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策》 第1章 正义当道,不容退却 云中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天狼刀 一朝踏尽江湖路,覆手横推十九州 《楔子》 荒原漠漠,黄沙茫茫。 这是一片连关陇国的法度都鞭长莫及的西北荒漠,无边的沙海中,名为西锤的古镇孑然矗立其中,以一种坚硬的荒芜与长空对峙。 “九儿,接着!” 自北而来的一老一少立于金黄的沙丘之上,在看到西锤古镇的刹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喜悦之情。 苍发老者仰头,将囊中仅剩的凉酒一饮而尽。 被唤做九儿的少年学老者姿态,亦将囊中凉酒一股脑喝下。 此少年姓云,名九,云姓偏阴,九则至阳,起名云九,一则为了取阴阳调和折中之意,二则九月九日是少年父母初次相遇的日子。 短暂的驻足远眺之后,二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全然没有已经徒步奔走一天一夜的疲态。 西锤古镇鱼龙混杂,原始而又野蛮,既有欺男霸女的猎户,又有强抢豪夺的响马。 在这片关陇国的法外之地上,有一个营业不足半年,却已是极负盛名的铸刀之所。之所以如此,不单单因为这个铸刀所所铸之刀价格合理童叟无欺;还因为此铸刀所的铸刀师铸刀技术精湛,所铸之刀皆为精品;更因为此铸刀师诚信正义的人格,实属这片浑浊沙地中的一股清流。 少年云九和苍发老者,此次正是为取刀而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刀,没有任何砍价还价,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苍发老者与铸刀师相视一笑,爽利地从铸刀师手中接过长刀,转身递给云九。 这是云九第一次握刀,刀一上手,他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血脉膨胀。 “我想,将来我一定会是那全天下的刀道魁首,江湖中的武道第一······” 苍发老者闻言,只是冲着云九和蔼一笑,任由云九紧紧握着长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天马行空。 没人知道,当苍发老者听到云九说出“我想,将来我一定会是那全天下的刀道魁首,江湖中的武道第一······”这句话时,他的内心是何等的汹涌澎湃。 在一家专卖凉酒的酒馆将两个酒囊灌满酒,苍发老者继而带领云九走进了铸刀所斜对面的面馆,选面馆门口视野最为开阔的一把长椅坐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他俩早已是饥肠辘辘。 饥饿时的一碗面,总能给人一种最大程度上的满足。云九哗啦啦将碗中的面条快速吞下,继而双手捧起劣质的大瓷碗,仰头喝起了鲜香浓郁的面汤。面汤还没喝完,长街之上便有马蹄铿锵之声响起,由远及近。 五匹棕色骏马疾速驰骋,带起漫街黄土眨眼已到近前。电光火石之间,斜对面的铸刀所已被五名响马呈一字型死死包围。 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憨厚笑容的铸刀师见此阵仗,却出乎云九意料之外地镇定。铸刀师的目光从五名响马身上一一扫过,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憨厚笑容。 此时云九很确定,斜对面的铸刀师绝对不是他之前所认为的那般憨厚平庸。 铸刀师还是那般憨笑着,身形一斜,一个箭步已窜出数丈之外,牵引五名响马奔出镇子,他不想在镇子上引起喧闹,伤及无辜。 正义心的促使下,云九跟着他们一路出了镇子。 正如云九所料,铸刀师修为的确甚是了得,以一敌五,仍将五名响马打得服服帖帖。 铸刀师胜出后,和苍发老者相视一笑,云九也跟着苍发老者,冲铸刀师敬仰一笑。 他们都是心底向善,想让正义当道。 在铸刀师对五名响马循循善诱的教导声中,云九再次冲着铸刀师一笑,跟着苍发老者缓步离开。 随后赶来看热闹的西锤古镇众人,站在离铸刀师和五名响马百步之外的地方窃窃议论着,怯于响马之威,无一人敢再向前一步。 云九在经过西锤古镇众人时停下了脚步,他拉了一把苍发老者的后衣襟,苍发老者便也停了下来。在西锤古镇众人的议论声中,云九大概听出了这件事的缘由。 原来是刚来此地不久的铸刀师在镇子上路见不平,坏了这帮响马的好事。此后,这帮响马便要求铸刀师为他们铸一百把刀,以此来消除他们心中的怒火。 刚正不屈的铸刀师当然是当场拒绝为响马铸刀,铸刀师坦言,哪怕只是一把,他也绝不会为响马而铸。 被直言拒绝的响马也并没有当即为难于铸刀师,他们为铸刀师开出了三个月的期限,三个月后来拿刀,如若拿不到,便要铸刀师以命相抵。在西锤古镇这片地盘上,这群响马绝不会担心铸刀师逃走,他们清楚他们想要的,并不是铸刀师的命,而是那一百把刀。 而今天,恰好就是响马为铸刀师开出的最后期限。 百米之外,五名响马点头如捣蒜,对铸刀师的教导听得很是虔诚。前来看热闹的西锤古镇众人看到这般情景,全都在心里呐喊着,祈求铸刀师不要心慈手软,赶紧将那五名臭名昭着的响马就地正法。 可就在铸刀师以为那五名响马全都听进去了,转身要走之时,背后却遭到了一名响马的暗算,紧接着另外四名响马同时响应,群起而攻之,眨眼便将那铸刀师击毙。 西锤古镇众人一时间被眼前的突变吓得目瞪口呆,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霎时间噤若寒蝉,然后逃也似的快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这种法外之地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缘由和大道理,一点小摩擦便是你死我活。每个人都想活着,每个人都不想惹祸上身。 铸刀师也不傻,只是在他的心里,正义当道,令他不能退却半步。 十三岁的云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见铸刀师身死,愤怒之下抛却来此之前和苍发老者的约法三章,胡乱握紧长刀就向那五名响马冲去,全然不顾这仅是他生平第一次握刀。 “来一个送刀的!” 五名响马根本就没把这个身形略显瘦弱的小小少年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少年的命还没有他手中的那把长刀值钱。 苍发老者无奈一笑,望向拖刀大步前奔少年的背影,右臂微抬。 黄沙旋地而起,与枯瘦身形极不相称的宽大破旧布袍如暴风倾注般猛烈膨胀,猎猎作响。 云九还没跑出去十步,苍发老者倏忽已掠过少年头顶。 “二爷爷!” 云九惊讶地大叫一声,和二爷爷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直至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平日里看似和乡野老农一般无二的二爷爷,竟会有这般了得的轻功。 苍发老者身形飘逸,轻轻落在云九面前,右手斜斜伸出,示意云九就此止步。 “九儿,你热血上头,那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就陪你疯上一回!” 第2章 喋血指路,立武功名 五名响马个个身形魁梧,所乘凉马亦是罕见雄俊。弯刀在半空中抡出一个个优美弧度重重拍打在马背上,五匹大马便如脱兔般疾速向苍发老者冲来。 五人五马,势不可挡。 兴许是被铸刀师之死激起了杀意,苍发老者不等五人五马继续向前冲刺蓄势,枯瘦身形提前向最左边那一人一骑蛮横冲撞而去。动作看似生硬,却在整个身形即将贴上马头的一瞬间飘逸而起,躲开那一人一骑借着骏马驰骋的充沛气势挥来的凌厉一刀的同时,以手做刀,将那马上之人当场击毙。 另外四人并未因此勒马,继续向站在原地的云九迅猛冲锋。可还没等云九惊叫出声,便有四道血柱同时从四人胸口喷射而出,四枚拇指般大小的石子在洞穿四名响马胸膛后继续向前,沉闷地落在云九脚下,沾染在其表面的血液,很快便被石子上所附着的高温烘干凝结。 苍发老者身形飘逸灵动,凌空抓住云九的胳膊,如老鹰抓小鸡般将云九带到了最高的一座沙丘之上。 霎时间,马蹄如雷动。 老者不动声色,但东南方却已是风起云涌,黄沙漫天。皆为响马打扮的马匪,约莫一估量,少说也得有两百往上。 为首的响马头子手持一柄弯刀,在他的肆意挥舞之下带出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狰狞可怖。 苍发老者要云九镇定,从云九手中拿过那把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的阔首长刀,望向汹涌而来的响马大阵,脸庞之上逐渐浮起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平日里,云九的二爷爷总会背着大爷爷,给云九讲很多很多关于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像什么南剑仙楚青山如何替家人寻仇,一剑斩断大许皇朝五百年气运;像什么北地枪仙张邈如何一怒为红颜,一人一枪闯原地;像什么南疆卜神司空镜如何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六爻算尽天下事······可二爷爷讲的这些里,云九最感兴趣的,还是西北狼王云峰的故事。 “江湖汹涌澎湃,何等写意风流!” 每每给云九讲完那些波澜壮阔、扣人心弦的江湖过往,二爷爷总不忘这般感慨一声。云九的大爷爷无意间听到这些时,总会叹声劝诫二爷爷,宝刀已老,要懂得收敛锋芒。 可此时此地的二爷爷,很想为云九证明一件事:道不通处,只能以武正道! 此刻,苍发老者打算用他握在手中的这柄阔首长刀,为云九挥洒出一段血色江湖! “九儿,你不是说你将来一定会是那全天下的用刀第一人吗?那就给我睁大眼睛看好喽!” 苍发老者等两百多响马冲至云九可以看得真切的地方时,脚尖点地,右手握刀笔直飞出。裹挟着强劲无匹的法势,在云九身边带起一股磅礴黄沙。 一刀斩落,仿佛黄昏暴雨倾泻。一股真切的杀意,顿时笼罩了整个马帮。 冲于最前的响马头子在身下骏马跑出去十几米之后,整个身子才戛然拦腰断为两截! 黄沙飞扬中,云九不顾耳中阵阵轰鸣,看得极为认真,现场所有人,只有云九看清了刚才二爷爷的这一刀是如何挥出的,也只有云九看清了二爷爷的这一刀到底有多快! 苍发老者身形腾空再起,刀尖之上,妖异的刀光明灭,刀锋如同明月一般再度挥出。血花喷溅处,便有三颗人头同时落地。 挑、刺、砍······苍发老者像是有意为之一般,每一刀都裹挟着气机,精准致命,惊世绝艳。 云九屏气凝神,双目紧紧跟着二爷爷的刀锋轨迹移动,生怕错过二爷爷舞刀的每一个细节。 ······ 浑圆落日逐渐贴近沙漠的棱线,透出一层深红,让原本已被鲜血染红的大片沙地,看起来如同炼狱般,更加猩红瘆人。 两百多响马,竟被一年过花甲的苍发老人一人一刀悉数屠尽! 终归是老了,苍发老者望了眼躺在地上的两百多具尸体,长嘘一声,将肺腑中的浊气尽数吐出,抖擞精神向呆立于沙丘之巅的云九快步走来。 刀在滴血,那身与枯瘦身形极不相称的宽大破旧布袍也在滴血!整个苍发老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边走边擦拭脸上的血渍,直到走到云九跟前,苍发老者才堪堪将自己的真实面目擦拭出来。 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恐,云九就那样呆呆看着站在自己前面、和蔼笑着的二爷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太累了,是人啊,就年纪越大越经不起折腾!苍发老者多想就地躺下休息会儿呀,可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令得他不得不将腰杆挺起,再挺起。 东南方向,密密麻麻的人影攒动,正向着他们浩荡而来。 苍发老者右耳贴地,听得真切,不止东南方向,另外几个方向亦有敌军同时向他们靠拢。只是不知何故,在挺进了一段距离后又停滞不前。 “用两百多响马消耗我的体力,然后再将我团团包围,想要做困兽之斗吗?呵呵!真以为老夫已经人老不中用了?” 苍发老者不知他们的身份是何时暴露的,但他知道,当他使出第一刀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被藏于暗处的敌人知晓。 苍发老者忽仰天一声长笑,这是自嘲的笑,这是对云九愧疚的笑。 犹记他初入江湖,踏歌而行,年少不知愁滋味,只觉得仗刀走天涯便是世间头等逍遥。直至遇到西北狼王,他才意识到,侠之大者,理当为民。他一路追随西北狼王,为了西北狼王,甘愿退出江湖十三载,因缘际会,十三年后再度出刀,不曾想却还是为了西北狼王。 “九儿,或许,我真应该事事都听从你大爷爷的。” 这是苍发老者对云九想说却没说出口的一句话,作为一介武夫的他,在云中村平静地过了十三年,依旧还是没能磨得去他那一身桀骜执拗爱出风头的犟脾性。 可,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何不将自己的思想在云九身上贯彻到底?压抑了十三年,今天索性就放开手脚,酣畅一场!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苍发老者再度握紧阔首长刀。 “九儿,且看老头子我如何一刀退敌!” 苍发老者开怀大笑,身形上浮,刀光激射,气概豪迈。 “横秋!” 霸道凌厉的刀气自刀身激荡而开,以雷霆之势呈半月状杀向东南方众敌,愈演愈雄浑,其速之快不容躲闪,其势之锋可开山,可断江! 刀风罡猛雄浑,卷起层层沙浪,遮天蔽日。刀气纵横澎湃,递进叠加,几百道刀气所及之处,沙尘激荡,血雾喷洒。漫天黄沙之后,自东南方而来的近千敌军几乎全都被苍发老者这一道世所罕见的刀气斩毙。 一刀斩下,苍发老者脸色开始发黄,汗水混着血水一滴滴从下巴滴落。但挥出如此出尘绝世一刀的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快要虚脱。 “九儿,你看老头子我的这一刀如何?” 苍发老者举刀朝天嘶喊,与其说是他在问云九,倒不如说他在问天,在问那天上的西北狼王! “我不知道。” 站在沙丘之巅的云九止不住颤抖着,他已经看到了后续包围而来的敌军,皆为响马打扮,可云九和苍发老者都心知肚明,来者绝不是响马! “九儿,不怕!” 苍发老者长叹一声,将云九的头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云九怕,他怕自己再也听不到二爷爷这起伏有力的心跳声。 “云九不怕,云九只想让二爷爷活着!” 苍发老者身子不由一颤,接着长吸一口气,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间,何处不能埋骨?只是······” 苍发老者欲言又止,他放开云九,双目紧闭。昔日西北狼王一刀破敌两千余,震古烁今。他自知没有西北狼王那般修为,可今日,他就是要以这把平平无奇的阔首长刀,再现当年西北狼王的无双风采! “落雁,刀,起!” 苍发老者体内气机再次自刀刃喷薄而出,奥罗万象,在他睁开眼的同时挥出凌厉第一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双耳欲聋的云九,已经没心思细观二爷爷的刀法了,他的双目痛苦地盯在二爷爷愈发苍白的脸上,二爷爷从嘴角渗出的殷红血丝,像是滴在了他的心头一般。 “再起!” 言出法随,一波刀势未平,一波刀势又起!层层刀气递进,以苍发老者和云九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猛激荡开来,延绵百里,欲要斩尽这世间一切邪魅! 这两刀,耗尽了苍发老者所有气机。年过花甲的枯瘦老人咽下自喉咙喷涌而上的热血,终究还是站立不稳,双腿发抖坐了下去。 “狼王,我这两刀破敌两千的战绩,可还说得过去?” 苍发老者仰天嗤笑着,一嘴黄牙已被血水浸泡得发红,像极了茹毛饮血之后的西北苍狼。他自腰间解下酒袋,灌了一口,喃喃道:“虽说这西锤古镇上的酒没有你大爷爷酿的凉酒好喝,可千般酒自有千般味!” 苍发老者举起酒袋,可没有得到云九的回应。 “九儿?” 这一次,回答苍发老者的,是云九僵硬倒下的躯体。在云九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血淋淋的骨箭! “九儿!” 苍发老者嘶吼一声,紧紧抱住云九,老泪纵横,他终于绷不住了。 响马打扮的敌军像是无穷无尽般,继续向苍发老者和云九这边靠拢。可任凭苍发老者是何等无敌,却是再也不可能挥出下一刀,只能任由随后聚拢而来的敌军将他们团团包围。 苍发老者悔恨不已,他恨自己头脑简单却总是听不进去云九大爷爷对他的教导,还总是自以为是地和云九大爷爷秦道临作对,以至于惹出今天这等大祸。 此时的苍发老者,任谁都看得出已是油尽灯枯之疲态。藏于暗处的敌军,就是在等他气机耗尽才对云九下手,一箭定乾坤。 苍发老者后知后觉,却为时已晚。 真的没有任何转机了吗?不,征战一生的苍发老者,每当陷入绝境,头脑便会变得非同寻常得清醒。痛定思痛,他开始回想云九的大爷爷秦道临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个起于市井,励志以天下为枰,州郡为子,辅以山河为经纬,力安众生的大许传奇帝师、那个自己从没亲口叫过一声大哥却心里早已把他当成自己亲哥的亲人、那个比自己更老的老人秦道临,总能决计千里算无遗策。 总是跟那样一个不像人、倒像是神的家伙争,苍发老者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和他争个啥,现在想来,他平日里在那位传奇帝师跟前的行为举止,还真他妈的像是一个顽劣幼童。 “罢了!罢了!” 苍发老者在众敌军的团团包围之中释然一笑,缓缓起身。向来都是宁可直中取,绝不曲中求的他,为了能让怀中的少年活命,决定听从那位传奇帝师秦道临的策略,做一次退步。 沾满血水的宽大布袍脱下,在苍发老者的胸前,赫然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图腾! 为首的将领在看到苍发老者胸前的狼图腾时,脸上不由泛起一阵敬意。可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为此而放过这个能杀掉这一老一少的绝佳时机。 苍发老者不再恋战,抱起云九就向陇王府的方向喋血飞奔。 哪怕身后千刀万箭,苍发老者也不曾回头一次。 第3章 以命换命,圣人陨落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雨杏花的江南,与黄沙烈马的西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月初三的松州城,最近几日都是春雨连绵。这场春雨已经在江南道上空连续降落好几天了,住在松州城中的人们,也被这场连绵不断的春雨硬生生锁在了家中。 松州城东百里,阴阳山、阴阳观中,有一精致竹屋在雨中矗立。两位白衣儒生打扮的青年冒雨穿过紫竹林,同时向竹屋内喊一声“师父!”径直拾阶而上。 竹屋内,一位鬓发斑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附案而坐,他面前的案几之上,纸笔摆放得整齐有序,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此老者,正是赫赫有名的南疆卜神司空镜。 俩白衣儒生对着司空镜弯腰行礼,尔后走到案几两边坐定。坐在案几左边的俊雅儒生,是司空镜的入世弟子常维春,右边略显病态的儒士,则是司空镜那位未曾入世的大弟子郭一良。郭一良虽常年跟随师父司空镜隐卧阴阳观,却早已是声名在外,君子恃才,伺机而动,郭一良依旧在等,等一个机遇,等一位明主。 大雨飘摇,司空镜正襟危坐,率先开口问道:“关于此后天下之势,你们二人心中的答案可有备好?” 常维春与郭一良不约而同站起施礼,接着将他们写有答案的竹简恭敬地放在司空镜面前案几之上。 司空镜逐字逐句阅览,从始至终面无表情。览完许久,他才哀叹一声,后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暗淡,:“那人只走出一步棋,却要我走出数步来应对呐!” 常维春与郭一良都把头垂得很低,没人接话。 司空镜缓缓起身,先是拿起郭一良的竹简,从头到尾再读一遍,才不紧不慢开口点评道:“啊良啊,你的这篇《预势》推理得也还算合乎大势合乎大道,可思想不免有些激进,杀伐气息太重,战争啊,到头来受苦的,总是百姓!” 郭一良没有说话,但他简单到只是略微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司空镜就已经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郭一良轻微抬头看一眼司空镜,便又快速将头低下。见郭一良久久低着头,司空镜轻咳一声,弯腰换上常维春的竹简,再一遍过目之后,挑其中重要字段读了出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当下乱世,鄙以为终归有一统。十九国中,卫国居中,四面环敌,若一朝局变,必是首当其冲;关陇国雄踞西北,强羌已定,可谓已无后顾之忧,进可取,退可守;北夏国虽有劲旅铁鹞子,然其西有关陇国牵制,其北有大原国虎视,其南有西蜀国掣肘,实难开拓;代许若想长久,必须始终与关陇国结成同盟,否则天下将危······” “兴农耕、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此乃战争之本,此乃南楚立国之基也,南楚据险而居,自保有余,若想鲸吞天下,必先自壮根基······” “读书人的使命,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谋太平······” ······ 司空镜朗朗读罢,目视门外,若有所思。常维春和郭一良,都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目前,他眼前的这两个令他感到骄傲的弟子,在以后能不能有操控天下大势格局的能力,他从没怀疑过。只是司空镜这人,表面上对弟子向来都是只责不夸。 咕咚咕咚声响起,是火炉上的水烧开了。常维春久久未能等到司空镜对自己的点评,便转身先沏好三杯新摘的江南香茗。 郭一良恭敬接过茶杯,小酌一口,悠然开口:“犹记得,常师弟未曾出阴阳观前,便为自己规划了三个十年,十年安定江南,十年二分天下,再十年还天下一统。如今师弟入世还不足五年,便使群魔共舞的江南道尽归南楚王吴克利,相信接下来的五年里,你一定可以安定江南道,实现你的第一个十年规划。” 常维春笑看着师兄郭一良,惋惜道:“以前我们俩总对案而坐,以沙盘推演战事,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几乎所有的观点都能不谋而合。离开你的这五年里,所有的事都要我一个人去面对,如若有你在我身边,我肯定还能更快些。” 郭一良听出了师弟的言下之意,温驯地笑着,婉拒道:“师弟事事计划周详,我跟着你,只会扰乱了你的规划。” 常维春摇头,从书箱中掏出师兄最爱吃的上辰酥饼,为了这几块饼,他花了很多心思。 郭一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酥饼怔怔出神。 司空镜和蔼地在一旁看着两位得意门生,慢悠悠将杯中茶水饮尽,转头望向门外,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在这一刻,突然停了。他再一次站起,像是感觉到了屋外发生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快步走到竹屋门口,仰面看天,神情复杂。 常维春给司空镜再一次斟满茶,端到竹屋门口,见师父司空镜仰望着西北方看得入神,便也没敢出言打扰,就那样端着茶杯静静地站在师父身边,循着师父的目光抬头看向西北方。 郭一良见师父和师弟在门口看得入神,便也饶有兴趣地走出竹屋,一同抬头看向西北。 卜神司空镜紧紧盯着西北方的天穹,一双深邃的眼眸星辰幻灭,蕴含一切。 看了许久,郭一良也没瞧出什么端倪,随即开口问道:“师父、师弟,西北方红云聚拢,流光溢彩,是何征兆?” “西北以北,有一至圣陨落!” 司空镜言语之中些许不舍与落寞,他观天卜得此讯,登时吓常维春和郭一良一跳。 当年,凭借大许皇朝皇家气运得以五百年不死的武道至圣许品焕,把武道修行之路划分为五品三境,得到全天下的认可,并沿用至今。虽说各行各道的修行之法不尽相同,可五品四境这般划分之法,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皆可适用,况且,世上也再找不到比许品焕的五品四境这般划分更为妥当之法。 就纯武夫而言,一旦沾染武道气运,使武道气运沉入丹田便可入五品,一旦入品,便有徒手杀虎之能;四品者,一人可挑战位五品武夫而不败;三品者能一人挑战十数位五品武夫而不败;二品者能一人挑战十位五品武夫立于不败之地;一品高手,可一人与百名五品武夫对敌!五品之后再往上的四境,便可谓是真正的神仙打架了。突破一品境界之后入真武境,那实实的修为上真正的登堂入室,放眼全天下,能入真武境之人可谓是凤毛麟角。修为能达到真武境之人皆为人间翘楚,要么显赫一方,要么权贵朝堂,平常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一次。至于再往上的法相境、陆地神仙境,别说见了,很多偏僻的乡野中人一辈子就连听都没听说过。修为从品界攀至可怕的境界之后,便不能够再以境界等级论高低,入境界之人决胜的关键,更多地则是在于心境,在于气运。 至圣,可是世间罕出的陆地神仙!可是修行之路的尽头!此境界,也绝非勤学苦练夜以继日坚持不懈可以修得。要的是亿里挑一的悟性、心境、气运,三者缺一不可。 修行,本就是一个艰苦而又漫长的过程。修得至圣巅境,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心境攀升和气运叠加,其过程太过冗长,且修行之路上破境本无相,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可身处陆地神仙巅境的至圣一旦死亡,全身气运便在死亡的一瞬间尽数散开,其势之大能引发天地异象。此刻司空镜,正是看到了这种异象才卜得西北以北有一至圣先师陨落。 如今的大许疆土之上,修得至圣身之人,一把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读书读到天地共鸣的稷下学宫儒家至圣文知玄,倒骑青牛西出阳关踏上星空古路的道家至圣李法遂,大婚之日出家为僧悟得四万八千相的佛门至圣释安饶,变法改革南囚北引的法家至圣秦道临,仅此四人而已。 西北以北,仅有一位。不用司空镜具体说明,常维春和郭一良也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此人正是那位曾一度霸占谋士榜首十二载、妙计百出击退羌、离、大原三异族入侵、一人一扇游历天下舌战诸子百家独领风骚的大许无双帝师,法家至圣秦道临。 国士无双秦道临,一个对于司空镜而言虽一生未曾谋面,却再也熟悉不过之人。 只是,司空镜师徒三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跻身陆地神仙境界的法家至圣秦道临,怎会这般毫无征兆地陨落? 起于市井,励志以天下为枰,州郡为子,辅以山河为经,以律法为纬,力安众生的大许帝师秦道临,到头来却将自身气运散布给天下人,不愿登仙,不入轮回。 秦道临这般做,究竟是为何? 第4章 关陇之王,旧事重提 云九于朦朦胧胧中苏醒,已是三日之后。 浩渺苍穹之下,与世隔绝的云中村依旧显得渺小而又孤寂。陪伴云九十三载的大爷爷秦道临和二爷爷李慕徐就这样恍如隔世般先后离云九而去,云九的身边,就只剩下午马一个亲人了。虚弱的云九躺在榻上回想着这十三年来和大爷爷秦道临、二爷爷李慕徐、哥哥午马一起度过的恬静美好时光,不禁红了眼眶。 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凶相中年男子始一听到屋内云九苏醒的声音,一秒也不迟疑赶忙推门而入。这个面带刀疤的魁梧中年男子,正是整个西北道广袤之地的主宰者、关陇国至高无上的王,关温。 世人皆知,他关温从当年的二流门阀子弟摇身一变成为现如今的关陇王,他关温能有今天这般飞黄腾达位显名赫,全都仰仗于大将军云峰。可当年的大将军云峰之所以倚重关温,不止是因为关温身后的陇右关氏,还因为关温此人临兵斗时皆冲于阵前的大无畏气魄,更是因为关温对云峰的无二忠、义。 云九对什么狗屁关陇王根本不感兴趣,他的心里,此时只在乎他的大爷爷和二爷爷。关陇王关温也很明白云九想要听些什么,云九想听,他便很乐意讲给云九听。 面带刀疤、长得凶神恶煞的关温,讲起故事来绝对的一把好手。皆因他所讲的故事,全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关温给云九所讲的故事,是从昌平帝许昌继位开始说起的。 昌平帝许昌继位之初,大许皇朝内有三大权臣专权,外有诸多地方门阀势力盘踞,可谓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昌平二年,以权臣王量为首的王量之变爆发。皇帝许昌可以说是大许皇朝近一百年来唯一的开明之君,他知人善用,采用帝师秦道临之策,凭借镇西大将军云峰的天狼军团力挽狂澜,仅仅三年时间,不仅平定了王量之乱,还成功制衡了各地门阀世家,稳定了动荡局势。可这三年的激烈内斗,给了北方觊觎已久的原国蛮子可乘之机。昌平六年,原兵乘势南下,势如破竹。这一次,挡住原兵入侵的,依旧是帝师秦道临和镇西大将军云峰,由于云峰先马踏西域王国、后解皇城之危这两件绝世战功,云峰也成功升任大许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陇王。许昌七年,和大许皇朝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东北方离国决然对大许用兵,皇帝许昌御驾亲征,以帝师秦道临为首席谋士,历经大大小小二十余场征战,才将离军赶出大许疆土。兵败一年之后,离军又勾结原军组成伐许联盟,一路北下,以许国子民为食,直逼皇城许都。危机关头,已身居陇王之位的镇西北大将军云峰放弃与西北方的羌人对敌,亲自从西北前线率领二十万天狼军团回援许都,并与秦道临里应外合,挽大许皇朝于即倾。原国和离国组成的伐许联盟兵败,云峰率领天狼军团一路追杀,北上收复所有失地,将趁机南迁的原国和离国百姓驱逐出境五百里外才鸣金收兵,使得往后的两年里,原人再也不敢南下牧马,离人再也不敢越过虎辽关放羊。 为犒劳立下不世之功的云峰,昌平帝许昌专门为云峰在许都开府,荣升朝廷大将军、上柱国的云峰便举家从西北搬迁至许都,西北方一切军务从此便交到了新任镇西北大将军关温之手。 可偏偏是天不遂人愿,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大许皇朝自立国以来,越是贤明的君主,就越是短命。昌平十二年,年仅二十七岁的明君许昌病薨。时年,许昌最年长的儿子许驰,也仅仅只有六岁。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年幼的许驰继位之后,由于心智尚未成熟,只能由皇太后庾丸美临朝听政,肆意任用她的家族势力,以此来制衡帝师秦道临和大将军云峰之势。朝野内外,许多权势之流都对当年秦道临制衡门阀势力所采取的强硬手段怀恨在心,他们沆瀣一气对秦道临和云峰联袂进行排挤。由此,朝堂便开始逐步陷入了外戚专权的局面。再加之由于云峰危急关头调兵,导致西北方防线也在这两年里全面崩溃,羌人仅用两年时间,便火速占领了西北方大半疆土。万般无奈之下,云峰和秦道临只能重整天狼军团,出都抵御羌人。 意外也就是在云峰和秦道临离开许都半个月的时候发生的,云峰和秦道临率军离开许都之后,皇太后庾丸美的哥哥庾人美便再无顾忌,一人独揽大权。庾人美此人不仅生性多疑,而且小肚鸡肠,有很浓的仇强心理,他对当年云峰拒绝和他妹妹庾丸美成婚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自以为是云峰看不起他们庾家才拒绝娶他妹妹。今朝借他妹妹得势,庾人美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给他妹妹要回颜面,让曾经看不起他们庾家的人追悔莫及。 先斩后奏,庾人美通过这半个月的精密部署,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终于对云峰和秦道临留在许都的家眷痛下杀手,一个不留。 说到此处,关温忽猛地一拳锤地,额头之上青筋暴起,满腔怒气使得他再也说不下去。 “云峰是我的父亲,是吗?” 听到此处的云九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问了,他要很确定,很确定。 关温点头,也不对云九隐瞒。 此时午马已经煮好了饭食和补药,这些都是关温大老远从关陇王府带来的,都是关温亲手挑选的最上等的食材药物。 关温怕云九受凉,赶忙将门关上,轻轻搀扶起虚弱的云九、自己先试一下温度然后再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云九吃下,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关温对云九照顾得无微不至。 云九也不谦让,也不出言感谢,他简单吃下几口饭,喝下汤药,便让关温继续讲下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关温负手在屋内来回走动整理思绪,长嘘一声继续说了起来。 屠尽云峰和秦道临满门之后,庾人美以天子许驰之名下诏,诏命大将军云峰率天狼军团即刻回都。 得知此噩耗的天狼军众将士皆义愤填膺,要云峰率领他们杀回许都,夺权僭位,坐实了云峰被朝廷那帮腐官硬扣上去的陇上皇的高帽子。 窝里斗,是云峰这一辈子最为深恶痛绝之事。诏命难违,决不允许同胞相残的云峰最终选择以自己性命为要挟,让天狼军所有人立下了此生不能与大许皇朝为敌的誓言,决意只身回许都复命。 第5章 一日帝师,终生帝师 最终和云峰一起回许都复命的,是云峰还未过门的妻子楚胧月。楚胧月,正是昔日与北剑仙轩辕鸿羽联手、一剑斩断大许皇朝五百年气运鼎的楚剑山庄南剑仙楚青山之女,也正是云九的生母。 云峰和楚胧月相识于雁丘,自相识起,二人便如鸿雁双飞形影不离。云峰戎马一生,楚胧月便伴其征战一生。 自知此次回许都复命将会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的云峰本不愿让楚胧月同行,可楚胧月却始终坚持此事多因她而起,她必须和云峰同行。 “生则同生,死亦同死。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 楚胧月强颜欢笑,将不满半岁的云九不舍地交给秦道临,跟在云峰身后,一步三回头。 正如秦道临断言,云峰和楚胧月此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那对羡煞世人的刀剑眷侣的传奇一生,便也就此终结。 陇王云峰已逝,可和羌人的战争却还没结束。历经这一连串变故的秦道临本已无意国事,在关温的苦苦哀求下,秦道还是临勉强答应了。但这一次,也是秦道临生平最后一次献策。在羌人中了秦道临的一道离间计之后,镇西北大将军关温率领二十万西北军和届时的十万天狼军团抓住机会全军出击。发了疯一般,失去狼王云峰的十万天狼军团再次化身恶狼,将满腔怒火转化为战斗意志,想要用羌军之血化解他们心中的意难平。中了秦道临离间计的羌军刚经历过内乱,虽军心动荡,可是以轻骑兵闻名天下的五十万羌军战力依旧强盛。武垒壁上,以三十万对阵羌军五十万的艰难惨烈一仗正式打响。这一仗足足打了三个多月,两军尸体在武垒壁堆积了一层又一层,鲜血在武垒壁最为低洼地带汇聚成了一处血湖,尸腐味漫天,经年不散。 武垒壁之役,最终的获胜方是关温,可也是惨胜。震惊天下的武垒壁之役也是西北方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仗,二十万西北军战死十五万,十万天狼军团战后活下来的,已不足三万。残存的三万天狼军哪能就此罢手,他们一路追击,直抄羌人老窝,羌王犀比莫一路向西逃遁,来不及带走的羌王犀比莫家眷全被天狼军团斩杀,一个不留。三万天狼军意犹未尽,继续追杀,直至追出千里斩下羌王犀比莫项上人头才肯作罢。 自此,羌地尽数被关温占领,在西北方为恶多年的大羌王朝就此终结于天狼军团之手,羌地,从此便成了关陇国治下四州之一的柱州。 战后,关温本想重赏凯旋的天狼军团,可天狼军团众将士根本就没有给关温这个机会。关温也曾想着将陇王之位礼让给秦道临的,可秦道临也没给关温这个机会。 “强羌初定,关陇国可以没有我关温,可万万不能没有秦帝师。” 关温退一万步继续挽留秦道临,奈何秦道临依旧不为所动。 “纲常崩坏,乱世必起。” 临别之际,秦道临为关温推演分析了之后十年的天下变化之势,并教给了关温妥善应对之法。 “一日帝师,终生帝师!” 这是秦道临给关温说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秦道临说给已故的那位皇帝许昌听的。可能,从昌平帝许昌薨逝的那一刻起,秦道临就已经有退出朝堂的打算了?最后秦道临为他所做的这一切,关温知道,秦道临全是因为云峰才愿意为他这么做的。关温很有自知之明,他自知自己配不上秦道临这般的人间谪仙人,秦道临执意要走,关温也自知他并没有将秦道临留下的才能,他能做的,就是终生谨记秦道临临走时对自己的教诲。 凯旋的三万天狼军团就此解甲,世上便再也没有所向披靡的天狼军团。 一时不知为何而战、不知为谁而战的秦道临在此之后变得更加心灰意冷,不知所踪。 之后这十多年里的天下局势之变化, 全都应了秦道临当年为关温推演分析的那些话。大许皇朝之内,皇太后庾丸美干政,外戚专权。庾人美逼杀大将军云峰夫妇的卑劣行径,更是引得朝野内外人神共愤,野心家与正义之士纷纷自拥,扬言要为大将军云峰讨个说法。 大许国自此内乱频发,国势日衰。 统盛帝许驰继位第五年,西蜀王许开明暗中收到许驰密诏,以清君侧为名,提兵挺进许都,联手皇城御林军里应外合,一举铲除祸国殃民的庾家势力。可趁乱自拥的各地诸王却是各怀鬼胎,都想坐收渔翁之利。许多自拥的王侯都有一个皇帝梦,他们见不得别人强大,反过来死咬西蜀王许开明当日所奉之诏是伪诏。一时间反变得师出无名的西蜀王许开明,沦为了天下人口中的叛贼。先后自拥的十一路诸王组成百万联盟军,再次以勤王之名联合进军许都,讨伐许开明。可十一路诸王各有各的打算,在兵临许都城时畏首不前,只等其他诸王上去消耗,最好是两败俱伤。这也错失了围攻许开明的最好战机,最后许开明险象环生,率军杀出百万联盟军的包围,成功逃回了蜀地。 十一路联盟军散去之后,皇城依旧存在,皇室依旧存在,可统盛皇帝并没有由此转运,皇帝许驰再一次被拥兵自立的昌邑王李家芝掌控,改名代许。大许皇朝逐步变得名存实亡。其后这些年里,西南道有以段义宁为首的农民起义军揭竿而起划地为国;北方有以公孙胜茂为首的北地军在原国人的幕后支持下辟国名为北燕;坐拥东方青、蓟二州的门阀世家张家趁机复国名为后臻;再加之江南道南楚国、西北道关陇国、北夏国······整个大许皇朝彻底分崩离析,变成现如今的十几国共存之空前乱世。 云九在这十三年里,每日在云中村所做的,只有两件事,那便是跟着大爷爷秦道临读书、和大爷爷秦道临下棋。云九知道,在诗书和棋道里,大爷爷秦道临已将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了他。 “大爷爷授我以诗书,渡我以性命,今生,我当尽大爷爷未尽之事!” 云九感慨,后又凄惨一笑,道:“只是大爷爷这般待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值啊!” “值!” 关温不用思考,就给出了云九答案,因为在他的心里,只要是秦道临所做之事,就绝对不会有错,更何况秦道临所托之人,还是自己恩公之子。 云九陷入沉思,许久才开口。 “大爷爷于我,可有遗言?” 关温点头,从怀中颤巍巍掏出一张纸,其上血书,仅有两字。 “活着。” 第6章 西北天狼,持纛云中 云中村,地处西北荒漠以北的深山腹地,人迹罕至,与世隔绝。 这十三年里,除了云九、午马和大爷爷秦道临、二爷爷李慕徐四人之外,从未有外人踏足于此。被二爷爷李慕徐临终之际指路前来的关陇王关温,也是这十三年里除了他们四人之外,第一个踏进云中村的人。 晨起读书,日落观星,云九还是保持着大爷爷、二爷爷还活着时候的作息日常。几日功夫下来,云九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康复,这当然也少不了关温和午马对云九无微不至的照顾。 还没完全长开的云九,一张面孔平平无奇,但只要是见过他这双眼睛的人,都会记住他。 眼睛浑圆、墨黑而又深邃,正如此刻他用这双眼睛盯着的无际苍穹。 云九独坐凉陇,回想着那天在西锤古镇外发生的不幸。有关于自己被骨箭洞穿胸膛失去意识之后的事,都是关温这几天徐徐讲给他的。关温帐下有一谋士,名叫蔡愈,以用计歹毒闻名遐迩。善用绝户计的蔡愈对关温而言,有莫大的功劳。关温这些年能在民风彪悍的西北道上坐稳王位,也少不了蔡愈的功劳。这些年里,关温培养了许多对自己忠贞不二的幕僚死士,其中很多都是蔡愈使用绝户计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最后关温再出马施以恩惠,以此手段招募贤良。蔡愈唱黑脸,关温唱白脸,二人配合天衣无缝屡试不爽。可蔡愈错就错在他把这种技俩用在了云九身上,蔡愈苦寻十三载,觅得云九二爷爷李慕徐行踪之后,怕关温会阻拦自己,索性将此事隐瞒,没有告知关温。在蔡愈看来,云九以后绝对会影响到关温的气运,影响到关陇国的发展,为了报关温当年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为了感恩关温这些年对自己的赏识重用,蔡愈甘愿为关温扫除他所认为的一切障碍,哪怕最后自己扛下所有万劫不复,他蔡愈才不在乎,只要他所做的能为关温好,他蔡愈就会去做,绝不计后果。云九二爷爷李慕徐拼却最后一丝力气,背负数十箭喋血将云九带到了关陇王府,得知此事的关温一怒之下将蔡愈当场斩杀。蔡愈错了,错就错在他低估了身为云峰之子的云九在关温心中的地位,哪怕蔡愈他对关温而言功劳再高,也比不过关温对云峰的忠义之心。斩杀蔡愈之后,关温毫不迟疑便拼却所有修为抢救云九,可关温知道,以他武道一品的修为,根本救不了当时已处于弥留之际的云九。只有赶紧找到已达陆地神仙之境的法家至圣秦道临,才有一丝希望。关温作罢功,当即下令所有人都不能跟着他,独自循着云九二爷爷的遗言、手提蔡愈头颅以他最快的速度寻到云中村。 秦道临见彼时的云九已是性命垂危,毫不迟疑为云九渡命身陨。如果关温当时晚来一刻钟,就算是身为陆地神仙的秦道临,也会无力回天。 翌日,关温见云九身体已然康复,便要带云九和他一起回关陇王府。 云九并未答应,他决定在云中村,为大爷爷秦道临和二爷爷李慕徐守孝三年。 云九要守孝三年的决心无人可改,关温劝说无果,最后只能独自回府。 凉风习习,还是忧郁的凉风。关温离开后一连几日,云九每当入夜,都会独自坐在大爷爷和二爷爷的墓旁,一个人对着两座坟墓,喃喃到深夜。 “我想去一趟西锤古镇。” 表情凝重的云九盯着二爷爷坟前的那面狼图腾旗帜,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午马说道。 这面狼图腾旗帜,是二爷爷李慕徐最为珍重之物,身在云中村的二爷爷,每天都会小心翼翼擦拭旗杆上的灰尘,白天将这面狼图腾大旗插在院内,晚上插在自己炕边,还和云九打趣说如果自己哪天老死了,让云九别忘了插在自己坟头。 一向乐观的午马,这几日也是心事重重,只因关温随口的一句话:“午字前面加一言字,正是那皇室’许’姓!” 午马自打记事起,就从未听到过任何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他思考了很多,最终还是没和云九提起,只是一脸愁容地盯着云九手中的那把断刀。 云九握在手中的这把断刀,正是那天二爷爷找西锤古镇铸刀师为他打造的那把阔首刀,只是此时的阔首刀刀首已经在二爷爷拼死护送云九到关陇王府的路上被他人斩断,不知所踪。 云九红着眼问道:“午马,大爷爷以他命渡我命,大爷爷为我而死,你恨我吗?” 午马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云九苦笑,跟着摇了摇头,盯着断刀继续说道: “关温说,铸刀师死后,响马为在西锤古镇立威,为给同伙报仇,杀害了铸刀铺所有人,还杀害了铸刀师的所有亲人。” “西锤古镇上的人都说,像铸刀师这般的江湖侠义之士,根本就不适合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如果能让铸刀师的亲人活过来,如果能让铸刀师重选一次,铸刀师还会不会再做出这种打抱不平之事?” “如果让铸刀师重活一次,他会不会后悔没能与他身边的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 此时的云九心中有很多疑问,他很想听听午马的看法。 “世上之事,本就没有如果一说。我觉得,如果让铸刀师重活一次,铸刀师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大爷爷也会。” “是吗?” 云九回头盯着午马的眼睛,从午马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一丝的虚假。 “是啊,如果让铸刀师重活一次,铸刀师肯定还会那样做。那天我和二爷爷忍不住出手,也正是受到了铸刀师正义之气的感染。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出手,竟给我们带来了这么惨痛的后果。” 午马没有接话,干脆坐在云九旁边,宽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不希望你永远活在自责之中。” 云九用断刀往坟头加了点土,点头道:“给我点时间,我会自己走出来的。” 午马也跟着抔一堆黄土撒上坟头,拍了拍云九的肩膀,:“听关温说,我们的二爷爷,是当年天狼军团的扛纛者。” 二爷爷李慕徐的坟头,那面狼图腾大旗正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云九抬头,仿佛看到了当年二爷爷在战场之上挥舞着这面大旗的飒爽英姿。 这面大旗,正是当年天狼军团的军旗! 云九左手抚上大旗,思量着轻轻开口:“我想在二爷爷墓碑上加几个字。” “西北天狼,持纛云中!” 第7章 三年两品,手谈相别 云九偌大的卧室内,除了一张炕和一小块可活动区域外,其他所有地方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全是书。他也不知道,大爷爷秦道临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书给他看。 身为法家至圣的秦道临,对书本的珍重和推崇非他人可比。这十三年里,秦道临坚决不让二爷爷李慕徐教云九武道修行,主要是因为还没到最适合云九修行的时机。所谓武道修行,时机很重要,而每个人的时机又各不相同,因人而异,太早则根基不稳,太晚也会根基不固。本来二爷爷李慕徐和大爷爷秦道临约好等云九过了十三岁再将云九带入武道的,可就在云九马上要步入十三岁时,大爷爷和二爷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九。 “我想,将来我一定会是那全天下的刀道魁首,江湖中的武道第一……” 这是云九初次握刀时对二爷爷夸下的海口。 一切再次恢复平静之后,云九便开始付诸行动。修行,当先从强身健体开始。空有招式却无内力,便如凭空起高楼,华而不实,这样的武道修行方式得来的成果吓唬吓唬江湖上那些三脚猫功夫的阿猫阿狗是够的,可对上真正入品的武道中人,杀你不费吹灰之力。未曾入品的午马见云九诚心要踏上武道之路,便也乐得伴其左右,二人一起研读关温为他们专门挑选的五品入门类功法秘籍,互相探讨,互相督促,事半功倍。 步入五品,如果参军的话,最低也能混个什长的位置。其对悟性的要求不是很高,但要走纯武夫之路提高修为,对身体的要求却不低,能做到气运沉积丹田不动如山,算是真正踏足五品,也算是真正在武道一途入门。 比云九大几个月的午马长得身强体壮,气血充沛,反观云九,身体就显得瘦弱了许多。可好在这一切,只要通过坚持不懈的正确锻炼便可获得,只要是能通过努力得来的,便也难不倒云九。每日第一抹光亮跃上地平线,云九便和午马准时起床以最快的速度做饭吃饭,然后按着五品入门类功法秘籍上记载的方法开始一天的修行,直至天完全变黑才收工。吃过晚饭,二人在入睡前还不忘感悟一番这些五品入门类功法秘籍中记载的五品速成心诀。 频频往云中村赶来送吃送喝的关陇王关温,怕自己行踪被不轨之人盯上,索性调集一千关陇军精锐驻扎云中村外,以庇护云九和午马人身安全。关温下令,这一千关陇军精锐只能驻扎云中村外,擅自进入云中村地界者、斩!要是让云九、午马二人出一点闪失,诛九族! 万事开头难,虽然云九此时已拥有秦道临赠予的地仙体魄,虽然云九每日修行都是不留余力毫无懈怠,可他真正修炼到气运沉积丹田不动如山时,已是一年半之后。用一年半时间跨入五品这个武夫修行的入门门槛,云九是知足的。此时的他还未满十五岁,而且他是等到最适合他修行的年纪才开始修行的。云九未满十五岁能跨入五品,比不了那些惊才绝艳的武道天才,可也绝不能说差。其实,当年的武道至尊许品焕所评定的五品战力,皆是以特定临界点的突破作为等级划分的依据的,可让气运沉积丹田不动如山是跨入五品的临界点,可让内力自丹田发散为己所用是跨入四品的临界点,拓通气海为跨入三品的临界点,以此类推,直至五品之上的三境。 “凡跨入境界之人,皆有千人斩之实力。” 这句话,让云九不由又想起了他的二爷爷李慕徐。 “二爷爷年迈,却也能杀敌两千余,当属什么境界?” 对于云九的这个问题,关温心中早有答案。踏入一品境近十年的关温,若是让他独自对阵一千普通士兵,他自觉毫无胜算,云九二爷爷能以一己之力杀敌两千余,最低也得是法相境,九成可能已是法相境圆满、跻身陆地神仙之境。 “这世上,没人能长时间处于陆地神仙之境,陆地神仙状态下的心境,便如昙花一现,须臾便败。” 闻得关温此言,云九心里五味杂陈,对二爷爷的崇拜、对二爷爷的惋惜、对二爷爷的感激······二爷爷已去,云九发誓,无论如何 ,他都要在修行之路上,不让二爷爷失望。 凡参军者,如有四品修为,入军便可为屯长,这是大许国千年来军队里不变的铁律,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四品实力无论放在何处,都绝不容小觑。五品升四品,对悟性的要求要大于身体素质,感悟武器之道,感悟自身之道,感悟自然之道······感悟到一定高度,才能有机会疏通气运开辟丹田、滋生内力。 俗话说,十八般武器十八般人,总有一样武器是适合你的,在此之前,关温先让云九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武器。 云九在武器的选择上,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刀,那把二爷爷送他的阔首刀,虽然此时已经成为了一把断刀,可云九不在乎。 武器倒是毫无悬念地就选定了,可关温一下子送来的数十本刀法秘籍,一时成了云九的选择难题。 “骄阳刀法,内含骄阳化雪之意,刀势刚猛如烈阳······” “比翼刀法,共有七十二招,需男女混合双修,阴阳开合,一进一退,一攻一守······” “双刀刀法,左手轻短刀,右手重长刀,刚柔相济,阴阳相辅,重长刀猛砍猛斫,刚猛之极,轻短刀走轻灵之路,刀成剑,剑成刀,奇幻无方······” ······ 云九对着这数十本刀法秘籍研读了整整一天,硬是无法做出抉择。殊不知,这数十本刀法秘籍中的任何一本要是散落在江湖上,都是可以引起一场疯狂杀戮争夺的存在。不止这数十本刀法秘籍,之前关温送给云九和午马的那些五品入门类功法秘籍全都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绝品。 难以抉择的云九干脆先不去理会刀法,转而潜心感悟四品心决,寻找内力生成汲取之法。等到关温再一次来到云中村时,他才向关温求教。 “关温,我只要适合我这把断刀的刀法秘籍。” 关温看着云九手中那截品质粗劣的断刀,告诉云九他日他定有名刀相送。 云九却不依,就算是天下第一名刀秋水,在云九眼里都比不上他手中的这把断刀。 关温知道云九的性子,回府之后便委派手下在江湖中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一本上乘短刀刀法秘籍。 云九在修习这本刀法秘籍的过程中,擅自将其中刀法名改成了二爷爷那天喊出的“横秋”、“落雁”,并在此短刀刀法中掺杂了二爷爷那天所使用的刀法路数,自成一派。 皇天不负有心人,通过一年半的潜心修行,云九最终从五品踏足四品。 “三年两品。” 这个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 和云九一起修行的少年午马,速度比云九快了很多。午马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入了武道五品,又用了七个月时间入四品,现在的午马,已经正式踏足三品。三年三品的午马,用关温的话说,就是:“此子有剑圣之姿,日后有望踏足陆地神仙之境,绝立武道之巅。” 在云中村的这十几年里,大几个月的午马主动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他曾带着云九抓蝴蝶、掏鸟窝、捅马蜂窝、打弹弓、甚至看艳书······每每被大爷爷秦道临抓住,午马总会主动为云九开脱,心甘情愿揽下所有过错。 在十岁之前,云九还都是一直和午马同睡一张被子呢。 午马在武道之路上天资卓绝,云九也是打心底里替他感到高兴。成功踏足四品的云九,受到了关温、午马二人的赞扬和肯定。高兴之余,云九向关温、午马请教了更多关于武道修行的问题。 今日关温带来的五本四品升三品功法秘籍,是他给云九的贺礼。这五本秘籍,关温已经给云九准备好很久了,其中有四本都是内功修行秘籍,五品及以下,体魄是关键,可步入四品之后,内力的深浅才是决定刀法威力的根本。 四品升三品,其过程有如开山,需要拓宽经脉,拓通气海,习武之人的根骨好坏,在这个过程中会高下立判。 ······ 忘乎所以的修行,让云九不觉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恍惚间,云九为大爷爷二爷爷的三年守孝之期不期而至,虔诚行完祭拜礼的云九和午马,在两座坟头席地而坐,一边手谈一边讨论当今天下之势。 棋盘纵横十九道,社稷纷攘十九州。 这三年里,北方相对安定,可南方诸王之战却一刻也未曾停歇,果真应了那位江南道白衣儒生常维春的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南道上,农民起义军首领段义宁向东、南两个方向同时开拓,收复诸多失地后,又一路向北、再向西,先后歼灭拥有皇室血脉的许姓两王国,雄踞南疆及整个大西南;江南道,南楚王吴克利四顾阴阳山,终拜得常维春为长史,出海歼灭路飞索隆罗宾等海贼、消除后患之后,又北挺击败王鸣人卡卡西左佐助的火之国,兵势迅猛势不可挡;西蜀王许开明这三年里表面上虽动静不大,可其在暗中狠狠发了一大笔义宁国的战争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西蜀国这一次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不止如此,西蜀国还趁机于暗中引兵西向,直至昆仑地界,国土面积已经达到了与之前相比惊人的两倍;占据中原地带的代许国在那些依旧忠于大许的拥护者们共同经营之下仍旧坚如磐石。 至此,雄踞南疆乃至西南的段义宁大义宁国、如日中天的江南道吴克利南楚国、天府之地西蜀王许开明的西蜀国、坐拥青、蓟二州的张怀宣后臻国、北地公孙胜茂的东燕国、拥有关中咽喉之称的北夏国、关温的关陇国、再加之在许州扶持天子而诏令天下的李家芝代许国,短短三年时间,昔日的大许国万里疆土再次由分崩离析的十九国并拢为八国,真可谓是风云变幻不可揣度。 一阵清风拂过,二人再一次谈起了代许国。 棋盘之上局势吃紧,午马眉头紧锁,站了起来。躬身研究片刻,他将手中一子落下,大跳活二。 “我要去许都。” 午马目视前方星位,轻描淡写地说道。 云九闻言,心里一咯噔,也跟着午马站起。 “或许,那儿有我想要的答案。” 午马依旧说得云淡风轻,语罢再落一子,成眠三之势。 云九没问午马为何突然做此决定,缓缓下定破势之子,道:“你要去许都,那我便与你同去。” 午马没有给云九说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直言拒绝了云九的请求。他伸手,从衣领中掏出了一颗狼牙吊坠。 同样的狼牙吊坠,云九也有一颗。 当年,少年云峰还只是西北一介散民之时,曾救过一只重伤狼王的性命,也是这只被云峰救下的狼王,成就了云峰之后的西北狼王之名。云峰身骑狼王,带领狼群,以最初结交的三百江湖兄弟起家,一路发展为大许朝廷大将军,这只狼王对云峰而言功不可没。狼王死后,云峰以最高礼厚葬了狼王,并将自己的军队正式改名为天狼军团。狼王跟着云峰征战多年,死时四颗獠牙只剩两颗。午马和云九此时握在手中的这两个狼牙吊坠,正是由狼王的上、下獠牙雕琢而成。 云九思绪飘忽,弈心渐乱,他随后的几步棋,步步失常。 几片杨絮飘落,午马收起狼牙吊坠,举在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能落下。 已成定局,只要午马此时落子天元,云九必输。 “我输了。” 云九和午马下棋,向来都是输多赢少,况且他此时心境已不在状态。 午马弯下腰,挥手将棋局打乱,轻弹云九额头,笑道:“云九,只要我没落子,你就还没输。” “云九,还没到最后,就绝不能轻言放弃。” 云中村,在清风的吹拂中依旧安详。 午马走的很果决,头也没回。 久久,云九才望着午马渐行渐远的背影喊出了声。 “午马,江湖路远,我们日后定要再见!” 第8章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一眼望不到底的夜空中繁星密布,星月交辉。 晚风摇曳,云九一个人坐在院墙上,手捧一本书,扫一页翻一页。 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在亮如白昼的星空下翻书的云九,只是在翻书。 大爷爷、二爷爷都不在了,哥哥午马也离开了云中村,现在的云中村,就只剩下云九一个人了。这三年里,云九在干燥冷酷的西北风中寒来暑往,顶着风吹雨淋从未停歇地修炼。现在的他已经稚气全脱,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俨然一副经历过沧桑的成年人模样。 云九已经十六岁了,他在云中村的这十六年里,除了最近这三年的修行时光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都是在读书。这十六年里,云九读了很多很多书,他读过西北风沙掩埋城堡、读过江南烟雨青石古巷、读过风萧萧兮易水寒、读过众里寻她千百度、读过紫金裘、读过麻布鞋、读过高诗、读过黄文、读过庙堂、读过江湖······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云九每当读到这些,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可挽回地错过了些什么,他总会憧憬,会遐想,遐想一觉醒来,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遇上很多不同的人,发生很多不同的事。 “只要走出去,转一个弯,都会是你从未见过的风景。” 云九忽然被清风随意翻起的书页上的这句话吸引,他默读一遍,合起书本跳下院墙,径直走入大爷爷秦道临屋内。三年守孝之期已经过了,哥哥午马已经走了,云九也已经做好了离开云中村的准备,只是在临走之前,他想把这儿的一切再看一遍。 相较于云九比书屋更甚的屋子,大爷爷秦道临的屋内就很简洁。一生都自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秦道临屋内,竟出乎意料地看不到一本书的踪影。云九猜测,或许是大爷爷已经读罢世间一切,世间再也没有哪本书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了?一件件抚摸过去,大爷爷遗留下来的这些物件,每一件都能勾起云九对大爷爷的无比思念之情。那个放在墙角的不起眼黑匣子,云九从没见大爷爷打开过,此时钥匙就在云九手上,出于好奇心,云九还是将它打开了。 黑匣子里面,是一个光洁晶莹的玉笏,色泽鲜亮,经纬分明。不由分说,这是秦道临当年在大许朝堂为官时的持物。昌平帝许昌死后,心灰意冷的帝师秦道临逐渐远离朝堂,直至隐居云中村,从此不问世事,便也将此玉笏永久封于此黑匣子中。 玉笏背面,刻有十个大字,正是秦道临的亲手笔。 “这烂天烂地,就由它去!” 明亮的月光将这十个字映照得格外清晰,云九从这十个字中,读出了当时大爷爷内心的绝望。或许,在秦道临唯一的学生许昌死后,秦道临就已经萌生出世之心了? 走出房门,云九内心更多的是对大爷爷的感激,曾扬言一日帝师终生帝师的大爷爷,最终还是决定将一生所学全都教予云九,到头来连自己的性命,也给了云九。 二爷爷李慕徐的屋内,全都是些二爷爷平日里用小刀雕刻出来的木雕石雕,修习刀道的二爷爷雕功精湛,他雕刻出来的雕像个个栩栩如生,皆为上品。其中有手持大刀身骑苍狼的将军、有憨态可掬的少年、有迎风扛纛的老者、最多的,则是体态丰盈的女子,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女子雕像,拥有着同样的身段,同样的面容······最后,云九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雕刻着他和大爷爷、二爷爷、午马四人的大石雕上,大爷爷怀抱午马,二爷爷高高将云九举过头顶,耳垂奇大,满脸堆笑。 “都说耳垂大的人有福气,可二爷爷你怎么就空长了一副大耳垂呢?” 睹物思人,云九心头不觉一阵酸楚。在二爷爷炕头坐了许久,云九才挪身午马房间。午马的房间内也有很多书,都是往日里大爷爷叮嘱午马必须看的。云九也知道午马把他那些最喜欢看的艳书藏在何处,翻来几本看看,云九不禁一阵脸红。 在一堆艳书中,云九翻出了一本《长情录》。这本《长情录》以前午马给云九看过,是一本言情书,里面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很美好,也很悲惨,着实赚了不少痴男信女的眼泪,遗憾的是,《长情录》这本书并未完结。此书的作者名叫林知意,北夏才女,听说是因为家庭变故才将此书暂且搁浅。 挂在午马炕头的,是一把铁剑。午马习剑,走时却没带上这把铁剑,云九心想,兴许是午马觉得这把剑太过普通,拿着此剑一路上太过鸡肋才没把它带着。云九腰间的这把断刀比午马的铁剑更普通,可云九并不打算丢下它,云九在书中看到过,江湖上有点石成金的术士,他要拿着这把断刀,碰碰运气,就算运气不好,也无所谓。 关温已经三番五次劝说云九去他的关陇王府了,还说什么俊男美女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只要跟着他去了王府,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午马临走前也叮嘱云九去关陇王府,那儿不愁吃不愁穿,最主要是安全。可云九的内心其实是抗拒在这个时候去关陇王府的,况且为了给二爷爷报仇,他还让关温杀光了那日在西锤古镇外围攻他和二爷爷的所有士兵。 既然午马可以一个人走出去,云九觉得他肯定也行。连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的话,他自觉也没那个颜面走进关陇王府的大门。 读太多太久的书了,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云九忽然忆起二爷爷曾经给他说过的一句话:“读再多的书,都不如亲身经历一回。”二爷爷读书少,但此时的云九很认同二爷爷的这个说法。 二爷爷的糙话,再用大爷爷书里的话加以概括,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没错,的确该如此。 “江湖汹涌澎湃,却也柔情似水。” 当今江湖,会是个什么样的江湖? 云九纵身跃上屋檐,东方和苍穹一样遥远深邃。他不想跟关温去关陇王府,却又怕关温不让自己独自出去冒险,索性,趁着夜深人静悄无声息地离开。 去游历,去换成长。 给关温留下一封离别信后,云九径直走到两座坟头前,向大爷爷二爷爷做最后的告别。 漫天星斗,皓月无声。云九低头,跪地喃呢。 “真的很抱歉,云九也要离开云中村了。” 第9章 武谷天狼戴玉狼 关陇三州,凉州北部最乱,凉州五郡,金沙郡最乱,至于金沙郡下六县,最乱的当属西北端的武谷县。西锤古镇,正是武谷县下所辖一小镇。 虽说这三年里关陇王关温已经大力着手整治边陲镇县的治安,可改观甚微。 盛世文明兴,乱世野蛮起,兴盛五百余年的大许皇朝就像一头被诸王从内部慢刀肢解的巨龙,只剩下了一个庞大的空皮囊。可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无论何种世态,百姓们总得吃口饭,为了这口饭,很多良民铤而走险成了凶徒。 就在前几日,武谷县就被饥不择食的一伙流寇乘虚攻破,县衙被付之一炬,粮库的地皮都被刮下一层,就连县令都被砍毙当场。那些有背景的富户在流寇攻打县衙之前就得到了消息,他们有车有马有去处,早都已经平安逃走,此时留在武谷县的,是大部分逃无可逃的普通百姓。 离开云中村、在西锤古镇上逗留两日后,云九继续一路向东,来到了武谷县。此时的云九身着道袍,头戴道帽,一身道士打扮。云九觉得,这身打扮可以给他的东行之路减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身处乱世的人们,不信朝廷,只信神佛,就算那些坏事做尽的流寇,也怕遭报应,他们做坏事,却也认为不杀道士可以积德。所以云九的这一身道士服外加自己编造的崆峒山弟子冯云飞的身份,一路上云九替人算命还赚到了一点碎银,虽说得到关温重金资助的云九根本不缺银子,但他喜欢这种替人算命挣小钱的乐趣。 这次游历,云九从云中村只带走了一个包,这个背包虽是粗布缝制而成,但也结实。背包里装着的,是一本大许稷下学宫几位知名大儒联手编纂而成的《大许地理水利志》拓本,还有关温送给他的几本四品升三品修行秘籍、一百张千两白银的银票,这些东西总共加起来,也不足二斤,一路上用的、吃的,边走边买,所以一路走来,他的背包总是轻轻如也,任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勾当。 站在武谷县西城门下,云九悠然喝一口从西锤古镇上沽来的凉酒,望了会儿城内大街上心神未定的街民,索性挑一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啃干饼。饼虽干,却也顶饿,一口一大块,一张大饼很快就被云九吃得只剩下巴掌大小。他又要下嘴时,忽然发现身边蹲着一个小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小女孩衣服上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净,不邋遢。 小女孩见云九转头看向自己,赶忙别眼看向街上的行人。云九笑了笑,伸手递出啃剩下的干饼,小女孩用眼角余光使劲打量着诱人的干饼,吞了吞口水,红着脸腼腆摇了摇头。 “你不要,那我就全吃了哦!” 云九见小女孩没有向陌生人讨要的习惯,也不敢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只能出言假意吓唬。见这招对小女孩无效,云九只能改口说道:“反正我也吃饱了,剩下的给街上的流浪狗吃了得了。” 入口细腻香脆的白面大饼要给流浪狗吃,这在小女孩看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小女孩歪头朝着云九看了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想要伸出去的小手又不自觉缩了回去。 云九也不再多话,干脆将剩下的干饼塞进小女孩手中,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笑而不语。 小女孩拿起白面饼,想咬一口,却怔住了。 只见一位身着布裙的小娘正气喘吁吁向这边赶来,她刚才在一个钗子摊前发呆的时间,自己的女儿就不见踪影了。顺着街道一路寻来,果然瞧见自己的女儿在与一位陌生少年相伴而坐。她这种寒苦人家,可经不起这般意外发生,心急之下撩起裙角一路小跑,直到看到云九将干饼塞到女儿手中的小动作时,悬着的心才算暂且安宁下来。 “啊娘,白面饼唉!” 小女孩拿着干饼向急匆匆赶来的小娘炫耀,小娘一边赶路一边盯着云九,她一路赶来的动作虽看起来很急躁,可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 “啊娘,这位大哥哥是好人!” 云九被小女孩对他的这句评价之言说得一时不知道说啥才好,只是起身朝着疾走而来的小娘傻笑。 身段妖娆的小娘拉起小女孩,捂嘴冲云九笑了笑,风韵悄悄挂上眉梢。她拉起小女孩,自然而然地拍去女儿屁股上的灰土,穿在小女孩身上的,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衣衫,她格外珍惜。女儿打小爱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这次见了云九,更是要云九跟她去她家里作客。小娘敛袖行礼,想要满足小女孩的愿望。约莫是这些年的孀居生涯,让她对各色各样的男子养成了一种敏锐的直觉,那些别有用心欲擒故纵的技俩,她大多可以一眼看穿。眼前的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干净,虽看起来深邃不透深浅,但总归让她不觉得讨厌。 云九初来武谷县,无处落脚,便也没推脱。可等他知道这个小娘是个寡妇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既然答应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前去,怎么也不能凉了小女孩的一片热心。只是一路上,云九都和这娘俩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倒是没什么,他怕他的突然造访,难免会让街坊邻居对小娘说闲话。 小娘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还刻意表现得和云九很亲密,一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和云九在一起的样子。 一路从城西走到城东,云九也大概了解了些小娘家中的情况。小娘原是一位戴姓军卒遗孀,她和戴姓军卒生有一女,名叫戴玉狼。早在六年前没了男人的戴夫人,便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家里家外庄稼锅灶的所有事情都要她一个人干。官府每年对军卒遗孀的抚恤金也不算少,可被各层官爷层层克扣,到戴夫人手中便要折去大半,戴夫人一个寡居弱女子,没法计较,也计较不来。自丈夫死后,慕于她的美貌,附近倒是有很多男人都想迎她入门,其中不乏有钱有势的,可她觉得,世上有才有能者千千万,却无一人比得上自己那位已故的军卒丈夫。 回到家中,还有很多下地的农活要干。有云九帮忙,确实给戴夫人省了不少事。早早忙完屋外,吃过晚饭,戴夫人轻捻灯芯,开始教戴玉狼读文识字。戴夫人也只是略微识些简单的文字,教起女儿戴玉狼来却像个私塾先生。看着女儿戴玉狼摇头晃脑神色认真,戴夫人只觉得一日劳苦生活不易紧巴巴的日子,也没那么不堪。 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云九,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主动为戴夫人指正了几处错误,戴夫人对云九便又少了些提防之心。 灯油将枯,戴夫人便及时起身添油,她伸腰打一个哈欠,宽大衣裙下丰盈有致的体态便显露了出来。回身见云九低头,她便款款走到云九跟前,拿起灯盏,浅笑道:“脱下你的道袍,你并不是什么崆峒山的道士,冯云飞也不是你的真名,我看啊,你更像是大户人家出门游历的公子哥。” 被戴夫人一眼就看穿身份的云九也不隐瞒,极不合体的道袍在身上一连挂了好几天,的确有些难受,云九便索性将它褪去。 道袍脱下,云九藏在道袍内的那把断刀也跟着暴露了出来。 一向倾慕江湖侠士的戴玉狼看到云九的断刀时,眼睛睁得很大。 云九笑了笑,大方地摘下佩刀,交给戴玉狼。 戴玉狼眼里遮不住的雀跃惊喜,双手抱住并不沉重的断刀。好似这样简简单单,便拥住了整个江湖。 “啊娘说,我阿爹也是一名江湖游侠,我阿爹也用刀!是一名刀客!” 不听母亲劝阻,心思单纯的戴玉狼一溜烟从里屋拿出了一把被黑布严严包裹着的长刀。 裹刀黑布上纺着的,正是那个云九再也熟悉不过的狼图腾! 第10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烛光下,戴夫人满脸涨红,恼怒地呼出一口气,瞪了一眼戴玉狼。 心思单纯如白纸的戴玉狼哪知道娘亲为何如此脸红,她只觉得此时的娘亲红着脸,比以往更好看。 戴夫人偷偷窥看着云九,心中忐忑,面庞发烫,脸上红晕直红到脖颈。 “狼图腾,天狼军!” 云九此言一出,戴夫人早有所料地迅速将小女孩拥入怀中,一边后退一边摸索手边的趁手物件。 云九一时弄不清戴夫人为何突然对自己变得如此防备,他只顾解释自己并无恶意。 “啊娘,大哥哥不是坏人,他是和我阿爹一样的江湖游侠!” 戴玉狼的这句话,才将戴夫人稍稍从惊恐之中喊醒。 当年的天狼军团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同时也结下了很多仇家。最后从羌地凯旋卸甲的三万天狼军,除了跟随毕豹驻扎狼冢城的部分外,其余人全都隐姓埋名散落在关陇国以及其他各国各地,大部分日子过得并不好。十六年来,关温为了保护这些愤懑之下卸甲潜居的天狼军卒的安全,并不能公开承认他们的天狼军卒身份,也就不能正大光明地接济,关温能做的,只有在这些天狼军卒死后,以曾在战场上立过战功的普通士卒名义为其家属拨发些抚恤金。 戴夫人盯着云九,眼神扑朔,心神不宁,试探性地说道:“冯公子果真不是一般人,连狼图腾都认得。” “不瞒夫人说,家父也曾是天狼军卒。” 云九不想暴露身份,他那狼王之子的身份太过显眼,刺头太重,无论何时都不能暴露。 就是云九所说自己天狼军卒遗孤的身份,很快便打消了戴夫人心中的诸多惶恐。接下来的交谈中,云九的这个身份,也再次拉近了他与这娘俩的距离。 时候不早了,云九仔细将那把天狼刀重新包回纹绣着狼图腾的黑布中,叮嘱戴玉狼不要再轻易拿出来示人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走出房门。院门口外,有几棵风水树,树下,几只土狗见着陌生的云九狂吠不止。刚经历过流寇洗劫的邻居循着狗叫声,偷偷踮起脚后跟从黄泥墙院内探出半个头,瞧着戴夫人家的院落方向。那些平日里对戴夫人有点歪心思的汉子,更是无视自家婆娘的斜眼和猜忌,干脆直接壮起胆子站在家门口,以为这样便可让戴夫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云九站在戴夫人家院门口,抬手吓了吓狂吠不止的几只土狗,感受着这种奇妙的氛围,没有急着离开。 戴夫人后脚跟着走出房门,似是避嫌地停下脚步,柔声笑问道:“怎么还没走?” 云九随意抬脚轻踢其中一只土狗,回头看着戴夫人,微笑道:“嫂子,日后我一定会让官府把克扣你的那些抚恤金,怎么吃进去怎么吐出来。” 戴夫人闻言,眼眶有些泛红,她低下头,用虽没富家女子那般凝脂柔滑却也纤细修长的手指死死捻着衣角,低声问道:“无亲无故的,你为何要帮我?” 云九略作犹豫,没有回答,接着笑说道:“跟戴玉狼说一声, 让她好好读书,别的不说,就说以后出门找个能混口饱饭的干事,读书人的机会总归会比其他人多一些。” 开朗直率的戴玉狼此时也站在了她娘亲身后,和她娘亲一起望着云九,只是此时的戴玉狼却变得很沉默。 “卸甲归田,却仍不愿舍弃军刀,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都带个狼字,这样的天狼军卒,一定很喜欢天狼军团?” 云九背靠风水树站了下来,也许在很多年前,有个天狼军卒也用同样的姿势站在这儿,腰挎那把天狼刀,守着她,守着这个家,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微笑看着戴玉狼,对戴玉狼那天狼军卒身份的父亲很感兴趣,但斯人已故,此等伤心之事,他并没有主动问起。 “冯公子,这么晚了,既然不想走,那就进屋。” 戴夫人强颜欢笑着,丰盈身姿摇动,用略显生涩的口吻招呼云九。 云九还是看着她身后的戴玉狼,没有动作。 戴夫人脸上还是强撑着笑容,轻声叹息道:“冯公子,不愿进我这个寡妇的门,你这是,要避嫌?” 云九愕然,只是苦笑着摇头。 戴夫人和云九一起,一路招摇过市,回到家之后还有意无意拉云九和她一起下地,见到她熟悉的人时更是很热情地主动打招呼,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找到了一个男人的样子。戴夫人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云九很是不解。临别之际,云九还是问出了这件让他一时想不明白的事。 “大哥哥······” 戴玉狼想要告诉云九原因,却被戴夫人拦住了。这一次,戴玉狼也很配合她娘亲地闭上了嘴。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懂。玉狼,让你的大哥哥走,不能让我这个寡妇玷污了人家高贵公子哥的清白之名。” 云九明知这是戴夫人的激将法,可他却就是偏偏要吃这一套。他卸去铆足在脚底的内功,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青石台阶,拉起戴玉狼的手重新走回屋子。 “玉狼,我不走,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能给我说了吗?” 直率的戴玉狼手快口更快,她一把拉着云九坐上炕头,另一边已经完全将母亲的叮嘱抛却脑后,红着眼眶对云九哭诉了起来。 “大哥哥,你要是不留下来,我啊娘过几天就要被武谷帮的那帮土匪抢走了!” “大哥哥,你不是和我阿爹一样厉害的游侠吗?你一定要帮帮我阿娘!” “大哥哥,凭你手中的这把刀,你一定能挡下他们的!” ······ 云九轻轻点头,抱起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戴玉狼,摸了摸戴玉狼的小脑袋,让戴玉狼继续说下去。 原来,前几日抢劫武谷县县衙的流寇,其中就有武谷县最大匪帮武谷帮的参与。流寇卷携抢来物资逃走那夜,有几名匪徒夜闯戴夫人家,他们闯入戴夫人家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劫财,更是为了戴夫人的美色。戴夫人拼死不从,在撕扯当中拉下了一个匪人的蒙面巾,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欲对自己行不轨之事的匪人正是自己同村的阿强。阿强,也正是在武谷县臭名昭着的武谷帮帮中第三把手。被戴夫人看到真面目的阿强并没当场杀了戴夫人灭口,而是警告戴夫人如果将此事说出去,就先杀她的女儿戴玉狼。当此之时,戴玉狼和她娘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引来了赶来营救武谷县衙的军队,村里的村民见军队赶到,也壮起胆气充好汉前来解围,迫使阿强他们几个匪徒逃跑,使得她们母女俩暂且躲过一劫。可武谷帮老三阿强逃走时却撂下了话,说他过段时间一定会再回来,强扭下戴夫人这颗让他垂涎的甜瓜。 “没错,我是在利用你。” 戴玉狼已经说出了所有实情,戴夫人便也没啥可以隐瞒的了。云九对她而言,就是一颗她用来打消阿强不轨之心、让阿强望而却步的棋子。 云九本想一路安平地向东游历,不惹是非。可眼下见着驰骋沙场驱逐异族劳苦功高的天狼军卒死后,家室却遭到这般欺凌,心中愤懑。 “还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云九在心里暗自一笑。 “既然是天狼军卒遗孀的是非,管它多不多的,我云九今日定要管上一管!” 第11章 天狼军卒游侠儿 何为利用?只要自己真心愿意去做,就谈不上被利用。此时即误打误撞成了小女孩心中所仰慕的佩刀大侠客,临了撇下她们母女自行离去岂不是很伤小女孩的心? 在戴夫人家住几天就住几天,横竖是个游历,云九觉得这对自己的东行之路并没多大影响,况且关温为他准备的那几本四品升三品秘籍,他早已经烂熟于心,眼下,他还能用这几天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云九走进戴夫人为他准备好的偏房,全身放松盘膝而坐。夜深人静,正好可以心无杂念地练习吐纳之法、感悟四品升三品秘籍之上的内功心法。他默念心法,闭目催动内力流转,沉积的内力自气海穴发出,流经肾俞、命门、经过足三里,直达涌泉穴的感觉,让云九直觉得浑身舒畅。 清明过后有谷雨,草木一岁一枯荣。 地处西北的武谷县,草木迟迟复苏。 在偏房过了一夜,翌日睡起,云九便跟着戴夫人、戴玉狼母女二人上山采点春味。山野中,厚厚实实连接长成的苜蓿草挤挤挨挨地绿成一大片,像是给地面盖上了一层绿被,微风拂来,轻飘飘荡漾着,送来阵阵清香,令他们三人心旷神怡。 “绛纱谅无有,苜蓿聊可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在大西北的穷苦百姓,苜蓿芽对他们而言,绝对的美味佳肴,可这种野味,每年也只有跟着季节的到来才能吃到。 恰好此时春已成暖。 这是山野之上可供人们吃食的野味最多的季节,也是生长在这儿的人们最为吃喝不愁的季节。 苜蓿芽、槐树芽、五叶、乌龙头、斜蒿、香椿、灰灰菜······半天时间,云九便和她们娘俩一起采摘了好多野菜回来。回到家,放在簸箕里,跟着娘俩一番捡摘过后,准备就绪的野菜便开始一样接着一样下锅。出锅后,戴夫人家的整个院子中都弥漫着属于这个季节的独特清新鲜香。煮好的野菜将水分捏干,放入木盆,往里面滴入几滴戴夫人亲手酿出的香醋,再将粗盐磨细撒上,搅拌均匀,一道道鲜美的凉拌野菜便做成了。下一场春雨,戴玉狼还会带着云九去郊外剜地叶,戴夫人做的地叶包子,很合云九口味。 “人间至味是清欢。” 渐渐地,云九对书中读到的这句诗多少有了点自己的理解。 几天时间下来,如一家三口般其乐融融的共处,让戴夫人的同村妇人们都难免对戴夫人生出了羡慕之心。一群同村农妇忙完庄稼地后,闲坐在树荫下,窃窃议论着戴夫人如何老牛吃嫩草不说,找的男人还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俊秀后生。可羡慕归羡慕,她们还是希望这个她们平日里的眼中钉狐狸精寡妇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自家汉子成天成夜魂不守舍,老想着踏这个寡妇的大门。 戴夫人听到这些,自然是乐在心里,笑在眉间。 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惫懒汉子,却是嫉妒得不行。蹲在泉水边浣洗衣物的戴夫人,因为蹲下去的姿势的缘故,丰满身姿突显得很是惹眼。这便惹来一些腆着脸挑水的汉子,围在泉边上,心不在焉地讨论着一些家长里短,眼睛时不时向戴夫人累赘的胸前瞧上一瞧。戴夫人早已被汉子们这样的有色眼神看习惯了,倒也不大在意,只是看到云九时,她又忍不住心想,不就是两块肉吗?为什么你们男人会对此百看不厌? 戴夫人没正眼瞧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糙汉子们,拿着捣衣木槌站起身,大方地伸了个腰,低头看了一眼,暗自思量这两块肉能生得小一点就好了,最起码能让自己看到脚尖那般大小。 那些贴身衣物,戴夫人自然是不会拿到泉边去洗的,可在云九面前,她已经不觉得不好意思。寡居多年,让她看男人看得很准,和云九相处几日下来,她对云九已经少了很多避讳,多了很多依赖。 云九也不多说什么,主动帮戴夫人晾晒完洗好的衣物,回头看见戴夫人正看着木盆里清水中自己的容颜,出神发呆。 戴夫人出神看着水中的倒影,嘴角微微勾起,她并看不出自己有多好看,可见过她的男人都说她长得好看,于是她红着脸喃喃问道:“冯公子,你觉得我好看吗?” 云九笑着点头,又不自觉地摇头。 戴夫人回头再次目视木盆中的自己,此时她忽然觉得,别人说她好不好看的根本就不重要,倒不如她听别的妇人说云九长得俊朗让她来得更舒心。 一节风水树枝掉落,木盆中泛起一片涟漪,戴夫人抬头莞尔一笑,伸出一根青葱手指捋起遮掩眉目的青丝。 云九也不看戴夫人弯腰拿起的贴身衣物,转头看向院门外。七天时间就这样一晃过去了,还是没等到那个武谷帮的三把手啊强,这让云九多少有点心急。 此时戴玉狼出门找同村的玩伴去玩耍了,就只剩下了云九和戴夫人两人。院内,除了戴夫人搓洗衣物的声音,便再无其他。 云九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便开口问道:“嫂子,冒昧问一句,您的丈夫是如何辞世的?” 兴许是丈夫离世太久了,戴夫人眼神中并未流露出太多伤感之情,淡然地回答道:“还能怎么,被土匪给害了呗!” 那位云九并不知其名的戴姓天狼军卒从羌地凯旋卸甲后,便落脚在了武谷县。有一次他上街,无意间碰到了被几个小混混调戏的戴夫人,路见不平的他性情大起,出手将那几个小混混教训了一顿,替戴夫人解了围,二人便由此结识。可就在两年后,也就是在戴玉狼只有半岁大小的时候,他因为曾多次替武谷县民打抱不平,彻底得罪了武谷帮,被武谷帮的人暗中下毒害死。戴夫人一个妇道弱女子,明知道丈夫是被武谷帮的匪人下毒身亡的,可拿不出证据的她空口无凭,县衙也就没管这桩蓄意毒杀案。再加之武谷帮众对戴夫人一边给钱一边恐吓的软硬皆施,戴玉狼还那么小,分身乏术的戴夫人要照顾只有七八个月大的戴玉狼,哪还有那么多的精力和金钱去为丈夫的死奔走,讨到一个真相?万般无奈,她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天狼军卒,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他们拼死保护着的国民手中。这帮匪徒,真的是良心被狗吃了。” 听罢,云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是的,正如戴夫人所说,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是没有良心的。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那些不堪的往事过去太久了,戴夫人聊起来,心里便也不觉得那么吃痛了。她咬咬嘴唇,挤出一抹笑意,道:“玉狼说,她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亲近,或许,你的样子,就是她心中保留的自己父亲的样子?” 戴玉狼打小喜欢江湖游侠,全是因为戴夫人打小就给戴玉狼说,她的父亲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只是这个江湖的水太深,路太崎岖,她的父亲迷路了,还没找到回家的路。 戴玉狼对此信了七分,但她却愿意用十分的信念去等他的游侠父亲回家。 戴夫人见戴玉狼对她的父亲等得如此坚定,如此辛苦,便告诉了戴玉狼她的父亲已死的事实。 戴玉狼嘴上承认,但心里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每天依旧在等,只要是街上遇到游侠打扮的男子,她都会主动靠近,仔细瞧瞧。虽然她根本就记不起她的父亲到底长啥样子,但她还是不想错过她遇到的每一位游侠儿。 第12章 心有恶蛟在抬头 云九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戴玉狼,连十六岁的自己也不放过,想来有些啼笑皆非,便反问道:“嫂子,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吗?” “我倒是希望你有那么老!” “老娘我想对你霸一王二硬三上四弓,(小天才)可见你太年轻,横竖下不去手啊!” 戴夫人说这句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倒是云九听得涨红了脸颊。戴夫人对云九的心性已经很了解了,她摆出一副包一,(小天才)二养了云九的神情,用细长手指指着木盆里自己的贴一身衣二物,美目流转间吩咐道:“帮我把这些衣物一起晾好。” 云九无语,果断甩下一句“自己晾!”便微红着脖子进了屋。他之前在和午马一起从西锤古镇上偷买来的那些艳,一书上看到过男女之间的翻一云二覆三雨之事,更读过大臻君王为了此事不早朝以致亡国的史实,他还曾一度想一入二非三非过,可眼下碰到的是天狼军卒的遗孀,云九就很难有那方面的冲动。以至于跟着进门的戴夫人怀疑是云九那方面能力不行时,云九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反驳。 见云九的的确确对自己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反倒是戴夫人开始变得困惑了。那么多男人想方设法用尽心思都想要得到她的身体,眼前的这位年少公子为什么就一点也不想顺水推舟吃下自己送到嘴边的这块肥肉?他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还是他依旧是个一雏,根本就没经历过风一月之事,不懂其中乐趣? 云九越是刻意转移话题,戴夫人就越想一探究竟。 房门被戴夫人从里面娴熟地锁起那一刻,云九才意识到,戴夫人还真不是在耍嘴皮子?她这是要对自己动真格的?她这是要对自己白,一日二宣三引(小天才)? 衣裙轻轻坠地,云九看到了戴夫人凝脂细玉般的小腿,他感觉内心一阵燥一热,将头再度压低,瞥一眼腰下,还好,争气的小兄弟看不明显。没有后顾之忧,云九便硬气地叮嘱道:“嫂子,请自重。” 只脱一了外面的衣裙,贴一身衣物并没有褪下。戴夫人露出魅惑笑容,她就是不信这个邪,搔首弄姿地走到云九面前,将云九轻轻推一倒,抬t一坐(小天才)上云九那拥有八块完美腹肌的腹部。 跟戴夫人云一雨二,这可是武谷县多少汉子梦寐以求之欢事啊。身下的云九感受得到戴夫人弹性极好的一臀二部,大概那些艳一书中所写的腰下一剑豪斩美人,就是眼前这幅情景?他猛地坐起身,轻嗅着戴夫人青丝的清香,感受着她丰一满体型的娇柔颤抖,叹了口气。年少不知少一妇二好,错把少女当成宝,这要是换做任何一位憋久了的饥汉子,碰上这样一位风情万种的绝一美二少三妇,早都已经干柴烈火按耐不住主动强迫着进行鱼一水二之三欢,吃干抹净后拔枪不认人提一裆二笑苍生,风一流而来风一流而去。 只是,戴夫人碰到的是云九。 戴夫人在云九耳边吹一口热气,伸一伸洁白牙齿后的粉一嫩小舌,猛地一个翻身,手掌顺势从云九腹一部二徐徐滑下。 云九的枪,很一硬,云九在极力克制。 正如戴夫人所料那般,云九确实是一个美色不可动其心的少年,意志力出乎她意料地坚定。 云九站起身,手捂裤裆打开房门,放眼朝远处张望,用远山葱茏绿景暂时转移澎湃心潮,败败心火。 “你这是在考验我,还是真想?” 待撑(小天才)起的小一帐二篷稍稍降下来后,云九一稳心神问道。 戴夫人没有作答,缓缓穿一上她的衣裙。她刚才的举动,其中对云九的考验也有,守寡这么多年,碰到这般俊朗优秀的云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活这么多天,她也对云九有了好感,要说她不想,那也绝对不可能。可她敢这么做,更多是因为她对云九的了解和信任。云九虽年少,可云九却是戴夫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碰到的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可以依赖的男性。她多想让云九就这样一直陪着她们娘俩啊!就算云九娶了别的女人也无所谓,最好是娶一个比云九年纪小的。只要有云九在,她便能觉得安心,她便能觉得空洞的内心有个靠处。可就是云九的年轻,让她总是自惭形秽,说不出口。她知道,像云九这般蓬勃如朝阳的少年,她是没资本也没资格去将其留在自己身边的。 可望着云九带玩耍回来的戴玉狼走出大门的背影,她也会忍不住喃喃:“要是有你,该有多好!” 云九带着戴玉狼,欢快地走在武谷县的大街上,拿在他们手中的冰糖葫芦,一口一个,嘎嘣脆。此时的武谷县已经恢复了原样,位于县中心的台基上,江湖人士比武赚赏金的活动也恢复了,这是戴玉狼最喜欢看的节目。西北之地贫瘠寒苦,民风朴素却异常尚武,官府对武夫私斗也不禁止,但前提是不能伤及百姓,要是伤到百姓,可是要担军法的。云九见戴玉狼看得起劲,便给台上比武的大汉打赏了一两纹银,他阔绰的出手引得旁边一个玲珑娇小的少女暗送秋波。台上的大汉看似目不斜视地感谢着云九的打赏,实则眼角余光已经丢在了少女挺一翘的屁一股蛋上。只有尚不懂男女之事的戴玉狼站在那儿纳闷男人为什么都喜欢偷瞄女人的那几个地方。 比武台基后面,有一座显眼的酒楼,名为武阳楼,武阳楼正是武谷帮帮主武大开的。云九抬头,恰巧看到一个相貌出众的女人从酒楼二楼的窗户望着自己,春意荡一漾。 台基上比武汉子的招式,大都是些带表演性质的花架子,并没有多少真功夫,他们的打斗在已经步入武道四品的云九眼里简直就是花拳绣腿,不值一观。等戴玉狼看得尽兴之后,云九便拉着戴玉狼继续向西,给戴玉狼买了身合身的衣服,买了些解闷的瓜子,还顺便打探了下县衙的坐落地才慢悠悠往家走去。 开心到起飞的戴玉狼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被她的父亲架在肩膀上,有些艳羡。 云九感觉到了小姑娘内心的情绪波动,冲着戴玉狼轻笑,也将其轻松送上自己的肩膀,健步如飞超过前面的那对父女:“玉狼,走喽!回家喽!” 戴玉狼坐在云九肩头,咯咯地笑个不停,一如她幻想中坐在自己父亲肩头那般。在小女孩的幻想中,她的父亲每次出门,都会将她放在肩上,她双臂展开,便宛如灵动的翼鸟翱翔于父亲头顶。 戴玉狼情不自禁,迎风展开双臂······ 可属于这个小姑娘的开心时刻,总是那么地短暂。 有人,就是在等云九带着戴玉狼离开戴夫人家的这个机会! 回到大门口时,云九就听到了屋内戴夫人被人捂住嘴巴发出的痛苦(小天才)呜咽声,浪一涛一二拍三案声,还有几一个男二人恶(小天才)心的笑声······ 云九闻声心下一沉,轻轻放下在自己肩头猛烈摇摆的戴玉狼,面色逐渐变得狰狞。 “阿娘!阿娘!” 戴玉狼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朝着屋内跑去。她虽小,但她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屋内的娘亲正在遭受歹人的欺凌!那歹人,肯定就是前段时间放下狠话的武谷帮三当家阿强一伙! “怪不得三当家的会有曹贼遗风,这娘们还真是他娘的让人欲(小天才)罢不能啊······” “真是不可多得的极(小天才)品少一妇······” 云九愤然闭目,长长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怒气,伸手摸在腰间的断刀刀柄上。 他清楚地看到,他那常年来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上,有一条恶蛟,在抬头! 第13章 杀意已起不可遏 无风。 檐下的风铃突然无风而动。 一股奇异的声动响过,不是风,是刀。 刀锋破空,带起一阵风声。 屋内,正在对着戴夫人做往复活一塞运动的汉子,整个人忽然断成了两截,他的腰忽然向后折断,一股鲜血猛然从他的腰身折断处飞溅而出,洒出了满天血花。 全身赤-裸的戴夫人那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瞬间被洒下的鲜血染成红色。 惊恐、羞辱、愤怒,让戴夫人沾满鲜血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 前一秒还在勤勤恳恳做着活一塞运动的汉子下半身软软倒下,戴夫人很想立马捂住自己的私一处,可她的双腿、双臂、头颅、身体都被其他几人压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娘亲!” 戴玉狼疯也似的哭喊着,想要冲到满脸血泪、满嘴血丝的娘亲跟前,却被压腿的一名汉子一脚踹飞了起来。 接下戴玉狼的同时,云九又挥出一刀,这一刀看似普通,实则大巧不工。压腿汉子反应很快,身体快速旋转,却还是没能躲开,被云九一刀毙命。 如果说云九第一刀杀人是因为全神贯注于抽一插中的汉子身陷极乐没有防备,那这一刀,又是为何? 剩下的三名匪徒脸色铁青,他们这才意识到,愤然闯入的这名年轻刀客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年轻刀客的刀法,比他们之前猜想的更厉害。 武谷帮老三阿强最先松开按在戴夫人双一峰上的手,看着年轻刀客的眼神与握刀的姿势,一阵心惊。自年轻刀客身上发散出的那种悍不畏死的坚毅,是他这个做了二三十年大匪都未曾见过的煞气。 “玉狼不怕。” 云九快速扯来一块布,蒙住戴玉狼的眼睛。后手凌厉一刀再出,主动冲上来的汉子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武谷帮三当家阿强看到这凌厉一刀时,只觉全身冰凉,双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云九面前。对的,他已经很清楚了,在眼前这个年轻刀客手中,他没有任何胜算。 云九没有理会当场服软的阿强,而是看向阿强身后的汉子,眼神中充满杀气,语气冰冷到了极点:“你要怎么死?” “爷爷饶命!” 见三当家阿强都跪下了,那汉子哪还敢继续站着,赶忙哭爹喊娘地跟着跪在阿强身后。 “把戴夫人的衣服拿过去。” 命悬一线,汉子只能唯云九命令是从。他闻言急忙蹬蹬蹬跪着捡起被他们胡乱撕扯扔在地上的所有衣物,匍匐着身子送到赤一裸一裸的戴夫人怀中,头都不敢抬起丝毫。 云九深吸一口气,暂且强压下胸中怒气,缓缓开口道:“嫂子,你想让他怎么死?” 戴夫人紧紧抱着衣物,形同木人,似痴似傻。 戴夫人已经神志不清了,那这个决定,就只能由云九自己来做。 云九杀意已起,不可遏制。 “该死!” 跟着云九这两个字一起落下的,还有那汉子血淋淋的头颅。头颅还没落地,就被云九一脚踢到了阿强面前。 “把衣服脱了!” “脱!” “再脱!” 当同伙头颅突然滚落到面前的这一刻,这位曾经杀过人、放过火、刀尖上舔过血的武谷帮三当家阿强,一瞬间乖得老鼠都不如。云九的每一个字,他都视如天令,直至脱得一丝不挂。 云九轻轻抬起断刀,在阿强腿上慢慢拉出一个血槽,直至离他命一根一子只有半寸的距离才停刀。 俗话说,狗逼急了也会咬人。 无路可退,阿强终于拿出了反抗的勇气,他本想来个鲤鱼打挺向后躲闪,和云九拉开一段距离的,可云九慢慢向上拉动的断刀刀锋一闪,突然变得很快。 “呲” 一注鲜血从阿强的命一根一子处喷涌而出,随着云九的断刀向后一甩,阿强的命一根一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重重地掉落在了大门口。大门口风水树下乘凉的几只黄土狗还以为是主人投来的食物,竞相争食之。 阿强痛苦的惨叫声发出还没结束,便永远没了再次发声的机会。 云九缓缓抽出直透阿强心脏的断刀,弯身在匪徒的衣服上擦拭起了刀身上沾染的血渍。 气息不稳的戴夫人眼神迷离地看着云九,很欣慰地笑了,笑得很知足。她很庆幸,她没有看错云九,云九比她想象中的更优秀。 戴玉狼扑在娘亲的怀里,泣不成声,身子不停抽搐着,嘴里断断续续哭喊着:“娘亲,娘亲,你说话啊!” 此时的戴夫人已经不能说话了,殷红的血液自她的嘴角汩汩流出,她的舌头早已被她彻底咬断。她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要把自己的衣服穿上,这是她最后能在女儿面前挽回的一点颜面。 可是,戴夫人已经没有穿好衣服的力气了,她的这个愿望,只能靠云九帮忙才能完成。 “我这就去给你找医生。” 戴夫人已经失血过多,云九想找医生试一试有没有救活的可能,戴夫人却吃力地拉着云九的袖口,摇头恳求云九放弃。 戴玉狼哭着擦去娘亲脸上的血水,戴夫人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完全没了一点血色。 看着戴夫人临死之时用最后一丝力气指着戴玉狼,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的恳求和期望,云九红着眼眶,不住地点头,口里不停喃喃:“我懂,我懂” 其实,就算再怎么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颜面丢尽,戴夫人都可以选择活下去的,她之所以果断咬掉自己剩下的一半舌头,就是因为她想用自己的死为女儿挣得攀上云九这个她心目中所认为的大贵人的大好机缘。云九的学识,云九的言谈,云九的武功,让戴夫人很确定,对她这个普通贫民妇道人家而言,云九绝对是一个她这一生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人物,也是她唯一能放心将女儿托付之人。 她们村有人愿意用几辈子的积蓄为自己的后代换一个去陇南书院读书的机会,有人愿意用出卖美色的方式攀上金沙郡主记事掾史,有人愿意不惜性命为自己家贴金以图家族中人有个入仕的机会。村子里的其他人可以做得,戴夫人觉得,她为了戴玉狼也能做得。颜面丢尽、没能力没资本开口让云九帮忙,她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博得云九的可怜,好让云九带上自己的女儿,好让女儿戴玉狼有个好一点的前程,不像自己这般整日将脸面埋在黄土中,可怜一辈子。 阿强最后的惨叫声,引起了邻居的注意。村里几个辈分大点的老人喊上家里长得结实的晚辈,扛着锄头铁锹已经赶到了戴夫人院中。 云九将戴玉狼和死去的戴夫人暂时托付给赶来的村里人,只身提刀冲往武阳楼方向。 “阿强今日之错,你们武谷帮都有罪!” 第14章 武阳楼上教吹箫 武阳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连绵相连,三层互通。一楼是酒楼,二楼是赌场,三楼则是青楼。宏伟气派,实属武谷县第一娱乐风流之所。 楼前翠柳树上系着的花骢,似是感觉到了云九的杀意,还没等云九靠近就开始嘶鸣,极力想要挣脱缰绳逃离。 “武大何在?” 云九一脚闯入,开门见山,气势如长虹。 一楼堂中正在吃酒划拳的呼喝声戛然而止,酒客们猛然一惊,齐齐望向这位从未见过的年轻刀客。 “武大何在?” 云九再次暴喝,怒目环视一周,想要奔上二楼,却被一女子拦住。此女子穿戴华贵,大红配金黄,腰挂檀木古剑,提臀坐在二楼扶栏之上,身段婀娜,风情摇曳。云九一眼便认出,她正是自己今天带着戴玉狼观看比武表演时抬头从二楼窗户看到的那个女人,武大夫人。 高高坐在二楼扶栏之上的武夫人神情放荡,抬手做了个手势,马上就有十几个粗糙汉子从几个方向冲出,冲年轻刀客喝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跑到武阳楼来寻死!” 酒客们见武阳楼的打手们已经露面,当即放松了下来,又开始划拳喝酒,其中几人还不住摇头念叨着:“这小子有好戏看喽!” “是有好戏看了!” 擒贼先擒王,云九直接忽视了赶来的十几个打手,内功蓄满丹田尔后迅速发散至双腿,蹬腿之间已经形同鬼魅般掠到了武夫人跟前。 武夫人悚然一惊,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倨傲之情,身体快速向后倾去。一柄断刀闪电般划落,武夫人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刀锋仅在自己脸面上一丝距离带过的一道刀线! 本不以为意的酒客们都没看到云九是怎样一眨眼就到二楼的,震惊之余,他们赶紧放下酒杯,望向云九的方向,其中几个胆小的更是吓得直接跑出了武阳楼。 堪堪躲过这出其不意的一刀,武夫人顺势继续向后翻越,直至退至墙角,才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一击没有得逞,云九单手一拍地面,身体腾起旋转,眼疾手快躲过从暗角射来的一支冷箭,脚尖在楼栏一点,纵身折向左侧一面画屏。一刀迅猛劈下,那面画屏和躲在画屏背后的冷箭手一同被劈开。 云九断刀一抹地面,回头再战。刀势大开大合,既不花哨,也不华丽,却都是他从关温给他的那些四品刀法秘籍中总结出来的杀人技,干净利落到了极点。 那些武谷帮里正儿八经的精英,一盏茶功夫便被云九削瓜砍菜般砍去大半。 武夫人虽习剑多年,也曾有幸拜读过一本江湖上流传的剑法秘籍,深谙其中奥义,可她所习剑法秘籍跟关陇王府的至高刀法秘籍一比,真可谓是萤火之光比于皓月,不值一提。她瞥一眼躺在二楼赌厅的十几具尸体,想要问云九为何而来,云九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断刀砍来,她只能全心应对,全力躲闪招架。 从二楼一直杀到三楼,武夫人一退再退,手中古剑被云九势猛力沉的一刀震得脱手落地,她已经无路可退。 众人看得清楚,要不是那些武谷帮的打手拼死相护,武夫人早已做了云九的刀下鬼。来武阳楼的人都知道,武夫人,可是武谷帮的二把手,实力可能还在帮主武大之上! “武夫人这般厉害的人物,在那个年轻刀客跟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武帮主怎么没露面?他今天不在酒楼吗?” “杀这么多人,我们要不要去报官?” “可能是帮派恩怨,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二楼堵厅中,躲在远处的观战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已再无一人敢轻看这个奇怪的年轻断刀刀客。 三楼的吹拉弹唱早已停止,几个陷入神仙洞温柔乡不能自拔的嫖一客一舞一女们听到楼下的打斗转移到了他们三楼,才极不情愿地草草结束软床战斗。诡异的喷血声混杂着头颅坠地的声音清晰传开,越来越近,吓得这些嫖一客一舞一女们甚至来不及穿好衣服,都跟见了索命鬼一样蜂拥着向二楼逃去。有些纨绔膏粱子弟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出门边吐边跑,哇哇直叫。两个胆小的胭脂女更是还没跑两步,就已经晕厥当场。成功跑到楼下的嫖一客一舞一女们像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一般,全都脸色铁青,魂不附体。在听了二楼的赌徒们和一楼上来看热闹的酒饭客们说这位年轻刀客不会胡乱杀人时,她们才稍稍安心,跟围在二楼赌厅里的人们一起细细听着楼上的打斗,却无一人敢上楼观望。 三楼,胭脂粉末味已被血腥味覆盖。 “小兄弟,有话好说!” 武夫人身子后倾,抖动着手腕推开身后一扇房门,狼狈地退入屋中。见云九略微停下了攻势,她的嘴角终于遮掩不住地渗出了血丝。 堵在门口的仅剩的九位武谷帮打手,也都在云九的步步紧一逼之下一个个缓缓往房里退去。 云九握刀的手臂抖了抖,眼神轻移,示意这九个打手让开。 屋内,武夫人胸膛剧烈抖动着,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小兄弟,你不是要找我们武大吗?我这就带你去找!” 云九握刀屹立,面无表情,对武夫人的话充耳不闻,挥刀再杀一人。 “弟兄们,谁能帮我拦住这个疯子,老娘给他吹一辈子箫!” 望着应声倒在血泊中的手下,武夫人彻底绝望了,她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剩下的这八名护在自己前面的打手能再给自己拖点时间。可这八名打手,却在听到云九吩咐他们去请帮主武大的这句话时全都放下武器,像是听到了特赦令一般,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然后逃也似的一溜烟逃出了武阳楼。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了花容失色的武夫人一人。 “小兄弟,你想要钱?还是想要其它的?” 武夫人一边颤巍巍后退,一边自觉地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 “你想要啥都行,我都给你,只要你开个口,我” 武夫人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彻底合不拢了,她瞳孔大睁,仿佛看到了死神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的这张烂嘴,可还能吹得了箫否?” 被云九一刀割开嘴巴的武夫人强忍着剧痛,继续脱着她的内衣,一边脱一边往窗户的方向后退,想要跳窗而逃。 云九的断刀,却在她跳出窗户的一瞬间从她的后背洞穿!断刀抽出,武夫人的尸体也跟着从三楼窗户跌落。 “吹一箫!老子叫你吹一箫!” 第15章 仁慈残忍一念间 一具比例接近完美的胴一体拖着一道血柱,从武阳楼三楼坠下,落地声沉闷。 光天化日天外飞尸,武阳楼下的鼎沸喧闹声瞬间变为惊恐尖叫声,人群望着突如其来的血尸,避而远之。 唯有一位五尺高的低矮男子肩扛一柄开山斧,怒气冲冲推开人群走到了这具尸体跟前。此低矮男子,正是这几年在武谷县到处为非作歹臭名昭着的武谷帮帮主,武大。武大从三岁起就跟着父亲以砍柴卖柴为生,多年的砍柴生涯,让他练出了一身好力气,也让喜好钻研琢磨的他自研出了一套斧法。十八岁那年,武大砍倒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棵树,也用那把砍树的斧头砍死了来他们村欺负他暗恋的女孩子的武谷帮前帮主。以一身蛮力和一套砍柴斧法加入武谷帮后,武大为了在武谷帮站稳脚跟,便由之前的砍树变成了砍人,他砍人,就好像砍树那般随便,可人毕竟比树要难砍得多,所以他也是常年负伤。也正因如此,让他在这些年里磨练出了一副打不死的铜筋铁骨。无数次的血战加上他自创的砍柴斧法越来越完善,让武大在二十三岁那年与武谷县另一个帮派的火拼中大放异彩,他仅凭一人一斧,砍服了对方帮派五十人,并成功赢得此刻他眼前这个已死女人的芳心。此次大战过后,武大便顺利登上了武谷帮帮主之位,并以大多数人认为的四品之强大武道境界令所有武谷县江湖后生折服。虽说五十匪徒的战力比不上四五十普通士卒的战力,当年一战,武大的四品实力是真是伪有待考究,可这几年下来,武大的实力应该已是妥妥的四品入门。 人不可貌相,几年过去了,此时的武大身上那股悍不畏死的彪悍之气与往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帮主,那个少年用刀!” 武谷帮打手吃力地追上武大,气喘吁吁提醒道。 武大蹲下仅有五尺高的低矮壮硕身子,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夫人死去的裸一体上,咬牙切齿问道:“什么刀?” “断刀!是一把断刀!” 酒水混着血水从整齐断裂的刀头滴落,已经站在一楼酒桌旁的云九咽下碗中的最后一口酒,心想武谷县酿的凉酒还真比西锤古镇上的好喝。 “小二,再给我整条羊腿!” 云九神情自若,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喝酒吃肉,一副整个楼的死人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店小二额头冒着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唯唯诺诺向后退出十几步,然后撒腿就跑。他不是跑向厨房,而是跑向酒楼外。 “武帮主,他,他,他就在里面喝酒!” 从酒楼中逃出来的店小二惊恐地望着武大,话都说不连贯。 “什么?” 武大猛地提起开山斧,额头之上青筋暴起,大踏步向楼中走来。 云九手握刀柄,像多情少年握着他初恋情人的乳一房,爱怜、充实、充满自信。 大斧砍来,云九的手腕也已挥动。 刀光闪耀,激起一片电光火石。 以一把普通至极的断刀硬撼巨斧,这让气血翻涌的武大登时一惊。还不等他回过神,雪亮的刀锋已经到了他的脖颈。 刀锋划过,武大黝黑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这一刀的变化之快,速度之疾,要是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早已是身首异处。 武大怒哼一声,脸上腱子肉剧烈颤抖着,再次挥斧。 巨斧沉猛,势若雷霆。 云九不慌不忙,刀锋轻转,身形宛若闲庭信步,从武大肘下斜掠滑出。 刀法之路,本是纵横开阔的,可碰上武大,云九不得不换换路数。 武大身形低矮矫健,恰好弥补了他开山斧笨拙的不足,见云九躲开,他快速转身继续追砍,斧斧精准、刚猛而不失灵活。 云九接连躲开七斧,腾空的身形也被逼得扭曲成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但他依旧在险境中寻找着还手的机会,待时机到来,蓄势握在掌中的刀锋毫不迟疑稳健滑出。 还是没能得逞,云九只能暂时向后飘移,拉开距离以图后进。 武大也在这时停下了攻势,怒声叱问道:“我武谷帮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们?” 云九不语,他决意要杀人,理由便已不是必要。他暂时收刀,只是为了告诉武大一件事:“马上,你也会变成一个死人!” 武大的一身横练功夫很克制云九,云九想要用纯纯的刀法快速取胜,难度很大,眼下,必须将内力融合在刀法之中。 云九闭目,尝试将内力运转至全身,然后让掌心的内力向外发散,透出刀柄直至刀刃。 刀法还是之前的刀法,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在内力的加持下都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就在武大想要率先动手的时候,云九的刀已经到了他的咽喉。 虚势一砍,待武大向后躲闪的间隙,云九刀锋突变向上划出,瞬间已到武大眉间。 武大头颅向后躲开,同时一斧劈向云九腰间。 云九借着刀势,身形在内力的催动下宛若游龙出海般拔地而起。 一斧劈空,武大呆立原地。 云九两刀皆空,倏忽间呆立在武大身后。 俩人几乎同时静止,围观众人都在用一种怪异眼神看着二人,鸦雀无声。 云九忽然露出一抹笑,笑得很诡异,也很得意。他向前走出一步,众人这才看清,他反手握着的断刀,已经插进了武大的后肋! 从摩肩接踵的武阳楼门口传进的一阵惊惶呼喊声,才将厅内的无声打破。一个相貌平平的农家妇女踉踉跄跄挤进楼门,扑通一声爬倒在了云九面前,纤弱而又无助。 武大在十八岁那年为她杀了武谷帮原帮主,今天,她既使哭死,也要云九放过武大。 云九被农家妇女的哭喊求饶声弄得心头一软,可很快便又变得坚定。 西锤古镇的正义铸刀师如果果断一点解决了那五名响马,铸刀师就不会死,自己的二爷爷也许也就不会死。自己如果果断一点先下手为快,提前寻杀了武谷帮三当家阿强,戴夫人也就不会死。 绝不能优柔寡断! 对恶人的仁慈,就是对善人的残忍! 想着想着,云九一狠心,果断催动内功流转,断刀随之深入武大体内。 “武大哥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正义的人!” 农家妇女猛地窜起,抱住快要跌倒的武大,拼命地用自己的衣袖擦拭着武大口中不断流出的鲜血,眼泪哗哗直流着,口里不住喃喃着:“我今生没能嫁给哥哥,今天,我要陪哥哥同死” 武大吃力地捂住农家妇女的嘴巴,强忍着断刀带给他的剧痛低头笑说道:“妹妹,哥做了太多的坏事,这是我的报应” 云九抽出断刀,在众人的后退中缓缓走出武阳楼。他抬头望向一无所有的天空,嘴角抽动,似是在说给武大听:“当你一身罪恶,还能有人记着你曾经的善良,挺好!” 第16章 人间道理万卷书 人间道理万卷书,书中的大道理太大、太多,云九不全懂,也不想全懂。 初入江湖的云九,只是一个见沙漠辽阔,就心生豪迈,见百花盛开,不掩心中喜悦的少年。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坏,也没有绝对的善,有的只是立场相对,有的只是生死存亡。很多事情都需当机立断,想要亡羊补牢,就会为时太晚。云九还只是个想笑了就大声笑,想骂了就破口骂,想动手了就放开手脚的少年,他觉得,只要能做到输时不悲,赢时不谦,手中握刀,心中有义就好。既然很难界定对错,那就随心随性做决定。 武大和他的武谷帮这些年在武谷县所犯下的罪行,绝不只是杀人放火这么简单。无论特立独行的江湖游侠还是占山聚众的草莽游寇,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主动与官家势力为对。武大配合县外其他帮派烧杀县衙,还私地里在武谷县到处宣扬原国的好,他的背后,肯定另有其人,有更大的势力撑腰。 云九手提断刀站了许久,武谷县县尉才带着几个随从,迟迟赶到武阳楼前。县尉见到云九,也不急着下令捉拿,而是嬉皮笑脸凑到云九跟前,悄声道:“少侠,这儿人多,稍微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云九想见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县尉,而是武谷县县令。武谷县前任县令前不久已被流寇砍毙,新上任的县令何进发此时正一个人提着一个鸟笼在县衙前街上溜鸟,不处理事务,连随从也不带,还溜出了一身虚汗。 看着眼前这个杀了武大为民除害的年轻刀客,县尉心里很舒服,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官态,自顾自说了几句在群众面前挽回颜面的话,赶忙带着随从去替云九找县令何进发了。 既有人帮自己去找县令,云九便又折返走进了武阳楼。看着躲在角落低头不语的店小二,云九扯开嗓子问道:“我的羊腿烤好了吗?” 店小二闻言吓得直哆嗦,倒是厨间掌厨抢着回答道:“少侠稍候,最好的羊腿马上给您烤来,对了,赶快给少侠上酒!最好的凉酒!” 酒楼一层的管事给云九端来一坛凉酒,毕恭毕敬倒上,接着又有两个店小二端来几盘凉菜。管事还想给云九唤几名舞姬陪酒,却被云九拒绝了。挑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下,一口酒一口菜,云九吃得那叫一个舒坦。 等羊腿烤好,云九还没来得及咬上两口,县令何进发就和县尉一起急匆匆赶到了武阳楼。见云九没理他,何进发就自顾自坐在了云九对面。 云九抬头,望着对面的这个中年男子,虽一身平民布衣打扮,手中还提着个该死的鸟笼子,可云九还是可以肯定他就是武阳县县令。 云九举着羊腿,笑着调侃道:“莫非县令大人也想吃上一口?” 县令何进发先是一愣,紧接着吩咐县尉火速将武阳楼内所有闲杂人等全部驱逐出去,最后连县尉和所有随从也被锁在了武阳楼外。 整个武阳楼内,便只剩下了云九和县令何进发两人。 云九环视一圈偌大的厅堂,喝下一口凉酒,率先问道:“你不怕我?” 何进发也自斟自饮一杯,笑答道:“武大死了,以后武谷县的治安会好很多,我还得感谢你呢!” 云九继续问道:“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为什么在其位而不谋其事?” 何进发叹息一声放下酒杯,慨言道:“被贬到这种民风彪悍帮派林立的穷乡僻壤,暂时还没那心情为政。” 云九见何进发也是一个直爽之人,便坦言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事要你帮忙。” 何进发主动为云九斟满一杯凉酒,示意云九继续说下去。 “帮我把一个小女孩送到关温府上。” 听到“关温”二字时,何进发全身不由得一激灵,脊背冷汗直冒,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惊恐地用只有云九能听得到的声音低声确认道:“关你说的,可是王上?” 见云九点头,何进发只觉双膝发软,不由自主想要跪下,却被云九拦住了。 在关陇国内,敢直呼王上名讳、有资格直呼王上名讳的,能有几人?放眼这个世上,除了被昌邑王李家芝挟养在许都的皇帝许驰和分裂后称霸各地的诸王外,何进发一时还真想不出有几人能和如今的关陇之王平级而论。 可眼前这个少年,竟这般随意地直接叫出了王上的名讳!这让何进发一时间诧异至极。镇定思考一下,何进发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看云九的眼神都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身份显赫到这般田地还是故意抬高身份,何进发都不敢去猜,不敢不恭。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每一个混迹官场的人都懂的道理。何进发连忙站起,躬身作揖,答应道:“就算粉身碎骨,卑职也要把公子托付之人平安送到王上府中!” 云九见何进发身子有些颤抖,宽慰道:“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找两个人护送就行,人多招摇。” 何进发连连点头称是,云九说两个人,那就是两个人,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给云九恭敬倒酒的时间,何进发就已经想好了护送小女孩的两个名额:一个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墨家机关高手,此人拥有强悍的四品武力,万一遇到歹徒可保证小女孩安全;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大儿子何大中,就算大儿子此行没机会留在王上府中,能让大儿子看一眼关陇之王的尊荣,沾一沾关陇之王的王者之气,也是何进发求之不得的美事。 只是,何进发还不知道云九该如何称呼。 云九手指蘸凉酒,在桌上快速写下一“九”字,道:“关温看到这个字,自然会懂,顺道也帮我报个平安。” 何进发脊柱发凉,不停地点头,望着桌子上那个被云九抹去的“九”字,臆想连篇。“九?九五之尊?难道此少年是皇室血脉?此少年莫非是先皇后裔?王上和皇室之人互通,难道是?” 云九的一句发问,才将何进发的臆想打断,他回过神,赶忙给云九赔礼,回答道:“是的,武阳楼牌匾的落款人正是金沙郡郡守叶凡。” “一起带个消息,叫关温彻查一下这个金沙郡郡守叶凡。” “是,是。” 何进发一边应允,一边在云九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坐下。云九有几个疑问需要打听,新来武谷县的何进发对此地了解不多,只能命人叫来任职多年的本地县丞。 待戴夫人安葬,戴玉狼踏上前往关陇王府的路,云九才离开武谷县,继续东行。 第17章 百万天狼军坟冢 武谷县东九十里,有一城名为狼冢城,狼冢城属凉州辖下之地,凉州刺史却没有直接过问之权。 二三十年前,狼冢城还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孤僻村落。而此时的狼冢城人口,已经超过管辖它的凉州城,成为仅次于陇州城的关陇国人口第二大城。 清寒吹角,狼冢城外,朔风怒卷黄昏。过了狼冢城再向北百里,便是那盘踞大许北方号称拥有八十万引弓之士的魏巍大原国。 云九站在关陇国与原国国界的百里缓冲地带上,望着一骑胡马向北绝尘,待马蹄历乱之声渐远渐寂,才快步走向狼冢城。 黄昏时分的狼冢城中,家家户户门口挂着一盏吊唁灯笼,这些白灯笼,是城中军民为那些年战死的百万天狼军而悬。 进得狼冢城后,云九不往闹市去,只是拣选了一家普通酒馆,点了一碗面,半斤牛肉,温一壶凉酒。 酒楼内,有一位以说书为生的老人正坐在一张长木凳上,敲竹板说故事。云九听了会儿,觉得有趣,便招手让店小二给说书老人送去一碗温好的凉酒。 说书老人接过酒碗,朝云九礼貌性地一鞠躬,小呷一口,问道:“不知公子想听啥?” 云九想了想,笑道:“说说那天狼军铁骑声?” 说书老人将酒碗放到手边,面露得意之色。狼冢城内的人,基本全都是当年天狼军众将士的亲人后代,他们都是为了替自己的儿子女儿、自己的丈夫妻子、自己的父亲母亲守灵,才自发聚集到狼冢城中的。二三十年下来,随着各地人口向此地越聚越多,昔日那个毫不起眼的孤僻村落就变成了如今的关陇国人口第二大城。 “天狼军的事情都不知道?外地来的?” 一名少年食客忽然诧异地问道,生在狼冢城长在狼冢城的少年食客,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天狼军团昔日的辉煌往事,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狼冢城的人,基本都和当年战死的天狼军团众将士沾亲带故,他们自然鲜有人不知道天狼军团之事,如果有人不知道,那基本就可以肯定那人是刚从外地来的。 云九点头,也不否认。 说书老人最喜欢给外地来的客人讲当年天狼军团的故事,他也记不清他讲过多少遍了,但他每次讲起,都是兴致大起,跟第一次给不知道的人讲这个故事一般投入。说书老人讲得细致而又投入,他从西北狼王云峰身骑狼王,带领狼群,以最初结交的三百江湖兄弟起家开始,直至讲到云峰官至大将军、上柱国、以灭国之功荣封关陇王,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抬手酌酒一口。 云九虽听关温给自己讲过,但再次听起,还是听得入迷。他唤来店小二,给说书老人打赏一两纹银,说书老人便举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爽朗一笑道:“真豪迈!” 再上一壶酒,说书老人和云九同桌共饮。老人就着酒菜,说起了天狼军铁骑声,说起了那个异族入侵祸乱大许的时代,说起了煌煌大许西北三州十室九室无壮丁的凄苦,不知不觉说到大将军云峰奉诏回朝,老人便再也说不下去。 云九安静地听着说书老人闭目颤声而谈,面无表情。 兴许是被说书老人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跌宕说辞所感染,那个少年食客忍不住心中的高昂情绪,一拍桌子亢奋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要我看,当年云大将军就应该带着天狼军杀回许都,屠了那昏庸无能的皇帝老儿!” 说书老人对着那位少年食客点头,很是同意这位少年食客的说法,酒馆内吃饭喝酒的所有人,闻此大逆之言也无一人反对,更有一人直接附和道:“要是我能早生几年,我一定要让云大将军带着我去看一看那许都的城墙到底有多高!” “你要是去了,那也只能做个炮灰!当年的楚剑山庄庄主楚青山,可是陆地神仙境界的神仙人物,去了皇都能怎样?还是没能活着回来!天下武评榜前十的绝世高人去了五位,哪一位是最后活着离开许都的?” “那也不是换掉了那个什么与国同寿的武道第一人、稳居武评榜天下第一五百年的老妖怪许品焕吗?皇城内的那些怪物,还不是被他们干掉一大半?” “那个大许皇室气运可万世不衰的传说,不也被南北剑仙联手打破了吗?扬言要传千世万世的大许皇朝,现在不也分崩离析了吗?” 众食客你一言我一语来了兴致,争相讨论着。刚附和少年食客那人插不上话,便自顾自咕哝道:“能跟着云大将军,就算做个炮灰也不差!可惜云大将军惟一的儿子也遭了他们的毒手,不然按我这个年纪,我还能跟着云大将军的儿子再续当年的天狼军团之辉煌!” 云九曾听关温给自己说过,当年关温亲自找一婴儿瞒天过海替云九赴死,才瞒过皇庭。从这人的咕哝声听来,天下人确实都已经认为当年的陇王云峰已经断后了。 议论声渐小,年轻食客忽然疑惑地问道:“当年云大将军去了皇城之后,发现朝廷要置他于死地时,为什么不逃?以云大将军和楚王后那双双法相境界的实力,逃出皇城应该不难?” 这个问题,云九在大脑中构思了不止千遍万遍。他猛然起身,咬牙说道:“一个手握朝廷重兵的大将公然抗旨,岂不是等同于带头谋反?这种事,我想,一直对大许忠心耿耿的他是做不出来的。” 说书老人很享受地灌下一大口酒,欣慰地望着云九,接着云九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不幸的是,云峰的一番良苦用心,却换来了大许皇朝的刀斧加身,让天下所有爱国志士对大许皇朝彻底心寒。 待说书老人语罢,年轻食客继续问道:“若是当年天狼军团不遵云大将军之命,全军就地解散,现在会是什么局面?” 说书老者答道:“连年征战,让当年的关、陇、凉三州之地上早已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如果天狼军再度调转矛头参与内乱,现在的关陇之地,肯定早已变成了羌地、原地!毫不夸张地说,当年如果没有天狼军坚挺在这儿,为他大许守着国门,整个中原可能都早已沦陷!” “天狼军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西垒风急雪片阔,东河石冻马蹄脱!” 当说书老人郎朗读出那位早已战死的天狼军中着名边塞诗人韦英庄所作此诗时,酒馆内众人皆默然,无一人再说话。 说书老人说得吃力,面红耳赤,他回过神,颤巍巍伸出手,拿起酒壶一摇晃,才发现酒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已有些微醺,晃悠悠起身手指狼冢城南方向,对云九说道:“城外,就是当年战死的百万天狼军士坟冢,狼冢城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第18章 新鲜出炉武评榜 六月初六,十年一度武评的定榜之日。 天才微微亮,狼冢城南的一棵歪脖子大槐树下就已经聚了很多人,等着城吏贴榜。睡了个回轮觉的云九来到此地时,已被挤压在前面的人群拦到了十米开外。可云九来得正是时候,他刚站稳脚跟,几个城吏就在众人的期盼中将一张十尺高、十尺宽的粘连大木板从城头垂下钉稳。 拥有法家至圣秦道临天人体魄的云九视力极佳,他从上到下一扫而过,最新武评榜上十人一览无余。排名第一的,是许都外那位为一人守一城的问鼎城城主轩辕鸿羽,第二则是坐镇代许的昌邑第一战力朗筝,第三是白衣康定侯许诺,第四是江南道上的雌雄莫辩宗雄澈,第五蜀山掌教夏长扬,第六坠阴铁手花铁树,第七万窟帮主宫动,第八后臻大魔头简懋,第九蜀州画甲唐竹松,第十新晋刀神古尘风。 十人之中,并无三教中人,因为三教之人向来不入武评榜。 看过武评榜之后,云九内心难免有些失望。令他失望的是,这次的武评榜在榜十人,竟无一人是关陇国人!令他更失望的是,在榜十人仅有排名第十的古尘风用刀!同样用刀的云九,自然更青睐于那位排名末位的新晋刀神古尘风,可武评榜上字数有限,对古尘风的介绍太少,云九只能回头找知道江湖奇闻轶事最多的说书先生打听。一番打问下来,云九对古尘风稍微有了点了解。原来,古尘风在二十五年前曾挑战过白马寺僧人怀让,败给怀让后五年,他又挑战了云九的父亲云峰,再次落败之后,古尘风便索性拜在了属于那个江湖的第一刀客一一刀仙聂闵冉门下。随着一刀仙聂闵冉的心境大跌黯然离场和云峰的离世,古尘风也渐渐销声匿迹了,像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了一般。直至两年前,消失于江湖的古尘风又重出江湖,先后击杀了上一次武评榜上的第九第十。也正是古尘风先杀排名第十的名家掌门陈志晨、后杀排名第九的杂家掌门吕力江这个傲人的战绩,让他荣登此次武评榜第十的位置,并一举获得新晋刀神的荣誉称号。 云九对古尘风的事迹一番打探后,对其兴致更浓。握着腰间的断刀,云九不禁又回想起了自己这次游历过程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游历,重在一个历字。一路向东走来,云九除了用心感悟所历之事外,对自己的修行一刻也没落下。四品升三品,主修刀意,刀意要通过内力融合,所以其对悟性和内功的要求也很高,其奥义在于感悟武器之意。万物皆有灵,剑有剑灵,刀有刀灵,像一刀仙聂闵冉那样的江湖顶级刀客,更是不惜以已身之血养刀,其目的便是感悟刀灵、融合刀意,直至人既是刀,刀既是人,人刀合一,不分彼此云九无时无刻不在感悟着刀法、心法上的精髓,他也多次给自己的断刀喂己血,可无论他怎样做,都感受不到刀意。没有任何进展时,他也只能以自己感悟的时间太短来安慰自己。 呆立片刻后,云九继续向南,来到了狼冢城南的百万天狼军坟冢前不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满地黑色的树叶枝干,让云九感觉压抑却又莫名亲切。立在最前、最大的那个墓碑,正是他父亲云峰的。云九对他父亲没有任何记忆,他所了解的父亲,全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盯着父亲的墓碑,直至视野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 狼冢城建在百万狼冢北边,着实是狼冢城中的人用心良苦。他们为了不让外人践踏自己亲人的坟冢,用一座城保护着狼冢。要想践踏狼冢,必须得从十万户狼冢城民身上踏过去! 天狼军坟冢外,那些看守坟冢的守冢人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非凡,云九没有叨扰,转身朝北走去。这几日,他一直注意打探着狼冢城北边的情况。 时光流逝,距离云峰率领天狼军团驱逐原人已经过去了十七年,十七年,人事几番新,狼冢城外百里之地又变得原马嘶鸣。大将军云峰已渐渐被很多中原后生淡忘,而原军势力,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西风中,马铃声混杂着胡笳声,飘荡在黄沙之上。来到狼冢城北的云九刚在一矮丘上站稳脚跟,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峡谷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马车经过后不久,又有一骑原马如风般穿过峡谷,马背上一位身材健硕的原国鞑子,背负箭囊,手持弯弓,显是在追赶前面的马车。 越追越近,原马疾驰丝毫不影响那名鞑子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带着呜呜的破风之声,箭矢不偏不倚扎在了马车顶上。躯马再赶,原马更是加快了速度,两个弯道之后,那矫健鞑子已经追上马车。再次搭箭,鞑子对准从马车中探出头的老人后脑勺,就要拉弓,却被云九乘其不意的迅猛一刀成功斩于马下。 车中老人勒紧缰绳,下车感谢过云九的救命之恩后,不禁潸然泪下。原来,马车中的老人是因为自己的蛛网身份一时败露才仓皇逃亡的,和他一起出使这次任务的另外三名蛛网成员为了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都已经死在了原人的箭矢之下,他那留在原地的家眷,估计亦是凶多吉少。 得知老人是关陇国派去大原国的密使身份之后,云九决定亲自为老人赶马车,送老人到安全地带。一路上,云九向老人问了很多这些年他在大原国的所见所闻,老人也主动给云九讲了很多大原国目前的情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本就草肥马壮的大原国趁这些年已经缓过气繁衍壮大了,老人这些年所处的大原国艮州,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狼冢城北两百里,就是大原国艮州的领地。 相送十里,能看得到狼冢城北城门时,老人觉得已经安全,便再次谢过云九的救命之恩,让云九不要再为他浪费时间。云九便也没再相送,勒马停车。 老人跟着云九下车,蹲身捧起一抔泥土,如捧珍宝般,凑近鼻端连着呼吸好几下,如嗅异香,起身凄然笑道:“二十年了,我终于闻到了故乡的泥土味!” 老人在大原国艮州生活了二十年,为了任务顺利进行,他不惜和艮州野利部落的女子结婚生子,可在老人眼里,无论是他那野利部落的妻子,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终究都是异族,永远也比不上生他养他的陇州之地。在大原国的土地上生活二十年,他知道很多关于大原国的事,可至于一些重要的机密,虽然云九对老人有救命之恩,老人还是不肯相告,老人用二十年时间为关陇国探来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告诉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云九理解老人的心情,也不强求,只是手指北方很远处的一座苍山,问了一句:“那个山头,是不是一直在和你所在的野利部落互通有无?” 见老人点头,云九得意一笑,心想:“还真被我给猜中了,既然如此,那我这些天的奔波就没白费。” 老人驾车,径直向狼冢城中而去。 风中,老人的自语声云九听得格外真切。 “可惜了云大将军,可惜了秦帝师,二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你们分明都还在的!” 第19章 怀恨孤身上苍山 苍山之上,有一帮派以山取名,曰苍山帮。他们盘踞在狼冢城外那方圆百里的缓冲地带上,利用这种地带所特有的缓冲力量作为自己的保护伞。 苍山帮人数虽多,可在帮派林立的凉州还算不上二流,只能说是个三流帮派。 天色向晚,云九没有急着上苍山,送罢老人然后折返,一连奔走二十里,住在了苍山附近的一家杜鹃客栈。这家客栈云九前两天踩点时来过一次,此客栈之前本来是由一对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夫妻经营的,现在只剩下了名为冀采佳的老板娘,杜鹃客栈老板由于两个月前的武谷县衙案件已被官府于昨日处死。其实,客栈附近的那整个小村子,都是一个名为杜鹃的四流帮派根据地,由五六十流寇拖家带口组成的村子,就意味着每天起码有两百张嘴要等着吃喝,苍山附近这一片本就是靠野蛮武力生存的贫瘠之地,没点真本事,这个杜鹃帮还真活不下去,可恰巧杜鹃帮内还真就没几个有真功夫的。为了让全村人吃口饭,他们同意和苍山帮联手,铤而走险抢点粮食,可哪曾想跟着苍山帮去武谷县成功抢到粮食之后,苍山帮竟然放火烧了县衙、杀了县令,最后还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们杜鹃帮身上,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分赃没分到,反招来帮内一大半男丁被官府处决的大祸,杜鹃帮这一次跟着毫无底线的苍山帮真是吃了血亏,可这也赖不得他人,在这片一切全凭自身实力说话的灰色地带上,没有实力的杜鹃帮吃了这么大的亏,也只能打下牙齿咽进肚子里。 反之,带头出主意的苍山帮倒是平安无事。苍山帮虽是个三流帮会,可帮主宋仁投名气倒是不小,据说宋仁投年轻时偶遇崆峒山一位辈分不低的仙长,传授了一部上乘内功心法成功突破四品,加上自己二十年苦练的祖传锤山拳法,内外兼修,锤死了好些个绿林好汉,边境上几股惹到他的马匪,都给他连人马带老巢一锅端。宋仁投其人心思缜密,用计尤为歹毒,黑吃黑的本事更为一绝,这一点从他利用杜鹃帮而没留下任何让官府可以抓的把柄可以看出,除此之外,宋仁投还很舍得花银子,尤其舍得在与官府老爷们的关系打点上花银子。 翌日晨起,云九还没等杜鹃客栈老板娘冀采佳从宿醉中醒来,就早早地孤身上苍山。 山道崎岖陡峭路难行,怪不得这一带的马匪一直都是让官府很头疼的存在。马匪人狠马快,来去如风,相对于境内落草为寇的土匪要彪悍很多,而且巢穴多而隐蔽,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不到万不得已,官府一般都不会浪费太多资源在这种意义不大的剿匪事情上。 翻过一座土丘,云九面前忽然变得开阔,只见山岗环抱之中,竟然还有大片平畴,其间还有很多人在清晨就已经开始忙碌耕种。这是苍山帮已经在此地站稳脚跟的现象,实力强大起来后,苍山帮便不像以前那样被官府或者其他帮派追着到处乱窜,他们有了据山自守的能力,便也会选择安稳生活。 苍山帮寨子建在苍山之巅,山腰上正在田间忙碌的人们瞧见只有云九一人往山上走,便也很少出言阻拦的。云九一路上来,糊弄过几个碰面询问自己身份的人,便顺利到达了山寨门前,直接忽略了山寨守门人的阻拦,向内大喊一声:“冯云飞前来拜会苍山帮!” 离开云中村之后,云九便一直以冯云飞这个身份东游,在武谷县屠杀武谷帮帮主武大,冯云飞这个名字便顺风传开,武谷县内外的那些小帮派皆已知晓。 寨门一守卫听到冯云飞这个名字,急忙向内跑去通报。不多时,从寨内传出三声鼓鸣,两队马匪应声赶到寨门后大院整齐排列,刀枪如雪。 见面先君子,这是苍山帮老大宋仁投的一贯作风,他对云九此次前来也不例外。 寨门打开,云九气息沉稳地从两队马匪中间穿过,在一位白皙俊秀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带领下直入中堂。 坐在中堂内首把虎皮交椅上的粗豪大汉,两条手腕上各套五个金色灿然的金环,不用猜,云九便知道此人便是苍山帮大当家宋仁投。 宋仁投没有开口,只是双臂一震,将一大缸酒劈面掷向云九。 云九面不改色,双臂一弯双掌顺势带向缸边,随着酒缸如陀螺般的旋转,巧妙将宋仁投那股劈面掷来的猛力化解于无形。