍守边关极少回家,故少见多怪。后来他发现这程思雪,极没正事、四处溜达,居然能得皇上重用、燕王青眼。这着实是奇了怪了。他心想。 他对这外甥女,一向视同己出。皆为感念长姐,对他百般爱护。可与母亲相比,她甚为不靠谱。长姐虽冷漠疏离却举止优雅,绝代风华;而这孩子却是玩世不恭,专注八卦。 他曾望向她,不住叹气、摇头。她却瞪大眼睛,弱弱唤他道:“舅舅,您怎么了?”“哦,”他笑了:“没什么,舅舅只是怀念你母亲。”“哦?”她好奇道:“我母亲,她”突又顿住,眸中含泪。 他眼中亦现了雾水,他看着她心中不忍。他又想起长姐,和那前尘往事。当年吴越天灾人祸,本就饥荒又遇大火,民不聊生、皇宫尽毁。大唐群臣看准时机,皆请烈祖出兵南去灭了他们。 而烈祖心善不愿举兵,致劳民伤财;且大肆侵略践踏山河,绝非他本性。他还着人准备粮草,前往吴越助其赈灾。 吴越国君感其恩情。遂派太子钱弘佐带礼物金帛若干,至金陵拜谢烈祖。护送太子的大将军,为宣宸王莫霄城。身为吴越王朝唯一异姓亲王,他亦是出身名门。自小为太子伴读,文武双全、战功赫赫。 其实国君本意,是与大唐和亲。从此亲如一家,永结秦晋之好。但太子当日,已有未婚妻,名呼延佳莺。祖上为鲜卑贵族,其父呼延大将军,为吴越开国功勋。 同行的呼延佳梦、呼延佳期,分别为呼延家二小姐与三公子。这呼延家族亦是叱咤朝堂,可呼风唤雨;堪与大唐程氏之风光显赫,相提并论。 那呼延姐姐与太子弘佐,自幼青梅竹马。日后更是伉俪情深。而她的弟妹皆年少隽秀,风姿出众。 而这莫霄城堪年轻有为,且英武不凡。而太子的意思,是令他和亲于大唐贵女。李昪思虑再三,内定长乐郡主。 但李璟却舍不得她,他看着她长大,与她兄妹情深。且她自幼父母双亡,他心疼她极爱护她。且她性格温柔,本不适合远嫁。 李璟遍邀金陵贵女,校场之上骑马射箭。名为与吴越贵族切磋,实则是定和亲之人选,程家亦在那邀请之列。 莫霄城家世显赫、颇具盛名,大唐贵女多倾慕于他。雪寒闻之不屑,本不想去凑热闹。但雨烟与霁云,却非要姐姐同往。 三人遂戎装骑马,进了那校场之内。李璟定了规则,四人一组,选出六组;以草人为靶,骑马穿行其间;一炷香之内,射中草人最多者为胜。 李璟极看重程家三姐弟,故着郡主加入其中。而吴越派出莫霄城同呼延姐弟,另外遣四名将军又组一队。 这游戏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那草人有机关,不停移动闪躲。李璟将这,声色犬马,已然玩到极致。且这呼延家族,承鲜卑之善战,十分难对付。况且那宣宸王,堪称骁勇无双,亦是久经沙场。 而长乐郡主却不善骑射,她对莫王爷亦不感兴趣。她勉为其难,端坐马上。那雪寒冷漠,也不看她;这雨烟温柔,朝她点头。她无奈侧首,迎上一道目光。 呀,她心里叹道,这程家三公子,确姿态卓然啊。她遂微笑,脸却红了。他忙低头,朝她行礼。 程雪寒傲然策马,望向吴越这几人。她事事争强好胜,亦从来不肯低头。此次竞技,她必然要拔得头筹;而莫霄城性格霸气,绝不服输。这两人可谓棋逢对手。 所谓缘分天注定,此言着实是不虚。当年那校场之上,亦是风起云涌。大唐作为东道主,自然是绝不能输;而吴越四人皆是,极厉害不好对付。 李璟最看好雪寒。且以他八卦的性格,觉得她与那莫霄城,实在是堪为绝配。呵。这两个人,唯我独尊、傲娇不羁,一模一样。 看着他们追逐于那尘土飞扬中,他居然笑了。这李璟大叔,真可谓是泰山崩于前而八卦之心不变。 话说当年程大小姐那一身白衣,飘飘然如雪般既洒脱又惊艳。她于纵马疾驰间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可这郡主着实拖了他们后腿,她本就是充数亦不想去和亲。她骑着那战马,不免心惊胆战。 呼延佳梦呼啸而来,险些将她撞于马下。幸好有他在旁相助,他忙伸手扶她骑稳,后一直策马在侧护住她。她心生感激,脸却红到发烫。 呵,这程霁云不靠谱,雪寒腹诽。遂张弓策马,又射出一箭。那箭飞如瀑,正中草人。 而校场之上,顿时欢腾一片。李璟欣慰笑着拍手,连那莫霄城亦赞赏望她。线香马上燃尽。而她只差一箭,便可华丽胜出。 而那呼延姐弟,亦非等闲之辈。呼延佳莺一马当先,拉弓瞄准;佳梦佳期调转马头,拦住雪寒。她遂冷笑策马迎上,直撞过去;呼延佳期猝不及防,连忙闪躲;而那佳梦躲闪不及,险些跌落。 呼延佳莺亦是惊讶,这姑娘也太虎了。只见她策马而来,险将她撞于马下,她遂愣住箭亦落下。雪寒冷笑伸手取箭,却摸了空,那箭居然早已丢失。 呵,真有意思。莫霄城心想。他亦纵马过去,伸手取一支箭,微笑着递予她。她一时愣住,却瞬间了然。遂接过那箭,并朝他颔首。 说时迟那时快,佳莺亦是箭在弦上;而程雪寒眼疾手快,更胜一筹。电光火石间箭如流星,划过天空正命中草人。 大唐以一箭险胜于吴越。李璟表示十分满意,不错不错赢了就好,这程大小姐果然厉害啊;钱弘佐亦松了口气,那莫霄城实在懂事,亦不负于孤引他为知己。 翌日上午程府之中,吴越来人求见穆国公。竟是宣宸王亲自来提亲。他言昨日校场之上,对大小姐一见钟情。程啸南一时惊讶,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知此番吴越太子,着意这莫霄城和亲。 他还知李璟或亦有此意。故他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言行甚是敷衍。他觉得大女儿一向心高气傲,必然不会同意。只待她回家直接拒了便可,自己又何苦因此得罪他。 第75章 前尘偃 穆国公遂讪笑着,同人家各种尬聊。茶都喝到淡了,姐弟三人方进得门来。雪寒见到他,一时竟脸红了;而雨烟与霁云,皆默默打量他。这位莫王爷,着实英气逼人。 她遂见礼道:“莫王爷好。”“哦,”莫霄城笑了:“大小姐好。昨日骑射,您之风姿令我倾倒,今日前来向您提亲。”话毕他朝她行礼。 “这”她惊讶望向他:“王爷的意思”“呵,”他又笑道:“本王此次往来大唐,乃奉旨和亲。若大小姐应允于我,便请收下聘礼。”他说罢,将一锦盒双手奉上。 她犹豫着接过锦盒,打开来看。一双玉璧置于其中,光华隐现。他回头一挥手,数名亲兵进门,抬上箱奁若干。 您还真是有备而来啊,程霁云心想。程啸南亦诧异,久闻那宣宸王府有权有势,堪显赫无比;而这莫霄城又手握重兵,亦英俊非凡。他望向长女,她脸色绯红,且并无意拒绝。 这他正迟疑间,家丁却来禀报,呼延公子来了。哦?呼延佳期?他又来做甚?穆国公同莫霄城,闻之皆惊讶不已。 他进得堂来,亦风姿朗朗、温柔年少。他向他们行礼:“国公爷好,大小姐好王爷也在啊,不知您此次”他突顿住,看向聘礼:“王爷您,莫不是” “哦,”莫霄城笑道:“本王此番特来,向大小姐提亲。”话锋一转,他问他道:“不知公子又是所为何事?” “哈,”呼延笑了:“巧了,我也欲求亲于程大小姐。”“这”众人一时又愣住了。这俊雅少年直截了当。 “你确定是大小姐?”莫霄城笑容隐去。“当然,”呼延笑道:“昨日赛场之上,大小姐之华丽雍容我亦倾倒。故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提亲。”说罢他双手递上一画轴。 她遂接过那画,展开来看。只见画中一白衣美人,傲娇骑于马上,在张弓射箭。正是她昨日之飒爽英姿,跃然于纸上。她一时竟眸中现雾,问道:“呼延公子,这是你画的?” “是啊,”他笑容温柔:“昨日见卿,一目难忘。故泼墨挥毫,连夜画就。”“这”她沉默了,无以为对。众人瞠目结舌,堂内一片静寂。 很多年后,她问他道:“当初你为何喜欢我?”他笑了:“你纵马向我奔来,我只看了你一眼,从此便不能忘怀。” “呵,”莫霄城冷笑道:“好一个一目难忘!”他转向他,挑眉问道:“呼延公子,难道你要同本王争?本王此次乃奉旨和亲”这莫王爷亦是凌厉。他素有战功,向来说一不二。 “哈,”那呼延又笑了:“王爷言重了。你我既已表明心意,大小姐选谁,是她的自由。争与不争,皆无意义。” “你”莫霄城竟一时无语。他稳了稳,又转向她:“本王心意,大小姐应了然于心。望您思量,本王告辞。”他遂行礼,转身离去。 “哦,”呼延佳期,亦行礼道:“国公爷,大小姐。这和亲之事,非同小可。还望小姐好好考虑,在下便告辞了。”他说罢,悠悠然出门去。 程雪寒竟一时愣住,久久立着不知所措。下人们皆窃窃私语,兴奋不已。“吵什么?!”她回过神,恶狠狠道:“看什么热闹?都散了。” 雨烟霁云都笑了。这姐姐一向都是,色厉内荏;况且方才那两个人,着实有趣。 “姐姐,”雨烟道:“这莫王爷、呼延公子,你到底更青睐谁?”“这”雪寒笑道:“久闻呼延老将军,为吴越显赫世家。那名字起的,是莺歌燕舞,佳期如梦啊。这呼延弟弟确年少俊朗,但我更喜欢那莫霄城,英武霸气。” “呵,”程霁云亦笑道:“姐姐真是飒爽利落。不过这婚姻大事,尚需认真考虑。”“是啊,是啊,”程雨烟忧愁道:“难道姐姐真要远嫁?” “这”她一时语塞。霁云望着她们,相对无言许久。“若姐姐一定要选他,那我便陪你一起去。”雨烟含泪道。 呵,你们两个是疯了?程霁云腹诽道。这大唐盛世多青年才俊,还不够你挑?!偏偏要去远嫁吴越?!您还真是恋爱脑啊。还说什么一见钟情?敢情大姐你还真信?难道您还涉世未深?我的天啊。 这程大将军啊,堪称人间清醒。可他那两个姐姐,实在算不上明智。雪寒为了所谓一见钟情,执意远去吴越和亲;雨烟则为那句生死相随,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这双生花并蒂莲,既可叹又可悲。 后来霁云时常会想,假如当日那莫霄城,钟情的不是姐姐而是长乐郡主,自己又当如何?会同那呼延公子一般,淡定坦然前去提亲么?他一度觉得这虎遗传,那恋爱脑亦是遗传。可想当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天于校场之上,他对她亦一见钟情。当呼延佳期微笑从容,说出那句昨日见卿一目难忘,他的心竟然莫名动了动。 当日她同他四目相对时,亦是于心中各生出波澜。他惊讶于她之倾世柔婉,她亦看重他那年少温柔。她险些落马幸得他相助,后他在侧护她直到比赛结束。她面如红云,遂低头道谢。 她那刻的温柔,令他此生难忘。可他曾自认他配不上她。她为堂堂郡主,大唐第一贵女;而他不过养子,且为区区武将。他一度认为校场之外,他们此生再无交集。 可这人生啊本就是那,缘分使然峰回路转。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又道是,清风玉露月明涧。他同她亦堪天作之合。是什么样的缘分才使得素未谋面的两人,于滚滚红尘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当年京城盛传宣宸王,本被指婚长乐郡主;而莫霄城却看她不上,遂去那穆国公府求亲。金陵贵女们幸灾乐祸,皆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这长乐郡主为梁王独女,梁王徐知谔为烈祖幼弟。自小千尊万贵,享尽人间繁华。可惜他命格不佳,三十五岁便故去。王妃亦随他而去,她一度孤苦无依。 幸得烈祖垂怜,让她居于宫中。郡主单字一个璞,意未雕琢之美玉。李璟心底柔软,对她十分不忍;故她虽为孤女,却享公主礼遇;他与弟弟景遂,对她千依百顺;在两位皇兄呵护下,她活的是无忧无虑。 身为大唐第一贵女,烈祖对她亦是疼爱。他想她大婚之日,便封她为公主。此番吴越前来和亲的,为最显赫的异姓亲王;而且那太子钱弘佐,着意长乐郡主配他。 李昪虽万般不舍,但他实在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李璟当日为太子,尚且名为李景通。他对这妹妹极好,常企盼她嫁与良人,从此风清月明、琴瑟笙笙。 故当他听闻莫霄城,竟然去向雪寒提亲,李璟一时惊喜不已。他不希望妹妹远嫁,而她亦不愿去和亲。 可是如今流言四起,堂堂郡主情何以堪?李璟忧愁亦不甘心,他不愿意她受委屈。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 李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入宫向她提亲。程三公子身姿挺拔,从容温和;而妹妹面若红霞,立于一侧。呃这两人,难道那日哈哈,着实是相配啊。大哥,您这八卦是由来已久啊。 “太子殿下,”程霁云行礼道:“末将冒昧。皆为郡主,亦是让我一目难忘。若此生有幸得郡主不弃,在下必一生守护郡主安宁长乐。”,她闻此言惊讶抬头,泪亦落下;李璟更是深受触动,长叹不已。 “霁云啊,”他含泪道:“孤常听闻你之骁勇,为国戍边甚是辛苦。”话锋一转,他又问道:“你对长乐,可是真心?” “回殿下,”他复又行礼道:“当日校场之上,郡主骑马独行。那般温柔凄美,亦触动我心弦。我不过养子,本不配郡主之家世显赫;但在下同郡主本同命相连,故心生怜惜。若郡主应了我,末将可保护她,不受任何委屈。” “好,好”李璟都快哭了,郡主更是泪流满面。她这一生小心翼翼,从未如此放纵自己。他默默凝望着她,那眼中灿若星河。 第76章 情深陷 后来她问他:“你当日为何敢来提亲?难道就不怕皇兄拒你?”他笑了:“我也怕。但我更怕你为那流言所扰;更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你。故我不怕。我去提亲最多被拒又当如何?我却不能任由她们看你笑话。” 他们二人成为当年,京城之内一段佳话。程霁云谦谦君子、仪表堂堂,堪为良人;而徐璞美貌温柔、雅致端庄,亦称贤妇。此二人啊乃是绝配,李昪李璟皆很满意。 那些看她笑话的贵女们,皆瞠目结舌艳羡不已。他们从此举案齐眉,携手看那风起云落;一度成为金陵城内,阁中女子心之向往。 李昪大喜,亲自赐婚。将长乐郡主加封为公主,赐公主府邸;欲擢程霁云为骁骑大将军,授南平郡王。 而程霁云婉拒谢恩,言能娶到公主便是此生幸事。他对公主倾心以待,且对大唐万死不辞。程大将军一生为国征战戍边,亦是良善对待公主万般温柔。 雪寒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和亲远嫁吴越。这程大人之恋爱脑,果然遗传自她母亲。她对那莫霄城一见钟情。当年校场之上,他笑意晏晏予她以箭;又亲带聘礼,至程府之中俯首提亲。 而雨烟更是倔强,非要陪姐姐同去。所谓并蒂莲花,唯愿生死相随。穆国公一时悲喜交加。喜的是儿子,极有担当勇敢提亲,娶了这公主;悲的是女儿,竟要双双离弃于他,共赴那吴越。 他极为不舍,却无可奈何。太子李璟亲自过府,封雪寒为贤乐郡主;雨烟亦为永乐县主,陪同雪寒远去和亲。穆国公很是无奈,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女儿风光出嫁。亦是全了程家的颜面。 李昪又着太子为雪寒添置嫁妆。穆国公府显赫加之皇室重视,雪寒当年着实堪称风光无限。她是大唐郡主,同吴越宣宸王共结秦晋之好。故当日之盛况,可谓万人空巷。 莫霄城来迎亲,骑高头大马,数万亲兵护送;贤乐郡主出阁,坐十六抬花轿,绵延十里红妆。就连大唐公主都无此般排场。雨烟霁云,骑马行于花轿两侧;呼延家族,亦随太子同去迎亲。 呼延佳期年少英俊,驾那骏马亦是拉风;金陵贵女倾城而出,立于街边品头论足。听说这呼延亦欲求娶雪寒,但她未应他一心思慕莫王爷。 话说那莫霄城,着实英俊爽朗、更胜一筹;但这呼延公子,堪少年风流、各有千秋;再看程三公子,身在行伍、姿态端正,且又痴情。哎呀呀,这些男儿皆是极品。街边女眷啧啧赞叹,心生波澜。 她们对这雪寒是羡慕不已。她出身极好,生的又好、嫁的更好。但她们尚年少,并不知这远嫁实非明智之举。穆国公伤心无比,遂不忍出城相送;程霁云强忍伤悲,目送姐姐们远去。 而多年以后,他思及那迎亲场面,极其绚丽倾城;但此去经年,父亲却再未见过女儿,故人不知归途。 他时常会想,假如当日雪寒不曾远嫁。那么父亲不必日日挂念夜夜惆怅,每每望月长叹;还有雨烟本为温婉佳人柔情似水,便不会香消玉殒;而那思雪亦不必因身世为人诟病,可一生顺风顺水。 可是这人生啊,本就无法重来。他看着那外甥女,着实随了她母亲。虎了唧先不说,恋爱脑真心要命。居然为了一封信笺,铁了心随燕王远征。疯了这是?!他头疼无比,却是无可奈何。 雪寒当年实为任性。自古远嫁少有善终,纵是良人亦非故土。可佳人易得却良人难遇,若要背井离乡必要思虑周全。 当日她以郡主身份,风风光光嫁入王府;当年吴越那场婚礼,亦是盛大华丽无比。他那般英气俊朗,而她又雍容惊艳。堪佳人如梦、又郎情妾意,般配无比。他们亦在吴越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妃呼延佳莺,常邀雪寒骑射玩耍。她们一起花间赏月、把酒聊天,很是惬意。日久天长、岁月悠悠,她们遂成无话不谈闺中密友。 后来雪寒生下女儿,却不得不忍痛将她送回大唐。因她当日执意远嫁,父亲劝阻无果心中伤痛不已。遂让她承诺日后将长子送归程家,而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父亲。 可这十月怀胎,是何其的辛苦;刚刚诞下孩子,却要把她送走。她心痛不已,却又不能食言。一诺千金的道理,他自小便教与她。她望着远去的车马,哭的肝肠寸断。 她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当她再见到女儿时,竟是那般的境遇。 而当时当日,她悲伤无限。幸好有佳莺同雨烟。她们极其心疼她,日日开解于她。太子妃生的温柔貌美,亦是耿直善良,对她关怀备至。她对她很是感激,遂将她引为知己,愿为她万死不辞。 太子弘佐登基,佳莺成了皇后;雪寒走出伤痛,重现月朗风清。她们一起遇喜,更是开心无比。 后来佳莺诞下下太子,雪寒挺着大肚子进宫去看她。她抱着那孩子,一时泪流满面。“妹妹是怎么了?”佳莺问道。“姐姐,我”她哽咽道:“我是高兴,这孩子可爱极了。” 她温柔的望着他,他则瞪大了眼睛,朝她挥动着小手。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同他竟有一世母子情缘。 他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自幼千尊万贵,帝后为他取名子麟;而雪寒诞下宣宸王府世子,莫霄城亦大喜,遂同她唤他作承瑄。 雪寒常带世子承瑄,入宫探望皇后太子。两个孩子可爱极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白嫩嫩的小脸蛋。“姐姐你看,”雪寒笑了:“这兄弟俩长的真像呢,哈哈。”“是啊,是啊。”呼延皇后笑着点头道。 转眼三载,亦是如那白驹过隙。她们时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悠哉乐哉,坐看云起笑随风落。那些日子可谓是安稳平和。 可那乱世之中,盼这岁月静好,本就遥不可及。当日楚国大举来犯。吴越大乱,帝后亲征。 呼延皇后临行前,将太子托付于她。佳莺只信任雪寒,信她定能保护他;亦信她能守的住,这一城安宁平安。 莫霄城亦护驾而去,雪寒遂与他告别,二人皆依依不舍。她未曾想到,他同她竟缘尽于此。本为一见钟情,少年夫妻不免吵闹;但那时光悠悠,日久天长相依相守。 她同他本可相濡以沫,乱世间却终阴阳两隔。瑄宸王堪赤胆忠心,为护帝后身死;而莫王妃亦忠义两全,舍命保住太子。 当日楚军压境,皇城一时沦陷。那烽烟四起间,于风雨飘摇时,她紧紧将他护于怀中,率军突围逃出生天;而雨烟则带着承瑄,从另一侧杀出重围。 此后多年她与子麟相依为命,而雨烟却为护承瑄客死他乡。她一度恨自己害死了妹妹,无颜回大唐去面对父亲。她曾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见那双儿女。 不曾想多年之后,他们竟重返吴越。阴差阳错间,他竟成了皇帝;而她冷漠疏离,从不肯唤她母亲。 直到他们出征前,女儿突然唤她道:“母亲。”雪寒惊讶抬头,却见她含泪望向她道:“您是否真的忍心,让忆寒替你那世子去涉险?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她无言以对。女儿遂拜别她,决绝转身而去。 后来他们双双折损,于那无情战场之上。她一度悲痛欲绝,日夜以泪洗面;更是不吃不喝,借此惩罚自己。身为好友和臣子,她已做到极致;而作为母亲同姐姐,她却自私至极。世子忧愁不已,服侍于她跟前。 “母亲何苦如此惩罚自己?”他流泪道:“您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保护我。您并没有错,是儿子的错。”她亦哽咽,握住他的手长叹不已。 她为了先皇后之嘱托,舍命护他于兵乱之中。他当时尚且年幼,一直唤她作娘亲。而她为了那一诺千金,失去妹妹和一双儿女。这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她一次次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没有? 她闭上眼睛思绪万千。自大唐至吴越,虽半生荣耀,却一世悲伤。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泪流满面,忧伤不能自已。心痛哭泣中,慢慢沉睡过去。 吴越故事曲折伤悲,笔者不忍接着赘述。先缓缓。接下来要写从嘉。六皇子风流多情、温柔儒雅,他此生一半清欢、一半火焰。 第77章 从嘉愿 当李煜还是李从嘉,本可一世从容风雅。走出半生依然是那,衣袂飘飘似谪仙,风华绝代美少年。 六皇子李从嘉,亦是天纵英才。野史言其天生帝相,一目重瞳;气质华贵文采飘逸,风流倜傥。所谓重瞳乃王者也,大舜项羽皆尽如此。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而何为重瞳?通俗的说曰白内障。 堂堂南唐后主,竟患有白内障?这或许是。传言还因此事,受皇长兄猜忌?便是无稽之谈了。燕王殿下戎马一生,曾为太子共参国事。而其英年早逝,谥号文献太子。 然野史却云,燕王李弘冀残酷狠厉,意图谋权篡位;因嫉妒吴王李从嘉天生帝相,欲置他于死地。笔者看来绝无可能。燕王本为太子,何来篡夺皇位?而从嘉从来无意争夺天下。 野史向来不足为信,向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因为燕王未曾登基,便随意编排人家。说他觊觎大唐皇位,与皇叔兄弟争权夺势;更是言其狠辣暴戾,屡次欲置从嘉于死地。 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了。慢说那燕王殿下,战场上英武非凡、决胜于千里之外,根本无暇宫斗;就说这六皇子从嘉,平日里文采风流、轻歌曼舞醉被看,亦是无意君王。 可这世间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所谓人生不如意,常有十之九点九。野史称弘冀从嘉不和,但他们应是兄友弟恭、相互成全。 燕王甫为太子,却大业未成身先死;吴王无心皇位,竟无心插柳柳成荫。而身为皇子,或许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当年弘冀风华正茂,却骤然离世且被诬毒杀皇叔,背负那千年骂名;而后从嘉无奈即位,遂一生无奈又苦于无法解脱,亦是大唐意难平。 如若燕王未曾离去,从嘉不必为那君王,便可恣意人生、一世潇洒。但毕竟天不遂人愿,阴差阳错间却终物是人非。着实是令人扼腕叹息。 他本文采风流,却为时局所困。而燕王英年早逝,亦是让大唐失去了傲立于世的资本。若皇长兄还在,他不必入那朝堂;如燕王能够登基,大唐亦不会覆灭。 可这世间本无如果。南唐三世,极尽繁华;却仍倾倒,无边悲凉。 从嘉身为皇朝嫡长子,一出生便宠爱无尽。李璟最喜欢这第六子,亦是钟皇后心中至爱;长相性格如玉般温润,父皇亲为他取名从嘉。嘉者,美好也。 很喜欢这个名字。如晚霞日暮灯火熙攘,似朝华如水云若流觞。意优雅从容一世美好,可他仅有半生清欢。 自皇长兄故去,从嘉入那东宫。他不日登基,遂改名李煜。至此便是半生火焰。 这个煜字太过霸气,从嘉温柔自是担不住。头顶烈日骄阳似火,身为君王又逢乱世;风雨飘摇烽烟四起,稍有不慎烈火焚身。 历史总是残酷,且血流成河。而笔者却愿意温柔的演绎,给原本悲惨的历史人物以温暖的结局。 南唐书有云,后主少而聪慧,善属文、工书画,诗词俱佳、英俊潇洒;周皇后通书史、善音律,尤善琵琶,美貌绝伦。 那年他刚满十八岁,风华正茂;而她不过十九岁,归于王宫。他与她少年相识,彼此爱慕已久。 当年星辰殿那场婚礼,亦绚烂华丽如梦似幻。那般琼楼玉宇佳人如梦,在这春风醉人花好月圆夜。 座上宾客喜笑颜开,笙歌曼舞绿酒被看。谁又记得那些国恨家仇?六皇子大婚,与周娥皇喜结连理;燕王殿下远征,同将士们九死一生。 不得不说这燕王,着实是极为不易。父皇皇叔兄弟们夜夜笙歌,他在打仗;好容易四海升平又要灭楚,还要打仗;就连亲弟弟大婚普天同庆,都得去打仗。连个席都吃不成,一杯喜酒都没喝。 关键没人想邀请他,觉得他只配去打仗。这李弘冀也是绝了,他身为大唐中坚力量,却被女官们各种嫌弃。她们不喜燕王,皆因他狠厉无趣;而吴王就不同了,年少风流温柔多情。 当年女官们一入宫,六皇子便深受瞩目。他才华横溢风度翩翩,面如冠玉清风朗朗。又脾气温和且极有修养,即使对待宫人亦是如此。 女官宫女们多倾心于他,除了程思雪这类不解风情、又傲娇八卦的女子。娥皇一度猜疑从嘉喜欢她,因他对她实在是温柔不同。 可她亦知她钟情那燕王,当日皇帝赐婚她与从嘉,思雪竟面露惊喜之色恭喜于她。那大婚之夜红烛之下,他笑着对她说出原委。 原来思雪竟是钟皇后表姐所出,与皇长姐之相貌十分相似。故他视她不同常人,更是对她温柔以待。原来竟是如此,娥皇松了口气。 可这从嘉着实风流多情,纵然她擢秀腾芳、如珠似玉,而他亦自年少便钟情于她,娥皇心中依然忐忑、惴惴不安。更是忌讳那莺莺燕燕,日日围绕于从嘉跟前。 而从嘉虽多情却不滥情,他同周皇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他们一起填词作赋,赌书泼茶游山玩水;且为少年夫妻,志趣相投十分快乐。 那周皇后亦是绝代风华,李后主言其,柔仪俊德、孤映鲜双;纤纤挺秀,婉娈开扬;艳而不冶,慧或无伤;鬓云留鉴,眼彩飞光;情澜春媚,爱语风香;瑰姿禀异,金冶昭祥。 他们当日堪为绝配,新婚燕尔彼此情好,常并肩看花举头望月。她轻抚琵琶,如泣如诉;他为她谱曲,情意缱绻。常作诗填词,君唱妾随;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从嘉与弘冀自是不同。燕王殿下虽沉默冷酷,但亦不是谁人都能入他眼。首先得漂亮大气忠心耿耿,还得有才华陪他背课文对诗,还要有钱有家世可助他成就大业。这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啊! 而六皇子就不一样了。他要求其实很简单:绝色,有才,懂他。仅此三条而已。纵观大唐天下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周皇后和那黄意卿。 从嘉与意卿缘分天定、百转千回,后期赘述。先说这大周后,她家世显赫知书达理,精通音律尤善琵琶。元宗李璟赏其艺,亲赐其烧槽琵琶。 后主为其重谱《霓裳羽衣》,并作《念家山》同《邀醉舞》。夫妻和顺,琴瑟和鸣;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一时间传为金陵佳话,阁中女子羡慕不已。 大周后着实美貌有才,堪母仪天下;从嘉谓其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寒生惠幄,雪舞兰堂;丽尔渥丹,婉尔清扬。 他们为少年夫妻,相濡以沫整十年。这十年间他们是快乐的,同样才华横溢、精通音律,堪为知己;且他温柔年少,待她极为深情,愿意共赴白首。 愿共剪红烛,白首不相离。这是多少有情人,心中的美好期许。从嘉娥皇夫妻恩爱和睦、花前月下,成为阖宫上下羡慕的对象,亦成为大唐民间嫁娶向往之典范。 思雪一度羡慕不已,曾心生出无限向往。她希冀自己和燕王,能如同吴王王妃一般,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别说她那个恋爱脑了,就连凌霜这人间清醒,都不免心生无限羡慕。女官宫女们皆心心念念,盼那人间晴暖花好月圆。 要说这六皇子从嘉,着实为那人间理想。他温柔多情、才华横溢,当日女官们刚刚入宫,便被他的才情所惊艳。这世上竟有如此雍容清雅、且又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她们多倾心于从嘉,不约而同讨厌那燕王。 燕王殿下其实并未得罪谁,但偏偏就踩在她们雷点上。这帮姑娘从开始就烦人家,在称赞六皇子的同时,总不忘捎带损损燕王。从嘉在她们心中如白月光动人,弘冀便似那月黑风高般可怖。 当李璟欲为燕王选妃,女官们那是人人自危。得知他竟喜欢程思雪,她们才松了一口大气。你们两个腹黑傲娇,堪称郎才女貌啊,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呵呵。 弘冀思雪在她们眼中,就是一对反面典型;不似从嘉娥皇一双璧人,亦是成就了那一段佳话。 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孩子,他自出生便千尊万贵。正所谓: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从嘉在大唐皇宫雕栏玉砌中,锦衣玉食;前半生亦可谓顺风顺水,享尽荣华;而后半生却沦为阶下之囚,故国凄凉。 南唐后主李煜,此生可悲可叹;身为乱世君王,亦是一代词宗;本是天命风流,却半生颠沛流离。 他为天上星辰,无意坠入凡尘;不幸为那君王,从此身不由己。皇长兄故去、五兄俱亡,从嘉临危受命。就此改名李煜,命运随之改变。 燕王殿下本为意难平,而六皇子是人间理想。若燕王不曾故去,从嘉不必为那君王。可这世间本无如果,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第78章 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想当初那春宵帐暖、旖旎绮丽,曾是那样的令人沉醉;然而一朝风起云涌、玉殒香消,又是多么的让人扼腕叹息。 本是天上谪仙至,为何生在帝王家?终是一朝随风去,万顷波中得自由。 六皇子的一生,纵风华绝代亦天命风流,却是意难平终湮于凡尘。可生逢那乱世之中,谁又能掌控命运呢? 从嘉娥皇新婚燕尔。花间吟诗和词,月下抚琴对视;梧桐树下弹琵琶,海棠影里诉衷肠。 吴王坐拥天家富贵,身侧又有被看添香;兄长为他冲锋陷阵,父皇给他前朝铺路。 世人皆言燕王狠辣。有父皇和兄弟如此,不狠不辣不残酷,大唐估计早就亡了。 这李从嘉通诗词、善音律,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独有一股清贵之气。他喜欢那大周后,除了她貌美有才,还因她音乐造诣胜过他。 民间搜罗来的半部《霓裳羽衣曲》残曲,她居然都能重新谱曲发扬光大。相传这曲子为亡国之音,先唐由盛而衰皆因此曲。 当日娥皇入宫时刚年满十五岁,长相绝美又腹有诗书气自华。其身姿曼妙顾盼生辉,金陵贵女莫出其右。 但思雪雍容华贵,凌霜聪敏灵气,舒婷又美貌温柔;就连那冯清玉,亦是家世显赫,堪称清秀佳人;而慕容菡南宫蕾,同上官钰欧阳鸢,可谓是各有千秋。 江南温润的水土养人,大唐宫娥们亦是秀丽。娥皇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亦绝非泛泛女流、等闲之辈。 女官宫女们有才华者众,不仅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更能被看蹁跹、一曲倾城。 李煜有宫女名唤窅娘,据说为后主亲赐其名。窅字意双目深邃,言其眼神悠远而情深;更传闻她身量纤纤,娇媚皎然能作掌上舞。 后主专门打造六尺金莲,让其立于莲心翩翩起舞。窅娘修其身、秀其貌,美目流转、巧笑倩兮,足尖点金莲,飞旋如仙子。 可作这莲上惊鸿一舞,又谈何容易。窅娘为跳此舞以白布缠足,立于莲花之上;看似翩翩然若飞曼妙无比,却是步步锥心。 以足尖立金莲想想都疼,那为何一定要作此舞呢?因为李煜喜欢啊。 李后主是何许人也?身为南唐王朝嫡长子,这从嘉自小千尊万贵;更是诗书俱佳风华绝代,目光温柔文采风流;年少时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痴情的目光追随。 他坐拥痴情粉丝无数,宫娥女官多爱慕于他;用现在的说法去解析,他的爱慕者应被称为嘉年华。 慨叹于从嘉的盛世才情,惊艳了那些似水华年。而他多情又不滥情,对仰慕他的宫娥温柔以待。 譬如那窅娘虽为宫女,但她一心思慕于他;她为他一舞惊天下,换得他捧玉足而泪长流;而她自此忠心耿耿,于金陵沦陷时陪他北去。 而三寸金莲亦源于此。据说女子裹脚源于五代,这窅娘着实是推波助澜。将此封建糟粕发扬光大,李后主之骄奢可见一斑。 而南唐王朝之所以覆灭,与他贪图享乐关系很大。本就乱世如晦风雨潇潇,他却不思进取整日被看飘飘。 李煜其实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当皇帝。南唐被北宋所灭,他沦为阶下囚;窅娘却愿追随他,他拦都拦不住啊。 还有宫娥名唤庆奴,亦是受恩于李煜。大唐故国破碎时,她沦为宋将妾室;却不忘当日之恩情,送书信陈情于后主。李煜很是感动,亦是涕泪长流。 宫女们愿为他赴汤蹈火,说明后主懂得尊重女性。当年在大唐皇宫之内,但凡李从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惊叹与向往:“哇……六皇子好生英俊啊!”“我的天啊,六殿下真的好帅好帅……” 而从嘉向来对此安之若素,日常操作而已不必惊慌。他衣袂飘飘手摇折扇之潇洒倜傥,是当年唐宫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 对于仰慕他的人亦能做到,尊重她们发乎情而止乎礼。哪怕宫女身份卑微,或是女官才貌泛泛,他皆能以礼相待、温柔以对。李后主如生在当世,亦应为暖男一枚。 可他生逢那乱世风雨,却不曾如燕王般狠厉。燕王殿下被众女官所诟病,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而对这温文尔雅六皇子,却是趋之若鹜推崇至极。 故这弘冀喜欢那思雪,如此看来便能够理解。他俩为何能够惺惺相惜?皆因旁人都不搭理他们啊。 况她优雅大气又忠心,燕王看她哪哪儿都好。他一度觉得她胜过娥皇。她亦觉得他的英朗帅气,更胜于从嘉之俊美多情。 那从嘉娥皇可是少年帝后,与你们腹黑傲娇自是不同。还动不动和人家比,真是没数儿了你俩。呵呵。 六皇子之盛世美颜,配得上丰神俊朗、天人之姿;十二岁时便风度翩翩、仪态朗朗;更是面如冠玉、目似秋水;拥有英挺的鼻梁,唇若蔻丹。 如此绝美显赫且脾气温和,在大唐皇宫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十四岁时初遇娥皇,二人皆惊艳心动;而十八岁时邂逅意卿,亦是成就一段奇缘。 想当年六皇子所到之处,皆是那款款深情目光。星辰殿宫女多对他心存幻想,皆都希冀飞上枝头变凤凰。 呵,主子纵使再温柔多情,你们也不配想入非非。颜嬷嬷不屑想。她就喜欢那程大人,既忠心又耿直,简直和她一样的虎;更是看好黄意卿,兼贞烈与美貌,配得上服侍从嘉左右。 像窅娘同庆奴这种女子,知书达理尚能守住本分。嬷嬷还可以忍她们。而那种狂蜂浪蝶忘记高低的,嬷嬷便是铁腕手段绝不纵容。文夕嬷嬷专治各种,妖艳贱货不知死活。 从嘉自燕王处救下意卿,星辰殿众人皆不喜她。宫人们平日里拜高踩低惯了,对这楚国俘虏很是排挤;况且她生的绝色之姿,双眸含雾般凄迷动人;六皇子看向她的眼神,亦是温柔的一塌糊涂。 意卿自从入了这星辰殿,是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她之前是才貌双全大楚第一女将,如今却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思雪一度想求他放她归楚,但意卿却不忍心离开从嘉。她总记起月华殿前他惊讶望向她,那眼神似水如月光洒落心间。 从此她再也难以忘怀那一刻,他在她心中如明月清风般温柔。也许是缘分天注定情定三生,他们从此兜兜转转生死相随。 可意卿却总被其他宫女排挤,她们嫉妒她厌弃她皆溢于言表。她每日在星辰殿中艰难求生的样子,就如同洞穴中瑟缩的小鼠般可怜。 思雪时常去探望她很是不忍。却从未想到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有朝一日竟会落得和她一样的境地。 意卿时常被众宫女欺负非议,她们觉得她对六皇子别有用心。只有颜嬷嬷时常护着她,她不由心生万分感激。 文夕嬷嬷从小看着从嘉长大,其心高气傲身份尊贵自不用说。且她平素为人极度跋扈嚣张,看不惯的事情万万是不能忍。 她喜欢程思雪因她亦是如此,这程大人绝不从众又傲娇不俗,她觉得活脱脱就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而这意卿姑娘虽为楚国俘虏,但其贞烈美丽亦不输于程思雪,她坚信她必知恩图报对从嘉忠心耿耿。 不得不说嬷嬷着实是有眼光。意卿不仅诗书俱佳且美貌绝伦,还端庄持重良善忠义愿为他赴汤蹈火。 也难怪思雪能同她成为知己。她们本就都是仁义大气的姑娘,一见如故彼此欣赏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后来思雪沦为宫女举步维艰,这意卿困境中亦对她不离不弃,两个姑娘相依相偎并肩执手彼此取暖。 人和人的缘分如此奇妙婉转,她们本是敌人相逢于战场之上,不想却能成为好友从此半生安暖相伴。 而从嘉与意卿亦是百转千回。一个贵为皇子一个却身为俘虏,本无半分瓜葛却因命定的缘分而聚散。 不,或许不该说聚散。或许,他们亦从未离散。当年皇长兄故去,父皇亦不久病逝;而相濡以沫的妻子,十年后也离他而去。他一度彷徨无依,幸好她还在他身旁;家国破碎他沦为阶下囚,她不离不弃追随于他。 想当年燕王殿下被诬陷至死,王朝失去了与大周对抗的资本;而柴荣早就对大唐虎视眈眈,更是飞扬跋扈无所忌惮;迫得父皇李璟俯首称臣,退皇位而自称江南国主。 从嘉则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父皇驾崩他改名李煜继承大统;遂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李后主,史书亦是对其褒贬不一;后主即位后便身着紫袍,身为君王亦有太多不得已。 南唐王朝山河日下为人掣肘,从嘉不能黄袍加身却只能着紫衣;后来更是山河破碎故国凄凉,他身为违命侯屈辱不甘无限伤悲;而当一朝噩梦初醒泪阑干,她竟在他身侧执手相看泪眼。 第79章 思华年 “娘亲,娘亲”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皆入了她的梦中。我这是在哪里?她不由仓皇四顾。却见影影绰绰中,一人款款向她走来。 “姐姐。”她依旧是笑容温柔。“小雨!”她喜极而泣:“你回来了”“姐姐,”雨烟流泪道:“我要走了,你一定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小雨,你去哪儿?”她紧随其后。而她不回答,亦不回头。后来她得知自己已昏迷七天七夜,那天于梦中见到她正是妹妹头七。 她眼睁睁看她过了奈何桥,便是一世一生缘尽于此。她曾一度要随她归去,可他那哭喊声让人揪心。那是是子麟!她强忍悲伤调头折返。 她猛地惊醒过来,原来竟是一个梦。可她心下却明明白白,雨烟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时泪流满面。他则开心的呼喊:“娘亲,娘亲你醒了!”她侧首望向他。他漂亮的小脸蛋儿上尽是泪痕,大而黑的眼睛如小鹿般美丽闪烁。 她的心倏地软了。她忙将他抱入怀中,轻抚他的头和后背:“子麟乖,娘亲在。”他在她温暖的怀抱中香甜睡去。 此去经年他们相依相偎,渡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她那时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带他重返吴越,更想不到若干年后于相似梦境中惊醒,恍如重生。 当日她带子麟突围而出,将他紧紧护于铠甲之中。她高举那偃月刀杀出重围,而身后追随的部下越来越少。 为了在这兵乱中护住他,她已然是置生死于度外。她用衣袖上扯下的布条蒙住他双眼,过五关斩六将带他策马狂奔。 拦我者,死!她杀红了眼。她牢记呼延皇后之嘱托,誓要将孩子安全送到她身边。这莫夫人亦忠烈一世,可又着实是半生凄惨。 自古贞烈之士,往往结局凄凉。当时她带着他不知跑了多久,天昏地暗不知日月不识朝夕。 这程雪寒骁勇,一路披荆斩棘。她斩杀楚将数名只为那嘱托,但却亦是精疲力竭末路穷途。 天边残阳似血,她则突然勒马。前方一员大将拦住他们去路,身着金甲端坐马上甚是英武。 夕阳照着他金甲,发出刺眼的光芒。雪寒无奈苦笑摇头仰天长叹,难道今日便要魂断于此么? 左不过是生死,她亦从未怕过。但子麟却让她心生万般不忍,思及孩子她不由得泪流满面。 那楚将亦犹豫,他遂策马徘徊。她满脸血污铠甲亦被血染红,目光坚定一身傲骨勇猛不屈。 吴越宣宸王妃!他即刻便肯定。那莫王爷赤胆忠心一心报国,身为武将他很是钦佩莫霄城。 我要放过她么?他曾片刻犹豫。却见她铠甲中露出个小脑袋,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打量着他。 他突心生不忍,稚子何其无辜。莫王妃于兵乱之中艰难求生,不过是为了保护这孩子罢了。 她却长叹一声,突然扬起长刀。雪寒重新将那孩子藏入怀中,策马朝他奔去眼神瞬间狠厉。 是个狠角色啊,他忙侧身让开。错身一瞬间她万分惊讶看他,一骑绝尘飒然而去没有回头。 他却驻马回首,望着他们背影。那孩子眼神清澈亦可爱无比,就如他的卿儿那般惹人怜惜。 那刻他动了恻隐之心,放他们逃出生天。他一生忠善仁义,堪为楚国良将。但自古忠义之士,往往结局凄凉。 多年后楚国为唐所灭,而他则以身殉国。从此她失去父亲,本是孤苦无依。不想竟遇到了她和他,从此便是路转峰回、一生相随。 这亦是后话了。雪寒为护住太子,着实是九死一生。她抱着他惊惶四顾,却见这是一间草屋。这,这是她诧异无比。 突然一胖妇人进屋,手里端着一碗汤水。