接着掌心外翻,顺着酒缸旋转之势将酒缸推出,径直飞向屁股下压着两把板斧的黑胖子。 黑胖子见酒缸劈面向自己飞来,想要硬撼,却被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飞来一掌化了来势。 酒缸在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内功衬托下缓缓落地,里面的酒没有洒出半点。 堂中,还有一位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粗糙汉子正捧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牛肉啃食,头也没抬。 眼下这四位,便是苍山帮的四位头领。 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轻裘缓带,文质彬彬,双指摩挲着一块由西域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全然没有半点马匪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气度不凡的世家子弟。他面露微笑收起玉佩,连连拍掌道:“以冯少侠四品的实力,那武大死在你手上,着实不冤呐!” 云九并未理睬这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眼睛一直盯着安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宋仁投,语气冰冷道:“只是打断你们的一条狗腿而已,不足挂齿!话又说回来,你们不也是别人的狗腿子吗?” 一直没抬头的刀疤脸咽下手中最后一块牛肉,沾满油渍的双手在裤裆处随便擦了擦,拿拳头敲了下横在大腿上的金鞘环首刀,猛然起身冷笑道:“年轻人就是缺少耐心,也不知道打听打听我们苍山帮的实力再上山!” 至于苍山帮的实力,云九早就打听过了,苍山帮帮主宋仁投肯定的四品实力,从刚才巧用酒缸测内力的结果来看,书生也有四品入门的实力,刀疤脸和黑胖子二人,还没到四品,实力估计和武谷帮主武大相当。 黑胖子摸索着压在屁股下的双斧,跟着刀疤脸站起身,人狠话不多就要对云九动手,却被宋仁投喝住了。 “来者既是客,先听听他此次前来欲意何为。” 第21章 不好意思死于此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什么狗屁苍山帮三把手,什么狗屁最后的机会,云九才不在乎。他的断刀已被宋仁投震落,待黑胖子双斧挥来时,云九暂且快速调整状态侧身,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黑胖子双臂,顺势向前猛拉。黑胖子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着往前飞出。云九身形疾速侧移,待黑胖子右手板斧撑向地面、堪堪能够在骤然间做出应对之时,右膝猛抬。随着一声声瘆人的骨骼断裂声传出,黑胖子胸膛下三根肋骨同时断裂,两百多斤的身体硬是被云九这霸道至极的一膝顶得往上漂浮。云九仍不罢休,飞身想要接一记鞭腿,却被刀疤脸横向扫来一刀劝退。身形侧掠躲过环首刀锋,眨眼已到自己断刀近前。 宋仁投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眼中闪过一抹阴险狠辣,断定云九会借机捡刀,蓄势待发的锤山拳也在同时轰向断刀所在的位置。他出拳很快,可云九更快,云九在离断刀不足三步的距离忽然停顿,成功预判了宋仁投的预判。 刀疤脸趁机追上,环首刀挥出,势大力沉,劲道远胜之前,环首刀在空中一连变换三四次轨迹,气势汹涌地劈向云九额头。 云九竟然不退不躲,双臂上扬以霸王扛鼎之姿硬扛刀刃!霸道雄浑内力从双臂喷薄,不仅挡住了刀势,还震飞了刀疤脸的环首刀! 被这般轻视的刀疤脸没有愤怒,他看向云九,开始有些心惊肉跳。这就是五品和四品的实力差距,凭过硬的身体素质和精湛的刀法踏入五品这个武夫的入门门槛并不太难,但想要引来武道气运提升丹田踏足四品,却是难倒了天下一大半武夫。 同样拥有四品修为的宋仁投和白面书生却很清楚云九这般的鲁莽行径意味着什么,每次动用内力都要耗费大量气血,所谓气血,人一旦没有气血便不能活,气血对普通人而言当然很重要,对于四品及以上武夫临阵对战而言更为重要。很多武夫在那儿哼嘿哈唧一辈子,都没琢磨透气血到底为何物,有些悟性高点的家伙靠着一两本秘笈,也能隐约察觉到体内气血热流流走骨骸窍穴,可如何聚拢化为己用,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侥幸懂得聚拢气血之后要让气血如何聚散自如地支撑起内力,更是要了许多武夫的老命,这也就是那么多四品武夫空有内力而不能发挥、一辈子停留在四品入门状态的真正原因所在。读书读深意,习武养气血,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况且一个人内力本就很有限,像云九这般胡乱挥霍内力已经不能用鲁莽来形容,而是完全没脑子。 倒在地上的黑胖子胸前肋骨三根齐断,一张黑脸涨得病态黑红,他强忍着剧痛抡起双斧再次用出他抡了一辈子的三板斧斧法,铁了心要将云九劈成三半。 双斧离云九头颅只有短短三寸距离,却再也砍不下去,黑胖子双臂持续用力,女人大腿般粗的胳膊上肌肉轰隆隆隆起,黑胖子盯着云九,眼珠子瞪得老大,使出吃奶的劲,继续向下往死里按。随着一声丧心病狂的嘶吼,云九的衣袖被斧刃割破,巨斧冷锋触及皮肤,黑胖子走火入魔一般龇牙瞪眼,全身气血如沸水翻腾,全部涌向手臂。 云九深吸一口气,体内内力愈聚愈烈,等黑胖子再次加大力度时,沉于丹田的内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双臂向上猛烈一震,将双斧硬生生弹开,接着又是一脚踹在黑胖子肋骨断裂处,几根肋骨同时折断,如一柄柄骨枪般刺入黑胖子脏腑之内,鲜血登时从胸口喷涌而出,黑胖子庞大的身形摇晃后退着倒下,倒地则死。 刀疤脸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见云九如死神般再次朝自己走来,饶是杀了半辈子人的他也不由自主地没了继续战斗的勇气,接连向后退出数步。 宋仁投看到此处,也没了起初那种必赢云九的信心,他右手向后一甩,一只金环脱腕而出,堂门被金环撞开处,便有十名早已候在门外的刀客手持大刀冲进大堂。这十名刀客,都是苍山帮中的佼佼者。 大堂外围着的,是苍山帮两百号马匪。 云九用眼角余光一扫门外,轻蔑一笑,讥讽道:“打不过就群殴吗?” 宋仁投眼泛杀意,对云九已经起了必杀之心,冷冷道:“杀我兄弟,今日你插翅也难活着离开我苍山!” “哦?” 云九气色平静,甚至将双手插进了衣兜。他想起了西锤古镇外二爷爷没来由的一句“落雁”,接着就是一刀破敌近千,何等风流,何等霸气。今日,他孤身上苍山,又有何惧哉?望着宋仁投,云九平声静气道:“不妨一起上,我既来求死,你们就不要让我失望!” “好!好!好!” 怒极大笑的宋仁投连说三个好字,双臂向前伸出,十金环疾速脱离手腕,直冲云九面门。云九一掠数十丈接连躲开十飞环,身后的柱子当场被金环粉碎轰然倒下。 云九骤然加速,形同鬼魅般穿过门口十名刀客,途中一掌击出,将正好挡着自己的那名刀客顺势击飞。 九名刀客随后杀来,云九身体后翻,躲开其中一刀,以手做刀砍向一名刀客手腕,那名刀客跟着云九做一记翻滚,才使得手中铁刀没有脱手,可他的虎口却已被云九刚才这一手刀震开,鲜血直流。云九身形变幻,手背猛然拍在刀客胸膛,刀客当场喷出一口猩红血雾,踉跄后退时,握在手中的刀被云九趁机夺走。 云九持刀翻摇,躲开宋仁投突如其来的诡谲双拳,反向一刀挥出,却被宋仁投胳膊上十金环格挡。剩下九名刀客九人九刀瞬发,任何一把刀,都带着不记生死的气势,每刀攻敌必攻要害。云九在宋仁投的强力压制下,一时不能破这九刀,七八息内,不幸被一刀客趁乱得手,划开云九后背。 自云九后背流下的血,激起了这些马匪的澎湃血性。马匪以宋仁投带头压轴,对云九的攻势愈攻愈猛。 冷静观战许久的白面书生也出手了,趁着云九换气的契机,一剑出鞘如龙鸣,配合着宋仁投的猛烈攻势向云九刺出他最凌厉一剑。 云九右手刀硬撼宋仁投十环,身形被九刀客压制,一剑刺来时,只能左手画圆以掌心握剑强行改变剑锋轨道。左手抓着剑身向侧方推动,掌心顺着剑势下滑,直到剑柄。宋仁投一拳又至,云九急忙一把将白面书生连人带剑甩开,身形向后幻影般飘出,躲开宋仁投的锤山拳和刀客九刀。 背上的血不断流下,云九根本没机会擦拭,他伸出舌头,顺着左手上那道深深的剑痕舔舐着,满嘴鲜血阴冷一笑。 “对上你们这帮杂一碎,老子今天都不好意思死在这儿!” 第22章 非我族人心必异 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搏杀,中途换气尤为重要,一气即将呼完到下一气吸入的过程,也正是出手最好的机会。白面书生深谙其道,可一击还是未能得手,他飘出数米,短剑斜提,也不是很确定地笑道:“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还要口出狂言,真可笑!” 是的,云九此时已经开始感到内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翻涌,一口污血控制不住地从喉咙涌上,他也只能硬生生咽回去。昔日二爷爷李慕徐在西锤古镇外绝尘两刀伤敌过千,耗掉八成气血,今日云九接连使用内力硬杠,体内可供使用的气血已接近枯竭,可能比二爷爷那日更惨。 二爷爷李慕徐在西锤古镇外刹那间百里流转的一出刀气,便能杀敌近千,云九虽无能,却也想挥出那出尘一刀! 云九闭目,调整气息默念两字:“刀!起!” “落雁!” 眼睛睁开的同时,一刀挥出,挥刀姿势,像极了那日在西锤古镇外的二爷爷。 这一刻,云九背后有刀光大闪,仿若流星划落。 刀光所及,苍山之上所有人皆被笼罩其中。几百道磅礴刀气所及之处,尘土激荡,血雾喷洒。 刀气纵横澎湃,从两百马匪脖颈划过、胸膛穿过、刺腿而过,九名刀客还没来得及反应,皆被一道道霸道无匹的刀气整齐拦腰斩为两截。 联手向云九攻来的宋仁投和白面书生二人,其中宋仁投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体内所有内力涌向双臂十金环才堪堪挡住凌厉袭来的刀气,可自己的十金环也被那道凌厉无匹的刀气悉数斩断,双腕之上密密麻麻破开一大片血孔,皮开肉绽;白面书生反应奇快,想要用手中短剑格挡,奈何刀气太过凌厉,在斩断他短剑的同时,削下了他的项上人头。 眨眼间,整个苍山帮寨子里,就只剩下了宋仁投和躲在堂内没出来的刀疤脸两人。 宋仁投望着漂浮在云九头顶的那道灰影,瞳孔收缩,全身发抖,颤声自语道:“一一品?” 宋仁投一下子所能想到的高度,也就只能是一品,天底下一品高手寥寥无几,实属罕见,上届武评榜排名第十的名家掌门陈志晨,也就一品大宗师的实力。这个世上的一品高手,大多隐居山野,神出鬼没,有些高坐一流帮派或大门派幕后,深居简出,极少数则被各国各种顶尖势力奉为座上宾,当神仙一般供奉。天下何其大江湖何其广,要找一位一品高手无异于大海捞针,饶是宋仁投这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也就只在年轻时见过那位一品实力的崆峒山仙长。宋仁投突然想起了那位传授自己上乘内功心法的崆峒山仙长,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也没去崆峒山拜望一次,也不知道那位姓张的仙长还在不在人世了。大脑飞速转动,宋仁投又想起了张仙长给自己说过的一句话:“能让真气纵横捭阖,非境界之人不可为。”回想着这句话,他再次抬头看向浮在半空的灰衣人时,瞳孔中的恐惧也跟着再度加深。 “真真武!你是真武境高手!” 宋仁投尖叫着接连后退,惊恐至极。 云九也在这一刻不再克制体内气血翻涌,任由丝丝殷红渗出嘴角,抬头望向灰衣人,笑道:“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拥有秦道临天人体魄的云九,六根何其敏锐,走出云中村不久,他就发现了有人一直跟踪着他,他曾数次想要引此神秘人现身,却因为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没能成功,今日以性命相赌,终于让他如愿以偿。 灰衣人长刀入鞘,沉声反问云九:“今日如若我不出手,你当如何?” 没有如若,只有结果,云九得意答道:“但是,我赌赢了。” 灰衣人只是一笑,他看向连连却步的宋仁投,问云九道:“他,你将如何处置?” 云九之前想问宋仁投的问题还没问完,后面的他也不想再问,转念换一个角度问宋仁投道:“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大原兵马真的攻下了狼冢城,占领了凉州,你们苍山帮果真就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宋仁投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这么远过,日复一日中,他只想让他的苍山帮眼下过得好就行,为此,他八面玲珑四处奔走,在他看来,什么家国情怀什么深谋远虑,都比不上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比不上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如此执迷不悟,就只能一死!云九不想像西锤古镇铸刀师那样苦口婆心,直接一刀斩向宋仁投。有如同神仙临尘般强大的灰衣人在上空看着,宋仁投哪敢还手,只能一退再退。 “少侠,求你饶过大当家的!” 就在云九手中断刀快要摸到宋仁投脖子时,躲在堂内的刀疤脸终于鼓足勇气,在这一刻冲出堂门,为宋仁投挡下一刀,接着跪倒在了云九面前。 云九也不急着杀宋仁投,他收刀吃力一笑,问刀疤脸道:“你求我放过他?你是想替他抵命不成?” 刀疤脸回头看一眼宋仁投,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只见他弃刀在地,慷慨激昂道:“如果真能以我命换大当家的命,我死而无憾!” “哦?” 云九将信将疑,右手刀缓缓抬起,刀疤脸见状,脸上分明有惧色,却硬撑着没有站起。云九不再拖沓,扬起一刀果断斩下,刀疤脸在这最后一刻,眼里虽充满了恐惧,可还真的没有躲闪! 一颗头颅滚下,溅起一片血花。宋仁投不再后退,冲上前来抱住刀疤脸的人头,望向云九的眼神中全然没有了惧意,有的只是对云九的怨恨。 “当了半辈子马匪,我又怎会畏死?” 宋仁投怒目斜瞪云九,轻轻放下刀疤脸头颅,拿起环首刀摆出了战斗姿势。圆滑了一辈子的他,决意耿直这最后一次。 云九踉跄着走进大堂,拿起自己的断刀,绷紧的神经放松后,他终于撑不住了,一口污血吐出,跌倒在了地上。 等云九再次醒过来,已是三个时辰以后。再次对着宋仁投时,云九忽然犹豫了。如果真的就这么杀了宋仁投,那苍山上那些辛勤耕种的苍山帮家属,该何去何从?有宋仁投这般精明的领头人,还能保证他们活下去,如果此刻杀了宋仁投,那苍山帮家属以后的日子,可能比杜鹃帮还要惨。况且这一带像苍山帮这般卖国求荣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两面倒的马匪帮还有很多,不可能赶尽杀绝,治标不治本。云九从炕上翻起身,望一眼守在自己身边的灰衣人,再望一眼窗外院子里跪着的苍山帮家属,他决定暂时放过宋仁投。 宋仁投眼神空洞,呆呆地瘫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反省着自己这些年的行径,陷入一片茫然。 走出苍山寨门那一刻,云九回头最后对宋仁投说道:“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日后如若再卖国自保,倒真不如今天就死了算球!” 第23章 该死的不可一世 苍山下,杜鹃客栈老板娘冀采佳特意穿上她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藕色襦裙,露出白皙的美人肩,口中抱怨着昨夜不该和那个俊朗少年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喝着醒酒汤缓解宿醉的头疼,一边不住地往苍山方向颦眉张望。终于在笼中鹦鹉模糊不清的“回来了!回来了!”声中,她脸上绽开了浅浅的笑容。 云九一路带风冲到杜鹃客栈门口,好像知道客栈的门就是为他而留。此时他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都是新的,背上的刀痕被衣服遮盖着看不到,左手上也戴了一只薄手套遮掩着白面书生留给他的剑伤。 冀采佳面若桃花,她如丝的眉眼促狭,把云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中带着好奇,问道:“他们没杀你?” 云九点头称是,没有告诉老板娘不是他们没杀自己,而是自己放过了宋仁投他们。话说天人体魄的恢复能力还真是厉害,云九只是在苍山上吃了些东西、睡了三个多时辰、便已经感觉体内气血恢复了分。他身后的灰衣人眼睛直溜溜盯着老板娘高耸的胸一部,完全出乎云九意料之外地低声说了一句“好汹涌!” 云九本想将这位神秘高人隆重地介绍给冀采佳的,可听到灰衣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里暗自骂了声娘,侧身挡住灰衣人的视线,然后再转身说道:“前辈先请。” 灰衣人一甩他那头蓬乱的灰发,浓眉下的一双犀利眼眸在冀采佳白皙的香肩上一扫,得意洋洋走进客栈。 杜鹃客栈内,冀采佳早已准备好了菜和肉,就等云九回来下锅。 灰衣人进得客栈,一把拉来凳子坐下,找个正好的位置隔门瞄着老板娘蹲下去后挺一翘的臀一部,喊了一声:“老板娘,先上酒!” 冀采佳正在厨房忙着往灶里加火,回头站在里屋厨房门口望着云九问道:“冯公子昨晚喝那么多,今天可还要喝?” 被宋仁投霸道锤山炮拳震得云九内里到现在都还疼得难受,为了养内伤,他并不想喝,可坐在那儿的灰衣人早都已经想喝酒想疯了!云九让老板娘忙自己的,亲自进屋拿来一壶凉酒两个酒碗,还不忘打一碟花生米,摆上桌,主动为灰衣人倒上。灰衣人倒也不客气,直接拿起酒碗就喝,一连三碗酒喝下,他咂摸着嘴看向云九,自顾自点头说道:“嗯,是挺像的。” 苍山上一式和二爷爷李慕徐如出一辙的“落雁”,云九已经大抵猜到眼前这个灰衣人的身份,此灰衣人正是和当年的狼王云峰师出同门、此次武评榜排名第十的神秘新晋刀神古尘风。唯一让云九感觉有些意外的就是,闻名天下的天下第十竟是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甚至还有点猥琐的半老糟汉子。云九知道古尘风所说“挺像的”是什么意思,再给古尘风倒上一碗酒,笑道:“天底下哪有老子不像老儿子的。” “云” 灰衣人古尘风刚要说话,就被云九立马打断,道:“记好了,我叫冯云飞!” “真是个逆子,连姓都不要了,我是要说你没你老子长得俊朗!” 古尘风没好气骂了一句,又想瞟一眼厨房内老板娘的翘臀,瞟见的却是云九挂在腰间的断刀,便再次没好气道:“什么垃圾烂刀,扔街上狗都不带看的!真是替你老子丢脸!” 这把二爷爷李慕徐留给云九的断刀,云九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他也决不允许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断刀,管他眼前这人是天下第十还是第一,直接原路骂了回去。正在炒菜的老板娘都被云九的大骂声吓了过来,见这一老一少的对骂不像是真的怄气,倒像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争吵,才简单地劝和几句,又放心地回去厨房继续炒菜。 得知这把断刀是当年的天狼军团扛纛手李慕徐送给云九的,古尘风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歉意与伤感,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常态。 待情绪稳定,云九突然想起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江湖上有点石成金的术士,可以把一把普通的武器变成神兵利器,恰巧碰上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古尘风,便果断问了出来。 “点石成金太夸张了,不过北夏国境内的淬心斋里,确实有一位能把普通兵器淬炼成神兵利器的大能。天下神器,最出名的那八件都是出自淬心斋斋主妙心之手。” 向东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些事,云九已经决定好了要临时改变路径向北只身入原地的。他有些犹豫,开口道:“但是我想先去一趟大原国。” 一盘白菜炒肉丝已经炒好,古尘风像感觉不到烫一样夹起一大筷子送入嘴里,胡乱咀嚼两下咽下肚,连着喝一碗酒,说道:“就你目前这个状态,我怕你入得了原地,却没命回来。” 云九一拍桌子,不爽道:“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要去一趟原地!” 今天在苍山之上以命相赌的场景,古尘风看得清清楚楚,他倒是很喜欢云九这种桀骜不羁的孤胆性子,和自己年轻时简直如出一辙,但正因如此,古尘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一向不懂得劝谏别人的古尘风一改往日习性,道:“年轻气盛无可厚非,但也要有实力。” 古尘风想要继续说如果自己不出手,云九今日就会死在苍山上的,话到嘴边又改口说道:“先去沉淀一段时间,磨练磨练你那该死的不可一世和孤芳自赏。” 自从大爷爷秦道林离云九而去之后,古尘风是唯一一个对云九说这种话的人。云九听来,不由想起大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二字:“活着”。武谷县戴夫人之死无形中激起云九压抑在心湖深处的杀意,自此云九便彻底放飞了自我,第一次杀人便差点杀完整个武谷帮,再到今日的没有必胜把握还毅然上苍山,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这样的鲁莽行为,云九打心底里觉得愧对大爷爷秦道临。想来想去,云九还是决定继续之前的决定,继续向东行,顺路调整一下心态,不要初入江湖便没了性命,辜负了大爷爷秦道临对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古尘风再次问起了他在苍山上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出手救你?” 跟着云九一路,却不是为了杀云九,云九首先想到的就是此神秘人是关温派来暗中保护自己的,但知道了古尘风的身份之后,云九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这个想法,因为像古尘风这种潇洒走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高人,是绝不会听人命令行事的。古尘风为什么会出手救自己?云九还没回答古尘风的问题,反倒问起了古尘风。 古尘风一双犀利眼眸斜瞪着云九,一扭脖子不情愿地开口说道:“当然是报你老子当年的恩情啦!” 第24章 大雁去又回,公子归不归 当年,实力刚刚踏足一品的古尘风就迫不及待地找到西北狼王云峰,想要和云峰在刀法上一较高下,被云峰再次击败之后,挑战三次败了三次的古尘风心境彻底崩溃,一怒之下差点走火入魔。是云峰在危急关头拯救了他,并让他成功从一刀仙聂闵冉处学来两式刀法。重拾信心的古尘风自此之后心境一涨再涨,顺利踏入真武境。此次古尘风一路尾随云九,只为报云峰当年指点之恩。看着这位与西北狼王酷似的少年,古尘风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大笑道:“小子!今日救你一命,以后我可就不再欠你老子什么了。” 那么大的恩情,这样简简单单就算还清了?云九真想破口大骂古尘风不要脸,可话又说回来,这个恩情是西北狼王云峰给古尘风的,又不是自己给的,最后无奈改口问道:“老古,天下第十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古尘风嘿嘿一笑,斜手指一下冀采佳的傲人双一峰,等冀采佳放下牛肉走进厨房,又嘿嘿一笑道:“也就那么高?” 云九真想跳起来一巴掌呼死这个老不正经,可奈何自己打不过他,只能让古尘风好好说话。 古尘风见云九认真,也不再开玩笑,一本正经说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四品,可是我的四品全都是自己悟出来的。” 云九此时看古尘风一本正经地说话时,也觉得古尘风在乱说,和古尘风待在一起,想正经都正经不起来。云九倒也觉得像古尘风这般也挺有意思,便直言古尘风在吹牛皮。古尘风如看竖子一般看着云九,叹声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凡事都得靠自己,我没你那么好的命,有人腆着脸送钱财送秘籍不说,还全都是些顶级秘籍!” 感叹完,古尘风还不忘打击一番云九:“要是我在十三岁的时候能得到一本顶级心法秘籍,三年时间我必登三品!” 三年登三品,古尘风的这句话云九是信的,因为他亲眼看着哥哥午马做到过。 古尘风摇头道:“就那小子?要不是秦老头子把三分气运送给他,就凭他能三年三品?” 直至此刻从古尘风的口中,云九才得知,原来大爷爷秦道临当年陨落之时,并没有将自身气运全部散给天下人,而是给午马留了三分,给天下人分去七分。秦帝师为了拯救濒死的云九,将天人体魄给了云九,后又将三分气运给了午马,也算是对这两位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公平对待了? “你看看你,那么好的资源只知道挥霍,简直就是个败家玩意儿,白白浪费了秦老头子的天人体魄” 云九被古尘风骂得狗血喷头,确实听不下去了才转移话题打岔道:“老古,说一说你是怎么杀了那上一届武评榜上的第九第十的?” 古尘风停下谩骂,通红的老脸转眼便浮上得意的笑容,道:“小孩子家家的,说出来我怕吓死你!” “我不怕,你快说!” “不说!” “说!” “不说!” 冀采佳把炒好的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子,坐在云九和古尘风二人中间,听着二人没来由的说与不说,插不上话,她只是觉得这一老一少真有趣。 云九无奈,转言问道:“老古,那你给我说说我二爷爷年轻时候的事呗?你年轻的时候,能打得过我二爷爷吗?” 古尘风瞄一眼坐在旁边给自己倒酒的老板娘,还是摇头不说。 云九以为是古尘风怕被老板娘听了去,便宽慰道:“她又不认识我二爷爷,况且她一个乡野妇道人家,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了也无妨,权当是解解闷子!” 古尘风只想喝酒吃肉偷看冀采佳,被云九连着问得他干不了正事,便不耐烦道:“你这臭小子真的烦人,恩已报完,今晚咱俩就分道扬镳,给我落个清净!” 云九故作委屈状,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带着哭嗓道:“三爷爷,你真舍得抛下我一个瘦弱小孩吗?三爷爷,你好狠的心呐!三爷爷” 古尘风真的受不了了,不顾冀采佳就坐在自己身边,骂道:“谁是你三爷爷?别三爷爷三爷爷的叫,真膈应人!” 云九说得有理有据,还是带着一点哭嗓道:“李慕徐是我二爷爷,你打不过我二爷爷,那你只能是我三爷爷!” “谁说我打不过那姓李的了?” “你刚才摇头,不就是承认自己打不过我二爷爷吗?” “好小子,都调侃到老夫头上了,好,咱俩现在就分道扬镳!” “别呀!三爷爷” 冀采佳还真以为是古尘风要抛下云九,看着一脸委屈可怜巴巴的云九,开始对古尘风好言相劝,说云九怎么怎么好,说你老人家不要生气啥的。古尘风一时哭笑不得,只能骂一句:“我可没他这种不懂事的孙子!” 云九终于不再撒泼,主动给古尘风夹上一块肉,再次叫了一声“三爷爷!” 古尘风吃下云九夹给他的肉块,摇头苦笑道:“还是叫我老古,真受不了。” 见古尘风语气平缓了,云九赶忙抓住时机又反过来打击道:“老古,那你给我说说你当年是怎么被那个西北狼王给打自闭的?” 古尘风这下彻底受不了了,一脚踹向云九屁股下的凳子,摇手驱赶起了云九:“去!去!去!赶紧滚一边去!” 幸亏云九反应快才没被古尘风弄一个狗吃屎,他站稳身子端起酒壶,又跑到古尘风跟前谄媚地给古尘风倒上酒,边倒边说着:“我滚了,谁给你倒酒呢?”“那姓关的,可是给了我很多钱的哦!” 看着顽皮的一老一少互相捉弄,冀采佳忍俊不禁,甜甜地笑了起来。 烛光摇曳,在这个偏远到除了云九和古尘风二人外再没一个客人的小客栈里,云九和冀采佳一起把古尘风灌得醉倒其间。连云九和古尘风说的是啥都听不懂的老板娘,又怎么会把这个满脸胡须的邋遢老头子与天下第十联想到一起! “你怎么也往东走?” “大路朝天,我走哪条道你小子管得着吗?”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真是个烦人又自恋的家伙。” 第二天一早,云九和古尘风就这样争吵着离开了杜鹃客栈。只留老板娘痴痴地站在客栈门口向东张望,直至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 客栈内鹦鹉扑腾个不停,唤醒了老板娘冀采佳紊乱的思绪,她意犹未尽地走回客栈,忍不住回想起了云九。少年得意,意气风发,初生牛犊不怕虎,却还艺高人胆大,浑身散发着一股太阳的光芒,一种吸引人的魔力,不像自己那个已经以命伏法的丈夫,只会做些摸鸡盗狗强抢民女的下流勾当,在家里横。话说自己也是被他给强抢过去成为他妻子的呢,一想到此,她就觉得这样的丈夫被官府制裁,真的是罪有应得。 “那么强大,不应该穿得那么朴素。”冀采佳本想为云九亲手缝一身衣裳的,可云九走得太匆忙了。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坐在了云九昨晚睡觉的那个位置,一屁股坐下去时,她忽然感觉到褥子下面有东西。 褥子下面压着的,正是自己和丈夫婚礼上的定情金簪。这个前些天被苍山帮抢去的金簪,云九帮她抢回来了! 冀采佳不喜欢她的丈夫,但她喜欢这个金簪,因为这个金簪可值十几两银子。 和金簪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大面额银票。 “冯公子,你们的食宿费,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 冀采佳喜极而泣,再次跑到客栈门口望向东方,口里念叨着那句她最喜欢的俗谚:“大雁去又回,公子归不归。” “公子,归不归” 第25章 淬万器之灵,寓千秋之心 离开杜鹃客栈后,云九与古尘风二人先是去了一趟狼冢城,再转而向东行。狼冢城向北两百里是大原国,向东南方两百里,则是北夏国。北夏国,原本是大许皇朝所统治十九州中的怀州,大许土崩瓦解之后,怀州刺史石金天便拥兵自立,在怀州之地上建立了北夏政权。只是,北夏国国王石金天早在四年前已经离世,现在北夏国的最高统治者是石金天正妃,北夏王后闻人香,闻人女王。 云九转而向东南方旅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往淬心斋,找到那位如神仙般让世人难觅其踪的淬心斋主人淬心先生,将腰间断刀淬炼成神兵利器。 淬心斋坐落于北夏国南边的莽莽大山林中,远离尘世。云九与古尘风几经周折,才找到地方。眼见再翻两个山头就能到淬心山,古尘风便放慢了脚步,叮嘱云九道:“小子,等下如果那老不死的不愿给你淬刀,你也不要犟。” “以后跟着我啊,尽量少说话,能不开口就别开口,更不能随着你的性子到处惹是生非,记住了,多看多悟少说话!” 云九点了点头,问道:“老古,你说等下见到那老怪物了,我要怎么说呀?说是关陇王关温指使我来淬刀的?” 古尘风瞪一眼云九,讥笑道:“关温这人在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早已变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腹黑佬,你不提他倒还好,只要提到他,那保准没戏!” 云九和关温相处过三年,可从没发现关温是古尘风说的这样一个人,他有些不解,问古尘风为何如此诋毁关温。 “那是因为你老子对关温有知遇之恩,关温这人虽然阴险狠辣,可对你老子那叫一个死忠,你老子要是让他杀了他亲爹,我想那关温都不会犹豫一下!” 云九撇了撇嘴,嘀咕道:“你一直让我见了那老怪物后规矩些,你是不是打不过他?你怕他?” 古尘风倒也不生气,洒然道:“打不过,当然要小心些啦!天下高人何其多,像你那样练了个三脚猫功夫就到处惹是生非,爷爷我恐怕早都死了上百回了!就说那楚剑山庄的娘炮新秀楚天阔,最近也在江湖上到处挑战成名剑客,没准哪一天就找到爷爷我头上来了。这次手痒痒杀了个武评榜第九第十,没想到稷下学宫那帮书呆子就把我排到武评榜上面去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杀他们了。” 云九知道,像淬心斋斋主这样的世外高人,从不与武夫争夺天下武评榜的位置,这种一屁股扎在一个地方就不肯挪动的主,实力一般都很强,外人根本揣摩不透。像这种名声在外的高人,见面时守规矩些肯定最好。 “再说了,我们还不一定能找得到那老不死的呢!听说那老不死的已经有十几年没人见过了。” “老古,说这话,你是不是真的怕他?” “怕他?老夫我自打步入江湖,就没怕过谁!” “我才不信!” 一老一少就这样争吵着到了淬心山下,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都到淬心山底下了,古尘风忽然说肚子疼,随手扒拉下两片大树叶子,蹲在旁边一个大石头后面就要一泻千里。云九一边臭骂着也不走远点一边脚底生风跑得远远的以防被熏到。可不巧的是,大石头的另外一边,还有一个人。 “好臭!” 原本蹲在大石头另外一边摆弄着枯枝的青衣少年捂着鼻子,嫌弃地跟着云九跑了过来。 古尘风也被这个青衣少年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完全没有感知到青衣少年的气息,破口大骂道:“都看到爷爷我要拉屎了,还不走开,你是不是傻?” 青衣少年追上云九,被古尘风骂也不知道还嘴,只是挠着头皮,冲云九傻笑。云九也冲着青衣少年龇牙一笑,心想看起来还真有点傻傻的。 云九胡乱打量了一番青衣少年,此青衣少年除了长得清逸俊秀外,身上就再也找不出任何出众的地方了,倒是他手中的那本书,云九越看越熟悉。 “林知意的《长情录》?” 被云九一眼认出,青衣少年忽然有些脸红,赶忙把书收起,未问先知地说道:“我师父外出仙游了,二位改日再来。” 云九愕然地看着青衣少年,难以置信地问道:“淬心先生是你师父?” 青衣少年点头称是,云九看着这青衣少年呆头呆脑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能淬炼出闻名天下的八大神器的高人弟子。倒是古尘风感觉到了此青衣少年身上的气息若隐若现宛若游丝,绝非凡人。 都还没上山,云九才不愿相信这个呆瓜脑青衣少年的话而就此止步,他不顾青衣少年的阻拦一溜烟冲上山顶,在淬心斋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还真一个鬼影都没看到。 那么高的高人,居所怎会如此简陋?云九看着杂草丛生的淬心斋院落有些茫然,眼前的景象和他之前所想的高人肯定有很多护卫保护有很多下人伺候有很大的房院大相径庭,便好奇地问道:“连个守斋的人都没有,那淬心先生难道真不怕别人拆了他的这破斋子吗?” 青衣少年还是挠着头傻傻笑着,憨憨道:“来这儿的人都很虔诚很规矩,不像你。” “啧啧” 没等云九说话,青衣少年抢先躬身行礼道:“二位既已上山,那就先喝点茶”。说罢,便走去旁边屋子烧水沏茶。 淬心斋外面虽看起来简陋破败,里面却被这个青衣少年收拾得干净整洁,待在这个远离尘世喧嚣的斋子中,云九忽然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 中堂“淬万器之灵,寓千秋之心”几个泼墨大字下面,呈一字线型整齐摆放着八本书,这八本书分别是《琵琶珠》、《白拂尘》、《桃花扇》、《银月钩》、《火龙枪》、《流星锤》、《青蟒鞭》、《天下剑》。八本书里面记载的,是淬心先生此生所淬炼八件神器背后的故事。 “琵琶珠、白拂尘、桃花扇、银月钩、火龙枪、流星锤、青蟒鞭、天下剑。” 云九一本一本细细扫过,他很好奇用武器背后的故事编撰成册的这八本书,首先拿起最左边的《琵琶珠》翻开读了起来。 “九华山隐逸琴师姬水梨” 云九一字一句读得入迷,就连一向不喜欢看书的古尘风也凑过来,跟云九一起认真读完了这本《琵琶珠》。读罢,古尘风淡淡道:“姬水梨早已经死在了离窟城外的那场许原大战中,琴断气竭而亡后,就连她的琵琶珠也被大原江湖中人抢走,不知所踪。” 云九只听说过他父亲率领天狼军团在离窟城之战中击退了原军,却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人已经战死。他心绪万千地将《琵琶珠》轻轻放回原处,静默片刻,才拿起《桃花扇》 七本书连着读完,云九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没了开口让淬心先生为自己淬刀的信心。回过神来,云九发现那个青衣少年正端着一碗茶要走出去,急忙上前。 “看你读得入迷,我就没有打扰。” 青衣少年手中的茶已没了温度,他想要给云九换一盏热茶。 “天气热,凉茶才好喝。” 云九感激地接过茶盏,他知道,眼前的这个青衣少年不是傻,只是心善老实。 第26章 奇异白鹿林 淬心山深藏于峰峦叠嶂的葱茏翠山之中,清净秀美,实属养生、修行的好去处。云九花几日时间为自己搭建了一个舒适的木屋,决意等不到妙心先生绝不下山。山林中有很多爽口野味,斋中有很多仰慕淬心先生之名的富商名流不断送上来的粮米钱油,去最近的镇子也只需要一日路程,衣食无忧,在这儿,云九想等多久就能等多久。 那个淬心山上的青衣少年对云九古尘风二人不驱赶、也不亲近,整日里除了打理斋后那片桃园外,就是慵懒地躺在院前一块巨石上面晒太阳、看书,时而手指压来压去掐掐算算,时而在地上画上一大堆让云九古尘沙根本看不懂的天干地支,自言自语。几日相处下来,云九也知道了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青衣少年的名字,叫做白鹿林。古尘风下山去了一趟镇子,顺道给云九捎来了两本艳书解闷,云九看完第一本之后,便把它送给了白鹿林,白鹿林看了两页就红着脸把那本艳书扔了,殊不知半夜他又悄悄捡了回去,并给那本艳书换了一个道教经书的封面,整日翻来覆去地和《长情录》一起看。 练完功,云九闲来无事便悄悄地靠近躺在大石头上的白鹿林,临近了突然大喝一声道:“老鹿,又在一个人偷偷修炼房一中一术吗?”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白鹿林被云九这么一吆喝,直接吓得原地跳了起来,赶忙收起书红着脸跑到淬心斋拐角处,过了一会儿又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和仍旧站在大石头旁的云九眼神碰了个正着,见云九在给自己招手,做贼心虚的他又不好意思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红着脸主动问好道:“冯公子好。” 云九给白鹿林一个眼神,白鹿林就不点自破地掏出那本艳书,没有打开,只是让云九看那本书的封面,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云九。 云九会心一笑,上前就是一把抓向白鹿林裆中的鸟,白鹿林也不敢躲,直被云九抓得连叫三声“疼!疼!疼!”抓完,云九故意摆出一个气沉丹田的高手姿势,吓唬一下白鹿林,临走之前还一脸得意地将他刚看完的第二本艳书扔在白鹿林脚下。 另一处,古尘风正盘膝坐在木屋顶,眺望远峰云海。云九将艳书送给白鹿林后,飞身坐在古尘风身边,装模作样往远处看。 古尘风忽然邪魅一笑,歪头看着云九畏畏缩缩道:“小子,要不要跟着我去听一番妙音?” “妙音?” 虽然猜到了古尘沙说的“妙音”肯定和那方面有关,但云九一下子还是没能想明白其中深意。 “老一汉一推一车一啪一啪一啪,小一桥一流一水一噗噗噗,越是丰一腴的女人啊,声音越妙!” 云九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脑子里一下子全是那种画面,故作生气状责怪道:“你个老不正经的,我这个清纯小少年真的要被你给带歪了!” 古尘风一脸猥琐道:“你本来就是歪的,我看,那个叫白鹿林的小子要被你给带歪才是真的!” 云九无语。 古尘风继续挑眉问道:“到底要不要跟老夫去听听妙音?” “不去不去!我还是个纯情小一处一男呢!” 云九没好气地拒绝了古尘风的邀请,言归正传问道:“老古,你觉得白鹿林是真的傻,还是故意深藏不露?要真是深藏不露的话,那他功力到底如何?” 古尘风也有些纳闷,道:“看着像是没有武功,惫懒货色一个,白瞎了爹娘给他的一身惊奇骨骼。修行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像他那样整日里就知道读书晒太阳,估计不行!倒是他的气息时高时低的,让人有些吃不准,要不,你去试探一下?” 说干就干,云九折来一根称手的木棍,飞身过去就照着毫无防备的白鹿林后脑勺敲了下去。 “嘭!” 随着一声闷响,白鹿林被云九一木棍敲得抱头蹲在地上嗷嗷叫。幸亏云九没怎么用力,不然这一棍下去就不只是起一个包这么简单了。 看着被打了也不生气、只知道摸头上鼓起的包的白鹿林,云九心想世上怎会有十九岁了心思还如此单纯老实的人呢?便好奇地问道:“老鹿,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出过淬心山?” “嗯嗯。” 白鹿林一边摸着头上鼓起的包一边点头,如此一来,云九便更纳闷了,自己当年在云中村的时候,虽说很少出去,可一年最起码也得出去个趟,要是让他一直呆在云中村不出去透透气,还不得闷死?再说了,云中村还有大爷爷二爷爷午马哥哥他们陪着自己,这个白鹿林,一个人待在淬心山上,也不待得心躁? 越想越觉得奇怪,云九就继续问道:“是你师父淬心先生不让你出去吗?还是你自己不肯出去?” 白鹿林垂下手,咧嘴一笑,道:“我没见过我师父,是我自己不愿意出去。” 云九听之,脊背不由一阵发寒,没见过淬心先生,又怎么说淬心先生是他师父? 云九又回想起了上山时白鹿林说的他师父外出仙游了还没回来这句话,越想越离谱,随即疑惑地问道:“那你师父是啥时候外出仙游去的?” 白鹿林掐着手指,很认真地算了起来,最后开口道:“想来也有十九年了?” “十九年?你不也才十九岁吗?”云九越听越糊涂,他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白鹿林,继续问道:“那你是啥时候上得这淬心山的?” 白鹿林呵呵笑道:“打我记事起,我就已经在这儿了。”他见云九满眼疑惑,知道云九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便接着解释道:“淬心先生不是我的师父,可每次来这儿的人都问我你的淬心师父去哪儿了,渐渐地我也就说淬心先生是我师父了。我从没在现实中见过淬心先生,可每次只要一睡着,淬心先生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教我一些道玄谶纬之术。” “这世上,还有这种事?” 云九越听越懵,但眼前的白鹿林分明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他定下心来,仔细分析了一下白鹿林这些天的所说所为,试着问道:“道玄谶纬之术?你每天拿树枝在地上乱画的那些,都是你梦里从淬心先生那儿学来的?” 白鹿林很确定地点头。 白鹿林不会说谎,这一点云九很清楚,但白鹿林所说的这些,也太离奇了?云九虽然不怀疑白鹿林,但还是想让白鹿林给自己演示一下。 白鹿林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属实,开始蹲在地上娴熟地勾画起了云九依旧看不懂的天干地支。 许久,白鹿林站起身,冲着云九一阵傻笑,道:“有一位青衫男剑客和一位白衣女剑侍,正在往山上走来。” 第27章 新秀楚天阔 白鹿林的这句话,恰巧被刚走过来的古尘风听了去,古尘风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开口问道:“青衫剑客不佩剑,剑侍怀抱青竹竿,是也不是?” 事实正是如此,已经到达淬心山底下的,正是那楚剑山庄后起之秀楚天阔和他的剑侍小雨。自走出楚剑山庄以来,楚天阔已经先后挑战了十三名江湖上的成名剑客,未尝一败。此时刚好路过怀州,他便把砥砺剑道的目标暂时换成了最新出炉武评榜第十的新晋刀客古尘风。 “所以我说稷下学宫中的那帮书呆子害我嘛!自古以来,后起之秀都喜欢挑战武评榜第十,那帮书呆子要是给老夫排个前五的位置,估计也没人敢直接挑战我,排个第十,这不是存心要给我找麻烦嘛?” 古尘风哭丧着一张老脸骂骂咧咧,云九还故意气他说都是他自找的,干嘛手痒去杀那上一届的武评榜第九第十,还不是他自己想博个名头。 古尘风听罢,便不耐烦道:“爷爷我年轻的时候,确实也和你一样是个初生牛犊争强好胜,那时候的我本事不大还脾气不小,为了争口气把我弟弟古尘沙的性命都搭进去了,后来上了年纪,少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可无论如何,杀我弟弟的仇我总该报?你以为死在我刀下的陈志晨吕力江,是什么好鸟?” 云九不说话了,古尘沙说到伤心处,像打开的话匣子一样停不下来,继续说道:“我弟弟死后,我就开始丧心病狂地挑战那些自己明知不可能赢的高手,要么被对手杀死,要么激发出我的潜能提升修为为我弟弟报仇,接二连三的失败之后,我自觉自己悟性太差,为弟弟报仇无望,怒火攻心差点走火入魔。最后与你老子坐而论道,才让我重拾信心,由品入境,再用这十几年时间的沉淀攀至法相,将那两个狗东西杀之而后快!” 云九不再说话,自觉为古尘风拿来一坛酒。那日在苍山之巅,云九都没看清古尘风的刀,自那之后,古尘风一直以养刀为由,从没拔出来给云九看过。此刻,云九觉得他终于可以看到法相境的高人到底用的是什么样的好刀了,他不停地往山下张望,很期待这一场刀与剑的比拼。可当他回头看到那个平日里满嘴不正经的老头子盯着斋后那片桃林黯然凝神的模样时,又替这个老人有点担心。 “老古,如果你打不过他,我一定会帮你。” 云九说得认真,古尘风眼神恍惚。当年,他和他弟弟古尘沙双刀走江湖时,他为了照顾弟弟,总是一个人先出手,等他打不过的时候,弟弟古尘沙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帮忙。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口气喝光坛中酒,古尘风忽然没来由开怀大笑,:“小子,老夫我已经不再需要人帮忙了!” 淬心山下,自江南道楚剑山庄走出来的青衫剑客楚天阔哼着一首江南乡土味极重的小曲儿,嘴里咬着一根破树枝,正躺在岩石上休憩。 自走出楚剑山庄,楚天阔已经挑战了十三位成名剑客,也被人挑战了五次,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只有三位。第一位是那一生痴迷于铸剑的八闽铸剑庐庐主欧治,第二位是以一式神秀剑舞声名鹊起的峨眉剑魁钟神秀,第三位,这第三位是主动向他发起挑战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剑游侠儿,那位木剑游侠儿来来回回只有一式剑法,既不凌厉还漏洞百出,可就是这样一位奇奇怪怪的木剑游侠儿,令楚天阔最为印象深刻。 “这就是属于我的剑道,我的这一式剑法现在还没有名字,但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一剑名满天下!” 楚天阔回想着那位穷困潦倒木剑游侠儿的豪言壮语,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因为从那位名叫萧游的木剑游侠儿的仅有一套剑招中,他看出了纯粹,那种纯粹,是像他这种出身剑道大家之人从没见过的。那位销声匿迹几十年、曾一刀劈得天江之水倒流的一刀仙聂闵冉曾经调侃过,那些出自名门世家的剑修,身上充满了循规蹈矩的迂腐味,楚天阔想到此处,嘴角不由扯出一抹笑意,随手扔了咬在唇齿间的破树枝,又折来一根咬进嘴里,头也不转问安静坐在一旁的剑侍小雨道:“小雨,闻一闻我身上有没有腐味?” 白衣剑侍小雨没理他,楚天阔翻身坐起,继续问道:“你说古尘风要是使出那落雁一刀,我硬挡能不能挡得住?” 还是没有回音,楚天阔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这古尘风销声匿迹十几载,一夜之间登上武评榜可能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凑巧,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我也已经摸到了法相境的门槛,胜算依旧很大。” “打败这位新晋刀神,那我是不是就会成为新晋剑神?” 小雨只是一笑,并未开口。 楚天阔活动活动筋骨悠然站起,踢开一片杂花野草,再次哼起那首江南乡土味极重的小曲儿,朝妙心山上走去。风吹灌木丛声声入耳,跟在楚天阔身后的剑侍小雨依旧沉默无声。 在消息灵通的江湖中,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挑战十三位成名剑客无一败绩的事早已被人们津津乐道,甚至盖过了西蜀国和昌邑国开战的风头。江湖侠士与绿林好汉在震撼楚天阔一路西行所向披靡的同时,也在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有资格做楚天阔的剑侍,奈何楚剑山庄是个不漏风的古怪地方,他们费尽心思打探,还是没能得到个确切的所以然来。要成为楚剑山庄剑侍,对剑主忠心耿耿不需多说,剑侍自从被选定,就注定一辈子不事二主,所有剑侍都是自幼便被老辈剑士按照天分高低拣选给楚家嫡系后辈,一同练剑,一同成长。楚剑山庄每一代都会有几十对剑主剑侍,唯有其中的佼佼者才可以代表楚剑山庄行走江湖,新秀楚天阔的实力毋庸置疑,神秘的剑侍更是惹人好奇,加上这座不知培养了多少剑道奇才的楚剑山庄,有史以来便有很多剑侍实力远超剑主的先例,天晓得楚天阔身边的这位瘦女弱剑侍实力到底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从楚剑山庄走出来的剑侍,实力绝对和剑主差不了太多。 微风吹来,小雨飘逸的发丝随风飘散,楚天阔忽然回头对小雨做了一个鬼脸。 “小雨,这一架打完后,剑就交由我来拿。” 抱剑缓行的小雨一本正经回答道:“我是剑侍,替你拿剑是我的责任。” 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楚天阔从没把小雨只当成自己的剑侍,但小雨却对此认得很真。在楚天阔的记忆里,小雨自打五岁成为自己的剑侍起,就一直把剑抱得很紧,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野孩子突然有一日得到了一份可供自己衣食无忧的职位,怎么也不能放下一般。 第28章 刀鞘对木棍 淬心山山腰处,有一块开阔的平地,这也是到达淬心斋的必经之地。为了不让打斗破坏淬心斋,古尘风决定在此处等挑战者。 想要一睹为快的云九当然也跟着来了,白鹿林也被云九死拉硬拽拉了过来。 不多时,那个身形修长的青衫剑客,也来了。青衫剑客身边,那位瘦弱剑侍怀抱的剑虽没出鞘,却已是剑气凛然。 云九暂时不去看那位英气逼人的青衫剑客,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掠而起的古尘风,眼下,一位是新晋武评榜第十,一位是楚剑山庄佼佼新秀,这两位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注定是要穷极精巧。那日在西锤古镇外,云九没能用心看完二爷爷李慕徐的绝尘打斗,今日,古尘风的任何一次出手,云九都不想错过。 古尘风见到这位声名鹊起的楚剑山庄新秀剑修,居高临下冷哼一声,率先开口调侃道:“小娘炮,只敢挑战些小剑客,干嘛不去会一会那北剑仙苏幕遮和南剑仙林江仙?” 楚天阔吐出枯树枝,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北剑仙苏幕遮嘛,我自然是要会上一会的,至于远出东海十万里求剑道的南剑仙临江仙,等他访道归来,我就从他身上拿回本该属于我们楚剑山庄的南剑仙之名!” 云九听得出楚天阔话外之意,以前的南剑仙之名号,本就是属于那位一剑斩断大许皇朝五百年气运的剑仙楚青山的。 “小娘炮,口气还挺大!” 古尘风凌空负刀而立,笑看向楚天阔。楚天阔直面这位武评榜第十,双目炯炯没有一丝惧色,他不再多言,右手挥出间,雄浑内力将身后一棵手腕粗细的橡树顷刻轰断。 古尘风并未动作,脸上依旧挂着轻蔑的笑。 楚天阔也在此时面露笑意,身形一晃闪到橡树之后,接着双掌向橡树猛烈推出,整棵橡树便被他以磅礴内力砸向古尘风。 古尘风身形不动,直接以双掌迎上,两股磅礴内力轰然相撞,激起层层气浪,高空中盘旋的几只巨鹰发出泣血般的鹰戾,随之飞向更高处的云层,仿佛只有藏在云里才能让它们感到安全。 楚天阔再次出手,被古尘风挡回的橡树皮连同枝叶在他内力的剥削下如蟒蛇蜕皮一般层层褪下,飞入楚天阔手中时,已经变成了一根称手的粗木长棍。木棍回旋上肩,楚天阔猛地一脚轰然踩地,无数山石应声溅起,扛在肩头的木棍已经被他双手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双手再按,大棍如满月弹出,霎时间为脚下溅起的数枚山石注入无数道凌厉剑气。 身形后掠的古尘风冷笑一声,刀不出鞘向前挥去,破空声猎猎,劈碎扑面而来的粒粒山石,同时一鼓作气将蕴含在其内的剑气粉碎。漫天石子激射,夹杂着充沛刀气剑气没入林中树干,在地上砸出无数坑洼。刀剑气缭乱纷飞,断枝残叶簌簌坠落,直看得云九目瞪口呆,不由向后再挪挪身子。要不是他听古尘风的话站得远,还不得被这可怖的刀剑气息当场大卸八块,死无全尸? 古尘风如长虹贯日,于飞石中疾速坠向楚天阔身前,刀鞘挥出,木棍重回手中的楚天阔脚尖一点快速后撤,差之毫厘,无与伦比的刀气在楚天阔的落脚点前砍出一个足足一丈的大坑! “好一个天下第十。” 楚天阔意态悠闲的说话间,木棍却是丝毫不曾停滞,带出一个浑然天成的弧度呼啸着扫向古尘风头颅。 古尘风面露冷笑,心想这娘炮还想在我跟前以木棍论剑道不成?同时手中刀鞘刀气暴涨,便是云九这般的四品刀客都可看得清的青芒缭绕。 刀鞘挥来,楚天阔不再避其锋芒,木棍不改轨迹,与之硬撼。刀鞘与木棍轰然相撞,发出不合常理的铿锵金石之声,云九只觉传入自己耳中的刺耳声如同惊雷,即使捂住耳朵也是徒劳,他只好赶忙运功抵挡,感觉好受些了,他才抬头望向白鹿林,奇怪的是,白鹿林竟然对这如此刺耳的声音毫无反应! 古尘风的刀鞘与楚天阔木棍硬碰硬后,并非被立马弹开,而是在刀气的加持下连续追砍十一次,楚天阔的木棍在当代刀神凌厉刀气的持续猛烈攻势下一弯再弯,终于承受不住古尘风仿若没有尽头的刀气压迫,怦然从中折断,一分为二。 取得先机的古尘风乘势劈向楚天阔胸口,楚天阔内力从双棍涌出暂时挡住猛烈刀气,身子一退再退一口气飘出数十步,始终与压向胸口的刀鞘保持两尺距离。 楚天阔终于不再托大,双手木棍使出双手剑招,一气挥出十五棍才堪堪将得势的古尘风劝退。 云九凝神注视着古尘风与楚天阔的顶尖一役,额头已经有汗滴渗出,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死记硬背硬记下古尘风的每一招刀式,这可比当年大爷爷秦道临让他背的那些诗文要耗神千百倍。 在云九屏气凝神的注视中,楚天阔手中两根木棍越战越短,招式却越霸道越生猛,古尘风依旧宛如闲庭信步,刀始终没有出鞘,不难看出,自二人身形再次分开之后,古尘风和楚天阔已经心照不宣地双双调整成了纯纯的刀法与剑法的比拼。 一根树枝擦着云九睫毛飞过,才让全神贯注的云九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与楚天阔一起上山的那位瘦弱剑侍已经不在原地,就连他身边的白鹿林也已经离开。 “我师父外出仙游了,你改日再来。” 山顶上,淬心斋中,白鹿林给剑侍小雨说着那句他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小雨见白鹿林呆萌呆萌的,也没理他,自顾自在斋中翻找了一阵子,大抵是没找到她想要的,最后扎起马尾走到那八本书前,翻开《琵琶珠》一边读着一边问道:“那个和你一起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白鹿林想了会儿,腼腆回答道:“他叫冯云飞。” “冯云飞?” 剑侍小雨有些诧异,她一时想不出那个叫冯云飞的俊朗少年到底是哪位江湖人士的后人,只是,冯云飞的眉目间,和在她五岁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那个女子的面容,已经刻在了她的心上,无论历经多少岁月,她都不会忘记,反而越来越深刻。 小雨翻着书,但思绪已经回到了那个大雨瓢盆的黑夜。那几日的雨,就好像永远也下不完,无休无止的大雨中,父亲母亲都饿死了,最后留给她的那块饼,也只让她撑了两天。 “谁能给我一口吃的啊?只要一口”磅礴大雨中,小雨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大声说出这句话了,就连挪到树下躲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咽下一口泥水,不舍地看着大雨中的一切。 “再看最后一眼这个世界” 就在小雨饿死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借着雷电的光,看到了一位打着白伞的白裙女子,宛若天仙。 “她是你从大雨中带回来的,以后就叫她大雨?” “人家是个女孩子,要叫也要叫小雨呀?” “的确天资不凡,正好和天阔年纪相仿,以后就让她做天阔的剑侍?”?是的,给她小雨这个名字的人、给她第二次生命的人,正是那楚剑山庄上一代剑冠楚月。 第29章 龙尘对红菱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淬心山下一大一小两个僧人正快步往山上走来,大僧人生得一副红面,好似永远带着三分醉意,耳朵大,耳垂更大,铁一般的臂膀里拥着一根丈余玄色金刚杵,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从他大树一般的挺拔身躯和沉稳均匀的呼吸不难看出,这大僧人的内力雄厚与体魄强悍皆为世间罕见。几近两米的伟岸身躯旁,是一个身着黑色破布袈裟的小沙弥,小沙弥背着一个小竹筐,手指不停滑动着小手中的小小菩提手串,酷暑难耐,他咬着牙摸一把汗,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淬心山,问道:“师兄,你家的山怎么这么难爬呀?” 大和尚袒一胸一露一乳,胸前鹅卵般大小的佛珠映照着密林缝隙中逃出来的日光,他见小沙弥走得吃力,一把拉来小沙弥背上的竹筐,暖暖一笑道:“我只是说我是北夏国人,可从没说这座山是我家的哦!” 小沙弥小脸充满疑惑,嘟哝着嘴巴问道:“你带我来北夏国,难道不是来你家玩的?” 大和尚自打进入北夏境内,就没在城里长时间逗留过,万一被北夏国那些撮鸟官员认出来,恐怕他就做不成这个逍遥的行脚僧人了。他笑了笑,对小沙弥说道:“臭小子,你不是老抱怨我和师父不给你教武功吗?等下,你就可以看到一场相当精彩的顶级对决了,要认真看哦,看完我要向你问你的观后心得的!” 小沙弥变得开心了,他直接开始往山上奔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师兄,如果我的心得你和师父都满意的话,那我以后就可以和你们一起修炼了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和尚忽然眉头一皱,直接抱着小沙弥飞身而起,自语道:“今日红菱真的要对上龙尘了吗?” 小沙弥没等到大和尚的回答,依旧不依不饶,想要再问一次,却被山上一声乍起的平地惊雷吓得没了声音。 惊雷阵阵,连绵不绝。 此时的古尘风已经失去了纯刀法与楚天阔剑法比拼的耐心,龙尘刀出鞘间,便有平地惊雷乍起,刀锋之上青芒一涨再涨,宛若大雁青羽竖起,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眨眼便已大雁展翅般涨开,完全盖住了龙尘刀身。一刀挥出,彻底将楚天阔手中两截只剩三寸长的木棍碾为齑粉,肉眼可见的浓郁刀气再度横冲直撞,楚天阔青衫衣袖袖口被凌厉刀气接连粉碎,略显狼狈地使出一道内力暂且格挡,身形如幻影般已挪到刚赶来此处的剑侍小雨跟前,古尘风根本不想给楚天阔红菱剑出鞘的机会,得势不饶人,刀势一涨再涨! “莫不是要一鼓作气直入法相境?” 大和尚金刚杵直入地面,他看得明白,此时手中无红菱剑的楚天阔已经在鬼门关徘徊。 “落雁!” 一刀,无非刀起刀落,只是这一刀之后,一整块开阔平地已是满目疮痍,沟壑纵横。 楚天阔面前,那位楚剑山庄中几乎一骑绝尘的剑侍小雨缓缓睁眼,怀抱中的粗壮青竹竿内,红菱剑颤声阵阵,如蝉鸣,似龙吟。作为楚剑山庄近三百年来最优秀的剑侍,小雨深知这柄红菱该何时出鞘,何时交到剑主手中。 小沙弥有大和尚内功保护,却还是看得惊心动魄,他瞥了一眼以一棵巨树作为掩护看得入神的云九,忽觉得有些好笑地问道:“师兄,那个穿青衣服的要败?” 大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摇头一笑,他知道,那位楚剑山庄的后起之秀还没拿出压箱底的绝学,只要红菱未出,一切都还没个定数。云九只是心无旁骛地专心观战,没有转头,回答小沙弥的问题道:“肯定要败!” “喐” 小沙弥冲云九吐了一下舌头,他还是更相信他师兄的判断。 与楚天阔心有灵犀的剑侍小丽毫不犹豫便让红菱剑出鞘,楚天阔双手一挥,把面前一片灌木连根拔起并同时注入无数剑气,挥袖间挡下古尘风浑厚霸道的落雁刀气,并试图向前接过红菱。古尘风冷然一笑,一身破烂灰衣猎猎鼓起,充沛内力破体而出,将那些凌厉程度远胜寻常兵器的灌木枝叶一气弹开,手中龙尘连同刀气如银河倾泻般铺天盖地向楚天阔涌去,他身经百战, 且不说龙尘刀气已经何等炉火纯青,与敌交手时的每一次停转也是衔接得天衣无缝。 楚天阔此时离红菱剑还有三寸,饶是他在楚剑山庄接受的剑奴喂剑再多,终归不如临阵对敌时那样诡谲多变的套路让他难以应付,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欲取而不得、就算握到剑柄也已来不及抽剑应对的楚天阔,在这刹那间便已陷入危境,而送出红菱的剑侍小雨却无动于衷,清冷的眸子望向刀气如鸿雁展翅的古尘风,继续将红菱剑递出。最后一刻,楚天阔的衣袖突然无风乍响,他神情出乎寻常地平静,口念剑诀间,红菱剑仿若生出感应,流光般出鞘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刺向落雁。随着山崩地裂的轰然撞击声,周遭树木一同往后咔咔折断倒去,层层递推,摧枯拉朽。 楚天阔这一式以灵御剑,显然已经有了当年剑圣楚青山飞剑千里取人头的雏形。 古尘风收刀斜握,冷笑道:“小娘炮,凭你今日勉强驭剑的道行,还不配让我使出横秋,不过既然红菱剑都已经出世了,爷爷我便让你开开眼,省得你到时候被那西蜀剑甲夏长扬按在地上摩擦!” 楚天阔心静如止水,握剑抬臂,作楚剑起手之姿。身后剑侍小雨却在这生死一线间的紧要关头闭起双眸,等她再度睁眼,已经盯在了不远处的大和尚身上,这个大和尚的气息,她在这一次途径义宁国时是碰到过的,此和尚,正是那闻名遐迩的义宁国法性寺僧人石金刚! 大和尚石金刚也在这时看向剑侍小雨,内功传音告诉小雨他只是途经此地,看看热闹,他看着小雨,心里不由得佩服这个楚剑山庄剑侍六根之敏。 小雨望向大和尚石金刚时,又看见了身在躲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个头的云九,她刚才用树枝试探过云九的实力,树枝擦着云九睫毛飞过后,云九才迟迟后知后觉,所以现在的她很确信云九和那个呆头呆脑的淬心斋少年一样,大抵只是个淬心斋的无能守斋人。 古尘风闭目,瞬间进入人刀合一之境,刀意融合心境疾速攀升,龙尘青芒如秋火燎原,暴涨着变红,就连天上的红云,仿佛也在这一刻开始往这边聚拢。 第30章 酒肉穿肠过 只一气,古尘风便直接由真武入法相!大和尚石金刚虽已经看出古尘风有踏入法相境的气势,可等他亲眼看到时,还是不免有些惊讶。原本是要故意托大见识见识古尘风刀气横秋的横秋一刀的,可在古尘风直入法相的这一刻,楚天阔与剑侍小雨冷不丁同时向后掠出百步,一同往山下飞去。 二人身形飘逸,跳跃于树顶之间有如蜻蜓点水,一步数丈,等远了,二人才放慢速度,楚天阔率先开口庆幸道:“老东西这一刀还真的没有劈出来。” 剑侍小雨只是皱眉,没有说话,手持红菱剑的楚天阔苦涩笑道:“世人都知道古尘风已攀至法相境,谁曾想他能这般随意地踏入法相境界对敌!要是刚才硬接下他这横秋一刀,恐怕我俩去昌邑的日期最少要往后延迟两个月!” 剑侍小雨对楚天阔逃跑后的这种粗略解释也并不反感,因为她们这次来淬心山,除了与楚天阔比试外,更重要的则是向淬心先生询问天下剑的下落,既然淬心先生不在山上,那还是赶往昌邑国继续寻找天下剑要紧。当年楚天阔的爷爷、往届南剑仙楚青山用天下剑一剑斩开大许皇朝千年气运鼎,断了大许皇朝千年气运,才成功击杀大许皇宫内那位五百年不死的老怪物许品焕,在那场数位境界高人纷纷陨落的大战中,在那场被世人称为神陨之役的许都大战中,南剑仙楚青山也战死其中,自此之后,楚青山的天下剑便也不知所踪。楚天阔在走出楚剑山庄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不得天下剑誓不回剑庄的决心。刚才和古尘风这一役,暂且不说能不能以真武境瓶颈的实力赢得法相境的古尘风,万一败了被杀,那他这个被剑庄寄予厚望的新一代剑冠真的就让楚剑山庄失望透顶,更会招来全天下对楚剑山庄的低看。 剑侍小雨知道楚天阔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从来不懂得安慰人,只是难得地开口说道:“淬心山上有一个少年,和你姑姑眉目有些相像。” 她说了,也等于没说,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在碰到每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少年时,从那些少年眉目中寻找那个白伞白裙女子的影子。 楚天阔知道,昔日她姑姑楚月和西北狼王云峰的确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还没满一岁就被大许皇庭密诏处死了,天下长得像的人何其多,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我姑姑对你有救命之恩,但那孩子早都已经没了。” 剑侍小雨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我记得山下的人说淬心山上这些年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守护,如此一来,那个少年岂不是和古尘风一伙的?能让潇洒不羁的古尘风甘心伴其左右,你不觉得这少年的身份很奇特吗?” 楚天阔这时也发现了就中蹊跷之处,但思考来思考去仍旧毫无头绪,便问道:“小雨,那你要怎样?” “还能怎样,继续寻找天下剑呗!” “那这少年的身份,就不打探了?” “这是我的事,还有,寻找天下剑是我的事,挑战成名武者是你的事,咱俩各自把各自的事情做好!” “哦,小雨,你话多起来,真惹人喜!”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古尘风望着飞速逃遁的楚天阔和剑侍小雨二人,终是不忍挥出那一刀“横秋”,目送二人背影渐飞渐远,只是大喊了一句:“我古尘风今日败给那楚剑山庄新秀啦!” 一语喊出,通过小道消息正在往此处赶来的绿林草莽和江湖底层侠士闻言便停下脚步,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般,纷纷原路返回要将这个消息在江湖上散播开来,新出炉的一手消息,还可以让他们换点酒钱。 战罢,云九第一个向古尘风走来,古尘风龙尘刀徐徐入鞘,跳过云九直接看向法性寺僧人石金刚,喝道:“秃驴,下山之后就说我败给那个娘炮了,知道了吗?” 石金刚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跟在他身后的小沙弥也照模做样默念一遍。 古尘风哪能受这鸟气,直接破口大骂道:“出你奶奶个家,竹筐里的酒比爷爷我喝的都烈!” 石金刚被人看破也不狡辩,他神情依旧,口中再度默念:“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碰到一个不一正正经秃驴,算我倒霉!”古尘风对这个石头一样的僧人很是无语,骂完直接转身往山上走去。 小沙弥听到古尘风口口声声的秃驴,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他想到了来此路上见到的叫驴追在母一驴屁股后面乱一闻的滑稽情景,那头黑色叫一驴嗓门洪亮,青一春一勃一发,肚肚(小天才)一子(小天才)下(小天才)面(小九九)条一黑(小天才)色(小九九)的一(小天才)棒(小九九)子(小天才)看一得一村一里那些一妇(小天才)女一们不由脸(小天才)红红,还不让过?当他问他师兄那些妇(小九九)女们为什么会一脸一红(九)时,他师兄肚一子下(小天才)面不好过呀(小九九)也一长(小九九)出(小天才)了一(小九九)根(小天才)棒(小天才)棒一子子(小天才)。 石金刚发现小沙弥在偷瞄自己的裆一部,没好气地说道:“乱看啥,跟我上山去找一个人。” “我师父外出仙游了,二位改日再来。” 白鹿林给大和尚和小沙弥又说了一次这句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不同的是,大和尚和小沙弥没有像别人一样对他不理不睬直接上山一探究竟,而是作礼转头向山下走。 云九倒是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很有趣,便主动问道:“不知二位从何处来?要去往何处?” 大和尚和小沙弥没有回头,同时摆手答道:“从南而来,继续向北!” “万里黄沙不见僧,狂风暴雨掩儒生,道家不知何处去,唯有萨满跋扈行” 夕阳晚照中,大和尚和小沙弥哼着不知名的古怪调子,一高一矮继续向北而去。这调子是大和尚石金刚上一次游走大原国时自编的,是大原国举行灭三教运动后,大原国境内的真实写照。倒是他们法性寺所在的义宁国,由于国王段义宁非常推崇佛教的原因,法性寺也被推上了义宁国三大国寺的位置,排名第三,那排名第二的是贤首寺,南禅寺,则是义宁国第一国寺,就连南禅寺方丈怀让都做了义宁国的国师。 哼着哼着,石金刚冷不丁问小沙弥道:“臭小子,你的心得总结好了吗?” 小沙弥只顾抓着光脑袋哼哼,他绞尽脑汁,一时也组织不起来只言片语,最后干脆来了一句:“那个老头子好凶!”怕师兄不教他武功,他赶忙又接着说道:“但是他们俩的招式我全都已经记下啦!”说罢,小沙弥捡起一根枯枝,哼哼哈哈先是将楚天阔的剑招演示了一遍,接着又把古尘风的招式演示了一遍,竟是丝毫不差,小沙弥虽小,却有对武功招式过目不忘的本领。 见师兄没有说话,小沙弥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师兄,你和师父啥时候才愿意教我功法啊?” 修行,气机很重要,而每个人的气机又各不相同,因人而异,太早则根基不稳,太晚也会根基不固。石金刚摸一摸小沙弥的小小光头,微笑着安慰道:“以你的悟性,只要适合修行的气机一到,修行之路必是平步青云。” 小沙弥不懂何为气机,他只想早点拥有师父师兄那样的本事,他觉得像师父师兄那样飞着赶路的样子真的很酷。 石金刚对小沙弥很有耐心,他把小沙弥扛上肩头,意味深长道:“磨砖作镜,积雪为粮,只会误了前程!” 第31章 湖中练刀气 武评榜排名有如走马观花,十年一轮换,古尘风之所以要让天下人知道他败给了楚天阔,就是因为他真的很不想上这个武评榜,这次误打误撞挂上了武评榜第十,实非他所愿。像楚天阔这样的剑道世家上了武评榜还可以为家族博得名头,可对孤身一人闯江湖来去如风的古尘风而言,只能带来没完没了的挑战与纠缠,让世人皆痴迷其中的名与利,向来都不是古尘风所追求的,这次他重出江湖,只为做两件事,一是报恩,二是报仇。 刚才和楚天阔一战耗掉了古尘风很多气血,尤其一口气攀至法相境那一下,得亏那一刀横秋没有挥出,不然他都已经要没有力气再坐着喝酒了。那个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摒弃剑道飘逸灵动的路数,专挑强悍刚猛的霸道剑法出招,也是古尘风始料不及的。见云九和白鹿林迟迟上山,古尘风回过神暗骂一句:“这楚剑山庄的娘炮,耽误爷爷我去听妙音!” 云九拎刀入屋,面带愁容,昔日二爷爷李慕徐用他手中的这把刀一刀纵横百里杀敌近千,拿在他手里,却只是一片烂铁,他盯着断刀看了许久,抬头才发现古尘风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 古尘风问道:“我今天的刀法你看得懂?” 云九摇头道:“路数倒是记下了,可我道行尚浅,悟不透。” 古尘风笑了,道:“有没有想过,你学刀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握刀时,心高气傲的云九放言要做那全天下的刀法第一人,此刻,他虽备受打击,却当他想起当初给二爷爷李慕徐夸下的这个海口时,还是能立马重拾信心。他告诉古尘风,现在的他学刀,已经有了第二个目的,不然,他也不会有前往原地的想法。 古尘风听罢,只是感慨说云九和他老子云峰还真是一个德行,逍遥自在的日子放着不过,硬是要自找不自在去当什么朝廷大将军,最后还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云九平静地答道:“他那样做有他的理由,但你没理由笑话他。” 古尘风骂一声听说过护犊子的,还没听过护老子的,然后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决定好的事情,就去做。” 古尘风前脚刚出门,云九就捡起断刀来到了淬心山山洼处的一个小湖边。 气运沉入丹田不动如山即可入品,丹田生内力为己所用是为四品,丹田贯通气海便可踏入武道三品,眼下的云九,正处在这个阶段,他不想在这个阶段浪费太多时间。第二天一大早,云九又来到小湖边,开始了他的修炼。直刺、斜撩、竖劈、横扫,回掠,一式一千次,做完这五千个最基础的练刀动作,他又进一步练习刀法秘籍中的刀式和从古尘风、二爷爷李慕徐处学来的刀式。正值酷暑,等刀式练完,云九便一个猛子钻入湖水之中,开始练起吐纳龟息之法,以便顺利拓通气海。高手之间对决,换气很重要,一气之长短也很重要,两位对换气时机掌握同等精准的对手之间较量,就看谁一口气憋得时间久,这就如充了气的气球一般,泄气则瘪,谁先泄气谁就会先泄力。况且,刀气本就是人赋予的,要练出刀气,刀主首先得把那道气练到位才行。憋不住了就探出头吸口气,然后再回湖底继续练,就这样来来回回一直练气至深夜,云九才步履蹒跚回屋,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继续接着修炼内力,感悟心法。持之以恒的三个月下来,云九在湖水中上上下下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全身上下被湖水浸泡得肿胀发白,就连他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珠也被湖水泡得红肿模糊,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随着时间的潜移默化,他能在水下待的时间也变长了很多,吐纳之法也开始渐入佳境,由起初的一气八回轮变成现在的一气可以做到十一回轮。 古尘风表面上从没来湖边看云九练过刀,可实际上,只要他在淬心山,他都会找时间过来站在远处观望,三个月后第一次出现在湖边的他,还是假装着一副第一次看云九修炼的模样,将他从崆峒山掌门人张载那儿弄来的丹药给了云九一颗,云九不想让古尘风看到自己渗着血丝的手掌,直接手背对着古尘风用两个手指夹过丹药,一股自丹药散发出的馥郁芬芳之气扑鼻而来时,他却沉默了。 古尘风见云九迟迟不吃,故意生气道:“你有秦道临的天人体魄,恢复能力强,用不着的话就还给我。” 云九这哪是不想吃啊,连续三个月经常夹杂着内力的五十万次挥刀,已经让他受的内伤不轻了,既使有秦道临的天人体魄,可还不懂得如何开发利用的他,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知道这些出自崆峒山的丹药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顶级丹药,肯定是古尘风花了很大的代价为他找来调理气血、治疗内伤的,他只是一时心里泛了一下酸而已。 云九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调皮地说着“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一下子就将丹药放进了嘴里。吞下丹药没过多久,他在湖底下打坐练习吐纳时就已经感觉到气息比之前顺畅了点,等他这第一口气回转完出湖面换气时,看到白鹿林已经将做好的斋饭送了过来,他便直接游向湖边穿上衣服,向白鹿林走去。 古尘风抢先跑到白鹿林跟前,说着“这小子还真是个老好人呐!”伸手就要去拿食盒,白鹿林连连向后退两步,结结巴巴说道:“这是我给他做的,你要吃的话,我回去给你再做。” “一个月不见,你俩就把我这个老头子撂一边了,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 古尘风灰溜溜说一声,手按向了龙尘刀刀柄。 出刀、收刀只是眨眼之间,然而平静的湖面突然轰隆一声爆炸而开,炸起的水浪如船帆涌起,冲着云九扑面而来,云九和白鹿林还没来得及逃跑就都变成了落汤鸡。 云九抖抖身上的湖水,接过食盒,骂完古尘风老疯子后才打开来吃,可夹起的一块地瓜还没送入口中,就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这是古尘风早已经预料到了的,崆峒山丹道闻名天下,云九吃下后必会吐出体内淤血,他刚才劈开湖水,一是为云九展示一下刀气,二来则是用这一出拖延时间,让云九先别急着吃,吃了也会很快吐出来。 连着吐出几口血,体内淤血全部吐出后,云九顿觉气脉顺畅了许多,他面无表情咽下一口饭菜,细嚼慢咽。 这一盒饭菜,他吃了很久。 第32章 北夏铁鹞子 吃完饭后,顿觉神清气爽的云九直接扑通一声没入湖水,在湖水中不仅可以练气,还可以利用湖水的阻力让他的刀法由粗入细、由拙入精。自打入秋以来,他就已经把每天的五千次基础刀法和那些复杂刀式都改为在湖水里完成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阵秋风刮来,白鹿林泛起一阵冷意,心地善良的他有些替云九感到担心,朝着湖内大喊道:“冯云飞,要是过些天你还练不出刀气,就不要再练了?” 云九不急着浮出湖面,他口衔断刀,一直游到那块根植于湖底的巨石边缘,灵活捉住湖中最大的那条鱼。这条大鲶鱼,是他给白鹿林和古尘风准备的晚餐。欣喜地抱着大鲶鱼破水而出,当云九望向身下那道如观音倒玉瓶般倾泻而下的水瀑时,忽然茅塞顿开。 “破水而出带起这么大的水瀑,难道是体内刀气所致?” 云九将大鲶鱼交给白鹿林,白鹿林劝说无果,便抱着大鲶鱼悻悻然离开了。云九把他刚才自以为很了不起的发现说给古尘风听时,古尘风却不以为意地说道:“什么刀气所致,那还不是你体内散发出的内力带起来的?把你的内力转化成气机了,才能叫做刀气!”“悟性低就多练,别成天一惊一乍的,以为自己又懂了,其实你啥也不懂!”“一呼一吸息息归胎谓龟息,一吐一纳生生归肺谓回轮,再好好练练吐纳龟息之法、将二者彻底融会贯通,只有吐纳之法练好了才能拓通气海,别好高骛远!”“什么是刀气?刀气还不是内力进去气海形成的气机!气机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从气海中渗出来的!想要拥有更多的气机、随心所欲地调动内力为己所用,就必须拓通气海!想要拓通气海,就必须练好吐纳龟息之法,就必须练出刀气让封闭气海中的内力在气海内翻动起来!”······ “哦。” 云九听完古尘风的一通训斥后,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他也没和古尘风争吵,灰着脸回头一个猛子再次扎入湖水之中。 古尘风从崆峒山掌教张载那儿带回来的丹药足足有十粒,三日一粒,足够云九吃一个月的。当云九吃下最后一粒丹药时,已是一个月之后,最后一粒丹药吃下,云九接着喝下一碗凉水,登时便觉神采奕奕,伸手握住断刀时,甚至能听见刀身颤动的金石鸣声,借着丹药对百骸的滋润,他已经稍微能隐隐感觉到体内的气机流转,兴奋劲涌上心头,云九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已经奔向湖边。天还没亮,他在湖水中做完五千次基础挥刀,才从湖里抓上来几条鱼烤了果腹。 “也该有个结果了?” 云九抬头望望徐徐升起的朝阳,心态平稳地潜入湖底坐定,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一气十二回轮,可以一口气在湖底坐很久。入定后,他让内力自丹田发散,流经身体的每一处脉络, 流过肺部、流过胎心,直至气海,以激发他对体内气机的感觉,重复试几次还是行不通,他便回过头来继续修炼吐纳龟息之法,两者交替修炼,一直练到吃过白鹿林给他带来的饭菜,他又开始对着湖水挥刀,从内力涌上刀刃的感觉中寻找气机涌上刀刃变成刀气的感觉,一直挥到感觉内力不济时,他便又换回湖底打坐的方式继续,重复这般。 ······ 上淬心山这四个多月以来,古尘风在楚天阔之后又收到了三名江湖高手的挑战,可之后这三人的实力明显比那楚剑山庄的楚天阔低出一截,古尘风不用费太多力气便都赢了他们。 闲来没事,古尘风又一个人坐屋顶上喝起了闷酒,喝着喝着,他突然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远处,眉头紧皱,面露愁容。 冷锻青黑甲,怀西青黑驹,拉朽摧枯功盖世,可令纵掠损威名。古尘风目光紧锁处,正在向淬心山步步逼近的,正是那鼎鼎大名的北夏劲旅,铁鹞子! “真让人头疼!” 怕麻烦的古尘风不耐烦地自言自语一声,飞身下屋顶向湖边赶去,叫云九和他一起下山躲一阵子,可云九说他已经发过誓,不等到妙心先生绝不下山。古尘风知道云九的那个倔驴脾气,无奈,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坐回屋顶,继续喝着他的闷酒,眼睁睁看着那队铁鹞子从山底下往上爬,离自己越来越近。 正在院边那个大石头上画着天干地支的白鹿林耳朵贴着大石,也听到了山下的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快速从大石头上爬起,将云九送给他的那两本艳书找个地方藏好,跑到古尘风前面抬头呆呆地望着古尘风。 虽没说话,但古尘风已经知道白鹿林心里在想什么,他抖动手指随意弹飞一块石子,洒然笑道:“傻小子,等会儿那些人上来了,你不要怕!” 白鹿林目光呆滞地点点头,也和古尘风一起向山下望去。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正在往山上赶来。一名魁梧老武夫一骑当先,长柄大刀拖地而奔,尘土飞扬,山崩地裂。跟在魁梧老武夫高头大马之后的,是五十人、马皆披冷锻青黑甲、腰挎双弯刀、背负玄箭囊、手持神臂弓的铁鹞子。古尘风从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被五十铁鹞子拥护在中间的,是三座绛红色华贵大轿。 由北夏国前国王石金天和北夏大将军李元野一同斥巨资打造的铁鹞子军团,是北夏国王牌中的王牌,这支一直保持着三千人的重骑兵军团分为十队,每队三百人。能入铁鹞子军团者,第一个硬性条件就是必须拥有五品实力,每三百人一队的铁鹞子军团队长,更是要求有实打实的四品实力,因此,铁鹞子军团中的队长,每一位都有着“当世之悍卒”的称谓,实力与其他国家的先锋将领旗鼓相当,铁鹞子军团所乘战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怀西良驹。在北夏国,铁鹞子军团除了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护卫外,更是冲锋陷阵时的前锋,逢战突击时,铁鹞子军团的武士和战马便会用钩锁捆在一起,以此来增加马上作战的稳定性,既使武士被砍伤或者被射伤,也不会当场落马,既使武士战死,身下战马还是会继续向前冲锋,将敌军队形冲散,对敌军的冲击力不会因为马背上的武士死亡而减小。 优良的战马,举世无双的冷锻铠甲,身怀绝技的武士,共同组成了这个闻名天下的铁鹞子军团。石金天和李元野成功以怀州一州之地立国,并多次击退大原铁骑的入侵、以孤傲之姿与关陇国、西蜀国、昌邑国对峙十多年之久,其中功劳最大的,正是这支铁鹞子军团,也正是如此辉煌的战绩,成就了北夏铁鹞子军团的鼎鼎盛名。 由此可见,被五十铁鹞子拥护在中间的三座绛红色华贵大轿中坐着的,绝非常人。 第33章 李胖子上山 五十铁鹞子浩浩荡荡涌进淬心斋前院落,一骑当先的拖刀老武夫下马回首,看向众铁鹞子拥护中各有八个轿夫高抬着的三辆红色大轿。 抬轿的二十四名轿夫个个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结实得像铁柱子一般,抬着轿子爬上这么高的淬心山竟也不喘大气。从他们腰间所佩弯刀可以看出,这二十四轿夫,也都是实力不弱的武夫。 “落轿!” 拖刀老武夫一声令下,那富丽堂皇得如同宫殿一般的三辆大轿被健硕轿夫们同时轻轻放在地上,金黄色的流苏颤动着,第一个大轿上那道印满了精致猛虎图案的轿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款款掀起。 “公子,我们到了。” 从第一个大轿中传出一声轻柔女声后,迟迟没有动静,掀起的帘子便又重新盖了起来。接着,从第二个大轿中连续走出四位白嫩佳人,第三个大轿中也紧跟着走出两位,她们或娇小玲珑、或亭亭玉立,环肥燕瘦,千娇百媚,美艳动人。前一秒还一筹莫展的古尘风看到从大轿中接连走出的这六位肤白貌美佳人时,登时来了兴趣。 白鹿林在这六位肤白貌美的佳人下轿时,抬脚向院落方向走去,但他并不是被这六位佳人的美貌吸引,而是径直走向了最右边那位铁鹞子。 “大胆!” 拖刀老武夫见白鹿林快速向他们走来,出言喝止。白鹿林根本就没在意那拖刀老武夫的恐吓,自顾自向最右边那位铁鹞子走着,在他走向最右边那位铁鹞子的过程中,有两个铁鹞子对着他拉开了神臂弓,白鹿林对此竟也毫无惧色。 拖刀老武夫再次出言喝止,白鹿林再次无视拖刀老武夫,终于,拖刀老武夫将头点了下去,那两个拉开神臂弓的铁鹞子不再犹豫,果断将弓弦之上的铁箭对准白鹿林,松开弓弦。 “嗖!嗖!” 两支铁箭带着破空之声呼啸着向白鹿林疾速飞来,一支正对白鹿林眉心,一支正对白鹿林心口。 “嗖!嗖!” 两粒石子几乎在同时从古尘风手中极速飞出,裹挟着无与伦比的气机重重击飞射向白鹿林的两支铁箭,被石子击飞的两支铁箭飘忽着还没落地,古尘风已经飞身站在了白鹿林前面,横眉冷冷道:“没看见他傻乎乎的不会武功吗?” 其中一名铁鹞子再搭上一支铁箭,拉弓再次对准白鹿林怒喝道:“无视我们队长大人,该死!” 被称作队长大人的拖刀老武夫却在此时摇头,示意那名铁鹞子暂且收起神臂弓。这时,有一阵哈欠声忽然从第一个大轿中响起,听声音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 “这一觉,睡得真他娘舒服啊!” 轿中白白胖胖的大胖男子舒舒服服伸一个懒腰,伸出去的手顺便握(小天才)住了旁边那位红衣女,子堪一堪,一握的(小九九)的省略柔(小天才)一柔,省略软(小天才)凶省略脯过。那红衣过女子倒也不躲闪,还不点自通地主。动(小天才)一解一解省略开一开衣一衣省略扣,将大胖,男子,的手小心地拉一拉到一到自一自己(小天才)一高一(小九九)一省略耸(小九九)的省略一凶,(小天才)一省,略脯一上,一脸(小天才)享过受地轻柔说道:“少爷,我们到了。” 大胖男子狠狠过捏(小天才)一下那个刚,好可以一。只手抓,住的晶一莹,一肉(小九九)馒一头,然后用手指挑一过逗过起了馒,头上的省略紫,葡,萄,待他玩得无趣拿开手后,红衣女子才敢系上衣扣、挪动着膝盖去搀扶这一坨三百余斤的臃肿躯体。 大轿前,六名貌美佳人已经分两排低首弯腰站好,两名轿夫跪着摆放好两个马凳,跪在轿前头也不敢抬。 这时候,白鹿林也已经走到了最右边那名铁鹞子跟前,望向那名铁鹞子时,白鹿林平日里那对总是呆滞无神的眼神突然变得炽热,像是枯木逢春,欣欣向荣。 古尘风看着白鹿林突然之间判若两人的变化,心想这些铁鹞子不都是一身锻黑甲,只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吗?白鹿林为什么只对最右边那个铁鹞子情有独钟?他一时想不通白鹿林这是又在发哪门子神经。 白鹿林痴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最右边那名铁鹞子,在最右边那名铁鹞子轻微的身子颤抖中,白鹿林舔着嘴唇开口说道:“长情······” 话没说完,最右边那名铁鹞子腰间的弯刀已经砍到了离他脖颈只有三寸的距离。要不是古尘风眼疾手快挡下铁鹞子那一刀,白鹿林顷刻间便会死于最右边那名铁鹞子的弯刀下,身首异处。 “看他那傻叉一样的神情,果真是个傻子!” 一名铁鹞子看着被古尘风硬拖走的白鹿林,笑说道,旁边几名铁鹞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突然没了笑声,一时间,院内只剩下了大轿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少爷!” 以拖刀老武夫带头,所有人同时向着最前方大轿恭敬地问候一声。 三百余斤的大胖公子在众人的“少爷”声中吃力地走下大轿,他最后一步离开大轿时,弯曲的大轿也跟着变直了。 大胖少爷用他那双老鼠一般的小眼睛望向古尘风,慵懒地问道:“你就是那武评榜的第十?” 古尘风点头,他不难猜出,眼前的这位大胖公子正是那北夏国大将军李元野的独子,李善。在北夏国,除了北夏第一纨绔的李家少爷外,还没人能有如此排场。 大胖子李善一屁股坐在轿夫弯腰搬来的一张结实椅子上,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本少爷此次为何前来吗?” 古尘风不想惹麻烦,所以他还是简单摇了摇头。 李善使命把他的那双老鼠小眼睛往大了睁两下才说道:“我父亲李原野要我亲自前来请你到我府上,给我教刀法,希望你能给我这个面子。” “李原野”这三个字,大胖子故意说得很重。 古尘风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回了句:“李将军错爱,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没想过入府为客。” 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将军府贵公子李善还从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过,他本想发怒,但想起来此之前他父亲李元野对自己的叮嘱时,又把心中怒火强压下去,道:“能做本少爷的师父,本少爷保你美女美酒源源不断,像这种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好差事,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古尘风觉得有些烦了,他一刻也没考虑就再次拒绝道:“我在江湖上无拘无束惯了,过不了笼中鸟金丝雀的生活。” 李善忽然大笑了一声,笑道:“莫非是古刀神看不上本少爷,不想给本少爷这个薄面?” 古尘风也跟着冷笑一声,道:“是不想。” 话音刚落,拖刀老武夫手中长柄大刀突然扬起,脚尖一点飞身立于李善前面,五十铁骑同时嘶鸣,马背上五十铁鹞子同时拉满神臂弓对准古尘风,就连那二十四轿夫也同时抽出腰间弯刀,列阵李善之前。 形势瞬间剑拔弩张。 第34章 被人称细狗 古尘风右手也握在了龙尘刀刀柄之上,盯着李善冷冷一笑,讥讽道:“就凭你们,这么小看我吗?” “要是再加上我呢?” 诡异的声音发出,第三个大轿的轿帘,突然无风自展。 用雄浑内力发出的穿透性极强的声音从第三个大轿中传出,正在对着湖面挥刀的云九听得真切,这次他彻底失去了继续修炼的耐心,穿起衣服向淬心山上赶来。 “不要躲躲藏藏的了!” 古尘风怒喝一声,左手朝着大轿挥出,一股磅礴内力自左手手掌喷涌而出,直冲第三个大轿而去。与此同时,第三个大轿周围流苏突然同时炸起,紧接着轿窗砰砰大开,轿帘猎猎,自轿内散发而出的阴柔内力一时间与古尘风磅礴内力针锋相对,轰然爆开,地动山摇。尘土飞溅中,一位戴着青铜面具的修长身形倏忽出轿,阴森森一笑道:“我今天上山,本没打算和你动手。” 青铜面具、至阴内力、四指铁爪,古尘风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那位武评榜排名第六的北夏坠阴铁手、花铁树,至于花铁树的传奇过往,江湖之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身于怀南剑道世家花家的花铁树早年因为不满他父亲将家主之位传给他那资质平平、风一流成性的哥哥,自甘堕落将自己关在一个黑屋子里五年不出。在他妻子移情别恋跟他哥哥上一床发生多次关系之后,花铁树在一片舆论声中终于爆发,一怒之下买来一斤砒霜,亲手杀死了身中剧毒的父亲和哥哥,导致怀南花剑家道中落,气数散尽。此后花铁树便直接摒弃祖传花剑剑道,入了采一阴一补一阳的魔道,结合很多江湖上的合欢双修秘籍,更是让他独创出了一套独步江湖的坠阴神功。花铁树所创坠阴神功,不仅可以大大提升修炼之人的修为,还可以通过采阴让自己永葆年华,算来已经九十有几的花铁树,早该满头白发才是,可面前的这个人,双鬓竟还是青白,甚至还有返白入青的迹象,古尘风不得不佩服坠阴神功的驻颜能力,但这般厉害的坠阴神功,的确很费女人也是真的,用那么多处一子少女的性命换自己长生不老,这中行径让古尘风感觉有些不齿,随即便嘲讽道:“花老前辈修得坠阴神功,难道只是为了做人鹰犬吗?” 安坐在大椅上的李善见花铁树竟没讽刺回去,内心突然一慌,这个连他父亲李元野都要敬上七八分的武评榜第六花铁树,虽说是受他父亲嘱托前来帮他保护他的,可他打心底里对花铁树还是有些不放心。眼前这两位都是可以在抬手之间要了他性命的存在,李善虽纨绔,但也懂得分析形势,他突然有些后悔来这一趟,有些后悔想要用这种方式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看清眼下的形势后,李善不再托大,主动做起了和事佬道:“二位都是我父亲最为看好之人,先别伤了和气。” 古尘风不屑一笑,转头对白鹿林说道:“小子,别再犯傻。” 白鹿林很听话地点点头,但他还是眼神炽热地盯着最右边的那名铁鹞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善这次上淬心山,是他父亲李元野让他来的,李元野告诉他,要拜师,亲自前往才能体现出诚意,李善便也就听着父亲的话硬着头皮来了。临行之前,他的老师还叮嘱过他,要是古尘风不同意,那就是李善的诚意还不够,让李善在山上等一段时间,以此再表诚意。其实他老师的意思,也是他父亲的意思,李元野别有用心,他想借此机会,让从小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李善过一过清淡的山居生活,锻炼锻炼他独立思考处理问题的能力。李善也觉得自己如果请不到古尘风,就这样回府面对父亲时,脸上的确有点挂不住,他见二人情势缓和了点,手撑着椅子站起,小眼睛朝四下望了望,满脸堆笑地说道:“此处风景甚好,本少爷决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看李善说得认真,随从显是有些愕然。 李善冲古尘风笑着,问道:“古刀神,听说这座淬心山上以前有位淬器高人,叫什么淬心先生的,十几年没人见过他踪影了,不知道你们住在山上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见到过?” 古尘风没理李善,转而讥笑着问花铁树道:“花老前辈,不知你的坠阴神功,让你修炼到何种境界了?” 花铁树冷哼一声,一甩袖口回道:“不劳你费心!如果你想领教一下的话,我奉陪便是。” 李善见二人形势又变得紧张,赶忙向花铁树使了个脸色,朝着古尘风走出两步又停下,笑说道:“古刀神,不,古、古师父!本少······我,我已经决定好了,就在这山上住下来!” 古尘风别开眼,语带嫌弃意味道:“别叫我师父!听着恶心!” 拖刀老武夫见自家少爷被这般嫌弃,抬刀就要说理,却被李善拦住了,李善倒也不露愠色,依旧笑着道:“那我就住在这儿等,等你同意做我师父了再下山!” “大,大胖子!” 就在此时赶回淬心斋的云九远远地瞧见那面三百余斤的高大肉墙,惊讶地尖叫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人物。云九的一声惊叫,顿时将五十铁鹞子的箭头引向了自己。 还从没人当着自己的面喊自己大胖子,大胖子,是李善最忌讳的一个词,李善咬牙,想要下令让铁鹞子放箭,可当古尘风说那个少年是自己的徒弟时,李善还是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云九走近,再一次当着李善的面叫一声大胖子,李善真想一拳上去呼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可当他一拳捅上去时,云九还以为李善是要和自己碰拳,高兴地笑着和李善两拳相撞,然后开心地问了一句:“大胖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李善收回生疼的拳头,心想古尘风的徒弟拳头果然够硬,这样想着,脸上又挂上微笑回答了云九的问题。 得知云九是古刀神徒弟的李善再一次听到云九叫自己大胖子时,一时竟觉得大胖子这个词听起来也没那般讽刺,反而觉得有点新奇,这一点,让在场的所有铁鹞子和李善侍从都大跌眼镜。三言两语下来稍微变得熟络一点之后,李善更是出人意料地问云九:“细狗,想吃啥?我命随从们给你带上山。” “细狗?” 这也是云九第一次听到别人这般称呼自己,不过在这样一个山形巨胖跟前,哪个人不细狗?他忍着不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发现什么鸡鸭鱼肉酒啊,什么瓦罐汤泡馍啊,什么酸粉臊子面啊的,他都想吃。 “没问题,先来后到,先来者为主,后来者为客,要在你们淬心山住,赠礼肯定也不能少!” 李善爽朗一笑,全都答应下来,除此之外,他更是吩咐随从给淬心山准备一份大礼相送。 二十四轿夫下山往淬心山上搬生活用品时,争着抢着给大将军李元野写信,要将李善上山后的这一大惊人改变告诉李元野。 第35章 冬至刀气一起来 李善所带领的五十铁鹞子和一众佣人,就这样在淬心山上安营扎寨,他们平日里除了给云九他们三人送吃食外,很少进淬心斋院落。被他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古尘风也没理由为难人家,就这样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同住在淬心山上倒也相安无事。该说不说,李善带上来的那位厨师的确是一把好手,做的饭菜很合云九他们三人的胃口。如此一来,云九就可以不为每天的吃食浪费时间,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每日的修炼上。李善在寨中待得无聊,便找八个轿夫抬着来到了云九练功的湖边,看云九练得如此辛苦,他也清楚自己吃不下这个苦,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李善心想自己把自己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好就好了,谁叫他命好投了个好胎呢?至于成为一名笑傲江湖的江湖大侠这样的梦,的确不适合像他这样的懒人做,如果真能拜古尘风为师以后,他就跟着古尘风随便练练,反正他的父亲李原野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练武那块料,到时候练出个啥样就啥样,只要照着父亲的意思练起来就行,父亲给自己也说过,让他习武不是为了上战场厮杀,强身健体,把这一身肥肉减下去才是最主要的。山上清净,少了那些与怀州城中纨绔们一起的勾栏听曲插花弄玉,李善这段时间下来感觉自己的肾也没之前那么虚了,昨夜望着红衣女子的私0一处,他萎靡了一个月的小弟一弟竟然争气地坚挺了起来,但他忍住了没有给小弟一弟洗头,他要养一精蓄锐,好以后回了怀州城在床一帷之上耀武扬威,顺便把他最好的那几个兄弟叫来,让他们也看一看养肾之后的自己在床上是何等的彪悍,当他正在想用哪个姿势与怀州城头牌苏妙灵搏斗看起来更生猛些时,云九忽然抱着一个僵硬的赤一裸女尸从湖水中一跃而出。 “大胖子,那个花老怪采完阴气后的死尸,不要再往这个湖里扔好不好?” 云九把女尸抱出湖面给李善看了一下,又扔回了湖里,虽然此女子已经被花铁树采阴至死了,但让她的尸体暴尸荒野,终归是不好的。 李善连连称好,笑着亲自把饭食送到云九手上,道:“师弟啊,回去帮我问问师父,咱们啥时候下山?” 这些天,李善总是厚着脸皮把自己当成了古尘风的徒弟,更是脸皮厚到了后来者居上叫云九师弟的程度,云九见这个大胖子脸皮比城墙还厚,自己年纪又比这个大胖子小,几番争论不过,便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任由李善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云九摇头拿过食盒扒拉两口,再喝下一口李善亲手送过来的酒,道:“别想了,老古肯定是不会同意下山的。” 李善已经被拒绝习惯了,对他而言,再多等些天也无妨,这些天过来,他发觉自己还挺享受在淬心山上的清净生活,没有父亲母亲的监督,不用跟着老师看那些他完全看不进去的诗书礼乐,是挺舒服,唯一的不足,就是乏味了点,他想起昨晚白鹿林又去骚扰那名铁鹞子时被那名铁鹞子打得鼻青脸肿的滑稽情形,八卦地问道:“师弟,你说白鹿林那傻小子是不是有断一袖之癖啊?” 云九吃进去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然后使劲咽了咽,继续吃他的饭。 见云九不说话, 李善看向云九的眼神突然变得猥琐,道:“你每天和白鹿林住在一起,难道你已经被他给霍霍了?又或者,你把他给霍霍了?对,应该是你把他给霍霍了,你是攻,他是受,是不是?他那样子,肯定是受!······” 云九把食盒里剩余的饭菜一口气吃下,使劲将食盒扣在李善的头上,才止住了李善的意一淫,接着骂道:“老子是攻的话,第一个攻你!” 八名轿夫也已经看惯了云九和李善之间这样的打闹,他们只是帮李善擦干净头上的饭渣,并没对云九发怒。要是放在以前或者刚上山那会儿,云九敢这么对李善无礼,他们肯定是要对云九动手的。 李善转过头,扭动着他那大如簸箕的滚圆臀部,调戏道:“来呀!来呀!攻我呀!” “呕······” 云九看着那两坨甩来甩去的大肥肉干呕了起来,骂着“死肥猪,别恶心老子!”跳起就是一脚踹在了李善肥大的屁股上。 满是堆肉的大屁股被这么一踹,李善不痛不痒地笑着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凑到云九跟前猥琐问道:“师弟,你觉得我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如何?” 云九也实话实说,道:“胸一大屁一股一圆,肤白貌美,的确不错。” 李善一听就乐了,拍手笑道:“要不,今晚让她给你开开一荤?” 云九摇头,忽又想到了古尘风,冲着李善猥琐一笑道:“给老古,老古肯定求之不得!” 李善将信将疑,他和古尘风接触的少,对古尘风不了解,可真能给古尘风送上这么一个美人享用,古尘风如果接受了的话,那以后古尘风对自己的态度必然会有所改观,这样想着,他试探性地问道:“师弟,你不会骗我?” 云九倒立着酒壶将最后一滴酒滴入口中,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啥时候骗过你啊?” 李善咦了一声,还是犹豫着,问道:“万一师父不是那种人,那我这样做岂不是不把师父当正经人看?” 云九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笑道:“老古啥时候正经过?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对了,把那个红衣女子的床一上功夫尽量说得厉害点!” 李善还要再问,云九却已经放下酒壶跳进了湖里。 “练个破功,搞得跟赶着去投胎一样!” 在八个轿夫的细心伺候下,李善坐回大轿,半信半疑地上了淬心山。 今日立冬,天色暗下来得格外早,晚霞堆满天空,云九在暮色中对着湖面勤恳挥刀。断刀不离身,一日挥万刀,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直从酷夏练至冬至,一连五月从未间断,他终于在立冬之日第一次成功使出了别人口中所说的刀气。 “成功了吗?” 云九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一刀劈下后稍稍炸开的湖面,兴奋不已,可当他照葫芦画瓢再挥出一刀时,却又不灵。 “不稳定,我还需要多加练习巩固。” 云九冷静下来自己给自己打完气,又对着湖面挥起了刀。他很庆幸自己终于突破了四品瓶颈,摸到了气海之门这个三品门槛。 ······ 古尘风搀扶着身旁的一棵树,津津有味地回想着刚才和红衣女子的肆意疯狂,笑得很满足。当他看到云九成功挥出第二次带着刀气的挥刀时,老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盛了。 晚霞中,湖水炸开尔后恢复平静,古尘风望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云九,高兴自语道:“还练不出刀气的话,过不完这个冬,你小子就先冻死在这湖水里了!” 第36章 一直在我的心里 “天之甘露,地之瑶华,灼灼其光,靡靡其音。” 这是《琵琶珠》的开篇之语,成功练出刀气,云九再次翻开淬心先生编撰的这本《琵琶珠》看了起来。 “春雨新晴,泥土芬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声声袅袅琴音从远方传来,波澜壮阔,气吞山河,却又顷刻间化作一水柔丝,宛如流云拂过天际,蝴蝶飞过花海,让桃花瓣上的雨水悄然滴落,也让白鹿受用无比。天籁中,一位白衣少女款款走来,低首垂眉,素手抚古琴,宛若画中仙,白鹿悄然走到我身边,仔细打量着她,我给她递上用心烹煮的白玉兰茶,她红唇轻启小嘬一口,闭上眼睛久久回味。作为回礼,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雪梨,削尽梨皮,双手递给我,用和梨儿一样香甜的声音对我说道:“九华山隐逸琴师姬水梨途经此地,见桃花开得烂漫,特来看看。”” “白鹿向她靠近,我也自报家门道:“我叫淬心,怀着一颗玄妙道心的淬器师。”” “我和她之间无需太多言语,便能知道是可以相交之人,我说可以让淬心湖成为她旅行中的一个落脚点,她莞尔一笑,也就欣喜地住在了淬心湖边。于是,她成了我的第一个邻居” 云九这才看明白,原来山坳处那个他每天用来练功的莫名湖,名字叫淬心湖。他思索着,走出去给自己泡了杯茶,又回来继续往下看。 “姬水梨第二次来淬心斋时,已经成为举世闻名的琴甲,她给我弹奏了一首她自创的琴曲,曲调删繁就简,但其内所藏琴韵无人可及,听之如旷野烟树,空谷幽兰,令人心旷神怡” 云九不知不觉一杯茶已经喝完,他再看几页,放下茶杯走出了淬心斋,等他再次读起,已是吃过午饭之后。 “第三次来淬心斋,姬水梨还是像上次一样,主动为我弹奏她最新创作的琴曲。当她美妙的琴音响起时,天空散落了些许雨花,乌云开始聚拢,雷声隐隐,这是春日的第一声雷。随着琴音变得激昂,雷声也跟着渐盛,她的双目开始变红,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执着而坚韧的力量,显得诡谲,她的脸色苍白,表情僵硬,弹完琴后,她垂下的双手不知该往何处摆放,坐立不安,显得极其不自然,她的瞳孔中虽有火,却不愿抬头将这团火焰交予我,她的嘴唇已干裂,但面对我递给她的白玉兰茶时,却迟迟不肯饮下。 我对她说道:“这里不是江湖,也不是庙堂,你可尽诉心中之言。”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喝下一口茶,瞳孔中的火焰之光稍稍收敛。给我讲起了这些年她在江湖上的遭遇” “她战战兢兢从怀中摸出已经碎为两半的琵琶珠,突然双膝跪地,双手将两半琵琶珠送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这颗我亲手淬成的、九华山的镇山之宝琵琶珠时,心底有种莫名的慎重。 她长跪不起,恳求我道:“希望先生能帮我修复琵琶珠。” 我问她,如果我将琵琶珠复原,她还会继续去战斗吗? 她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惧怕之意,但其双眼中的火焰光芒却更加炽盛,用不可置疑的坚决语气对我说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完成我父母未完成的使命,就算我最终被火焰吞没,我的灵魂也将幻化为我所渴望的形状!” 以她之血为引,我终将琵琶珠复原。在淬珠过程中,我看得很清楚,她的确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下山时,她用古琴为我弹奏了一首离别曲,琴音如雨,滴落在桃花之上,从她的琴音里,我听出了怅然与不舍,以及那种望断天涯路的孤寂与凄冷。琴雨越下越大,曲意变得铿锵有力,在豪迈琴音中,她双目中的火焰在剧烈燃烧,起身离开。 我走回斋中,从怀里摸出她送给我的雪梨,没削皮就咬下一口,十足香甜可口。白鹿问我,我为何不劝她,反而助她一路向前。我只能无奈一笑,我能淬炼神兵利器,却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意志与决心。她是个从一出生就背负着巨大使命的人,她要凭自己身上的力量完成她的使命,她的成长很可贵很真实,她的意志与决心无人可摧无人可改” 书中内容晦涩,云九边读边潜心思索,都不知道白鹿林已经站在自己身旁很久了。白鹿林见云九将《琵琶珠》看得只剩下了最后几页,便没打扰,直至云九全部看完合起书,才吞吐问道:“冯云飞,看完了?” 云九遗憾点头,他觉得遗憾,遗憾这本《琵琶珠》以“我终究坐不住,骑上白鹿飞奔向她。”这没有结尾的一句话而结尾。 盯着云九怅然若失的双眼,白鹿林表情忽然变得极为认真,道:“昨晚,淬心先生在梦里把这本书的结尾告诉我了。” 白鹿林的话听起来是有些奇怪,但云九知道白鹿林不会说谎,云九对这个故事的真实结尾很好奇,让白鹿林赶紧给自己讲讲,白鹿林便将自己昨晚梦中看到的从头至尾给云九讲了一遍: 那是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乱石飞溅,箭炮轰鸣,很多人碎裂成渣,除了大许朝廷各路兵马以外,大半江湖人士也已命丧当场。 姬水梨口含琵琶珠,琴弦尽断,十指喋血。 四指铁爪刺穿了姬水梨的脊背,从她的胸膛而出,鲜血顿时如泉涌,琵琶珠被一股强悍内力从姬水梨殷红血嘴中拽出,顺带着打碎了她的两颗门牙 姬水梨倒下了,尸横遍野的战场恢复安静了,夕阳中,她火焰般燃烧的双目却在这一刻含笑如桃花。 刚赶到此处的淬心先生抱着姬水梨的身体,痛声道:“如果你不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许我们便可以” “我并不是抱着必死之心,我是抱着必胜之心是你太傻,还是我太执拗呢? ” 姬水梨说到一半,身不由己地吐出一口鲜血。 淬心先生满脸涨红,呼吸急促,道家气运如惊涛骇浪般在天穹之上翻涌,他抬头,仰天长啸道:“大不了重活一世!” 姬水梨痴笑着,吃力地将淬心先生的手拉进自己的衣服,捂住她饱一满的胸一脯,喃喃道:“感受到了吗?你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在” 第37章 一步踏出青莲生 “你的意思是,为了不让姬水梨魂飞魄散,淬心先生散尽全身气运,将姬水梨的魂魄留在了人间?” 白鹿林描述得粗略含糊,云九听到最后,就总结出了这样一个结果。所巧的是,他听懂了白鹿林的意思。如今,距离白鹿林梦中所见那场大许与大原国之间的离窟城大战,约莫已有十八、九年之久了,这和淬心先生上一次离开淬心山的时间相仿,和白鹿林的年纪却相当。 云九并没想这么多,他最担心的是,为了姬水梨散尽全身气运的淬心先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关于淬心先生的传闻,古尘风这几个月在江湖上也一直在打听,淬心先生生平淬炼的第一把神器,就是那楚剑山庄用以开山立派的天下剑,楚剑山庄开山立派已有八百年之久,如此想来,淬心先生在世必然已是八百年往上,出生于大臻年间的淬心先生,比那大许皇朝的五百年不死老怪物许品焕活得更久,行迹如仙踪缥缈的淬心先生,经常几十年不回淬心山,而且其人做事异常低调,出了淬心山就是一副毫不起眼的路人形象,根本无迹可寻。 正如淬心斋那面幕墙上所写,淬心先生为人淬器,分文不取,可这世上也鲜有人能够让淬心先生出手淬炼神兵利器。八百多年来,淬心先生只淬出八件神器,这也就是说一百多年间才能出现一位可以让他老人家愿意出手淬炼神器的人,先不说能不能等到淬心先生回淬心山的那一天,就算等到了,让他老人家出手为云九淬炼断刀的可能性,古尘风觉得就目前而言,几乎没有。 八百多年以来,跟着淬心先生学过太平道道玄谶纬之术的人何其多,但现活于世的仅有两人,第一位是那江南道卜神司空镜,第二位,则是北夏怀州城中的算甲齐茂华,至于齐茂华,则是跟着他师父司空镜一起偷学了点皮毛,实际也算不得真正学过。前两日古尘风找怀州算甲齐茂华算过淬心先生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的话,大概多久能回淬心山,齐茂华算完后,额头上冷汗直冒,说是近在眼前,可能这个月就会回来,为此,怀州算甲齐茂华也跟着古尘风一起上了淬心山。值得一提的是,怀州算甲齐茂华只是跟着他师父司空镜在淬心先生这儿学了点道玄谶纬之术的皮毛,学一点皮毛就能这般厉害,可想而知淬心先生是何等的谶纬神仙。 十一月初一,巳时,怀州算甲齐茂华静坐在淬心斋中,看着一本深奥的阴阳家典籍,刚才云九向他问北夏女王闻人香是怎么走上这个至尊之位的,是长得倾国倾城?还是有治理军民的铁血手腕?还是懂娴熟的帝王之术?齐茂华细细想来,云九这三问,闻人香女王还真的全都占上了。闻人香女王在年轻时曾登过胭脂榜榜首,长相自是不必多说,她的治军手腕,就连北夏国大将军李元野都无从诟病,北夏国先王石金天离世后,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娴熟的帝王心术成功驾驭怀州各派势力,足见她笼络打理人心之高明。 云九在淬心斋门槛上坐着,闭目凝神,抚摸着腿上的断刀,浮想联翩,这几个月闭门造车,幸得有古尘风的点拨解惑,才让他豁然开朗练成刀气,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坚持不懈,能吃下枯燥武道上的修炼之苦。李善说看他练得太过辛苦,而他自己竟不觉得,可能是自己真的铁了心要走上这条武夫路,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做的事,才会乐在其中不觉得苦,不像那时候在云中村读诗经,都是被大爷爷秦道临盯着,一点也不自觉,一点也从中找不出乐趣,这几年把心思都花在了修炼上,云九感觉现在的自己更看不进去那些深奥拗口的书籍了。 山风刺骨,高处不胜寒,云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走回淬心斋,面对这个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的白衣老人齐茂华,云九还不如看看淬心斋中那本深奥的道家典籍。道家的思想,与大爷爷秦道临的思想大相径庭,可经历了太多疾苦的法家圣人秦道临最后,还是选择了避世不出,一日帝师终生帝师的大爷爷秦道临,一生所求皆为帝王之术,他那以牺牲全民利益为代价来换取朝廷利益最大化的思想,是专门为帝王服务的,所以他的弟子昌帝许昌之死,才是秦道临选择避世不出的最大原因,至于道家,这个提倡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以柔克刚的门派,云九不甚了解,倒是那个以六艺为法,崇尚礼乐仁义的儒家,这些年真是人才辈出,气运鼎盛。云九翻了几页,觉得自己的确看不下去这本道家典籍,便把书推给正在宣纸上鬼画符的白衣老人齐茂华,问道:“齐先生,你对当代儒家如何看待?” “大而无当,却也是世人立身行事之准则。” 寡言的齐茂华只说了寥寥十几字,给出了他对儒家思想最中肯的评价,地处大许西北方的北夏国同关陇国之人一样尚武,但也不能没有大儒辅政,就是他这句话最好的佐证。儒家至圣文玄知曾提出三立,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身,但有几个读书人是真正奔着立德而去?立身问题解决了的读书人,读来读去,顶到天了还是立言,立言攒人格积名望,从而光宗耀祖名留青史,哪里会顾得上平常百姓的窘迫饥寒?至于被儒家那帮子儒生奉为座右铭的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豪言壮语,只能听听就好。话,都会说,可有哪位大儒真正去做了?又有哪位大儒做到了?反正齐茂华这辈子是没见过一位。其实,无论是文圣人的儒家,还是秦道临代表的法家,亦或是兵家第一人郎筝所代表的兵家、亦或是他们的阴阳家、再到诸子百家,他们的初衷大多都是为最高统治者服务的,思考到头来,齐茂华竟觉得,还是无为而治的道家想得开。 齐茂华记起,当年闻人香女王也上过淬心山,想与淬心先生论道,却吃了闭门羹,郁郁而返,淬心先生就是这样,只要是他看不上的人,说一句话都嫌得多,就连自己当年偷偷在淬心先生这儿学的那些道玄谶纬之术,也是自己厚着脸皮缠了师父司空镜很久才学到的。 齐茂华回想着那个倔强老头,竟莫名觉得有些可爱,他回过神拢了拢袖口,画起了和白鹿林相似的天干地支,画着画着,他突然神色一凛,快步走向淬心斋门口,抬头望着日已中天,自语道:“十一月初一,午正,至阳。” 云九听不明白齐茂华所言何意,可就在这时,从李善所在的铁鹞子军营大寨中传来了阵阵骚动。 一如往日躺在大石头上看书的白鹿林,突然如神灵附体一般扶摇而起,一步踏出,天旋地转,青莲浮生。 只一步,已是十丈之外。 第38章 隐忍几载难复仇 铁鹞子军寨,那武评榜排名第六的坠阴铁手花铁树屋中,吸完阴正在午睡的花铁树突然双目圆睁,一支破窗而入的铁箭在他睁开眼的同时被震得粉碎。 伴随着一声风啸,花铁树身如灵蛇破窗而出,眨眼间便已到了那名对自己放冷箭的铁鹞子跟前,一爪挥出,带起凄厉的破空声,那名铁鹞子身上的冷锻青黑甲如纸做的一般,顷刻间化作万朵残花,残花如黑蝴蝶般飞舞,铁鹞子登时几近赤一裸。 黑盔碎裂,长发飞舞,花铁树这才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个刺杀自己的铁鹞子竟是一个女子,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女子玲珑剔透的晶莹胴一体上,立刻出现了道道血痕,血液顺着她光滑如绸缎的躯体流下,流经她平坦的小腹,她的瞳孔开始急剧收缩。 饶是花铁树采阴修炼阅一女无数,饶是花铁树明知眼前这个女子想要自己的命,花铁树还是没能将自己已经抬起的铁爪插一入貌美女子的心脏。 美貌女子一直垂在身后的双手上,是那两把铁鹞子军团的标配弯刀,女子双臂抬起,两把弯刀精芒闪动,直刺向花铁树的心脏和腰间。 至阳之时,正是修炼坠阴神功的花铁树实力最弱之时,也是刺杀花铁树的最佳时机,只可惜,这位美貌女子低估了花铁树的实力。花铁树曾在弱冠之年时,就以怀南花剑踏足一品,而立之年屠戮父兄摒弃花家剑道入魔道,花甲之年坠阴神功大成击杀宁州蛊王苗敬声,古稀之年与那大原国魔教中人联手挑战北地枪仙张邈致其重伤不治,耄耋之年再次出手,竟是仅凭一己之力成功击败上届武评榜排名第九的杂家至圣吕力江、击杀排名第八的枪仙张邈大弟子赵无忌,后又与大原国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一战不分高下,与拓跋忽臻一战,直接让已到耄耋之年的花铁树一举登上此届武评榜第六的高位。活了近百年,花铁树与法家圣人秦道临不同的是,秦道临花甲之年由于心境大崩,导致其境界如江河决堤,从此一蹶不振,最后为了救云九性命,他才逆天改命强行突破再入陆地神仙之境,导致最终的身陨道消,而花铁树的实力大体而言,一直处于稳步上升状态,江湖中人从他击杀小枪仙赵无忌和与大原国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一战不分高下的战绩大概推测出,花铁树早已达到了法相境,更有人说,以花铁树老而弥坚的修行状态,有可能已经步入陆地神仙之境,更有人甚至吹嘘说看花铁树双鬓由白转青,这是返璞归真的迹象,是花铁树证得天人大长生巅境的玄妙兆头,可无论是法相境还是陆地神仙境,都是让很多天之骄子望尘莫及一辈子不敢奢望的境界,都是可以笑傲江湖睥睨天下的存在。 刀光闪,内力涌,铁爪起,双刀退!刹那间,乌黑的四指铁爪已经到了美貌女子脖颈上!铁爪轻划,在美貌女子绸缎般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丝般的血痕。 花铁树自四指铁爪喷薄而出的内力震退美貌女子的攻势,同时震落美貌女子手中双刀。 花铁树看着这位世间罕见的美貌女子,并未急着出手,往往年纪大了,耐心也就越来越好,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经的妻子, 那个与他亲哥哥通一奸的下流货色,那时的她,也和眼前这个美貌女子一样丰韵漂亮,也和眼前这个美貌女子一样想要对自己下死手,想起他那个被他亲手送下地狱的妻子,花铁树忽然对眼前这个女子来了点兴趣,淡然问道:“为何要杀我?” “呸!” 美貌女子心知一击不能得手,便再也没有机会,便就是自己的死期,在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她只恨自己没能力诛杀花铁树,为一家人报杀身之仇。 “林家人?林知意?” 花铁树平淡冷笑,当时灭林家满门时,确实少了一人,那便是林家长女,林知意。 林知意,北夏有名的才女,曾以《长情录》荣登过天下文评榜的才女,没想到这些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林知意,竟混在北夏铁鹞子军营中,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 地动山摇,骏马嘶鸣,五十名铁鹞子已将林知意团团包围,就连李善也已闻声走出大帐。 林知意后退几步,撤下帐帘裹在自己血淋淋的躯体上,她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为了逃避北夏统治者的追杀,这几年来她一直潜伏于铁鹞子军营中,除了自保外,她一直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可以击杀花铁树的机会,但目前这个结果,只能用可惜、可叹、可悲来形容。林知意紧咬牙关,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个她们林家被一众手持双弯刀的铁鹞子灭门的悲惨夜晚,幸亏她那晚没在家中过夜,才躲过一劫,这几年来,她费尽心机查出了林家灭门案的带头者,正是坠阴铁手花铁树。 死之前,林知意只想知道她们林家被铁鹞子灭门背后真正的真相。 “只能怪你父亲知道的太多了。” 花铁树看林知意的眼神,就如同刽子手看案板上待宰的鸡鸭,他能留林知意到现在,只因他觉得林知意可以用来采阴,修炼他的坠阴神功,只因他还想再体验一次手刃下流妻子的快感。 拖刀老武夫和五十铁鹞子一同看向李善,只等李善一声令下就要将林知意击毙当场,李善却安坐旁观,迟迟没有让他们动手的意思。 “人命如蜉蝣,生死转瞬间,林知意,你与我有缘,我会将你的生命与我融为一体,长存于世。” 与其他女子不同,花铁树在对林知意下手之前,还说了这样一句话,或许,看着林知意,他真的是想起了那位背叛他的结发妻子。 林知意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仇人用来采阴的器皿,反正都是一死,她倒不如将复仇的火焰燃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休想!” 林知意面容变得扭曲,她朝花铁树怒喝,似是在发泄自己这些年来内心的痛苦与不甘,既然报仇无望,也许随着家人而去,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解脱。她忽然发出一阵揪心的冷笑,双掌抬起,全身内力快速齐聚于双掌之上,想要对花铁树发出自己最后的、最猛烈的一击。 “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花铁树随意扬起左掌,迎上对向猛冲而来的林知意。 “轰!” 随着一声巨响,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林知意瘫软倒飞数米,一口血吐出,不甘地望向上空。 必杀一掌被意外挡下时,花铁树也是一惊,愕然抬头。 直立阴云之上的,竟是淬心山的那个大傻子白鹿林! 第39章 真是天道好轮回 淬心山顶。 有人只是左脚跨出一步,右腿微微弯曲。一手探出,刹那间,天上乌云旋转如龙卷,骤然下降,将倒在地上的林知意包裹,一手回揽,龙卷云紧接着拔地而起。 林知意身处龙卷云风眼中,竟不觉丝毫气流涌动。五十铁鹞子不再等李善命令,拖刀老武夫一个眼神,五十神臂弓齐发,激射而至,铁箭撞上龙卷云,宛如撞在金石之上,被龙卷云裹挟的霸道气机尽数折断,碰撞折回,在地面上擦出阵阵火花,令得所有铁鹞子一时间面面相觑。 古尘风悠然自得地坐在屋顶上,望着白鹿林后背哑然一笑,感叹一声:“好一个一步入法相!” 淬心斋院外那块大石头上,放着那本白鹿林随时拿在手中的《长情录》,其上工整书写十个崭新的字。 “淬心姬水梨,白鹿林知意。” 云九赶忙跑到大石头上,拿起白鹿林刚放下的《长情录》,书下面盖着的,是六个刚镌刻上去的清秀字迹。 “姬水梨最好了。” “姬水梨。” 白鹿林深情地对着林知意叫出了这个名字,而魂魄在人世间历经轮回的姬水梨已经没了她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她只有一个名字,林知意。 可淬心先生记得,淬心先生耗尽全身八百年气运为他和姬水梨二人换来的今世轮回,他又怎会忘却? 齐茂华望着白鹿林脚下青莲浮生,他很确定,是淬心先生已经回来了,淬心先生的灵魂已经从白鹿林的身体里回来了! “林知意······” 白鹿林极不情愿地改口,他低头盯向花铁树,周身气机翻涌如江海,在黑云之上剧烈旋转,不断将天空中的黑云撕扯卷挟,愈演愈雄浑。 呦呦鹿鸣自苍穹之上响起,一只白鹿如流星划落,温顺地俯卧于白鹿林脚边的黑云之上。白鹿林俯身,左手抚摸白鹿光滑的皮毛,右手抬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淬心山顶,凭空起云龙! 天地气象围绕那条云龙旋转,带起无尽飞沙走石,白鹿林站起,轻声说道:“李善,今日此事与尔等无关,我只要花铁树一人性命!” 看似细声细语,下面的人听得却如同惊雷贯耳!李善本就对花铁树没啥好感,再加之黑云之上的白鹿林展现出来的力量太过吓人,他便顺水推舟,让铁鹞子离得远一点,暂且收手旁观。 白鹿林一鼓作气,气势再涨,双拳紧握,身上灰衣暴涨如气球,气机疾速攀升,淬心山顶凭空再起一云龙! 花铁树轻蔑一笑,紧跟着云龙飞跃而起,冷笑道:“摆出这种花把式,吓唬别人倒还行,要想伤我,简直可笑!” 别人?当年许原大战,花铁树在暗中下手杀了多少大许猛将,别人不知道,可白鹿林知道!当年姬水梨城头抚古琴,琴弦尽断十指喋血,力不从心之时,花铁树趁人之危暗中下手对其发出致命一击,别人不知道,可白鹿林知道!当年林家无意中发现了花铁树是大原朝廷深埋在北夏国的卧底,花铁树怕身份暴露灭了林家满门,别人不知道,可白鹿林知道!······ “你是法相境,今日,我便以法相境杀你!” 白鹿林语气平常,双手游移,两条云龙裹挟荡天威势,向气势暴涨的花铁树迅猛移动。 花铁树面色不改,大笑一声,右手铁爪上勾,左手探出,两手同时深入两条云龙,潜修几十年的内力积淀形成的浩瀚气海喷薄发力,如鼎沸江河翻涌。这个精修坠阴神功的武夫,以采一阴补阳得来的至阳之力,亦是不容小觑,他自认为自己走的这条阴阳兼备之路,终归会天下无敌,在还没与那武评榜第一的问鼎阁阁主轩辕鸿羽交手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败,而败在他手上的对手,他也从没看成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所修的武道,不会因为年龄的增大而走下坡路,相反,随着时间的沉淀只会老而弥坚,这种以采阴之法得来的修为境界,即便心境大跌,也不会跟着一落千丈。此刻,他就是要以强悍无匹的莽力硬生生撕碎白鹿林的这两条云龙,以此来证明所谓的武道修行之道,没有对错左右,只有谁更厉害! 两条云龙在花铁树蛮横的撕扯下轰然从底部炸裂,白鹿林深吸一口气,双手合起,二云龙也跟着骤然汇聚,合二为一,再次如银河倾泻冲花铁树而下,与此同时,白鹿林一脚踩出,地面轰然爆出一个大坑,身影如长虹贯日,没入云龙,在云龙轰向花铁树之后,再接一掌。 花铁树握爪成拳,双拳轰出,阴冷之气喷发,云龙飘摇倾斜,重归云烟。双拳再出,白鹿林右掌掌风正盛,直接无视其汹涌拳气,迎拳而上,花铁树面露轻微异色,左拳对轰,右拳张开四指铁爪猛然脱手,想要卸去白鹿林部分掌力,不料白鹿林右掌继续施压,左掌猛向花铁树腰间斜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绵里藏针,一掌便要将花铁树重心打乱,但花铁树临敌套路何等娴熟,借着双拳压下之势直接以肩撞向白鹿林胸膛。 一股滔天阴气充斥骨髓,白鹿林左手掌随即乍然收回,再由慢及快泄力后再发力,利用以柔克刚之法将猛牛般撞来的花铁树硬生生推回原地,接着再推出一掌,花铁树掐准掌速,还以更猛烈的一拳,在拳与掌即将触及的一瞬,二者的内力如滔天巨浪对向拍打,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 两道身影,同时被拍得向后倒飞十几丈! 云九惊讶不能言,傻子一样的白鹿林,何时变成了可与武评榜第六一争高下的神仙? 齐茂华和云九一起站在大石头上,对这骇人一幕并不感到惊讶,他知道,妙心先生的神通,还不止于此。 “说什么以法相境杀我,你的法相境,可能伤得了我?” 山风呼啸,花铁树的灰白头发被劲风吹拂得凌乱不堪,可他的笑声却更加得猖狂刺耳。 白鹿林没有说话,他闭起双眼,神情自若地摊开双手,安卧于他脚下的白鹿在这一刻白光炽盛,突然幻化成一把白拂尘飞到白鹿林摊开的双掌之上! “白鹿非鹿,淬心拂尘。” 花铁树已经很确定,眼前这位灰衣少年便是那位淬炼出琵琶珠、白拂尘、桃花扇、银月钩、火龙枪、流星锤、青蟒鞭、天下剑七把神器的妙心先生再生,这白拂尘,便是妙心先生为他自己淬炼的武器。曾在十九年前那一次许原大战中,花铁树与淬心先生交过一次手,但也只是一招,那时花铁树刚好一飞爪洞穿姬水梨后背,就是这把白拂尘从天外飞来,将花铁树逼退,为了不暴露身份,花铁树当时直接选择逃遁,没想到十九年之后,花铁树竟再一次碰上了这把白拂尘! 站定身形,花铁树终于仰天一声大笑:“哈哈···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第40章 执左道祸乱人间 “执左道以祸乱人间,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白鹿林手中白拂尘扬起,周遭乌云翻滚着向白拂尘挥动的轨迹迅速聚拢,层层推进,只一瞬,天空之中再现一云龙!拂尘挥出,两丈粗的云龙如同出自天庭般投射而下,花铁树也不躲闪,直接一拳砸向扑面而来的黑色云柱,一阴一阳两股强悍无匹的内力撕咬相撞,霎时间地动山摇,淬心山顶顿时泛起一片云雾灰尘。硬撼之后,花铁树手上的四指铁爪已被彻底碾碎,碎片落地散发着黑色浓烟。 花铁树抖落手上的残留,冷然一笑,昂首屹立,这不是花铁树看不懂形势,只是此次入北夏,他还从未考虑过失败,况且眼前这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要是知道花铁树真实身份的人,都将会和林家落得同样的下场,再者,自古以来,便有很多以法相境击杀陆地神仙的实例,别人杀得,花铁树自问为何他自己就杀不得?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未展现出陆地神仙的实力,是不是真的陆地神仙,还未曾得知。 站在大石头上的云九被震得一个趔趄,他回头,要向刚飞过来的古尘风问话,古尘风却一落地就没好气地说道:“小子,我和楚剑山庄的娘炮那一战你看了个云里雾里,这一场,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说什么高手之间的对决太过深奥悟不透,我告诉你,其实顶尖高人返璞归真之后,招式无非就是删繁就简,气机转运和时机把握才是关键所在,如我等刀客,出刀不外乎刺、撩、劈、扫,掠,为何俗人出刀死板,高人出刀就可生出刀气?当然了,我说的高人不包括你,虽然你也瞎猫碰到死耗子碰巧使出了两次刀气。” 云九白了古尘风一眼,做了个鬼脸。站在旁边的齐茂华看得兴起,也插了两句,待齐茂华说完,古尘风继续说道:“一刀递出,除非是竭力而为到力所能及的极致,否则便是虚实难料的互相试探,高手过招,力才是根本,所谓大力出奇迹,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实力相当,便是斗智斗勇斗力斗狠······” 云九把手中断刀握得紧了又紧,上空的激烈战斗,吸引得他听不进去古尘风的话。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与花铁树双拳相撞之后变细变短的云龙猛然间被白鹿林以庞大气机带起,倒悬于半空的白拂尘之下,白鹿林衣袖挥舞,与那猛冲而来的花铁树一同前冲,花铁树一拳挥出,虚晃一招瞬变膝盖顶上,白鹿林双掌气机涌动,待招式坐实出掌推向花铁树双膝,身形向后飘退,风啸声阵阵,以柔克刚卸去花铁树霸道蛮横的千钧阴力,接着身形往侧掠,以退为进肩部前倾手肘砸下,花铁树头颅向右躲闪,直接以肩膀相迎,白鹿林知道拼蛮力拼不过这个一步一个脚印踏入法相境的武夫,便果断收肘,在半空中摆出一个进退两难的古怪姿势,花铁树在这时突然提速,壮硕的肩膀上肌肉隆起,直接冲破外衣,以野牛撼树之姿撞向白鹿林胸口,白鹿林内力于胸前汇聚,一瞬间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黑白八卦漩涡,一肩撞上,便如那飞鸿踏雪泥,只在白鹿林胸前撞出一个红印,并没有发出本应该发出的胸膛骨骼碎裂之声,花铁树乘势又是一拳挥向白鹿林腰间。 这一次,白鹿林没再选择泄力躲闪,而是直接以霸道一掌迎上,白鹿林掐准了花铁树眨眼之间一连二十二次动用气海内力之后的吐纳间隙,直接将花铁树身躯狠狠拍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借势再追一脚,将刚刚落地的花铁树直接踹飞出去十几丈。 花铁树十指如勾,深深刺入地面,压抑下这股溃败趋势,手掌拍地,身形横地而起,当白鹿林紧接着的一掌欺身时,调整好身形的花铁树精准出拳,迎面轰出。 白鹿林脸色淡漠,以双掌迎上双拳,阴阳真气在拳掌之间轰鸣撕扯,白鹿林一鼓作气,将花铁树双拳硬生生握住,花铁树阴冷气机自双拳持续发力,站稳身形,两股反差极大的气机在拳与掌的交接处较劲缠斗,二人身后的一大片树木被自身体迸发而出的庞大气机瞬间压榨得枯萎断落。 依旧身处龙卷云风眼中的林知意遥遥望着那名与灭门仇人死战的灰衣少年,似是看到了她所撰《长情录》中的男主从书中走出,问自己为何忧愁,替自己痛杀宿敌,汗水从那个灰衣少年后背不断渗出,不断被气机蒸发,她开始为那个灰衣少年感到担心,口里不住喃喃不能输,不能输,绝不能输。 心生感应般,白鹿林猛地一脚踩地,尘土激荡中抓着花铁树双拳冲天而起,那道倒悬于白拂尘之下的云龙,在此时突然尾部成头部冲花铁树贯穿长空汹涌袭下,直接撞上正在忙不迭运转内力对抗白鹿林的花铁树头部。花铁树被白鹿林拉扯着冲天而起的身形,一瞬间被这条云龙狠狠撞下。 白鹿林双掌挥出,云龙跟着飞流直下,在花铁树身上碰撞散开。悬空的白拂尘,再度于云龙撞上花铁树的同时缠上花铁树脖颈。 花铁树于危机之中快速运转内力,没能让锋利如刀刃的白丝割进自己咽喉,接着让体内气机直接从气海中炸开,将裹住自己脖颈的无数白丝彻底炸退。 满身污血的花铁树,脸上已经不复镇定自若的大家风范,即便如此,他依旧自信,他还没败,他这么多年通过采阴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堆出来的法相境,气海根本不怕耗竭,只要再耗几个回合,他便能耗掉白鹿林的七八成内力,迎来自己的相对强势战局,到时候斩杀白鹿林简直就是手到擒来。花铁树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腹间犹如烈火燃烧,痛入骨髓,这种伤及心脉的恐怖伤害,就连他之前与萨满教主拓跋忽臻对敌时都没有遇到,淬心先生这个避世不出深浅不知的老怪物,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便如此,对刚才的内力对拼,花铁树依旧觉得自己没有输,要说输的话,只是在招式和气机的精巧算计上略输半筹。 花铁树一气吐出再猛吸入一口,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调息,白鹿林却倏忽已至他的面前,花铁树来不及看清白鹿林的招式,只觉身边刚变得平和舒缓的风忽然又变得凄厉了起来,不容多想,他便直接一脚扫出。 白鹿林身形骤停,接着一脚踩在花铁树的膝盖之上,花铁树并没倒地,硬生生扛下白鹿林一脚,身影向后直掠,想要暂时与白鹿林保持一段距离。 第41章 希望你能知我意 花铁树身后,忽有一道白光,一闪而逝。 白拂尘宛若一道白光自后背而入,洞穿花铁树前胸,飞回白鹿林手中。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花铁树本是感觉到了从自己身后疾速飞来的这把白拂尘的,只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他的气海却被一股奇异的气机压制着,那把本该会被自己内力弹飞的白拂尘,就这样轻松洞穿了他没有气机护体的胸膛。花铁树抬起手捂住喷血的胸口,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发现气海依旧被那股奇异的气机死死压制,根本无法调动。 汗流如雨的林知意脸上,终于挂上了微微笑意。 此时的花铁树,仅凭最后一口气机强撑着站在原地,他不再去想自己究竟败于何种功法,而是将思绪拉到了他在大原国魔教时的那些日子。鲜血不断自胸口涌出,花铁树终于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轰然倒在地上。 生命的最后一刻,花铁树并没有懊恼于自己的轻敌与托大,而是一直在想一个人:大原国魔道圣女,须卜千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瞬息之间败下阵来的花铁树,云九一时一头雾水,古尘风所说的临阵对敌情势瞬息万变果真是诚不欺人啊,云九心中感慨,仔细看向倒地的花铁树面庞时,不禁讶然:那坠阴铁手花铁树死去时的表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安详,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 “都是些什么神仙啊,真让人费解!” 云九摇头,看向了身旁的老人齐茂华。 刚才的战斗场面走马观花般从齐茂华脑中一一闪过,齐茂华忽然记起太平道典籍中提到过的一种上古功法,八卦印。据太平道典籍记载,修炼八卦印非内力深湛者不可,主要以修道练气为主,再由转掌将内力转化成活劲,吐纳之功必须与气机运转相配合,是一门可以短暂封印对手气海的神秘气功。现在想来,在刚才白鹿林与花铁树内力对拼后同时冲天而起的过程中,白鹿林就已经将压制花铁树气海的八卦印输进了花铁树体内。八卦印是太平道修道之人气海中最为精纯绵柔的内力,白鹿林是用指尖而不是掌心,求力透而不求发人于丈外的方式,借着花铁树正处于精神紧绷的战斗状态,将这股最为精纯绵柔气机无知无觉地渗入到了花铁树体内,最终在花铁树气海之上形成八卦印压制住了花铁树气海。 想到此处时,齐茂华一副了然状露出笑意,能亲眼见到太平道失传上千年的上古功法八卦印,他这一趟可真是不枉此行啊! 云九看着这个老人露出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眼神有些痴呆。和古尘风同境界的当世绝顶高人花铁树,竟被自己身边那个从来没见练过武功的白鹿林打败了,悬浮半空的那个白鹿林,还是以前那个痴傻的白鹿林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云九真的就以为自己刚才这是做了个梦。 古尘风虽不知道太平道的上古功法八卦印,可他还是看出了端倪,以他的客观评价,要是不封住花铁树的气海,再这样持续鏖战下去,纯武夫出身根基扎实无比的花铁树还是很有击败白鹿林的可能。他也不出口去做评价,只是好心点拨云九道:“白鹿林就是你在等的那个淬心先生。” 云九闻言,先是一振奋,马上就又变得沉默了。 烟消云散,淬心山顶一切归复平静。 身受重伤的林知意已经非常疲倦,当白鹿林将灰色外衣披在她身上时,她整个人仿佛在这一瞬瘫软了,就像一个在风尘中摸打了许久许久的女人,忽然遇到了一个诚实可靠真心真意的男人,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躺在白鹿林宽阔温热的怀中,林知意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水,这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与幸福,比最悲惨的事发生时更容易让她流泪。 这也是自打被灭门后,林知意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落泪。 “有泪可流,也是好的。” ······ 淬心斋阶梯是用白石砌成,平凡而朴实,斋后有一条优雅的白石石廊,直通一间小屋,屋门紧锁,经久不开。 站在小屋门口,白鹿林仿佛就已经听见那天籁般的古琴声,在淬心山顶响起,春雨新晴,桃花芬芳,一位白衣少女款款走来,那么白,那么纯洁,那么优雅地,她递给自己一个削了皮的雪梨,用和梨儿一样香甜的声音对自己说道:“九华山隐逸琴师姬水梨途经此地,见桃花开得烂漫,特来看看······” “雪梨属凉,食之宜肺。” 白鹿林将一个削好皮的雪梨递给林知意,推开久锁的屋门,如同推开了自己经久不开的心扉。 小屋内,只有一架古琴,很古老,无琴弦。白鹿林小心拭去其上积尘,转头问道:“可会弹琴?” 林知意摇头,她只学过皮毛,倒不如直接说不会,见白鹿林将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本《长情录》放在古琴之上,林知意忽然双颊泛红,对白鹿林而言这般珍惜之物,她觉得她的书不配与之放在一起。 只是,此时的林知意不得不暂时离开这间小屋,她一退出门外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剧烈,回到她所住的偏房时,摊开的手掌之上,已是一片猩红。 背负了太多的仇怨,林知意早已忧心过虑、积劳成疾,她一年前曾问过医,医生说她要是再那样压抑下去,最多只能活一年。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有自己最清楚,这两月来,林知意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没有多余的生命让她再负重修行提高修为了,她只能选择尽早地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去完成她一生中最后想尽之事。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不但没能一击得逞,反而差点被花铁树一拳砸死。花铁树最后的那一拳,更是在她的顽疾之上雪上加霜,让她感到离自己的末日更进一步了。但此时的林知意,打心底里还是庆幸的,要不是铁鹞子的那身冷锻青黑甲,她必会当场死于花铁树的那一拳之下。 能在生命的尽头亲眼看到花铁树被杀,这对林知意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花铁树一死,林知意觉得她本该对这个世界了无牵挂了才是,可一想到白鹿林,她又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现在想来,豆蔻年华时自己在《长情录》中写下的这些句子,果真是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当此时的林知意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面对白鹿林,她却是连一个与情沾边的字都说不出。 “你能知我意吗?” 林知意宛然一笑,处理掉咳出来的血水,软弱无力地躺在了炕上。白鹿林用山木为她喂的炕,很暖,很热,这种感觉,让她又怀恋起前天白鹿林抱着她时宽阔温热的胸膛。 “我何其幸运,在生命的尽头遇到你,我何其不幸,在生命的尽头才遇到你。” 林知意平躺在炕上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 “我叫林知意,我已没有多余的生命去知你意,但我希望,你能知我意······” 第42章 骑白鹿遨游河山 “这一世,你是林知意,我是白鹿林。” 白鹿林极不情愿地低语,林知意已经完全不记得他,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林知意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又仿佛在万水千山外,尤其是林知意对白鹿林说“谢谢”的时候,那么客气,那么有礼,白鹿林给林知意煮一杯白玉兰茶,林知意会说一声谢谢,白鹿林给林知意削个雪梨,林知意会说一声谢谢,白鹿林给林知意喂炕,林知意会说一声谢谢······不管白鹿林为林知意做了一件什么事,林知意都会对白鹿林说一声谢谢。 不像姬水梨,无论淬心先生怎么做,她都不会这么说。 “姬水梨的魂魄在你身体里,你便是姬水梨。” “你忘了没事,我记得就好。” 白鹿林仰头望天,天空中,不时有片片雪花飘落。 这时,云九拿着断刀,和古尘风一起站在了白鹿林面前。此时的白鹿林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副憨傻气态,有的,只是活在这个世上八百多年之久的沉稳与睿智。 古尘风的龙尘刀没出鞘,白鹿林就已经感觉到了刀鞘中饱含的刀意。 “凝风于内,敛尘于外,龙尘无愧为当世名刀。” 白鹿林口头上点评着古尘风的龙尘刀,双眼却盯在云九的断刀之上,断刀平平无奇,甚至连刀鞘都没有,白鹿林从这半截断刀的形状上认得出,这把断刀没断之前正是陇王云峰所率天狼军团使用的天狼刀。 云九忙从怀中掏出二爷爷李慕徐曾找西锤古镇铸刀师铸刀时手绘的外形图,递到白鹿林面前。 白鹿林扫了一眼,道:“告诉我你淬炼这把刀的目的。” “成为那全天下的刀法第一人!” 云九语出慷慨激昂,面色认真不同往日。 白鹿林微微一怔,继而问道:“还有吗?” 云九咂摸着嘴唇犹豫着,最终开口道:“我想成为陇王云峰那样的人。” “一年之后来淬心山取刀。” 白鹿林接过断刀,转身走进厨房,顺势用脚抹去他刚才在地上为云九占卜时所画下的天干地支。 白鹿林这么轻易就同意为云九淬刀,这大大出乎了云九和古尘风的意料,二人反应过来时,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半年的等待没有白等,必须好好庆祝一下!云九和古尘风一拍即合,决定即刻和李善一起下山,前往怀州城好好玩玩。 在厨房忙活了半个时辰的白鹿林,终于为林知意做好了两菜两汤:山参蒸鸡,莲藕炒肉,当归红豆汤,川贝炖雪梨。 恰巧,齐茂华去义宁国为林知意请来的当代医圣、宁州神医叶行安今天也到了,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医圣叶行安面露难为之色,遗憾地说了四个字:无能为力。 齐茂华闻言,追问道:“叶老弟,不知你段师兄能否医得林姑娘之病?” 医圣叶行安面露难堪之色,道:“我师兄这些年全心操持义宁国国事,无暇再修医道,就连我也无能为力的病症,我师兄必然不行。” 齐茂华望了一眼眼神落寞的白鹿林,无奈点了点头,义宁国国王段义宁在悬壶济世之初的医术的确与他的师弟叶行安不相伯仲,但这些年将全部心血耗在了义宁国政务之上的段义宁,在医术之上早已落了叶行安一大截,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要不是段师兄去履行他那匡世救民的抱负,说不定这医圣之名就是他的。” 叶行安笑说着,留下一副可以为林知意拖延时日的药方之后,便要辞行。 齐茂华暂且让许行安留步,私下里向白鹿林请教了一些他不是很确定的问题,得到白鹿林的指点后,齐茂华也跟着医圣叶行安一起下了淬心山。 山中无人小道上,许行安问道:“齐老先生,这些年你身居北夏国,到底是在为北夏国出谋划策,还是在图谋北夏国?” “看来凡事都逃不过你的这双慧眼啊!” 齐茂华没有否认,在北夏这个四争之地上,他走出了他的第一步棋,而且,他的这第一步棋走得很成功。 接下来,齐茂华要前往昌邑国,去找一名剑客,一名崭露头角的年轻剑客,那名年轻剑客的名字,叫午马。 齐茂华和许行安最先下了淬心山,紧接着,李善率领铁鹞子军团也拔营下了淬心山,最后,云九、古尘风也来向白鹿林作别下山。淬心山上,一日之间走得只剩下了白鹿林和林知意两人。 林知意将白鹿林为她做的那件貂皮衣披在白鹿林肩上,宽慰道:“白鹿,别再为我枉费心思了。” 白鹿林只是低头苦笑。 林知意想洗澡,白鹿林便从淬心山山岭间取来了最洁净最清冽的山泉水,连夜伐木做出了小屋般大小的洗澡盆。 林知意想让白鹿林伺候她入浴,白鹿林也没拒绝。 “以后,你就叫我姬水梨。” 林知意知道白鹿林事事都愿意为自己付出的原因,她也很乐意能被白鹿林当成他心中那个最珍贵的姬水梨。 白鹿林没有回答,在林知意的拉扯下,他极不熟练地解开了林知意的衣襟,当那身雪白的衣衫从林知意肩头轻轻滑落时,白鹿林看得连呼吸都要停顿,等林知意完美无瑕的胴一体完全裸一露在白鹿林面前时,白鹿林只感觉双目一阵眩晕迷幻,他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那个与姬水梨初见时春雨新晴,桃花芬芳的良辰。 林知意双目晶莹,她自顾自躺进浴水之中,痴痴地看着白鹿林,眼波比水更温柔。 白鹿林回过神来,盯在林知意晶莹的双目之上,他发现,在他这八百多年的记忆里,除了姬水梨外,好像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用如此温柔的眼波看着他。在林知意温柔如水的凝视下,白鹿林的心逐渐融化,终于,白鹿林决定不再去区分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姬水梨还是林知意。 太空浩渺,岁月悠长,那些不变的,尽在不言中。 许久,林知意缓缓站起,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走到白鹿林跟前,用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白鹿林的脸颊,柔声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请不要拒绝我的报答。” 一丝一不一挂的林知意,就这样将白鹿林紧紧地拥进了自己怀里,白鹿林想推脱,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环抱紧了林知意。 雪花如精灵飞舞,林知意如狸猫般温顺地依偎在白鹿林的怀里,感觉说不出的安全和满足,她从未想过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居然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经历了太多人间疾苦,此时的她更能体会到此刻的自己是多么地幸福,只是,极其不合时宜的剧烈咳嗽,让她不得不暂时脱离白鹿林温暖的怀抱。 白鹿林轻轻擦去林知意嘴角渗出的血渍,想要动用内力为林知意治疗,却被林知意拒绝了,就连医圣许行安都束手无策的顽疾,林知意不想让白鹿林在这上面耗费内力。 医圣许行安临走时告诉白鹿林,如果林知意每天都坚持服用他的这副药,可能还有半年好活。但以白鹿林的高深修为,如果白鹿林愿意每天为林知意输入气机续命,那样的话,林知意可能还能坚持一年。 白鹿林当然愿意,他为林知意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轻笑着问道:“林知意,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这壮丽的大好山河?” 林知意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无论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西北柱州、西南钤州、东北燕州、东南嘉州、北方邑州、南方剑州、西方锦州、东方蓟州,中原许州,白鹿林要去这九个地方,为云九搜集九种淬刀的原材料。 “大许十九州,我们这一趟几乎要全部走完。”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现如今,被群雄分据的大许已经由起初的十九国逐渐合并成了八国:以关温为首的关陇国占据陇州、凉州、柱州;以段义宁为首的义宁国占据宁州、剑州、钤州;以闻人香为首的北夏国占据怀州;以吴克利为首的南楚国占据嘉州、松州、楚州;以张怀宣为首的后臻国占据青州、蓟州;以公孙胜茂为首的东燕国占据燕州;以许开明为首的西蜀国占据锦州、蜀州;以李家芝为首的代许国占据昌州、邑州、夏州、许州。自公孙胜茂的东燕政权正式建立之后,这个被世人称为“战国”的时代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漫步于后山大片桃林中,林知意幻想着这片桃林于春风中苏醒时的烂漫情景,低声问道:“白鹿,你淬炼第一把神器天下剑时,是不是就已经住在这儿了?” “是的,当我在此地第一次见到许武帝时,我就认定他就是那个乱世的终结者,当时我就想着淬出一把神器以敬苍生。我没看走眼,许武帝最终手持天下剑推翻了暴臻统治,建立大许皇朝。” 林知意若有所思,问道:“那你这次为那位手持断刀的冯公子淬刀,是不是也在其身上寄予了厚望?” 白鹿林目视远方, 悠然开口:“我淬此刀,以敬战国!” 林知意含笑远眺,没再发问,现下世道如何,将如何发展,都不是她所关心的,能陪着身边这个高深莫测的白鹿林走完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程,才是她觉得世间最美好之事。 白鹿林回头,满眼宠溺地看着林知意,轻声道:“林知意,我们现在就下山。” “好。” 白鹿林双臂舒展,白拂尘幻化成白鹿,温顺地俯在了二人身边。 十一月十一日,江南江北雪漫漫。 白鹿林林知意,骑白鹿遨游河山。 第43章 大雪中入将军府 怀州城,位于北夏国中南部。怀州城南有一湖,名曰怀江湖,怀江湖畔那座虎踞龙盘的府宅,便是北夏大将军李元野的将军府。 作为北夏军事方面的最高统治者、北夏国的开国不二人,李元野在北夏王朝中可谓位高权重享尽殊荣,从他面见北夏女王闻人香从不行礼便可见一斑。北夏境内,李元野拥有和闻人女王同等的生杀予夺之权,虽无王位之名却行王位之实。 坐拥十名一品高手的赫赫北夏一品堂,就建在李元野的大将军府内。将军府依山傍水,府中楼台水榭多不胜数。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北夏大将军李元野,此时正站在一品堂院内,面露焦虑之色。 名震天下的北夏一品堂十大一品高手中,竟有三位是大原国安排在李元野身边的卧底!要不是花铁树的身份暴露,可能,在以后和大原国开战的战场上,李元野将会是第一个被这三名一品卧底趁机袭杀之人! 北风呼啸,大雪飘摇,一黑衣人于一片茫茫大雪中骑马直入将军府门,飞身下马眨眼便到李元野跟前,火急火燎道:“李将军,申某无能······” 李元野面不改色,抬手示意其别再说下去,从黑衣人申少秋的语气中,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眼下,李元野如同神灵般供奉着的一品堂十大一品高手,一下子失去四位,李元野望着负伤的一品堂申少秋,不忍心怪罪。 “申先生。” 李元野面无表情地挥手招申少秋至跟前,俯首帖耳低声道:“再找一具尸体代替狂铁,和这两个畜生的尸体一起悬上怀州城头!切记,狂铁逃回大原国的消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申少秋没有出声,只是点头。 “其他人都平安回来了吗?” 申少秋继续点头,道:“多谢大人担心,我们六人都已安全撤回。” 说罢,申少秋转身退下,很快,两具一品堂卧底的尸体便被几名士兵拖走。 仍留在堂院的那具一品堂成员尸体,李元野决定厚葬,要不是他替李元野挡下致命一击,现在躺在这儿的,恐怕就是他李元野本人。想到这位一品高人生前为自己的付出,李元野便觉汗颜,便觉这些年为了供养他,自己的付出太过微不足道,他决定以后要对剩下的六名一品堂高手更好一点。 李元野躬身对这位舍命护自己周全的死者行以虔诚的敬礼,然后继续向堂内走去。 “公山狂铁!” 看向镌刻着“一品堂”三个字的牌匾时,李元野咬牙挤出了这个名字,这个自己一度最为倚重的一品堂堂主公山狂铁,竟是大原国的卧底!要不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李元野真想一拳锤烂了这个一品堂牌匾不可!已经踏足真武境的公山狂铁,不止是杀了这名他的一品堂高手,公山狂铁逃回大原国后带回去的北夏国最高军事机密,才是此时让李元野最为痛心疾首之事。 李元野松了松拳头,轻叹一口气,想要跨过一品堂的门槛,身后家丁在这时带来了儿子李善回府的消息。 得知有古尘风和一少年与儿子李善同行,李元野决定亲自在将军府门口相迎。让他引以为傲的十位一品堂高手一下子只剩下六位,李元野更觉古尘风的重要性,如果能将当代刀神古尘风留在府上,那关于这次北夏一品堂叛变之事,他也能给女王闻人香一个交代。 将军府门口围了很多人,他们虽不知道古尘风和云九的身份,但他们全都看到了他们的大将军李元野对这一老一少是何等的礼贤下士。 此时正值凛冬季节,室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而将军府礼贤阁中因为地龙烧得极热,再加之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草原羊毛毯,暖如晚春。 一门之隔,却好似分割成两个季节。 踩在柔软无比的羊毛毯上,云九感受着这份暖如晚春的惬意,来回打量着礼贤阁内奢华的布景装饰,不由感慨一声:“所谓豪门,不过如此。” 古尘风却懒洋洋躺在下首的黄花梨椅子上,好似快要睡着了一般。青铜熏香炉内飘出的黛青色烟雾,确实很容易让人犯困。 没多久,便有几位府中侍女拿来几样点心茶水,其中一位见云九站着,便赶忙搬来一把黄花梨椅。 盛情难却,云九不想坐也坐了下来。 “冯公子,这雪花酥香甜可口,有补气养血的功效。” 那位侍女给云九到了一杯茶,接着奉上一块点心。 盛情难却,云九不想吃也吃了下去。 “冯公子,请喝茶。” 盛情难却,云九不想喝也喝了下去。 “冯公子,要不要奴婢为你捶捶肩?” 云九本不想劳烦侍女的,但转头看见古尘风已经很享受地接受着漂亮侍女的捶打,他也不甘示弱,接受了侍女的好意。 侍女长得娇小玲珑,可锤肩的力道沉稳精湛,锤得云九很是舒服。云九正要闭眼好好享受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大胖子李善的大嗓门。 “师父!师弟!” 李善一走进礼贤阁庭院就朝阁内大喊了起来,他手中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父亲李元野,李元野手中,则提着两大坛多丽枸杞酒。 几位侍女见李将军和李少爷前来,纷纷跪倒在地。 古尘风眉头微微一皱,却还是站了起来。 “师弟,你最爱吃的臊子面!” 说话间,李善庞大的身躯已经跨过了阁门,一位侍女想要帮忙,却被李善拒绝。 “你们都下去。” 李元野屏退一众侍女,笑着向古尘风赔礼道:“府上事多,让古先生久等!” 古尘风稍作还礼,抬手让李元野上座,他知道,刚才李元野是向他儿子李善打问他们之间的事去了。 李善将桌上的点心茶水扒拉到一旁,从盘子上端下两碗哨子面,笑道:“师父,师弟,尝尝我府上的哨子面味道如何!” 古尘风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呼啦呼啦吸了起来,云九跟着古尘风,也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见二人吃得香,李元野便亲自拿来四个酒樽,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是我们北夏国最出名的多丽枸杞酒,窖藏百年以上,还请古先生尝一尝。” 李善坐到云九旁边,另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要不是屏退了下人,府中任是谁看到贵不可言的李大将军亲自为二位衣着朴素至极的来客倒酒,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古尘风吃过面,喝下一口酒,美美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才开口道:“李将军,我本以为那花铁树是你府上的鹰犬,没想到,他到底是那大原国的狗奸细!” 李原野惭愧一笑,道:“花铁树之事,还真得是多亏了古先生,要说您是我的恩人,一点也不为过!” 这句话听来是李元野在向古尘风套近乎,可确是事实。要是等到花铁树的叛变时机成熟时对李元野下阴手,到那个时候,仅有武道二品修为的李元野极有可能被花铁树一招袭毙。 第44章 枸杞烈酒配澧泉 “多丽枸杞酒可真烈啊,我一樽就上头了,师父你可真厉害,连喝三樽都还面不改色·······师弟,来给你再满上,十六七岁就能练出刀气,绝对的天之骄子、武道奇才······” 李善红着脸,一边称赞古尘风和云九,一边笑眯眯倒酒。云九还说了些客套的话,古尘风只是哼笑一声,他心里清楚这胖小子为何要拍自己马屁,他也清楚这位纨绔之名在外的北夏将军府公子哥内在绝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般肤浅龌龊,从小在李原野这等名将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接连上桌的八样下酒菜,全都是云九和古尘风喜欢吃的,可见李善对接待二人确实很上心。再敬一樽酒,李善老鼠般的小眼睛贼溜溜看了一眼李元野,李元野微微点头,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古尘风面前,恳求道:“师父,您就答应我,收下我这个徒儿。” 古尘风面露为难之色,还没开口, 李善连着说道:“我想成为我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名将,我想替我父亲分忧,师父,我不能没有你的照顾与栽培。” 最让古尘风头疼的事情,还是来了,他心知肚明,这是李元野想要拉拢他的手段。他对这对李家父子倒是不反感,可让他留在北夏将军府,这对古尘风而言,绝对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古尘风最后扶起李善,开口婉拒道:“我这一生不会收徒。” 古尘风怕李家父子误会,又指着云九解释道:“当然了,那小子不是我的徒弟,他只是我一位故人之子,故人已故,我顺手将他带在身边。” 古尘风话说得很直接,李元野也不想再让儿子为难,笑着站起身圆场道:“古先生,你无意收徒,那我们今日就先不谈此事,来,继续喝酒!” 李善依旧强颜欢笑着,给古尘风倒上酒,顺着李元野的话继续说道:“师父师弟能来我家,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淬心山上条件简陋,照顾不周,这次就在府上多住些时日,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家父子的待客之道的确没得说,更何况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古尘风勉强一笑,算是答应了下来。 四人在礼贤阁中,慢慢聊到了后臻国与东燕国的战事。东燕国本就是燕州太守公孙胜茂借着大原国之势立国的,傀儡国王公孙胜茂听了大原国的怂恿,强行与后臻国开战,本身不得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最近落得节节败退的危局,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谈到接下来两国战局将如何发展时,一位粉衣侍女走进了礼贤阁,向李元野行礼请示道:“将军,洗澡水已备好,可是现在沐浴?” 李元野点头,粉衣侍女转身对古尘风再行礼,娇声说道:“奴婢服侍古先生沐浴。” 这名身着与桃花同色的粉衣侍女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模样,长相甜美动人,身材玲珑紧致,此时正抬着头,用一双惹人怜惜的桃花眸子盯着古尘风。 古尘风已有几分醉意,醉眼看美人,人比桃花美,下盘传来一阵燥热,古尘风都顾不得跟云九打声招呼,向李元野简单行礼后就直接跟着粉衣侍女走出了礼贤阁。 李元野的将军府内共有一堂三塔九别苑,为了招待古尘风,李元野已经特意为古尘风一人收拾出了一处别苑,并改名尘风苑,安排十名侍女伺候古尘风的衣食起居。 毕竟是在将军府长大的,李善的眼力见极好,他对古尘风的这招投其所好,让云九好生佩服。待李元野离开后,李善贼眉鼠眼地对云九说道:“走,师弟,咱俩也去沐浴!” 冬天的淬心山顶着实寒冷,云九自冬至那天练出刀气过后,就没再进过淬心湖,也没再洗过澡,这么久了,也该好好洗洗身上的污垢了。地处北方的怀州城,人们沐浴一般都不喜欢用木桶,家境阔绰点的会在自家修建专门洗澡的浴室,贫穷百姓虽在家中修不起浴室,却也舍得花几个钱去公共浴室泡澡。雄伟气派的将军府内,自然也有将军府专属的公共浴室“澧泉”。 澧泉相较于城里的公共浴室,要大气奢华很多。推门而入,云九只见整间浴室的墙壁皆由青石砌成,墙壁之上装有壁炉,炭火烘烤极为温暖。澧泉地面则全部铺设着花岗岩,正中央的位置挖出一个九丈的方形大理石浴池,大理石浴池正中央放置一块鹞子形大暖玉,光泽晶莹。浴池四角,是四个鹤嘴熏香炉,鹤身中空,嵌白色釉,背部施一条状蓝釉,以掐丝做羽纹,鹤嘴施墨绿釉,红顶。鹤嘴中所衔熏香已被点燃,香气袅袅升腾,混合着浴池中散发出的热气,让云九感觉仿佛置身瑶池仙境一般,妙不可言。 四名侍女端来果品酒水,其中两名走到云九跟前,颔首柔声道:“奴婢为公子更衣。” 云九还从没让任何一个女的为自己脱过衣服,冬天衣服又穿得厚,整个脱衣过程,他都显得极其不自然,等脱到最后仅剩裤衩时,他还是拦住了两名侍女。 反观李善,脱得一丝不挂了还得意地将他的二一弟在那两名侍女跟前甩一甩,炫耀一番,才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躺进浴池。见云九还是不愿脱下内一裤,李善调侃道:“师弟,你不会还是个雏?” “或者,你怕我攻你?” 云九直接抄起酒壶就向李善砸了过去,两位侍女见状,吓得尖叫着,同时上前用肉身替李善挡了下来。 云九只是想吓唬吓唬李善,以他扔出酒壶的力道,是砸不到李善的,可没想到那两名侍女会这般较真地替李善格挡,好在酒壶力道不大,砸在其中一名白衣侍女的后背之上,并没有使其受伤。 李善一把拍到另一名黄衣侍女的大腿上,使劲捏一把,乐笑道:“师弟,她俩都正值二八妙龄,要不你自己挑一个?” “下去。” 云九挥手屏退四名侍女,待四名侍女走出去关上浴室门,他才脱下内裤躺进浴池。将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一池温水中,云九感觉前所未有的舒坦与放松。 “没想到师弟的眼光这么高啊!” 李善还以为是云九看不上那四个侍女的姿色,仰躺在浴池中小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人,高兴地一拍池沿,一脸猥一琐道:“师弟,洗完澡,我带你去见曦晶坊花魁!她可是这届胭脂榜排名第十的大美人!” “能上胭脂榜的美人,到底有多美?” 云九好奇。 第45章 曦晶坊坊首花魁 坐拥天下胭脂榜在榜美人的曦晶坊,不仅在怀州城中人尽皆知,即使放到整个北夏国亦是艳名远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每到黄昏时分,曦晶坊前必是人头攒动,其中不乏那些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随着怀州城城墙上阵阵鼓声响起,曦晶坊开始变得绚烂缤纷,灯火通明。那些早已在此等待多时的风流名士,此刻见着灯火亮起,个个兴性奋不已。 “哎呀!坊首的顶灯亮了!真是难得一见呀!” 人群中眼最尖的那个人一声惊叫,众人纷纷侧目,霎时间群情激奋,更有甚者担心所带钱银不足,急忙安排小厮回家取钱。要知道,曦晶坊坊首花魁的顶灯是极为难得亮一次的,况且在爱好此道的人们心中, 那天下胭脂榜的排名丝毫不亚于武评榜和文评榜排名,能上胭脂榜的曦晶坊花魁到底有多美?在场的所有人基本都有着和云九相同的想法,他们都想一睹其芳容。 曦晶坊坊首,正是那胭脂榜排名第十、曦晶坊花魁苏妙灵的闺房。传闻苏妙灵不仅长得玲珑秀美,气韵非常,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是她在古琴之上的造诣简直登峰造极,她的琴音被怀州城中的人们称为人间仙音,听之能让人酥骨忘魂。 见曦晶坊大门开启,迫不及待的众人趋之若鹜向前涌去,可不巧的是,楼中小厮身后一下子站出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将正欲鱼贯而入的众人纷纷阻拦在外,并贴出一张告示:“将军府李少爷包场三日,三日之内不接外客。” 众人不悦地看着告示,纷纷叹气咕哝着,却也没有一人敢大声吵骂,因为他们知道,包场的李少爷,是那位拥有“妇女之友”称谓的将军府贵公子李善。怀州城中,除了李善,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姓李的公子能有这个实力。去年有一大富商曾在曦晶坊花了一万两白银想要包场一日,并指明了要花魁苏妙灵服侍,结果直接被坊中老鸨拒绝,并羞辱道:“区区一介商贾,花一万两白银,怎敢开口点苏花魁?” 今夜,曦晶坊非但被人包场三日,就连花魁苏妙灵都要掌灯接客的消息,很快便在怀州城中传开了。此等盛景怎可错过?好奇心的驱使下,曦晶坊外围着的人数越来越多,除了那些本欲来此处消遣的风流名士之外,更多了许多游手好闲喜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即便他们知道无缘进入,但能够目睹此盛景,也足以让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同身边伙计侃侃而谈。 待见到曦晶坊的老鸨徐娘走出曦晶坊楼门亲自相迎之时,曦晶坊楼下瞬间炸开了锅。老鸨徐娘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艳压群芳声名远播的曦晶坊老牌花魁,也是在场很多人在漫漫长夜中自渎的最佳幻想人物。这些年随着曦晶坊水涨船高,若非很贵重很必要的贵客,徐娘根本就懒得抛头露面,像今夜这般出门相迎,还是头一遭。 不待众人多想,只闻得马蹄声阵阵从众人身后传来。还是那顶熟悉的八抬大轿,八抬大轿之后,便是那整齐霸气的五十铁鹞子军团。嘚嘚之声整齐有序,威严气息越逼越近,围在曦晶坊门口的众人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很自觉地向两边散开,为其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轿子还没落地,老鸨徐娘便谗笑着,媚眼如丝上前招呼道:“哎呦,李大少爷大驾光临,真是让奴家受宠若惊啊!” 拖刀老武夫翻身下马,五十铁鹞子在此时勒马停驻,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见轿内未搭话,徐娘便也不再缠问,眼神指使手下小厮快来接轿。还没等那帮曦晶坊小厮走近,众人忽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曦晶坊老鸨徐娘先是一惊,然后眼睛咕溜溜直转。 从轿子里翻滚出来的,不是李善,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郎! “他是谁?怎么能坐上将军府的大轿?” 众人惊疑,议论纷纷。 被李善偷偷一把推下大轿的云九,站在众人猎奇的目光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怯场地冲着众人笑一笑,赶忙向轿内大喊道:“李善,你个死胖子,赶快下来!” “他刚才叫李公子什么?死胖子?”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云九,变得更惊疑了,在怀州城中,还真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当着李善的面叫死胖子的! 云九喊两声没有反应,直接一个箭步又钻回轿中。 徐娘久经江湖,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俊朗少年绝对不是凡人,急忙吩咐手下小厮上前好生接应。 拖刀老武夫长刀斜握上前一步,对徐娘冷冷道:“铺红毯!” “啊?” 徐娘一愕,额头之上不由得渗出几颗汗珠,她都不敢直视老武夫的一脸凶相,低头壮着胆子解释道:“国令规定,非受功之人不得受红毯相迎之礼,这” “铺!” 拖刀老武夫只说了一个铺字,可肃杀之气令在场所有人顿觉毛骨悚然。徐娘哪还敢再做扭捏,连忙吩咐小厮们在曦晶坊外铺上十丈红毯。 待红毯铺好,李善也被云九死拉硬拽从大轿里面拖了出来。本该伺候李善下轿的八名轿夫全都高高抬头看着远处的空气,假装没看见。 李善轻咳几声,直接无视围观众人的猎奇目光,伸手笑着道:“师弟,你先请!” 众人被李善的异常出奇举动先是惊得说不出话,眨眼功夫又糟乱一团。 “李公子让曦晶坊铺十丈红毯,包场三日,难道全都是为了那个少年?” “踏着红毯上青楼?到底是哪家的纨绔比李公子更纨绔?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李公子刚才叫那个少年师弟?李公子啥时候拜师了?啥时候有了个师弟?” “难道苏花魁是为那个少年掌灯的?” “能让花魁苏妙灵掌灯接客,那个少年真是投了个好胎!” “那个少年到底拥有何等尊贵的身份呢?” 曦晶坊楼内,姑娘们的反应与楼外众人截然不同。她们看到云九走入楼门时,纷纷眼睛一亮,下一刻,又都接连缩回头去,重新描眉擦粉精心打扮,希望自己接下来会是让那个少年最为瞩目的幸运之星。 在老鸨徐娘的热情带领下,李善边走边介绍道:“师弟,这三日,曦晶坊的场子就是我们的。” 云九走在李善身旁,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明朗的淡青色长衫。不喜穿着奢华的云九,头顶硬是被李善安排侍女插上了一个上好的青玉玉冠起发,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便再无半点装饰。 此时的云九看起来依旧质朴简约,却也别有一番风流倜傥韵味。 第46章 迷琴幻境勘身世 老鸨徐娘特意挺了挺胸一脯,凑到李善跟前小声询问道:“李少爷,不知这位小爷有没有啥特殊要求喜好?”徐娘虽在问李善,眼睛却始终刮在云九身上,她从没见过云九,不知道云九的脾性,不敢贸然上前招呼。 “带我师弟上坊首赏月!” 李善的话,出乎徐娘的意料,徐娘本以为今日苏妙灵坊首点灯是为了李善,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少年。如此一来,她便对云九更加高看了几分,匆忙走到云九身边亲自引路,溜须拍马道:“奴家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像小爷您这般俊俏的少年郎,您可真是人中龙凤” 曦晶坊一楼是大堂厨间住所,二楼是身材容貌皆为上品的佳人,三楼东侧是二八妙龄的清倌,西侧是正值风韵的良家,南侧则是为了迎合那些有特殊癖好人群特意选出的二十多位容貌堪比佳人的面首,北侧群英荟萃各种奇葩交流方式一言难尽。至于四楼,则是花魁苏妙灵的坊首闺房。 还没走上四楼,云九便听得一阵古琴声从坊首传出,琴音淙淙,引人入胜。 “我自己前去。” 云九闻弦而知雅意,他屏退老鸨,踏着悠扬婉转的琴声走向那间红烛摇曳的闺房。房内,花魁苏妙灵红衣裹身,肩披红色纱裙,露出白若凝脂的颈项和性感清晰的锁骨,裙摆褶褶如若水三千流动轻泻于地,黝黑柔顺的长发用红色发带束起,独留一缕青丝垂在傲人的双峰之间。她那精致极美的脸上,虽未施半点粉末,却比粉黛更美。 琴音袅袅中,云九静静站在门口,不忍心打断苏妙灵的绝美弹奏。直待琴音落罢,他才拍手称赞道:“果真妙音!” “妙音”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云九突然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该死的老古,把我带歪了。”云九在心里暗骂古尘风听你娘的妙音,见苏妙灵站起向自己行礼,又忙弯身回礼。缓缓站起的苏妙灵身姿,比戴夫人削瘦一分,比林知意丰殷一分,云九只看一眼便觉得这种身材比例真的特别完美,完美到简直无可挑剔。 苏妙灵步履轻盈走到云九跟前,向云九问好后,柔声问道:“不知冯公子可懂音律?” 在云中村时,大爷爷秦道临曾教过云九诗书礼乐,云九对音律多少还是懂点的,但从未上手弹过琴。云九关上房门,走到古琴跟前,突然发现苏妙灵的古琴和淬心山上白鹿林保存的那架古琴极为相似,随即疑惑地开口问道:“你听说过九华山琴音宗的姬水梨吗?” 苏妙灵先是一怔,紧接着莞尔一笑,道:“姬水梨?没听过。” 云九“哦”了一声之后,就不知道说啥了,苏妙灵也沉默着,二人相对而立,半晌无语,场面一度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 “要不,你教我弹琴?” 终究还是云九率先开口打开了这个僵局,已经亲眼看到了所谓胭脂榜在榜的美人,云九的好奇心算是得到了满足,可就这样草草离开,云九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合适。 苏妙灵会心一笑,答应了云九的请求。 身边突然少了古尘风,云九一下子还有点不太习惯,说话做事也变得正经拘谨了许多。在苏妙灵的纤纤玉手搭上云九的手背时,云九闻着迷人的美人香,感受着酥软温柔的身体接触,也只是下一面硬得难受,身子控制着没有做出任何超格的举动。 人言苏妙灵的琴音听之能让人酥骨忘魂,云九这一次算是彻底体验到了,可这种酥骨忘魂,和云九之前所想的有很大的不同。 在苏妙灵拉动着云九十指轻挑慢捻之下,琴音渐转高亢,如大江潮生,透过指尖直达肺腑,云九能清楚地感觉到音浪在自己五脏六腑间攒动的酥痒与舒畅。 “冯公子,闭上眼。” 云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十指在苏妙灵的十指之下来回游移,不多时,琴音陡然急转而下,萧瑟如秋风,淡薄如冬雨,云九已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经脉的贯通和筋骨的完全放松,随着时间的推移,曲风越来越淡,略有回旋,余音袅袅中,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的云九忽觉脑中轰然一声,天旋地转,口干舌燥,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湖心亭里,眼前湖水澄清,月轮荡漾,月光斜斜照在一位陌生白衣女子脸上,云九抬头,一时分不清是月光照亮了白衣女子,还是白衣女子照亮了明月。身处湖心亭中的云九,脑中一片空白,天地万物一片死寂,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了,唯一存在的声音,只有那位白衣女子的发问与云九的知无不答 “冯公子?” “冯公子?” “冯公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苏妙灵接连的呼唤声中,云九才恍惚走出神游梦境。 “刚才这是?” 回过神来,云九一脸懵逼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圈,他都不知道苏妙灵是何时站起身的,惊疑之下,云九立马站起,死死盯着苏妙灵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苏妙灵见云九脸色凝重,却是毫不在意,巧笑道:“我自然是我,我刚才不是在教你弹琴吗?” 云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要回想一下刚才在幻境中发生的事,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像被人特意从脑海中抹除一般,已变成一片空白。 “这个花魁,绝不简单!” 云九顿觉事态不妙,直接握掌成拳猛地砸向苏妙灵额头。 苏妙玲只是闲庭信步般地向左一步横挪,便巧妙地躲开了云九攻击,待云九再挥出一拳,她已经悠悠然飘至云九身后。 苏妙灵站直身形,拉了拉纱裙,委屈地问道:“冯公子这是想杀了我吗?” 云九冷哼一声,强忍着没有再出手,刚才这两招下来,他已经很确定了,随即怒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有这般好的功夫?” “我只是学了点自保的功夫而已。” 苏妙灵解释得风轻云淡,可越是这样,就越发让云九疑虑。 云九气得咬牙切齿,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发问道:“苏姑娘,你给我老实说,你刚才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苏妙灵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不说,你真的会杀了我吗?” “会!” 云九回答的很决绝。 苏妙灵见云九真的急了,便不再扭捏。她让云九暂且镇定,先是确认了周围的环境绝对安全,然后才莲步轻移到云九身边,烈焰般的红唇贴在云九的左耳上,故意吹了吹热气后,才用只有云九一个人可以听得到的嗓音低语道:“你姓云,你体内有已经融合了三四分的天人体魄,据说天人体魄大约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彻底融合于受施者体内,而三四年前离世的陆地神仙境天人只有一位,法家至圣秦道临,秦道临生前唯一的忘年交,正好也姓云,叫云峰。” 第47章 蛛网一封信 今日被李善捧得太高,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安排云九来曦晶坊,是为了让苏妙灵摸清云九的真实身份的话,李善是不会有这种心思的,如此一来云九便猜测,他这次来曦晶坊,全都是李元野的精心安排。 云九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确认道:“你是李元野的眼线?” 苏妙灵却摇头,将声音压得更低,直接贴上云九的左耳说道:“我是闻人女王的眼线,用迷琴幻境探测你的内心,也是闻人女王的安排,不过你放心,你的身份我只会说给闻人女王一个人。” 云九此时有很多担心,他很想现在就杀了苏妙灵灭口,可他此时还没摸清苏妙灵的实力究竟如何,怕自己万一不是苏妙灵的对手,到头来非但杀不了苏妙灵,反而导致自己真实身份彻底暴露,遂好言相问道:“北夏女王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她为何对我的身世如此感兴趣?” 苏妙灵婉儿一笑,反问道:“你可曾听过蛛网?” 云九点头,要说起来,他的大爷爷秦道临才是关陇国蛛网组织的真正创建者。 看着云九惊异的眼神,苏妙灵接着说道:“没错,闻人女王正是关陇国渗透于北夏国的蛛网。” 云九面色平静,感慨道:“不愧是他!只是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该如何相信你?” “我会将消息传给闻人女王,到时候,闻人女王会向你说明一切。” 苏妙灵说罢,轻轻拍了一下云九的肩膀,拍得云九一激灵。 回过神来后,云九决定先离开这个让他一时摸不清虚实的是非之地。 “冯公子,你也不想让你的真实身份现在就暴露在世人眼中?” 苏妙灵一语说中要害,见云九又老老实实走了回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闻人女王回信之前,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曦晶坊哦!” 苏妙灵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身段如柳丝摇摆着走向了砚台。在云九的注视下,她先是给云九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然后又写了一份长长的信,将肖像画和信笺一起装入信封,并将封皮折角重封,两端糊泥盖印之后,才唤来徐娘,小心翼翼地将信封交到了老鸨徐娘手中。 从信笺的内容和苏妙灵的举动中,云九看出苏妙灵目前对自己而言是安全的,他也便暂时收起了对苏妙灵的杀心,继而拐弯抹角想要骗出苏妙灵的真实身份,可苏妙灵守口如瓶,说了半天,硬是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直到子初,曦晶坊楼下都还围着很多人,他们都在关注着坊首的那盏大红灯,如若此灯到了子正还没熄灭,那就代表他们的梦中女神苏妙灵今晚就要与她掌灯之人共度良宵了,如果子正之前灯息,就代表苏妙灵今晚还是不会献出自己的处一子之身。 子时一刻,有两名曦晶坊侍女腰佩古剑踏上四楼,云九被这两名侍女请出苏妙灵闺房后,坊首红灯熄灭,楼下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徐徐离开。 被请出苏妙灵闺房后,云九就一直站在房门口,他要注意着苏妙灵的行踪,李善在几位曦晶坊小厮搀扶簇拥下上来四楼时,苏妙灵又很配合地让云九进了她的闺房,待李善闲聊片刻下楼后,云九才稍微放下心来,坐在古琴旁边打盹,身边有两位佩剑侍女监视,云九还是不敢入睡。 本以为是来曦晶坊消遣的,没想到连个觉都不敢睡,云九越想越恼火,古尘风又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又有把柄在苏妙灵手上,他只能暂时压着性子,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云九就仔细端详那架古琴,以此来分神。 “此古琴以梧桐做面,杉木为底,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看样子价值不菲啊?” 云九故意找苏妙灵聊天,而身处屏风之后的苏妙灵根本就不搭话,云九起身在屋内走动,那两名佩剑侍女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无聊至极,云九只能再回到古琴前继续端详古琴。 寅时,老鸨徐娘和一黑衣人一起从后门偷偷溜进曦晶坊,黑衣人将闻人女王的回信亲自交到云九手上之后,便匆匆离开,那两名监视云九的佩剑侍女,也跟着离开了苏妙灵闺房。 苏妙灵也还没睡,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冯公子,看完闻人女王的回信之后,你就自由了哦!” 昏暗的灯光下,苏妙灵伸懒腰的动作,让云九看得全身血脉膨张,那透衣而出的完美身材曲线,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 苏妙灵很懂男人,她怕自己影响云九看信,又退回了屏风之后。 云九压下心头的欲火,此时天还没亮,他在砚桌上点一盏灯,看起了闻人女王的回信。 原来,闻人女王曾是云峰听秦道临之言,安插到怀州刺史石金天身边的蛛网,在石金天身边卧底仅仅两年,闻人香的主人云峰就被大许皇朝戕害了,加之秦道临的彻底归隐,让闻人香这个蛛网一下子失去了继续卧底下去的意义。 在为云峰做蛛网的这两年里,怀州刺史石金天渐渐对闻人香有了好感,之后石金天举怀州之地而立北夏国,闻人香便嫁给了石昊,成了名正言顺的北夏国王妃。直至四年之后石金天病逝,作为北夏国正妃的闻人香便奉石金天遗诏登上了北夏国的王位,成为了北夏国的女王。 据闻人香信中所言,当年石金天病逝,是大原国苍鹰组织在背后做的手脚。眼下大原国正对北夏国虎视眈眈,两国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破。闻人女王明面上已经派出使者向义宁国、西蜀国、关陇国、昌邑国四国表明了局势,如果这一次大原国轻而易举攻下北夏国,必会助长大原国铁骑继续南下的嚣张气焰,到时候战国诸王只会被大原国逐一击破无可幸免。可这四国,都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没一国愿意与相对弱小的北夏国结盟共抗大原铁骑。商议之下,闻人女王采取了依附于他国来对抗大原国的战略方针,却被北夏大将军李元野在朝堂之上一口否决,说什么北夏虽弱,却也绝不归顺于他国而求生存。 为了不成为大原国南下捏爆的第一个软柿子,闻人女王也只有让北夏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让大原国不敢轻易与之动武。可面对日益强大的大原国,这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在三十年之内,这个愿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其他国家结盟,结盟不成,那便只有归附。 既然只有归附这一条路可以走,那闻人女王的第一选择就是关陇国。从另一个角度讲,她这也是超值地完成了前关陇之王云峰给她的蛛网任务,以蛛网线人的身份最终回报给关陇国整个北夏国之地,这个蛛网线人可真的是做到顶天了都。 现在的北夏王廷中,基本分为两派,一大半是以女王闻人香和首席议员齐茂华为首的归附派,一小半以大将军李元野为首的主战派。 为了北夏国六郡三十八县的三百多万百姓暂时免受战乱之苦,闻人香女王做出了一个果断而又大胆的决定:除掉李元野这个挡路石。 手握北夏国七成兵力的李元野,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让闻人香得手的。闻人香的这个决定一旦败露,逼反的李元野也不会饶了闻人香的性命。 此计一出,李元野和闻人香,必会有一方死去。 闻人香想要在不被李元野发现的情况下,成功除掉李元野。 云九和古尘风入李元野的将军府,给了闻人香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48章 听人说屠城 在信纸燃起的火光中,云九神色极为凝重。如果真如闻人香信中所言,拿北夏国作为自己入关陇王府的拜帖,听起来的确很诱人,可官场诡谲人心叵测,刚吃了一次亏,云九还是决定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断。 天一亮起,云九就下楼找到李善返回了将军府。本来的包场三日,却只过了一夜就离开曦晶坊,引得怀州城中很多的富绅名豪风流雅仕扼腕直叹这简直是豪无边际暴殄天物。 回到将军府后,云九并没有急着去尘风苑找古尘风,而是让李善带自己先见了李元野。正在用早膳的李元野见云九和李善回来,吩咐侍女再加两份碗筷,与自己一起共进早餐。李元野的家常早膳,远远称不上丰盛,为了招待云九,他又吩咐侍女加一份雕花蜜饯,一份蒸饼,一份果盘,一份莲羹。待云九入座后,李元野问道:“冯公子,昨晚去曦晶坊玩得可还尽兴?” 云九伸向筷子的手停了一下,转头看着李善僵硬一笑道:“有李兄和我一起,当然尽兴啦!” “李兄?” 李善还是第一次听云九这么礼貌地称呼自己,他含糊不清地冲着云九质问了两句,忽然看见父亲李元野在盯着自己,急忙收回脖子坐好,坐好后瞥一眼,见李元野还在盯着自己,他又伸手给云九夹了一块饼。 云九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咬在口中的饼还没下肚,就开口道:“死胖子,赶紧吃!吃完再去哪儿玩,想好了吗?” 李善喝下一口粥,嘿嘿一笑,往云九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早都想好了,今天我们就去” 低头喝粥的李元野面无表情,他喝得很慢,一边慢慢喝粥,一边偷偷观察着李善和云九的一举一动,静静听着李善和云九的一言一语。 李元野只有李善这么一个儿子,现如今李善已到及冠之年,权谋心术,一概不会,将帅武功,全都不通,军事政治,一律不明。知子莫若父,李元野知道自己的儿子李善在普通人中勉强能算得上精明,但完全没有像自己这般统御全军的大将之才,他也早已对这个独子不抱成大器的希望,与其硬逼着李善走上自己所走的这条艰辛诡谲之路,倒不如把他教成一个无为懦弱的好人,苟全于乱世,保全李家血脉。这些年来,碍于将军府公子的尊贵身份,李善也没交到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云九能完全不顾李善的尊贵身份与李善相交,李善能完全抛下自己的尊贵身份诚心对待云九,李元野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看着李善和云九,李元野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北夏国王石金天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少年时光。与云九这般大的时候,李元野还是一个百夫长,他在战场上那种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的气魄,引来了时任小督察的石金天的注意。李元野与石金天虽出身有着天壤之别,但二人年纪相仿,意气相投,共同经历了两场残酷的战争之后,二人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友,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战后,石金天不顾李元野的低微出身,抛下自己的尊贵身份带着李元野玩遍了怀州城。二十三岁,石金缇娜成功世袭怀州刺史之位,李元野便成了石金天身边最强力的助手,他们一起打造出名震天下的铁鹞子军团,一起建立北夏国,一起抵御外敌侵略想着想着,李元野突然就变得鼻息浓重,他咬着牙,在心里又一次暗暗发誓,大原国苍鹰组织采取见不得光的手段害死石金天的仇,他一定要在接下来的这场大战中替石金天给报了,哪怕自己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李元野轻咳一声推开碗碟,站在身后的侍女碎步上前帮他擦了擦嘴。等云九和李善的吵闹声没了,李元野才开口问道:“冯公子,不知令尊大人是何家何门?” “家父乃关陇国一行脚商人,位卑名贱,不足挂齿。至于我和古前辈之间,全是因为家父在行商途中机缘巧合之下帮过古前辈,古前辈重情重义,才愿意带着我这个故交之子。” 这些话全都是古尘风和云九一起编造出来,为隐瞒云九身世的,云九说得很是流利。 “重情重义,能得古先生这样的旷世英豪,真是胜得一万雄兵啊!” 李元野猜出了云九说的不是实话,但他还是笑着给予赞赏,就连昨夜发生在曦晶坊坊首的一切,他也只字未提。 云九内心惶恐,他这次找李元野,是为了亲自确认一下闻人香和李原野的政见是否如闻人香信中所说一般,如果是,那就说明闻人香信中所说的一切还是可信的。早饭已经吃完,云九现在必须要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李将军,为什么你明知道以北夏一国之力,根本就抵抗不了这次大原国十万大军南下的步伐,却还要不顾军民性命一意坚持和大原国死战呢?” 云九的这个问题,也是北夏王庭议事时那位女王大人和一大半大臣问向自己的问题,当时在王庭之上看着支持自己的仅有寥寥两三人时,李原野内心感到多么地苍白无力,孤立无援。 李原野先是看了眼儿子李善,李善面无表情,他便又看向云九,并没有问云九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冯公子,你见过屠城吗?” 云九摇头,表示没见过。 李元野在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是一个最低层的士兵,那时候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战场与大原蛮夷厮杀,就图一个能挣到钱,让家人吃饱饭。在军营中挣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屠城,十五岁那年,李元野有幸被提拔成了十夫长,也有幸跟着将军打了胜仗,参与了一次屠城。 李元野屏退侍女关上房门,给云九和李善讲起了他当年参与屠城的经历,云九的这个问题,李元野觉得他的屠城经历,可以给云九很明确的答案。 “那年攻破大原国抗龙城后,我们的将军就下令屠城,七日后再封刀。而传入抗龙城的消息是,我们的这支军队有纪律,有追求,不图财,不害命。入城之后,将军便把抗龙城四面大大小小的城门全都围堵了起来,防止抗龙城内的那群肥羊跑出去。 当时,我们的十人小队为了得到屠城的美差,一起凑钱打点了上头的百夫长,钱还没赚到就先投了一笔,我们怎么说也得在城内狠狠赚一笔捞回来? 屠城的第一天,我们很幸运,被分到了一个富户集中的区域,在我的带领下,我们一队十人都遵守着内心的那点道德,只图财不害命,所以我们在街坊里找到人后,只是要了点银子,没有过分刁难。到了晚上归营,发现其他队的兵士都抢到了不少金银财物,我们看着手上那点还没回本的钱,没多说话,但个个心里都有点不平衡。 屠城第二天,我们突然发现街上的尸体开始变多,不时还传来惨叫和痛哭声,我们稍微下了点狠心,遇见流民二话不说,战刀直接架在他们脖子上要钱搜身,实在搜不到了再放过去。第二天晚上回营,我们相较于第一天收获颇丰,可不知为何,别人抢的更多,甚至有的队伍还带回来了一堆女人。还记得那一夜,整夜都是哀嚎和淫一叫声,我们队里有人也想抢几个女人过过瘾,但回头想了想家里辛辛苦苦种地养家的老婆,最后还是压下胸中的欲火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第三天上街,刚遇上一户人家,我还没多说什么,我手下的弟兄就操刀朝一个人脖子上剁了下去,顿时鲜血横流,弟兄们一起围上去恶狠狠地威胁那些人,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一个。在弟兄们又砍了一个人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求饶的大原国平民从鞋底扣出了不少金银。这时候我们发现,一条人命下去,比那些威胁要管用很多。我们心想多拿一点钱,我们的家人就能多过几天好日子,拿得更多,说不定我们就能翻身。为了我们队家人的好日子,我也彻底狠下了心,既然你们不舍得给钱,那就别怪我手下的兄弟不客气。到了晚上,我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手中的刀也因为砍人砍得太多刀刃有些内卷,可那晚手里拿到的财宝,比前两天加起来还要多。外面已经是尸横遍野哀鸿满天,可现在我们唯一担心的却是别人把本该属于我们的抢走。 第四天我也知道,其实好多人都已经没钱了,可是万一面前这个就是个大户,让我们错过了呢?所以往往每到一家,都是杀得只剩一人,逼得无可再逼,才就此作罢。如果真的没有钱呢?敌人的几条烂命而已,不杀留着以后对我们操戈相向,肆意报复? 第五天,街上已经很难抓到人了,路上几乎没有容脚的空地,骑兵躯马赶过,马蹄踏破尸体的胸腔,血从街头流到街尾还没有干涸。百夫长那天出了个馊主意,他让我们在街上谎称屠城结束,现在开始安民保境不再杀人。就这样,呜呜泱泱的一大片人都被骗出来了,像驱赶家里的牲畜一样,我们把这群人赶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先是挨个搜索钱财,身上没有,就带着我们去他家里搜,实在搜不到,就排成排挨个斩决。一连遭受五天的折磨,这群草原蛮子已经变得跟绵羊一样。看着跪在旁边的人挨个倒地,他们明知自己即将要领死,却已毫无反抗之心。 第六天、第七天,我们对抗龙城中百姓的屠杀只会一天比一天残忍,侥幸活下来的人,转身就会被另一拨人盘剥,直到被彻底榨干后乱刀夺走性命。而大多数女性在临死前,还要多遭遇更多的奸一淫羞辱。” “到头来,那些在屠城之前就投井自尽、哪怕投火自焚的拒龙城人,看上去反而要死得更体面一些。” 云九和李善从头至尾都是垂着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李原野说罢,喟然站起,他没来由想起了前些天他将自己宁死不愿看到北夏国城池惨遭被屠的想法说与石家老祖时,石家老祖问自己的话:“原野啊,你当真是铁了心要独自背负这一切吗?郎朗战国十九州,懂你这一番心思的,能有几人?” “婆婆,我并不想为战国做些什么,我也打心底里认同齐茂华老先生对这个战国时代的看法。属于我和金天的时代将要结束了,在此之前,我要让野心膨胀的大原蛮子见识见识北夏的血性,我要让他们知道,即使北夏政权分裂,北夏依旧是一块让他们吞不下的硬骨头!” 时任北夏铁鹞子军团副统领的申少秋破天荒没有解下腰间佩刀,就那样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将军,闻人女王还是不同意出兵。” 李原野让申少秋入座,平静道:“无妨,你还是按照我安排的来做就是。” 申少秋咧嘴苦笑,:“我申少秋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在跟随你之前,好歹也走过几年江湖,见过些世面,这北夏可以没有我,可以没有那位,唯独不能没有将军,将军此次若一心要亲赴贺山关求死,死的也并非将军一人,北夏大军失去将军的掌控,必会生乱,到时候吃苦遭罪的还是百姓。” “申先生,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作为战国名将榜在榜的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太平盛世对老百姓的重要性,此次我也并不是一心求死,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放心,此役过后,一切都会比以前更好。” 申少秋灰着脸,问道:“那我再去求求闻人女王?” 李原野摆手道:“不必了,她这样做虽有失北夏颜面,但也并未有错。” 李原野见申少秋还要说些什么,又接着说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在向她妥协,其实不然,有进方能有退,这次,就让我们来做北夏国恐吓敌人的獠牙。” 申少秋这次彻底听懂了李原野的内心,他看向李原野的双眼中,又多了一分敬意:“李将军,自从跟了你,我就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唯有踏上那片无数人为之前赴后继的土地,才能称得上真的英雄。” 云九并未插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听,只是他抬头,不经意间发现那大胖子李善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父亲,我也想跟你去贺山关。” 李善恳求道。 向来对儿子脾气极好的李原野在这一刻莫名发起了火:“逆子!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敢踏出府门半步,我就打断你的双腿!” 面对很少对自己发火的父亲怒目而视,李善胆寒地将头一低再低,:“那我就在家里等着父亲回来。” 第49章 雨中高歌死 北夏国版图,如一柄阔刀般竖在大原国以南、关陇国以东、西蜀国以北、代许国以西。在四方大国的夹缝中,不难看出,北夏国的处境是有多艰难。这种地理位置,是个人都看得清北夏国很难与其他诸侯国鼎足而立,可李元野,就是要让北夏国在这样的夹缝中立着!堂堂正正地立着! 宁可雨中高歌死,绝不寄人篱下生! 这是李元野对北夏国三百多万子民的期冀,北夏国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他不清楚,但李原野心里明白,至少他亲手带出来的李字旗下三万将士,个个都有这样的觉悟。 腊风凛冽,怀州城外驿道上有一红缨八百里加骑策马呼啸,很快便到了李元野的将军府。他带给李原野的,是北夏国北境贺山大营的紧急军情。 贺山巍峨,峰峦重叠,崖谷险峻,延绵四百里,是北夏国防御原军入侵的最有力天然屏障,也是原军进入北夏的必经之地。在贺山以北的广袤之地上,原军骑兵兵分两路,左路是由慕容都游率领的一万慕容旗精骑,右路是由野利萨进率领的一万野利旗铁骑,那位身兼大原国艮州节度使的南征主将米擒豁达,则坐镇三万中阵歩军,逼近贺山北麓。慕容旗精骑和野利旗铁骑这两路左右骑兵团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绕开贺山,连下北夏国四座军镇,慕容旗主帅慕容都游的意图毫不掩饰,他们就是想从左翼牵扯北夏国贺山大营的轻骑军,引蛇出洞,让贺山轻骑与贺山大营拉开距离,一万野利旗铁骑则从右翼迂回,想要暂时阻断南部北夏军对贺山的及时支援。总而言之,米擒豁达这一次就是要将三万原国步军开上那贺山,拔掉他们南下的第一颗虎牙贺山大营。 事态紧迫,李元野已经没有继续给云九和李善讲故事的时间,他简单给李善嘱咐了几句后事,便急匆匆发下拔营的号令,披上甲胄和申少秋一起骑马奔出将军府。 从李原野向李善嘱托的话语中,云九的确听出了一股子交代后事的意味。 ······ 尘风苑。 古尘风正搂着一位年方二八的侍女躺在床榻之上,那侍女见踹门闯入的云九面带怒意,识趣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老古,都这时候了,你他娘的还有闲情逸致玩一女一人!” 云九心情很糟,见了古尘风就直接破口大骂。 古尘风不知云九为何发怒,但他从云九的黑眼圈可以看出,云九昨晚肯定一夜没睡。他也没生气,翻起身坐在榻上穿衣服,心想自己本是不想来这李元野的狗屁将军府的,还不是云九好奇心太重,再加之李善好吃好喝在淬心山上伺候了他和云九那么长时间,他来这一趟,算是满足一下李善在淬心山上等了自己一个多月的一片苦心,顺便满足一下云九的好奇心,他真的怕在这府中惹上什么纠缠不清的麻烦事,随即问云九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九将他离开古尘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一股脑全都说给了古尘风,接着问道:“闻人女王要你出手刺杀李元野,然后收回李原野对三万李字旗下精锐的控制权,你打算怎么做?” 古尘风皱着眉头,半晌无语。他本来是打算扎进女人堆躲开李元野的纠缠,然后找个借口趁早离开的,没想到又冒出来个闻人女王这一档子更难缠的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刺杀,老夫要杀的人,还需要刺杀吗?早知道这样,老夫打死都不会来这破地方!” 古尘风和李元野之间无冤无仇,闻人女王要借他之手除掉李元野,根本不可能。他暗骂两句,又抬头从窗户中看起了对面的那座双峰塔。李原野的将军府中总共有三座塔,其中两座分别是书阁和兵阁,古尘风盯着的这第三座,是其中最老的一座,昨夜他看到李元野带着吃食走进了那座双峰塔,便向府中侍女打听塔中住着的是何人,可府中侍女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谨慎态度,无一人愿意给古尘风说。在北夏国内,能让李元野亲自送饭供养的,古尘风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回过头看着一筹莫展的云九,继续说道:“小子,你以为那姓李的很容易刺杀啊?先不说隐藏在他身边的那两名一品堂杀手实力,那姓李的修为本来也就在你之上,再加上塔中那位,如果动手,咱俩都别想着离开这儿。” 云九并没答话,他走过去坐在古尘风身边,循着古尘风的视线看向了双峰塔顶,呼啦啦的,塔顶上忽然旋起一大片蝙蝠,眨眼又飞回双峰塔。古尘风递来一杯醒脑酒,云九喝下后,感觉脑子稍微明朗了些,他被闻人女王信中承诺的北夏之地一时诱惑得没了主意,但在听完李元野刚才的一席话之后,又变得犹豫了,现在古尘风的意见很坚决,绝不会对李元野动手,云九想了想,决定将刺杀李元野这件事抛在脑后。只是,闻人女王说如果李元野不除,那北夏国三百多万百姓都会跟着李元野一起遭殃,北夏国一败原军就会继续南下,这让云九有些左右为难。 古尘风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没好气地道:“老夫最看不起的,就是像你老子那样的人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可到头来造成这种局面的,还不是他们那些人?” 云九不想再争,在这件事情上,他和古尘风一直都保持着截然相反的态度。官场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权谋算计,古尘风不屑,云九懂古尘风的心思,云九也尊重古尘风的想法,但是,云九更想走一走云峰生前所走过的那条路。 “他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你个小屁孩插什么手,还有,那陇王府本就是你家的,你回你老子的陇王府,还需要用这一切来做拜帖?真是可笑!关温对你是不是真心,老夫看得出来,你根本不需要为他证明什么。” 云九无语。 古尘风连喝两口粥,继续说道:“你不是说要一路向东吗?再向东就是代许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跟着老夫去许州看看那大许皇宫的气派,让你开开眼!” 是的,哥哥午马去许州,如果继续向东,说不定可以在许州碰到午马,也不知道午马现在过得好不好?云九不知不觉已经站在尘风苑空阔的大院中,向东张望,冬日的寒风在院内空荡地打着旋来来回回,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云九又回想起了他和午马一起在云中村度过的美好时光,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关温。 关温,那个世人口中的乱世魔头,可在云九心里,没有人比关温更亲善更可靠。如果真的只有依靠关陇国的势力才能帮北夏国解围的话,云九愿意替李原野向关温求助。 大许十九州,虽群雄割据,内战频发,可让大原蛮子染指许土,云九心里一万个不答应,他摸了摸胸前的狼牙吊坠,又走回房中,认真地说道:“老古,我想见见闻人女王。” 古尘风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无奈道:“在此之前,先让我带你去一趟双峰塔,听听那个人的想法。” 第50章 石英塔暗王 李原野府中这座双峰塔名为“石英塔”。石英塔为前北夏国王石金天的爷爷奶奶所建,建成已有六十多年。其中,“石”代表石金天的爷爷石签,“英”,则代表石金天的奶奶英檀。据传,石英塔本是石签和英檀建来为其培养杀手的,而拥有“暗王”之称的英檀,则是他们这个杀手组织的头领。 英檀,这个曾经名震江湖的杀手之王,既使已经退出江湖把自己关在石英塔中二十多年,可这些年江湖中的新生代杀手,还是没有人敢到石英塔中去,因为石英塔中的肃杀之气,依旧是那般地压人:“暗王”这个杀手之王的名声,如同一座隐形的大山,压得普天之下新生代杀手无限窒息。与那位传奇的“暗王”相比,很多新生代杀手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所挣得的这一点点名声,一点点成就,一点点碎银,太过小儿科。再者,石英塔中住着的,是曾经手握大许天下暗杀权柄、于黑暗中控人生死的一代杀手之王英檀,英檀背后,是悬浮在死于她暗杀组织者的亡魂所构成的一副血腥淋漓的厚幕,它所发出来的生之拷问就像鞭子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况且,石英塔本就建在守卫森严的李元野将军府中,试问,除了李元野之外,天下何人敢冒险进入这诡异的石英塔中? 这一刻的古尘风,却对此毫不畏惧。 丑时三刻,古尘风正带着云九,站在石英塔下。利用白天云九睡觉的时间,他已经出府打听到了石英塔中的状况。 云九抬头望着这样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诡异之塔,心中略生慨叹,一代杀手届的江湖传说,就在这座死塔之中,这让云九不禁有些兴奋,同时也有些心悸。寒风扑面而来,云九仿佛闻到了自塔内飘出的血腥味,这不是实体的气味,而是一个顶级杀手沉压多年带血的那种滞腻感,自双峰塔的阴影里生发而出。 那些瞎的、最耐黑暗阴森的飞鼠从石英塔中飞出的那一刻,云九和古尘风二人的身影悄然没入塔中。 才入塔,云九就看到了一道台阶,这道台阶是通往地下的。刨开斑驳的尘垢,云九发现这台阶本是有隐蔽的门户,想来平时隐蔽不见,但此时已经大开。 台阶直通地下,云九和古尘风想也没想,就顺着台阶向地下扑去。 越来越暗,越来越黑,也看不清这台阶到底有多长,云九紧紧跟在古尘风身后,他越来越不安地感觉到,自己像是在扑向一场不测。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越来越弱的微光中,扑向一个冥府的地底。所有的光都正在自己身边消失,哪怕拥有秦道临天人体魄所带来的优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也终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 无光、无声,当云九撞上古尘风时,才发现台阶已到尽头。如果这道阶梯是英檀故意留给他们的,那说明英檀现在一定在塔底。可又为何,声息俱无? “有陷阱!” 古尘风心中一凛,忽然将云九拉上后背,紧接着身子一伏,像是感觉到黑暗的空间中有什么似的,自己一定要从它下面穿过。这埋伏极为繁复,古尘风屏气凝神,数度翻腾,好多时候都是只凭感觉,情知自己必须在一个几乎只容得下他身子穿过的空间里穿过,直至感觉自己的气息所触的硬面皆为石质才肯停下。 云九趴在古尘风的背上,屏声静气。 古尘风感觉他们来到了一个偌大的内闭石室中,在这儿,他感觉到了比黑暗还要黑的杀气,这道杀气躲在黑暗最无可退避处,尖锐而又阴沉。 云九已经出汗,他还从未感受过如此酷烈的杀气,可他的汗水发出的气味,让他的屏声静气前功尽弃。 稠得化不开的黑色中,古尘风和云九一动不动。 “她的桃花扇,也是黑色的吗?或者,从她桃花扇中射出的霹雳九针,也是黑色的吗?” 古尘风正这样想着,一簇从黑暗中发出的黑针就已经飞起了,九枚飞针锐成一道线,除了裹挟着的内力,什么也感觉不到。这道内力如此霸道,压得云九有点喘不过气,等云九隐隐看到一丝光亮时,古尘风的龙尘刀已经出手。 光亮破处,古尘风摆出落雁起手式,虽然看不到,但他感觉到那隐于黑暗的“桃花扇”也已经飞击而起。 古尘风吞吐着自己若有若无的气息,他知道,“桃花扇”的起落,有可能就是他或者云九命运的终点。 一瞬间,龙尘刀与“桃花扇”在云九脑门之后相撞,碎裂声沉闷。 这次相撞,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必然。古尘风却在“桃花扇”所蕴含的“必杀”中,感到了一种不确定。 “刺杀手段高明如“暗王”英檀,也会在这样的决斗中犯下这样的错误?” 能被龙尘刀一刀粉碎,刚才的“桃花扇”,难道不是真的桃花扇? 就在古尘风疑惑的一瞬,空中疾速划来一道极为内敛的锋芒。 生死之击已现,古尘风挥出早已准备好的那一式落雁,背着云九的身形一跃,只听得空中一片铃铛声起,声声清脆,遇墙反弹,经久不息。 原来,古尘风刚才情急之下碰到了钢丝,这种钢丝,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辨认,钢丝上系满了扰人心智的铃铛,这铃铛估计有近百个,一经触碰,闷在几近封闭的石室间响起,回音交叠,如十方冥府地界间,数百地魔齐齐摇响招魂铃,摇得云九心旌摇曳,气息不定。 声息忽止。 不是铃声停了,而是古尘风听到那道极为内敛的锋芒停顿。 江湖传闻,桃花扇停顿,就代表终止。 一个生命就此终止。 古尘风的所有心神都在那道极为内敛的锋芒上,满室铃铛喧扰声,却盖不住桃花扇忽然停顿时的片刻死寂。 云九很清晰地感觉到了古尘风全身气息的暴涨,他知道,古尘风已经确定了英檀在黑暗中的藏身之处。 古尘风要出手反击了。 可就在这时,一只烛光突然从古尘风刀锋所向的位置亮起。 烛光下,偌大的地室被隐约照亮。云九定睛一看,发现整个地室就是一个数百道钢丝横拉斜扯的陷阱。 烛光微弱,但云九觉得,这些钢丝折射出来的光,很刺眼。 第51章 家国桃花扇 迷虚之中,坐着一人,白衣白发白面具,此人正是“暗王”英檀。穿了一辈子黑衣的英檀,自画地为牢将自己关入这石英塔之后,就没再穿过黑衣。 “我失手了。” 苍老喑哑的声音自迷虚之中发出,心有余悸的云九,终于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得到了些许释放。 古尘风想不通,“暗王”英檀的实力,不该只是如此。那个曾成功刺杀原国先帝颇超晟敏的暗王,真的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他看向了白发女人手中的那把折扇,气息不内敛的情况下,桃花扇会隐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这种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木叶之香,而是一种来自天空、来自森林、来自大海的香气,这把折扇,是出自淬心先生之手的桃花扇无疑。确定了那是桃花扇,古尘风就不得不承认这个白发老妪,就是桃花扇的主人英檀。 “连犯两次错误,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暗王身上。” 古尘风明白,刚才那般浓烈的杀气,不是一个顶级杀手该有的,所以英檀刚才的出手,全都是在试探,并未含必杀之心。 当然,连英檀的这种试探都过不了的人,就不配英檀与其开口说话。 因为,没有经受得住试探的人,都已变成了死人。 英檀没有回答,她望着古尘风,问道:“落雁刀法,你是聂家那小子的徒弟?” 古尘风点头,算来,英檀最起码已有八十多岁,叫聂闵冉一声小子,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听说聂小子的刀法只传过两个人,一个姓云,一个姓古······” 地室之中杀气渐消,古尘风收刀入鞘,回道:“在下姓古。” 云九听英檀提到自己的父亲,不禁好奇地问道:“婆婆,你见过聂闵冉那个姓云的徒弟吗?” 英檀轻咳一声,声音逐渐变得平和,道:“在那场许都保卫战中见过一次。” 云九已不再那么紧张,挠头问道:“聂闵冉的刀法,其实还有第三个人会,那个人是天狼军团的扛纛者,名叫李慕徐。” 坐于昏暗中的暗王眼神明灭,:“在天狼军中扛纛?小伙子啊,你说的那个人我有点印象,整个天狼军中啊,就属那个姓李的家伙声音最大,嗓门最亮!” 云九一笑,接着不由得心头一酸,他跟着古尘风坐到地室的石墩上, 再次好奇地问道:“婆婆,淬心山上那本《桃花扇》中记载的,真的是你年轻时候的事吗?” 听到淬心山、桃花扇时,英檀古井般的眼神中忽变得有了波澜,苍老喑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欣喜,点头问道:“少年人,你看过那本《桃花扇》?” 岂止是看过,云九对淬心先生所撰《桃花扇》那本书中的内容,基本能倒背如流。 于是云九便背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张绝美的女人脸,出现在了斋后的桃花林中,这张脸很白,很白,白得就像从未见过阳光。白鹿走向她,不愿离开······ 黑夜降临,我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站在了这个女人面前。她的年纪约莫四十多岁,面庞煞白却不失端丽,看似高贵的气质中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带着一股阴森。她的衣服,可以极好地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的左手中攥着一个黑色包袱,右手扶在桃树上,谨慎地看着我走近她后,才气若游丝地说道:“这是我丈夫和我儿子的骨头,求淬心先生将这些淬炼成一把骨扇。” “我丈夫和儿子临死之前曾留有遗愿,希望我能将他们的骨血铸成兵器,既使他们已不在人世,他们的骨血仍能伴我,长长久久。” 我望着她,心头难免一颤。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抱歉一笑继续说道:“淬心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只顾着自说自话了,都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英檀,江湖人都喜欢叫我暗王······” 我给她递上用心烹煮的白玉兰茶,说道:“我叫淬心,怀着一颗玄妙道心的淬器师,淬万器之灵,寓千秋之心······” 她伸手,还没接住茶盏,就无力地倒在了我的怀里,喃喃道:“淬心先生,我知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淬器师。” 她已昏厥,但我已知晓,她就是怀州刺史石签的妻子英檀,石签已战死在了许原大战中,黑袋中装着的,就是石签和他儿子的身骨。 我以她之血解签,三月初三,宜做骨扇······ 骨扇做成,重二斤二两,扇把长七寸,扇身长一尺,扇骨为直式方头,十档,九针槽,扇面用金丝锦织成,正面为家,反面为国,正面落款为石字,反面落款为英字。 春风和煦,英檀站在桃花林中,人面与桃花相映红。白鹿跺着小碎步围着她转着圈,她在骨扇落款的石字之下盖上了自己的唇印。 “桃花开得这般烂漫,淬心先生,要不,我就叫它桃花扇?” 这是英檀上山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这也是英檀对我的独特感谢方式。在满园桃花亲切的衬托下,她的笑沾着一丝妩媚,可她的双目,却更加鸷锐,她从淬心山顶俯飞而下的身形,像极了从长空中俯冲直下的鹞鹰······ 英檀第二次来淬心斋时,已经成为了举世闻名的杀手之王。她给我很认真很仔细地讲述了她刺杀原国大帝颇超晟敏的每一个细节,却对她如何被毁容只字未提。 “要不是桃花扇,我那致命一击未必会得手。” 英檀问我为何从桃花扇中激射出去的骨针能够做到无声无息,为何桃花扇具有将气息完全内敛的能力。 我想,这就是血浓于水的骨肉相亲?血亲,血缘最亲。 离开时,英檀告诉我,她的性命是法性寺僧人法坤救的,法坤为了救她,搭进去半条命,但她并不感谢法坤,因为在她看来,法坤就是一头倔驴。她要去剑州法性寺找到僧人法坤继续理论,说破法坤所认定的死理,把法坤从牛角尖中拽出来······ 第三次来淬心斋,英檀鸷锐的眼神已经变得风平浪静,她安稳地坐在了淬心斋中,给我讲起了法性寺僧人法坤救她的过程和她这次去剑州找法坤理论的内容······ 讲完之后,她叹声说道:“一念微观,一念万境,那倔驴法坤这是在误我呀!” 从英檀平静下来时的气息中,我感觉到了一份灵魂的宁和与释怀······” 第52章 公子请自重 英檀再点燃一根蜡烛,地室变得亮堂了许多。她抚摸着桃花扇,打断云九的背诵,说道:“没错,那次与那法性寺倔驴法坤论道,导致我心境受损,修为大跌,那倔驴可真是误我不浅!” 云九回过神,盯着烛光中的白色无相面具,问道:“婆婆,那个法性寺僧人法坤,现在还在世吗?” 英檀再次点燃一根蜡烛,前两根蜡烛,她是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点的,这第三根,她是为法坤点的。烛光在黑暗中渐渐汇聚成一张倔强的僧人模样,英檀的思绪又回到了她刺杀原国大帝颇超晟敏得手后的情景:一枚火药在她面门处炸开,她只觉大脑一阵轰鸣,一瞬间视觉味觉听觉尽失,就连知觉,也在急剧变得微弱,她发现,浓烈的火药味中,带着奇毒,脸上的炙热感加剧,她胡乱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衫捂住口鼻,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力不从心即将死于追兵之手时,她忽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等她苏醒后,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法坤。 法坤对于英檀而言,亦福亦祸,他救过英檀的命,却又让英檀修为境界一落千丈划地不出。 十年前,法坤来石英塔探望过英檀,走时,他又带走了英檀的小孙子石金刚,还告诉英檀他行之将至,下一世,他还会继续在法性寺修行。 如今的英檀,又何尝不是行之将至?行之将至之人,总是格外地注重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她觉得,能在这石英塔中与云九古尘风相遇,是难得的缘分。 云九不再觉得这个戴着无相面具的婆婆很可怕,相反,他有些同情,言归正传,他将这一次进塔的目的全都说给了这位老人。 英檀知道云九的来意后,倒也乐得说出自己的看法。 “闻人香是站在为民考量的立场上,她想通过刺杀李元野让国民免受战争之苦,我能理解。可站在军人的立场,李元野这是在完成一个作为怀州军人的使命,宁可雨中高歌死, 绝不寄人篱下生,这是李元野培养出来的怀州军人的血气。” “什么北夏国关陇国代许国的,把好好的大许天下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无论哪一州哪一国,说透了,都是对煌煌十九州几千年文化的传承与发扬!只要不被外族在地盘与文化上侵占,怎么闹,那都是我们十九州的家事!哎,我们老了,想管也管不动了,这以后大许十九州的命运啊,就只能由你们这些后浪来推动了······” 李元野曾征求过英檀的态度,英檀是支持李元野的做法的,她给李元野说过,能战方能止战,敢战方能言和。就连北夏国这个幕后真正的主人都不支持闻人香的暗刺之法,云九便觉得李原野的激进思想也并无过错。 云九心里有数,如果他给关温修书一封,请求关温出兵相援,关温大概率会出兵,可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先见一见闻人女王。 李元野在傍晚时分就已经亲自引兵北上驰援贺山大营了,此时的将军府中,已经没剩多少高手。 人老了,话就变得多了,啰嗦了。古尘风仍留在石英塔中和英檀津津有味地聊着近百年来江湖上发生过的大事,云九便拿着蜡烛摸出石英塔,直接从将军府后墙飞出,掠过怀江湖。 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时,云九已经趴在了曦晶坊四楼的窗户上。苏妙灵听到是云九的声音,睡眼惺忪翻起身,为云九打开了窗户。 两名佩剑侍女也在此时闻声推门而入,却一进门就被苏妙灵劝了出去。 苏妙灵穿着睡衣,扭了下纤细的腰肢,调侃道:“冯公子,趁夜进入人家闺房,是要劫本良家的色吗?” “你想被劫?” 云九嘿嘿一笑,直接伸手抓向苏妙灵的右一峰,见苏妙灵巧步躲开,奸笑道:“再骚言骚语,老子现在就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屋子里有些冷,苏妙灵退至床边,披上一件外衣,拢了拢领口,忐忑地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为找我而来?” “不是!” 面对如此尤物,云九还真怕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截了当说道:“原国大军已开至贺山脚下,我要尽快见到闻人女王。” 苏妙灵一脸愕然,转头看着古琴,确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此事关系重大,苏妙灵不敢耽误时间,随即将云九的意图转述给了老鸨徐娘,徐娘也是没有任何犹豫,就赶往了北夏王宫怀兴府。 虽说曦晶坊被李善包场三日,坊内没有一位客人,但苏妙灵还是不敢让云九走出她的闺房,坊内众多艺伎面首,保不准传来传去地传出个不好的结果。 苏妙灵趴在桌子上怔怔出神,高耸的双峰搭在桌沿上,云九正大光明地瞧了几眼。上次见苏妙灵时,苏妙灵站在闻人香的立场上,给云九讲了很多所谓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从李将军府走了一趟回来的云九觉得,她讲的那些道理和她放在桌子上的这两个道理一样大。 苏妙灵也注意到了云九古怪的眼神,恍然道:“那人之死,可以让昌盛五百多年的大许皇朝毁灭于天下英豪的怒火之中,你,当真是那人的血脉?” 苏妙灵的这一问,让云九心里有些受伤,她阅人无数,对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都能在心里有很准确的判断,用眼角余光瞥见云九的神伤与无语时,她想到了虎父犬子这个词,不禁莞尔一笑,哼,叫你小子的那双眼睛不老实! 云九转身坐到一张椅子上,第一次,他感觉到父亲带给他的不是动力,而是压力,这种无形的压力,就像是一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逾越的鸿沟一般,让他望而生畏。 看着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一言不发的云九,苏妙灵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得好像有点过头了,对于这样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而言,太过沉重,弄不好会让他意志消沉一蹶不振,随即变得媚眼如丝,走过去一脚轻柔地踩在这名俊朗少年脚背上,柔声道:“闻人女王今日来信,说你是身负天下气运之人,怎会因为小女子一句胡言乱语就低首下心?” 云九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指在苏妙灵额头处轻弹了一下。 这一次,苏妙灵没有躲闪,她像是一个犯了错被好心惩戒的小女孩,双手按在额头上,眼神纯澈,道:“公子,我再教你弹琴?” “好啊!” 云九走过去抚摸着琴弦,先坐了下来,勾着手指挑逗地问道:“苏花魁,能不能坐我腿上教我?” “公子请自重!” “我可不是随便的男人,我是怕你坐一旁教我,会不方便!” “坐你腿上才不方便呢!” ······ 第53章 女王闻人香 漫天大雪,笼罩了整个怀州城,怀兴府外亦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通往府门的那条大道被出出进进的车辙和马蹄压得泥泞不堪。云九躲在运往怀兴府的柴车中,透着仅有的一丝间隙,看到王府城墙上无数手持利刃、身穿铁甲的守卫,这些守卫虽全身落满雪花,却纹丝不动,如同雪人。柴车没走正南门,而是绕向怀兴府北门,按照当年大许的监造格局,北门而入,便可直达王宫寝殿,这辆柴车常年往府中运柴,已是熟人,北门守卫只是简单的例行检查,便让其通过。 云九一头雾水就混进了怀兴府,柴房中,也早有侍女接应,他跟着侍女走进柴房后的一间暗室,穿过暗室下一条长约百米的地下通道,来到了另一间暗室。云九只是步步紧跟着这位广袖俏丽侍女,不敢说话,王宫之中势力必然复杂,这位带他的侍女来路尚且不明,言多必失。走出暗室,穿过一条满目锦绣的短廊,一扇厚重的朱门在云九面前缓缓打开。云九伸手摸了摸,已跨入朱门后的俏丽侍女回头看到这一幕,似乎在惊讶这位少年俊朗没见过世面一般,小声喊道:“快进来!” 云九一步跨进朱门,只见朱门后的屋内装饰是他从没见过的奢华:此屋以檀木做梁,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表,这,正是北夏国闻人女王的寝宫! 此时的闻人女王正站在红栎木书案旁,身穿长白色素薄棉衣,其上飘廖裙纱紧裹,显出玲珑的诱人身姿,她点头,那位俏丽侍女便走出寝宫,在门外数米处看守。 晶莹剔透的吊坠耳环在阳光中泛着耀眼的光芒,闻人女王秀眉如柳弯,双眸如秋水般直勾勾盯着云九墨黑而又深邃的眼眸,许久,才慨叹一声:“真像!” 云九盯着这位娇媚而不失高贵的北夏国至高统治者,也在心里慨叹:“不愧是上过胭脂榜的美人,岁月还真的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啊!” 闻人女王纤手拨开覆盖在额间一点朱红上的青丝,轻笑道:“云公子敢只身入王宫,果真不怕我引君入瓮?” 云九置之一笑,一步一步向闻人女王走近,直至能很清晰地闻到闻人女王身上那股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才坏笑着说道:“美人房中死,做鬼也风流!” “小小年纪的不学好,真顽皮!” 闻人女王伸手,示意云九在书案旁入座,这张红栎木书案,是闻人女王照着当年云峰府中的那张案几做的,案板上整齐摆放着钤州府窑监制的瓷器香炉,楚州文通街流出的书案四宝,剑州香厝里制作的鎏金香囊,许州儒圣文玄知的法帖都和云峰府上的一模一样,就连摆放位置都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位大许秦帝师的真迹。闻人女王的玉手轻抚过书案上的雕纹,望着云九的侧脸,轻语道:“你有云将军的胆识,就是轻狂了些。”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这一点,人不轻狂枉少年,这是少年人本该有的活力!” 闻人女王眉眼如花,问云九是要喝茶还是要喝酒,云九选择了酒之后,她转身从红松木酒柜中拿出一坛凉酒,两个酒杯,道:“还是凉酒喝着习惯些。” 云九将一杯凉酒送入口中,一线入喉,果真是凉州的味道,他连着再喝下一杯,问起了闻人女王和云峰之间的细节。 闻人女王却摆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戏谑道:“我说我喜欢你父亲,你信吗?” 云九信,世人无论对云峰存在着何种感情,他都信,因为在云九心里,云峰就是一个充满着无限可能的人。可云九此时没心思听这些,他要闻人女王好好说话。 见到云九一脸认真,闻人女王也不再卖关子,和云九碰了一杯酒又倒上,娓娓道来:“我本是原凉州刺史的私生女,十二岁那年,我加入了凉州军暗部,十四岁被送进云将军的天狼军暗部,得到了云大将军的赏识,并把我调到了他的将军府上亲自对我指点,成功成为蛛网成员。十六岁,我第一次接到了云将军和秦帝师委派给我的蛛网任务,来到了怀州,在云将军府的秘密扶持下,我用一年时间走进了这个怀兴府,又用半年时间接触到了那次蛛网任务的目标人石金天我十四岁入陇王府,不过是一普通暗卒的身份,云家人却待我如亲如故,陇王妃更是把我当自己的小妹妹看待,教我礼乐,授我武艺,陇王妃楚姐姐也是命苦,先遭原国皇庭的算计,后又遭庾家奸人的构陷,连带着楚剑山庄也跟着她走向衰落,可楚姐姐在大许钦天监中经受了百般折辱,也没说出我等蛛网成员的任何线索” 云九猛然打断闻人女王的讲述,问道:“那些民间关于我母亲的传闻,是真是假?” 闻人女王收敛神态,问道:“那些传言,你都听到了?” 云九不置可否。 闻人女王忽然一笑,道:“当年大原蛮子用来算计楚姐姐的流言蜚语中,有一些其实也不是乱说的,不止原国先皇颇超晟敏,就连后继者颇超昭烈,确实都和楚姐姐关系很好,但这些,也仅是朋友之间的关系,和云将军在一起之后,楚姐姐的立场就一直站得很稳,是大许皇朝一直抓着楚姐姐过去的把柄不放,说真的,要不是当年原国皇室对楚姐姐还剩了点耐心,那一次,不等云将军的天狼军赶到,许都早都被原国铁蹄踏平了!还说什么大许国皇宫中有着多少境界底牌,临阵却被大原国魔道圣主须卜常先和萨满教主拓跋忽臻联手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云九一直盯着闻人女王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他感觉得出,闻人女王说的都是真的,他递上一杯酒让闻人女王润润嗓子,拿来纸笔,决定给关温写求援信。 闻人女王心思细腻,她看出了云九是彻底选择相信她以后才决定下笔的,但此时的她已经不需要云九的求援信了,因为那位北夏智囊齐茂华已经传信给她,关陇国绝对不会错过此次染指北夏疆土的绝佳时机。不过从这件事情上,她已经看出了云九想要走上云峰后路的心思,这让她很是欣慰,看着云九极为认真的神情,她没打断云九继续写信,顺水推舟考验云九道: “关温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是云将军埋在怀州的蛛网的身份,所以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相信于我,兵不厌诈,我理解关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封信过去,如果真让关陇国兴师动众,到头来关陇国什么都得不到,还可能会将原国的矛头引向己身。” 闻人女王的提醒,云九又何尝没思考过,但李元野和北夏国真主英檀的话,远在闻人女王为云九所考量的利益之上。这件事他必须做,只是云九一时有些好奇,为什么闻人女王会让苏妙灵试探他这样一个无名少年的身份。 “能让当代刀神心甘情愿保驾护航的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闻人女王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世上除了苏妙灵的迷琴幻境,再也没人能从你的大脑中得知你的一切,话说回来,女人的第六感还真是这个世上最神奇的东西,齐先生第一次在我耳边提到你时,我当时就有种想见见你的冲动,当我听到那个少年被李将军奉为座上宾时,我不知怎的就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烈兴趣,设计得知你的真实身份竟是云大将军的血脉时,我还真有些不敢相信,直至刚才见到你本人,我才真的信了。” 云九停笔,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道:“我不想我的身世过早暴露。” “放心,除了我和苏妙灵,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第54章 人口的对比 寝宫外大雪飘摇,寝宫内温如暖春。正如怀州城中一片祥和,贺山关外铁马冰河。 云九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狼牙吊坠,放于求援信囊中。与求援信一起的,还有一封他写给关温,让关温帮忙打听他二爷爷李慕徐身世的信。 闻人女王将信囊交给俏丽侍女后,回屋笑问道:“齐茂华先生说他在淬心山上见到一位身负大气运的少年,没想到这少年竟是云将军之子,呵呵,云公子你说说,你我相遇,这到底是不是天意呢?” “齐茂华这糟老头子,竟然连气运这种东西都能算得出来!”云九心中一愕,问道:“女王大人,你这样做的初衷,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让北夏国少死人?” 闻人女王摇头,道:“不夺李元野的兵权,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又不帮我刺杀李元野,剩下的,就全交给你写给关温的那封信!” 云九撇嘴抱怨道:“人家李原野亲赴前线为国死战,你却躲在背后还想着夺人家兵权,你这人啊,坏得很!” 闻人女王笑了,笑道:“其实还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可李原野这个老东西就是不听王命一意孤行,他要打,那就让他去打,看我支援不支援他!” 云九无语道:“你这做事风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堂堂北夏之王能做出来的。” “他李原野在这座王庭之上压了我多少年,现在还不许我压压他的威风了?你也看到了,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连我这个北夏之王也拦不住。”闻人女王坐了下来,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说到底,我打心底里还是挺佩服他的,他这次不顾众议决然出兵,就等同于将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一股脑抛出,我明白,他这次去贺山关,就是在放权。” 云九问道:“那你觉得,李原野这次能从贺山关活着回来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他认同我和齐老先生的想法,以他的性子,我想他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闻人女王说着,从匣子里拿出一份机密文书,放在了云九面前,开口道:“这是我搜集到的现今各国人口兵力数据,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看。” 紧闭的雕花窗前,立着一双木赤桁,其上挂一红袍。 闻人女王走到赤桁跟前,回头叮嘱道:“我要去趟议事厅,你就在我的寝宫内乖乖地等着我回来,千万别乱走动。” 云九随意哦了一声,问道:“可以先送我出府吗?” “等明天柴车来了你再出去。” 闻人女王缓缓展开那件红袍,在阳光的照耀下,红袍红得出奇,金得耀眼,繁复的金凤展翅纹几乎布满全部。 云九盯着这件华丽无比的北夏女王王袍的眼神,和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别无二致。闻人女王会心一笑,提醒道:“云公子,本女王要换衣服了哦!” “哦!” 云九别过脸去,但很快又不死心地把头往后转了转,无奈,闻人女王是躲在屏风后面换的,云九啥也看不到,只能听见赤红王袍长袖旁点缀的金珠不住发出泠泠的清音。 一刻钟后,闻人女王从屏风后面款款走了出来。她的一头黑发已经挽成了高高的美人髻,裹身裙纱已经换成了金光灿灿的赤红王袍。 闻人女王知道自己很美,炫耀一般在云九面前婀娜多姿地转了个圈,挑眉问道:“云公子,今晚想吃啥,我安排庖厨做来。” 云九看着闻人女王裸露出的粉嫩脖颈,不由吞吐着口水,忍不住说道:“只想吃你。” “小屁孩,跟着古刀神啥也没学会,就学会了贫嘴!呵呵······” 闻人女王优雅转身,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出了寝宫。 只留云九站在原地,细嗅着淡淡的美人香,任由那个地方一大再大。 “今晚一定不会放过你!” 云九意犹未尽地坐回了书案,看起了闻人女王交给他的机密文书。其实这些文书里面的内容,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文书中写道,这些年来,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大原国总人口数,已经突破了五千万,其中女性人口两千九百万,男性人口两千一百万,男壮丁八百万,八百万男壮丁中, 兵制在编八十万。作为草原游牧民族的大原国八百万男壮丁,只要稍加训练便可上马冲阵,所以,大原国号称拥有六百万引弓之士,绝不是在自吹自擂。 大许皇朝有着五百多年历史,三十多年前还没经历过大战的大许十九州,总人口加起来已经突破了三亿五千万大关,但由于最近这三十多年来的内忧外患连年征战,使得十九州总人口数呈滑坡式锐减。据闻人女王最近的这一次统计数据来看,现在十九州总人口数加起来,堪堪只剩下了两亿。 短短三十年时间,大许十九州人口从鼎峰的三亿五千万锐减到两亿,光从这个折了将近一半的数字上,云九就能深深地体会到这三十年来处在大许十九州的百姓生活得是有多么水深火热。其中,占据柱、陇、凉三州的关陇国,总人口为三千七百万,兵制在编三十五万;占据楚、松、嘉三州的嘉松国,总人口为三千四百五十万,兵制在编二十六万;占据钤、剑、宁三州的大宁国,总人口为两千六百万,兵制在编十八万;占据青,蓟二州的后臻国,总人口为两千三百万,兵制在编二十一万;占据昌、邑、夏、许四大州的代许国,总人口为四千三百万,兵制在编四十万;占据锦、蜀二州的西蜀国,总人口为一千九百万,兵制在编十六万;占据燕州的东燕国,总人口为九百八十万,兵制在编十万;占据怀州的北夏国,总人口为八百五十万,兵制在编十万。 由于北夏国处于四战之地,连年征战导致的女多男少、年龄比例失调,现在的北夏国参差二十万户,八百五十万人口中,其中妇、孺就接近五百万,再除去那些老弱病残者,真正能上战场的男壮丁,不到八十万,近八十万男壮丁中,被北夏国编入常备军军册的,就有三十万之多。州下六郡中,每郡各县所有常备军加起来约有两万出头,六郡总和十三万,怀州城守军五万,所以,北夏国真正能随时调度投入战场的实战军,仅有十一二万。地方十三万常备军,除了维护各地的防御治安等军事工作之外,还负责十二万实战军的后勤辎重。一旦十二万正式实战军战败损耗过大,州、郡、县的常备军就会首当其冲,作为正式实战军上战场厮杀,到这种危难关头,妇孺老弱就不得不承担起后勤辎重等任务,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一连串的问题:城防难免空虚,城内难免混乱,所以常备军一般都会留一部分坚持守城不上正面战场,如若后续顶上去的常备军再败,守备羸弱的城池被攻下,手无寸铁凝聚力不足完全没有搏杀经验的百姓,就只能遭殃。曾亲眼目睹过数次屠城的李原野,深知当一个国家走到这一步时百姓将会遭到何等惨绝人寰的命运。 ······ 北夏国的实际兵力调遣制度,也是战国所有国家都在执行的调兵制。每一个投入战场的实战兵力背后,都有着好几个人的负重前行。 “果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云九读来,思绪万千。闻人女王的寝宫内很暖和,再加之喝了点酒,他感觉有些闷热,便脱下外衣,将读完的文件放回紫金匣中,心想李元野决意以他的三万李家军给大原国南下铁蹄当头一棒,真的是勇气可嘉! 第55章 春意千万斤 温室中待久了,人总是容易犯困。 难得有一些空闲时间,云九不想把它浪费在打盹上,眼下离突破三品只差一线,他找了个暗角坐定,继续拓通气海。古尘风曾告诫云九,拓通气海的过程,一定要固守本心,确保心法运转无虞,坚持不懈终有一日定会水到渠成。这是古尘风对云九的信任,他没告诉云九,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在拓通气海的过程中走向穷途末路,欲悬崖勒马,却是积重难返。古尘风是要云九没有后顾之忧,怀揣一颗赤子之心,这样顺利拓通气海的几率才会更大。云九在淬心山上,按照古尘风的方法,已经坚持了一个月,那气海之门总是时隐时现,下淬心山时,只有全身酸痛,但云九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而是歪打正着,受益匪浅。由于体内内力无门入气海,久而久之,五脏六腑也得到了无情的洗礼,身体经脉遭到强行贯通,故而全身酸痛,若易旁人,未必可承受如此折磨。经脉已拓通拓宽,内力越发迅猛,此时的云九,只待临门一脚,便可马到成功。 云九闭目凝神,运转心法,驾轻就熟,体内内力自丹田发出,流入肺腑再至胎心,散发至全身经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经脉大开,内力顺畅涌动,长驱直入,直冲气海。内力越冲越猛,越猛经脉越开,越开内力越猛,如火遇风,风助火势,火助风威,愈演愈烈。气海越来越烫,云九全身开始泛红,脐下通红,如有一团烈火呼之欲出,他眦目咬牙,嘴角溢血,依旧一声不吭,负重前行。不一会儿功夫,全身泛点白烟,云九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点点白烟飘成丝丝缕缕,云九的意识每况愈下,脐下内力由于疏导不通,一团烈火凸显而起,拳头般大,云九再一咬牙,内力心法一齐运转如初,一股热血涌上喉间,他只觉内力更加猛烈地冲向气海之门,源源不断,层层叠压,有如滔滔江水奔袭,惊涛拍岸,磅礴内力如从天而降,飞流直下冲击于气海之上,云九巧妙换气,并未过分中断内力对气海的冲击,还吐出了满口污血,纳气再冲击半个回轮时,气海之上终于绽开一个裂点,点成线,线成网,云九将内力再度增强,突然,腹内有如炸裂一般,发出一声闷响,汹涌澎湃的内力在这一刻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如昆仑般难撼的气海之门一气之下荡然无存。 守得云开见月明,云九的气海,终于在这一刻成功开辟。条条血脉通气海,形同海纳百川。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有惊无险。 “以后,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运转气机了!” 意识已经模糊不清的云九在这成功一刻大喜过望,强忍着尝试调动气海中气机,却由于太过猛烈,气机伤及腹内,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 云九从昏死状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他的脖颈下,是一块青玉抱香枕,香气扑鼻。 “醒了?” 闻人女王的声音从罗帐外传来,云九摸了摸盖在身上的罗衾,铺在身下的软纨,这才发现自己睡在闻人女王的床上,急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就一天一夜?” “我靠!” 云九不顾腹部疼痛,翻身坐起掀开罗帐望向窗外,外面已是一副日落西山的景象,看样子连第二天的柴车都已经错过了,这让云九不觉有些懊恼,不过,一想起自己昨天成功拓通气海,踏足三品,云九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在这个世上,武夫凭四品实力,足可成为小地方蛇头,拉拢个百十号人的队伍不成问题,入伍最低也得是个屯长。 有些人凭三品实力开个小山、立个小门派,有些人凭三品实力坐镇富绅生意场、或居于小权贵幕府,有些人凭三品实力入伍,最低得一牙将之职,如今得以入三品,云九内心自是喜不自胜。 闻人女王却没有为云九贺喜的意思,反而调侃道:“突破个小小三品,搞得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子,云少爷,跟云大将军相比,你还是不行啊!” “体魄越强越难突破,你不知道吗?我的身体里有大爷爷馈赠的天人体魄,境界提升要比同境人难太多了,可一旦让我成功,便又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基本就是同境界无敌的存在!” 云九一脸得意,问向闻人女王:“以我目前的三品实力,在北夏国能排个什么名次?” 闻人女王回想着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大许无双帝师时的场景,答道:“单从品级来论,在你之上的有一百一十多人!” 北夏国大概有哪些高手,闻人女王心里还是有底的。境界之上,怀兴府中有一人,李元野将军府中有一人;一品高手,怀兴府中有五人,李元野一品堂中有六人,不入庙堂的散修有十来人;北夏国武修身份密册统计在册的二品高手有八九十人。 “人外有人,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才行!”云九趴上桌子吃完闻人女王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饭食,饶有兴趣地问道:“怀兴府的境界之人,可是你自己?” 闻人女王手指北边紫金宫,语气平静道:“不是,那位可是我殚精竭虑好一番谋划才请来怀兴府的,看到那边那个行宫了吗?那儿就是我专门用来供养那位的。” 云九好奇问道:“那位是谁?” “小屁孩,就不告诉你!” 云九继续问道:“那位是男是女?” “人家那么厉害,当然是男人啦!” 云九歪嘴哦了一声,拉回视线盯上闻人女王:“那你是什么境界?” 闻人女王浅笑,道:“我嘛,是一品,也是伪真武,不管怎样,自保、杀杀普通人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云九的目光在闻人女王端食盘的白嫩玉手停顿片刻,抬起头笑着调侃道:“你说,后面行宫中那位,对你有没有动过歪念头?” 闻人女王忽然噗嗤一笑,道:“本女王姿色,估计入不了人家法眼。” 云九沉声骂道:“放屁!除非是他瞎了眼!” “还真被你给说对了!”闻人女王坐到床边,低头凝视着云九红肿的下腹部,吐气如兰道:“躺下去,我为你消消肿。” 云九赶忙主动躺倒:“女王大人为我服务,求之不得!” 温软如玉的纤手摸上云九的腹部时,云九猛然瞪大眼睛。闻人女王媚眼如丝,毫不避讳地盯着云九墨黑而又深邃的眼眸,春意挂在眉梢千万斤。 云九不由有些热血上涌,面对这个大自己十七八岁的绝美面孔,他没有太多难为情,当年跟着午马看了那么多的黄一书禁图,自己也有题外经历,瞪大的眼睛就直勾勾盯上闻人女王的几乎要滴出水的眼波。 闻人女王露出勾人心魄的笑意,如玉纤手不规矩地摸上云九的胸膛,销魂道:“没有得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儿子,今天本女王就吃定了!” 第56章 纵横捭阖的刀气 大片残云压在怀州城头,怀州城内灰蒙蒙一片。贺山大营大战爆发的消息,已经彻底在北夏国州郡县乡中传开。 怀州城上刀枪如林,茫茫一片,号令声,马嘶声,战士甲胄碰撞声,旌旗在寒风中招展声汇聚在一起,怀州城已失去往日祥和,怀州城中百姓个个忧心忡忡,都到了调动怀州城守备军的地步了,任谁都看得出北线形势不容乐观。 苏妙灵站在窗前,面朝北方,面色凝重,两名佩剑侍女敲门而入,禀报道:“兰川城已被攻破,兰川郡郡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苏妙灵闻言身子一颤,碧纹茶盏忽从她指缝间滑落,落地声清脆。 ······ 在与闻人女王的对视中,云九没坚持多久便败下阵来,闭起双眼问道:“那曦晶坊的苏妙灵,功力如何?” “论境界,不过三品,但她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练成迷琴幻境的人。” 姬水梨于离窟城战死之后,她的琵琶珠流入大原国魔教,而她那不知所踪的迷琴幻境秘籍,则最终进了北夏国武学秘籍库。闻人女王也曾拿着姬水梨的迷琴幻境秘籍修习过一段时间,但最终没有学成,把这么好的一本江湖顶级秘籍放在秘籍库中压箱底,着实太过浪费,所以闻人女王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她身边的十二王侍一起参研,最终,只有苏妙灵一人学成。也正因此,才让九华山迷音宗的第十五代掌门人华歆不远千里入住怀兴府紫金宫,只为带苏妙灵回九华山。 至于苏妙灵的身世,闻人女王也不清楚,就连苏妙灵本人都不清楚,这也就是云九在曦晶坊中怎么也问不出苏妙灵身世的原因。 兰川郡郡守苏仁将苏妙灵送入王宫时,说苏妙灵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养大的养女,说苏妙灵天资聪颖,天生丽质,尤其对音律很有天赋,只有进了北夏王宫才能不埋没苏妙灵的优异资质。等苏妙灵练成迷琴幻境术之后,闻人女王便将苏妙灵安插到了曦晶坊,做了她的得力线人。 说起兰川城,就不得不提一下当年云峰与原国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的那场大战,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可云峰留在兰川城墙上的纵横捭阖的刀痕,至今仍有存留。 在闻人女王的一番用功之后,云九腹部的肿胀消退了许多。疼痛稍减,云九睁眼坐起身,就要下床,却被闻人女王推着肩膀压了回去,道:“云公子,气海刚拓通,需要静养。” 躺太久了,云九便翻个身趴着。 闻人女王看到云九后背上有一处天人体魄傍身都还没完全褪去的伤疤,不禁伸手摸了上去。 云九没有躲闪,语气平淡道:“运气不好,被苍山上的响马砍了一刀。” 闻人女王默不作声,独自走到窗前坐着发呆,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有人在议事厅催她商议军情。 半个时辰后,闻人女王轻轻推开寝宫门,坐在床头,听着云九的轻鼾,有些心酸。昏睡了一天一夜,自己离开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又睡着了,这得有多劳、有多累,才会如此?如果云将军楚姐姐还活着的话,看到云九这样,他们会有多心疼? 侧身躺下,凝望了许久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庞,闻人女王再一次被催促声喊出房门。 云九醒来时,屋中只有他一人,身体的强大自愈能力使得他对食物的消化速度很快,有些饥肠辘辘,贴心的闻人女王早已给他准备好了宵夜,就放在床头。 能得到北夏国女王闻人香无微不至的伺候,云九受宠若惊,他将床头的吃食一股脑全部吃完,扯来一件衣服穿上,下床来回走了几步,发现身体已经恢复得与常日差不多了。朝霞缓缓于东天之上绚烂绽放,云九趴在窗前,望着九天之上的瑰丽景象,此时恰好怀兴府的悠扬晨钟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相传,不绝于耳。云九再次尝试从气海调动气机,只觉肺腑转换有一股浩气鼓荡,内力流转速度远远超过平常。他欣喜若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无需内力与心法的牵引,心念一动,气机便可从气海发散,五指翻动,指尖气机缭绕,云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越看越高兴,也许这就是习武的真正乐趣所在,武夫之路,苦心人天不负,如果再碰上一些机缘巧合,就会有各种柳暗花明又一村,就会有跳出井底豁然开朗的惊喜。 云九暗自庆幸之时,俏丽侍女入屋告诉云九,柴车已到。 进宫的时候,再不济,压在身上的也是干柴,可出宫的时候,云九是和王宫中的垃圾一起被柴车载运出去的。 “要不是考虑到女王的名誉,老子定要正大光明从她的寝宫走出怀兴府!” 云九歪着嘴弹掉身上的一片菜叶子,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柴车。怀兴府在怀州城北,李将军府在怀州城南,途中刚好经过曦晶坊,而曦晶坊的花魁苏妙灵,已经于昨晚赶去兰川郡。 怀州街头的行人少了很多,云九赶回李将军府时,古尘风正闭目坐在尘风苑中养刀,李善安静地坐在古尘风身边,怀抱一把长刀,见云九回来,便举起长刀说道:“师弟,这刀送给你!” 云九双手接过,这是一把普通的刀,刀鞘无奇,用锦线裹着块浅红色的麻布便是刀鞘的装饰,刀出鞘的声音也沉闷无奇,刀身虽然附着寒光,却毫无亮彩,锋锐度有限,为世间寻常兵器。对着苑内一块兀石挥出一刀,竟忘了注入刀气,云九无语地摇摇头,打趣地说道:“也不送把好刀给我!” 李善却说道:“这把刀虽算不上上品,比不上师父的龙尘刀,可比起你在淬心山上从不离身的那把断刀,还是极好的!” “别看不起我的那把断刀,等白鹿林将它融入新刀之后,我定会让它跟新刀一起名满天下!” 云九也不知道白鹿林现在把他的断刀淬炼到什么程度了,但他不急,只要是白鹿林答应的一年,他就无比放心。 长刀入鞘,云九转头对古尘风说道:“老古,我想去一趟兰川郡。” 古尘风眼睛也没睁,没好气道:“兰川郡已经沦为战场了,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云九低下头,长吸一口气。 “我想看看,他留在兰川城墙上的刀痕,是如何纵横捭阖的!” 第57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英檀坐在石英塔最顶层,目送两匹高头大马从李将军府中冲出,顺着宽阔官道一路向北,低头喃喃,似是说与西风听:“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原野啊,既然你决意退步,那老朽也跟着你再去瞧一眼贺山关外的波澜!” 握于英檀手中的桃花扇,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异的白光,想来她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走出这座石英塔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阳光下,英檀没有任何血丝的苍白脸庞忽然裂出一抹释然的笑意:“这桃花扇,也该易主了!” 快马加鞭,云九和古尘风也在太阳刚踏上地平线的那一刻出了怀州城,一路向北。 今朝发,明夕至,在抵达兰川城外时,云九降低马速,让乌黑大马沿着倾颓的兰川城墙一路小跑。离兰川郡府越近,尸体越多,那些啃食尸体的秃鹫,就那样成群成群地占在城道上,只是在云九和古尘风的马经过时稍微跑开一下。 而充满杀气的灰色狼群,就没秃鹫这般友善了,它们凶狠的目光一齐射向逐步逼近的两人两马,气氛变得阴沉森寒。 还从没见过这么庞大的狼群,云九远远望着这些凶狠而又凌厉的目光,感觉脖子上有凉气冒出,沉声问道:“老古,绕开狼群还是穿过去?” 古尘风身下的黑马率先停驻,不再往前,不远处,一头猎豹般大小的巨狼端坐在地,灰白色的皮毛上沾着鲜红的血液,愈发显得杀气腾腾。 云九没来由想起一段传说,:“听说他也曾有过一头巨狼坐骑,他的西北狼王之名也是由此而来,老古,你见过他骑着的那只巨狼吗?” “见过,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一头狼,比眼下这头大多了。” “是吗?” 云九嘴角逐渐上扬,徐徐抽出李善送给他的那柄长刀,以刀面做马鞭猛地拍下,乌黑大马受惊,向前猛冲。灰白色巨狼见状,倏忽站起,冲着云九亮出了它的獠牙。云九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弧线,直斩巨狼头颅,巨狼极为灵活,一跃而起就与马背等高,一爪抓向云九肩头的同时,血盆大口直冲云九咽喉。云九刀锋忽向上扬起,刀光大闪,巨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砰然落地。 巨狼的腹部,赫然喷出一道血柱! “绕开狼群,不要丢人现眼!” 古尘风没好气地喊一声,打马向东奔走。云九见另外几匹灰狼已经对自己蠢蠢欲动,急忙调转马头向古尘风追去,边追边喊道:“老古,你看我这一刀所蕴含的刀气如何?” 古尘风绕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尸体,冷然一笑道:“很厉害?那这次在兰川城,不要再想着让我出手帮你!” “不让你帮!” 绕开狼群后,云九和古尘风再次加快马速,继续沿兰川城墙向兰川郡府方向赶去。 在此之前,大原国前后用了三个多月时间,让一千甲士顺利假扮成商人混进了兰川城,最后与野利萨进率领的一万右翼野利旗铁骑里应外合轻而易举攻破了只有三千守军的兰川城,其实,就算没有那一千提前混入兰川城内的大原国甲士,就凭三千守军也是挡不住一万野利铁骑的猛攻的。 两天前刚经历过洗劫虐杀的兰川郡郡守苏府院内一片狼藉,苏妙灵站在院子里那棵七零八落的海棠树前,已经有个把时辰 了,这棵海棠树,是她和她的养父苏仁一起种下的,睹物思人,苏妙灵不由悲从中来。苏妙灵昨夜在曦晶坊中得知兰川郡的战况后,连夜出发,今早赶到兰川郡,找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找到苏仁的下落,苏府内逃过原兵屠刀追杀的一些府丁,倒是在原兵离开兰川城后,陆陆续续又回到了苏府,瞧着几年不见的苏妙灵,一位最年长的府丁最终认了出来,跪地哭喊着:“苏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苏小姐” 苏妙灵紧咬嘴唇扶起老人,忐忑地问道:“老伯,我父亲呢?我家人呢?” 老人老泪纵横,他身后的几位府丁也跟着哭了起来。野利铁骑攻破兰川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兰川郡守苏仁的府上进行报复,惨不忍睹的报复过程,老人根本说不出口。 苏府上下三十七具尸体,全都被活着的这些府丁埋进了苏仁提前为自己和家人挖好的大坑里,也算是入土为安。 “苏大人在城破之前为一家人挖好了墓坑,并告诉我们,苏府一定要有人活着,将死去的人埋在一起,这样他便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站在掩埋着苏府上下三十七口的黄土上面,苏妙灵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身边的两名佩剑侍女支开苏府内的几名府丁,让苏妙灵一个人冷静冷静。 大原铁骑的铿锵之声,再次于这片被蹂躏过的土地上响起。有自大原国坎州而来支援野利旗的三百草原铁骑,刚好抵达兰川城,领头者野利多吾见天色已晚,便决定在兰川郡主府上过一夜。 此时,野利多吾带着他的三百草原铁骑,离苏府已经不足五里地。 两名佩剑侍女伏地辨声后毅然走出苏府,肃然站立,眉宇间透着一股视死如归。 苏府的几名府丁,也站在了两名佩剑侍女之后,兰川郡守苏仁殉职前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已经完成了,之后的生与死,他们自己有权做决定。 以两名佩剑侍女带头向三百铁骑走去,一路上,又陆续有几十名躲在废墟中的城民跟在了她们身后。 苏妙灵擦干眼泪,也跟了上去,有这么多比自己勇敢的人陪着,这种死法,不可谓不隆重。 死之前,再能拉一群垫背的,那就是赚。 距离两百步,在为首的两名佩剑侍女停下后,野利旗三百铁骑跟着骤停。野利多吾身披银甲持白矛,身下一匹草原炭黑龙驹,野利家族在大原国势力很大,是大原国自建国以来就屹立于坎州千年不倒的元老派,在大原国诸多联盟势力的角逐中始终不落下风,很大原因就是野利家族始终牢牢掌控的野利旗五万铁骑,今日野利多吾率领野利家族三百家骑,正是来支援父兄的,野利家族子弟历来尚武骁勇,野利多吾更是新生代的佼佼者,他素来瞧不起舞刀弄剑的南国女子,在他看来,这些可怜的狐狸精就应该乖乖脱一了衣服让他们轮流玩一弄,眼前这位梨花带雨的南国女子,比他在草原上见到的任何一位都让他垂涎,他冲着那位南国女子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长枪扬起,对身后一位壮硕骑将吩咐道:“那个那三个女子都留着,其他的,全宰了!” 壮硕骑将狞笑着,提枪冲出,他很喜欢这种重甲重马沉重奔袭的快感,跟在床上抱着黄花闺女勤恳耕种是一个感觉,胯下一杆枪已经觉醒,在与那名后到先至的绝美女子相距五十步时,精气神已经蓄势到了顶点,眨眼过后,手中一杆枪凌厉刺出。 苏妙灵对上这名重甲铁骑,不退反进,大踏步前奔。在长枪刺出的同时,她身形一晃,弯臂挽住枪杆,手中精短匕首直直刺向骑将面门。 野利多吾见此有些惊讶,那位被他视为玩物的南国女子,竟有拦下处于冲刺状态的野利旗铁骑的勇气!更何况这位壮硕骑将身手不弱,在他带来的这三百铁骑中战力是可以排到前十的存在! 壮硕骑将借着草原龙驹的冲势,左臂挥起,撞开苏妙灵挥来的臂膀,长枪环绕身体一圈,将苏妙灵逼退,骑马继续前冲,期间冲过苏府老府丁时,一枪点出,刺穿老府丁头颅,将其当场钉死在马下。 两名佩剑侍女没错过这个机会,同时纵身追上勒停的草原龙驹,两人两剑同出,一人攻左,一人攻右,配合得天衣无缝,壮硕骑将冲劲渐退,长枪对上飘逸灵动的两剑左右为难,在龙驹停下的那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拔出腰间弯刀,就被右侧攻来的飘逸一剑洞穿咽喉。 第58章 英雄救美的大戏 古剑拔出,带起一注血水,壮硕骑将伸出的双手刚捂上咽喉,就笔直栽倒于马下。 那位身披银甲手持白矛的年轻队长皱了皱眉头,有点懊恼,他的失算害得手下一位悍勇白白丢了性命,他要让这些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抬起手,划出一个前冲的手势,身后三百野利铁骑,瞬间如开闸的上古野兽般,嗷叫着挥刀向前冲去。 苏妙灵抬头望着黑压压一片,第一次,她感觉到这般无助。如果只有数十名铁骑,那还好,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身形的飘逸灵动与其周旋寻找逐个击破的机会,可同时面对三百草原铁骑摧枯拉朽的碾压冲势时,她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她有的,唯有死战而已。 唯死而已。 苏妙灵握紧手中精断匕首,口中默念一“杀”字,毅然冲向第一骑,匕首掷出,裹挟着强劲内力直接洞穿那名骑将咽喉,紧接着欺身马侧,一掌拍向高头大马脖颈,连人带马斜斜倒出,马倒人亡。 弯刀挥来,苏妙灵身形继续前掠,顺势抄起倒下那人脱手而出的弯刀,一刀挥下,刀光闪动间,一记头颅直直飞起。紧接着翻滚,弯刀抡圆,砍向一骑前胸,激起一道电光火石,没能将铁甲破甲。 事实就是,不动用庞大内力,根本就很难破甲,苏妙灵不再犹豫,决定孤注一掷。在数次险之又险地躲开弯刀刀锋之后,起伏于刀海中的身形终于接近那位银甲少年,刀芒暴涨脱手而出,如一轮满月般旋转着飞向银甲少年。 虽有两名铁骑已经死在了这位南国绝美女子手下,野利多吾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慌乱之情,他眯眼望向那柄旋舞着飞向自己的弯刀,扯了扯嘴角,策马躲开,并不急着出矛,等这位南国绝美女子身形临近,正要躲开两枪突刺时,这才瞅准间隙补上一矛,直刺她的胸口。 矛尖看似直直一刺,朴实无奇,实则刹那咫尺,锋芒无匹。 苏妙灵左手挥出,想要荡开白矛,奈何白矛来势太过锋锐,只是折了些许轨迹,继续直刺而来,她急忙纵身再起,在白矛刺开她大腿的同时,手中匕首砍向那银甲少年脖颈。 野利多吾被这位南国绝美女子的拼命打法深深震撼,他没来得及收回白矛,南国绝美女子的手刀已至近前,便忙不迭将白矛脱手,身形后仰以左臂挡在咽喉之前。手刀擦着附着于左臂之上的银甲而过,摩擦出一丝血花,强大的内力剧烈轰撞,震得他身下的草原炭黑龙驹四腿略微弯曲,他直击这位绝美女子心口而去的右掌落空后,又顺势拍在马背上,直冲向前接住白矛,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苏妙灵落地,顾不得大腿上被白矛刺出的血孔,回头望去。陪了自己五年的两名侍女、在苏府辛勤劳苦的那些家丁、几十名勇敢站出来的兰川城城民,此时都已经死在了野利铁骑的这第一轮冲刺之下。一盏茶功夫,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本来想着多换几条命的,看来,也只有她在野利三百铁骑的第一波冲锋中艰难杀了两骑,她的两位侍女杀了三骑而已,腿部已经受伤,苏妙灵也不知道等下一轮冲刺过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在三百骑的横冲直撞中再换两骑,但她知道,野利铁骑的下一轮冲刺,她肯定是挺不过了。 野利多吾拨转马头,手中白矛高高举起,想要打马前冲挑起那名受了伤的南国绝美女子,可在此时,他忽然看到那名南国女子的身后,正有一老一少两名刀客策马狂奔,以一种视他们野利铁骑有如无物之姿冲着他们凶猛而来! “老古,你只管救出那名女子,其余的交给我!” 云九露出邪魅一笑,踏马而起就是一刀挥出,虽然仅是形似古尘风的落雁刀法,却也是刀气磅礴。 古尘风打马冲向负伤的苏妙灵,嘴上不停地讥笑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列于铁骑大阵之前的野利多吾神情剧变,身体后仰紧贴马背,白矛还没刺入云九心脏,身后的两名铁骑连人带甲都已被长刀割开,跌落马下。 云九一个翻身,左手抓住白矛用力一弹将其夺过,右手一刀再斩一人,左手反手将白矛掷出,身形于白矛之后冲向那名银甲少年。 野利多吾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间弯刀挡下白矛,拍马向前继而侧向飞出,撞飞一名骑兵,换马前奔,窜入铁骑之中,不再给云九找自己单挑的机会。 四五柄弯刀同时挥来,云九欺身于野利多吾马背之上,以长刀相抗,势大力沉的撞击之下,云九身形下沉,压断这匹草原炭黑龙驹的脊梁,炭黑龙驹痛苦嘶鸣一声,马腹着地,云九猛冲而起,一肩撞在朝他踏下的烈马脖颈,撞了个人仰马翻,顺势越过直刺而来的数十点寒芒,脚尖如蜻蜓点水踩上一匹马屁股,身形再起并无丝毫凝滞。 在百米外调转马头的野利多吾脸色阴沉,怒喝一声:“结阵!” 云九身形后掠,将从后面偷袭的一骑顺势砍翻,脚尖踩地,潇洒后撤,任凭两百九野利铁骑快速结成阵型。 长呼一口气,云九握紧长刀,在离古尘风和苏妙灵十步距离站定,刀锋直指两百九铁骑,仿佛是在说,谁要杀她,先问过我! 苏妙灵望着这位俊朗少年不动如山的背影,大脑中,又出现了那幅她对美好江湖的一丝遐想,纯情少女所希冀的江湖英雄,无非就是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哪怕面临两百骑、就算是两千骑,也会毫不退缩挡在心爱之人面前,仅此而已,但她从没认为她是这位俊朗少年心爱之人,只是红着眼眶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云九由双手握刀改为右手握刀左手竖起,他来兰川城,是为了亲眼看看云峰留在兰川城墙上纵横捭阖的刀痕,同时确实也有那么一点能不能在兰川城与苏妙灵偶遇的小心思,但这二者他都不想说,他没有回头,玩味地说道:“如果真要有一个救你的理由的话, 那就是你的美貌救了你。” 古尘风会心一笑,他对云九的这个回答很满意。所谓颜值即正义,碰上这么美的女子被人围杀,就算云九不出手,他肯定也会出手,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俘获美女的芳心,与美女一起做些爱做的事······ 古尘风心里也清楚,此时即使他和云九都不出手,那名躲在暗处的九华山琴音宗第十五代宗主华歆也会出手,以华歆的修为,从三百草原铁骑手中救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第59章 那一声老古救我 野利多吾的铁骑大阵转眼间便已结成,他望着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刀客如此托大,气得咬牙切齿,向来都是男女通吃的他,只想现在就冲上去将这位刚烈的俊朗刀客绑在床上折辱一番,折辱完了再杀再折辱方能解他心头之恨,他一连说了个杀字,身后两百九铁骑策马前奔声势如雷。 云九横扫出落雁一刀,虽然做不到古尘风那样刀气滚落数十丈,不过堪堪能够破刀而出的霸道刀气,也是货真价实的顶级存在,身形如鲤鱼游曳在铁骑潮头,对上第一批铁骑冲锋,长刀在手,当中就劈下一颗头颅,然后横向奔走,躲开铁矛点刺,仗着内力鼓荡的充沛气机,一拳将迎面撞来的一人一马砸翻,双臂抱在马头之上,抡起战马就向冲锋而来的一线潮砸去,顿时就有骑人仰马翻,迫于第二波的铁枪如雨点刺来,只是略微后撤停歇,复尔再进,身形逍遥刀气翻涌,好似丹青国手的写意泼墨遒劲洒脱。 持白矛高坐草原龙驹之上的野利多吾气得咬牙切齿,这才几个眨眼的功夫,野利家族倾注无数心血精力金钱打造出来的铁骑,就已被这位少年刀客砍下将近十人,但他也已看出,这位少年刀客也就是三品修为,二品实力而已,仅凭二品实力就想与二百九训练有素的铁骑对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对耗死可恨的少年刀客这件事,他还是有很大的信心,心情沉闷地暗骂一句“等杀了你,老子再把你绑到床上去奸一尸!”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高声喊道:“别给他换气的机会,谁能第一个伤了他,赏百金,谁能杀死他,赏百金,赐花魁,让你玩得三条腿全都发软!” 野利铁骑不再小瞧势单力薄的云九,他们顿时打起精神,前军后撤数步,后军上前为前军掷出枪矛。 云九面无表情,选择躲避,这枪矛可不像射来的箭矢那般容易拨开,能够成为铁骑,膂力本就不俗,因此每一根枪矛劲射而来,都是势大力沉,一波枪矛扫射,直接将云九逼出百米之外。紧接着,下一波三十骑拉开一个弧形骑阵,在枪矛劲射之后冲出,云九不再退避,手中长刀一旋,将近身的两柄长矛弹飞在外,大跨步向前握住一杆铁枪,右臂抡圆,回馈了一次抛掷,铁枪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将冲来一骑连人带甲穿了个通透! 与此同时,怒意燃烧到了极点的野利多吾给身旁六骑一个眼神,七人七骑提枪开始向云九疾速冲锋,在离云九十几步远时,同时丢出枪矛,然后迅速抽出原刀。 来势太快,太迅猛,云九躲避飞矛的身形还没在地上站稳,就有一骑冲到了离自己仅有一尺的距离,他情急之下勾起一刀,身形疾速右移躲开矛刺,却被一起冲来的第二匹马笔直凶悍地撞到了胸口! 云九胸口一沉,整个身体笔直向后滑出数步,还没止住,便又有一骑从侧面撞来,直接将云九撞飞而起,野利多吾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毫不犹豫就是飞起一矛当空刺下!云九一脚踩在马脖子上侧跃,躲过了野利多吾的致命一击,肩头却被白矛成功割开了一道口子。 其中四名铁骑猛然翻身下马,手持原刀,大踏步向受伤的云九围冲而来,野利多吾一夹马腹,乘势再冲! 云九顿觉情势不妙,长刀旋如飓风,一气之下调动四成内力,气机翻涌将所有近身刀枪矛全都暂且逼退。 那名翻身下马的彪悍草原骑兵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到了手中刀锋上,从背后一刀挥下,就要削去云九受伤的整只臂膀,将要得逞时,他瞧见那个忽然转过来的头颅上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眸子,下一秒,他挥出的原刀被震飞,他的头颅被一刀割下。 云九一脚踢开喷血的尸体,将鲜血淋漓的头颅砸向野利多吾,嘴角扯出一抹阴森可怖的笑。 野利多吾被吓得猛然停驻,沉声道:“谁能杀了他,赏千金!” 云九一握长刀,开始狂奔,直线冲向发号施令的野利多吾。十根长矛劲射扑面而来,他一掠滑行数丈,轻松躲开,下马一骑兵大踏步前冲,云九骤然加速,擦肩而过时,一刀挥起,整个庞然身躯应声侧倒开去,随后跟上的四名下马骑兵紧跟着挥刀砍来,云九身体后翻,躲开一刀,长刀在手掌间扭转,横着扫向一骑兵腰间,那骑兵出刀挡下,强悍霸道的气机震得他原刀入地才不至于脱手,虎口开裂,鲜血直流,云九想要乘势追砍,却被侧向而来一枪强行逼变刀锋轨迹,他正想抽刀后撤,野利多吾骑马瞬至,寒光闪动随后矛出如龙,一矛直刺这位年轻刀客的胸膛。 云九右手刀与原刀硬撼,身形侧移躲开白矛,左手成掌一掌拍在措手不及的骑兵后背,骑兵一个趔趄,踉跄后退时,云九快速抬脚,蕴含巨大寸劲的一膝钉在这名骑兵小腿上,让其身体腾空前扑,紧接着一记飞膝撞在骑兵额头,骑兵的头颅瞬间开花,扑倒在冲来的马蹄之下,象征性地抽搐了两下,就带着他这一生的荣辱起伏迅速死去。 此时的云九已是气海大开,充沛真气机鼓荡,两袖翻摇,一瞬间又躲开数刀。 一直在找机会出手的野利多吾,在云九被七骑逼退的间隙,再刺出阴险一矛,云九以气机笼罩长刀,反向以刀面迎上,让离他心口近在咫尺的白矛尖锋不得再前刺分毫,然后借势向后飘去,将其他攻击一口气躲掉。 然而,云九并没有全部躲掉,就在他上气换下气时,他的后背又被一把原刀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胸口一热,铆足内力让气海中剩余气机全部散发,硬生生撞飞一人一骑,刀气海市蜃楼般暴涨,身形一跃而起,一刀挥下砍翻马上一人并将其一脚踹飞,一刀拍在马屁股上,躯马冲向古尘风和苏妙灵所在的位置,高喊一声:“老古救我!” 第60章 其上刻下一九字 “小子,不是不让我帮忙吗?” 