看到她惊讶道:“你醒了?” 哦,是她。她想起来了。因那楚将放她一马,他们一路狂奔至此。孩子饿的哇哇大哭,那马都累的倒下了。 她一时竟不知所措。她自幼贵为大小姐,封了郡主嫁为王妃。太子与世子均由一众仆妇服侍,她不知该如何照顾年幼的孩子。 可这孩子需要吃饭,她却不知如何是好。过来几个村里的孩子,他们手中的馍馍发出香气。当时不仅子麟眼睛直了,就连她都不由咽了口水。 雪寒突然灵机一动,用镯子同他们交换。她正喂孩子吃那馍馍,却见几个妇人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便是这胖嫂子,她单手叉着腰便开了骂。 “哪里来的骗子,”她中气十足道:“居然用这破玩意,哄走我儿子的馍馍?!”“呵,破玩意?”雪寒冷笑:“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这翡翠镯子乃是当年”她突然顿住。 难道要告诉人家,这镯子乃当年她出阁时,大唐太子所赠之嫁妆?呵。她苦笑:“若非我今日落魄,又怎会将它” “等等,你谁啊你?”胖嫂子上下打量她,那眼神十分之警惕:“你这满身血污不会是”她突回头,吩咐众人:“快,回家把人都喊来!这女人甚是奇怪,别再是什么强盗匪类。” “哎不是,”雪寒愤然道:“你说谁强盗来着?敢再说一遍试试?”她堂堂莫王妃千尊万贵,亦是从没受过如此轻蔑。 这是铠甲没见过么?她心里腹诽不已,却不敢说出口。这些妇人出身农家没见过很正常,但她却不能随意暴露身份。她倒是无所谓左不过生死,可这孩子却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必须要护他周全。此后纵然百般委屈,想到他她皆都忍了。她不慌不忙喂他吃饱,这边来了几个汉子。 呵,打架是?她冷笑。堂堂程大小姐,打架从未怕过谁。“你是哪里来的?”为首的胖子问她道。 “你管的着么?痛快些,要打架便一起上。”她冷冷道。“哎,你”胖子道:“你还好大的脾气,你们都站远点。”他回头吩咐女人们。 “呵。”雪寒冷遂笑一声,将那铠甲扔到一边。她昂首而立目露不屑,山村野夫也配与我交手? 她突然觉得胸口剧痛,就如那利箭射入后心。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于地上不省人事。 “这这是”胖子他们慌了神。子麟嚎啕大哭。胖嫂赶紧跑过来,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们,我们可没打她。”胖哥讷讷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胖嫂急道。 她才知她昏睡了许久,子麟一直由胖嫂照看。而这时胖哥亦进来了。她将孩子放于床上,头重脚轻下来行礼。 “多谢大哥大嫂救命之恩。”她施施然,行了大礼。“哎妹子,不必多礼。”那胖嫂子,忙拦她道。 胖哥却惊讶道:“莫非妹子,亦是大唐人士?”雪寒亦是惊讶:“这大哥何出此言呢?” “哦,我们皆为大唐故人,”胖嫂叹道:“大周常犯我大唐边境,平民皆流离失所。我们跟随楚人流民,来到这边陲小镇。 已有多年。” 她说罢叹气,竟流下眼泪。雪寒亦是忧愁,要告诉他们么?不,她是无所谓,但她要保护子麟。 她只能再次行礼,道:“我本是大唐人士,亦因战乱失去家园。如今我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还受了伤。多亏大哥大嫂收留,大恩不言谢。我日后必涌泉相报。” “哦,行了行了。咱们姐俩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不打不相识。妹子无需多礼,既然都是大唐故人,从此便是一家人了。”胖嫂笑道。 大唐百姓皆能成诗,连胖嫂都出口成章。雪寒同子麟就此住下,当日多亏胖哥一家照顾。她去了镇上多方打探,得知吴越在战争中惨败,几近亡国;国君钱弘佐不知所踪,而她带子麟逃离后,京城沦陷。 而莫霄城同呼延皇后,亦是没有任何消息。雪寒无奈极了,只能忍痛卖了马和刀。回去将钱交与胖嫂,让她贴补家用。 “妹子,你哪来的银子?”胖嫂惊讶道:“难道你真的是”“哎,姐姐,”她无奈道:“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卖了些东西。” “哦?”胖嫂惊讶道:“上次那镯子难道是真的?”“呵,”雪寒笑了:“不然呢,大唐的东西还能有假?” “你等着,”胖嫂遂回屋,拿镯子出来:“这个还给你。”“这”她不知其意。“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胖嫂盯着她。 突然院子外喧哗。她们赶紧出去看,见子麟被推倒在地,正在哇哇大哭。“大胆,”雪寒怒道:“你们,你们竟敢推他!” “哎,妹子,”胖嫂拦她道:“不过是小孩子玩闹,你何必如此认真呢?”“呵,玩闹,”雪寒冷笑:“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呵,”胖嫂亦冷笑道:“是谁?莫非你儿子,是皇太子不成?”雪寒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第80章 故人散 “姐姐,”雪寒笑了一会,又流泪叹气道:“姐姐啊,我并非想瞒你。只是我们的身份,或许会带来灾难。但我以性命起誓,雪寒绝非坏人。” 她又行了大礼,胖嫂默默望她。她擦泪,接着说:“我今日便带孩子走。姐姐与胖哥的恩情,容雪寒日后再报答。”她说罢转身,唤了子麟。 “等等,”胖嫂急道:“这外头兵荒马乱的,你带个孩子能去哪?”又叹口气:“罢了,我也不问了。这乱世之中,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姐姐”雪寒眸中含泪。“好了好了,你看着他们,”胖嫂道:“我去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你说你也是,去了趟镇上换了银子,也不知道买点肉回来。你是千金大小姐,你儿子是皇太子。真是的。”她嘟囔着进了屋。 “哈哈。”她破涕为笑。望着那玉镯,又思绪万千。她叹了口气,望向子麟。他早忘了方才的不快,正和一群孩子玩的开心。 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她心想道。又想起雨烟和儿子,她为了保护子麟,竟将孩子交与妹妹。如今妹妹若是故去,那承瑄又在何处?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娘亲,娘亲。”子麟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他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向她:“你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在她身边久了,只唤她作娘亲。 她将他揽入怀中,亦是咽下那眼泪。那一刻她发誓,此生护他周全。 却不想时光如梭,她带子麟在这村中,竟有大半年之久。雪寒将那镯子首饰尽数当了,与胖嫂一家于那小镇中,倒也衣食不缺、度日从容。 一日胖嫂带她去镇上,她却突然看到了他。当日那名楚将坐于马上,仪态端正、目光凛凛。他正带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小镇。 他亦看到了她。而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愣住了。是她,竟然是她!她还活着。呵。他顷刻便转头,装作不认识她。 她则回过神来。“姐姐,”雪寒问道:“这位将军好生威武,他是谁呀?”“哈,妹妹好眼光,”胖嫂眨着眼,八卦无比道:“他呀,是楚国将领。名黄守忠,常年戍边。” “哦”雪寒点头道:“黄守忠,我记住了。”“呵,”胖嫂笑道:“妹妹你还挺有趣。镇上好多姑娘都倾心于他,听闻这黄将军已然成亲了。哈哈。” “哎呀姐姐,”她脸红了:“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只是”她又顿住了。要怎么和她说?罢了。她笑了:“那真是可惜了。哈哈。” 黄守忠,黄守忠。她记住了他的名字。谁知后来他兵败殉国,她遂派人寻找他的女儿;得知她被思雪所救,她一时竟感慨万千;遂着安插在唐宫的眼线,多方保护于意卿。 这也是后话了。而当时的雪寒,一心只想回吴越。她求胖哥托人打听,吴越国君和众部下的消息。 胖哥托人打探到,吴越本来遭受重创,几近亡国;但瑄宸王率莫家军,夺回皇城;故楚国慌忙调兵遣将,急赴吴越。 雪寒听到莫霄城,眼泪潸然落下。不知他还好?她又思绪万千。可她却未曾想到,他们此生亦不复相见。 “哎,胖子,”胖嫂忧愁道:“你说那个雪寒,到底何许人也?我看她风度气质,皆不似流民。还有那孩子,脸儿小小的,真心不像她。” “娘子啊,这孩子本是可怜。她对他也是极好。不然怎么会唤她母亲?”胖哥叹道:“且那雪寒妹子,近日托我打听吴越。她又是大唐人士,估计是嫁到吴越的贵族。” “可这楚国与吴越交战,她在这并非长久之计,”胖嫂叹气道:“可我终是不忍心,让她母子颠沛流离。” 这胖哥夫妇,乃心善之人。他们收留雪寒子麟,使他们免受流离之苦。后来她亦知恩图报,他们也有一世的缘分。 雪寒心中郁郁。哄睡了子麟,她便出了门。抬头却见月朗星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微甜。 她的心境突然开阔。这些天来她牵挂良多,每每思及妹妹与儿子,她便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她一度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可是这世间事,本就不能两全。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路漫步而行,走到村口小河旁。微风轻拂水面,小船飘荡四周。正所谓,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雪寒长叹一声,突然心下淡然。她坐在那河边,望着飘落的叶子,随波逐流而去。 随波逐流,呵。她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这乱世之中,命运是半点不由人啊。 她亦没有想到,他竟找到了她。她正在院里晒衣服,子麟和小胖在那玩耍。突闻一队人马,自远处呼啸而来。 “妹子,妹子,”胖哥忙道:“快,你快带孩子走。”说着抄起锄头,出得门去。 她忙将孩子们藏起,提起菜刀便出了门。她决心誓死保护他们,堂堂程大小姐,还从未怕过谁。她冷笑。 她出门却愣住了。那些将士皆下马参拜,为首那位径直向她走来。 “这”她一时竟如在梦中。“末将,拜见王妃。”他们皆行礼道。“雪寒。”他亦笑道,目光温柔。呵,竟然是他。 她苦笑道:“呼延将军,好久不见。”“是啊,是啊。王妃着实是,让在下好找。”他依旧微笑。 “子麟,子麟快出来。”她回头唤道。他探出个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子麟?!”呼延惊道:“来,快过来。让舅舅看看。” 他如小兔子般,向雪寒奔来,一头扎入她怀中。她含泪笑道:“子麟,这是舅舅。快,叫舅舅。” “舅舅?”他从她怀中探出头来,好奇的望着呼延。“子麟乖,舅舅抱抱。”他目含泪光道。 她亦对他点头,他遂张开双臂:“舅舅,舅舅。”他将他抱于怀中,突然间落下泪来。 “呼延,你这是怎么了?”她好奇问道。“雪寒,”他悲伤道:“长姐她快不行了。我们快些回去,让她看看孩子。” “这”她愣住了。呼延皇后?姐姐她,她竟然她脑中一片空白,遂拜别胖哥同胖嫂,带着子麟上了马车。 “呼延”她欲言又止:“王爷他是不是”她的眼泪,亦流下来。他望着她,心下不忍:“这”呼延眼圈红了:“雪寒,你要稳住。王爷忠心护主,他已然已然是故去了” 他说罢泪如泉涌,她亦是泪流满面。“王妃一定节哀顺便啊。”他望着她,满目心疼。“昨夜星辰已逝,满眼青山渐远,”她流泪叹息:“将军,我若说我于数日之前,梦到王爷来同我告别。你信么?” “我信。”呼延点头道:“王爷牵挂王妃,此乃人之常情。”“呵,”她流泪苦笑:“数月前我带子麟流落自此,亦梦到雨烟来同我道别。”她闭上眼睛,心中悲痛不已。 “哦?”呼延惊道:“难道难道雨烟她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望向他,满面泪痕:“亲人们竟都离我远去,命赴黄泉?我我”她哽咽的难以成句。 “娘亲,你怎么了?”子麟摇着她手臂,眼中雾气弥漫。“子麟乖,舅舅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呼延温柔道。 他遂开心随他出去,留她一人于马车之内。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可她知道她无论多么伤心,他们终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擦干眼泪,下了马车。虽眼睛红肿,但神情坚定。不愧是莫王妃。呼延心想。“来,子麟,”她唤他道:“娘亲带你骑大马。” “好呀,好呀。骑大马。”他拍手笑道。她从他怀中接过孩子,将他置于那马背之上。继而飒然上马,姿势极其洒脱。 然后她看向他。他会意,随即吩咐手下:“为王妃带路!”“是,将军!”一小将领命,飞身上马。 她冲他点头示意。带子麟扬鞭策马,绝尘而去。望着她那飒爽背影,他长叹一声,回头命道:“走!跟上王妃。” 一行人日夜兼程,回到京城入了皇宫。那时雪寒所思所想,皆是将孩子送回母亲身边。 可当她看到榻上,呼延皇后那憔悴病弱模样,一时竟愣住了。 这一别将近两年,当日佳人如今却面容蜡黄,看似油尽灯枯。 “姐姐,姐姐”她哽咽道:“你这是怎么了呀?”她却目光浑浊,似已然听不到了。 第81章 离时眷 但佳莺那眼中,似漫过泪水。“姐姐,你看,”雪寒惊喜道:“我把孩子给你带回来了。” 她依然大睁双眼。只是那眸中,尽失当日之神采。“姐姐,姐姐,”雪寒哭道:“子麟在这里。你看看他,看看他啊!”孩子吓得大哭不止,一个劲往她怀里扎:“娘亲,娘亲我怕。我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胖伯伯!” 雪寒不知所措。一女官过来将子麟接过,把孩子的小脑袋贴在佳莺脸上。她遂柔声唤道:“娘娘,您听听。是太子回来了,您的儿子回来了。” 子麟放声大哭。呼延皇后长舒一口气,终是缓缓阖上双目。“姐姐,姐姐”她拉起她的手,那手已然冰凉。 皇帝流泪上前,她忙让于一侧。他握住妻子的手道:“佳莺苦等子麟归来,苦苦撑着不肯闭眼。如今见了孩子,心愿已了。”多年夫妻情深,他亦不忍她离去。可这生老病死,纵然曾经情深似海,他也无法将她留住。 皇宫一时混乱,大臣、女官、太监、宫女穿梭如织。子麟被佳梦抱走,他哭喊着找娘亲。雪寒只觉得头晕脑胀,起身愣愣向宫外走去。 那日天降大雨。她独自步入雨中,万念俱灰。“娘亲!”子麟挣脱了佳梦,哭着向她跑去。“娘亲,娘亲你不要我了么?”他抱住她的腿。 “子麟,子麟。”她如梦方醒,俯身抱紧他。若再失去了他,她此生还有何意义?她抱着他,脸上全是雨和泪。 宫门一阵骚乱。她惊讶抬头,竟是莫家军!那熟悉的铠甲,顷刻让她似回到从前,初次见他的时候。 一人上前行礼:“末将,拜见王妃。”她苦笑:“朱将军,免礼。”他当日犯了军规,她苦劝王爷将他救下。他从此对他们忠心耿耿,亦成为莫霄城最信任的人。 而莫王爷为护帝后身死。临终前将虎符托付朱滨,令他找到王妃后转交于她。朱滨跟随莫霄城出生入死,回京后一直打探她的消息。 当他得知她随呼延回宫,立刻便召集莫家军至此。“王妃,快随末将回王府。”朱滨道。她凄然点头,却望向子麟。虽已是疲惫不堪,可她如何能舍弃他?她一时两难。“王妃请留步。”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皇帝同佳梦、佳期姐弟亦步出宫门,而说话的是方才那名女官。她为皇后近侍女官陈逍逍,其出身名门、仪态端庄,自入宫便深得帝后信任。 “莫王妃,请跪接皇后懿旨。”陈逍逍道,面容平静。“这”雪寒惊讶无比。懿旨?佳莺姐姐之遗旨?她茫然跪下,不知所措。 皇帝与众人皆惊讶。“陛下,”陈逍逍遂,从容行礼道:“娘娘于战场受伤,不想又染上恶疾。自知命不久矣,故留下懿旨。今日下官可否当众宣旨?” “既然是佳莺遗旨,陈大人便宣读。”皇帝叹气道。佳梦诧异看她,这女官,不卑不亢,着实不同。 “皇后懿旨。若莫王妃带太子归来,便由其代为抚养太子。太子随王妃入瑄宸王府,从此为王爷、王妃之子。”说罢扶起她:“王妃请起。还有一道密函,请您亲自打开。” 众人一片哗然。皇帝与佳梦最为惊讶,雪寒更是不知所以。就连朱滨和几名部下,都惊掉了下巴。 呼延佳期最为从容。他似乎早有预料,并抬头看向四周。除了皇帝亲近的两个宦官,便是莫家军亲兵了。这些人皆为忠仆,知晓应无甚大碍。如今长姐仙逝,其留下懿旨将孩子交与雪寒,是为了让他远离世间纷争。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他叹气。长姐啊,于重病之时牵挂子麟,竟将他送给最信任的姐妹。作为母亲,那一刻她多么的伤悲和无奈。 他的眼泪似要涌出,却突然收了回去。他转向钱弘佐:“皇上,既然长姐留下懿旨,您看这” “皇上,”佳梦亦急道:“这子麟,乃是皇上同姐姐的亲生孩子,更是我朝太子。如何能交给别人?您定要三思啊!” “王妃,王妃。”朱滨唤她道。而雪寒则愣在那里,抱着子麟一言不发。我这是在做梦么?姐姐她,真的把孩子给我了?她无力深思。 皇帝想了片刻,叹口气道:“既是如此,朕不愿违背佳莺遗愿。雪寒啊,你便把子麟带回去。” “是谢皇上。”她在朱滨的示意下,缓缓朝皇帝跪拜。而他忙扶起她、抱起子麟,快步朝宫门外走去。 “陛下,”陈逍逍,亦跪拜:“下官承诺皇后,一世保护太子。如今便随王妃去了。”说罢深深叩首。 “这”皇帝无语,黯然点头。雪寒回首,默默望他。他乃一国之君,刚刚痛失爱妻。而如今皇后故去,太子又被她带走。那他他又该 “王妃,快走。”陈逍逍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腰。她暗暗向她示意,手下稍稍用力。“哦,哦。”她如梦方醒。天威难测啊,我得赶紧走。 莫薇正在焦急等候。见到他们出来,她终于心安了。她为王爷义妹,亦是莫家军女将。如今兄长已然故去,找到嫂子她义不容辞。 “嫂子,你还好?”她悲喜交加。“薇儿,我,我都好。”她勉强一笑,脸色苍白。 “王妃、陈大人,快上马车。”朱滨急道。莫薇突然发现,他怀中还有个孩子。 “这是?”她诧异问道。“回府再说。”朱滨低声道,眼神闪烁。而雪寒目光呆滞,望着熟睡的子麟。 “王妃,”朱滨道:“您怎能随国舅爷入宫?他”他欲言又止。“怎么了?”她转向他,有气无力道。 “朱将军,”莫薇忙道:“嫂子刚回来,定是累坏了。让她休息会儿,改日再说。”他遂不语,攥紧双拳。 马车突然停住。莫薇扶她下去,缓缓步入王府。陈逍逍亦跟随她,朱滨则小心抱着孩子。后面诸将下马,持刀立于府外。 烟笼薄雾,暮雨潇潇。初秋的夜晚,已颇有凉意。她却驻足,望向院中的凌霄花。 暗夜将这花染上一层霜,显得尤为美丽与凄迷。“这凌霄花,乃是我嫁入王府那年,王爷亲手为我种下。”她流泪道:“而今花开如昔,却终物是人非。纵然满园荼蘼,无奈亦随风去。” “王妃,快进屋。别再着凉了。”王府管事莫安迎上来。“莫叔,你们先进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王妃,天已渐凉。您要为世子考虑。”陈逍逍扶住她,不动声色道。她遂长叹一声,随众人进了庭内。 众仆人赶紧过来,对她行礼。她已无力应对,颓然坐于那里。几个丫鬟婆子,为她准备衣物、热水,并安顿孩子睡下。 那夜的秋雨与迷茫、悲伤同绝望,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仿佛一朝一夕间,她失去了夫君和儿子、妹妹同好友。纵然一世富贵荣华,又能如何?呵。雪寒一度觉得,自己的心死了。 好在,好在还有子麟。从此他同她,多年相依为命。她为他披荆斩棘,一世将他护于羽翼之下。 而她卧于榻上意冷心灰时,子麟凑过来依偎她身侧。“王妃啊,”陈逍逍道:“昨夜雨停了。今日秋风微阳、青草留香,不如出去晒晒太阳?” “我不想去。”她朝里翻身。“娘亲,娘亲去嘛,”子麟摇她道:“这院子好大,我们去玩一下嘛。” 听到孩子的声音,她无奈起身,却是头重脚轻。三人在丫鬟陪同下,又来到那院中。朱滨昨夜一直守在王府,看到她竟出了门,他欣慰极了。 莫薇也来了。她大步跨进府内,本就身姿秀朗、面容俏丽,在阳光的照耀下,美的闪闪发光。她年少跟随王爷,如今已是女将,很爽利英气。 真是年轻啊。雪寒心里赞叹道。年轻的姑娘本就好看,唇红齿白、明眸峨眉。朱滨一时愣住了。他们相识多年,曾经那个丫头,如今长大了。 “嫂子,你起来了?”她惊喜道,声如银铃。她凄然一笑:“薇儿来了。”她又转向他:“朱将军辛苦了。”“哦,”朱滨忙道:“不辛苦。”脸却红了。 呵,这两人雪寒心中了然,心想着实相配。她坐在穿廊的长椅上,望着朱滨莫薇带着子麟,于这雨洗碧绿的园中奔跑嬉闹。 这满园的青翠,令人心旷神怡。可她心中郁郁,目中皆是凄凉。亲人们皆都离她而去,或许此生都不会快乐了。她曾想过一了百了,可是她舍不得子麟。 她又望向那凌霄花。昨夜历经秋雨,明显有些颓败。她叹了口气。“王妃,如何又叹气了?”陈逍逍问道,语气极为温柔。 第82章 浮光恋 “陈大人,她叹息道:“你尚是年轻,且并未婚嫁。并不知这世间,失去至亲之苦痛。” “是啊,王妃,”她柔声道:“您与王爷年少伉俪、多年情深,当年更为一段佳话。下官未入宫时,于阁中亦是羡慕。” “呵。”她苦笑,泪流下:“生逢这乱世之中,纵然情深又如何?这园中青草依依,我们却此生分离。” “王妃啊,您要想开,”她亦叹气道:“乱世风雨,身不由己。但下官认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况且世子还年幼,您一定要想开啊。” 闻此言她心中触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纷然落下。而她亦是动容,哽咽道:“斯人已逝,往事如烟。还望王妃,从长计议。” 雪寒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子麟,那明媚可爱的笑容。她突然想起那个小镇,那宁静又深邃的夜晚。 花开花落终有时,落叶随风尽飘零。相逢相聚本无意,那人却乘鹤归去。这园子一如往昔,她不由陷入回忆。 当日王府的婚礼,梦华般绚丽惊艳。太子太子妃出席,高朋满座绿酒红绡。他同她堪天作之合,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而如今王府寂寥,再也回不到从前。红烛映照人喧闹,明月窅如云水遥。凌霄犹在清霜至,寒星夜绽雾缥缈。 她思及从前泪长流。子麟却开心的跑过来,唤她道:“娘亲,娘亲你看,这个姐姐陪我玩。”她忙擦泪,微笑道:“哪里是姐姐啊,叫姑姑。” “姑姑?”他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呼扇;歪着圆溜溜的小脑袋,当真是可爱极了。她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心中涌过无限怜爱。 莫薇微微笑了,那笑容灿若云霞。亦是瞬间照亮了,她那灰暗晦涩的心。好生明艳动人啊。她心叹道。 朱滨也走过来,行军多年,他亦身姿挺拔。他同她并肩而立,真真是珠玉良配。她不由又想到他。当日他们成亲时也似这般,如杨柳扶春风、若秋月依云裳。 可如今却纵然相思如水,毕竟亦东流去。她复又流泪、叹气。“娘亲,您怎么又哭了?”子麟问道,为她擦去泪水。 朱滨行礼道:“王妃节哀,千万保重身体啊。”她稳了稳,温柔对子麟道:“这是舅舅。” “这”他忙行礼:“末将,末将不敢。”“朱将军,”她苦笑道:“王爷已然故去。军中诸将皆唯将军马首是瞻,我与世子今后尚需仰仗将军。” “王妃,”他单膝跪地,低头行礼道:“末将当日触犯军规,幸为王妃所救。永世不敢忘王妃大恩,必为王妃世子肝脑涂地。” “好,”她眼睛微红,伸手将他扶起:“将军快起来,我相信将军定不会食言。” 陈逍逍在一侧冷眼旁观,心想这莫王妃果不简单。她少时为大唐女将,与莫王爷一见钟情;以郡主身份嫁到吴越,与先皇后情同姐妹。 如今她痛失夫君与妹妹,而亲生儿子又下落不明;昔日好友亦与世长辞,令她一度悲痛欲绝。如此境遇只能笼络故人,也是为世子寻个依靠。 陈逍逍忠心于呼延皇后,她看着她为等儿子归来,弥留之际竟硬撑数日,她心中亦悲伤无限。而看到莫王妃不负所托,如此忠义令她很感动。 从此她追随她亦保护他,忠心耿耿亦无怨无悔。自朱滨带王妃去皇陵拜祭过王爷,她回府后竟一病不起。 呼延佳期往来王府数次,希望探望王妃和世子。皆被朱滨拒之门外。陈逍逍知道莫家军诸将,都对这位国舅爷十分不待见。 她着意打听了,当日王爷率部攻入京城,一度寡不敌众、孤立无援。而这呼延将军救驾来迟,导致莫霄城为护主身死。众将皆言其公报私仇,因嫉妒王爷有意为之。 可她冷眼望他,他看似十分温和良善,不似有心机之人;且他从边境将王妃寻回,却被嘲为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呵。身为堂堂国舅爷,他能有什么用心呢?她万分不解。她知他当年亦向王妃提亲,只是她与王爷一见钟情;且莫家军声望盖过呼延旧部,传言老将军对其十分忌讳。 而王妃病中憔悴,日夜思念王爷。陈逍逍很是忧愁,却是无可奈何。她行至王府门前,见他在门口徘徊。 “呼延将军,”陈逍逍道:“王妃卧病,您请回。”“陈大人,”他叹气,忧愁道:“雪寒不,王妃她怎么样了?” “唉,”她亦叹息:“王妃思念故人,已是憔悴不堪。下官一直劝她,要为世子着想。可王妃她若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 呼延皱眉,忧愁道:“陈大人,可否让我见见王妃?”“这”陈逍逍为难道:“王妃病中憔悴,请将军回去。” 他叹气转身。她突不忍,遂叫住他。他惊讶回头。“下官听世子说起,王妃当日流落那小镇,幸为一对夫妇所收留。她对他们很是感激,听说亦为大唐故人。下官想啊,若能将他们找到”陈逍逍欲言又止。 “哦!”他恍然大悟,遂打量着她。这位陈大人美丽娴雅,且善解人意。难怪长姐王妃皆信任她。 他朝她行礼,后转身离去。陈逍逍望着他背影,亦觉得他清雅不同。他会是那别有用心,置人于死地之人么?似乎并不可能。她摇了摇头,遂转身回府。 王妃还是茶饭不思,陈逍逍忧愁不已。她只能抱着世子,来到她的床前。却见她阖目而卧,十分苍白憔悴。 “娘亲,娘亲。”子麟唤她道,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雪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他正眼巴巴望着她。 他拥有酷似母后的大眼睛,总是水雾弥漫着。再配上那蝶翼般的长长睫毛,是个英俊的小哥儿呢。承瑄亦是漂亮可爱,想到儿子她又流了泪。 “娘亲,您怎么了?”他眨巴着大眼睛,替她擦去泪水。她突然悲从中来,抱着孩子泪流满面。他拍着她的背,温柔道:“娘亲不怕,子麟在。” 她闻言痛哭出声,心中涌无限委屈。窗外亦是大雨倾盆。陈逍逍着人将世子抱走,静静的立于一侧。看着雪寒哭了许久,似要哭尽此生悲凉。 待她哭到精疲力竭,陈逍逍上前递上手帕。“王妃啊,”她叹气道:“下官知您痛失至亲之悲哀,亦是可以体会您的心境。先皇后苦撑只待世子归来,子麟年幼已然失去生母,他以后还要仰仗王妃啊。” 雪寒愣住了。这些她又何尝不知?且她最为疼爱子麟,曾发誓一生护他周全。可如今她沉溺于往事,放纵了自己的伤悲,却是忽视了这孩子。她心疼他不已。 她抬头望她,若有所思道:“陈大人说的对。只是我有些困了,想先睡一会。”陈逍逍笑道:“王妃是该好好休息,醒来这天儿许就晴了呢。” 安顿她睡下,她轻轻关门。出门长舒一口气,王妃应是已然想通了。陈逍逍遂欣慰离开,去安排她的晚饭了。 “莫叔。”她推门进去,打断他遐思。莫安正望向窗外,那大雨落如珠帘、倾然而下。他正忧愁不已,王爷故去、王妃卧病,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王府就要倾倒?他叹口气,望向她:“陈大人?” 她微笑颔首,很是温柔可人:“莫叔是王府管事,何须如此客气。您叫我逍逍就好了。如今王妃似想通了,晚饭请您安排几个她爱吃的菜。” “哦?好,好。”他欣慰极了。这陈大人果然厉害。人长得温婉貌美,办事又极为爽利。莫安兴冲冲出了房门,吩咐厨房做晚饭去了。 傍晚暴雨初歇,王府华灯齐上。莫叔着人将府内装扮一新,桌上尽是珍馐佳肴。雪寒悠然醒了,却见窗外绿叶滴翠,那雨果然已经停了。 “王妃醒了,您感觉如何?”陈逍逍问道。“哦,陈大人,”雪寒微笑道:“我已然没事了。”“王妃没事就好,”她笑道:“您就唤我逍逍。” “逍逍,”她打量着她,这眼前人善良端庄、知书达理,甚有大家风范。她笑了:“谢谢你。”“王妃客气。”她亦笑了。四目相对时,却缘定三生。 她们相携去了西厅,莫薇他们亦到了。子麟笑的咯咯咯的,让朱滨将他举过头顶。逍逍说的对,她必须为他考虑。她望着他那红扑扑小脸蛋,心中涌来满满暖意。 莫叔笑着过来行礼,遂安排众人入座。桌上美酒佳肴,众人和颜悦色,她一时忘记了那些伤痛。陈逍逍望着她,亦是欣慰极了。 饭毕他们步入园中,雨后风清月明、夜如秋水,空气更是湿润清新,她深吸一口气,叹道:“如此清洌甘甜,我却为往事所困。竟错过良多。” 第83章 落庭前 “是啊,王妃,”陈逍逍道:“这秋夜婉转、月色温柔,令人沉醉其中。往事不可追,这前路虽漫漫,来日犹可期啊。”雪寒微笑道:“陈大人,说的不错。” 她遂打量着她,这陈逍逍亦为美人。不同于莫薇之娇俏洒脱,她是那种书卷气中浸染的孤洁之美;垂手立于那旖旎月光中,身上有种柔和且坚定、淡然而从容的绮丽与贵气。 这着实是气质如兰、温润似玉啊,雪寒心想。她自幼身边尽是武将,没想到竟有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伴于身侧。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脑中竟突然浮现呼延佳期的脸。 她微笑道:“陈大人不,逍逍啊,你相信所谓缘分么?”“当然,”她亦笑了:“这世间一切相遇皆为缘分使然,下官方能来到王府陪伴王妃与世子。” 于这似水月华中对视良久,从此她们相依相守、风雨同舟。所谓缘定三生,这人世间的缘分啊,着实是令人难以预料。 翌日雪寒在翠鸟啼鸣中醒来,陈逍逍已候在门口。她牵着子麟的小手,笑意晏晏过来请安:“王妃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好,一切都好。”她微笑颔首,并张开双臂:“子麟乖,让娘亲抱抱。”他欢快的奔过来,扑入她怀中:“娘亲,娘亲。”她与他从此相依为命,又何尝不是缘定三生? 皇上来了,佳梦相伴。她病中亦有耳闻,呼延老将军令次女入宫为女官,而群臣皆上书恳请皇帝立其为继后。 皇帝思念先皇后尚未首肯,但大家都觉得迟早的事罢了。故王府诸人皆以皇后礼仪待之,陈逍逍郑重陪同雪寒出府迎接。 “妾身恭迎皇上。”雪寒道,欲跪拜。“哦,王妃免礼。”皇帝拦她道,语气淡淡的。陈逍逍也上前行礼:“下官拜见皇上,见过呼延大人。”“陈大人免礼。”皇帝看向她,语气依然很淡。 “皇伯伯好。”世子怯怯道。他大眼睛忽闪着,一直躲在雪寒身后。“哦?”皇帝突然眼中有泪,声音亦有一丝颤抖:“子麟?” “皇上,外面风大,我们快进府。”佳梦不动声色道。陈逍逍忙说:“皇上,里面请。”一行人遂步入王府。 “雪寒啊,”皇帝坐定,看向她道:“朕听闻你大病初愈,故特来探望。”“妾身,多谢皇上关怀。”她忙起身,行礼道。 “子麟,来,”佳梦唤道:“快来,让小姨抱抱。”他却看向雪寒。她对他点头道:“这是小姨,去。”他遂慢慢走过去,默默打量着她。 呼延佳梦伸手抱过孩子,却想起长姐悲从中来。皇帝突然流泪道:“子麟乖,来父皇这里。”众人皆愣住了。 虽陈逍逍早有准备,方才已屏退仆人们。但皇上这反应着实让人揪心,纵使从容如她亦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您要稳住啊。”身侧近侍忙道,并为他擦去泪水。“哦。”皇帝稳了稳。仿佛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 “皇上,您看他长的多像姐姐。”佳梦亦流泪道。“呼延妹妹,”雪寒冷冷道:“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你”佳梦一时语塞。“哦,雪寒啊,”皇帝叹道:“你于兵乱之中护太子周全,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朕对你很是感激。” “皇上言重了,”雪寒行礼道:“妾身不敢受。且我拼命护住的,乃是自己的孩子。”众人面面相觑,且皆不敢言。 “这”皇帝亦无语。“来,儿子,”雪寒接过子麟:“让皇伯伯抱抱。”佳梦忙松开手,任她抱走孩子。 皇帝望着子麟,一时感慨万千。爱妻佳莺遗旨他不得不遵从,但将太子拱手送人他心有不甘。 “子麟,子麟。”他唤他道,泪眼朦胧。孩子有些害怕,抱着雪寒不肯松手。“世子乖,让皇上抱抱你。”陈逍逍忙接过孩子,并轻抚他的小脑袋。 他顺从的向他张开双臂,他忙将他接过。看儿子这乖巧可爱的模样,皇帝不禁又流了泪。 子麟却有些害怕,他转向雪寒唤道:“娘亲,我要娘亲。”皇帝脸色变了。但他一向温和儒雅,故当时忍隐未发作。 陈逍逍忙将孩子接过,胆战心惊道:“皇上恕罪。世子一向由王妃带,甚少见到皇上故有些认生。” 雪寒抱过孩子一言不发,佳梦则小心翼翼看着皇帝。众人皆不敢出声,气氛很是尴尬。 “雪寒啊,”最后还是皇帝破局:“霄城他为保护朕与皇后身死,朕欲封他为忠国公。王妃便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封号越国夫人。” “妾身,叩谢皇上。”雪寒跪拜道,听不出喜悲。什么忠国公,什么越国夫人。她才不稀罕,她只关心子麟。她望着他跪在她身边,亦跟着她朝皇帝磕头。那样子甚为可爱,她笑了。 “皇上,”雪寒又道:“我儿莫承瑄,乃是王爷与妾身独子。如今王爷故去,恳请皇上命世子袭爵。” “这”皇帝一时竟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他原本想厚厚的封赏于她,以报答人家夫妇舍生忘死、忠心护主,助他复国还为他保住太子。他原本只想笼络她,就等于笼络莫家军。顺便让她归还儿子,一举两得。 他忌惮她为大唐郡主,不可强行夺回孩子。他只能迂回行事,顾左右而言他。可人家根本不接招,这雪寒只要子麟。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说世子尚且年幼,静待来日方长云云。 而雪寒心里明明白白,看来皇帝是想要回世子。她同陈逍逍对视一眼,而她似乎对一切亦了然于心。 “皇上,呼延大人,”陈逍逍行礼道,打断几人遐思:“王府管家已备好餐食,请皇上移步西厅用膳。” “哦,朕不饿,”皇帝淡淡道:“佳梦啊,你便随朕回宫。”“是,皇上。”她忙应声。 “妾身,恭送皇上。”雪寒面无表情道,看都不看佳梦。 “皇上,”他们回到皇宫,佳梦便埋怨道:“这程雪寒着实骄傲,仰仗王府昔日功劳,竟如此目中无人!皇上啊,您当初为何将太子给她?” “唉,”皇帝叹道:“当日霄城故去,朕心中无限悲痛;而雪寒为护太子,失去了妹妹儿子;更是不负佳莺嘱托,万水千山将他带回。她在佳莺塌前悲痛欲绝,朕亦心下不忍;况且她痛失所有亲人,要如何活下去啊?” “是啊。越国夫人大义,着实令人感动,”佳莺流泪道:“皇上遵从姐姐遗旨,让太子入王府数日,已是仁至义尽;如今雪寒已痊愈,也是时候归还太子,毕竟君臣有别。” 皇帝亦是眸中含泪,他负手而立思虑良多。这雪寒虽高傲冷硬,可她待子麟如同亲生。她的夫君为国牺牲,妹妹好友也离她而去。幸而子麟在身旁,她方能走出那无限悲伤。 如今朕将子麟要回,她又将如何自处?再说她为大唐郡主,一向甚为心高气傲。她会将子麟还他么?如若她不肯又将如何?他长叹不已。 “皇上,您”佳梦欲言又止,只好告退而去。望着她那孤寂背影,他又叹一口气。他知道她对他有情,岳父同诸臣皆想让她为继后。 可她是他的妻妹,他从小看她长大。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孩子,可如今佳莺故去,他们竟想让她取而代之。可是佳莺无人能够取代,他流了泪。 雪寒是那般冷漠疏离、拒人千里;佳梦又如此曲意逢迎、委屈自己。皇帝烦心不已。转念又想到佳莺之温柔可人,霄城的义薄云天。他不禁长叹一声,心中焦躁不安。 王府内,雪寒亦是忧愁。“逍逍啊,”她不安道:“你说皇上他,是不是想要回世子?” “这”她犹豫道:“下官认为,皇上不会违逆先皇后。毕竟夫妻情深,况且皇上又通情达理。但是这子麟,毕竟为他唯一的儿子” “哦”雪寒若有所思:“若他娶了那佳梦,再有其他孩子呢?” “您说的有道理,”她笑了:“那王妃便可无忧了。”转瞬却正色道:“如此王妃便可筹谋,与众臣一起保她为后。” “呵。”雪寒苦笑:“皇上看向她的眼神,透着诸多无奈同不喜。这佳梦一直倾慕皇上,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看哪,此事并不简单。” “怎么会呢,”逍逍又道:“流水并非无情、只是长情,思念故人而已。” “哦?”雪寒笑了:“陈大人,果然诗情画意。若如此,我便可安心了。” 她却行礼,正色道:“先皇后之密旨,今日交予王妃。”说罢将一信笺双手奉上。 “哦?”雪寒诧异道:“为何是今日?”“哦,”逍逍道:“王妃卧病多日,如今大好了。且下官看王妃同世子母子情深,必不会有负先皇后嘱托。” 第84章 夜无眠 雪寒双手接过那密旨,却看向陈逍逍。她却笑了:“下官从未打开看过,王妃信么?” “我信。”雪寒亦笑道:“不过我可以读与你听。”“王妃若读,下官便听。”逍逍正色道。 她打开那信笺,一时竟愣住了。读完她默默的坐下,将信笺递给她。 逍逍读了密旨,亦是久久不语。这呼延皇后,着实为儿子思虑良多。 “陈大人啊,”雪寒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尚未婚配,不能理解这为人母之殚精竭虑。” “是啊,”陈逍逍,点头道:“先皇后于我有知遇之恩,下官愿为她尽忠一世;而王妃舍生忘死保护世子,下官亦是钦佩无比。” “逍逍啊,”雪寒动容道:“我本只想留子麟在身边,哪怕有一年也好。可如今看了这封信,我要将他护在身边一生一世。” “可是此路之艰辛,不亚于战场搏杀,”陈逍逍道:“王妃可想好了?” “唉”雪寒长叹道:“兹事体大,容我再好好想想。况且今日皇上他看着这孩子,那眼神让人心疼;我亦失去亲生孩子,他的心情我能体会。” 逍逍望向窗外,王府中那些楼榭亭台,立于那明月皎皎、清风徐徐间,在这朗朗秋夜中凄婉动人。 她不由叹道:“王妃您看,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清风明月永不会变。” “是啊,逍逍,”雪寒笑了:“说的好。我多日来缠绵病榻,纠结于往事。如今是该为子麟放下了。” “哦?”陈逍逍挑眉道:“莫非王妃,心下已有决定?”“是,”雪寒颔首,目光坚定道:“我将一世护他周全,从此世子便唤作承瑄。他是我与王爷的儿子,将来要继承这瑄宸王府。” 逍逍告别了她,于明月下伫立良久;她望向她的窗,里面烛光幽幽。 翌日清晨,她去给她请安。却见她依然枯坐案前,而那红烛已燃尽。 “王妃,世子还在等您,快去用早饭。”逍逍笑道,语气依然温柔。 雪寒遂起身,随她步入西厅。她们刚坐下,下人来报,皇宫来人了。 呵,果然。雪寒命道:“快请入堂中。”她遂起身,同逍逍对视一眼,双双步入前堂。 来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徐公公。“哦,王妃来了啊。”他望向她,笑容满面。 “呵,徐总管来了,”雪寒也笑了:“妾身有失远迎,不知您有何贵干?” “哈,王妃不必客气,”他行礼道:“咱家今日,是来宣旨的。请王妃接旨。” 她施施然跪下,垂首以待。“皇上有旨,”他清清嗓子:“瑄宸王莫霄城一世忠心、舍命护主,封为忠国公,亦为朕之义弟;莫王妃不负先皇后所托,亦是忠义两全、可感日月,封为一品诰命,号为越国夫人。” “妾身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雪寒叩首道。“王妃快请起,”他依然笑容满面:“还有好些陛下的赏赐,希望王妃与世子喜欢。” “哦,劳烦皇上挂心了,多谢公公。”她客气道。他遂挥挥手,一行宫人端着赏赐鱼贯而入。 那些奇珍异宝,她只看了一眼。还要装作欢喜无比的样子,呵。这个莫王妃,果然不是一般人儿。徐公公冷眼旁观。 “夫人,”他开口道:“怎么不见世子?”“哦,”她笑了:“承瑄啊,他在吃早饭。公公来的这样早,一定还没吃饭来着。不如一起?” “这,这不必了,咱家还要回去复命。”他忙行礼道:“那么夫人,我便告辞了。”他心想这越国夫人,分明是不欢迎我,搁这下逐客令来着。 “拜见陛下,”徐言会行礼道:“奴才方才去了王府宣旨,王妃接了旨、收了赏赐,却并未见到太子殿下。而且而且”他作欲言又止状。 “有话就说。”皇帝淡淡道。“今日王妃说世子承瑄,这貌似已然将太子”他赶紧收住话。他虽为皇帝近侍,陪同他一起长大。但毕竟天威难测,有些话他亦不敢尽言。 “哦,”皇帝淡然点头:“她已然将朕的子麟,当做自己的儿子了。” “是啊,皇上,”他赶紧说:“她这话里话外,都是世子承瑄。这” “可是,”皇帝叹道:“她有佳莺遗旨,子麟从此是她和霄城的儿子。” “那,那,”徐言会诺诺道:“可他是皇上的儿子。王妃纵然护主有功,可是也必须恪守本分。如今君臣有别,她应归还太子。” “呵,本分?”皇帝突然笑了:“这雪寒生性桀骜,亦是认死理儿之人。她于那腥风血雨中,将子麟护于铠甲之中;且舍弃了自己的儿子,才为朕保住这孩子。如今,朕实在不愿意”他又叹气。 “唉,皇上啊,”他亦动容道:“这瑄宸王夫妇,皆是赤胆忠心。奴才知陛下心善,对王妃心有不忍。可太子就是太子,且王妃她手握重兵。奴才恐怕,恐怕日后,” “是啊,”皇帝若有所思道:“如今这越国夫人啊,左手太子右手兵权。她又是大唐贵女,若有了不臣之心”眼中似有一丝寒光,于瞬间闪过。 “呃,皇上,”徐言会忙道:“奴才觉得她不敢,还望皇上念及王爷功劳”他乃是良善之人,并不愿意皇帝大开杀戒。 “哦,言会啊,”皇帝温柔道:“这雪寒替朕保住太子,朕会记得她这情义。无论如何,朕都会保住她的荣华富贵。” “是,是,”徐公公擦汗道:“皇上向来温和仁慈、心怀天下,如今太子归来,乃是上苍垂怜于陛下。” “言会,你说的好啊,”皇帝目含泪光:“朕亦不忍。毕竟霄城他是朕最好的兄弟,从小便是你与他陪伴朕,朕对你们最是信任。却不想他” “皇上啊,”他跪地哽咽道:“奴才同王爷一样,愿为陛下去生去死。如今王爷故去,王妃一时想不通。还望皇上稍安勿躁,待奴才为您筹谋。” “哦,好,好,”皇帝擦泪道:“言会啊,你起来。朕知你之忠心,如今你看这时局动荡,朕是每日忧愁、夜不能寐啊。” “皇上,”他起身行礼道:“依奴才看,皇上笼络莫家军是必要的,但不可一家独大;如今之计,扶持呼延家族与之对抗,达到势均力敌。” “哦,是啊,”皇帝点头道:“说的对。那依你之见,朕该怎么做?” “皇上可娶了那呼延大人作为继后,以笼络旧臣啊。”他小心翼翼道。 “这容朕再想想,”皇帝轻叹:“对了,呼延小将军呢?朕好似几天未见他了。” “皇上若想见他,奴才这就去府上通传?”他忙道。“哦,不必了,”皇帝淡淡道:“你去库房选些礼物,去呼延府上送与二小姐。” “哦,是,是。皇上。”徐言会面露喜色,行礼后领命而去。他知道昨日傍晚,佳梦因饱受宫人议论告假归家。如今皇帝似想通了呢,太好了,太好了。他竟有些开心。 呼延老将军见到他,听闻来意也高兴无比。他是吴越开国老臣,亦是当朝国丈爷。如今皇帝派亲信送来礼物,便是有意次女进宫为继后。 老将军设宴款待徐公公,两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而佳梦于那阁中听闻此事,又看到那些珍宝首饰,亦是心中畅然、颇为欣慰。 她也是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且从小很是倾慕太子。可他却只将她看作妹妹,眼里心中全是姐姐。 如今姐姐故去她亦伤心无比,还日日看他怀念亡妻、以泪洗面。可皇上对她根本无视,待她甚至还不如那程雪寒。 昨日在那王府佳梦望着雪寒,她是那般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可皇帝对她容忍到了极点,不仅对她没有半分责怪,还要厚厚封赏于她。 还有姐姐亦是倾向雪寒,她们在一起情同姐妹;那大唐女子太过傲慢,可她却对姐姐忠心耿耿;而她从开始便不喜雪寒,同她的妹妹雨烟更谈得来。 想到雨烟佳梦伤心不已。她那么美丽温柔、活泼可爱,却殒命于这乱世之中。她们本为双生莲并蒂花,雪寒应是更为伤心。 可雪寒那副冷漠面孔,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可她痛失夫君与妹妹,连亲生儿子都不知所踪。这都是为了护住帝后和子麟,佳梦不由长叹一声。 如若换做自己又当如何?她会舍弃妹妹与儿子,去舍命保护好友之子么?她一时陷入沉思。 这莫夫人着实是那忠义两全奇女子,纵然她对她曾诸多不喜也不得不承认,她做的事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姐姐竟然留下懿旨,将子麟交与雪寒抚养。这也让她惊讶无比,她其实是想亲自抚养太子,以便入主中宫为继后名正言顺。 第85章 住流年 翌日逍逍早早起身,正带世子在庭院中玩耍。却见那徐公公又来了,她施施然对他行礼。 “陈大人免礼,”他笑道:“今日秋色温柔、白云悠悠,这满园的青草香令人心旷神怡。咱家奉皇上之命接世子入宫玩耍,请大人同王妃通传。”不得不说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儿,都是有一些诗情画意在身上的。 “王妃,您看这”她为难道:“您是否一同前往?”“呵,不必了,”雪寒冷笑:“皇上思念儿子,我又何苦去添堵?你同他去,看好承瑄即可。” 其实她们都明白,皇帝是想要回太子。可他是个良善重礼之人,又不好公然违逆先皇后懿旨。故他只能传世子入宫,其实他亦是可怜的父亲。 雪寒又想起儿子,心中一时悲凉无比。将心比心其实她能理解,皇帝那无限思念孩子的心情。但佳莺懿旨她亦须遵从,这孩子她必须得要回。 她正坐于堂中,表面平静如水,内心焦躁不安。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这时管家来报,呼延将军来了。 哦?呼延佳期?她知他往来王府数次,却皆被朱滨拒之门外。“呵,那就请他进来。”她微微笑道。 可待呼延一行人进来,她却惊讶万分、倏然立起。她看到胖嫂一家,亦是进得门来。 “雪寒婶婶!”小胖欢笑着向她跑来,用胖乎乎的小手环住她的腰,她瞬间就眼睛湿了。 “王妃,”呼延笑着行礼:“多日不见,看来您身体恢复的不错。”“雪寒,你向来可好?”胖嫂亦过来,拉起她的手。“好,好。”她握紧她双手道。 “呼延将军,这”她含泪望向他:“这,您这是”她竟语无伦次。 “妹子啊,”胖哥道:“这位将军去寻我们,言你病中思念故人,所以我们就来了” “多谢将军,”雪寒行礼道:“当日仓促离开胖哥家,我确是每日思念于他们。呼延将军有心了。” “王妃不必多礼,”他依然笑的温和无比:“看到王妃已大好,在下就放心了。对了,怎么未见世子和陈大人?” “哦,他们进宫面圣了。”雪寒轻叹一声。随即抬起头,目光闪烁道:“今日我于王府设宴,请呼延将军同胖哥一家。” “哈,那便多谢王妃了,”呼延微笑行礼:“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全然是沾了大哥大嫂的光。” “将军不必客气,”雪寒笑道:“大哥一家于我和世子有大恩。如今将军将他们寻来,雪寒亦是万分感激。” 几人坐下谈笑风生。雪寒遂命人去皇宫,以故人来访为由请世子回府。佳梦正陪同皇帝、世子玩耍,皇帝一贯的和颜悦色、温和慈爱。 陈大人立于一侧,望着世子满目温柔。呵,这陈逍逍甚为清高,亦是出身名门,深得长姐和莫王妃信任。佳梦一直思忖,如何将她拉拢过来。 此时徐公公却来报,王妃请世子回府。“这越国夫人也太”佳梦不悦,但却无可奈何。皇帝尚且没发声,老徐对她使个眼色,她忙闭了嘴。 “陈大人,”皇帝温柔道:“既是恩人到了,世子也该回去。王妃知恩图报。很好,很好。你便带世子去,朕着御林军护送。” “多谢皇上。”陈逍逍不卑不亢,垂首行礼道。这女官是清高,且绝不简单。皇帝心想。 他遂又开口道:“陈大人一向忠心,朕颇为欣赏。若你愿意带太子回宫,朕许你一世荣华。”可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 陈逍逍抬头,目光很是清澈。她会贪图这荣华富贵么?必然不会。莫说她为高门贵女,父兄皆为忠臣良士;单论她能得佳莺赏识,将太子与密函都托付于她。她便绝不会背弃于她,亦不会背叛越国夫人。 因为她们是同一类人,同样的眼神坚定、内心桀骜。这佳莺啊,还真是慧眼识珠。呵。皇帝苦笑道:“朕一时失言,辱没陈大人了。以大人之风骨,必不会为俗物所动。” “皇上,下官不敢,”陈逍逍再次行礼:“王妃说过唯有为人父母,方能体会这世间父母爱子之苦心孤诣。” “父母爱孩子之心,是可为他们去生去死啊。”皇帝叹道,目含泪光。 “下官能够体会,皇上对世子的思念与疼爱。”逍逍叹气,亦是动容。 “陈大人是聪明人,只要你愿意回宫,随时都是吴越皇宫之首辅女官。”皇帝看向她,不动声色道。 “如此下官,便多谢皇上赏识。”陈逍逍不动声色,施施向他然行礼。 佳梦望着她那背影,心想这姑娘果然与众不同。难怪能和那雪寒相处。呵呵。 “子麟啊,”皇帝望着儿子,目光慈祥无比:“皇宫好玩么?”“好玩啊,皇伯伯。”他小脸粉嘟嘟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庞。 皇帝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眼神十分复杂。“皇上,”佳梦道:“子麟真是可爱,生的漂亮极了。同姐姐一模一样。”“是啊,是啊。”皇帝含泪道。 “娘亲,舅舅,胖伯伯!”子麟望着众人开心不已。没一会儿便同小胖出去玩了,陈逍逍紧随其后。呼延佳期望她一眼,心想这陈大人果然不同。 “姐姐便住在我这里?”雪寒问道,看向胖嫂。“妹子啊,不瞒你说,”胖嫂叹道:“这连年战乱、民不聊生,那边陲小镇更是动荡不堪。” “如今能够投靠妹妹,自然是最好的,”胖哥笑道:“还要多谢这位呼延将军,竟循着上次的路找到我们。”他随即起身,对佳期行礼。 “哦,大哥无需多礼,”呼延起身还礼:“您与王妃乃是有缘,且对她和世子有恩;加之同为大唐故人,有你们陪伴王妃甚好。” 这呼延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且又身姿朗朗、风度翩翩,加之笑容温和、又极会说话,他的确是个好人。雪寒心想。 朱滨他们虽未明说,但她对那件事有所耳闻。诸将说他似见死不救,导致王爷兵败身死。传闻而已,她却不信。 这世间诸多流言不停不息,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呼延将军眼神真诚绝非坏人,且他对自己亦曾数度相助。 她尚且记得当日那个少年,不疾不徐、气定神闲拿出画卷,于众人面前勇敢向她提亲。他当年着实有趣。她笑了,如若那日自己选了他,又当如何? 可是这世间本就无如果,一切皆是冥冥中命运使然。从此他们命运交织,在吴越数十年间,他帮她避开宫廷中血雨腥风,亦于战场上同她守望相助,他们之间亦有一世的缘分。 这国舅爷亦是那意难平。当日他年少清朗,却不及莫霄城英武霸气;而王爷为护主身死,他却背负欺世骂名数年;从不在意亦不解释,他始终相信清者自清、朗月独明。 皇帝落寞无比坐于宫中,徐公公垂手立于一侧。“言会啊,”他幽幽开口道:“你说那越国夫人,她会将太子归还于朕么?” “王妃既忠心又刚烈,恐怕她一时会想不通,”他小心翼翼道:“皇上何不顺了老臣们的意,快些娶了那呼延大人为继后,让她为皇家开枝散叶。” “至于那莫夫人,他接着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关于要回太子奴才自会为您筹谋。等您立了皇后,我们便可”他赶紧顿住,目露八卦。 “哦?”皇帝挑眉:“便可怎样呢?”“这”他眼睛转了转:“皇上可以将莫夫人纳为贵妃,这样她可带太子入宫,亦可卸去兵权。岂不两全其美?” “呵,好一个,两全其美!”皇帝本想发怒,却被他气笑了:“你真是,真是忠心为朕啊!下去,以后此事不许再提!” “是,皇上。奴才告退了。”他忙应道,退出殿外。出门望见一轮明月。哎呀呀,咱家对皇上一片忠心,堪比这明月当空啊。他心想道。 方才殿内那一通胡说八道,不过为了博皇帝一笑罢了。如今看来皇上虽然佯怒,但对佳梦为继后之事并未反对。如此甚好,他欣慰极了。 这老徐自幼陪伴皇帝,他的悲喜他看在眼里。自先皇后故去皇帝终日伤悲,若呼延二小姐可以入宫为继后,呼延家族便可以继续忠心于他。 连日来老臣们多番上奏,但是皇帝却迟迟不首肯。他看那二小姐亦是美貌雅致,为何皇帝就是不愿意呢? 呼延老将军一直催促,这徐公公急的不行。这还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皇帝终于有些松口了,老徐亦是欣慰无比。他决定次日便出宫,去呼延府上聊聊。 此去多年,斗转星移。雪寒在这吴越甚为不易,而她那一双儿女皆在大唐,所谓命运兜兜转转、人生风雨兼程。 这人生在世啊,虽免不了绝望伤悲,却永远路转峰回。这世事无常、境遇奇妙,着实是令人慨叹不已。 第86章 桑榆晚 吴越之百转千回,容笔者稍后再续。如今请诸君重回战场,接着看燕王殿下身先士卒,骁勇抗周。 话说这战场艰险,纵然勇猛善战如燕王,多日来鏖战仍是力不从心,况且对手是彪悍无比的大周军队。 数月以来他们艰难抗周,已然是伤亡惨重、粮草殆尽。燕王早已传书请求朝廷支援,然多年征战致国库空虚;李璟紧急调用四方粮仓,并派宠臣陈觉前来监军。 燕王怆然立于城墙之上,这满目疮痍让他伤心不已,他目光中满是忧伤,似已不复少年时之雄心壮志。 “王爷,”思雪道:“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帐中。”“程大人,”燕王侧首问道:“那陈大人何时能到?” “哦,”她想了想道:“陈大人押送粮草,前日已出了金陵。可毕竟路途遥远,纵使不眠不休也要七日。” “呵,七日,”燕王苦笑:“将士们浴血奋战,没有粮草可如何是好?”他叹口气,又转向她:“思雪,本王似有不好的预感。不如你便回金陵去。” “这”她忙行礼道:“下官誓死追随王爷,如今这大周凶悍、战事吃紧,下官又怎能弃王爷而去?” “唉,”燕王长叹,回首望她:“思雪啊,当初本王就不该,不该让你前来。如今大周来势汹汹,本王并没有把握取胜。若我们从此回不去,我如何对得起老国公和大公子”他目含泪光。 “当日是下官,执意跟随王爷抗周,”思雪亦含泪道:“如何又让王爷伤心了,实在是下官的不是。” “哈,”燕王竟又笑了:“程大人一向桀骜,如今竟然学会说话了。” “呵,会说人话了是?”思雪苦笑道。“哈哈。”燕王突然开怀笑了。 “王爷,还有一事,”她颇有些为难道:“那位沈小将军,该如何处置?” “呵,她呀,”燕王撇嘴,冷笑道:“杀了。这种小事何须问本王。” “这王爷”她忙低头行礼:“她年纪尚轻,还请王爷三思啊。” “那便,放了。”他轻叹道。“这”她很是不解,这是闹哪般? “呵,”燕王又笑了:“所谓成王败寇,战场上刀枪无眼。可这个小姑娘之伶俐爽朗,倒是让本王想起当年伐楚,大人追随本王初入战场那一刻。” 她一时愣住了。“女将本就不易,”燕王皆着说:“如男儿般驰骋沙场,并不是每个人都做的到。况且战场惨烈无比,故身为女将更是可敬。” 呵。这燕王一向唯我独尊,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她心中诧异,却只能再度行礼,一本正经道:“殿下深明大义,下官,下官” “得了,程大人,”燕王嗤笑道:“你本不擅长那些场面话,况且我们之间更无需如此;今日纵然本王非要杀她,你不照样得跳出来拦着。呵。” “哈,王爷今日好生风趣。”思雪笑道。“呵,风趣,”燕王又叹气道:“本王不过苦中作乐罢了,如今这个形势我们尚不知”他突顿住,望向她。 “我们自然是要回金陵的,”思雪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王爷既已下了聘礼,必须得要回去娶我。”说罢飒然转身而去,留他独自在风中凌乱。 “这姑娘,怎么还是如此口无遮拦。”燕王无奈笑了,心中却漫过一丝柔情。若我们都回的去,本王必是得娶她。 思雪来到关押沈如兰的帐内,慕容菡亦随之前往。她们多日来未曾亏待于她。吃喝用度皆同她们一样,还跟个祖宗似的供着她。 “沈小将军,”思雪笑道:“本座今日便放你回去。”“哦?”沈如兰惊讶道:“程将军要放我归营?那那燕王他怎会同意?” “殿下开恩,已然准了,”思雪又笑了,眼神温柔道:“自将军被俘,我可曾亏待于你?”“不曾,”沈如兰道:“将军待我很好,亦从未亏待于我。” “嗯,今日若我放你走,你可会知恩图报?”她看向她。“自然,”她亦笑道:“姐姐之大恩,我必涌泉相报。” “呵,涌泉大可不必,”思雪摆手道:“但是需要告诉我,你们大周军队粮草库在何处。”慕容菡笑了。这程姐姐自应了燕王,似乎变聪明了不少。 “哦?”沈如兰惊讶道:“莫非大唐军队,已然没了粮草?”“是,”思雪看向她,目含泪光道:“这两军交战,将士们亦是无辜。却要忍冻挨饿,实为凄惨可怜。” “是啊,”她亦叹气道:“姐姐与我皆不愿卷入战争,无奈诸国纷争、烽火连天。若有可能,我愿这世上从此再无争端。” “妹妹如此,甚为深明大义,”慕容菡道:“程将军与我同令姐狭路相逢,而当时夏侯将军身受重伤,我们心有不忍亦是纵他们离去。” 哦?大唐女将竟能如此?她遂朝她俩行礼道:“两位姐姐大义,如兰在此谢过。若以后相遇于战场之上,也会铭记姐姐今日之恩情。” 思雪慕容菡皆动容。思雪想了想,又叹一声道:“妹妹今日便回去。只是这粮草之事,你方元帅赵匡胤残暴狡诈,若知晓此事如何能放过你?” “这姐姐若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我。”沈如兰道。“呵,我虽希望得到粮草,却不想用你的命去换,”思雪道:“来人,送沈小将军归营。” “姐姐且慢,”沈如兰却拦住她:“我沈家在大周,亦是名门望族;如今我兵败被俘,主帅应用粮草来换。” “又何必惊动主帅呢?”慕容菡道:“程姐姐何不密信传于夏侯将军,听闻他一向儒雅必能知恩图报。” “慕容妹妹果然聪慧,如此便两全其美了。”思雪笑道。遂安排笔墨。 燕王坐在帐中一筹莫展,这眼看着就要断粮了。陈觉为冯相嫡系,如今竟要来为监军。父皇这又到底是何意?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他仍是不放心本王?呵。他凄然苦笑,心中满是悲凉。 “王爷,”梁潇进帐行礼道:“末将听闻,沈湛兰用三十车粮草换回妹妹。”“呵,”燕王微笑道:“这程大人还懂得交换,如今果然变得聪明了。” “多日来殿下愁眉不展,如此便可宽心了。”梁潇很是欣慰。“呵,宽心?”燕王苦笑一声:“无奈背负这家国天下,恐怕本王此生都无法展颜。” 梁潇行礼,动容道:“殿下忧国忧民、身先士卒,皇上与诸将都看在眼里。如今这程大人誓死追随殿下,末将希望王爷凯旋而归迎娶佳人,同程大人终成眷属。” “哈,”燕王终于展颜一笑:“梁潇啊,说的好。若我们凯旋而归,本王便为你赐婚如何?” “这,殿下说笑了,”梁潇脸红道:“末将此生,惟愿追随王爷征战”“哎,梁将军不必推辞,”燕王继续消遣他:“你觉得慕容将军和南宫将军,谁更合你心意些?” “这,这这”梁潇尴尬道:“末将觉得她们各有千秋,都很好。”哈哈哈哈,帐中侍卫都笑了。这燕王殿下愁眉紧锁,极少如此和颜悦色。 “那便慕容菡,本王喜欢她那跳脱劲儿,人又有趣。”燕王接着说道。“末将,末将多谢王爷。”梁潇慌忙行礼,脸红到脖子,却心生欢喜。 说到有趣,那思雪亦是有趣。也难怪她们情同姐妹。燕王又笑了,想起初次见她的样子。夜宴之上,他们一起望向那轮明月;月华殿外,她站在阳光下那般灼灼芳华;星辰殿内,她抬头望他眸中的萤萤星光 若不是生逢乱世之中,又处于这战场之上,他同她也应是神仙眷侣。可如今却各国纷争、烽烟四起,战场上又刀光剑影、凶险无比,他们或许注定不会在一起。燕王一时思绪纷飞,想起之前许多往事。 他突然又想起那桃花仙,当日说水月镜花让他放下。放下?呵,本王当时如何放的下?可是如今要放下么?他一次次问自己。 水月镜花,落尽繁华。想到这句话,他心生寒意。那老者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道尽天机?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一切皆为天命,不可违。 “梁潇啊,”燕王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待陈大人一行到了,便安排程大人、慕容大人返回京城。” “这王爷您这是?”梁潇犹豫了一下,低头行礼道:“末将,遵命。” “对了,梁潇,”燕王又道:“萧大将军何时归来?”“回王爷,”梁潇道:“大将军自收复扬州,立刻整顿军纪、休养生息。如今留下三名小将守城,不日便同二位女将归来。” “好!萧大将军年少有为、骁勇善战,二位大人亦是不让须眉。皆为我大唐之栋梁啊。”燕王欣慰赞道。 第87章 轻舟斜 萧尘回来了。燕王很高兴,亲自出城迎接。“萧大将军劳苦功高,为我大唐之希望”他这一番老生常谈,她们都能背出来了。 但这萧大将军,偏偏就吃这一套。他感动不已,遂跪拜行礼:“多谢王爷,末将万死不辞。”燕王殿下更开心了,他平素最爱听这个。 燕王赶紧扶起他,又转向两位女将:“二位大人辛苦了,本王很是感激。”她俩赶紧行礼:“王爷客气了,下官分内之事。愿为殿下分忧。” 她们抬头望向他,燕王的目光遇到冰倩,便多停留一刻。他们默默对视,心中各自生出感慨。他知她亦对他有情,但他却不能辜负思雪。 这一幕被南宫蕾尽收眼底。原来燕王殿下,对这佟大人亦是她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 思雪却毫无察觉,她此时关注的却是萧尘。他脸色苍白,尽失往日英气。她忙对燕王道:“王爷,大将军舟车劳顿,快让他回帐休息。” 萧尘回了自己帐中。思雪慕容菡来了,他遂起身行礼,勉强微笑道:“二位大人,好久不见了。” “萧大将军,不必多礼,”思雪拦他道:“将军既受了伤,为何不禀明王爷?”慕容菡则惊讶望他。 “身为一军主将,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萧尘逞强道。“呵,小伤?”思雪苦笑:“将军又何苦硬撑,既受了伤便好好诊治。待我稍后安排军医” “哎,”萧尘忙拦住她,颇为无奈道:“程大人果然出身武将世家,我确实是受了伤。”“哦?果真如此?”慕容菡瞪大眼睛:“那将军为何不诊治?” “唉,”萧尘无奈道:“我自知以我的资历,为这大将军实在勉为其难。” “哪里啊,大将军太谦虚了。本是年少骁勇,何苦妄自菲薄?”慕容菡忙安慰他道。 “二位大人,”萧尘叹道:“我们与大周本就实力相差悬殊,夏侯风宇受了伤尚且按兵几日;如今柴大将军已去江北数日,若大周来袭谁又能抵抗?若将士们得知主将受伤,我方势必军心涣散、斗志削减。” 二人回到帐中,皆慨叹不已。这该死的战争,使得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神中全是经历了生死的痛苦与彷徨。 原本是大唐名门翩翩贵公子,如今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他会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么?那她们自己又如何呢?会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三日后陈大人一行到了。这陈觉亦是进士出身,十分之温文尔雅。这也难怪陈青云,那般的面容清朗。燕王心想,也难怪父皇和冯相信任他。 冰倩她们皆来同他行礼。“哦,诸位大人免礼。”陈觉笑道,十分亲切。思雪心里诧异:不是说五鬼么?看他如此儒雅,着实是奇怪极了。 陈大人望向她亦是惊讶。这程家姑娘果然不同,她瞪大了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她那眼神如水般轻柔,就如同儿子一样清澈。 而这姑娘亦是出身名门,却愿意随军为国出征。她雍容美丽、端庄大方,确实是个可爱的姑娘。儿子果然有眼光,哈哈。陈觉竟有些开心。 陈大人收住笑,向燕王行礼道:“王爷抗周甚是不易,皇上时常思念王爷。”“哦?”燕王闻言,亦动容道:“本王亦是思念父皇母后、六弟七弟。” 呀?您还会思念别人呢?慕容菡腹诽道。她转头看向思雪,她正愣愣看着燕王。呵,这两人也算是绝配了。她又看向梁潇,却见他正望向她。 陈大人来到燕王帐中。他同燕王见礼,直言道:“下官奉旨监军。却见王爷按兵不动,不知这又是何故?”陈觉为皇帝宠臣,说话很是不客气。 “按兵不动,”燕王叹道:“陈大人啊,连日苦战、伤亡惨重,且供给不足,将士们已疲乏不堪。” “呵,疲乏不堪,”陈觉立起,冷笑道:“王爷乃是我大唐战神,半生征战、骁勇无比;我大唐军队亦为威武之师,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燕王抬头望他,这陈大人一向厉害。就连损起人来,都如此的有文采。说什么所向披靡啊,都是血肉之躯;还扯什么狗屁战神,分明是借机嘲讽本王,呵。他遂苦笑一声,默默坐着不动。 “陈大人,”萧尘冷笑道:“您说的倒是轻巧,大人本为文官。可知王爷身先士卒,将士们浴血奋战之不易?”王爷隐忍沉稳,他却年轻浮躁。 “呵,”陈觉看向他:“萧大将军威武啊,那为何迟迟不去抗敌?”“哈,陈大人说的对啊,”萧尘似沉稳了不少:“请王爷恩准,末将即刻领兵出战。” “这”燕王却犹豫了。他之前亦如萧尘般,年少气盛、咄咄逼人。可他如今有了软肋,他不由又望向思雪。她正默默打量着,那陈觉与萧尘。 哈,这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八卦一番。燕王居然笑了。陈觉却察觉了:“呵,王爷貌似心情不错,”看了一眼思雪,他语含讥讽道:“如今程大人亦追随殿下,王爷是否还有心思抗敌?” “你!”萧尘怒道:“陈大人,您这是何意?王爷面前不依不饶,你到底意欲何为?”还是太年轻啊,沉不住气。燕王心想。 “哎,”他遂拦他道:“萧大将军,稍安勿躁。陈大人贵为监军,自然是监督本王。”“呵,监督,”陈觉冷冷道:“下官不敢。只是这按兵不动,日日耗费的都是国库的银钱。” “陈大人,”萧尘道:“末将明日便带兵出城”“哦,王爷,”思雪忙道:“那个,大将军连日征战甚是辛苦。不如由下官代他出战,如何?” “这”燕王犹豫了。“程大人出身大唐名门,果然不负程氏之骁勇。”陈觉捻须道,此次并没有嘲讽之意。“下官多谢,陈大人夸奖。”她朝他行礼,不卑不亢。 众人又唇枪舌剑一番,遂都告退。燕王留下萧尘同思雪。“萧大将军,”燕王开口道:“你既已受伤便好好歇着,又何苦与那陈觉置气。” “末将,末将”萧尘一时愣住。“王爷,您也看出来了?”思雪瞪大眼睛。“呵,程大人能看出来的,焉知本王就看不出来?”燕王苦笑道。 三人沉默良久。燕王叹口气,打破这静默:“本王已安排军医,大将军的伤也不能再拖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三日之后,本王亲自挂帅出征。” 两军统帅博弈,双方已对峙数日。柴大将军已攻至江北,与赵光义周旋交战半月有余;而其兄赵匡胤亦是按兵不动,在寿州城外百里之外与大唐军队对峙。 燕王心中明白,他也在养精蓄锐、静待时机。这赵氏兄弟阴狠狡诈,极为难对付;而大周军队凶悍无比,亦堪勇猛威武。 燕王唤来思雪慕容菡,命她们立刻回金陵去。“下官说过,不会弃王爷而去。”思雪道。慕容菡亦道:“下官,也不愿回去。” “你们胆敢违抗军令?”燕王挑眉道。“王爷又何必如此,色厉内荏、言不由衷,”思雪苦笑道:“您不过是希望我们,远离这战场艰险罢了。” “王爷,”慕容菡亦动容道:“如今萧大将军受伤,柴大将军亦去远征。我们若再回去,您哪里还有将可缱?” “既然如此,本王亦不勉强,”燕王道:“本王确是无人可用,军中小将们皆经验不足。萧尘依然是大将军,三日后随本王出城迎敌。” “王爷,还是下官与您同去。”思雪道。“慕容菡亦道:“请殿下准许下官一起去。”“让本王再想一想,你们先回去休息。”燕王皱眉道。 这俩姑娘过于天真,低估了战场之惨烈。燕王步出大帐,仰头望月。 江南明月皎皎,秋风拂面潇潇。江面水光窅窅,小船飘飘摇摇。 本是夜景雅致,他却心情郁郁。战争给这一切,都蒙上了阴翳。 翌日燕王帐中,陈觉坚决反对。他道:“王爷为天潢贵胄,怎能轻易出城应战?况且临行时皇上嘱咐,下官定要护殿下周全。 “呵,天潢贵胄?”燕王冷笑:“本王年少从军,向来身先士卒。军中将士皆有父母、妻子兄弟,生死面前,纵然皇子亦无任何不同。” 思雪望向他。燕王目光坚毅无比,配上刀削般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剑眉挑起,十分帅气。天啊,他真的好英俊啊。她眼中顿时星光闪烁。 萧尘忙道:“陈大人说的有理。末将身为大将军,愿为王爷分忧。不如就由末将前去,王爷镇守后方便是。” 他边说边向思雪眼色示意,却见那姑娘面如桃花,傻傻盯着燕王看。大姐,您这恋爱脑,也得分个场合啊。 他只好又朝慕容菡使眼色,她立刻会意道:“哦,是啊,殿下。下官愿同萧大将军出征。还有程大人程大人!”她忙唤她道。 第88章 碧玉葭 “哦,哦,”思雪回过神来,忙行礼道:“下官,下官亦愿追随大将军。” “既然如此,”陈觉道:“三位将军便点将拢兵,整装待发。三日之后,本官亲自送你们出城。”说罢转身出帐,不给燕王反驳的机会。呵,他心想,这俩姑娘还真是虎啊。 陈觉不由想到自己的夫人,当年亦是英姿飒爽之女将。当日他随太子巡军与她一见钟情,想不到儿子也喜欢女将。他不由笑了,果然是随我。 转念又想到战场何其残酷,而萧尘他们不过是些孩子,都是家中长辈的掌上明珠。他也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亦是不忍。 但他们偏偏生于这乱世之中,纵然不忍心,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去骑兵营巡视一番,挑出数名精悍的小将,让他们随军出战。 而燕王坐于帐中,内心惆怅无比;他深知此次之艰险,叹气忧愁不已。他甚至有了不祥的预感,此次分离,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而萧尘亦是感伤,他想起未婚妻冰宁,她尚在金陵苦待他归来。呵,我还回的去么?他苦笑,泪长流。 他当年何其的骄傲俊朗,自恃年少得志目空一切;却没想到大周竟如此凶悍,扬州一战唐军死伤无数 他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兄弟们用血肉之躯,成就了他的荣耀。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我呢?我还能活着回去么?他一次次问自己。萧尘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给冰宁。他日日思她念她,却不知此生能否再相见。 明日他们就要出城了。燕王忧心忡忡,同思雪来到江边。他们抬头,依旧是一轮明月。“王爷您看,今夜的月亮好圆啊。”思雪开心道。“哦,是啊。”他微笑应她。 他们遂驻足远眺。这江面上满是月光倾洒的温柔,远处还有小船随水波悠悠荡漾;岸与水的交界处有几间茅屋,那缕缕白色炊烟自屋顶袅袅飘出;而远处水面却是一片雾气缥缈,如暮雨将这墨黛般的青山笼罩其中。 而江水涨潮之后漫过底部的支架,小屋竟似立于一片烟波浩渺之上。这景色如世外桃源般,十分飘逸宁静、静谧美丽。 燕王却一时惆怅不已。他叹道:“思雪啊,此去一别,不知我们还能否相见?不如” “不如我便回金陵,哈哈,”她又笑了:“下官,自是不能临阵脱逃。” “这”燕王无语。心想这傻姑娘啊,过于天真。尚不知明日之凶险。 “王爷,”思雪正色,行了大礼:“下官知那战场残酷,在此拜别殿下。”“你”燕王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这你也知道啊,本王当你傻呢。 “王爷您看,”思雪又道:“这夜色如画般,让人沉醉不已。不如下官作诗,赠与殿下可好?” “呃那,好。”燕王又无语了。他心想,你还真是心大。明日就要上战场了,还搁这儿作诗。呵呵。 “那下官便开始了,”思雪清了清嗓子,望向那江面的月光、小船,与炊烟,朗朗开口道: “月绕云影照江华,远山烟雨轻舟斜。 渔翁炊晚波近亭,风归小庐碧玉葭。” “呵,远山烟雨,”燕王眸中,漫过雾水:“大人以那烟雨比喻战争,这一叶扁舟便是我们。对么?” “哎呀王爷,为何处处提及那些?”思雪笑道:“纵然风雨飘摇,亦是如斯良霄。这小船看似孤寂,仿若随时可能倾覆;但那江面辽阔无比,又焉知它不是乐在其中?” “哦”燕王作恍然大悟状:“这样啊。本王看程大人一向随性逍遥,却竟有如此通透豁达之人生感悟” “哈哈,”思雪大笑道:“王爷这损起人来,着实和夸人无异。”“呵,”燕王也笑了:“原来大人,亦不傻啊。” “能博殿下一笑,属实是下官的荣幸,”思雪行礼道:“待下官去帐中,将这诗誊下,赠与王爷。”“好啊。”燕王又笑了。 “程大人,”燕王在她身后,轻声唤她道:“本王静待,大人归来。” 闻他此言,她流了泪。她很想转身,却并没有。她径直离去。 他后来一度后悔,为何当时在那月下,他不曾果断拥她入怀? 她亦是后悔极了,若知前路那般艰辛,为何不与他好好道别? 可当时她不忍心,若再多留一刻,她那眼泪怕再也收不住了。 纵知来日终需一别,她依然希望他,能够看到她笑着的样子。 燕王对她们实在放心不下,安排梁潇亦随军出战。目的为保护于她。 大周多日按兵不动,实则养精蓄锐。不得不说这赵匡胤,着实是城府颇深。燕王数度与他交战,深知他之阴狠毒辣。他曾数度叮嘱萧尘,一定小心行事。 赵匡胤亲自挂帅应战,他极有大将之风,也确实骁勇无比。夏侯风宇因多日不肯攻城,加之有伤在身已被撤换;新任大将军名曰空同寻,听说是空同家族唯一继承人。 这空同家族一向神秘。空同将军人如其名,飘逸优雅。他和萧尘端坐马上打量对方,二人皆出身名门、年少有为,故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味。 萧尘身上有伤,不敌空同勇猛。但他咬牙硬撑,鲜血似要渗出铠甲。“你也受伤了?”空同寻诧异道。 “呵,无妨,”萧尘苦笑:“空同将军,继续。”“既然萧将军受伤,便收兵。我们择日再战。”“哎,空同将军”萧尘犹豫道:“这受伤之事” “放心,”空同寻回头道:“我不是那趁人之危之人。”说罢遂策马而去。 萧尘回到帐中,已是冷汗涔涔。他卸了铠甲,正着人为他包扎伤口。 她们却来了。“萧大将军,明日由我出战。”慕容菡道。思雪附和道:“我与慕容将军同去。”“这好,王爷一再嘱托,你们一定多加小心。”萧尘无奈道。 他知她们心底柔软,本不该卷入这纷争。可是谁又逃得过呢? 她们并不知战场之残酷,着实是惨烈无比。大周军队之勇猛善战,精兵强将亦是众多,远超她们之想象。 空同寻带领将军数名,与梁潇偕同四名小将,交战于一处。一时间如风卷残云,似黄沙漫天,乾坤失色;那战机瞬息万变,枪起戟落间,风云变幻。 思雪会同慕容菡,同一众女将斡旋。沈湛兰并未出现,而沈如兰神色奇怪。她心中诧异,遂纵马上前,来到她身边。 “程姐姐,”她低声道:“统帅已知萧尘重伤,今日派诸将拖住你们。实则,实则是”她环顾四周,咬了咬嘴唇:“他今日要突袭唐军大营。” “哦?”思雪大惊,回头四顾。诸将正在激战,远处大营似乎并无变化。“姐姐小心。”沈如兰低声道。“啊?”她惊讶转身,却见她挥刀向她砍来。 思雪慌忙避开那刀,却见她对她使眼色。哦,她心中顿时了然,遂装作不敌于她,朝大营方向策马而去。 见她似要逃走,大周数名女将皆围过来。思雪一时分身乏力。慕容菡骑马过来救她,二人合力击退众人,遂策马疾驰而去。 突袭大营?!这赵匡胤竟能如此?精兵强将已尽数出营,若真如此不异于釜底抽薪。思雪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立刻回到大营。 突然一人纵马,拦住她们去路。空同寻一身白甲,手持长枪英姿飒朗。“让开!”思雪冷冷道。“呵,久闻程将军骁勇,如今竟要不战而逃?”空同寻一脸桀骜。 “呵。”思雪被激怒。她扬起长刀,策马向他奔去;空同寻亦冷笑,遂立枪应战;这二人皆披白甲,且都极为厉害。 二人战于一处,一身难分胜负;沈如兰见状,忙纵马过来;慕容菡甩开追兵,亦疾驰而至。 沈如兰眼神闪烁,更是心神不宁;慕容菡双刀翻飞,击得她连连后退。她忙收刀勒马,转身似要逃跑;慕容菡立刻会意,策马追她而去。 这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些女将平日里甚为嚣张,如今竟一个两个都要逃跑?空同寻心中诧异,却于一时失神间,险些被那偃月刀挥于马下。 他心下大惊,心想这程思雪果然厉害;而她却不恋战,扬鞭朝大营方向疾驰而去。梁潇虽不知她何意,但亦转身随她而去。空同寻更诧异了。 却见远处大营,似飘出浓烟。着火了!居然用火攻!这位大周主帅,着实是心机颇深。他们率众回到大营,却见火光冲天。 唐军乱成一片,萧尘不知所踪。“不要乱,都不要乱!”梁潇吼道。却见大周军队已攻至大营,训练有素的骑兵彪悍无比,似要踏平这里的一切。 第89章 霞满天 那场大战残酷无比,唐军牺牲无数、损失惨重。思雪脑中一片空白,满眼的火光与血色,仿佛将那夕阳都染红。这一幕成为她很多年的噩梦。 当凶悍的大周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她心中一片悲凉,一时亦是思绪纷飞。有对外公和亲人们的无限思念,也有未曾与他好好道别的悔恨。 她望着梁潇挡在她面前的背影,心生绝望。他没有违背对燕王的承诺,誓死保护于她。我们都会死么?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么?她泪如雨下。 泪眼朦胧中,她却看到了他。他身披金甲手执银枪,似将那片耀眼的红光刺破,纵马跃然现于她眼前。那一刻他就如从天而降,闪闪发光。 “王爷!”梁萧惊喜万分道,而她愣愣的望着他。他则是傲然端坐马上,目光凛凛、鬓眉如刀,那般的英武冷峻,一眼万年。她在那刻爱上他,从此再无法自拔。纵然日后为他出生入死、万劫不复,她亦无怨无悔。 “快走,退入城中!”燕王急道:“梁潇,你护送程大人走!”“王爷,您先走,末将断后!”梁潇道。“我不走,大周军队勇猛,殿下快走。”思雪终于回过神儿来。 “本王叫你走,赶紧走!”燕王怒道。她又愣住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发起脾气来,竟是这么帅。我的天啊。此后多年,他那金戈铁马,时常入她梦来。 “不,我不走,”思雪倔强道:“萧尘不见了。他身上有伤,我要找到他。”燕王回头望她,见她眼神坚毅。他心想,真是一头犟驴。 自他们出城,燕王内心不安。他立于城门上远眺,却发现远处似有火光。突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立刻派人前去打探,同时紧急调集人手。 派出的兵士回来复命时,燕王一行已然出了城门。果然是火攻,呵。燕王闻讯冷笑一声,带军队绝尘而去。陈大人拦他,他置之不理。他就不该让她出城。他表面看似冷硬,内心焦急不已。 当他杀入重围看到她,她越过梁潇同他对视。那歪着脑袋目瞪口呆的模样,让他一时哭笑不得;她脸上尽是血污和泪水,但眼神依然清澈明朗。甚至在看到他那一刻,她那眸中突然有了光。 他必须得护她周全,他要带她回到金陵。他要娶她。燕王眼神突然柔和,又瞬间冷厉:“给我杀!杀敌立功者,回京城后论功行赏!” 燕王殿下半生征战、勇猛无敌,空同寻及诸将根本无法抗衡。加之他与燕王对峙时被他刺伤,又担心寿州城中再出援兵。他只能下令收兵撤了。 回去路上却心有不甘,他侧首看向沈如兰:“沈小将军,今日那程将军如何知道唐军大营起火?你同她说了什么?” “呵,空同大将军抗敌不力,又何苦怪到我头上来。”沈如兰嘲讽道。 “你!”他生气了:“听闻将军为唐将俘虏,却毫发无损归来。便是这程将军?” “那又如何,”她冷笑:“趁人之危、放火烧营,本非君子所为。主帅着亲兵为之,大将军尚且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你”他语塞。“呵,”她接着说:“大将军对此亦是不齿,是么?”“我”他无言以对。“故大将军今日,并未使出全力;贻误了战机,给了那燕王机会。”她咄咄逼人。 “你,你,”空同寻抬手指向她:“好一张,不饶人的嘴。”说完却笑了,又赶紧捂住伤口。 “大将军,”沈如兰道:“我劝你停下来,燕王那枪很是厉害。不如我为你包扎,保证你不会残废。今日之事,我们都缄口不言便是。” “呵!”空同寻彻底无语。难怪军中诸将皆言,千万别惹这位沈小将军。 这尸山血海惨不忍睹,她望着四处倒毙的将士们,嚎啕大哭。“萧尘呢?大将军去了哪里?”思雪满目通红、声音嘶哑,一次次问道。 “王爷,程大人,”一个满身血痕的兵士,站出来颤悠悠道:“萧大将军闻大周军队突袭,遂披甲抗敌。可他身负重伤可能已然故去了。” 梁潇闻言落泪,燕王眼睛也红了。“不,不可能!”思雪哭喊道:“他已然定亲了,未婚妻尚在金陵待他归来。去找,都去找,去把他找回来!” “思雪,你冷静些,”燕王看向她,满目心疼道:“谁又没有亲人,谁没有父母兄弟?战场之冷酷无情,本王早就深有体会。如今你若是挺不住,就给本王回金陵去!” “去找,把活着的都给我抬回来!”思雪流泪不止,却目光坚定道:“找到一个,本座赏银百两;若找到大将军,活着便赏一万两;活要见人若是赏一千两。”她实在不能接受,亦不愿说出那个字。 “这”众将士面面相觑,皆都望向燕王。燕王同梁潇对视一眼,梁潇叹气道:“程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我们快些回城中。”却见她自铠甲中,掏出一摞子银票。这姑娘竟然能如此,带着银票去打仗?!他亦无语了。 “去找!”思雪双目血红,斩钉截铁道:“我程家钱庄的银票,货真价实;本座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说罢将那些银票,尽数洒向空中。 “你,你是不是疯了?!”燕王看向她,一脸不可思议:“来人!将程大人带回寿州城!”众将士弯腰拾起银票,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去找,找到他。无论生死,我都要带他回去,”思雪苦笑:“殿下啊,若我们回不去,还要这些钱做什么?” 燕王愣了愣,眼睛又红了。他遂挥手道:“都去,去找!找到大将军,本王另外有赏。” “就这样,兄弟们找了一夜,终是找到了我。而我当时,仅有一息尚存。”他回忆往事,竟流下泪来。 “哦?”萧俨诧异道:“这程家姑娘,如此重情重义。今日却得如此下场,这实在是”他叹气不已。 “父亲,”萧尘跪拜道:“儿子当日命悬一线。如今得以回京疗伤,全拜王爷与程大人所赐。可王爷为人构陷,通敌叛国;程大人亦被连累,身陷囹圄。求父亲想想办法,救出程大人,为殿下伸冤啊。” “儿子啊,快起来,”他忙扶起他:“我儿知恩图报,为父很是欣慰;且为父与程老国公,乃是莫逆之交;我们皆保燕王,必然同气连枝。父亲立刻入宫,与皇上求情。” “多谢父亲。”萧尘低头、行礼。“孩子啊,”萧大人扶住他,泪目道:“这燕王殿下一世骁勇,程大人向来忠心耿耿。父亲自然不信,他们会通敌叛国。只是,只是他们为何,竟被人诬陷至此?” “父亲,”萧尘亦泪目,苦笑道:“当日战场之上,是何其惨烈。您可知这大唐盛世,乃是将士们用命换来”他思及从前,目光悠远。 当日那场大战,使乾坤泣血,令日月悲歌。她望着那尸山血海,忍不住嚎啕大哭。而他亦悲伤欲绝。他们于他,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亦都是大唐的儿子。