古尘风会心一笑,高大身形冉冉而起,出刀收刀的刹那之间,便有千百道刀气流转,向着那两百多铁骑而去。 直追云九后背的二十枪矛被肆虐的刀气搅动得完全失去了准头,横七竖八飘开,其后的铁骑一番杂乱无章的横冲乱撞,再无先前踩踏一切的霸道气象,刀气所及,不仅追在最前的五十骑,就连后面的两百多骑一起笼罩其中,刀气纵横往复,好似无穷无尽。 一道刀气划过,野利多吾身上银甲被当场拉出一道口子,渗出猩红血液,他急忙拨转马头,向反方向直冲而出,眼神中浮现出恐惧之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以三百野利铁骑总队长的身份支援参与大原国的对外战役,他要支援的,正是他的父亲、野利旗总帅野利萨进。大原国野利家族中,前所未有地有三人踏足一品,野利萨进,就是其中一位,一个家族中能同时有三人踏足一品至强境,这也是原国的一桩美谈,所谓虎父无犬子,野利多吾在十天之前成功引得家族气运为其开辟丹田,踏足武道,足以看出其武学天赋也不弱,虽然野利多吾为庶出,可野利萨进这次能让不足十八岁的野利多吾带兵参战,也足见其对野利多吾是寄予厚望的,如果能在这次对北夏的大战中立功,野利多吾就有资格早早进入大原国皇庭的视野,以后为野利家族挣得势力与荣誉。可第一次参与南征的野利多吾还没与父亲的大军汇合,就碰上了南国刀神古尘风,这对这位雄心勃勃刚准备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的野利多吾而言打击很大,等跑得足够远了,身后一骑对野利多吾说道:“此二人不除,今后我等的颜面往哪儿搁?” 这位野利家族主帅的庶出子只是打马前奔,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忍受,忍受父亲对嫡出哥哥们的偏爱,忍受嫡出哥哥们的霸道欺凌,就连他的这个男女通吃的癖好,都是他的哥哥们给他强迫出来的,他知道,以他野利家三百铁骑的实力,围杀一位一品高手不成问题,可面对这位实力在境界之上的神秘刀客,他心里很没底,如果以三百铁骑的性命为赌注大胆尝试围杀,这代价是他这样一个庶出子所承受不起的,他刚步入武道,为了在武道之路上走得更远,他还可以再忍,野利多吾不再迟疑,沉声传下撤逃的命令,安慰身后那一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身后一骑沉声反驳道:“难道你真的怕他一人杀光我们所有人?” 野利多吾没再争辩,一连喊出四五个撤字,继续带头奔逃,他坚信他这一次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位刹那之间便有千百道刀气纵横流转的神秘刀客,脸上那种以一人之力包围他们所有人之无上自信,绝不是装出来的。一连奔逃四五里,他才松了口气,勒马停驻,清点一遍所剩铁骑,还剩两百六十三骑,还没与父亲的大军汇合就折损三十七,这让他有些胆寒,为了保证手下铁骑不再有任何折损,兰川城肯定是不能再住了,天色已暗,他只能带着这两百六十三名铁骑就近找一个避风的山坳度过这个寒冷的夜。 ······ 云九内力将尽,元气受损,他狠狠地将长刀插回刀鞘,愤懑喊道:“老古,如果我不喊,你他娘的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啊?” 古尘风飘逸飞回,眼珠子不偏不倚地落在苏妙灵的傲人双峰上,又快速移开,不满地回道:“是谁刚说过不要我帮,转头又哭着喊着让我救命的?” 云九无可反驳,叹了口气,继而又昂起头问道:“老古,那你说,我刚才的表现如何?” 古尘风没有表态,以一对十五骑,将其逐个击杀并不难,三品实力大抵都可以完成,可从近三百骑中杀十五骑,没个二品实力,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云九能以三品修为达到二品实力,与其身体融合了四成秦道临天人体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茕茕孑立的苏妙灵大腿之上血流不止,眼眶湿润,眼眸赤红,她还没来得及报答苏府的养育之恩,苏府就已城破覆亡,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全身,让她再次潸然泪下。 云九走上前去,对苏妙灵做了个鬼脸,苏妙灵的眼泪逐渐停了下来,云九便咧大嘴巴笑了笑,说道:“抱歉,我只杀了十五骑,本来想再杀些的,被他们逃散了去。” 古尘风有些听不下去,不爽地骂道:“真不要脸!明明是我打跑的,功劳你还要全抢走!” 被揭穿的云九心里一虚,回头骂道:“老古,少说两句你会死啊?” 苏妙灵是知道古尘风的,闻人女王给云九写信除掉李元野,就是要古尘风出手,她本以为高如法相境之人都是不苟言笑举止出尘的高手风范,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当代刀神竟是一个毫无半点架子还略带半点猥琐的中老年人,不容多想,苏妙灵抬手抹干眼泪,一瘸一拐朝着战死的两位侍女的尸体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九才决定过去拍拍苏妙灵的肩膀, 指着新城墙与旧城墙之后泾渭分明的深深刀痕,问道:“苏姑娘,你可知城墙之后那道刀痕的故事?” 苏府就坐落在这新城墙与旧城墙交接处,其背后的故事,苏仁给苏妙灵讲过几遍,这正是当年云峰与现在的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交手时留下的,初初形成时,这道刀痕几乎横贯了整个兰川城,二十年过去了,其余地方的刀痕渐渐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可这一处毁于一刀之下后经重建的城墙和其后面的那道大坑,一直被兰川郡守苏仁有心地保留着。 那位一直躲于暗处的邑州九华山宗主华歆,终于在这一刻走了出来,站在苏妙灵身边沉声道:“苏姑娘,如今这北夏国,你应该了无牵挂了?” 苏妙灵头也没回,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位九华山宗主。 华歆对这位身怀九华山绝学的女子了如指掌,他向她再走近两步,平淡开口:“想要实现你的意志,就跟我回九华山。” 山风呼啸,苏妙灵依旧没回头,只是在片刻之后,她将头轻轻点了下去。 ······ 云九目视苏妙灵和华歆消失于山峦之后,大跨步向那新城墙与旧城墙的交界处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历时二十余年的那道刀痕也越来越模糊,云九翻越城墙,呆坐许久,然后在那道保留很好的刀痕之上挥刀刻下一“九”字。 第61章 被王抛弃又何妨 控扼原兵南下要道的贺山关分为内外城,倚山而建,整体形势往南递增,外城城墙由土石砌成,内城城墙皆由大石垒起,内城中囤积着大量的粮草器械,水源无忧。当年大许皇朝倾力打造的怀州关外第一雄关贺山关,经历了几百年的不断加固积累,可谓固若金汤。对大许而言,贺山关对于抵御大原国入侵的战略意义仅次于当阳城和离窟城,对北夏国而言,贺山关是抵御原国绝无仅有的第一重关,毫不夸张地说,如果贺山关被攻破,原军便可后顾无忧径直南下直捣黄龙,所以李元野执意要将能用到的兵力全都尽可能地调到贺山前线,以贺山关作为决战之地,一战定乾坤。 兵贵神速,大原国这次以两万草原铁骑为先锋部队闪电般出击,让一时还没做好应对的北夏边军吃了大亏,随着原军右路骑兵主将野利萨进和左路骑兵主将慕容都游三日之间连下贺山南脉八县两郡城的顺利包进,中军主帅米擒豁达率领随后支援而来的三万步兵对贺山关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同时,一万野利铁骑与从怀州最先支援而来的 两千怀州城预备军遭遇,那两千怀州城预备军在一万野利铁骑的穷追猛打之下,还没到贺山关就已全军覆没,一万慕容精骑火速拔下贺山大营伸出的几颗獠牙之后,与贺山大营中的北夏轻骑碰过两次,互有伤亡。米擒豁达的三万中军攻破贺山外城之后,再度更改既定部署。 大原国皇帝颇超昭烈这次南下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东燕国。在北夏土地上造势,将南国各国注意力引到贺山战场,然后声西击东一举攻破东燕,将那位他自认为不服管教狼子野心的东燕之主公孙胜茂取而代之,彻底将燕州收入囊中。而这次负责吸引注意力的西线主将米擒豁达,则想一鼓作气拿下贺山关,顺势将整个北夏之地收入囊中,为将者,都想在战场上立功,米擒豁达当然也不例外,这十几年来,大原国一直都处于厉兵秣马休养生息的静默状态,这可憋坏了像米擒豁达这般的蠢蠢欲动者,眼下正好有仗可打,他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个建功的大好良机?兵贵神速事不宜迟,一万野利铁骑再次折兵北上,担当起牵制分割战场的任务,让中军主帅米擒豁达在正面战场之上无忧,为了更快地攻下贺山关,米擒豁达更是直接没有上报军情,自掏腰包从艮、坎二州以最快的速度招募两万游勇,将他的中军势力迅猛扩充到了五万。经过连续五天的猛攻,米擒豁达以牺牲三万中军为代价踏过了贺山城的外城,站在那座皆由大石垒起的内城城墙外,米擒豁达稍稍松了口气,一来是由于终于攻破了贺山外城,二来,则是李元野先后派来支援贺山关的两万李家军,还没到达贺山关就已经被慕容、野利两支精锐铁骑围追堵截杀去大半,现在被困在贺山关内城的北夏边军,仅剩一万出头,其中很多已经负伤,而且贺山关内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显然已是一座死城,现在最好的战略就是围而不攻,慢慢耗死,但米擒豁达却不想如此,他怕北夏国得到南国其他国家的支援,此时他手下还有三万军士,士气正盛,很多草原儿郎都在等着这个以北夏武将的人头换取原国封侯拜将的军功,米擒豁达要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南国名将李原野赶到贺山关之前给这帮草原儿郎杀将拔城的机会。 “崽子们,建功的时候到啦!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让龟缩在城里的北夏仓鼠彻底胆寒!” 随着五十辆霹雳车的就位,米擒豁达声出如雷动,发下了继续攻城的命令。 火油浇上百十斤的巨石,然后被十几位草原矫健儿郎同时拉杆发射,在从天而降的一片巨大火石中,贺山关内城顿时炸为一团。 这种霹雳火石从天砸下的威力,堪比境界之人的全力一击,配合着漫天的飞矢,很快便有一架架云梯顺利搭上贺山关内城墙,一辆辆冲车紧跟其后顺利推到城门之下。 米擒豁达停马于大原国大纛之前,继续下达着攻城的命令,这位大原国的西线南征主帅眯眼看着一个个借着云梯飞跃而上,干净利落割下北夏士兵头颅的草原健儿,眼神炽热,就像草原部落的狩猎一般,看着一头凶猛无匹的猛兽一步步被逼入死境,越是垂死挣扎,就越能让参与狩猎的健儿生出征服的快感。 米擒豁达右手紧握一柄镶嵌数颗价值连城宝石的精致短刀刀柄,刀鞘轻轻敲击在左手手心,举目眺望,竭力压制心中的激荡,以至于整张刚毅的脸庞略显僵硬。 ····· 随着右翼野利铁骑的继续南下持续施压,左翼八千慕容精骑终于等到了北夏国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军团。 “李将军,两万前军所遭遇的,正是这支慕容铁骑!” 参军王朗大老远看着这支以三千骑换掉一万余李家军的慕容骑阵,望而生畏。 这支慕容铁骑突袭贺山东线一路南下,每克乡府皆是男子斩首,女子掳掠随军,妇孺虐杀取乐,一时间杀得贺山东麓百里无人烟。 申少秋怒火填胸,一夹马腹自告奋勇:“李将军,就让我来做先锋,取了那慕容老贼的项上人头!” 李原野身后,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一万李家军精锐和一千铁鹞子,这一万李家军,个个实力都在最先派往战场的那两万之上,至于这一千铁鹞子的实力,自是不用多说。 参军王朗与这支慕容铁骑交过一次手,深知其勇武异常,他望向沉默着的李原野,抱怨道:“李将军,说句心里话, 闻人女王这般做事着实暗弱,大原蛮子在我们的地盘上如此胡作非为,她也能做到闭宫不出作壁上观,让如此懦弱无能之辈做我们北夏国的王,简直就是我等的耻辱!你看看,那慕容铁骑自打进入北夏境内之后,大大小小的援兵可谓是源源不断,而我们的女王大人又在做什么?要我说,李将军你这次就不该给她留下两千铁鹞子,最好就是你直接将她赶下台取而代之,我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你的······” 李原野忽然冷笑一声,沉声道:“王参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李某身为北夏大将军,为国而战是我的职责所在,就算被王抛弃,又有何妨?” 参军王朗也跟着一笑,:“李将军,以前我所认识的你,并不是这样的······” 骑马立于一旁的申少秋终于听不下去,挥刀指向王朗,怒斥道:“王朗!你最好现在就给老子闭嘴!我们李将军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第62章 朔风吹雪透刀瘢 北夏王宫,怀兴府中,闻人女王正盯着一个四方形鱼缸发呆。这个鱼缸,是前两日李原野派人送给她的,鱼缸中有两尾一般大小的鲶鱼,刚送来时其中一尾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两日光景过去,那个伤口已被另一尾鲶鱼越吃越大,现在就连鱼刺都露在了外面,看着这尾背部血肉被残忍蚕食的可怜鲶鱼,闻人女王低头喃喃道:“李将军,我懂。” 李原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闻人女王不得不承认,如此英才要亲赴前线展示北夏国最硬的一面,闻人女王有些惋惜,但也从未表现出来,毕竟身为一国之主,一切都得从大局考量,若是北夏倾全力出兵迎战大原国,到头来必会走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只有保存一定的实力,才有庇护百姓免得在北夏之地上再生抢夺昏乱的手段,思考良久,闻人女王摆了摆手,再次将写给西蜀、后臻、代许国的求援信送了出去,她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出兵相援,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唤醒他们的良心,让他们不要在北夏最危难的关头趁人之危。 几名信使前后走出北夏王庭之后,闻人女王手指舆图中贺山关以南一百里处的石嘴山,目光从庭中大臣脸上一一扫过,下令道:“继续加固石嘴山城防,本王决不允许任何一位原国蛮子踏过此处!” “另外,在怀州城以北两百里的丰茂山上再筑一道堡垒,务必要快!” 朔风吹雪透刀瘢。 在贺山东麓的低矮山谷中,慕容都游的八千铁骑已经拉开了阵势,面对南国名将李原野和他身后的铁鹞子军团,这些出身于大原国九星将之一左辅将洞明星慕容都翼麾下的慕容铁骑个个不惧反喜,毕竟与闻名天下的北夏铁鹞子军团作战,是许多大原国骑兵梦寐以求的盛事。 “以慕容精良为先锋,率两千甲骑先行,务必将李原野的铁鹞子军团拦在外场,阻其向北!” “你二人各率一千铁骑,从东南、西南方位以钳形骑阵突入,撕碎李家军步阵!” “你二人各率五百骑,以最快的速度形成包抄之势,与我等里应外合。” “其余三千将士与我一起正面冲锋,今日我慕容都游定要将李原野斩于此处!” 作为大原国左辅将慕容都翼的弟弟, 慕容都游打小便深谙铁骑临阵布兵之道,眨眼功夫,他便把作战方略安排得井井有条。 另一边,在李原野的统一调令下,一万李家军开始分头并拢,毋庸置疑,李原野的军事指挥才能是当世顶尖的存在,李原野一声令下,负责第一轮攻击的铁鹞子军团开始负重前冲,这是北夏国的王牌军队,李原野将其分为三队,每队三百人,三队队长则由三名北夏一品堂高手担任,优良的战马,举世无双的冷锻铠甲,身怀绝技的武士,铁鹞子军团如排山倒海一般径直前压,面对迎面射击而来的箭簇,他们毫不躲闪,一般的刀剑根本很难穿透他们身上的冷锻青黑甲。面对冲锋的铁鹞子,那些以骑射见长的慕容精骑只得暂时收起神臂弓,以草原弯刀正面迎上,他们的弓箭很难发挥威力,铁鹞子军团的骑手和战马、十人十马一排用钩锁拴在一起,马上作战的稳定性因此大大增加,既使武士被砍伤或者被射伤,也不会当场落马,从而避免了骑手之间的恐慌和践踏,既使武士战死,身下战马还是会继续向前冲锋,将敌军队形冲散,对敌军的冲击力不会因为马背上的武士死亡而减小。在铁蹄的轰鸣声中, 慕容都游刚刚布好的阵型就被这支铁鹞子军团无情冲垮,铁鹞子的一轮冲锋过后,三千背负强弩的李家军开始连环放箭,漫天的箭雨中,哀嚎声顿时响彻山谷。慕容精骑面对李原野如此恐怖的战力,亦是不乱阵型,以慕容精良为先锋的两千甲骑很快便与铁鹞子军团照面,展开了近身搏杀,从东南、西南方位以钳形骑阵突入的两千慕容铁骑绕开铁鹞子军团,也成功逼近了正在拉开强弩的李家军,慕容都游轻松拨开激射而来的几只铁剑,嗜血一笑,继续打马前冲。 站在参军王朗身边的拖刀老武夫见两千慕容甲骑顶着漫天箭雨越逼越近,终于下令收弓抽刀,在长刀拖地带起的一串火花中,拖刀老武夫第一个策马冲出。 站在李原野身旁的申少秋看着担任铁鹞子军团二队队长的一品堂袍泽深陷慕容都游的包围,按捺不住开始提刀策马奔下山丘。 李原野的七千李家军,也开始行动了。战场之上血肉横飞,利刃交锋之声此起彼伏,遍地都是倒下的尸体与残肢断臂。一番冲刺过后,双方再次拉开身位,接着就是一轮强弩和神臂弓之间的互射,数轮云箭对射后,又是不避生死的近身肉搏。两军之间的正面决战,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终于,慕容都游这支自打入北夏以来便如入无人之境的铁骑开始出现了颓败的趋势,身为骑兵将领的慕容都游脸上逐渐没有了曾说出那句“北夏境内无男儿”的豪迈,准备下令突围,可一直粘着他的申少秋并没有放弃杀他的念头,在申少秋再次砍死他身边一名骑卫冲他而来时,处在愤怒之中的慕容都游心中再次燃起了战意,双腿一夹马腹,朝申少秋正面迎上,慕容都游手中金瓜重达百斤,猛然挥下,顿时将申少秋的长刀锤出一个缺口,申少秋被震得虎口发麻,咬牙挡开迎面而来的金瓜,刀锋直向慕容都游脖颈。 “北夏人,不得不说你有两下子,可你今天遇上了我!”慕容都游狞笑着,再次提锤前冲。 “你走不出北夏了。” 申少秋不与他废话,双手紧握刀柄,一夹马腹朝着慕容都游狂奔。腰背发力,手中长刀刀随人转,迅疾凌厉,慕容都游也毫不示弱,紧握手中金瓜,全力挥向对方头颅。 站在山丘之上的李原野将那面“李”字旗重重插进地面,抽出腰间战刀翻身上马,他身边的一百铁鹞子已是不用绳索互相牵连的冲锋状态,只等李原野一声令下,他们便可轻装入阵进行最后的绞杀。 “石兄,真想和你再并肩作战一回。” 李原野轻语,率领一百铁鹞子走下山丘,杀气凛凛。 第63章 你可有本事拿走 在野利多吾率领两百六十铁骑西向支援他父亲野利萨进的同时,云九和古尘风也正在往贺山关的方向行进。短暂的飘雪过后,云九好巧不巧地站在了李原野和慕容都游交手过的战场上。此时的山谷之中已是一片尸山血海,四处都是无主的战马,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不计其数的尸体横陈于野,雪水混杂着血水已将这片山谷染红。慕容铁骑先锋将领慕容精良被人用大刀拦腰斩断,下半身已被马蹄踩踏成了肉泥,看看还能从铠甲辨别出其身份的头颅之上,一双猩红血眸充斥着不甘与愤恨,久久不能瞑目。 此情此景,让饶是亲身经历过了杀戮的云九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紧握手中长刀刀鞘,感叹道:“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啊!” 古尘风无奈摇头,道:“看来,李原野已经快要到贺山大营了。” 云九站起身,拍了拍黑马脖子,神色认真道:“老古,我不想辜负在淬心湖的十万次拔刀。” 古尘风白了一眼云九,没好气道:“拔十万次刀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睁大眼睛看看,死在这儿的人比你厉害的有多少?境界之人一旦上了战场都不敢说自己能活着回来,战场上死在霹雳火石攻击之下的境界之人有多少你难道没在历史书上看到过吗?” 云九也白了古尘风一眼,:“老古,你咋这怂呢?” 古尘风忽然哈哈大笑,:“怪不得秦帝师给你留下的两个字是“活着”,看来他早就看出了你的血中带着风,很飘啊!” 云九想起大爷爷秦道林留给他的那个两字遗言时,一下子就沉默了,但没沉默多久,他又开口了:“老古,人家李原野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他。” “还不是你好奇心太重,非要去人家府上,哎,老夫最怕欠人情了,走。” “好嘞!” 云九得意地跳上马背,带头向北而行,:“老古,如果你能保李原野活着回到怀州城,那我们以后就不欠着他的了。” 古尘风悠然道:“尊重一个人的意志,比救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这就要看李原野接下来要做何选择了!” 云九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老古,你不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吗?”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按理说,大原国应该也有江湖高手参与这次南征才是,为什么我们到现在都还没碰到一个?我还想看看大原国的江湖人士是些怎样的人物呢!” “老夫也在纳闷!” ······ 野利多吾几经波折,终于与他父亲的右翼骑军汇合,眼下,这支人数一直保持在近万的野利旗铁骑在打探到北夏国闻人女王已经在石嘴山一线布好防御之后,并没有继续贸然南侵,而是选择回头与中军主帅米擒豁达联手先拔下贺山关,稳扎稳打,在见到儿子野利多吾的同时,他的探子也带来了慕容都游铁骑全军覆没的消息。因此,野利萨进更加坚信了自己先拔下贺山关的决心, 率领全军快马加鞭向北驰骋。 回头看了一眼第一次上战场的儿子,野利萨进笑着问道:“多吾,怕吗?” 野利多吾笑答道:“不怕!” “好样的!” 野利萨进朗声大笑,道:“多吾,你刚入武道,急需气运加持,眼下就有一位身负北夏两分气运的将军,你说,这是不是太阳神赐予你的厚礼?” 这位野利家族的庶出子、这位第一次得到父亲如此偏爱的孩子野利多吾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父亲,你真的愿意将李将军的气运送给我吗?” ······ 贺山关内城之下,那位多年未立大功的草原将领米擒豁达不断轻轻呼吸,生怕自己的一个不留神,让北夏国的好战大将军李原野彗星般陨落消失不见,导致功亏一篑。他要给李元野的大将军前面加“好战”二字作为前缀,则是相比于迫于大原国淫威、被大原国牵着鼻子走的东燕国国王公孙胜茂,相比于向大原国联姻乞和的代许国关陇国后臻国,李元野真是当之无愧的好战。终于,那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北夏国好战大将军没有让他失望,率领着不到五千人马从贺山关南边冲出,杀出了一条血路,手持长刀站定身形,铁衣已被鲜血染红,面对米擒豁达的两万中军,好战将军依旧神情自若,风姿卓然。 李原野一旁,拖刀老武夫刀尖上挑着一颗头颅,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大原国左翼精骑主将慕容都游! 这一刻,甲胄鲜明的米擒豁达一夹马腹,充满灵性的草原龙驹嘶鸣着向前踩出几步,人与马离开那杆大纛遮蔽出来的阴影,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北夏开国大将李元野!若非你我战场相逢,我米擒豁达定要拿出草原最好喝的马奶酒,与你痛饮一番!” 中军主将身后就是米擒家族的两千本族精锐亲骑,他们清晰地听到主将的这番措辞后,所有人都望向了那具滴血的黑红色躯体,蠢蠢欲动。 面对原军主将的豪言壮语,站在仅剩不到五千兵士之前的北夏国大将军无动于衷,既没有说些谩骂或者请求的言语,也没有带着士兵们一鼓作气继续前冲,而是始终与米擒豁达保持着三百米距离。 在无声的僵持中,双方都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李元野揩去嘴角的血渍,对斜立于身旁的一品堂新任堂主申少秋轻声说道:“拜托申堂主,等下刀枪起后,你只管趁乱带着一品堂的高手和这一百铁鹞子向米擒豁达冲杀过去,务必摘下他的头颅。” 一品堂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主人李元野的人身安全,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申少秋自会出手,可眼下面对大原国两万中军,申少秋有些犹豫,沉声问道:“那你呢?” “不用替我收尸!” 米擒豁达没再策马向前,他自以为从这种无声的僵持中捕捉到了一丝强弩之末的气息,提起那柄祖传下来的短刀,大声笑问道:“李将军不进不退,难道是要降?” 李元野长刀直指米擒豁达,呵呵一笑,道:“我这颗头颅,你可有本事拿走?” 米擒豁达也跟着呵呵一笑,当他不经意间看到自南而来的野利旗帜时,笑声变得更加放肆:“李原野啊李原野,这贺山关注定是要成为你的埋骨之地啦!” 第64章 乌云骤起千斤丝 近万野利铁骑个个头戴毛毡缨胄,身着黑铁重札甲,双臂皆覆铁护臂与披膊,手持长矛,腰佩弯刀,背负神臂弓,在距离主战场不到三里地的时候,野利萨进忽然将手中弯刀高高扬起,身后所有野利铁骑同时勒马,不再前进一步。 副将是个急性子,他快速擦拭着弯刀上的刀痂,有些不解:“为何不直接杀将过去?” 野利萨进没有回答,而是问向了一旁的儿子:“多吾,你觉得呢?” 野利多吾猜得出父亲心中所想,那米擒豁达从一介没落将门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令得大原国很多权贵眼红,如今他又把势力扩张到了坎州地界,这是作为坎州领头人物的野利家族所不能接受的,但在这么多人面前,野利多吾肯定不会说出权力阶层的勾心斗角,只是摇头回道:“孩儿不知。” 那副将杀敌心切,继续火上浇油道:“北夏这群羔羊,早已被我们打破了胆子,再不动手,功劳就要被那米擒豁达抢完了!” “你懂什么!” 野利萨进微斥一声,:“我们是来为大原国攻城拔寨的,不是来抢功劳的!还有,据我的探子来报,这次关陇国十有八九会出手,先压下性子,等一等,到嘴的肉,不会轻易飞走的!” 地上白雪反射的光芒映照在野利萨进的脸上,野利萨进眯着眼,死死盯着米擒豁达的一举一动。 战场中,中军主帅米擒豁达左右两翼各五千人的两名主将,悄然间对李原野的四千北夏军从两侧展开包围之势,相对于首拨一万步卒那般豁出性命蚁附推进爬墙攻城,他们参与攻城的这份战功拿得算是轻松了许多,再多摘下几颗头颅,功劳就大上许多,面对这种唾手可得的战功,没有人会不积极,他们象征性地对着城墙上的弩手进行多轮仰射,分出几支精锐步卒进城压制城头飞下的寥寥箭矢,其余所有人一时全都加入对李原野的疯狂围剿之中。 申少秋看着敌军的架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说道:“李将军,恕我这次不能从命了。” 李原野面色凝重,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朝着那道已经被原军攻破的贺山关内城望了一眼,轻轻点头。 四周的厮杀声越来越浓,拖刀老武夫心中不由升起一抹悲壮,随后恢复肃容,怒吼一声:“李家军,今日愿死者,随我死!”随即拖刀向迎面而来的一位草原中军副将大踏步前奔。 贺山关内城虽已被攻破,但城内的战斗仍在继续,任米擒豁达怎么也想不到,贺山关内城中,成功入城的三千原兵,此时基本上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勒马观战的野利萨进第一个注意到了内城的情况,不由得嘴角抽动了几下。 只见一袭白衫,在皆由大石垒砌而成的贺山关内城城头上飘摇不定,两袖气机鼓荡猎猎作响。两名原国士兵举刀,还没冲至那一袭白衫十米范围之内,就各自被一枚飞针钉入额头,倒地而亡,城下一排弓箭手齐齐望向那袭白衫,结果箭矢还没抽出箭囊,就提前死于飞针之下。 刚被马蹄带起的砂石击中双眼的中年将军,下意识地竭力睁开眼睛,这才看到城头上戴着无相面具的那袭白衫轻轻将袖口抛起,恢弘气机直冲天幕,这一刻的贺山城头上,凭空多出了三千道黑色飞针,浩浩荡荡从城头飞下,直刺入原军军阵。 那袭白衫以一身气机挡下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口中默念一“起”字,三千飞针从倒下的原兵体内飞出,悬于那袭白衫头顶,哗啦啦一片,一道白光冲出,白衫鼓鼓荡起,气机再涨,三千飞针应声再次飞出,气势汹汹铺天盖地。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早已所剩无几人的贺山城中响起。 望着倒下的黑压压一大片,那袭白衫嘴角开始渗出点点滴滴的猩红。 “乌云骤起千斤丝,洗净人间三千尘,哈哈哈” 这一刻的英檀,于耄耋之年重回巅峰时期的法相之境! “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元野忽然惊叫一声,他在察觉到秘密到此的英檀陷入险境后,当机立断率领仅剩的三百铁鹞子向后方杀出,阻断原国步卒抵达城墙之下的脚步,他虽然没看过英檀那张无相面具背后的枯槁模样,但那份行之将至的风烛残年,那份英雄迟暮,他早已有所感应,他心知肚明,英檀在这种时候以身为种强行突破到法相境帮自己扭转战局,九死一生。 李元野不忍心。他答应过替他最好的兄弟伺候好她的,可到头来,为何反而是她前来解救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带上身边仅剩的三百铁鹞子一口气杀回城头。 同时,拖刀老武夫为了配合李原野进入内城,已经战死。 李原野在看到英檀吃力起身后,弯下腰,竭力让语气平缓:“奶奶,孙儿这就护送你回怀州。” 英檀抬臂挥出一袖,拨开攒射而来的箭矢,无相面具微颤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昔年法性寺僧人法坤踏破铁鞋都没办到的事,却被我的孙儿石金刚给办到了!你说说,大原国一众江湖高手被我的孙儿拦在关外说法,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劲风扑面。 已是背对老人的李元野没有转身,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以前我总抱怨法坤那老秃驴拐走了我的好孙儿,现在看来,他教得倒是比我好嘛!” 英檀语罢,身形一掠而起,射出的飞针再次飞回,只是这一次,飞回来的飞针已不足一千,这位满头霜雪的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疲态,长袖挥起,磅礴气机动荡,近千飞针激荡飞出,已是用尽所有气机的白发老妪倒在李元野怀里,仪态安详。 李元野感受着自头顶处飞出的那场气势恢宏的飞针雨,将老人搂得紧了又紧。 强撑着一口气不坠干涸丹田的年迈老妪,已是有气无力地转头睁眼,模糊地看着自西方奔袭而来的黑压压一线天,露出欣慰笑意。 “谁说佛门之人就不能有后了?原野啊,告诉我的孙儿石金刚,一定要给石家留后!” 老妪用最后的半口气挣扎着站起,摘下无相面具远远地抛在风中。 做了大半辈子杀手的暗王,用最瞩目的姿态气竭而亡在了贺山关最高的城头。 第65章 陇骑莫过万,过万则无敌 站在贺山关最高的城头之上远远望去,只见贺山以西广袤无垠的旷野上,移动着的陇骑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群一般,数不胜数。 旌旗蔽日,号角呜咽,声势震天的无数陇骑列阵前行,连绵不绝。为首一骑器宇轩昂,身着白衣身骑白马头顶白盔,此人正是关陇国白衣银枪的白袍战神高思庆。 米擒豁达首先注意到西侧山岭上闪耀着一些不自然的光亮,他赶忙翻身下马伏地听音,很快地,从光芒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有力的铿锵声,冗杂不绝,出于一名草原统帅的直觉,他本能地嗅出了一丝不详的味道,随即派身边的几位亲兵策马向西打探情况。出征之前,他已经从安插在南国各国的鹰眼处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便是他们都不会出兵支援北夏国,难道,这是有人临时改变了主意?从西边而来,难道支援北夏的援兵,是关陇国派来的?他关温,难道真的就不怕惹祸上身吗?米擒豁达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原国大帝颇超昭烈这一次虽是声西击东,要将东燕国的燕州之地彻底纳入原国的版图之中,可作为这个在西边发声的棋子,米擒豁达不止想要发声,还想将北夏国的版图也同时纳入大原国。 很快,打探情况的几位亲兵就骑马赶回,正如米擒豁达所料这般,自西而来的援军,打着“高”字旗,正是关陇国白袍战神高思庆的陇右轻骑白雪骁骑!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陇骑莫过万,过万则无敌”。当亲兵说出白袍战神高思庆这次带来的白雪骁骑不下一万时,米擒豁达顿时一惊,忙拨马转身,大声喊道:“停止围攻,城内太过狭窄,快向外撤!” 米擒豁达身后两千本族精锐亲骑闻声冲出,继续将所剩不多的北夏李家军围攻挤压,同时主动承担起断后的任务。训练有素的草原兵士们听到命令,纷纷调头,后队变前队,然后有条不紊地依次朝外城城门口退去,不过这种有秩序的撤退并没有持续多久,米擒豁达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陇地口音的呼号。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向西侧的山上望去,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有一百多白雪骁骑已经躯马上山,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陇上连弩,为首的白袍战神,更是形同死神,银枪在刺眼的阳光下冷冷地睥睨着原兵,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这支曾和天狼军团联手踏过羌地的陇右白雪铁骑,论马上功夫,丝毫不亚于野利家族的铁骑,十几日前米擒豁达还亲眼见过这支铁骑在关陇国和大原国的边境线上收割上千原国边军性命的血腥场景,深知其来去如风灵活机动的战斗力。 “不好,快撤” 米擒豁达还没来得及把话喊完,上百支铁箭就已经呼啸而下,紧接着,便是更多的箭雨,铺天盖地的阴影宛如飞蝗,原军后撤的队形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打散,几十名兵士未及反应就被射倒在地,一些距离较近的亲骑更是被连人带马钉在城内,血花四溅。还没等原军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第二阵密集的射击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阵,第四阵白雪骁骑这种压倒一切的气势,彻底震撼了战场中的大原中军,在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下显得茫然失措乱作一团,当第十阵齐射结束的时候,原军几近崩溃,原本趾高气昂势在必得的原军,两极反转般从原来的整齐有序变为此时的惊恐慌乱,一边发着恐慌的吼叫一边朝着城门口仓皇涌去,沿途有很多兵士与马匹被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条件攒成刺猬。 一浪胜过一浪的箭潮,不停吞噬着原兵的生命,米擒豁达惊惶大叫,在他的军旅生涯中,还从没碰到过火力和频率都如此密集的压制性连环射击。浴血在箭雨下的草原士兵一半根本顾不上去思考,另一半则永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米擒豁达情知形势已经无法控制,他只能硬着头皮在亲兵的保护之下冲出城门继续向北逃去,只要顺利逃出白雪骁骑的箭雨压制,在开阔的地带重整兵力,就还有希望,况且,他这次南下最为精锐的野利旗一万铁骑,战力依旧。他身边的亲兵中,也有两名一品高手和六名二品高手,这些高手保护他在漫天箭雨中不受箭伤绝对不成问题,他只管一路躯马向北而逃。 米擒豁达的身后,白雪骁骑的可怕攻势仍旧没有停歇的预兆,最后一波箭雨如一张死亡的大网般从贺山城西笼罩下来之后,白雪骁骑从贺山关西入口浩荡涌入,对城内仍活着的原国兵士进行最后的屠杀。 而那位关陇国的白袍战神高思庆,进城之后就直接带着两千白雪骁骑,将目标锁定在了原国主帅米擒豁达的身上。 米擒豁达愤怒地盯着依旧纹丝不动的野利旗铁骑,终于对这支他自认为与自己同心同德的友军不抱任何希望。 随着身后亲兵护卫的一个个倒下,米擒豁达再也顾不得主帅的尊严,仰天骂娘道:“我一日一你一娘一的白袍战神!我一日一你一娘一的关温!搞这种渔翁得利的手段,老子若能成功突围,日后定要让你关陇国不得安宁!” 米擒豁达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贪功冒进,原国大帝颇超昭烈并没有让他攻下北夏国,颇超昭烈此战,意在东燕国。如果此时原国皇庭已经成功拿下东燕国,那自己这一次作为引人耳目的棋子的任务就算是顺利完成了。可一万白雪骁骑的突然出现,让他在即将彻底歼灭李原野王牌战力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让他的中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不听颇超昭烈之命贪功冒进,让连他私募在内的五万中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按照原国军法,即使他这次活着回去,也是必死无疑。 当米擒豁达从城外那个狭窄的谷口逃出一里地后,突然勒马停驻,回首望去,只见他所经过的一路之上,横陈竖列,全都是他身边亲兵的尸体,到处都弥漫着烟尘与刺鼻的血腥。 烟尘之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道死神般的白色身影,和那道闪着寒光的银色枪头。 第66章 将军百战死 随着那道白袍白马越来越逼近谷口,米擒豁达看清了写着“高”字的大纛,大纛之下,无数身着白甲的白雪骁骑,像是在用他们的追击速度表达着他们前所未有的杀人效率。 的确,从高思庆射出第一支穿云箭到现在,前后还不足半个时辰,这支过万的白雪骁骑就已经杀得米擒豁达只剩下眼前的一千八百人。 米擒豁达解下腰间的宝刀,轻轻抽出又插回后,递向身边的一名一品亲卫,吩咐道:“见刀如见人,你带着这把刀,即刻赶往野利旗,告诉主将野利萨进,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原路撤回大原国,决不可继续与高思庆的白雪骁骑战斗,告诉他,我们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野利萨进这条白眼狼,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出手,主帅你还惦记着他的死活?” 面对这名一品亲卫的不满之词,米擒豁达叹出一口气,摆手道:“身为主帅,罪责在我身上,快去。” 那名一品亲卫有些犹豫,道:“如果我在,或许还有机会保护你回到大原国,可” 米擒豁达厉声打断那名一品亲卫的话,道:“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已无颜面再回大原。为此死去的草原儿郎已经够多了,我绝不会再允许这支精骑也为此付出代价!算是我米擒豁达以主帅的身份最后命令你,还望你务必尽快赶往野利旗!” 那名一品亲卫对着米擒豁达行以草原上最虔诚的礼节,毅然接过宝刀,带上米擒豁达指派的三名二品亲卫,一起策马朝野利旗骑阵方向奔出。 米擒豁达眼含羞愧之情,从身旁右参军手中接过帅印,交予身边的另一名一品亲卫,吩咐道:“将此印交给圣主,告诉圣主,是我米擒豁达无能且自大的自以为是,辜负了圣主对我的期望。” “告诉圣主,如果有来生, 米擒豁达依旧愿意为圣主牵马坠凳,死而后已。” 这名一品亲卫没有啰嗦,但神情凝重,他和另外三名二品亲卫一起对米擒豁达行礼,无声躯马离开。 身边最高战力都已离开,米擒豁达彻底斩断了自己的退路,他释然一笑,缓缓抽出马背上的原刀,将军百战死,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没有在马背上逃跑的道理。 “冲啊!” 米擒豁达大吼一声,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打马向那道白色身影冲去。 这一刻,正在逃跑的原兵纷纷回头,决定跟着他们的主帅慷慨赴死。 “杀!” 米擒豁达再次大吼,一刀斩下冲面而来的一白雪骑人头,挥刀继续向那匹白马冲出,沿途陇骑,皆成为米擒豁达刀下之魂。 那些正在以血肉之躯堵着谷口与白雪骁骑血战的原兵,在看到他们的主帅提刀掉头杀回时,齐齐大喊着“主帅快逃!”红着眼跟在主帅马后提刀猛冲乱砍,完全不计生死。 眼看就要冲到那匹白马跟前了,米擒豁达的右眼却被一支铁箭射中,在他刚拔出铁箭的下一个瞬间,一杆银枪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银枪斜挑,他的身体高高飞起,在半空中洒出一道猩红血迹,落地再无半点生机。 白马之上的白袍,已被鲜血彻底染红,这位白袍战神都没低头看一眼被他一枪挑飞、接着沉闷落地的原国主帅,直接折马返回贺山关内城。 一万白雪骁骑到达贺山关的时间,路线,出兵时机,如果说没有提前的精心谋划,怎么会掐得如此精准?而这一切,早都已在李原野的预算之中。 高思庆在将大原国南征主帅米擒豁达的项上人头扔到李原野脚下的同时,他身边的亲兵也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李元野,将弓弦拉成了满月。 箭在弦上。 “李将军!” 高思庆慢悠悠将那杆亮银枪绑在马鞍上,此时的李元野手下已无多少可用之兵,在完全可以掌控局面的情况下,他想和这位同为战国名将的北夏大将军聊一聊。 李元野忽然笑了笑,将推出一截的战刀重新推回刀鞘。英檀临死时嘱托他告诉石金刚,要石金刚为石家留后,英檀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样,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石金刚是北夏先王石金天的亲弟弟,而石金天,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兄弟,石金天死了,他和石金天一起建立起来的北夏国,决不能毁在自己的手上。他忽然想,如果活着的不是自己,而是石金天, 那该有多好?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他能做的,就是将石金天的那份意志继承下去。 李元野并没有想要和高思庆说半句话的意思,转头看着刚赶到此地的古尘风,他深深作揖:“古先生, 李某今日想拜托您一件事。” 古尘风既然愿意来此地,那当然是不会嫌弃李原野的拜托的,他并没有下马,只是低头看着李原野,懒懒道:“说。” “闻人女王并未给石家留下子嗣,这是英檀前辈生前最大的遗憾,我曾经多次站在石家祖祠前,想要改姓为石,但总觉得不妥” 这些话, 李原野说得断断续续,极为难受。 古尘风听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李原野本来也是个十分爽快的人,不知怎的这一刻的他忽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原野点头直言道:“古先生,替我去一趟剑州法性寺,告诉法性寺僧人石金刚,英檀婆婆务必要他为石家延续香火。” 一旁的云九疑惑问道:“李将军,那你呢?” 李原野转头看向云九时,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儿子李善,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让闻人女王尽量对我家李善好点。” 云九继续问道:“李将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原野轻轻摇头,看向正在向北撤退的野利铁骑时,目光中带着视死如归的豪迈:“我李原野和石金天培养出来的北夏勇士,向来都是宁可雨中高歌死,绝不寄人篱下活!高思庆,你还不与我动手吗?” 高思庆面无表情,不动如松。此时他的心思,全都在古尘风身边那个少年的身上。 李原野猛然跨上马背,摇刀呐喊:“北夏勇士,那大原蛮子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可曾问过我们的北夏战刀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回答李原野的,仅有不到一百的铁鹞子,和一品堂唯一存活着的申少秋。这不过百的铁鹞子下马还没来得及休整,就又慨然重回马背。 李原野回头看了一眼古尘风和云九,然后开始策马前冲。 “那就用我们北夏的战刀告诉这帮草原蛮子,既然来了,就必须得留下点什么!” 第67章 统盛十六年腊月 “不知命,不以为君子也,燕州之失,实乃野蛮之邦不知天命逆行之也······” “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顺受其正,燕州指日可复矣······” “原兵主帅米擒豁达陈兵贺山关,攻十日,五万中军全军覆没;慕容都游的左翼铁骑遭遇李原野的北夏铁鹞子,全军覆没;野利萨进的右翼精骑闻风丧胆无功而返,野蛮之邦逆天而行,徒增笑耳······” 代许国,许州,城南树人书院中,有一众儒生坐而论道,唾沫横飞,仿佛西方的一切战事,都在他们的大道理之中。 正在这一众儒士讨论在兴头上的时候,却有一佩剑少年嗤之以鼻,起而行之。 那位名满天下的怀州算甲、北夏国第一谋士齐茂华面色难堪,跟着佩剑少年起身,喊一声:“午马!” 佩剑少年脚步停顿,回头望着学宫中的一众儒生,轻声问道:“诸位,圣贤书上的文字和道理,真的比燕州近千万百姓的人命更重吗?” 一众儒生面面相觑,随即便将这位佩剑少年骂出书院大门,齐茂华摇头叹息,跟在了佩剑少年身后。 “齐先生,你也要走吗?” 面对一位老儒生的发问,齐茂华置之不理,追着那位佩剑少年走了出去,:“午马,你也知道,三教高人向来都不会参与国家征伐的。” 那佩剑少年在书院外停下了脚步,表情冷酷,淡然开口:“齐先生,稷下学宫我也不打算再去了,既如此,我还倒不如跟了那代许王李家芝,做些实事。” ······ 统盛十六年,腊月三十日,怀州城,大晴天。 和煦的阳光下,一万白雪骁骑带着铁与血的气味,来到了北夏王府怀兴府前。这就意味着,北夏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闻人香作为北夏国的女王,依旧身着金光灿灿的赤红王袍,站在王位旁,这个她坐了四年的王位,今日过后,她不打算再坐,在这个位子上时,她自认为她做得不可谓不认真,不可谓不尽心,只是,仅有一州之地的北夏国小羸弱,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在她的意料与谋划之中。远远望着手提亮银枪凛然入府的白袍战神,闻人香忽然笑了笑,:“这一天,终于来了!” 世人多称陇州白袍高思庆为白袍死神,可高思庆其人的气质中,书生气更多于武勇气。 高思庆不紧不慢走进北夏王府大院,脸上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温和笑意,在王府大院中环视一周过后,他便快步跨入王府大殿。 高思庆的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仿佛有着上好的诗性,且行且吟: “陇将高思庆,请北夏女王退位投诚!” “请北夏女王退位投诚!” “请北夏女王退位投诚!” ······ “退位,投诚吗?” 闻人香昂起头,直视和煦温暖的阳光,有人立国,就总要有人与国一起沦丧的,如果要扯上风骨,扯上觉悟的话,闻人香觉得,自己很适合替北夏背这个亡国之君的黑锅,毕竟,这就是她最初作为蛛网渗透进北夏的目的。 闻人香秋水般的双眸轻闭,双臂舒展抬起,两名亲侍将她身上的赤红王袍缓缓褪下,泠泠清音中,她那封印在宽大王袍下诱人的玲珑身姿在众人面前凸显无疑。 高思庆治军极严,所以他手下的白雪骁骑,没人敢让自己痴迷的目光在这具完美的躯体上过多停留。 怀兴府中,上至北夏王公大臣,下至怀州门阀豪族的代表,皆噤若寒蝉。 王袍褪下,再穿上一件普通素白薄棉外套,闻人香确认过大殿中诸位臣子的眼神,向前走出数步,开始向大殿内外的北夏权贵大声宣布:“以后,天下只有怀州,再也没有北夏国!” “这怀州,是关陇国的怀州!” 高思庆从闻人香手中接过北夏王印紧紧握于宽大手掌之中,那枚象征着北夏国最高权威的王印很快便在他的掌中化为齑粉,齑粉扬起,高思庆的亮银枪紧接着脱手而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大殿中高高在上的那张凤椅也跟着四分五裂。 统盛十六年,腊月三十日,关陇国怀州城,大晴天。 和煦的阳光下,关陇国怀州城中一片安详。 ······ 李原野死了,很听话地在将军府中等了李原野十日的李善,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他的父亲凯旋。 云九回到李原野的将军府时,李善正独自跪在李氏祠堂中披麻戴孝,黯然神伤。 这一次,云九没有称呼他为大胖子,而是直呼其名:“李善,节哀。” 李善就那样跪在李原野的灵位前面,没有回头,没有吱声。 云九上香祭拜过后,安静地站在了李善身后,他也曾在云中村为自己的大爷爷二爷爷守孝三年,他很理解此刻李善此刻的哀悼之情。 三刻钟后,依旧不见李善动一下,云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李善,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李善回头看了眼云九,终于肯说话了。 “父亲曾说,好男儿生来就应该去参军,好男儿生来就应该去打仗,唯有踏上这片无数人为之前赴后继的土地,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天下英雄。” “李将军,无愧战国名将之名。”云九主动拍了拍李善的肩膀,笑道:“李善,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李善轻微点了点头,便又将头垂了下去,这个一瞬间失去父亲庇护的年轻人,第一次自主为自己的人生做起了考量。 云九长长吸了口气,走出门和古尘风并肩而立,一起望着怀州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没过多久,已是身着普通素白薄棉袄的闻人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行人中,她笑着和云九古尘风站成一排,开口道:“英檀前辈把桃花扇给了我。” 云九和古尘风都没有说话,国需要传承,家需要传承,人需要传承,英檀将桃花扇交给她的孙媳妇闻人香,这更是一种责任和意志生生不息的传承。 闻人香紧接着便把关陇之王的回信和狼牙吊坠一起交回到了云九手上。 云九小心翼翼地将狼牙吊坠重新挂回脖颈,然后开始读起那封回信。 等云九读完,闻人香才不紧不慢地问云九道:“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儿?” 云九看了眼正在站着晒太阳的古尘风,读完关温回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随即开口答道:“入蜀!” 闻人香有些诧异,问道:“不留在这儿?不回陇州?去蜀地干什么?” 云九面无表情。 “总得替二爷爷回趟家?” 第68章 五万甲士齐解甲 “怀州城上竖降旗,唯有佳人立墙头,五万甲士齐解甲,举国无一是男儿。” 这是云九走出怀州城以来一路上听到最多的一句口水诗,世人这般评价闻人香不战而向关陇国谄媚投诚的做法,也并不全错,毕竟,这后面有太多的利益关系牵扯,任谁都不能做到皆大欢喜。但无论怎样,闻人香这一看起来毫无王者之气的软弱举措让大多数怀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李原野那种不让寸土以卵击石的千里追杀让大原蛮子燃起的雄心再次破裂,这都是世人能看得到的。 正如白袍战神高思庆事后对李原野评价的那般,如果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被世人所理解,那这个人也绝对称不上非凡。 从怀州城到蜀州甸门关,云九和古尘风用了十天时间。甸门关是西蜀国用来抵御北方敌人的战略要地,双翼插天,群峰环立,实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甸门,再向南五十里,便是关陇之王关温信中所说,云九二爷爷李慕徐出生、长大的村子,大槐树村。 如今的大槐树村,已是一座废弃近四十年的死村。从山坡上往下望去,只见零星的断壁残垣,顺着坎坷不平的模糊村道一路走入,云九和古尘风来到了一棵差不多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下,这棵槐树树皮黝黑,树干嶙峋,光秃秃的树枝,把天光割裂成细碎的小块。大槐树下的院子,早已坍塌毁坏,梁木颓圮,窗户朽败,只剩一面山墙,其余三面只留地基,依稀可以辨别出当年格局。 这,正是二爷爷李慕徐家的房院,李慕徐这个名字,是云九二爷爷离开蜀地后自己给自己取的,云九到现在都还没打听到二爷爷离开蜀地之前的名字,毕竟穷苦农人家长大的人,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也很正常。但当地有一个传说,让云九一听就确定这个传说中的主人公就是他的二爷爷李慕徐,传说中说道,三十年前,李家村原本是有五户三十二口人的,这五户人家,全都是以杀猪屠牛宰羊为生的屠户,杀生的人阴气太重,他们为了避嫌,自发从附近的村子里搬到此处,组成了这个特殊的村子,并以远近闻名的这棵大槐树命名为大槐树村。 “杀猪,也能杀出个法相境。” 这个在这一带流传了几十年的奇闻,比这棵大槐树更闻名,至于皆为屠户的大槐树村如何被一夜屠尽,那位奇闻的主人公如何刹那入境,又如何放过屠他一村的仇人,这是云九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要揭开这个谜底,要为二爷爷李慕徐报屠村之仇,就得先从屠杀大槐树村的罪魁祸首徐家堡入手。 相较于可怜到只有五户人家的大槐树村,徐家堡要大上百倍,且徐家堡向来善于经营,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断整修扩建,此时徐家堡的规模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小城县般大小。在徐家堡中,从衣食住行,到休闲娱乐,甚至包括死丧婚嫁,每一样东西都不必外求,考究的酒楼,时新的绸缎庄,各色的小馆,花色齐全的脂粉铺徐家堡内应有尽有。在徐家堡内长大的徐家门人子弟,基本都有一技之长,他们以自己的才能赚钱,然后再花到堡内,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徐家堡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壮大。一层层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排着暗绿色的瓦,从山麓下的尽头处,一直伸展到半山腰,整个徐家堡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还有庄严,雄伟,沉厚,扎实,不好惹。 但云九不怕。 以云九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千倍奉还的性格,真有种直接平推了徐家堡的冲动,可这样的确太过于滥杀无辜,最主要的是,古尘风不想这么做,云九也清楚古尘风的心思,古尘风跟他一路,一路保护他性命安全,一路也在观察考验着他,如果他真的做得太过出格太过残暴,古尘风极有可能不再跟着他,保护他,一路走来,云九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对古尘风产生了些许依赖感。 在与古尘风进行了一番争执之后,云九决定退一步,不杀其他人,只对当年屠杀大槐树村的主谋徐戾一家动手。 徐戾在徐家堡内,开了一家酒楼,名为徐福酒楼。 徐福酒楼,是徐家堡内最大的酒楼。 云九和古尘风踏入徐福酒楼时,已是黄昏。酒楼内客来客往,楼中跳动的灯火和外边挂着的灯笼,笼罩在暮色四合的光影里,看上去除了大点,和普通的酒肆客栈没什么不同。二人就那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直至喧闹的街道重归于寂。 皓月红灯下碎雪飘舞,就在云九和古尘风的推杯换盏中,有一青衣女子凛凛然入楼,她便是徐家堡堡主徐戾的孙女、徐福酒楼临时当家的徐薇。徐薇见到迟迟不肯离开徐家堡的云九和古尘风时,握紧了手中名为紫薇的古剑,沐浴在月光下,淡色的襦裙上绣着许州城最动人的牡丹花,或蓝或红的颜色躺在裙摆上,雍容地开着,眉黛青山,盈盈秋水,勾勒出说不尽的慵懒妩媚。 云九墨黑的大眼睛转动着,将徐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他抬头,圆月正徘徊在浓厚的云层之间骤隐骤现,碎雪却潇洒地落着,这真是难得的奇景。他的杀气稍作收敛,站直身子,本是他想杀徐薇,却反问道:“你想杀我?” 徐薇一愕,然后答“是!”,单纯的模样,像是未曾入世一般。她直面不断走近的云九,还有那不断逼近的杀气,抚摸剑鞘若有所思,嗓音清澈道:“不留外人在堡内过夜,这是徐家堡的规矩,我们已劝谏过你们三次,是你们与我们故意作对执意不走,所以,你们也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云九望了一眼古尘风,回给徐薇一个轻蔑的笑,气沉丹田尔后将内力涌入气海,蓄势待发。 徐薇是女人,却不妨碍她的强大,从峨眉山学艺归来的她,一把古剑挥出的剑气,仿佛江南春日的潋滟湖光,温和舒适,但若稍加变动,便是能灼人性命的熊熊烈火。她的古剑出鞘的瞬间,剑光如雨从剑鞘中倾洒,她站在一片剑雨中遒劲潇洒,丝毫不输男子的豪情。 云九长刀出鞘,挥出的刀气不绝如缕,周遭的雪花蒸发为水汽,在月光下缥缈弥散,最终又与月光黏连在一起。一刀之后,云九再扫出一刀,刀气气贯长虹,带起的刀风如松涛阵阵,呜咽着扫向徐薇腰间。 徐薇脚下一顿稳住步伐,古剑在手中翻转挡开云九的斜扫,云九疾速挥刀砍落,刀气凌冽磅礴,如举鲲鹏扶摇直上的正月大风。 硬生生接下云九这气机充沛的一刀时,徐薇才蓦然警觉,原来云九的这一刀是这样重。长刀一点点压下,一边是难承其重还拼尽全力上推抵抗,一边是死命往下压就怕压得不够狠。 在云九死命的按压下,刀刃一点点下移,一点点割破徐薇的衣服,直至肩头有丝缕血色冒出。 徐薇吃痛,咬牙拼死抵挡,不让这把长刀再进一步,割下自己的左臂。终于,她再也顶不住,双膝开始弯曲,云九料出她下一步的动作必然是后撤,长刀提前往前方猛压,徐薇却突然身体向前,以极为凶险的角度闪身与刀锋擦过,又借助云九的刀身将古剑剑尖顶上,短暂借力,一个飞起,轻盈后飘。 云九没有乘胜追杀,而是对着沾染徐薇鲜血的刀刃轻轻吹出一口气。 这是赤一裸一裸的讥讽与挑衅,徐薇清楚自己很难战胜这个强大而又傲慢的少年,便极力压下内心的愤怒,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69章 蝶恋飞舞入画图 明月走出浓云,雪已停,在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层微白。云九久久盯着徐薇,然后将长刀入鞘,垂眼掩藏他眼中突如其来的惊喜,退至古尘风身旁,小声讶然道:“老古,这个女子的相貌,竟然和二爷爷的那些雕像有七八分相似!” 古尘风继续神情泰然地浅酌,他对此并不觉得惊讶。 徐薇有些茫然地持剑向前跨出一步,再次追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云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番大胆的猜想过后,身临其境般,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前所未有地多情,从横七竖八倒在徐福酒楼内的小厮身上一扫而过,冷不丁对徐薇来了一句:“我喜欢你!” ?????? 徐薇被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年莫名其妙的表白弄得一时愣在原地,满脑子的疑惑与不解。她非常讨厌失败,可她刚才几乎败给了这个言行奇怪的少年,这个少年本来想要她的命,可突然又说喜欢自己? 进入徐家堡之前,怒火中烧的云九甚至都想要让三十年前屠杀大槐树村的主谋徐戾全家为大槐树村殉葬,稍稍了解了点二爷爷李慕徐当年的处境之后,云九便觉得,像徐薇这般的孙子辈,的确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至死。云九内心有些犹豫,他需要回去做更多的思考。被古尘风挥袖之间全部撂倒的一众徐福酒楼小厮吃痛地呻吟着起身,老鼠见了猫一般主动为云九和古尘风让出一条道。走至酒楼门口时,云九回头对徐薇大声喊道:“徐姑娘,今晚我们就不为难你了,明天再见!” 徐薇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僵立在原地,直至一众小厮赶到她的身边,她才从凌乱的内心中挣扎出来,吩咐道:“今晚酒楼内发生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 楼门关闭。 徐薇不受控制地上楼,望着走在清冷月光下的一老一少,那个穿着素衣的俊朗少年刚才莫名其妙的那句我喜欢你,让她的心情一时极难平复,那个俊朗少年本来是来酒楼找事的,可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背影像是有着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她舍不得挪开视线?在那个少年的身上,她甚至看到了她师兄钟神秀的影子,他们是同样的自信,同样的骄傲,她就那样在内心的矛盾中盯着,直至少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徐家堡街头。 离开徐家堡后,云九和古尘风转而前往最近的一家驿馆投宿,夜已深,云九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在怀兴府中给关温递出那封书信后,关温给他递回的,有三样东西,第一样是他的狼牙吊坠,第二样是有关关温搜集到的二爷爷身世的所有资料,第三样,则是一本二品速成秘籍,自拿到秘籍后,他便开始潜心钻研,此时无事,云九便挑灯继续往下研读。武道主修内力与气血,每升一品都需要强大气血的支撑,可让气运沉积丹田不动如山是跨入五品的临界点,可让内力自丹田发散为己所用是跨入四品的临界点,拓通气海为跨入三品的临界点,可让内力在气海中转换为气机发散为己所用则是三品跨入二品的临界点,其对气血支撑的要求极高,所以升二品简直就是一次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要想踏足二品,就要不断地让气机滋养全身,淬炼全身,增其体魄,凝其精血,让血液变得浓稠,让体态变得轻盈,气与血在气海之中不断凝聚强化,直至整个身体在气与血的滋养淬炼下再生一次,达到彻底的脱胎换骨。其过程,重在坚持,重在感悟,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只要按照这本二品速成秘籍上的方法坚持修炼下去,有朝一日,终会水到渠成。 这家驿馆平平无奇,驿馆里面,倒是住着一位很奇特的客人,年老谢顶,灰白眉毛却长得出奇地长,这位客人的打扮也很奇特,他的衣服上,几乎画满了山水虫鱼,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异类,衣服上的这些个山水虫鱼,都是他自己画上去的,仿佛是想以此来告诉别人他是个画师。这位奇异的谢顶画师大半夜了还坐在驿馆的大厅里,孜孜不倦地卖着他的画作。云九睡觉时还特意出去看了一眼,睡醒之后,那位举止奇异的画师仍旧坐在大厅中,这不禁勾起了云九的好奇心,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走到摊位前,看着摆在地上栩栩如生的一幅蝶恋飞舞入画图,询问道:“这幅画多少钱?” 本就无人问津,可这时有人问价了,那位老年男谢顶画师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回道:“一百两银子。” 云九听到这个天价,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继而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位谢顶画师。摆摊卖东西的商贩,都知道叫卖,而这位,从不发声,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最让云九疑惑的是,他所卖的画作竟是如此昂贵,寻常街面的书画斋铺里,那些沾点名气的大家画作,撑死也就十两银子,而这个摆摊的谢顶老年人,竟敢将一幅画卖到一百两的天价,而且,他这幅蝶恋飞舞入画图中的那只蝴蝶,就连眼睛都没画上去,云九对画道涉足不深,但画个蝴蝶连眼睛都能忘这样的事,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此拙作还想卖天价,怪不得无人问津! 云九冲着谢顶画师叹一口气,无语道:“照你这样卖下去,画还没卖出去,人已经饿死了!” 谢顶画师笑着摇头:“不劳少侠费心!” “一百两,我要了!” 就在谢顶画师话音刚落时,有一个声音从云九身后响起,云九听到这个让自己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由目瞪口呆,又继而面带怒意,回头骂道:“老古,想做这种冤大头,那你就去做,别想着打我钱包的主意!” 古尘风走到云九跟前,贴着云九耳朵,嘿嘿笑道:“闻人香给了你那么多银票,随便拿出一张都不止一百两,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嘛!” “不给!” 云九捂了捂揣在腰间的钱袋,直接回绝,没有人会愿意花这么多的钱,买一个籍籍无名者的画作。 古尘风追上云九,问道:“如果那幅蝶恋飞舞入画图中的蝴蝶,可以从图画中飞出来,你要不要买?” “可以让画中的蝴蝶飞出来?那,那当然要买!” 云九不信古尘风说的话,但他还是跟着古尘风再一次站在了谢顶画师的摊位前。 古尘风要用一百两买下这幅画,对这位谢顶画师的要求只有一个:给蝴蝶画上眼睛。 谢顶画师抬头盯着古尘风,脸上露出了笑容:“大侠如果真的喜欢,这幅画就送给你,分文不取。” 古尘风并不想接受谢顶画师的馈赠,他依旧坚持让谢顶画师为蝴蝶画上眼睛。 云九看着这二人的一顿骚操作,惊讶莫名。这一次,他开始细细打量起了这位画师,仔细瞧来,这位画师虽然已经略显老态,还谢顶,但身形健硕,眼睛明亮,身上还不时散发着一股雅致之息。 谢顶画师似乎是看出了云九的疑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有些人出千金买我的字画,我也不卖,有些人,我很乐意无偿相送。” 古尘风摆手,想了个折中之法:“世间最难还的,莫过于人情债,大师不肯为蝴蝶画上眼睛,我也不想徒收馈赠欠你人情,索性,降降价,我将它买下。” 谢顶画师慨然道:“那就一文钱,买你个心安理得。” 从一百两直接降成一文,云九从没见过这般讲价的,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卖啊!“一文钱,可真是太值了!”云九冲着画师一笑,赶忙从腰间掏出一文钱。 “又要丢人现眼了是?” 古尘风一把推开云九,掏出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递给画师,拿起蝶恋飞舞入画图,转身就走。 此时的云九真的很无奈:“老古啊!我的钱包早晚要被你给掏光喽!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第70章 卷发如虿眉似月 “蜀州画甲唐竹松,以画入境,位居武评榜第九。” 当古尘风给云九说出自己对那位谢顶画师的身份推测时,云九瞬间就觉得一百两银子不再是天价,而是在给他低价贱卖,当即原路返回,想要找唐竹松多买一些他的画作,可唐竹松却已经不见踪影。 再次进入徐福酒楼,云九便将古尘风出手买来的这幅蝶恋飞舞入画图交到了徐薇手上,:“徐大小姐,这可是唐竹松先生的真迹哦!” 徐薇相信云九,可云九自己心里却不敢肯定。二人随即拿着这幅画去徐家画舫勘辨真伪,得出的结论是,绝对的真品。这幅出自画甲唐竹松之手的真迹,其价值不可估量,要说能换下大半个徐家堡,一点也不为过。 如此珍贵的一幅画作,云九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当场慷慨地送给了徐薇。 一个少年给一个少女送礼,小礼是友情,天大的礼,就极其容易让少女产生一种真爱的错觉,正值二八年华稍显懵懂的徐薇,也不例外。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是有很多不期而遇的相识,比如说,徐福酒楼内的不打不相识,情窦初开的徐薇,内心深处也在期待着一场不经意却充满着童话般的爱情故事,属于她的特殊的爱情故事,她难以置信地接过云九送给她的蝶恋飞舞入画图,蝶恋花,蝶入画,蝶舞乱她心,她感觉这一切如梦似幻般,来得这般突然,却又这般让她痴迷。 徐薇捧着此画返回徐福酒楼,如捧至宝。 对着镜子,徐薇开始仔细地描眉,仔细地抹胭脂,仔细地贴口红。这些年在峨眉山拜师学艺,她都是素面朝天,和假小子一般无二,一个月前回到徐家堡,她也没怎么化过妆,坐在莹莹铜镜前,她生疏地化了又擦,擦了又化,想让云九看见最美的自己,却又怕云九不喜欢自己妆容太浓,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总是这般细腻而又充满纠结。最后,她终于化出了让自己较为满意的妆容,看起来不算精致,却也少有化妆痕迹。铜镜中,微微卷曲的头发簇拥在她的耳际,衬得她的脸愈发白皙水灵,她抬手摸摸美丽的卷发,不禁神思飞扬。 今日的徐家堡上空阳光明媚,徐薇的眼神也很明媚,她的口气中充满着期待与骄傲,问道:“你觉得,徐家堡怎么样?” 云九叹了口气,看着徐家大小姐卷发如虿眉似月,回答道:“很不错。” 这是云九的真心话,只不过,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矛盾,道路的尽头,就是徐家堡堡主徐戾家的大门,大门上的对联是崭新的,新刷的油漆,很红,很喜庆。 徐薇开心地介绍道:“每年过年,我们都要把大门漆刷一次,然后贴上新的对联,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除夕,为了和家人一起团团圆圆过大年,我一个月前还特意从峨眉山赶回来了呢!” 云九可以想象得到这种亲人都在、合家团聚的快乐,只是,他永远也体会不到这样的快乐。 徐薇继续说道:“后天就是元宵节了,赏花灯,听戏曲,品诗酒,舞瑞狮,踩高挑,吃汤圆,赏圆月美好的事物,每一样都不会少,冯公子,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凑凑热闹?” 云九笑道:“想。”然后问道:“你家里都有谁?” 沉浸在幻想中的少女,心思总会变得比平时单纯,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没搞清云九来徐家堡的目的,就将自己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或许,云九来徐家堡的目的,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留住云九,她想带云九回家。 说完之后,徐薇忽然眼睛一亮,继续说道:“对了,我爷爷的生日,也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 云九这次是真的笑了。 生日、祭日一字之差,有些人的生日,的确很适合作为祭日。越是热闹的场合,就会存在越多的倏忽,倏忽,就是云九出手的机会。徐薇的爷爷徐戾,正是当年屠杀大槐树村的主谋,也正是云九这次前往徐家堡的头号必杀之人,徐家堡内的其他人都可以不杀,但堡主徐戾,必须死。古尘风不想动手,云九想要凭他自己的能力击杀徐戾,一对一的情况下,云九有胜算,但在徐家堡内引起喧闹惊动堡内高手之后,云九绝对再没有任何胜算,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可以接近堡主徐戾,让他趁机出手的机会。 徐家堡堡主家的大门外,看不到一点剑拔弩张,戒备森严的样子,而云九却止步于此,没再向前,因为后天,也就是元宵节那天的机会肯定会更多,更好。离大门还有三十米的地方,云九停了下来,直言临时改变主意,今天决定不进徐薇家门。 徐薇也不强求,跟着云九折回。 徐家堡内的这条主道,由青石板铺成,整齐,干净,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光鲜,货物齐全。 云九平静如常地走在这样一条道上:“你们徐家堡晚上为什么不留外客?” 徐薇眯着眼,笑道:“你说呢?堡内两千多人,都姓徐,十代之前皆为一家,堡内定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徐姓家人绝对安全呀!” 云九又问道:“那为什么白天又欢迎外人进入?” 徐薇很喜欢回答云九的问题,继续笑着回答道:“你看,这儿全都是些店铺,全都是些很容易花钱的地方,有人到这里来花钱,我们才有钱赚,能够赚钱的事,总是人人都欢迎的。” 街边的一名小贩很有眼力见地送给徐薇两串糖葫芦,徐薇转而递给云九一串,看云九吃得香甜,她就情不自禁笑得更开心了,她一笑起来,双眼就会眯成两弯迷人的月牙,两旁店铺的主人看到她的笑,都会笑着向她们俩打招呼。 云九喜欢这样的徐薇,徐家堡内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徐薇,这样的徐薇,的确很招人喜欢。 这条街上,装潢最考究,门面最漂亮的一家店铺,当属徐记胭脂坊,一排六开间的门面外,站着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用一口极漂亮的官话朝二人打招呼:“真是岁月流水逝,恍惚间,徐大小姐也到了涂粉抹脂的年纪啦!快进来瞧瞧,我内人在店里,她会很乐意为你指点!” 徐薇不由双颊一红,偷瞥了一眼云九,笑着对那位青衣小帽的中年人说道:“等到我出嫁的时候,一定会来您这儿买嫁妆的!” 第71章 一片寒色孤村幕 西蜀国多大山,随着大许皇朝的倾颓,很多厌倦世事的惊才绝艳之辈便躲进了西蜀的巍峨山峦之中,远离纷争,隐姓埋名。 武评榜排名第九的当代画甲唐竹松,便是其中一位。 离开徐家堡后,云九和古尘风在前往驿馆的路上,再次碰到了那位谢顶老画师唐竹松。此时的唐竹松正背着一个画篓,缓缓朝云九古尘风二人的这个方向走来。 无事不相逢,古尘风猜到这两次相遇,都是唐竹松有意为之,遂上前问道:“唐大师特意制造出这两次相遇,到底所为何事?” 唐竹松见古尘风已经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再隐瞒,开口道:“不瞒古大侠说,我看上这个少年的武道资质了。只是,碍于是您将他带在身边,我没好意思开口。” 唐竹松所入的点睛画派,几乎都是代代单传,每一代弟子都要有冠绝当世的资质,才能有资格继承点睛画派的衣钵。能入点睛画派,就是点睛画派的关门弟子,世人都说这绝对是天大的福缘,可作为点睛画派此代独传弟子的唐竹松,他觉得, 能找到一个资质不凡的继承者,比他当年加入点睛画派更难,他曾一度放低要求,却还是十年未曾觅得一位称心如意之徒,今朝碰到让他满意的云九,实在不忍心让其错过,遂试探性地问道:“古大侠,他可是你的徒儿?如果不是的话”说着便将目光巧妙地转移到了云九身上。 云九也没想到这个唐竹松竟对自己存有这种心思,他心里一番窃喜过后,上前问道:“唐前辈,听说,你是以画入境,甚至排在武评榜第九?” 唐竹松点头,忽变得活跃了起来,目光灼灼盯着云九笑道:“公子没听错,我正是以画入道,踏上武评榜第九的那位唐高人!天下万物,各有其道,真正的高人,都是悟道,追求道的极致,不知这位公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悟画道啊?只要你跟着我,不出十年,我绝对能让你入境,上武评榜” “咳咳” 收徒心切,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墙角啊! 古尘风故意轻咳两声,才打断唐竹松推销式的收徒。 云九对这位古怪画师蛮有兴趣,继续问道:“唐前辈,听说你可以让你画作中的蝴蝶飞起来,这是真的吗?” “那当然!” 唐竹松一脸得意,快速取下画篓,拿出画板纸笔,都没做酝酿,就直接下笔画了起来。 他的作画速度之快,让云九瞠目结舌。 云九只感觉唐竹松握着毛笔的手臂一瞬间化作无数残影,几个眨眼间,便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龙跃然纸上。 “公子,看好了!” 唐竹松低喝一声,右手提起笔,笔直向神龙的眼睛点去,先左后右,就在他完成点睛之笔的下一秒,宣纸上的神龙直接活了过来,发出一声龙吟,腾起冲向云九。 云九骇然,急忙向后退去,腾飞而来的神龙,带着极大的压迫力,要是被它撞上,不死也残。 唐竹松大笑着,吐出一“定”字,那条张牙舞爪的神龙顿时停顿在了空中,言出法随, 唐竹松再吐出一“灭”字时,神龙顿时烟消云散。 云九亲身感受过这条幻灭神龙的威势之后,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唐竹松趁热打铁,继续正色诱说道:“公子,你的资质在我之上,只要你肯刻苦学习感悟,相信以后在画道上的天赋,也会超过我。过不了几年,你就可以一步入境,成为这个世上的顶级强者。” 云九闻言,只是笑了笑,虽说修炼画道可以像儒道那般一步入境,可实力跟纯武夫那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出来的的武道入境相比,还是会弱些。云九现在已经在武道的修行之路上走到了三品,他有很大的自信能通过武道修行入境,所以,他内心根本就没有改道的想法,他有的,只是一时对画道的好奇而已,见唐竹松看向自己的眼神炽热,云九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便拐弯抹角地说道:“无论以任何道入境,都绝非易事,只是你说得轻松而已。” 唐竹松摸了摸自己没毛的脑袋瓜子,急忙解释道:“很简单的!只要你在作画时能够全神贯注融入到你的画作之中,感悟出点睛的精髓,就能入境!到那个时候,你所作的画,都会成为你的武器!其实以你的资质,距离以画入境只差一线,也许只需一个契机” 云九重重点了点头,决定打断唐竹松的话,:“多谢唐前辈的好意,只是我已经入了刀道,与其将精力分散去钻研一窍不通的画道,倒不如继续专攻刀道。 唐竹松费尽口舌,没得到任何成效,但他也不生气,相识即是缘分,他很乐意邀请云九和古尘风去他的住处,饮一杯他亲手酿的桃花酿,反正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这个少年叫古尘风一声师父,说不定自己还有希望呢?万一在自己的软泡硬磨之下真的成了呢? 最近这四年里,唐竹松一直生活在蜀北大山深处的李家村,在李家村,他有另一个名字,李老头。 “李老头?”“老李头?”“大爷爷平日里不是都叫二爷爷老李头吗?怎么和大爷爷叫二爷爷时的叫法这么像?” 云九对唐竹松自命的这个称谓很无语,:“你为什么要叫李老头呢?” “因为李家村的人都姓李啊!” 唐竹松抖了抖背上的画篓,继续说道:“古大侠,有一位和你很有渊源的境界高人,就是出生在我住的这个李家村。这些年有很多江湖人士来李家村探寻气运脉,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为此而来的。” 古尘风点头,问道:“莫非,你住在李家村,是为此?” 唐竹松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云九听得出来,唐竹松说的这位境界高人,正是自己的二爷爷李慕徐,他不觉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想看一看二爷爷在搬到大槐树村之前,住的村子是啥样的。 冬天的村落,看起来总是带着一股萧索的味道,站在李家村村口踮脚张望的那道身影,在一片寒色孤村幕中显得极为孤寂。 云九眼神特别明亮,他大老远就看到了茕茕孑立于李家村村头的那道身影,好奇地问唐竹松道:“他是谁?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一个人站在村头?” 唐竹松看了一眼古尘风,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他叫李入境,正是那位做屠夫入境之人的侄孙。” 第72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入境站在李家村村头不停地张望着,当那道背负画篓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时,他焦急期盼的神色顿时变为喜悦,健步如飞迎了上去。 拿在李入境手中的,是一幅他刚画好的画,画中老虎威武雄壮,气势凛然,这幅虎啸山林图,比起云九在市井中那些字画摊位上见过的,更加栩栩如生,更加具有威势。 云九仔细打量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李入境,李入境身子板虽不壮实,但身姿挺拔,脸上棱角分明,笑起来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让云九不禁想,二爷爷年少的时候,会不会长得也和李入境差不多? “二爷爷的身子板也略显枯瘦,他年少的时候,大抵也是这副模样?” 云九神情复杂,自言自语。 见李入境兴致盎然地对自己打招呼,云九忙笑着上前回应,忍不住夸赞道:“李兄,你的这幅画,相较于那些成名大家的成名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李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出售的想法?” 这是李入境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的画给予如此高的评价,他自惭形秽地挠了挠头,接着将这幅虎啸山林图摊开在了唐竹松面前。 唐竹松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叹了口气,点评道:“哎,还是差着神韵呀!” 云九见李入境听到老画师此话后情绪有点低落,忙上前安慰道:“别听他瞎哔哔,要我看啊,一点也不差,说实话, 我真的是看上你的这幅画了,卖给我!” 云九说着,从钱袋中摸出了一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 李入境眉头紧皱,直接将虎啸山林图撕得粉碎,纸张碎片随风飘落,李入境揉了揉眉心,忽面露笑意,对唐竹松说道:“李师父,我会听你的,不急于求成,我会心平气和地作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达到一定的高度,得到你的认可!” 言毕,李入境带头往村里走去,边走边说道:“李师父,我今天进山收获颇丰,打到了一只野兔,两只野鸡,正好用来招待这两位贵客!” 唐竹松虽是外来人,在李家村却异常受欢迎,到唐竹松家的一路,李家村的人都会很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唐竹松的家里,也是寻常的土房土炕,和李家村其他人家一般无二。 李入境一到唐竹松家就开始忙活着拔毛剥皮做肉,云九主动给李入境帮忙,顺便问了一些李入境家里的情况。云九的二爷爷李慕徐,正是李入境的小爷爷,李入境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能和自己的小爷爷一样,有朝一日能够入境,成为一名实力超群匡扶正义的侠客,走出脚下的小小李家村,入得了那写意风流的大江湖。 说到自己的小爷爷时,李入境脸上总是会挂上一副得意的神情,虽然他和自己的小爷爷从未谋面,但说起来,如数家珍。 李入境说,他的小爷爷像他这般大时,就已经学成了屠夫的手艺,能为家里挣钱了。兄弟分家,父母分到小儿子跟前是这一片约定俗成的规矩,小爷爷和亲爷爷分家后,便带着太爷爷太奶奶一起搬出了李家村,住进了皆为屠户的大槐树村。有一次,小爷爷去镇上杀猪时,恰巧碰到徐家堡的小少爷正在带人欺负镇上的铸刀师,小爷爷和铸刀师之间关系很好,当场站出来为铸刀师打抱不平,在和徐家堡那些人的打斗过程中,小爷爷不小心失手杀死了徐家堡的小少爷,闯下了大祸。消息一传回徐家堡,徐家堡的大少爷徐戾就带人将大槐树村围了个水泄不通,扬言要为自己的弟弟复仇。小爷爷为了不让自己闯下的祸殃及大柳树村,便自缚手脚,让徐家堡大少爷徐戾捉了去。当年的徐戾,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徐戾觉得,只杀小爷爷一人,不能解他痛失手足的心头之恨,所以,徐戾又趁夜带人屠了整个大槐树村。屠村之后,徐戾并没有急着杀死小爷爷,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手段,一点点报复,一点点折磨。可让徐戾万万没想到的是,经受百般折磨的小爷爷在徐家堡中,刹那入境 !入境后的小爷爷犹如一尊复仇的魔神,先斩下徐家堡上一代堡主首级,而后不出一刻钟,便将徐家堡内精锐屠杀近半。 境界之人,屠尽整个徐家堡也不是难事,云九不解的是,为什么在已经杀了近半徐家堡精锐的情况下,二爷爷却突然选择了收手呢? 李入境也不是很懂地回答道:“因为,已经成魔的小爷爷在徐家堡内疯狂乱杀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徐家堡大小姐、徐戾的妹妹,正是小爷爷最爱的人。当时,小爷爷如同魔神一般在徐家堡内疯狂屠戮,势不可挡,毫无招架之力的徐戾,只能放出他妹妹,想要让他妹妹稳住小爷爷的情绪,可长刀在握的小爷爷,早已不受控制,直至小爷爷手中长刀刺入徐家堡大小姐体内,小爷爷才恍惚回过神来。” “徐家堡大小姐临死之时,让小爷爷放过徐家堡,让她哥哥徐戾不要再找李家村麻烦,恢复理智的小爷爷为了对徐家堡大小姐的临终承诺,最终选择了痛苦收手。” “此后,小爷爷便独自离家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过” 这一刻,云九终于明白了,二爷爷在云中村雕了十三年的雕像,原来就是徐家堡大小姐,二爷爷这是想把徐家堡大小姐刻在自己的心中。怪不得云九在徐福酒楼中时,很快就辨别出了徐家堡现在的大小姐徐薇看起来和二爷爷的雕像那么相似。 这一刻,云九终于明白了,二爷爷在西锤古镇上为那名被欺负的铸刀师打抱不平,必是那名铸刀师的身份勾起了二爷爷内心的这段往事。 把剥好皮的野兔和拔好毛的两只野鸡一起放入沸水中后,李入境咬着牙,继续说道:“带人屠大槐树村,杀死我的太爷爷太奶奶,最该死的那个人,就是徐戾!可最该死的徐戾,却还活着,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往灶内加柴的云九望着熊熊燃起的火光,更加坚定了刺杀徐家堡堡主徐戾的念头。无论老古怎么看,这一趟来此,徐戾,必须死。 李入境也不知云九看上去为何如此气愤,他对着升腾而起的水汽长出一口气,出神发问:“也不知道小爷爷现在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了?” “在的。” 云九猛地站起,语气极为坚定,二爷爷李慕徐,永远也不会死,永远会活在他的心里。 第73章 明日愁来明日愁 打小在山野僻村长大,李入境有做野味的经验手艺,他做的野兔野鸡肉很好吃,唐竹松酿的桃花酿也很好喝,云九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 古尘风和唐竹松二人一口酒一口肉,更是尽兴。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谁曾想,在西蜀国大山中这样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小村子里,竟有那高踞武评榜第九第十的两位当世顶尖高手,谁也不服谁,喝得趴在桌子上,为了江湖上曾发生过的一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第一根蜡烛点起时,李入境已经喝得不省人事,抽身躺在隔壁炕上打起了呼噜。 看着古尘风一张老脸红彤彤的样子,唐竹松对自己酿的桃花酿更引以为傲了,他不禁自夸道:“世人都知道我的画闻名天下,殊不知,我的酿酒技术远在作画之上!” 古尘风红着脸,接过酒杯,摇头晃脑说道:“有山有水有酒有肉,这李家村啊,还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可你说你,要隐就隐,干嘛要跑出去露两手,博个第九的位置,落个心不闲呢?” 唐竹松喝下一口酒,咂摸着嘴巴反驳道:“我需要收徒,点睛画派需要传承,总不能让点睛画派寂寂无名?我再不出去,还真要让世人给遗忘喽!再说了,你不也是跑出来露了两手,博了个第十的位置吗?” 古尘风没有说话。 唐竹松继续问道:“如果你出江湖后的那几次出手是为了报仇,那你现在带着这个家伙满江湖跑又是为何?” 古尘风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安置好李入境的云九刚好从隔壁房返回,他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走到唐竹松面前,咬字不清地问道:“唐李老头,你不是有李入境这个徒弟了吗?为什么还想收我为徒?你们点睛画派不是代代单传吗?为什么还想着收其他弟子?” 唐竹松摇头苦笑,主动伸手和云九碰了一杯,:“谁说李入境是我徒弟了?李入境他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是他师父了?真是笑话!告诉你,我可没正式收他为徒!那李入境的确很喜欢画道,也的确很有恒心,但他资质有些普通,一直都不称我意。” 云九不悦,撒酒疯般对唐竹松说道:“李老头,无论如何,你都要收李入境为徒,给我开个条件,只要你肯收李入境为徒,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唐竹松也没问云九为什么会对李入境的事这般上心,他只是认为云九喝多了,想要趁着酒劲逞豪情说胡话,便也没理睬。 古尘风将红着眼的云九拉倒在自己身边,继续举杯邀酒,语重心长道:“天才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天努力型天才,一种是天生资质卓尔不凡的天才,我也看过了,李入境资质的确说不上好,但也不是很差,如果他有恒心肯钻研,还是值得培养的。” 唐竹松转头望向挂在墙上的一幅虎啸山林图,若有所思。李入境连着画了多少副虎啸山林图了?八十副?一百副?或者更多?就连唐竹松都数不清了。唐竹松知道,李入境的家庭情况并不好,一家人都是大山里的普通百姓,靠种田贩卖点山货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即便这样,李入境都还要扣出一部分钱来苦练作画。 李入境家有四口人,父母四十多岁,妹妹名叫李思境,十五岁,生得如花似玉乖巧可人,颇惹人喜爱, 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和骄傲,李入境很喜欢他的这个妹妹,每天看到妹妹的笑脸时,他就觉得这种拼尽全力奔波劳累却只能解决温饱的日子,也并没那么不堪。 天刚微微亮,拴在院子里的黑驴就饿得叫了起来,宿醉的李入境被黑驴的叫声吵醒,才恍惚想到自己昨晚喝酒过头一夜未回家,按理来说,如果自己夜不归宿的话,父母和妹妹肯定会在村子里到处找自己才对的啊!要找的话,第一家肯定就是李师父家,可为什么昨晚没人来找他呢?李入境猛地坐起,用力拍了拍脑袋,觉得有点不对劲,急忙骑上黑驴往家里赶去。 昨天,李入境和同村的伙伴一起进山打猎去了,父母带着妹妹去徐家堡的集市上卖山货去了,他清楚地记得,出发时妹妹还特意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刺绣茶花棉袄,整个人美得就像一只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彩蝶,出发时妹妹开心的笑声,到现在都还萦绕在他的耳朵里。 骑驴赶到家门口时,李入境突然心里一紧,他看到,昨天他挂在院子大门上的那把锁,还原封不动地挂着! “难道,他们昨晚是从后门进去的?他们这是忘记带大门的钥匙了吗?” 李入境尽量往好的方面想着,踉踉跄跄翻身下驴,忐忑地朝院里大喊一声:“爹!娘!妹妹!我回来啦!” 没有回声。 “爹!娘!妹妹!我回来啦!” 依旧没有回声。 李入境的心开始突突突跳了起来,他直接拿出钥匙打开院门。院内,房门紧锁,都是他昨天进山打猎时上的锁,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这也就是说,父母和妹妹昨晚竟然破天荒地没回家?念及此处,李入境下意识地感觉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当即骑上黑驴快速往徐家堡集市上赶去。 “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李入境自己在心里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几乎找遍了整个徐家堡集市,可就是找不到家人,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位昨天见过他家人的徐家堡内人,据徐家开餐馆的那人说,昨天李入境的家人是在他的店门口摆摊的,离开徐家堡时,大概是申正时分。 “既然离开了徐家堡,那能再上哪儿去呢?” 李入境驴不停蹄赶往最有可能的舅舅家,依旧没有找到。走出舅舅家大门时,他内心的感觉,就像是五雷轰顶一般,如果父母和妹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都没有再活下去的想法了。他失魂落魄地骑着驴,赶到县衙门口拼命击鼓。 “哎!估计又是李家山里面那帮山匪干的坏事,李入境,你先冷静下别冲动,刚才你总对本官说你妹妹多么多么地漂亮,依本官推测,这件事就坏在了你妹妹的姿色上面,你的家人八成是被山匪掳走,现在就在山匪窝呢!对了,那帮山匪中好像有两个是从你们李家村出去的。回去以后,先从侧面打听打听,要是过几天还不回来,到时候我们县衙会派人帮你一起找的!” 县太爷的话,总算是给了李入境一点安慰,一点寄托,如果县衙能派人帮他找到家人,并将恶人绳之以法,李入境觉得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第74章 李家山一步一杀 从县衙回到家后,李入境坐在门槛上,开始磨刀霍霍。 他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县衙身上,如果县衙迟迟不肯派兵进山的话,他只能以身犯险,弄清家人的安危。 云九主动找到李入境家时,也是一惊,他一路上想好的该如何和李入境父母妹妹打招呼的话,最后全都改成了一句: “我腰间的刀,绝不是摆设!李兄,即刻带我进山!” 对这位萍水相逢少年的关心,李入境很是感动,但他犹豫着,他知道这样去无异于送死,他不想这个和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少年为了他而出事。 云九劝说无果,缓步走到院中一棵大腿般粗细的梨树下,抽刀收刀,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下一秒,便有数条树枝飘落而下,刀口整齐。 在李入境惊讶莫名的眼神中,云九再次出刀,随着他的手起刀落,院中大腿般粗细的梨树轰然倒下,茬口极为平整。 云九沉着脸转身,问道:“我这一刀,砍得倒梨树,可入得了匪帮否?” 李入境上前抚摸着那道非常平整的茬口,不住点头,他看向云九时,眼神中已满是惊奇,满是崇拜。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位谢顶画师,和那位小眼睛神秘刀客,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李入境转头看向云九,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的小爷爷也是我的二爷爷。如果二爷爷在此,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入境泫然欲泣,:“你,你当真见过我小爷爷?我小爷爷真的还活着?” “二爷爷是我武道上的领路人,他会永远活着的。” 事态紧迫,云九没再多说什么,就急忙催促李入境上路。 李入境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云九那么好的脚力,为了赶时间,他入山还是骑着那头黑叫驴。 修习武道的云九,根本看不上骑驴,他内力深厚,脚力极好,朝着山林深处狂奔的速度,比猛抽驴背疯狂赶路的李入境更快。 通过这些天不断地让气机滋养全身,淬炼全身,现在的云九只觉全身用不完的力气,身体素质相较于之前有很明显的加强。 李家村的人,平日里一般都是去村子南边的山里面打猎,那帮山匪,则住在村北的李家山深山中。李家山刚好处在西蜀国和关陇国的交界处,山匪们利用这种治安混乱的真空地带,经常对李家山周围的村庄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但也只是抢夺财物,索要粮食,很少杀人,他们占据险峻山势,懂得进退,不会轻易在明确的官府势力管辖范围内作恶,故此,他们才能在这片黑山白水之间生存十余载,而没有彻底惹怒官府,遭到官府的围剿,也没有惹到强大的敌人,懂得分寸是这帮山匪的生存之道。 阴郁的天色再加上寒冷的冬风,让李家山显得愈发萧瑟,李入境对北山深处也不熟悉,他只是使命地催驴前行,直至到了黑灰色的大山脚下,才停住脚步。 这座黑灰色大山高耸盘踞,山顶之上白雪皑皑,远远可以瞧见一排房屋。 李入境稍作辨别,便做出了判断:“应该就是这座山!” 上山的路有些陡,而且枯树横亘,李入境便将黑驴栓在山下的一棵树上,和云九一起徒步上山,直到现在,李入境还在不停地追问着他的小爷爷李慕徐的下落:“我小爷爷现在到底在哪儿?” “在一个到不了的地方。” 云九不想在李入境本已糟糕透顶的心情之上雪上加霜,所以他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见李入境爬山爬得吃力,走在前面的云九主动伸出手将他牵拉着,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 在兰川城面对野利多吾彪悍的两三百草原铁骑,云九都能拼尽全力从中击杀十五骑,今日上山对阵二三十普通山匪,还不是有手就行?云九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信心,找人心切,他直接背起李入境赶路,很快便爬上了这座灰黑色大山。 匪寨大门口,有一看门山匪望见云九和李入境二人上山,远远跑来质问道:“你们是谁?为何上山?” 云九脸色阴沉,放下李入境,快步上前直接将其一掌推开数米,然后继续拉着李入境向寨中走去。有一支木箭从寨中箭塔上射来,云九抬手将箭矢捏于掌中,狠狠扔在地上,爆喝一声:“寨主何在?” 声音雄浑,震得树枝上积雪簌簌掉落。 有一名看不懂实力的山匪见人闯寨,大踏步奔来冲着云九就是一拳,云九冷然一笑,握拳相迎,气机磅礴,萦绕于拳头之上。 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这名山匪的整个右臂当场断为三节,血淋淋蜕皮而出,带着长长的血丝飞落在雪地上,将白雪染红。 山寨之中的山匪们见此情景,顿时乱为一团。云九冲进寨门一把抓来一个山匪,拎着领口将其凭空举起,恶狠狠问道:“有没有见过三个人?” “我···我···我不知道!我······” 山匪的话还没说完,云九就已经把他整个人扔了出去,大脑撞上一块冻石,鲜血混合着白色脑浆,晕染而开。 “有没有见过三个人?” 当云九以同样的姿势举起第二个山匪时,山匪早已吓破了胆,哭喊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她现在就在寨主的屋里!求你······” 随着云九右臂扬起,这人整个身子横飞出去撞上一面墙,落地之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山匪寨中,也不乏血性之人,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同伴接二连三地死在这位少年手上时,终于有人站出来喊道:“不要怕,跟他拼了!我就不信我们举寨二十八个人还杀不死他一个!” 那人怒喊着,挥舞起手中木棍,飞蛾扑火般向云九冲来。 身后十一名山匪,也跟着向云九发起了攻击。 云九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快速将李入境拉到一堵高墙下,以墙壁作为后方掩护,然后跨步挡在李入境面前,同时抽出长刀将砸来的木棍斩断,长刀去势不减,顺势将那人的脑袋劈开,挥刀再砍,刀刀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寨中山匪,就如同李入境家院里的梨树枝般,接连倒于云九手中的长刀之下。 不足一个吐纳,云九便将冲上来的这十二人全部砍翻。 一步一杀,云九胸中带着满腔的怒火,下手皆是死手。 躲在屋内的寨主隔窗看着他的手下几近团灭,不由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是那个佩刀少年的对手,在惊骇之余,迅速想出了劫持人质的办法,他一把拉来五花大绑着的李思境,和另外三名山匪一起挟持着李思境走出屋子,脸上露出疯狂之色,对着云九和李入境威胁道:“年轻人,你不是很横吗?要是敢再动一下,我就立刻让她死!” 一把乌黑的割刀就架在李思境的脖子上,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李思境,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她的口中被碎布塞满,只能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李入境心疼地望着他最疼爱的妹妹,低声哀求道:“求求你,别伤着我妹妹,求求你了!” 已经杀红了眼的云九,漠然地提着长刀,一步一步向寨主逼近。 第75章 亲手报宿仇 “那道可于千米之外取人首级的“落雁”一刀,到底需要多少气机呢?” 云九盯着李思境绝望中带着哀求的眼神,强稳心神开始感悟落雁刀法的精髓。 寨主见那冷酷无情的年轻刀客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眼中的恐惧之色加深,他将架在李思境脖子上的割刀再往下压了一点,直至刀锋贴着皮肤,才扯起嗓音对云九吼道:“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云九前行的步伐,终于停住了,他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双手缓缓举起,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然后不紧不慢将长刀收入刀鞘。 有一个声音在云九心里不断地响起:“从北夏到西蜀一路苦苦上万次拔刀,也该派上用场了?” 寨主见这个眼神冰冷得如同没有一点感情的杀人机器心生忌惮,心想他手中的这个人质必然会让他妥协,如此想着,他便直接押着李思境,开始往山寨大门口的方向移动,他觉得,只要将李思境挟持好,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他觉得,只是他觉得,仅此而已。 刀身已全部入鞘,而云九握着刀柄的右手,却迟迟没有离开,此时的他,正悄悄往长刀上灌注着气机,藏在刀鞘中的长刀刀锋之上,已有丝丝缕缕的青芒闪动,随着气机的猛涨,青芒由微弱渐渐变强盛,开始从鞘口溢出。 “落雁!” 云九一声大喝,长刀带着耀眼的青芒再次出鞘,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向着寨主挥出,刹那间青芒如大雁展翅,随着刀锋所指的方向横飞,雁鸣之声摄人心魄。 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机波动之下,山寨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来。押解着李思境的寨主,宛如雕塑一般,始终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噗嗤!” 寨主的身体应声轰然倒下时,李思境已经被云九揽在怀中,站在云九身旁的三名山匪惊愕于刚才的诡异一刀,再也没勇气动手,三人惊恐地看着这个面容冰冷的年轻刀客,脸色煞白,额头之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云九手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长刀飞速转动,刀气纵横。 “噗!噗!噗!” 三名山匪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甚至都没完全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就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长刀割破咽喉,倒地痉挛。 云九飒然收刀,望着李思境,面无表情。 李思境得救,最开心的人就是李入境,李入境激动地冲过来,想要抱一抱他妹妹,可尴尬的是,他妹妹正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蜷缩在云九的怀中。 “妹妹!” 李入境的叫声,才让李思境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被一个陌生俊逸少年抱着时,双颊不由一红,尴尬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边感激云九,一边哭泣着,脸上的悲痛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就在她的脑海中无限重复着,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转身紧紧抱着李入境,泪如雨下。 云九听着这一对失去父母的兄妹抱头痛哭,越听越感觉心里堵得慌,他提刀,开始在山寨中清理剩下的山匪,确保已将山上这帮山匪全部灭口,沿途碰到一只土狗,也被他一巴掌给扇飞了十米远。 天色阴郁,冬风寒冷,残阳晚照,李家山顶,活脱脱一处人间炼狱。李入境父母的尸体,是在后山腰上找到的,摔得体无完肤,冻得僵硬发白。李思境看到父母尸体的那一刻,哭得更伤心了,嘴里不住喃喃着:“要是我顺从了他们,他们可能就会放过爹娘了,都怪我,都怪我” 李入境强忍着悲痛,安慰妹妹道:“爹娘那般疼你,怎会忍心看你受折辱?你要是从了,那爹娘肯定比死了更难受” “哥,是我害死了爹娘” “妹妹,你要是再这样胡思乱想,就是对不起爹娘拼死保全你的一片爱心” 云九一声不吭,只是双臂夹着两具尸体往他看好的那块地方飞奔,在云中村跟着大爷爷秦道临读了十三年的书,他对选坟地的看龙、看穴、看砂、看水、看朝向等亦有所涉猎,按照那些下葬风水书上的说法,李入境家发生血光之灾,是与祖坟的位置有关系的,他看好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弥补其中的不足。 挨过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土,冻得极为结实,三人挖得很吃力,在云九选定的地方将二老入土为安时,已是亥初时分。李思境跪在爹娘的坟墓前,哭着哭着就晕厥了过去,她自从昨天在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掳了去,就没进过一口水一粒米,加之所受的欺凌惊吓,瘦弱的身躯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她的极限。 亏得今天是正月十四日,借着明亮的月光,云九背着昏死的李思境还可以顺利地在崎岖的山林中穿梭,他把李思境背得很紧,背得很用心,李思境那对正好长熟的木瓜就那样紧紧贴在云九的背上,云九的内心却神圣如神只,完全没有一丝男女之别的想法,或许,他下意识已经完全把李思境当成是自己的亲妹妹了?如果二爷爷还活着,怎么可能让他的侄孙女受到这样的伤害? 走到山底下时,已经是亥正时分,李思境昏迷再加之出山的路太远,他们索性拉上黑驴住进了山匪的寨子中。寨中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有,云九笼起火,很快便做好了晚饭,还顺带着把那只土狗熬成了狗肉骨头汤,他贴心地给李思境喂下几勺骨头汤后,李思境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皎洁的月光下,李思境痴痴地看着她的救命恩人,问出了和他哥哥李入境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云九只是冲着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思境是亲眼看着这个俊朗少年一人一刀将整个山寨屠尽的,面对这个残暴却又对自己顶级好的少年,她只觉得这份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她能做的除了感激外,便只有夸赞:“哥哥,一个人就能杀掉这么多悍匪,你可真厉害!” 云九依旧冲李思境笑着:“别说这一个小小的山匪窝了,就是那与你家有宿仇的徐戾,明天我也去帮你们给杀喽!” 李思境忽面露愁容,:“哥哥,徐家堡那么多人,况且徐家堡堡主徐戾武功了得,我不想你去。” 云九摸了摸刀鞘,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李思境点头,脸颊微红。 云九起身走出门,抬头望着天上的皎洁明月,心里念叨着:“二爷爷喋血引我入武道,我定当为二爷爷亲手报宿仇!” 第76章 则以花为善 统盛十七年正月十五日,初春,元宵佳节,晴空万里。 徐家堡内早早地就有人上街,有人了,便有了烟火。很快,大街小巷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沿街的屋檐下开始络绎挂起大红灯笼,几步垂落一只,每逢佳节,各家各户喜欢热闹的孩子们就会起得很早,帮着大人忙里忙外,所以正月十五日徐家堡街道上的热闹比平时来得更早。 从前天开始,徐家堡徐福酒楼内就多了一位喜着青衣的卷发女子,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顶楼的雅阁内,凝眸向着远处的山外望去,这一望,便是数个时辰。今天,她依旧化着不算精致却也少有化妆痕迹的淡妆,耐心地坐在顶楼雅阁内向外望着,酒楼内的小厮们看到他们的大小姐总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虽是心头疑惑,却也极少言语,都会选择匆匆快步走过。 “今天,你不会食言?” 安坐顶楼雅阁内的青衣卷发女子目视堡外面露痴色,独自喃呢。 一位酒楼小厮提着一大串灯笼彩条,上楼询问道:“大小姐,你看我们买的这些灯可还满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开始挂。” 青衣卷发女子慵懒地回头看了一眼,面露淡笑回答道:“去年酒楼内就是你负责布置的,很不错,今年的,还是你看着挂就好了。” 得到大小姐认可的酒楼小厮面露喜色,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犹豫地说道:“大小姐,堡主大人说,今天酒楼的生意就不需要你负责照看了,元宵节也是我们堡主大人的生日,您看” “你先下去。” 青衣卷发女子打断了酒楼小厮的话,继续坐在顶楼,向徐家堡的入口处张望,终于在看到她想要看到的那个人时,她的脸上挂上了亢奋的喜色。 那名穿着素衣的俊朗少年,即使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是那般的出众,也能被她一眼辨认出。 云九顺路买来一个画着岁寒三友图的烛火灯,挑在手上,他今早从李家山匪寨中下来时,李入境和李思境兄妹二人都还没醒,天还是黑的,他走得急,都没有来得及准备一样聊作进徐戾家门的礼物,云九在徐家堡内的街市上转了一圈,还是不知道该买啥好点,最后索性就直接挑着烛火灯进了徐福酒楼。 听到云九走上酒楼的脚步声,徐薇的心跳开始加速,随着脚步声的愈来愈清晰,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上飘去,怀中就像揣了两只兔子一般,跳个不停。但她还是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亢奋与冲动,故意背对着上来的楼梯口,直至身后真真切切地传来那个少年呼唤自己的声音,她才惶恐不安地回过头去看着云九,嘴里就像含着前天和云九一起吃的那串冰糖葫芦一般,嗓音清甜软糯地问道:“冯公子,你来啦?” 云九暖暖一笑,点头将画着岁寒三友图的烛火灯送给徐薇,问道:“徐大小姐,等下我去你家,该拿什么礼物好呢?” 徐薇本以为云九送给自己烛火灯后,会接着说一些美好祝福之类的,甚至让她脸红的那类话,可云九的行为,总是这般出乎她的意料,她露出招牌式的眯眼一笑,走过去拿来装着蝶恋飞舞入画图的画筒,莞尔一笑道:“冯公子你有所不知,我爷爷可是很崇拜唐竹松先生的呢!能拿唐先生的这幅画作为礼物,比什么都好,爷爷曾亲口夸赞过,唐先生的画,画意充沛,内含深奥道法,百年难得,千金难买!” 兴许是看出了云九的心思,徐薇善解人意地说道:“送给我,和送给我爷爷是完全一样的,我这种不懂画道的人,拿着这么好的画作也是浪费,到头来我还是要送给我爷爷的。” 云九轻声道谢,伸手接过画筒,发觉画筒与其内的画作极为契合,想必这个画筒是徐薇为了蝶恋飞舞入画图而特意定做的。 每年元宵,徐家堡内必是满堂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今年也不例外。徐薇打着烛火灯,低眸打量一番,十里八乡的民众已经在徐家堡内聚集了很多,随着锣鼓和唢呐声 的响起,第一批舞龙人和舞狮队也踏进了徐家堡的城门,她小心翼翼地把云九送她的烛火灯放在桌子上,轻声问道:“冯公子,要先逛逛,还是直接去我家?” 云九直言道:“去你家。” “也好。” 徐薇点头,示意云九先行,元宵节热闹,主要热闹在晚上那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壮美烟花,和花灯吐艳映新春的气象更新。现在爷爷肯定已经在家里等着她前去一起过生日,到了晚上再和云九一起出来逛,肯定更浪漫,一想到晚上能和这个俊朗少年一起走在圆月下的浪漫情景,徐薇不自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见徐薇一个人跟在身后傻笑,云九好奇问道:“你在笑什么?” “不告诉你!” 徐薇轻盈向前跨出两步超过云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的笑的确很吸引人,以至于引得旁边一个小男孩大声对他父亲说道:“父亲快看,这个小姐姐真美!” 徐薇弯腰摸了摸小男孩红彤彤的脸颊,叮嘱道:“谢谢小弟弟的夸奖,元宵人多,跟好你阿爹,千万别走丢了哦!” “小姐姐,我会跟紧我爹爹的!” 云九也跟着摸了下小男孩的脑瓜子,然后抬头看着繁华的街市,问道:“这么多人,你们徐家堡今天肯定能赚很多钱?” 徐薇也不否认,徐家堡开堡,就是为了做生意,而最挣钱的,就是一年中的那几个大节日。 云九继续问道:“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从哪里来,来此所为何事。” 徐薇道:“我问过一次,你没回答,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云九还能回来找她,她还能带着云九去见自己的家人。 徐薇家的大门,很红,很喜庆,云九站在朱红的大门口,最后问道:“你觉得,何为好人?何为恶人?” 徐薇不知道云九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借用书中的一句话给出了她所认为的最中肯评价:“无所谓好与恶,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子欲用草,又复以草为善耳。” 第77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朱红的大门上面,一排大红灯笼高高挂,五彩缤纷的彩绸在院顶飞舞,两位身着灰色襦裙的女子分左右站着,给每一位进入堡主徐戾家大门的客人派发谜面。 七十岁寿诞,本是徐戾的大庆之年,徐家晚辈一致决定,一定要大办这次寿宴,越是隆重热闹,就越能凸显出他们对徐家老祖徐戾的重视。故,元宵佳节加上徐家堡主七十岁寿诞,徐家堡今日注定热闹非凡,徐戾家今日注定热闹非凡。 徐家亲友的欢闹,对于作为外人的云九而言,并不是欢闹,而是出手的绝佳机会。写满祝福语的寿幛在微风中飘摇,作为寿星的徐戾,正装端坐在正厅的正位之上,满面春风地虔诚接受着子孙们的拜寿。 云九站在光线甚好的院子里,甚至可以把徐戾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行完拜寿礼,徐薇拉着云九站到了徐家堡堡主徐戾面前,欣喜地给爷爷徐戾递上画筒,语气中带着骄傲,介绍道:“爷爷,这就是我给你提起过的冯公子!这幅画是他给您老的贺礼,可是唐竹松先生的真迹呐!” 其实不用徐薇介绍,自打进门后,云九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没逃得过徐戾的那双阴鸷双眼,这让云九不得不佩服徐戾的谨慎和仔细。 徐戾接过画筒握在手中,阴鸷双眼盯上云九墨黑而又深邃的双眸,终于开口问道:“既是来给我拜寿,又为何带刀?” 云九忽然笑了,道:“刀客刀客,刀不离身,即为刀客。” 徐戾长子虽对云九心存怒气,但碍于今天是他父亲的七十岁寿诞,碍于这个不懂规矩的少年刀客是自家爱女带来的,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当场发作,只等这场寿诞结束后再找女儿好好问个清楚。 来到徐戾家的亲友,也对云九这个外人产生了不满的情绪,他们见云九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低声指责。 云九忍受着这些人的指责,心想要不是古尘风不陪着他一起杀入徐家堡,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得跟着徐戾变成死人。 这样一闹,最为难的还是把云九带到此处的徐薇。徐薇忙着给大伙澄清解释,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在徐家亲友眼中,徐薇不仅是徐家的大小姐,还是徐家堡未来的希望,简直就是位公主,还有她那身从峨眉山学来的剑术,武道三品的修为,年轻,美丽,尊贵,有实力,徐薇身上的这一切,无一不让他们折服。 徐戾不想让他的宝贝孙女为难,伸手擦去徐薇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开口道:“他是我孙女带来的,大家就不要为难他了,让他入座。” 徐戾大儿子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遂着他父亲的意说道:“他要带着刀就让他带着,这里是徐家堡,谅他也不敢在此地闹事,大家尽可放心。” 云九入了座,徐戾又盯着他看了很久,一双阴鸷的锐眼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兀鹰。 在徐戾招手叫云九过去的那一刻,云九几乎认为徐戾已经准备对他动手。 徐戾坐在两位保镖之后,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缠上我孙女的?” 云九义正言辞回道:“首先,我并没有缠着你的孙女,其次,你既然让我留下,就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否则你现在就最好让我走。” 徐戾笑了,笑云九的厚颜无耻,笑自己的宝贝孙女眼拙看上这么一个泼皮无赖,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低头拆开画筒、打开画作端详片刻,僵硬笑道:“的确是唐老先生真迹,徐某谢过冯冯刀客送我的蝶恋飞舞入画图。” 云九也笑了,他笑着退回座位,和徐薇坐在一起,吃起了长寿面。抬头看到徐薇盯着他洋溢的笑脸时,云九不觉有一刹那的失神,徐薇家这种椿萱并茂,兰桂齐芳的家庭氛围,他也曾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幻想过,云九明白,这种家人齐在的温馨场景对他而言仅仅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徐薇笑着问道:“你今天真的不喝酒吗?” 云九很肯定地点头,从兜里拿出进入徐家大门时那位迎宾发给他的谜面,上面写着:“月下看郎君,灯下观美人。” 这是徐薇母亲特意为她的宝贝女儿准备的谜面,取意郎才女貌。 见徐薇红了脸,云九便将谜面交给了她。 徐戾家大院内,除了云九和徐薇外,其他所有人都在喝酒,他们吃过午饭就开始喝,还没到晚饭时间,很多人都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终于,徐薇被她母亲叫走了,云九的机会来了。 云九找了一个角度极为刁钻的暗处站定,双眼开始盯上徐戾,徐戾虽已有些醉意,但眼中神光内蕴,看得出必有一身极为精深的内功,这位三品修为的老头子,实际战力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但谁都不能否认,他虽老,依旧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至于他身边的两位保镖,和躲在暗处保护他的那两位高手,能不能在第一时间为徐戾挺身而出?如果徐戾死在自己手里,面对这一大院子人,自己还能活多久?云九在心里盘算着,但很快,他便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徐戾必须死!” 云九咬牙,右手按在长刀刀柄之上,气机疯狂涌动向着鞘内灌注,直至溢出。随着他的一声暴喝,长刀带着耀眼的青芒疾速出鞘,雁鸣声起,落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正在喝酒的徐戾疾速飞出。 这一刻,徐戾的视线刚好被身边两位前去敬酒的人挡着,这对云九而言,是绝佳的出刀时机,云九当然不会放过。 云九挥出绝佳一刀的同时,躲在暗处的那两位高手一起动了,但从他们的反应速度来看,显是为时已晚。 护在徐戾身旁的那两位保镖此时正背对着云九,对此浑然未知。 “这是,要得手了吗?” 青雁落处,只见一条胳膊带着一股鲜红血液,飘飞着落地。 这条胳膊白皙鲜嫩,这是一条女人的胳膊,胳膊落地,紧紧抓在手中的古剑却没有脱手。 这是徐薇的古剑,这是徐薇的胳膊! 徐薇闷哼一声,左手快速捂住右臂断裂处,那不断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让她顿时变得脸色煞白,踉跄着向后倒去。 撞翻的谜面红纸,轻飘飘落下,落在地上时正好反面朝上,其上写着六个字:“愿君心,似我心。” 字迹娟秀,正是徐薇亲手所写。 “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78章 灯火连月挂,烟花傍树开 徐薇在和她母亲说话,可在和她母亲说话时,她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在这边的云九身上,以至于云九右手握上刀柄时,她就已经看到了云九眼中燃烧起的复仇火焰。 最后那一瞬,徐薇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爷爷死在冯公子手里,面对这一大院子人,冯公子还能活多久?” 她明明知道已经没时间抽出剑了,只要自己往前一步,距离死亡就会更近一步,但是她却偏偏不能停下来。 江湖顶级刀法绝技“落雁”的确够强,云九第二次使用,就有这般威效,要不是徐薇在最后一刻强行凝聚内力与其相抗,被落雁砍下的,就不仅是徐薇的一条右臂,肯定还有徐薇身后那位七十岁老人的项上头颅。 “爷爷,啊爹,不不要为难他,让让他走!” 徐薇无力地躺在徐戾怀里,恳求道。 徐戾对这一幕再也熟悉不过,他曾无数次被这一幕惊醒,他也曾无数次对这一幕泫然欲泣,四十年前,他的妹妹、徐家堡的大小姐就是为了替他挡下那名屠夫的致命一刀,死在了那名屠夫的手里,今天,徐家堡的大小姐为了替他挡下致命一刀,失去右臂。为他挡刀的,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他的孙女,她们是那么的相似,以至于到最后,都同样地为伤害自己的那个男人求情,就连求情时的话,甚至是求情时的语气,都是那么的相似。 徐戾在想,他年少轻狂犯下的错,为什么总是让他最亲近的女子来替自己承担?这是多么的讽刺,又是多么的让他无语,他哀叹一声,苦着脸问道:“那位刹那入境的屠夫,是你的什么人?” 云九用眼神吓退冲将前来的两人,冷冷回答道:“是我二爷爷!” 徐戾面前,徐薇的母亲正抱着徐薇哭作一团,声音喑哑,哭喊着:“闺女,你这是何苦?”徐薇的父亲还算冷静,他吩咐人赶忙出去找大夫,一边忙着替徐薇止血,一边宽慰着徐薇,知女莫若父,他知道他的女儿爱上了这个少年,在为女儿报断臂之仇和成全女儿爱心两者之间,他思索再三,最终内心还是艰难地选择了后者,他不想让他的女儿在失去右臂的同时,再度受伤。 徐薇只是吃力地笑着,叮嘱自己的父母:“阿爹,阿娘,不要怪他” “滚!” 徐薇阿爹听到女儿的这句话后,脸色铁青咬牙站起,冲着云九怒吼。 云九没理睬,继续提刀向着徐戾逼近。 徐戾也起身朝着云九走来,将护着他的人推至身后,举手慨然道:“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既然今日你替那屠夫找上门来,那就彻底做个了结,四十年来,我日日忏悔,日日思过,或许,四十年前,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妹妹,而是我,就好了。” “昔日因,今日果,如果你有那个能力,那老头子我这条老命今日就一并还你!此后,我们徐李两家,再无仇怨。” 这一刻,云九拿着长刀的手腕竟然不能自已地垂了下去,这一次,他算是彻彻底底舍身处境地体会了一次二爷爷李慕徐当时的心境,到此时为止,他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二爷爷早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复生,二爷爷的家早被毁了,二爷爷爱的人,也已经误死在了二爷爷的的刀下,之前的他,一想到二爷爷的悲惨遭遇,就恨不得立马将徐戾斩杀,可惜,在误斩下徐薇的手臂时,他就已经做不到了,他的手里还握着刀,他要杀的人就在他的面前,但是他的刀上,却已无杀气,他停下脚步,内心极为矛盾地开口道:“可惜,二爷爷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徐戾听到他四十年前的仇敌已经离世时,心里并不感觉到高兴,反而是一种孤寂与落寞,他明白了,云九想杀他,是为了替那位屠夫报仇,是为了尽到一个作人孙的责任,云九不想杀他,则和当年一样,是因为对徐家堡大小姐的愧疚,这一切,是何其相似?徐戾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此刻心里充满着矛盾,这个少年怕像当年的那位屠夫对自己的妹妹心存愧疚一般,抱着对自己孙女的愧疚悔恨终身。 一个人内心挣扎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徐戾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这个前来寻仇的少年,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没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此刻正端坐在房屋之上的那位灰衣刀客。 徐薇断臂处的血已经开始凝结,他的父亲在伤口处抹了徐家堡内最好的救伤止血金创药,很管用。 在所有人的怒目而视下,云九开始向徐薇走去,院中有一人冲着云九砸来一个瓷盘,正好砸中云九额头,温热的鲜血从眉心流下,云九头也没回,眉也没皱。 “不要” 徐薇恳求,她还在恳求她的亲戚朋友们别再伤害云九。 这句“不要!”的力量,比这世上任何一把刀的力量都大,对她来说,被心爱的人合情合理地砍下右臂,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只希望她家人和她爱着的这个少年之间不要再有任何仇怨,如此,她的右臂也就断得值了。 在这一瞬间,云九几乎已经忘记了作为一名刀客应该注意什么,甚至都忘了他已经背对着徐戾,徐戾举手之间,就可以将利器刺进他的后背。 云九的身旁突然闪起一道剑光,剑光起处,徐薇的古剑已到了她叔叔手上,但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剑锋在距离云九后颈不及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替云九挡下这一剑的,是徐家堡堡主徐戾,徐戾在这一刻甚至开口,让院内亲友停止攻击云九。 云九很清楚地感觉到后颈处瘆人肌肤的森寒剑气,但他完全没有闪躲,只是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你不杀我,就不要妨碍我照顾她。” 有徐家堡堡主徐戾拦着,院内没人再对云九继续动手。 云九拥有秦道临的天人体魄,他的内力不但可以伤人,还可以救人,可以让受伤的人拥有像他那般的身体恢复速度,他的内力的疗伤效力,比徐家堡内最好的救伤止血金创药要强上十倍,百倍,他走到徐薇跟前,开始为徐薇疯狂输入内力疗伤。 等徐薇断臂处的血完全止住时,街巷早已是灯火连月挂,烟花傍树开,戏台上锣鼓震天,灵动的皮影戏逗得台下众声喧哗,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既然此局无解,那便就此收手,二爷爷,我终于知道你当时为什么选择放弃复仇了。” 云九说服自己放下杀心后,落寞地走出徐家堡大门。 以前在云中村时,总是能看到二爷爷拿着块木头细心雕刻同一副女子的形体,当时的云九不知其意,现在,云九终于懂了,原来二爷爷精心雕刻的,是他心中的意难平,是他误手痛失的那份挚爱。 徐薇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烟火之后随风飘起的一盏盏烛火灯,回想着那个少年临走时说的那句“我出去帮你放盏灯就回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甚至都能分辨得出,哪一盏是那个少年为她放上夜空的。 “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徐薇在下人的照顾下躺在床上,一直在等着。 “我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让徐薇一直在等着的声音终于在窗外响起,徐薇闻声蓦然回首,却见窗后那抹强健的身影,紧接着就是那张笑意盎然的俊朗脸庞,从窗外探入,玩世不恭地笑着对她说道:“好好躺着养伤,日后我定会补偿你!” 此时的徐薇已经没有和这个俊朗少年一起走在徐家堡的皎皎月光下的力气了,但此时的她并不对此感到惋惜,看着这个少年真诚的笑容时,她满足地笑了,笑着打趣道:“万一以后找不到你,不就成空话了?” 只见那个少年一拍胸膛,郑重地说道:“记住了,我叫冯云飞,字云九,以后不管是冯云飞这个名还是云九这个字,都会响彻大江南北!” 第79章 二月二日龙抬头 二月二,龙抬头。 西蜀的气候,要比怀州凉州温润清暖许多,西蜀的二月二,已是花开草长莺飞鸟鸣鱼欢。 西蜀的二月二,春已葳蕤。 云九从徐家堡回到李家村时,李入境和李思境兄妹二人正一人拿桃枝、一人拿扫把,在屋子里里外外打打扫扫,嘴里不时念念有词:“二月二,敲梁头,大囤满,小囤流;二月二,敲案桌,打得粮食没处搁;二月二,敲锅台,大小元宝滚出来;二月二,敲门墩,坐下不动也生金;二月二,敲门垴,大的领着小的跑;二月二,打房梁,蜈蚣蝎子不下墙;二月二,扫锅底,省柴省火不费米;二月二,扫炕席,清清爽爽到年底” 这是李家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俗,以前,这些都是阿爹阿娘来做,以后,只能是李入境了,做完这一切后,李入境放下桃枝,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呆呆望着破败的院落,所谓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父母走了,以后娶妻生子照顾妹妹的责任,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李入境这些天孤魂野鬼一般飘来荡去,始终没找到什么挣钱的营生,镇子上的王员外家里说是需要一个长工和一个伺候人的丫鬟,没工钱,但管吃管住,这对他们兄妹来说倒是挺好的一份工作,但他又舍不得让他的妹妹去伺候人,索性回到家后不给妹妹提起。他从小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上山砍柴打猎,跑遍了李家村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尝遍了各种滋味,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他觉得,只要他肯吃苦,还是可以勉强养活他和妹妹的。 这个世界上,人们对美的追求,是共通的,乡野之人,也有发现美的能力和追求美的权力,当李入境无意中看到唐竹松先生把一只蝴蝶画活的时候,他就彻底地迷上了作画,为了能有钱买笔墨纸砚作画,他便更加拼命地劳作,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笔墨纸砚作画, 他无不精耕细作刻画入微。可惜唐竹松始终不怎么喜欢他,嫌弃他缺乏悟性资质平平,远不如外乡来的冯云飞,但他觉得,这也怪不得人家,谁叫自己本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呢? 这半个月来一直吃老本,再加之前几日官府又来征粮,现在家里的存粮已经不多了。望着妹妹生火做饭的背影,李入境苦涩地摇了摇头,他又开始在心里羡慕起了那个双眼墨黑而又深邃的俊朗少年,那个少年天资极高,武功还那么厉害,画师喜欢,就连他妹妹的的魂,好像也被那个少年给勾走了,那个少年,浑身总是散发着一种吸引人的魄力,就连李入境也觉得,他可能也喜欢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此时正站在院门口,用一双墨黑而又深邃的大眼睛盯着他。 “李兄,别做饭了,跟我一起去画师家里吃去,好酒好肉,丰盛着呢!” 二月二,今天同样也是云九的十七岁生日,但云九并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从徐家堡回来的时候,他买了很多吃食,请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也就算是悄悄把自己这个生日给过了。 在徐家堡内,云九用自己的内力替徐薇疗伤半月之久,这次回来,他看起来明显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正在厨房忙活的李思境听到她救命恩人的声音,急忙站起身从窗子的缝隙中望了出去,看到那个少年时忙慌忙乱拉来围裙还算干净的边角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污渍,生怕被某人觉着邋遢。 在唐竹松家的这顿午饭,也是云九准备的离别宴。 酒过三巡,唐竹松悠然望向李入境,叹气说道:“咳,这人一上了年纪,总还是希望有人能够陪自己说说话,学走自己的本事,去走自己没走过的路,见自己没见过的人” 云九从唐竹松的话语中领悟到了其意,他望向古尘风,见古尘风完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一眼,云九便清楚他拜托古尘风的事,这是成了,急忙冲着木讷的李入境大呼道:“李兄,还不赶快拜见你的师父!” 李入境这才恍惚明白过来,这对他而言,来得太过突然,他措手不及地冲着唐竹松连喊三声师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竹松倒也对这些礼节不在乎,未曾见过大世面的李入境,也不懂得拜师礼那一套,只是按照他所认为的方法恭敬地给唐竹松连敬数杯酒,心中的虔诚,全都在他给唐竹松夹菜敬酒的动作之中。 和古尘风带着云九一般,唐竹松也想带着李入境李思境兄妹二人,今天就离开李家村,去许都见一位故人,然后让他今天收来的徒弟李入境替他将他最为得意的桃花酿放在许都最高的地方,让那风儿,与她对饮,然后再带着李入境李思境去更多的地方,重走一次他曾经走过的江湖路。 今天的这一切,对李入境而言都是那么地突然,他思前想后,最后来了一句:“要出那么远的门,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最起码在临走之前,让我把家产变卖了,卖点钱路上花?” 云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指着李入境笑说道:“你跟着你师父,还会怕没钱花?” 李入境怕,他觉得,在李家村每日起早贪黑地拼命干活都很难活下去,走那么远的路,每天又没法干活挣钱,就更不用说了。 云九再一次掏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李入境,李入境从来没见过银票,根本不知银票是作何用处。 云九见李入境的确不懂,便解释道:“海内通用银票,无论到哪个钱庄,都能兑换九十七两银子!那天在村头我要用它买你的画,你没同意。” 李入境有些受宠若惊,竟然有人愿意掏出一百两银子买自己的画,再仔细一想,他就给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当时竟然由于不认识银票而没卖,还把整整一百两银票撕了? “今天,我想以二百两的价格,买一幅你的虎啸山林图。” 云九说着,起身将另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硬塞给了李入境。