如今看着他们尸横遍野,燕王伤痛不已。 他在月下伫立良久。而她在他身后,目光凄迷、哽咽不已。他回头望她,心中后悔极了。本王又为何执意带她前来?他叹气。 “王爷,”她抬头看向他,眼中似有星河流淌,声音却黯淡喑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世间为何要有战争?我们,我们还能活着回去么?” “能,一定能,”他望向远方,柔声对她道:“本王答应过大公子,必定要让你安然回京。” 说罢他又望向她,目光坚定;她则默默回望他,眼波温柔。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从前,他那般的意气风发,而她时常笑容明媚。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当年四海升平,他们坐于月华殿中。他常静静看着她那,如梦般安静的侧颜;而她每每托腮遐思,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 那一幕似诗与画般美好,殿外海棠花瓣片片飘落;而此时此刻两人却是伤痕累累,眸中尽是经历别离的痛。 他们于明月下对视良久,她流泪的样子,令他心疼无比。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她揽入怀中。他在那一刻,是那般的坚毅与温柔。 月色如醉,云若流觞。他与她就在这清冷月夜中,默默的相依相偎。倘若时光就此停留,该有多好。他们不必去面对那些国恨家仇,亦无需肩负天下、横刀立马。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如果一直像这样,此生可不再分离。可这人世间,多的是生死别离。他们一度聚散,悲欢离合;亦是前世今生,百转千回。 第90章 谋逆案(一) 那夜的云与风、星和月,一直在她心中,从没有忘怀。纵然来日路途坎坷、步履艰难,她也时常会想起,那弥漫着清霜与忧伤的夜晚。 月光冷冷透过栅栏,幽幽的照在她身上。洒向她面庞,落于那心间。她抬头,循着那缕柔光,慢慢向上望去。 窗外却是半个明月。呵。她侧首、苦笑。不知他在千里之外,又是怎样的光景?冷月下那刻相依相守,或许是他最后的温柔。 她闭上眼睛,泪水蔓延而下,心中尽是苦涩的滋味。这阴冷潮湿的地方,她并不是第一次来。昔日燕王盛怒之下,也曾罚她入这天牢。 当日他可真的堪为,冷酷狠厉讨人厌。她又笑了,想起以前的时光。那时他们尚年少,岁月从容而美好。 而如今,如今却她环顾四周,幽幽叹口气。上次只是走个过场,她都晦气不已,骂了燕王好几天。况这次尚且不知,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这天牢暗无天日,仅一扇窗可见明月。这着实不易,她想。心中竟有一丝欣慰。转念又想到沐云峰冷笑着,对她说这已是最好的房间。是他念及旧情特意为她挑的,希望程大人能够喜欢。 呵!还念及旧情,念你个鬼啊。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她恨不能冲上去踹他两脚。她想起白日时,他趾高气昂来看她,还带着小何。 这两个人商量好了似的,一唱一和、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老沐唱白脸,小何唱红脸。思雪向来极烦沐云峰,虽然人家从未得罪过她。 她觉得他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可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混的是风生水起;而她堂堂程大小姐,却沦为这阶下之囚。唉,天命不公啊。 所谓御林军听着高大上,其实就是皇家御用保镖。搁现在就是保安。但保安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比如御林军还看不起金吾卫。而我们最喜欢的金吾卫中郎将小卢将军,其实就是京城保安大队中队长。 但人家小卢起码出身名门,且能文能武性格耿直。而这沐云峰八面玲珑,在帝后跟前很是吃的开。被皇帝李璟提拔为刑部侍郎,官运亨通。 如今他掌管天牢,而她则身陷囹圄。他身着华丽锦袍的样子,对比她穿单薄囚服的窘迫相,让她不由想起初见他的样子。当年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而如今器宇轩昂、踌躇满志。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她幽幽叹口气,仰头望向窗外。明月皎皎,晚风潇潇。清冷的月光照进来,让她的背影略显凄凉。她不知明日将会如何,心中亦是彷徨无助。 翌日一大清早,他们果然又来了。而她一夜没睡,坐在地上身心俱惫。“呵,大小姐,”沐云峰冷笑道:“昨夜突然转凉,您睡得可好啊?” 而她看都不看他,只是蜷缩于一侧。“哎呀,程姐姐,”小何心痛道:“你看看你,这又是何苦呢?”她看他一眼,又默默垂首。 “程思雪!”沐云峰怒道:“本部堂对你,已是容忍至极。若不是念及同大公子的情分,早就对你用刑了。” 她依然不言不语。“你!”他怒了。沐大将军向来威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深得帝后信任,颇为春风得意。 就连朝中诸臣,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可这程家姑娘,向来看不起他。之前她为首辅女官,经常帮着燕王挤兑他;如今她都落魄成这样,居然还能如此盛气凌人。 他不忿极了。他走到她跟前,低头逼视着她:“程大人!关于燕王通敌叛国一案,本部堂再问你一次。你要照实回答,如有言之不尽” “笑话,”思雪不屑道:“燕王殿下忠心耿耿,一心忧国忧民;王爷战场上浴血奋战,怎会通敌叛国?纯属无稽之谈!” “程大人!”沐云峰道:“燕王一向桀骜,唯我独尊;而大人亦是高傲,不可一世。如今沦落至此,难道您还是忘不了,那身为首辅之风光?” “呵,风光啊,”思雪冷笑:“将军为皇后嫡系,如今才堪为风光无限。而将军向来与王爷不睦,又焉知此次不会公报私仇?” “你,你你,”他怒道:“血口喷人!本部堂乃是”“说王爷谋反,才是血口喷人!”她翻了个白眼。沐云峰气急了,他上前一步,却被小何拦住。 “哎,大将军,稍安勿躁。”他对他使眼色,又转向思雪道:“姐姐本是金枝玉叶,而这天牢湿冷无比,又岂是您待的地方?”说罢伸手欲扶起她。 她却转向一旁,并不再理他们。“程大人,”沐云峰冷冷道:“你不要逼本座用刑!”“呵,用刑。”她苦笑,喃喃道。 “怎么,你觉得本座不敢?”他挑挑眉。“敢,大将军当然敢,”她又笑了:“您今时今日,堪为炙手可热;可呼风唤雨,亦可为所欲为。” “你!”他气结:“来人!”“大将军,”小何拦他道:“您与程大公子本是至交,又何苦为此伤了和气?不如末将和程大人聊聊?” “呵。”他冷笑一声,遂转身离去。他快被她气死了。而她同他,沉默良久。“唉,程姐姐,”他终是开口:“末将亦是不信,王爷会通敌叛国;更加不信姐姐,竟然也牵涉其中。” 她抬头望他,眸中含泪道:“将军信我?”“自然,”他亦动容道:“姐姐忠正耿直、心底纯善,且追随燕王,远去抗周。本是国之功臣,如今却得如此下场。末将心中不忍,愿为姐姐伸冤。” “这”她闻此言,泪亦落下:“多谢将军,我感激不尽。只是我此次,可能在劫难逃。将军不如,置身事外。” “末将既然已介入其中,便不准备置身事外。若姐姐信得过我,不妨将事情原委,皆说与末将听。”他望向她,接着说道:“但若忌讳我是皇后一党,末将可去求陈大人,让大理寺介入此案。” “那沐大将军,必是奉命行事,”思雪凄然道:“他为皇后嫡系,此次必钉死我,以折损王爷羽翼。若为皇后懿旨,着他主理此案。大理寺介入,又谈何容易?” “姐姐既已了然于心,皇后与燕王不睦已久。如今有了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穆国公府与皇后颇有渊源,依末将看,姐姐不如就转投皇后”话音未落,她打断他:“我自不会背叛王爷。将军执意如此,便请回。” 说罢她便转头,阖目不再理他。这姑娘是真倔啊,软硬不吃、不识好歹。她这是要作死啊!何砚青叹口气,无奈转身离开。 “大将军,末将先回宫了,”他向他行礼,面露无奈道:“这程大人与末将颇有交情,还望大将军善待于她。” “呵,”沐云峰冷笑:“小何将军,果然重情重义。只是这程大人,若再缄口不言,本座便对她不客气。” 何砚青无奈回宫,径直去了女官司。舒婷见他来了,直接翻个白眼,去了内廷。“哎,你”他知道,她烦他花心,处处留情。可他当日年少,心性不定。想起那曾经的美好,他也一度追悔莫及。 这舒婷看似温柔,实则心高气傲。就如同那思雪一样,他腹诽不已。凌霜来了,她冷冷道:“小何将军好早,是来找舒婷的?”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届女官就没个善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给他好脸色。我还要巴巴跑过来,还真是贱的可以。呵呵。他接着腹诽。 “呵,见过岳大人,”小何笑道:“末将今日,为程大人而来。”“哦?”凌霜急切道:“姐姐?姐姐她怎么样了?”呵,岳凌霜恃才傲物,平时很是看他不上。故他不言不语,只是冷冷立着。这小何将军,也是懂得拿捏的。 “哦,快,给将军上茶,”凌霜笑道:“何将军,请坐下说话。”算你识相,呵。他遂坐下,等她开口。 “将军啊,”凌霜叹气:“姐姐自战场归来,便被沐侍郎带去刑部。她一向忠心耿耿,实在不知所为何事?”她眸中含泪,神色凄楚道。 “岳大人,”何砚青叹道:“其实程大人此次,全然为那燕王所累。”“哦?王爷?他出什么事儿了?”凌霜惊讶立起。她这般反应,让他有些奇怪。 “哦,是这样,”小何接着说:“燕王本率兵抗周,离京已有大半年。可一月之前,皇上突然收到密报,上言王爷通敌叛国。” “哦?竟是这样?!”凌霜不解道:“莫说王爷铁骨铮铮,一生骁勇抗周;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真的,亦与姐姐无关。” “话虽是这样说,”何砚青又道:“但是众口铄金。王爷远在边疆抗敌,亦根本无法为自己分辩;而程大人为燕王嫡系,问起责来自是首当其冲。” 第91章 谋逆案(二) “那密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座不信王爷竟会谋反。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有人栽赃诬陷。”凌霜急切问道。 “密信为皇上安插的眼线发回。言大周皇帝柴荣龙颜震怒,原因是大将军夏侯风宇临阵倒戈,竟将燕王一行人放走。而彼时王爷身侧,正是这程大人,”何砚青答道:“故她护送萧尘甫入金陵,立刻被大将军拘入天牢。” “呵,大周,”凌霜冷笑:“本座断然不信,王爷会和周将有染。我这就去求皇上,请他放出姐姐。”哦?这岳大人一向沉稳,今日竟能如此莽撞?所谓关心则乱,难道她对燕王这小何心里,又开始八卦。 “哎,岳大人,”见她立起,他忙拦她道:“这密函只有帝后见过。末将认为,皇上还是相信燕王殿下的。此次将程姐姐拘起,不过是走个过场。” “哦?会有这么简单?”凌霜望向他:“那将军来找本座,究竟所为何事?”她知道这何砚青,亦为皇后嫡系。平日里虽与姐姐交好,但他的话也不能全信。 “末将知道姐姐,同程大人姐妹情深,”小何此时,方切入正题:“如今这程大人倔强,不肯对大将军道出实情。还请姐姐去劝劝她,以免受什么皮肉之苦啊。” “呵。”凌霜笑了,原来如此。她不疾不徐道:“让本座去当说客啊,难怪将军纡尊降贵。”“你”他竟被噎住了,一时无言以对。这岳大人之凌厉爽快,他也算是见识过了。 “我就不信,那沐云峰敢打她?!”凌霜坐定,喝口茶道:“难道他忘了,他如今这富贵泼天,是怎么得来的?呵。”她冷笑,满目鄙夷之色。 这些姑娘自恃美貌才高,从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尤其程思雪和岳凌霜,皆出身名门且身为首辅。对沐大将军尚且轻慢,更别说他一介统领。 “呵,”他也笑了:“久闻岳大人聪慧且耿直,与程大人更是情同姐妹。”话锋一转,又道:“不管他以前怎么得到,如今却是能掌握生死。大将军是领了皇后懿旨,这程大人纵然是再显赫,已然落入别人股掌之中。” 凌霜闻言有些气恼。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亦为实情。姐姐一向心高气傲,如何受得此等屈辱? 她仔细想了想,心里又沉了沉:“那依将军之见,我怎么做才好?”这姑娘果然能屈能伸,与思雪冲动火爆自是不同。若我是燕王,或许会选她。 这小何将军之八卦,不亚于思雪同舒婷。正事之余不忘八卦,与那舒婷乃是绝配。可这人世间缘分奇妙,日后二人亦各有归宿。 “哦,”他回了回神,立起行礼道:“依末将之见,大人应速入天牢,好好劝劝程姐姐。她并未嫁与燕王,又何苦为他背锅?赶紧撇清自己,保护家人最重要。”她蓦然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他这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可姐姐绝不会背弃王爷。且今日之事,也必有隐情。凌霜叹气道:“今夜便劳烦将军,带本座去天牢。” 小何笑了:“末将愿为大人效劳。”他心想,这岳大人果然聪明,知道白日人多口杂,故要夜里微服前往。他遂辞别了她,去了那风华宫。 这小何将军,着实八面玲珑、两头邀宠。比那沐云峰,似更胜一筹。皇后对他亦是满意,准备扶持沐侍郎升刑部尚书,然后便让他做大将军。 天牢之内,沐云峰正与思雪对峙。他默默站着,俯视她良久。她衣衫单薄蜷缩一侧的样子,让他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从前亦是思绪万千。 “程大人,”他冷冷开口:“今日你沦落至此。难道还要端着架子,死活不肯开口?”她不言不语,看都不看他。他气急败坏道:“来人,用刑!” “沐侍郎且慢。”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那声音淡然而坚定,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平和。她缓缓抬头。呵,竟然是他。 他从从容容,走了进来。那清朗的面容、优雅的仪态,如一束光,照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迎上她的目光,他与她对视。 “程大人,”他行礼道:“下官说过,会在金陵待大人归来。可想不到,居然是在此处重逢。”她又默默垂下头,他则含泪望向她。 “陈大人果然痴情,”沐云峰嘲讽道:“听闻二位曾经议亲,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沐侍郎,”陈青云行礼,朗朗道:“不知程大人所犯何事?居然被关进天牢,侍郎竟还要用刑?” “呵,”他又冷笑,望向他们。一个是不可一世、美丽傲娇,首辅女官;一个为出身名门、玉树临风,天子门生。可那又如何呢?一个两个目空一切、自恃才高,还不是落入本座股掌之中、屈居于本部堂之下?呵呵。 “程大人,”他看向她,目露寒光:“你再不肯说的话,本部堂即刻用刑!”“且慢,”陈青云拦他道:“程大人做错了什么,侍郎竟要严刑逼供?” “呵,”沐云峰冷笑:“本部堂掌管天牢,自然是说了算的。陈大人若不服,大可去帝后那里” “哈,”他话音还未落,思雪便嘲笑道:“侍郎大人好生威武啊,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选好了主子,就如投对了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你你,”沐云峰大怒:“程大人!你说什么?!”“呵,”思雪不甘示弱:“侍郎耳朵不好使,本座就再说一次。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说的乃是”陈青云默然而立,看他们你来我往。 “程思雪!”他打断她,气急败坏道:“本部堂一再容忍,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来人,给程大人用刑!” “沐侍郎,”陈青云急道:“你怎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急于用刑?”“呵,”沐云峰轻蔑道:“本部堂审案子,轮不到你置喙。出去!” “哎呀呀,沐侍郎,为何发如此大火,小心气大伤身啊。”一个无比慈祥的声音响起。刑部尚书方大人,笑眯眯踱将进来。 这方大人,单字一良。人如其名,方正纯良;进士出身,从不站队。当今皇帝还为太子时,曾亲自主持科考。 方大人年少才高,被钦定为探花郎。真正的天子门生,却生性淡薄;而当年的榜眼陈觉,已为皇帝宠臣。 当年二人不分伯仲,常被拉出来比较一番。而如今陈大人深得圣心,飞黄腾达;他却安安静静守着刑部,只待退休。 这方大人平时温吞又极心软,秉承皇帝和稀泥的优良传统。喜欢大事化小,疑罪从无;杀与不杀之间,选择不杀;还最爱讲道理,教化众生。 皇帝对燕王一事极为谨慎,故选了人缘极好的方大人。其一,他不在任何一派,容易显得公平;其二,他善良且圆滑,与朝中老臣交好;其三,老方无欲无求,不似陈大人意气风发。 此案并未让大理寺参与其中,就是怕陈大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再则李璟忌惮他为皇后嫡系,有失公平。皇帝心里,其实是想保燕王。 他知皇后着意沐云峰,将来接替这老方,作为刑部尚书。故令其掌管天牢,也算给她一个面子。但他也知道皇后与燕王,本就势同水火。如今燕王失势,而思雪受到牵连,落入沐云峰手中。 故皇帝思量再三,派老方去看顾她。思雪心底善良、忠心耿耿,且她神似怀安,他心中十分不忍。但这通敌叛国,实属灭门之罪。 他不信他们会如此。但那眼线言之凿凿,夏侯风宇已然入狱。听说大周皇帝震怒,要将他枭首示众。李璟叹了口气, 思绪回转眼前。 如今皇后和其兄长,皆盯着这案子不放。他甚至怀疑皇后,授意那沐云峰用刑。思雪这孩子忠心,且他能看的出来,她对燕王的情义。 他怕她为保护燕王,傻到一力承担所有。她真能干的出来。可若是她真的认了,不仅她自己劫数难逃;恐怕整个程家,都得跟着她万劫不复。 可她若不出首认罪,他又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应该怎么做,他才能够保住弘冀。要牺牲她顾全大局么?若朕真的这样做,又如何对得起老臣? 他叹口气,心复烦忧。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安排老方去和稀泥。他深知这方良甚为心软,且程啸南必已去找过他。他会给他面子的。 想到此处,略有欣慰。皇帝正心下郁郁不安,王寅之报凌霜前觐见。她盈盈上前行礼:“下官拜见皇上。”声音婉转,落落大方。 李璟笑了:“凌霜啊,快免礼。赐座。”“多谢皇上,下官,就不坐了,”凌霜又行礼,欲言又止道:“下官今日为程姐姐而来。” “哦,”皇帝叹气:“思雪本是朕一手提拔,为首辅女官入燕王府。却不想今日竟卷入谋逆案,朕自然不信他们会谋反,可必须对百官有个交代。” 第92章 谋逆案(三) 凌霜抬头,目含泪光;他望向她,心下不忍。这姑娘亦是忠心,且与思雪为多年好友。如今她出了事,他知她之来意。 皇帝叹口气,道:“凌霜啊,不如你替朕去那天牢,看看思雪。”“下官,多谢皇上。”她流泪跪拜道,正欲退后离去。 李璟却又道:“让从善陪你同去。”“是,陛下。”凌霜再次行礼,默默退出殿外。 她来到七皇子宫中。他见到她很是开心:“凌霜姐姐来了,快坐快坐。”她抬头望向他。自她进宫多年过去,当初那个少年,如今已是英气爽朗。 她遂对他说明来意。从善听后点头道:“姐姐稍候,我立刻安排随从,陪我们一同前往。”“多谢七殿下。”凌霜行礼道。“哎,姐姐何需多礼,”从善笑道:“程姐姐之事,我也听说了。亦是牵挂于她,能一起去看她甚好。” 他们同何砚青来到天牢。沐云峰正在生闷气,他原本只想吓吓她。可这程思雪实在倔强,字字句句嘲讽于他;还有那陈青云一介书生,竟敢同他叫板;这方尚书看似道貌岸然,却是和稀泥专攻。 他烦躁无比,负手溜达;本想喝一杯,纾解胸怀。可狱卒来报,七皇子和岳大人来了。哦?凌霜?他十分之惊讶,又有些许开心。 自离开宫中,入了这刑部。他已许久未曾见她。当日夜宴之上,他同她对视如惊鸿一瞥,从此便再也不能忘怀。他时常会想起她。 他忙出去迎接。七皇子年少清朗,身着玄色织金线披风,显得十分华贵英气;凌霜则妍丽雅致,她穿着素净浅淡绿色常服,却仍是风姿窈窈。这二人站在一起,竟看着那样般配。沐云峰于心中,叹了口气。 这岳凌霜之美,不同于周娥皇的百媚千娇,亦不同于程思雪之珠玉皎皎。她出身书香门第,眼神柔和而坚定。如雪中梅香淡,若深潭碧水寒。 “下官拜见七殿下,见过岳大人。”他行礼道。“嗯,沐侍郎,免礼。”从善朗朗道。他抬头望他,这七皇子愈发俊朗,眉宇间那股英气,竟有了燕王的味道。他亦不似吴王温柔,将来必是厉害角色。 “沐大人,”凌霜柔声道:“请带我们去看程姐姐。”“哦,好,好,”沐云峰忙道:“七殿下,岳大人,请随我来。” 思雪正坐于那窗下,循着月光向上望去。白日时方大人来了,对她讲了一大通道理。从前听闻他甚是絮叨,如今也算是领教过了。 陈青云给她送了个蒲团,让她坐在上面;又给她寻了一条棉被,怕夜里冻着她。他担心沐云峰对她不利,一直在门口徘徊未曾离去。而她只是默默坐着,并不看他。她此刻满心满肺,都是那燕王殿下。 见到七皇子一行至此,陈青云忙向他们行礼。“呵,陈大人果然痴情,”沐云峰嘲笑道:“如今程大人落难,都能在此处相陪。” 陈青云笑笑,让于一侧。呵,这探花郎果然不同,且甚是重情重义。七皇子心想,若将他收为己用,日后可堪重任。 从善望向沐云峰,他立刻会意,忙命令狱卒开门。他们遂步入牢中。“姐姐,姐姐。”凌霜含泪唤道。思雪收回目光,亦是停止遐思。 她看到他们很是惊讶。许久不见七皇子,记忆中那个笑吟吟的少年,如今竟是这般英武帅气。他竟神似他。想到他,她眼睛红了。 “下官,拜见七殿下。”思雪挣扎起身,凌霜忙去扶她。“哎,程姐姐,”他亦上前一步,虚扶她的手腕:“不必多礼。”她抬头望他,泪纷然落下。 这七皇子着实优雅懂礼,陈青云想道。他默默立于一旁,看着思雪。她已两日水米未进,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他极为心疼她,却是无计可施。 “程大人怎会如此?!”从善冷冷道,不怒自威。“哦,”沐云峰忙道:“她自入了天牢,便拒绝进食。故”“大胆!”从善怒喝:“定是那帮狗奴才苛待姐姐。去,把牢头给我拖出去,杖责六十。”“是,七殿下。”随从忙道。 沐云峰惊呆了。这七皇子的狠厉决绝,竟像极了当日之燕王。好一个指桑骂槐,好一个杀鸡儆猴。他忙俯首行礼道:“七殿下,这,这” “怎么,沐侍郎有意见?”他睥睨着他,眼神十分凌厉。“下官不敢,只是”他出汗了。“哦,七殿下,”陈青云不疾不徐,行礼道:“请息怒。没照顾好程大人,是下官失职了。还望殿下饶恕牢头,处罚下官便是。” “哦?”从善望向他,竟然笑了:“久闻陈大人良善仁义、俊朗无双,且十分的深情,”他看了一眼思雪,接着说道:“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说罢他遂走向他,抬手示意他免礼。他抬头望他,目光清朗。果然是卓尔不群。难怪霸气如皇长兄,当日都奈何不了他。还真是绝了。呵呵。 “好,”从善笑道:“既然陈大人求情,此事便作罢。”“多谢殿下。”陈青云仍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他心中更欣赏他了,果然配同燕王争。 沐云峰松了一口气。这些皇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李从善如此年少,竟懂得震慑他人、邀买人心。如假以时日,燕王都未必是他对手。 思雪还是愣愣站着,凌霜正扶着她,为她擦拭泪水。从善叹了口气,将披风解下交于凌霜,凌霜会意遂为思雪披上。沐云峰被唬的一愣一愣。 好一个李从善。他心想道,果然是年少可期。他这一番操作,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机重重。既收买了陈青云,又讨好了岳凌霜;更是感动程思雪,让她牢记这份情义。日后说不定那穆国公府,都要转投他那边。 思雪果然泪流满面,她望着七皇子,一时思绪万千。这朗朗少年如同燕王一般,威武霸气 、勇猛护她。她心生无限感激,亦愿为他赴汤蹈火。 沐云峰冷冷望向她。这程大人既死心眼,又愚忠极了。那燕王先前只是利用她,她尚且对他倾心以待;如今燕王已然失势,这七皇子又极力讨好她。这姑娘看似冷傲,实则虎了唧。如此肯定又对李从善感恩戴德。 唉,这个傻姑娘。一世忠心燕王,却落得如此田地。他想,这七皇子介入其中,许就是皇上的意思。而如今燕王折了,李从善亦为嫡子,也有可能继承大统。想到此处他豁然开朗,反正都是皇后之子,保谁不是保。 他决定送个顺水人情。“哦,七殿下,”沐云峰道:“果然重情重义,不忘故人。下官拜服。”从善闻言,脸色稍霁。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下官这就安排人,为程大人准备饭食,”他察言观色,见他神色缓和。接着行礼道:“七殿下同岳大人,许久未见程大人。不如就叙叙旧,下官告退。”说完一挥手,狱卒皆跟着退下。陈青云看了思雪一眼,亦转身离去。 呵,这沐云峰果然聪明。那陈青云,亦是忠贞之士。如若将来,他们都能转投自己,便更有利于日后夺嫡。想到此处,从善笑了。他看似年少,却也是有野心的。如今皇长兄出了事,六哥又生性懦弱,那以后 他目露寒光。但大哥从小疼爱他,虽多年和母后势同水火,但对他和从嘉一如往昔。他亦不忍置他于死地,但他确实碍着他的路。 他望向思雪。她正目光凄迷,拉着凌霜哭的伤心。要利用她么?利用她的善良,让她承认叛国,拖燕王下水?不可。他立刻又想道,这样大哥就完了。他并不想他折损,况且这样的话,便无法牵制六哥。 他需想个两全之策。既能保住燕王,又能使之失去昔日盛势;又可以收买穆国公府,使之放弃弘冀转投自己。他便可同从嘉抗衡。 他暗自决定,就这么办。这七皇子,是有些权衡利弊在身上的。如今大好时机,我断不能轻易错过。他遂稳了稳,遂朝思雪走去。 “程姐姐,”从善含泪道:“一别数日,想不到姐姐竟”他不由哽咽。演,接着演。但思雪却感动极了,这少年能纡尊降贵,同凌霜来这天牢看她,着实是情深义重啊。她看向他,泪流满面。他满目温柔。 “凌霜姐姐,”从善叹道:“不如你陪程姐姐聊聊,本殿不便在此久留,便出去等你。”说罢朝她眼神示意。凌霜瞬间懂了,遂朝他行礼。 七皇子步出天牢,来到刑部大堂。沐云峰已在此恭候,且备好茶点。呵,这沐大将军果然懂事。难怪母后扶持于他,令他入刑部为侍郎。 他又看向陈青云。他于一侧垂手而立,眉头轻蹙、目光淡然。素闻这探花郎清雅,且对思雪十分钟情。他们其实是一类人,皆可为知己者死。 可惜这程姐姐,亦是钟情于燕王。她婉拒这陈青云,他却痴情不改。如此必然忠心。从善望向他们,心想若将他们都收了,日后必为他尽忠。 第92章 谋逆案(三) 凌霜抬头,目含泪光;他望向她,心下不忍。这姑娘亦是忠心,且与思雪为多年好友。如今她出了事,他知她之来意。 皇帝叹口气,道:“凌霜啊,不如你替朕去那天牢,看看思雪。”“下官,多谢皇上。”她流泪跪拜道,正欲退后离去。 李璟却又道:“让从善陪你同去。”“是,陛下。”凌霜再次行礼,默默退出殿外。 她来到七皇子宫中。他见到她很是开心:“凌霜姐姐来了,快坐快坐。”她抬头望向他。自她进宫多年过去,当初那个少年,如今已是英气爽朗。 她遂对他说明来意。从善听后点头道:“姐姐稍候,我立刻安排随从,陪我们一同前往。”“多谢七殿下。”凌霜行礼道。“哎,姐姐何需多礼,”从善笑道:“程姐姐之事,我也听说了。亦是牵挂于她,能一起去看她甚好。” 他们同何砚青来到天牢。沐云峰正在生闷气,他原本只想吓吓她。可这程思雪实在倔强,字字句句嘲讽于他;还有那陈青云一介书生,竟敢同他叫板;这方尚书看似道貌岸然,却是和稀泥专攻。 他烦躁无比,负手溜达;本想喝一杯,纾解胸怀。可狱卒来报,七皇子和岳大人来了。哦?凌霜?他十分之惊讶,又有些许开心。 自离开宫中,入了这刑部。他已许久未曾见她。当日夜宴之上,他同她对视如惊鸿一瞥,从此便再也不能忘怀。他时常会想起她。 他忙出去迎接。七皇子年少清朗,身着玄色织金线披风,显得十分华贵英气;凌霜则妍丽雅致,她穿着素净浅淡绿色常服,却仍是风姿窈窈。这二人站在一起,竟看着那样般配。沐云峰于心中,叹了口气。 这岳凌霜之美,不同于周娥皇的百媚千娇,亦不同于程思雪之珠玉皎皎。她出身书香门第,眼神柔和而坚定。如雪中梅香淡,若深潭碧水寒。 “下官拜见七殿下,见过岳大人。”他行礼道。“嗯,沐侍郎,免礼。”从善朗朗道。他抬头望他,这七皇子愈发俊朗,眉宇间那股英气,竟有了燕王的味道。他亦不似吴王温柔,将来必是厉害角色。 “沐大人,”凌霜柔声道:“请带我们去看程姐姐。”“哦,好,好,”沐云峰忙道:“七殿下,岳大人,请随我来。” 思雪正坐于那窗下,循着月光向上望去。白日时方大人来了,对她讲了一大通道理。从前听闻他甚是絮叨,如今也算是领教过了。 陈青云给她送了个蒲团,让她坐在上面;又给她寻了一条棉被,怕夜里冻着她。他担心沐云峰对她不利,一直在门口徘徊未曾离去。而她只是默默坐着,并不看他。她此刻满心满肺,都是那燕王殿下。 见到七皇子一行至此,陈青云忙向他们行礼。“呵,陈大人果然痴情,”沐云峰嘲笑道:“如今程大人落难,都能在此处相陪。” 陈青云笑笑,让于一侧。呵,这探花郎果然不同,且甚是重情重义。七皇子心想,若将他收为己用,日后可堪重任。 从善望向沐云峰,他立刻会意,忙命令狱卒开门。他们遂步入牢中。“姐姐,姐姐。”凌霜含泪唤道。思雪收回目光,亦是停止遐思。 她看到他们很是惊讶。许久不见七皇子,记忆中那个笑吟吟的少年,如今竟是这般英武帅气。他竟神似他。想到他,她眼睛红了。 “下官,拜见七殿下。”思雪挣扎起身,凌霜忙去扶她。“哎,程姐姐,”他亦上前一步,虚扶她的手腕:“不必多礼。”她抬头望他,泪纷然落下。 这七皇子着实优雅懂礼,陈青云想道。他默默立于一旁,看着思雪。她已两日水米未进,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他极为心疼她,却是无计可施。 “程大人怎会如此?!”从善冷冷道,不怒自威。“哦,”沐云峰忙道:“她自入了天牢,便拒绝进食。故”“大胆!”从善怒喝:“定是那帮狗奴才苛待姐姐。去,把牢头给我拖出去,杖责六十。”“是,七殿下。”随从忙道。 沐云峰惊呆了。这七皇子的狠厉决绝,竟像极了当日之燕王。好一个指桑骂槐,好一个杀鸡儆猴。他忙俯首行礼道:“七殿下,这,这” “怎么,沐侍郎有意见?”他睥睨着他,眼神十分凌厉。“下官不敢,只是”他出汗了。“哦,七殿下,”陈青云不疾不徐,行礼道:“请息怒。没照顾好程大人,是下官失职了。还望殿下饶恕牢头,处罚下官便是。” “哦?”从善望向他,竟然笑了:“久闻陈大人良善仁义、俊朗无双,且十分的深情,”他看了一眼思雪,接着说道:“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说罢他遂走向他,抬手示意他免礼。他抬头望他,目光清朗。果然是卓尔不群。难怪霸气如皇长兄,当日都奈何不了他。还真是绝了。呵呵。 “好,”从善笑道:“既然陈大人求情,此事便作罢。”“多谢殿下。”陈青云仍态度谦和,不卑不亢。他心中更欣赏他了,果然配同燕王争。 沐云峰松了一口气。这些皇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李从善如此年少,竟懂得震慑他人、邀买人心。如假以时日,燕王都未必是他对手。 思雪还是愣愣站着,凌霜正扶着她,为她擦拭泪水。从善叹了口气,将披风解下交于凌霜,凌霜会意遂为思雪披上。沐云峰被唬的一愣一愣。 好一个李从善。他心想道,果然是年少可期。他这一番操作,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心机重重。既收买了陈青云,又讨好了岳凌霜;更是感动程思雪,让她牢记这份情义。日后说不定那穆国公府,都要转投他那边。 思雪果然泪流满面,她望着七皇子,一时思绪万千。这朗朗少年如同燕王一般,威武霸气 、勇猛护她。她心生无限感激,亦愿为他赴汤蹈火。 沐云峰冷冷望向她。这程大人既死心眼,又愚忠极了。那燕王先前只是利用她,她尚且对他倾心以待;如今燕王已然失势,这七皇子又极力讨好她。这姑娘看似冷傲,实则虎了唧。如此肯定又对李从善感恩戴德。 唉,这个傻姑娘。一世忠心燕王,却落得如此田地。他想,这七皇子介入其中,许就是皇上的意思。而如今燕王折了,李从善亦为嫡子,也有可能继承大统。想到此处他豁然开朗,反正都是皇后之子,保谁不是保。 他决定送个顺水人情。“哦,七殿下,”沐云峰道:“果然重情重义,不忘故人。下官拜服。”从善闻言,脸色稍霁。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下官这就安排人,为程大人准备饭食,”他察言观色,见他神色缓和。接着行礼道:“七殿下同岳大人,许久未见程大人。不如就叙叙旧,下官告退。”说完一挥手,狱卒皆跟着退下。陈青云看了思雪一眼,亦转身离去。 呵,这沐云峰果然聪明。那陈青云,亦是忠贞之士。如若将来,他们都能转投自己,便更有利于日后夺嫡。想到此处,从善笑了。他看似年少,却也是有野心的。如今皇长兄出了事,六哥又生性懦弱,那以后 他目露寒光。但大哥从小疼爱他,虽多年和母后势同水火,但对他和从嘉一如往昔。他亦不忍置他于死地,但他确实碍着他的路。 他望向思雪。她正目光凄迷,拉着凌霜哭的伤心。要利用她么?利用她的善良,让她承认叛国,拖燕王下水?不可。他立刻又想道,这样大哥就完了。他并不想他折损,况且这样的话,便无法牵制六哥。 他需想个两全之策。既能保住燕王,又能使之失去昔日盛势;又可以收买穆国公府,使之放弃弘冀转投自己。他便可同从嘉抗衡。 他暗自决定,就这么办。这七皇子,是有些权衡利弊在身上的。如今大好时机,我断不能轻易错过。他遂稳了稳,遂朝思雪走去。 “程姐姐,”从善含泪道:“一别数日,想不到姐姐竟”他不由哽咽。演,接着演。但思雪却感动极了,这少年能纡尊降贵,同凌霜来这天牢看她,着实是情深义重啊。她看向他,泪流满面。他满目温柔。 “凌霜姐姐,”从善叹道:“不如你陪程姐姐聊聊,本殿不便在此久留,便出去等你。”说罢朝她眼神示意。凌霜瞬间懂了,遂朝他行礼。 七皇子步出天牢,来到刑部大堂。沐云峰已在此恭候,且备好茶点。呵,这沐大将军果然懂事。难怪母后扶持于他,令他入刑部为侍郎。 他又看向陈青云。他于一侧垂手而立,眉头轻蹙、目光淡然。素闻这探花郎清雅,且对思雪十分钟情。他们其实是一类人,皆可为知己者死。 可惜这程姐姐,亦是钟情于燕王。她婉拒这陈青云,他却痴情不改。如此必然忠心。从善望向他们,心想若将他们都收了,日后必为他尽忠。 第93章 谋逆案(四) 凌霜依依不舍拜别了思雪。当随从带她见到七皇子时,他正坐那与沐云峰谈笑风生。刚才还在指桑骂槐,如今便可饮茶言欢。这从善着实是有些东西的,亦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 而那陈青云默然而立,一派和风细雨的模样。哎,如此清朗,应为良人。她心想。却又想到燕王,一时竟脸红了。 “七殿下,”她稳了稳,朝他行礼道:“太晚了,下官陪您回宫。”她望向他。从善会意,父皇不喜皇子与大臣亲近。他遂起身,与他们道别。 他们亦同他俩行礼。沐云峰抬头,看着凌霜。她眼中似有泪水,却淡定从容;脸色稍带绯红,很是楚楚动人。他亦蓦然愣住,眼中现了星光。 凌霜瞥他一眼,他忙收回目光。但她已心中明白,他对自己有意。看向喜欢的人,眼中是有光的。她懂。可他入不得她眼,她眼中亦只有他。 可他远在千里之外,且无端背负通敌叛国的恶名。这绝不可能。凌霜心中暗暗决定,日后必要为他正名。她也相信思雪,姐妹情深息息相通。 思雪方才言之凿凿,王爷绝没做对不起皇上之事。但众口铄金,而知情者皆已被拘,慕容菡被罢官软禁,思雪锒铛入狱,燕王尚在边关抗敌。 王爷令她俩护送萧尘,从战场回到金陵为他疗伤。可他们甫一回京,思雪便入这天牢。听说慕容菡很是牵挂于她,但她亦是涉案,自身难保。 想到此处,凌霜叹了口气。“姐姐为何叹气?”从善问道:“程姐姐方才可说了什么?”“哦,她并没说什么。”她敷衍道。他目光疑惑,但并未再说什么。凌霜想道,这七皇子其实并不简单,故不能事事说与他听。 姐姐今夜所言,乃是可大可小。但若有人别有用心,想置王爷于死地。那她蓦得惊出一身汗来。此事非同小可,她须从长计议。 凌霜临行前,思雪同她说:“妹妹,我要见皇上。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只有皇上才能救王爷。”她含泪握住姐姐的手,言必然不负她之嘱托。 可思雪如今沦为阶下囚,想要面圣又谈何容易?凌霜心下忧愁不已。马车已行至宫门口,从善温柔唤她下车。她却毫无反应,一直呆坐着。 “姐姐,姐姐,”他唤她道:“你在想什么?”“哦,没什么。”凌霜回过神,故作淡定道。从善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示意随从,扶她下了马车。 凌霜回了寓所,想了一夜。她反复权衡利弊,决心孤注一掷。以姐姐的个性,软硬不吃;如困在天牢,亦逃不过一死;不如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穆国公府势力强大,或许皇上本不想把事做绝。 是的。皇上必然是舍不得姐姐,亦是不能放弃亲生儿子。不然为何要派自己去探望她?还令七皇子陪同?不就是为了震慑沐云峰。 翌日一早,凌霜去了未央宫;这边沐云峰,也终于见了程墨然;七皇子那边,宫人汇报岳大人行踪。呵,这凌霜姐姐,果然不可小觑。 未央宫内,皇帝默默坐着。凌霜伏于地上,声泪俱下。求他见见思雪,听她一言。这俩姑娘为他最信任的,如今一个遭此大祸,一个为救好友苦苦哀求。着实是让人心生悲凉。李璟叹了口气,心中终是不忍。 话说当日唐军苦战大周,连日来精兵良将折损颇多。周军兵临城下,燕王欲率兵抗敌。萧尘重伤军中无将,柴克宏尚在江北,亦分身乏术;皇甫晖已离开楚境,支援寿州而来。然敌军多日围城,城内已粮草殆尽。 燕王一筹莫展。如贸然出城,就是生死难料;若对方强攻,城内生灵涂炭。而援军尚未到来,他决定出城迎敌。陈大人不愿,多方阻拦未果。 他令思雪守城,她却执意相随。燕王大怒,动用了军令。她只能遵从。他遂带冰倩南宫蕾、一众小将出城应战。她们立于城楼,看他出城。 “当日王爷为护住一城百姓,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他率军突围,一路勇猛抗敌。我大唐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血路。周军一时溃败,退后数十里。”思雪泪流满面,那段往事如噩梦般,不愿提及却不得不说。 她跪于他面前,缓缓抬头。却见皇帝双眸含泪,目光悲伤。他叹口气,抬手道:“思雪啊,你,起来。”“不,皇上。下官有罪,”她复伏于地上,深深叩首道:“当日下官一时心软,私纵敌军主将夏侯风宇。才致” “哦?”皇帝很惊讶,却柔声问道:“那,又是为何呢?”“这都是我的错,下官罪该万死。当日夏侯为柴大将军所伤,穷途末路与未婚妻不离不弃。下官很是感动,亦是不忍心。遂一时糊涂,将他们放走。下官死不足惜。” “唉,”皇帝复又叹道:“思雪本是善良的姑娘,卷入战争实属无奈。朕本是不忍心苛责于你,可是弘冀又如何牵涉其中?朕今日必须要弄明白。” “皇上,”思雪抬头,提到燕王,目光悠远:“王爷他一世忠于大唐,对皇上亦是忠心耿耿。”“哦,朕知道,”皇帝点头道:“当日之事,你可尽言。” “是,陛下。”思雪流着泪,目光悠远道:“当日王爷率兵出城抗敌。陈大人同我们死守寿州,苦待援军到来。城中已经粮草殆尽,且萧大将军尚在昏迷。周军围城,下官一时无一应对。将士们浴血奋战,我们亦可为大唐殉国。但这一城百姓,不能都跟着陪葬。”她声音哽咽,更是流泪不止。 皇帝亦流下泪来。连年征战不休,将士们伤亡惨重;百姓们亦是可怜,多少人都流离失所。他目光迷离,长叹一口气。“那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下官苦劝陈大人,带百姓伤兵们速速撤离,”思雪接着说道:“当日我同慕容将军断后,护送众人离开这寿州城。” 那日率军于身后追杀的,正是那空同寻。因他为燕王所伤,故被派围城。虽心有不甘,但也不能违命。沈如兰亦在身侧,这二人互相看不上,却不得不相互配合。他们亦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思雪慕容菡驻马,拦住他们去路,保护陈觉及众人离开。陈大人不肯撤,要与寿州共存亡。他虽为五鬼,平日党同伐异;但确实忠心,且其极有风骨。慕容菡苦苦相劝,求其以大局为重。 这两个姑娘,堪巾帼红颜、飒爽英姿,且忠心耿耿、十分难得。他在心中,赞叹不已。儿子着实有眼光,他心想。 可他为文官,本是监军。如今大周凶猛,她们让他快走。他虽不愿,但萧尘需他保护。“二位大人放心,我必保萧将军安然无恙。”他含泪道。 “呵,程将军,”空同寻嘲笑道:“看来是无计可施了,居然弃城而逃。”“哦,空同将军,您的伤可好了?”思雪微笑道。她反唇相讥,从不吃亏。 “你,”空同寻不屑道:“末路穷途,垂死挣扎。”“哈,”她却笑了:“纵然是鱼死网破,将军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她心中所思所想,皆是拖延时间。 “空同将军,”沈如兰道:“你向来瞧不起女将,不如让我前去战她。”“哦?”他道:“你该不会想的是,又给她通风报信?”这少年将军很直接。 “将军可真是阴阳怪气,”她笑道:“难怪世人皆言,空同世家清高,空同公子更是桀骜。”“得了,”他冷笑:“难道沈小将军,亦想拖延时间?” “呵。”沈如兰策马上前,同思雪战于一处。“程姐姐,”她低声道:“主帅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燕王入他彀中。”“哦?”思雪大惊,那王爷他 她要去救他。但空同寻策马过来,拦住她去路:“程将军何往?”思雪扬起长刀,猛然向他挥去。他毕竟左肩受伤,一时竟招架不住。“姐姐快带人走,我拖住他,”慕容菡急道:“扬州城援军快到了,姐姐快去保护王爷!” 思雪犹豫一下,终是扬鞭而去。空同寻并未去追她。呵,想寻死就随她去。他冷笑一声,瞥向沈如兰。她却望向她远去的背影,目含泪光。 思雪策马疾驰,向他奔赴而去。她心急如焚,身后一队亲兵追随。他们皆可为燕王出生入死。梁潇并未随王爷出城,他一直在她身旁保护她。 当他们历尽凶险、杀入重围,燕王已是举目凄凉,孤立无援。看到他们那一刻,他亦惊讶无比、感怀落泪。 她不顾一切奔向他的样子,很多年都在他心中,从未忘怀。纵然日后二人兜兜转转、离别重逢,却是从未忘记对方当初,那最美好的模样。 “当日我们被敌军重重包围,境况着实是山穷水尽啊。”思雪抬起头,眼中尽是凄迷。“唉”皇帝复又长叹:“弘冀多年抗周,属实不易。思雪追随燕王,亦是有功。那后来到底又是为何,让你们竟然背负这叛国恶名?” 第93章 谋逆案(四) 凌霜依依不舍拜别了思雪。当随从带她见到七皇子时,他正坐那与沐云峰谈笑风生。刚才还在指桑骂槐,如今便可饮茶言欢。这从善着实是有些东西的,亦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 而那陈青云默然而立,一派和风细雨的模样。哎,如此清朗,应为良人。她心想。却又想到燕王,一时竟脸红了。 “七殿下,”她稳了稳,朝他行礼道:“太晚了,下官陪您回宫。”她望向他。从善会意,父皇不喜皇子与大臣亲近。他遂起身,与他们道别。 他们亦同他俩行礼。沐云峰抬头,看着凌霜。她眼中似有泪水,却淡定从容;脸色稍带绯红,很是楚楚动人。他亦蓦然愣住,眼中现了星光。 凌霜瞥他一眼,他忙收回目光。但她已心中明白,他对自己有意。看向喜欢的人,眼中是有光的。她懂。可他入不得她眼,她眼中亦只有他。 可他远在千里之外,且无端背负通敌叛国的恶名。这绝不可能。凌霜心中暗暗决定,日后必要为他正名。她也相信思雪,姐妹情深息息相通。 思雪方才言之凿凿,王爷绝没做对不起皇上之事。但众口铄金,而知情者皆已被拘,慕容菡被罢官软禁,思雪锒铛入狱,燕王尚在边关抗敌。 王爷令她俩护送萧尘,从战场回到金陵为他疗伤。可他们甫一回京,思雪便入这天牢。听说慕容菡很是牵挂于她,但她亦是涉案,自身难保。 想到此处,凌霜叹了口气。“姐姐为何叹气?”从善问道:“程姐姐方才可说了什么?”“哦,她并没说什么。”她敷衍道。他目光疑惑,但并未再说什么。凌霜想道,这七皇子其实并不简单,故不能事事说与他听。 姐姐今夜所言,乃是可大可小。但若有人别有用心,想置王爷于死地。那她蓦得惊出一身汗来。此事非同小可,她须从长计议。 凌霜临行前,思雪同她说:“妹妹,我要见皇上。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只有皇上才能救王爷。”她含泪握住姐姐的手,言必然不负她之嘱托。 可思雪如今沦为阶下囚,想要面圣又谈何容易?凌霜心下忧愁不已。马车已行至宫门口,从善温柔唤她下车。她却毫无反应,一直呆坐着。 “姐姐,姐姐,”他唤她道:“你在想什么?”“哦,没什么。”凌霜回过神,故作淡定道。从善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示意随从,扶她下了马车。 凌霜回了寓所,想了一夜。她反复权衡利弊,决心孤注一掷。以姐姐的个性,软硬不吃;如困在天牢,亦逃不过一死;不如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穆国公府势力强大,或许皇上本不想把事做绝。 是的。皇上必然是舍不得姐姐,亦是不能放弃亲生儿子。不然为何要派自己去探望她?还令七皇子陪同?不就是为了震慑沐云峰。 翌日一早,凌霜去了未央宫;这边沐云峰,也终于见了程墨然;七皇子那边,宫人汇报岳大人行踪。呵,这凌霜姐姐,果然不可小觑。 未央宫内,皇帝默默坐着。凌霜伏于地上,声泪俱下。求他见见思雪,听她一言。这俩姑娘为他最信任的,如今一个遭此大祸,一个为救好友苦苦哀求。着实是让人心生悲凉。李璟叹了口气,心中终是不忍。 话说当日唐军苦战大周,连日来精兵良将折损颇多。周军兵临城下,燕王欲率兵抗敌。萧尘重伤军中无将,柴克宏尚在江北,亦分身乏术;皇甫晖已离开楚境,支援寿州而来。然敌军多日围城,城内已粮草殆尽。 燕王一筹莫展。如贸然出城,就是生死难料;若对方强攻,城内生灵涂炭。而援军尚未到来,他决定出城迎敌。陈大人不愿,多方阻拦未果。 他令思雪守城,她却执意相随。燕王大怒,动用了军令。她只能遵从。他遂带冰倩南宫蕾、一众小将出城应战。她们立于城楼,看他出城。 “当日王爷为护住一城百姓,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他率军突围,一路勇猛抗敌。我大唐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血路。周军一时溃败,退后数十里。”思雪泪流满面,那段往事如噩梦般,不愿提及却不得不说。 她跪于他面前,缓缓抬头。却见皇帝双眸含泪,目光悲伤。他叹口气,抬手道:“思雪啊,你,起来。”“不,皇上。下官有罪,”她复伏于地上,深深叩首道:“当日下官一时心软,私纵敌军主将夏侯风宇。才致” “哦?”皇帝很惊讶,却柔声问道:“那,又是为何呢?”“这都是我的错,下官罪该万死。当日夏侯为柴大将军所伤,穷途末路与未婚妻不离不弃。下官很是感动,亦是不忍心。遂一时糊涂,将他们放走。下官死不足惜。” “唉,”皇帝复又叹道:“思雪本是善良的姑娘,卷入战争实属无奈。朕本是不忍心苛责于你,可是弘冀又如何牵涉其中?朕今日必须要弄明白。” “皇上,”思雪抬头,提到燕王,目光悠远:“王爷他一世忠于大唐,对皇上亦是忠心耿耿。”“哦,朕知道,”皇帝点头道:“当日之事,你可尽言。” “是,陛下。”思雪流着泪,目光悠远道:“当日王爷率兵出城抗敌。陈大人同我们死守寿州,苦待援军到来。城中已经粮草殆尽,且萧大将军尚在昏迷。周军围城,下官一时无一应对。将士们浴血奋战,我们亦可为大唐殉国。但这一城百姓,不能都跟着陪葬。”她声音哽咽,更是流泪不止。 皇帝亦流下泪来。连年征战不休,将士们伤亡惨重;百姓们亦是可怜,多少人都流离失所。他目光迷离,长叹一口气。“那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下官苦劝陈大人,带百姓伤兵们速速撤离,”思雪接着说道:“当日我同慕容将军断后,护送众人离开这寿州城。” 那日率军于身后追杀的,正是那空同寻。因他为燕王所伤,故被派围城。虽心有不甘,但也不能违命。沈如兰亦在身侧,这二人互相看不上,却不得不相互配合。他们亦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思雪慕容菡驻马,拦住他们去路,保护陈觉及众人离开。陈大人不肯撤,要与寿州共存亡。他虽为五鬼,平日党同伐异;但确实忠心,且其极有风骨。慕容菡苦苦相劝,求其以大局为重。 这两个姑娘,堪巾帼红颜、飒爽英姿,且忠心耿耿、十分难得。他在心中,赞叹不已。儿子着实有眼光,他心想。 可他为文官,本是监军。如今大周凶猛,她们让他快走。他虽不愿,但萧尘需他保护。“二位大人放心,我必保萧将军安然无恙。”他含泪道。 “呵,程将军,”空同寻嘲笑道:“看来是无计可施了,居然弃城而逃。”“哦,空同将军,您的伤可好了?”思雪微笑道。她反唇相讥,从不吃亏。 “你,”空同寻不屑道:“末路穷途,垂死挣扎。”“哈,”她却笑了:“纵然是鱼死网破,将军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她心中所思所想,皆是拖延时间。 “空同将军,”沈如兰道:“你向来瞧不起女将,不如让我前去战她。”“哦?”他道:“你该不会想的是,又给她通风报信?”这少年将军很直接。 “将军可真是阴阳怪气,”她笑道:“难怪世人皆言,空同世家清高,空同公子更是桀骜。”“得了,”他冷笑:“难道沈小将军,亦想拖延时间?” “呵。”沈如兰策马上前,同思雪战于一处。“程姐姐,”她低声道:“主帅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燕王入他彀中。”“哦?”思雪大惊,那王爷他 她要去救他。但空同寻策马过来,拦住她去路:“程将军何往?”思雪扬起长刀,猛然向他挥去。他毕竟左肩受伤,一时竟招架不住。“姐姐快带人走,我拖住他,”慕容菡急道:“扬州城援军快到了,姐姐快去保护王爷!” 思雪犹豫一下,终是扬鞭而去。空同寻并未去追她。呵,想寻死就随她去。他冷笑一声,瞥向沈如兰。她却望向她远去的背影,目含泪光。 思雪策马疾驰,向他奔赴而去。她心急如焚,身后一队亲兵追随。他们皆可为燕王出生入死。梁潇并未随王爷出城,他一直在她身旁保护她。 当他们历尽凶险、杀入重围,燕王已是举目凄凉,孤立无援。看到他们那一刻,他亦惊讶无比、感怀落泪。 她不顾一切奔向他的样子,很多年都在他心中,从未忘怀。纵然日后二人兜兜转转、离别重逢,却是从未忘记对方当初,那最美好的模样。 “当日我们被敌军重重包围,境况着实是山穷水尽啊。”思雪抬起头,眼中尽是凄迷。“唉”皇帝复又长叹:“弘冀多年抗周,属实不易。思雪追随燕王,亦是有功。那后来到底又是为何,让你们竟然背负这叛国恶名?” 第94章 谋逆案(五) 思雪擦去眼泪,深深叩首道:“下官有罪,不敢居功。下官纵然罪该万死,王爷却是无辜的。他无端背负这恶名,全因为下官,私纵周将所致。” “当日战场无情,无数将士身死,”她接着说道:“可下官却一时心软,求皇上降罪于我。可王爷是您的亲生儿子,求皇上救救殿下。下官今日认罪,愿受任何惩罚。”她抬头望向他,目光坚定无比。他却心下不忍。 战场无情,说的是啊。那些孩子,多么无辜。却都上了战场,成了孤魂野鬼。李璟已然决定,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他都要尽力去保住他们。 “思雪啊,”皇帝温柔道:“朕一向宠爱你,并非全然因为你像怀安。”她蓦然抬头:“皇上?”“还因你的忠心耿直,率真可爱,朕其实早就将你当做长媳的不二人选。所以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朕都不怪你,都会保你。” “皇上”她已泣不成声,哭成泪人。这程大人总是这样,不仅恋爱脑还格外愚忠。对李璟如此,对燕王更是如此。动不动就为人家万死不辞。 “陛下啊,当日情形万分惊险,下官都认为此劫难渡。燕王殿下亦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夏侯将军,竟在最后关头放了我们。” “哦,是这样”李璟含泪,点头道。她却思绪纷飞,回到那战场。当日他们确是山穷水尽,那些亲兵皆勇猛,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思雪你快走,”燕王道:“离开这里,回金陵去。” “不,我不走,”她倔强道:“我要保护殿下,下官职责所在。”“你,本王命令你快走!”他眼神凌厉无比,似要喷出火来:“梁潇!护程大人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 “王爷,我不走,”她眼中全是泪水:“如若不能护殿下周全,那下官便与王爷同生共死!”她愿与他共生死,前世今生皆如此。 可他不忍亦不愿,让她折损于此。她本是高门贵女,本应安稳一世;如今搏杀于这战场,一度生死难料。 她一生对他忠心耿耿,他望向她那含泪双眸,思绪万千。仿佛回到那年,初见她的时候。她那么美亦是天真,那一脸明媚的笑容,时常让他心生欢喜。 纵然日后他们数次分合,百转千回;他从未忘记她曾经那般,清朗明丽。无论他失势远走,抑或身陷囹圄。她那清亮双眸和明艳笑容,时常入他梦来。 当日于绝境中四目相对,他们愿为对方去生去死;谁知日后时局纷扰,他们竟再不复从前。所谓情难断意难平,皆是不经意的错过。 周军渐渐逼近形势万分危急,他们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思雪横刀立马,护于燕王跟前。就算是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她想。 可这人生啊,永远是峰回路转。当你绝望时,反转却来的猝不及防。一员大将纵马上前,竟是那夏侯风宇。他们四目相对,一时双双愣住。 这还真是有缘,山水总能相逢。呵。思雪苦笑,终是落入人家手中。 而夏侯望着他们,想起当日的自己;他们亦是情深义重,于绝境中不离不弃。而思雪于他有恩,他乃重情义之人。他必须得报恩,无论日后如何。 他遂挥了挥手,身后亲兵退后。他则是侧身让开,并向她眼神示意。“这”燕王很是诧异,梁潇亦是愣住。 “王爷快走!”思雪急道:“梁潇,快护殿下离开!”她回头望向他,眼中无尽感慨。夏侯默默对她颔首,目送他们绝尘而去。 他们如不是生逢乱世,便可不必兵刃相见。而且因为他们的善良,双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夏侯风宇被拘,思雪入了天牢,燕王不得回京。 “夏侯将军良善仁义、知恩图报,将王爷同下官一行放走。可下官却不曾想到,竟给王爷带来无佞之灾;且牵连夏侯将军,同未婚妻一起入狱。” 思雪抬起头,哽咽不已:“下官万死,求皇上不要迁怒王爷。”说罢又伏于地上,再度深深叩首:“也请陛下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过程氏满门。下官私纵敌军主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万望皇上开恩,宽恕我的家人。” “哦”皇帝亦是含泪抬首,他们只是些孩子。战争如此残酷,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也正因她纵了那夏侯,他才能生死关头放弘冀一马。 看到她头都磕破了,李璟心疼无比道:“思雪啊,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冻坏了。”王寅之见状,忙过去扶她:“程大人,皇上让您起来。” 说罢朝她使眼色,她瞬间懂了。皇帝可能不会苛责殿下了,她欣慰想。可兹事体大,亦绝非那么简单。她在皇宫多年,知道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思雪同时也知道,皇后一直盯着此事。她会放过王爷么?她都不敢想。但她亦要顾及皇室颜面,可若是皇帝执意保燕王,皇后也不会揪着不放。 吴王同七皇子来求情,皇后也步入未央宫内。思雪眼睛红肿、额头渗血,从嘉望向她一时惊讶。程姐姐一向从容高傲,如今却看似狼狈不堪。 他们本是远去抗周,这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嘉同从善行礼,皇后却令他们回去。还惊动了母后,此事非同小可。但他不能违命,遂同七弟回宫。皇帝亦令思雪退下,她步履苍凉,缓缓步入偏殿。 皇后默默伫立良久,皇帝终于悠悠开口道:“皇后啊,关于此事朕想宽恕思雪,亦是利于弘冀之未来。” “皇上啊,”皇后动容道:“”臣妾亦不忍心,看弘冀受到牵连。但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单凭一人之言。” “那”皇帝犹豫道:“依皇后之见,又该当如何?”“回皇上,慕容菡亦牵涉其中,陛下可对她进行问询。” 慕容菡遂被带到殿中。她这些日子很不好过,一直被父亲拘于府中。钟大人来往府中数次,他们苦口婆心劝她,将所有罪责推给别人。这样可以保全自身和家人,以免收到燕王的牵连。 她自然是不肯,父亲让全家劝她。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父亲兄长则唉声叹气。她实在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她知思雪入了天牢,亦是十分牵挂于她。 当日私纵那夏侯将军,却没想到竟生出事端。如今他们让她一推三六五,着实是不符合她的本性。她亦是那善良之人,不忍别人替她受过。 她跪在皇帝面前,心中惴惴不安。“慕容大人,” 皇帝开口,依然温柔:“地上凉,起来说话。” “是,多谢皇上。”她真就爬起来了。这慕容菡着实有趣儿,王公公心想。“哦,”皇帝笑了:“关于燕王通敌叛国一案,朕有些事需同你核实。”她愣了愣。皇帝接着说:“思雪已然出首认罪,是她当日私纵夏侯风宇。” “真的么,皇上?程姐姐她果然,一力承担所有?”“是啊,”李璟点头道:“思雪本为善良的姑娘,一时之失朕不想深究,”皇帝突然顿了顿:“可皇后道兹事体大,需要再次问询大人。当日之事,当真与燕王无关?” “回皇上,”慕容菡想了想,心下有了决定:“确实与王爷无关,是下官一时糊涂 ”“哦?果然如此?”皇帝竟很欣慰。 “是的,皇上,”慕容菡接着说:“下官与程大人当日,一时不忍私纵敌将。下官亦愿接受任何处罚,此事并非全为程大人的错。” “哦”李璟长出了一口气,弘冀果然没有叛国。这俩姑娘仁义忠良,从未互相推诿,勇于承担责任。都是好姑娘啊,他亦不忍苛责。 他本想大事化小,但皇后那里说不过去。皇帝亦知,因思雪不肯转投于她, 皇后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有了机会,她必不会轻易放过。 而朝中冯相一党,对此事紧咬不放。朝堂之上又为这个,吵了一架。程老国公和孙晟,同冯延巳兄弟,争辩得面红耳赤。 李璟一时无奈极了。他自然不想给儿子定罪,亦是想保住这俩姑娘。可如今这事儿遮不住了, 朕又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一筹莫展退了朝,召见了弟弟李景遂,还有从嘉与从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亲弟弟和儿子们,才是他最信任的。 他俩皆为皇兄求情,李璟闻言欣慰极了。果然是兄友弟恭啊,哈哈。景遂行礼道:“皇兄,不如明天由臣弟进言。思雪虽犯了错,但其一向忠心,不如就小惩大诫。而弘冀身为主帅,若一定要定罪,不如避重就轻。” “哦”李璟恍然大悟:“景遂你说的好,继续。”“是,皇兄,”璟遂恭敬道:“如今形势,您需给皇后和众臣一个交代。依臣弟看,不如就定两位大人玩忽职守罪;至于弘冀,顶多就是包庇和纵容罢了。” “哦,是啊是啊,”皇帝闻言开心不已,还是弟弟最知朕心啊:“如此甚好。明日便由皇弟进言,稍后你再去笼络,几个交好的大臣。” 第94章 谋逆案(五) 思雪擦去眼泪,深深叩首道:“下官有罪,不敢居功。下官纵然罪该万死,王爷却是无辜的。他无端背负这恶名,全因为下官,私纵周将所致。” “当日战场无情,无数将士身死,”她接着说道:“可下官却一时心软,求皇上降罪于我。可王爷是您的亲生儿子,求皇上救救殿下。下官今日认罪,愿受任何惩罚。”她抬头望向他,目光坚定无比。他却心下不忍。 战场无情,说的是啊。那些孩子,多么无辜。却都上了战场,成了孤魂野鬼。李璟已然决定,无论真相到底如何,他都要尽力去保住他们。 “思雪啊,”皇帝温柔道:“朕一向宠爱你,并非全然因为你像怀安。”她蓦然抬头:“皇上?”“还因你的忠心耿直,率真可爱,朕其实早就将你当做长媳的不二人选。所以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朕都不怪你,都会保你。” “皇上”她已泣不成声,哭成泪人。这程大人总是这样,不仅恋爱脑还格外愚忠。对李璟如此,对燕王更是如此。动不动就为人家万死不辞。 “陛下啊,当日情形万分惊险,下官都认为此劫难渡。燕王殿下亦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夏侯将军,竟在最后关头放了我们。” “哦,是这样”李璟含泪,点头道。她却思绪纷飞,回到那战场。当日他们确是山穷水尽,那些亲兵皆勇猛,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思雪你快走,”燕王道:“离开这里,回金陵去。” “不,我不走,”她倔强道:“我要保护殿下,下官职责所在。”“你,本王命令你快走!”他眼神凌厉无比,似要喷出火来:“梁潇!护程大人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 “王爷,我不走,”她眼中全是泪水:“如若不能护殿下周全,那下官便与王爷同生共死!”她愿与他共生死,前世今生皆如此。 可他不忍亦不愿,让她折损于此。她本是高门贵女,本应安稳一世;如今搏杀于这战场,一度生死难料。 她一生对他忠心耿耿,他望向她那含泪双眸,思绪万千。仿佛回到那年,初见她的时候。她那么美亦是天真,那一脸明媚的笑容,时常让他心生欢喜。 纵然日后他们数次分合,百转千回;他从未忘记她曾经那般,清朗明丽。无论他失势远走,抑或身陷囹圄。她那清亮双眸和明艳笑容,时常入他梦来。 当日于绝境中四目相对,他们愿为对方去生去死;谁知日后时局纷扰,他们竟再不复从前。所谓情难断意难平,皆是不经意的错过。 周军渐渐逼近形势万分危急,他们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思雪横刀立马,护于燕王跟前。就算是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她想。 可这人生啊,永远是峰回路转。当你绝望时,反转却来的猝不及防。一员大将纵马上前,竟是那夏侯风宇。他们四目相对,一时双双愣住。 这还真是有缘,山水总能相逢。呵。思雪苦笑,终是落入人家手中。 而夏侯望着他们,想起当日的自己;他们亦是情深义重,于绝境中不离不弃。而思雪于他有恩,他乃重情义之人。他必须得报恩,无论日后如何。 他遂挥了挥手,身后亲兵退后。他则是侧身让开,并向她眼神示意。“这”燕王很是诧异,梁潇亦是愣住。 “王爷快走!”思雪急道:“梁潇,快护殿下离开!”她回头望向他,眼中无尽感慨。夏侯默默对她颔首,目送他们绝尘而去。 他们如不是生逢乱世,便可不必兵刃相见。而且因为他们的善良,双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夏侯风宇被拘,思雪入了天牢,燕王不得回京。 “夏侯将军良善仁义、知恩图报,将王爷同下官一行放走。可下官却不曾想到,竟给王爷带来无佞之灾;且牵连夏侯将军,同未婚妻一起入狱。” 思雪抬起头,哽咽不已:“下官万死,求皇上不要迁怒王爷。”说罢又伏于地上,再度深深叩首:“也请陛下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放过程氏满门。下官私纵敌军主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万望皇上开恩,宽恕我的家人。” “哦”皇帝亦是含泪抬首,他们只是些孩子。战争如此残酷,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也正因她纵了那夏侯,他才能生死关头放弘冀一马。 看到她头都磕破了,李璟心疼无比道:“思雪啊,你快起来。地上凉,别再冻坏了。”王寅之见状,忙过去扶她:“程大人,皇上让您起来。” 说罢朝她使眼色,她瞬间懂了。皇帝可能不会苛责殿下了,她欣慰想。可兹事体大,亦绝非那么简单。她在皇宫多年,知道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思雪同时也知道,皇后一直盯着此事。她会放过王爷么?她都不敢想。但她亦要顾及皇室颜面,可若是皇帝执意保燕王,皇后也不会揪着不放。 吴王同七皇子来求情,皇后也步入未央宫内。思雪眼睛红肿、额头渗血,从嘉望向她一时惊讶。程姐姐一向从容高傲,如今却看似狼狈不堪。 他们本是远去抗周,这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嘉同从善行礼,皇后却令他们回去。还惊动了母后,此事非同小可。但他不能违命,遂同七弟回宫。皇帝亦令思雪退下,她步履苍凉,缓缓步入偏殿。 皇后默默伫立良久,皇帝终于悠悠开口道:“皇后啊,关于此事朕想宽恕思雪,亦是利于弘冀之未来。” “皇上啊,”皇后动容道:“”臣妾亦不忍心,看弘冀受到牵连。但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单凭一人之言。” “那”皇帝犹豫道:“依皇后之见,又该当如何?”“回皇上,慕容菡亦牵涉其中,陛下可对她进行问询。” 慕容菡遂被带到殿中。她这些日子很不好过,一直被父亲拘于府中。钟大人来往府中数次,他们苦口婆心劝她,将所有罪责推给别人。这样可以保全自身和家人,以免收到燕王的牵连。 她自然是不肯,父亲让全家劝她。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父亲兄长则唉声叹气。她实在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她知思雪入了天牢,亦是十分牵挂于她。 当日私纵那夏侯将军,却没想到竟生出事端。如今他们让她一推三六五,着实是不符合她的本性。她亦是那善良之人,不忍别人替她受过。 她跪在皇帝面前,心中惴惴不安。“慕容大人,” 皇帝开口,依然温柔:“地上凉,起来说话。” “是,多谢皇上。”她真就爬起来了。这慕容菡着实有趣儿,王公公心想。“哦,”皇帝笑了:“关于燕王通敌叛国一案,朕有些事需同你核实。”她愣了愣。皇帝接着说:“思雪已然出首认罪,是她当日私纵夏侯风宇。” “真的么,皇上?程姐姐她果然,一力承担所有?”“是啊,”李璟点头道:“思雪本为善良的姑娘,一时之失朕不想深究,”皇帝突然顿了顿:“可皇后道兹事体大,需要再次问询大人。当日之事,当真与燕王无关?” “回皇上,”慕容菡想了想,心下有了决定:“确实与王爷无关,是下官一时糊涂 ”“哦?果然如此?”皇帝竟很欣慰。 “是的,皇上,”慕容菡接着说:“下官与程大人当日,一时不忍私纵敌将。下官亦愿接受任何处罚,此事并非全为程大人的错。” “哦”李璟长出了一口气,弘冀果然没有叛国。这俩姑娘仁义忠良,从未互相推诿,勇于承担责任。都是好姑娘啊,他亦不忍苛责。 他本想大事化小,但皇后那里说不过去。皇帝亦知,因思雪不肯转投于她, 皇后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有了机会,她必不会轻易放过。 而朝中冯相一党,对此事紧咬不放。朝堂之上又为这个,吵了一架。程老国公和孙晟,同冯延巳兄弟,争辩得面红耳赤。 李璟一时无奈极了。他自然不想给儿子定罪,亦是想保住这俩姑娘。可如今这事儿遮不住了, 朕又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一筹莫展退了朝,召见了弟弟李景遂,还有从嘉与从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亲弟弟和儿子们,才是他最信任的。 他俩皆为皇兄求情,李璟闻言欣慰极了。果然是兄友弟恭啊,哈哈。景遂行礼道:“皇兄,不如明天由臣弟进言。思雪虽犯了错,但其一向忠心,不如就小惩大诫。而弘冀身为主帅,若一定要定罪,不如避重就轻。” “哦”李璟恍然大悟:“景遂你说的好,继续。”“是,皇兄,”璟遂恭敬道:“如今形势,您需给皇后和众臣一个交代。依臣弟看,不如就定两位大人玩忽职守罪;至于弘冀,顶多就是包庇和纵容罢了。” “哦,是啊是啊,”皇帝闻言开心不已,还是弟弟最知朕心啊:“如此甚好。明日便由皇弟进言,稍后你再去笼络,几个交好的大臣。” 第95章 谋逆案(六) “是,皇兄。臣弟明白。”景遂朝他行礼,依然十分恭敬。皇帝这是想让臣子们帮着说话,从轻处置燕王和那俩姑娘。他一向敬重皇兄,且对皇位毫无兴趣。可弘冀他疑心甚重,两人曾一度水火不容。他叹了口气。 翌日晋王出面进言,言燕王为国出征,堪劳苦功高;二位大人忠心耿耿,乃无心之失。 吴王同七皇子、众老臣出面求情,定了程思雪抗周不力、玩忽职守导致周将逃跑;燕王则身为主帅不作为,实为包庇部下纵容犯错不追究。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皇帝爽快拍板定罪。冯延巳简直惊呆了。如此好的机会扳倒李弘冀,却被一个包庇罪轻松带过。且那程思雪私纵敌将,纵然他们奈何不了燕王,也该给她定个叛国谋逆罪,打击一下老程势力。 可奈何皇帝有意保她,竟只治了玩忽职守罪。至于慕容菡本应同罪,但李璟不忍亦觉得她仁义,只是轻描淡写一个无心之失。他此举也给皇后一个面子,省的她再因此事纠缠。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是有些东西的。 原本皇帝想一笔带过,但冯相一党也不好糊弄。他们群起而攻之,皆要重罚程思雪。借以打击老臣势力,亦是震慑燕王一党。 最后经李璟反复权衡,决定依然以包庇罪定,但为了惩戒燕王,令他非诏不得入京;至于那位程大人,以渎职罪按军规论处。 这已然是最后的妥协。这冯延巳也看出来了,皇帝是铁了心了,一定要保住那燕王;况思雪肖似公主,皇帝必然是心有不忍。 而自己身为皇帝宠臣,也不好太和他对着干。他只能暂时忍了。来日方长,呵呵。他遂眼神示意弟弟,咱不争这一时之意气。 况这渎职罪可大可小,他也大可同皇后商量, 定不能轻饶了她。他是必须借此机会,狠狠打击下老程和孙晟,那嚣张的气焰。 终于是退了朝,李璟长出一口气。做这个倒霉皇帝,他真是够够儿的。这一天天的,不是吵就是闹。希望弘冀赶紧回来,他好做太上皇。 可如今为安抚群臣,他只能禁止燕王归朝。他此举亦是为了保护他。可思雪又该如何呢,皇后肯定不轻易放过。他想的头疼,又召了弟弟。 “皇兄,何事忧愁?”“哦,景遂啊,”皇帝叹道:“朕真的羡慕你,无忧无虑多么快乐。”“呵,”他轻笑道:“皇兄,您可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啊。” “可朕并不快乐,”李璟又叹气道:“朕连自己的儿女都保护不了,身为这九五之尊又有何意义?”他想起长女和次子,一时又泪流满面。 “皇兄,您要想开啊,”景遂亦流泪,安慰他道:“您还有三个儿子,皆为人中龙凤。而臣弟孤身一人,虽无牵无挂,但不免凄凉。” “景遂啊,”皇帝目含泪光:“朕想保护弘冀,亦想保住思雪。你看这”“哦,皇兄啊,”景遂道:“思雪是个好孩子,臣弟也不忍心。只是此事,须有人承担。若皇兄心有不忍,大事化小就好了。” “大事化小,呵。朕又何尝不想如此,”李璟叹道:“可是皇后不愿意,冯相亦是希望,朕能秉公处理。景遂啊,你看这如何是好?”他望向他。 “这件事情,本就是无心之失,”景遂叹气道:“况且思雪,本就是心底善良的孩子。不如就降职,最多就是罢官;就让她回程府,借此避开宫中纷扰;待弘冀凯旋归朝,让他们成亲便可。” “是啊,皇弟说的对,”李璟欣慰道:“那明日你再进言,为兄便可无忧了。”“是。臣弟遵旨,”景遂行礼道:“那皇兄宽心,臣弟便告退了。” “好,好。”皇帝欣慰点头。他这个弟弟,一向对他既恭敬,又亲近。就如弘冀和弟弟们。想到长子,他心里有些难受。他年少抗周,一向忠心;却逢此变故,不得回京。他很是思念他,希望能见到他。 可李璟心中明白,皇后一党势力强大。如此形势之下,不让他回到金陵,其实才是保护他。他遂又给宠臣陈觉写信,叮嘱他一定要看护燕王。 虽陈大人为冯相一党,也就变相是皇后之嫡系;但他是李璟亲自选出的三甲,天子门生得皇帝一生荣宠。他还是信得过他的,故派他去监军。 而他在军中尽职尽责,与弘冀和众将士同甘共苦;曾在战场上上书李璟,言燕王殿下身先士卒堪为表率。皇帝十分欣慰,对他更为信任。 李璟叹了口气,又想起他的母妃。他已是对她不起,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儿子。可弘冀即使保住,为给群臣一个交代,他势必要有所取舍。 弟弟的意思他明白,是让他暂时舍弃她。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人,他亦不希望是她。他和她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希望他们能陪伴他左右。 翌日朝堂之上,果然又吵得他头疼。为了一个孩子,至于么你们?放过人家能咋的。李璟无奈极了。穆国公气的不轻,孙晟等人力挺他。 程啸南戎马一生,孙晟贵为中书令。朝中一众老臣,皆唯二人马首是瞻;但皇后兄长钟大人,亦是权势滔天。他们互相制衡,李璟颇为满意。 如今冯相支持钟氏,寄望于从嘉争储;而老程孙晟一党,皆支持燕王夺嫡;而李璟一度摇摆不定,想让弟弟继承皇位。但景遂一直不愿意。如今燕王羽翼丰满,他最中意弘冀为太子。 可弘冀却出了事儿,正处于风口浪尖。想让他继承大统,尚需慢慢筹谋。李璟坐在龙椅上,慢慢的捻着胡须。 下面群臣吵成一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自从燕王抗周而去,似乎许久没有这种盛况。他慢慢眯起眼睛,突然特别想笑。 皇帝本想和和稀泥,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不成想冯延鲁几人,简直就是不依不饶。这军法处置亦不是玩笑,他定会竭力保住她的性命,但若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他思来想去,若想保住弘冀,那势必有所牺牲。 “皇上,”景遂开口道:“这渎职罪可大可小,且程大人为无心之失。还望皇兄看在穆国公多年,驰骋沙场为国尽忠的份儿上,宽恕她这一回。” “哦”李璟闻言甚为满意,慢慢捻须沉吟道:“皇弟所言极是”却被钟大人打断:“皇上!燕王包庇程思雪,居然私纵敌将,实属罪大恶极。臣知皇上宽厚,且念及旧情。但国有国法,此次必须严惩!” “是啊,皇上,”冯延鲁接着说:“皇上能留她性命,已然是仁至义尽。依下官看,这渎职罪与叛国罪无异。军法处置,至少应流放千里之外。” “你!”程啸南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好,好。冯大人说的对。皇上,老臣万死。愿陪我那犯了错的外孙女,一同被流放去那千里之外。”众臣闻言求情,瞬间跪了一地。 “哎,穆国公稍安勿躁,”皇帝安抚道:“老国公言重了。朕素来倚重程家,也十分看重思雪。如今她虽有过错,却是瑕不掩瑜。思雪是个善良的孩子,战场上亦是骁勇。她对大唐对朕对燕王,皆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程啸南闻言流泪,感动跪地不起;大家一看这架势,谁也不敢出声。基本上除了钟大人和冯相一派,众臣都随穆国公和孙晟跪于地上。 朝堂之上,面面相觑。皇帝很是欣慰,臣子们互相制衡,甚合他心意。“皇上,”冯延巳道:“您既然心疼程大人,不必一定付诸军法。虽说国有国法,但这件事涉及后宫和女官。依微臣看,不如交于皇后娘娘处置。” “哦”皇帝又陷入深思。交于皇后?这可是皇后自己的意思?她又意欲何为?但他思量再三,觉得她看在亡女的份儿上,也不会太离谱。 “皇上,”冯相接着说:“至于燕王殿下,他身为主帅,却治下不严。此次该负首责。臣听闻大周天子,已将夏侯风宇入狱;我朝若轻描淡写,恐为大周耻笑与不屑。” “哦,所以呢?”皇帝问道。“故皇上须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冯相道。景遂立刻站出来:“皇兄,皇兄三思啊。这弘冀为了大唐,一生征战;且其向来身先士卒,劳苦功高。我大唐尚需燕王护卫,故还望皇兄从轻发落。” “哦,是啊”皇帝捻须道:“燕王此次确实有错,但其尚在战场杀敌。若朕对他的处罚过于严苛,恐伤了浴血奋战将士们的心啊。” “皇兄圣明。”景遂俯首行礼道,老臣们随声附和。“嗯,”皇帝万分满意道:“依朕看,不如就小惩大诫。就罚他驻守岳州,非诏不得回京。另外,传朕旨意,”他突然正色道:“晋王李景遂,依然为皇太弟。重入东宫。” 第95章 谋逆案(六) “是,皇兄。臣弟明白。”景遂朝他行礼,依然十分恭敬。皇帝这是想让臣子们帮着说话,从轻处置燕王和那俩姑娘。他一向敬重皇兄,且对皇位毫无兴趣。可弘冀他疑心甚重,两人曾一度水火不容。他叹了口气。 翌日晋王出面进言,言燕王为国出征,堪劳苦功高;二位大人忠心耿耿,乃无心之失。 吴王同七皇子、众老臣出面求情,定了程思雪抗周不力、玩忽职守导致周将逃跑;燕王则身为主帅不作为,实为包庇部下纵容犯错不追究。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皇帝爽快拍板定罪。冯延巳简直惊呆了。如此好的机会扳倒李弘冀,却被一个包庇罪轻松带过。且那程思雪私纵敌将,纵然他们奈何不了燕王,也该给她定个叛国谋逆罪,打击一下老程势力。 可奈何皇帝有意保她,竟只治了玩忽职守罪。至于慕容菡本应同罪,但李璟不忍亦觉得她仁义,只是轻描淡写一个无心之失。他此举也给皇后一个面子,省的她再因此事纠缠。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是有些东西的。 原本皇帝想一笔带过,但冯相一党也不好糊弄。他们群起而攻之,皆要重罚程思雪。借以打击老臣势力,亦是震慑燕王一党。 最后经李璟反复权衡,决定依然以包庇罪定,但为了惩戒燕王,令他非诏不得入京;至于那位程大人,以渎职罪按军规论处。 这已然是最后的妥协。这冯延巳也看出来了,皇帝是铁了心了,一定要保住那燕王;况思雪肖似公主,皇帝必然是心有不忍。 而自己身为皇帝宠臣,也不好太和他对着干。他只能暂时忍了。来日方长,呵呵。他遂眼神示意弟弟,咱不争这一时之意气。 况这渎职罪可大可小,他也大可同皇后商量, 定不能轻饶了她。他是必须借此机会,狠狠打击下老程和孙晟,那嚣张的气焰。 终于是退了朝,李璟长出一口气。做这个倒霉皇帝,他真是够够儿的。这一天天的,不是吵就是闹。希望弘冀赶紧回来,他好做太上皇。 可如今为安抚群臣,他只能禁止燕王归朝。他此举亦是为了保护他。可思雪又该如何呢,皇后肯定不轻易放过。他想的头疼,又召了弟弟。 “皇兄,何事忧愁?”“哦,景遂啊,”皇帝叹道:“朕真的羡慕你,无忧无虑多么快乐。”“呵,”他轻笑道:“皇兄,您可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啊。” “可朕并不快乐,”李璟又叹气道:“朕连自己的儿女都保护不了,身为这九五之尊又有何意义?”他想起长女和次子,一时又泪流满面。 “皇兄,您要想开啊,”景遂亦流泪,安慰他道:“您还有三个儿子,皆为人中龙凤。而臣弟孤身一人,虽无牵无挂,但不免凄凉。” “景遂啊,”皇帝目含泪光:“朕想保护弘冀,亦想保住思雪。你看这”“哦,皇兄啊,”景遂道:“思雪是个好孩子,臣弟也不忍心。只是此事,须有人承担。若皇兄心有不忍,大事化小就好了。” “大事化小,呵。朕又何尝不想如此,”李璟叹道:“可是皇后不愿意,冯相亦是希望,朕能秉公处理。景遂啊,你看这如何是好?”他望向他。 “这件事情,本就是无心之失,”景遂叹气道:“况且思雪,本就是心底善良的孩子。不如就降职,最多就是罢官;就让她回程府,借此避开宫中纷扰;待弘冀凯旋归朝,让他们成亲便可。” “是啊,皇弟说的对,”李璟欣慰道:“那明日你再进言,为兄便可无忧了。”“是。臣弟遵旨,”景遂行礼道:“那皇兄宽心,臣弟便告退了。” “好,好。”皇帝欣慰点头。他这个弟弟,一向对他既恭敬,又亲近。就如弘冀和弟弟们。想到长子,他心里有些难受。他年少抗周,一向忠心;却逢此变故,不得回京。他很是思念他,希望能见到他。 可李璟心中明白,皇后一党势力强大。如此形势之下,不让他回到金陵,其实才是保护他。他遂又给宠臣陈觉写信,叮嘱他一定要看护燕王。 虽陈大人为冯相一党,也就变相是皇后之嫡系;但他是李璟亲自选出的三甲,天子门生得皇帝一生荣宠。他还是信得过他的,故派他去监军。 而他在军中尽职尽责,与弘冀和众将士同甘共苦;曾在战场上上书李璟,言燕王殿下身先士卒堪为表率。皇帝十分欣慰,对他更为信任。 李璟叹了口气,又想起他的母妃。他已是对她不起,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儿子。可弘冀即使保住,为给群臣一个交代,他势必要有所取舍。 弟弟的意思他明白,是让他暂时舍弃她。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人,他亦不希望是她。他和她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希望他们能陪伴他左右。 翌日朝堂之上,果然又吵得他头疼。为了一个孩子,至于么你们?放过人家能咋的。李璟无奈极了。穆国公气的不轻,孙晟等人力挺他。 程啸南戎马一生,孙晟贵为中书令。朝中一众老臣,皆唯二人马首是瞻;但皇后兄长钟大人,亦是权势滔天。他们互相制衡,李璟颇为满意。 如今冯相支持钟氏,寄望于从嘉争储;而老程孙晟一党,皆支持燕王夺嫡;而李璟一度摇摆不定,想让弟弟继承皇位。但景遂一直不愿意。如今燕王羽翼丰满,他最中意弘冀为太子。 可弘冀却出了事儿,正处于风口浪尖。想让他继承大统,尚需慢慢筹谋。李璟坐在龙椅上,慢慢的捻着胡须。 下面群臣吵成一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自从燕王抗周而去,似乎许久没有这种盛况。他慢慢眯起眼睛,突然特别想笑。 皇帝本想和和稀泥,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不成想冯延鲁几人,简直就是不依不饶。这军法处置亦不是玩笑,他定会竭力保住她的性命,但若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他思来想去,若想保住弘冀,那势必有所牺牲。 “皇上,”景遂开口道:“这渎职罪可大可小,且程大人为无心之失。还望皇兄看在穆国公多年,驰骋沙场为国尽忠的份儿上,宽恕她这一回。” “哦”李璟闻言甚为满意,慢慢捻须沉吟道:“皇弟所言极是”却被钟大人打断:“皇上!燕王包庇程思雪,居然私纵敌将,实属罪大恶极。臣知皇上宽厚,且念及旧情。但国有国法,此次必须严惩!” “是啊,皇上,”冯延鲁接着说:“皇上能留她性命,已然是仁至义尽。依下官看,这渎职罪与叛国罪无异。军法处置,至少应流放千里之外。” “你!”