怀揣两张百两银票的李入境顿时傻了眼,这可是他一辈子都可能挣不到的大钱,说实在的,他的确很心动,但内心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他还是不肯将其收下。 云九无奈,只得把这两张银票硬塞给李思境,怕李思境学她哥哥的样子不肯接受,银票一塞进李思境的衣兜起身就快速走出了房间。 李思境红着脸追出,问道:“哥哥,你这是干嘛?” 云九并没回话,只是朝屋内喊古尘风赶紧走。 李思境想要把银票还给云九,却根本就追不上,累得气喘吁吁:“哥哥,等等我,这个银票我不还给你,你等等我嘛!” 云九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一路追来的李思境,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老古已经把你们的事办妥了,以后你和你哥哥就好好跟着那个画师,准没错。” 李思境红着眼点头,她忽然有种想冲上去抱一抱这个俊朗少年的冲动,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轻声问道:“哥哥,你这般匆忙,是打算去哪儿?” 云九转头,望向南边。 二月二,龙抬头,抬头的,不止是龙,是生发,是希冀,是激动,是向阳而生,是一路从南向北挣脱桎梏迎春而生的所有生命。 云九就是在这样的一天里来到这个世上的,他眼中含光地看向李思境,认真答道:“蜀州城。” 第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叔许开明建立的西蜀国,坐拥蜀、锦两大州,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北有凫岭当道,东有澜江横亘,西部是雄鹰都难以翻越的昆仑山脉,地势形便,易守难攻,其都城,便是蜀州城。 巍峨的蜀州城,数百年屹立不倒,是历朝历代南御南蛮、西抗雪域的百战之地。经过大许数百年的不断南征,很久以前的南蛮之地逐渐变为许土,也就是现在大宁国王段义宁所占据的宁、钤、剑三州,且两国之间仅以半截织锦河为界,所以,地处西蜀以南的大宁国,便成了西蜀国的头号大敌。 从甸门关到蜀州城,一路修筑三座军镇,布有六十六处烽燧。临近蜀州城时,古尘风和云九一起登上一处高坡,望向那座依山而建的古城,心生感慨。 自古以来,蜀州城都是兵家重地,蜀州城的每一处,都曾浸染过鲜血,也正是这些早已干涸的鲜血,铸就了这座屹立于西蜀大山中的铁血之城。 云九举目远眺,静静地站在古尘风身边,等着古尘风神游。 许久,古尘风拢了拢老旧的灰色袍子,开始向坡下走去,他也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来蜀州城了,今日故地重游,注定物是人非。 云九和古尘风沐浴着夕阳的余辉,走到蜀州城北门前,守卫森严的巍峨蜀州城北门城墙之上,竟镌刻着一串让人啼笑皆非的大字:“剑神钟神秀到此一游。”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西蜀国王许开明看过城墙上的剑痕之后,非但不怒,反而当场夸赞其内饱含剑意,下令城门吏将其好生保留。 古尘风抬头望着这一串肆意挥洒意气风发的剑痕,接着望了望层层叠叠堆砌的城墙,意味深长道:“江湖上若少了此等少年,便不再是江湖。” 云九好奇,问道:“峨眉剑魁钟神秀的这个剑神之名,是怎么得来的?” 古尘风笑了,:“当然是这家伙往自己脸上贴金,自诩的呗!” “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他既敢自诩剑神,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 “能和那楚剑山庄的娘炮打成平手,他的神秀剑舞的确有点实力。” 蜀州城北城门,对于古尘风而言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地方,他的弟弟古尘沙就是被吕立江钉死在了这座北门之上,他险之又险地从此门逃出,也是差一点点丧命于李立江和陈志晨的联手追杀之下。往事成风,已不可追,古尘风轻叹口气,迈步向城门洞走去。 精壮披甲城守拿到云九打赏他们的沉甸甸的八十文钱后,笑呵呵让古尘风和云九通过,没有人会和钱过意不去。 进城之后,二人一前一后朝着蜀州城最中心方向走去,衣着普通,毫不惹眼。 西蜀国王府蜀乐府,位于蜀州城最中心,占地足有一坊,比北夏王府怀兴府大了不止一倍,千门百院,极土木之盛。蜀乐府内西北角上,威然矗立一座高笋的望楼,望楼顶,正有两人相向而坐,其中一人身着华美蜀锦束身裙,体态雍容,跪坐之间,股沟之上圆润风情展现得淋漓尽致,举止诱人,却不放荡,大抵是位钟鸣鼎食的王侯府宅中渥养出来的富贵女子。另外一人,则身着正黑色蟒袍,头戴正黑色九旒冕,腰束玉带,岁月让他不再年轻,却也帮他铸就了不怒自威的气态,他正是西蜀国的王,许开明。 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对在西蜀境内至高无上的亲王,仍是语气平淡开口道:“除了和楚剑山庄剑冠楚天阔战平外,钟神秀其余九战皆胜,接下来,他要上蜀山,约战西蜀剑甲夏长扬。” 西蜀王下棋的动作明显一滞,饶有兴趣地望向西边蜀山方向,问道:“何时?” 女子过河卒挤掉一马,朱唇轻启,答道:“明日。” 西蜀王炮五平二,反将一军,面露喜色道:“即在蜀山,那明日我便亲自前去观战,桑雨熊,你先帮我猜上一猜,这西蜀剑甲之位,会不会易人?” 被唤作桑雨熊的女子微微摇头,道:“夏长扬成名已有十余载,高居武评榜第五,其剑术早已通神,蜀中剑修都言,撼山易,撼夏长扬的剑甲之位,难!不过,这钟神秀敢堂而皇之地挑战成名剑甲,也算是后生可畏。” 西蜀王想起北城门上那串饱含剑意的剑痕,不由一笑,道:“可他还没挑战过剑甲,就已经自封剑神了!” “看来王爷的确很欣赏这位峨眉山新秀剑魁。” 桑雨熊沉默片刻后,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据我们安插在北夏国的暗卫送回来的消息来看,武评榜第十身边的那个少年,确是身世不俗。” “他…他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那位西北狼王的遗子。” “哦?” 西蜀王双目炯炯,倏忽站起,显是来了极大的兴趣,他向来都对那位极具传奇色彩的异姓王云峰很感兴趣,他是打心底里崇敬那位为大许誓死效忠的云大将军,即使那位西北战神已经死去十六年,但他依旧对其难以忘怀。 桑雨熊抬起头,直视这位西蜀国王,缓缓问道:“是杀是留?” 西蜀王目视北方思忖良久,开口说了一个字:“留。” “什么意思?” 桑雨熊不解。 武评榜第十带着狼王之子行走天下,很明显是要遍访天下俊彦英豪,为狼王之子广交人脉,添增见识,至于其意图,西蜀王猜测必是为了日后让狼王之子能够担得起重任,其心不小。 棋盘之上,向来有帅不见帅的规矩。西蜀王悠然移车,一步将桑雨熊的帅憋死,看来,最后制衡帅的,还得是帅,他一副成竹在胸状,道:“狼王之子非但不能杀,我们还要让他完好无损地返回关陇国,一山不容二虎,等他的身份彻底暴露在关陇国的时候,我倒想看看,那关温老儿的王位,可还能坐得稳?” 桑雨熊有些吃不准,出言提醒道:“王爷,关温上位,并不只是靠着他身后陇右关氏的势力。” 西蜀王面色平静,重新开始摆棋。 “世人都说关温对狼王的忠义千古无二,可我从未在关温身上看到任何有关忠义的影子,那些,只不过是关温为了成功继位故意做出来糊弄世人的假象罢了,我就不信以后在狼王之子威胁到他的王位之时,他还能惺惺作态沉得住气。” 桑雨熊沉默许久,没有说话,她转头望向望楼外,天幕之上已是乌云密布,起身微微感叹道:“山雨,要来了吗?” 一阵清冷的春风呼啸掠过,西蜀王忽然问道:“狼王之子现在何处?” 桑雨熊手指弯曲,朝望楼下指了指,轻声回道:“已在此城之中。” 第81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冷风阵阵,裹挟着冰冷的雨滴,丝丝缕缕滴落在蒙尘的青石板街道上,这场春雨来得很快,云九和古尘风不觉加快脚步,快速走入附近一家酒楼。 来到蜀州城,蜀州最出名的醉八仙当然是不能少的。陡峭春寒未消,两杯醉八仙下肚,直让云九和古尘风感觉无比畅暖,再夹两块酱香牛肉放进嘴里,云九一边咀嚼着可口的牛肉一边听那位女子说书人侃侃而谈。 “啪!” 一声清脆的醒木敲打声响起,酒楼内那名女子说书人将手中黑布包裹的条状物件横于胸前,继续说道:“这峨眉剑魁钟神秀在那大宁国张牙将军军营中三进三出,以一式神秀剑舞杀得他手下一千将士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待到丑时三刻,钟神秀趁着夜色再次潜入贼营,入帐斩下贼将张牙狗头,手提头颅飞上帐顶,怒喝一声‘西蜀剑神行事,只问手中青锋,尔等谁不怕死,尽管前来!’见那贼将张牙的数十亲卫无一人敢动,钟神秀顿觉无聊,一剑道成,任你千军之营,亦是土鸡瓦狗,于是御剑追月,将张贼头颅挂在两军阵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越说越离谱!” 一位蜀中老者不肯相信那位女子说书人所说,于是起身指责道:“分明是桑承显大将军歼灭的张贼,怎生到你嘴里,这份功劳就变成一名剑客的了?莫不是你收了那钟神秀的好处,替她扬名来了?” 女子说书人哈哈大笑,反问道:“敢问老先生,你可知五日前,就是因为桑将军按兵不动,才导致南边的石河子镇上千条人命被那张贼屠戮?” “放肆,岂敢这般编排桑大将军?” “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难道你亲眼见到石河子镇被那张贼屠了?” “你这样乱说,果真不怕惹祸上身?” 酒楼内一时群雄激愤。 云九喝下一口酒,也跟着众人问道:“说书的,你怎么知道地如此详细?难道,你认识那钟神秀?” 女子说书人再次将醒木重重拍下,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满脸好奇的云九脸上,沉声说道:“在下正是峨眉剑神,钟神秀!” 众人顿觉一惊,齐齐望向那位女子说书人。 女子说书人大笑着,双手摊开道:“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帮我把我的剑神之名宣扬出去!顺便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消息,蜀山剑派,马上就要发生大事啦” 女子说书人见酒楼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继续笑道:“诸位,容本剑神先喝口酒,润润嗓子!” 这一润,就润了将近一分钟,云九不耐烦地颦眉,抱怨道:“你这人,话说一半,这不是诚心吊人胃口吗?” 女子说书人为难道:“看不到诚意,我这书没法说啊!” 众人争相议论,有一个身着蜀锦的年轻人率先摸出一枚铜板扔在桌子上,那位老者直接扔出两枚,可女子说书人仍旧没有开口,云九等不及,更是往桌子上豪掷一两白银。 “感谢公子打赏,公子,阔气!” 女子说书人开心地收起桌子上的醒木,桌布,并将银钱全部揣进钱袋。今天,她的衣食住行费用已经赚够了,她可以安心地坐下继续说书。 “诸位,明天午时三刻,在下要在那蜀山之上,与西蜀剑甲夏长扬一决雌雄!” 酒楼之内,登时一片哗然,没多少人相信眼前这位女子说书人就是峨眉剑魁,更没多少人相信她刚才所说。 云九退回酒桌,狐疑地问道:“老古,你信这人就是在蜀州城北城门上刻字的钟神秀吗?” “这浮夸的言行举止作风倒是挺像,不过,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古尘风语罢右手一甩,手中竹筷疾速脱手而出。 女子说书人一惊,万没料到这酒楼内还会有人说动手就动手,可在转头的一瞬间,她就断定这竹筷来势虽凶猛至极,却不能命中自己身体。 “难道,这老家伙是在试探我?” 女子说书人明知以这竹筷的飞行轨迹,是伤不到自己的,但她还是准备将其硬接下来。她冷然一笑,手中乌黑剑鞘抬至胸前,剑气缭绕,一时间迸发出七道剑气,将裹挟在竹筷之上迅猛袭来的十一道刀气全然接下。 刀剑气息渐归于寂,女子说书人再次将剑鞘横于胸前,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意,望向古尘风,道:“前辈悄无声息地莅临蜀州城,做事真的太低调啦!” 古尘风也是一笑,:“难道,我也要像你这般,在蜀州城墙上刻下“到此一游”?”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人生有酒,便合开怀随意,云九命店小二再加一副餐具,起身伸手道:“既已认出对方身份,何不入座与我们喝上一杯?” “有何不可?” 在云九的邀请下,女子说书人爽快地加入了他们的酒桌。 刚才女子说书人抬手之间激射出七道剑气的壮举,让酒楼内所有怀疑她身份的人顿时陷入疯狂。 “她,真的是峨眉剑神钟神秀!妈妈,我见到剑神本神了!” “钟剑神,请问你明天午时三刻和西蜀剑甲夏掌教论剑的事,是真的吗?” “剑神,想吃啥想喝啥随便点,您今天的消费,就让本王公子替您买单?” “剑神,我是本城精武武馆的馆长,现在学员难招、生意惨淡,你能到我的武馆走一趟,给我做做宣传吗?” 酒楼内众人一下子众星捧月般围了过来,女子说书人倒也不烦,而是满脸享受一一应对。 等这帮人的热情劲渐渐褪去,云九才有机会问出他的问题:“徐家堡的大小姐徐薇回峨眉山了吗?” “谁知道呢?峨眉山远在锦州,反正我下山的时候她还没回来。” 云九继续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在万众瞩目的蜀州城北城门上刻下那行字?” 女子说书人一连喝下好几杯围观众人敬来的酒,冲着云九笑道:“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死之前体验一把当剑神的滋味,才能不枉练剑半生!” 第82章 御剑过蜀江,剑气冲斗牛 蜀江西望陇州,东入楚江达东海,自古以来就是蜀、楚两道东西互通的最重要水路。此时正值春暖冰融时节,再加之持续降落的这场春雨,让蜀江的水位一下子上涨了许多。 云九和古尘风打着灰黑色油纸伞,一大早就来到了一个跨江渡口。 黝黑沧桑的艄公见到二人,熟络地用蜀地方言招呼道:“二位这是要过江吗?现在下雨水位暴涨,今天过江的人又多,每个人得两文钱!” 云九掏出四文,催促其快点开船,那艄公又一脸赖笑补充道:“包船的话,最少得九文,要么,就等人满再开船。” 云九直接给了艄公十文,艄公露出一个笑容,解开船绳。上船后,云九和古尘风分别坐在两边,艄公则笑意盎然地站在船尾撑船。 “今天生意真好,一大清早就连着跑了三趟船,还都是平日里难得的高价!这还得托那位钟神秀钟剑神的福啊!哎,虽说钟剑神坐镇蜀山伏魔台数十年来接受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挑战无一败绩,唯一的一场平局面对的也是楚剑山庄如日中天的新秀楚天阔,但她这次下山第一个挑战的,可是西蜀剑甲、蜀山掌门!听说蜀山夏掌门剑道大成时,就曾一剑砍断了这滚滚蜀江,之后坐镇蜀山,也是未尝一败,真不知道今天,他们这两位都没有败绩的剑神级人物,谁能笑到最后!” 艄公抖落蓑衣上的积水,指着西蜀剑甲夏长扬年轻时候一剑断江后留下的两半水冲石,对这二位接下来的战斗很是憧憬。 云九打趣道:“老古,人家夏掌门能一剑断江,你说说你,过个江还得乘船!” 古尘风冷哼一声,一脸不屑:“老夫才不屑于做这种显眼包!顺便补充一句,那夏掌教一剑断江之前,早已被一刀仙聂刀神给狠狠教育了一顿,要不是他在那一战中从一刀仙的刀意中参悟出断江剑意,就凭他?再给他修炼十年都不行!” 艄公也没反驳,毕竟如今的西蜀剑甲当年被一刀仙一刀击败也确有其事。 蜀州城和蜀山之间,仅蜀江这一江之隔,说远不远,但说近,还得跨过蜀江。 蜀江北,就是蜀山城,下船穿过七里地的小小蜀山城,就能到蜀山脚下。巳初时分,蜀山城中就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那些蜀中富绅名流,更是提前花大价钱包好了位置最好、视野最佳的几个大酒楼顶层,等着欣赏这场难得一见的剑神与剑甲之战,其中也包括西蜀国王许开明。 此时的西蜀王,正安坐在蜀山城中最高的阁楼顶层,抬头盯着悬挂在蜀山剑阁飞檐上的那把古剑,怔怔出神。没过多久,西蜀暗卫首领桑雨熊就带着三十名暗卫进入 早已人满为患的阁楼,给这三十名暗卫发下命令之后,桑雨熊腰挎鱼肠剑快速上楼,走到西蜀王许开明面前呈上一份卷轴,悄声道:“大宁国的最后一根刺,极有可能会在今日出现。” 西蜀王只是冷冷一笑,十年前段义宁派出十名死士刺杀于他,现已被他捉杀九名,如果不是桑雨熊突然提起, 这最后一根刺,他都差点要忘记了。十名二品死士刺杀亲王,死士死其九而亲王毫发无伤,这次刺杀,几乎已经沦为了一个笑话。 桑雨熊面色凝重,继续说道:“王爷,你不屑于看卷轴中内容,那我便说与你听,这最后一根刺,极有可能就是钟神秀。” “哦?” 西蜀王终于将视线从蜀山剑阁飞檐上悬挂的那柄古剑上移开,钟神秀如此高调行事,这是在故意勾起西蜀王的兴趣,引得西蜀王出府?不过,都已经出府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桑雨熊劝道:“钟神秀不过一匹夫,王爷至尊之身,为一匹夫试剑,不值当,况且钟神秀实力上限究竟如何,在与西蜀剑甲夏长扬交手之前尚未可知,万一” 西蜀王眉眼扫过身后的八名亲卫,淡定笑道:“我身边这不是还有你们这么多高手保护呢嘛!” 桑雨熊有些无奈地转身入座,不再劝说。 西蜀王转头望向城外,喃喃道:“这钟剑神,不知道来了没有?” 离钟神秀和夏长扬约定比剑的午时三刻尚早,云九和古尘风便在城外找了一处僻静的小馆避雨喝酒打发时间。馆外,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瞧这势头,完全没有减小的意思。馆内,除了云九和古尘风,还有一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此男子如木人一般安坐于小馆一角,一动不动,极为安静,陈列于他面前的木制剑匣中,装着一把剑,剑名匹夫。 豪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仙家老祖南华真人曾在千年前的那场蜀山论剑中说,天下剑道可为三剑之道,分别是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天子之剑,以诸侯为锋,山海为锷,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一怒之下,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为铗。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下法方地。一怒之下,流血百里,伏尸数万。 庶人之剑,行凶斗狠,招摇过市,上斩颈领,下决肝肺。一怒之下,十步一杀。 一人一剑,匹夫耳。这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木制剑匣中的匹夫剑,更在南华真人所列的庶人剑之下。 由于杀气过重,南华真人所创的仙家早已在五百年前陪着他们誓死守护的大臻国一起败亡覆灭,不复存在。 然,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修为尚浅的云九并没注意到这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有何独特,入馆喝下两杯酒后,他便闭目,继续修炼落雁刀法第二式,回雁。平心而论,和第一式隐雁一样,要不是古尘风指点得当,云九埋头苦练,还真不一定能抓住其精髓。无论修何道,自古以来都是名师难求,再好的资质,再厉害的刀法秘籍,也得有一个答疑解惑的好师父,即便是被誉为“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的儒家初代圣人,在五十一岁时也免不了要问道于道圣李聃。五品到二品的武道境界,每一品都是一道巨大的门槛,尤其是四品以后,若没有深谙其道的师父引路,武道之人多半就只能止步于四品境界,只有攀升至三品,才能算是在武道之路上真正的登堂入室,三品升二品,需要不断用气机淬炼身体,褪去后天浊气劣身几近先天的瓶颈境界,如此才有望步入二品,走上那段纯气运加持的江湖顶级高人之列。 直至午炊的烟火气息浓浓散开,云九才停止修行,缓缓睁眼。 就在此时,漫天雨幕之上突然一阵激荡,引得蜀山城中欢呼之声乍响。 一时间,满城鼎沸! 云九抬头,只见蜀江之上正有一人一剑横空,衣袂飘舞,周身剑气缭绕如深山浓瘴,小雨细密,却只能落在那人一尺之外! 小馆内,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子起身将木制剑匣挎上后背,无声离开。来自锦州的一名小有名气的诗人当即亢奋饮下杯中酒,挥毫泼墨,即兴作诗: “清狂钟剑神,影若扬白虹。 御剑过蜀江,剑气冲斗牛!” 第83章 人在山上坐,名从天外来 天下剑山四朵花,东西南北各自开,楚剑山庄、蜀山剑派、凫山飞剑、玄天剑宗,一直都是大许万里疆土之上排名前四的剑道势力。 受蜀山剑派的常年熏陶,蜀山城是一座剑文化极其浓郁的小城,大街上到处可见卖剑的剑铺,佩剑的剑客、就连黄发垂髫的孩童们都在腰上挂着一串精致的木制小剑作为饰品。 西蜀的江湖上,甚至有着“西蜀兀山无数,蜀山一枝独秀”的说法。蜀山缥缈凌空,从后到前分别有盈尺峰、绝壁峰、湍瀑峰、喧豗峰、青云峰、砯崖峰、剑阁峰七座峭峰,如七把利刃直插云霄,共同构成闻名天下的西蜀剑山。 位于蜀山七峰最前排的剑阁峰,以修筑于其山腰处的九重高笋入云的剑阁而得名。 蜀山剑阁峰,剑阁顶重。 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端坐于上位,须发皆白,脸色却异常红润,颇有一种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风范,此人正是蜀山剑派掌教、高踞武评榜第五的西蜀剑甲夏长扬。 剑阁顶重大殿左右,坐着当今蜀山剑派的七峰首座,五男两女,皆身着白袍,气息浓重,有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意。这七峰首座的年龄跨度很大,从辈分最高的长字辈,到辈分最低的敬字辈,都有。 “掌教,大宁国和西蜀国的这场战争背后,钤州万窟帮活动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他们摒弃江湖道义卷入战争,杀害了不少西蜀兵民,现西蜀境内已有大小一十二帮派联名举书,要以我们蜀山剑派为首,给万蛇帮还以颜色,不知掌教意下如何? ” 说话的是蜀山剑派霄字辈的喧豗峰首座白霄淮,见夏掌教在听到他的问题后侧目看向了东向首席的那位谪仙般的白衣老者,他也跟着转头看了过去。 那位形同谪仙的白衣老者,便是蜀山砯崖峰首座冯长今,冯长今是整个蜀山之上最年长的老人,他在蜀山上的资历甚至还在掌教夏长扬之上。 喧豗峰首座白霄淮刚才所汇报的这件事,的确是一件很让西蜀江湖上各派江湖势力为难的事。所谓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佛以慈悲乱心,江湖势力参与庙堂征伐,自古以来就是影响国运的大忌讳,大许立国愈五百年,更有明确的铁律条文规划着江湖与庙堂之间微妙的界限。所以,这次大宁国钤州万窟帮敢冒江湖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参与国战之中,差不多就是在向整个西蜀国的大小帮派挑衅,地处西蜀国境内的蜀山剑派,作为西蜀境内毫无争议的第一大江湖势力,当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白衣白发的谪仙老人冯长今略作考量,便温和开口:“大许气数将尽,以前的那些条文早已失去了约束力,做不得数,况且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微妙关系本就密不可分,和平年代尚且做不到互不干涉,现如今在战国分裂的混乱局面下,江湖气运则更难做到独善其身,想那大原国不也是已经将江湖气运和庙堂气运合二为一了吗?在我看来,这也是以后天下气运的大势所趋,任谁都无法改变,身为西蜀江湖龙首,我们蜀山剑派该站出来时就得站出来。” 谪仙老人冯长今的一番话,得到了殿内所有首座的赞同。 夏长扬认真听完后点了点头,和蔼笑道:“冯师兄,这件事就麻烦你亲自出面处理一下了,要是那万窟帮继续一意孤行,我们蜀山七剑,就一起下一趟山。” “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冯长今身居蜀山多年,也有去一趟万窟山的打算,万窟山上,有他年轻时候的一段令他终生难忘的过往。 “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恋旧,总想着去以前待过的地方看看” 就在冯长今说话时,大殿之上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打鼾声。对此,众首座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没人发笑,也没人打扰那位已经睡着了的盈尺峰年轻首座。 掌教夏长扬无奈地望向这位蜀山之上最年轻的峰座,突然一声大喝,:“赵敬煜!” 盈尺峰首座赵敬煜被夏掌教一声喝醒后,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才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师公,那钟神秀已经到了吗?” 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午时三刻了,那位高调前来挑战的峨眉剑魁钟神秀,也快要到了,夏长扬轻叹口气,起身道:“诸位都先散了,等下我与那钟神秀切磋,你们务必好好观战。” 众人颔首,准备离开时,有点犹豫的冯长今终于开口说道:“师弟,这次就让我来接受钟神秀的挑战,此去万窟山之前,正好用钟大剑神来试试剑。” “也好,冯师兄要用钟神秀来砥砺剑道,那我便率领众弟子在八楼观战。” 冯长今点头,带着一众首座向楼下走去。 夏长扬目光最后落在盈尺峰年轻首座仓皇逃窜的背影上,喝道:“赵敬煜,你留下!” 准备溜之大吉的赵敬煜听到掌门的呵斥声,当即两眼一黑。 绝壁峰女首座刘霄曌回头,瞪了她的徒弟赵敬煜一眼,好像是在说“叫你在掌教议事的时候睡觉!” “师父” 赵敬煜望着他师父刘霄曌不顾他的死活渐行渐远,扯出一抹伪笑回头问道:“师公,什么事?” 夏长扬哀叹一声,终是将责备的话语咽进了肚子,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剑阁下蜀山城中最高的那栋阁楼顶,语重心长道:“敬煜啊,你的冯师公要出一趟远门,你也跟着他一起去!” 赵敬煜努了努嘴,摇头道:“师公,我不想下山。” 夏长扬回头白了一眼这个赶不出门的家伙,骂道:“没出息!” 赵敬煜等夏掌教将头转过去后,也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师公不也是二十多年没下过山了嘛?人在山上坐,名从天外来!师公不出山也能混个西蜀剑甲,混个武评榜第五,我要好好向师公学习,坚持不下山!” 夏长扬无奈一笑,转言问道:“当真不想下山去,找一个像你师父那样的女人?” “敬煜啊,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下山,就要在这山上像我一样打一辈子的光棍喽!” 赵敬煜犹豫了,思考了好一阵子后装着一肚子心事慢腾腾从九重楼走下,在八重楼看到冯师公略显佝偻的身形时,他停顿了一下,又快步上前,笑着道:“冯师公,我跟你一起去万窟山。” “行。” 已是尘缘剑在手的冯长今点头应了下来。 剑阁八重楼上,蜀山七峰六位首座齐聚一堂,他们都在等着挑战者钟神秀的到来,他们没一个人担心他们的冯师叔、冯师公会败,密密麻麻倒悬于八重楼大堂之内的一百多把名剑,就是冯长今实力的最有力见证。 蜀山后院中,蜀山剑派上千名弟子在雨中翘首以待。 蜀山城上空的雨,忽然变大了,蜀山掌教夏长扬腰佩轩辕剑孤身独坐于九重楼中,忆往昔铮铮岁月。江湖很大,多情却又健忘,少壮成名的楚青山,二十八岁便独占剑道鳌头,三十五岁几近天下无敌,三十六岁就能一剑挑翻蜀山上任掌教登上剑仙之位,当时天下剑修数万,何人敢与之争锋?成就南剑仙之名的楚青山名气够大了?可这位成名早、落幕也早的楚剑仙,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够清楚地记得他一生中的辉煌?又有谁能记得,他夏长扬在第二年也登门挑战过南剑仙楚青山呢?败给这位同辈剑仙之后,夏长扬的本命剑扬威被折,连同扬威一起被折的,还有夏长扬的心境,可他夏长扬何许人也?永远不会走到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的那一天,柳暗花明又一村,从失败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去面对天下第一刀客一刀仙聂闵冉的挑战时,他更多的则是抱着学习的态度,那一战,心境受损的夏长扬毫无悬念地败给聂闵冉,此后就再也没有下过蜀山,开始以聂闵冉击败他的落雁一刀为基调闭门造车,至于出门后这车合不合辙,不要紧,他已经发誓剑道不成再不出山。久而久之,随着很多新一辈剑客抱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的态度,接二连三地上蜀山挑战,让这位本已经蛰居山门的夏掌教水到渠成地戴上了西蜀剑甲的帽子。 心境受损后以聂闵冉的刀意悟剑意再次踏足法相境九重楼时,夏长扬终于如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般走下蜀山,以惊世骇俗的一剑,一剑断蜀江。 一剑断蜀江之后的夏长扬,仍是自觉没有楚青山那般的能力与魄力,去担得起剑仙之名,所以,他心甘情愿以西蜀剑甲这个身份自居,无心僭越。 夏长扬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最近五十年里,楚剑山庄出了个南剑仙楚青山、凫山飞剑出了个南剑仙林江仙、玄天剑宗出了个北剑仙苏幕遮,而与这三座剑山齐名的蜀山剑派,好像的的确确少了点什么,他的西蜀剑甲之名,好像的的确确撑不起他们蜀山剑派辉煌千年的排面,夏长扬不禁摇了摇头,想到了他的师兄冯长今,这个实力一直都在他之上的师兄,若今日一战能成就西剑仙之名,何尝不是夏长扬所祈所求? 正当夏长扬若有所思地抬头时,天上的雨,突然停了。 整个蜀山城的上空,刹那之间,急骤下落的所有雨滴,全都在这一刻,停了。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与此同时,有一阵以雄浑内力激荡发出的声音,从蜀江之上洪亮飘下,响彻整个蜀山城。 “夏掌教!钟神秀来访蜀山,借这满城骤雨,与你一战!” 第84章 霓裳羽衣神剑舞 蜀山城内,所有人只要轻轻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之上巍然壮丽的一幕:漫天骤雨悬停在半空中,化作道道剑雨,向蜀山浩荡压进。 慕名前来看热闹的武修们像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追着那一人一剑投影在地上的模糊影子狂奔。他们的头顶上空,峨眉剑魁钟神秀身着崭新白裙,御剑横飞纵越,肆意翱翔,携带着漫天剑雨,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便已到了剑阁之前。 “果然是敢自称剑神的女人,这阵仗也太酷啦!” 云九从小馆中走出,仰头称赞,一脸艳羡。 古尘风不屑道:“这阵仗的确很能吓唬吓唬门外汉,可对真正的临敌搏杀毫无裨益,相反的,这花里胡哨的一通操作要耗掉大量气机,让自己还未出手就先处于劣势。” “不能?” 云九有些难以置信,一边奔跑一边问道:“那钟剑神为何要这么做呢?” “除非,对手在交战之前也以此还礼,不占钟神秀的便宜。不然以钟神秀这种还未交手就直接跻身法相境的无脑打法,撑不了多久就会气机耗尽败下阵来。” “说的也是。” 模糊中,云九已经看到蜀山剑阁之上凭空浮现出一道白影,手持一柄通体如玉的长剑,白衣白发白剑,形同谪仙傲立天穹。 云九看得出神,不觉腰间长刀倏忽自动出鞘,流星般飞向蜀山峰顶。他的身边,几乎所有人腰间的佩刀佩剑同时出鞘,浩浩荡荡涌上山头,在半空中悬挂出一道惊世骇俗的刀剑之墙。云九恍然回头,发现古尘风正用大拇指压着他的那把龙尘刀以至于没有出鞘,便一脸懊恼地抱怨道:“老古,你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刀被人抢走,都不帮我拦下来?” 古尘风脚步轻盈,眨眼来到云九前面没好气道:“练刀这么久,连自己的刀都看不住,那你还练刀作甚?” 云九哼了一声,嘟起嘴巴咕哝道: “这把刀可是李善送给我的,有情义在里边的!” “那你就更应该把它拿好喽!” 处在云九正上方的钟神秀手指微勾,脚下神秀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钟神秀轻盈身形在雨滴之上起起落落,手中神秀剑一挥,挥出一道剑气,这道剑气如春光乍临、如夏风忽起、如秋意渐浓、如冬雪骤降,美轮美奂却又不失凌厉。 剑气飞出的同时,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姓冯的老头子,我师父早就料到应战的会是你了!” 剑阁八重楼中,盈尺峰首座赵敬煜十分清醒,却又问出了一个糊涂的问题:“师父,掌教,这钟神秀的神秀剑舞怎能这般优美?莫非是幻术不成?” 绝壁峰女首座刘霄曌瞥了一眼她的徒儿,轻声道:“不,这是杀人的剑术,这世上,越是美得不可方物的东西,就越危险。” 赵敬煜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看着他师父刘霄曌美得不可方物的侧脸,心想,师父你这么美,怎么一点也不危险啊? 蜀山掌教夏长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从大许皇室走出的一位女子剑仙,眼前这位峨眉剑魁钟神秀的剑招中,隐约可见其剑意,莫非,此时钟神秀所使的神秀剑舞,是从当年那位皇室女子的霓裳羽衣剑舞中悟出来的? 看出这个端倪的,还有端坐在阁楼内的西蜀王,西蜀王许开也是不由得想起他的那位剑仙姑姑,不由得再次为其感到惋惜。 蜀山剑阁之上,谪仙老人举步若莲,剑若游龙,虽老却不失灵活的修长身形伴随着钟神秀的神秀剑舞大开大合,忽起忽落。 这一刻,云九仿佛看到了那位谪仙老人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他还是一位如同手中玉剑般的如玉公子,站在仞壁之前,配合着她勾勒绝世剑舞。 “黄裳儿,我有绝世一剑,今日与你共舞!” 谪仙老人轻轻一抛,手中名为尘缘的玉剑幻化成一条白龙,消失于天幕之外,紧接着,他身后那道惊世骇俗的刀剑之墙顷刻间化成一柄绝世巨剑,如同神兵天将阖然当空劈下。 云九暂且不去想谪仙老人口中的黄裳儿是何人,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只见钟胜秀以充沛气机托起的漫天剑雨在这一刻全体出动,一滴雨就是一柄剑,一剑、两剑、三剑、四剑千剑、万剑!万剑齐发密密匝匝朝着势不可挡的绝世巨剑迎上,整个天幕仿佛在这一刻被漫天剑气撕碎。 伴随着摄人耳膜的呲呲剑鸣颤声,骤雨重新滴落大地。 兴许是那位谪仙老人怕已被钟神秀震碎的绝世巨剑碎片从高空中落下来会伤及无辜,他在抬手弹出一道剑气之后又接着将纷飞的巨剑碎片尽数收揽,一股脑扔到了剑阁峰后面的砯崖峰。 “这老头子还真是个讲究人,不占钟神秀半点便宜,不让此战伤及任何一人。” 大雨很是遮挡视线,云九跟着其他几名剑客快速跃上视线稍佳的一处屋檐,向身旁一名剑客问道:“那老头子是怎么挡住钟神秀刚才那一剑的?” 那名剑客皱了皱眉,:“怎么挡住的?我也没看清!” “当然是挡住了,没看到那老头子的剑已经回到他手里了吗?” 云九不再说话, 看着谪仙老人猛地一旋和钟神秀互换身位,接着手中玉剑一挥,将钟神秀逼退三丈。那位谪仙老人出剑,每一剑仿佛都是在回忆,每一剑仿佛都是在参悟,一剑又一剑,一剑比一剑熟练,当谪仙老人将之前使出的七剑再次打出时,钟神秀已经被逼得往蜀山方向退出了上百丈。 蜀山掌教夏长扬眼珠子一直紧跟着师兄冯长今的身形,声音中满是惊叹:“师兄这般潇洒写意的七式完整剑招之后,还有两剑,我大抵已可以断定,钟神秀将会在师兄的第八式剑招出手后彻底败下阵来,只是我不知道师兄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突破他毕生追求的第九剑,让世人一睹师兄练剑一生的究极成就?” 云九已经看得痴了:“早知耍剑能这么酷,我当初就不应该跟着老古练刀!” 第85章 杳杳大宁隙中驹 随着钟神秀的步步后退,云九的视线逐渐被宏伟高耸的剑阁所遮挡,即便提前占好位置的蜀中富绅名流也在烟雨缭绕中渐渐地看不真切,站在蜀山城中抬头观望的人们只能闻得巍然天幕之上轰隆隆的猛烈撞击声如惊天炸雷响起,不绝于耳。 蜀山脚下那座最高的阁楼门口,原本是有十几名暗卫把守的,但在一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背负木剑匣的男子带领之下,这十几名西蜀王府暗卫的薄弱防守一瞬间被蜂拥而入的人群冲散。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云九情急之下也跟着那位在小馆中见过的黑衣男子进入阁楼,往阁楼顶上爬去。 想要一睹为快的人太多了,他们一股脑涌进阁楼,冲向楼顶,有些性子急躁并且武艺不俗的武夫,更是直接飞檐走壁从阁楼外跃上楼顶,一时间楼里楼外上百人冲上阁楼的场面,极为壮观。 很快,顶楼上西蜀王所在的那间屋子,房门就被人群从外面挤开,第一个涌入的,就是那位头戴斗笠身穿黑衣背负木剑匣的男子。 蜀山之上,剑幕漫漫,有两名想直接从阁楼顶飞上蜀山的江湖人士,飞到一半就被漫天垂落的剑气绞杀,尸骨无存。蜀山剑派掌教夏长扬手持轩辕剑,魁梧身形从剑阁八重悠然飘下,拦在了第二波想要冲上去的江湖人士面前,冷淡开口:“胆敢闯入蜀山禁地者,死!” “死”字一出,再也没人敢越雷池半步。 谪仙老人冯长今负手而立于云层之上,任由上万道剑雨蜂拥激射,全都折损于他的两丈之外,坠向地面。充沛剑气绕身,劈啪作响,随着谪仙老人的轻轻抬手,密密麻麻倒悬于剑阁八重楼中的一百多把名剑同时出动,浩浩荡荡刺向衣袂飘飞的钟神秀,钟神秀在剑舞之中以神秀剑划出一个圆,神秀剑意之下,飘落的雨丝以钟神秀为圆心再成大河巨剑! 漫天雨幕再次悬停,炽盛之光从天幕之上洒下,谪仙老人沐浴其中,朗声笑道:“黄裳儿,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与你的剑意共舞!” 大河巨剑倾泻斩下,钟神秀愤然开口:“天底下活着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谪仙老人手中尘缘玉剑笔直向前,一百多柄剑阁名剑齐刷刷指向大河巨剑。 西蜀王许开明正对这一幕看得心神大盛之时,带头涌入屋子的黑衣男子却是突然向前踏出一步,罡气凌厉,脚下寸许厚的青石地板寸寸碎裂,手中匹夫剑随即出匣。伴随着一声惨叫,以及匹夫剑出匣发出的铿锵声,西蜀王的身后,一名亲卫已被砍下半个身子。 桑雨熊闻声纵掠挡在西蜀王之前,面沉如水疾速将腰间鱼肠剑拔出。 黑衣男子紧握匹夫剑,低头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亲卫,平静问道:“许皇叔,你养了一条好狗?” 西蜀王脸上没有丝毫震惊,更没有低下头去看这名瞬间断为两截的亲卫,所谓杀一人为寇,杀万人为王,乱世之中,没有一个藩王手上是干净的,这已经是西蜀王第一百零三次遭到刺杀,这也是第三百二十七位为了保护西蜀王献出生命的亲卫,早就对死人习以为常的西蜀王默然一笑,转头直直盯着黑衣男子藏在斗笠后面那双若隐若现的眼睛,好奇问道:“本王已经猜到今日有人要行刺于我,但你不是我所猜的那个人,所以,你是那初代“隙中驹”的第十根刺?” “隙中驹”,曾是大宁国王段义宁派出十名高修死士暗杀西蜀王的任务名,现在是大宁国的暗中势力名。随着黑衣男子的这次失手,当年名为“隙中驹”的任务算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作为最后一根刺的黑衣男子不紧不慢解下剑匣,自嘲般说道:“不过是二十五年前侥幸从你们西蜀马蹄下活过来的一个野孩子罢了。” 西蜀王发出一声冷笑,如果所有人都像眼前的这位黑衣男子一般,将战争带来的丧亲之仇全都算在最高统治者头上的话,作为一国之王,会有多少仇家?怕是啥事不干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过来? “隙中驹”这十根刺,压抑在西蜀王的心口太久了,在拔掉最后一根刺之前,西蜀王最后问道:“你和钟神秀认识吗?” 西蜀王喜欢凑热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黑衣人也不隐瞒,直言道:“她之前所做出的的那一系列高调行为,全都是我求来的,钟神秀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我要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引你出府,吸引你的注意力。” 说罢,黑衣男子抬臂将匹夫剑横于胸前,做出了出手的姿势。 西蜀王面无表情,平静说道:“许某的命就在这里,无论贤身贵体还是匹夫竖子,只要有本事,都可以随时来拿!” 桑雨熊点头,两名亲卫对视一眼,一起出手,奔黑衣男子快速杀去。 黑衣男子蓄满势的一剑横空,凌厉如一线的剑气炸开,从脚下直至楼顶,墙壁之上登时炸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随着一声巨响,漫天大雨再次落下,通过裂缝散落进来,细细密密如一道水帘,将黑衣男子与西蜀王一行人隔开。 两亲卫手中刀气与黑衣男子的这道剑气撞在一起,纷纷倒退而飞,算是勉强挡住了黑衣男子这霸道一剑。 桑雨熊认真看完黑衣男子这一剑后,冷笑一声一剑递出,将黑衣男子稍稍逼退,手中鱼肠剑再递,从楼顶缝隙中垂落下来的一幕水帘被一剑带斜。黑衣人丝毫不惧,手中匹夫剑横扫,一剑便将带着剑气的一道水帘笼罩其中。桑雨熊挑眉,手中鱼肠剑一往无前,狠狠击在匹夫剑带起的一团水雾之上,水雾散开, 鱼肠剑去势不减,直至与匹夫剑实实相撞。 高耸的阁楼,猛然一晃。 “什么情况?” 站在阁楼顶层另一端的云九闻声,快步向这边赶来。 黑衣男子匹夫剑一抖,将体内气机全部涌入,罡猛匹夫剑气回荡,面前雨幕炸成无数雨滴四散,整个屋子顷刻间弥漫起一片烟雨,他直接无视桑雨熊,于一片烟雨茫茫中精准一剑锁向西蜀王咽喉。 这一剑,黑衣男子抱着鱼死网破的必死决心。 第86章 有借无还没道理 桑雨熊鱼肠剑中气机也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一式最简单的直刺,直接破开面前重重磅礴雨雾,直指隐于雨雾之后的黑衣男子。 那道冲西蜀王咽喉而来的磅礴剑气在距离西蜀王还有三寸时,戛然停顿。 雨雾散开,僵硬举剑的黑衣男子脸色苍白,眼神沉重,他的嘴角,有一丝殷红渗出,他的双臂,被两名亲卫死死拽着。 黑衣男子惊奇地发现,他拼死洞穿西蜀王咽喉的那柄匹夫剑,却插进了西蜀王身后那名亲卫的咽喉。 那柄洞穿黑衣男子腹部的鱼肠剑,就握在桑雨熊手中。 黑衣男子发出一声轻咳,抬头望向蜀山顶,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愧疚。 “钟神秀,很抱歉,你拿我当朋友,而我却在利用你对我的友情。” 黑衣男子喃喃着,一指弹出深深刺入他腹部的鱼肠剑,摇摇晃晃走到西蜀王跟前,双眼之中满布血丝,沙哑开口:“第一根刺,你怎么可能躲得开?” 第一根刺,对于西蜀王而言可谓是记忆犹新。蜀乐府粉黛三千,唯有这名为秦婀娜的第一根刺,是西蜀王一生中爱而不得的女人,那一夜,西蜀王本以为第一根刺已经对他动心了,可就在那一夜,第一根刺却将刺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如果没有他,我想我可能会喜欢上你,但是有了他,我不会再让我爱上任何人。”这是第一根刺临死之际对西蜀王的告白,第一根刺口中的他,正是此时吃力站在西蜀王面前的黑衣男子。 西蜀王盯着那双躲在斗笠后面的血色瞳孔,沉声说道:“她心中一直有你,才装不下我。” 黑衣男子笑了,笑得很得意,:“我就知道,她绝对不会背叛我和她的感情!” 西蜀王摇了摇头:“但你还是问了,说明你还是对她的感情有所怀疑。” 黑衣男子呵呵一笑,伸手捂住腹部血口,终是体力不支瘫坐在地,疑惑问道:“我刚才那一剑分明刺中了你的咽喉,为何却是你的亲卫惨死?她成功将毒刺刺进了你的心脏,可你为何还活着?” 西蜀王向前一步蹲下身子,低语道:“血契,听说过吗?” 黑衣男子恍然大悟,他曾听说过江湖秘术血契,作为血契契主,当身体受到任何致命伤害之时,都会直接转移到契约附属之人的身上,这也就是说刚才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他的匹夫剑根本就没有触及西蜀王的咽喉,而是在离西蜀王咽喉三寸处被西蜀王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运形成的血契瞬间转移。 能在最后知晓这一切,黑衣男子已经死而无憾。 可此时的西蜀王,并没有想要他命的意思。 “你出生在大宁国,所以你愿意为了大宁国王来舍命刺杀我。但我作为西蜀国的王,作为仅存的许姓亲王,保家卫国开疆拓土都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向来喜羡赤胆轻生的江湖侠士,今日看在你和峨眉钟神秀相识的份上,看在你已是隙中驹最后一根刺的份上,我不杀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西蜀王语罢,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往蜀山方向望去。 这一刻,阁楼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蜀山的一老一少,以至于黑衣男子的刺杀行动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桑雨熊跟着收剑入鞘望向窗外,只见一道青色刀气如青瀑般从蜀山顶倾泻,凌厉劈开磅礴剑气,漫天骤雨以蜀山为中心,向外层层扩散。 最先注意到那名灰衣刀客出刀的年轻剑客,隐约听到那人默念了一声“横秋”,还有几个细心的西蜀江湖人士注意到,在那道如青瀑般倾泻而下的刀气之前,有一个俊朗少来从阁楼顶飞跃而起,直闯蜀山。 剑阁八重楼中,六柄飞剑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剑网,在剑气之后冲着青色刀气飞出。 剑网停散,六柄飞剑被碎裂形成的无数刀气击落,六名蜀山首座收回各自的本命剑,面露苍白之色。 为首的蜀山掌教夏长扬拎剑跃起,单脚点在剑阁飞檐之上,白衣白发气度豪迈, :“果然这鲁莽小子身后有高人相护!” 从阁楼顶飞跃而起的云九,以蓄满的一口气堪堪降落在了蜀山的登山天梯之上,他抬头,隐约可见剑阁顶上仙袂飘飘的白发老人和六名首座拎剑而立,他的身后,响起了古尘风愤怒的声音:“他只是想上蜀山,你们可以阻止,但完全没必要下死手!” 云九撑开油纸伞,一步一步顺着登山天梯向上走去,大声喊道:“是你们蜀山上的那个老头子抢走了李善送给我的长刀,我一定要找他要回来!” 赵敬煜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小子强行上山,难道只是为了拿回他的刀?” 蜀山掌教夏长扬定睛,当他看清灰衣刀客和刀客手中的那把龙尘刀时,忙伸手拦住身后的六位蜀山首座,朗声道:“刀神即来蜀山,何不上山一叙?” 古尘风脚尖轻点,身形如游龙,倏忽已至云九身后。以他的修为,只要他想,这雨是落不到他身上的,但他根本不屑于玩这种花把式,撑开油纸伞跨上九层天梯一步追上云九,笑道:“小子,蜀山上全是剑,可没刀!” 云九气呼呼道:“我看到很多刀掉到蜀山上了,找一找估计还还能找回来。” 古尘风冷笑开口:“被钟神秀震碎的绝世巨剑早已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找不回来啦!” 云九不信,继续向上攀登。 有十几名穿着一致的蜀山派弟子气势汹汹从登山天梯上方冲下来,守住了蜀山山门,不等古尘风动手,蜀山掌教夏长扬便下达了放行的命令。这十几名蜀山派弟子在得到掌教的命令之后主动为云九和古尘风让开了道。 从这帮蜀山弟子中间走过去后,古尘风继续说道:“钟神秀和夏长扬这两位神仙打架,折损刀剑十去八九,你的那把刀品质平平,根本经不起这两位随手一挥,怎么可能幸存下来?就算你烧高香让你的那把刀在二人出手之前提前掉下来了,蜀山之上这么广阔突兀,你上哪儿能找得回来?” 云九心想古尘风说的也有道理,但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哪还有退回去的道理?便退而求其次悻悻道:“不行就拿一把剑回来,总不能让这那老头子有借无还、平白占我的便宜不是?” 古尘风叹了口气:“看来今天非要在这蜀山上坐会儿了。” 蜀山山门处,已经有十几名蜀山弟子持剑镇守,观望的江湖侠客们没人敢像云九古尘风二人一般强行闯入,主要是他们没有古尘风这样硬闯蜀山的实力,起初想要闯入却被剑气搅得尸骨无存的那几名江湖人士,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他们已经满足,至于此战钟神秀和夏长扬到底谁胜谁负,很快他们也能得到答案。今日能在蜀山城亲眼看到两位法相境高人论剑,所有人都觉得不枉此行,还有最后那位灰衣刀客,虽是以真武境出手,但那一刀的威力,分明已经跨入了法相的门槛,实力肯定也已是法相境的存在,渐渐地,他们谈论的主要对象便由钟神秀冯长今变成了那位被蜀山掌教夏长扬恭称一声刀神的灰衣刀客,很快,他们便对这名新入蜀地的刀神真实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猜到刀神的真实身份后,他们又开始推敲起了和刀神一起那个俊朗少年的身份。 桑雨熊遮遮掩掩展开一张西蜀暗卫传书给她的肖像图,看着看着,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浅笑,对西蜀王悄声说道:“上蜀山的那一老一少,正是武评榜第十古尘风和狼王之子云九。” “哦?” 西蜀王习惯性地哦了一声,笑道:“云家小子身上那股子冲动鲁莽劲···我真担心他这一趟能不能活着回到关陇国。” 桑雨熊不禁掩嘴一笑: “有古刀神保护着的云家少年,可狂着呢!” 第87章 身不死则道不生 翌日清晨,当峨眉剑魁钟神秀从昏迷状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不知名驿馆的床上。 “醒了?过来一起吃点早饭?”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神秀循声扭头望去,看到一个双眼墨黑的公子坐在驿馆的饭桌上,一口馒头一口白粥正吃得津津有味,她细一打量,当即认出这个少年前天刚见过,唯一不同的是,少年腰间的佩刀已换成了一柄短剑。 “怎么回事?” 钟神秀翻身坐起,想到自己昨日与蜀山谪仙冯长今论剑时略输半筹,导致气机耗尽失去意识,但无论是死是活,她这个人都应该在蜀山上才是。 此时的钟神秀脸上少了几分隽傲,多了几分清秀,云九看着有些发懵的钟神秀,解释道:“昨天我上蜀山寻刀,下山时就顺道把你带下来了。” 经此大战,钟神秀的一双眸子依旧显得极为平静,起身轻声说了句“多谢!” 云九一怔,显然是对钟神秀的这句“多谢”有点不适应:“高调不着边际的人也会这么客气?” 钟神秀抿嘴一笑,道:“在蜀州城北门刻字、提前将我挑战蜀山剑派的事宣扬出去,这两件事其实都是我一个朋友托我做的。” 钟神秀顿了下,继续说道:“这一战无可避免,所以这两件事也是我顺手为之。” 云九有些好奇:“你朋友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我入蜀州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在武道之路上已经无望再进一步的钟神秀本着身不死则道不生的志向挑战蜀山剑派,只为寻求剑道上的再次突破,她本以为自己这次会死在蜀山上,无人问津,可她的那位背负匹夫剑的朋友却要她在此之前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挑战西蜀剑甲、挑战整个蜀山派这件事终归是要人尽皆知的,倒不如顺势帮朋友一把,至于朋友为何要她这般做,她没问,决定相助,便不再需要理由。 云九低头摸了摸新挂在腰间的那柄剑鞘,问道:“钟前辈,剑道好修炼吗?” 世上的剑道修行,大抵可分为四种,第一种就如楚天阔所在的楚剑山庄一般,讲求身与剑合,人剑合一;第二种,就如林江仙所在的剑州凫山飞剑宗一般,祭炼飞剑,直至飞剑与剑主之间生出灵犀之后,只要气机充沛,便能牵引驾驭飞剑,转瞬千里;第三种,就如苏幕遮所在的玄天剑宗一般,以己身为鼎炉,以气机为真火,将识海修炼成一个强悍无匹的剑场,剑场练成之后,便可吞剑吐剑,盘空击斩,所向披靡;第四种,便如蜀山剑派这般,力求无剑胜有剑,万物皆可为杀人利剑。可无论何种剑道,皆是大道同源,有的只是修炼的侧重点不同而已,所谓事在人为,到头来还是得看人,钟神秀仔细想了想,挑眉摇头问道:“冯公子,你到底是练刀还是练剑?” 云九挠了挠头:“练刀,但我的刀还没淬成,那个, 钟前辈,我能跟着你学学剑道吗?多学习总归是好的。” “但是”钟神秀犹豫了一阵子,道:“其实不管是练刀还是练剑,道理基本都是互通的,说句实话,剑作为万器之尊,剑道作为武道之外延伸出来的第一道行,的确要比刀道深奥些。” 云九拔出那柄从蜀山盈尺峰年轻首座赵敬煜那儿要来的那柄短剑,拿在手中把玩着,对钟神秀的话似懂非懂。 钟神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和你一起的那位灰衣大侠,是你的师父吗?” 云九支支吾吾答道:“师父啊?算是。” “那你可真拜了一位好师父!” 钟神秀听过一些关于那个灰衣刀客早年在蜀州的传闻,蜀州金石派出身的古尘风,年纪轻轻就是这一片了不得的人物,昔年金石派遭栖霞派围攻,就是古尘风一人一刀立于金石山山门,硬生生将栖霞派打了回去。 古尘风一大早出了驿馆,想必是偷偷回金石山故地重游去了,云九撇了撇嘴,将短剑哐当一声入鞘,问道:“金石派离这儿远吗?” “一百里地,不远不近。” 等钟神秀吃过早饭,云九便和钟神秀从驿馆租了两匹马,悠悠朝着金石山方向走去,雨过天晴的蜀州城空气清新,阳光轻柔,很适合骑马闲游,云九先是向钟神秀问了些有关于徐薇在峨眉山上的事情,后又接着问道:“钟前辈,这江湖上,你最佩服谁?” “以前的江湖,我最佩服剑仙楚青山。” 碉楼小筑的街道上,钟神秀身骑白马、马鞭指向北天,笑得极为自然:“我比你还小的时候,有幸见到过楚剑仙真如天外流星般闪过的借出一剑,事后我才得知,当时楚剑仙的女儿楚月正在凉州那边对战五名大原国绝顶剑客,力有不怠导致手中长剑寸寸折断,正是楚剑仙的那一招千里借剑,帮助楚月一举扭转了战局。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的心里萌生了练剑的心思,从而让我走上蜀山,走上这条剑道。” 听到楚月这个名字时,云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那现在的江湖呢?” “现在的江湖,我最佩服南剑仙林江仙,佩服他那种一壶烈酒一剑天涯的豪爽,你猜他这次东出东海访仙带了什么?” 云九摇了摇头。 “只带了一壶烈酒,一柄本命飞剑!” 云九心里不由得对这位孤身闯天涯海角的南剑仙升起了一丝憧憬:“说得我真想练练剑了!” 说话间,二人不觉就出了蜀州城东北门,钟神秀侧头看见哐当哐当挂在云九腰间的剑鞘,问道:“你的剑,是从蜀山上拿下来的?” 云九点头,昨天在蜀山上,他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剑。剑阁八重藏剑一百五十柄,皆为上品,七重藏剑三百柄,皆为中品,剩余的剑都横七竖八扔在蜀山剑池中,数量少说也得以万字开头,基本皆为江湖剑客拜山所留。 还得多亏了那位名叫赵敬煜的盈尺峰年轻首座,才让云九成功上了剑阁八重,拿到了他腰间的这柄短剑。云九将短剑解下扔给钟神秀,笑道:“帮我看看,我的这把剑品质如何?昨天我进入蜀山剑阁八重楼之后,这柄剑就像是在欢迎我一般,不断地发出颤鸣声,我觉得这把剑和我很有缘!” 钟神秀单手接过,直接勒马停驻,抽出短剑仔细打量。此剑剑身长一尺半,映着天外清阳,泛出梧桐树叶般的纹路,剑柄长五寸,净重三斤三两,剑鞘由七颗绿宝石镶嵌而成,剑柄雕以繁复水波图纹,像钟神秀这样的练剑之人从剑柄的右尾造型一眼便能看出,此剑为左手剑。 “嗡!”钟神秀将短剑入鞘,扔回给云九,说道:“你确实拿到了一把好剑!” 昨天,赵敬煜告诉云九,这柄剑名为苍梧,它的前主人是一位刀剑同修者,左手持短剑右手持长刀,上蜀山挑战蜀山剑派上任掌教苏陌城战死之后,这把苍梧剑基本就一直在剑阁八重楼中悬挂着,挂了大概已经有一甲子时光了。 钟神秀听完云九的介绍后,挑眉建议道:“你不是想练剑吗?那就像这把剑的前主人那样,左手习剑,右手习刀,倒也不错!” 云九忽然大笑一声,:“曾经我给一位很重要的老人说过,将来我可是要成为全天下刀道第一人的!如果再练剑,那我岂不是也得练个剑道第一人才行?” 钟神秀被这位俊朗少年的异想天开之语逗得呵呵一笑,打趣问道:“就这么看不起天下第二吗?” 云九坐在马鞍上一拍胸脯,傲然回道:“既然要决定做一件事,当然要想着把它做到最好啦!就像我的刀总有一天要超过老古一样,我的剑,总有一天也要超过你超过蜀山上姓冯的那个老怪物!” 钟神秀忍住不笑,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冯公子,再这样做梦下去,你肯定能超过冯长今的。” “等你剑法大成的那一天,冯长今还能不能拿起剑,可不好说哦!” 第88章 活人雕塑祖师爷 西蜀多山,古尘风早年间所在的门派金石派亦是建在大山之中。当年金石派创始人金石初初创立金石派时,只有几间小屋,经过两三百年的伐木建屋采石筑墙,现已略具规模。自打这两年古尘风在西北道名声大噪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挑战者跨进过金石派的大门,那扇简单古朴的山门,已经成了某种高高在上的标志,屹立在西蜀众多小帮派之巅。 云九和钟神秀临近山门时,特意驻足观望了片刻,金石派四周树林环绕,围墙主要由山石巨木筑建,墙高约有一丈,可以很好地防御大山中山豹和野狼的袭击。 “这就是老古年少时待的地方啊!” 云九不由想起了云中村,地处西北边陲,可没有金石山这般山清水秀,草木繁茂。 二人驱马刚走到山门口时,就有一位中年汉子带着两名金石派弟子出门相迎,极为热情,这位中年汉子,正是金石派现任掌门人高义。 高义远远感受着钟神秀这位声名遐迩的西蜀成名剑客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凌人的气质,忙吩咐两名弟子赶紧上前为其牵马。 几人寒暄几句的功夫,就到了金石派庭院。院内,古尘风正在认真地教金石派弟子们刀法,一边教一边耐心讲解:“二品以上的高手之间过招,基本都是拼气机和内力,刀法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重中之重,但对于还没踏足二品的刀道修行者而言,精妙的刀法还是很有决胜作用的······” 金石派众人今日见到他们的前辈古尘风王者归来时,如见祖师爷金石一般虔诚敬畏,明显放不开手脚练刀。 被古尘风无视的云九看着金石派祖师堂内古尘风的雕像,忍不住笑道:“老古,你一个大活人咋被人给供奉起来了?” 钟神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古尘风这才停下手中动作,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给你提起过的峨眉剑魁钟神秀,至于他嘛,他是个甩都甩不掉的跟屁虫!” 瘦削的金石派掌门人高义走到古尘风跟前,就像一头老山羊面对着一头雄虎,完全淹没在对方的气场里,他也不去缕清古尘风在金石派中的辈分,直接以祖师爷相称道:“祖师爷,今天来的都是我们金石派百年难得一遇的贵客,各位远道而来,不如就先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一位门下弟子准备宴席。 “师弟,多年不见你就这般见外了不是?不着急,练会儿刀再吃饭。”古尘风温和一笑,轻拍着高义的肩膀,转头对云九喊道:“你过来,陪我演示来蜀州路上我教给你的那套刀法!” 云九赌气地回了句:“就不!” 高义见云九腰间佩剑,赶忙上前奉上自己的佩刀。 云九礼貌地接过,看似扭捏地摆开了战斗的姿势,他很理解古尘风此时想要荣贵帮派的这份心情。 “接下来我要演示的这套刀法,也只是我在我派金石刀法之上略微加以改良,所以这套刀法的名字还是叫金石刀法,我和他给你们演示一次,你们都认真看着!” 古尘风话音落地,金石派院落中登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聚集在了古尘风身上。 “第一式拔刀斩,讲求一个快字,眼到,心到,手到,刀到!第二式闪电刺,第三式空影杀,第四式风雷动,第五式九重浪,第六式龙旋斩,刀出如龙,旋斩入鞘。” 云九已对这套刀法烂熟于心,古尘风演示的每一刀他都能从容应对。 第一遍演示完,古尘风将目光盯在了一个极为沉默的年轻人身上:“高翔,你能看出我对金石刀法做了哪些改良吗?” 那个年轻人属于三棒槌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角,他的父亲高义见儿子迟迟不肯说话,小声催促道:“翔儿,祖师爷问你话呢!还不赶紧回答!” 高翔这才慢慢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祖师爷,我看出来了。” 高义甩动衣袖,声音中有些发愁:“我这儿呀,武道资质倒是不错,可就是不肯张口说话!” 悠闲坐在堂口一张藤椅上的钟神秀插了一句:“我觉得,习惯着沉默的人心,都更积聚力量。” 古尘风点了点头,:“高翔,你过来和我演练一遍。” 高翔起手一礼,随即拔刀出鞘,金石刀法第一式拔刀斩,第二式闪电刺,第三式空影杀,第四式风雷动,第五式九重浪,第六式龙旋斩,因为古尘风在使出这六式金石刀法时并未动用刀气,纯纯的刀法就算是再快,对于高翔这位本就熟悉此刀法的三品刀客而言格挡起来并没有太大难度。 随着古尘风龙尘刀入鞘,院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高翔腰间佩刀跟着入鞘,再行一礼,崇拜地望着古尘风,轻声问道:“祖师爷,能给我们说说这世上的最强刀法“落雁”吗?” 古尘风弯腰还礼,给高翔给足了面子:“没有最强刀法,只有最强的人,就比如说,你学会了金石刀法,而我没有学过任何刀法,但我随手挥出的一刀对你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打击,而你就算把一整套金石刀法全都砍在我身上,也破不开我的气机防御。” 云九对此深有理解,忙补充道:“是啊,只要你武道境界够了,随手一挥,都是最强刀法。” 古尘风从怀中掏出一本名为《断漠十三式》的刀法秘籍,继续说道:“我刚才也说了,对于二品以下的刀修而言,刀法精湛与否,还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这本《断漠十三式》是我特意为我们金石派讨来的,我觉得它很适合我们金石派弟子修炼。” 江湖中练刀之人,基本都听说过名震西北道的《断漠十三式》,这本秘籍对于刀修小门派而言绝对的顶级珍品。 高义红着眼从古尘风手中接过这本名声响彻整个江湖的上上品刀法秘籍,忍不住就要屈膝下跪。 古尘风赶忙将其扶起,叮嘱道:“高师弟,《断漠十三式》相对于我派金石刀法而言稍微有些庞杂晦涩,以后能不能将其在派内发扬传承下去,还得仰仗于你。” 高义连连点头,院内的一百多号金石派弟子全都已经虔诚匍匐在地,高呼着“谢过祖师爷!“ 古尘风目光从院内金石派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提高嗓音说道:“金石派的弟子们,你们有很多还很年轻,你们就像是一块块璞玉,你们的高掌门给你们刻上什么,你们就是什么,我相信,无论多么庞杂晦涩的刀法,只要你们肯下功夫,都能把它融会贯通变成你们自己的东西,以后你们就跟着高掌门好好学!” “我一定不能让祖师爷失望。” “我们一定不会让祖师爷失望!” 一片欢呼声中,高义将《断漠十三式》举得很高。 等众人喊声渐息,古尘风将他们叫起,说道:“我给你们这本秘籍,是希望你们能更好地活着,不要遭外人欺负。” “有祖师爷送的《断漠十三式》,今后我们金石派必会强大起来,在西蜀江湖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有祖师爷的名声压着,没人敢欺负我们金石派的!” “但我们也要好好修炼,不能坏了祖师爷的名声······” 欢呼雀跃声中,有一位名叫顾晨鲨的金石派弟子壮起胆子问道:“祖师爷,能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法相境的一刀威力究竟有多大吗?” 古尘风没有拒绝,他接下来展示的一刀用了五成力,但还是轻松劈开了后院的老屋,那间老屋,是古尘风曾经在金石派时和弟弟古尘沙一起住过的,时隔多年,依旧被金石派当做纪念物好生保存着。 往事一幕幕从心头涌过,在那间老屋坍塌倒下时激起的层层尘土中,古尘风终于对弟弟古尘沙之死释然了一点。 宴席上,金石派掌门高义喝了点酒,壮着胆子厚着脸皮跪倒在了古尘风面前,恳求道:“祖师爷,我想让儿子高翔以后跟着你,做你的刀奴。” “还不赶紧过来,真没眼力见!” 高义一把拉来高翔,呵斥儿子跪在了古尘风面前,昨日金石派为征讨万窟帮的西蜀帮派联盟贡献出了十名弟子,正好古尘风接下来要南游,让儿子高翔跟着古尘风既能增长见识,也对儿子的武道修行大有裨益,最主要的,让儿子跟着古尘风这样一位当世刀神,比待在自己身边都让他觉得安全。 古尘风略作思忖便果断答应了下来,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带着高翔一起,可以降低别人对云九的关注度,随即爽快道:“高翔啊,在我们的金石堂行了拜师礼以后,你就是我古尘风的弟子!” 金石堂内有两尊雕塑,一尊是金石派开派祖师金石的,另一尊则是古尘风的。 按照金石派现在的拜师礼,第一拜必须先拜这两位祖师爷雕塑。 高翔看了看古尘风的雕塑,又看了看古尘风本尊,一时竟有些难以抉择。 第90章 不忍拔剑相对之 此驿馆向西十多里,便是锦州峨眉山。 同一时间,同一片月光下,收拾完厨灶的徐薇正独自坐在峨眉后山的一个山洞口仰望星空,明明很安静,她的思绪却在翻江倒海。 刚从蜀州城返回的钟神秀无声坐在师妹徐薇左侧,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落在徐薇的右半个身子上,沉默不语。 与蜀山冯长今论剑之后,钟神秀的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此时她看到星空下的峨眉山时,只觉局限而又广阔,窒息而又通透。 一片树叶飘落在徐薇的如虿卷发之上,徐薇伸出左手轻轻将其捻下,心事重重地盯着树叶,轻声安慰道:“师姐,有人胜,就一定有人败,我们峨眉山比不了蜀山,你也不要太把这次失败放在心上。” “你不说,我都记不得了。” 钟神秀轻描淡写地将其一语带过,眼含笑意道:“师妹,古刀神那个姓冯的徒弟好像对你很上心,问了很多关于你在峨眉山上的事。” 徐薇压抑着内心的惊喜雀跃,小声问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任徐薇怎样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愫,她听到那个少年时的第一反应总归没逃过钟神秀的眼睛。 “你似乎对他也很上心?” “师姐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他砍断了我的右臂,我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呢!” 徐薇说着,扭过头去。 钟神秀终究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眼师妹空荡荡的右衣袖,有些怅然,有些愤懑:“我也是刚听掌门人说你回了一趟家把右臂弄丢了,早知道这件事是那小子干的,我那天在去金石派的路上就该把他的右臂卸下来!现在去,也不迟!” “冯他没给你说这件事吗?” 徐薇本以为师姐早已知晓此事,看来自己刚才的确是多嘴了,随即劝阻道:“师姐,他的身边有古刀神,你刚历大战亟需恢复身子,可千万别在这种关头为了我去招惹那老家伙!” “他们今晚就住在东边的“来人驿馆”里,走,我带你去讨个公道。” 钟神秀倏忽站起,伸出手想要拉起徐薇。 徐薇犹豫了,她装出一副很想寻仇却又担心师姐打不过的表情,摇头道:“师姐,还是,算了?” “你不愿意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钟神秀转头望向东边,手指微弹间,神秀剑跟着嗡鸣出鞘。 徐薇知道她这个师姐雷厉风行的脾性,双颊之上泛起浅淡的红晕,忙起身劝阻道:“师姐!你根本就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冯公子他是为了替他二爷爷报宿仇才误伤于我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钟神秀迈出一步后又停了下来,她的这个师妹,总是如此善良懂事,总是喜欢替他人着想,她对师妹的这种单纯心性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既让她觉得讨厌,又让她觉得可怜,:“师妹,我早就给你说过你的这种性子容易被人欺负,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给我说只要有人欺负你,你一定会拔剑相抗的吗?怎地自己的胳膊都被人砍下了,你还在替那人着想?” “初次和他见面,我就对他出剑了的,可是我打不过他呀!” 徐薇站起身争辩道。 钟神秀盯着徐薇冷冷一笑,:“那你现在话里话外偏袒于他,又是哪般?” 徐薇明显一愣,接着抬头直视钟神秀的双眼,提高了嗓音:“师姐,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月明星稀,山门寂静,钟神秀轻微的叹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好。” 钟神秀收回神秀剑,无奈地看着显得手足无措的徐薇,语气变得平缓了许多:“实话告诉我,你觉得他有没有真的看上你。” 徐薇欲言又止,红着脸低下了头。 “师妹,你是那么地优秀,如果有人不那么认为,那么你就不要在他那里浪费时间,更不要在他那里浪费感情。” 徐薇只是低着头,仿佛没听到钟神秀刚才说了什么。 二人身后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呼唤声,对于这个声音徐薇并不陌生,这个山洞里住着的,是一位让整个峨眉山用心供奉着的仙人,是钟神秀的师父,峨眉山有山规,除非仙人召唤,任何人不得踏进此山洞半步,多少年了,即便是专门负责为这位仙人送饭食的徐薇对其也仅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钟神秀冲着始终低头不动的徐薇再次发出一声轻叹,继而钻入乌漆嘛黑的山洞中,行至最深处时,她停下了脚步:“师父,徒儿不敌蜀山冯长今。” 一个老妪的声音接着自山洞最深处的黑暗中响起:“此事在我预料之中。” 钟神秀有些不解:“既然您老人家知道我打不过他,为何还要让我走这一趟?” 老妪没有正面回答,片刻的沉默之后,问道:“神秀,你刚才和那女娃儿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或者说” “你也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吗?” “你也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吗?” 在这个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山洞里,钟神秀回味着她师父这句没来由的发问,有些失神,属于她的那个良人,早在她十五岁时就已经爱过她了,他死在了他的十六岁,所以他永远不会老去、发福、生病,永远也不会带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他永远是她的少年,握着一把木剑,站在钟神秀的记忆里,想起来时,就会对她挥手。 “师父,你这一生,可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 钟神秀不知如何作答,故作反问。她知道,世间所有的故事开头皆是极具美好,而结尾却往往配不上开头,让他永远停留在属于他们的故事的开头,让他永远在自己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又有何不好? 黑魆魆的山洞里,钟神秀清晰地感觉到了老妪的气息波动,能让自己的师父破天荒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能搅动像师父这般仙人古井无波的心湖,钟神秀大抵已经猜到师父年轻时也有过和师妹徐薇一样的情感经历,“师父,能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过了许久,都不见老妪答话。 钟神秀收起剑鞘躺上洞中的一张软塌,当她以为要听不到老妪开口时,老妪却开口了。 “我曾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都无动于衷,我还有何话说?” 越是在黑暗的环境中,人的思维就会越敏捷,钟神秀细细思量,突然明白了过来,猛地坐起身问道:“他不会就是那蜀山冯长今?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山洞中,响起了老妪安详的笑,老妪气息逐渐变得平缓,笑着开口。 “他是一头驴!” 第91章 悍不畏死的木剑 这一日,云九过峨眉山而不入。 殊不知,峨眉山上有一位卷发女子正坐在山上等着他,为此,她已枯坐一夜。 晨曦中,马车平稳地离开峨眉山东边的“来人”驿馆,驶上往南的官道,由此往南两百二十里,皆为西蜀国和大宁国之间的百战之地。这一带背靠织锦河上游,气候适宜,灌溉水源丰富,原本一直都是西蜀国的粮食高产区,但由于连年战乱骚动的原因,使得西蜀国不得已只能将这几百里沃土暂且荒废。 日中时分,云九一行的马车出现在了道口原的官道上,遥望远方,滔滔织锦河如一条白线,自西北入东南,道口原上,空气中也多了些湿意。 这条织锦河,正是西蜀国与大宁国之间真正意义上的边境线,织锦河两岸依稀可见很多小型烽燧堡垒与数个营寨相连,构成阻挡对方兵士进攻的第一道防线。不过由于这些年两国之间战争场地的逐年西移,这一带便少了些军营中的肃杀气息,反而显得有些宁静。 要是搁以前的话,云九和古尘风遇到这样的小关口,都会多走点路直接绕过,但现在有一辆三匹马拉的大马车,就不得不从宽阔官道上通行了,好在武提胡身上有西蜀王给的出关文书,他们才顺利走出道口关。 马车沿着那条跨河大桥跨过织锦河,便是真正踏入了大宁国境内。武提胡在蓝露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先与大宁国营寨的守城小将客气寒暄几句,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块风顶城城主岳渡宽十几年前给他的那块通行铁牌,那小将见到署名“岳渡宽”的铁牌,明显一惊,要知道,现在的岳渡宽可是大宁国大司马,是大宁国顶了天的顶级大人物,守城小将不敢怠慢,草草例行检查便果断让马车入关。 织锦河南岸河清木茂,草长莺飞,云九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南疆绝美风光喜笑颜开,忍不住下车往河边走去。清澈的织锦河,将云九的身影完美地倒映其中,他走出云中村已经足足有一年了,他又变高了,变壮了些,望着倒影,他对河水中自己高大健硕的身形很满意。 蓝露虎也跟着走到河边,轻轻摩擦着手中的剑鞘,她并不想看河水,她只想尽好自己的使命,她的注意力已被另一边的一个少年吸引。 云九还在纠结着蓝露虎到底是男是女,遂不怀好意地问道:“一起撒个尿?” “看你胸大肌如此发达,想必平日里没少举石墩子?” 蓝露虎并未理睬云九,她的目光一直盯在长街中央的那个少年身上,那是一个奇怪的少年,手持一柄木剑,就连跑路姿势都极为古怪。 长街中,那个古怪少年抖了抖手中的木剑,开始拼命前冲。 当蓝露虎判断出那个木剑游侠儿的目标不是云九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云九也注意到了那名木剑游侠儿,游侠儿冲出的方向,突然闪出二十余名黑衣剑客,雪亮的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下一瞬,木剑游侠儿突然回头挥出一剑,顿时鲜血飞洒,在空气中绽放开来,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蔷薇,凄美至极。 仅一个照面,就有两名黑衣剑客倒在血泊之中,一人被木剑直接洞穿整个颈部,一人则被割破喉管。 云九不由感到震惊,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用一把木剑,将杀人这件事做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迅速直接。 长街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盯上了这场战斗,那名木剑游侠儿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更没有很高的修为,有的只是一式最让人看不懂的剑招,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解决完二十余名黑衣剑客之后,木剑游侠儿提起木剑,开始向着处于多人保护中的那辆马车迅猛前冲,马车前的车夫举起连弩,连发数箭,却被木剑游侠儿一一躲开,木剑再起,车夫应声倒地。与此同时,空气中出现细微波动,游侠儿将木剑横于胸前,却随着“咔嚓”一声应声折断,紧接着便有一道血箭自游侠儿后背飞出,撞在离云九不远处的一块青石板上,坚硬的石板顿时出现一个透明窟窿。 云九摸了摸腰间的苍梧剑柄,不知怎的,他心里开始有些为受伤的木剑游侠儿担心,随即转头问道:“蓝露虎,能不能和我一起救下他?” 蓝露虎眉梢微微挑起,极有兴趣地看着云九的侧脸,她从桑雨熊手中接到西蜀王给她的任务时,并没有关于云九太多的细节,只是说需要她的保护,但遇到云九之后,她发现云九根本就不是一个懦弱需要别人保护着的人,甚至,他还想救别人,随即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救他?” 云九答道:“他身上有种悍不畏死的精神。” 蓝露虎会心一笑,催促武提胡赶紧上车。 武提胡在高翔的硬拉下爬上马车,出“隙中驹”这趟任务之前,他学过很多杀人剑法,对于刚才洞穿木剑游侠儿的那一剑,他并不陌生,忙开口道:“刚从那辆马车中激荡而出的,正是宁州安家的‘六安指剑’!” 长街之上,马车中人这一招“六安指剑”分明已经贯穿了木剑游侠儿的整个身躯,却无法阻碍游侠儿继续向前的脚步,仅是瞬间,木剑游侠儿便托着伤躯进入了马车,手中仅剩的半截木剑凌厉刺出,同时左手挥出,连同整个瘦削的身子一起撞向马车中的肥胖男子,如同鸡蛋撞向大石。 “死!” 马车中的肥胖男子一声怒喝,游侠儿腿部再多出一个血窟窿。与此同时,游侠儿的木剑也已深深刺进肥胖男子的腹部。 还是同样的剑招,马车中的肥胖男子此前已经看游侠儿使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没能挡下。肥胖男子双眼凸出,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瘦削面孔,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木剑游侠儿冷笑出声:“在你杀蜀州庆海帮帮主之前,就应该先打听打听他有没有我这样一号朋友!” 肥胖男子干着嗓子,拼命咆哮道:“为了一个朋友,你就可以不顾性命灭了我六安剑派?” 木剑游侠儿重重点头,反问道:“朋友这两个字,还不够吗?” “疯子!简直是疯子!疯子” 木剑游侠儿手上用力,将仅剩的半截木剑送进这位肥胖男子的胸膛。 一辆三匹马拉着的大马车从长街上呼啸而过,紧接着,长街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这所有的一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以为是在做梦,但长街上鲜血淋漓的画面,都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特别是那半截木剑,此刻就插在肥胖男子的胸膛之上,在正午的艳阳下显得真实而惨烈。 而那位当街行凶的木剑游侠儿,早已经随着那辆马车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短暂的寂静过后,长街上再次变得喧闹,十几名甲士疾速奔跑,向着这边而来。 一位身穿土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穿过人群,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半截木剑,自言自语道:“木剑?有点意思!” 第92章 江湖中人为江湖 酉正时分,马车终于行驶到了大宁国风顶城北门处。由于大宁国与西蜀国之间常年交恶,风顶城城门吏对由北而来的进城之人盘查得格外严格。 风顶城城墙上,一名城门吏手握大宁制式军刀,指着云九一行的马车大喊道:“最新颁布的城门令,酉时之后任何人不得进入此城!” 云九见状,高举武提胡的黑铁牌,仰头对着城墙上朗声道:“我有你们大宁国岳司马的通行令牌,快快放我们入城!” 城门吏眯眼看清令牌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城墙上,只剩一排弓箭手握弓立于箭垛之后,蓄势待发。 马车中,那位当街行凶的木剑游侠儿由于失血过多,已是脸色煞白,他本有一个和他一样的游侠儿朋友,却死在了“六安指剑”之下,为了替朋友复仇,他一人一木剑追杀宁州 ‘六安指剑’ 掌门安轻都三天三夜,终于在长街上将其亲手刺毙,木剑游侠儿回想着他刚才的惊险追杀,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说道:“萍水相逢,你们大可不必因为我而进不了城。” 同样带伤的武提胡一边走下马车,一边安慰道:“风顶城城主也是我的一位老友,没问题的。” 木剑游侠儿没再说话, 他还没让他那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一式剑招名满天下,他的确需要这一行人的帮助,所以,他冲着正在替自己处理伤口的蓝露虎笑了笑。 “别动!” 蓝露虎轻轻扯下粘在木剑游侠儿身上的粗布衣衫,从高翔手上接过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为其止血。 这是高翔生平第一次离开蜀州城,这几日,他每天除了跟着古尘风感悟内功心法之外,倒也再无其他事,看着木剑游侠儿胸部腿上两处醒目的血口血流不止,木剑游侠儿依旧面色平静眉头不皱,高翔就觉得这样的江湖,可能真的很适合他。 没过多久,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和城门吏一起出现在了城墙上,他正是风顶城现任城主拱绛,拱绛向下越出两个高台,站在瓮城透过城窗看着从马车中走下来的黑衣男子怀抱着的木制剑匣,很快就认出了黑衣男子的身份,急忙打开城门亲自相迎。 “武兄,拱某受命镇守此城,没想到时隔十多年,还能在此处再见到您!” 大宁国大司马岳渡宽任职风顶城城主之时,拱绛便是其身边一亲卫,岳渡宽在风顶城培养隙中驹,身为隙中驹第二根刺的武提胡自然而然便与其身边的那几位亲卫熟悉了。 有风顶城城主拱绛亲自接引,自是没有检查马车的必要,进入风顶城后,他们继续向南行了十几里,直至风顶城南端时,才找了一家客栈下榻,武提胡和蓝露虎一屋,木剑游侠儿和高翔一屋,云九和古尘风一屋。 吃过晚饭,和木剑游侠儿同住一屋的高翔替木剑游侠儿重新上了一遍金疮药,顺便给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躺在自己床上继续研读云九送给他的那本三品升二品心法秘籍,不知过了多久,当高翔转头看到木剑游侠儿正新奇地盯着他手中的心法秘籍时,他也没犹豫便起身将手中的秘籍递到了木剑游侠儿手上。 木剑游侠儿出身贫寒,他所有的一切基本都是靠他自己孤身一人努力得来,包括他的一品修为,所以,他对武道,对剑道,都有他独特而又深刻的理解,他只是简单地把这本江湖顶级心法秘籍快速翻了一遍,又还给了高翔。 高翔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木剑游侠儿眼神炯炯,答道:“萧游。” ······ 夜色下的客栈显得格外静谧,客栈东厢房内,云九把玩着苍梧剑,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皎皎明月,问道:“老古,你说那两位要来大宁国的蜀山首座出发了没有?没准我们能在路上碰到他们。” 夜风从窗户中不断灌入,却根本不能近古尘风身前一尺,甚至连桌上的烛光都没有一丝摇晃,不知是不是练完功的缘故,古尘风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说道:“能不能碰上他们俩我不知道,但今晚这家驿馆肯定会不太平。” 云九惊讶地转身看着古尘风,:“我就觉得那个蓝露虎来路不明,是不是祂想趁夜陷害我?” 古尘风无语地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说道:“你就放一万个心,老夫的眼光啥时候出过错?” “啧啧···” 云九看着古尘风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老古,经你这么一说,我算是确定那蓝露虎就是个女的了,要不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把她带在身边呢?不过,老古你的口味啥时候变得这么独特了?喜欢不男不女?” “滚一边去!” 古尘风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此时的夜风透过窗户灌进古尘风的衣领,古尘风正经开口:“自古以来,江湖与庙堂之间便存在着各自独立却又密不可分的微妙关系,所以两国庙堂之争,往往会牵动两国江湖帮派之间的纷争,牵动江湖与庙堂之间的气运之争,蜀山剑派这次出手的目的,不止是为了大宁国与西蜀国江湖之间的意气与恩怨,更多的则是在此处找到江湖与庙堂气运间的平衡点。” “江湖中人为江湖,庙堂之人为庙堂,蜀山剑派私心很重。” 云九这才明白过来,不过这个问题对现在的他而言依旧有点深奥。 这家客栈,同时也是大宁国贤首寺僧人们今晚的下榻之地。 贤首寺,大宁国三大国寺之一,在佛寺如林的大宁国排名第二,势力极大,底蕴极深。数十名贤首寺僧人正盘坐于客栈西边的大堂中,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随着诵经声的愈演愈微,直至终止,一道坚毅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今日诵经到此为止。” 数十名僧侣纷纷睁开眼睛,看向最前方的那名身穿土黄色僧袍的年轻僧人。 这名年轻僧人面容俊逸,身形伟岸,正是大堂中数十名僧人之首,法号慧明,作为法性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慧明带数十师兄弟来到此地,就是为了阻止西蜀江湖帮派中人南下。 月光洒落,照得客栈外的长街格外明亮,其中两名僧人从客栈中走出,一名僧人身形瘦削,但裸露在僧衣外的胳膊却如钢铁一般,另一名僧人古铜色肤色,望向长街神情坚毅。 二僧手持铁杖,沉默地走上长街。长街上的风顶城巡查兵碰到这两位僧人,也并未盘问,大宁国王段义宁信佛,大宁国全民推崇佛教,导致大宁境内僧人数量连年增长,到处可见,再加之最近这段时间频繁发生的近百起两国帮派之间的斗殴事件,导致巡查兵在碰到这两位僧人时并不以为意,只是匆匆敲了几眼便离开了。 一队巡查兵离去后不久,这两名僧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那名古铜色皮肤的僧人目光宁静而又强大, 仿佛没有任何杂质,只有对佛的虔诚和慈悲,他身上流淌的气息如同他的目光一般,平静而又强大,从无到有,开始节节攀升,最后双手合十,对着空无一人的长街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装神弄鬼?” 长街无声,缓缓移出一道白色人影,与此同时,一片乌云遮蔽了明月。 古铜色皮肤的僧人决定抢先出手,他握紧手中铁杖,高高举起,发出轻微的破空声,如同利箭划破长空。 白色人影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旧不紧不慢地向这两位僧人走来。其中身形瘦削的僧人快速向左飘出一丈,握住铁杖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的气机尽数涌出,铁杖脱手,伴随着呼啸而起的破空声直奔眼前的那道白色身影而去。 那道白色身影只是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飞来的铁杖上。 铁杖在白色身影的轻点之下如同朽木寸寸断裂。 古铜色皮肤的僧人忽然感到身旁的异动,转头看去时,他的同伴已经被人一剑封喉,双手紧捂咽喉倒在了血泊中。多年的苦修,让他没有彻底惊慌失措,赶忙伸手放在身前,以内力护体。整个人一瞬间像是包裹在了一层暗金色的战衣之下。 那道白色身影停下了脚步,腰间长剑发出一道耀眼的寒光,一瞬间迸发而出的数十道剑气直接破开了僧人内力凝结而成的那层暗金色防御,精准地嵌入了僧人古铜色的胸膛。 僧人僵硬原地,强撑着最后一丝气机没有即刻倒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僧人的背后响起:“你的出剑速度还是慢了点!” 黑云飘散,月光再次洒下,落在收剑之人的脸上,他正是蜀山最年轻首座赵敬煜。 第93章 佛塔还燃半夜灯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又有一队巡逻兵经过此地,对于长街上突然多出的两具僧人尸体,他们没有任何惊讶,大宁国与西蜀国江湖之间猛然掀起的这场腥风血雨,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小喽啰可以染指的,除非是不想要命,否则没人愿意去管这些他们没能力插手的分外之事。 片刻之后,两具僧人的尸体便随着这队巡逻兵消失在了长街上,就连血渍也被清扫了个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一丝战斗过的痕迹。 风顶城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太平。 一声清亮的撞钟声自风顶城中心的钟楼响起,钤州万窟帮少帮主宫泽稍微停了下前行的脚步,钟声停止,他又继续沉默地走在城南的街道上,双手紧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云九入住的这家客栈前,宫泽停了下来。 客栈的门应声而开,客栈内正靠着前台打盹的店主人惺忪睁眼,紧接着全身一个激灵,只一瞬间,他就被宫泽身上散发出的可怖杀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宫泽冰冷的目光扫过客栈主人,直接落到了店内的一扇客房门上,他不紧不慢向前走去,那扇客房的房门也在这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了开来。 宫泽面若寒霜,冷然开口:“院中一叙。” 从客房中先后走出两位身着白色长衫的剑客,跟着宫泽来到了客栈庭院。 客栈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过窗户盯在了院中的这三人身上。 武提胡混迹西蜀国江湖十几年,见多识广,他一眼便认出那两位身着白色长衫的剑客正是西蜀国锦州两天三流剑派的宗主捷龙和副宗主敏门。 宫泽回身看着两位白衣剑客背负的长剑与剑匣,淡然问道:“你们想要去万窟山杀我?” 两位白衣剑客点头,同时把手伸向自己的后背,神色平静。 宫泽嘴角微微翘起,玩味地说道:“捷宗主,不用麻烦你们再往南走,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不过,你们肯定要比我先死!” 死字刚出口,宫泽的右臂同时抬起,隔着两丈距离向对面的两位白衣剑客轰出一拳。 云九只听得院内响起一声凄厉的风啸,再看时,那身形极其伟岸的万窟山少帮主宫泽已经欺身两名剑客三尺之内。 两名白衣剑客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右手一带,身体微微前倾,身后的长剑一声嗡鸣脱鞘而出,在月光下带出一道雪亮的剑光。 宫泽挥出的第一拳,明面上看着是在攻击两天三流剑派宗主捷龙,实际上却在最后时刻转而攻向了一旁的副宗主敏门。两天三流副宗主敏门略显意外,但宫泽的这一招声东击西也在他的掌控之中,面对迅猛笼罩而来的一拳,他长剑果断刺出,咆哮如蛟龙的拳劲与锋利的长剑狠狠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两天三流副宗主敏门脸色苍白,在拳风气机的冲击下向后退出一步,与此同时,宗主捷龙手腕一震,手掌长剑带出一道一丈长的剑气直刺宫泽后颈,这是集合了他全身修为的一剑,他很巧妙地抓住了宫泽一拳攻向副宗主敏门后泄力的这个时机。 面对如此迅疾凌厉一剑,宫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右手拳与副宗主敏门相撞的同时,左手猛然挥起,带出五道极为诡异的拳意,这正是万窟帮秘法,五窟爪,左手五窟爪猛涨,一爪抓住宗主捷龙刺来的长剑,右手拳带着磅礴气机砸向宗主捷龙面门,虽不及第一拳的声势浩大,但也可摧金裂石。 这一瞬间的交手中,宫泽这么多年在武道修行中摸爬滚打摸索出来的经验和锻炼出来的狠厉果决,已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副宗主敏门根本没预料到这位万窟帮的少帮主修为提升得这般突飞猛进,他手中长剑的剑影还没到宫泽的身上,宫泽的拳头已经狠狠地落在了宗主捷龙头上,看似漫长而冗杂的过程,实则只是眨眼之间。 红白混合物从宗主捷龙脑中爆开,宫泽左手五窟爪再次成拳,朝着副宗主敏门刺来的剑尖一拳轰出,磅礴拳意登时将前方全部笼罩,甚至让副宗主敏门刺来的一剑变得缓慢南行。 副宗主敏门咬牙,剑气直涨到他修为的极限,继续向前刺去。 随着“嘣!”的一声脆响,副宗主敏门的长剑在宫泽摧枯拉朽的气机涌动下从中崩断,敏门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了院中,一脸震骇地仰头盯着宫泽,嘴角有血丝渗出,怒目憾言:“只恨我修为不够,不能替西蜀江湖痛杀万窟狗!” 宫泽意犹未尽地收起拳头,低头望向倒地的两天三流副宗主敏门,平静说道:“身为两天三流一派宗主,你们的修为竟然连一品都没有,两天三流剑派沦落到你们手里,的确也该走到头了。” 宫泽隔空挥出一拳,将两天三门副宗主敏门的生命终结之后,眉头缓缓挑起,前方映入他眼帘的,正是贤首寺僧人慧明和身后的十名僧侣。 “慧明大师,你派出去的两名贤首寺弟子,回不来了。” 宫泽面对贤首寺僧人慧明时依旧面无表情,类似于蜀山两位首座拦街击杀贤首寺两名僧人、宫泽在客栈庭院中拳杀两天三流两名宗主、锦州木剑游侠儿追杀六安剑派掌门安轻都这样的场景,这几天在风顶城以北持续上演着。 慧明大师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他们贤首寺此次来风顶城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西蜀两天三流剑派南下,眼下两天三流剑派的两位宗主皆已被宫泽击杀,贤首寺也算是借宫泽之手成功完成了任务。慧明抬头,看见又有几名西蜀剑客朝这边走来时,出言提醒道:“两天三流剑派的弟子们,回来了。” 宫泽嘴角再度扬起,转身盯向身后走来的七名年轻剑客。两天三流七名年轻剑客在看到他们的宗主被杀时,充满仇恨的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锋锐的杀意,他们手中的长剑开始变得寒气凛然,他们握着剑的指关节由于太用力而变得发白,他们一瞬间结成的剑阵,剑气纵横缭绕,随着他们愤怒地喊出一声“第三流!”七道剑影从他们的剑匣中同时飞出,带出尖锐鸣啸,最后化作一道流光,刺向院中的宫泽。 宫泽双拳前举,连续出击,打在身前的空虚中,无形的拳意将他身前的剑气撕裂得扭曲。 宫泽伟岸的身躯很快便突破浓密的剑气,形同鬼魅般对着七人轰出七拳,那七道接连不断劈向他头顶的剑气,就那样被他一拳又一拳无情冲破,眼前的七名剑客,很快就在他的接连出拳下应声向后飞出,倒地不起。 钟楼自吼贤首寺,佛塔还燃半夜灯。 当风顶城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当贤首寺佛塔的油灯再次点燃,宫泽默然收拳,他的脸上,并看不出属于胜利者的姿态,回身问道:“慧明大师,灭了六安剑派的那名木剑游侠儿,在哪个房间?” 慧明大抵是已经知道了那位救下木剑游侠儿的灰衣刀客身份,所以显得有些犹豫,:“那位木剑游侠儿已是身负重伤,完全没有跟着冯长今走到万窟山决战圈的可能,宫少帮主,我看你就不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宫泽轻哼一声,:“据我所知,他曾经和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交过手,不曾落败,他有以一己之力屠杀六安剑派掌门安轻都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云九本想置身事外,但他听到那名用拳的青年魁梧男子对木剑游侠儿有想法时,再也坐不住了,赶忙开口问道:“老古,你能不能看得出那个高大个儿到底什么实力?” 古尘风不屑答道:“真武境。” 云九没再说话,转瞬冲进高翔和萧游的房间。 萧游见云九匆忙闯入,面部表情微微一怔,然后平静说道:“他想杀我。” 云九点头,直勾勾盯着萧游的双眼,忽然笑了下:“有我在,他不能。” 萧游微笑转过头,继续闭目养伤。 第94章 引刀图一快、肝胆两昆仑 门口的脚步声缓缓停下,区区一扇薄木门,对于宫泽这般的武道高人而言简直形同虚设,弹指可破。 云九起身,右手握在了苍梧剑柄之上,高翔也悄然拿起了放于床头的长刀。 隔壁房间的蓝露虎和武提胡二人虽没出门,却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月光清冷,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结。 打破这份死一般的沉寂的,是门外慧明大师的声音:“万没想到,能在此地幸遇古刀神!”声音古板僵硬,没有一丝幸遇的欣喜夹杂。 古尘风也不和慧明大师拐弯抹角,直言道:“木剑游侠儿是我的朋友。” 在江湖上,“朋友”这两个字有多大的分量,人人清楚,慧明大师面露为难之色,正在想应对之言,恰巧此时宫泽走了过去。 “行走江湖,少树一个敌人就是多增一个朋友,古刀神,今日我等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你的朋友,也希望你能卖我们个面子,不要再参与到我们与西蜀的帮派之争中。” 古尘风虽出身于西蜀金石派,但西蜀境内的其他帮派给他留下的,大都是些不好的记忆,尤其他弟弟古尘沙之死,更是让他对西蜀江湖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些痛恨,所以即使宫泽不说,他也不会参与到西蜀国与大宁国的帮派之争中去,正好此时宫泽想要以木剑游侠儿的性命卖他这个人情,他也便顺理成章一口答应了下来。 风顶城中,西蜀与大宁大大小小几十个帮派之间的战斗还在月光中继续,万窟帮四千帮众三十六峰主,此次来了有一半之多,作为钤州众帮派的暂定领头人,宫泽没有继续在此客栈中浪费时间,他在得到古尘风的答应后,冰冷的双眸仔细打量了一番刚走出门的云九,便快速没入风顶城的长街上,继续投身于月色下的帮派战斗中。 慧明大师和数十名贤首寺弟子依旧留在客栈, 双手合十盘膝静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信鸽从南边飞来,停在了慧明大师伸出的肩头,慧明大师伸开手掌,信鸽便很通人性地跳过去,慧明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信笺将其打开,信笺的署名,正是贤首寺方丈智通。 大宁国国王段义宁的身边有两大国师,其一是白马寺方丈怀让,其二,便是贤首寺方丈智通。白马寺作为大宁国第一大国寺,拥有僧众三千,贤首寺作为大宁国第二大国寺,也有两千僧人,这两大佛寺虽立足于江湖,却早已成为段义宁治国平天下最得力的打手,也难怪一向避世专修剑道的蜀山剑派都要下山入世参与本次的帮派之争,实乃大宁国这两大国寺以出家人的身份入世做杀戮之事,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彻彻底底坏了江湖规矩。对于当今战国大动荡局势之下衍生出的新江湖到底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白马寺方丈怀让和贤首寺方丈智通都觉得,只有江湖一统,从而促成战国一统,才能彻底消除江湖纷争与国家战乱,智通自出任贤首寺方丈和大宁国国师之后,就毫不掩饰自己一统江湖的决心。 作为大宁国数一数二的江湖势力,钤州万窟帮帮主宫动也有心一统江湖,但比起贤首寺方丈智通来就显得没有那么坦诚,而是背地里行动,通过暗地里拉拢小帮派中郁郁不得志却又辈分极高话语权极重的人这种方法,来分散瓦解那些不愿被统一的势力,同时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参与到国战之中,现如今已经获得了钤州绝大多数帮派的拥护,这次借着组织与西蜀江湖的帮派之争这件事,更是让万窟帮少帮主宫泽顺理成章地登上了钤州众帮派共主首领的位置,让宫动登上了大宁国武林盟主的宝座,父子二人从这次行动中获益匪浅 “为什么大宁国的这些江湖龙头帮派都这如此热衷于一统江湖呢?” 云九不解地问道,此时,他们一行六人都聚集在高翔和萧游的房间,夜已深,但他们六人全都没有睡意。 蓝露虎在西蜀暗卫组织中任职时,也曾和她的同事们一起探讨过这个问题,她较为认可她们首领桑雨熊的说法,桑雨熊曾言,这一切的背后,其实都是权力欲望在作祟,就以万窟帮帮主宫动来说,已经贵为钤州武林共主的宫动,位置看上去很高,但仍然无法与大宁江湖中的白马寺、贤首寺乃至八闽剑庐、凫山飞剑宗等这些老牌江湖门派相提并论,况且,宫动空有钤州武林共主的头衔,却对其他帮派的号令并不怎么好使,远远达不到号令钤州莫敢不从的地步,一旦两国之间的帮派之争结束,钤州其他帮派便再没理由认他这个带头大哥。 武提胡对此还有更深层次的见解,他觉得不管是贤首寺还是万窟帮,其实都是白马寺方丈怀让扶持出来为其冲锋陷阵的代言人,白马寺方丈怀让作为整个大许十九州中德高望重的领袖人物,他这样做一来可以避免自己被归于统一江湖野心家的行列,二来隐于幕后又可以不用和江湖上的大门派过早地撕破脸皮,进退自如,可谓棋高一招。 屋内,一盏小油灯将几人的面庞照得闪烁不定,蓝露虎信手将灯芯再度拔高一截,开口道:“那个怀让方丈很强,听说是曾经踏足过陆地神仙境的存在。” 云九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三教之人不入江湖武评榜,却比江湖中的顶级高人要更多些,已知武评榜中踏足过陆地神仙境的只有武评榜的前三位,而现存于世的三教之人中,踏入过陆地神仙境的绝不止三人,而且三教圣人可都是实打实的陆地圣人境,气运之强不敢想象,唯一让云九感到不解的是,为何本该清心寡欲的白马寺方丈怀让,却有着一颗一统江湖的野心? “统一,当然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崩裂的大许十九州需要统一,战国动荡局势之下陷入纷乱的大许江湖也需要统一,但没在大许十九州一统之前想要抢先一步一统江湖,根本就没可能实现,所以,怀让方丈的野心并不止于此,怀让方丈甚至想和大宁国国王段义宁联手,想要以大宁国江湖、庙堂势力合力攻取西蜀之地,进而争夺天下大权。” “大原国的江湖,现如今只留下了十大宗门,其余江湖势力皆已融入庙堂,我想,怀让方丈是想效仿大原国的套路,可也不好好想想,他这么做,不是正中了大原国的意吗?只要战国之间大战暴起,大原国必然会提前提兵南下,他们的八部屠龙策略必然会因此提前。” 云九闭上双眼,他知道武提胡的这种猜测九成可能是对的,但如果换做自己,自己又能怎么做?又该怎么做? 客栈外的长街上,两国帮派之间的杀戮还在继续,云九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在云中村时读过的一本法家治世之书,书中主张用规范的制度来进行规范的管理,强调集权,而想要集权,就必须一统。 “可能,怀让方丈的想法并没有错。” 云九开口,他同时又在想,那些引刀图一快、肝胆两昆仑的江湖侠客,真的能接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吗?当他抬头看到古尘风时,他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大宁国江湖这种急于求成的战略,只会让大许疆土更早地陷入危局,而眼下能点醒宫动怀让这群大宁江湖龙首的,仅有一人。 蜀山首座冯长今,此次正是为破局而来。 第95章 西蜀江湖联名帖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事已尽逝,今日事尽力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中射入时,云九便轻哼着昨晚在书本上看到的这句话,一如既往元气满满心情崭新地翻身下床,洗漱穿戴好之后,他对着镜子又一次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都别睡了,起来啦!” 把隔壁的人全都喊醒之后,云九转而得意洋洋地走入马厩喂马。几日相处下来,这三匹枣红色大马见到云九,也多了些熟络感,当他喂完马准备出去买点早餐时,忽然怔在了原地。 云九惊奇地看到,今天的蓝露虎竟然破天荒地穿上了一件白纱裙!虽然这一打扮让他对蓝露虎性别的好奇心顿时烟消云散,但蓝露虎那张敷上一层淡淡胭脂的偏男性化的脸蛋,让他又来了感兴趣。 此刻蓝露虎正乖巧地立在客栈院落中,俏生生盯着云九,手上还提着一大包早点。 云九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突兀地盯着蓝露虎,阴阳怪气打招呼:“蓝小姐,早啊!” 蓝露虎皱眉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云九有些无语,违心开口:“这么漂亮一姑娘,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蓝露虎没有回答, 她在桑雨熊手下做暗卫时,一直都是男装打扮,男装方便行动,只有工作之余在家休息时,她才会偶尔穿上本该属于她的女装。这次出任务,有古尘风这样一位法相境高人在云九身边,上头派给她保护云九生命安危的任务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许多,甚至她觉得, 她的性命都被古尘风无形中保护着,很有安全感,所以她索性就做回她的女儿身,她也渐渐地明白了,桑雨熊给她的任务,其实并不是保护云九,而是接近云九,如此想着,她便低头看了看自己洁白的白纱裙,很满意,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抬头冲云九开心一笑。 云九心里不由得“咦”了一声,望着蓝露虎手中提着的大包,明知故问:“这是你给我们买的早餐吗?” 蓝露虎笑着点头,:“对啊,我们一起有两位伤员,尤其那个叫萧游的木剑游侠儿,伤势很重,必须得好好补补身子!” “不愧是女孩子,细心又贴心!” 对于云九的夸赞,蓝露虎欣然接受,她咯咯地笑着,像极了这三月末的春风。 云九忽然想到一个让人脸红的问题,然后装作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个,你和武提胡住一个屋,真的没问题吗?” 蓝露虎知道云九心里在想些什么龌龊之事,可武提胡平日里对她,温柔和蔼地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她相信武提胡,既使世上只有她这一个女的,武提胡也不会对她做出任何出格之事,所以她很喜欢和武提胡呆在一起,可能这和她从小没有父亲有关系,可能这也和武提胡想要有一个女儿有关系。 “他可是我的义父!” 蓝露虎对云九的这句话越想越气,瞬间又变回了身着男装时的爆裂性子,大骂一声“肮脏之徒,滚!”便气冲冲走进了客栈。 一股醉人的芬芳从蓝露虎身上传来,云九转身看着蓝露虎大踏步跨进客栈的猛女背影,心想白裙、胭脂、香水这些属于淑女的东西都压不住蓝露虎女汉子的本性,那她这样打扮,真的合适吗? 赵敬煜推开房门时,蜀山剑派砯崖峰首座冯长今正坐在一张临窗的木椅上,眯着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看着窗外的春色。 冯长今已经很老了,头发全白,蓬乱而又稀疏,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弯曲,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老死。 在赵敬煜的记忆里,蜀山上也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但很少有人像冯长今这般,既使很老了,还要主动下山将西蜀江湖的命运挑上肩头。 “我们西蜀的门派,现在都怎么样了?” 经过彻夜征战,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精神状态并不好,说起话来都有些小声。 赵敬煜侧耳聆听,没来由心头一阵酸楚,从下蜀山到现在,前后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冯长今在这一个多月里老得格外的快,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在砯崖峰的中气十足到现在的微不可闻,似乎自从率领西蜀诸帮派来到大宁国之后,这个守护了蜀山近百年之久的老者,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老。 赵敬煜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自己哀叹江湖英雄迟暮的情绪,刻意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经过昨夜这场血战之后,万窟帮终于开始往南撤退,只是,跟着我们前来的西蜀上百帮派中,已有六十八个帮派折戟于此。” 赵敬煜觉得,折戟听起来会比覆灭更好听些。 冯长今身上的气息倏忽变得有些紊乱,但眨眼便又恢复了过来,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说道:“那就继续南下,我要亲手诛了宫动,结束这场江湖动乱。” 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赵敬煜却从中感受到了不平常,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师祖杀掉宫动的把握有多大,所以他在犹豫之后选择了沉默。 冯长今将褶皱的双眼睁开一条缝盯上赵敬煜:“关于丑时你被宫泽包围的事,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 赵敬煜愣了愣,他每逢战斗皆是一往无前,全是因为他信任师祖冯长今,这种信任是彻底的,不带任何疑虑的信任,他确信只要有师祖活着,两头不过二三十里的小小风顶城中,就没有师祖救不下的人,:“师祖,有你在,我自会所向披靡。” 赵敬煜走到冯长今跟前,叹气继续说道:“宫泽昨夜从我剑下逃生,的确是我有些大意了。” 冯长今忽然变得有些生气:“你能突破他们的包围已是极限,如若再意气用事追上去,恐怕就会死在老朽前头。” 赵敬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师祖并不是在责备自己没能击杀宫泽,而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师祖,我在蜀山跟着你和夏掌教练剑二十六载,无惧无畏。” 冯长今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赵敬煜的额头,这个他从三岁就捡上蜀山的孩子,如今已经将近三十,如果赵敬煜还是几岁孩童,那他就可以像当年那样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摸上赵敬煜的额头,可现在的赵敬煜已经长得很高。 赵敬煜心明,他赶忙低下自己的 脑袋,又向前倾了倾身子,让师祖的手可以轻松触碰到自己的额头。 冯长今干枯的手掌往前伸了伸,又收了回去,叹气说道:“我不能永远护着你,是人都会老死,夏掌教也不会例外,我们迟早都会离你而去。小煜啊,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要挑起蜀山剑派的未来,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赵敬煜当然知道夏长扬、冯长今都已垂垂老矣,他们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甚至说话时沧桑的语气,无一不在向赵敬煜诉说着他们的老态龙钟,可当这句话第一次从不服老的冯长今口中说出时,赵敬煜心里听得极不是个滋味,他微红着眼眶,说道:“以后我定不会再如此莽撞。” 冯长今尽力坐直腰杆,和蔼开口:“难为你了!” 握在冯长今手中的,是西蜀江湖联名帖,整个西蜀江湖联名请求蜀山剑派扛起江湖大旗,冯长今心里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也不忍心将这份重担推卸给掌教夏长扬,既然接下了这个担子,他只想以最小的牺牲唤醒大宁国江湖的蒙尘之心,他示意赵敬煜坐下,轻声问道:“知道我问什么只带一百帮派三千江湖儿郎前来吗?” 赵敬煜知道,师祖这般做并不是自大,而是这次基本就是来多少死多少的惨烈战事,他开口安危道:“江湖儿郎江湖死,江湖儿郎死江湖,我们西蜀的江湖儿郎联名自愿前来,师祖也不必太过忧虑。” “这个江湖,被宫动怀让这群混球搞得一团乱麻,眼下死的江湖儿郎已经够多了,我想他们应该也能看明白江湖势力融入沙场之后,便不再有江湖了?” 用死人的方式警醒大宁江湖,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赵敬煜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师祖昨夜面见贤首寺方丈智通,智通愿意亲自写信劝阻怀让,说明至少智通已经认可你了,如果我们继续南下少了阻碍,则能进一步说明怀让对你的认可,我想他们都是聪明人,一时的头脑风暴过后应该都能快速看明白的。” “不明白,那就让我的血,杀到让他们明白!” 毕竟不是少年心性了,冯长今说出这句豪言壮语之后,又如迟暮老人犯困,合上双眼久久沉默。 赵敬煜也有些困乏,安静地坐在冯长今身边打盹,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再次响起老人的私语。 “我们西蜀的江湖,最不该消亡在与大宁国江湖的拼杀之中。” 冯长今喟然长叹,隔着岁月长河,他想起了战国之前的大许,想起了大许那位喜着黄裳的长公主。 “我们大许的江湖,最不该变成大原国那个样子!” 窗外,有一黄裳稚童轻步走过,憨态可掬。 冯长今老朽身形猛然坐起,盯着那道黄色背影良久,直至那稚童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中,才轻轻躺下,闭眼呓语般喃呢:“黄裳儿!” 第96章 马蹄隐耳声隆隆 从蜀州城一路走来,古尘风陆续传授给高翔十多种刀法的入门技,这些都是以前他给云九教过的,其中有锦州金刀错粗糙刀胚,有燕州老牌刀谱,也有云峰自创的破军三刀,更有刀神聂闵然的横秋起手式······对于高翔,古尘风不求速成,只要能让高翔暂时领略世间各种刀法的大意,不求甚解也无妨,高翔本就很能吃苦耐劳,暗中又在心里和云九较劲,唯恐他的武道修为落在云九后面,所以闷声学得很是认真。在传授刀法上,古尘风也不刻意偏袒悟性更高的云九,能教尽教,只是高翔生来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无形中给了古尘风许多压力。 由于木剑游侠儿萧游伤势严重,再加之武提胡腹伤也未痊愈,所以云九一行在客栈中住了两日才上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也走得很慢,路上,古尘风会拣选出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休息,顺便让同处于三品境的云九和高翔二人以小树干为刀互相切磋共同成长,相比之下,习惯着沉默寡言的高翔每次出招反倒是更有气势,对上云九从不藏着掖着,招招凶猛不遗余力,所以每次比试,皆是云九落败。等胜出后,高翔依旧如往常般怀抱小树干笔直站立,三月的风吹开他额头的乱发,露出他饱满的天庭与坚毅的眼神,从他的眼神中,云九不难看出他想要在古尘风面前表现的决心。 高翔的这种打法,与古尘风在金石寨中见到他时的预想背道而驰,古尘风有些担心,神色却一如往常,:“高翔,你又赢了。” “嗯嗯,祖师爷。” 高翔点头,小声回应,他一直对古尘风都很尊重,古尘风没让他做刀奴,而是直接拿他当徒弟一般对待,这让他心里很是感激。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让他对古尘风的畏惧少了些,尊重更多了些。 古尘风看了眼笑呵呵的云九,没好气骂了句“打输了还笑得出来?” 云九决定不再拿高翔当外人,嘴角挑起认真问道:“高翔,要不要和我再打一架?” 和云九的比试,对于高翔而言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握紧小树干,面色也再次冷峻下来,随着云九的点头,他身子高高跃起,直接使出古尘风教他的断漠十三式。 云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能看出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高翔修为与刀法的精进,但这都不足以让他感到不好应对,实际上,无论是对战经验还是对刀道的理解,他都在高翔之上,所以当他准备全心应对时,只是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晃,便避开了高翔这看似凌厉的断漠第一式,拔刀斩。 “断漠十三式的拔刀斩,比起落雁刀法中的拔刀斩可粗糙太多了。” 云九不咸不淡地说道,同样都是第一式拔刀斩,可其中涉及的刀气的运转方法,出刀的速度,用力的大小及角度,这些都是在出刀的一瞬间完成的,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只是拔出刀那般简单。就落雁刀法中的拔刀斩这一个动作,云九就坚持了十万次拔刀,最后还是在李家山上匪寨中为了救下李思境才第一次成功使出,所以断漠十三式中的拔刀斩相对于落雁刀法中的拔刀斩而言,最多只能算是皮毛。 云九的话,挑起了高翔的战斗欲,高翔一咬牙,手背青筋暴起,使出他还没完全掌握的断漠第二式闪电刺,以小树干一端刺向云九。云九挑了挑眉,心里在赞许,可嘴上却在讥讽:“太慢!太慢!”然后抬起左脚,脚尖飞速转动,第一脚踢在小树干三分之一处,小树干受力停顿,接着第二脚脚背踢在高翔握小树干的手上,让高翔一阵吃痛,嘴角抽搐,然后将脚快速收回,再猛地向上一踢,高翔手中的小树干便应声飞了出去。 高翔微微一怔,虽然他知道云九和他一样都在三品境,但他在同等级的云九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本来一路连胜给他带来的自信心,也随着他手中小树干落地的清脆响声而随之消失殆尽,他有些沮丧地站起身子,揉了揉发红的右手,对古尘风小声说道:“祖师爷,你教我的断漠十三式,我还没完全掌握。” “说了不要再叫我祖师爷祖师爷的,叫我师父就好了!” 古尘风看着古板僵硬站立的高翔,忽又换了种语气:“没学会,再学便是,年轻人有的是学习的时间!” 春风拂过,撩起高翔的衣角,高翔看了看漫山遍野的翠绿,一片生机盎然,他在古尘风的鼓舞之下,片刻便重拾信心。是云九的这次认真,让他看清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顶级刀法之外更有顶级刀法,他扯出一抹僵硬微笑看向云九:“落雁刀法,不愧是世间最顶级刀法。” 云九微微一愣,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西锤古镇外第一次见到二爷爷李慕徐使用落雁刀法时自己内心的震撼,沉默了小一会儿,轻声问道:“你知道落雁刀法是何人所创?” 这个问题,世上练刀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高翔在金石派也曾听过很多次,上一届天下武评榜排名第二的刀神聂闵冉的大名,比聂闵冉所创的落雁刀法和横秋一刀更为出名,他同时也知道了云九这般问自己的意思,练成断漠十三式排不进刀客实力前一百,而练成落雁刀法却可以占据天下武评榜的第二和第十,所以这两种刀法的优劣一比便知。 古尘风从嘴里悠悠抽出剔牙棒,说道:“别好高骛远,还没站稳就要想着奔跑!每个人对刀道和武道的感悟程度不同,最适合自己那个阶段的刀法才是最好的刀法,就算现在把落雁刀法教给你,你也看不明白练不出来,狗看星星一般在那儿看看看,有什么用?看个十年也不会有任何进步!” “唯有博览众家刀法,融会贯通有所心得之后,才能去想精益求精!” 高翔沉默点头,以他目前三品的武道悟性和刀道修为,练起较为粗糙的断漠十三式尚且显得吃力,让他直接去修炼世上的最顶级刀法,还是有些痴人说梦的意味,他又想起了那位传说中修为直达刀圣境的一刀仙聂闵冉,便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曾听我父亲说,踏入过陆地圣人境的神仙死后,肉身葬于大地,英魂会回归上天,这是真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大爷爷现在是不是就在天上?” 云九转过身子,抬头看向天空,大爷爷秦道临是他唯一见过的陆地圣人境高人,此时,大爷爷会不会就在天上看着自己呢?天空中虽有艳阳,但并不刺眼,云九看了许久,却发现天空中除了碧云连天,空无一物。 云九低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大爷爷肯定就在天上,大爷爷,我一定要踏入陆地圣人境,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去天上寻你!” 古尘风忽然一句嗤之以鼻的话,当场将云九的幻想浇灭:“陆地神仙也好,陆地圣人也罢,只要一死,便是万般皆空!无论他活着时拥有多么庞大的气运,死后气运便会随之消散,和凡夫俗子一样入那轮回道。” 云九有些不乐意:“老古,就不能让我存有一丝幻想吗?” 古尘风没理云九,径直走向马车。 马蹄隐耳声隆隆。 就在古尘风进入马车的时候,官道南方突然传来马蹄声,声势如虹,不消一盏茶功夫便从他们面前悉数经过。 这支从宁州城一路向北的精锐轻骑,足有一千骑之多。 等千骑飞扬奔过之后,云九摇头叹声:“看来这两国的边境之上,又要爆发一场大战喽!” 第97章 世间之事一剑事 西蜀江湖中人在蜀山冯长今和赵敬煜的率领之下踏尸南下,途经此地不远处的一间百年古刹拦路,古刹不敌,举寺覆灭。 云九一行本欲借此寺过夜,可走近了才发现空气中皆是血腥味,出于好奇心,他们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硬着头皮推开了古刹的大门。 此时的古刹中已经没有活着的僧人了,院中十几具尸体盖着白幡,皆是古刹中僧人的尸体,并且皆是被人一剑封喉。 大殿中的木鱼佛经散落一地,湿漉漉的,显然是有人泼水冲洗过的,即便泼了满院的水,依旧冲不淡浓重的血腥气。 百年古刹,一朝血洗,又给这场江湖纷争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来给古刹僧人善后的,是当地村民,他们感念于此寺的百年庇护,不想让他们死后尸体被山中野兽吞食,村民们一直忙到深夜,才将十几具僧人尸体分别埋进土里,让他们死后能够入土为安。 蓝露虎静静地坐于窗前,注视着古刹后院中的一切,明亮的双眼,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让。 村民们离开后,她便注视着云九和高翔二人盘坐于地潜心修炼的背影,有些酸楚的内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复了点。 “丫头,你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个时辰了。” 武提胡再一次端着晚饭进屋,面带笑意,那笑意里充满了属于长辈的慈爱。 蓝露虎说到底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她怀揣着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大都没有的梦想与憧憬加入了西蜀国暗卫组织,她想成为一名如同桑雨熊那样的大剑客大暗卫,除暴安良,护得蜀州城太平,其实促成她这个梦想的初衷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外加不愿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弱女子罢了,她成功进入暗卫组织之后,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但在她接到保护云九的任务时,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刚进入暗卫组织没几个月就又要离开组织,让她再次有了那种身为女子身不由己的挫败感,而这一路走来,身边的这些人又让她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她抬头望向古刹上空的那片星海,眸子里闪烁着迷雾反射出的光芒,怅然问道:“义父,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武提胡沉默了,客观意义上讲,这个世界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同的,他想了大概有几息的时间,又反问道:“你觉得呢?” 蓝露虎继续望着璀璨的星海,幻想着那十几具僧人尸体弯曲飘浮其中的情景,:“战国分裂,多国混战无止,江湖纷争不休,我也不知道以前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知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也都不一定会被制裁,但至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人不应该被辜负,信任的人不应该被背叛,为众人抱薪者不应该被冻毙于风雪之中,如果这个世界能少点算计多点真诚,少点纷争多点和平,我想,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会过得更好。” 蓝露虎顿了顿,见武提胡并没有接话的打算,她又接着说道:“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远的不说,就我们这几人能聚到一起,都是各怀鬼胎,各自有各自的任务与目的。” 是的,就连她自己接到的任务,她都不清楚,她甚至连云九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却就是要义无反顾地为了完成桑雨熊交给她的使命而背井离乡踏上未卜前程。他们六人中,武提胡刺杀西蜀王失败,为了活命以图后进不得不妥协临时替西蜀王办件事,蓝露虎为了完成暗卫组织派下来接近云九的任务不得不半路认个义父,萧游为了借势养伤,高翔为了变强,古尘风为了报狼王云峰同门之情,云九为了行万里路增长见闻,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武提胡明白蓝露虎的困惑,沉吟半晌轻声开口开导:“善与恶从来都不是对立的,而是并存的,众生芸芸,谁没有自己的善,谁又没有自己的恶?有的,只是立场的不同而已。一个人,能守住自己心底的善,用心中的恶去直面这个世界的恶,这就够了!” 星光灿烂,将蓝露虎的眸子照得愈发明亮,蓝露虎看着云九和高翔同时起身,嘴角微微扬起,转头用足可媲美星辰的眸子看向武提胡,:“义父,我希望能得到你剑道上的指引。” 武提胡一愣:“我所创的匹夫剑剑招生硬难看,比不上峨眉钟神秀的飘逸神剑舞,谁看谁喜欢。” “练剑是用来让自己变强的,剑招丑就丑点,好使就行,反正我这人除了眼睛,全身上下都没有好看的地方。” 说着,低头扒拉碗中的晚饭。 “丫头,别这么说,你本来就很好看。” 蓝露虎只是吃饭,没吭声。 武提胡轻轻打开木剑匣,手掌轻轻抚过覆盖在匹夫剑剑身上的那块白色手帕,手帕之上整齐对称地纹绣着“秦婀娜”“武提胡”六个字。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思念,道:“以后和我一起练剑,谈不上指引,我们共同探讨共同成长。” “好。” 蓝露虎微笑点头。 望着沐浴在月光中的蓝露虎,武提胡不禁又想起了名为秦婀娜的隙中驹第一根刺,和秦婀娜做最后的分别时,秦婀娜也穿着一条白色裙子,到现在他都可以清晰地记起,当他从秦婀娜手中接过这块手帕时,秦婀娜脸上复杂的表情。 碗中的晚饭很快见底,蓝露虎问道:“萧游吃过了吗?” “早都吃过了,他吃得最早。” “多吃些,才能快点好起来。” 蓝露虎端碗走出屋子,进了古刹的厨房 隔壁禅房的榻上,萧游正安静地躺着,脸上还是那种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色,随着禅房木门的打开声,他紧闭的双眼忽地睁开。 来人正是蓝露虎,蓝露虎轻轻带上房门,将一个黑布包袱放上桌子,问道:“是我把你惊醒了还是你本来就没睡着?” 萧游不想蓝露虎心里觉得唐突,随即说道:“蓝小姐,我本来就没睡着。” 蓝露虎会心一笑,拉来一个木凳坐在榻头,打开食盒,里面全是肉,她夹了一大块想要喂萧游吃,却被萧游拒绝了。 “不用麻烦蓝小姐,我可以的。” 萧游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僵板,吃肉的速度却很快。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蓝露虎打趣,见萧游顿了顿,放慢了吃肉速度,便说道:“我义父所创的‘匹夫剑法’是一套极为高深、单体杀伤力极强的剑法。” 萧游“嗯”了一声。 蓝露虎继续说道:“但他觉得,你那天在击杀六安剑派掌门安轻都时所使出的那一式剑法造诣更在他的‘匹夫剑法’之上,听说,之前你也曾用这一式剑法和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打成了平手,我很好奇,你仅有的那一式剑法,是从哪本剑法秘籍中学来的?” 萧游抬起头望着蓝露虎,苍白的脸庞逐渐变得坚毅,:“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我想走出一条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剑道。” 蓝露虎当然相信萧游不是在说大话,她甚至有些欣赏萧游,接着问道:“我更好奇,像你这么厉害的一名剑客,为什么会拿着一把木剑?” 萧游晦涩一笑,:“如果我说我没钱买剑,你会信吗?” 蓝露虎笑笑,不说话,第一次见到萧游时萧游全身上下像是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褴褛衣衫,的确看着不像能买得起剑的样子。 “其实,我是木剑用习惯了。” 萧游很快连肉带汤一扫而光,整理好食盒,缩回去躺在榻上,盯着禅房顶上的木椽,悠然说道:“让我义无反顾走上剑道这条路的,是南剑仙林江仙,确切地说,是南剑仙林江仙千里助战北地枪仙张邈的那把飞剑,那是一把绝无仅有的飞剑,剑长五寸,无柄,剑身由陨铁铸成,薄如蝉翼,所向披靡,就是那把小小的飞剑,曾在飞往北地战场途中无意中救下了我的性命,所以自那以后,我就立志要成为一名像林江仙那样的大剑客。” “至于为什么用木剑嘛,一方面是因为起初练剑时我还小,没爹疼没娘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的确没钱,买不起一柄像样的铁剑,买不起剑却又想像其他剑客一样握剑,怎么办?就只能自己削把木剑握着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用木剑了;另一方面则是,从一开始练剑起,我就是奔着林剑仙的那招飞剑术而去的,在我的剑道未大成之前,我只允许自己使用木剑。” 蓝露虎将带进来的那个黑布包袱拿起来,又犹豫着放回桌子,对萧游的这番话听得心不在焉的,等萧游说完后,才恍然回过神来,说道:“这个世道,凡是有点能耐的剑客都能挣到钱,像你这样的,早该大富大贵才是,你不屑于拿你的剑道去赚钱,最起码也要穿得不像个乞丐。” 萧游有些尴尬。 蓝露虎看了一眼桌上的黑布包袱,拿起食盒快步走出房门。 “蓝小姐,你的包袱忘拿了!” “榆木疙瘩,那是给你的!” 萧游好奇,下榻走到桌子旁将其打开。 黑布包袱中包裹着的,是一身淡蓝色长衫,和一把桃木剑。 萧游记得,这个黑布包袱蓝露虎带了一路。 萧游先拿起桃木剑,有鞘,剑鞘也是由桃木做成,其上刻有七朵桃花。 细嗅着蓝露虎留在黑布包袱上的清香,萧游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放下木剑,整理一番自己蓬乱的头发,又走到盛有半盆水的木盆前,将他的双手放入其中,认真清洗一番后,才舍得伸手去拿那身淡蓝色长衫。 长衫穿上,量身定做一般,很合身。 双掌轻轻从淡蓝色长衫之上抚过,质感绵柔,萧游的心,也在随之颤抖,他自顾自笑着,转身拿起木剑。 木剑出鞘的那一刻,萧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涌上心头,他将木剑高高举起,自言自语:“我的剑道大成那一天,我要让这世间之事,不过一剑之事!” 第98章 十九剑折千骑死 地处大宁国北端的风顶城深深陷入战乱的阴霾笼罩中,一日比一日索然,要是云九他们晚五天走,便可以看到大宁国那支从宁州城一路北上的一千精锐轻骑拦截蜀山十九剑的壮烈场面。 以蜀山喧豗峰首座白霄淮为首的湍瀑峰、青云峰、剑阁峰四峰首座外加十五名蜀山剑派中修为最顶级的内门弟子,总计十九人在冯长今走后不久,便跟着下了蜀山,支援途中与大宁国一千精锐轻骑碰了个正面,互不相让,结果便是千骑尽死、十九剑尽折。 一战战死四首座外加十五顶级剑士,这般惨重的代价蜀山剑派很多年都没遇到过了,而对于大宁国而言,一战折损一名良将外加千名精锐轻骑的代价同样惨痛。 十九剑尽折千骑尽死,是今日大许江湖和庙堂之上同时爆出的最劲爆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几家欢乐几家愁?那些整日里盼着西蜀和大宁全面开战的战国野心家自是不必多说,那位负笈南游的大原国太禧宗禋院令史澹台士干更是喜上眉梢,不觉加快了南下的脚步。 春雨初停,这位来自大原国的负笈老书生步履轻盈踏在蒲利城郊外的官道上,欢快地哼起了他儿时听过的一首歌谣:“种菜三月三,南下四月四,待到五月五,把菜种在许都城,种菜三月三” 此时正值三月末,草长莺飞绿盖于野,花动满山春的景色堪称绝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有感觉,可在荒凉西北云中村生活了十六年的云九还未曾见过这般美丽的春景。织锦河的水位由于连下两天雨的缘故涨高了许多,水光山色映入眼帘,云九坐在马车中,看得有些痴了。 再往南行六十里,便是有名的蒲利城。蒲利城,则是大宁国国王段义宁最先揭竿而起的地方,也是段义宁出生的地方,城因人出名,蒲利城便是如此。 曾在昌平十一年的那个初秋,有一场大雨在西南道蒲利城、风顶城、赤宛城等十来座城池的广阔地域上空持续降落了半月有余,导致织锦河水位接连暴涨,大堤多处冲决,数百村庄被淹,百万良田被毁,上百万百姓受灾。当时,昌平帝许昌一连问责于工部尚书、工部侍郎、河道布查使、宁州布政使、织锦河监察使、蒲利城县令等大小官员三十余人。 身为帝师兼太师的大许传奇帝师秦道临当时在朝堂上分析局势:“西南道水灾,先不说直接被洪水淹死的,就是那些侥幸逃得性命的百姓,没了田地,没了收成,没了房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灾民必须得到妥善处理,否则走投无路之下必会恶向胆边生” 昌平帝许昌也有为难之处,一时做不出决策,秦道临便继续进言:“此次水灾,受灾最严重的宁州、剑州、钤州三州之地上百万灾民如若得不到妥善处理,是要出大事的!天灾与人祸难舍难分,灾民与流民只有一线之隔,而流民与乱民又是一线之隔,没有活路的灾民若是放任不管,必出事端。为今之计,当抢修河堤,赈济灾民,严防灾民借机生乱,提前预防大灾之后的大疫。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无非两项,一是从临近灾区的蜀州、锦州、楚州府三府向灾区调粮,二是从户部拨款抢修河堤,尽量减少灾民聚众,以防后续万一有疫情爆发。” 而当时的大许朝廷由于一系列内部管理方面出现的问题外加三异族联手入侵,导致蜀州、锦州、楚州府三府基本已经到了无粮可调的地步,户部也已无多少存银,户部尚书韩陡为了让这笔烂账不要算到自己头上,遂提议说事有轻重缓急,应该先将钱粮预算在对大原国的防御战事上,至于灾情,汛期过后水患自会隐退,所以抢修河堤的事情大可以先放一放,赈济灾民才是头等大事。 户部尚书韩陡的这句话说白了就是一句面子上的体面话,他明知道国库无存银,还故意说要赈济灾民,就是为了不得罪人的圆滑之语罢了。 秦道临紧接着在朝堂上提出的“诸王侯府库存银存粮当先饱国库”的言论,更是直接触碰到了大许贵族阶层的利益,所以在后续的皇庭议事过程中被草草忽略。 大许皇室的无作为,就直接导致了西南道水灾继续蔓延扩大,水灾之后的疫情大爆发,更是顺理成章地促成了段义宁在蒲利城揭竿而起。 段义宁仅用两三个月时间,便发展成一支由灾民组成的十五万人庞大军队,他们在段义宁的带领下,于数九隆冬攻陷宁州城,斩杀宁州牧,经此一役,段义宁携大胜之势火速攻下宁州境内所有城池,随着起义军队伍不断扩大,最终打下西南道宁、剑、钤三州,建立起幅员辽阔的大宁国。 “段义宁能建立大宁国,得益于那场水灾和疫情,但也是大势所趋。” 武提胡亲身经历过那场大灾难,他依稀记得赤宛城街面上和城外骤然增多的灾民,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那些早早逃过来的灾民还侥幸进了赤宛城,来得晚的,只能栖身城外,城内的灾民刚开始还有官府施粥,城外的却只能挖野菜果腹。 上百万灾民,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庞大到甚至都可以随时攻打到帝都,所以一开始有人饿死时,官府和灾民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在萌发,到后面的疫情爆发,让灾民与官府的矛盾彻底激化,所以段义宁作为起义军首领的出现,是大势所趋,也是必然。 武提胡也曾亲眼目睹过大宁国的开国战事,那是一群饿得连刀都提不起的灾民和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的血战,说白了,起义军的胜利,全是由灾民的血肉之躯堆出来的,灾民个体虽弱,却斗志坚决,宁死不屈,敢于攻坚,勇于牺牲,他们以此向天下昭告了大宁起义军的战斗精神和崇高气节,谱写了大宁国多慷慨悲歌之士的壮烈序章。 蒲利城城头上,远远可见一尊国王段义宁的等比还原雕像,头戴黄巾,手持利竿,身形健硕,龙马精神,坚毅前视的姿容代表着蒲利城民众希望段义宁还能继续带领他们征服更多的疆域。 云九一行来到此处时,并没有踏入蒲利城,而是远远绕开继续向南,他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宁州城,所以不想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武提胡腹部所受的剑伤已经彻底痊愈,他驾驭马车的技术要比蓝露虎娴熟很多,马车赶路的效率也比之前提高了些,虽然官道上时不时有往北方赶去的大宁国兵士,但对他们的赶路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次日未时,他们顺利抵达蒲利城南五十里的八闽城,在八闽城外的八闽驿歇脚。八闽城一直都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城内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其中最着名的宗派,便是八闽剑庐,提起八闽剑庐,就不得不提一嘴八闽剑庐庐主欧治,提起欧治,就不得不提一嘴其与林江仙争夺南剑仙之名的巅峰一战,只是自那一战之后,落败的八闽剑庐庐主欧治便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重回剑道巅峰的可能,后来欧治又找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比剑,再次落败,让世人直接看不到他恢复往日风姿的希望,心境受损境界跟着一落千丈,大抵就是欧治这般。 每每谈及南剑仙林江仙,萧游便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要不是林江仙东出南海万里访仙,萧游这一趟定要上剑州凫山飞剑宗登门拜师。 云九对萧游的滔滔不绝有些怀疑,:“那南剑仙东去万里,真的能访到神仙吗?” 萧游全然一副小迷弟的神情,:“林剑仙何许人也?他既去访仙,归来便是真仙人!” 蓝露虎选择站在萧游一边:“海外有人能行万里来咱大许龙虎山求道,我们海内之人为什么不能行万里去海外访仙?” 高翔只是低头吃饭,没有置言。 云九向来对世间是否有真仙半信半疑,遂向见闻最广的古尘风问道:“老古,你觉得呢?” 古尘风喝下一大口酒,淡然开口:“昔日白马寺方丈怀让西去万里求佛,归来即是大许佛法最精深者。” 萧游闻言面露喜色,:“我就说嘛,那白马寺方丈怀让能西出求佛得佛,林剑仙这趟东出访仙,归来必是人间真仙!” 第99章 长愁忽做鹤飞去 “白衣神仙来宁州城啦!” “白衣神仙来宁州城啦!” “白衣神仙来宁州城啦!” 东天之上刚挂起一抹鱼肚白时,一声接着一声的高喝声就已从宁州城外的山间响起,惊起了山林间的鸟兽,也惊起了本想睡个懒觉的宁州城郊外百姓,他们一路追着云海中那道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呼喊着朝宁州城方向移动,绵延不绝宛若长龙。 宁州城,大宁国都城,大宁国最大的城池,在晨曦的照耀下,城内苍翠成荫,蜂飞蝶舞,春风和煦,完全一幅南方艳春好时光。 已经于前一晚进入宁州城的云九习惯性早起,此时正面朝东方闭目打坐修炼心法,城外的喧闹声传入他的耳朵时,他终止练功伸手抹了抹双眼,东方葱郁的群山后那一轮红日冉冉而出,红光喷薄,染透了半边天,也染红了他墨黑而又深邃的双眸。 红彤彤的东天之上云海滔滔,有如江河奔流翻涌,云海之中,有两人身着白衣身骑白鹿穿行其间,如同在江河之上泛一叶白舟,东升的紫气愈发衬托得白鹿背上俩人超凡脱俗,哪怕是坐拥三名境界已至真武的得道高僧的白马寺僧众,见到此情此景亦是痴痴抬头,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惊扰了这对神仙眷侣的逍遥游。 对于这一对骑白鹿遨游山河的神仙伴侣,大许疆土之上基本已是家喻户晓,甚至在民间传言,只要见到骑白鹿的神仙,就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所以当这对神仙眷侣缓缓飘动到宁州城上空时,本属于清晨的一片祥和宁静彻底被点燃打破,宁州城中的人们争相张望,更有甚者直接当场虔诚跪拜,口中默念有词,为自己祈运,为挂念之人祈福,为上战场的亲人祈命 “这不是白鹿林和林知意吗?” 睁开双眼的那一瞬,云九眼前顿时一亮,他很想知道白鹿林给他铸刀的原材料有没有准备,准备了多少,可当他跟着从高空投影而下的倒影走了会儿后,又打消了这个叫住白鹿林的念头:大街上的宁州城百姓纷纷抬头观望面面相觑,都以为是见到了真正的神仙,他不想因为他的唐突而损毁了宁州城内百姓对神仙的美好幻想。 大宁国王都“义天府”中,大宁国国王段义宁身着蟒袍走入大殿,雄伟的大殿上,早已恭候多时的二十名文武官员整齐排列,在段义宁踏进大殿时齐齐行礼。 大殿之上,除了国王段义宁之外唯一有权坐着的,只有白马寺方丈怀让。 白马寺方丈、大宁国首席国师怀让身着灰白色僧袍,僧袍外边披着件鲜艳袈裟,红底黄格,大体由钤锦织成,袈裟上的黄格是用真正的黄金碾成的金线织上的,空格的地方再用法轮、宝螺、法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这佛门八宝填充,就连袈裟用的钩子和环扣都是用纯金和玉佩做成,光是怀让国师这件袈裟的手工费,就花费了五百多两银子,这倒不是因为这位白马寺方丈挥霍无度,实乃佛教是段义宁最为推崇之教派,段义宁觉得,没有一件奢华的袈裟,就体现不出他对佛教的崇敬之心,作为大宁国境内第一大佛寺的方丈,作为大宁国江湖第一人,只有穿这样一件奢华至极的袈裟才更能体现出其身份高贵和佛教在大宁国境内至高无上的地位。 怀让的相貌,很符合世人想象中得道高僧的标准,耳垂奇大,白眉垂目,头顶上九个金色戒疤在红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法相庄严,超然无外,披着的袈裟更是让其光芒万丈。 当身着蟒袍的段义宁从大殿门口走入时,怀让也跟着从太师椅上坐起,说道:“有位仙人隔空传音,想要与我一见。” 段义宁止步,此时宁州城北的喧闹声还没传至戒备森严的义天府中,所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疑惑:“国师,您所说的是哪位仙人?” “怀州淬心山仙人淬心先生,就是民间流传那位骑白鹿遨游山河的神仙,现在已到宁州城北。” 怀让的这句话,让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之声,世上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有关于淬心山这位活了七八百年仙人的传说,可见过其面的却少之又少,今日能有机会一睹仙姿,没人想把这个机会错过。 一片议论声中,段义宁欣然一笑,:“诸位,今日早朝延迟再开,且随本王移步白玉台,一睹仙人风姿!” 那位站于武将列首位的大宁国大司马岳渡宽略作犹豫,咽下已经到嘴边的北境重要军情。 段义宁左手携国师怀让,右手携大司马岳渡宽,沿着那条白石铺就的长道向白玉台方向行去,二十名文武官员随行左右,一同踏上高耸的白玉台。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当他们能隐约看清自北遨游而来的神仙眷侣时,不由得心生“长愁忽做鹤飞去”之豁然,是的,在佛教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内心都萌生着一颗悲悯的种子,只是这颗悲悯种子开出的,却是“好将一点红炉雪,散做人间照夜灯”的担当。 “好将一点红炉雪,散做人间照夜灯?” 为了这个担当,大宁国和西蜀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怀让抬头望着那道云暮之上的白影,一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白玉台上,众人被那对神仙眷侣的逍遥游所感染,各怀心事,一时无言。 怀让面色凝重,立于段义宁身侧,他再次听到了来自云端的传音:“怀让,能否移步白马寺?” 怀让当即以佛门狮子吼传出一“可”字,便与段义宁等人作别,火速赶回白马寺中。 段义宁也识趣,他内心其实是很想见上一见这位淬心山神仙的,但碍于一国之王的尊贵身段,没能开口,等怀让离开后,悻悻然对身后的文武官员说了句:“别看了,我们回去议事。” 白鹿林和林知意所乘坐骑,外表看着是一头毛发皆白的壮硕宽背角鹿,实则是由白鹿林淬成的神器白拂尘幻化而成,至于世人所猜测的这只白鹿可以断吉凶、探风水之类的话,实属无稽之谈。 壮硕宽背角鹿背上,林知意整个身子包裹在白鹿林为她施展的真气屏障中,风雨不侵,她怀抱一只名为“灵犀”的白猫,构思着她的长篇言情小说《长情录》最后的结尾。 白鹿林顶着迎面而来的春风,笑说道:“知意,让大脑休息一下,一直想容易掉头发的。” 林知意由于病情的原因,头发一日比一日稀疏,但她的眉眼依旧如画般精致,轻拍白鹿林的后背,问道:“白鹿,你说我让我的男女主人公一起飞升成仙,是不是一个很美好很圆满的结局?” 白鹿林迎风点头,宠溺道:“你想要的结局,就是最好的!” 林知意笑得很甜,:“真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情场老手呢!” 千年禅宗白马寺已在眼下,白鹿林降低飞行速度,回头欣然一笑:“要降落了,抱紧我!” 林知意搂在白鹿林腰间的双臂紧了紧,幸福地将头贴在了白鹿林背上。 禅钟轻鸣,白鹿缓缓降落在白马寺中。 白鹿林翻身下鹿,一手提着采集来的雪山玄冰、海底寒石、火山地浆、天外陨铁、巨龙额骨五种淬刀原材料,一手抱下林知意。 怀让带领白马寺僧众恭候在寺内,他看到少年模样的淬心先生时,未曾有半分的惊讶,因为无论淬心先生变成何种模样,在他看来都在情理之中。他对少年模样的淬心先生施礼,然后看了一眼白鹿林身边的女子,一时不知此女子是何身份该如何称呼,便对其施礼后直接向白鹿林说道:“淬心先生,上次见您都是一甲子前的事了,今日您能亲自来我白马寺,真是让我寺蓬荜生辉!” 白鹿林感慨:“是啊,一甲子说长不长,说短,却也是三代人的荣辱更迭!” 怀让很快便看出了淬心先生身边的这位女子身体抱恙,忙弯腰伸手道:“别在外面待着了,快快随我进屋。” 白鹿林轻轻挽起林知意的手,跟着怀让向大雄宝殿中走去,恭候在寺内的上千白马寺僧众,主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通往大雄宝殿的大道。 大雄宝殿内,怀让已经为白鹿林煮好了白鹿林最喜欢喝的白玉兰茶,采用明前剑南郡香茗混合烹煮而成的白玉兰茶,别具一番香味。 白鹿林先为林知意端上一杯,待林知意喝罢露出满足的笑容后,他才小酌一口,嗅着白玉兰茶散发出的清香,他的目光盯在了大雄宝殿墙壁的一段佛语上:“自在观,观自在,无人在,无我在,问此时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在;如来佛,佛如来,有将来,有未来,究这身如何得来?已过来如见如来。” 望着这段饱含禅意的佛语,白鹿林不禁想起了两百年前怀让上淬心山,请求他为其淬炼流星锤的那段往事。 怀让为二人再续一杯茶,笑说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您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我还以为您那一次是真的证道飞升了!” 白鹿林只是笑笑,继续盯着林知意喝茶。 怀让从二人的眉眼中看得真切,不用问,他内心已经明镜般地知晓了淬心先生不愿飞升的真正原因所在。 “心劫易入,情劫难渡。” 第100章 海蓝殷红流星锤 宁州城南三十里,有一城与其互成犄角之势,此城名曰武至城。 五百多年前,许武帝许至在建立大许政权后,率领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南地,当时的这些地方皆为森林沼泽,到处瘴气弥漫疟虫横飞,再加之水土不服气候湿热,士兵们战死者少,病死者少,导致许武帝的这次南征最终悻悻而返,那次南征,也不能说毫无功劳,最起码将大许疆土最南端设立到了此地,这也是武至城之名的由来。在许武帝将大许疆域最南端扩展到武至城之后,北部人口先后向此地进行了数次大规模迁徙,这数次大规模迁徙不但给南地带来了灿烂的文化,也把先进的农耕技术带了过来,为了生存,迁徙而来的人们开始在南地开荒拓土兴修水利,大面积的原始森林被种成了庄稼,湿地沼泽日渐干涸,许多疟虫失去了生存环境大量灭绝,瘴气也随着人类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少,如此经过五百多年的发展,便逐渐形成了如今优美宜居的西南道。 云九得知武至城之名,却是从淬心先生所着《流星锤》中,《流星锤》的主人公,正是白马寺方丈,怀让。 而彼时的怀让名为宫让。 《流星锤》中所记载的内容,云九记得很清楚。书中,淬心先生第一次见宫让时,宫让还是一个仅有十七八岁的大少年,身着黑衣,面庞刚毅,骨骼清奇。 进入淬心斋后,少年宫让微红着脸,小啜了口白玉兰茶,自我介绍道:“我来自宁州,此次来淬心山,是想让大师帮我淬炼一把圣锤。” 淬心先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少年,没有答话。 宫让避开淬心先生的视线,继续说道:“听闻大师每过一两百年才会出一次手,我此次前来也只是碰碰运气,如果大师觉得我不是值得让您出手淬炼神器之人,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淬心先生走到中堂挂着的那副“淬万器之灵,寓千秋之心”十个泼墨大字下面,轻声问道:“告诉我你来此地淬炼圣锤的目的。” 宫让眼神炽热,直言不讳:“家仇不共戴天,我只想手刃仇人,让我内心的复仇之苦得以平复,而想要破开仇人手中血魔盾,我就不得不拥有一件圣锤。” 淬心先生叹声摇头,:“江湖中人向来如此,不是复仇就是决战,可冤冤相报,何时方了?” 白鹿向淬心先生走来,脖子上挂着一串鹿角项链,淬心先生俯身取下,:“既然来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空手而归。” 宫让没再多言,接过淬心先生送他的鹿角项链后便一言不发起身下山 宫让第二次上淬心山,是在来年的春天。 清风微拂,宫让在一个红衣少女的搀扶下拨开桃花枝,出现在了淬心先生面前,他的面色苍白,显是受过极严重的内伤,未曾痊愈。 “坐。” 淬心先生将二人招呼至淬心斋中,为其斟上一杯烹煮的白玉兰茶,问道:“年轻人,你这是经历了什么?” 宫让苦笑,喝了口茶细细讲来:“当我只身杀进血魔宗时,血魔宗的十二堂主对我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那名满天下的‘刀盾绝阵’在我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舞刀弄枪一般,我的拳头越来越快,拳意越来越猛,我的眼里满是鲜血,当我看到血魔宗已是血流成河之时,我无比地欣慰,我很享受那一刻的快感,唯一可惜的是,最终我还是没能破开血魔宗宗主卫光手中的血魔盾,再次败在了他的手里。” 说这些话时,宫让整个人都在颤抖,双眼因兴奋而发红。 淬心先生透过茶雾看着宫让的每一个表情,直至宫让的眼睛转向身边的红衣女子时,他澎湃的心胸才渐渐平稳。 “对了,她叫段宁静,是武至城城主段延续的女儿,段延续一直很欣赏我,曾多次想拉我入武至城为其效力,上次我去武至城血魔宗寻仇途中,入城主府与她相识,自那以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怎么赶也赶不走,不过也正是有她,我这次才能从血魔宗活着出来。” 宫让伸手摸了摸挂在红衣女子段宁静脖颈的鹿角项链,赧颜说道:“她救了我,而我身上除了你送我的这个鹿角项链之外,就没有任何贵重之物,我唯有把大师赠于我的项链给了她,还望大师莫怪。” 淬心先生摇头,望着段宁静羞涩的表情,对其内心很是了然,他问道:“那么你此次上山,所欲为何?” 宫让咬牙道:“还望先生为我淬炼圣锤!” 淬心先生皱眉问道:“杀了血魔宗那么多弟子,也不能平复你内心的复仇之恨吗?” “不能!难报万一!” 宫让眼神再次变得炽热,双眼逐渐噙满泪水,开始微微抽噎起来。红衣少女段宁静挽着他,双眼也逐渐湿润。 “在血魔宗的牢房里,我找到了我的姐姐,她已经完全沦为了血魔宗宗主卫光的泄欲工具,为了防止姐姐逃跑,她的眼睛已被卫光戳瞎只要卫光那狗贼一日不死,我内心的复仇之焰就一日不能够平复!” 宫让已经泣不成声,但他还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猛地跪倒在淬心先生面前,久久不肯抬头。 红衣女子也跟着跪地,她在哭,她在哀求,:“先生,如果您不答应,今日我就和宫郎一起跪死在您面前。” 淬心先生哀叹一声,走出淬心斋。第二天他返回淬心斋时,宫让和那红衣女子依旧跪着,就连二人膝下跪着的方寸之地也未从挪动分毫。 第三天亦是如此。 第四天,那位姓宫的年轻人率先倒地。 第五天,淬心先生推开斋门,看到二人皆已倒地不起,气息微弱。他走近一看,发现原来是那位姓宫的年轻人一直在以自身气机暗中偷偷滋养着那位红衣女子,才让那位红衣女子后他一日昏死过去。 淬心先生看着从淬心湖中抓来的一尾草鱼,终是于心不忍 “二位在此等我半年,半年之内切勿下山。” 淬心先生将二人救活后,心事重重地踏上了淬炼圣锤的征程。 半年之后,圣锤淬成,淬心先生取“一从徵刷上天衢,每见流星想行迹”之意,将其取名为流星锤,希望这个宫姓年轻人每看此锤,都能回顾行迹,省悟其身。 流星锤柄长三尺,雕以鱼龙纹饰,净重九十九斤,锤头映着天外青阳,泛起海蓝色的荧光。 宫让接过流星锤,满脸堆笑,甚是感激,他右手倒提流星锤,左手与红衣女子十指相扣,大步向淬心山下走去。 淬心先生始终有点不放心,便跟在了二人身后。 宫让感觉到了身后的气息,在半山腰处那块开阔平地上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等我杀了卫光狗贼,我会回来将流星锤归还于您。” 淬心先生点头,看着二人下山的背影,他看出了那位姓宫的年轻人对红衣女子的怜惜,看出了那位姓宫的年轻人这半年来的成长。 只是,那位姓宫的年轻人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焰,却未曾消减 又是一年立春时节,淬心先生早早便准备了一壶香茗,他在这壶茶里特别加入了一味香引,桃花瓣。淬心斋后,满枝头的春色竞相绽放,旖旎风光巧入淬心斋镜画之中,淬心先生从悬挂于斋墙之上的镜子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年轻人身影。 这是宫让第三次上淬心山,这一次,他是孤身一人。 进入淬心斋时,宫让的面色冷如寒冰,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手中的流星锤,隐隐散发着一股殷红之色,这股殷红绝非内力的自然变化,而是大量吞噬人血所致,令杀气外漏,戾气难散。 淬心先生心头一凉,率先开口问道:“你既已手刃仇敌,为何杀气不减反增?” 宫让两眼放光,说话语气极重:“我用了半年时间杀得血魔宗只剩狗贼卫光一人,为了找到卫光,我翻遍了整个血魔宗,最终在血魔宗后山的一个荒废旧屋里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地道,这条地道的另一头,却是白马寺!先生,你能不能想得到,那卫光狗贼竟是海内最大禅寺白马寺的佛门俗家弟子?当我手提流星锤走入白马寺的时候,卫光那狗贼已经放下刀盾,正跪倒在白马寺方丈面前跪求方丈慈悲为怀佑其性命。呵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卫光狗贼没能求得白马寺方丈的庇护之后,只能拿起武器与我继续战斗,那一战,我的每一锤都用着十成的功力,哈哈,那卫光狗贼引以为防御无敌的血魔盾,逐渐被我手中的流星锤震出了裂痕,在第一百九十八锤的震荡之下,他的血魔盾终于碎裂成片,我的第二百锤锤下时,卫光狗贼的狗头终于爆裂,那道溅起的脑髓血花,别提多好看了!” 淬心先生沉着气听完,面无表情,:“你的回答,与我问的问题好像有些出入。” 宫让摇着头,双眼开始变得晶莹:“虽然卫光狗贼的头颅被我一锤粉碎,但我的身体也被卫光彻底震伤。在此之后,段宁静便带着我和姐姐一起走出白马寺,可是可是我们刚走出白马寺的大门后,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她竟然突然出手杀死了段宁静!” 淬心先生一怔:“难道她不是你姐姐?而是卫光找了一个和你姐姐酷似的杀手?” 宫让终于不再倔强,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她是我的姐姐,可她已经成了卫光的女人,当时我不懂,我不懂她为什么要爱上她的仇人,她给我的回答是,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卫光的骨肉,她不想让她的孩子知道我是她腹中孩子的杀父仇人,所以她干脆杀了段宁静,想让段宁静为我背上杀父之仇的罪名。” 淬心先生不愿再深探,默默为宫让倒上一杯香茗。 宫让的表情变得扭曲,额头之上青筋暴起:“卫光狗贼想要让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成为拖住我复仇最后的武器,但是在我姐姐赶来之前,我就已经杀死了卫光。为了彻底完成复仇,为了不让段宁静冤死,我亲手杀死了我姐姐,亲手杀死我我的亲姐姐,一尸两命” 宫让拭干眼泪,心痛难抑,他苦思着段宁静,他一直觉得,就算自己一无所有,只要有段宁静在自己身边,一切就都可以重头再来,当段宁静在他的怀抱中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淬心先生轻叹一声,问道:“此刻你已经大仇得报,再次来淬心山,是为了归还流星锤?” 宫让起身,对着淬心先生虔诚一礼:“我答应过段宁静,要帮她父亲守住武至城,所以我还想继续借流星锤一用,武至城可能会面临一场死战,此战关系着城内万千百姓的性命,我早已把我的心给了段宁静,所以我死也要为她守住武至城。” 宫让声音洪亮豁达,此时的他似乎已经看透了生死,也了悟了年华。 淬心先生没再多问,毕竟一个人在而立之年能拥有这般的英雄豪气,已属罕见,他起身,对着眼前这位姓宫的年轻人弓了弓腰:“如果没有死,就再回来喝杯茶,淬心斋的门会永远为你打开。” 宫让向淬心先生挥挥手,很快便没入那片馥郁桃林中。 一个月后,淬心先生身骑白鹿,飞出淬心山,来到武至城。 黑夜中的武至城在漫天流火的杀戮中残留最后的喘息,黎明前的悲壮赋予了这片大地荣耀的光芒。武至城内,战歌雷鸣,一万将士披甲执戟,众志成城。武至城外,三万蛮兵骑象牵狼,凶悍野蛮,势在必得。战歌仍在风中回荡,那袭红衣心中的英雄,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中第一个手提流星锤冲出武至城门,率领武至城中两千铁骑与蛮兵决一死战。 “只要我宫让一息尚存,就决不允许你们踏进武至城一步!” 宫让一锤锤收割着蛮兵鲜活的生命,溅起的血花中,他看到那袭红衣女子冲他微笑,丰神如玉,绝代芳华,只是眼中含泪,其状尤怜 武至城外,马蹄声乱,大地血染,宫让率领的两千铁骑已经折损大半,武至城城主段延续随后率领八千步兵冲出,与宫让并肩作战。 段延续擦去脸上血渍,喊道:“敌众我寡,如此下去武至城必失!” 宫让于乱军之中远远瞟见蛮兵统帅,流星锤高举形同嗜血鬼魂。擒贼先擒王,宫让在武至城城主段延续的助战下,决定率领剩下的铁骑从蛮兵三千步兵中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一条血路,直直冲入蛮兵统帅的阵前,就在他一锤向蛮兵统帅袭去的时候,蛮兵统帅从象背上腾空而起,缓缓落地,他闭上双眼,双掌画圆,手中双刀顷刻间推出,刀气当场将宫让震退。蛮兵统帅身边数十亲卫手中的数十柄弯刀同时向着宫让砍来,这十名亲卫几乎皆是二三品的好手,有一名亲卫甚至达到了一品境界,宫让旋转着流星锤,终究抵挡不住, 身中数刀血流不止,那一品亲卫弯刀又至,宫让咬牙就地一滚,躲过层层刀网,然后双脚猛地踩地,整个身子一跃而起,他已决定以死换掉蛮兵统帅。 蛮兵统帅双刀再出,血色喷涌。就在此时,从天外飞下一个黑影,随着黑影一起飞下的,还有一道金光,金光炸开,贯通天地,这是一股极其强悍的神秘力量,等蛮兵统帅和数十亲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宫让已经消失在了这片战场。 日上三竿,武至城一万将士已经所剩无几,城主段延续拄刀而立,喃喃道:“就算剩下一兵一卒,我们也要与武至城共存亡!” 上空中身骑白鹿的淬心先生看得真切,与武至城互为掎角之势的宁州城已经大获全胜,此时正派兵往武至城这边火速支援而来,在武至城众将士的拼死拖延之下,蛮兵败回,已成定势。 武至城南五里之处,正是千年禅宗白马寺,当那道黑影抱着满身刀伤的宫让没入白马寺后,淬心先生会心一笑,身骑白鹿悠然返回淬心山。 宫让第四次上淬心山,是在淬心先生回山五个月之后,他的伤势一有好转,就立马往淬心山赶来,养伤五月,由此可见宫让在武至城保卫战中受了多么严重的伤。 第四次登上淬心山时,宫让的眼神中有了一点温度,他平静地将流星锤摆放在淬心先生面前,问道:“先生,我知道是我内心的杀戮之气让流星锤的光泽发生了变化,不知你能不能让它重新发出海蓝色的荧光?” 淬心先生点头,道:“我可以除去流星锤中的殷红,但是你心中的红色,却只能由你自己抹去。” 宫让思忖着,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躬身感谢:“流星锤中杀气若能去除,在下心中杀戮亦能去除。” 淬心先生问道:“这黄金,你从何处得来?” 宫让平静答道:“白马寺。” 淬心先生曾在五月前亲眼见到过白马寺方丈在乱军之中救下这位宫姓年轻人性命的场景,所以他心里有数,随即开口问道:“你要出家为僧?” “嗯嗯。” 宫让认真点头,周身气息格外平静。 淬心先生问道:“是为了报答白马寺方丈对你的救命之恩?” 宫让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全是,我想皈依佛门,以心自渡。” 宫让第五次上淬心山时,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仇恨,流星锤中殷红已经不见,他望着流星锤中的海蓝色光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复仇不是唯一,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当我感受过复仇带来的伤害,感受过复仇之后的绝望后,我觉得如果能让我姐姐和段宁静复活的话,我肯定会选择放弃复仇。” 淬心先生欣慰一笑,:“好好活着,希望你以后的路不再如此痛苦。” 宫让向淬心先生躬身谢礼,回身望着他和段宁静一起牵手走过的那片桃林,站在淬心斋庭院中,他甚至听到了段宁静往日那清风拂过绿水的美妙歌声 在淬心斋前,宫让笑了,笑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少年。 “对了大师,师父为我取法号为怀让,以后我就是白马寺僧人怀让了!” 第101章 刹那芳华弹指老 白马寺内,阳光和煦。 袅袅梵音入耳,林知意心情无比舒畅,喝下一杯白玉兰茶后,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白鹿,你和怀让方丈先聊着,我出去走走。” 白鹿林嗅着大雄宝殿内檀香幽幽,立时倦意全消,心旷神怡,点头笑答了一声:“好。” 见殿外有一小沙弥路过,林知意跟着走出大雄宝殿,温柔地向可爱的小沙弥打了一声招呼:“小和尚,你好呀!” 小沙弥驻足,一本正经地冲着林知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好。”径直向殿北的白马塔中走去。 林知意不觉跟在了小沙弥身后,兴许是这个小沙弥长得太像自己已故的弟弟了,让她忍不住想要跟着多看几眼。 白马塔大殿中,聚集着数百僧众,此时正是白马寺的讲经时间,有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在白马塔中主持经解,声音洪亮,连塔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其内力之深,中气之足。 “众生轮回六道,上下浮沉,由上而下即天道、人道、修罗道、傍生道、鬼道、地狱道,五戒十善分为上、中、下三品,感生天、人、修罗上三道,十恶五逆又分为下、中、上三品,感生傍生、鬼、地狱下三道。作善业生于上三道,作恶业生于下三道。众生生死范围虽有六道,众生的善恶业因造作,则以人道为主,所以唯有人道是造业并兼受报应的双重道,其余各道都是受报的单重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林知意站在白马塔门外,对塔内老和尚的经义听得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觉得如果真如老和尚所讲这般,那戕害她全家性命的花铁树必会坠入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何为大道三千?何为六道轮回?林知意不懂,她云里雾里地听了一会儿后,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白马寺大门买了些香火,她要为死去的家人祈来生,她要为自己和白鹿林祈后事 林知意离开大雄宝殿后,怀让方丈才出言询问其身份,白鹿林也不瞒着,将林知意前世姬水梨和今世林知意与他的因缘一一讲来。 听罢,怀让长长叹了口气,感慨道:“先生,你终究还是不愿舍弃那位九华山隐逸琴师而独自飞升。” 白鹿林笑问道:“那么,你呢?” 悠扬的钟声响起,令怀让心头一颤,他从怀中掏出那串鹿角项链紧紧攥在手中,眼神有些空洞,:“想来,也有八十七年零六个月了!” “刹那芳华弹指老,谁无青春年少时!” 白鹿林看着须发皆白的怀让,忽然想起这句话,想起怀让和段宁静一起拨开桃花枝出现在淬心山上时的惊艳情景,那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奈何红颜薄命。怀让能这般准确地说出段宁静离去的时日,足以说明其对那位红衣女子的念念不忘,这是让他西去十万里、做了近百年白马寺方丈都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这是他始终不忍忘却的痛。 每个人年少时那份澄澈的青春都是弥足珍贵的,即便会遇到风霜与黑暗,对少年而言都只能是一种历练与考验,也正是这些经历,这些考验,才成就了今天德高望重的白马寺方丈怀让。 怀让从积满灰尘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先生,当初是因为什么才让你愿意为我淬流星锤?” 白鹿林呷一口茶,答道:“因为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和许武帝他们相同的意念。” “流星锤改变了你,成就了你,它已经完成了我寄予它的使命,当你归还之后,我本想着将它销毁,但我没有那么做。” 白鹿林说这句话时,言语之中有些惋惜。 怀让赧颜,起身再点燃一根檀香,问道:“那么,您这次出山搜集原材料,是要为何人淬器?” 白鹿林笑了笑,没有作答,而是盯着怀让身上豪华至极的袈裟,反问道:“怀让,我不希望你再次走上以前的老路,看看现在你的这身袈裟里,哪还有什么菩提心?分明是欲壑难平罢了。” 怀让双手合十恭敬一礼,没敢抬头看白鹿林,:“我做大宁国首席国师八十多年,这次让白马寺于乱世之中出世,只是想还战国天下一个太平之世。” “道家圣人曾言,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为天下先。” 白鹿林紧盯着怀让头顶的戒疤,语重心长道:“怀让啊,这次你挑起西蜀与大宁江湖厮杀便为不慈,贵为一国国师便为不俭,欲以出家人身份还大许一统便是为天下先,逆道而行,只会让战国更加水深火热,只会将大许加速推入覆灭深渊。” 怀让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良久,白鹿林叹声继续说道:“要不是亲眼看着姬水梨为了守卫大许战死在离窟城,我今日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 怀让抬起头,眼前檀香燃烧,香烟缭绕,这一瞬,他甚至连佛像都看不清,:“死了这么多无辜之人,的确是我之过。” 白鹿林道:“我与那蜀山冯长今有过一面之缘,其人一生痴迷剑道,刚正不阿,不像是一个能陷入江湖仇杀中的小肚鸡肠之人,他这次一心率领西蜀江湖势力南下上万窟山,想必是另有考量,不然以他的实力,想要一人一剑上万窟山没人能拦得住。” “冯长今就是想以西蜀江湖和大宁江湖的两败俱伤来向这个江湖证明,只要大许江湖一乱,便只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终于承认自己做错事的怀让当即叫来一位住持,向其下达了放冯长今一行南下的命令。 白鹿林欲言又止。 待这位住持走出大雄宝殿后,怀让向白鹿林问道:“先生,您不是会道玄谶纬之术吗?如果在您的道玄谶纬之中,真有那么一位应天命而生之人,我定会助其一臂之力。” 白鹿林眉头微皱,轻轻摇头道:“我的道玄谶纬之术可算不出什么应天命而生之人,况且有没有天命之人,还很难说。” 怀让背靠禅语,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虑,:“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也是定势,战国纷乱如果能早一日结束,百姓就能早一日脱离战乱之苦。” “战国必有一统之日不假,可到头来将会是大原铁骑南下一统,还是大许平定六国内乱一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呐!” 白鹿林对此不以为然,索性直言道:“这次我要淬炼一把刀,至于这把刀的主人,正是昔日陇王云峰独子。” 怀让一怔,他隐约感受到了白鹿林平凡语气后的不平凡,忙问道:“陇王云峰独子?他叫什么名字?” 白鹿林拂袖扫闭殿门,语气平静道:“云九,江湖化名冯云飞。” “云九?冯云飞?”怀让一瞬间就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名字,接着问道:“那云九现在何处?” 白鹿林手指白马寺北方,轻声答道:“就在武至城中 ,此时他们正从武至城向南而行,不出两柱香的功夫,他和古刀神的马车就会出现在寺外的官道上。” 怀让心中一喜,将一碟晒干的白玉兰花推至白鹿林跟前,道:“陇王云峰还有子嗣存活在世上这件事,我绝对会暂时保密。” 说着,怀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眼前一亮,:“云峰独子,不会就是和那位新晋古刀神一起游历江湖的少年?蜀州城与吕立江 ,陈志晨两位武评榜高手一战,让古尘风出尽了风头,我听说他收了个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好像就是叫冯云飞来着,前几天我徒孙宫泽来白马寺见我时,给我提起过这个叫冯云飞的年轻人,还说他看出其资质不俗,若是机缘足够,早晚会成名。” 白鹿林掐好时机火候将碟中白玉兰花倒入沸腾的明前香茗中,点头道:“古尘风,对于那孩子而言就是天大的机缘。” 怀让略作思忖,补充道:“能让先生如此看重,说明那少年的机缘绝不止如此,古尘风是当世难得的刀客不假,但对于整个战国天下和江湖大势而言,也无异于沧海一粟,我想他以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大机缘,先生,您知道我说的大机缘并非如此小,或许这个大机缘是如今的陇王关温,亦或是江湖顶级气运,亦或” 怀让说到一半,话音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想到了那位帝师,那位起于市井,励志以天下为枰,州郡为子,辅以山河为经纬,力安众生的大许帝师秦道临,随即说道:“我知道那位秦帝师与云峰的关系,如果那位帝师才是云峰独子最大机缘的话,那帝师遁世,岂不是假遁世?秦帝师难道是把他一生所求全都寄托到了那个年轻人身上了?” “陇王云峰之子,真的能让国士无双秦道临的死得到升华吗?” 怀让越说越对这个云姓年轻人感兴趣,他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索性邀白鹿林一起走出大雄宝殿,提前来到白马寺大门口。 白马寺大门口的香火铺子里,有一位卖香火的红衣女子见到方丈怀让时就扯着嗓子打招呼,不难看出,她的音容相貌皆与往日的段宁静有几分相似。 白鹿林只是瞥了一眼那位卖香火的红衣女子,笑而不语。 怀让解释道:“她是个命苦的孩子,我收留她在这儿卖香火,也算是给她谋一条生路。” 白鹿林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02章 练剑时长两年半 白马寺作为大宁第一国寺,终日梵音绕梁,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当武提胡驾着马车从武至城行驶到白马寺前面的那条官道上时,不觉勒停了下来。 云九跳下马车,眼睛睁得铜铃般望向鼎鼎大名的千年禅宗,寺外人流涌动,欢闹如街市,寺内佛殿林立,古木森森,香烟缭绕。“白马寺”三个金字牌匾悬于门头正中,雄伟壮观,气势非凡。 殊不知,白马寺方丈怀让正和白鹿林、林知意一起透过禅房的窗户,仔细盯着此刻的云九。 高翔也跟着云九跳下马车,眼前的白马寺,是他从未见过的雄宏壮阔。 云九看得兴起,回头喊道:“老古,要不我们进去参观参观?” 马车内正抱刀意修的古尘风睁开眼,掀开帘子没好气道:“这些狗屁寺庙,平日里除了开坛讲经宣扬佛法就是满嘴仁慈诱骗世人,有什么好参观的!不去不去!” 云九咦了一声,又问武提胡去不去。 “这白马寺里面啊,能给外人上香拜佛的寺院都是他们特意修建出来收取香火钱的,真正值得参观的大雄殿、白马塔、罗汉堂、藏经阁等这些地方又不让外人进去,我看还是不去了。” 武提胡说得委婉,他其实是怕搞不好车里面这位刀神大人就会和白马寺那位方丈大打出手,对于这位西行万里求得真经的白马寺方丈,江湖人都说其修为已近妖,深不可测,这两位要是真在拥有三千僧众的白马寺内交上手,后果不堪设想。 古尘风很快就感受到了寺内白鹿林和林知意的气息,这种气息他在淬心山上再也熟悉不过,随即催促云九,:“小子,如果你不想招惹怀让那老妖僧,就赶紧乖乖回马车!” 云九感叹了声“可惜”,不情愿地上了马车重新上路。 还是由武提胡驾车,马车内,云九和古尘风二人坐一边,高翔、萧游、蓝露虎三人坐另一边。蓝露虎娴熟地焚起挂在车壁上的垂涎香,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看着《长情录》,萧游半躺半靠在车厢尾部的角落里,闭目潜心养伤,高翔坐于二人中间,在脑海中感悟着断漠十三式中的奥义。 云九捣鼓着他气海中内力与真气的转换,时间一久便觉得无聊,睁眼看了会儿坐在对面身着白纱裙的蓝露虎,转头纳闷地向古尘风说道:“老古,自打从蜀山下来以后,你就变得不正常了。” 古尘风哼了一声,没理云九。 云九嘿嘿一笑,小声道:“老古,今晚带我去听一番妙音?” 古尘风不耐烦道:“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妙音?” 云九的声音虽小,却被高翔、萧游、蓝露虎三人全都听到了耳朵里,萧游更是直接问了出来:“姓冯的,妙音是什么?” 云九回想着古尘风在淬心山上时给自己的精妙回答: “老-一-汉一-车---,小-桥-流--,越一是一丰一腴的女一人,声音越妙!”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车上有一位女性。 萧游从云九猥琐的眼神中看出了趣味,再次问道:“妙音到底是什么?快给我们说说!” 云九嘿嘿一笑,起身凑到萧游的耳畔,声音压到了最低:“妙音就是” “哈哈哈” 车厢内紧接着爆发出了萧游失控的大笑。 “你俩真是莫名其妙!” 被晾在一边的蓝露虎不明所以,变得愈发好奇,:“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就不让我知道?” 见蓝露虎有些不高兴,萧游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看向蓝露虎时面颊有点发红:“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饶是如此,蓝露虎就越是想知道。 古尘风狠狠瞪了一眼云九,笑着劝道:“丫头你就不要再问了,再问下去,你指定要被这小混蛋给带坏喽!” “无语。” 蓝露虎察觉到肯定不是什么上得了桌面的好事,轻哼一声继续埋头看起了《长情录》。 天气在逐渐变热,越往南走,气温越高,因为逐渐远离了宁州城、武至城两座人口大城的缘故,官道周围的花草树木越走越多,越走越茂密,地势也变得越来越起伏颠簸,这种山大林大的地势中,很容易出山贼。当马车压上一道坡度不大的斜坡后,没有一丝征兆地,十几支竹箭从斜坡上的灌木丛中倾泻而下,车夫武提胡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挥手将这十几道竹箭尽数打落,云九一脚踩上马车,腰佩苍梧剑几个纵越翻上坡顶,坡顶的十几名山贼哪见过弹跳如此惊人的武夫,当场吓得一哄而散。这样的山贼,他们之前遇到过,之后也会遇到,但像这种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山贼对云九他们而言最多也只能算得上骚扰,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 云九打跑这群在乱世中自立山头的一小撮山贼返回马车中,见蓝露虎依旧没事人一般在看《长情录》,有些不爽,:“母老虎,你平日里不是很能耐吗?怎地一碰到山贼,连剑都不敢拔?” 蓝露虎没理云九。 “母老虎,这一路走来都没见过你出手,你的剑道修为到底如何?练剑多长时间了?” “两年半,行了?” 蓝露虎根本没心思搭理云九,眼睛着了迷一般一直盯在《长情录》第九十九章的字里行间,不得不说,《长情录》这本书对还没经历过爱情的痴男信女还真的很有诱惑力,尤其是像蓝露虎这般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大姑娘家。 “练剑时长两年半就能入得了你们西蜀的暗卫组织?看来你们西蜀暗卫水平不行啊!” “要你管!” 云九见蓝露虎不想和自己说话, 只能坐回去继续锤炼气海。 中午时分,马车在属于剑州最北端的一个莫名村落外停了下来,至于剑州的最南端,则是凫山飞剑宗所在的剑南郡,剑南郡也是整个大许疆域的最南端,离此地少说也得有八百里,一番商讨过后,他们决定不再南行,准备在这个村子里稍作休整然后向东,往钤州万窟山方向进发。 马车停驻时,蓝露虎正看到《长情录》第一百零二章的感人之处,被章中感人情节感动得泫然欲泣,恰巧她这尴尬一幕被云九看在了眼里,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云九又要开口数落自己时,忙红着眼眶抢先开口,转移话题道:“很感人的一本书,可惜它的作者人间蒸发,不能给它一个结局。” 云九还真以为蓝露虎是在为这本书的作者惋惜到眼眶发红,随即笑道:“《长情录》的作者,还在人世。” 蓝露虎将信将疑,:“你是怎么知道她还在人世的?” 云九一拍胸脯,极为得意,:“母老虎,还记得刚到宁州城时看到的那对身骑白鹿遨游山河的神仙眷侣吗?告诉你!那个骑在白鹿后面的女子,正是此书的作者林知意!林知意我半年前刚见过,长得高高瘦瘦的,蛮漂亮一位小姐姐。” 蓝露虎不禁面露喜色,:“怪不得这本书里的人物都自带一股仙气,呵呵,林小姐还活着就好。” “不要舍不得,把前面的抓紧看完,林知意肯定会给这本书更新个结尾的。” 云九说着,招呼萧游一起向村子里走去,气温已经很高了,村头的小河里有一群小屁孩打佻胯扎猛子,云九对着他们吹了个口哨,这群小屁孩就齐刷刷浮出河面,热情地冲着云九和萧游打招呼,云九解下背包掏出一把糖果,隔着大老远精准地甩给这群小屁孩一人一颗,这群出生于偏僻乡野的小屁孩哪吃过这么甜的东西,糖一入口就都拍手大喊着“好甜”,有几个更是直接上岸,争着抢着要把他们今天捉到的鱼送给云九。 在这帮小屁孩的簇拥下,云九和萧游深一脚浅一脚迈进了 村子,村里的少妇们坐在树荫下给孩子喂一一奶,都是毫不避讳的,胆大的村妇见到云九罕见俊逸的皮囊,甚至还会主动上来打招呼,用她们本村的方言道一声:“好俊俏的后生!” 见着这个场面,萧游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他娘的,我跟这姓冯的比,到底差哪儿了?凭什么风头都被他给抢了去?” 可是,这一路走来每逢经过乡野村落备粮时,云九都会遭到村妇们的垂涎青睐,有些胆子特别大的,趁自家丈夫不在时甚至还会动手摸云九的手,捏云九的脸蛋,久而久之,萧游也就慢慢地从心底里承认他没有云九帅,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村子最深处最气派的一户人家大门口,当一个大胖女子站在大门内,像往日里遇到的那些女子一样看着云九眼神拉丝时,萧游整理了一下自己浅蓝色的外衣,还不忘用手给自己快速理出一个时兴的发型,然后自认为风度翩翩地挡在了那大胖女子前面,:“小姐姐,看你如此喜欢我兄弟,我看呀,你就干脆把这小子给包养了得了!” 村子里跟着过来的那些少妇和小屁孩们也跟着起哄,:“俏后生,这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最有钱的赵员外家!很多人想上他家的门,还没这个机会呢!要不你就答应下来?” 云九摇着手中的粮袋和水壶,有些手足无措,:“各位乡亲,我只是路过此地,换点备粮和井水就走!” 那大胖女子眼神炽热,靠近萧游娇羞地问了一句:“真的吗?我真的能包养他吗?” “那还有假?” 萧游正要说话,却见一位身着华贵的老爷被一个体格硕大的泼妇追着锤,慌不择路之下碰巧就撞到了云九身上,云九一把扶住这位身着华贵的老爷,无奈一笑。 这位身着华贵的老爷正是当地出名的赵员外,嗯,出了名的怕老婆,赵员外一时无处可逃,便躲在云九身后拿云九当挡箭牌。 那泼妇绕不过云九,直气得破口大骂:“天杀的!我让你出去给闺女找亲事,你倒好,正事不干跑去赌钱!看老娘今天打不断你的腿!”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站在萧游身边的那位大胖女子只觉得双颊发烫,上前一把就钳制住了那泼妇,娇嗔道:“娘!你这可就错怪我爹了!你看,他不是给你找来了个女婿回来了吗?” 那泼妇这才消了气,她正眼瞧上云九,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许久,她才恍然回过神,两眼放光:“这位公子从哪里来?累了?不要站在大门口了,赶紧进屋!” 云九有些哭笑不得。 进入大门后,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的赵员外脸上有些挂不住,边走边给云九小声解释:“过年的猪,上岸的鱼,生气的媳妇,受惊的驴!公子,你懂得。” 云九忍俊不禁:“赵员外,我略懂。” 在赵员外家换来备粮之后,赵员外更是趁着云九和他夫人聊天的空当,托萧游帮他的宝贝闺女牵线搭桥,还说只要云九愿意做他家的上门女婿,他能保准云九后半生在他赵家衣食无忧一世无忧。 见高翔有些为难,那赵员外继续说道:“要是这事真成了,以后生的孩子跟你兄弟的姓也没问题!” 萧游拿了人家赵员外家的粮、水,一时不好推脱,便草草答应了下来,回屋便对云九说道:“赵员外家的千金,相貌虽然粗劣了些,可双腿壮硕,臀部结实,好生养,况且赵员外就这一位千金,你入赘赵员外家,将来他家的财产不都是你的吗?” “萧游,你个卖友求荣的混蛋!” 云九凑在萧游耳边骂了一声,就以肚子痛如厕为由逃出了屋。 赵员外家的大胖闺女也跟着云九走出屋,见云九走向茅房的方向不对,赶忙出言提醒:“亲,你走错啦!” “没错!在野外如厕,敞亮!” 云九摆摆手,一溜烟逃出赵员外家。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萧游左等右等等不到云九,眼看赵员外又有让他入赘的打算,忙找了个借口拿起粮水灰溜溜告辞,他逃出村子上了马车,回头一看,俺滴个亲娘诶,那赵员外家的大胖闺女竟跟着来了! 萧游当下心里一紧,忙嘱托武提胡,:“武叔叔,赶紧上路,快!快!快!” 武提胡会心一笑,一马鞭甩在当中一匹马背上。 马儿一声嘶鸣,开始拉着车厢逃也似的狂奔。 云九瞪了一眼坏笑的萧游,掀起车帘望着赵员外家千金高大壮硕的身形,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千金,还是千斤。 “萧游,你介绍得很好,以后不要再介绍了!” 第103章 人不狂妄枉少年 马车向东行了数天,终于临近万窟山脉,云九目力极好,第一个遥遥望见万窟山主峰群在山雾之中朦胧缥缈的模样,如梦似幻。 万窟山脉分三十六主峰,各有气运,六十年前,白马寺方丈怀让令他和段宁静唯一的儿子宫动在万窟山脉中经营如此庞大的门派,其谋虑甚远,以宫动为首的万窟帮后来参与了大宁国王段义宁的起义军,为段义宁彻底征服南蛮收复钤州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说,万窟帮立帮的初衷,就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此次万窟帮再次参与到大宁国和西蜀国的国战之中,其动机与江湖规矩相违背,却与万窟帮的立帮初志相吻合。 云九一行抵达万窟山下时,万窟山附近已经汇集了各路江湖人士,其中不乏从大原国十大宗门远道而来看热闹的,再加之此时正是大宁国释儒们进宁州城赶考的时节,就连平日里鲜有人入住的偏僻客栈也都住满了人,云九四处打听不到冯长今率领的西蜀江湖势力现在落脚何处,便只能在万窟山外围找一户农家暂且歇脚,站在这家农户院中,刚好可以看到万窟山脉中那座最高的山峰如一把利刃直插云霄。 万窟山脉最高峰、宫天峰,宫天广场上,正有二十八位万窟帮峰主肃然而立,为首之人身着一袭黑衣,身形魁梧,面容冷酷,此人正是万窟帮少帮主宫泽。 宫天峰巍峨,云海翻涌,不多时,有一道黑影破开云雾,笔直降落在万窟帮二十八峰主面前的宫天台上。 早已恭候多时的万窟帮少帮主宫泽和二十八位万窟山峰主整齐排列,在黑衣人落地后齐齐行礼。 为首的宫泽看到黑衣人时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轻轻上前一步道了声:“恭迎爷爷出关!” 二十八位峰主紧跟着宫泽齐声道:“恭迎帮主出关!” 黑影在宫天台上落定,黑色披风长长扬起,带出一阵猎猎风声,此黑衣人正是宫泽爷爷、万窟帮帮主宫动。 宫动望着眼前的一众峰主轻咳一声,抬了抬手,:“诸位免礼。” 众峰主颔首,开始向他们的帮主宫动讲述起最近的战况。 这一次,大宁国和西蜀国之间的帮派之争,最终一战还没打响,却已经让万窟帮失去八位峰主,上百名帮众,那些小帮派折损人数早已超过两千,有十几个小帮派已经因此断了传承一众峰主所述之事,都是宫动最不想听到的结果,他面色阴沉起身,缓步移动,叹声道:“何为家?何为帮?何为国?国已不国,帮又何以为帮?家又何以为家?江湖庙堂互不干涉的规矩,适用于以前的太平盛世,可当今却是战国乱世啊!无论王朝还是江湖,都要为一统出一份力,可惜了,蜀山剑派掌教夏长扬还是没能悟透这个道理!” 宫泽略作思忖,抬头轻声提醒道:“爷爷,蜀山掌教夏长扬没来万窟山,这次来的是夏长扬师兄冯长今。” “怎么会是他?” 宫动明显一怔,:“我这次闭关时间久了些,劳烦诸位把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给我仔细讲讲。” 众峰主毫不隐瞒,将最近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讲述,最后以宫泽的一句“蜀山冯长今已至万窟山下”而结束。 宫动始终负手而立,盯着孙儿宫泽的表情,细细看来,他的这位孙儿宫泽和他那位战死在大宁国开国一战中的儿子至少有八分相似,每次看到宫泽,他就会不由得想起他那已经逝去的儿子。 即便此时的宫动年事已高,万窟帮众峰主也能从宫泽的眉目间看出他们的帮主宫动年轻时的风姿卓越,他们说话间眼睛全都盯着眼前爷孙二人的相貌,幻想着他们帮主年轻时候的容貌。 “冯长今” 宫动长长叫出这个名字,回想着他年轻时与冯长今之间发生的往事,从远处缓缓收回视线,目光从二十八位峰主脸上一一扫过,:“诸位峰主最近辛苦了,大战在即,你们都先回去好生准备,最重要的,抓紧时间吃好喝好休息好。” “帮主亲自出关,我等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 二十八位峰主恭敬拜别,徐徐向后退去。 待二十八位峰主离开后,宫动又一次看向了宫泽:“泽儿,我好不容易出关透透气,陪我走走,咱们爷孙俩好好说说话。” 宫泽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宫动左侧沿着宫天广场的边缘漫步而行。 宫动睹物思旧事,想起宫泽小时候在此地咿呀学语时的情景,不禁感慨道:“见一回变一回,闭了几次关的时间,你就已经长大成人,都能做我们万窟帮的顶梁柱了!” 宫泽赧颜, 轻笑道:“还是爷爷你教得好。” 宫动将宫泽的手拉过去,感受着宫泽体内的气机涌动,面露喜色,:“能靠自己的感悟破境入境,不愧是我宫动的好孙儿!” 宫泽同时也在感受着宫动体内的气机,待宫动放开手后,他平淡说道:“初入真武境,目前可能还打不过和冯长今一起前来的那位蜀山敬字辈首徒赵敬煜,在风顶城时我本来是想和那姓赵的切磋切磋的,可他的身后有冯长今那个老怪物,我便忍着没出手。这次在我们万窟山,我定要和赵敬煜一对一正面战上一场,用他的剑来稳住我真武境的根基。” 宫动若有所思开口,:“蜀山首徒,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武道资质平庸者,泽儿,你在风顶城做出的决断是对的。” 宫泽话到嘴边又忍着没有争辩,微微沉默后问道:“爷爷,你是不是要步入陆地神仙之境了?” 宫动驻足,叹声摇了摇头,:“只差临门一脚,却又如同天堑。” 法相境大境界跨入陆地神仙境,是境界的攀升,更是魂魄由陆地武夫入陆地神仙的升华,如果不得入,死亡之后全身气运散去魂魄便只能在人世间再经轮回,如果入得了陆地神仙境,便有可能在人死后飞升成真仙,魂魄与气运俱存,这是云泥之别,想成陆地神仙,必须有大气运加身,几乎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陆地神仙,无论对何等不可一世的世间修行者而言,都是难如登天的存在。 “武道修行之路,的确道阻且长。” 宫泽举目远眺万窟山外,目不能极,抬头张望青白天外,有朦胧白雾障目,阔谈陆地神仙之境,又修为尚低。在宫泽目前所见过的高人里,他的爷爷宫动就是这个世上除了他太爷爷怀让外第二厉害的人物,是他心目中永远不可战败的英雄,所幸一向寡言的宫泽,向来都是很乐意向他最为崇拜的爷爷讨教,他不会错过爷爷这次短暂的出关时间,当场问出了他的疑惑:“这天地,可深远宽厚否?” 宫动思忖了好一会儿,认真答道:“以天为眼,地不过一寸之长,以地为掌,天不过只手可握,以心念之,天地俱渺,所以天大地大,心境最大。” 的确,对武道修行者而言,气运第一,心境第二,资质第三,心境是比武道资质更为重要的存在。 宫泽眉头舒展,侧目用崇拜的目光扫了一眼头发花白的老人,继续问道:“这世间,可否有真仙?” 宫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仙封天门,天断炁道,自此世间便再无真仙。” 欲成真仙,须入天门。 宫动年轻时曾在此地,和蜀山首徒冯长今探讨过此事,冯长今当年在宫动面前夸下过海口,说总有一天,他要用他手中剑为世人开天,让世间所有心诚修士都知晓天门可开,都知晓在武道修行的尽头,有一个能成为真仙的盼头。 宫泽问道:“如今这世间,可有能开得了天门的大能存在?” “没有,至少在我活在世上的这八十多年里没有,即便是大许国武评榜第一的问鼎城城主轩辕鸿羽、亦或是大原国十大宗门之首的魔道圣主须卜常先,都不行。再往前了说,就连那位已故的大许武道第一人许品焕也不行。” 宫动说完后又心生疑虑,现如今的江湖之上,境界之人好像比前些年多了,无形中像是有着一股子气机复苏增长的迹象,他一时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大许气运鼎被破的缘故,还是有股神秘力量暗中往这片大地上散播气运导致,他搞不清楚的事,自然也没开口向宫泽说,只是在心里再度斟酌盘算着。 对于仙封天门、天断炁道之后,陆地大能已无能力比肩天上仙人的事实,宫泽早已闻之又闻,他也只是揣着一颗幻想之心随口一问,从这些高深缥缈的问题上撤回话题之后,宫泽的问题又回到了大宁与西蜀两国之间的江湖纷争上,:“爷爷,对上蜀山冯长今,你可有必胜的把握?这次北上,我顺路去白马寺看望了太爷爷,太爷爷一个劲地对我说这次死了太多无辜之人,当时我就觉得太爷爷对这次伐蜀有点反悔之意,后面太爷爷又下令放冯长今他们一路顺利南下来到我们万窟山,唉,也不知道太爷爷这次又是怎么想的。” 宫动思前想后,当即明白了怀让的心思,随即说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也只有像你太爷爷那种亲眼见过战争残酷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和平是多么地美好,被战争凌虐过的人,更希望后人能够平安幸福。” 宫动停顿片刻,微微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可是,我还是有一事想不通,以我对冯长今的了解,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晓你之晓,才会痛你之痛,恨你之恨,我以前和冯长今之间有过一段很深的交情,我知道冯长今也是不好杀戮之人,这一次,大宁国和西蜀国江湖上死去的人的确已经够多了,可能是冯长今这么多年真的变了个人?我现在只希望冯长今能够懂得,你太爷爷让万窟山的超大江湖势力入王朝之争,只是为了让分崩离析的大许一统之日早点到来。” “如若冯长今不支持你太爷爷以战止战的思想,到那时,大战必会降临,所以我必须让你们做好大战前的心理准备,伐谋不成便也只能伐兵,这种事在大宁国立国之时我和你太爷爷也曾干过,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让更多的江湖志士、无辜百姓丧命。” 宫泽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宫动在宫天台上驻足片刻,等宫泽跟上来,又转而和蔼笑问道:“泽儿,你太爷爷他老人家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身在空门心在尘世,当今乱世,他老人家肯定是无法完全放下大宁国三州之地的芸芸众生,一心向佛啊!” 宫动思忖着,问道:“又或者,他老人家本就想要以一颗入世佛心普救众生?是不是西蜀国主动和其他国家开战了,他老人家看不下去才这么做的?” 宫泽摇头:“并没有。” 宫动一时有些想不通,轻声道:“不会啊,至少不应该。” 宫泽不是很懂,他跟上宫动与其并肩而行,边走边说道:“这次北上,我见到了一个人。” “武评榜排名第十的当世刀神古尘风。” 宫动一愣:“当世刀神?古尘风?以前他可不是这么叫的。” 宫泽不禁一笑,:“嗯,我听过,以前江湖中人都叫他不胜刀客。” 宫动饶有兴趣地问道:“不胜刀客古尘风的名字我倒是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是如何在我闭关的这两年时间里快速登上武评榜的?” 宫泽如实答道:“古尘风隐世多年的修为在这两年间彻底爆发了出来,蜀州城一战,他以一人之力力斩上届武评榜排名第九的吕立江和排名第十的陈志晨二人,一举登上此届武评榜末位,后又接受了包括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等一众江湖高手的挑战,无一败绩。” “看来,不胜刀客古尘风这个绰号中的“不胜”二字,的确是该去掉了!” 宫动语罢,有一万窟山报子打马奔袭上山,将一封信交到了宫动手上,这封信正是白马寺方丈怀让送来的。 宫动将其快速拆开,随着这封信的读完,他内心之前的不解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转头问向宫泽:“古尘风收了个徒弟,姓冯,叫冯云飞,你太爷爷送来的信中,提到了这个姓冯的少年,看来你太爷爷对他很感兴趣。” “古尘风的确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就叫这个名字,在风顶城中我见过他。” 宫动对信中古尘风徒弟是陇王云峰之子的身份也来了兴趣,便问道:“那个叫冯云飞的少年,资质如何?” 宫泽如实答道:“我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细瞧。” 宫动道:“你太爷爷信中说,那个少年人的资质绝对在你之上,若是有足够的机缘,他将来必会有一番大成就。” “哦?” 宫泽简单哦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不屑。 宫泽向来对除宫动和怀让之外的人有点目空一切的自大,这是宫动知道的,闭关两年多时间没见,他打算试一试宫泽在这方面有没有变化,便继续说道:“你太爷爷信中还说,那少年正是当年的西北狼王云峰之子,当然了,这件事目前就只能我们三个知道。你太爷爷说,古尘风就是那云家少年在武道上的机缘,如果陇王关温能够成为那少年在乱世之中扫平动荡的机缘的话,那少年便会应了南疆卜神司空镜的卦象,成为应劫而生的气运之子!” 宫泽并未答话,只是脸上的不爽之情越来越浓。 宫动故意摆出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大许第一位异姓王之子,当世刀神之徒,这个少年着实不简单呐!” 宫泽看着这样的宫动,难免有些吃云家少年的醋,语气中不觉带上了点酸味,:“爷爷,你就这般看好那个素未谋面的云家少年吗?” 知子莫若父,知孙莫若爷,宫动不用转头看孙儿宫泽的表情,就知道此时孙儿心里在想些什么,身边这位打小就背着天才之名长大的孙儿,几乎是集万千荣耀于一身,对于这样一位天才而言,耳中是很难容得下自己的爷爷在自己跟前说另一个天才比自己更天才的。 此时的宫动并没有要照顾孙儿情绪的想法,他将怀让信中的战略思想再次认真看了一遍,道:“泽儿,世人都以为我闭关后不问世事是装的,但实际情况只有你和你太爷爷知道,其实我真的没有太大想要一统大宁江湖的想法,这两年多以来,万窟帮一切事务都是由你做主,你年轻气盛,你太爷爷又是盼着战国局面早点结束,情急之下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你到底有没有做过全面的考量?” 宫泽努了努嘴,有些不悦,:“爷爷,我这么做,也是效仿你当年以江湖势力入沙场,帮助段义宁建立大宁国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吗?” “这,能一样吗?” 宫动有些无奈,将手中的信交到了宫泽手上。 宫泽紧盯着信中的内容,心思一下子全都到了字里行间那位应劫而生的气运之子身上,咬牙道:“爷爷,那个姓云的少年到底有什么好?孙儿不才,但此刻的我,很想找那云家少年一决雌雄。” 宫动有些失望,语气冷淡道:“泽儿,信中你太爷爷推演的大宁国和西蜀国久战不下将会导致怎样的恶劣后果,你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啊?” “你身为堂堂万窟帮少帮主,又何必为了一个天才之名紧追不放?如果真有人能还战国天下一个太平,我们就该唯他马首是瞻,这是作为一个江湖中人该有的觉悟。” 宫泽无言,转头看了眼宫动,争辩道:“这天下局势如何,我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我们万窟帮的声名,我们大宁国的江湖,和我自己的武道之路。” 宫动听完孙儿赌气的话后,才盯上孙儿坚毅的眼眸,语重心长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太狂妄,狂妄到了容不得同辈之人比自己更强更优秀的地步,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无论如何,对自己亲爷爷的话,宫泽还是听得进去的,他冲着宫动服软地摆出个笑脸,笑道:“人不狂妄枉少年!爷爷,听我太爷爷说,你和我这般大的时候,可比我狂多了!” 爷孙俩不经意间变得有点僵硬的气氛被宫泽这句玩味的话轻描淡写地打破,宫动没来由跟着一笑,回想起那位曾让自己的年少轻狂荡然无存的蜀山长字辈首徒冯长今,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等见过冯长今之后,我看你所谓的年少轻狂还能剩下多少!” 第104章 下注如有神,顷刻百万翁 五月,大许南北都迎来了暖意,地处大许南疆的万窟山脉更是变得些许炎热。 万窟山脉南边山麓处,原本葱茏的树林已被不知哪个狗日的点起的一把大火烧去一大半,一片焦黑。 有个身形健硕的年轻人,正站在一株烧焦的枯木前,望着那辆迎面驶来的三驱大马车,面容冷峻。 此年轻人正是万窟帮少帮主宫泽,迎面驶来的大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云九一行,云九看着树木燃烧后的黑青不接处,暗自骂了声:“放火烧山,也够缺德的!” 一旁的武提胡没有接话,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负手站在焦木前的年轻人。 “上万窟山?” 微惘的声音传来,云九循着声音望去,顿时神情一凛。 马车外,就只有车夫武提胡和坐在副驾驶位的云九二人,武提胡见云九故意不作答,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眼勒马停驻,跟着默不作声。 车厢内的蓝露虎乍一听到这个冷酷的声音,忙不迭掀起车帘一看,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比声音更为冷酷的年轻人宫泽,当即心下一紧,下意识一把拍上不知是在真睡还是在假寐的古尘风,火急火燎催促道:“古前辈,快醒醒!快醒醒!” 古尘风长长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坐起身,朝着焦木林中站着的那位年轻人悠扬回了声:“不去!不去!” 宫泽冰冷的眼神盯上云九,轻轻握了握拳头,:“那古刀神来此地的目的是?” 云九笑了笑,抢先回道:“路过,我们只是路过!” 车厢中的萧游感受到了自焦木林那边传来的冰冷杀意,果断走出车厢,站在了云九旁边。 蓝露虎和闷葫芦高翔并排坐着,并没急着下车。 宫泽依旧面无表情盯着云九,半晌之后,转身跃向万窟山脉主峰宫天峰,刹那身形消失不见。 等宫泽消失,云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这厮,看起来还真蛮吓人 的。” “是有点。” 武提胡笑了笑。 萧游却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等我这一剑大成之日,我定要第一个挑战这厮!” “等你练成了再说” 此时的万窟山南麓到处都是人影,从西蜀后赶来的那些人,更是带来了关陇国幽紫骑统帅余瑞突出奇兵万骑开蜀的劲爆消息,你一言我一语谈得不亦乐乎。 “前有大宁,后有关陇,西蜀国这次就算不亡,也要蜕一层皮下来!” 云九乍一听,感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转头看去,果然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他在淬心山上见过的那位大宁神医许行安,忙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许神医,你怎么也来了?” 许行安早已注意到了云九一行,转头望了眼马车没看到古尘风,又回过头来笑道:“怎地,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我可是大宁国人,是大宁国王的师弟!” “没有,你的确更有资格来这儿。” 云九一笑。 许行安的身边,站着几位大宁国武夫,个个身形健硕霸气外漏,一看就是武道中人。他一边跟身边武夫交谈着,一边好心提醒云九:“别离你师父太远,此地有很多江湖高手。” “嗯嗯。” 云九点头,的确,他刚才还听到不少大原国的口音,各怀鬼胎鱼龙混杂聚集于此,他的武道修为跟这群人根本没法比,保不准就会出个什么乱子。 “老古?” 云九叫了一声,听到古尘风不情愿的回应之后,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这片空地上,众人除了讨论西蜀国的战况之外,更多的则是对即将到来这场大战的猜测,其中有一些好赌者更是直接摆出数张赌桌,叫嚷着其他人前去押注。 “下注如有神,顷刻百万翁!” “买宫帮主胜的押左边,买冯剑仙胜的押右边!” “买定离手,概不能变!” 萧游听得有些心动,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干看着。 云九看出了萧游的心思,便问道:“要是你,会押哪边?” 萧游没做思考便答道:“我会押冯剑仙。” “你是练剑的,所以就押冯剑仙?这也太随意了?” 萧游摇了摇头,:“因为押冯剑仙的人少,赔率高。” 云九有些无语,:“萧游,你到底会不会赌?哪边押的人越多,押中的概率才越大!” 萧游还是保持自己的想法,:“以小博大,紧张刺激。” “以小博大,紧张刺激?” “这话也没错,不过我们要先搞清楚他们的规则。” 云九说着,走到一张赌桌前,:“哎!能不能买打平啊?” 这张赌桌上的主人是个一脸横肉的家伙,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云九,才开口道:“宫帮主常年闭关,武道修为想必已经臻于化境,冯剑仙也是多年不曾出手,一出手就让如日中天的峨眉剑魁钟神秀铩羽而归,这两人要是交上手,绝对不会有打平这一说!就算他们俩到头来谁也伤不了谁,我们这些武道中人难道还看不出谁更技高一筹吗?” “说的也是。” 云九没再犹豫,果断往冯长今那边放上一张一百两银票,:“萧游,如果买赢了,赢的钱咱俩对半分。” “兄弟,义气!”萧游欣喜点头,冲着云九竖了个大拇指。 赌桌主人见这位少年人已经买定离手,又笑着补充道:“如果你买赢了,需给我这个庄家一成,如果买输了,我自然分文不取。” 此时的赌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万两银票,就算相对少很多的冯长今这一边,乍一看也有上万两了,让这一脸横肉的家伙抽一成,岂不是最少也要赚个千两以上? “这买卖做的” 萧游不禁有些眼热,:“你这,跟明抢也没什么区别了。” 赌桌主人有些不高兴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也没强迫着你们买,再说了,只有输钱的赌徒,哪有输钱的庄家?” “那你也要在我兄弟下注之前把这个规矩说在前头啊!” 萧游有种上当的感觉,就要伸手去拿回那一百两银票。 那赌桌主人面色骤冷,一把小刀猛地插在萧游手掌前三寸处,回头使了个脸色,瞬间便有三位彪形大汉站在了他身后。 萧游后退一步,作势要解开桃木剑剑套。 “好了萧游。” 云九主动做了次和事老,因为他已经看见那位蜀山谪仙人扶摇直上的身形了。 “大战,要开始了吗?” 第10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那位来自蜀山的谪仙老人冯长今背负双手冉冉升起,宛如一轮白日立于宫天池池面之上。 罡风吹起。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带着无与伦比的巨大气机在池底蜿蜒游移,随着黑影的移动,原本平静如镜的池面顷刻之间轰然炸开! 轰隆声如山崩海啸,带起无数水雾,跃然湖面之上。 “流星锤!” 所有人同时一惊,这正是当年淬心山老神仙淬心先生为白马寺方丈怀让打造的八大神器之一,流星锤! 这些年,宫动以万窟山宫天池水埋葬流星锤,而今,重现于世的流星锤将要与宫动联袂,上演一幕举世瞩目的盛世壮举! “嗖!” 流星锤行似游龙破水而出,宛若认主的宠物一般,径直飞到随后升起的黑衣人手中。 “宫帮主!是万窟帮宫帮主!” 随着那道黑影的出现,整个万窟山南麓一时之间几近沸腾! 那道黑影,便是武评榜排名第七的万窟帮帮主宫动。 宫动右手轻轻接过流星锤,饶有兴趣地瞧着与其对向而立的谪仙老人,左手伸出向前一挥,抓来两坛烈酒,又挥袖将一坛甩到谪仙老人面前,:“喝!” 谪仙老人拍开酒坛泥封,却停顿了。 宫动轻叹一声,单手拎坛仰头就灌,琼浆玉液顺着嘴角蔓延而下,他的金色瞳孔逐渐皱缩,在哗啦啦的恍惚中,他开始回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被父亲怀让带上万窟山的情景。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年,当他站在宫天大殿前,站在一众万窟山老峰主面前时,虽然表面上强装镇定,手心里却早已渗出丝丝汗水,当时父亲怀让看出了他心底的慌张,却没有说破,依旧语气平静地向他介绍宫天殿的每一座宫殿,每一个人物。自那以后,他便常驻在了宫天殿里,学习经文教义,学习道义戒律,学习武道修为,直至及冠之年,怀让在宫天殿内召集所有的万窟帮峰主及几位江湖上略有声望的前辈,当着一众高人的面,将他指定为万窟帮下一任帮主,时至今日,宫动依旧清晰记得那一日的情景,甚至父亲怀让的神态眼神,殿中每个人的神情举动,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与他对向而立的蜀山剑仙冯长今,恰巧也在其中。也就是在那一次,他结识了当时刚被立为蜀山剑派首徒的蜀山剑修冯长今。之后在帮助段义宁扫平剑、钤、宁三州的动荡途中,他也曾和前来观望的冯长今见过一次面,这也是他们二人最近的一次见面。之后,段义宁一往无前的起义军和三州之地绿林帮派的联袂,让大许国前来扫除动荡的军队多次折戟,他们频频获胜 往事不堪回首,晦涩的国战与江湖纷争,竟让意气相投的二人在鲐背之年再见面时,成了敌对之姿,这是何其悲哉? 一坛饮尽,宫动唏嘘,轻声开口:“物是人非事事休,换了人间!冯兄,这些年,你可有黄裳儿的消息?” 冯长今远眺宫动,怔怔出神。 许久,宫动用或许仅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嗓音喃喃道:“人老了总是容易怀旧,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我是想起她了。” 一坛酒入腹,宫动心头火热,他猛地擦去嘴角酒渍,伸出左手再抓来一坛,开始放声狂笑:“冯兄!无论如何,先喝下这坛酒再说!” 冯长今面色逐渐阴沉,放开手中酒坛任其随意掉落,:“她在时,我还能想着找你们夫妇一起畅饮,言之二三,如今她不在,我便也没有和你开怀畅饮的心思!” “多年不见,没想到冯兄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冷!” 宫动累觉乏味,扔掉了手中酒坛,流星锤往前一摆笑道:“你这老家伙,也就只有剑道能让你提起兴趣了!” 通体晶莹的尘缘剑嗡然颤动,冯长今向前踏出一步,随着他一步踏出,身上宽大的白袍烈烈翻涌,同天空中的云朵一起云卷云舒。 古尘风站在马车前头,眺望云海与白袍共翻涌,对身旁的云九轻声道:“以前我每天看着天上翻涌不息的云层,只觉得乏味无趣,现如今看到,却是由衷欣喜,不愧是彩云之南的云朵,就是不一样啊!” 一片剑光微荡,涌入云九眼眸,云九眨了眨眼,瞳孔也跟着亮起了璀璨光芒:“老古,你觉得这两个老头子谁会赢?我刚才押了蜀山冯老头胜,你说我有没有押错?” 古尘风狠狠白了云九一眼。 云九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柄苍梧剑,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莫非,我押错了?” 武提胡从车厢中拿出剑匣,悠然开口道:“我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现在的西南道三州有五大世家,他们分别是在大宁国朝堂之上出将入相的岳家,凫山飞剑宗林家,万窟山宫家,南疆巨贾胡家,还有大宁国王段义宁年少时学艺的大许医圣叶家。万窟山宫家出了一位名动天下的佛门小圣人怀让,还有眼前这位听说已是半步陆地神仙境的万窟帮帮主宫动,如今他们宫家已是稳稳的大宁国族评榜第一。秉着与国同在的帮旨,大宁国这次也断然不会让万窟帮败,大宁国三州之地的大小数百帮派也不会让万窟帮败,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万窟帮的胜算都要比蜀山大很多。” 武提胡语罢,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却给出了不同看法,这位老僧人正是贤首寺方丈智通。 “庙堂倾轧,江湖飘摇,蜀山冯剑仙想以一己之力警醒大许江湖,又何尝不是众望所归?” 智通方丈语出激昂,瞬间化作一道金光挡在了万窟山少帮主宫泽面前,:“少帮主,今日老衲在此,你便一步不得过!” 与此同时,那位八闽铸剑庐庐主欧治肩扛八齿巨剑,一人成军挡在了万窟帮诸位峰主和诸多帮派前面,他的身前身后,三丈区域皆被银色光芒遮盖,:“我们西南道的江湖,没有以多欺少的道理!” 万兽齐鸣,钤西那位名声不显实力不俗的御兽门老祖师王猎,不知何时也身骑巨翼海东青出现在了西边的一座山头,海东青盘旋西山之上,那王猎抚摸着海东青脖颈上的丝滑绒毛,声音以雄浑内力激荡发出,:“这么多人想要围攻一个老头子,要不要脸?” 瞬息之间两极反转的局面,让前一刻还在侃侃而谈的武提胡一头雾水,僵在了原地。 云九也看得有些懵了,:“这些不都是大宁国江湖中人吗?难道要临时倒戈不成?” 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大原国江湖人士,这一下彻底慌了。 半山腰处,万窟帮少帮主宫泽面色如常,他的身后,有包括万窟帮二十八峰主在内的大宁国大小帮众近万人,他冷眼盯上手持禅杖挡在前面的贤首寺方丈智通,发出了警告:“我万窟帮为国而生,当为国而战,这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帮旨!智通方丈,如果你执意阻拦,那我今日便只能得罪了!” 贤首寺方丈智通慈眉舒展,皮笑肉不笑,:“那便试试!” “泽儿,退下!” 虚浮于半空中的宫动周身黑雾流转,待宫泽止步后,放平了语气:“冯兄,可否让西蜀与大宁帮派之争,止于你我?只是你我!” 冯长今满头白发飘散,神情有些失望:“蜀山冯长今今到此,不为了却前缘,也不为给江湖纷争一个结尾。” “我冯长今虽止步半步地仙之境,今日,却想以残烛之躯再进一步!” 第106章 提剑踏歌走江湖 屹立五百余年而不倒的大许,太平了五百年,这份持久的太平,让大许疆土之上有些大势力大门派不禁产生了可以左右江山走势的错觉。 战国乱世之中,无论世人如何沉醉,总归是有人能够看得明白的,江湖势力入庙堂之争,只会让浑水更浑,到头来只会削弱江湖与庙堂气运,让江湖不再是大许江湖,让庙堂不再是大许庙堂。 万窟山南麓外围,有一位背负“过河卒”大刀的中年汉子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面之上。 大地颤动,万马齐喑。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大宁国大司马岳渡宽当即高高跃起,许久才恢复视线,方才他以气机覆盖全身,仍是被这股浓烈如实质的强横沙场气息弹了出去。 “这股恐怖气息,莫非是兵家巨子沙场?” 岳渡宽轻咳一声,重回马背之上,他的身后,万余大宁岳家铁骑骤然停顿,肃穆异常。 “岳大司马,老子已经容忍你好些年了,若你执意将江湖势力卷入国战,你便是战国最大的罪人,也别怪老子今日不顾多年情分!” 随着兵家巨子沙场话音落下,万窟山南麓的半边天尘土激荡,翻涌不休。 岳渡宽终于隔着厚重尘幕看清了那位兵家巨子的魁梧身形,催马向前且行且言:“大争之世,江湖势力唯有踊跃卷入其中,才能真正体现出江湖的价值所在!庙堂地位上,我这个大宁国大司马自然比不得您这位高坐于朝堂之上的代许第一名将,但你今日想要螳臂当车,阻碍天下大势所趋,却也是痴人说梦!” 沙场微微皱眉,背负过河卒冷笑出声:“我倒要听你说说,何为大势所趋?” 同处天下名将榜之列的岳渡宽神色稍凝,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当下战国乱世,江湖与庙堂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盛的大许国治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有庙堂的铁律,井水不犯河水尚可相安无恙,可现在呢?春秋流逝,群雄割据,分崩离析后的大许疆土还是以前的那片净土吗?沙场老兄,你真的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除了效仿大原国让江湖庙堂合二为一,重启时代序幕,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不破不立!老弟口中的大势所趋,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听着冠冕堂皇,实则无稽之谈!” 沙场轻轻解下过河卒,横刀于万骑之前,身前身后十丈区域内,徜徉着无数气机罡风。 “岳大司马,难道今日你们大宁国江湖庙堂联手抹杀掉这些远道而来的西蜀江湖中人,然后让西蜀与大宁国江湖陷入更深的仇杀,就是你所谓的大势所趋吗?” 岳渡宽身后,那名副将随意擦去从腰间渗出的猩红血迹,驱马立在了岳渡宽身边,:“大司马,管那姓沙的是什么当世第一名将,还是什么狗屁兵家巨子,在我们岳家上万精骑面前,还不是插标卖首?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定教这位目中无人的家伙有来无回!” 岳渡宽手中长枪却在此时垂了下去,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副将,冷笑一声,:“沙将军能在大争之世联手李家芝建立代许,稳住中原局势,替大许续命十五载,你现在要我下令杀掉这样一位国之栋梁,和引火烧身又有何异?” 战国乱世,心系大许的人毕竟还是占大多数的,那副将考虑清楚其中利害后叹了口气,:“难道真要让他一人一刀把我们这一万多兵兵马挡在此处?要是这事被传出去,我们岳家铁骑的脸面以后还往哪儿搁?” 岳渡宽冲着副将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朗声道:“沙场老兄!老弟不愿与你为敌,还望你能把道让开!” 沙场过河卒拄地,态度极为坚决,:“今日老子就站在这儿,我看哪个不怕死的敢上前一步?” “如此狂妄,真当我岳家铁骑无能人?” 骑兵大阵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都别动!” 岳渡宽喝止住冲上来几骑,翻身下马,:“沙场老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真当是年轻时候闯荡江湖的那会儿呢?让你死在此处,将会是代许国无法承受之痛,也势必会为我大宁国带来太多的仇视,我没那么傻,那边的情况,我过去了便是锦上添花,过不去,也不影响结局,倒不如我今儿个就在此地陪着你唠唠嗑!” 沙场松了松手掌,轻蔑笑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就算你们一起上,也过不去!” 岳渡宽也没生气,心平气和开口:“想当年你行走江湖,就喜欢打那些身穿军装的家伙,那可谓是一拳一个小朋友!怎地?到头来还是回了你们兵家祖地,继承了家族传承?” 沙场斜睨着大宁国大司马,冷笑道:“早些年要在江湖上遇到你,我指定早就一拳把你给锤死了!” 岳渡宽一笑带过,向着沙场靠近两步,:“记得那时候,你也曾上蜀山挑衅过冯长今,结果被冯长今轻描淡写的一剑给打下山了。” 沙场闻言咧了咧嘴,:“蛟龙尚且有年幼之时!” 岳渡宽点头,已经走到了沙场五丈之内,轻声道:“你这次想必也不是专程为了阻止我等前来。” “那是自然。” 沙场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原国想借你们大宁国和西蜀国之手重新点燃战国内战,好提前趁乱南下鲸吞大许,我此次前来,是想看看这位蜀山冯剑仙如何破局。” 岳渡宽哼了一声,:“姓沙的,你真是存了好大的私心!” 沙场嘲讽道:“私心人人都有,可论起野心,当今战国之中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大宁国?就因为你们膨胀后的自傲自大,和被野心的彻底蒙蔽,才让你们看不清现实。” 岳渡宽没有急着反驳,他换了个角度思忖,大宁国朝堂之上最近的风向还真有那么些人从中煽风点火的意味。 岳渡宽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开口问道:“若果真如你所说,那蜀山冯剑仙该如何破局?难道就凭他身后的那柄尘缘剑?” 沙场回头看向那位脚踩虚空的谪仙老人,那位曾提剑踏歌走江湖、世间最洒脱的纯粹剑修,心头泛起一阵敬意,没来由道了句“以身入局,以身破局!” 那位一生不愿入世的不羁剑修此次选择入世,便怀为战国江湖承前开山之心! 第107章 谁人说我不风流 万窟山顶,谪仙老人步步登天,同时伸手按在尘缘剑剑匣顶端,朴实无华的剑匣之上开始有丝丝缕缕的剑气溢出,随着冯长今手掌再按,剑匣之上晶莹剑气跟着愈演愈盛,愈演愈密,开始爆发出一团耀眼白雾,荡漾而开,直冲天际。 剑气直冲云霄,翻云搅雾,在白衣白发老人头顶之上旋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直欲撕裂这方天穹! 尘缘剑尚未出匣,天地已现异象! 一步一涟漪,十步入法相,谪仙老人冯长今身形停顿,手掌亦停顿,广袖随风飘摇,朗声发问:“我以尘缘入尘世,谁人说我不风流?” 这道声音犹如滚滚天雷激射而出,瞬息远遁千里之外。 蜀州,蜀山剑阁顶楼,蜀山剑派掌教夏长扬耳畔忽而炸起一道雷霆,他神色骤凝,目视南方作揖,轻声回应:“有师兄如此,当属我夏长扬之幸!当属我蜀山之幸!” 楚州,楚剑山庄风月剑池畔,楚剑山庄庄主楚坪月朝西北方微微颔首,一拜、再拜,:“冯剑仙,当真大风流!” 昌州,玄天宗幽闭阁中,北剑仙苏幕遮隐约捕捉到这丝游音,微笑皱眉自语,:“冯长今,你才是这世间千万剑修心目中的真剑仙!” 谪仙老人声音如惊雷炸起,宫动下意识握紧流星锤,以最快的速度将修为直接提升至法相境,轻笑问道:“冯兄,你的尘缘九式,第九剑可已大成?” 冯长今略微点头,抬起的手掌紧接着重重拍下。 剑匣乍开,尘缘出世! 在尘缘剑破匣而出的一刹,先前爆射出的所有剑气尽数收敛,只剩一道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剑意,横贯天地间。 “不愧是你!妙!妙!妙啊!” 宫动呆望着这位谪仙老人,没来由想起与这位谪仙老人在这座万窟山上初初分别之时他说过的那句“也曾梦想恃三尺青锋,横行天下,奈何自己已是蜀山首座,只能为了蜀山传承回去蜀山,枯坐蜀山之上。” 这一坐,几乎就是这位谪仙老人的一辈子。 “冯兄,七十年前我就给你说过,以你这种超然物外的性子,做那蜀山掌教不合适!让我给说中了?当初你真就不该回蜀山,这偌大的江湖才是最适合你的,不过这一切也不算太坏,毕竟你枯坐在蜀山上,终是把你心中的尘缘九式给悟出来了!” 冯长今屏气凝神,这一刻,云浪骤停,一切定格,仿佛这世间,有且只有他手中的这一柄剑:尘缘! “宫动,今日且让你领教领教老夫的尘缘九式!” 剑意横空,冯长今一挥广袖,一道紫气破空而出。 空无一物的天空之上,紫色大盛,倏忽凝聚成一道紫柱,轻而易举地向宫动攻去。 池水翻涌,飓风呼啸,云浪滚动如沸腾。 一片漆黑迷雾中,宫动目光如炬,随手挥出一锤,磅礴气机全然覆盖在这凌空一剑之上。 通体晶莹的尘缘剑在流星锤咫尺之间,刹那悬停。 气机荡开,吹得万窟山满山翠绿荡漾不休。 宫动下意识俯首望了眼宫泽,开始哈哈大笑,:“泽儿,这天地,并不深远宽厚,而你爷爷我,也并不弱于冯长今!” 宫泽正与贤首寺方丈智通战在一处,并未听到宫动刚才的话。 尘缘剑在高空中旋转出一个大圆弧,再次飞回冯长今手中,紧接着,便是一道横天白芒自尘缘剑中飞出,汇聚成一条数丈剑气游龙。 足以震破普通人耳膜的嘶吼声传来,云九不由得捂住耳朵,抬头看着那道绚烂可怖的剑气游龙横冲直撞向那片谜一般的黑暗。 数不清的扭曲黑色气机在这一撞之下剧烈颤动,隐约可见那道黑影向后退出一步,而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纹丝不动。 云九倒吸一口凉气,咽了口唾沫,神情有些呆滞,他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时,天空之上已经再次恢复为一片平静,似乎从来没有过两位法相境高人交过手,也没有过紫气东来的骇世一剑。 而冯长今的身后,却在这一瞬间凭空多出了一位年轻剑客。 “他就是蜀山新一代首徒赵敬煜!”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位年轻剑客的身份。 蜀山年轻首徒赵敬煜就那样静静地立在谪仙老人身后,呆立无言。 而那位蜀山老首徒冯长今,就立在年轻首徒赵敬煜的身前,仍是那副白衣白发的谪仙模样。 不过赵敬煜隐约感觉到,面前这位师祖头上的白发似乎比以前更泛白了。 谪仙老人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杀意也随之暗淡下来,和蔼问道:“敬煜,适才一剑,你可学得?” 赵敬煜略微犹豫,苦涩道:“学得。” 谪仙老人盯着赵敬煜泛红的眼眶,扯出一抹笑意缓缓道:“敬煜,答应我,此战过后,你便带着活下来的西蜀帮众一起返回西蜀。” “蜀山需要你,以后的西蜀江湖需要他们。” 赵敬煜一怔,:“师祖,你之前说过,既使我们这次不来万窟山,大宁国也会来西蜀与我们为敌,与其坐等,倒不如将战火引到万窟山,提前结束这场动乱。这些话,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刚才直接几步入法相的举动,根本骗不过我” 谪仙老人背过身躯,不再看赵敬煜。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开口:“有些事不可避免,有些事非做不可,已经死了够多的江湖人士了,这个警钟,也是时候该敲响了!” 赵敬煜苦笑摇头,:“为什么非得是你?” 谪仙老人面无表情,长出一口气,:“人啊,在年少的时候,总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梦想着提三尺青锋立做人间第一等,梦想着成为掌门光耀门庭,到头来,却入不得世道,做不得掌门,只留一副残躯,摇曳风中。” “师祖,大许江湖那么多能人异士,凭啥就你” 没等赵敬煜说完,冯长今忽仰天微笑道:“所幸,我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我一生所修剑道,不为杀人,不为长生,为的,就是替后辈江湖人士开山!敬煜啊,师祖我从没问过你为何修剑,但师祖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敬煜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清风吹来,背对赵敬煜的谪仙老人提起了手中尘缘剑。 “人生一世,修不得长生,那就在最后,为这个世间留下点什么,也不枉来此世间走一遭!敬煜啊,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第108章 我有一剑名尘缘 赵敬煜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敬煜,退下。” 谪仙老人面色变得凝重,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师祖” “退下!” 呵斥声传来,赵敬煜失神片刻,有些不情愿地降落到了西蜀帮众面前。 那谪仙老人依旧矗立在半空中,背影看上去道不尽的凄凉。 宫动右手紧握流星锤,左手指着身子下方的一方池塘,眯眼瞧着不远处的谪仙老人,轻声问道:“冯兄,还能记起我们三人在此处度过的那段时光吗?” 蝉鸣声中,谪仙老人面容平静,心头开始浮现起那缕他不愿再次拾起的过往。 那时,他们身下的这口池塘还是一口枯塘,荒草覆没,绿萍飘浮,风卷起塘边落花时,那一袭黄裳就恰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陌上新桑,青梅煮酒,自那以后,那袭黄裳总是牵动着那两个少年的情绪,映衬着那两个少年的素白衣裳 “人间好,最好是剑酒,人间美,最美是黄裳” 在心里哼过这首年少时暗自为黄裳儿自编自撰的歌谣,谪仙老人终于能够彻底握紧手中这柄尘缘。 微风拂面,谪仙老人微微抬眉,望着昔日挚友宫动,轻声道:“不记得了。” “是吗?” 流星锤猛然颤动,浓郁至极的黑色气机顺着宫动手臂渐渐攀升,幽幽寒芒渗出,无比渗人。 “知道黄裳儿当初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你吗?她真的是早都受够你这种高傲冷漠的态度了!” 面对宫动的冷嘲热讽,谪仙老人表面上依旧无动于衷。 宫动横眉看向谪仙老人手中尘缘剑,流星锤微举,冷笑开口,声若洪钟:“冯兄!既然你我注定要有这一战,那便战!恰巧,我现在也已是半步地仙之境,我,和你一样,也想更进一步!” 地面上,背负桃木剑的游侠儿萧游刚要开口,古尘风便知道他要问什么,率先开口说道:“更进一步,对这两位而言是入地仙之道,却十有八九也是他们的取死之道。年轻人,别说话好好看,他们的这场大战对你日后的剑道必然大有裨益。” 萧游神情凝重,默然不语,他只等谪仙老人出剑,然后强记于心,以备日后慢慢参详。 古尘风已经感受到了两座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数名高手的气息,只是这些高手暂时自持身份,没人露面。他回过头,目光精准锁定在了隐于云层之上的大宁国国师、白马寺方丈怀让身上。 此刻的怀让,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宫动,只是沉默地盯着古尘风身后的少年云九,等古尘风犀利的目光扫来,他回敬以微笑。 古尘风蓦然回首,看到云九双目微红,右手紧紧握着苍梧剑,没好气骂了句,:“白眼狼!” 云九笑了笑,:“没办法,每次看到这冯老头,我就有种想要弃刀练剑的冲动。” “锵!” 一道嘹亮剑鸣冲天而起,以宫泽为首的大宁国江湖人士自主向后退出数丈,以赵敬煜为首的西蜀国江湖人士亦悉数向后退出数丈。 宫动感受着对方几乎凝为实质的癫狂战意,仰天大笑,: “如此甚好!冯兄!请剑!” 通体晶莹剔透的尘缘剑缓缓升起,紫气大盛。 谪仙老人闭目默念,:“我有一剑名尘缘,了却前尘过往缘!剑一,紫雷动!” 话音刚落,一道紫色剑气横扫而出,刹那间风云色变。 宫动挥锤格挡,兴致大起,:“再来!再来!” 谪仙老人面无表情,嘴唇微动,:“剑二,雷蛇!” 言出法随,尘缘剑应声发出一声雷鸣,紫雷轰震破开,一震十里! 宫动屏气凝神,再出一锤,这一锤与方才一锤截然不同,浓郁至极的气机顺着锤顶奔袭而出,幻化成无数道黑色雷霆,朝着无数道雷蛇剑气迎面顶上。 “轰!” 一声轰鸣响彻天地,整个万窟山为之一颤。 谪仙老人将手中尘缘剑往上一抛,虚浮身前,接着默念:“剑三,雷进!” 三道紫雷应声轰然炸裂,裹挟着迅猛无匹的剑意层层叠加,一浪跟着一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推进。 宫动举锤而立,全无躲闪之意,一锤挥出,三道紫雷应声猛然炸裂,炸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波浪漫卷鼓荡。 紧接着,满塘池水猛然炸开! 古尘风刀出三寸,迸射而出的刀气挡下残留在水花气浪中的剑意气机,不至于身后的云九蓝露虎他们几人落得个落汤鸡的下场。 云九满脸惊讶,:“那日在蜀山看冯老头子使这三剑,根本就没有今日这般威力。” 武提胡笑了笑,:“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钟神秀可没有宫动这般高深的修为!” “说的也是。” 云九抬头望去,谪仙老人三剑之下,那一袭黑衣仍旧立于原地,毫发未伤,甚至连立着的位置都未曾挪动分毫,不禁感慨出声,:“这万窟帮宫帮主排在武评榜第七的位置,有些低了。” “怎么不说冯剑仙连武评榜都没上?那武评榜只录入十年间出过手的武道高手,很多出手次数少或者没出过手的都没上去,做不得数!” 蓝露虎说话间,谪仙老人已经使出了尘缘第四式,剑四,平四海。 剑气流光纷杂溢出,在谪仙老人周身凝聚出高达三丈的缤纷圆圈,谪仙老人眸中晶莹气机肆意流转,语气缓慢而平静,:“剑五,摄乾坤!” 剑五之后,便是剑六。 “剑六,撼天地!” 平四海!摄乾坤!撼天地! 谪仙老人为了那袭黄裳所创这三剑,立意高远,可惜啊,也仅仅只是立意高远罢了,那袭黄裳家国覆灭,他却从始至终未曾出过一剑,以至于他再后来干脆将这三剑删繁就简,从剑四到剑六的千机之变返璞归真,三剑合一。 平四海!摄乾坤!撼天地! 剑四平四海,剑五摄乾坤,剑六撼天地。谪仙老人三剑合一一剑刺出,简单直接,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三剑合一的一剑,是谪仙老人生平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一剑出,犹如彗星撞月,疾剑无痕。 万窟山南麓,在场于明里暗里默然旁观的境界高手,少说也有十一人,此时他们皆震惊于这一剑的气机之盛速度之快,都在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他们去面对谪仙老人的这一剑,能否全身而退?须臾之间,那道黑影又该作何应对? 一瞬之间,那道黑影突然面露凝重之色, 左掌之中瞬间凝聚成一方可怕禁域,右手流星锤光芒大盛,垂落道道黑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三剑合一的一剑决然刺来,突破禁域的同时,接着破开那道黑色身影用气机所布之层层防御,剑气再进,宫动咬牙挺出流星锤。 “嘶” 电光火石之间,发出刺耳的嘶鸣之声,可怕的气机风暴席卷而开,无数璀璨夺目的剑意与霸道无匹的气机同时在流星锤之上绽放,犹如潮水一般疯狂扩张,许多距离较近的人来不及后退便当场受伤,向后连连退步,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满眼艳羡地盯着半空中那两道交错的身形,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异彩。 那道黑色身影即便全力阻挡,却还是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三步,紧握流星锤的右臂也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仅仅只是颤抖了一下,便稍纵即逝,他神色肃穆深吸一口气,改为双手握锤一步踏出,萦绕在流星锤上的黑光愈发雄浑,暗中蓄势让给他只是这一步,便轻松踏入法相境六重之巅! 下一刻,谪仙老人人至剑至,剑气雄壮如银河倾泻,浩瀚恢弘。 刚刚踏入法相第六重的黑色身影准备踏出第二步,身形却不得不随着这道人剑合一的行迹不断向后飘退,等他卸去宛若天河倾泻的涛涛剑气重新站定,已是百丈开外。 流星锤上的黑光在黑影向后极速飘退的同时暴涨十几丈,铺天盖地朝着谪仙老人席卷而去。 已经攀升至法相七重的谪仙老人周身剑气涌动,挥出一剑轻松将缕缕黑光斩断,身形继续飘摇向前,沉声问道:“宫动,老夫刚才这一剑如何?” “惊世绝巘,不愧是你!” 黑色身影双目陡然半眯,眸中迸射出炽热光芒,随后停稳后退的身形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持锤挥下,顷刻间一股惊涛骇浪从流星锤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悬挂起一团乌云。 谪仙老人双臂微阖,晶莹尘缘剑极速旋转。 紧接着,便有七道剑气冲天而起,整个池塘当场破碎,化为七道紫色水柱接天映日,在天幕之上形成一幅平地七龙汲水的恐怖异象! 一人一剑,结剑阵! “第七剑,七杀阵!” 萧游咽了口唾沫,目光死死盯着这一幕,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而云九却下意识将手掌按在了苍梧剑剑柄之上, 那日在蜀山脚下被眼前这位谪仙老人强行借刀的经历让他多长了一个心眼。 古尘风看着云九慌张的表情,有些无语,:“那日是冯老头子要还礼钟神秀,才摆出那副恢弘刀剑巨阵,放心,今天他不会向你借剑的。” 云九这才放下了心。 面对这座杀意凛然的七杀剑阵,那道黑色身影毫不犹豫向前再踏出一步,看似蜻蜓点水,实则整个万窟山都跟着轰然一动,扛着流星锤的巨大身形宛如犀牛撼山岳,飘然进入七杀剑阵中,朗声笑道:“冯兄,我已孤身入阵,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破你的七杀剑阵的!” 谪仙老人淡漠地扫视了一眼,语气平静吐出一句,:“七杀剑阵,起!” 七道剑气巨柱之中,尘缘幻影缓缓浮现,栩栩如生,编织成百上千柄尘缘剑的巨网,与七道剑气巨柱交相辉映,虚虚实实一齐指向阵中的黑色身影。 黑色身影双手紧握流星锤,周身黑光大盛,在无数剑气绵延起伏中,他将流星锤猛然举过头顶,一股磅礴气机从体内爆发,顿时与头顶之上的那团乌云连起,其中蕴含极致的罡猛气机,遮天蔽日,威势滔天。 谪仙老人手中尘缘剑剑芒暴涨,伴随着惊雷滚滚,轰鸣阵阵。 垂手之间,杀意凛然的上千剑气尽数落向那位手举神器流星锤的万窟山老帮主。 第109章 青丝白发一瞬间 锦州峨眉山后山,一位白发黄裳的老妪径直走出画地为牢十余载的黑暗山洞,站在了久违的阳光之下。 山洞口,有一卷发如虿的独臂女子半弓着腰蹲坐着,一袭青衣,腰间纹绣一朵娇艳欲滴的紫薇花,紫薇花上,压着一柄暗色古剑剑鞘。 卷发女子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量着这位第一次从山洞中走出的白发老妪。多年来,她也只是奉她的师父、峨眉山掌教赵真人之命,将饭菜送到洞口,从未踏入过洞中半步,以至于负责为白发老妪送了多年饭菜的她,今日才得以第一次见到洞中神秘仙人的真容。 白发老妪伸手,一柄色彩斑斓的神剑倏忽飞出洞口,伏在她的脚下。 正在峨眉大院中悟剑的钟神秀始一看到她师父走出山洞的身影,皱眉瞬间就来到了她身边,双目盯着师父脚下的霓裳剑,好奇问道:“师父,你这是要下山?” 白发老妪轻轻点头,欲言又止。 “仙人,请带我一起下山。” 卷发女子轻盈站起,躬身行礼,不知怎的,她在见到白发仙人的这一刹那,内心难以抑制地有种想要追随的冲动。 黄裳白发老妪用她那双早已不再清澈的眸子看向青衣少女的盈盈秋水,曾几何时,她也是眼波如水、满头青丝。 “真是青丝白发一瞬间啊!” 黄裳老妪暗自感慨,兴许是老妪感念卷发女子多年来对她的做饭送饭之恩,又兴许是自己年轻时候也有着和她一样的一头乌黑卷发,心头没来由泛起一丝亲近,抓起卷发女子的臂腕一同御霓裳剑飞下后山,来到峨眉大院。 大院中,以峨眉掌教赵白贞为首的所有峨眉弟子,尽皆跪倒在白发老妪面前。 白发老妪脚踏霓裳剑,低眉望着她的昔日剑侍赵白贞,微笑开口,:“贞儿,我离开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峨眉掌教赵白贞抬头,已是泪眼婆娑,:“主人,我赵白贞生是你的剑侍,死也要陪在你的身边。” “傻丫头” 白发老妪扶起赵白贞,枯槁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面容和蔼,:“我心里从未把你当剑侍看待,你是我在这世间陪我最久的朋友。” 赵白贞嘴角抽动,瞬间已是泣不成声。 白发老妪转头望向静立无言的钟神秀,笑了笑,:“徒儿,以后要是还能碰到像他那样的男子,就把自己嫁出去。” “怕是碰不到了。” 钟神秀苦笑,认真说道:“我要像师父你一样,终生不嫁!” 白发老妪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这一生没嫁过人?” 钟神秀愣住了,的确,直到此刻,她连她师父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是徒儿猜的,像师父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女子,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所以徒儿猜测,师父这一生肯定没嫁过人。” 白发老妪和蔼一笑,:“那你就错喽!” 钟神秀先是错愕地看了眼赵白贞,然后又疑惑地盯上了白发老妪,:“师父,你不要给我说你和那蜀山姓冯的成过亲!” “那倒没有。” 白发老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正色开口,:“贞儿,徒儿,诸位峨眉弟子,就此别过!” “主人,我要与你同去!” “师父,我要与你同去!” “仙人,我们要与你同去!” 面对大院内所有人的恳求,白发老妪只是笑着摇头全然拒绝,最后,她把目光盯在了身旁的那位卷发女子身上,:“女娃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下山?” 卷发女子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仙人,你当真要带我下山?” 看到白发老妪点头,卷发女子喜出望外,:“仙人,我愿意!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下山!” 白发老妪向众人作别,轻手抓来卷发女子,按在了霓裳剑上。 不像十多年前上山时的神不知鬼不觉,这次下山,白发老妪走得极为高调,一路下来,她的身后吊着峨眉山上至掌教赵白贞剑魁钟神秀、下至入门弟子前前后后一百零八人。 直至一路追送黄裳仙人和卷发女子御剑淡出所有人视线,峨眉掌教赵真人才依依不舍地呆立当地,喃喃轻语:“剑侍赵白贞,恭送长公主下山。” 这世间,知道黄裳老妪是大许国长公主身份的,还有几人?还剩几人? 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峨眉掌教赵白贞恭送大许长公主离开之后,和钟神秀一起落寞走回峨眉山,提灯走进后山山洞中,望着山洞最深处压在石壁反面的娟秀字迹,泪眼朦胧。 石壁反面上的字,是那位白发老妪亲手所提:“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也在等你,一年一年,又一年”钟神秀一声轻叹,轻声问道:“掌教,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师父的真实身份了?” 赵白贞抹去泪水,嚅嗫开口,:“你师父就是大许国的长公主五十多年前,你师父嫁给了万窟帮帮主宫动,诞下一子四十多年前,你师父不知因为何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万窟山十多年前,大许彻底分裂为战国,你师父也在此之后来到峨眉山,从此再也没走出过这方山洞这块石壁上的字,是你师父为蜀山冯长今所写” “万窟山吗?” 钟神秀认真听完后,转身拿起神秀剑快速飞下峨眉山。 万里碧空之上,一位白发老妪牵着一位卷发女子的手腕,就如同牵着一只轻盈的紫薇花,御剑如长虹,疾速过山河。 一老一少御剑南行的壮阔场面,让世人皆惊骇侧目,以至于路遇之人皆寂静祈祷,虔诚跪拜。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生平第一次御剑起飞的卷发女子被白发老妪磅礴气机牵引着,站在白色剑柄红色剑尖斑斓剑身的霓裳剑上,内心三分惶恐,七分惊喜,歪着头问道:“仙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余载不曾与除钟神秀以外第三人言说的白发老妪,在这位单纯善良的卷发女子面前,竟破天荒地多了些言语,:“去见一位故人,一位知己。” 卷发女子听不太懂,懵懂地点头问道:“一位故人,一位知己,故人就是知己,还是故人是故人,知己是知己?” 白发老妪笑了笑,:“故人,或许将成为陌生人,知己,或许将成为已故之人。” 卷发女子更不懂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问道:“你很想见到他们吗?” 白发老妪沉吟片刻,:“见与不见,其实都没多大意思,想来也是挺无趣的。” 卷发女子吐了吐舌头,:“飞这么快,你肯定很想见到他们,为什么又要说“无趣”这样的话?” 被说明心思的白发老妪额头皱纹加深,:“女娃儿,那我们再快些。” 卷发女子感受着霓裳剑的突然加速,内心抑制不住的惊喜雀跃,:“我叫徐薇,紫薇花的薇,还不知道仙人名讳呢!” “黄裳儿吗?” 白发老妪似是在自问自答,想来啊,自己还真不姓黄,姓许。知道她许裳这个真实姓名的,当今这个世上除了她在皇宫中时的侍女、在江湖中的剑侍赵白贞之外,还能有几人? “道上故人渐稀,我亦飘零久矣” 白发老妪心生感慨。 “黄裳儿?” 卷发女子不经意叫出这个名字后,又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黄裳儿,也只有蜀山冯长今对她这样叫过。 “黄裳儿!” 这一刻,白发老妪模仿着那人的口吻,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神情陶醉而又安详。 第110章 尘归尘兮土归土 面对猛烈无匹的上千剑气,万窟山老帮主宫动脸色平静如水,双手紧握流星锤猛然挥出,同时,一道凌厉黑光自头顶乌云之上奔袭而下。 无尽的黑光与剑气撕扯纠缠,发出令在场所有人心悸的嗤嗤声。 谪仙老人冯长今紧接着左臂挥出,衣袖猎猎,漫天剑气变化交织,形成一张天罗地网,萦绕而下直冲阵中。 最先杀入阵中的半千剑气在触碰到那道黑色光柱时瞬间烟消云散,谪仙老人右手尘缘挥出,似要摧城开山,剩下半千剑气跟着七道巨大水龙柱疯狂变换阵型,一波接着一波对阵中的黑色身影发起绞杀,万窟山大地之上登时撕裂出无数醒目沟壑。 一阵天旋地转,宫动低喝,体内气机运转,双臂猛地一颤,挥舞而出的硕大的流星锤开始锤锤出黑莲,层出不穷,在与紫色剑气的绞杀中,变得支离破碎。 谪仙老人手中尘缘剑再举,接着以剑画圆,其中一道巨大水龙柱跟着剑尖轨迹一跃而起,尔后如大雨倾泻,直冲黑色身影头顶,另外六道巨大水龙柱首尾相衔,飞速绕着圆心转动,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水龙,将正中的黑色身影彻底包围。 万钧力道如山岳倒翻,宫动身躯不由得溃然下落,双脚踩上地面的那一刻,流星锤顶着万钧之力向上、再向上,直至跃上头顶,黑袍鼓荡,罡气暴涨,黑光大盛,使七道水龙柱不能近其七寸之内。 云九透过疾速旋转着的七道水龙,依稀可以看见如霸王杠鼎般屹立不倒的万窟帮老帮主凛然一笑。虽然表面上是那位蜀山谪仙老人暂时占据上风,但阵中那位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的黑衣老者,却也是没有露出半点败下阵来的迹象。 黑色身影身形飘闪,流星锤之上黑光汹涌如浪涛,每一次拍打,都能震碎数道剑气,成功换上一口气后,黑色身影一鼓作气直接冲散紫色剑气无数,顺势搅碎悬于头顶的那道水龙柱。 黑色身影脚踩虚空,再次如日头东升般冉冉升腾而起,只剩脚下紫色雷霆如怒涛拍岸,片刻的平静中,黑色身影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轻松,:“冯兄终究还是比我老啊!” 谪仙老人嗤然一笑,目光平静地盯着那道黑色身影,:“我冯长今,岂能有年老体衰、挥不出剑的那一天?” 黑色身影硬顶着六道水龙柱,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许多陈年往事如浮光掠影般浮现在了谪仙老人面前面前,当年和宫动、黄裳儿一起铿锵三人行时,他冯长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以及后来的宫动为求功名以江湖中人身份入大宁起义军、黄裳儿为扶大许朝堂于即倾决然回许都·····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压力,不管你怎么选择,都必须走下去,这位手握三尺尘缘、毅然决然选择了深修剑道的谪仙老人为证剑道,在那之后便挑战了当代剑仙楚青山落败后,便枯坐蜀山之上闭关不出,这是他的选择,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只能处在江湖之中,站在剑道之巅,因为他心里知道,半路上的掌声大多都是嘲讽,所以,这次下蜀山,他便已经站在了剑道之巅。 “走下蜀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世间剑道第一人了。” 这句话,出自大原国剑气凌空堂堂主令狐嗜命之口,同为剑修,他比在场所有人更懂此刻的谪仙老人。 大原国剑气凌空堂堂主令狐嗜命口衔一根狗尾巴草坐在离云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他的身边,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剑侍怀抱大原名剑铁马冰河剑匣,苦笑一声,感慨道:“这要是换我上,肯定连前三剑都接不住。” 令狐嗜命点了点头,:“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这老头子就已经是大许剑道最顶尖的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风采不减,却还能更进一步。” 小剑侍不觉抱紧铁马冰河,目光异彩纷呈,:“要是换你上,你能打败他吗?” 令狐嗜命皱了皱眉,:“就这前七剑来看,我自信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尘缘九式不是有九剑吗?” 小剑侍嘘了一声,:“呀!没想到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令狐嗜命嘴角噙着浅淡笑容,:“我这是敬畏!跟你个小屁孩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哼!倚老卖老!” 小剑侍向来不喜欢铁马冰河剑主令狐嗜命叫他小屁孩,他索性别过脸去,把令狐嗜命晾在一边。 令狐嗜命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大许江湖中各路英豪,发出一声轻叹,紧接着戴上斗笠放下车帘走出车厢,站在了小剑侍身边,轻声道:“看来啊,我们的大司徒一番谋划,真的要被这老头子给搅黄喽!” 小剑侍有些听不明白,:“大司徒耶律旻吗?什么意思?” 令狐嗜命也没有给他解释的心思,只是简单打了个比方,:“一堆四分五散的沙子,有人想把它彻底搅成散沙,有人却想把它汇流成堆。” “这样子啊?” 小剑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当他转头看向令狐嗜命时,又调皮地摆了个鬼脸,:“不懂。” 令狐嗜命双手附上小剑侍的脑袋,将他的脸掰正,:“不懂就别说话, 好好看。” 眼前,那位谪仙老人只是一刹那的出神,便让浑然天成的六龙汲水剑阵露出一丝散乱,在阵中慨然承受的黑色身形绝不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双臂之上开始有血丝自毛孔渗出,赤红色气机喷涌,双手紧握流星锤旋转挥出,那道自乌云垂下的黑光骤然拔高,上接苍穹,下立黑色身影头顶,刹那间,天地黯淡,一道肉眼可见的墨黑气机涟漪扩散,无尽的飓风肆虐而出,硬生生撕开周围笼罩的六道水龙柱。 山石崩碎,裂纹横生,黑光随漫天水花蜿蜒降落,浩然盛开。 看到这一幕时,万窟山少帮主宫泽脸上的惊骇之色才稍褪去几分,仍是心有余悸地叹出一口气。 以一人一锤破开谪仙老人七杀剑阵的万窟山老帮主周身气机澎湃,披头散发,他目光炽热地盯上谪仙老人,不惧反喜激昂出声:“冯兄若想以身为我等武修续路开天,那老弟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陪老兄走上一遭!” “你,终究还是懂我的心思的。” 谪仙老人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尘缘剑在谪仙老人面前爆射出一片璀璨光华,谪仙老人白发飘扬虚浮半空,如仙人临尘,缓缓开口:“剑八,尘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兮土归土!” 已经老得随时都有可能化为漫天流华的谪仙老人,决意使出极有可能让自己身陨道消的绝尘一剑。 这,就是谪仙老人的剑道。 一往无前的剑道。 第111章 御剑乘风壑岳来 御风而行,何其快哉! 卷发女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御剑乘风壑岳来的喜悦之中,对身边的白发老妪说起话来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拘谨,话匣子一打开就如同放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途径风顶城南边的山脉时,她的目光被身下一个巨大的山名所吸引:“十九剑山”四个斗大的字,以朱漆描就,在一片翠绿中显得格外醒目。要知道,这世上是很难见到把一座毫不起眼的山名做得如此蔚然壮观的,更何况这“十九剑山”之名是她闻所未闻的,卷发女子回头张望着这四个朱红大字逐渐远去,不禁好奇问道:“仙人,世上名山大岳我几乎都有耳闻,怎地又凭空冒出来一座十九剑山?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这座山名中带有剑字,莫非是大宁国中最新崛起的一个剑派所在?”“十九剑山···难道是这个新兴剑派中修炼的剑法名叫十九剑?又或者是这个剑派中有十九人?······” 白发老妪也不烦卷发女子的喋喋不休,她只是随意扫了眼身下十九座凸起的坟茔,毫不滞留地继续御剑向南飞行。 殊不知,这十九座坟茔的主人,正是以蜀山喧豗峰首座白霄淮为首的湍瀑峰、青云峰、剑阁峰四峰首座外加十五名蜀山剑派中修为最顶级的内门弟子,蜀山十九剑遭遇大宁千骑尽折于此地之后,大宁国江湖游侠儿们被蜀山十九剑无畏破千骑大阵、死战不退的壮行所折服,自发将十九人厚葬,并将这座无名山取名十九剑山 。 江河湖海在霓裳剑下徐徐飘退,卷发女子不禁开口问道:“仙人,你觉得什么是江湖?” 白发老妪没有说话。 卷发女子思忖了好一会儿,又接着问道。 “那法性寺僧人石金刚一杵曾挡百万师,算不算江湖?” “那暗王之王英檀深入虎穴终杀虎,算不算江湖?” “那北地枪仙张邈一人一枪闯原地,算不算江湖?” 一连三问,白发老妪依旧闭口不言,卷发女子还以为她都问了些大许江湖人士对大原国的问题才引得白发老妪不想说话,便问起了大许境内的江湖事。 “那南剑仙林江仙东出东海访真仙,算不算江湖?” “那为民请命的末代首辅李矩中时穷节现垂丹青,算不算江湖?” “那农民起义军首领段义宁豪言请大许赴死,算不算江湖?···” 御剑行千里,白发老妪终于带着卷发女子降落到离万窟山不远处的茂密芦苇荡中,眼前,是那方早已四分五裂的干涸水塘。曾几何时,那袭黄裳在集市上购得一对黄白锦鲤,放生在这方水塘中,只是当时,那位极为自负的蜀山白衣剑客眼中却从来都没有这对黄白锦鲤,尘缘剑,就是那位白衣剑客的一切。 黄裳白发的老妪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面峭壁沟壑纵横,斑驳不堪,正是当年她和白衣剑客一起练剑之处,记得那日,身形修长的白衣剑客持剑而立,背对着她大笑说过一句话,记忆犹新。 “我手中剑,即江湖!” 黄裳老妪抬首看了眼悬于半空镇定自若的谪仙老人,似是嘲讽般对身边的卷发女子喃喃道:“每次看到他这般自负的模样,我就有些想笑。” 卷发女子反应过来已到万窟山之后,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让她如此震惊的,不是半空中两位老者的超凡一战,而是她身边这位如此年迈的老人、竟能不做停歇地一路从峨眉山御剑赶到万窟山!这般绵长而又强大的内力,这世上除了眼前的这位黄裳老人,她根本想不到第二人,的确,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就连当年与国同寿的武道至尊许品焕也不行。 谁叫她身边的这个老人是五百年来轻功无敌的大许嫡长公主许裳呢? 半蹲着的卷发女子目光不敢在黄裳老妪脸上停留太久,一阵震惊过后,她原本想问黄裳老妪的话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也不认识半空中那对身形交错的绝世老人,只能旁敲侧击地略作感慨,:“都是近百岁的老人了,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 黄裳老妪突然松开握着卷发女子的左手,难得地开口询问道:“娃儿,你的右臂可是被何人所伤?” “没关系的。” 卷发女子淡然一笑,眼神中没有半点仇怨,她蓦然望去,竟不可思议地看到了砍下她右臂的那个少年正站在远处的一辆马车旁。 “也许,失去一臂也算是我的江湖,嗯,这样对他来说很合情合理。” 卷发女子呆望着远处的云九,说得极为平静。 黄裳老妪会心轻叹,悠然站起,与此同时,有一道淡青色裂痕赫然出现在天幕之上,那位须发皆白的谪仙老人捻须发声,气势豪迈,:“老夫虽年迈,可老夫的剑,却永远不会有老去的一天!” 尘缘剑长不过三尺,其上剑气却长不可量。随着谪仙老人一剑挥出,霎时间天地俱颤,九天之上的那道裂痕再次加深。 剑气纵横蜿蜒,洪钟大吕之声不绝于耳。 “冯兄,就只许你一人逞能?” 不见黑衣老者本人,方圆百里却皆可闻其声。 那片悬浮于半空的乌云在谪仙老人一剑之后瞬凝成一柄乌黑巨锤,裹挟着滔天威势直冲天幕而上。 谪仙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笑意,一剑过后,修长身形已经到了那柄乌黑巨锤之前,刚被第八剑尘归尘破开的一缕裂缝,却在乌黑巨锤飞至的一瞬间急速闭合,乌黑巨锤便如石牛入海,飘忽上天不见踪影。 黑色身形破开重重黑雾,双眸猩红,几乎与那谪仙老人同时立在那一处,:“冯兄,老弟我今日便助你,登临地仙开天门!” 谪仙老人大袖飘摇,摇头轻笑,:“我一人足矣。” “不要再这般自负了,好不好?武道讲求一个一鼓作气不进则退,如果你接下来的第九剑仍是不能成功,恐怕下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黑色身形决然走近谪仙老人,高高抛起流星锤,尔后双掌搭上谪仙老人后背,爆出一圈圈实质的气浪。 待流星锤回落至黑色身形跟前时,那道黑色身形终是撑不住,如一片秋叶般在谪仙老人身后徐徐飘下。 就在这时,一道黄色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那道黑色身形一侧,速度之快,就连站在她一旁的卷发女子都未曾察觉。 法相巅境庞大气机修为入体,谪仙老人双目爆发出两道摄人精光,回身望向一闪而至的黄色身影。 “黄裳儿···” 黄裳老妪轻轻点头,怀抱摇摇欲坠的黑衣老者,声音有些沙哑,却仍是笑着开口:“宫动,不与故人作别?” 转瞬之间便已是满脸沟壑的黑衣老者微微一愣,极力压下自胸腔涌上的一股热浪,脸上的那抹笑意看起来极不自然,:“姐······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黄裳老妪长出一口气,伸手摸上黑衣老者满头干枯白发, 责备道:“我不来,你可要死在这儿了!” 向来都是一副威严在上模样的黑衣老者这一刻一反常态,像一个被宠溺的孩童般,呵呵一笑,:“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此生无憾了。”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 黄裳老妪抱着黑衣老者的双手中,开始渗出缕缕气机。 黑衣老者极力挣扎,却已是没了挣脱的力气,只能冲着一旁的谪仙老人嘶吼,:“快阻止她!” 谪仙老人无动于衷,尽量伸直自己略显佝偻的老腰,:“黄裳儿,看你丑了唧的模样,也不知道宫动这小子是怎么看上你的!” 黄裳老妪清了清嗓子,声音听起来清脆了些,却还是掩饰不住岁月带给她的沧桑,:“自负怪,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看我不顺眼吗?” 谪仙老人破天荒地摆出个看起来极为别扭的笑脸,:“越老越丑,越来越丑!” 黄裳老妪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也红了。 “什么丑不丑的,反正我又没有嫁给你不是?” 谪仙老人沉默了,黄裳老妪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问道:“自负怪,回你的蜀山去行不行?” 谪仙老人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黄裳老妪,眼神之中满是追忆,一甲子之前,他在此地入境,也在此地第一次见到就连星月都不遑多让的黄裳儿,那一刻,他的剑心第一次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那一刻, 他甚至觉得,什么真武境法相境的,若能有这位仙女相伴一生,才是此生最大乐事。可惜,为剑道而生的他,终究还是打消了他心中的这个念头,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女人,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将情思化为执念,永埋于心,再铸剑道荣光,是这位谪仙老人做出的选择。 谪仙老人面无表情,轻轻吐出四个字:“不回去了。” 黄裳老妪真想一巴掌呼在面前的这位谪仙老人脸上,但她还是忍住了。 “一根筋的倔种,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殊不知你才是那个最傻的!” 谪仙老人略微低眉,自嘲道:“照你这般说,从我二十岁入一品,成为蜀山首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个傻子了,哎,傻了整整一甲子时光,现在回过头来说傻不傻的,也就无所谓了。” 说话间,那黑衣老者脸上的道道沟壑如枯木逢春般逐渐平展,他猛地挣脱黄裳老妪的怀抱,想要与二人立于一处,身子的重力却让他不得不掉回地面。 站在地面之上的宫泽眼疾手快,闪身将黑衣老者扶住,不情愿地开口问道,:“爷爷,你为什么要帮他?” 黑衣老者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眼中的欣喜之色不言而喻,:“泽儿,你自打生下来都还没见过你奶奶?快···快去见过你奶奶!” 宫泽抬头望向那位黄裳老妪,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爷爷的话,却听得黄裳老妪用极为厌恶的口音喊了一声:“别过来!” 宫泽一时愣在了原地。 半空中,谪仙老人依旧那般张望着黄裳老妪,许久之后,他笑了,满足地笑了,由轻笑逐渐变为大笑。 “黄裳儿!宫动!接下来,你们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 笑声戛然而止,谪仙老人提剑转身,脚踩虚空,开始步步登天。 第112章 一剑光寒十九州 “所谓剑道极致,便是化世间万物为剑意,雷霆、雨雪、江河、风云万物皆可为剑意” “仙封天门,天断炁道,自此世间便再无真仙许品焕那老怪物曾说陆地神仙之境就是凡人修行的尽头,没人能靠人间气运和凡人心境停留在陆地神仙境一刻钟,他的这些话在老夫看来,就是在放屁!” “凡人的武道修行之路没有尽头!如果有,那就打破人间桎梏,开天门与天人再战!” 谪仙老人走上登天大道,且行且吟,手中尘缘剑随着谪仙老人心境的节节攀升泛起道道涟漪,嗡鸣颤动。 天幕之上忽而有紫气东来,在谪仙老人周身游走缠绕,幻化成一片狰狞深紫色战袍,谪仙老人旋即睁眼,双目之中的剑意几乎凝结为实质。他左手轻抬,那道紫气便被握在手中,右手尘缘挥动,剑意化作一道狂风。狂风大作,如雷霆游蛇,在天幕之上劈啪作响。 紧接着,便有一道嘹亮剑鸣响起。 谪仙老人脚踏虚空,手中深紫色尘缘剑猛然爆发出一团遮天蔽日的剑气,向悠悠天幕疾速遁去。 紫光流转,虚浮蜀山剑阁之上的蜀山剑派掌教夏长扬眼眶红润,仰天长啸,:“师兄,你终于入陆地神仙之境了!” 声音如九天惊雷激射而出,霎时间便传到万窟山脉。 谪仙老人身形暴涨,双眸之中紫光大盛,如两轮祥瑞旭日,俯瞰天地万物。 “我以地仙观人间!” “我欲尘缘开天门!” “尘缘第八式,尘归尘!” 话音落处,刹那间风云色变,一道横断天地的紫芒,自无尽河山中汇聚成一条千丈游龙,发出足以撕破耳膜的嘶吼,撞向无尽天穹。 一剑之下,天穹开始扭曲颤动,天幕之上再次裂开一道比之前更宽些的罅缝! 谪仙老人巧妙换下一口气,接着再出一剑,数不清的紫色剑气霎时弥漫整片天穹,隐约可见化不开的紫色剑气之后,是那不可直视的虚无湮灭! 这一刻,整个万窟山脉万籁俱寂,没人会阻止一位以剑为生的剑修证明自己的剑道,黄裳老妪也不例外,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心痛,她痴痴地张望着那道顶天立地的修长身形,呓语般呢喃,:“姓冯的 ,你不止傻,还是个疯子” 赵敬煜双手颤抖,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轻叫了一声:“师祖” 宫泽轻轻垂下头去,双目无神看着面前的黑衣老者,他没来由想起了老者在万窟山宫天广场上给他说过的那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等见过冯长今之后,我看你所谓的年少轻狂还能剩下多少” “这该怎么学啊?学个屁啊!” 云九已被谪仙老人刚才这接连两剑惊得双目圆睁,感慨过后,他转头望向身边正看得出神的木剑游侠儿萧游,:“我说兄弟,你还真学上了?” 萧游没有答话,半点没有分神地继续看着谪仙老人的一举一动,眼神之中满是崇拜敬仰 谪仙老人凌空而立,周身剑气流光纷杂溢出,高达数十丈,他左手负后,右手尘缘剑直指九天之上,语气镇定而又缓慢,:“剑九,九死无悔!” 尘缘剑剑身猛然颤动,嗡声阵阵,紫色游龙破剑而出,伴随着响彻寰宇的龙吟声冲天而起,尘缘剑直冲向那九天之上的湮灭虚空!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尘缘第九剑犹如潜龙出海直冲而上,其内蕴含着可怕的地仙气机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轰!” 湮灭虚空在剑九“九死无悔”摧枯拉朽的剑气接连轰炸之下开始扭曲!扭曲!再扭曲!继而开裂! 云九眉头猛地一皱,瞳孔一瞬间收缩,手指苍穹深处说话都变得变得有些结巴,:“那那那是?” 不止是云九,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瞬间凝固,眼睛睁得极大。 只见那看似无边无际的天穹之上,赫然横亘一道巍峨通天巨道! 无数剑气自虚空洒落,充斥万窟山方圆千里,使得无数修士同时惊骇抬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尘缘剑势尽飞回,谪仙老人抬手轻握,傲立天幕直面虚空,语气依旧镇定而又缓慢。 “我有尘缘一剑,敢情天人一见?” “我有尘缘一剑,敢情天人一见!” 声音不大,传出却如九天惊雷滚滚,响彻寰宇。 “有人,在仗剑问仙?” 这个疑问,很快便在世间每一处有人的地方响起。人世间,即使是不可知之地的人们也都知道,仙封天门,天断炁道,自此世间便再无真仙的事。仙,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五百年以来,世上之人还从未听说过有人飞升成仙,也从未听说过有真仙降世! 寒光散落之后,所有人都同时抬头望天,面色骇然。 大原国,中州,钦天阁中,大原国大司徒耶律旻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天机盘,久久不语,与他一起沉默站着的,正是大原国帝王颇超昭烈。 松州城南,阴阳山,阴阳观中,阴阳观主司空镜席地而坐,面前横竖摆放着三棵耆草,耆千岁而三百茎,三耆可成一卦,三人可成一卦,性格是一卦,情绪是一卦,天时是一卦,三卦完毕,司空镜面露喜色, 对安然坐在一侧的郭一良笑说道,:“三年前那一卜,今日果真应验了!” 蜀州东,蜀山之上,一次耗尽九成气机递出本命剑的蜀山剑派掌教夏长扬面色苍白,浑浊的双眸变得暗淡,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师兄啊你愿舍身为世人开天,师弟我虽不才,但师弟我啊也想见仙” 狂风呼啸,黑云遮天,五月的万窟山脉之上,几百年不曾出现地雨雪骤来,惊雷大作,万道闪电齐发。 电闪雷鸣风霜雨雪中,一剑北来,一鹿北来。 “这是天怒?” 雨雪霜降领域之外,依偎在白鹿林怀中的林知意有些担心地问道。 白鹿林轻柔点头,打趣问道:“五百多年前,曾有大能成功开天飞升成仙,如果我借此机会送你上天成仙,你可愿意?” 林知意摇了摇头,轻笑道:“做神仙有什么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羡鸳鸯不羡仙再说了, 你若想开天,又何须借他人之力?” 白鹿林笑了笑,问道:“在你心中,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你啊,就是散落人在世间的真仙!” 谪仙老人满头白发飘舞,双眸之中氤氲剑气璀璨不输天上雷电,他冷哼一声,右手尘缘剑起,直指湮灭虚空,剑气再起,如紫瀑垂天,天地相通。 “何须搞这些天怒的花场面糊弄人?” “真仙若想灭杀我,就请临凡一战!” “敢请仙人临凡一战!” “吾以吾之剑道,再请仙人临凡!” 雷霆万钧劈头砸下,湮灭虚空开始慢慢缝合。 谪仙老人怒喝一声,以尘缘剑引师弟夏长扬千里之外助攻而来的西来一剑精准挡下万道神雷,于天门只剩一缕罅缝之际再次将其破开。 “不敢与我一战,尔等怎配称仙?” 谪仙老人左手悠悠探出,引得尘缘剑身之上万道惊雷奔袭,对天再问之后,飞身径直刺向湮灭虚空。 第113章 纵观人间五百年 此剑之后。 雨雪骤停,雷电消散,天地之间忽又变得万籁俱寂。 湮灭虚空中,缓缓垂下一道柔和光幕,光幕里,开始有点点白光溢出,如同无尽黑夜中纷飞而出的点点萤火,越来越亮。 “锵!” 悬于天幕之外的尘缘剑应声从虚空深处飞回谪仙老人手中,发出阵阵嗡鸣,剑身之上地仙气机澎湃。 谪仙老人低眉,看了眼与之心有灵犀的尘缘剑,开始开怀大笑。 谪仙老人身前,有一位身覆白甲的英武真仙,手提泛白神剑悠然走出神秘虚空,周身白光流转,白甲在天幕之中格外耀目,虚浮谪仙老人斜前方,居高临下冷然发问:“缘何见仙?” 谪仙老人微微眯眼,朗声答道:“为世人证剑道!为人间开天门!” 云九大老远打量着丰神玉朗的白甲仙人,颇为诧异地惊讶开口,:“这,就是神仙?天上,还真的有真仙?” 在场所有人,和云九此时心情一般无二,可从天门中走出来的,不是仙人,又是何人? 白甲真仙双目炯炯,眸中白光流转,手提白剑一步跨出天门。 整个人世间,登时浮上一片璀璨白光!白光之下,上至庙堂权贵,下至乡野散民,一时之间全都惊异奔走,普天欢动。 “有一人间剑修携人间剑道,开天门得见真仙!” “有一人间剑修携人间剑道,开天门得见真仙!” “有一人间剑修携人间剑道,开天门得见真仙!” 北海边上,有三位年龄跨度很大的男子坐在崖边突兀伸展出去的一块巨岩上,每人手中捏着或多或少花花绿绿的纸牌,正玩得不亦乐乎。 “一张八!” “要不起。” “再一张八!” “过!” “一张三!” “再过!” “一对七,哎!我跑完了!” “对子拆开了打你怎么知道我手中还剩一对九的?是不是偷偷施展修为了?” 在红衣男子出完手中最后一对七后,白衣男子悻悻然对其问道。 “我是那样的人吗?” 红衣男子一副被冤枉的表情,转头看向右手边输牌的白衣男子,:“你,赶紧给我们俩上钱!” 白衣男子不情愿地从腰间掏出四枚钱币,分别推到红衣男子和青衣男子面前。 那红衣男子并未拿起钱币,而是再次伸出手,:“你叫的是三倍封顶!赶紧给我们每人再给一文钱!别耍赖!” “看把你小气的。” 白衣男子骂了一句,又递给红衣男子一枚钱币。 青衣男子稍作等待,见白衣男子依旧没有给他钱的意思,遂有些不悦开口问道:“我的那一文呢?” 白衣男子伸进口袋的手迟迟没有拿出来,过了会儿,他才笑道,:“没有了,不好意思,我的钱输光了。” 青衣男子轻叹一声,数落道:“姓文的,你的牌那么烂,还抢着叫地主,你到底会不会玩?要是把地主让给我,你就少输点!” “什么话,要是把地主让给你,他肯定还能跟着我赢钱呢!” 红衣男子摸了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壳,跟着数落道,:“姓文的,这斗地主是你教给我俩的,你竟然斗不过我们?” “斗地主全靠运气,牌好了,就是栓条狗都能赢!我今天运气不好,每把都摸不到大牌,我也没办法呀!” 白衣男子一边洗着牌,一边对红衣男子说道:“姓释的,今天就属你赢的最多,先借我点,等赢回来了我再还给你。” “不带你这样玩的,没钱咱就先不玩了。” 红衣男子从白衣男子手中夺过纸牌,快速码整齐后放入一个木盒,:“姓文的,给我们说说你这趟去蓝星的见闻。” 白衣男子笑了笑,:“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开始说书前,都还要打赏金来着呢!” 没办法,红衣男子和青衣男子只得每人给白衣男子十枚钱币。 白衣男子二十枚钱币到手,也没嫌少,直接开口。 “自从万年前的那场绝地天通之后,整个蓝星便正式进入了末法时代,现在整个蓝星所有生灵的气运全部加起来,还不足以让一个人跨入陆地神仙境。蓝星上人们的身体素质也比我们所处的这个星球差远了。他们的骨骼密度低,行动能力差,很容易生病,我们这个星球的人,只要是身体健康无缺陷的,随便一个到蓝星去都能夺得他们体育方面的冠军” 红衣男子突然打断了白衣男子的话,:“这些你之前都已经说过了,给我们说些还没说过的。” “故事嘛,就是要循序渐进,听着才有感觉!” 白衣男子顿了顿,选择跳过蓝星几千年的冷兵器时代,继续说道:“为了弥补气运和身体方面的短板,蓝星上的人们便大力发展科技,且不说那些威力大到令人发指的导弹原子弹,就我带回来的那把狙击枪你俩都看过了?蓝星上的枪对于我们这个星球境界之下的武修而言,十步之外枪快,十步之内,枪又快又准!只要一颗子弹,便可以轻易暗杀掉我们这儿的任何一位境界高手!” 青衣男子插嘴道:“正面对战,哪位境界高人还挡不下那颗小小的子弹了?” 白衣男子猛地站了起来,:“姓李的,你这不是抬杠吗?我说的是暗杀,你硬要和我扯什么正面对战,再说了,以那子弹的速度,即便是境界之人,还真就不一定能来得及阻挡或者躲避!” 青衣男子有些不服,:“要不,咱俩试试?