程啸南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好,好。冯大人说的对。皇上,老臣万死。愿陪我那犯了错的外孙女,一同被流放去那千里之外。”众臣闻言求情,瞬间跪了一地。 “哎,穆国公稍安勿躁,”皇帝安抚道:“老国公言重了。朕素来倚重程家,也十分看重思雪。如今她虽有过错,却是瑕不掩瑜。思雪是个善良的孩子,战场上亦是骁勇。她对大唐对朕对燕王,皆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程啸南闻言流泪,感动跪地不起;大家一看这架势,谁也不敢出声。基本上除了钟大人和冯相一派,众臣都随穆国公和孙晟跪于地上。 朝堂之上,面面相觑。皇帝很是欣慰,臣子们互相制衡,甚合他心意。“皇上,”冯延巳道:“您既然心疼程大人,不必一定付诸军法。虽说国有国法,但这件事涉及后宫和女官。依微臣看,不如交于皇后娘娘处置。” “哦”皇帝又陷入深思。交于皇后?这可是皇后自己的意思?她又意欲何为?但他思量再三,觉得她看在亡女的份儿上,也不会太离谱。 “皇上,”冯相接着说:“至于燕王殿下,他身为主帅,却治下不严。此次该负首责。臣听闻大周天子,已将夏侯风宇入狱;我朝若轻描淡写,恐为大周耻笑与不屑。” “哦,所以呢?”皇帝问道。“故皇上须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冯相道。景遂立刻站出来:“皇兄,皇兄三思啊。这弘冀为了大唐,一生征战;且其向来身先士卒,劳苦功高。我大唐尚需燕王护卫,故还望皇兄从轻发落。” “哦,是啊”皇帝捻须道:“燕王此次确实有错,但其尚在战场杀敌。若朕对他的处罚过于严苛,恐伤了浴血奋战将士们的心啊。” “皇兄圣明。”景遂俯首行礼道,老臣们随声附和。“嗯,”皇帝万分满意道:“依朕看,不如就小惩大诫。就罚他驻守岳州,非诏不得回京。另外,传朕旨意,”他突然正色道:“晋王李景遂,依然为皇太弟。重入东宫。” 第96章 孤夜寒 朝堂之上,众臣哗然。皇太弟?皇上这是何意?当日燕王归来,李璟着意他为太子;如今燕王犯错,难道圣心有所转圜? 晋王又入东宫,燕王不得归朝。难道,这李景遂再得圣意,依然有望继承大统?众人不敢多言,只默默望向皇帝。 只见李璟面沉如水,少有的冷峻凝重。冯相不敢再出声,可他心里却挺开心。皇帝还是重视自己的,那李弘冀为太子无望。 如此甚好。他便可为从嘉,慢慢去筹谋。他望向景遂,他不动声色。呵,这兄弟俩,商量好的。冯相心想,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而此时的景遂,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明明白白。他很了解皇兄,就如他了解自己一样。而如今皇兄此举,皆为保护弘冀罢了。他想。 但他仍然愿意,陪他演这出戏。他心疼皇兄,亦是爱护弘冀。虽燕王冷漠,视他如死敌;但他从不怨他,愿意让东宫于他。 纵然他一度,同他明争暗斗。但在他心里,他不过是个孩子。既然他想做皇帝,他就成全他。他叹了口气,他本对皇位无意。若有可能,他愿退隐而去,此生归于江海。可是皇兄不允,他亦舍不得他。 他们多年相依。皇兄与侄儿们,是他的至亲之人。他眸中含泪,恭敬行礼道:“臣弟,多谢皇兄。”“哦,皇弟啊,免礼。”李璟温柔道。 终于是退了朝。李璟那头啊,疼的是突突的。他立刻下旨,着人放出思雪。先让其回家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他又召了皇后。她施施然来了,从容向他行礼。“哦,皇后来了。快免礼,坐。”皇帝笑的,如沐春风。 “皇上唤臣妾过来,不知”皇后故意问道。其实她已然猜到了,无非就是为了那程思雪。她已知晓今日朝堂之上,皇帝为护思雪费尽周折。 “哦,皇后啊,”皇帝叹道:“朕知你向来温婉,亦是心地善良。”呵,还给我戴起高帽子了。皇后心想。她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皇帝接着叹道:“如今弘冀出事,思雪亦受牵连。虽说本应军法处置,但她毕竟为女官,故朕将她交于你。这孩子一向忠心,朕很是器重她。还望皇后不要为难她。” 呵,果然。皇后笑道:“那是自然。臣妾亦喜欢思雪,大气优雅又可爱。就如”她突然顿住,眸中含泪道:“臣妾看着她啊,不免想起怀安。我们的女儿若是活着,一定比她要更漂亮些。”皇后说完,泪流满面。 “是啊,是啊,”皇帝闻言流泪,哽咽道:“既是如此。希望皇后,善待于她。”“是,皇上。臣妾告退了。”皇后转身走了,皇帝目光凄凉。他知道,皇后这些年来,其实并不快乐。女儿离她而去,儿子同她反目。 他知对不起华潆,亦是对不起她。可他身为天子,有太多的不得已。当年皇后疼爱弘冀,他也把她当做生母。可这帝王之家,或许本就无情。 翌日皇后懿旨:程思雪身为首辅,深得皇帝燕王信任。却恃宠而骄,以下犯上。故革去官职,贬为宫女。责令即日入宫,不得有失。另外二品女官慕容菡,办事不力。着降为四品。宫人一时哗然,四处议论纷纷。 好一个以下犯上,亏皇后想得出来。比通敌叛国好太多了,李璟捻着须满意极了。依着他的意思,小惩大诫,如此甚好。哈哈。 程墨然满眼含泪,将妹妹送入宫中。这些日子她在天牢,他在家是操碎了心。天天想着上下打点,可沐云峰却不见他。 他每日忧愁不已,后悔当日放她前去。后来事情出现转机,沐侍郎主动拜访,对他言明利害。 他方知妹妹此次,确实是逆了天了。他愁的睡不着觉,日日同祖父四下奔波,拜托大臣们为她求情。听说那朝堂之上,日日为此事吵架。 昨日终于尘埃落定,皇上真宽恕了妹妹。他喜极而泣。赶紧把她接回来,心肝宝贝似的看着。这还没稀罕够呢,又要去做宫女了。 程大公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怨种。这个燕王殿下,还真是害人匪浅。妹妹自小是他手心里捧大的,如何去做什么宫女伺候别人?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妹妹务必忍一时;同时托了沐云峰,请人家入宫看护于她;给她准备许多物件,怕她在宫中冻着饿着。 思雪遂入了宫。同时跟进去的,还有燕王府诸人。燕王被降罪,仆人们尽数入宫。这是皇帝安排的,也可以照顾于她。李璟对她,着实不错。 她跪于未央宫,叩谢帝后恩情。皇帝还是那样,温柔到满面春风;皇后端庄持重,坐那里一言不发。“哦,思雪啊,快起来。”李璟笑道。她抬起头,看看帝后,却不敢动弹。 “皇上,”皇后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太过纵容程大人,致使她以下犯上,犯下大错。”“这”皇帝一时语塞。这位钟皇后,亦不是好惹的。 “程大人就在这跪着,好好想想自己做下的事儿。”皇后冷淡道,起身离去。皇帝很是尴尬,却无可奈何。他望着思雪,她如小鼠般瑟缩看他。 唉。皇帝心中叹口气。他只好安排王寅之,给她寻个垫子;再好好看着她,过会儿就让她起来。李璟则去了皇后宫中,准备再去给她求求情。 可皇后不肯让步。口口声声臣妾已下懿旨,难道堂堂皇后出尔反尔?呵,说的好听。你当朕不知道,你就是想替自己和钟家出气。皇帝心想。 腹诽归腹诽,他毫无办法。皇后钟氏家族,同程家本是表亲。程啸南武将出身,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本是看不上,温吞软弱的钟老大人。但不忍钟氏逐渐衰落,程家对他们帮助不少。 程老国公当年,不仅提携钟家长子;还令程大小姐,保举钟家次女入宫。但钟老大人得势后,却积极投向冯相一派。程啸南一生磊落,对他行径很是不齿。两大家族分道扬镳,且在日后各为其主。 钟氏忌讳程门,多年不相往来。可如今钟氏一族飞黄腾达,程家却遭此重创险些满门遭殃。若非皇帝念及旧情,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钟老大人大仇得报幸灾乐祸,叮嘱闺女一定好好治治他们。可皇后思及亡女终是不忍,只让思雪做个宫女,降轻罪名为其遮掩。 可这姑娘桀骜无比。自己曾数次示好,让她转投吴王;她却充傻装愣,对燕王忠心不改。那弘冀堪狠辣冷漠,却能让她倾心以待。 钟皇后想了又想,最终让其打扫宫门。这招不得不说,着实是绝了。那宫门每日朝臣来往不息,程老国公简直是颜面扫地。 当他随同僚们步入宫门内,却见宝贝外孙女在那扫地。“这”孙老大人无语了,程啸南拂袖而去。隔日便上书告假,称自己卧床不起。 呵呵,您也有今天!冯延巳很开心,钟氏亦是如此。思雪望着满地的黄叶,心中涌起万千愁绪。这金秋十月秋风疾,本是她最爱的季节。 金陵城一年四季,自然都是美的。只是秋日阳光温柔,落叶金黄湖水澄蓝。微风朗朗吹过云端,大雁成群划过天空。这秋色如醉,着实是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想起初见他时,也是这样的秋日。他们一同在未央宫,望向殿外那轮明月;他令她入月华殿之时,便是这样的秋高气爽。她心中默默叹气。 当日他意气风发,而她则春风得意。呵,她苦笑。如今他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回京;而她的境遇也如这秋夜,似水凉薄。 白日时她默默清扫,落叶却是越积越多。就如这离愁别绪,剪不断理还乱。她本是穆国公府大小姐,更是燕王妃之不二人选。 拥有皇帝的宠爱、燕王的信任,同几位皇子交好。身为女官之翘楚,宫人们皆毕恭毕敬。她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是羡慕的、嫉妒的目光。 当日她先为一品,又为首辅;向来说一不二,一身傲骨;更是从不低头,桀骜不驯。可如今落了难,虽皇帝保她、外公护她,但终究是不同了。 她不再是被家人宠坏的大小姐,只是打扫宫门的区区宫女。因她那一时心软,导致整个家族蒙羞。外公和舅舅被她拖累,外公还气病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深秋的明月夜,竟是这般清冷孤独。王爷在外抗敌,已是第二个年头。不知他还好?她抬头望月,终是落下泪来。 冷冷的晚风吹来,她不由得颤了颤。宫女的衣裳单薄,不比女官之锦衣华丽。她低头望着那灰色的衣服,突然心生寒意,以后都要如此么?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困于这宫中?我还能见到他么?他还回得来么?宫中尚且清冷,况且北地战场? “清澜孤夜寒,寥寥绮玉烟。离人独徘回,浮尘冰镜间。”她叹了口气,孤身在冷月之下,默默伫立良久。 第96章 孤夜寒 朝堂之上,众臣哗然。皇太弟?皇上这是何意?当日燕王归来,李璟着意他为太子;如今燕王犯错,难道圣心有所转圜? 晋王又入东宫,燕王不得归朝。难道,这李景遂再得圣意,依然有望继承大统?众人不敢多言,只默默望向皇帝。 只见李璟面沉如水,少有的冷峻凝重。冯相不敢再出声,可他心里却挺开心。皇帝还是重视自己的,那李弘冀为太子无望。 如此甚好。他便可为从嘉,慢慢去筹谋。他望向景遂,他不动声色。呵,这兄弟俩,商量好的。冯相心想,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而此时的景遂,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明明白白。他很了解皇兄,就如他了解自己一样。而如今皇兄此举,皆为保护弘冀罢了。他想。 但他仍然愿意,陪他演这出戏。他心疼皇兄,亦是爱护弘冀。虽燕王冷漠,视他如死敌;但他从不怨他,愿意让东宫于他。 纵然他一度,同他明争暗斗。但在他心里,他不过是个孩子。既然他想做皇帝,他就成全他。他叹了口气,他本对皇位无意。若有可能,他愿退隐而去,此生归于江海。可是皇兄不允,他亦舍不得他。 他们多年相依。皇兄与侄儿们,是他的至亲之人。他眸中含泪,恭敬行礼道:“臣弟,多谢皇兄。”“哦,皇弟啊,免礼。”李璟温柔道。 终于是退了朝。李璟那头啊,疼的是突突的。他立刻下旨,着人放出思雪。先让其回家去,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他又召了皇后。她施施然来了,从容向他行礼。“哦,皇后来了。快免礼,坐。”皇帝笑的,如沐春风。 “皇上唤臣妾过来,不知”皇后故意问道。其实她已然猜到了,无非就是为了那程思雪。她已知晓今日朝堂之上,皇帝为护思雪费尽周折。 “哦,皇后啊,”皇帝叹道:“朕知你向来温婉,亦是心地善良。”呵,还给我戴起高帽子了。皇后心想。她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皇帝接着叹道:“如今弘冀出事,思雪亦受牵连。虽说本应军法处置,但她毕竟为女官,故朕将她交于你。这孩子一向忠心,朕很是器重她。还望皇后不要为难她。” 呵,果然。皇后笑道:“那是自然。臣妾亦喜欢思雪,大气优雅又可爱。就如”她突然顿住,眸中含泪道:“臣妾看着她啊,不免想起怀安。我们的女儿若是活着,一定比她要更漂亮些。”皇后说完,泪流满面。 “是啊,是啊,”皇帝闻言流泪,哽咽道:“既是如此。希望皇后,善待于她。”“是,皇上。臣妾告退了。”皇后转身走了,皇帝目光凄凉。他知道,皇后这些年来,其实并不快乐。女儿离她而去,儿子同她反目。 他知对不起华潆,亦是对不起她。可他身为天子,有太多的不得已。当年皇后疼爱弘冀,他也把她当做生母。可这帝王之家,或许本就无情。 翌日皇后懿旨:程思雪身为首辅,深得皇帝燕王信任。却恃宠而骄,以下犯上。故革去官职,贬为宫女。责令即日入宫,不得有失。另外二品女官慕容菡,办事不力。着降为四品。宫人一时哗然,四处议论纷纷。 好一个以下犯上,亏皇后想得出来。比通敌叛国好太多了,李璟捻着须满意极了。依着他的意思,小惩大诫,如此甚好。哈哈。 程墨然满眼含泪,将妹妹送入宫中。这些日子她在天牢,他在家是操碎了心。天天想着上下打点,可沐云峰却不见他。 他每日忧愁不已,后悔当日放她前去。后来事情出现转机,沐侍郎主动拜访,对他言明利害。 他方知妹妹此次,确实是逆了天了。他愁的睡不着觉,日日同祖父四下奔波,拜托大臣们为她求情。听说那朝堂之上,日日为此事吵架。 昨日终于尘埃落定,皇上真宽恕了妹妹。他喜极而泣。赶紧把她接回来,心肝宝贝似的看着。这还没稀罕够呢,又要去做宫女了。 程大公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怨种。这个燕王殿下,还真是害人匪浅。妹妹自小是他手心里捧大的,如何去做什么宫女伺候别人? 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妹妹务必忍一时;同时托了沐云峰,请人家入宫看护于她;给她准备许多物件,怕她在宫中冻着饿着。 思雪遂入了宫。同时跟进去的,还有燕王府诸人。燕王被降罪,仆人们尽数入宫。这是皇帝安排的,也可以照顾于她。李璟对她,着实不错。 她跪于未央宫,叩谢帝后恩情。皇帝还是那样,温柔到满面春风;皇后端庄持重,坐那里一言不发。“哦,思雪啊,快起来。”李璟笑道。她抬起头,看看帝后,却不敢动弹。 “皇上,”皇后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太过纵容程大人,致使她以下犯上,犯下大错。”“这”皇帝一时语塞。这位钟皇后,亦不是好惹的。 “程大人就在这跪着,好好想想自己做下的事儿。”皇后冷淡道,起身离去。皇帝很是尴尬,却无可奈何。他望着思雪,她如小鼠般瑟缩看他。 唉。皇帝心中叹口气。他只好安排王寅之,给她寻个垫子;再好好看着她,过会儿就让她起来。李璟则去了皇后宫中,准备再去给她求求情。 可皇后不肯让步。口口声声臣妾已下懿旨,难道堂堂皇后出尔反尔?呵,说的好听。你当朕不知道,你就是想替自己和钟家出气。皇帝心想。 腹诽归腹诽,他毫无办法。皇后钟氏家族,同程家本是表亲。程啸南武将出身,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本是看不上,温吞软弱的钟老大人。但不忍钟氏逐渐衰落,程家对他们帮助不少。 程老国公当年,不仅提携钟家长子;还令程大小姐,保举钟家次女入宫。但钟老大人得势后,却积极投向冯相一派。程啸南一生磊落,对他行径很是不齿。两大家族分道扬镳,且在日后各为其主。 钟氏忌讳程门,多年不相往来。可如今钟氏一族飞黄腾达,程家却遭此重创险些满门遭殃。若非皇帝念及旧情,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钟老大人大仇得报幸灾乐祸,叮嘱闺女一定好好治治他们。可皇后思及亡女终是不忍,只让思雪做个宫女,降轻罪名为其遮掩。 可这姑娘桀骜无比。自己曾数次示好,让她转投吴王;她却充傻装愣,对燕王忠心不改。那弘冀堪狠辣冷漠,却能让她倾心以待。 钟皇后想了又想,最终让其打扫宫门。这招不得不说,着实是绝了。那宫门每日朝臣来往不息,程老国公简直是颜面扫地。 当他随同僚们步入宫门内,却见宝贝外孙女在那扫地。“这”孙老大人无语了,程啸南拂袖而去。隔日便上书告假,称自己卧床不起。 呵呵,您也有今天!冯延巳很开心,钟氏亦是如此。思雪望着满地的黄叶,心中涌起万千愁绪。这金秋十月秋风疾,本是她最爱的季节。 金陵城一年四季,自然都是美的。只是秋日阳光温柔,落叶金黄湖水澄蓝。微风朗朗吹过云端,大雁成群划过天空。这秋色如醉,着实是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她想起初见他时,也是这样的秋日。他们一同在未央宫,望向殿外那轮明月;他令她入月华殿之时,便是这样的秋高气爽。她心中默默叹气。 当日他意气风发,而她则春风得意。呵,她苦笑。如今他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回京;而她的境遇也如这秋夜,似水凉薄。 白日时她默默清扫,落叶却是越积越多。就如这离愁别绪,剪不断理还乱。她本是穆国公府大小姐,更是燕王妃之不二人选。 拥有皇帝的宠爱、燕王的信任,同几位皇子交好。身为女官之翘楚,宫人们皆毕恭毕敬。她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是羡慕的、嫉妒的目光。 当日她先为一品,又为首辅;向来说一不二,一身傲骨;更是从不低头,桀骜不驯。可如今落了难,虽皇帝保她、外公护她,但终究是不同了。 她不再是被家人宠坏的大小姐,只是打扫宫门的区区宫女。因她那一时心软,导致整个家族蒙羞。外公和舅舅被她拖累,外公还气病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深秋的明月夜,竟是这般清冷孤独。王爷在外抗敌,已是第二个年头。不知他还好?她抬头望月,终是落下泪来。 冷冷的晚风吹来,她不由得颤了颤。宫女的衣裳单薄,不比女官之锦衣华丽。她低头望着那灰色的衣服,突然心生寒意,以后都要如此么?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困于这宫中?我还能见到他么?他还回得来么?宫中尚且清冷,况且北地战场? “清澜孤夜寒,寥寥绮玉烟。离人独徘回,浮尘冰镜间。”她叹了口气,孤身在冷月之下,默默伫立良久。 第97章 琦玉烟 翌日清晨,思雪正睡得香甜。却听春来唤她:“程大人,快醒醒。时辰到了,该去扫地了。”“嗯”她翻了个身,接着睡。 明月也一起来摇她:“是啊,程大人。您若是再不起来,可是又要犯宫规了。”“唔”她又翻了个身,她俩皆无奈极了。 “姐姐,”春来忧愁道:“不然我去替大人扫地?”“这仿佛不太好?”明月犹豫道:“皇后娘娘懿旨,难道抗旨不遵?”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门却突然被踹开了。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是皇后身边大宫女,名唤秦如泱。她父亲为御膳房总管,连颜嬷嬷平时都让她几分。她在风华宫多年,深得皇后之信任。 思雪被惊醒,很是不悦道:“谁呀?这么烦人,扰人清梦。”“呵,程大人,”秦如泱冷笑道:“您莫不是还记着,身为首辅之荣耀?竟忘记时过境迁,落魄成宫女了?”她平时效忠于皇后,而程思雪是燕王的人。 “哎呀,是啊,”思雪睁开眼,打量着她:“好一个落魄!左不过是宫女,你我不都一样。呵。”说完还翻了个白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还如此桀骜。“程思雪,娘娘命你打扫宫门,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呵,无非是扫地,本座这就去。”她不屑道。 思雪悠悠然起身,扒拉开那些宫女。“哎,你”秦如泱被推到一边,无奈极了。她遂拽起扫帚,旁若无人走了。明月春来,面面相觑。 不想刚到宫门,却碰到沐云峰。呵,晦气。“程大人,”他笑了笑,唤她道:“多日不见,在这宫中可好?”可好?你眼睛瞎了!本座这样子,还能好的了么?她冷笑一声,看都不看他。 “呃,程大人,大公子让我”他依然絮絮道。“起开,别耽误本座扫地。”思雪心烦不已,一扫帚扫他脚上。“哎”他无奈躲开,却忍不住笑了:“那个,程大人啊,地可不是这么扫的。” “首先,你得握紧扫帚手下用力;然后,得从边缘一寸寸的扫”“你会你来扫!”她把扫帚一扔,飒然转身就走。 “这”沐云峰惊呆了。这大小姐,脾气也太大了。这得得罪多少人,以后没好日子过了。他无奈叹口气,让人打扫干净。 “嬷嬷,”秦如泱不满道:“那程思雪,着实气人。居然赖着不起,还出言不逊。听说今天是沐大将军,帮她将那条路打扫干净。” “如泱,”颜嬷嬷皱眉道:“你别去惹她。她本是首辅女官,对燕王忠心耿耿。娘娘一向待她不错,如今不过为治治她,杀杀她那份傲气罢了。” “纵然曾经风光无限,还不是沦落至此?她那不可一世的嘴脸,还真是和燕王一模一样。”她撇嘴道。“胡说!”嬷嬷呵斥道:“燕王为国戍边,九死一生。还轮不到你去饶舌!”她瞪她一眼:“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思雪气鼓鼓转一圈回来,发现地都被打扫干净了。呵,这沐云峰还挺有眼力见,难怪能扶摇直上。她坐台阶上晒太阳,觉得做宫女也不错。 起码不用动脑子,扫扫地就行了。她又想起刚入宫时,燕王那张阴沉沉的脸;她整日提心吊胆,他动辄勃然大怒。那时的他,可真讨厌啊。 想起他,她不由笑了。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旧时光,都从这煦暖的秋日中重新涌出来。来到她的身边,涌至她的眼前。她托腮遐思,静坐许久。 沐云峰去了御林军旧部,听老部下们一番彩虹屁。大将军深受皇恩,实为前途无量;沐侍郎年轻有为,堪我大唐栋梁。他十分之受用,心里乐开了花。又和小何吐槽思雪一番,遂溜达出来回到宫门。 她居然还在那里。阳光温柔扫过她面庞,身后是金黄沉静的银杏树。她如坐于那画中,白到闪闪发光;正托腮微微笑着,美得不似落凡尘。 “这”他一时被惊艳,不由心叹道:“这燕王殿下,果然慧眼识珠。”他一直觉得她之雍容华丽,不过是因着家世显赫,看似富贵逼人罢了。不似那周娥皇,美的艳丽无双。但小何却坚持认为,程思雪更胜一筹。 如今看来这小何,着实是有眼光的。虽与那周娥皇各有千秋,但思雪之美确实更大气些。听闻吴王也曾向她提亲,且对她一直敬重有加。 虽为宫女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倾城之姿;这高门贵女即使被罢黜,亦终非俗物可比。纵然昔日风光不再,却有洗尽铅华之美。 此刻她坦然坐在阳光下,回忆与他的从前。那时海棠花开秋雨迷蒙,金桂飘香雪落纷霏;他们在月华殿中谈书论词,于望月山上赏花对诗。 不知王爷他,他还好?他于那战场之上,一向勇猛无敌身先士卒。但毕竟刀枪无眼,他会不会又受伤了?她想到此处,一时又眸中含泪。 思雪幽幽叹气,抬手拭去泪水。她缓缓起身昂首,眯着眼向上望去。天空一片澄净的蓝,阳光透过手指间,斑驳的洒在脸上。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溶于此刻的温柔。她如同小猫一般,慵懒的伸个懒腰。四周安静极了,这温暖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 呵,您这是得多心大。他想,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这般悠然自得。听说老国公闭门不出,大公子亦是愁眉不展。也就是你,换个人都得疯了。他腹诽道。却又十分羡慕,她一生顺风顺水,最不济也就如此罢。 而自己呢?呵。从当初的风餐露宿、人人嫌弃,到如今的锦衣玉食、美人环绕。他曾真的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可每当夜深人静,那孤独铭心刻骨。他只能去那风月场上,夜夜莺歌燕舞,去忘记那些痛苦。 可忘记过去又谈何容易?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不会立于阳光之下,似她那般泰然自若;他就如一只瑟缩的小鼠,只配待在阴暗的角落。他叹口气,又望向她。她的人生纵然低谷,他此生也难以企及。 她一生都活在阳光之下,而他只能躲在在树影里。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她亦从来看不起他。如此佳人如梦,加之程门显赫,他自知配不上。 他喜欢的是凌霜。她出身书香门第,为人温文尔雅。他每每看到她,便觉清风拂面;而只要他想到她,心中便是暖暖的甜。他不禁开始微笑。 而且凌霜她,亦是出身名门;且知书达理,贵为首辅女官。较之思雪的高傲霸气,她甚为温婉可人。这俩姑娘一直情同姐妹,相互扶持多年。 思雪耿直率真,虽也得罪人,却拥有一众好友。桀骜冷漠如燕王,都对她多年情深;就连皇后也不忍心,两位皇子亦为她求情。 而他除了程大公子,几乎没什么朋友。小何勉强算一个,但他出身也远高于他。他也不确定他对他,到底是真的忠心,还只是利用而已。 而大公子对他有大恩,他对他亦万分感激。当年他还年少,战争中失去了双亲;他常食不果腹,也曾一度凄惨可怜。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昔,他便如浸入冷水般难受。那日他偷偷跟着军队,想捡些吃的充饥。 程墨然却发现了他。望着面前的少年将军,他吓得瑟瑟发抖。“唉,还是个孩子啊,却这般可怜。”他叹道。他惊讶抬头,看到一双清亮眼眸。 那目光中是除了母亲,他再不曾拥有的温柔。他的眼泪涌出来,跪于他面前,求他收留他在军中。他看着他心中不忍,遂将他留于身边。 大公子平素待他,就如同亲兄弟一般,他教他武功带他抗敌;而他知恩图报,在他落难濒死之际,九死一生舍命将他救出。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一心救他回去。他的善意他无以为报,他愿为他肝脑涂地。虽后来诸人皆言,他是为了攀附程府,不过是想往上爬罢了。 但他从不解释,愿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对大公子尽忠,他亦感恩领情就可。至于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他深知程思雪,也是这么看他。 呵,我不在乎。本座为何在意旁人?谁不愿荣华富贵,谁又不想往上爬?只不过本座跟对了人,又刚好在恰当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情而已。 大公子对他的好,他纵穷极一生难以为报。如今最疼爱的妹妹落难,他求他进宫保护于她。他欣然应允。当日她被他拘入天牢,他也实属无奈为之;身为权力旋涡中臣子,夹缝求生甚为不易。 当日程墨然急的团团转,一直四处打点想救妹妹。可因接了皇后懿旨,故他一直不敢见他。后来他见形势转缓,赶紧去程府拜见。并表示程大人之事似有转圜,还望大公子稍安勿躁,他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于她。 第97章 琦玉烟 翌日清晨,思雪正睡得香甜。却听春来唤她:“程大人,快醒醒。时辰到了,该去扫地了。”“嗯”她翻了个身,接着睡。 明月也一起来摇她:“是啊,程大人。您若是再不起来,可是又要犯宫规了。”“唔”她又翻了个身,她俩皆无奈极了。 “姐姐,”春来忧愁道:“不然我去替大人扫地?”“这仿佛不太好?”明月犹豫道:“皇后娘娘懿旨,难道抗旨不遵?”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门却突然被踹开了。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是皇后身边大宫女,名唤秦如泱。她父亲为御膳房总管,连颜嬷嬷平时都让她几分。她在风华宫多年,深得皇后之信任。 思雪被惊醒,很是不悦道:“谁呀?这么烦人,扰人清梦。”“呵,程大人,”秦如泱冷笑道:“您莫不是还记着,身为首辅之荣耀?竟忘记时过境迁,落魄成宫女了?”她平时效忠于皇后,而程思雪是燕王的人。 “哎呀,是啊,”思雪睁开眼,打量着她:“好一个落魄!左不过是宫女,你我不都一样。呵。”说完还翻了个白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还如此桀骜。“程思雪,娘娘命你打扫宫门,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呵,无非是扫地,本座这就去。”她不屑道。 思雪悠悠然起身,扒拉开那些宫女。“哎,你”秦如泱被推到一边,无奈极了。她遂拽起扫帚,旁若无人走了。明月春来,面面相觑。 不想刚到宫门,却碰到沐云峰。呵,晦气。“程大人,”他笑了笑,唤她道:“多日不见,在这宫中可好?”可好?你眼睛瞎了!本座这样子,还能好的了么?她冷笑一声,看都不看他。 “呃,程大人,大公子让我”他依然絮絮道。“起开,别耽误本座扫地。”思雪心烦不已,一扫帚扫他脚上。“哎”他无奈躲开,却忍不住笑了:“那个,程大人啊,地可不是这么扫的。” “首先,你得握紧扫帚手下用力;然后,得从边缘一寸寸的扫”“你会你来扫!”她把扫帚一扔,飒然转身就走。 “这”沐云峰惊呆了。这大小姐,脾气也太大了。这得得罪多少人,以后没好日子过了。他无奈叹口气,让人打扫干净。 “嬷嬷,”秦如泱不满道:“那程思雪,着实气人。居然赖着不起,还出言不逊。听说今天是沐大将军,帮她将那条路打扫干净。” “如泱,”颜嬷嬷皱眉道:“你别去惹她。她本是首辅女官,对燕王忠心耿耿。娘娘一向待她不错,如今不过为治治她,杀杀她那份傲气罢了。” “纵然曾经风光无限,还不是沦落至此?她那不可一世的嘴脸,还真是和燕王一模一样。”她撇嘴道。“胡说!”嬷嬷呵斥道:“燕王为国戍边,九死一生。还轮不到你去饶舌!”她瞪她一眼:“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思雪气鼓鼓转一圈回来,发现地都被打扫干净了。呵,这沐云峰还挺有眼力见,难怪能扶摇直上。她坐台阶上晒太阳,觉得做宫女也不错。 起码不用动脑子,扫扫地就行了。她又想起刚入宫时,燕王那张阴沉沉的脸;她整日提心吊胆,他动辄勃然大怒。那时的他,可真讨厌啊。 想起他,她不由笑了。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旧时光,都从这煦暖的秋日中重新涌出来。来到她的身边,涌至她的眼前。她托腮遐思,静坐许久。 沐云峰去了御林军旧部,听老部下们一番彩虹屁。大将军深受皇恩,实为前途无量;沐侍郎年轻有为,堪我大唐栋梁。他十分之受用,心里乐开了花。又和小何吐槽思雪一番,遂溜达出来回到宫门。 她居然还在那里。阳光温柔扫过她面庞,身后是金黄沉静的银杏树。她如坐于那画中,白到闪闪发光;正托腮微微笑着,美得不似落凡尘。 “这”他一时被惊艳,不由心叹道:“这燕王殿下,果然慧眼识珠。”他一直觉得她之雍容华丽,不过是因着家世显赫,看似富贵逼人罢了。不似那周娥皇,美的艳丽无双。但小何却坚持认为,程思雪更胜一筹。 如今看来这小何,着实是有眼光的。虽与那周娥皇各有千秋,但思雪之美确实更大气些。听闻吴王也曾向她提亲,且对她一直敬重有加。 虽为宫女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倾城之姿;这高门贵女即使被罢黜,亦终非俗物可比。纵然昔日风光不再,却有洗尽铅华之美。 此刻她坦然坐在阳光下,回忆与他的从前。那时海棠花开秋雨迷蒙,金桂飘香雪落纷霏;他们在月华殿中谈书论词,于望月山上赏花对诗。 不知王爷他,他还好?他于那战场之上,一向勇猛无敌身先士卒。但毕竟刀枪无眼,他会不会又受伤了?她想到此处,一时又眸中含泪。 思雪幽幽叹气,抬手拭去泪水。她缓缓起身昂首,眯着眼向上望去。天空一片澄净的蓝,阳光透过手指间,斑驳的洒在脸上。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溶于此刻的温柔。她如同小猫一般,慵懒的伸个懒腰。四周安静极了,这温暖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 呵,您这是得多心大。他想,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这般悠然自得。听说老国公闭门不出,大公子亦是愁眉不展。也就是你,换个人都得疯了。他腹诽道。却又十分羡慕,她一生顺风顺水,最不济也就如此罢。 而自己呢?呵。从当初的风餐露宿、人人嫌弃,到如今的锦衣玉食、美人环绕。他曾真的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可每当夜深人静,那孤独铭心刻骨。他只能去那风月场上,夜夜莺歌燕舞,去忘记那些痛苦。 可忘记过去又谈何容易?恐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不会立于阳光之下,似她那般泰然自若;他就如一只瑟缩的小鼠,只配待在阴暗的角落。他叹口气,又望向她。她的人生纵然低谷,他此生也难以企及。 她一生都活在阳光之下,而他只能躲在在树影里。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她亦从来看不起他。如此佳人如梦,加之程门显赫,他自知配不上。 他喜欢的是凌霜。她出身书香门第,为人温文尔雅。他每每看到她,便觉清风拂面;而只要他想到她,心中便是暖暖的甜。他不禁开始微笑。 而且凌霜她,亦是出身名门;且知书达理,贵为首辅女官。较之思雪的高傲霸气,她甚为温婉可人。这俩姑娘一直情同姐妹,相互扶持多年。 思雪耿直率真,虽也得罪人,却拥有一众好友。桀骜冷漠如燕王,都对她多年情深;就连皇后也不忍心,两位皇子亦为她求情。 而他除了程大公子,几乎没什么朋友。小何勉强算一个,但他出身也远高于他。他也不确定他对他,到底是真的忠心,还只是利用而已。 而大公子对他有大恩,他对他亦万分感激。当年他还年少,战争中失去了双亲;他常食不果腹,也曾一度凄惨可怜。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昔,他便如浸入冷水般难受。那日他偷偷跟着军队,想捡些吃的充饥。 程墨然却发现了他。望着面前的少年将军,他吓得瑟瑟发抖。“唉,还是个孩子啊,却这般可怜。”他叹道。他惊讶抬头,看到一双清亮眼眸。 那目光中是除了母亲,他再不曾拥有的温柔。他的眼泪涌出来,跪于他面前,求他收留他在军中。他看着他心中不忍,遂将他留于身边。 大公子平素待他,就如同亲兄弟一般,他教他武功带他抗敌;而他知恩图报,在他落难濒死之际,九死一生舍命将他救出。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一心救他回去。他的善意他无以为报,他愿为他肝脑涂地。虽后来诸人皆言,他是为了攀附程府,不过是想往上爬罢了。 但他从不解释,愿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对大公子尽忠,他亦感恩领情就可。至于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他深知程思雪,也是这么看他。 呵,我不在乎。本座为何在意旁人?谁不愿荣华富贵,谁又不想往上爬?只不过本座跟对了人,又刚好在恰当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情而已。 大公子对他的好,他纵穷极一生难以为报。如今最疼爱的妹妹落难,他求他进宫保护于她。他欣然应允。当日她被他拘入天牢,他也实属无奈为之;身为权力旋涡中臣子,夹缝求生甚为不易。 当日程墨然急的团团转,一直四处打点想救妹妹。可因接了皇后懿旨,故他一直不敢见他。后来他见形势转缓,赶紧去程府拜见。并表示程大人之事似有转圜,还望大公子稍安勿躁,他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于她。 第98章 隐冰蟾 程墨然眼含热泪,对他是感恩戴德。他握着他的手,嘱托他一定好好看护妹妹;并不顾他的推辞,往他府上送了一份厚礼。 这些年大公子给他的,又岂止是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更是将他看作兄弟的尊重与疼爱。他对他万分感激,誓一辈子敬他为兄长。 临行时大公子泪眼望他,轻叹道:“云峰啊。你若不嫌弃,日后便同思雪一样,唤我大哥。”“大哥。”他泪流满面。父母走后,他终是有了亲人。他对他的好,他无以为报。他决心好好保护她,纵然她曾看不起他。 呵,那又如何?瞧不上本座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你一个不懂事的姑娘?况且你现在于宫中,尚且不如本座当年。他思绪回转,复又望向她。 她将头埋在手臂间,如小猫般眯起眼眸;长发垂于她腰间,被阳光染成琥珀色。他看那叶落璇舞,纷然飘于她身边;而她抬头四顾间,青黛明眸玉潇潇。这样的姑娘本就配万千宠爱,还用的着我这种人去保护?呵。 这光景这落叶这美人,都如入了画中一般。他不配去扰那宁静,遂苦笑摇摇头,默默转身走了。这沐侍郎不仅懂得自嘲,还颇有些自知之明。 他还是去找了何砚青,嘱咐他好好看着她,免得她再惹出事端。还有她那个脾气,着实让人放心不下。小何看着他满眼八卦,他也懒得解释。他知他们素有交情,况这小何虽狠辣,却一直待她不错,还唤她作姐姐。 他又想到七皇子从善。他与那何砚青,倒有几分相似。皆看似温柔年少,实则心机重重。上次于天牢中,七皇子先是立威,后又对他示好。 这李从善想要拉拢他,他心中明明白白。他宫中心腹偷偷告诉他,七皇子最近同小何走的很近。哦?他这是意欲何为?难道亦对那皇位 呵,那又有何不可?燕王若彻底失势,六皇子与七皇子,必有一人为君王。虽皇帝又令李景遂入东宫,但他明白不过是掩人耳目。李璟之前着意燕王为太子,却最为宠爱那李从嘉。他对他的偏爱,是人都看得出来。 而六皇子虽样貌出众、风流倜傥,却不是做帝王的料;他这一生莺燕环绕、夜夜笙歌,堪得一个快乐逍遥。且平日喜欢礼佛,从不争权夺势。 之前燕王那样狠厉,却对弟弟们很关心。他望向他们的眼神,也是那般的温柔。或许是真的是兄弟情深,亦或觉得他们毫无威胁? 可如今这李从善,竟意欲争储夺嫡。吴王纵然无欲无求,但燕王岂能善罢甘休?如若燕王真能回来,岂不是要血雨腥风?他心想。 可是你想这做甚?这是一介区区侍郎,能够左右的事儿么?您可真有意思。你有那个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往上爬。呵呵。 沐云峰想的脑子疼。他自嘲苦笑,遂出了宫门,径直去了那天邀楼。对嘛,这才是他该来的地方。温柔乡,琼华里。被看伴,离魂销。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落九霄。坐于那轻纱幔帐中,他醉眼迷离望向窗外。深秋的月亮被浮云遮住,透出朦胧又凄迷的微光。 呵,月亮都开始圆了呢。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大公子;又想到程思雪,还有那李从善。要投靠他么?为自己多留一条路?他眯起眼睛。 翌日清晨他早起上朝。临行前吩咐下人,将礼物送往七皇子殿中。这是他精心选出来的,都是大公子送他的。都是好东西啊,他颇有些不舍。 呵,您还真是小家子气。他想,若能助李从善登基,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还差这点东西么?他当然不是贪图享受,只是人往高处走罢了。 待下了朝,他立刻去往华夷殿。七皇子正在等他,且已备好茶点。从善春风满面,二人心照不宣。他喜欢这样通透的人,实为孺子可教也。 二人遂入座,并谈笑风生。纵然是各取所需,亦并无任何不可。这七皇子相貌英武,颇有天子之风;燕王似已失圣心,而六皇子无心皇位。 如此看来他能继位,似乎非常之有可能。沐云峰很满意,不住的微笑;七皇子亦很满意,一直在那点头。二人惺惺相惜,很是相逢恨晚。 在华夷殿用了午膳,酒足饭饱踱将出来。他行至宫门口,居然又看到她。她抱着扫帚坐那,仰头看着天空;他从她身旁路过,而她目不斜视。 这姑娘着实有趣,他笑着摇摇头。沐大将军此刻,颇为志得意满。他也算年少得志,如今更是如鱼得水。他准备待升了尚书,便向凌霜提亲。 别说尚书之位了,若七皇子真能登基,只怕宰相也指日可待。他其实并无太高期待,但唯有这样才配得上她。一想到凌霜,他心里美滋滋的。 那年初雪的日子,恰逢新晋女官入宫。首辅女官折了一名,二品亦是贬了一个;周娥皇成了吴王妃,凌霜有望为七皇子妃;而冯相一直希望侄女冯清玉,能够嫁给从嘉为侧妃。 皇帝本想待燕王成亲,便提拔贺舒婷为首辅;他亦想遂了冯相之愿,慕容菡便可擢为一品。这样便又可势均力敌,不想又出了战场的事儿。 李璟一筹莫展。亲信们又给他出主意,让权臣贵女们再入宫;既可充实宫廷女官的数量和实力,又可挑选出类拔萃者加以栽培。 于是又举办了一场考试。状元秦明朗担任主考官,榜眼和探花郎也一同监考阅卷。皇帝对这安排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甚为知人善用。 