不远不近,就五丈距离,你拿狙击枪打我,看我接不接得住!” 白衣男子有些无语,:“李法遂!作为道门圣人,即便是一丈之内你也接得住,可我刚才说的是境界之人!同为跨入境界的武夫,实力上也会存在天差地别,接不住狙击枪子弹的境界武夫肯定占一大半!” “少数几个!” “一大半!” “少数几个!” “一大半!” “少数几个!” “一大半!” “你俩不要再争了!” 红衣男子出言阻止二人后,转头对白衣男子说道:“姓文的,上次你说蓝星上面还有比扑克牌麻将这些更好玩的,叫什么来着?电脑?” “确切地说,是互联网。” 白衣男子缓和了下,又坐了回去。 “现在的蓝星,正在基于互联网的基础之上研发人工智能,这个并不只是简单的互联网游戏,而是军事方面对人工智能的应用,蓝星的战争已经脱离了我们这儿将军谋士们对战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争模式,发展到了信息战争时代,人工智能有着远超所有人大脑的超级存储功能和分析能力,他们的军事战争已经逐渐走向无人化,人工智能涵盖了大数据情报战,物流战,信息战,军事战等多个领域,成为了蓝星军事力量的超级大脑,兵者,死生之地,当战争都选择了相信人工智能,蓝星上人们的生活中也已经没有人工智能所不能胜任的领域了,他们出门不像我们需要骑马或者乘马车,而是直接开汽车” 青衣男子好奇插嘴,:“汽车是什么?” “汽车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外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会自己跑的铁疙瘩,在人工智能的加持下,那铁疙瘩不需要人为操控便可带着车主到达车主输入的任何一个地点??” “这么神奇的吗?说得我都想去蓝星看看了。” 红衣男子一脸神往。 白衣男子脸上不禁浮上骄傲的表情,:“那是!还不止如此呢,蓝星上的人们现在正着力于外太空的探索,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用超级望远镜窥探着太空中的一切,更是制造出了能飞离蓝星的飞船遨游太空之中” “他们体内没有气机也能飞天?的确厉害!” 青衣男子钦佩出声,后又感慨道,:“但是,他们还是太过于依赖科技产物和人工智能了,这些身外之物乍一听起来很了不起,可仔细一想又感觉没有我们这儿的气运来得实在。” 来自于蓝星之上的白衣男子也没反驳。 红衣男子问道,:“姓文的,你不是千年前从蓝星来到这儿的吗?你也是蓝星人,可你的体质看起来并不比我们这儿的人差多少啊!” 白衣男子笑了笑。 “我是蓝星绝地通天之后仅存的最后一个修士,蓝星气运稀薄,很难维持一位修士永久长生,要不是仙人接引我到这儿,想必我早已身死蓝星魂归星海了,也是到这儿之后,我先后借用九位人间圣人体魄完成九次脱胎换骨,才有了今日这副体质。” 白衣男子语罢,忽有一片白芒自九天之上洒落,三人抬头看着头顶这片泛白天幕,同时打通体内修为。 红衣男子感受着识海中捕捉到的讯息,率先惊讶出声,:“这是?仙人临凡?” “仙人不是说过,有我们三教圣人在世间散道,他们永远也不会临凡的吗?” “不,这是有一人间剑修携人间剑道,开了天门!” 三教圣人面面相觑,同时一惊。 这一刻,注定成为永恒绝响! 纵观人间五百多年,何曾出现过如此人物? 即便是以后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也不会有人忘记这一刻,这位来自蜀山的谪仙老人的开天一剑:九死无悔! 万窟山顶,天穹之上。 白甲真仙低眉睥睨着谪仙老人,漠然开口,:“以自身气运为气,引天地气运为意开天,你已无多少时辰可活。” 谪仙老人敛起脸上的笑意,盯着白甲真仙平淡问道:“敢问仙人缘何飞升?” 白甲真仙目光如炬,扫了眼谪仙老人,语气极为平淡,:“世间人不可过问天上事,天上仙不可染指世间事,同为剑修,今日我倒是愿意和你多说几句。” 谪仙老人略作琢磨,嗤笑一声,:“何为天上仙?何为世间人?老夫今日耗尽所有修为一剑开天,就是要携人间剑道,与真仙一战!” “好,既然这样,那你我就缘尽于此。” 白甲真仙嗓音低沉,右手轻抬间,一道白光自虚空浮现,凝聚在泛着白光的三尺白芒之上,白甲真仙将剑身举至身前,轻轻一挥,一道白色剑气径直朝谪仙老人而去。 这道看似轻描淡写的剑意,却不是世间的剑意,而是用世间早已断绝已久的灵炁汇聚而成的天人剑意! 谪仙老人身形未动,手中尘缘剑意缠绕攀升。 “尘缘九剑,剑九,九死无悔!” 伴随着一声剑鸣,狰狞剑气横空而出。 谪仙老人修长身形飘飘然飞出百丈之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眯眼瞧着远处那两道纠缠厮杀在一起的绝世剑气带起无数道直上天穹的罡风,脚踏虚空步步涟漪。 白甲真仙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天幕之上,剑气消耗殆尽的尘缘剑忽然如死灰复燃一般,猛然爆发出一阵绯红剑意,从背后直直刺向白甲真仙。 白剑自动护主,自主脱离白甲真仙右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轨迹,应声将尘缘剑气挡下。 白甲真仙一步踏出,白色灵炁自白剑之上满溢而出,掀起阵阵狂风,剑气宏伟如九天之云下垂,轰然从谪仙老人头顶落下。 霎时间飞回谪仙老人手中的尘缘剑猛然腾空,剑芒雷霆绽放化成两道剑气游龙直冲白色灵炁剑气而去。 “轰!” 天幕之上顿时爆发出一片遮天蔽日的刺目青白光芒。 下一秒,青芒敛去,白光大盛。 通体晶莹的尘缘剑在一片白光中寸寸折断,散落向地面。 一道响彻云霄的剑鸣自九天响起,刹那间白芒遮天,徜徉人世间。 万窟山上,所有人间武夫手中的武器同时出手,尽皆倒悬天幕之上! 嗡声回荡,谪仙老人嘴角噙笑,握掌成拳冲着白甲真仙就是一拳轰出。 白甲真仙来不及等白剑飞回,直接反向一拳迎上。 气机涟漪爆开,整个万窟山脉颤动不已。 谪仙老人右手拳之后,再接一道左手拳,拳意之威,可杀天! 一拳锤下,去势不止,无数凌厉气机在白甲真仙的肩甲之上迅猛爆开。 肩甲碎裂,渗出一丝殷红,白甲真仙被谪仙老人这种以命相搏的杀势激怒,后退一步全力一拳反向挥出。 谪仙老人双拳递上,堪堪挡下无限神威,却被后至白剑剑气一瞬间轰退数十丈! 天幕之上,泛起一片血肉。 谪仙老人双臂筋肉尽去,已经变成骇人的森森白骨,他面无血色,猛咳出一大口鲜血,却依旧轻蔑冷笑出声,:“仙人,也会负伤流血。” “仙人,也不过如此!” “仙人,也不过如此!”谪仙老人的这句,让云九一时只觉心神澎湃,不禁问向身旁的古尘风,:“老古,能与真仙对战,那冯老头子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也就,九重楼那么高!”古尘风看得真切,白甲真仙最后的这一剑,最多也只是出了七成力,若不是在关键时刻回剑留一手,已是强弩之末的谪仙老人必将死于刚才这神之一剑之下。不过,他还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以凡人之躯叫阵仙人的谪仙老人,不禁自语般慨叹道,:“想来我古尘风啊,也该有勇气走出那一步了!” 云九不解古尘风此话何意,随即问道:“老古,你要走出哪一步?” 古尘风回头看向云九,眼神中多了一分温柔。 白甲真仙轻轻拍下肩头的肩甲碎片,白剑横于眉前,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世间剑修千千万,唯独你冯长今称得上大风流!今日,我愿称你为当下世间最强剑修!” 谪仙老人斜睨着白甲真仙,即便已是双臂血肉尽失,体内却仍是气机涌动,齐齐绽放于周身,战意澎湃。 白甲真仙看过谪仙老人,目光停留在了天边的绯红晚霞上。 “冯长今,看在你将要死去的份上,我且问你一句,可愿随我入这天门,了却你最后的心愿?” 谪仙老人微微一怔,可当他看到双眸泛红的黄裳老妪手握霓裳剑决然挡在自己面前时,突然心底黯然,面色变得无比沉重,:“即便是真仙,也不知我愿!” “什么狗屁长生不死的真仙,老夫才不稀罕!” 看着黄裳老妪尽显老态的背影,谪仙老人周身气机逐渐开始收敛,地仙心境也随之一跌再跌。 白甲真仙白甲白剑立于天幕之上,身上的白色气芒也变得暗淡了下来,他转身背对着谪仙老人,却迟迟没有走入眼前的那道虚空之门。 “最后问你一遍,当真不入天门?” 坠于地面的谪仙老人吃力站稳脚跟,并未抬头看向那缓缓关闭的天幕,只是自顾自嘟囔道:“天仙,也不过如此!” 云九看得热血澎湃,在那白甲真仙英武身形将要消失之际扯开嗓子大声问道:“敢问天上仙人姓甚名谁?” 白甲真仙闻声回头,冲着云九淡然一笑。 天幕颤动,白光渐隐,虚空化为最初的模样。 有一天人之音自九天之上传来,如一滴墨水滴入水缸般在人世间晕染而开。 “五百五十年前,许武帝许至开天证道,得入天门!” 第114章 古来圣贤皆死尽 谪仙老人白发蓬乱,浑身血染,修长身形在微风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随时都会倒下死去的老头子,单单站在那儿,就是屹立着的一整个人间剑道! 此时的谪仙老人已经很虚弱了,甚至虚弱到了都没力气走过去拿起那柄断裂的尘缘剑,他那白骨森森的双臂,已经无力抬起,但他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孔之上却古井无波,极为安详。 一阵清风拂过,谪仙老人转头看着那位蜀山年轻首徒,和蔼开口,:“敬煜,过来!” 赵敬煜提剑移至谪仙老人跟前,照着谪仙老人的意思伸手摸上老人的额头,一股澎湃气机自手掌渗入,他若有所悟, 心下恍然想要移开,却被老人最后的气机牵引着。 “别动!” 谪仙老人语气极为强硬,赵敬煜一时没再挣扎。 那些暗中觊觎谪仙老人武道气运的大原国江湖人士在看到老人已是命悬一线之时,纷纷蠢蠢欲动,率先靠近谪仙老人的那位刀客刚准备出手抢夺,冷不丁被一道赤红落雁拦腰斩为两截,当场毙命。 “老子叫你抢夺气运!” 赤红落雁如火凤倾泻之后,古尘风腰挎龙尘刀赫然立于谪仙老人五步开外,朗声发问,:“还有哪个不怕死的,上前一步试试?” 现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古尘风之后,又有十几位战国江湖高人自发上前,默契地将谪仙老人护于阵中。 那位在人群之中怀抱铁马冰河剑匣的小剑侍不禁面色一凛,小声对身边的令狐嗜命说道,:“刚才被一刀斩杀的,不正是断龙阙的五当家吗?” 令狐嗜命将帽檐压低了点,:“没错,大许战国江湖已经聚成一堆,他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就是自寻死路!” 小剑侍点了点头,轻声问道,:“那我们走?” 令狐嗜命却摇了摇头,:“提前走只会暴露身份,被有些人给盯上,别说话了,等结束了和他们一起离开。” 小剑侍觉得有道理,便又若无其事地盯上了那位谪仙老人。 片刻之后,将所剩气运尽数传输给赵敬煜的谪仙老者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畅快!” 谪仙老人怅然慨叹,尔后将头颅耷拉在了赵敬煜肩头,有气无力开口,:“敬煜啊,我说,你听。” “师祖,我听着呢!” 赵敬煜小心翼翼搀扶着谪仙老人,谪仙老人那双白骨嶙峋的双臂就垂在他的眼前,他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往前走,莫回头,这是我这一生的剑道。” “九死无悔,一往无前,不止剑道,世间所有武道的修行之路,皆是如此!” “敬煜啊,师祖我要走了,走之前,我把最后的气运交给你,把蜀山剑派的未来交给你,望你日后免受他人欺辱,望你担负起蜀山剑派兴盛之责” 赵敬煜红着眼眶,极力搀扶着谪仙老人,他生怕这座在他心目中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崇山峻岭真的就这样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 “师祖,我这就背你回蜀山。” 赵敬煜苦涩开口,把头仰得很高。 谪仙老人摇了摇头,强撑着挤出一抹笑意,:“我屋子里的那个朱红色柜子里,还有一坛老酒没喝,那是我当年拜入蜀山时的拜师酒,一辈子舍不得喝,你回了蜀山,就把它拿出来喝掉,上好的酒,别浪费了。” “酒我会喝,蜀山也会兴盛” “这才是我的好徒孙!” 万窟山南麓,无数江湖游侠儿看着那位屹立不倒的谪仙老人,心潮澎湃,更有甚者不觉间已是涕泗横流,躬身跪倒,哽咽出声,:“感谢冯剑仙为我等江湖武修开天指路!” “感谢冯剑仙为我等江湖武修开天指路!” “感谢冯剑仙为我等江湖武修开天指路!” 这一刻,整个万窟山南麓尽皆沸腾!这一刻,或许将成为人间江湖五百年来最振奋人心的时刻!因为那位身形修长的江湖标杆就立在所有江湖游侠儿面前,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今天,有一位人间剑修拔剑开天,向人间洒落万千白芒,或许,在他们行之将至的弥留之际,仍会向儿孙们要一壶烈酒,眼含热泪将这一刻细细讲给他们的儿孙们听,即便是他们已经在此之前给儿孙们讲过无数遍。 谪仙老人望向落日,余晖中,有一抹与夕阳同色的黄裳款款向他走来,恍惚中,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当年与她初初相见时的那袭黄裳的步履轻盈,婀娜多姿 “姓冯的, 你的眼中就只有你的好徒孙?” 黄裳老妪走近谪仙老人,语气之中满是责备。 “敬煜啊!往前走!莫回头!莫再来!” 谪仙老人长吸一口气挣开赵敬煜的搀扶,尽量让自己站得自然,眯眼看着黄裳老妪。 两位老人四目相对,眼神中没有怨恨,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片刻之后,二人同时释然一笑。 直到这一刻,黄裳老妪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的这一场千里跋涉,最终只不过是做一场与自己内心和解的告白,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谪仙老人揽入怀中。 “怎么不跑了?” 这是谪仙老人生平第一次与一眼终生的黄裳儿相拥,老人安静地依偎在黄裳老妪的怀里,只剩皑皑白骨的双手寂然垂下,身形一动不动。 “黄裳儿,你还在怪我当年不愿助你,为了自己的剑道、为了蜀山剑派的未来舍你而去吗?” 黄裳老妪把脸埋进谪仙老人臂弯,不住地摇着头。 “我不怪你,古来圣贤皆死尽,大好男儿就该有自己的抱负,我不怪你” 谪仙老人往前靠了靠,让黄裳老妪将脸贴得更紧。 “倘若有来生” 谪仙老人话说一半,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黄裳老妪噗嗤一笑,双手轻轻抚上老人双颊,将别过脸去的老人面庞摆正,看到老人双眸湿润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冯长今,你说,黄裳儿听着呢!” “人间好,最好是剑酒,人间美,最美是黄裳” 再一次在心里哼过这首年少时自编自撰的歌谣,一生不与人说过一句情话的谪仙老人,终是淡然一笑,轻声喃呢:“倘若有来生,我不握剑了。” “我啊,不握剑了!” “握着你的手,比什么都好。” 第115章 的然限尽梦黄粱 “人间好,最好是剑酒,人间美,最美是黄裳”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一片绯红光晕中,谪仙老人嘴角含笑,目光开始黯淡。 黄裳老妪擦去眼角水雾,紧紧握着谪仙老人只剩白骨的双臂。 “冯长今,你不是要握着我的手吗?怎么就不动了呢?” 恍惚间,谪仙老人双臂微微一动,在他那十根骨指将要触碰到黄裳老妪双手之时,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鲜血顺着枯臂点点滴落,他再也站不住,修长身形僵硬倒进黄裳老妪怀里。 “冯长今” 谪仙老人倒下的一瞬,围观人群如潮水一般接连跪地,悲恸的呼喊声如划破天际的惊雷一道又一道在万窟山南麓响起,此起彼伏。 蜀州,蜀山,蜀山剑派起剑千余柄尽悬剑阁之上,以悬空剑阵摆成“冯长今”三字,上至掌教夏长扬,下至初入山门弟子,全都肃然而立,一时间,整个蜀山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哀悼气氛之中。 陇州,崆峒山巅,崆峒派掌门人张载感知故人已故,面无表情地坐在道门圣人泥塑之前,眼神空洞,嘴角抽动念念有词,:“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任君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稀逢百岁人,生碌碌,死茫茫,要足何时足,你想长哪得长,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说什么功名富贵,夸什么锦绣文章,须信到头终是幻,的然限尽梦黄粱,臻皇许武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 钤州,万窟山南麓,一位来自钤州玉蝉郡的民间雕塑家起身后,对着跟在身边的小徒弟说道:“赶紧起草为冯剑仙画一副画像,记录下冯剑仙的体态数据,我们师徒俩一定要在此处为冯剑仙立起一座雕像,让后来者经过此地时都要记得,有一位名叫冯长今的蜀山剑仙,曾在此地一剑开天门!” 那位带着他的剑道与江湖,共赴人间惊鸿的谪仙老人,恍惚间如惊鸿远逝。 “冯剑仙且走好!” “冯剑仙,战国江湖有你,大幸!” “冯剑仙,我辈剑修当以你为榜样,砥砺前行” 谪仙老人倒下了,整个人间剑道,整个人间江湖,却在这一刻重燃生机! 乱成一团的追悼声中,黄裳老妪呆坐在谪仙老人身旁,面色憔悴,许久,她把头附在谪仙老人耳畔,呓语般呢喃:“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让我牵挂的人了!” 宫动眼神呆滞,跪倒在黄裳老妪一旁,他抬头看着黄裳老妪,自嘲笑道:“不,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孙儿,宫泽” 黄裳老妪并未理睬宫动, 只是低眉盯着怀中的谪仙老人。 这一刻的宫动,是伤心的,他猛地扔下流星锤,冲着身后喊道:“泽儿,还愣着干嘛?” 宫泽闻声抬起脚,又收了回去。 黄裳老妪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孙儿宫泽, 饶是二十年没见,内心依旧毫无波澜。一步错,步步错,她从来都没上心过当年和宫动的那段姻缘,当年她嫁给非她不娶的宫动,只是为了气一气眼前这位一根筋的白衣剑客,现在再去回想当年的心境,已经毫无意义。 黄裳老妪哀叹一声,从腰间摸出一块与谪仙老人相同的玉璧,玉璧之上,有一道将其贯穿的裂痕,这是她与谪仙老人以各自气运炼制而成的同命玉璧,生死相连,有一方死亡,则对方的同命玉璧就会自动破碎。 “终于不用再与你置气了。” 同命玉璧在黄裳老妪手中缓缓化为粉末,随风飘往翻涌着的芦苇荡中。 “黄裳儿” 白衣剑客的声音突然在黄裳老妪的耳畔响起,黄裳老妪猛然抬头,俊雅的白衣剑客正脉脉地望着她,笑容如玉。 “冯长今” 黄裳老妪恬静地笑了,伸手触摸白衣剑客额头,白衣剑客的身形却开始变得模糊,直至化为漫天流华散去。 “冯长今,你下辈子不是想握着我的手吗?我,也想握着你的手呢!” 如泣如诉的声音终止,那把黄裳老妪佩戴一生的霓裳剑决绝地划过黄裳老妪的咽喉,带出一道凄美的血花,径直飞向不远处的芦苇荡中。 隐于芦苇荡深处的独臂卷发女子还在感受着体内气机的剧烈变化,冷不丁又有一柄色彩斑斓的霓裳剑飞入手中,让她一时有些错愕,忙抬起眼睑,看到黄裳老妪向下倒去的身形时,不由得惊叫出声。 就在此时,忽有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 从背后传来的,是师姐钟神秀的声音,卷发女子这才放下了心,回身猛地抱紧了钟神秀,:“师姐,那位神仙她” 钟神秀一动不动,默然不语。 那位蜀山年轻首徒拖着沉重的步伐,先是将散落在地上的尘缘剑碎片一片片捡起装进行囊,然后一步步走近谪仙老人。 宫动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败给了这个他一辈子从未赢过一次的白衣剑客,无论是黄裳儿的心,还是武道修为,他都败了,但此时的他,心中并未对谪仙老人有半点怨恨,相反地,他在那位蜀山年轻首徒凝视着自己时,开口宽慰道:“赵敬煜,节哀顺变。” 赵敬煜叹了口气,弯腰将谪仙老人和黄裳老妪的躯体一同抱起,还没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一连征战整整一个月,此时的他早已是精疲力竭。 就在赵敬煜咬牙想要继续前行之时,那位之前还吵吵着一定要找他一决高下的万窟山少帮主皱眉来到了他的跟前。 “姓赵的,我们大宁江湖的确没有趁人之危的道理。” 赵敬煜面无表情,只是冷冷道:“冯师祖,必须葬在我们蜀山之上。” “嗯。” 宫泽破天荒冲着赵敬煜扯出一抹笑意,又回过头征询道:“爷爷,让奶奶和冯老头子葬在一起,你不反对?” 宫泽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面色各异,他们都在盯着那位黑衣老者接下来的动作。 那位黑衣老者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极为淡定,没说一句话就径直走向宫天峰。 望着黑衣老者远去的背影,宫泽已是心领神会。 “姓赵的,这次我就先送你们回蜀山。” 赵敬煜走过宫泽,冷冷回了句,:“不用!” 宫泽呆在原地,想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万一你死在半路上,我以后还怎么替我爷爷找回面子?” “姓赵的,和你师祖与我爷爷那般,以后咱俩之间必会有一场永远也避不开的公平对决!” 第116章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万窟山南麓的广袤地带上,人群久久不愿散去。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云九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盯着夕阳映衬下谪仙老人留下的一道道醒目剑痕,每一道剑痕中所蕴含的剑意都极为雄壮浑厚。 “剑是一样的剑,但剑气却因人而异。” “练刀,亦是如此。” 古尘风走到云九和高翔二人身边,先是将大原国断龙阙五当家的武道气运对半分给二人,然后又将断龙阙五当家所佩战刀递给云九。 云九平复了下心情,从古尘风手中接过战刀。 战刀刀柄处,烙印着“渊中虎”三个字。 “渊中虎吗?” 云九轻语,握紧刀柄的同时抬头向北边天穹望去,那道身骑白鹿的身形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白鹿林,来都来了,也不知道下来和我打个招呼。” 云九心下不禁一阵抱怨,当他彻底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此时正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咋地,他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就巧之又巧地盯上了芦苇荡中的那双秋水眼眸。 站在芦苇荡中的那道青色身影,云九再也熟悉不过。 “徐徐薇?” 云九当即心下一紧,忽感心虚的他下意识想要逃跑,却鬼使神差地迈不开步子。 徐薇在被云九发现的那一刹那,下意识也想溜走,却被身后的钟神秀拦住了,:“师妹,我知道你想跟他说点什么,等你说完我们再去蜀山。” 徐薇心脏扑扑直跳,:“师姐,我们还是现在就回去。” 钟神秀忽面色一冷,:“你不去,那我就亲自去给你讨个说法。” 徐薇一把拉住钟神秀,她怕她的这个暴脾气师姐一言不合就和那位刀神大人打起来。 钟神秀深知师妹的心思,但她很想亲眼看看师妹的心上人会如何对待她的这个师妹,略作思忖,她对师妹说道:“去问问他,那日经过我们峨眉山之时,为何不上山来与你相见?” 徐薇愣住了,愣了会儿才犹豫开口,:“还是别了?” “有师姐在这儿看着,你怕啥?你要不去,我可真的要去找他算账了!” 面对师姐的胁迫,徐薇终是将手中霓裳剑交给师姐,硬着头皮走出了芦苇荡。 “真是冤家路窄!” 云九本想等自己在武道之路上名满天下之后再去找徐薇,赔个礼道个歉啥的,可未曾想在此处竟然能碰到这么个冤家,当下窘迫的他见徐薇正在向着自己慢慢走来,不自觉向后退出几步。 钟神秀在芦苇荡中盯着云九的每一个小动作,眉头紧皱。 鼓足勇气走出芦苇荡的徐薇本想着云九见到她时会欣喜,会主动,却不曾想他在面对自己时一步一步退得如此薄情。想到她的师姐还在身后看着自己,她又加快了脚步。 “冯云飞!万窟山离徐家堡上千里你都能来,那来人驿馆离峨眉山也就十多里地,你冯云飞若真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曾上山与我相见?” 一口气问完师姐想要她问的问题后,徐薇满脸发烫,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子是哪来的勇气问出来的。 云九赧颜,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抓耳挠腮惭愧笑道:“峨眉山?我不知道那时候你就在峨眉山上呀!要是知道的话,我就是不来这万窟山,也要上去见你不是?” 云九是笑着说的,可他看向徐薇空落落的右侧衣袖时,别提心里有多难受。 徐薇笑了,因为她信了云九的话。 萧游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无论身段还是相貌都可以打上八分的卷发女子,给蓝露虎使了个眼色,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调侃云九的机会,:“吆,我说冯兄弟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到处欠下风流债,这不,被找上门来了?” 徐薇的脸变得更红了。 云九回过头给萧游一个非礼勿视的眼神,得意道:“有这么漂亮的美娇娘找上门,说明老子有魅力!咋地,你羡慕啦?” “真不要脸!” 萧游说着,情不自禁地偷瞥了一眼蓝露虎,又接着说道:“古刀神!高翔!你俩还站在那儿干嘛?” “一帮小屁孩!” 古尘风没好气骂了一句,负刀走向马车,此时此地依旧还逗留着三位境界高手,他依旧不能放松警惕。 “真没眼力见!” 高翔一坐进马车就听到萧游的责备,一股莫名怒火涌上心头,他恶狠狠地盯上了萧游,:“想打架吗?” 萧游见这个闷葫芦一开口就要找自己麻烦,也没生气,只是抱怨道:“高翔,我让你别打扰人家约会有什么错?你冲我发什么火?真是莫名其妙!” “你俩吵死人了!” 坐在车厢中的蓝露虎觉得有些好笑,轻轻咳嗽一声,阴笑着探出头小声提醒道:“冯公子,加油哦!” 云九有些无语,冲着蓝露虎摆了摆手又回过头去看着徐薇。 徐薇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地问道:“她是?” “她呀,叫我冯公子,肯定就是我的侍女啦!” 车厢内随即爆发出了蓝露虎的质问,:“不要脸的,谁是你的侍女?” 谎言当场被拆穿,云九顿觉尴尬无比。 徐薇心下一凉,也不再过多追问,只是鄙夷地打趣道:“你一个大男人行走江湖,真的要带一个侍女在身边吗?” “那必须的,像那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就有剑侍,我堂堂一个练刀的,身边怎能没有刀侍?你说是?” 云九冲着卷发女子一顿尴尬傻笑,无时无刻让自己的视线尽量避开卷发少女的右侧衣袖。 徐薇看不清车厢内那位女子,只是从听到那位女子的声音起,她的内心就已经在翻江倒海。 “你,真的不愿意问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吗?就连被你砍下的右臂,你也不愿多看一眼吗?” 徐薇心中无限凄凉,她轻叹口气,强颜欢笑开口道:“你们走,我也要回去了。” 云九有些不舍,也有些手足无措,:“不与我们一道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不了,我师姐还在等着我呢!” 转身的那一刹那,徐薇的眼眶终于红了,她听着身后云九给她喊的那声“后会有期!”只觉得是在讽刺。 “那辆马车中的女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只是,冯公子,自从遇见了你,峨眉山的山光水色就逊色了九分。” 徐薇眼中含泪,逃也似的跑回芦苇荡中。 “师妹,不要在他那里再浪费感情了,他不配!” 钟神秀安慰着师妹,见师妹一直低着头,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师妹,在徐家堡中他接近你,只是为了给他二爷爷报仇,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你也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了。” 钟神秀将霓裳剑还给徐薇,下一秒,她腰间的神秀剑无声出鞘。 剑光森寒,杀意凛然! 刚获得黄裳老妪气机传承的徐薇猛地将师姐紧紧抱住,近似哀求,:“师姐,我真的不想找他寻仇就算你今日为我砍下他的手臂,又有何用?至于我这条失去的右臂,就当是我欠着他的。” 钟神秀感受着自背后传来的抽泣蠕动,没来由想起她师父问过她的那句话“你也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吗?”她仰起头,眼前,她的师父一袭黄裳飘荡在一片绯红中,和夕阳一起掉进了西山。 暮色渐浓,徐薇红着眼目送那辆拉载着年轻刀客的马车消失于自己模糊的视线之中。 “冯公子,我看不清你的内心,以后我的心事啊,就说与山鬼听!” 第117章 绝不寄人篱下活 离开万窟山脉后,云九一行继续向东南方向行进,受北夏名将李原野之托,接下来他们便要去一趟剑州法性寺,见一见法性寺成名高僧石金刚。 “听说过当年成功刺杀原国大帝颇超晟敏的暗王之王英檀吗?那石金刚便是英檀前辈的小孙子。” 云九此言一出,萧游当即来了兴趣,:“此话当真?” 云九信誓旦旦道:“那还有假?” 车夫武提胡惋惜道:“那英雄一世的暗王之王气竭而亡在贺山关,着实有些可惜。” “李原野将军的死,也很可惜。” 萧游接话,疑惑问道:“我真的想不明白,李原野当时为什么要率领仅剩的一百北夏铁鹞子追着野利萨进的的近万野利铁骑打?他这样做,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个嘛,我当时在场,最有发言权了!” 云九一笑,直截了当解释道:“当时李将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在关陇白袍死神高思庆的枪下,要么死在大原国的野利铁骑之下,无论作何选择,他都是难逃一死。追着野利铁骑打出北夏铁鹞子该有的气势与血性,其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萧游对战场谋略了解的不多,继续问道:“同为战国名将,你说高思庆有没有可能放过李原野?” “没可能,曾扬言“宁可雨中高歌死,绝不寄人篱下活”的李原野不会向高思庆低头,高思庆也不会在怀州之地上留下一个不受管制的强大军阀势力。” 武提胡的这句话,直接说到了点子上。 萧游如梦初醒,回味片刻后又向云九询问当时贺山关外北夏国与大原国的战争场面。 云九口若悬河,将当时的战场描述得极为宏大,让人听了颇有些夸大其词的感觉。 马车行驶到钤州与剑州之间的一块界碑处时停了下来,武提胡走下马车后,又将 蓝露虎叫了下去,车厢中的云九他们听不到二人在车厢外说些什么,但是眼角余光发现他们的细微神色,有些难过不舍。 二人聊了片刻后,蓝露虎代武提胡说了出来,:“义父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法性寺了。” 云九萧游二人同时一惊,古尘风拍了下云九的肩头,淡定说道:“他走了,你就做我们的车夫。” “老古,你对我真好。” 云九呵呵一笑,询问道:“武叔叔,好好的,干嘛要走?” 武提胡叹息一声,脸上些许无奈,:“冯公子,我其实早都已经到家了,往后的路,你们自己走,恕我不能再相送。” 武提胡停顿了下,抬手指了指往东南方延伸出去的那条官道,:“沿此官道一直往东南行,慢点的话,十来天也可以到法则山。” 蓝露虎不禁抓住武提胡的袖口,:“义父,那位以一人一杵拒大原国一众江湖高手于龙脊山外的法性寺高僧石金刚,你真的不想和我们一起去见见他吗?” “不了。” 武提胡觉得这对他而言没有必要,他这次花费十几年时间精心筹划的“隙中驹”任务彻底失败,他要尽快回去复命。 蓝露虎不明就里,想要继续挽留武提胡,:“义父,听说那位容貌冠绝天下的南楚状元郎常维春现在正在剑州境内游历,你真的不想去剑州与他偶遇,亲眼一睹常维春的飒爽英姿?” 望着这个眼神熠熠,恨不得现在就要见到常维春的怀春女子,武提胡笑着摇了摇头。 “露虎,义父是男的,对常维春不感兴趣。” 蓝露虎突然变得很失落,其实她刚才一脸神往的表情,是装出来给武提胡看的。 一路走来,萧游还是蛮喜欢武提胡这位沉稳大叔的,他对武提胡的突然离开也感到有点惋惜,苦笑着问道:“武叔叔,你真的决定好要回家了?” 武提胡点了点头,其实,他早都已经没有家了,哪还有家可回?他看着率真的萧游,坦言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要去义天府,见大宁国王。” “或许,大宁国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我去做。” 武提胡嘴上说得轻巧,可任务失败的他回去之后将要面对怎样的刑罚,他心里清楚,他也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事实的准备。 蓝露虎放开武提胡的衣襟,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提胡看向了古尘风,:“古刀神,我离开后,还希望你能继续带着露虎这丫头。” 古尘风没有开口,倒是云九先抢着答应了下来,:“武叔叔,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少一个和我拌嘴的,会少去很多乐趣!你看看老古,再看看那个闷葫芦!和他俩一直待在一起,我早晚变成哑巴!” 闷葫芦高翔欲言又止。 见武提胡铁了心要走,云九便将车内仅剩的一坛酒拿了出来,权当为武提胡饯行。 给武提胡敬过一杯饯行酒后,几人围着界碑坐了下来,唯独古尘风始终没有走出车厢。 “段义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的云九很想借武提胡之口,对大宁国王段义宁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恰好,武提胡就是一个对段义宁十分了解的人,一杯酒下肚,他竖起了大拇指,:“真英雄!” 云九皱了皱眉,:“能给我们具体说说他的事迹吗?” 武提胡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娓娓道来。 “这呀,还得从昌平年间说起。” “自昌平十一年起,织锦河以南的宁、钤、剑三州之地就开始大洪大疫不断,三州之地上,可谓是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彼时正值年少的段王爷怀着满腔热血,走出从小收养他的西南道医道世家叶家,拜别他的师父、也就是那时的医圣叶良辰,靠着从医圣叶良辰处所学得的精湛医术,走下叶家山的段王爷开始治病救人,并一路向着瘟疫最严重的地方冒险深入,一路上,段王爷亲眼目睹了千万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饥寒窘迫,目睹了千万灾民在瘟疫的折磨下伤口溃烂满身脓血的水深火热。可即便如此,整个大许朝堂却对这场巨大的苦难熟视无睹,赋税丝毫不减,壮丁继续抓捕。昌平帝许昌忙着征收敛财,将军们忙着北伐西征,外戚藩王忙着争权夺势,门阀大族忙着奴役百姓,没人愿意多看西南道三州之地上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一眼。段王爷一路自掏腰包煎药治病,一路慷慨散艺广传医术,一路上,段王爷治好了无数瘟疫中的受难百姓,他的名声也跟着越来越大。坚持到那场大疫过去之后,段王爷更是用他在叶家医道之外的圣贤书上所学教化百姓,医文并施。短短几年时间下来,段王爷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得他恩惠的人满布西南道三州。后来啊,由于织锦河的彻底决堤,大洪水一次比一次更加迅猛的爆发,难民也变得越来越多。分身乏术的段王爷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虽然清楚凭他有限的能力医病接济百姓只是暂时,但那时的他仍旧觉得,自己尽量医病救人,等到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许昌铲除奸邪,平定战乱,一切都会变好,只要能活下去,就能看见希望。可没过多久,他的弟子们就给他带来了打破他这个美好幻想的坏消息,朝廷赋税不减反涨,原因竟是皇帝许昌要继续派大将军云峰西征大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时朝廷这么做,就是在以西征之名削弱陇王云峰的天狼军团兵势,但权势之争背后受苦的,总是无辜的百姓啊!” 云九听到武提胡提到父亲云峰和天狼军团, 脸上有一道莫名情绪转瞬即逝,他给武提胡倒了一杯酒,:“武叔叔,你继续说。” 武提胡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接连不断的洪灾,让织锦河以南的宁、钤、剑三州接连几年几乎是年年颗粒无收,百姓们靠吃野草树皮苟延残喘,或饿死,或吃土撑死者不计其数。大许朝廷却毫不在意,其余各州门阀大家各有各的算盘,没人愿意出粮相济” “朝廷这般无作为,令得段王爷眼前一片漆黑,他的一腔热血被现实彻底浇灭后,便身心俱疲地回到医圣叶良辰家躺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时间,他还是没能想通自己苦苦这般支撑,到底是为了什么?救活百姓,让他们像牲口一般苟活,然后苦苦挣扎,然后再死去吗?他那年少时悬壶济世的愿望从那时候开始动摇,自己辛辛苦苦救活的百姓,逃过了瘟疫,却逃不过饥荒,逃不过压榨,最终还是被朝廷活活压榨而死,百姓的命,在朝廷看来就如同蝼蚁一般,被逼到绝境的蝼蚁,无论怎样哀恳,也活不下去” “一个多月后,段王爷终于下床,跪倒在了他师父叶良辰面前,前所未有地决绝道:“师父,这片大地生病了,但病的不是百姓,而是大许朝廷!对不起,师父,我意已决!”叶良辰看着一月之间判若两人的段王爷,终是点头允许了段王爷的想法。” “再一次走下叶家山的段王爷不再迟疑,振臂一呼,三州响应,从者数万,放眼望去,揭竿而起的三州百姓们枯瘦无力,衣衫褴褛,没有护甲,仅有的武器就是一些削尖的竹竿,可他们信段王爷,相信段王爷口中的太平盛世,如果大许朝廷不给活路,那跟着段王爷,就用手中的竹竿捅破大许,建立一个段王爷口中给他们描绘的礼佛国度!” “起初,段王爷也不确定他口中所说的仁慈太平盛世会不会实现,可之后,那些孱弱的、任人鱼肉的百姓在段王爷的带领之下,爆发出了如火山喷发,使大地崩裂的力量” 武提胡,正是在昌平十三年被段义宁从那场瘟疫中救活的苦命孩子之一。 这个被段义宁亲手拯救的可怜孩子,如今已经步入中年,他要回到大宁国,继续报段义宁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 起义之初,段义宁的那句豪言壮语,仿若昨日般再次在武提胡耳畔响起。 “医者段义宁,请大许赴死!” 第118章 虎背蜂腰螳螂腿 “是聚终要散场,是戏终要落幕。” 看过了蜀山剑仙冯长今的一剑开天门,听过了大宁匹夫剑主武提胡的娓娓道来,这位背负桃木剑的落拓木剑游侠儿感悟颇深。 武提胡带着自己的抱负与使命离开后,萧游盯着云九手上的那本《大许地理水利志》问道:“这本书叫啥名?” 云九好奇问道:“你不认识字?” “认不全” 萧游无奈苦涩一笑,:“兄弟,帮我看看此地离凫山有多远?” 云九熟练地翻到书中的剑州篇那几页,先是看了眼如一把利剑般突兀延伸出去的剑州最东南端的法则山,然后又翻页指上剑州最南端的剑南郡凫山,比划着说道:“两三百里。” 萧游顿了顿,:“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云九知道萧游说这句话的意思,直言道:“林剑仙离开凫山飞剑宗没多久,你现在去也是枯等。” “是的” 萧游还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云九一行的救命之恩,对他而言太过沉重,沉重到他无法开口言谢,只能深埋于心。之前有武提胡和他们一路,他与古尘风云九高翔师徒三人相处起来算得上怡然自得,现在武提胡走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师徒三人而言始终是个外人,习惯了独来独往行走江湖的他心里有点不自在,沉默半晌后低声开口,:“但是,我想现在就去凫山等他回来。” 云九起身,拍了拍萧游的肩头,挑眉道:“相逢即是有缘,有聚必然有散,想去就去,你板着一张脸,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呢!” 萧游点了点头,下意识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蓝露虎,眼神中有一丝不舍稍纵即逝。 云九问道:“冯剑仙的尘缘九剑,可对你的剑道有所裨益?” “尘缘九剑,对现在的我而言太繁杂了,我脑子笨,学不会太过繁琐的东西,以后我只要把我梦想中的那一剑练成就好。” 萧游说着,又下意识瞥了眼蓝露虎。 云九笑道:“把你最喜欢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萧游取下蓝露虎送给他的桃木剑,清澈透亮的目光望向天空,当年林江仙飞剑千里取匪首首级的绝世一剑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接着说道:“只一剑,一剑足矣。等我这一剑大成那一天,我要让这世间之事,不过一剑之事!”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木剑游侠儿嘛!” 云九将《大许地理水利志》放回马车中,很快又走了回来,:“老古教我的“落雁”一刀,其实也分“飞雁”“落雁”“雁返”三式,第一式“飞雁”又细分为二十三招,第二式“落雁”又细分为十九招,第三式“雁返”又分为九招,你真想练成你梦想中的那一剑,就好好记下冯剑仙的尘缘九剑,以后想办法将其中对你有用的剑招融会贯通进去。” “练刀是一个先博学多练,后删繁就简的过程,练剑亦是如此。” 云九说起这一堆大道理来,俨然一个成名已久的江湖大侠模样。 这让蓝露虎听得直接笑出了声,:“冯公子,别光说不练啊!要不,你和萧游比试比试?” 云九回头白了一眼蓝露虎,同时他也来了兴趣,右手握上古尘风送给他的那把“渊中虎”刀柄,目光盯上了萧游,:“上次在风顶城见你出剑时,你身负重伤,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最高水平,现在你的伤已痊愈,要不赐教几招,让我看看你这个一品剑修的实力?” 萧游一笑,欣然接受,当初他不惜踏遍万水千山,只为向楚剑山庄新秀楚天阔递出一剑,今天有人主动提出试剑,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萧游手握桃木剑鞘向后退出三步,摆出他所创这一式剑法的起手式。 云九也跟着向后退出三步,蓄势落雁。 蓝露虎见这二人真的要动手,忙向车内喊道:“古刀神,高翔,冯公子要和萧游切磋,你们俩难道不想出来看看?” 高翔闻声掀起了车帘。 躺在马车中剔牙的古尘风动也没动,只是无奈道:“这小子,又要给老夫丢脸啦!” 随着车后方传来的“轰隆!”一声,高翔有些失望地缩回了脑袋,:“师父,他俩打没影了。” “三品境还没站稳就去挑战人家堂堂一品剑修,这小子就是找打!” 古尘风数落一声,给高翔使了个脸色,高翔便快速走下马车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先是看到蓝露虎红着脸走了回来,再往前追出一段距离,又看到刚才还在打架的二人已经一丝不挂地躺进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水里! “师弟,来一起洗个澡?” 云九的呼喊声传来,高翔一怔,又走了回去。 西南道上,草木丰茂,河水清澈。 萧游潜入河底憋了会儿气又浮出水面,:“我也就是占了比你年长几岁的便宜。” “跟着古刀神再练上年,你肯定能赶上我的。” 云九不紧不慢吐出口中的河水,:“兄弟,我等着你那一剑名满天下的一天,你那一剑的名字想好了吗?不要到时候有一剑名震江湖,我却不知道剑主是你。” “还没有,不过会很快的。” 萧游语罢,忽又变得有些惆怅。 云九问道:“有什么就说。” 萧游再次潜入河底,之前云九曾与他开玩笑说,按照他对女子姿色的评分规则,蓝露虎的容貌只能评到五分往上不到六分,最多算得上勉强及格,可在他眼里,蓝露虎就是满满当当的十分,可能是各花入个眼,他本想着值此离别之际对蓝露虎当面说点什么的,但一想到自己孑孓尘世两袖清风,便自卑地将那些话一次又一次咽回了肚子。 猛地从河底探出头,萧游终于鼓足勇气对云九小声说道:“我喜欢蓝露虎。” 云九明显一怔,接着便是哈哈大笑,:“那蓝露虎的胸都还没我的大,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萧游一把捂住了云九的嘴巴。 “这件事我也就给你一个人说说,一定要帮我保密。” 云九挣开萧游的束缚,挺了挺胸,:“说实话, 我的这胸肌是不是比她的大?” 萧游有些无语,:“别显摆了行吗?” “虎背蜂腰螳螂腿,这可是练刀之人的标准身材!” 云九一跃上岸,背对着萧游甩去身上的水渍。 “矮子放屁,低声下气,要是真喜欢蓝露虎,你就当面去给她表白!” 萧游没有说话,把脸泡在水里许久不见出来。 云九回头道:“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的,既然你不想再跟着我们,那以后我就替你照顾蓝露虎。” 萧游呵呵一笑,:“你照顾她?我看还是算了,要不是你看不上她,我还真有些担心呢!” 云九有些不屑,:“我可没你那么没眼光!” “啧啧” 萧游搓洗着腹部伤口处残留的污垢,:“不过,我相信古刀神!让她留在古刀神身边保准不会出事。” 云九咋舌,:“老古?他才是最不正经的好?” 萧游摇了摇头,:“古刀神是个有原则的人。” 云九没再争辩,快速穿好衣服,从背包中拿出他从蜀山上要来的那柄短剑“苍梧”,作为临别赠礼,:“此剑名为苍梧,蜀山上那群家伙能轻易送人,我估摸着也不是啥绝世好剑。” “我练刀不练剑,拿着也没啥用处。” 云九说着,顺手将苍梧剑抛向河中。 萧游破水而出,稳稳将其接住,由于身上光溜溜的,他又快速将下半身泡进河水里。 云九背起背包,临走时,往岸上放了几张百两银票,这是他们在万窟山押注赢来的。冯长今和宫动二人虽未明确分出胜负,可那天参与的赌徒们和坐庄的庄家们一致判了冯长今胜,无一人反对,赔率高,所以赢得多。 “找个私塾先生多认些字,不要见到林剑仙时被他瞧不起,丢我的人。” 云九摆了摆手,径直离开。 千里烟波,雾霭沉沉天高云密。 萧游面色沉重,他不去看云九的背影,而是转头看向西南方的延绵山峦。 第119章 无英雄竖子成名 匹夫剑主武提胡走后,车夫的工作便落在了蓝露虎身上。 云九盘膝坐在宽敞马车中,以“飞燕诀?玄参”开始从头感悟,糅合这些天他的所见所想,轻吐缓纳间气机遍布全身各处窍穴,甚为舒泰。他试着牵引气机至右手手掌,右手五指并拢贴上渊中虎刀柄,至掌心发热之际猛地食指下滑,渊中虎刀刃在“鞘里乾坤”蓄势之下跟着发出一声沉闷颤鸣。 云九心中大喜,回想着上一次的感觉,中指接着扣上刀柄,随着气机汇聚,渊中虎刀刃在刀鞘中颤动不已,用心感受,这次刀刃的弹跳次数是三十六次,足足比上一次多了十次。 “这冯剑仙的尘缘九剑,可真没白看!” 云九满意睁眼想要炫耀一番,见古尘风和高翔二人都在闭目凝神,便又重新闭目练习吐纳,一纳七吐十四回轮,每次气息出入有声,他感觉到身体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的吐纳轻微游走于自己的肌肤之上,清凉沁人,这种感觉极为神奇。 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蓝露虎的声音紧接着从前面传来,听起来有些不悦,:“姓冯的,该你了!” 云九停下悟刀,皱眉喊了声“别打扰老子清修!” 蓝露虎才不管这一套,直接钻进车厢将马鞭硬塞进云九手里,:“好意思让我一个女孩子替你们赶马车!” 云九推开马鞭,抬头悻悻然问道:“干嘛不找我师弟?” “你脸皮厚呗!” 蓝露虎故意挤着云九坐下,翻了个白眼,:“人家高翔比你大几岁呢,你一口一个师弟,真不要脸!” “高翔,你倒是说句话,教训教训这个不要脸的呀?” 听进耳朵的高翔也不与云九计较,只是冲着蓝露虎微微一笑。 蓝露虎心中愤懑,双臂交叉在胸口,笑里藏刀盯上云九,:“冯公子,总不能让古刀神给咱们亲自驾车?” “古刀神”三个字,蓝露虎说得极重。 古尘风这才倏忽坐起,一张马脸拉得老长,:“小子,还不快去?” 云九一愣,:“老古,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 古尘风瞪了一眼云九,没好气道:“蓝丫头才是我自己人!” 蓝露虎得意地向云九吐了下舌头。 “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转头看见古尘风还在瞪着自己,云九又改变了口气。 “好,去就去!” 云九无奈放下渊中虎,从古尘风屁股下面抽出一本书面包覆《太上忘情录》的书,心中暗骂一句“女人什么的,最难缠了!”不情愿地走出车厢。 一边赶车一边看书,很快,云九的第三条腿就长了出来。 不知何时,蓝露虎掀开前车帘和云九一起看着书页上极为裸露的一张艳图,等云九发现后,才轻声调侃道:“冯公子,看得很投入嘛!以后看这些书就正大光明一些,没人笑话你。” 云九苦着脸把书挡在该挡的部位,才转过头解释道:“我一直搞不明白那些画家画这种东西是为了表达什么,所以我就反复研读,试图理解。” 蓝露虎噗嗤笑出了声,:“虚伪!” 云九抬手递过书本,笑问道:“母老虎,你想看吗?” “我早都看过了。” 蓝露虎也不隐瞒,哈哈笑道:“真是行有行道,你这偷梁换柱的把式,做得也真够绝的。” “我是从淬心山上学来的。” 云九想起白鹿林,忍不住笑出了声,:“遗世独立的得道仙人也好,高谈阔论的羽衣卿相也罢,都逃不过男人本性,给我说说,你们女人是不是也好这一口,只是善于隐藏而已?” 蓝露虎被问得有些尴尬,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玩。” 车厢中的古尘风忽然来了句:“蓝丫头,矜持点!” 蓝露虎这才红着脸缩回车厢。 云九陶冶情操的兴致冷不丁被蓝露虎打断,一时便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此地距剑州最东南端的法则山还有一百三十里路,途中无聊,他不禁又回想起了在云中村时,从史书上看过的许都保卫战,饶有兴趣地问道:“老古,二十年前的那场许都保卫战,你有没有去?” 古尘风道:“去是去了,但没出手,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云九鄙夷出声,:“上上届武评榜十人,许都保卫战一战殁其六,那时候的你如果出手,我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古尘风笑道:“那场许都保卫战,的确造成了江湖中短暂的人物断层。”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要不是那场为时三个多月的许都保卫战,就凭吕立江、陈志晨这种货色,怎么可能登得上武评榜?” 蓝露虎把一杯冲好的热糖水递给古尘风,慨然出声,:“许都保卫战,真够惨烈的。” 云九问道:“老古,那你怎么不在上届武评榜开榜之前露一手,占个位置?” 古尘风接过糖水,冷哼一声,:“上了年纪心境略有转变之后,老夫越发觉得不胜刀客这个绰号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不胜刀客,哪有现在的不败刀神听起来威风八面?” 古尘风亲口说出如今江湖中人给自己冠以的“不败刀神”这个绰号,让高翔听得如沐春风。 蓝露虎把第二杯糖水递给高翔,同时在腹诽,:“不愧是天造地设的师徒,这一老一少,脸皮一样厚!” 云九继续问道:“许都保卫战中,对江湖宗门势力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江南道楚剑山庄了?” “听说楚剑山庄当年派出八百内门剑士支援许都,八百剑士无一人从许都活着回去,导致楚剑山庄如秋霜斩草般极速没落,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当年峥嵘气派。” 蓝露虎轻叹一声,道:“八闽剑庐,九华山,定军山这些宗门都挺惨的。” “定军山始终在江湖与庙堂之间摇摆不定,也不知道算哪一边的。” 云九语罢,继续说道:“这些宗门势力的削弱,也间接形成了后来江湖高人如过江之鲫的盛大场面,老古,你是不是也从中抢了很多气运?” 古尘风还没开口,高翔有些坐不住了,:“冯云飞!你不要总是拿师父寻开心!” 云九笑而不语。 “这不过是江湖气运的传承罢了。” 蓝露虎慨叹,问云九:“糖加几勺?” “两勺或者四勺。” 云九一马鞭甩在当中一匹枣红大马马背上,马车骤然加速,引得正在往杯子里倒水的蓝露虎谩骂不止,:“姓冯的!你是不是故意的?要喝水就自己倒,老娘不伺候了” “我的好姐姐,我把车速降下来还不行吗?” 云九服软,随意拨开碍眼的黑发,问道:“老古,给我们说说现在的江湖和以前的江湖相比,有什么变化?” 古尘风思忖片刻,道:“老夫出道已有四五十载,成名江湖人士见得多了去了,可最近这一年里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么多境界武修,实属罕见!” 云九疑惑,:“最近的确有很多武道中人莫名其妙地修为猛进,尤其是入品的武修一下子多出很多,难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的确如他们所说,这天地之间,确实有一种气机复苏的迹象,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的江湖上就会品界多如狗,境界遍地走,就连陆地神仙都不再是稀罕人物了!” 蓝露虎黑着脸把调好的糖水送到云九手上,:“野史不是有过记载吗?天门之外有八位仙人镇守人世间,我觉得,肯定是那八位仙人中的其中一位羽化,然后把气运散布到人间来了!” 古尘风细细一想,觉得蓝露虎说得有些道理。 云九却对此持怀疑态度,:“天门之外到底是什么,没人亲眼看到过,不会看过冯剑仙的一剑开天门之后,你就真的相信野史了?” 蓝露虎鄙夷问道:“难不成要我相信你?” 云九有些无语。 “你这野史,野得只剩下史了。” 第120章 一杵曾挡白万师 剑州东南端的法则山上,鸟语花香,山高水长。 法则山,法性寺。 从法性寺后山一间破败禅房里,时不时有敲击木鱼之声传出,越来越弱,直至销匿。 破败禅房中,有一位长了一张稚嫩佛面的小沙弥此时正流着哈喇子,沉沉睡去,手中的檀木犍槌重重掉落在地上,都没将小沙弥惊醒。 一位红脸僧人闻得木鱼之声停顿,会心一笑闪入禅房,接着就是一脚踹出小沙弥屁股底下的蒲凳。 可怜的小沙弥这才极不情愿地醒过来,坐在地上懵逼半晌,起身抄起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冲出禅房。 “姓石的,你给我滚出来!” 得逞的红面僧人躲在金刚殿中,上身除了脖子上挂着一串鹅卵石般大小的夸张佛珠之外,什么都没穿,一身极为夸张的腱子肉映衬下,像极了佛门怒目金刚。 此红面僧人,正是那位“一身转战八千里,一杵曾挡白万师”的法性寺高僧石金刚。 最近,法性寺的香火极为旺盛,可那些络绎不绝上山拜佛的人,基本都是冲着这位在怀州以北的龙脊山一战成名的不羁红面僧人而来。 习惯了袒一胸一露一乳的红面僧人,更是引得无数原本不信佛的怀春少女春心荡漾,眨眼变为佛门信徒踏上法则山,只为看一眼传说中那位长了一副迷倒众生的傲人伟岸身躯、却鬼迷心窍皈依佛门的红面僧人。 法性寺现任方丈法乾曾无数次苦口婆心劝诫红面僧人,作为佛门中人要注意形象!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可红面僧人压根就没听进去过,多次劝诫无果之后,法乾只能狠心将那红面僧人安排在后山的破败禅房中,对外宣称他们的红面僧人石金刚已经出山远游,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了那些怀春少女想要上山一睹红面僧人金刚之躯,更有甚者直接在法则山上结庐而居,做起了假尼姑! 红面僧人对此哭笑不得,怀春少女们对自己表现得越是热忱,他就越发不敢出来见人。 与破败禅房相邻的,是一间崭新的金刚殿。 法性寺这四五个月内,收到了以往四五年都得不到的香火钱,法性寺方丈法乾索性就拿这些钱,为那红面僧人修建了这间金刚殿,金刚殿内,墙面上彩绘着佛门一百零八罗汉,地面上塑立着佛门四大金刚。正位上的大日如来金刚代表着光明、智慧、能量,是一尊像弥勒菩萨的青面獠牙佛陀,大日如来金刚头戴五佛冠,身披华丽的佛袍,背后雕以栩栩如生的光环,手持圆光板;一旁的不动明王金刚则代表着坚定不移,不动如山,是一尊面目狰狞,长着尖耳朵,三眼睛,口中露出獠牙,左脚跨在狮子上,右手持宝剑,左手持绳索,表示能够束缚魔物,消除烦恼和妄想;前面的广目天王金刚则代表着慈悲,庇佑,守护,其头上有一颗明珠,手中宝盾上刻有佛陀图像。 而那尊大威德金刚,则是按照红面僧人石金刚的外貌塑造的,大威德金刚也称金刚手,代表着勇猛无比,力量无穷,能力极强,愿力深厚,身着红色的金刚袍,右手举着金刚杵,左右持有无畏印,金刚杵拄地,右手高举,左手握拳,右脚屈膝,左脚伸直。 红面僧人照着这尊大威德金刚的塑像摆了一个肢体动作完全一致的造型,站了会儿又摇头苦笑:“一点都不像!” 大威德金刚塑像前面,是红面僧人亲手为小沙弥塑成的一尊小佛像,只有膝盖那般高,由于泥塑水平有限,他雕塑出来的这尊小佛像不但长得不像小沙弥,而且看起来很不协调极为滑稽,小佛像脸上,还用柴灰歪歪扭扭写着很丑的五个字。 已经冲进金刚殿的小沙弥看着这尊四不像小佛像,当场两眼发黑,一怒之下,他将手中木棍狠狠砸向红面僧人, 手指那尊姿势极为滑稽的小佛像开始破口大骂。 “姓石的!你不会塑像就别乱塑行不行?你要乱塑我也拦不住你,可你把我的姓名给写到上面,这是要闹哪样?” 小沙弥手指的那尊滑稽小佛像脸上,歪歪扭扭写着小沙弥的姓名:“石头??是傻蛋!” 这个红面僧人在半路上捡来的野孩子,就连他“石头”这个姓名,都是红面僧人给起的,至于小沙弥到底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倒是那怀州算甲齐茂华在见到小沙弥第一眼时,就面露惊讶之色,并告诉红面僧人此子身负佛门气运,若能恰逢其时,修为或可在红面僧人之上。 红面僧人轻松接住砸向自己的木棒,长吁短叹,:“小石头啊,这趟回来神气了,连声师兄都不叫了?” 小沙弥哼了一声,:“为长不尊,都是你自己作的!” 红面僧人笑了笑,恐吓道:“那我以后出门就不带着你了!” 这一招对小沙弥最有效了,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小脑袋,当即改口,:“别呀!师兄!” “这还差不多!” 见红面僧人一脸得意,小沙弥又觉得自己被耍了,心里有些不爽,开始据理力争,:“还不是你成天没事做就知道欺负我,我才不愿叫你师兄的,狗急了也要跳墙,况且” “你承认,你是狗?” 小沙弥后面的“况且我还是个人呢!”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红面僧人抢先截断,这一下子可把小沙弥气得够呛! “汪汪汪!” 小沙弥气不过,索性就直接追着红面僧人咬。 红面僧人跑了会儿,不知从什么部位摸出一块方糖,停下脚步转过头,让小沙弥实实咬了一口,然后一把按住小沙弥的脑袋,开始坑蒙拐骗,:“师弟啊,要不,你再去方丈那儿要点钱回来,我去给你买糖吃?” “师兄啊,每次我从师父那儿要那么多钱回来, 就只能得到一块糖,剩下的钱都被你拿去买酒喝了,山下的酒那么贵你都舍得买,给我买糖就只买一块,抠抠搜搜的,不去!这次想要钱你自己去,想买酒也自己去,我已经长大了,不吃糖了!” 小沙弥嘴上虽这样说,但手还是很老实地接过了红面僧人递给他的方糖,一整块塞进嘴里。 入口十足香甜,小沙弥乐得笑开了花。 红面僧人露出得逞的笑,继续坑蒙拐骗。 “方丈每次见了我,恨不得当场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我能从那老和尚手中要来钱才怪!师弟啊!他对你那么好,只有你去才能要来钱。” 小沙弥很干脆,:“不干!” 红面僧人继续诱骗,:“这次要来钱,我给你买两块方糖?” “还是不干!” “那,三块?” 小沙弥有些犹豫。 “四块?不能再多了!” “成交!” 小沙弥破天荒听到师兄大气得肯为自己一次性买四块方糖, 内心一喜,怕师兄反悔,仓促间就直接应了下来,可转念想起自己每次向法乾师父要钱,都难免被师父一顿唠叨时,又怀疑自己四块方糖的这个筹码是不是开得有些低了?不过都已经应下来了,干脆就硬着头皮再要一次。5 “哎!又要听一次王八念经喽!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小沙弥抱怨。 红面僧人却一脸无所谓,:“王八念经,不听不听!让他唠叨去,只要唠叨完能给你钱就好了,其实,被唠叨一顿能换来一两银子,还是挺划算的!” 小沙弥双手叉腰,有些悲愤,:“被唠叨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划算了!哼!” 虽然内心极不情愿,但小沙弥还是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出殿门。 红脸僧人把玩着手中的木棒,估摸着小沙弥已经走到法性寺前殿,这才懒洋洋伸个懒腰,轻声开口。 “常维春,这么好的耐心啊,难怪能在尚凌渡跟后臻名将王町耗上一年,不战而屈人之兵!” 金刚殿外,万籁俱寂,并无人应答。 红脸僧人抬手,手中木棒猛然悬空,手掌轻拂,木棒便如脱兔般朝着殿门外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 一名长相极为俊雅的白衣儒士悠然出现在大殿门口,宽大广袖拂动间,那根裹挟着佛门高深气机的木棒应声寸寸折断,化为齑粉。 气机剧烈震动之下,四尊金刚大佛跟着前后摆动。 长相极为俊雅的白衣儒士一步跨进金刚殿,敛袖作揖,气度非凡。 “石圣僧的待客之道,果真与众不同!” 红面僧人盯着这位南楚儒将,不以为意,挑眉问道:“常长史,以一品修为接下我这一招,是不是托大了些?要不,拿出你最近修成的真武境实力,咱俩再过一招?” 俊雅白衣儒士雅然一笑,璀璨双目在金刚殿中环顾一周,摇了摇头,:“不试了,那位号称大原国江湖千年老三的呼延雷霆一路南下,到了你这法性寺,都不能伤你分毫,最终只能落得个悻悻而归的下场,我这个读圣贤书读出来的真武境,几斤几两人人清楚,就不拿出来显摆了!” 第121章 男儿何须把力藏 红面僧人看了一眼这位在尚凌渡一战成名的南楚青年俊逸,其年纪也就三十出头,的的确确是一个极为沉着老练的家伙。南楚大都督黄猛极能在对阵后臻名将王町的情况下,成功在尚凌渡与两倍于己的后臻国大军对峙长达一年之久,全都倚仗眼前的这位白衣儒士的后勤能力和政治手腕,白衣儒士最后一招合纵奇谋,更是借代许王李家芝之手轻松化解了南楚国所面临的后臻国举二十万大军南下征讨之危,并让代许王李家芝借机吞下后臻国青州两郡十七县,使得踌躇满志的后臻国元气大伤,三年之内几乎不可能再有继续南下跨过大天江入侵南楚的实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俊雅白衣儒士步履沉稳,跟着红面僧人坐上一张蒲团,气质极为优雅地笑着开口,:“石圣僧,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要开口闭口圣僧圣僧的,直呼我名讳就好。” 红面僧人抬手,示意白衣儒士直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既然这位声名大噪的江南道白衣儒士不请自来,必是有事相商,对此,他心里已早有所料。 白衣儒士还是那副温婉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可接下来,他问出的问题却是毫不避讳,:“石金刚,那常某就直言了。” “你父兄辛辛苦苦打下的北夏国偌大基业,到头来却遭在了帝师秦道临二十年前布下的一颗蛛网暗子手里,被那关陇国白袍战神高思庆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收入囊中,沦为关陇国治下一州,难道,你真的没有半点为父兄夺回北夏国的想法?石金刚啊,以你目前的声望,以你北夏国先王胞弟的血统,如若想要复国,只要你走出这道佛门,站在北夏国的大地上振臂一呼,必有千万壮士响应!凡事宜早不宜迟,趁着关陇国的势力还没在北夏彻底站稳脚跟,趁着你父兄在北夏境内的煌煌王威还盛,你” 红面僧人轻咳一声,打断白衣儒士的长篇大论,豁然笑道:“怀州本为大许十九州中一州,我父兄当年以一州之地叛大许而立国这件事,我本来就是不认同的,只要怀州不落入大原蛮子之手,无论是谁占了去,都与我这个出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红面僧人说着,没来由想起了他的奶奶英檀,眼神中闪过一抹悲光,从始至终,他都和他奶奶是一条心的。 白衣儒士意犹未尽,解下腰间酒壶扔给红面僧人,然后自顾自举起手中酒囊闷了一大口,:“这是我自楚州特意给你带来的,尝尝我们楚州地道的“江南春”滋味如何?” 红面僧人并未撬开酒壶泥封,转手将其搁置一旁,他虽好酒,可哪些酒该喝,哪些酒不该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像这种投其所好的蝇营狗苟之酒,他是不会喝的。 白衣儒士抹了抹嘴,也不气馁继续说道:“也就是面对你,我才说话直截了当了些,还望你能谅解。南楚王吴克利礼贤下士,亲临阴阳观三请于我,我既已决定出山入仕为南楚国做点什么,那么,有些分内之事我就不得不办。石金刚,我知道你向来见不得那些拐弯抹角的花花肠子,所以接下来的话我还是会向你直言实不相瞒,现南楚王吴克利心怀大志,欲还分崩离析的战国乱世一个太平,眼下的战国局势你也了解,中原之地手握天子权柄的代许王李家芝、西北道上兵强马壮的关陇王关温、坐镇蜀锦天府之地的西蜀王许开明、西南道佛国大宁国段义宁、东北道富饶之地的后臻国王张怀宣,他们的军事实力都与我南楚不相上下,南楚国想要跨过大天江开疆拓土,绝非易事。我这趟游历,确是有意在江北寻一同盟国,作为我南楚日后立足江北之后应,如果圣僧愿意,我南楚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助圣僧继承父兄基业,再立北夏!” 红面僧人听得有些厌烦,猛然起身,面带怒色,:“常维春!我石金刚的脾气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 这位大许国的最后一位状元郎跟着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战国万民倒悬时,男儿何须把力藏?仔细思量!” 红面僧人冷哼一声,:“思量个屁!常维春,你还嫌这世道不够乱吗?历史上的那些乱世,哪一次和你们这些读书人脱得了干系?再这般胡言乱语,就别怪我把你赶出法则山!” 白衣儒士眼见游说无望,便识趣地转移话题。 “我宁愿跟我那位古板无趣的师父较劲,也不会继续尝试着去说服你,石金刚,既然你一心避世无意复国,那我就不再提及此事!” 白衣儒士说着,走出殿门尔复回头,抬手一礼。 “江南道阴阳观门生常维春前来拜会,今日咱不提庙堂,只谈江湖!” 红面僧人有些无语,硬着头皮坐回蒲团,问道:“你那位号称南疆卜神的师父算来算去,可算得出这战国天下何日可得太平?” “圣僧,喝酒!” 常维春自罚一口,爽朗笑回道:“当年南剑仙楚青山于许都以地仙一剑斩断大许五百年气运,导致大许朝龙气如骤雨入海难觅其踪,我师父虽被世人恭称卜神,可他老人家对于飘忽不定的游离龙气终究会归于何处,仍是算不得个定数。” 红面僧人这才解开泥封,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连连称赞盛名在外的江南道“江南春”的确是好酒,接着又猛灌一口,咂摸着嘴巴,有些意犹未尽。 “天下大势本是奉天承运,常维春,念在你大老远来这一趟的份上,我还是给你说一句,逆天改命的事绝不可为,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让更多的无辜百姓跟着你们这些野心家受苦。” 常维春见自己的迂回方针奏效,急忙起身,一揖到底,问道:“何为天?何为天命?蜀山剑仙冯长今那日有一剑,敢请天上仙人临凡一见,是何等的气魄与胸襟?冯剑仙九死无悔的绝世一剑之下,仙人临凡天门大开,难道,这也是天命?” 红面僧人叹了口气,:“那日万窟山上,若不是许武帝自愿打开天门临凡,又何有一剑开天门之说?” 常维春一直弯着腰,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可是,冯剑仙的开天一剑,让虚无缥缈的神仙传说不止是传说,他的一剑,坐实了天上有真仙的事实,也坐实了人定可胜天的事实!” “所以我认为,这个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天命,事在人为,只要尽其事,善做善成,南楚气运又何尝不能将大许残留龙气取而代之?五百年前大许取代大臻,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道理?” 红面僧人发现自己又着了那白衣儒生的道,索性闭口不言。 此时,这位名气与日俱增的江南道白衣儒生是何等的傲气!在春风得意的他眼里,只要心之所向,世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可惜,这次他碰到了从小受暗王英檀熏陶的石金刚。 石金刚,常维春。 一个是出世的僧人,一个是入世的儒生,这二人的观点,注定不会同步。 意见截然相企的二人,一瞬间陷入了长久的无言沉默之中。 许久过后,小沙弥屁颠屁颠地朝着金刚殿跑来,他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沉默。 常维春也在此时打消了他准备好的第三套说辞,率先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在龙脊山外,你是如何做到一人一杵,将大原国一众江湖高手拒于龙脊关外的?” 常维春的这句话,刚好被一路小跑而来的小沙弥听到,小沙弥一溜烟跑到红面僧人身前,炫耀了一番他从法性寺方丈法乾那儿要来的二两银子,很是得意,:“不是一人!是两人!是我和我师兄两个人一起堵住那帮大原国高手的!你信不信,我还对着那帮大原国高手撒过尿呢!” 小沙弥抬头看着常维春,那表情,别提多神气了。 常维春瞥了眼那尊矮小雕塑,忍着不笑,伸手摸上小沙弥的光头,:“对哦!是两人,我把我们的小石头给忘了,属实抱歉!” “那是!” 小沙弥回过头,发现红面僧人手中多了一壶酒,纳闷问道:“师兄,你的酒是这位先生送给你的吗?还是你背着我藏了私房钱,然后趁我不在的功夫偷偷出去买来的?” “师兄,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红面僧人瞪了一眼小沙弥,:“我的钱不都是你一直帮我保管的吗?你不给我,我哪来的钱?” “也是哦!” 小沙弥咧嘴一笑,凑到红面僧人耳边,小声嘀咕道:“这位先生一看就是有钱人,等下我们跟着他一起下山,让他帮你再买壶酒,要是能帮我买两块方糖,那就更好了!这样我要来的钱就可以存起来,给你娶媳妇啦!” 常维春忍俊不禁。 金刚殿里,没有任何声音能逃得过常维春的耳朵,就连山下正有一行人往山上走来,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从后山峭壁径直而上,修为不俗,想必也是来拜会你的。” 常维春忽然说道。 红面僧人也已经感觉到了后山的气机波动,他双手搭在小沙弥双肩上晃动着小沙弥,问道:“你想看看来者何人吗?” “不了。” “你们先见,我明日再来。” 常维春冲着小沙弥温雅一笑,然后递给小沙弥一个钱袋。 “存起来,给你师兄娶媳妇!” 红面僧人脸色又红了点。 在小沙弥的感谢声中,常维春再行一礼,洒然飘退出殿门,眨眼消失在了殿外的一片葱茏之中。 小沙弥急忙打开袋子,当即两眼放光。 “师兄,好多钱啊!这些钱都能给你娶两个媳妇了!” 第122章 悬崖积翠生云烟 青峰如屏高插天,悬崖积翠生云烟。 法性寺后山,是一百尺断崖,没有个一二品实力,就别想跃上断崖轻松进入法性寺。 背岭断崖下,古尘风带着云九,走路脚步极重,这是古尘风故意给山崖上的僧人们传递出去的拜访信号,古尘风在崖下稍等片刻,见崖上仍没动静,便抓起云九顺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径直掠上。 云九被古尘风裹挟着带上断崖中部一挂冠孤松,放眼往下一望,当即心下一悸,果真是垂直高耸,峭立如刃,悬崖峭壁震人心呐! “老古,这棵孤松若是不堪重负折断,那我今日岂不是要殒命于此了?” 云九心生豪迈,出言调侃。 古尘风冷笑道:“亏你还是跟着老夫修习武道之人,连这棵孤松都不如!” 云九有些无语,:“孤松扎根崖岩中,当然稳当,我怎么跟它比?” “你呀,还需要好好修炼,等功夫练到家了,这悬崖峭壁算个屁!” 在孤松上小憩片刻后,古尘风开始沿着垂直峭壁向上行走,颇有些炫技的成分。 云九依旧坐在孤松之上,一动不动,:“老古!赶紧回来!” 古尘风回头,笑道:“小子!想不想和老夫这般,行走峭壁如履平地?” “想!” 云九说完,又摇了摇头,:“老古,你知道的,我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呢!要不,你拉着我往上走?” 古尘风几步走回,向云九伸出右臂,:“可以!” 云九把古尘风的右臂抓得紧了又紧,等古尘风反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后,才嘱咐道:“你抓紧点,千万别脱手了!” 见古尘风点头,云九将周身气机运转至脚掌,快速寻找气机与身体之间的平衡,一切准备妥当后,跟着古尘风的脚步大胆跨出一步。 “老古,我成功了!” 第一步成功的喜悦,当即让云九喜出望外,兴奋之下接连踏出第二步。 “啊!!” 第二步踏出后的失重感传来,云九不由得惊叫一声,整个身子也跟着猛地向下坠落。 “老古!” 云九惊呼,直至感觉到他倒悬在崖壁半空的身子被古尘风牢牢提在手中,这才舒了一口气,:“我体内的气机还不太稳,不足以维持身体在峭壁之上的平衡,我们还是先上去?” “你也就这点能耐了!江湖中那些叫得上名号的武夫,哪个没有跨江渡河如履平地的本事?” 古尘风一手提着云九,双脚平稳地行走在峭壁之上,引得悬崖之上看到这一幕的几个法性寺僧人面露惊骇之色。 云九撇了撇嘴,:“可是,那些叫得上名号的江湖高人可不像你这样,总是打击江湖后生!” 很快古尘风就轻松走上百尺断崖,感知到那红面僧人的气息之后,他问道:“我有打击你吗?” 终于站在崖顶的云九平复着忐忑的心,又回头往崖下望了一眼,:“你没打击我嘛?” 古尘风没搭理云九,径直向着红面僧人所在的那间破败禅房走去。 云九跟在古尘风身后,不依不饶,:“老古!我的武道修为不够,是因为我年纪尚小,等我和你们这些江湖前辈一般年纪,能耐要比你们大得多!” 古尘风没好气道:“真不害臊!” 云九哼了一声,:“还说你没打击我?” 破旧禅房中,红面僧人已等候多时,待二人脚步声渐近,红面僧人带着小沙弥走出殿门,大老远就看到了那位腰佩当世名刀“龙尘”的武评榜第十。 “古刀神远道而来,可有带酒?” 红面僧人之前和古尘风、云九二人在淬心山见过面,再次相见,显得有些熟络。 古尘风亦是毫不客气,直接破口大骂,:“石金刚啊石金刚!你可真是个不正经的秃驴!” “秃驴?” 小沙弥听到这个别致的称呼,倍感熟悉,他仔细一想,很快也就记起了上一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师兄时,是在怀州境内的淬心山上,好奇地望去,果不其然,迎面走来的二人正是他在淬心山上见过的那一老一少! “冯云飞!你怎么来了?” 小沙弥对云九印象极好,不等云九走近,他便一路小跑迎上,热情地拉着云九走进破败禅房中。 禅房内的布置很简单,两块大木板将房内隔出两个堪堪放一张床的卧室,供红面僧人和小沙弥睡觉用,至于除床以外剩下的狭小空间,装饰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但那些廉价的物品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桌椅什么的,都是红面僧人和小沙弥平日里在法则山上就地取材亲手做成。禅房的东边墙上,彩绘着一套崭新的入门罗汉拳法,是红面僧人让小沙弥每日面壁观拳用的。西边的墙面上,则是灵魂画手小沙弥给他和石金刚画的自画像,不能说不像,根本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要不是小沙弥自推自荐的介绍,云九根本就看不出来画中的两个人就是红面僧人和小沙弥。 墙角处,是一个用树枝在地上简单勾勒出的棋盘,棋盘十九道之上,零散摆放着的棋子是用粗细不一的树枝做成,细树枝截成的小棋子代表黑子,粗树枝截成的大棋子代表白子,都不带染色的,极为粗糙。 刚学会下棋的小沙弥对围棋很感兴趣,主动邀请云九和自己开了一局。 得知古尘风和云九一行一路从北向南,接着又要向东而行,红面僧人不由感慨道:“有人自东而来,欲往北而去,也有人自北而来,欲往东而行!自东而来那人,游走列国志在天下,不知古刀神此次前往南楚,又是意欲何为?” 古尘风抱刀而立,心知红面僧人口中那人便是南楚国长史常维春,他也没询问有关常维春的信息,只是平淡答道:“带着几个后生见见世面,仅此而已。” 红面僧人回头望一眼正在与小沙弥下棋的云九,问道:“那你们此次上山找我,又是何事?” “等我和小石头下完棋再给你说!” 云九心想好不容易上来这法性寺,还不得多坐会儿,宰一顿饭再走呀? 古尘风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摸了摸滴酒不剩的酒囊,百无聊赖地说道:“石金刚,你行走大原国之时,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以大原国僧人性命为棋子逼你下棋,赢你一局,他便杀百名佛僧,输你一局,他便在大原国建一座佛寺,你和他对弈七天七夜,那拓跋忽臻硬是没赢下你一局,倒是让你平白在大原国境内建起了一百零八座佛寺” “那棋艺出神入化的拓跋忽臻你都能赢,为何后来却败给了在棋道造化上默默无闻的魔道圣主须卜常先?” 红面僧人从床板底下摸索出一瓶藏了不知多久的西南道剑南郡名酒“剑南春”扔给古尘风,笑了笑。 “世人皆重输赢,我却更重世人生死。佛门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建寺以来,我法性寺便以真、俗二谛为总纲,以彻悟中道实相为究竟,故我看待世间万事万物,皆为真俗实相。” 古尘风懒得听红面僧人口中这些文绉绉的教义经文,他一边把瓶中剑南春倒进自己的酒囊中,一边道:“这就是你在龙脊山外,能以一己之力抗拒大原国整个江湖的关键所在。” 红面僧人冲着古尘风举了下酒壶,仰头喝下一口,坦然道:“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这个老江湖,在大原国十大江湖门派中, 势力最强的也就魔教和萨满教了,那魔道圣主须卜常先与萨满教教主拓跋忽臻二人之间,事无巨细都要争上一争,我只是恰巧以棋道激发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中受益罢了。” 古尘风放下酒瓶,没来由喟叹出声,:“原国江湖龙首的魔道圣主须卜常先吗?” 红面僧人轻叹一声,惋惜道:“你师父聂闵冉当年与须卜常先一战之后,心境大跌以至于境界一落千丈,十几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上了,你可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 古尘风摇头,落寞望向房外。 红面僧人也没再说话。 禅房内,只剩下了云九和小沙弥的走棋声,红面僧人眼看着小沙弥棋势渐渐走向下风,也没出言指点一二。 就在胜负将定之时,云九忽然想起了在云中村与自己手谈相别的哥哥午马,自打走出云中村后,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下棋,他学着哥哥午马的模样,故作不小心打乱棋局,并对小沙弥竖起了大拇指,:“小石头,你的棋术真厉害!” 小沙弥当然清楚云九的心意,咧嘴笑道:“师兄只教我下了九局棋,咱俩再下一局,下一局,或许我就能赢你。” 云九看着极度自信的小沙弥,点头应了下来。 古尘风站在院中,等红面僧人靠近了,忽然说道:“可能,我也会去大原国走上一遭。” 红面僧人思忖道:“那须卜常先武道修为老而弥坚,去之前,你最好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古尘风没来由开怀大笑,然后盯着法性寺大殿的飞檐发呆。 已是向晚时分,红面僧人去大寮打了四份斋饭端回禅房。 云九和小沙弥的第二局博弈也刚好结束,这一局,云九明显感觉到比第一局赢下来要吃力许多。 “小石头,只和我下了一局,你就能进步这么多,可真是棋道小天才啊!” 云九此言绝非吹捧,而是发自肺腑,小沙弥的棋道悟性让他很是吃惊。 见师兄端来了斋饭,小沙弥没再缠着云九下第三局,咧嘴冲云九一笑:“很快我就能下赢你!” 云九也跟着咧嘴一笑,:“以后我的姓名肯定会响彻大江南北,等你有把握下赢我了,你就循着我的盛名来找我!” 小沙弥一点也没怀疑眼前的这个阳光大男孩在说大话, 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石金刚摸了摸小沙弥光秃秃的小脑袋,小沙弥把一碗菜饭端给古尘风,他把另一碗递给云九,:“现在能给我说说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了?” 云九接过菜饭,从背包中掏出那份从怀州一路带来的家书,双手交给红面僧人,沉声道:“英檀婆婆让我带给你的。” 红面僧人接过家书,并未急着打开。 云九问道:“不打开看看吗?” 红面僧人苦涩摇头。 云九轻咳一声,认真道:“英檀婆婆和李原野将军让我转告你,一定要替石家留后!” 红面僧人只顾着扒拉饭菜,没有回答。 一旁的小沙弥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他一把拉起云九的袖口,拽着云九跑进他睡觉的隔间,翻出他为红面僧人私藏的大半罐子碎银,然后把那位白衣儒生常维春送给他的一袋碎银倒进去,刚刚好满满一罐! 小沙弥脸上带着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喜悦,:“罐子终于存满了,也是时候下山给师兄说个媳妇儿喽!冯公子,你说这么一大罐子钱,能给我换一个多漂亮的嫂子?” 云九笑出了声,:“你可真是替你师兄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啊!这么多钱,保准能给你换一个让你满意的嫂子回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你给你师兄把关,肯定不会差!” “那是!” 小沙弥一拍胸脯,小心翼翼地封好盖子,自言自语道:“等师兄有了媳妇,就不会每天闲来没事只知道欺负我了。” “对!到时候你和你嫂子一起反过来欺负你师兄!” 小沙弥一乐,:“那我要对我以后的嫂子好点。” 云九坐在小沙弥的床上,看着小沙弥简陋至极的卧室,好奇问道:“你和你师兄,每天就在这儿参禅?” 小沙弥钻在床底下用心藏着储钱罐,应了声“嗯嗯!” 云九继续问道:“那你参悟到了什么?” 小沙弥想了半天,最终爬出床底淘气一笑,:“我不懂佛,我只跟着师兄读金刚经。” 云九也曾读过佛门金刚经拓本,随即问道:“小石头,你最喜欢金刚经中的哪些话?” 小沙弥从枕头下翻出那本泛黄的金刚经,想要打开却又止住了,:“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哪句,但我知道师兄最喜欢的三句,第一句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第二句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第三句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师兄说,这三句话的意思是,凡事别太当真,遇事别太执着,该来的总会来,该失去的必然留不住。师兄给我解释了,但我还是读不懂,冯公子,你能读懂这三句话其中的奥义吗?” 云九曾在云中村涉猎金刚经时,只有七八岁,当时他也只是为了完成大爷爷秦道临安排给他的功课,草草读罢不求甚解,所以,他对此并没有更深层次的见解,笑着摇了摇头,:“读不懂,我是读《太上忘情录》的。” 小沙弥一愣。 “《太上忘情录》是什么书?” 第123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从法性寺下来之后,云九一行驾着马车来到了逢生渡口。 流经逢生渡口的织锦河西起雪域,经陇州、锦州、宁州、剑州,一路向西南奔流而下,直达楚州,松州,终入南海。 云九一行接下来想要前往楚州,当然是乘船最方便,所以,这架马车也被云九在逢生渡口的集市上以吐血价贱卖给了当地一名以跑马车为营生的中年人。 “逢生渡口”这个名字的由来很有意思。 当年吴克利奉大许皇命,以镇南大将军的身份围堵绞杀段义宁的西南道起义军,吴克利面对那些战场经验尚显不足的起义军时,开战伊始可谓是所向披靡屡战屡胜,逢生渡口一战,更是杀得起义军首领段义宁丢盔弃甲仅剩百骑,眼看就能成功诛杀段义宁,已是走到穷途末路的段义宁却被白马寺方丈怀让率领的两千僧兵救走。 事后段义宁为纪念他那次险之又险的绝地生还,将此地隆重命名为逢生渡口。 也就是逢生渡口一战,让吴克利开始对大许朝廷有了反叛之心。 逢生渡口段义宁的死里逃生,是段义宁命运的转折点,同样也是吴克利的命运转折点。 吴克利在逢生渡口功败垂成,大许朝野上下却一致认为吴克利在此战中存有私心,故意放走了穷途末路的段义宁。 吴克利自任镇南大将军以来,在与段义宁的起义军交战中皆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他手下那支如同“时来天地皆同力”一般兵锋势锐的镇南军队,最后却败给了他呕心沥血所效忠大许庙堂的猜忌之中。 云九看着“逢生渡口”地标,觉得有些造化弄人。 关于南楚王吴克利的过往,云九早在云中村时就有过大致的了解。《大许人物传》那本书中曾写道,吴克利虽出身江南豪族,但他的童年却过得不尽人意,六岁丧母,十二岁丧父,这让吴克利那在江南道上还算显赫的家族很快便跌入谷底,只给年幼的吴克利留下了一个豪族子弟的名头。 父亲离世后,还在许都稷下学宫中读书的吴克利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远离故土无所倚靠的他,就连吃顿好饭都成了问题。在皆为权贵子弟的稷下学宫中,捧高踩底是为常态,逐日变得穷酸的吴克利在稷下学宫中遭受了数不清的白眼和嘲讽,但吴克利却对旁人的冷眼相观置若罔闻,他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埋首圣贤书中,不气馁,不抱怨,不理会,不哀叹,一直坚持到稷下学宫那一年的选拔考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稷下学宫的选拔考试中,科科名列前茅的吴克利,顺利见到了稷下学宫宫主方言绥。 谈吐不凡的吴克利,很快就得到了方言绥的欣赏,几年后,方言绥将刚刚及冠的吴克利推荐给了当时的皇帝许昌,成为了昌平帝许昌身边的三等侍卫。 在方言绥的引荐之下,吴克利就这样踏入了他的仕途。得到了这次能伴在君王侧的宝贵机会,尝尽苦头的吴克利并未因此沾沾自喜,而却愈发慎重,在等级更为森严的皇宫里,吴克利谨小慎微,机敏行事,始终等待着出人头地的机会。经过三年的潜心蛰伏韬光养晦,吴克利的年少有为博学多闻,让他终于得到了昌平帝的认可,很快爬到了太子太傅的高位。 太子许协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重用他的老师吴克利,当时适逢乱贼四起朝野动荡,早有投笔从戎之心的吴克利便借此机会,请命加入了陇王云峰的天狼军,并在天狼军中屡立战功,随后西南道上段义宁的农民起义军揭竿而起声势日盛,吴克利便毛遂自荐请命回朝,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下仅以五万兵马便可平叛西南道反贼的海口。 那日朝堂之上,羸弱的小皇帝许协看了一眼庾太后的脸色,见庾太后没有发话,他便大胆地给他最信任的老师吴克利拨了五万兵马。 吴克利当朝受领镇南将军之衔,势必荡平西南道穷寇。西南道上,起义之初的叛军人数并不多,所以,吴克利这次出征打得很是顺利。但逢生渡口一战,却成为了吴克利一生的转折点,由于诸方王侯以及朝廷上下的猜忌,他很快便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身陷诏狱。 世人皆知,大许诏狱无异于死牢,一旦入了诏狱,活下来的希望将是微乎其微。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吴克利跟着天狼军的那段时间,他的治军、作战才能得到了西北狼王云峰的认可和赏识,陇王云峰在陇州听闻此事之后,多次修书,终将吴克利从诏狱中捞了出来。 吴克利在诏狱中仅仅呆了一年半时光,然而等他出狱后,外面的世界却早已千变万化物是人非,在这一年半时间里,西南道上段义宁的起义军死灰复燃,且声势比之前更为浩大,宁、钤、剑三州之地基本已经全部沦陷在了段义宁的农民起义军手中。 小皇帝许协背着权势滔天的庾太后,偷偷召见了吴克利,问吴克利能否摒弃前嫌,再次为国平叛反贼? 经过此次牢狱之灾后的吴克利深知叛贼已成气候,平叛难度比上一次要大上百倍,他的一腔热血已经在这段时间冷了下来,可再次面对他的门生统盛帝许协时,仍旧扑通一声匍匐在地。 “臣当肝脑涂地,报效陛下,但叛军势大,这次出征,臣需要十万兵马。” 吴克利匍匐在统盛帝面前,体内凉薄再次变得温热。 小皇帝许协面露喜色,转身离开。和庾太后商议之后,他咬牙给吴克利凑足了十万兵马。 吴克利临行时,又向小皇帝许协要到了将士在外临机独断之权,此番出征,军机不必向朝廷请奏,由他吴克利一人决断。 已经捉襟见肘的大许小皇帝许协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信任最能让他信得过的老师吴克利。 十万平叛大军临行之日,送行的常熙侯许知向吴克利拱手道贺,吴克利却在常熙侯许知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杀气,当吴克利率领十万大军一路走过早已乱作一团的江南道,到达常熙郡之后,这一年半以来他心中的疑惑似乎也有了答案。作为行军监军的常熙侯许知和掌管大许兵马粮草的兵部尚书寇晨曦向来自成一派,如果常熙侯许知想要除掉吴克利,简直易如反掌,吴克利知道在诸侯相争的这个乱世,无权无势的他这次出征就是九死一生,就连他的这次出征, 说白了也就是常熙侯许知联合兵部尚书寇晨曦一起走的一步棋,可是为了他的门生许协,为了大许朝廷,吴克利别无选择。 军情如火,在常熙郡不过半日停歇,吴克利便率领十万大军一路西进。半路上,常熙侯许知果然在一场宴会上准备对吴克利下杀手,打算夺了吴克利的兵权为己所用。 吴克利对此也早有准备,当场将常熙侯许知反杀,在继续前往西南道剿匪和返回常熙郡这两个选择中,吴克利经过一番周密思考之后,最终选择了后者。 做下决定之后,吴克利便率领十万大军原路返回常熙郡中,常熙侯许知在常熙郡飞扬跋扈多年,郡中百姓早都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现在有人杀死这个扰民有术的土皇帝,这个人简直就是常熙郡万千百姓的救星! 吴克利的大军返回至常熙郡城下时,常熙郡万千百姓夹道相迎。吴克利正好用常熙侯许知的项上人头收复民心,威慑江南诸侯,上一次的平叛经历和诏狱之灾,让此时的吴克利多了芥蒂之心,所以当吴克利这一次面对两倍于己的西南道叛军时,他并未急着出兵,而是一边在江南道上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一边以临机独断之权向朝廷解释杀死常熙侯许知的原因。 朝廷中,兵部尚书寇晨曦已经开始弹劾吴克利杀害皇室血脉,拥兵自重,手握精兵却避而不战,摆明了是在谋反! 走到这一步时,兵部尚书寇晨曦眼里再也容不下吴克利了,他开始克扣吴克利的粮草,并暗中着手彻底解决掉吴克利。 吴克利也是在这时知道,当年正是兵部尚书寇晨曦进谗言将自己送入了诏狱。 皇宫中的实际掌权者庾丸美庾太后不仅刚愎自用,还猜忌心极重,统兵将帅少有差池,轻则革职查办,重则开刀问斩,兵部尚书寇晨曦的煽风点火,已经让庾太后深感不安。 面对小皇帝许协一封接着一封的催战圣旨,吴克利虽深感愧疚,但为了活命,他依旧没有出兵,兵部尚书寇晨曦的明摆着克扣粮草和暗中派人暗杀,逐渐激起了众将士的怨气和吴克利的反叛之心。 饿着肚子的年轻右军统帅黄猛极代表着军中绝大多数将士的想法劝谏吴克利,:“吴将军手握重兵,又在这江南道上威望日隆,何不更进一步,灭了那嘉懿王许涌,还战乱纷争的江南道一个太平?” “吴将军,你我都出身于江南道,怎能忍心看着我们的故土同胞们继续受这些大许无道皇室王侯的压迫?”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黄猛极振臂一呼,响着数万,:“反了!反了!” 军心所向,作为统帅的吴克利终于做下了决定,他看着怨声载道、转瞬又士气高昂的十万将士,心里再也明白不过,所谓时势造英雄,不过如此。 吴克利长出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苍穹。 “那就打!” 第124章 莫笑少年江湖梦 大宁国好佛,素有“佛国”之称,国中百姓无论家底厚薄,几乎都会在家里供一尊菩萨,那些佛寺,则更是香火不断。渐渐地,放生的习俗也在大宁国朝野上下风靡开来,只是如此一来,位于织锦河上游的大宁国虔诚放生,下游的南楚国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鱼虾蟹龟可谓如同上天赏饭一般顺流而下源源不断,着实让那些住在织锦河边上靠水吃水的南楚国渔民们获益匪浅。 逢生渡口处,那些拉船的纤夫裸露上身,任由日头暴晒脊背。 在逢生渡口的一家饭馆饱餐一顿后,云九径直走向一位肩胛勒痕如旱田沟壑,却依旧死命拽拉客船的中年清癯船夫,他之所以在一众船夫中选择这位,只因他听到了这位船夫发自肺腑的一句悠然喟叹,:“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 云九大踏步走上客船,冲着船夫一笑,:“船家,去楚州!” “得嘞!” 中年清癯船夫拾掇着手中纤绳,见这位少年刀客后面还跟着几人,便自觉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蓝露虎跟着云九登上大船之后,终于释然一笑,她终于不用再替这几个大老爷们儿做马夫啦!一想到武提胡离开之后自己做了一路的马夫,她心里的委屈就又上来了,越想越气,蓝露虎忍不住就是一脚,直接踹向云九的屁股。 云九像是脑袋后面长了一双眼睛一般,轻松躲开了蓝露虎的偷袭,对现在的他而言,身后突然传来如此强大的气势波动,他当然不用看就能感觉得到。 “哎,我说你这个虎娘们儿,没事干偷袭我干嘛?”怀抱一大堆吃食的云九回头看见蓝露虎身上除了一把佩剑外什么都没带,就愤愤不平地冲着古尘风一通抱怨,:“老古,你可真够偏心的,就因为她是女的,脏活累活就我一个人全包了?” 古尘风一跃坐上船头,没好气骂道:“人家帮我们赶了一路的马车,让你干点活就不愿意了?” “就你最偏心了!” 云九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地将吃食放进船舱,还没坐稳,就听到外面蓝露虎的挑衅,:“冯云飞,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当即冲出船舱。 “母老虎,你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我还没嫌弃你,你倒是先嫌弃起我来了?多学学那天在万窟山见到的峨眉弟子徐薇!看看人家什么样的长相,什么样的性格,哪样你能比得上人家?哦,偷偷告诉你,徐薇她还喜欢我呢!气不气?气不气?” “你自恋狂!人家徐薇眼又没瞎,她就是喜欢一头猪,也不可能喜欢上你这么个东西!”蓝露虎气得咬牙切齿,拔剑就冲云九而去。 “再这样,小心嫁不出去!真想不通那萧” 云九意识到要说漏嘴,把萧游的心思给卖了,赶忙改口,:“那小胸小屁股,上天是不是故意让你长这么男人婆的!” 蓝露虎气得脸色发青,穷追不舍,:“你给老娘站住!” “来打我呀!来打我呀!” 云九也不和蓝露虎过招,就绕着船沿一边跑一边挑衅。 正在往铆钉上绑纤绳的船夫一个没注意,就被气急败坏的蓝露虎撞了个狗吃屎,笔直往织锦河中掉落。 坐在船头的古尘风身形一闪,飞身将半截身子落入织锦河的船夫捞了上来,回头怒骂道:“我们的船长被淹死了, 你俩谁来撑船啊?” “淹不死的,我会游泳。” 老实的船夫站在古尘风面前,面带老实的笑,忍不住夸赞道:“这位大侠身手果真了得!” 古尘风也没搭话,再次坐回船头观赏织锦河两岸的秀美大山。年少时,他每天在金石派都能看到这样葱葱茏茏的大山,只觉得空洞乏味,之后离开金石派去了西北,西北的山虽多,但不大、也不葱茏,总让人有一种半死不活的感觉,此时坐在船头上,望着两岸向后徐徐飘退的翠绿山头,古尘风内心由衷欣喜。 闷葫芦高翔只是静静地坐在古尘风身边,一言不发。开船不久,云九便感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再也没了以往那种活泼好动的劲头,这让蓝露虎一时觉得有些无聊,索性独自躺在船舱中睡起了大觉。 乘坐客船一路顺流而下,天色很快入夜。 河上生明月,月入大河流。空山万籁静,水月影俱沉。 月光下的织锦河美不堪言,但出生在西北荒原、生平第一次坐船的云九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整个人却如坠云端一般,精神萎靡不振,根本就没有欣赏这番美景的心思。 独自撑船的中年清癯船夫回过神来,问道:“少侠这是第一次坐船吗?” 云九死鱼一般躺平在甲板上,只是点了点头,他怕自己开口说话就会吐出来。 “第一次坐船,晕船很正常!习惯了就好了!” 中年清癯船夫背对这位面目俊朗的少年刀客,沉思良久,悠然对着织锦河水轻声咏诵,:“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少年梦江湖?曾经年少立志三千里,如今踌躇百步无寸功!懵懂半生,庸碌尘世中,转眼高堂皆白发,儿女蹒跚学堂中,碎银几两催人老,心仍少,皱纹却上眉目中,浮生醉酒回梦里,青春人依旧,只谈岁月太匆匆” 云九听得舒心,忍着五脏六腑的恶心感开口问道:“出口成章,想必你也是一位读书人?” 中年清癯船夫摇了摇头,目光萧瑟,:“满瓶不响半瓶咣,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呀,还算不上读书人!” “过谦了,能把你刚才咏诵的那些话再吟一遍吗?” 云九翻了个身,看着船夫。 中年清癯船夫回看着这位挎刀行走江湖的俊朗少年郎,轻轻放下手中船桨。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少年梦江湖!曾经年少立志三千里,如今踌躇百步无寸功” 云九就这样在船夫忘我的吟唱声中睡着了,在这个摇晃在月色中的大船上,他梦见了大爷爷秦道临,梦见了二爷爷李慕徐,梦见了哥哥午马他梦见了从未见过的父亲云峰和母亲楚月,梦见了从未见过的大许妖后庾丸美和统盛帝许协,梦见了在许都设计围杀他父母的那些庙堂贵卿和皇宫高手 梦中的云九手握渊中虎,仿佛在一刀一刀削去堆积在他心头的怨恨。 中年清癯船夫感觉到了少年刀客睡梦中的那股压抑,轻轻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少年刀客的身上。 大河之上,天水一线。 满船旧梦压星河。 第125章 必是人间第一流 云九醒来时,东方已经挂上了一抹鱼肚白。 “这晕船,可是比练一天刀都累人啊!” 云九站起,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见一旁的船夫睁眼,他便招手笑着打招呼,:“早安!” 中年清癯船夫睡眼惺忪看着云九,若有所思,:“少侠昨夜梦中压抑挥刀,似乎是有心结?” 听闻此言,云九脸色陡然一暗,他回想着那些经常萦绕在自己梦境中的片段,琢磨片刻,转瞬又变得喜笑颜开:“乱讲!我哪有什么心结?” “你梦中的神情动作,骗不了人!” 被点破心事的云九咬了咬牙,:“说说,我梦中是什么神情?什么动作?我梦中都说了些什么话?” 中年清癯船夫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梦话,倒是像你这种本该快意潇洒的年纪,不该在梦中那般憋屈。” “我梦中不会乱说话就好。”云九心里暗自庆幸着,嘿嘿笑道:“我才不憋屈呢!你看我像是活得憋屈的人吗?” 中年清癯船夫跟着笑了笑。 “习惯着用笑容代替悲伤的人心,往往更具力量。” 云九一愣,顺着船夫手指的方向钻进大船最后排的一间船舱。果真如船夫所言,这晕船啊,习惯了就好了,在船板上睡了一夜过后,他感觉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进入船舱后,他一如往常那般开始晨起必做的第一件事:打坐练习呼吸吐纳。直至天完全亮起,听到蓝露虎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他才停下修炼走出船舱,映入眼帘的,是蓝露虎正以剑做刀用,跟着高翔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断漠十三式,约莫是高翔的刀有些越界,妨碍了蓝露虎施展身手,蓝露虎便停下手中动作,对高翔吹鼻子瞪眼,冷眼相向。 “这虎娘们儿,事情真多!” 云九随手扣下一块木片,手指一弹,不偏不倚正中蓝露虎屁股。 “姓冯的!” 蓝露虎胡乱在屁股上一抹,转身就将所有的愤怒倾泻给了云九,:“搞偷袭?真下作!” “给老娘站住!” 云九给出一个挑衅的眼神,一边逃一边调侃,:“母老虎,你竟然拿着剑跟高翔练刀?倒不如直接把你那片废铁扔了,专心练刀得了!老古随随便便教你几手绝技,都比你闭门造车练剑来得痛快,要是你悟性好,说不定还能练成落雁刀法,成为江湖中的第一位的女刀神,像什么武评榜上排名第一的轩辕鸿羽、排名第二的郎筝之流,以后见了你,都得跟你套近乎!到时候你千万记得跟他们说上一句,我蓝露虎是冯云飞的师妹!” 蓝露虎追不上身手矫健的云九,只能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骂街,:“谁要练刀?谁要成为你的师妹?” 云九一鼓作气顺着桅杆而上,悬停在船桅上,:“对了,如果你能成为江湖上的女刀神,到那时候,我肯定已经是刀神中的刀神了!那时我的名气必然比你大,你报出我的姓名,肯定会给你长脸!” 蓝露虎气得脸色发青,抽出腰间长剑就砸,却被云九稳稳接住,:“师妹,师兄我还没吃早饭呢,赶紧去给师兄弄点早饭来!” 中年清癯船夫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好笑,分明是那腰悬渊中虎爬在船桅上的少年年纪最小,硬是要让比他年纪更大的黑衣年轻人和蓝衣女子叫他师兄? 蓝露虎剑也不要了,扭头就走,:“不去!要吃早饭,自己去弄!” 古尘风被云九吵得没了继续睡觉的兴致,悻悻然走出船舱,挑了一块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坐下,见蓝露虎气冲冲向自己走来,笑问道:“蓝丫头,想不想跟着老夫练刀?” “不练!我才不要做他的同门!” 蓝露虎一屁股坐在古尘风身边,抬头看向高翔,:“高翔,那边就有卖早饭的,要不你下船走一趟?” 高翔应了声,转身朝着岸边的早餐店走去。 蓝露虎扯高了嗓音,:“同样是男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你和徐薇同样是女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云九伸手在自己胸部比划出两个半圆形,接着跳下船桅,也不搭理蓝露虎的谩骂,径直走过去将自己从秘籍中所感悟出的三品心得说与古尘风听。 见古尘风听得不耐烦,云九便将所有心得拆解了一遍仔细详说,再将自己体内气机如何融汇延绵的过程也说了一遍,最后直接上手演练。 古尘风只是眯着眼喝酒,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这让蓝露虎一时看得有些幸灾乐祸,忍不住嘲讽道:“三脚猫!” “就算我是三脚猫,也比你这位连刀都不会拿的死猫强!你呀,还是别说话了!” 云九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过古尘风的酒碗喝了一口,问道:“老古,为什么自打离开万窟山之后,我觉得我全身经脉比之前通透了许多?而且,我体内一直难以突破的桎梏,在离开万窟山之后很快就被我突破了?” 古尘风总算睁开眼,瞥了一眼云九,:“还记得你手中渊中虎的主人吗?老夫将他杀死之后,便将他的气运分给了你和高翔,那点气运对武道修为高的人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你们这样的品级武修而言,无异于锦上添花!” 云九这才恍然大悟,好奇问道:“老古,这么一说,我算是想明白了,冯长今是不是把他的剑道气运给了赵敬煜?” “还算你有点脑子!” 云九继续问道:“那黄裳老妪的气运呢?”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黄裳老妪应该是把她的气运给了姓徐那丫头。” “给了徐薇?” 云九明显一愣,:“黄裳老妪的徒弟不是钟神秀吗?那徐薇得了黄裳老妪的气运传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老古,我也很需要气运,你看你” 古尘风只觉聒噪,白了云九一眼,:“传输气运十去六七,被授予者最多也只能得到三四成,况且气运也只是潜力,自身不好好修炼,背负再多气运也是枉然。小子!像你这种想着窃取气运来让自己快速成长的行径纯属投机取巧,难成气候!想要建百尺高楼,就得打百尺地基!” 云九苦笑,:“可是,没有气运,武道之路也走不远呀!” 古尘风想要发作,又忍住了。 “小子,刚才我想骂你几句,没来由想起一个人,武评榜排名第二的朗筝,郎筝的年纪和轩辕鸿羽、和我师父聂闵冉他们都差不多,但成名却要比轩辕鸿羽和我师父晚了几十年,也就是在上个十年才名气大盛。郎筝和我一样,年轻时一直走着拾人牙慧的路数,自认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以至于修为境界多年止步不前,与我不同的是,郎筝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并没有像我一样隐而悟道,而是积极现身在每一场高手对敌过招的战场之中,顺便给你们提一嘴,那郎筝在万窟山一战中也曾出现过,只是没有出手而已。” 云九和蓝露虎同时脊背一凉,蓝露虎瞥了眼云九,轻声道:“古刀神,你继续说。” “世人都说郎筝是武道奇才,现在想来,那厮是将天下所有顶级武学熔于一炉,留其精华去其糟粕,每一次观战都能让那厮修为更进一步,所以才有了后来徒手败尽天下武夫的绝世修为。其实说白了,武道修行之路上,并没有几个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更多的,则是像郎筝那般功到成时的厚积薄发罢了!” “郎筝观武多年,说不定我教你们的断漠十三式,通过那厮放在大杂炉中的一番熔炼,就变成了开天一式!” 云九哑然。 古尘风鄙夷道:“既然你真心要习武,那就不要仅仅拘泥于那位给你的秘籍之上,也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桎梏,更不要想着一步登天,前期走得多稳,后期才能爬得多高。” 云九若有所悟,好奇问道:“老古,你觉得这个十年,郎筝能登上武评榜第一的位置吗?” 古尘风摇头道:“问鼎城城主轩辕鸿羽与北剑仙苏幕遮同出一门,当轩辕鸿羽为了庾丸美那个老妖婆走出玄天宗时,武评榜第一的位置就已经无人可撼动了,上上个武评榜,轩辕鸿羽本就排在第二的高位,一直压在他头上的五百年老怪物许品焕一死,轩辕鸿羽在这个世上已然无敌,要是排名第三的楚剑山庄南剑仙楚青山还活着,肯定要和轩辕鸿羽争一争这天下第一的位置,不过啊,依老夫来看,保准没戏!” 蓝露虎震惊道:“轩辕鸿羽走出玄天宗时,武评榜第一的位置就已经无人可撼动了?那轩辕鸿羽,到底有多厉害?” “别插嘴!”云九别了一眼蓝露虎,:“轩辕鸿羽为一人守一城,这么多年了,没人能踏进问鼎城一步,你说呢?” 蓝露虎被云九怼得说不出一句话。 云九转而对古尘风笑着说道:“老古,你继续,说说现在的江湖中,有多少人有望成为像轩辕鸿羽郎筝这般的一流高人?” 古尘风没接着说下去,而是回顾过往,:“武评榜排名第五的蜀山掌教夏长扬,第六的坠阴铁手花铁树,第七的万窟帮帮主宫动,第九的蜀州画甲唐竹松你都已经见过了,算不算一流?老夫觉得稷下学宫中弄的这个武评榜垃圾得很!十年一排,这十年里没有出过手的高人多得是,像冯长今实力明显在夏长扬之上,却因为这十年间未曾与人切磋,无缘武评榜。还有儒释道三家不进入武评榜排名,再加之隐于江林山海中从不涉世的怪胎,天晓得这个世上的高人究竟有多少?” 云九听得热血澎湃,没来由想起他在西锤古镇外第一次握刀时的血脉膨胀,笑着起身,目视远方。 “老古,你咋不说说我呢?” “日后,我也必会成为人间第一流!” 第126章 地不长无名之辈 看着云九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蓝露虎嘴角微微抽动,无奈出声,:“就你?还是算了!” “那可不?无论何事,你师兄我呀,都要比别人强上一头,莫说是这武道,就是换做女人,我生下来的孩子都要比寻常女子生下来的胖上三两斤!” 蓝露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倒是生一个呀?” “可惜男人不能生孩子母老虎,你胸这么平,以后若是生了孩子,孩子没奶吃,可是要遭老罪喽!” 上一秒还在笑的蓝露虎脸上表情顷刻凝结,提剑就追,:“不要脸的!你这张嘴就该用针缝上!” 云九满脸兴奋,绕着古尘风边跑边向蓝露虎吐舌头。 古尘风看着这二人,并未出言阻止,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等蓝露虎跑不动了站在原地叉着腰大口出气,云九也跟着停了下来,听着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咧嘴一笑,:“母老虎,我们都还没吃早饭呢!肚子里本来就没啥东西,这一跑直接就空了,算了,我也不跑了,就让你随便打我两下。” 蓝露虎也不客气,几步站到云九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最终脸颊一红,一把直直抓向云九下盘。 云九怎么也料不到蓝露虎竟然会攻击他的这个地方,下盘处冷不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忙向后退出三步,额头之上冷汗直冒。 饶是古尘风,也被这一幕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他回过头看了眼船夫,想要看看船夫什么表情,可昨夜撑船一直到丑时的船夫此时睡得正酣,看得出来,那船夫是真的累了。 “母老虎!这个地方是能随便打的吗?” 云九怒斥,明显有些生气。 “以后要是再欺负老娘,当心你的命根子不保!这次就当是给你一个警告!” 得逞的蓝露虎满脸得意,临了还不忘吐槽一句,:“好小!” 下盘处的剧痛感渐消,云九负气坐到古尘风身侧,解下腰间渊中虎。 古尘风还以为这小子真的生气了,要对蓝丫头动刀时,云九忽然来了句,:“老古,那个给我铸刀的傻子白鹿林还打败了武评榜排名第六的花铁树呢!看来的确如你所说,那些隐于江林山海中从不涉世的怪胎们才是最强的!再给我说几个像白鹿林这样的世外高人?” “那是!” 古尘风喝下一口酒,开始给云九和蓝露虎二人说起了江南道楚州安泰山、东北道蓟州遇随山,西北道陇州崆峒山,中原许州龙虎山四大道门圣地中的道门真人,最后,他的话题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武评榜第一的问鼎城城主轩辕鸿羽身上。 蓝露虎听得入迷,插嘴问道:“我听说,很多江湖大宗师年过花甲之后,武道修为都会走下坡路,那轩辕鸿羽早已活过一甲子岁月,现在的他会不会已经过了巅峰期,没有以前那般厉害了?” 古尘风摇头道:“老怪物许品焕一死,终于熬到出头之日的轩辕鸿羽才算真正的扬眉吐气!这些年,那厮一直坐镇问鼎城,用前来挑战的世间高手作为磨石砥砺剑道,可谓是愈战愈勇老而弥坚!蓝丫头,那厮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一品剑修了!” 蓝露虎不由脱口,:“卧槽,这么厉害的吗?” 古尘风没有说话。 云九目光从刀柄处的“渊中虎”三个字上移开,认真问道:“老古,那你挑战过那位武评榜第一的轩辕鸿羽吗?” 古尘风摇头。 云九继续问道:“那你敢挑战他吗?” 古尘风沉默了,沉默许久,忽悠然站起,爽朗笑道:“连挑战武评榜第一的勇气都没有,还练个屁的刀啊!” 是啊,连挑战武评榜第一的勇气都没有,还练个屁的刀! 在古尘风站起的同时,腰间龙尘陡然出鞘三分。 大船之上,转瞬间刀气森然! 酣睡中的中年清癯船夫,也被这没有来压满船的刀气慑醒,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惊魂未定翻起身,揉眼看了会儿,发现这几位乘客相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提醒道:“客官们,我们现在已经到达南楚地界喽!” 古尘风龙尘刀入鞘,声音有些落寞,:“不过,老夫此生宿敌,并不是那轩辕鸿羽。” 云九知道古尘风的言下之意,他也没提起那位厌敌之人,随口应了句,:“这么快就到南楚地界了?” 云九晕船睡得死,也不知道昨晚在他睡着以后这只大船行驶了多久,更不知道船夫是何时靠岸停船的,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进入南楚国界之后在何处登岸。云九环顾一周,眼下这个小港口一看就是人流很小的小村小镇,绝对不是他心目中登岸的理想地。云九撤回视线,小港口上,去买早饭的高翔已经归来,他手里提着从附近的早餐店买来了五囵牛肉包子,一桶热气腾腾的鸡蛋汤。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少年梦江湖?曾经年少立志三千里,如今踌躇百步无寸功!懵懂半生,庸碌尘世中,转眼高堂皆白发,儿女蹒跚学堂中,碎银几两催人老,心仍少,皱纹却上眉目中,浮生醉酒回梦里,青春人依旧,只叹岁月太匆匆” 船夫昨晚的吟唱闪过云九的大脑,云九拿过两囵包子,坐到船夫身边,一口吞下一个,被烫得连吹几口热气,问道:“大叔,作为一个能诗会吟的读书人,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而是选择做一名船夫?” 中年清癯船夫出言感谢过云九送给他的一囵包子,连着吃下三个,打了个饱嗝,叹声道:“家境贫寒之人,哪能奢望这些?不瞒你说,我十六岁第一次参加考试就考中了秀才,那时候啊,方圆百里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觉得我以后必能中举,可惜啊,我这一生的功名之路就止步于此了。” 云九递给船夫一碗鸡蛋羹,问道:“为什么?” 中年清癯船夫感激接过,绕着碗沿吸了一大口。 “看少侠言谈举止不俗,应该也知道,以前的大许是科举和举孝廉并施的,我出身低微,没有任何背景,举孝廉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的,剩下的,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考中秀才之后,父母卖草鞋卖柴火供我参加了三次乡试,却次次落榜,后来还想继续考,哎,结果大许亡了!我再也没机会了!不过这也好,让我彻底死了心,断了科举之路,我也就没了念想,一心操持家务,替父母分忧,死心塌地开船,换点碎银养儿育女。” 云九听出了船夫字里行间的遗憾,开口宽慰道:“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辈,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 中年清癯船夫苦笑道:“年轻的时候啊,我也有过抱负,但现实总是残酷的,为了生活奔波半生,那些缥缈的理想啊,早都被琐碎的生活磨灭了,现在能亲眼看着自己儿女一天天长大,我呀,也就知足啦!或许,这就是贫苦人家的命!” 清风吹来,云九长吁一声,吃下最后一个包子,开口道:“稷下学宫宫主方言绥曾言,身在井隅,仍需心向璀璨” 中年清癯船夫接过云九的话,:“君子固穷,不坠青云之志,其实啊,我的心一直都没死去,只是江南道上士子成林,像我这种出身贫寒的市井百姓,既使写得出脍炙人口的锦绣文章,也只能成为大族士子的陪衬,到头来文章被人评价俗不可耐不说,还给自己招来一生都抹不去的两个字:“穷酸”!” “穷酸?” 云九一时语塞,他觉得世人总习惯于用这两个字评价那些不得志的书生,的确有些过分。 中年清癯船夫点了点头,快速吃完包子喝下鸡蛋羹,径直解开船锁,继续向东南方向顺流而下。 大船缓缓驶离过夜休憩的小港口,云九四下张望,此时,已经习惯了河水翻涌大船摇晃的他心情一片大好,继续找话题和船夫聊了起来,:“大叔,你出身江南,那就给我说说你们江南呗!” “人人都说江南好,其实,土生土长于江南道上的我还真不知道江南究竟好在哪里。” 中年清癯船夫无从下口,便问道:“不知少侠想听哪方面的?” 云九不假思索道:“人!就给我说说你们江南道这些年出名的大人物!” 中年清癯船夫也没做过多思考,直接道来。 “说起这些年来出名的大人物啊,那必定是南疆卜神司空镜的得意门生常维春了!” “那常维春是红庐郡守的嫡长子,本就出身尊贵,且常维春本人也极为聪慧强干,十八岁考取状元,不止是大许最后一位状元郎,还是自大许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郎!” “小时候,我就听说书人说过,高中状元不仅可以做大官,还能娶公主,这便是我起初读书的目的。将士死沙场,文人登庙堂,科举争名本就是一场不见血的厮杀,而资质平平的我,则很快埋进了这场不见烽火狼烟的科举选拔之中。在科举这条路上频频失意之后,我心下难免对状元郎产生憧憬,这不,在崇拜心理的促使下,我终究还是见到了活的状元郎。科举考试,能入殿试者都可算得上人间翘楚,更别提那大许的最后一位簪花状元郎了!见到常维春的那一刻,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份儒雅沉稳,直接让我当场意志消沉自惭形秽,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降阶打击。” 中年清癯船夫的这些话被旁人听了去,难免会讥笑数落一番,可云九却听得很认真,皱眉回应道:“大叔,你继续。” 中年清癯船夫放下船桨,任由大船肆意漂流。 “大许疆域辽阔,读书人何止成千上万,莘莘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皆是为那蟾宫折桂,春风得意光耀门楣,常维春必然也不例外。可仅是争个金榜题名,对常维春的满腹经纶而言,还是低了点。” 第127章 一举成名天下知 进入楚州境内复行约莫三十里后,水势渐渐变得湍急,两岸高山对峙,一峡接着一峡,一峡比一峡狭窄。 中年清癯船夫起身扬起船桅,以船桨保持着大船的平衡,:“前面就是织锦河最为险峻的五峡了,等下船身会摇晃得厉害,少侠晕船,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去船舱中躺着。” 云九摇头一笑,这位船夫明显是低估了他的身体适应能力,:“我已习惯,用不着休息,你继续说。” 中年清癯船夫没再劝阻,望着前方急流入大滩的景象,平静道:“南楚王亲自登临阴阳山三请于常维春,常维春入世第一谋,便轻松帮助南楚取得了尚凌渡之战的胜利,这一战,南楚依常维春之谋,据大天江天险死守,最终合纵代许国,使后臻国发起的这场进攻不攻自破,此战,我们南楚非但保存了国力,还使后臻国损失惨烈,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南下。” “如此战局,恰好遂了常维春《略疏》中提出的核心战略:江南道新定,当先施恩于民,绥抚百姓,举贤任能,富国强兵,以图后进。按照常维春《略疏》中“若内政事不修,则外举事难济”这句话,和常维春的三个十年计划来看,至少三年内,南楚是不会对外用兵的。常维春所做的这一切,也是我们这些饱经战乱侵扰的南楚国百姓最想要的。常维春富学识,知进退,懂民心,在江南道这片偌大的土地上,他是我打心底里最佩服的一个人。” 云九慨然出声:“泱泱大许,领土二十亿公顷(一公顷等于001平方公里,二十亿公顷等于两千万平方公里),人口两亿,能出几个像常维春这般文武双全的踔绝之能?” 中年清癯船夫是个较真的人,将船顺利导入大滩之后,认真回道:“最近这些年大许境内诸王国之间的征伐有所减少,那大原国也没有太大的动作,这人口啊,只要世道稍微好点,就嗖嗖往上窜,两亿人口是两年前官家所能统计到的最保守的数据,很多为了躲避战乱搬迁到深山老林中的黑户根本统计不到,再加上那些为了逃避徭役有意将家里人口少报的,还有像我们南楚那样为了隐藏实力不公布实际人口数量的,全部加起来,大许目前的总人口数量应该有这个数。” 中年清癯船夫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亿?” 云九仔细一想,觉得船夫说的也对,随即开口道:“照你这般说,北边那一半人口以游牧为生的大原国,漏掉的岂不比我们更多?” 中年清癯船夫点头道:“大原国的领土面积足足有十二亿公顷,比大许的一半还要多,地广物丰,水草丰茂,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他们口头上说是有五千万人口,可实际人口应该也已经接近一亿了!” 云九刚要说话, 大船忽然触礁停滞,使得他一个趔趄,抬头望去,忽见南岸之上快速冒出几个人头。 为首的青衫汉子手持弯弓,站在一棵碗口般粗细的大树下朗声道:“展鸿儒!你已经一个月没交过路费了!” 展鸿儒,正是中年清癯船夫的姓名,他先是瞥了一眼云九,接着回道:“来回两边都要交过路费,小的小本营生,还要养家糊口,你看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等我这趟船走完一起交给你?” 那青衫汉子面色一沉,:“念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我都已经宽限你一个月了,这次再不交钱,就休想从此地通过!” 正在展鸿儒为难之际,云九两步跨到他前面,笑问道:“他每次收你多少钱?” 展鸿儒无奈道:“一百文。” 云九继续问道:“总共收了几次?” 展鸿儒思索着,开口道:“大概有两百次了。” “那就是二十两喽!” 云九脚尖轻轻点在船沿之上,飞鸿踏雪泥般飘向南岸,在落地的同时,手中渊中虎倏忽出鞘! 一道红光闪过,那青衫汉子身后碗口般粗细的大树应声断开。 青衫汉子顿觉脊背一凉,朝前疯狂逃窜,等他躲开砸落下来的大树回头看时,却见那少年刀客手中长刀已然入鞘,他抬头看着少年刀客脸上的玩味笑意,有些茫然。 这时,少年刀客开口了。 “不把收他的二十两银子吐出来,这棵大树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帮小巫峡的劫匪小喽啰们哪见过如此快刀?在年轻刀客犀利的眼神注视之下开始纷纷向后退却。 青衫汉子心也跟着心有余悸地向后退出几步,一时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刀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刀法竟然比他们的首领还要凌厉?刚才这一刀能轻易劈断碗口般粗细的大树,膂力自是不必多说,巧劲更是骇人,其中分明还掺杂着上乘刀法,要是这次首领亲自前来,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可眼下就凭他们几个想要围攻这样一个少年刀客,岂不是自讨苦吃?他一手握刀,一手握弓,细心打量着年轻刀客,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少侠,这次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了!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云九数了下在场的劫匪,总共七人,道:“那就每人二两。” 七名布礁劫道的劫匪凑在一起商量一番,很快就凑足了十四两银子,青衫汉子提着十四两银子毕恭毕敬地走到少年刀客跟前,一脸媚笑,:“少侠,您点点。” 云九接过钱袋,居高临下问道:“还有呢?” “还有?” 青衫汉子脑子灵活,很快就想到了,忙道:“以后只要是展鸿儒的船经过,我们绝不会再收他银子!” “以后展鸿儒的船经过,你们都要给他一百文,听清了吗?” 青衫汉子点头如捣蒜,甚至都没了抬头直视少年刀客的勇气,:“听清了,听清了。” “听清了还不快滚!以后胆敢再为难展鸿儒,老子定将你们整个帮派杀得鸡犬不留!” “这次是我等有眼无珠,以后再也不敢了!” “滚!” “这就滚,这就滚” 七名劫匪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快速消失在小巫峡南岸的山林之中。 云九顿觉索然无味,重新掠回船头。 经过小巫峡之后,大巫峡更显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河面狭小迂回曲折。 展鸿儒凭借超高的船技一次次在礁石旋涡中开船而过,惊心动魄,等经过大巫峡水流最为湍急地带,展鸿儒找了一处平静港湾停船,看了眼安静坐在船头的古尘风,感激问道:“冯少侠,那位爷是你的师父?” 云九只是一笑。 展鸿儒继续追问道:“少侠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你的师父也是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 云九点头道:“他若出刀,你就会看到一刀令这织锦河逆流的壮阔景观 了!” 展鸿儒望向涛涛河面,神情有些恍惚,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趟可能真的遇到贵人了。 云九见古尘风依旧盯着崖壁上的“大巫峡”三个字凝神,一屁股坐在船沿上,:“不管他了,还是继续说你们江南道上的名人,除了常维春意外,还有谁?” “好。” 展鸿儒有些累了,将船靠岸绑停妥当后坐到了云九身边。 “说完常维春啊,就不得不接着说他的同门师兄郭一良了。郭一良为人处世向来低调,他的事迹可能你听的也不多,正好我给你讲讲。” “郭一良和我同县,都是楚州锡沙郡上辰县人,说起来,我和他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交情,见过几次面,但可惜啊,总是没机会能和他多聊上几句,不过据说,郭一良的才干并不亚于他的师弟常维春,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仅在他的师父司空镜面前显露。” 见高翔拿了两壶酒过来,云九沉默接过,顺手给了展鸿儒一壶,:“润润嗓子。” 展鸿儒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打开喝下一口。 “这郭一良啊,是个怪人,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也从未参加过江南道文人聚会,多次举孝廉提到他,他也从不回应,属于憋着屁不放的主,我觉得, 这种人要么就是没真本事怕一出手就露馅,要么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者相比,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司空镜也不会收他做弟子不是?所以据我推测,郭一良肯定是憋着一肠子的屁,放出来要让全天下人全都闻得到!” 云九被这个贫苦读书人接地气的比喻逗得哑然一笑,此前还未想好何处下船,展鸿儒这么一说,他这一下就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展叔叔,这一趟,就把我们送到你老家,楚州锡沙郡上辰县。” 展鸿儒这趟出船,没想到返程还能直接到家,心下极为高兴,当即笑道:“从此地到我们上辰县已经不远了,两三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九下一站的目的地已经确定,便也不急着继续赶路,此时已是申正时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也就要黑了,既然天黑之前到不了上辰县,索性就泊船于此,在这个莫名港口过上一夜,等明日再出发。 恰巧,展鸿儒也正有此意,附和道:“后面还有三个峡口,不易行船,明日出发最好不过。” “郭一良肯定是憋着一肠子的屁,放出来要让全天下人全都闻得到!” 云九回想着展鸿儒刚才这句玩笑话,起身走到古尘风身边,从古尘风“韬光养晦十年悟刀”的经历中,他意识到,郭一良必然也在等着“厚积薄发一朝扬名”的那一天。 “老古,那郭一良的心性,可能和你有点相似。” 云九轻语。 古尘风白了云九一眼,没好气道:“什么郭一良郭二良的,与老夫何干?” 云九道:“你悟刀十年,出来便是这全天下的刀道第一人。” “郭一良读了半辈子的书,走下阴阳山,他便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第128章 风日清和漫出游 穿过最凶险的五峡之后,展鸿儒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将大船平稳驶入通往上辰县的一条支流,河面开始变窄,湍急的河流也变得越来越平缓,支流水道弯弯扭扭绕了十几个弯,上辰县终于出现在了云九的视野中。 小桥流水,垂柳婆娑,枕河人家,黛瓦白墙,处处透露着特属于江南道的典雅气息。悠悠的小河水,弯弯的石孔桥,依依的水中阁,深深的古巷道,点缀着江南道的深邃悠远,古朴恬淡。 江南道的一切,都是土生土长在西北道上的云九所没见过的,他趣意盎然地坐在船头,聆听着乌蓬桨声和渔歌声悠悠,打量着河流两边独有江南韵味的房屋,以及墙壁上满布的爬山虎江南道的桥与水,两相结合得总是那般相得益彰,天衣无缝,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了江南女子身上。 满是青苔的青石板石阶上,温婉的江南女子们白嫩得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用青葱玉手轻锤衣裳,菱叶在河面上飘荡,荷叶在江南风中摇曳,荷花深处采莲的小船轻快飞梭。 “江南自古多柔情,这纸上得来的江南道啊,曾让我几度梦见,今日有幸终得一见!” 大船穿过一座拱桥,云九情之所起,出言感慨,他回头看古尘风,古尘风正盯着一个少妇滚圆的臀部吞咽口水。 展鸿儒笑问道:“没来此地之前,你梦中的江南是什么样子的?” “雾色苍茫,烟雨迷蒙。” 云九说着,朝对向驶来一只乌蓬船上的采莲姑娘抛了个媚眼。 采莲姑娘如遭电击,脸颊瞬间就红透了,她冷不丁碰着一位长着一双深邃墨黑眼眸的俊朗少年刀客,忍不住想开口跟少年刀客打声招呼,却又怕被同伴笑话,便低头羞涩地微笑着,一不留神,头上的玉簪忽从柔滑青丝间滑落,笔直落向河面。 云九眼疾手快,一个鲤鱼打挺替那江南温婉含羞的采莲女子将玉簪捡回。 从云九手中接过玉簪时,采莲女子的双颊更红了,在云九面前,她将头垂得很低,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两船错开足足十几米远时,那采莲女子才壮起胆子感激问道:“多谢公子替我捡回发簪!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云九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故作高姿态地回道:“萍水相逢,不足挂齿!”可当他装逼地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开始有些后悔了,没办法,自己装的逼,只能自己承担,总不能当着高翔他们的面回头再去把那个女子追回来? “被你给装到了。”蓝露虎白了云九一眼,继续欣赏她眼中的美景。 “还是江南女子更有女人味!不像有些蜀中母老虎,只知道蜀道山” 蓝露虎忍住没有发飙,出言警告道:“老娘今天不想跟你怄气,你也别打扰老娘欣赏美景的兴致!” “老子今天也不想跟你计较!” 云九没再搭理蓝露虎,此时大船顶上,正有一位绝美少妇站在窗前支窗户,手中叉竿没有拿稳,失手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云九头顶。 云九眼皮都没抬一下,凭直觉抬手将那叉竿接住,然后才抬头向上望去,顿时僵在原地。 那情知是自己不是的绝美少妇见着如此俊朗的少年,当即变作笑吟吟的妖娆脸儿,:“是我一时失手,公子莫怪!” 云九将那叉竿轻轻抛上,弯腰一礼:“不妨事,小娘子请尊便。” 那绝美少妇接住叉竿叉起窗帘,仍是不愿离开,就那样居高临下偷偷躲在窗户后面望着少年刀客。 等船走得远了点,云九猛地回头,正好和那绝美少妇的秋水双眸对上。那绝美少妇脸色一红,娇羞地躲在了窗户后面。 云九会心一笑,对一旁的展鸿儒说道:“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你们江南的女子啊,就如同你们的江南烟雨一般,静谧而又温柔!” 展鸿儒摇头望向云九,:“其实也不尽然,我们江南,也不乏彪悍的女子,比如那位” 云九顺着展鸿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老远处正有一位身穿艳红劲装的女子,身骑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殷红裙裾在风中翻飞,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右侧河岸的青石大道之上,时不时用马鞭猛抽着身下骏马,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鞭打之声,引得岸上众人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小贼别跑??快抓住他快快快” 在红衣女子的枣红大马之后,还跟着几个差役。 耳聪的云九大老远听到抓贼声,凝神了望,果真看到有一个毛贼侧身躲开红衣女子呼向他面门的马鞭,紧接着飞快地拐进一旁的小巷中消失不见。 那红衣女子猛拉马缰,身下枣红大马嘶鸣一声,四蹄在地上划出一米多远,带起四道飞尘追着毛贼进入巷弄。 跟在枣红大马屁股后面吃土的几个差役累得气喘吁吁,站在弄口弯腰大出几口气,快速缓过气来后又跟着红衣红马冲进弄子。 即便是从西北荒漠中走出来的云九,也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有如此精湛的骑术,不禁跟着岸上叫好声越发嘹亮的众人拍手喝了一声好,一脚重重踏在船沿上,身子笔直越上河岸,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再纵身高跃,在一排排房屋之上如野猫般轻盈跳动,接连十几个转折,轻松追上那个毛贼,然后从屋檐之上飞跃而下,右手闪电般伸出,精准抓住那毛贼的衣领顺势一提,便猫抓老鼠一般将那毛贼吊在了屋檐上。 随后骑马赶到的红衣女子为了能够够得着,直接起身站在马鞍上,伸臂想要抢过被云九倒提着的毛贼,却被云九一跃躲开,气得那红衣女子直接破口大骂:“要帮不帮的,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云九一把重重捏在想要挣开的毛贼后脖颈上,毛贼直痛得咧嘴喊爷求饶,一下子就老实了下来。 被摆了一道的红衣女子手中马鞭直指云九,怒斥道:“再不把他交给我,我便当你是这厮同伙,等下拿你一起试问!” 云九“哦?”了一声,眼神玩味地望向红衣女子,:“帮你们抓贼,总得给我点好处?” “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红衣女子气得咬牙切齿,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开个价,你想要多少?” 云九左手五指展直伸出,微微一笑,:“这个数?” 五根手指则代表五两银子,像这种采花小毛贼的悬赏金,在上辰县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云九价格开得很准。 红衣女子到嘴的肥肉莫名被抢,心里有些不悦, 但见眼前的这位少年刀客身手如此矫健,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想到此处,红衣女子权当认栽,随即爽快一笑,点头答应:“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是一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买卖。 反倒是趁机赚了一笔的云九一时有些懵。 “江南道上,还有如此豪气逼人干脆利落的女子?” 第129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裙裾迎风飞舞,丝带猎猎飘扬。红衣女子押着采花小毛贼从云九面前疾驰而过时,还不忘回头给云九一个鄙夷的眼神。 “少年郎!拿了我的银子沽酒喝,小心呛死你!” “要你管!在江南道碰上你这么个男人婆,简直晦气!” 云九骂骂咧咧站起身来,凝望着那道与寻常江南女子反差感极大的红色身影驰骋远去,不由得唏嘘出声,:“这娘们儿,哪有半点江南女子的温婉碧玉?全身上下都是他娘不输儿郎的英姿飒爽!在蜀州碰上个母老虎,我就已经够够的了,没想到来到江南,还能碰上个母老虎第二?” 正坐在船头晒太阳的蓝露虎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心想刚才云九是不是又在偷偷说自己坏话? 待青石板上的马蹄铿锵之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匿,云九才意犹未尽地走回客船,看到蓝露虎那副混不吝的表情,他忍着没有出言调侃。刚才举手之劳轻松赚来五两银子,让他一时有些开心,随即拿出三两结过船钱,剩下的二两,便拿来雇佣船夫展鸿儒继续当他们的向导。 二两银子,足以让一家普通老百姓省吃俭用花上一个月,用二两银子买展鸿儒几日时光,云九出手极为阔绰。 船夫展鸿儒推辞不过,感激地接下银子,介绍道:“刚才那位红衣女子名叫郭了了,是我们上辰县县丞郭西文大人之女。冯少侠,还记得我昨日跟你提到的郭一良吗?这郭一良啊,正是我们郭县丞之子,也正是郭了了的亲哥哥!” “这郭了了,是郭一良的亲妹妹?有点意思!”云九此番来到上辰县,本就有结识江南道名士郭一良的想法,心下如此一盘算,顿时对刚才这位还让他有点讨厌的红衣女子来了兴趣。 靠船上岸,船夫展鸿儒拿了做向导的钱,就毫不怠慢地做起了向导该做的事。他先是给云九一行大致介绍了上辰县的地理人文,接着带云九他们在城西一家餐馆用过餐后,开始从城西一直往城东走去,边走边讲解,说得有条有理,说得文采飞扬,俨然一副老向导模样。 