秦明朗选出虞倾歌,乃新任大司徒虞震云之女;上官擎选出皇甫婧,为大将军皇甫晖长女;陈青云选出东方彬,是兵部尚书东方岱亲妹妹。 三名贵女皆家世显赫,且美貌不俗文采非凡。虞倾歌名动京城,是与周娥皇并肩的美人;皇甫婧英姿朗朗,出身武将世家飒然丽质;东方彬温柔佳人,同贺舒婷之美异曲同工。 皇帝对她们皆很满意。立刻擢舒婷为首辅,可同凌霜比尊;冯清玉为一品首位,亦可与之制衡;而虞倾歌和皇甫婧,则皆定为一品;上官钰被擢为二品首位,东方彬仅次于她。 慕容菡犯错被贬,南宫蕾尚在战场;欧阳鸢向来随性,东方彬后来居上。李璟觉得自己简直英明极了,前朝后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日金陵又初雪,女官们遂入了宫。身着华丽的斗篷,从偃清门罗列而入;最前面为两位一品,后面依次是各个品级。 思雪正搓着双手,往手上呵呵吹气;脸冻的红彤彤的,抱着扫帚不停跳脚。突见一行人走了过来,她好奇的瞪大眼睛。 女官们亦是惊讶,一时都僵在那里。哦?虞倾歌眯起眼睛,心想道:这程思雪果然出众,难怪在宫中纵横多年。思雪则愣愣望着她,眸中含雾一眨不眨。呵,这还真是稀奇了。有趣,果然有趣。她在心中冷笑想。 “呀,这便是程大人?”皇甫婧笑了,打破这僵局:“家父曾与姐姐一同抗周,来书言姐姐骁勇忠义,着我在宫中照顾姐姐。”女官们皆惊讶。 “哦?不知妹妹是”思雪更为惊讶。眼前这位女官,眸中自带英气,美貌飒爽、身姿洒脱。莫非是她心下有了猜测,只静静看她。 “下官皇甫婧,见过程大人。”她俯首行礼道。“原来是皇甫将军爱女,”思雪笑了,拉住她手:“大人免礼,我已不是女官。妹妹无需多礼。” “姐姐此言差矣,”皇甫婧,正色道:“姐姐在战场上抗敌,亦是于皇宫中尽忠。如今虽有过错,但瑕不掩瑜。且姐姐为吾等前辈,岂能无礼?” “哦”思雪感动不已,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转向一人,微笑道:“您说是,虞大人?”等等,虞大人?虞震云之女?那名动京城的虞美人?这冷艳高傲的女子,进宫便身居高位;除了家世显赫,听闻亦是聪慧。 她微微一笑,极为动人道:“见过程大人。皇甫姐姐说的对,姐姐为前辈,自然是要受礼的。”“妹妹免礼。”思雪忙扶她道。她抬头望向她,眸中波光滟滟,很是明媚动人。哦,思雪心想,这虞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虞倾歌亦想,这位传说中的首辅大人,果然是贵气优雅、处变不惊。如今都落魄成这样了,依然难掩大家风范。听闻燕王对她钟情多年。 她又笑了,看向身后。一众女官,心中了然;遂朝向她,一齐行礼。思雪忙还礼道:“诸位妹妹无需多礼。”不卑不亢,果然大气。虞倾歌想。 皇甫婧拉住她手:“程姐姐,手如此凉。”遂欲解下披风,想为她披上。“哎,妹妹,”思雪拦她道:“姐姐不冷,多谢妹妹了。稍后还要面圣,不要失了礼数。妹妹的心意,姐姐很感激。到时辰了,妹妹们快些去。” 第98章 隐冰蟾 程墨然眼含热泪,对他是感恩戴德。他握着他的手,嘱托他一定好好看护妹妹;并不顾他的推辞,往他府上送了一份厚礼。 这些年大公子给他的,又岂止是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更是将他看作兄弟的尊重与疼爱。他对他万分感激,誓一辈子敬他为兄长。 临行时大公子泪眼望他,轻叹道:“云峰啊。你若不嫌弃,日后便同思雪一样,唤我大哥。”“大哥。”他泪流满面。父母走后,他终是有了亲人。他对他的好,他无以为报。他决心好好保护她,纵然她曾看不起他。 呵,那又如何?瞧不上本座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你一个不懂事的姑娘?况且你现在于宫中,尚且不如本座当年。他思绪回转,复又望向她。 她将头埋在手臂间,如小猫般眯起眼眸;长发垂于她腰间,被阳光染成琥珀色。他看那叶落璇舞,纷然飘于她身边;而她抬头四顾间,青黛明眸玉潇潇。这样的姑娘本就配万千宠爱,还用的着我这种人去保护?呵。 这光景这落叶这美人,都如入了画中一般。他不配去扰那宁静,遂苦笑摇摇头,默默转身走了。这沐侍郎不仅懂得自嘲,还颇有些自知之明。 他还是去找了何砚青,嘱咐他好好看着她,免得她再惹出事端。还有她那个脾气,着实让人放心不下。小何看着他满眼八卦,他也懒得解释。他知他们素有交情,况这小何虽狠辣,却一直待她不错,还唤她作姐姐。 他又想到七皇子从善。他与那何砚青,倒有几分相似。皆看似温柔年少,实则心机重重。上次于天牢中,七皇子先是立威,后又对他示好。 这李从善想要拉拢他,他心中明明白白。他宫中心腹偷偷告诉他,七皇子最近同小何走的很近。哦?他这是意欲何为?难道亦对那皇位 呵,那又有何不可?燕王若彻底失势,六皇子与七皇子,必有一人为君王。虽皇帝又令李景遂入东宫,但他明白不过是掩人耳目。李璟之前着意燕王为太子,却最为宠爱那李从嘉。他对他的偏爱,是人都看得出来。 而六皇子虽样貌出众、风流倜傥,却不是做帝王的料;他这一生莺燕环绕、夜夜笙歌,堪得一个快乐逍遥。且平日喜欢礼佛,从不争权夺势。 之前燕王那样狠厉,却对弟弟们很关心。他望向他们的眼神,也是那般的温柔。或许是真的是兄弟情深,亦或觉得他们毫无威胁? 可如今这李从善,竟意欲争储夺嫡。吴王纵然无欲无求,但燕王岂能善罢甘休?如若燕王真能回来,岂不是要血雨腥风?他心想。 可是你想这做甚?这是一介区区侍郎,能够左右的事儿么?您可真有意思。你有那个时间,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往上爬。呵呵。 沐云峰想的脑子疼。他自嘲苦笑,遂出了宫门,径直去了那天邀楼。对嘛,这才是他该来的地方。温柔乡,琼华里。被看伴,离魂销。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落九霄。坐于那轻纱幔帐中,他醉眼迷离望向窗外。深秋的月亮被浮云遮住,透出朦胧又凄迷的微光。 呵,月亮都开始圆了呢。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大公子;又想到程思雪,还有那李从善。要投靠他么?为自己多留一条路?他眯起眼睛。 翌日清晨他早起上朝。临行前吩咐下人,将礼物送往七皇子殿中。这是他精心选出来的,都是大公子送他的。都是好东西啊,他颇有些不舍。 呵,您还真是小家子气。他想,若能助李从善登基,荣华富贵自不在话下,还差这点东西么?他当然不是贪图享受,只是人往高处走罢了。 待下了朝,他立刻去往华夷殿。七皇子正在等他,且已备好茶点。从善春风满面,二人心照不宣。他喜欢这样通透的人,实为孺子可教也。 二人遂入座,并谈笑风生。纵然是各取所需,亦并无任何不可。这七皇子相貌英武,颇有天子之风;燕王似已失圣心,而六皇子无心皇位。 如此看来他能继位,似乎非常之有可能。沐云峰很满意,不住的微笑;七皇子亦很满意,一直在那点头。二人惺惺相惜,很是相逢恨晚。 在华夷殿用了午膳,酒足饭饱踱将出来。他行至宫门口,居然又看到她。她抱着扫帚坐那,仰头看着天空;他从她身旁路过,而她目不斜视。 这姑娘着实有趣,他笑着摇摇头。沐大将军此刻,颇为志得意满。他也算年少得志,如今更是如鱼得水。他准备待升了尚书,便向凌霜提亲。 别说尚书之位了,若七皇子真能登基,只怕宰相也指日可待。他其实并无太高期待,但唯有这样才配得上她。一想到凌霜,他心里美滋滋的。 那年初雪的日子,恰逢新晋女官入宫。首辅女官折了一名,二品亦是贬了一个;周娥皇成了吴王妃,凌霜有望为七皇子妃;而冯相一直希望侄女冯清玉,能够嫁给从嘉为侧妃。 皇帝本想待燕王成亲,便提拔贺舒婷为首辅;他亦想遂了冯相之愿,慕容菡便可擢为一品。这样便又可势均力敌,不想又出了战场的事儿。 李璟一筹莫展。亲信们又给他出主意,让权臣贵女们再入宫;既可充实宫廷女官的数量和实力,又可挑选出类拔萃者加以栽培。 于是又举办了一场考试。状元秦明朗担任主考官,榜眼和探花郎也一同监考阅卷。皇帝对这安排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甚为知人善用。 秦明朗选出虞倾歌,乃新任大司徒虞震云之女;上官擎选出皇甫婧,为大将军皇甫晖长女;陈青云选出东方彬,是兵部尚书东方岱亲妹妹。 三名贵女皆家世显赫,且美貌不俗文采非凡。虞倾歌名动京城,是与周娥皇并肩的美人;皇甫婧英姿朗朗,出身武将世家飒然丽质;东方彬温柔佳人,同贺舒婷之美异曲同工。 皇帝对她们皆很满意。立刻擢舒婷为首辅,可同凌霜比尊;冯清玉为一品首位,亦可与之制衡;而虞倾歌和皇甫婧,则皆定为一品;上官钰被擢为二品首位,东方彬仅次于她。 慕容菡犯错被贬,南宫蕾尚在战场;欧阳鸢向来随性,东方彬后来居上。李璟觉得自己简直英明极了,前朝后宫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日金陵又初雪,女官们遂入了宫。身着华丽的斗篷,从偃清门罗列而入;最前面为两位一品,后面依次是各个品级。 思雪正搓着双手,往手上呵呵吹气;脸冻的红彤彤的,抱着扫帚不停跳脚。突见一行人走了过来,她好奇的瞪大眼睛。 女官们亦是惊讶,一时都僵在那里。哦?虞倾歌眯起眼睛,心想道:这程思雪果然出众,难怪在宫中纵横多年。思雪则愣愣望着她,眸中含雾一眨不眨。呵,这还真是稀奇了。有趣,果然有趣。她在心中冷笑想。 “呀,这便是程大人?”皇甫婧笑了,打破这僵局:“家父曾与姐姐一同抗周,来书言姐姐骁勇忠义,着我在宫中照顾姐姐。”女官们皆惊讶。 “哦?不知妹妹是”思雪更为惊讶。眼前这位女官,眸中自带英气,美貌飒爽、身姿洒脱。莫非是她心下有了猜测,只静静看她。 “下官皇甫婧,见过程大人。”她俯首行礼道。“原来是皇甫将军爱女,”思雪笑了,拉住她手:“大人免礼,我已不是女官。妹妹无需多礼。” “姐姐此言差矣,”皇甫婧,正色道:“姐姐在战场上抗敌,亦是于皇宫中尽忠。如今虽有过错,但瑕不掩瑜。且姐姐为吾等前辈,岂能无礼?” “哦”思雪感动不已,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转向一人,微笑道:“您说是,虞大人?”等等,虞大人?虞震云之女?那名动京城的虞美人?这冷艳高傲的女子,进宫便身居高位;除了家世显赫,听闻亦是聪慧。 她微微一笑,极为动人道:“见过程大人。皇甫姐姐说的对,姐姐为前辈,自然是要受礼的。”“妹妹免礼。”思雪忙扶她道。她抬头望向她,眸中波光滟滟,很是明媚动人。哦,思雪心想,这虞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虞倾歌亦想,这位传说中的首辅大人,果然是贵气优雅、处变不惊。如今都落魄成这样了,依然难掩大家风范。听闻燕王对她钟情多年。 她又笑了,看向身后。一众女官,心中了然;遂朝向她,一齐行礼。思雪忙还礼道:“诸位妹妹无需多礼。”不卑不亢,果然大气。虞倾歌想。 皇甫婧拉住她手:“程姐姐,手如此凉。”遂欲解下披风,想为她披上。“哎,妹妹,”思雪拦她道:“姐姐不冷,多谢妹妹了。稍后还要面圣,不要失了礼数。妹妹的心意,姐姐很感激。到时辰了,妹妹们快些去。” 第99章 初雪浅 思雪默默伫立,目送她们远去。她们那年轻明艳的脸庞,让她仿佛回到从前那温柔旖旎的时光。想到了燕王,她不由笑了。 那时她方为女官,夜宴上初次见他;他那副冷漠的样子,让她记忆犹新。可如今却她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都那么帅气。 今日金陵又初雪,照例会举行宫宴;而恰逢女官们进宫,今夜必是热闹非凡。想当年身为女官翘楚,她在夜宴上备受瞩目。 未曾想今时今日,她居然沦落至此。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思雪低头幽幽叹口气。她想起那年亦微雪,他同她去往未央宫;从嘉娥皇邀她作诗,她那急慌忙乱模样;而燕王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 如今再回忆从前,看什么都是美的。她从未担忧自己处境,但每日都会想起燕王。如今他在北境抗敌,不知可会感到寒冷? 看那雪不停落下,如剪不断的愁绪。她不由仰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苍穹一望无际,天地间的一切都宁静无比。 雪纷纷落于她脸庞,是那般的晶莹剔透;她常被赞为肤白胜雪,与这雪景相得益彰。当日她一袭白裘、落落大方,是何等的美丽雍容。 而如今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握着一柄扫帚的样子,实在是落魄极了。她苦笑摇头,着实是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她早已是风光不再。 “程大人,”春来的声音,打断她遐思:“太冷了,您快回去。我来扫就行。”“是啊,大人快回屋暖和下,奴婢为您备下了碳炉。”明月握住她的手,将怀里的棉衣为她披上。她望着她俩,落下泪来。故人难得啊。 “哎呀,大人怎么还哭了。”明月为她拭去眼泪,温柔无比道:“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本就皮肤娇嫩,可别再皴了脸。春来,你快陪大人回去。” “不,姐姐,”春来噘嘴道:“每次都是你来。这次让我来,你陪大人回屋。”“好,好,”明月笑了,一脸宠溺:“程大人,我们快走。” 回去路上她问她:“大人,方才新进宫的女官,您可见到了?”“哦,见到了。”她心不在焉。“那个,听闻虞倾歌也来了?是为一品女官呢,”明月八卦道:“她长的到底美不美?比起大人来如何呢?” “那自然是极美的,”思雪笑了:“名动金陵虞美人,果然是风姿袅袅。我如何同人家比?”她心想,和春来待久了,果然明月也变得八卦了。 方才看到她,她脑中便冒出一句话:乱世有佳人,倾城以为歌。着实是美丽,让人我见犹怜。她叹了口气,不由想到吴王妃。她方入宫时,看娥皇亦是如此惊艳;还有那意卿,初见时简直如惊鸿一瞥。 而凌霜舒婷、皇甫婧上官钰,还有慕容菡她们,亦是美的百态千姿、各有风华。她听闻皇上有意,将凌霜许配七皇子。思雪虽被贬谪,但她们待她如故;虽已贵为首辅,却从未嫌弃她。 她将被沾湿的衣服换下,明月边帮她晾在火炉旁,边不满的小声叨叨:“这帮狗奴才啊,一贯拜高踩低。居然还给大人,穿这粗布衣服。” “呵,”思雪笑了:“内宦司那些个奴才,可不就这样儿么?那个什么杨公公,简直抠门儿的要死。”“是啊,”明月也笑着撇嘴:“皇后娘娘的亲信,一向如此嚣张。上次那个欧阳狠辣,这个杨公公就是贱” “嘘”思雪赶紧拦住她:“明月,别胡说!皇后娘娘的人不能妄言,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们又对视一笑。“对了明月,小福他们去了哪里?”思雪问道。“哦,小福去了御膳房,红豆相思去了浣衣局。” “御膳房啊,真是个好地方。但入冬湿冷,浣衣局可不是个好去处。”思雪叹道。“可不是嘛,她俩冻得手都红了,”明月心疼道:“可怜呢。” 转头又忍不住骂道:“那些奴才看王爷失势,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等王爷回来定要治治他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明月愤愤然。 看她那样子颇有趣,思雪不由又噗嗤笑了:“待我去找找凌霜,把她俩调去别处,这么冷别再冻坏了。最近都没见小福,他在忙什么呢?” “哦,他呀,”明月笑道:“自然是忙于备菜做饭,御膳房为这初雪夜宴,数日前就开始忙碌了。”“哦”她心不在焉点头,思绪又回到从前。 “未央宫,自难忘。日不落,夜未央。”燕王望着帐外,那雪纷然落下。他负手而立,亦是想起她。她当日着实有趣,他不禁嘴角含笑。 不知金陵是否也下了雪?父皇可又在宫中夜宴?还有思雪她还好?这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一如当年他同她并肩而立,在未央宫看到的景象。 “王爷,”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下雪湿滑,今日是否继续行进?”他侧首。是她,南宫蕾。她还是一副毫无表情、冷漠无比的样子,他平日着实不喜她。但她对他忠心耿耿,亦于战场上骁勇无比,鞍前马后追随于他。 “南宫大人,”燕王回头:“传本王令,驻军三日。”“是,王爷。”她行礼、转身。“呃”他欲言又止。“王爷还有吩咐?”她回首,面无表情。 “哦,没事了。”他意兴阑珊,默默坐下。不知思雪她,在宫中怎么样了?当日他们一度身处绝境,幸夏侯风宇手下留情;大将皇甫晖率军相助,扬州城援军击退空同寻。陈大人得以带萧尘逃出,亦是九死一生。 他思绪回转,幽幽叹口气。如今他们攻至江北,这仗是越来越难打。北地战场苦寒无比,将士们又思乡心切。他望着帐外大雪,愁肠百转。 不知这场战事,何时能休。这该死的战争,他在心中骂道。因夏侯一事,导致思雪被罢黜,自己被禁止回京。听闻她被拘入天牢,他心急如焚;他一度想回去救她,却被陈觉拦住。 陈大人上书李璟,力陈燕王之功劳,打消皇帝疑虑。燕王很是感激。况他为冯相嫡系,更是陈青云父亲,却能为了家国放弃旧怨。 如今她被贬为宫女,他亦是蹉跎于战场。彼此思念却相隔千里,不知今生还能否相见?他遂起身行至帐前,拉开帘幕向外望去。 帐外已然暮色四合,寒风卷着雪花盘旋;天空如那墨染的青黛,让人凭空多了许多离愁。他心下暗暗决定,一定早日回去见她。 思雪无奈立于宫门,仰头望向暗夜苍穹。下午那杨公公又来了,言傍晚重臣们入宫夜宴。着她去打扫宫门,说是怕雪夜路滑摔着众人。 什么呀。怕摔着别人,不怕摔了我?她腹诽道:怎么本座不配?只配去扫地?这帮狗奴才,还真是惯会拉踩本座,去讨好皇后。呵。 远处过来几个人,皆身披深色大氅。而她浑然不觉,还在怅然不已。“程姐姐好。”为首一人,笑着行礼道。“哦?”她惊讶蓦然回首,睫毛上全是雪珠。定神一看,她也笑了:“原来是状元郎。” “程大人,”陈青云亦行礼,目光温柔道:“好久不见了。”“呵,是啊,”她苦笑:“上次见陈大人,尚且是在天牢。” “哦,见过程大人,”上官擎道:“秦大人,我们快些走。恩师还在等我们呢。”秦明朗会意颔首,遂同他离开。 “思雪,你冷不冷?”陈青云关切道:“这天寒地冻,如何穿的如此单薄?”他目光清澈,一如从前。她低头不语。 他叹气,将披风解下。递给她,她却不接。“思雪,你”他目光中,全是心疼。她苦笑:“陈大人,我们终究无缘。不如就忘了我。” 她说罢侧身让开:“大人快进去,这人来人往的,又要生出许多闲话。”“唉,”他叹气道:“程大人,我若说可以等你,你可愿再次选我?” “这”她那眸中,现了泪光:“陈大人何苦如此?我们本是有缘无分,且我已应了燕王。我会在这宫中,待他归来。”说完那泪亦落下。 “呵,有缘无分?”陈青云,苦笑道:“当初大人亦是应了我。若非那燕王骄横霸道,我们或许已经成亲了。”“陈大人,不得妄言。”思雪忙道。 他默默朝她行礼,凄然转身离去。她望着他那孤寂背影,一时万千愁绪涌入心头。这清朗少年待她如故,但她今生却只能负他。 不是他不够好,亦不是他不值得。只因她心心念念,都是那燕王殿下。如果深情注定被辜负,为何这尘世间,有那许多一往情深? 所谓情深不寿,说的便是如此。这人世间聚散离合,就如同那月之圆缺。即使看似曾经圆满、情深似海,亦有可能劳燕分飞、天各一方。 第99章 初雪浅 思雪默默伫立,目送她们远去。她们那年轻明艳的脸庞,让她仿佛回到从前那温柔旖旎的时光。想到了燕王,她不由笑了。 那时她方为女官,夜宴上初次见他;他那副冷漠的样子,让她记忆犹新。可如今却她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都那么帅气。 今日金陵又初雪,照例会举行宫宴;而恰逢女官们进宫,今夜必是热闹非凡。想当年身为女官翘楚,她在夜宴上备受瞩目。 未曾想今时今日,她居然沦落至此。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思雪低头幽幽叹口气。她想起那年亦微雪,他同她去往未央宫;从嘉娥皇邀她作诗,她那急慌忙乱模样;而燕王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 如今再回忆从前,看什么都是美的。她从未担忧自己处境,但每日都会想起燕王。如今他在北境抗敌,不知可会感到寒冷? 看那雪不停落下,如剪不断的愁绪。她不由仰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苍穹一望无际,天地间的一切都宁静无比。 雪纷纷落于她脸庞,是那般的晶莹剔透;她常被赞为肤白胜雪,与这雪景相得益彰。当日她一袭白裘、落落大方,是何等的美丽雍容。 而如今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握着一柄扫帚的样子,实在是落魄极了。她苦笑摇头,着实是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她早已是风光不再。 “程大人,”春来的声音,打断她遐思:“太冷了,您快回去。我来扫就行。”“是啊,大人快回屋暖和下,奴婢为您备下了碳炉。”明月握住她的手,将怀里的棉衣为她披上。她望着她俩,落下泪来。故人难得啊。 “哎呀,大人怎么还哭了。”明月为她拭去眼泪,温柔无比道:“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本就皮肤娇嫩,可别再皴了脸。春来,你快陪大人回去。” “不,姐姐,”春来噘嘴道:“每次都是你来。这次让我来,你陪大人回屋。”“好,好,”明月笑了,一脸宠溺:“程大人,我们快走。” 回去路上她问她:“大人,方才新进宫的女官,您可见到了?”“哦,见到了。”她心不在焉。“那个,听闻虞倾歌也来了?是为一品女官呢,”明月八卦道:“她长的到底美不美?比起大人来如何呢?” “那自然是极美的,”思雪笑了:“名动金陵虞美人,果然是风姿袅袅。我如何同人家比?”她心想,和春来待久了,果然明月也变得八卦了。 方才看到她,她脑中便冒出一句话:乱世有佳人,倾城以为歌。着实是美丽,让人我见犹怜。她叹了口气,不由想到吴王妃。她方入宫时,看娥皇亦是如此惊艳;还有那意卿,初见时简直如惊鸿一瞥。 而凌霜舒婷、皇甫婧上官钰,还有慕容菡她们,亦是美的百态千姿、各有风华。她听闻皇上有意,将凌霜许配七皇子。思雪虽被贬谪,但她们待她如故;虽已贵为首辅,却从未嫌弃她。 她将被沾湿的衣服换下,明月边帮她晾在火炉旁,边不满的小声叨叨:“这帮狗奴才啊,一贯拜高踩低。居然还给大人,穿这粗布衣服。” “呵,”思雪笑了:“内宦司那些个奴才,可不就这样儿么?那个什么杨公公,简直抠门儿的要死。”“是啊,”明月也笑着撇嘴:“皇后娘娘的亲信,一向如此嚣张。上次那个欧阳狠辣,这个杨公公就是贱” “嘘”思雪赶紧拦住她:“明月,别胡说!皇后娘娘的人不能妄言,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们又对视一笑。“对了明月,小福他们去了哪里?”思雪问道。“哦,小福去了御膳房,红豆相思去了浣衣局。” “御膳房啊,真是个好地方。但入冬湿冷,浣衣局可不是个好去处。”思雪叹道。“可不是嘛,她俩冻得手都红了,”明月心疼道:“可怜呢。” 转头又忍不住骂道:“那些奴才看王爷失势,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等王爷回来定要治治他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明月愤愤然。 看她那样子颇有趣,思雪不由又噗嗤笑了:“待我去找找凌霜,把她俩调去别处,这么冷别再冻坏了。最近都没见小福,他在忙什么呢?” “哦,他呀,”明月笑道:“自然是忙于备菜做饭,御膳房为这初雪夜宴,数日前就开始忙碌了。”“哦”她心不在焉点头,思绪又回到从前。 “未央宫,自难忘。日不落,夜未央。”燕王望着帐外,那雪纷然落下。他负手而立,亦是想起她。她当日着实有趣,他不禁嘴角含笑。 不知金陵是否也下了雪?父皇可又在宫中夜宴?还有思雪她还好?这漫天飞雪洋洋洒洒,一如当年他同她并肩而立,在未央宫看到的景象。 “王爷,”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下雪湿滑,今日是否继续行进?”他侧首。是她,南宫蕾。她还是一副毫无表情、冷漠无比的样子,他平日着实不喜她。但她对他忠心耿耿,亦于战场上骁勇无比,鞍前马后追随于他。 “南宫大人,”燕王回头:“传本王令,驻军三日。”“是,王爷。”她行礼、转身。“呃”他欲言又止。“王爷还有吩咐?”她回首,面无表情。 “哦,没事了。”他意兴阑珊,默默坐下。不知思雪她,在宫中怎么样了?当日他们一度身处绝境,幸夏侯风宇手下留情;大将皇甫晖率军相助,扬州城援军击退空同寻。陈大人得以带萧尘逃出,亦是九死一生。 他思绪回转,幽幽叹口气。如今他们攻至江北,这仗是越来越难打。北地战场苦寒无比,将士们又思乡心切。他望着帐外大雪,愁肠百转。 不知这场战事,何时能休。这该死的战争,他在心中骂道。因夏侯一事,导致思雪被罢黜,自己被禁止回京。听闻她被拘入天牢,他心急如焚;他一度想回去救她,却被陈觉拦住。 陈大人上书李璟,力陈燕王之功劳,打消皇帝疑虑。燕王很是感激。况他为冯相嫡系,更是陈青云父亲,却能为了家国放弃旧怨。 如今她被贬为宫女,他亦是蹉跎于战场。彼此思念却相隔千里,不知今生还能否相见?他遂起身行至帐前,拉开帘幕向外望去。 帐外已然暮色四合,寒风卷着雪花盘旋;天空如那墨染的青黛,让人凭空多了许多离愁。他心下暗暗决定,一定早日回去见她。 思雪无奈立于宫门,仰头望向暗夜苍穹。下午那杨公公又来了,言傍晚重臣们入宫夜宴。着她去打扫宫门,说是怕雪夜路滑摔着众人。 什么呀。怕摔着别人,不怕摔了我?她腹诽道:怎么本座不配?只配去扫地?这帮狗奴才,还真是惯会拉踩本座,去讨好皇后。呵。 远处过来几个人,皆身披深色大氅。而她浑然不觉,还在怅然不已。“程姐姐好。”为首一人,笑着行礼道。“哦?”她惊讶蓦然回首,睫毛上全是雪珠。定神一看,她也笑了:“原来是状元郎。” “程大人,”陈青云亦行礼,目光温柔道:“好久不见了。”“呵,是啊,”她苦笑:“上次见陈大人,尚且是在天牢。” “哦,见过程大人,”上官擎道:“秦大人,我们快些走。恩师还在等我们呢。”秦明朗会意颔首,遂同他离开。 “思雪,你冷不冷?”陈青云关切道:“这天寒地冻,如何穿的如此单薄?”他目光清澈,一如从前。她低头不语。 他叹气,将披风解下。递给她,她却不接。“思雪,你”他目光中,全是心疼。她苦笑:“陈大人,我们终究无缘。不如就忘了我。” 她说罢侧身让开:“大人快进去,这人来人往的,又要生出许多闲话。”“唉,”他叹气道:“程大人,我若说可以等你,你可愿再次选我?” “这”她那眸中,现了泪光:“陈大人何苦如此?我们本是有缘无分,且我已应了燕王。我会在这宫中,待他归来。”说完那泪亦落下。 “呵,有缘无分?”陈青云,苦笑道:“当初大人亦是应了我。若非那燕王骄横霸道,我们或许已经成亲了。”“陈大人,不得妄言。”思雪忙道。 他默默朝她行礼,凄然转身离去。她望着他那孤寂背影,一时万千愁绪涌入心头。这清朗少年待她如故,但她今生却只能负他。 不是他不够好,亦不是他不值得。只因她心心念念,都是那燕王殿下。如果深情注定被辜负,为何这尘世间,有那许多一往情深? 所谓情深不寿,说的便是如此。这人世间聚散离合,就如同那月之圆缺。即使看似曾经圆满、情深似海,亦有可能劳燕分飞、天各一方。 第100章 夜阑珊 她长叹一口气,默默拭去泪水。几位朝臣走来,思雪让于一侧;他们望着她,目露同情之色。唉,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啊。大家不敢说话,匆匆低头而过。 想当年自己得势时,诸臣皆是毕恭毕敬;如今她一朝落魄,便避之唯恐不及。呵,真是可笑。思雪凄然苦笑转身,看到两人相依而立。 “程大人!”他的声音,透着惊喜。哦?竟然是他,亦还有她。“程姐姐,”冰宁握住她的手,流泪道:“手怎么这么凉?天气寒冷,为何竟衣衫单薄?”说罢将斗篷解下,为她披上。而她望着他们,一时哽咽无语。 萧尘将披风解下,给未婚妻披上。上前行礼道:“大人于战场之上,不顾生死救回末将;如今末将已痊愈,大人却至如此境地” 他潸然泪下:“我数次想见大人,却唯有等这夜宴。父亲被皇上邀请,方同冰宁随行同往。”“大将军,”思雪伸手,让他免礼:“我早已不是首辅,如今只是宫女。若萧将军不弃,便唤我姐姐。” 萧尘笑了:“姐姐纵为宫女,依然风采如故。末将只待来日春风至,姐姐便可重得圣眷。”“呵,”她也笑了:“多谢将军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思雪着实是羡慕不已。如此相依相偎,此生不离不弃。那曾是她梦中的样子。她目光悠远,于雪夜中孑然而立。 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遥遥北地苦寒无比,他那里是否亦雪落纷纷?他是否会想起自己,以及那些曾经过往?那雪洋洋洒洒,如漫天飞花洒落人间,她仰头感受这丝丝沁凉。 “姐姐,姐姐!”她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哦?她回头望去,竟是凌霜舒婷。凌霜含泪过来为她撑伞,舒婷则将她手抱入怀中。 “这帮奴才着实可恶,大冷的天儿竟让姐姐扫雪!”舒婷气的咬牙切齿。“妹妹,不得妄言,”凌霜忙拦她道:“小心隔墙有耳。如今姐姐被人拿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雪笑了,握住她的手:“妹妹还是如此,着实率真可爱。”“姐姐,”舒婷流泪道:“你受这般委屈,为何不告诉我?”她望向她,她目光晶莹。 凌霜亦道:“是啊,姐姐。若非方才看到萧尘,我们竟不知姐姐”她流泪哽咽,别过头去。“姐姐,我现在便去告诉皇上”舒婷不忿道。 “不,妹妹,”她忙拉住她:“切不要因为我,而得罪了皇后。我知我之罪重,帝后已是网开一面。不过是做宫女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姐姐,你冷不冷?饿不饿?”舒婷眨眼道:“我偷偷藏了鸡腿,还是热乎的呢。你快吃些。”“噗。”思雪凌霜都笑了,三人遂来到无人处。 她们行至一个暖阁,三人遂进去坐下。“快吃快吃,”舒婷将袖中藏的食物取出,罗列置于桌上:“姐姐你看,好多好吃的呢。哈哈。” “听闻舒婷已擢为首辅,怎还如此少年心性?”思雪笑道,拿起鸡腿:“好香啊,妹妹。”“呵,”凌霜笑了:“舒婷啊,还是那样爱说爱笑。并无任何改变。”她起身为她擦了擦头发,将沾湿的斗篷为她解下。 三人坐于那暖阁中,炭炉熏醉烛火幽幽。望着阁外风雪潇潇,仿佛又回到少年时。那时她们才刚入宫,也是这样的长夜温柔。 未央宫中仙乐飘飘,丝竹声声被看翩翩。帝后欣赏殿外雪景,望着下首恭敬的臣子。吴王王妃相敬如宾,七皇子极为英俊懂礼。 景遂带头上前敬酒,皇帝觉得满意极了。兄友弟恭、夫妻和顺,儿子们优雅挺拔,朕这一生可谓圆满啊。他捻须微笑得意极了。 只是弘冀他尚在边关,为收复江北土地坚守。北方冬日酷寒难忍,他本就万分不易,况且还背负那些罪名。他决定必为他正名。 但毕竟钟氏不可小觑,亦有冯相等权臣相助。他若想匡扶燕王,尚需静待时机。如今周宗卸任大司徒,意欲带次女告老还乡。他的官职由得意门生虞震云接替,兵部尚书东方岱也是皇后的人。 而燕王的人多被连累,朝堂之上亦瞬息万变。程啸南闭门不出,孙大人孤立无援;礼兵吏三部皆易了主,右仆射刘佳称病告假。 而礼部侍郎许若川,本有望提拔为尚书。却被那好徒儿所累,眼看着别人上了位。这许侍郎向来不争不抢,遭人冷遇也一笑了之。 但毕竟年轻气盛啊,自己的位置被别人顶替,那爱徒又成天在那扫地。他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故同皇帝请了假,不来参加夜宴。 那钟皇后也挺绝的,程家的人一个都没邀请。公主同如雨一直挂念思雪,希望帝后网开一面,让他们前来看看她。但皇后却依然不允。 长乐公主心急如焚,程大公子更是坐立不安。思雪已然被家人宠坏了,如何能做宫女扫地?又如何能在这落雪夜,独自一人在那宫中? 而于暖阁中此时此刻,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凌霜舒婷微笑望着她。这温暖旖旎的一方天地,如今却只有她们三人。岁月是既静谧而又美好。 她们正悠闲聊着天,突闻传来似敲门之声。哦?这个时辰会是谁?她们惊讶对视,凌霜遂去开了门。门外竟然是七皇子,还带着两个侍从。 “七殿下,您这是”她惊讶道:“这下雪天儿的,您怎么来了?”思雪舒婷忙起身见礼。“哦,三位姐姐免礼。”从善笑容煦暖,利落解下披风。 “你们把东西放下,回未央宫等本殿。”他回头命令道。“是,七殿下。”他们将锦盒置于桌上,朝她们行礼后转身离去。 “这”思雪眼巴巴望那锦盒,又回头愣愣看着从善。她那眸中带雾的样子,就如六皇兄那只猫儿。从善不由笑了。这姑娘,果然有趣儿。 “程姐姐,”他敛住笑:“这盒子里是宴会膳食,还有桂花冬酿酒呢。”“哦?”她掀开盖子。“呀,好多好吃的呢,”思雪开心道:“多谢七殿下。” “七殿下,您如何会至此?”舒婷好奇道。“哦,”从善又笑了:“今日夜宴之上,我不见两位姐姐,便知你们寻程姐姐去了。我亦知你们皆未用膳,便着人从御膳房拿了些。菜都很精致,酒亦十分清香。三位姐姐请。” 他们几人遂入座。思雪脸红扑扑的,手指上沾了油脂。她巴巴舔着手,怯怯瞪大眼睛张望着。呵,这皇长兄,还真是眼光独到。从善心想。 “七殿下,这菜真是好吃呢。”她想喝一杯酒,但手上尽是油。“来,程姐姐。”从善微笑着,给她递手帕。“呃,多谢七殿下。”她腮帮子鼓鼓的。 从善笑着望她,目光满是温柔。哦?他这是想干嘛?凌霜心中疑虑,默然静观其变。她一向同他走的近,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从善那么年少可爱,她曾将他当做弟弟。但如今这个少年,已变得让她琢磨不透。她知道李璟想撮合他们,但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她只将他看作孩子,而他年少心性不定。凌霜堪为才貌双全,从善亦是少年英朗。但这世间并非看似般配,便可执子之手相依相守。 七皇子笑意晏晏,思雪舒婷吃的开心。而凌霜则冷眼旁观,这从善似乎筹谋着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眉心微微一蹙。 那雪依然飘飘洒洒,窗外一片灯火温柔。她不由又想起燕王,一时那眸中含泪。“姐姐在想什么?”从善望向她,柔声道。 “哦,”思雪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我思念王爷,天气寒冷,不知殿下他还好?”呵,您倒是长情。他想。 嘴上却说:“是啊。皇兄为国出征,着实甚为不易。”说罢还叹口气。这倒是出于真心,他一向佩服弘冀。而从嘉生性软弱,本无意皇位之争。 可是父皇却偏爱他,他对他的宠爱溢于言表。他在他的光环下长大,多年来毫无存在感。皇长兄颇为厉害,李从嘉又得圣宠。 而此次李弘冀出事,却让他看到了机会。七皇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不过是想当皇帝罢了。燕王曾亦执着于此,从嘉却避之唯恐不及。 弘冀向来霸气锋芒毕露,六哥一心礼佛不问政事。两个皇兄皆是他的对手,但他们都曾待他温柔。 他想起小时大哥抱着他,眸中尽是疼爱;而六哥更是事事让着他,对他宠爱有加。可是从嘉从小事事优秀,掩盖了他所有的光芒。 如今大哥失了势,他却伺机而动;还趁思雪落了难,跑来笼络于她。看着她那天真的样子,他亦不忍心利用她。 但他要争这帝位,程家至关重要。他亦知大哥喜欢她,本是为了拉拢穆国公。而皇长兄威武英俊,这程姐姐美丽华贵,堪为天作之合。 可是五代十国乱世风雨,众人命运交错百转千回。燕王远在千里之外,思雪被贬成为宫女。 大周凶悍他率兵抗敌艰难,皇宫苦寒她日夜盼他归来。正所谓,聚聚散散情难断,却终别离纷飞燕。世人常道意难平,青山总负旧时颜。 乱世中的爱情是那般不易,他们又能否重逢再续前缘?弘冀同思雪,从嘉与意卿,皆是那命定的缘分,上一世曾生死相随,堪为倾世的悲伤;这一生缘分婉转,又将是怎样的结局? ——第一部完结—— 敬请关注第二部《唐梦云裳》 第100章 夜阑珊 她长叹一口气,默默拭去泪水。几位朝臣走来,思雪让于一侧;他们望着她,目露同情之色。唉,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谓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啊。大家不敢说话,匆匆低头而过。 想当年自己得势时,诸臣皆是毕恭毕敬;如今她一朝落魄,便避之唯恐不及。呵,真是可笑。思雪凄然苦笑转身,看到两人相依而立。 “程大人!”他的声音,透着惊喜。哦?竟然是他,亦还有她。“程姐姐,”冰宁握住她的手,流泪道:“手怎么这么凉?天气寒冷,为何竟衣衫单薄?”说罢将斗篷解下,为她披上。而她望着他们,一时哽咽无语。 萧尘将披风解下,给未婚妻披上。上前行礼道:“大人于战场之上,不顾生死救回末将;如今末将已痊愈,大人却至如此境地” 他潸然泪下:“我数次想见大人,却唯有等这夜宴。父亲被皇上邀请,方同冰宁随行同往。”“大将军,”思雪伸手,让他免礼:“我早已不是首辅,如今只是宫女。若萧将军不弃,便唤我姐姐。” 萧尘笑了:“姐姐纵为宫女,依然风采如故。末将只待来日春风至,姐姐便可重得圣眷。”“呵,”她也笑了:“多谢将军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思雪着实是羡慕不已。如此相依相偎,此生不离不弃。那曾是她梦中的样子。她目光悠远,于雪夜中孑然而立。 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遥遥北地苦寒无比,他那里是否亦雪落纷纷?他是否会想起自己,以及那些曾经过往?那雪洋洋洒洒,如漫天飞花洒落人间,她仰头感受这丝丝沁凉。 “姐姐,姐姐!”她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哦?她回头望去,竟是凌霜舒婷。凌霜含泪过来为她撑伞,舒婷则将她手抱入怀中。 “这帮奴才着实可恶,大冷的天儿竟让姐姐扫雪!”舒婷气的咬牙切齿。“妹妹,不得妄言,”凌霜忙拦她道:“小心隔墙有耳。如今姐姐被人拿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雪笑了,握住她的手:“妹妹还是如此,着实率真可爱。”“姐姐,”舒婷流泪道:“你受这般委屈,为何不告诉我?”她望向她,她目光晶莹。 凌霜亦道:“是啊,姐姐。若非方才看到萧尘,我们竟不知姐姐”她流泪哽咽,别过头去。“姐姐,我现在便去告诉皇上”舒婷不忿道。 “不,妹妹,”她忙拉住她:“切不要因为我,而得罪了皇后。我知我之罪重,帝后已是网开一面。不过是做宫女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姐姐,你冷不冷?饿不饿?”舒婷眨眼道:“我偷偷藏了鸡腿,还是热乎的呢。你快吃些。”“噗。”思雪凌霜都笑了,三人遂来到无人处。 她们行至一个暖阁,三人遂进去坐下。“快吃快吃,”舒婷将袖中藏的食物取出,罗列置于桌上:“姐姐你看,好多好吃的呢。哈哈。” “听闻舒婷已擢为首辅,怎还如此少年心性?”思雪笑道,拿起鸡腿:“好香啊,妹妹。”“呵,”凌霜笑了:“舒婷啊,还是那样爱说爱笑。并无任何改变。”她起身为她擦了擦头发,将沾湿的斗篷为她解下。 三人坐于那暖阁中,炭炉熏醉烛火幽幽。望着阁外风雪潇潇,仿佛又回到少年时。那时她们才刚入宫,也是这样的长夜温柔。 未央宫中仙乐飘飘,丝竹声声被看翩翩。帝后欣赏殿外雪景,望着下首恭敬的臣子。吴王王妃相敬如宾,七皇子极为英俊懂礼。 景遂带头上前敬酒,皇帝觉得满意极了。兄友弟恭、夫妻和顺,儿子们优雅挺拔,朕这一生可谓圆满啊。他捻须微笑得意极了。 只是弘冀他尚在边关,为收复江北土地坚守。北方冬日酷寒难忍,他本就万分不易,况且还背负那些罪名。他决定必为他正名。 但毕竟钟氏不可小觑,亦有冯相等权臣相助。他若想匡扶燕王,尚需静待时机。如今周宗卸任大司徒,意欲带次女告老还乡。他的官职由得意门生虞震云接替,兵部尚书东方岱也是皇后的人。 而燕王的人多被连累,朝堂之上亦瞬息万变。程啸南闭门不出,孙大人孤立无援;礼兵吏三部皆易了主,右仆射刘佳称病告假。 而礼部侍郎许若川,本有望提拔为尚书。却被那好徒儿所累,眼看着别人上了位。这许侍郎向来不争不抢,遭人冷遇也一笑了之。 但毕竟年轻气盛啊,自己的位置被别人顶替,那爱徒又成天在那扫地。他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故同皇帝请了假,不来参加夜宴。 那钟皇后也挺绝的,程家的人一个都没邀请。公主同如雨一直挂念思雪,希望帝后网开一面,让他们前来看看她。但皇后却依然不允。 长乐公主心急如焚,程大公子更是坐立不安。思雪已然被家人宠坏了,如何能做宫女扫地?又如何能在这落雪夜,独自一人在那宫中? 而于暖阁中此时此刻,她正吃的津津有味。凌霜舒婷微笑望着她。这温暖旖旎的一方天地,如今却只有她们三人。岁月是既静谧而又美好。 她们正悠闲聊着天,突闻传来似敲门之声。哦?这个时辰会是谁?她们惊讶对视,凌霜遂去开了门。门外竟然是七皇子,还带着两个侍从。 “七殿下,您这是”她惊讶道:“这下雪天儿的,您怎么来了?”思雪舒婷忙起身见礼。“哦,三位姐姐免礼。”从善笑容煦暖,利落解下披风。 “你们把东西放下,回未央宫等本殿。”他回头命令道。“是,七殿下。”他们将锦盒置于桌上,朝她们行礼后转身离去。 “这”思雪眼巴巴望那锦盒,又回头愣愣看着从善。她那眸中带雾的样子,就如六皇兄那只猫儿。从善不由笑了。这姑娘,果然有趣儿。 “程姐姐,”他敛住笑:“这盒子里是宴会膳食,还有桂花冬酿酒呢。”“哦?”她掀开盖子。“呀,好多好吃的呢,”思雪开心道:“多谢七殿下。” “七殿下,您如何会至此?”舒婷好奇道。“哦,”从善又笑了:“今日夜宴之上,我不见两位姐姐,便知你们寻程姐姐去了。我亦知你们皆未用膳,便着人从御膳房拿了些。菜都很精致,酒亦十分清香。三位姐姐请。” 他们几人遂入座。思雪脸红扑扑的,手指上沾了油脂。她巴巴舔着手,怯怯瞪大眼睛张望着。呵,这皇长兄,还真是眼光独到。从善心想。 “七殿下,这菜真是好吃呢。”她想喝一杯酒,但手上尽是油。“来,程姐姐。”从善微笑着,给她递手帕。“呃,多谢七殿下。”她腮帮子鼓鼓的。 从善笑着望她,目光满是温柔。哦?他这是想干嘛?凌霜心中疑虑,默然静观其变。她一向同他走的近,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从善那么年少可爱,她曾将他当做弟弟。但如今这个少年,已变得让她琢磨不透。她知道李璟想撮合他们,但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她只将他看作孩子,而他年少心性不定。凌霜堪为才貌双全,从善亦是少年英朗。但这世间并非看似般配,便可执子之手相依相守。 七皇子笑意晏晏,思雪舒婷吃的开心。而凌霜则冷眼旁观,这从善似乎筹谋着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眉心微微一蹙。 那雪依然飘飘洒洒,窗外一片灯火温柔。她不由又想起燕王,一时那眸中含泪。“姐姐在想什么?”从善望向她,柔声道。 “哦,”思雪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我思念王爷,天气寒冷,不知殿下他还好?”呵,您倒是长情。他想。 嘴上却说:“是啊。皇兄为国出征,着实甚为不易。”说罢还叹口气。这倒是出于真心,他一向佩服弘冀。而从嘉生性软弱,本无意皇位之争。 可是父皇却偏爱他,他对他的宠爱溢于言表。他在他的光环下长大,多年来毫无存在感。皇长兄颇为厉害,李从嘉又得圣宠。 而此次李弘冀出事,却让他看到了机会。七皇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不过是想当皇帝罢了。燕王曾亦执着于此,从嘉却避之唯恐不及。 弘冀向来霸气锋芒毕露,六哥一心礼佛不问政事。两个皇兄皆是他的对手,但他们都曾待他温柔。 他想起小时大哥抱着他,眸中尽是疼爱;而六哥更是事事让着他,对他宠爱有加。可是从嘉从小事事优秀,掩盖了他所有的光芒。 如今大哥失了势,他却伺机而动;还趁思雪落了难,跑来笼络于她。看着她那天真的样子,他亦不忍心利用她。 但他要争这帝位,程家至关重要。他亦知大哥喜欢她,本是为了拉拢穆国公。而皇长兄威武英俊,这程姐姐美丽华贵,堪为天作之合。 可是五代十国乱世风雨,众人命运交错百转千回。燕王远在千里之外,思雪被贬成为宫女。 大周凶悍他率兵抗敌艰难,皇宫苦寒她日夜盼他归来。正所谓,聚聚散散情难断,却终别离纷飞燕。世人常道意难平,青山总负旧时颜。 乱世中的爱情是那般不易,他们又能否重逢再续前缘?弘冀同思雪,从嘉与意卿,皆是那命定的缘分,上一世曾生死相随,堪为倾世的悲伤;这一生缘分婉转,又将是怎样的结局? ——第一部完结—— 敬请关注第二部《唐梦云裳》 番外(一)桃花流水鳜鱼肥 桃花树下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倚桃花树,桃花雨里说姻缘。 当年燕王同二皇子、思雪凌霜来到望月山,见到那桃花仙须发皆白、满目慈祥的样子,几人遂走上前去。 燕王向来不信这些,战场上的汉子雷厉风行。当日他钟情于思雪,也曾想过娶她为妃;但他极为心高气傲,亦从不肯服软认输。 且因他的傲慢不讲理,曾一度同她互不相让。但年复一年日久生情,他们也曾情意缱绻。一个腹黑一个八卦,一个狠一个虎。所谓欢喜冤家,其实他们还挺般配。 但年少时的感情,容易被辜负、更易被错过。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总是分分合合。皇帝曾想为他们赐婚,但他当时却顾虑良多。 当日在那老神仙跟前,他同思雪并肩而立。他一袭青衫风姿朗朗,她身着粉衣面如桃花。老者望着他们,亦是心生感慨。 这对璧人看似佳偶天成,实则命运多舛终将分离。他遂说出:“水月镜花,落尽繁华。”一语成谶。燕王当时志得意满,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看向弘茂与凌霜,心中又是一惊。这少年更是风度翩翩,那姑娘美的极有灵气。好般配的一对,只是可惜了。他心里哀叹。 这两位公子乃贵人之相,只可惜命格皆不佳。老神仙摇摇头,无奈说出:“公子乃是天上星辰,与这尘世只有一十九年情缘。” 这桃花仙着实讨厌。好端端两双璧人,把燕王思雪活活给说散了,说什么水月镜花,这不就是一场空么;还说二皇子只能活十九年,扯什么天上星辰,纯属咒人家短命。 您在这桃花树下,桃花瓣纷纷飘落。就好好说您的姻缘,当您的月老不香么?咋还算上命了呢?算命就算命,您硬把人家拆了,还非把人算死?糟老头子坏的很啊。 然天命不可违。二皇子回宫后郁郁难安,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燕王看着弟弟忧愁不已,思雪看着他亦是担心。 而凌霜数度思虑,最终将那老神仙的话,通过思雪转达燕王。哦?竟是如此?宫中御医曾断言,二弟活不过十九岁。那老神仙何许人也?居然能参的透命运? 燕王遂带着思雪,又去了那望月山。这桃花庵依旧在,却不见那桃花仙。也有很多年轻人,希望找他问姻缘。可他已人去楼空,难道真的是天意?所谓天意不可违,找到他也于事无补。 燕王不禁长叹一声。“王爷,”思雪道:“那老神仙似已不在,方才那小僧说他乃得道高人,前日离开云游四方去了。” “唉,”燕王叹道:“终究是无缘了。但若缘分同命运天注定,即使找到他也于事无补。世人所谓的看命求姻缘,亦不过安慰自己而已。” 她点头称是,并若有所思。他转向她,目若辰星:“思雪,你信命么?”“我其实,并不信,”她叹息:“若一切皆命定,为何还要坚持?” “哦?”燕王笑了:“本王以为,以大人之八卦,必定是信命的。”“我有时也信,”她也笑了,目含泪光:“这世间一切相遇与重逢,皆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但比如大周常犯我大唐,王爷率军护这一方平安,不能全然靠命。” “呵,是啊,”燕王叹道,目含泪光:“大人说的是。但率军打仗、保护百姓,也是本王之命运。还有我们同父母兄弟的缘分,就连本王与大人相逢于皇宫,都不得不说是命运使然。” 他又望向她,接着说道:“思雪啊,那老神仙说说我们是水月镜花。实在是匪夷所思,本王实在不懂。” 她脸红了:“那个下官亦不懂。所谓水月镜花,即是有缘无分。”她叹气垂首:“王爷乃天潢贵胄,绝非谁人都配的上。” “这”燕王望着她,一时竟无语。他后来一度后悔,当日为何不告诉她:“自然并非谁人都配,但本王却钟情于你。” 但以他之骄傲,自然不会先说;而她自卑于身世,一度觉得配不上他。终究是错过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言非虚。 “王爷,”思雪开口道:“那个,说到这老神仙啊,方才那小僧告诉下官一件事,殿下可要听听?”她面露八卦之色,眼神无比闪烁道。 对于这些姑娘啊,八卦为人生大事。可以悲伤流泪,但只要能八卦,这辈子就有希望。燕王也笑了,一扫阴霾:“大人说,本王想听。” “话说有名书生,”她瞪大眼睛,聚气凝神道:“有日同未婚妻来到望月山,见到了这老神仙。”“哈,然后呢?”燕王觉得,她十分有趣。 “然后啊,”她接着说:“老神仙捻须望着他们,沉吟一下道:公子与这位姑娘看似般配,也貌似好事将近这书生面露喜色,言马上要成亲了。但老者话锋一转,又道:但二位有缘无分,终究是难以成婚。” “哈,”燕王又笑了:“这桃花仙到底是月老,还是专门拆人姻缘?”“嗯,是这样,”思雪道:“当时那书生十分气愤,言老者实乃胡说八道。他与未婚妻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了亲。如今好事将近,本想来上香,却如此晦气。” “那,后来呢?”燕王也瞪大眼睛。“后来啊,”思雪眨眼道:“他们果然没有成亲。”“哦?”燕王惊讶道:“那,又是为何呢?” “哦,皆是因为那女方家里,”她面露鄙夷之色:“竟然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竟将女儿许配给京城富户。竟然活活拆了这,板上钉钉的姻缘。” “这样啊”燕王叹道:“就如朝臣各为其主,若主子失势转投他人,世人称之为识时务,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说完看向她,目光似有深意。 “呵,如此背信弃义,怎配得上良禽?”思雪行礼道:“下官钦佩忠义之士。贤臣择主而侍,士为知己者死。王爷为国为民,下官绝不背弃殿下。” “嗯,好!”燕王点头道:“程大人说的好,你之忠心本王亦知。”他眸中带雾。她亦是感伤:“如此看来,那老神仙果然能参透命运。那” “纵然是天命不可违,但本王相信事在人为。”燕王目光坚定。思雪愣愣望着他,这燕王殿下一世勇猛无畏。年少的他,不怕艰险不顾安危率兵抗周,在边关守护多年方换得这大唐盛世。她眼睛湿了,继而落了泪。 “大人这是怎么了,如何又哭了呢?”燕王笑了,递她手帕。呀,他真的好英俊啊。她含泪望着他,一脸的花痴相。 “本王有时,真的羡慕你,”燕王苦笑道:“大人少年心性,喜怒皆形于色;从不遮遮掩掩,亦无任何虚伪;生于大富之家,不需为五斗米折腰。” “而本王不同,”他神情黯淡:“本王自小,便与母妃分离。母后曾待我如亲生,却终为夺嫡反目。本王年少驻守润州,与父皇同弟弟们分离。当时二弟尚年幼,而我弃他于不顾。如今他竟病入膏肓,本王真的” “王爷”思雪好容易止住泪,又感同身受哭出来:“下官没有父母,王爷的心境我亦能体会。这些年殿下为了大唐,且着实是背负太多。” 他亦流了泪。这些年他四处征战,却被世人称为狠厉;他想做皇帝整顿朝纲,大家便说他觊觎皇位。说什么争储夺嫡,道什么谋权篡位。悠悠众口他本不在乎,可她的忠心令他感动。她是懂他的,也可算知己了。 他稳了稳,擦去眼泪;她还在哭,梨花带雨。他又笑了。这姑娘啊,着实是有趣极了。他默默等着,待她哭完。 “王爷,”她终于止住眼泪:“二殿下他,难道真如御医所说” “唉”燕王叹息:“若真是天命使然,御医也只能尽力而为。” “那么王爷,”思雪抬头,目光清澈:“既然如此,便随遇而安。就如这乱世浮萍,亦可有安宁时刻。” “哦”燕王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无论结局如何,皆要活在当下。是么?” “正是,”思雪不住点头,脸色又红润起来:“王爷不如暂且宽心,且安慰二殿下放宽心。纵然来日终归要来,今日亦可把酒当歌。” “呵,把酒当歌,人生几何?是当如此,”燕王点头:“这人间啊,本就苦难颇多。为何不放过自己?况且很多事无法改变。” “王爷,不如,”思雪眼神闪烁,又恢复了八卦:“明日便邀请二殿下,同去望月楼吃鳜鱼宴。”“哦?”燕王惊讶道:“鳜鱼宴?” “是啊,王爷,”她笑道:“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正是吃鳜鱼的时节。”这姑娘说到吃,就和谈及八卦一样开心。燕王笑了。 番外(一)桃花流水鳜鱼肥 桃花树下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倚桃花树,桃花雨里说姻缘。 当年燕王同二皇子、思雪凌霜来到望月山,见到那桃花仙须发皆白、满目慈祥的样子,几人遂走上前去。 燕王向来不信这些,战场上的汉子雷厉风行。当日他钟情于思雪,也曾想过娶她为妃;但他极为心高气傲,亦从不肯服软认输。 且因他的傲慢不讲理,曾一度同她互不相让。但年复一年日久生情,他们也曾情意缱绻。一个腹黑一个八卦,一个狠一个虎。所谓欢喜冤家,其实他们还挺般配。 但年少时的感情,容易被辜负、更易被错过。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总是分分合合。皇帝曾想为他们赐婚,但他当时却顾虑良多。 当日在那老神仙跟前,他同思雪并肩而立。他一袭青衫风姿朗朗,她身着粉衣面如桃花。老者望着他们,亦是心生感慨。 这对璧人看似佳偶天成,实则命运多舛终将分离。他遂说出:“水月镜花,落尽繁华。”一语成谶。燕王当时志得意满,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看向弘茂与凌霜,心中又是一惊。这少年更是风度翩翩,那姑娘美的极有灵气。好般配的一对,只是可惜了。他心里哀叹。 这两位公子乃贵人之相,只可惜命格皆不佳。老神仙摇摇头,无奈说出:“公子乃是天上星辰,与这尘世只有一十九年情缘。” 这桃花仙着实讨厌。好端端两双璧人,把燕王思雪活活给说散了,说什么水月镜花,这不就是一场空么;还说二皇子只能活十九年,扯什么天上星辰,纯属咒人家短命。 您在这桃花树下,桃花瓣纷纷飘落。就好好说您的姻缘,当您的月老不香么?咋还算上命了呢?算命就算命,您硬把人家拆了,还非把人算死?糟老头子坏的很啊。 然天命不可违。二皇子回宫后郁郁难安,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燕王看着弟弟忧愁不已,思雪看着他亦是担心。 而凌霜数度思虑,最终将那老神仙的话,通过思雪转达燕王。哦?竟是如此?宫中御医曾断言,二弟活不过十九岁。那老神仙何许人也?居然能参的透命运? 燕王遂带着思雪,又去了那望月山。这桃花庵依旧在,却不见那桃花仙。也有很多年轻人,希望找他问姻缘。可他已人去楼空,难道真的是天意?所谓天意不可违,找到他也于事无补。 燕王不禁长叹一声。“王爷,”思雪道:“那老神仙似已不在,方才那小僧说他乃得道高人,前日离开云游四方去了。” “唉,”燕王叹道:“终究是无缘了。但若缘分同命运天注定,即使找到他也于事无补。世人所谓的看命求姻缘,亦不过安慰自己而已。” 她点头称是,并若有所思。他转向她,目若辰星:“思雪,你信命么?”“我其实,并不信,”她叹息:“若一切皆命定,为何还要坚持?” “哦?”燕王笑了:“本王以为,以大人之八卦,必定是信命的。”“我有时也信,”她也笑了,目含泪光:“这世间一切相遇与重逢,皆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但比如大周常犯我大唐,王爷率军护这一方平安,不能全然靠命。” “呵,是啊,”燕王叹道,目含泪光:“大人说的是。但率军打仗、保护百姓,也是本王之命运。还有我们同父母兄弟的缘分,就连本王与大人相逢于皇宫,都不得不说是命运使然。” 他又望向她,接着说道:“思雪啊,那老神仙说说我们是水月镜花。实在是匪夷所思,本王实在不懂。” 她脸红了:“那个下官亦不懂。所谓水月镜花,即是有缘无分。”她叹气垂首:“王爷乃天潢贵胄,绝非谁人都配的上。” “这”燕王望着她,一时竟无语。他后来一度后悔,当日为何不告诉她:“自然并非谁人都配,但本王却钟情于你。” 但以他之骄傲,自然不会先说;而她自卑于身世,一度觉得配不上他。终究是错过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言非虚。 “王爷,”思雪开口道:“那个,说到这老神仙啊,方才那小僧告诉下官一件事,殿下可要听听?”她面露八卦之色,眼神无比闪烁道。 对于这些姑娘啊,八卦为人生大事。可以悲伤流泪,但只要能八卦,这辈子就有希望。燕王也笑了,一扫阴霾:“大人说,本王想听。” “话说有名书生,”她瞪大眼睛,聚气凝神道:“有日同未婚妻来到望月山,见到了这老神仙。”“哈,然后呢?”燕王觉得,她十分有趣。 “然后啊,”她接着说:“老神仙捻须望着他们,沉吟一下道:公子与这位姑娘看似般配,也貌似好事将近这书生面露喜色,言马上要成亲了。但老者话锋一转,又道:但二位有缘无分,终究是难以成婚。” “哈,”燕王又笑了:“这桃花仙到底是月老,还是专门拆人姻缘?”“嗯,是这样,”思雪道:“当时那书生十分气愤,言老者实乃胡说八道。他与未婚妻青梅竹马,自小便定了亲。如今好事将近,本想来上香,却如此晦气。” “那,后来呢?”燕王也瞪大眼睛。“后来啊,”思雪眨眼道:“他们果然没有成亲。”“哦?”燕王惊讶道:“那,又是为何呢?” “哦,皆是因为那女方家里,”她面露鄙夷之色:“竟然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竟将女儿许配给京城富户。竟然活活拆了这,板上钉钉的姻缘。” “这样啊”燕王叹道:“就如朝臣各为其主,若主子失势转投他人,世人称之为识时务,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说完看向她,目光似有深意。 “呵,如此背信弃义,怎配得上良禽?”思雪行礼道:“下官钦佩忠义之士。贤臣择主而侍,士为知己者死。王爷为国为民,下官绝不背弃殿下。” “嗯,好!”燕王点头道:“程大人说的好,你之忠心本王亦知。”他眸中带雾。她亦是感伤:“如此看来,那老神仙果然能参透命运。那” “纵然是天命不可违,但本王相信事在人为。”燕王目光坚定。思雪愣愣望着他,这燕王殿下一世勇猛无畏。年少的他,不怕艰险不顾安危率兵抗周,在边关守护多年方换得这大唐盛世。她眼睛湿了,继而落了泪。 “大人这是怎么了,如何又哭了呢?”燕王笑了,递她手帕。呀,他真的好英俊啊。她含泪望着他,一脸的花痴相。 “本王有时,真的羡慕你,”燕王苦笑道:“大人少年心性,喜怒皆形于色;从不遮遮掩掩,亦无任何虚伪;生于大富之家,不需为五斗米折腰。” “而本王不同,”他神情黯淡:“本王自小,便与母妃分离。母后曾待我如亲生,却终为夺嫡反目。本王年少驻守润州,与父皇同弟弟们分离。当时二弟尚年幼,而我弃他于不顾。如今他竟病入膏肓,本王真的” “王爷”思雪好容易止住泪,又感同身受哭出来:“下官没有父母,王爷的心境我亦能体会。这些年殿下为了大唐,且着实是背负太多。” 他亦流了泪。这些年他四处征战,却被世人称为狠厉;他想做皇帝整顿朝纲,大家便说他觊觎皇位。说什么争储夺嫡,道什么谋权篡位。悠悠众口他本不在乎,可她的忠心令他感动。她是懂他的,也可算知己了。 他稳了稳,擦去眼泪;她还在哭,梨花带雨。他又笑了。这姑娘啊,着实是有趣极了。他默默等着,待她哭完。 “王爷,”她终于止住眼泪:“二殿下他,难道真如御医所说” “唉”燕王叹息:“若真是天命使然,御医也只能尽力而为。” “那么王爷,”思雪抬头,目光清澈:“既然如此,便随遇而安。就如这乱世浮萍,亦可有安宁时刻。” “哦”燕王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无论结局如何,皆要活在当下。是么?” “正是,”思雪不住点头,脸色又红润起来:“王爷不如暂且宽心,且安慰二殿下放宽心。纵然来日终归要来,今日亦可把酒当歌。” “呵,把酒当歌,人生几何?是当如此,”燕王点头:“这人间啊,本就苦难颇多。为何不放过自己?况且很多事无法改变。” “王爷,不如,”思雪眼神闪烁,又恢复了八卦:“明日便邀请二殿下,同去望月楼吃鳜鱼宴。”“哦?”燕王惊讶道:“鳜鱼宴?” “是啊,王爷,”她笑道:“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正是吃鳜鱼的时节。”这姑娘说到吃,就和谈及八卦一样开心。燕王笑了。 番外(二)斜风细雨不须归 望月山下望月楼,望月楼外溪云柔。溪畔桃花鱼儿跃,渔翁微雨独行舟。 燕王那日回宫后,便去邀了二皇子;思雪则约了凌霜,一同去往京郊望月楼。 这望月楼很清幽,风景亦是十分雅致。思雪推窗极目远眺,青山绿水尽在眼前。“呀,王爷您看,”她开心道:“风起云动于心间,落红洇洇溪云涧。湖光山色碧幽幽,景色真的好美啊。” “呵,”燕王笑了:“繁花满天尽飘散,望断天涯浮光远。”她目含泪光,同他对视。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一年落花成雨,那一刻温柔旖旎。 自此他们多年同行,她在身边忠心耿耿。他们相携走过那漫天飞雪,却无法来到这春至百花开。也曾发誓此生相守,却无奈各自天涯。 这世间那么多意难平,令人唏嘘不已。他们是如此,弘茂凌霜亦是如此。他们堪为才子佳人,他那般的隽秀风雅,她这样的聪慧灵秀。 然而命运无情,纵为皇子亦可悲。弘茂知自己来日无多,他也能够坦然接受。只是他舍不得皇兄,也放不下凌霜。想到此,他眸中尽是泪水。 “庆王殿下,”思雪道:“人间四月天,微风惹人醉。但这春风犹带寒,可需下官关上窗户?”“是啊,弘茂,”燕王关切道:“可别再着凉了。” “不必了,程大人,”弘茂微笑:“这绿丛丛的美景,让本王心生欢喜。”又转向燕王:“皇兄我没事,不必挂念我。今日大家开心,尽欢就好了。” 思雪望着他,心生无限感慨。这二皇子优雅一世,永远飘逸从容。本该是良人啊,却命运如此凄凉。她不由望向凌霜,她看着他,眼波温柔。 “程大人,”燕王唤她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哦,哦,没什么。”思雪忙抬头,泪光亦隐去:“请二位殿下稍候,下官去安排起菜。” “好。”燕王笑应道,望着她出门,目光中尽是温柔。“皇兄,”二皇子笑道:“自母妃皇姐走后,您便不曾如此了。看来皇兄对这程大人” 凌霜惊讶抬头:“原来王爷和姐姐这着实是相配啊。”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却泛起忧愁。燕王却红了脸,不知如何接话。 思雪进来了:“呀,王爷脸怎么红了?”那二人哈哈大笑,燕王很是尴尬:“呃,程大人。本王,本王”“哦?”她瞪大眼睛。 “哈哈,程大人,”庆王道:“大人与皇兄同岁,不知可有婚约?”弘冀吓了一跳,这二弟向来沉默寡言,如今竟也如此八卦。他笑着摇摇头。 他们都望向她,思雪脸亦红了:“这,下官,尚且没有。”“哦?巧了,皇兄也没有,”弘茂笑道:“皇兄英武不凡,大人雍容华丽,堪称绝配。” “这”思雪低头,无言以对。“弘茂!说什么呢?今日如何这般不稳重?”燕王佯怒道,心里却美滋滋的:“程大人同本王,乃是” “乃是什么,皇兄?天作之合么?哈哈。”弘茂笑的开心极了。“你”燕王语塞,遂笑道:“二弟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开怀就好了。” 众人又谈笑一番。片刻之间便上了菜,是鼎鼎有名的鳜鱼宴。这望月楼虽然清幽,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独创鳜鱼宴自成一格。尤其每年三四月间,京城权贵争相来此。豪掷上银钱数百两,就为品尝这春日宴。 燕王本对这奢靡行径不齿,但为陪弘茂散心便默许了。这雅间一房难求,需要提前数日预约。思雪回家求了大哥,找了老板方留了位置。 伙计先上了两道大菜,清蒸鳜鱼同松鼠鳜鱼。“哎?”燕王不解风情道:“同样一条鱼而已,为何做两种口味?如此铺张浪费,安知前线将士” “咳咳。”思雪忙看向他,并眼神示意。他遂闭嘴。伙计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乃本店特色。这清蒸鳜鱼嫩滑肥美,那松鼠鳜鱼酸甜可口。” “哦,知道了,”弘茂笑道:“多谢。”伙计遂退下,接着又上了好几道:炙鱼片、腌鱼皮、烤鱼骨、油淋鱼尾、翡翠鱼丸、鱼肚煨鹌鹑。还有个鱼头豆腐汤。可谓是方方面面、林林总总,生生把一条鱼吃出花来。 还有时令小炒和各色点心,什么桃花酥桃花糕桃花酪,还有桃花饼桃花羹桃花冰,更是炮制出个桃花鱼翅,再配上桃花小酿也是绝了。 燕王殿下都傻眼了。他戎马一生、风餐露宿,从未如此奢侈。这琳琅满目一桌子,真真让他眼花缭乱。思雪望着他:“王爷,下官为您布菜?” “哦,不必了,”燕王道:“这么多如何吃的完?小福,去将梁潇他们喊上来一起吃。”“是,王爷。”他应声而去。须臾间,梁潇明月春来便到了。 梁潇本带人守在门外,而她俩在楼下百无聊赖。听说有好吃的,春来开心极了。燕王向来随性,从未苛待她们。故她们高高兴兴落了座。 思雪遂为燕王夹菜:“王爷尝尝这松鼠鳜鱼,据说酸酸甜甜很好吃呢。”“嗯,好,好。”燕王和颜悦色动了箸。众人方敢开吃,一时觥筹交错。 明月春来边吃边赞,研究人家点心的做法。看思雪光盯着那桃花酥,春来笑道:“原来大人爱吃甜食啊,待奴婢学会了后为您做。” “好啊,好啊。”思雪开心道。燕王望着她们,目光难得的温柔。而弘茂望着这美景,看着身旁的凌霜,亦是忘了那些忧愁。 他举起一杯桃花酿:“皇兄,来,我敬你。”“弘茂,你不能饮酒。”燕王拦他道。“呵,皇兄,”他苦笑道:“我这一生,循规蹈矩。今日尽欢,又当如何?若天命不可违,为何不能放纵?”燕王点头,与他碰杯。 他正心中无限感伤,突闻门外有轻叩之声。“哦,进来。”燕王叹道。却见一青衫男子进来,儒雅和善风度翩翩。“哦?”他眯起眼睛。 “在下袁远帆,”来人行礼道:“乃此酒楼老板。”“哦”他明白了。程大公子的朋友,人情世故罢了。果然听他道:“昨日墨然兄差人来,言大小姐要来敝人店中捧场。” “哦,原来是袁老板,”思雪起身,微笑行礼:“常听大哥提起,果然是温和儒雅啊。”呵,燕王心里笑了,您还挺会说话。 “哦,大小姐过奖了,”他又行礼道:“不知您与诸位公子、姑娘吃的可好?”“嗯,好,好吃。多谢袁老板。”思雪笑着说道。 他又望向燕王同弘茂:“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而这位清雅俊朗。各有千秋,皆非常人。不知公子与姑娘们,可去了那桃花庵?” “哦,去了,”燕王叹气道:“那桃花仙口舌毒辣。他哪里是说姻缘啊,简直就是毁人良缘。”说罢望向思雪。她愣愣的望着人家。 “呵,”袁远帆突然抬头:“这话,我年轻时也曾说过。”“哦?”思雪惊讶道:“莫非,您也见过那老神仙?”您真是八卦极了,燕王想。 “何止是见过啊,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他眸中含泪,无奈叹道:“当日他云游至此,我恰巧同未婚妻去上香。”这场景似曾相识。 “哦!”思雪恍然大悟道:“您就是当年那个书生?被老神仙一语成谶,同未婚妻分道扬镳?”说完有些后悔,她看了燕王一眼。 却见他面色凝重。袁远帆叹口气,接着说道:“他言我们必无法成亲。我当时生气极了,觉得很是晦气。呵,”他摇头苦笑:“后来竟成了真。” “那究竟是为何?”燕王挑眉问道。“无非因我家境平常,无法让她大富大贵,”他叹道:“有京城富户去提亲,她那双父母便毁了婚。” “我们果然没有成亲,那桃花仙所言非虚,”他的泪落下来:“我从此无心读书,遂弃文从商。当年她最喜欢这望月山,我便在此开了这望月楼。还有这些菜式和点心,都是她当年喜欢吃的。” “您还真是痴情啊,”思雪叹道:“听闻您为她至今尚未娶妻?”呵,您这八卦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燕王腹诽。 “是啊,”袁远帆点头:“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家人绝口不再提她。她最爱这漫山的桃花,故我将桃花入了点心。” “哦”众人皆感叹不已。“让诸位见笑了,”他行礼道:“故敝人开了这个酒楼,就是希望一朝能同她重逢,让她吃到为她而制的桃花酥。” 思雪泪如雨下,燕王无奈极了。回去的马车上,她唏嘘不已:“原来真有人,能够情深至此。”他点点头。她又道:“王爷您说,那位袁老板的未婚妻,到底是另嫁他人,还是已不在人世了?” “这重要么?”燕王若有所思:“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一起了。” “重要呀,王爷,”她又眸中含泪:“我想他宁愿她嫁与他人,而不愿接受她已逝去的事实。就这样守着一座楼,静待一个人。好凄婉动人啊。” “程大人,”燕王正色道:“这世间,有诸多的生离死别,情难断和意难平。还有那么多的无奈,这乱世风雨中,仅仅是活着,就已十分艰难。” 他目光悠远,又想到边关、想到战场,想到那些国恨家仇。大周虎视眈眈,边关一向不稳。他纵然是喜欢她、想娶她,却总是顾虑良多。 此后多年,他们历经波折、分分合合,虽是情难断,终成意难平。 番外(二)斜风细雨不须归 望月山下望月楼,望月楼外溪云柔。溪畔桃花鱼儿跃,渔翁微雨独行舟。 燕王那日回宫后,便去邀了二皇子;思雪则约了凌霜,一同去往京郊望月楼。 这望月楼很清幽,风景亦是十分雅致。思雪推窗极目远眺,青山绿水尽在眼前。“呀,王爷您看,”她开心道:“风起云动于心间,落红洇洇溪云涧。湖光山色碧幽幽,景色真的好美啊。” “呵,”燕王笑了:“繁花满天尽飘散,望断天涯浮光远。”她目含泪光,同他对视。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一年落花成雨,那一刻温柔旖旎。 自此他们多年同行,她在身边忠心耿耿。他们相携走过那漫天飞雪,却无法来到这春至百花开。也曾发誓此生相守,却无奈各自天涯。 这世间那么多意难平,令人唏嘘不已。他们是如此,弘茂凌霜亦是如此。他们堪为才子佳人,他那般的隽秀风雅,她这样的聪慧灵秀。 然而命运无情,纵为皇子亦可悲。弘茂知自己来日无多,他也能够坦然接受。只是他舍不得皇兄,也放不下凌霜。想到此,他眸中尽是泪水。 “庆王殿下,”思雪道:“人间四月天,微风惹人醉。但这春风犹带寒,可需下官关上窗户?”“是啊,弘茂,”燕王关切道:“可别再着凉了。” “不必了,程大人,”弘茂微笑:“这绿丛丛的美景,让本王心生欢喜。”又转向燕王:“皇兄我没事,不必挂念我。今日大家开心,尽欢就好了。” 思雪望着他,心生无限感慨。这二皇子优雅一世,永远飘逸从容。本该是良人啊,却命运如此凄凉。她不由望向凌霜,她看着他,眼波温柔。 “程大人,”燕王唤她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哦,哦,没什么。”思雪忙抬头,泪光亦隐去:“请二位殿下稍候,下官去安排起菜。” “好。”燕王笑应道,望着她出门,目光中尽是温柔。“皇兄,”二皇子笑道:“自母妃皇姐走后,您便不曾如此了。看来皇兄对这程大人” 凌霜惊讶抬头:“原来王爷和姐姐这着实是相配啊。”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却泛起忧愁。燕王却红了脸,不知如何接话。 思雪进来了:“呀,王爷脸怎么红了?”那二人哈哈大笑,燕王很是尴尬:“呃,程大人。本王,本王”“哦?”她瞪大眼睛。 “哈哈,程大人,”庆王道:“大人与皇兄同岁,不知可有婚约?”弘冀吓了一跳,这二弟向来沉默寡言,如今竟也如此八卦。他笑着摇摇头。 他们都望向她,思雪脸亦红了:“这,下官,尚且没有。”“哦?巧了,皇兄也没有,”弘茂笑道:“皇兄英武不凡,大人雍容华丽,堪称绝配。” “这”思雪低头,无言以对。“弘茂!说什么呢?今日如何这般不稳重?”燕王佯怒道,心里却美滋滋的:“程大人同本王,乃是” “乃是什么,皇兄?天作之合么?哈哈。”弘茂笑的开心极了。“你”燕王语塞,遂笑道:“二弟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开怀就好了。” 众人又谈笑一番。片刻之间便上了菜,是鼎鼎有名的鳜鱼宴。这望月楼虽然清幽,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独创鳜鱼宴自成一格。尤其每年三四月间,京城权贵争相来此。豪掷上银钱数百两,就为品尝这春日宴。 燕王本对这奢靡行径不齿,但为陪弘茂散心便默许了。这雅间一房难求,需要提前数日预约。思雪回家求了大哥,找了老板方留了位置。 伙计先上了两道大菜,清蒸鳜鱼同松鼠鳜鱼。“哎?”燕王不解风情道:“同样一条鱼而已,为何做两种口味?如此铺张浪费,安知前线将士” “咳咳。”思雪忙看向他,并眼神示意。他遂闭嘴。伙计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乃本店特色。这清蒸鳜鱼嫩滑肥美,那松鼠鳜鱼酸甜可口。” “哦,知道了,”弘茂笑道:“多谢。”伙计遂退下,接着又上了好几道:炙鱼片、腌鱼皮、烤鱼骨、油淋鱼尾、翡翠鱼丸、鱼肚煨鹌鹑。还有个鱼头豆腐汤。可谓是方方面面、林林总总,生生把一条鱼吃出花来。 还有时令小炒和各色点心,什么桃花酥桃花糕桃花酪,还有桃花饼桃花羹桃花冰,更是炮制出个桃花鱼翅,再配上桃花小酿也是绝了。 燕王殿下都傻眼了。他戎马一生、风餐露宿,从未如此奢侈。这琳琅满目一桌子,真真让他眼花缭乱。思雪望着他:“王爷,下官为您布菜?” “哦,不必了,”燕王道:“这么多如何吃的完?小福,去将梁潇他们喊上来一起吃。”“是,王爷。”他应声而去。须臾间,梁潇明月春来便到了。 梁潇本带人守在门外,而她俩在楼下百无聊赖。听说有好吃的,春来开心极了。燕王向来随性,从未苛待她们。故她们高高兴兴落了座。 思雪遂为燕王夹菜:“王爷尝尝这松鼠鳜鱼,据说酸酸甜甜很好吃呢。”“嗯,好,好。”燕王和颜悦色动了箸。众人方敢开吃,一时觥筹交错。 明月春来边吃边赞,研究人家点心的做法。看思雪光盯着那桃花酥,春来笑道:“原来大人爱吃甜食啊,待奴婢学会了后为您做。” “好啊,好啊。”思雪开心道。燕王望着她们,目光难得的温柔。而弘茂望着这美景,看着身旁的凌霜,亦是忘了那些忧愁。 他举起一杯桃花酿:“皇兄,来,我敬你。”“弘茂,你不能饮酒。”燕王拦他道。“呵,皇兄,”他苦笑道:“我这一生,循规蹈矩。今日尽欢,又当如何?若天命不可违,为何不能放纵?”燕王点头,与他碰杯。 他正心中无限感伤,突闻门外有轻叩之声。“哦,进来。”燕王叹道。却见一青衫男子进来,儒雅和善风度翩翩。“哦?”他眯起眼睛。 “在下袁远帆,”来人行礼道:“乃此酒楼老板。”“哦”他明白了。程大公子的朋友,人情世故罢了。果然听他道:“昨日墨然兄差人来,言大小姐要来敝人店中捧场。” “哦,原来是袁老板,”思雪起身,微笑行礼:“常听大哥提起,果然是温和儒雅啊。”呵,燕王心里笑了,您还挺会说话。 “哦,大小姐过奖了,”他又行礼道:“不知您与诸位公子、姑娘吃的可好?”“嗯,好,好吃。多谢袁老板。”思雪笑着说道。 他又望向燕王同弘茂:“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而这位清雅俊朗。各有千秋,皆非常人。不知公子与姑娘们,可去了那桃花庵?” “哦,去了,”燕王叹气道:“那桃花仙口舌毒辣。他哪里是说姻缘啊,简直就是毁人良缘。”说罢望向思雪。她愣愣的望着人家。 “呵,”袁远帆突然抬头:“这话,我年轻时也曾说过。”“哦?”思雪惊讶道:“莫非,您也见过那老神仙?”您真是八卦极了,燕王想。 “何止是见过啊,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他眸中含泪,无奈叹道:“当日他云游至此,我恰巧同未婚妻去上香。”这场景似曾相识。 “哦!”思雪恍然大悟道:“您就是当年那个书生?被老神仙一语成谶,同未婚妻分道扬镳?”说完有些后悔,她看了燕王一眼。 却见他面色凝重。袁远帆叹口气,接着说道:“他言我们必无法成亲。我当时生气极了,觉得很是晦气。呵,”他摇头苦笑:“后来竟成了真。” “那究竟是为何?”燕王挑眉问道。“无非因我家境平常,无法让她大富大贵,”他叹道:“有京城富户去提亲,她那双父母便毁了婚。” “我们果然没有成亲,那桃花仙所言非虚,”他的泪落下来:“我从此无心读书,遂弃文从商。当年她最喜欢这望月山,我便在此开了这望月楼。还有这些菜式和点心,都是她当年喜欢吃的。” “您还真是痴情啊,”思雪叹道:“听闻您为她至今尚未娶妻?”呵,您这八卦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燕王腹诽。 “是啊,”袁远帆点头:“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她家人绝口不再提她。她最爱这漫山的桃花,故我将桃花入了点心。” “哦”众人皆感叹不已。“让诸位见笑了,”他行礼道:“故敝人开了这个酒楼,就是希望一朝能同她重逢,让她吃到为她而制的桃花酥。” 思雪泪如雨下,燕王无奈极了。回去的马车上,她唏嘘不已:“原来真有人,能够情深至此。”他点点头。她又道:“王爷您说,那位袁老板的未婚妻,到底是另嫁他人,还是已不在人世了?” “这重要么?”燕王若有所思:“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一起了。” “重要呀,王爷,”她又眸中含泪:“我想他宁愿她嫁与他人,而不愿接受她已逝去的事实。就这样守着一座楼,静待一个人。好凄婉动人啊。” “程大人,”燕王正色道:“这世间,有诸多的生离死别,情难断和意难平。还有那么多的无奈,这乱世风雨中,仅仅是活着,就已十分艰难。” 他目光悠远,又想到边关、想到战场,想到那些国恨家仇。大周虎视眈眈,边关一向不稳。他纵然是喜欢她、想娶她,却总是顾虑良多。 此后多年,他们历经波折、分分合合,虽是情难断,终成意难平。 第101章 后记 五代十国风雨飘摇。南唐李氏王朝屹立江南,几位皇子却皆命运多舛,本就是一个意难平的朝代。 皇长子李弘冀年少无畏、骁勇善战,一身铁骨。而说到南唐,大家只知后主李煜,而不知其皇长兄。 李弘冀曾为燕王,后封为太子。其英姿朗朗,却天命不顾。年纪轻轻便逝去,亦为南唐一大迷案。 而南唐王朝身处乱世,本就迷案迭出。完结的第一部《南笙风羽》包含玉玺案、梁王案、库银案和谋逆案。其中玉玺案分三个部分:玉玺失窃案、宫女被害案、欧阳殒命案。 而晋王案、燕王案、诡蝶案、离魂记在第二部《唐梦云裳》中展开。梁王案堪为曲折离奇,晋王案令人扼腕叹息,燕王案则是倾世忧伤。 南唐三王奇案,亦是三大悬案。特别是燕王殿下离世,南唐失去了与大周对抗的资本,从此走上衰败之路。 但历史的推动、朝代的更迭,绝不是由一个人决定的。乱世中内忧外患、连年征战导致南唐百孔千疮,早已是无可救药。而统治者们还夜夜笙歌、不思进取,导致王朝日复一日衰弱,直至颠覆。 而燕王戎马一生,虽残酷狠厉,却是大唐中坚力量。其率兵抗周、身先士卒,本是可歌可泣;却被疑毒杀皇叔、谋权篡位,而至身败名裂。 燕王殿下英武不凡、一身正气,半生金戈铁马,一世铁骨铮铮。他的故去,究竟是天意,还是阴谋? 本为英雄终成枭雄,实乃可悲可叹。故笔者令其重生,保护大唐的锦绣河山。而其弟李煜亦是可悲,皇兄死后无奈继位,成为后主悲哀半生。 因一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遭到宋光义猜忌,惨遭毒杀。李后主是多少人的意难平,他这一生亦是令人慨叹不已。 燕王含冤离世,而后浴火重生;从嘉离魂归来,是否家国依旧?因情难断意难平、心不甘爱未泯,故重新来过。但重来这一次,能否破镜重圆、皆大欢喜?伊人如初见,天涯明月间。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第一部写重生,第二部写因果。燕王重生后参与破案,参透了自己为何惨死,以及皇叔为何殒命。他会抛弃夺嫡执念,同皇叔和解,避免惨案发生么? 燕王被贬谪远走,六皇子无心皇位,七皇子又待机而动。而思雪被贬为宫女,因其高傲不羁的性格,在宫中举步维艰、数次险些被害死。 而凌霜舒婷、皇甫婧虞倾歌,以及梁潇慕容菡、陈青云和沐云峰,还有秦明朗同许若川,这些人命运交织。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或凄婉或忧伤或有趣的故事? 下一部亦是百转千回,安排三人重生,设置四大迷案。燕王同思雪能否重逢?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他们能否抽丝剥茧、拨开迷雾,找到真凶?还请诸位拭目以待,继续关注笔者第二部《唐梦云裳》。 第101章 后记 五代十国风雨飘摇。南唐李氏王朝屹立江南,几位皇子却皆命运多舛,本就是一个意难平的朝代。 皇长子李弘冀年少无畏、骁勇善战,一身铁骨。而说到南唐,大家只知后主李煜,而不知其皇长兄。 李弘冀曾为燕王,后封为太子。其英姿朗朗,却天命不顾。年纪轻轻便逝去,亦为南唐一大迷案。 而南唐王朝身处乱世,本就迷案迭出。完结的第一部《南笙风羽》包含玉玺案、梁王案、库银案和谋逆案。其中玉玺案分三个部分:玉玺失窃案、宫女被害案、欧阳殒命案。 而晋王案、燕王案、诡蝶案、离魂记在第二部《唐梦云裳》中展开。梁王案堪为曲折离奇,晋王案令人扼腕叹息,燕王案则是倾世忧伤。 南唐三王奇案,亦是三大悬案。特别是燕王殿下离世,南唐失去了与大周对抗的资本,从此走上衰败之路。 但历史的推动、朝代的更迭,绝不是由一个人决定的。乱世中内忧外患、连年征战导致南唐百孔千疮,早已是无可救药。而统治者们还夜夜笙歌、不思进取,导致王朝日复一日衰弱,直至颠覆。 而燕王戎马一生,虽残酷狠厉,却是大唐中坚力量。其率兵抗周、身先士卒,本是可歌可泣;却被疑毒杀皇叔、谋权篡位,而至身败名裂。 燕王殿下英武不凡、一身正气,半生金戈铁马,一世铁骨铮铮。他的故去,究竟是天意,还是阴谋? 本为英雄终成枭雄,实乃可悲可叹。故笔者令其重生,保护大唐的锦绣河山。而其弟李煜亦是可悲,皇兄死后无奈继位,成为后主悲哀半生。 因一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遭到宋光义猜忌,惨遭毒杀。李后主是多少人的意难平,他这一生亦是令人慨叹不已。 燕王含冤离世,而后浴火重生;从嘉离魂归来,是否家国依旧?因情难断意难平、心不甘爱未泯,故重新来过。但重来这一次,能否破镜重圆、皆大欢喜?伊人如初见,天涯明月间。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第一部写重生,第二部写因果。燕王重生后参与破案,参透了自己为何惨死,以及皇叔为何殒命。他会抛弃夺嫡执念,同皇叔和解,避免惨案发生么? 燕王被贬谪远走,六皇子无心皇位,七皇子又待机而动。而思雪被贬为宫女,因其高傲不羁的性格,在宫中举步维艰、数次险些被害死。 而凌霜舒婷、皇甫婧虞倾歌,以及梁潇慕容菡、陈青云和沐云峰,还有秦明朗同许若川,这些人命运交织。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或凄婉或忧伤或有趣的故事? 下一部亦是百转千回,安排三人重生,设置四大迷案。燕王同思雪能否重逢?他们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他们能否抽丝剥茧、拨开迷雾,找到真凶?还请诸位拭目以待,继续关注笔者第二部《唐梦云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