江南道上辰县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戴花涂粉的男子,与江北相比,上辰县的男子们显得更为优雅,他们不仅学江北女子戴花涂粉,就连所穿服饰也非常鲜艳。自古文豪多出江南,在如今的江南道上,文人墨客亦是非常普遍,读书人好高雅,各种花卉便成了他们平日里研究的对象, 他们养花,更是要求花卉的品质和香味都要优良,这种对于花卉的崇敬和追逐,让江南道的男子们能够从花卉中获得与众不同的审美体验,并通过戴花这一传统方式来传达自己的情感与对江南道的文化认同,其次,江南道上的男子们戴花还与时尚和社会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读书人的熏陶之下,就连普通百姓也会跟着戴花,戴花早已成为了江南道上的文化主流,他们通过戴花来展示自己的文化内涵和审美品位,同时也能表达自己对于生命的热爱,对于美好的向往。 只是,这一切对于初来江南道的云九而言,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西北道尚武,江南道尚文,两地的人文差异,就注定了对彼此的地域风情短时间内不能苟同。 “阳刚是一种美,阴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呢?” 展鸿儒如此解释,引得古尘风一阵不悦,:“楚天阔也好,宗雄澈也罢,你们江南道的江湖人士,全都是娘炮!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展鸿儒见古尘风对江南道的偏见如此之大,便也没再反驳什么,继续带着云九他们向东行走,直至城中的张榜处,他们才停了下来。 立在地上的低矮贴榜,早已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云九撑上高翔肩头,也看不到榜上的内容,便径直上前,拿渊中虎刀柄敲了敲挡在他前面的几人,示意他们腾个位置。 正在一字一字读榜的几人冷不丁被打搅,回头就要训斥,却看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蛮子长刀横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几人只得不情愿地为云九让出身位,口里不住低声念叨着:“哪里来的泼皮,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我都练刀了,还要跟你们讲斯文?那我练刀的意义何在?” 几人被云九问得接不上话,只得咕哝着给云九让路。 云九几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人,从簇拥着的几个脑袋缝隙中看去,快速浏览了一遍,便记下了榜上的全部内容。退出人群时,又顺手从前面那人头上拔下一朵名为“雁来红”的大红花插在了自己头上。 “无法改变,那就加入!” 云九头簪“雁来红”回到展鸿儒身边,不解地问道:“郭西文郭县丞大人的女儿,不就是郭了了吗?我刚见过她,作风的确是彪悍了点,可长得也还不错,按理说能看上她的男子大有人在,为何也要招亲?” “实话说,这郭了了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有什么特殊癖好,才没人要的?” 展鸿儒对上辰县县丞郭西文家的情况很是了解,笑着摇头解释道:“郭县丞家只有郭了了这么一个女娃,这郭了了呀,非但没有什么隐疾,还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俏脸,但由于郭了了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桀骜性子,引得我们县没人敢去上门提亲!要是搁前两年,还有人上郭县丞大人家提过亲,自从提亲的那些男子被郭了了一个一个结结实实用皮鞭收拾过后,就再也没人敢去提亲了!冯少侠,你刚才已经看过招亲榜,榜上面是不是有一个条件:比武招亲之人必须能在擂台上胜了郭了了才行?” “是的。” 云九点头,贴榜上面除了年龄、武力等一些限制条件外,还明确写明了比武招亲的时间是六月十五日巳时,也就是明天。 “明天,我要参加郭了了的比武招亲大会!” 云九此言一出,就连闷葫芦高翔都忍不住吐槽,:“你的口味,是不是受到了蓝露虎的影响?” 蓝露虎没好气转头,盯上高翔,:“高翔!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高翔瞥了眼蓝露虎那副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称第二的凶巴巴表情,自觉绕到了古尘风身后。 面对凶神恶煞的蓝露虎,云九机灵地换上了一副笑脸,:“江南道的男人们都对镜贴花黄了,谁又敢说女子不如男?” 第130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与其他地方相比,上辰县的清晨,明显多了些读书声。 云九一如既往地早起,快速做完每天晨起必做的一千个俯卧撑后,见古尘风蓝露虎高翔他们都还没出门,便独自走出酒楼,径直来到那片比武招亲场地。 从酒楼到郭了了的比武招亲擂台也就五六里地,却有着三间私塾两间学堂,每间私塾学堂中都坐满了摇头晃脑的莘莘学子,这让云九不得不感叹江南道的好学之风还真是浓郁! 由于时辰尚早,此时上辰县的大街上还略显冷清,比武招亲擂台附近,有一家馄饨店倒是出奇地坐满了人。从那家馄饨店里飘出的香味吸引着云九走了进去,排队吃下一碗后,觉得肚子仍旧有点饿,就又点了一碗,顺便夸赞道:“老板,你们江南人做的馄饨可真好吃!” 这家馄饨店的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白胖男子,他听到年轻刀客的夸赞后冲着年轻刀客笑了笑,操着一口江南道口音自豪开口,:“少侠这是第一次来我们上辰县?我这馄饨店啊,从我祖祖祖爷爷手里就已经开起来了!经过我家几代人的经营改进完善,才有今日的味道,在我们上辰县啊,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家的混沌是全县最好吃的!以后你要是想吃,就像今天一样来早点,我这店里,每天的食材都是限量的,来得晚了就卖完喽!” 云九咧嘴一笑,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白胖男子说道:“老板你慢慢做,不急,但在你的食材卖完之前,必须得把我的这一碗做出来,给你加一文钱都行的!” “加钱就不用了,看这剩下的皮和馅,绝对还能排得到你!”店老板爽朗地应承着,不停地忙着手下的工作。 由于排在云九前面的客人有些多,云九便挑了张靠门的凳子坐下来等,眼下离比武招亲开始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坐在这家馄饨店看一看上辰县的风土人情也是不错的,看着看着,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忙喊一声,:“展叔叔!” 正火急火燎往酒楼赶的展鸿儒闻声停下脚步,:“冯少侠冯公子你昨晚喝酒喝那么晚,一大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早起习惯了!” 云九招呼展鸿儒入座,:“你们上辰县的学子们,比我起得还早!” 展鸿儒掏出特意为云九他们准备的土特产,笑道:“在我们江南道啊,不读圣贤文章,不晓君子六艺,不通宫商角徵羽,不解乾坤艮震巽离坤兑,不奉恭俭勤良淑,会被别人瞧不起的,这些东西,都要从小培养!” 云九以留着肚子继续吃馄饨为由将展鸿儒带来的一包土特产重新包起,思忖道:“我们西北道上普通人家的孩子,从来都不用学这么多,他们只要扛着锄头下地,就能把一辈子最实用的东西全学到。” 展鸿儒叹声道:“以前,大许的等级制度比较严格,王室能听雅乐,贵族能晓六艺,像我这等平头百姓大多也都只能下地听听那蛐蛐叫,可自打常维春任长史以来的这七年里,诗书礼乐终下庶人,这是我们江南道百姓的福缘!” 云九若有所思,开口问道:“那依你之见,常维春此举,可能休止这天下战乱?” 展鸿儒摇头道:“乱产生于人心,而人心,是变幻莫测的,常维春此举不能休止天下动荡,但可以让更多的人看清现实,融入现实,自觉承担起肩上的责任。” 云九笑道:“圣贤文章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执宰者们用功名利禄设定了所有环节,让普通人用尽一生去通关,如果不能明了其中玄妙,读再多的书,也只能在他们早已设置好的圈子里兜兜转转。不要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能治国平天下,谋国之前,必须要先学会谋身。” 云九苦修武道,深谙心境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接着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坚定信念的支撑又何以谋身?很多人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一蹶不振,这样的人,注定走不远,不成事。” 展鸿儒正襟危坐,面露喜色,:“所以说,只有多读书,才能给普通人以信心,才能让更多的人站在规则之外,成为自己内心的执宰者,成己成人。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些高贤的观念想法得以广布持续,让人人都有高贤者们那颗舍我其谁的绝对信念。” “读书,读的是谦虚,读的是忍耐,读的是期待中那个豁然贯通的爆发时刻!谁言百无一用是书生?是非成败转头皆空,唯有普天之下的读书人,才能决定这天下的大势大运!” 云九听过此言,内心极为震撼。 “或许,西北道上的百姓正缺乏这样的教化。” 店老板将第二碗馄饨端上桌时,云九正沉浸在思考之中,他吃得很慢,一直吃到所有客人都走完了,才喝下最后一口汤回过神来,满足地拍拍肚子,问道:“老板,你知道今天郭县丞比武招女婿的事吗?” 店老板正在收拾厨房,听到云九问话,便端上茶杯走了出来,顺带着也给云九和展鸿儒二人各自泡了杯茶,放到二人跟前,:“少侠喝,的!你问这个,是不是也想参加今天的比武招亲?” 云九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忙活了一早上的店老板擦去脸上的汗水,笑着坐了下来,:“你是外乡来的,那我就给你细说说。我们县丞大人比武招女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老人家老来得女,平日里很惯着郭了了这个小女儿,把她惯得比男孩子都野,甚至惯出了一股子江湖匪气!郭了了现在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县丞大人给她安排的婚事,她没一个能看上眼的,还当着相亲人的面开口闭口的臭男人死男人,不给别人留一点面子。这不县丞大人着急嘛!其实也有很多人想攀这门亲事,但最后都落得个被郭了了玩弄抽打的下场。少侠,不瞒你说,现在我们县上敢参加县丞大人比武招女婿的人已经不多了,你要是想参加,保准没几个人愿意和你抢!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郭了了呀,是铁了心的不想嫁,所以,你接下来一定要顶得住被一个小女子羞辱,还铁定了娶不到她的双重心理打击!” 云九一脸的无所谓,:“我的心理可没你想的那般脆弱,你说是,展叔叔?” 展鸿儒点头附和,:“这位冯公子可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此时,一阵铜锣声从外面响起,几个衙役已经开始布置比武招亲场地了。 馄饨店老板手端茶杯,笑道:“那我看好你。” “看好我就对了!老板有心情的话,稍后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云九起身结过馄饨钱,和展鸿儒一起走出馄饨店。 第131章 不许裙摆随风飘 预先选定的偌大一块空地上,插了一面白底红花边的锦旗,旗上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异常醒目。 站在擂台正中央的上辰县县丞郭西文是个年近花甲的精瘦老头,眉发半白,稀疏的灰白发髻上别着一朵大红花,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待到铜锣声停止,他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撤高了嗓音,:“郭某人在此地摆擂台招女婿已有近三年了,想必诸位都了解情况,所以接下来我也就没必要再过多赘述,还是那句话,无论是谁,只要赢下这擂台,都有可能成为我郭西文的女婿!” 郭县丞话音刚落,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一个肩挑炊饼担子的低矮男子率先喧哗道:“县丞大人,你又做不了你女儿的主,你女儿铁了心不嫁,我们就算赢下这擂台,也没用啊!” “就是就是!还是先把你家郭了了的思想工作做好了再来摆擂台,不然无论你多急着招女婿,也是白费!” “郭县丞,我们知道你老人家已年近花甲,急着给郭了了操办婚姻大事,可这男女之事,最忌讳一厢情愿” “肃静!肃静!” 站在郭县丞一左一右的两名差役有些着急,将众人的喧哗声喊停后,各自朝对方使了个脸色,开启老套到掉牙的坑蒙拐骗模式,:“郭县丞千金郭了了你们都见过,她长得那叫一个貌美如花,人见人爱!诸位,能成为县丞大人的女婿,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一件事啊!如果有想要平步青云抱得美人归的有志之士,就请赶紧上台!” “说得那么好听,你们怎么不上?” “诓谁呢?以为我们不是上辰县人不知底吗?” “赶紧把这擂台撤了,我们还等着在此地摆摊呢” 两名差役硬着头皮再次压低众人的喧哗声,笑道:“诸位稍安勿躁,这次情况和以前大不一样,在我们郭大人的开导下,郭了了最近性情大变,变得贤淑端庄平易近人,此时的她已经有了嫁人的想法官家人不会乱说话的,你们要相信我们!” 两名差役语罢,便有两名歪瓜裂枣默契地走上擂台,二人站在擂台上,连个花架子都不会摆,便直接抱在一起开始驴打滚。 众人眼睛是何等的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这两个歪瓜裂枣压根就不是主动来打擂的,于是现场再一次爆发出一片躁动。 “郭大人,你找的这两个托不行啊!你给了他俩多少钱,我只要一半,演得比他俩还要像!” “我也会演,下次找我来演好不好?呵呵,信你们,还不如让我去相信母猪会上树!” “唉我说你们这些官差,每次都是这一套说辞做派,一点创造力都没有,就不能变个花样吗?我们没事经过此地,也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如果真没人愿意上台的话,我看大家就赶紧散了,把场地腾出来。” “散了散了,像郭了了那种能把裙摆穿成武装的彪悍女子,一般人还真伤不起” 云九忍俊不禁,眼见久久没人愿意上台,马上就要有一哄而散的征兆,便自告奋勇大跨步走上擂台。 那两个抱在一起在擂台上打滚的歪瓜裂枣见有人上台救场,别提有多开心,二人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滚下擂台,私下里找官差领托钱去了。 云九先是给郭县丞行过见面礼,接着抱拳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前来凑热闹的馄饨店老板脸上,微笑开口,:“世人皆在女人的裙摆下诞生,却不允许女人的裙摆随风飘扬,这,是不对的!” “世人皆在女人的裙摆下诞生,却不允许女人的裙摆随风飘扬?” 郭县丞听着年轻刀客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心神俱颤,仿佛这一句话,就让他认定了眼前的这位年轻刀客就是自己渴盼已久的乘龙快婿。终于有人站出来替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句话了,他怎能不喜?随即大笑开口,:“少侠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云九转过头看向目光闪烁的郭县丞,报之一笑,继续朗声道:“冯某初来乍到,就喜欢郭县丞家千金这般豪放不羁的女子!诸位,我倒数三个数,如果没人愿意上台和我比武,那我就笑纳了!” 云九从围观众人讶异的眼眸上一一扫过,开始慢慢倒数。 “三!” “二!” “一一一” 云九喊一字时,故意把腔调拉得极长,比武招亲,比武招亲,重在比武二字,都没比武胜出就去见郭了了,向来不是他的作风。 这让一旁的郭西文听得有些急切,:“少侠,你这个一喊得也太长了?” 终于,在云九一口气气竭之前,从人群中传来了一个粗狂的声音,:“好,让我来会会你!”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一位形同小山的大胖子,粗略估计,这大胖子最起码得有三百多斤! “也只有这种娶不到媳妇的人才会厚着脸皮试一试?” “试了也是白试,空落人笑柄而已!” “但台上那位少年长得还不错,为何也要自取其辱?” 在众人的疑惑声中,大胖子跨步走上擂台,浑身肥肉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肚子圆得如同吹鼓的猪尿袋,胸部隆起的两块横肉比大多数女子都要挺拔傲人,站在擂台上双臂向上一举,更是和稍显单薄的云九形成了极大的视觉反差。 云九扯了扯嘴角,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要是这个大胖子得逞了之后,和昨天见到的那位红衣女子郭了了在一起,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要是这俩人再破格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那不可描述的画面 云九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将浮想联翩暂时抛诸脑后,那个画面太美,他没敢再往下想。 由于此次比武招亲不得动用武器,所以云九挂在腰间的渊中虎也被差役暂时没收了去,那名差役在接过渊中虎时,忍不住给云九悄悄说了句,:“少侠,你才是真的勇士!” 云九苦笑,:“一般一般!” 大胖子朝着云九向前跨出一步,擂台轰然颤动,紧接着扯开粗犷的大嗓门,拱手道:“细狗!见你长得这么瘦弱,我就先让你三招!” “细狗?” 这是云九第二次听到别人这般称呼自己,上一次这样叫他的那个人,是比眼前这个大胖子还要肥大一圈的李善。 云九忍住不笑,由于天气炎热,他干脆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极具力感的虎背蜂腰。 大胖子看向云九虎一般张开的脊背,一脸艳羡,说出的话却有些言不由衷,:“我承认你有些肌肉,但我还是愿意让你三招!” 云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拱手道:“既然壮士说要让我三招,那我冯某人就不客气啦!” 说完就高高跃起,一拳直接砸向大胖子胸口,劲拳入肉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用了三成功力的这一拳仿佛是打在了面团之上,被大胖子高高隆起的胸大肌卸去了至少五分力道。 既没躲闪也没防御的大胖子实打实吃下云九这一拳,全身肥肉剧烈颤动着踉跄向后退出三步,一脚踩实稳住身形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没多大力气的俊朗少年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不由有些懊悔刚才自己自吹自擂的让你三招,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大胖子也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继续摆出接招的姿势,等着云九的下一拳。 云九占了一拳的便宜,作为回礼,他出言让大胖子别再让招,可大胖子死活就是不肯,还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让本就已经占了便宜的云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一想到自己势必要赢下这场比武招亲,就果断向大胖子挥出了第二拳。 这一拳,云九用了四成功力,大胖子本就不是武道修行者,不论他的身形是何等的巨大,在这一拳强大力量的轰击下还是不由自主连连向后退去,直至退出差役所划出的擂台范围,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大胖子强忍着从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吃力地站起身,再次站在了擂台上,一拍胸脯冲着云九喊道:“说好的让你三招,还有最后一招,来!” 云九有些无语。 第三拳,云九已经不忍心再用力,他的这一拳只在大胖子胸口轻轻点了一下,算是让大胖子完成他心中的信守承诺。 此时的大胖子已经很清楚,眼前的这位俊朗少年是一位练家子,而且实力绝对不会弱,他知道接下来即使自己出手,也一定不是这俊朗少年的对手,干脆抱拳认输,直接走下擂台。 两名差役怕台上的少年刀客反悔,急忙走上擂台一左一右举起云九的双臂,高声宣布,:“这场比武招亲的胜利者,属于公子,你姓啥来着?” 云九自觉胜得不光彩,所以脸上并没有喜色,低声答道:“冯。” “这场比武招亲的胜利者,属于冯公子!” 郭西文对少年刀客越看越喜欢,想要直接宣布今天的比武招亲大会就此结束,却被少年刀客拦住了。 “郭大人,不急。” 云九有些意犹未尽,再次站回擂台中央。 “接下来,就不要再出现让招这种情况,挺败兴的。“ “还有谁想要和我冯某人切磋,尽管上来,拿出你们的真本事!” 第132章 白衣染血最慑人 “那就让我成为你的对手!” 话音从人群中传出的同时,一位黑衣青年倏忽跃上擂台。 围观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认出刚才上台的这位黑衣青年,正是上辰县城南滩歌亭江亭长家的长公子,江大宽。江大宽早年曾在楚剑山庄打杂时,的确学到了一身真本事,回乡后扫奸除恶为人仗义,在上辰县颇有名气。 黑衣青年上台后,自觉解下腰间佩剑交予差役,自报家门道:“滩歌亭长嫡长子江大宽!” 云九微笑抱拳,:“关陇游侠儿,冯云飞!” “外乡来的吗?怪不得!” 江大宽稍感诧异,见对面的少年游侠儿做了个接招的手势,也不客气,随即一拳轰出。 拳风扑面而来,云九尚未反应,身子已经倒飞出去,在轻松躲开江大宽破风一拳的同时,反向一拳砸上江大宽后背。 “好矫捷的身手!” 江大宽心下一惊,连忙侧身躲避,使得少年游侠儿的拳罡擦着自己的鬓角而过,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少年游侠儿那只落空的拳头竟是以腾空之姿顺势绕过了他的脑后,直接缠上了他的脖颈! 情急之下,江大宽只得向后翻身,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少年游侠儿那只钢铁般坚硬的臂膀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那腾空的身形在少年游侠儿一臂重击之下,重重摔落在擂台上,顿时将本就不怎么坚固的擂台撞得四分五裂。 云九收臂抱拳,笑意盈盈。 “江兄,承让了!” 江大宽自知技不如人,也不生气,平静起身走下擂台。像他这种武道悟性低的人,能入品已是难得,由于他的武道资质低,也没能成为楚剑山庄入门弟子,他在楚剑山庄打杂,也只是为了能给自己的身份镀上一层金,打杂之余从楚剑山庄偷学偷悟到的剑道修为能让他入品,这对他而言就已经够了。 郭西文见少年刀客有这般了得的身手,兴奋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挂在了脸上,: “要是再没人上台挑战冯少侠的话,今天的比武招亲大会就到此为止!” 郭西文急不可耐地想要即刻结束这场比武招亲大会,把好不容易等到的这位俊朗少年郎带回家中让女儿郭了了亲自调教过目。可好巧不巧,台下又有人要上台切磋。郭西文不禁有些犯怵,心想该来不来的,今天这是什么事啊?可转念一想,往日里都没人愿意捧场,今天既然有这么多人排队上来比武,也是一件好事,便朝着那位想要上台一试的白衣长袖公子招了招手。 白衣长袖公子轻盈跃上坍塌擂台,并未做自我介绍,直接向前跨出一步,摆出一招进可攻退可守的无解起手式。 云九感觉到了这位白衣公子的不平凡,神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选择率先出拳试探,一拳轰出,一片飘摇间还未落地的树叶便被他的凌厉拳风震碎。 那白衣公子显得尤为镇定,在一拳接近自己面门之时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左右出拳,化拳为掌,双腿亦是没有丝毫松懈,凌空鞭腿,强悍又不失灵巧,拳腿之间,每一招都无迹可寻。 云九出拳亦是毫无招式套路,身上每个部位,仿佛都能成为武器,给予那白衣公子致命一击。白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裹挟着一股劲风突从身后向云九肩头抚来,云九见他出手不凡,当即打起十分精神,急速俯身前窜,从白衣公子袖底穿过,那白衣公子招式奇快,云九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袖口已裹挟气机迎面扑到,双袖前后夹击之下。 云九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那白衣公子踏步进招,不待云九双足落地,跟着又是双袖抖出。 两道气机猛烈碰撞之下,云九在空中调整身形,左脚飞出,径直踢向对方鼻梁,这招以攻为守的出奇一招,总算逼得那白衣公子向右跃开。 拳来脚去之后,两人同时落地。 这场打得平分秋色的第一回合,引得现场一片叫好声。 一番试探过后,白衣公子面目逐渐变得炽热,一股浑厚的气势自他身子迸发而出,凝结成汹涌澎湃的战意,:“我以二品对你区区三品,传出去会让人笑我恃强凌弱。” 云九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说这种屁话,等你赢了老子再说!” “三品之下我无敌,拿出你的二品实力来!” 言毕,云九先声夺人,身子旋转跃起,一拳轰向白衣公子面门。 白衣公子并未躲闪,双袖齐出。 云九早有预料,借助起势的余劲身形凌空再度旋转。 白衣公子双袖气机炸开,将滞空的云九瞬间震退,轻笑出声,:“武道一途,隔级如隔山,我居高临下,你何来胜算可言?” 倒飞出去的云九没有半点气馁,反而笑意更盛,他有秦道临的圣人体魄傍身,即便越级对战,亦是无所畏惧。 擂台北边,有一凤亭。 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子中的古尘风,此时双眼正死死盯着酒肆中一白衣男子,刀气勃发。 这种如临大敌的姿态,即便是淬心山面对武评榜排名第六的坠阴铁手花铁树时,都不曾在古尘风的脸上出现过! 坐在酒肆中的白衣男子神情自若,并未开口,却有一道以雄浑内力激荡而出的声音在古尘风耳边炸开,:“古刀神,既然碰面了,何不与我共饮一杯?” “有何不可?” 这四个字,亦是以雄浑内力激荡发出。 凭空瞬间出现在酒肆中那一袭白衣对面的灰衣刀客,吓得正在桌旁倒酒的店小二直接扔掉手中酒壶酒盅,连滚带爬逃出去近百米,才敢回头去看他刚才是不是白日撞鬼,看花眼了,这一看,更是惊得店小二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 只见偌大一张梨花木酒桌在那袭白衣与破旧灰衫刀客之间无声粉碎,顷刻化为齑粉!也不知那袭白衣与破旧灰衫刀客之间说了些什么,先前剑拔弩张的二人转眼又换了张桌子,看似和气地坐了下来。 店小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确不是见鬼了,才硬着头皮走回酒肆,看那位灰衣刀客 的神情,和看厉鬼没什么区别。 “用这么小的酒盅喝酒,和娘们儿绣花有何区别?店家,给我换成碗!” 灰衣刀客的呵斥声传来,店小二两腿发软,直接迈不开步子。 那袭白衣无奈一笑,望向了同样发颤的酒肆掌柜,:“掌柜的,那就只能你来效劳了。” 酒肆掌柜哪敢怠慢,眼神忽闪着望向对面的那袭白衣,见白衣冲自己微笑点头,这才胆战心惊地谨慎移动,从橱柜中拿来两个酒碗晃晃悠悠倒上,恭敬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直待那袭白衣挥手,他才如获大赦般弯腰退下。 同为天下武道修为最顶级的那一撮人,古尘风对眼前这位白衣男子的身世很是了解。姓许的白衣男子出身锦州,五岁能作诗,九岁能通古论今,谈论起史事来,就连他的先生都自愧不如,十岁奉诏入内廷成为太子许昌的伴读,期间他将聪慧内敛,让自己事事都略低太子许昌一头,十三岁得天下武夫尽低眉的大许武道第一人许品焕赏识,从此踏入武道,并被许品焕称作三十年之后便可称霸锦州一州无敌的天纵奇才,十六岁突发奇想参加科举,即为那届榜眼郎,之后一直候命于皇宫,并无确切官衔品秩,直至二十一岁才回到锦州康定县任县尉,配合官军一起抗拒雪域王,常出奇谋,屡立战功,逢战必以少胜多,被皇帝许昌下诏钦封为康定侯,二十八岁值诸王暴乱之际,率领亲手训练出的两千精兵入京勤皇,可惜定北关一战大许惨败,后代许王李家芝入主皇宫挟天子许驰以令天下诸王侯,大许大势已去,康定侯只得率兵返回他的封地,潜修武道。 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时,这袭白衣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让整个许都都不得安稳的第一杀手,每次入代许王府,他都是白衣翩然而入、血衣皑皑而出,这十几年来,被康定侯刺杀的代许王李家芝手下重臣不下百人,最近一次入代许王府,杀护卫数百,直至离代许王李家芝不足百步,若非武评榜排名第二的昌邑武道第一人郎筝及时赶到出手阻拦,说不定他就能成功取下代许王李家芝的头颅。 在戒备森严的代许王王宫中来去自如的白衣康定侯,稳稳拿下了这个十年武评榜第三的高位。 文可夺榜眼,武可居前三,这世间,唯康定侯许诺一人! 唯康定侯许诺一人而已! 时间的潜移默化中,太子伴读、科举榜眼、老怪物许品焕弟子等身份已不被世人熟知,就连真名许诺也被很多人遗忘,只剩下将代许王李家芝项上人头视为囊中之物的白衣康定侯。 康定侯是这袭白衣最喜欢的称呼,哪怕自己的姓名被世人彻底遗忘,只要有人记得皇帝许昌曾亲自封赏的康定侯,就好。 白衣染血,最是慑人,所以康定侯好穿白衣。 这袭白衣曾扬言。 “只要世间尚有大许朝康定侯在,便教那代许王李家芝即便得了天下,也不得半日安生!” 第133章 心中无感情,拔刀自然神 像康定侯这种杀孽极重的人,身上总会有一种极难掩藏的杀气。 古尘风虽从未与这袭白衣见过面,但这袭白衣身上的杀气,便是答案。 白衣康定侯端起酒碗闻了闻,开口询问道:“掌柜的,招待贵客,怎能不上你们楚州最好的江南春?” 酒肆掌柜连滚带爬再次站到酒桌旁,满头大汗,:“这位爷!并非小人刻意怠慢,实在是我这酒肆小本经营,拿了江南春这等好酒也卖不出去呀!” 古尘风自顾自仰头喝下一碗酒,沉声道:“行了,康定侯,喝酒嘛,尽兴就行,哪来那么多讲究?” 说着,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话说,你准备何时死在代许王府?” 康定侯半眯着眼挥手斥下酒肆掌柜,冷笑道:“只要我不想死,就没人能够追得上我。” 的确,那位号称大许五百年来轻功无敌的大许嫡长公主许裳死在万窟山后,这世上论起轻功,康定侯若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古尘风面无表情,:“当今朝堂之上若无代许王李家芝坐镇,普天之下不知要有多少人称孤道寡?你有这力气,倒不如去那大原国中州城去撒野!” 康定侯苦笑,仰头喝下一碗酒,:“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那李贼窃取国运祸乱朝纲,我便只找那李贼的麻烦!” 古尘风摇头,冷笑出声,:“我一个江湖中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你当真不懂?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蜀山剑仙冯长今以身出局,你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警醒世人,他冯长今还不够格!” 康定侯神情变得有些阴沉,:“姓古的,看来你受你师兄弟云峰的影响不小嘛!都学会指点江山了!” 古尘风不想和眼前的这袭白衣提起云峰,随即改口问道:“你不去许都继续逞凶,跑南边这个小县城干嘛来了?” 康定侯直言道:“见一个人。” 古尘风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擂台上与白衣公子打得不相上下的云九,问道:“可是那江南道名士郭一良?你要见的这个人,恰巧我徒弟也想见!” 康定侯眯眼盯着擂台,点了点头,:“听闻不胜刀客古尘风入世后,一年内连收了两名徒弟,其中一人是蜀州金石派掌门高义之子高翔,另一人是西北道上的无名布商之子。” “你本就出身于蜀州金石派,收金石派中人为徒也在情理之中。可台上这位” 康定侯说着,睁开眼盯上了古尘风。 此时的擂台之上,云九变幻莫测的左拳猛地向上甩起,右拳一股凌厉劲急的拳风将那白衣公子的衣带震得向后飘飞,白衣公子甩袖反手一掌,力道奇劲,左臂跟着一沉,手肘已搭在云九左拳之上,云九右手横扫一拳,待那白衣公子低头躲过,猝然间双拳合拢,猛劈向白衣公子双颊,快如闪电,白衣公子也不躲闪,镇定挥袖格挡,两袖鼓荡如白蛇冲出,双拳与双袖喷薄而出的强大气机霍然相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碰撞声。 一片叫好声中,古尘风和康定侯许诺不再饮酒,二人的目光全都锁定在了擂台上的云九和白衣公子身上。 两股强大气机相撞之下,白衣公子显然略输一筹,身形应声向后倒飞而出,云九哪肯放过这绝佳时机,直接飞身追上两拳挥下,将那白衣公子直接砸向地面,紧接着变拳为掌,十根手指精准抓上白衣公子肩胛骨。 白衣公子忍着剧痛不退反进,双袖如纠缠在一起的两条白蟒般直冲云九心口。 一击得逞的云九被白衣公子这种不惜废掉双臂也要和云九换命的拼命打法搞得有些懵,千钧一发之际,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废掉白衣公子双臂的想法,身形极速后遁躲开白衣公子对自己发起的致命一击。 康定侯轻声问道:“这种武道资质,果真只是一介贩夫之子吗?” 古尘风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云九。 白衣公子的肩头,开始有丝丝殷红渗出,在白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他双袖飘摇,眼神中逐渐透露出凶狠之光,:“接下来,我不会再压低修为!” 云九凛然一笑,:“早就让你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了!就算你是二品,我也没想过会输你!” 坐在酒肆中的康定侯表面上看似镇定,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磅礴杀机却越来越强烈,:“不胜刀客,我杀一个贩夫的儿子,你应该不会有意见?” 古尘风豁然起身,同时右手按在了龙尘刀刀柄之上。 “康定侯,你大可以试试看!” “是吗?” 康定侯眼帘微微抬起,半藏于长袖中的双掌笔直伸展,在他双眼完全睁开的一瞬,脚下尘土同时暴起,整个酒肆顷刻之间轰然坍塌! 只一瞬,康定侯已经立在百米开外的擂台上。 古尘风的身形,也跟着动了。 一圈圈鼓荡的气机以康定侯为中心卷荡而开,围观众人皆被这道气机强势卷走。 站在古尘风身后的云九也被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机逼退数步,双脚在地面上踩出两个大坑才堪堪止步,稳住身形。 康定侯接着向前迈开一步,才入武道三品二重佳境的云九扛不住这股无形的气机波动,硬生生向后再退出三步才再一次站稳。 此时的云九,距康定侯已是二十步之遥,康定侯身后的白衣公子,也在离康定侯二十步开外的位置站着。 以白衣康定侯许诺为中心的三十步之内,除了古尘风、云九、白衣公子三人外,再无一人。 “小子,再往后去点!” 与康定侯几乎同时对向而立的古尘风身上破旧灰衣如浪翻滚,龙尘刀出鞘一寸,刀意瞬间攀至顶峰。 云九面无血色,以他在云中村时读万卷书的博学,当然认得出眼前这位高人,正是武评榜排名第三的白衣康定侯许诺。如今江湖,除了坐镇问鼎城的武道第一人轩辕鸿羽,恐怕再无一人敢说能胜过眼前这袭白衣? 隐世闭关十几年后出世即巅峰的古尘风,当真能挡得住这位一往无前的许白衣?云九疑惑,他咬牙抬脚,却是难以向前一步,反而被自那袭白衣身上散发出的磅礴气机推得向后再退出两步。 雪白衣袂飘飞鼓荡的康定侯目中无人,即便对上出世以来未尝一败的古尘风,仍是如同闲庭信步径直前行,直至龙尘刀再出一寸,赤红刀气宛如晴天霹雳当空而下,擂台中间赫然被炸出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触目惊心。 以气运润养的横秋刀气,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刀气纵横! 古尘风曾与杂家掌门吕立江在庞杂宫一战,横秋刀气所及,杂家庞杂宫一整个金碧辉煌的大殿被纵横刀气破坏得破败不堪,除了杂家掌门吕力江以外,在庞杂宫的杂家十二位堂主无一例外皆被横秋刀气当场分尸。养刀气十几年的第一次出刀,无疑是古尘风入世以来的第一次刀道最顶峰,自那之后,即便是淬心山对上楚剑山庄的新秀剑魁楚天阔,也不能让古尘风使出气运积攒润养的横秋刀气,从淬心山一路走来大小七次交手,古尘风只用落雁刀法便足以应对,这次和康定侯对战第一招就用上积攒多日的横秋刀气,足以说明康定侯在古尘风心中的分量。 最大的一条沟壑从擂台中间龟裂而开,直至蔓延至康定侯身前时,被康定侯双袖中汩汩涌出的气机所阻,硬生生停住。 康定侯也不低头去看斑驳不堪的擂台,平静道:“都说感情只会影响刀客拔刀的速度,所谓心中无感情,拔刀自然神,今日我若一心要收下这个少年的项上人头,有了羁绊的龙尘刀对我而言已经没了任何威胁。” 康定侯周身气机涌动,缓步前行,每前进一步,二人中间的沟壑便更加裂开一分,深陷一分。 古尘风岿然如山,任由康定侯一进再进,脸上依旧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眯眼嘲讽道:“读书人就是废话多!你要给那腐烂透顶的大许继续做狗,是你的事,可你要动我徒儿,就得先问过我手中的龙尘刀答不答应!” 在康定侯跨出第十步时,整个擂台轰然下陷,此时,他的气势已经攀上法相七重! “我并非江湖中人,便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只要我想杀人,便不需要理由!” 古尘风透过厚重尘幕盯着那袭白衣,腰间龙尘伴随着一声雁鸣,铮铮出鞘。 “这就是你做狗的觉悟吗?” 第134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上辰县的上空,翻云起雾,异象横生。 坍塌擂台外围,大多数胆子小点的围观者早已避之不及地逃离了此地,剩下包括展鸿儒、郭西文、滩歌亭江大宽、大胖子、馄饨店老板等寥寥几位胆子稍微大点的,也只是有胆量留下来躲得远远地看着。 唯独有一红衣女子完全不顾县丞郭西文的阻拦,身骑赤红骏马快速向着擂台狂奔,直至在离云九不足三步的地方,连人带马被迎面扑来的强大气机牵制难以前进,这才不情愿地翻身下马,下意识看了下云九的侧脸,见云九面无表情,再转头看向擂台之上的灰衫刀客和白衣男子,显得有些疑惑。 “闺女,赶快回来” 郭西文急得焦头烂额,连唤三声,红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站在云九身后,半信半疑地轻声问道:“台上这两位的修为恐怕都要入境了?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此等高人,也看得上参加我的比武招亲大会?” 红衣女子莫名其妙的这句发问,让云九全身紧绷着的神经瞬间舒展了许多,他回过头,低声回道:“入境?你可真是小觑他们了!” “那是?” 红衣女子闻言一愕,刚骑马赶到此地的她完全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从那灰衫刀客和白衣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机让她一时觉得有些窒息,她一边牵马向后退出两步,一边分析着眼前的情形,接着自顾自一笑,扯高嗓音劝道:“两位叔叔,能不能不要动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今日在我郭了了的比武招亲大会上闹出这等事,就是我郭了了招待不周,我愿摆出一桌宴席向你们二位赔不是,还请二位不要再动手!” 郭西文听着女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掌中捏了两把汗,像眼前的这两位神仙级高人,弹指之间便能致自己的女儿于死地,女儿有眼不识泰山还口出摆宴席赔不是的妄言,这不等同于往自己脸写了个死字吗?这等高人,可是他女儿这般的小人物可以高攀套近乎的? 郭西文额头不由得渗出几颗豆大的汗珠子,朝着女儿快步走去,带着哭嗓求情道:“两位神仙,我闺女不谙世事口出狂言,还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闺女的荒唐言” 兴许是康定侯已经知道了这位红衣女子的身份, 又或许是康定侯本就和古尘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必要一定杀死他的这个不明身份的徒弟,反正此番试探之后,他的心里对这位俊朗少年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答案。至于他儿子许骥和这位不明身份少年刀客之间的招亲比武,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其实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前来上辰县,他能够顺利见到县丞郭西文的儿子郭一良,并把郭一良成功带给西蜀王许开明。 在县丞郭西文的哀求下,康定侯终于停下脚步, 无需等古尘风收刀回鞘,他便率先收起周身气机流转。 这是一位作为武道顶级存在者的绝对自信。 烟尘在那袭白衣身边一圈圈如涟漪般四散而开,愈来愈弱。 古尘风长舒一口气,龙尘刀也跟着徐徐入鞘。 负手而立的康定侯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转头盯上了那袭红衣,开口说道:“郭小姐有意款待,许某却之不恭。” 红衣女子想要上前说话,背后却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了了!” 跪地的郭旺发吓得瞠目结舌,一时拉不倒女儿郭了了和自己一起下跪,只能一个人跪着,感激开口,:“能请两位活神仙赴宴,是小人三生有幸!” 古尘风抱刀入怀,冷哼一声,:“康定侯,你要去便去,老夫不奉陪!” 郭西文听到“康定侯”三个字时,身子明显一颤,将额头猛地贴上地面,:“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许侯爷大驾光临” 康定侯柔和一笑,没等众人看清,他已站在郭县丞面前,弯腰将其扶起,:“细说起来,郭大人已不是大许命官,见我这个大许的侯爷,用不着行此大礼。” 郭西文颤巍巍站起,心神恍惚,却仍是能猜得到这位位高权赫的大许康定侯来上辰县的目的,和康定侯一样为了他儿子郭一良而来的名人,他已见过不下二十位,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得恭恭敬敬躬身一旁。 康定侯脸上还是挂着那般浅淡的笑,笑着看向古尘风身边的俊朗少年,:“少年,不知你找郭一良所为何事?” 云九被问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与你无关!” 古尘风语出冰冷,拉着云九就要离开此地。 县丞郭西文也不敢多嘴询问挽留,像灰衫刀客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浪荡江湖高人,任谁见了不胆寒?身处一县要职,他自觉江湖高人他已经见的够多了,却还从未见过康定侯这般武评榜排名前三的顶级人物,能和这样的人物平分秋色,那灰衫刀客的实力毋庸置疑。万一伺候不好惹得一个不开心,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云九的视线从那袭白衣身上移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并未搭理他,他便跟在古尘风屁股后面快速离开,心想同样是武评榜上的名人,江湖中最高的高手,为何老古就冷冰冰不识趣地拒绝人家的宴请,而那个康定侯就可以风度神逸地欣然接受,靠近他的目标? 云九心有不甘,但也未出言抱怨古尘风。 古尘风似乎是看出了云九的心思,没好气道:“忘了在苍山之上你差点死于宋仁投的锤山拳下的事了吗?作为一名刀客,你应该知道,好刀就该藏在刀鞘里,越是锋利的刀,就越是要懂得收敛锋芒,不然出鞘则折,锋利还有个屁用?” “如果你觉得自己只是一把下三滥的烂刀,就当老夫没说。” 云九问道:“老古,如果没有我,你今天会不会和那白衣康定侯分个高下?” “不会。” 云九看出了古尘风的言不由衷,笑道:“老古,我知道你担心万一败给了他,他就会要了我的命。” 古尘风忽爆发出一阵冷笑,:“小子,你可真会自作多情!你死不死的,与老夫何干?” “老古,你刚才挡在康定侯前面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古尘风没再反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小子,以后还是给老夫收敛着点。” 云九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刚才捡了一条命回来的事暂且不说,就说那后臻国武评榜排名第八的大魔头简懋,一旦发现世上有人将要登楼入境,便会马不停蹄不远万里将其击杀于萌芽之中,这些年死在后臻大魔头简懋手下的一品五重楼高手不计其数,杀得世上武夫皆不敢自称已登上武道一品五重楼,杀得一品五重楼成了武道修为禁区。 云九心里也清楚,古尘风这是没有赢下白衣康定侯的把握,这才对自己一通教导的,要是白衣康定侯今日不愿收手,要是古尘风真的败了,那自己今日可能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有你在,我不怕。” 云九抬头看着面前的那道魁梧背影,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跟着消散。 回到酒楼,云九一口气做了五百个俯卧撑,然后安静地坐在窗前,心想当下江湖的武评榜十人,他已经见过六位。想到排名第十的古尘风好色又邋遢,他就觉得有些好笑;想到排名第九的蜀州画甲唐竹松带着李入境李思境兄妹二人不知去往何处,他就觉得有些怀念;想到排名第七的万窟帮帮主宫动既使自己的妻子黄裳儿从未爱过自己,最后还为情敌冯长今殉情,他依旧可以包容这一切,还让自己的孙儿宫泽去蜀山将冯长今黄裳儿厚葬在一起,最后更是秉承冯长今之遗志,亲手为大宁国与西蜀国的江湖之争画上一个完美句号,他就觉得这世上有人的度量真的可与天地般深远宽厚;想到排名第六的坠阴铁手花铁树被看起来傻傻的白鹿林以一招上古功法八卦印打败,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到排名第五的蜀山掌教夏长扬千里借剑冯长今完成开天壮举,他就觉得江湖就该如此豪迈。 想到排名第三的许室宗亲康定侯许诺不远千里求贤若渴时,云九的思绪暂停了。 现如今,名存实亡的大许,皇室遗孤不计其数,但像西蜀王许开明、康定侯许诺这般大浪淘沙后存留下来的许室宗亲佼佼者,却少得可怜,五百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很多许室亲王忘记了居安思危,这也难怪自从出了陇王云峰这个大许开国五百多年以来第一个异姓王之后,代许王李家芝、大宁国王段义宁、后臻国王张怀宣、南楚国王吴克利等接二连三地灭亲王而自立。 后浪风光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皇室一旦势弱,能者必会取而代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真理永远都掌握在这些能人手中。 第135章 立节争垂青蟒鞭 酒楼外面,天气晴好。 云九望着被风吹皱的一池碧水岸边坐着的高翔和蓝露虎, 收起思绪走出酒楼,坐在长满碧草野花的塘岸旁,身前的树丫上,是蓝露虎架着的一根吊竿,在蓝露虎和高翔二人之间半没在水中的竹篓里,几尾鲜嫩肥美的鳜鱼不停地拍打着水花。 高翔斜躺在一个枯木墩上,由于昨夜喝酒失眠的缘故,他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不停地打着哈欠,即便如此 ,他的目光也是半刻都没有离开过握在蓝露虎手中鱼竿另一头的那根浮标,以至于云九给他说话时,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生怕惊到鱼塘中随时可能上钩的鱼儿。 打小在西北荒漠深处长大的云九,从没钓过鱼,自然不懂钓鱼的乐趣,他可没高翔蓝露虎那么好的耐心等鱼儿上钩,见二人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索性向前一跃,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嗖一声滑进池塘,没过多久,就有一尾一尺多长的大鲤鱼被他拖出水面,:“钓鱼,哪有摸鱼来得快?” 蓝露虎钓鱼的闲情雅致被云九的鲁莽冷不丁打搅,气急败坏地收回鱼竿,瞪了眼云九,冷冷道了声,:“无趣!” 高翔注视着云九手中那条大鲤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才想起回答云九刚才给自己说的话,随即平淡说道:“你和师父都没事就行。” “什么没事就好?你们难道对武评榜排名第三的白衣康定侯一点兴趣都没有?” 蓝露虎和高翔同时摇了摇头。 蓝露虎接着催促道:“你要是没事,就赶紧离开。” 云九有些无语,抬手将大鲤鱼抛进竹篓里,问道:“我让你们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蓝露虎并不想回答云九的问题,她只想等这个搅屎棍离开了继续钓鱼。 高翔见蓝露虎不说话,自顾自从枯木墩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显然是还没从昨夜的宿醉中彻底清醒过来,双眼惺忪打着哈欠说道:“据那个名叫展鸿儒的船夫说,郭一良这两年一直都待在松州阴阳观中,没回过家,至于郭一良的妹妹郭了了,你也见到了” 云九很是郁闷,果断打断了高翔的话,:“展鸿儒刚从这儿离开,你俩压根就没帮我去找人打听?” “这件事嘛,问问展鸿儒就够了。” 高翔也不否认,继续说道:“郭了了所使用的武器是一根马鞭,她的鞭法嘛,是从极乐帮一名外门弟子那儿学来的,极乐帮你应该也有听说过的。” “极乐帮?” 云九疑惑,高翔口中的这个极乐帮,他还真没听说过。 高翔略作思忖,继续说道:“极乐帮你没听过,但出自淬心仙人之手、名震江湖的八大绝世武器背后的故事,你不是吹嘘全都能背下来吗?青蟒鞭,正是极乐帮的镇帮之宝!” 青蟒鞭,云九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在淬心山上时,他就看过淬心先生锻造青蟒鞭背后的人物故事,那篇关于青蟒鞭的记录,他现在的确还能倒背如流,其中那句“汗血宝马着金鞍,立节争垂青蟒鞭”更是让他记忆犹新,想来,青蟒鞭问世也已经有三百零一年之久了。 “那青蟒鞭,现在放在极乐帮?” 云九快速从背包中掏出那本他从云中村一路带来的《大许地理水利志》,很快,他就把目光锁在了松州南边、茕茕孑立在南海之上的那座孤岛“会海岛”上。 会海岛,正是此时的极乐帮所在地,由于极乐帮建帮时间较短,和云中村相比,一个在西北以北一个在东南以南,两地距离甚远,故云九在云中村时并没有读到过这个新兴帮派的名字。 再翻两页,云九又从《大许地理水利志?松州篇》中找到了阴阳观所在的位置,他开心地收起《大许地理水利志》,轻轻说了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会海岛,再去一趟阴阳观。” 蓝露虎继续垂钓,但云九一直在一旁不停唠叨的声音吵得塘中的鱼儿压根不上钩,很快,她的注意力便集中不在钓鱼上了,:“不要脸的,江湖中每个知名门派你都想去,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九淡然一笑,卖关子道:“混个脸熟。” “切!脸都不要了还混脸熟?” 越是这样, 蓝露虎就越是觉得西蜀暗卫首领桑雨熊派给她的这次任务的确有点意思,眼前的这位浑身透露着一股子草莽气息的泼皮少年做事总能粗中有细,他的身后的确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们暗卫组织存在于西蜀朝堂中的意义,就在于此。此时,她倒是希望这位冯公子以后一定要成为一名大人物,只有这样,暗卫组织派给她的这趟任务才会显得更加成功。像闻人女王那样,直接卧底到北夏王石金天身边,不但窃得王位,还为关陇国成功窃取北夏一国之地,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她和闻人女王有着同样的职责与出身,她当然也想达到闻人女王那样的高度,只是她依旧是一副指责的模样,:“南海会海岛,松州阴阳观,这些地方的人都是何等的大菩萨大神仙!尤其会海岛上,可以说是全员恶人,像我等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前去,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见我们呢!” 云九脱下衣服拧着上面的水分,笑道:“这不是有老古带着我们的嘛!当世刀神的面子,谁敢不给?” 蓝露虎纳闷开口:“我不明白,古刀神何等人物,为什么事事都会依着你?” 云九一愣。是啊,他云九何德何能,能让武评榜排名第十的古刀神心甘情愿守候左右?这一切还不是得益于其父云峰的恩泽?还不是得益于其大爷爷秦道临临终之前的低眉相托? 见云九皱眉,蓝露虎打趣道:“莫非,你是古刀神的私生子?” 云九心头本来不由得泛上了一丝酸楚,却又被蓝露虎这句不着边际的恶趣味逗得开怀一笑,直接破口大骂,:“滚一边去!” 站在塘边欣赏着特属于江南道的水鱼草树,云九心想,:“郭一良一直都待在阴阳观中,这件事康定侯应该比我更清楚,莫非,是康定侯已经去过阴阳观,却没能请得郭一良出观,这才来这上辰县从郭一良家人身上做文章?这么算来,我还是有机会的嘛?也不知道郭一良每天待在阴阳观中,都在忙些什么?十六年前,大爷爷秦道临曾为关温推演过关陇国十年之后的几种可能,其中有一条便是关陇国自上而下皆尚武,如此风气之下就会难免面临文士凋敝的局面,那片民风彪悍的土地上,其实更需大文人的滋润,像郭一良这样的大才,最合适不过” 如此想着,云九忽地开口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阴阳观。” 这一声,直接将那条将要上钩的鱼儿惊得不知所踪! “姓冯的!” 蓝露虎强压下呼之欲出的满腔怒火,决定不再跟那条差点上钩的鱼儿较劲,暗骂一声“这鱼没法钓了!”后果断收起鱼竿,回身看向鱼篓中的鱼儿,一时有些舍不得将钓到的鱼儿放生,抬手指向东边的一处青瓦院落,道:“展鸿儒家离这儿也不远,要不,我们把钓到的鱼儿送给他。” 高翔也正在想鱼篓中的这些鱼儿该怎么处理,听蓝露虎这么一说,觉得甚是可行,遂主动背起鱼篓朝着船夫展鸿儒家走去。 青瓦院落大门外,有一个穿着开裆裤、头扎冲天揪的小少年,看样子已经有十三四岁了,姿势极为大方地蹲坐在树荫下吃着糖葫芦,见三个陌生人前来,吸了吸挂在嘴角的老长鼻涕,:“你你们??是是干什么的?” 蓝露虎转头看去,目光刚好与小少年中门大开的裤裆对了个正着。 “卧槽!多大了还穿开裆裤?” 蓝露虎骂骂咧咧上前,一把揪住小少年的冲天揪,另一只手夺过小少年的糖葫芦,:“再这样耍流氓,信不信老娘把你的糖葫芦给踩碎了!” 第13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少年哪见过这般彪悍的女子,当场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是个傻子?” 蓝露虎这才发现被她欺负的这个小少年有点不正常,忙将糖葫芦胡乱塞回小少年手中,揪着小少年的冲天揪把小少年拉起,:“这么大个人了,回去找你父母要一条不开档的裤子穿!” 小少年面对凶神恶煞的蓝露虎,一时哭得更甚。 青瓦院落内,船夫展鸿儒接下了做云九向导的这单生意,自然没和老伴父母一起去庄稼地里忙活,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便拿着一本书坐在他家简陋的农家小院里安静地看着,他身旁约莫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便是他的女儿,小丫头乖巧地坐在展鸿儒旁边读书识字,忽然听到大门外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脸色发青,:“爹爹,快出去看看哥哥!” 展鸿儒还以为自己的傻儿子又被同村的不良少年欺负,也没当回事,只是扯开嗓子吓唬道:“小兔崽子,又来欺负我家二娃?” “展叔叔,原来他是你儿子啊!” 云九一步迈进大门,冲着展鸿儒和小丫头一笑。 小丫头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害羞地红着脸躲进了屋里。 “小女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怕生!” 展鸿儒忙放下书本,招待云九他们围着院子里的一个方石桌坐下,那开裆裤小少年就一直躲在展鸿儒身后,怯怯地偷看着蓝露虎,这让蓝露虎一时有些尴尬,:“展叔叔,我没有欺负你家二娃的意思” “没事的,这孩子啊,生来心智不全。” 展鸿儒见儿子被蓝露虎吓得不轻,便拉着儿子走回屋子,屋内,小丫头已经先一步为到访的几位客人拿出了她家最好的茶叶,:“爹爹,他们替我们要回了过路费,我们要好好招待他们!” 展鸿儒宠溺地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笑道:“颜儿,就让你哥哥待在屋子里别再出去了,等下你和爹爹一起出去,向这几位贵客问声好!” “不去!我要陪着哥哥!” 小丫头红着脸,又把家里新炒的花生装了满满一木盘。 展鸿儒笑着摇摇头,也不为难女儿,径自在院中招待着云九他们三人。 小丫头透过窗户纸,正好看清对面那位腰间横挎渊中虎的俊朗少年郎,看着那位灿烂如朝阳的陌生面孔和自己的父亲谈笑风生,情窦初开的她,第一次看一个少年看得这般出神,以至于被云九发现,她仍是全然不知。 云九也没在意小丫头炽热的眼光,继续若无其事地端茶和展鸿儒侃着江南道上的奇闻异事。 小丫头见那个俊朗少年不停地喝茶,急忙跑到厨房架起火烧水,她要给那个少年续上最热的茶,因为她的父亲给她说过,喝凉茶对身体不好。 就在俊朗少年的茶杯再次喝空的时候,小丫头锅里的水也刚好烧开,她舀起一瓢,鼓足勇气站在了俊朗少年跟前,红着脸小心翼翼给俊朗少年的茶杯续满。 “展叔叔,你刚才叫他二娃,莫非你还有一个大儿子?怎么没见到人?” 俊朗少年随口一问,小丫头便忍不住抢着回答,:“我大哥十六岁了,已经到了参军的年纪,自然是参军去了!” “哦。” 云九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抬眼望向小丫头,:“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的脸瞬间涨红,她不敢直视俊朗少年的深邃双眸,忙别过脸去给高翔续茶,端着木瓢的手都有些发抖。 展鸿儒知道女儿容易害羞,一害羞就是个三棒槌打不出个屁的主,遂帮女儿答道:“闺女名叫展颜,年方十二。” 云九轻轻吹出飘在茶水上方的一片茶叶,:“展颜?好名字!文雅大气,朗朗上口,不像名字里面带虎字的,那是真虎!” 蓝露虎猛地将手中茶杯“哐!”一声重重放在石桌上,吓得刚准备给她茶杯中添水的小丫头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绿着脸呆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见自己的脾气吓到了小丫头,蓝露虎又瞬间变愤怒为笑脸,拉过小丫头的手哄道:“展颜小妹妹真漂亮!真可爱!我刚才不是对你发脾气,是那个臭不要脸的,老是不分场合惹姐姐生气!” 小丫头展颜嘟哝着嘴,接着嘻嘻一笑,:“这位哥哥在和你开玩笑呢!” 云九乐得哈哈一阵大笑,夸赞道:“颜儿真懂事!展叔叔,你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教导她将来读书成才呀!” 展鸿儒谦笑着,有些犯愁,:“我给女儿取名展颜,就是希望她以后能够一辈子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至于读书成才什么的嘛,我倒也没那么高的奢望!因为我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成才路上的艰辛,就比如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给自己改过来的,我一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读书成鸿儒,往来无白丁,可到头来,还是脱不开与这一亩三分地为伴的命运!” 展颜冲着她父亲嘟起嘴,显是不满她父亲的说法,给所有人续满茶水后,她便拿起石桌一旁的纸笔,蹑手蹑脚走到云九跟前,害羞道:“哥哥,我父亲说练刀的人写出来的字普遍都很好看,你能不能帮我写我的名字?” “好呀!” 云九欣然接过纸笔,提笔挥就“展颜”两个大字。 铁树银勾,遒劲有力! 展颜望着出自俊朗少年的手笔,视觉冲击极为震撼,一时感动得眼眶红润。 展鸿儒也被云九随意挥就的这两个字惊得双目圆睁。 纸上“展颜”二字,云九以中锋入笔,挥毫自如,浑然天成,这两字的笔法和架构,和他最仰慕的那位书法大家秦道临何其相似! “冯公子也临摹过帝师秦道临的书法帖?” “不瞒冯公子,我自练字以来,一直都是临摹秦帝师的书法帖,到如今少说也临摹有二十年了,始终只能到得其形而不得其意的地步,冯公子这随手一挥,就勾勒出了秦帝师书法的精髓之处,果真让我佩服之至!” 展鸿儒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俊朗少年的所有知识学问,都是帝师秦道临亲手教出来的,他更想不到的是,一日帝师终生帝师的法家圣人秦道临,竟会撇开帝师的身份另为他人之师。 云九没有说话,只是轻笑点头。 蓝露虎感慨道:“秦帝师一生,充满了太多的遗憾,说白了他身上还是少了点作为帝师该有的担当。” 云九猛地拍桌站起,:“秦帝师对他的弟子许昌帝有多失望,他离开许都时就有多绝望,母老虎,堂堂秦帝师的所作所为,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蓝露虎被云九莫名其妙的发怒弄得一头雾水,:“姓冯的!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你冲着我发哪门子的火?还不让我言论自由了?” 云九知道此时的蓝露虎正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他见自己吓到了展颜,又压着性子坐了回去,:“母老虎,以后少在我跟前讨论秦帝师!” 展鸿儒忙笑着打圆场,:“坐看许末天下倒悬的三教圣人,也比不了传奇帝师秦道临,秦帝师能顶着庙堂之上所有人的舆论压力做到那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展鸿儒见云九和蓝露虎二人没再继续争吵,接着问道:“冯公子,你应该是从小就开始临摹秦帝师的书法帖了?” 云九下意识瞥了一眼蓝露虎,撇了撇嘴,:“是啊,家父是西凉的布商,我的家境也还可以,自小便有成为文人雅士的家庭条件,正好家父也喜欢秦帝师的书法,我也就打小跟着家父练的秦体。” 蓝露虎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关陇国考取功名,而是走上最为艰辛的武道之路?” 云九很自然道:“读书考功名多无聊啊!官场上尔虞我诈波谲云诡,全是些勾心斗角的勾当,哪有在江湖上逍遥自在来得舒服?比起考取功名这条路,我更喜欢修习武道。” 展鸿儒摇头,苦笑道:“官场上也不尽是如此,必然是像常维春这般一心为民的清官更多些的,这个世道,也需要更多的读书人,要不是像常维春这般的读书人不惜性命、不惧威胁在江南道上大刀阔斧的改革,像我等寻常老百姓啊,还处在几年前诸多门阀豪族明争暗斗的水深火热中呢,哪还能平心静气地安稳坐在自家院子里悠闲地喝着清茶?” 云九不置可否。 蓝露虎将信将疑,又问展鸿儒道:“展叔叔,你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见你摆脱在社会底层辛苦劳作的命运,又没有走上武道的身体资质,那就你这样的纯粹读书人而言,读一辈子书又不能考到功名,仍旧在坚持不懈地读书,那你觉得,你这样坚持读书的意义究竟何在?” 这个问题, 展鸿儒独自思考过不知多少次,他吃一口花生喝一口热茶,悠然开口回道:“以前,我家住在离上辰县五十里的远癖村子里,后来我通过自己的不屑努力,终于将家搬到了此地,虽说还是没能力住进县城中心区域,总归没有以前那么闭塞,对世事会有更多的了解。” 蓝露虎继续问道:“住在这儿,和以前住在远癖村落有多大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 招呼鸿儒摸着女儿展颜的脑袋瓜子,笑了笑。 “如果我没读过书,那我现在肯定还坐在远癖村外的田间地头上,看着庄稼长势,心想官府征收过后一家人还能不能撑到来年秋收;走在山间小路上,望着明明不高却阻拦了大多数村里人一辈子的大山,自己这辈子始终无望走出,可我终究是有幸读过书的,知道村外有亭,亭外有镇,镇外有县,县外有郡,郡外有州,州外有国,国外还有浩渺宇宙,知道传宗接代是世俗的观念。要不读书,我肯定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生了展颜还不够,必须要生到老伴不能再生才肯罢休。读书啊,虽不像我现在撑船载客做船夫一般,是一门可以养家糊口的手艺活,可以直接变现,但读书可以提升我的思维深度,不让自己只停留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表面,面对同一件事时,我能从多一些角度来思考,虽说我读了半辈子书,没考到一官半职、没提高半点社会地位,但通过读书,我的的确确开拓了视野,让我明得失、知过往、晓是非,以前村里人指着我鼻子骂我腐儒的时候,我也曾深深陷入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差异痛苦中无法自拔,但当我读更多的书,从内心的自我怀疑痛苦挣扎中走出来之后,我便如获重生。所以此时我仍旧觉得,读书学习是每个人一辈子都必须放在首位的任务,唯有手不释卷,才能褪去尘浊。” 第137章 清风阅卷人翻书 云九依稀记得,曾在他十一岁那年大爷爷秦道临就给他说过,关陇国尚武是件好事,但想要长久,就必须文武兼备,既要保留西北道上的尚武彪悍民风,也要兼容学习富硕江南道的文人雅兴。西北道民众的教育,任重而道远,如果能取江南道的文化教育为西北道所用,两者相得益彰必是大大受益。等展鸿儒把话说完,云九以茶代酒敬展鸿儒一杯,开口道:“听闻江南道富甲天下,得益于祖祖辈辈重视的人文教育,我此行亲眼所见,确实如此,展叔叔,你一个无官无衔的寻常船夫尚能有如此见地,江南俊彦可见一斑!” 展鸿儒赧颜道:“天下动荡,江南道亦受牵连避无可避,江南人虽好学,但像我这般读书读不到功名的还是占绝大多数,所以,即便是在江南道上,秉持读书无用论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云九笑而不语。 展鸿儒对眼前这位少年刀客的谈吐颇为欣赏,他觉得这位少年刀客对读书应该有更深层更独到的见解,遂开口问道:“冯公子年纪尚轻,却是的的确确的读书人,依冯公子之见,读书二字作何解?” 走出云中村行了四千里路,那个曾被帝师秦道临整天逼着读书的少年,早已不觉得他在云中村十多年都是在死读书读死书,他的大爷爷秦道临,才是此时他心目中真正的读书人。 对展鸿儒的这个问题,云九认真思考了很久,他回想起了很多在云中村的往事,回想起了大爷爷秦道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直到小丫头展颜给他换了杯新茶,他才回过神来,神色变得极为认真。 “展叔叔说我是读书人,我自觉受之有愧,清风阅卷人翻书,撑其量,我最多也只是个曾经为一位真正的读书人翻过书的毛头小子而已。我曾有幸听一位亲眼目睹过大许覆灭的真正读书人说,很多人自诩为读书人,成天总是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壮语挂在嘴边,殊不知为天地立心、立的是仁义善良之心,为生民立命、立的是大利百姓让天下百姓安身立命的使命,为往圣继绝学、继的是先贤往圣的优良品德和思想传承,为万世开太平、开的是千秋万代的太平基业,而不是为了一己之利置天下于分崩、置万民于水火。这个世上,就连坐镇稷下学宫的儒家至圣文知玄也只能守着一方之地独善其身,充其量也只是做到了立德、立行、立言,世上更多的则是成天口头说着三立而不思量的假读书人罢了,你也别高看了那些坐在高位上的达官显贵,力小而图大,位尊却德卑,未见大厦崩就敢言不惧天倾,坐视饿殍满地,却满嘴仁义道德,谄媚悦上而色厉欺下,谦谦于外而刻薄于内,和光蒙尘竟自以为得意,鱼跃龙门难再以鲤自居的夸夸其谈者大有人在,能做到知行合一的真正读书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人?破茧难,忘本易,翻书快,读书难!” 这些话说完,云九才真正体会到,读了一辈子书的大爷爷秦道临,临了全是对高居庙堂之上那些读书人的怨气,这是在怨其不争、不上进,怨其将读书作为了为己谋私的工具。 云九长叹一口气,转言又说出了自己对读书的独到见解,:“展叔叔,你刚才说了读书的意义,在我看来,读书的意义就在于求自由、求尽欢、求无愧、求思无邪。” 饶是沉默寡言的高翔,也在这一刻破天荒地对云九竖起了大拇指,:“好一个求自由、求尽欢、求无愧、求思无邪!姓冯的,这才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该说的话!” “对啊!” 展鸿儒一声长叹,再一次思考起了读书的意义,对他们这种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而言读书的意义。最后,他从底层生活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经历概括道:“社会形形色色,有鸿儒就有白丁,我想,对教化尚浅的人而言,读书的最大意义在于读书可以让他们知万般世故而不世故,得见世人凉薄亦心存善念,识得万般恶也见得他人好,在于启智大众开化民心。” 启智大众开化民心,这也正是大爷爷秦道临认为关陇国民最需要的,这样的思想从一个江南落魄文人的口中说出来,云九一阵心动,急忙开口问道:“展叔叔,如果你真的考到了为官的机会,你最想做什么官?” 展鸿儒惭愧地摇了摇头,:“说实话,如果大许不内乱,我再考几年,说不定真的能考上我们上辰县的一官半职,到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能干到训导或者教谕的位置,但你也知道的,万事没有如果,我现在就想着趁身体好还能干得动,就多跑跑船多挣点钱,至于以后,身体不行了,肯定是要找一家私塾做教书先生的,教书育人是我最大的愿望。” 云九点头,笑问道:“眼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正缺像你这样有志向有抱负的教书先生,但那个地方在织锦河最上游的陇州,只要你愿意去,在那种地方,以你的学识最低都能考到县训导的位置,你可愿前往?” 展鸿儒瞬间来了精神,他知道云九没有在跟他打趣,很认真地说道:“别说是陇州了,就算远到最西北的柱州,只要能给我一个让我施展抱负的机会,我绝对不会错过!” 云九一笑,试探性地问道:“为了你的抱负,背井离乡也在所不惜?” 展鸿儒望向云九,眼神中满是肯定,:“关陇国自古都是我们大许西北方的门户,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有关陇国在西北方盘踞掣肘,那号称有着八十万引弓之士的大原国早都已经趁乱挥师南下了,江南道偏安一隅,南楚王吴克利如果不听常维春之言休养民生,只会加速大原国虎狼之师南下的进程,他这样的做法,会给大许招来灭国之灾的!” 依大爷爷秦道临的推演,云九很清楚展鸿儒的这一番说辞绝不是在危言耸听,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清的事实。 展鸿儒很久没跟人这么痛快地聊过天了,说到兴起处,他起身就要出门沽酒,却被蓝露虎拦住了,“展叔叔,我们是客,哪有让主人出去沽酒的道理?”说着朝大门走去。 “颜儿,你跟着这位姐姐一起去沽酒,就去南边的那家杏花村。” “好的爹爹!” 小丫头怕那位佩剑的姐姐不识路,撒丫子就跟着跑了出去。 “什么关陇国、南楚国的,二十年前还不都是大许一家人?可大原国是什么?是异族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冯公子,高公子,你们今天既然来我家了,就别急着走,等下颜儿沽来杏花酿,咱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第138章 求贤若渴尽其用 几人围着石桌,一直喝到倦鸟归林,一直喝到展鸿儒下地干活的妻子和老父母带月荷锄归,直至展鸿儒的妻子将高翔带来的几条鱼做好上桌,他们才搬进屋子继续。 烛光摇曳,第一个喝迷糊的展鸿儒精神依旧异常亢奋,夹起一大块鱼肉送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冲着田间地头忙活回来就又忙着做鱼、身上的脏衣服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换的中年农妇说道:“老伴啊!我虽身份寒微,但我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江南江北的国事,与其老死在以大天江为险偏安一隅的南楚国,倒不如去那西北门户,苦是苦点,最起码知道每天都在为什么而活。” 完全算不上好看的中年农妇跟着这位穷苦读书人,从没过上啥像样的好日子,她们从远僻村落搬到此地还没过上几年,就又要搬去她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有些顾虑地看着云九他们,问她丈夫道:“咱不去行不行?” 展鸿儒喝一口酒,摇头道:“我一个人先过去,等考到一官半职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会回来接你们,还有爹娘,到时候咱一起都去,无论到何处,我们一家人都不能分开。” 中年农妇没再劝阻,沉默不言,在她心里,日子苦不苦的无所谓,只要能让一家人不分开,这就够了。 云九生怕展鸿儒酒醒之后忘了,便又一次将他酒席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据乡里来信,陇州天秦郡清渠县一个月后有一场文职选拔考试,最高的空位是一县训导,如果展叔叔愿意前往,依展叔叔的文采,这个训导之位必是手到擒来。” 展鸿儒醉眼迷离地看着云九,酒壮人胆,这一刻的他似乎也对云九口中的这场选拔考试胸有成竹,他的确也很想有一个这样能够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先不考虑,这个不限地域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大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他摇晃着酒壶给云九倒满,放起了压在心底多年不吐不快的大话,:“谁说读书无用?要不是读了书,一介乡村野人又怎会结识到冯公子这般的高士?冯公子放心,不日我将泛舟西上,以我的平生所学参加这场选拔考试,我自是信心十足,江南道上的落魄文人,文采怎么也不会输给陇州之地的西北蛮子不是?” 中年农妇狠狠地在摇摇晃晃的展鸿儒腰上掐了一下,展鸿儒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佩刀少年公子哥好像也来自西北道,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当着一位西北侠客的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即赔礼道歉自罚三杯。 酒后吐真言,展鸿儒虽然不小心说漏了嘴,但这也是世人普遍对凉陇人士的观念,凉州大马和陇骑甲天下自是无可争议,但西北道上绝大多数人的文化水平嘛,也是公认垫底的存在,大许国祚五百余年,其间从西北道上考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三者加在一起,一把手都数得过来,哪能跟号称翰林院大学士摇篮的江南道相比?这也怪不得展鸿儒酒后说出了他们江南道文人平日里打心底里对西北道少得可怜的文人有所看低。 云九并未上心,端起酒杯与几人共饮一杯,展鸿儒这一杯下肚之后,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云九拍了拍展鸿儒的后背,依旧没有动静,他见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和高翔蓝露虎三人适时离开,走出大门,回头看见小丫头展颜依旧站在大门后面露着个小脑袋看着他们,云九便又折回,冲着小丫头笑了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壳,顺手给小丫头塞了一两银子。 害羞的小丫头推辞着,终是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道:“哥哥,阿爹刚才喝多了乱说话,没惹你生气?” 云九笑着摇头,:“怎么会呢?你阿爹喝多,说明他喝得开心!我也开心!” “真的吗?” 小姑娘大眼睛中的担忧稍退,又小声问道:“那你们以后还会再来看阿爹吗?” “会的!” 云九捏了下小丫头红彤彤肉嘟嘟的脸蛋,将银子重新塞进小丫头的衣兜里,转头追上高翔蓝露虎。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星光中,小姑娘笑着抬头,今晚的天狼星格外明亮耀眼。 从展鸿儒家返回酒楼,依旧需要经过他们白天钓鱼的那个池塘。走到池塘边时,蓝露虎脚步忽然停顿,:“这些人跟着我们跟了一路,也不嫌烦!” “我都已经被跟踪习惯了。” 云九两三个纵越远离高翔和蓝露虎,站在了高翔白天靠坐的那截枯木桩子上。 塘水粼粼,星汉无声,云九对着空荡荡的四周小声喊道:“出来!” 很快,便有一黑衣人像是从一片虚无中冒出来一般,悄然立在云九跟前。 云九轻咳一声,小声问道:“自从我走出关陇国界,你们就一路跟屁虫一样跟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前后后已经换了有十二拨人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们都是蛛网组织的成员,关陇国蛛网组织,还真是无处不在!” 黑衣人点头称是,作为关陇国安插在南楚国的蛛网,他只是接到命令然后执行,他并不知道云九的真实身份,当然他也无权知道,他只知道盯好眼前的这位少年刀客是他从组织接到的甲等任务。 “关温这么怕我死在半路上吗?” 当云九直呼关陇王名讳时,那道黑色身形明显一颤,对云九也变得恭敬有加,忙行礼退后两步,噤若寒蝉。 云九小声问道:“今天在农家小院里,我所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黑衣人难得接到一次排级甲等的重要任务,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他生怕出任何纰漏,老实答道:“只听了个大概,其间有人过来,我躲开过两次,还望小主不吝赐教。” 云九靠近黑衣蛛网,一字一顿道:“陇州天秦郡清渠县,我要让展鸿儒成为清渠县的训导。” 黑衣人诧异,问道:“只是一县之训导吗?” 云九虽有意实施大爷爷秦道临从江南道招引文人的言论,但现在他毕竟初入江湖未入官场,并不想提前过多地插手关陇国的国事,他倒是想给关陇国打造出求贤若渴人尽其用的名声,但展鸿儒到底能不能胜任一县训导还很难说,不过,他还是在展鸿儒身上寄予了从县训导升任县教谕,再升县主簿的厚望,最好官位能再高点,升任到郡部,如此一来,便会招引更多的江南道上不得意的文人投奔关陇国,至于展鸿儒能不能为关陇国在江南道上的文人圈子里打开名声,全凭展鸿儒的个人能力和表现,云九不想过早过多地插手此事,便点头答道:“只是清渠县训导,让清渠县提前空出这个位置,展鸿儒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肯定是要前去参加清渠县训导的选拔考试的,到时候做个手脚让他考中就行。” “还有,拜托你件事,暗中保护展鸿儒平安抵达清渠县。” 黑衣人抱拳领命,快速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第139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浓浓月色中,有人去,有人来。 那黑衣蛛网前脚刚走,便有体型特征尤为相似的两袭白衣飘飘然和月落下,立在塘岸之上。 空气中霎时间充满了肃杀的味道,比月色更浓。 蓝露虎和高翔虽不见那两袭白衣有任何动作,却仍是被一种无法掩盖的血杀之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云九快速回到蓝露虎和高翔二人身边,强装镇定,扯笑问道:“小白衣没能胜我,还想再战?” 白衣康定侯眼神中古井无波,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位佩刀少年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而动容,微笑道:“刀不要握得那么紧,杀你们这种三脚猫的毛头小子,有损本侯爷名声。” 高翔手掌握上长刀刀柄的同时,蓝露虎也握紧了腰间佩剑。 云九却在此时呵呵一笑,松开渊中虎刀柄上的右手,在手掌上抬的同时巧妙地一抹胸前,擦干手掌中渗出的汗珠,目光锁定在了站于康定侯一旁的小白衣身上。 侯门出身的少年白衣,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精气神绝非寻常市井少年儿郎可比,白天擂台缠斗没有仔细打量,现在细细看来,云九愈发觉得此少年底蕴深不可测。 小白衣许骥兴许是看出了少年刀客的心思,会心一笑,:“我父亲的手是用来割下代许王李家芝和大原皇帝颇超昭烈项上人头的,至于你们,还不配让我父亲出手。” 许骥说着,向前跨出一步,:“咱俩胜负未决,全因我一直将修为压制在三品与你对战,免得赢了你,也让我觉得是胜之不武。” 李家芝,这位以入京勤皇为名虎吞大许北疆四州的赫赫枭雄,颇超昭烈,这位一度发起大许灭国之战的异族皇帝,二者皆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绝唱人物。云九闻言心中惊骇,但依旧面不改色,:“二位胸怀家国大义,自是看不起我等江湖宵小。我一介游侠草莽,心中对二位所为除了钦佩便只剩下一窍不通。” “二位既然不想杀我们,那便放我们回去?” 小白衣许骥抬头看了眼康定侯,见康定侯不为所动,接着转头看向云九,皱眉问道:“你这是在乞活?” 云九也不否认,此时的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眼前的这两袭白衣对他们并没有杀心,:“谁不想好好活着?我们也没得罪你们,你们断然也没有杀死我等的理由。” 这对白衣父子既没说话, 也没移动半步。 面对巍然如山岳般挡住去路的两袭白衣,云九还是没胆量硬闯,即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也不想拉着蓝露虎和高翔跟着自己一起冒险,他伸手拦住想要上前的高翔,犹豫了一下,笑问道:“莫非是康定侯白天与老古对峙,尚未尽兴,想要用我等来引出老古,分出胜负才肯罢休?” 云九话音刚落,就传出了灰衣刀神的声音,:“康定侯,用不着这么麻烦!” 古尘风踏水无痕,只三步就站在了水塘中央,朗声道:“康定侯,老夫已经猜到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但老夫向来特立独行惯了,这件事啊,没得商量!” 康定侯皱了皱眉,嘲笑道:“古尘风,你空有一身安邦救世的真才实干,却只能腐烂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江湖泥潭中,枉对世人称你一声刀神!” 古尘风灰衣飘飞,脚下水面竟是没有一丝涟漪,:“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也多,还打不打了?不打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带我的徒儿们回去睡觉啦!” 康定侯脚尖点地,瞬间立于池塘水面之上,左手抬起,便有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正体字的纸张凭空铺开在古尘风面前,:“自许武帝开国,许景帝开疆,凡国遇大事,大许儿郎必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丧国之疆,辱国之权,五百余年来,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先祖臣民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协力,倾北江之水,决南海之波,讨欺吾之贼,伐海蛮之戮,遂沧海无恙山河稳固,遂社稷煌煌百姓安康而你康定侯身为托孤之臣,于大许却有三罪,其一未能除昏王,其二未能治庾氏,其三未能守国土,代许王李家芝之前,便有宦官佞臣弄权掌权,你康定侯却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凭着自己有点武道修为,任性而为” 古尘风看着页末署名的“郭一良”三个字,冷笑出声,:“康定侯啊康定侯,这郭一良骂你,算是骂对了!” 康定侯面无表情,他之前去阴阳山便吃了闭门羹,苦等数日等到的,只是这一张羞辱他的文书,不过也正是这份文书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对郭一良更加喜爱,他这次来上辰县,便是继续寻找面见郭一良的机会。 康定侯收回文书,揣进兜里,正是这张文书,让他揭下了被仇恨所蒙蔽的面纱,开始正面看待代许王李家芝的功与过。 “古刀神,你我联手去一趟大原国,我帮你除掉魔道圣主须卜常先,你帮我宰了原国大帝颇超昭烈!” 康定侯说话态度极为诚恳。 古尘风呵呵一笑,嘲讽道:“说你是读书人,你比我等江湖人士还要激进,说你是江湖中人,你又心系庙堂终生不自在,想闯那大原之地,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师父聂闵冉不知道比你厉害多少,走了一趟原地后,不也死一般沉寂了?” 康定侯没来由发出一阵冷笑,:“你终究还是不敢直面你内心的那道坎。” 古尘风突然变得静默了。 康定侯追问,:“如何?” 古尘风眼角余光从云九蓝露虎高翔三人身上扫过,摇了摇头,:“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古尘风就是想去,也不会找人联手。” 云九忽然记起古尘风在淬心山上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小子,老夫已经不再需要找人帮忙啦!” 康定侯广袖飘摇,飞回塘岸。 “不败刀神古尘风!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不败下去,拾起信心,直面恐惧!” 古尘风跟着掠至云九身边,冷哼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康定侯眯眼一笑,似是早已看穿一切。 “古刀神,我知道你终究会走出那一步的!” 第140章 井底之蛙见天广 上辰县城中那家馄饨店的味道,的确很符合云九的口味。云九翌日睡起,便直奔馄饨店而去。店老板今日看到云九时的眼神,多了几分诧异,几分尊敬。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云九将渊中虎搁置一旁,不紧不慢吞下一块,:“你这馄饨,确实没得说!” “那可不?我这可是大众点评出来上辰县最好吃的馄饨店!” 云九淡淡一笑,:“再给我打包三份!”说完端起比他脸盘还大的碗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话说你不是参加比武招亲了吗?怎么也不见那郭了了和你一起?难道最后被那两个神仙高人给搅黄了?还是···” 店老板的这番话被食客们听了去,免不了一番低声讥笑,:“少侠,没少挨郭了了的鞭子?” 云九看着众人欲言又止的滑稽表情,觉得又无奈又好笑,:“鞭打我?她郭了了有那个本事吗?” 好巧不巧,就在众食客和云九开玩笑之时,店外忽然响起一声骏马嘶鸣,紧接着,便是那袭熟悉的红衣飒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刚说到她,她就来了?” 红衣少女翻身下马,动作极为干净利索,她还没跨进店门,就瞧见了那个身着玄衣背负玄包的俊朗身形,乌发半扎,颇为随意,从额头垂下的几缕青丝,丝毫没有盖住那少年刀客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 云九愣了一下,快速咽下含在口中的一整个大馄饨,起身冲着红衣少女勾起一抹笑容,:“好巧,郭小姐也来吃馄饨啊?” 红衣少女一甩手中长鞭,发出一声清脆的鞭打声,风风火火坐在云九对面的桌上,质问道:“这馄饨你能吃得,本姑奶奶吃不得?” “我又没拦着你不是?这家馄饨店又不是我家的。” 云九端起碗直接坐到红衣少女桌上,眉开眼笑,:“郭小姐,赏个脸和你的夫君一起共进早餐?” 红衣少女愤愤,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朝着云九面门甩去,不曾想她如此势大力沉的一鞭竟被这少年轻松抓在手中,红衣少女想要抽回,力气却比不过云九,干脆直接松手,叉腰怒骂,:“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登徒子!这鞭子姑奶奶家里多得是,你要是喜欢,姑奶奶我就施舍给你!” “谁要你的鞭子,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云九将鞭子放在食桌上, 顺势推至红衣少女面前,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郭小姐,昨天我赢下了你的比武招亲大会,那我是不是顺理成章就是你的夫君?老板,你出来做个见证人,你说是不是这样的,老板?” 馄饨店老板憨厚笑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其实他昨天被康定侯和古尘风二人之间的恐怖对决吓得直接回家了,压根就没看到结局。郭了了也是这家馄饨店的常客,店老板将出锅的馄饨交到伙计手上时,还不忘吩咐打杂的小伙计给郭了了的碗里多放点辣椒。 郭了了懒得和云九贫嘴,自顾自换了一张桌子坐下。 云九不依不饶,继续戏谑道:“不理我?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白衣小白脸了?” 郭了了闻言嗤笑一声,挑眉道:“是又怎样?谁都可以被我看上,唯独不是你!” 云九嘿嘿一笑,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这么躲着我,你是不是怕欺负不了我,反倒被我占了便宜?” “哼!”红衣少女狠狠瞪了云九一眼,便又快速转过头去。 云九笑着回到桌上,吃完碗里剩下的馄饨,又倏忽半蹲在别过脸的红衣少女面前,脸庞微仰,深邃眸子眯成一道细缝,露出一抹痴醉的表情,:“别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我和他们不一样,就青睐你这样的疯子!” “你······” 红衣少女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打,可她掴向云九的巴掌,再一次被云九死死攥在手里。 云九站起身,贴耳细语,:“郭小姐,有没有听过青蟒鞭?” 郭了了显是一惊,脸上的怒气也跟着消退了很多,她联想到昨天擂台上见到和这个少年一起的那位也不知道高到什么境界的灰衣刀客,终是乖张了下来。她在这个世上活了十七八年,除了她的师父外,还从未见过什么像样的高手,更别说远到境界的高人了。昨天的那位灰衣刀神和白衣康定侯,让她一下子有了一种井底之蛙跳出井得见天广的豁然开阔,所以当她心目中恍如天物的神器青蟒鞭从云九口中说出来时,她并未觉得不切实际。 店里其余食客第一次见到他们县有名的疯女子被一个少年整得没了脾气,纷纷暗自称奇,有胆大的甚至悄声感慨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郭小姐,您的馄饨来喽!”店里面打杂的小伙计扯着大嗓门将一碗放了很多辣椒的馄饨端到桌上,临走还不忘偷偷给云九竖个大拇指。 云九这才松开握着郭了了手腕的右手。 郭了了拿起筷子,努着嘴小声道:“继续说下去,要是敢耍姑奶奶,姑奶奶定不会让你好看!” 云九也不急,轻笑道:“不要开口闭口姑奶奶姑奶奶的,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总想着当我姑奶奶,也不怕折寿?” 郭了了欲言又止。 云九犹豫了一下,:“至于这青蟒鞭嘛,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等你吃完再给你说!” 郭了了并未急着开吃,而是看向了云九手中的渊中虎,:“你是跟着昨天那位灰衣高人练刀?” 云九点头,疑惑问道:“那白衣父子没给你说明灰衣高人的身份?” 郭了了点了点头,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俊朗少年。 云九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这个红衣少女,他得出的结论是,有点意思,但也有点惋惜,惋惜红衣少女没走出上辰县看看外面广阔世界,惋惜红衣少女只能找一个极乐帮不入流弟子做师父误了前程。 云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学你哥,走出上辰县闯一闯?” 郭了了揉了揉脸,显然有些不高兴了,:“我就知道,所有接近我的人,都是冲着我哥来的!” 云九不好解释,便也没解释,冲着红衣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郭了了有些无语。 “神经病!” 第141章 三品之下我无敌 云九望着红衣少女碗中的一片鲜红直咧嘴,心想吃这么辣,如厕的时候屁眼受不受得了?但他没敢开口,他怕眼前的红衣少女一生气把饭碗给他扣过来,他倒是能躲开,可弄得店里满地汤渍,总归是不好的。 郭了了腿跷在凳子上,毫不掩饰地开始埋头狼吞虎咽,一阵穿堂热风刮过,一碗热馄饨很快就被她吃了个一干二净。 云九欲言又止。 “出去说。” 郭了了舔了舔红透的双唇,和云九一起在众食客异样的目光中走出馄饨店。 店门口木桩上拴着的那匹枣红大马,正是郭了了昨天骑的那匹。 郭了了瞥了眼云九,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只有一匹马,我骑,你跟着马跑。” “还有这种操作?” 云九很是无语,憋了半天才挤出话来,:“郭小姐,我又不是你屁股后面的那些跟屁虫差役,干嘛要听你的?再说了,我昨天比武崴到了脚,走路都不方便呢!”说着摆出了一副腿瘸的样子。 郭了了对青蟒鞭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不等云九继续狡辩,伸手直接将云九一把拉上马背,向着城郊疾驰而去。 饶是云九自认为自己脸皮不薄,此时被一个女子强压在双腿之下,起起伏伏摩擦着穿过人群时,他还是感觉有那么点难为情,:“没见过抱媳妇大腿的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再敢乱说,就赶紧滚下去!” 郭了了的呵斥声传来,云九干脆把头直接埋进她的大腿根,眼不见心不烦。 枣红大马一路向东直奔出十多里,停在了上辰县郊外小河边的一棵垂柳下。 郭了了厌恶地推开云九那双紧紧抓在自己大腿上的咸猪手,顺势将云九整个人一股脑推下马背,居高临下扬鞭催促道:“这儿没人,快说!” “你的大腿,很粗壮,很有力!” 郭了了脸颊微红,直接一鞭子甩向云九。 意料之中地,她的这一鞭又被云九轻松接住。 “我也喜欢玩皮鞭,要不今晚体验一番?” “你!” 郭了了气得说不出话,待云九松开手,通红着脸坐在了草地上。 云九也不再故意惹这位红衣女子生气,和她平心静气地坐在堤岸上,看着流水潺潺,回想着他在淬心山上看过的那本《青蟒鞭》。 青蟒鞭,由三千青丝炼成,通体玄青,长六尺六寸,小臂般粗细,可柔可刚,柔时可以如灵蛇般缠绕,刚时可以毫不费力地洞穿一株巨树青蟒鞭对敌之时,会散发出一阵奇异幽香,这种幽香仿佛蕴含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威力,在刹那间就可以勾走敌人的魂魄五十年前的两百多年中,死在青蟒鞭下的江湖名侠不计其数,但在最近这五十年间,关于青蟒鞭和它主人燕南笙的神奇传说,仅仅只是流传,最近五十年里,从来没有人亲眼瞧见过这件武器的威力,原因是当年的那位青蟒鞭主人燕南笙在将死之际,把此鞭珍藏在会海岛极乐帮的绝峰之上,若想得到这条神鞭,就一定要通过此鞭前主人燕南笙在极乐帮设下的重重考验,只有通过所有考验的人,才有资格入禁域一试,只有得到青蟒鞭的认可,才能成为青蟒鞭的新主人。 五十年来,有数不清的江湖人士前往会海岛寻找这件位居天下八大神器之列的青蟒鞭,但最后他们全都无一例外地倒在了会海岛守鞭人的手下,成了会海岛四周南海之中鱼虾蟹龟的饵料。 而那条神秘莫测的青蟒鞭,还是静静地躺在绝峰之上,它一直在等,等待着新主人的出现。 云九所说的这些, 郭了了全都听她那位出身于极乐帮的师父说起过。 极乐帮所谓的守鞭人共有八位,八位守鞭人皆为极乐帮中武力佼佼者,这五十年间,有很多江湖高人凭着超凡脱俗的武道修为通过重重考验踏上过绝峰,以为踏上绝峰就可以拿到青蟒鞭,殊不知最后却全都败在了青蟒鞭前主人燕南笙将死之际以自身气运设下的屏障,并不是那些登上绝峰的高人破不开这道屏障,只是他们舍不得,一旦强行破开屏障,处于屏障阵中的青蟒鞭便会与屏障玉石俱焚,虽得不到,但也没一个人舍得将其毁掉。 如今的极乐帮,就是以这八位守鞭人为首,帮中网罗天南地北无数人物,可谓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其中大多数是些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声名狼藉的赏金猎人,穷凶极恶的朝廷重犯 这些人本已无路可走,极乐帮正逢其时地为他们敞开了大门,所以他们就算坏事做尽,也愿意在无路可走之时选择效忠于给他们留了条活路的极乐帮。极乐帮中五十年来没有帮主,他们的帮主之位,是留给青蟒鞭新主人的,现在极乐帮名义上的代帮主,是八位守鞭人之首的魏神通,是那位最擅长以真武境越境界杀法相境的魏神通,这位常年停留在真武境大境界而不入法相境的武道奇人魏神通,现年三十八岁,身材高大健硕,肤色黢黑,赭红色的头发加之犹如夜叉般的相貌,再配上黑塔一样的身躯,令人一见之下感觉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上古洪荒中走出来的怪物。 魏神通的武道走的是刚猛路数,所用的武器是一柄长达两丈的铁鞭,一鞭击出山崩地裂神鬼胆寒,凭借他真武境大境界的高绝武道修为和极乐帮中皆已入品的凶恶帮众,会海岛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些法外狂徒的极乐之地。 有人想取青蟒鞭,也有人想送青蟒鞭。 青蟒鞭在等,魏神通也在等。 聊完这些重要信息后,云九信手甩掉含在嘴里的半截鱼腥草,笑问道:“郭小姐,你不会真的想加入极乐帮?” 郭了了很肯定地答道:“自打遇到我师父起,我就从未放弃过这个想法,只是我武道资质愚钝,跟着师父苦练鞭法七载仍不能入品,不能入品,就没有成为极乐帮弟子的资格。” 云九道:“但是你的武功感觉要比很多五品修士厉害些,你也知道,一旦沾染武道气运使武道气运沉入丹田便可入五品,这对很多武修而言并不是难事,可开头越是容易的事情,往往后面就会越困难,走得不远,我想你大抵和我有点相同之处,那便是武道之路走得比别人更艰难,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只能证明你的武道上限会更高。” 郭了了盯着云九,若有所思。 云九忽然笑问道:“你一个姑娘家,上了全员恶人的会海岛,岂不是狼入虎口?” 郭了了摇了摇头,:“我师父说,会海岛上美女如云,我要是去了,也只有性别是女,在云集八方姿貌的美女堆里,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多瞧我一眼。” “也是啊!” 云九说着,自觉向后退出两步站起身,问道:“你师父武道修为如何?” 郭了了会心一笑,也跟着起身,摸了摸枣红大马的额头,答道:“我师父现在是我们上辰县的总捕头,师父他本来就出生在会海岛上,从小跟着他父亲在极乐帮习武,父母战死之后,我师父便离开了会海岛,来到了我们上辰县,从衙役一直干到现在总捕头的位置,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四品还是三品,反正比你强!” 云九置之一笑。 河流阴面的死水上方,飞动着八只水蚊子,云九慢步走近,腰间渊中虎轻描淡写地斩出。 八只水蚊子,皆被云九这看似随意挥出的一刀尽数拦腰斩断! “你的师父,果真比我强吗?” 这一刻,郭了了竟破天荒地没有开口。 云九转头盯着郭了了,横眉横刀且横臂。 “不妨告诉你,我也是三品,但是,三品之下我无敌,所以就算你师父是三品,也断然比不了我。” 第142章 谁还没个江湖梦 云九一刀之下,就连狂放不羁的红衣少女眸子里都流露出了极其罕见的敬佩之意,但这种情感很快就被她的高傲所掩盖。 郭了了虽不练刀,但她看得出眼前这位少年刀客刚才这一刀的刀法造诣,拔刀之间便能挥出如此精准迅疾的一刀,岂是一年半载可为?岂是挥刀千百次可为?郭了了冲着云九扯出一抹笑意,语气也跟着变得温和了点,:“姓冯的,我承认你有点本事,可能的确强于我师父,但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这种把式,也只能在我这种还没入品的凡夫俗子面前耍耍而已!” 云九抱刀入怀, 爽朗笑道:“还真被你给小看了呢!” “在那白衣康定侯面前,你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郭了了的恶意刁难,云九也没生气,:“郭小姐,我并不想在你跟前证明什么,一句话,三日之后,我要顺织锦河南下,入南海上会海岛,亲眼瞅一瞅那绝壁之上的青蟒鞭到底长啥样。” “说不定青蟒鞭在等的新主人,就是你我?你若有兴趣,可以与我同行。” 郭了了噗嗤一笑,傲然开口,:“就凭你?” 云九淡淡道:“是的,就凭我,和我手中的这把渊中虎。” 郭了了终于愿意正眼打量云九手中那把名为渊中虎的长刀了,刀身之上色泽暗淡,平平无奇,任谁都不觉得这是一把高手应该带的刀,或者说,带这把刀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个很高的高手。 云九收刀入鞘,语出平静,:“这把渊中虎看起来并不出众,可大巧不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告诉你,这可是能在大原国名刀榜上排名前二十的宝刀。” “没听说过。” 郭了了不以为然,手中长鞭微举。 “极乐鞭法共分七式,曰灭人,灭鬼,灭神,灭佛,灭天,灭地,灭绝。一式化七招,七招归一鞭,幻化无穷,威力无尽,会海岛上人人皆精通。” “想登上会海岛接近青蟒鞭,绝非易事!” 云九将渊中虎重新悬回腰间,平静笑道:“我只有此一刀,但一刀足矣。” “吹牛谁不会啊?”郭了了腹诽着,调侃道:“你这一刀,可曾杀过境界以上的高人?” 云九摇头,面色依旧平静,:“未曾!” 郭了了惋惜道:“可惜呀,会海岛上有真武境的魏神通坐镇!” 云九笑了,:“可惜呀,在老古眼里,这个天下的武夫就只有他自己一人!” 郭了了脸色有些泛红,:“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真是狂妄至极!” 云九甚为得意,对着河面长吹口气,好奇问道:“你本可以像你哥哥那样,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为何偏要剑走偏锋修习不适合你的武道?” “谁说我不适合走武道之路了?” 郭了了争执过后,突然变得沉默了,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她,偏偏对读书提不起兴趣,兴许是她哥哥郭一良的才名太过显赫,让她看不到读书的尽头,她打小就性子执拗,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她向她父亲郭西文说出不读书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碰过圣贤书。同一年,也就是在她打死都不愿意继续读书的十二岁那年,她在县衙第一次碰到了那个来自于会海岛的捕快,那个捕快也毫不吝啬地将极乐鞭法练给她看,自那以后,她便打定主意要跟着那个捕快修炼极乐鞭法,最后,那个捕快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师父。 十四岁那年,郭了了的师父成了上辰县的捕头,公务繁忙,指导她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但她依旧没有气馁,她师父让她看一次桃花绽放的过程,她就认真地坐在桃花树上足足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十六岁时,郭了了师父告诉她,对着流星许愿可以让梦想成真,她为了入品跨上武道之路的这个梦想,就白天睡觉夜晚等流星,一丝不苟地在屋顶待了整整三个月,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未曾让她挪动一步,对着渴盼许久的流星许愿过后,她依旧没有入品,但她并未因此而变得气急败坏,反倒让她更加执着,之后这一年多里,她除了完成作为一名捕快的该做的分内事实外,剩下的时间都在练习极乐鞭法,当然了,她生性执着继而对武道成痴的经历,她绝不会与外人道,眼前的这个佩刀少年,她更是不会说。 云九似乎看出了红衣少女的心事,认真道:“武道本就因人而异,起步慢,并不代表就不适合练武。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我体内住着一位圣人,导致我境界提升要比同境界的人困难许多,可一旦让我成功,我便又比同境界的普通人强上许多,基本就是同境界无敌的存在。” “我更懂得体魄越强越难突破的道理,武道之路走得越是艰难,同境界就越是厉害。我刚才那句三品之下我无敌的话,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如果你和我的情况相同,你以后便会体会到我这些话中的意义所在。” 郭了了并未搭话,她有一个会观人相骨的哥哥郭一良,其实她哥哥郭一良曾给她也说过和云九差不多的话,说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她继续如这般执着成痴地坚持下去,有朝一日必会成为一代宗师,说她从不缺武道资质,缺的只是一个机缘,她也不知道她哥哥这是在安慰她还是说的实话,但她宁可选择相信她哥哥郭一良给她说的都是真的。此时再听完云九的阐述,她便更加坚信她哥哥之前所说。 独自思忖片刻后,郭了了悄无声息地翻身上马,然后低头望向依旧站在河岸上的少年刀客。 云九并未选择与红衣少女同乘,笑着开口道:“三日之后,午时,我在辰西渡口等你。” 郭了了面无表情,扬鞭策马疾驰离去 三日之后,午时,云九一行四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一艘南下的客船上。这艘客船并不是之前那个船夫展鸿儒的,因为展鸿儒就在昨天已经泛舟西上,展鸿儒此次的目的地,正是云九给他说过的陇州天秦郡清渠县。 蓝露虎两只白皙的脚丫子泡在清澈的织锦河里,享受着宜人的秋日阳光,很是安逸,:“不要脸的,你不是要走遍大许江湖各大门派吗?为什么不先去离得最近的楚剑山庄,而是舍近求远去什么鸟不拉屎的会海岛?” 云九目视东方大道,并未回话,楚剑山庄是他母亲楚月的家,他以后肯定要去,但不是此时。 抬头望一眼当空照下的午阳,古尘风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小子!那姓郭的丫头还来不来了?” 高翔也有些疑惑,:“你等的那个郭了了,她真的会来吗?” 云九很肯定地答道:“一定会来的,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面见青蟒鞭的机会。” 蓝露虎对那位红衣少女并没有好感,不耐烦道:“再等半个时辰,要是她不来,我们就出发,我可没耐心等那个疯娘们儿!” “她一定会来的!” 云九用刀背轻轻敲打着船沿,一次,两次就在他敲下第九十九次时,一抹鲜红终于在东方大道上冉冉升起。 在离船一百米的地方与父亲、师父及一众差役告别过后,红衣少女笑着走向客船。 云九踉跄起身,热情地冲红衣少女做了个迎接礼,:“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郭了了手握长鞭,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客船,脸上容光焕发,:“谁还没个江湖梦呢?” 第143章 南海霸主会海岛 南海会海岛,早先叫做会海国,虽以国自居,领土面积却只有一县大小,五百年前,许景帝派遣水军沿大天江南下将其征服之后,会海国便沦为了大许的藩属地,不再以国自称,从此改名会海岛。 当年吴克利奉诏引军进入常熙郡继而拥兵自重,威胁到江南道上那位许姓亲王、嘉懿王许涌的统治时,嘉懿王许涌曾想以高官厚禄买通会海岛的无敌武力以为他用,却遭到了会海岛岛主魏神通的拒绝。与吴克利多次交手最终失败被围城之后,那位许姓亲王许涌自刎于楚州城头之上,以一人之死抵去全城拒降之罪。吴克利进入楚州城,也信守承诺放过了那位许姓亲王许涌仅剩的一万余守城甲士,并未屠城,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吴克利最终秉着斩草除根的念头杀掉了嘉懿王许涌一家上下一百一十三口,并将他们和嘉懿王许涌一起举家合葬,给这位皇亲贵胄留下了最后的颜面。 其实,自打那位青蟒鞭的主人燕南笙入主会海岛之后,会海岛对于内陆而言一直是利大于弊的,以前东南沿海一带,总是匪患成灾,这些劫掠百姓的海盗成分复杂,其中有来自于扶桑的浪人,有被禁海令断了生计的南海诸岛民,有逃亡海外的恶徒,有劫掠的海贼,他们每次行动必是全副武装规划周祥,但他们想要在南海登录,必须经过会海岛,难免要与会海岛产生冲突,但凡被会海岛发现的武装船只,皆被认定为海贼,久而久之,那些成分复杂的海贼便不得不先过了会海岛那一关,南楚官吏看到这一幕,也都心照不宣,因为海贼作乱一直是他们的心头大病,然海贼本就靠海为生飘忽不定,哪那么好抓,反倒是会海岛上那些走私贩私是海商较为稳定,只要象征性地收点赋税,便可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于是会海岛和南楚之间便顺理成章地达成了一种默契协议,会海岛上的岛民也由此脱去了强盗的帽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南楚国的合法商人。 在燕南笙之后,魏神通依旧继其遗志,带着会海岛众人继续营生,在南海之上,各国各地的海盗商人都愿意和会海岛做生意,不仅因为会海岛的价格公道,重要的是会海岛背靠着南楚国,故所有的交易便都变得合法化,这也使得魏神通的名声响彻海外,随着财源滚滚而来,如今的会海岛可谓是富甲一方,他们有自己的帮派,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吴克利自封南楚王后,对毗邻的会海岛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会海岛对南楚之地的百姓不是做得太过分,吴克利也断然不会耗费大量兵力去招惹这个利大于弊的刺头。而魏神通也很聪明,从不与南楚官府轻易起冲突,能躲掉的绝不反击,能花钱的绝不吝啬。 就在几年前,有一股数量高达八千的海外势力远远绕过会海岛袭击了嘉州雾凇港,这股海外势力想要邀请魏神通加入其中,却被魏神通率领他装备精良的会海岛战舰仅用了一个时辰打得抱头鼠窜。有地处扼要的会海岛无敌战力把关,以前猖獗的海贼也逐渐变得温顺,不敢再做那些毫无成本烧杀抢掠的勾当,话说有可以挣到钱的正经营生,哪个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那被人唾弃的海贼?此后会海岛和南楚国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魏神通也官爵加身,成为了会海侯,会海岛岛民也可以以南楚国民的身份在南楚地盘上畅行无阻。 南楚长史常维春上任之初,便看出了会海岛对南楚国经济发展潜力巨大,他亲临会海岛,给了魏神通更好的经营方案:凡是在会海岛进货的船商,只需自愿交上一笔保证金,在会海岛方圆三百里内航行过程中,不管是天气原因还是海盗侵袭,损失的货物都将获得南楚国双倍的赔付,这一下不仅使得会海岛生意爆棚,更为南楚国的海外贸易彻底打通了道路,海外各国贸易集团纷纷在会海岛上投保,与南楚国做起丝绸茶叶等正经贸易,会海岛更是凭此衍生出护航租船,停泊补给等一系列业务,从而确立了他们在南海之上的霸主地位,控制了周边五十六个岛屿的权利,那五十六个岛屿的岛主为了赚钱,非但没有与魏神通冲突,反而因各自为战对魏神通示好巴结,很快便默认了南楚政权的统治。 面对南楚长史常维春主动抛出的橄榄枝,魏神通欣喜接下,就这样,魏神通在会海岛上日进斗金,遥控着各国商队。 常维春也借着会海岛大力开放通商口岸,并设立海关,以税收充盈南楚国库,让南楚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富庶 云九在客船上看着那张魏神通给南楚王吴克利献上的南海航海图拓本,悠然开口,:“这极乐帮主魏神通,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商人!” “主要还是我们的常长史眼光独到!” 船夫说起常维春来,眼中满是和之前的船夫展鸿儒一般的崇拜。 “一个一心为百姓谋福祉的官员,谁能不爱呢?” 云九心想着,为船夫结完费用第一个走下客船。从上辰县一路乘船南下,郭了了和蓝露虎这两位女子打了一路的冷战,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遇上这两个性格都极为强势的女子,完全用不着三个女人。云九看架势,这两位要强的女子只要有一方不服输,就永无罢休之日,不禁摇了摇头,明面上劝她俩和睦点,私下心里却乐得看这两个硬娘们儿碰在一起时擦出的乐子,听着郭了了开口闭口的姑奶奶和蓝露虎开口闭口的老娘,云九也不反感,冲着郭了了打趣道:“成天姑奶奶姑奶奶的,也不看看你才多大,想要做奶奶,也太着急了点?” “你这个年纪,做姑姑倒是还有一点可能。” 郭了了随口吐出山楂仔,冷笑道:“别说,还真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娃叫我姑姑!” 云九笑着放开抓在古尘风脖子上的手,示意古尘风老实点,不要在郭了了屁股上乱看,转头讥讽道:“告诉我,你是用怎样的手段坑蒙拐骗让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娃叫你姑姑的?” 郭了了噗嗤一笑,:“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姑姑!姑奶奶我辈分就在这儿!” 云九顿时来了兴趣,好奇问道:“怎么可能?你就一个哥哥,据我所知,你哥哥郭一良可从来没结过婚!” 郭了了被古尘风从后面瞧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转身冷不丁一鞭子就招呼向那位为老不尊的灰衣老者,却好巧不巧地打在了高翔身上,打得高翔原地跳起三米高。 高翔一脸委屈,一副我招谁惹谁了的神情。 “你的眼睛最好老实点!” 云九很少能找得到调侃高翔的机会,当即张冠李戴对高翔数落一番,引得犯事的正主古尘风一阵狂笑。 高翔委屈极了,:“师父,你做人不厚道!” 蓝露虎无语地凑到了高翔耳边,:“高翔,我们几人里面,除了你我哪还有厚道的人?” 高翔想了想,觉得蓝露虎说得也不全对,:“你也不厚道。” 蓝露虎抬手就是一巴掌,:“高翔!我替你说话,你倒反过来说我坏话?” 高翔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这是钻进恶人堆里了,没一个他能得罪得起的。 云九接着问道:“郭小姐,既然你说你有亲侄儿,那你可能说出你亲侄儿叫什么名字?” “郭瑾舟!” 云九当即就记下了这个姓名,:“这郭瑾舟,可是你哥的亲生子?” “如假包换!” 郭了了见自己被甩在了队伍最后,下意识跟紧了走在她前头的猥琐灰衣刀客。会海岛上看向她们这几个外来客的人,个个长得人高马大,铁臂铜筋,凶神恶煞,感觉打个喷嚏都能把人吹飞,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对她们递出身上的神兵利器。 灰衣刀客走着走着,突然放慢了脚步,故意让一位锦袖华服的女侠客走在前头,一边瞄着女侠左右摇摆风韵无限的两瓣紧翘屁股蛋儿,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理着自己杂乱的灰白头发。 衣衫考究身材相貌俱佳的女侠既然敢独自一人来会海岛游历,洞察力肯定不是那养在深闺大院中的寻常大家闺秀可比,察觉到身后虎狼一般的眼光时,她转头瞪一眼这个毫不起眼的邋遢老头子,也不计较,冷哼一声径自向主城方向快步走去。 那灰衣刀客依旧盯着女侠客风情摇曳的婀娜身姿,暗自嘀咕着,:“穿这么性感不让老夫看,你还有理了?” 郭了了心里很不适应这种反差感,鄙夷瞥了灰衣刀客后背一眼,心想:“就这,还是高手?”随即开口问道:“喂!老头子!能否报一下你的江湖名号?” 古尘风回头猥琐一笑,:“老夫怕报出来,吓你一跳!” 郭了了“咦”了一声,没再追问,为了不让这邋遢灰衣刀客盯着自己的屁股蛋儿看,继续跟在灰衣刀客身后。 如今的会海岛主人,便是那八位守鞭人之首的会海侯魏神通,魏神通对岛上的百姓一直秉持着一切自由的原则,这就导致会海岛上秩序极为涣散,并不是云九他们来此之前所臆想的那般三步一亭五步一岗。上岛之人皆来自五湖四海,他们有来会海岛逃难的,有来会海岛谋生做生意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会海岛以前的原住民。只要不在岛上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便没人过问你是从何而来,这些定居在会海岛上的人们,会在每个月月末给极乐帮上缴一定的保护费,如果武道修为可以入品,还可以成为极乐帮的一员。 云九一行五人沿着主道一直前行,直至可以看到主城城头时,才在路边的一个酒摊上坐下,饥肠辘辘的灰衣刀客闻着酒香,咧嘴笑道:“小二,把你们岛上最好的酒肉拿上来!” 酒摊小厮是个会海岛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境本就阔绰,再有极为硬气的极乐帮撑腰,从来看不起泛舟而来的外乡武夫,他自恃没人敢在会海岛上闹事,平日里做事极为高调,更别提是这样一个邋遢的老家伙,便没好气白眼道:“我们店里的酒肉都是最好的,可你也要有吃得起的实力!” “瞎了你的狗眼!” 蓝露虎腰间佩剑重重甩在酒桌上,同时甩上酒桌的,还有一块一两的银子。 只认钱不认人的酒摊小厮咬了下银子,确认无误,这才赔上一副笑脸。 古尘风也不与这种狗眼看人低的酒摊小厮计较,抬头望向城头,极乐帮,就在此城最东边,而那处珍藏青蟒鞭的那处绝壁,就在古尘风目所能及的尽头。 蓝露虎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牛肉慢悠悠塞进嘴里,一两银子买来一盘这么薄的牛肉,这令她极为不满,扯着嗓子质问酒摊小厮,:“切这么薄,你家的牛只受了点皮外伤?” 酒摊小厮懒得搭理这些掏不出大钱的外来武夫,自顾自招待着另一桌更为阔绰的客人。 郭了了踏上这片让她魂牵梦萦的神圣之地,难免有些心虚,她示意蓝露虎别在此地作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转头看向云九,:“你们有什么办法让我靠近青蟒鞭?” 云九笑道:“有老古在,你就放心!” 郭了了瞥了眼灰衣刀客,一时变得更加不放心了。 蓝露虎一脸不屑,小声嘀咕道:“还真以为自己会是那个青蟒鞭等待的主人呢!” 郭了了反常地没有发怒,面无表情反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很多人都已经上绝峰试过了,我为何不行?” 蓝露虎没再说话,郭了了再次问云九,:“你不是说,说不定青蟒鞭等待的主人就是你我吗?你到底打算用什么方法登上绝峰?” 云九嘿嘿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打!” 郭了了明显有些震惊,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高翔吃下一片牛肉,嘴角浮上一抹笑意,战意昂扬,跟着古尘风练刀这么久,终于可以有一个在古尘风和云九面前对敌的机会。 “既然已经有很多人打上过绝峰,我们肯定也行的!” 第144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古尘风回过神来,端起酒碗一闻就发现了不对味,:“店家,你这酒是给人喝的吗?” 那酒摊小厮对古尘风的发问充耳不闻,继续哈腰守候在人人皆衣着华贵的那个酒桌旁,小声嘀咕,:“没钱还想装大爷?” 酒摊小厮的嘀咕声,根本逃不过古尘风的耳朵。 郭了了见灰衣刀客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赶忙起身夹起一块牛肉送到灰衣刀客面前,:“大侠,消消气,别跟这种人计较!” 见灰衣刀客没了动手的意思,郭了了又顺手夹起一块牛肉递给坐在自己旁边的蓝露虎,哪知那蓝露虎对自己的主动示好竟显得无动于衷,郭了了一时觉得丢了颜面,又巧妙地将牛肉送进自己嘴里。 云九喝下一口,也觉得这家酒肆的酒不好喝,便拿起酒壶径直走向酒摊后面的酒楼柜台,:“掌柜的, 有更好的酒吗?” 酒肆掌柜一脸错愕,:“少侠,我这竹叶青好不好喝,我还不知道?可能是你们刚来此地,喝不习惯?这竹叶青啊,要配上海鲜才有味!” 云九想想觉得也是,随即掏出三两银子掷上柜台,:“那就上你们南海的特产海鲜!” “得嘞!” 酒肆掌柜两眼放光,忙收起三两银子,忽又想到了什么,随即笑着开口,:“少侠,很多内陆来的客人和你们一样,觉得这竹叶青不对味,我在此地营业已有多年,对此有些经验,只要把这竹叶青给煮沸了,就又合你们内陆人的胃口了,你们要不要也试一试?” “煮沸就能变味?” 云九思忖着,将手中酒壶递给酒肆掌柜,:“掌柜的,就按照你的方法,煮一煮。” “得嘞!” 酒肆掌柜笑意盈盈,继续问道:“你们内陆人喜欢吃面条,要不要再上五碗海鲜面?” “可以,前面她给了你一两银子,再加上我这三两,够吗?” 酒肆掌柜双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抬头道:“足够了,还要找你八十九文。” “不用找了,权当给你的小费。” 云九摆手走回酒桌,桌上的牛肉早已被其他人一扫而空,无奈一笑,:“真有你们的!你们也忒不仗义了?” 蓝露虎切了一声,:“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其实,我要留着肚子吃海鲜大餐!” 云九见桌子上空空如也,也没坐下去。 “等以后回了凉州,我请你们喝凉州最地道的凉酒!” 云九走出几步眺望无垠海面,只觉天高海阔,心生豪迈。 上方,有一排南飞雁整整齐齐地掠过,看来这秋天,真的来了。古尘风曾给他说过,一刀仙聂闵冉的落雁刀法,正是从南渡北归的大雁阵中观摩而得,聂闵冉借鉴此方法,从当头雁的行迹中领略出了他的成名绝技落雁一刀。 正在云九望着雁阵怔怔出神之时,不经意间又看到了那位穿着考究的侠女正坐在附近的那家馆子里,手摇一把题着“天凉好个秋”的折扇,时不时向他们这边瞥两眼。敢情这侠女也是关温派来跟踪他的蛛网,都跟到这座会海岛上来了?不过他也不肯定,毕竟当下挂剑游历江湖的游侠儿何其多,有没有人跟踪的,就随她去,只要不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刺客就行,是刺客也无所谓,有古尘风这样一位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高人在身边,他还担心个卵? 很快,五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就端上桌了,那狗眼看人低的酒摊小厮被掌柜的私下里教训了一顿后,便换了一副嘴脸。 海鲜面,还是不符合云九他们的胃口,可他们的确是饿了,也没再挑剔,捧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云九第一个吃完,抬头望见头顶上方又有一行飞雁掠过,情不自禁开口问道:“郭小姐,你可听说过落雁刀法?” 郭了了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云九一愣,但仔细想来,泱泱大许十九州二十亿公顷三亿多人口,有人没听说过落雁刀法也很正常,随即接着问道:“那你可听说过一刀仙聂闵冉?” 郭了了又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云九有些难以置信,:“上上届武评榜排名前三的一刀仙聂闵冉你都没听说过?” 郭了了点了点头。 云九转头望向古尘风。 古尘风脸色铁青,甚是慑人,这是云九第一次见古尘风这般神态。 蓝露虎和高翔二人皆沉默不言。 “掌柜的,我的酒煮好了没?” 云九扯开嗓子打破这种奇异氛围,转头却见一个穿着落魄的小女孩孤独地站在一家鞋店门口,张望着自己。 云九也没在意,此时酒摊小厮将煮好的竹叶青端了过来,他主动起身为其余几人斟满。 一碗酒下肚,云九感慨出声,:“这竹叶青煮沸了,还真挺好喝的!” 古尘风依旧出奇地沉默,自顾自再倒一碗,仰头饮尽。 郭了了感受着这种奇异的氛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姓冯的,我刚才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云九笑着冲红衣少女摇了摇头。 蓝露虎看出了古尘风的心思,宽慰道:“无论是历史的见证者,还是时代的推动者,都逃不过时间的流逝,那些在当时当世熠熠生辉的辉煌,也终会被后来者遗忘,这并没什么。” 没人发声。 酒摊小厮将他们店的十道南海特色海鲜菜肴南海蛤蜊蒸三鲜、清蒸南海鲈鱼、油炸蛎黄、红烧海带、清蒸南海蟹、炒鳝糊、清蒸海螺、干煎南海虾、红烧海参、南海鲍鱼炖鸡一一端上桌时,见众人皆神色凝重,便也识趣地没有开口,只是在把这十道菜上完后才问了句,:“外面风大,客官们要不要去酒楼里面用餐?” “不用了,坐外面的酒摊上开阔点。” 云九起身,特意将红烧海参和南海鲍鱼炖鸡摆到古尘风面前,:“老古,这海参海鲍壮阳,你要多吃点。” “你小子!” 古尘风冷哼一声,将一块海参塞进嘴里。 见古尘风终于开口说话,众人也跟着心情舒朗。 云九坐下时,又瞥见那个落魄小女孩被鞋店掌柜推出门,不由得无奈一笑,举起酒碗。 “这一路舟车劳累,大家好好吃上一顿!” 第145章 花马金裘掷春光 云九一直注意着那位三番五次被鞋店掌柜推搡出门,却又三番五次捡起洒落在地上的铜钱起身敲门的落魄女孩,直至最后一次进门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不知怎的,他忽然对这个小女孩有点担心,便径直走进街对面那家鞋店。 鞋店内,小女孩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正手脚麻利地帮鞋店掌柜扫地擦桌子,眼睛时不时盯着鞋架上的一双皮鞋,:“叔叔,我知道我攒下的这些钱不够买这双鞋子,但我可以给你扫地、洗衣服、做饭,别看我小,我可会做这些家务活了!” 鞋店掌柜对小女孩的话不加理睬,但也没阻止小女孩,显然,他已经接受了小女孩用做工来换取铜钱的做法。 云九拿起那双成年男士皮鞋瞧了瞧,用鳄鱼皮做成的,做工精细,鞋板匀称,的确是一双好皮鞋,他笑着走向生怕被他买走的小女孩,俯身问道:“小姑娘,你打算给你阿爹买这双鞋吗?” “嗯!” 小女孩的心思被人一眼看穿,皱眉说道:“入秋了,天气要变冷了,阿爹每天出门还穿着他那双破了洞的布鞋,会冻脚的!” 云九手指轻轻抚了下小女孩的额头,转身问道:“这双鞋多少钱,我买了!” “一百九” 没等鞋店掌柜的报完价,小女孩忙放下手中扫把,一把抱住云九的腿,仰头恳求道:“哥哥,你能不能买其它的鞋子?这双鞋叔叔已经答应卖给我了,看,我已经有这么多钱,只要我在这儿打三天工,我就可以凑齐这双鞋的费用,替我阿爹买下这双鞋子!” 望着小女孩如数家珍般将碎铜钱一枚一枚在地上铺开,云九半蹲下腰,冲小女孩亲切一笑,:“傻瓜,我把鞋买了送给你,不行啊?” 小女孩闻言,先是眼眸一亮,继而又冥思苦想着摇了摇头,:“阿爹说,出门在外不能随便拿陌生人送的东西。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要,我会通过我的付出得到这双鞋子的!” 云九无奈起身,走到鞋店掌柜跟前,背对着小女孩塞给掌柜一百文,并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扯高嗓音问道:“掌柜的,说个最低价!” 鞋店掌柜对云九的眼色心领神会,一把将一百文摸进钱柜,笑答道:“九十文!” 小女孩听到鞋店掌柜说九十文也可以卖时,当场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问道:“叔叔,为什么给他可以九十文卖,给我就要一百九十文?” 鞋店掌柜一时语塞,云九忙打圆场道:“这是个坏叔叔,专挑你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骗,对我这种知道行情价的行内人,他要是敢这般灯下黑漫天要价,看我不砸了他的店!” 鞋店掌柜只是咧嘴苦笑。 云九走到鞋架旁,拿起那双鞋子看了下,又放了回去,:“君子成人之美,那双鞋子是你先看上的,我也不和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争,大不了再挑一双便是!” 小女孩还真以为那双鞋子只要九十文,兴高采烈地快速捡起她攒了半年才攒到的刚刚好九十文,成功将她心仪的皮鞋买下,说了声谢谢就大步向店外跑去。 鞋店掌柜看着少年刀客,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少侠还真是个好人呐!不知少侠从何处来?来此岛作甚?” 云九对鞋店掌柜的发问没有理睬,因为他听到了自店门外传入的一声清脆巴掌声。 店门口,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板着脸训斥着刚才那个落魄小女孩。 云九忙走出鞋店,看到那小女孩背着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刚买到的那双新皮鞋,脸上挂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很委屈,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 “让你不要到处乱跑!怎么不听话?” 中年男子大声呵斥着,一把抓起小女孩的胳膊,紧紧抓在小女孩手中的一只皮鞋也跟着被甩飞了出去。 小女孩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依旧坚强地冲着中年男子笑着,跑过去将那只掉落的皮鞋捡了回来。 “阿爹,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这是我给阿爹准备的生日礼物,本来我想给阿爹一个惊喜的” 中年男子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弯下腰将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谁想要你的礼物啊?傻闺女,阿爹只想要你听阿爹的话, 不要在阿爹外出务工的时候一个人出门” 小女孩红着半边脸蛋,轻轻捋动着中年男子蓬乱如鸡窝的头发,含泪的大眼睛望着站在鞋店门口的云九,半仰着额头,让眼中的泪水风干了去。 “阿爹,你还没试我给你买的新鞋子呢!” 中年男子将小女孩搂得更紧了,声音有些哽咽,:“阿爹这就试,这就试” 这双鳄鱼皮鞋穿在中间男子的脚上,很合脚,简直就是量脚定做。 小女孩看到这一幕,终于甜甜地笑了,:“阿爹喜欢吗?” “喜欢!喜欢!阿爹喜欢!” 中年男子脱下皮鞋,换上自己大脚趾露在外面的旧破鞋,他心知这双皮鞋价值不菲,以自己女儿存的那点私房钱,根本买不下来,遂起身向鞋店走去,想要问个究竟,不曾想却被站在鞋店门口的一位俊朗佩刀少年拦了下来。 “另一半钱,是我出的。” 云九爽朗一笑,指向拉着中年男子中指的小女孩,道:“看小女孩很懂事,我就帮她买下了,一点小钱,不足挂齿。” 中年男子也没言谢,看了一眼云九头上那条产自江南织造局的昂贵藕丝发束,出于礼貌地随口问道:“少侠可是自江南道而来?” 云九点头,好奇问道:“你是江南道人士?” 中年男子点头,又摇头,自嘲道:“丧家之犬而已。” 云九仔细打量着中年男子,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丝毫掩盖不住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异于常人的气息,:“有很多内地能人来此岛避难。” 中年男子一把抱起小女孩,面色沉闷,:“我身上没带钱,告诉我你住在哪儿,稍后还给你。”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云九没来由想起了哥哥午马,随即爽朗一笑,:“大可不必!” 中年男子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小女孩躺在中年男子怀中,一脸的天真烂漫,:“阿爹,刚才那个大哥哥出手真阔绰!” “等以后我能挣钱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中年男子不由得鼻头一酸,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位花马金裘掷春光的风发少年? 第146章 江湖无情且健忘 这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年江南道上那位许姓亲王、嘉懿王许涌的嫡长子,嘉懿王世子许骑。时年吴克利攻破楚州城之时,嘉懿王世子许骑正乔装打扮成落拓书生在燕州负笈游学,冥冥之中逃过了满门抄斩的灭顶之灾。南楚政权成立之后,吴克利便效仿其他各国成立慎行司,对嘉懿王的残余势力进行大肆缉绞,偌大的大许疆土,一时没了这位高贵世子的立足之地,他只能再度乔装打扮,潜逃至会海岛上,隐姓埋名。 楚州城破之初,江南道上的皇室宗亲们凝聚在一起,尚可占得一席之地,可自打南楚大都督黄猛极和长史常维春相继手握权柄之后,对这些皇室宗亲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削弱,最终导致他们或主动或被迫地,逐渐摒弃藩篱融入吴克利的南楚朝堂,皇姓许姓在江南道上变得不再那么高贵,和其他门阀士子集团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让这位楚王嫡长子许骑彻底埋灭了复仇的心炎。 当然,这也和嘉懿世子许骑早年负笈游学多年的经历有关,在他负笈游学的那些岁月里,他见过了昏聩的大许治下太多流民的苦难,见过了燕州十室九空,见过了邑州赤地千里,见过了凉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见过了昌州百姓鬻妻卖子,析骸而炊对于宁州、钤州、剑州三州之地上的那场如同人间炼狱般的瘟疫,他只在稷下学宫的史书上看到了十个字:“是岁,西南道大疫,人相食。” 这些年来,江南道上有那位誉名远播的长史常维春一手操持南楚政务,生活在江南道上的百姓,并不比他父王许涌统治时差,反而比之前提高了一个档次。以许骑嘉懿王世子的身份,他自然是有能力举起反叛吴克利的大旗,但复仇,必然会导致更多的江南道百姓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死去,让好不容易稍微安稳点的江南道再次陷入战争之苦,他不想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只是年轻时候苦心学来的一身指点江山统御千军的治伐之术,就这样日复一日消磨在南海温柔的海风中,多多少少让这位也曾壮志满怀的世子殿下有些心有不甘。 云九回到酒肆,喝下最后一碗煮过的竹叶青,看着那对衣衫褴褛的父女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直至蓝露虎的一声“不要脸的,我们该走了!”他才回过神来,朝着会海城的巍峨城墙走去。 会海城以前本就是一座大许治下的法外之城,如今更是矗立在南楚国法度之外,所以既使走正门入城,也没有那些冗杂的城门令,这儿的城门守卫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一种摆设,进城无需任何路引,既使像蓝露虎那般蹦蹦跳跳地吐着舌头进入城中,也不会受到城门守卫的阻拦,最多也就是引得几个城门守卫鄙夷地骂了一句神经病而已。 郭了了是第一次踏足会海岛,江湖阅历相对少了许多的她在进入会海城后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沉重,此时的她,就要跟着云九他们去面对那个体魄与法性寺僧人石金刚、万窟山帮主宫动等那些江湖高人不相伯仲的真武境第一人魏神通了,一想到此,她就愈发地心虚,转头瞧见云九他们依旧一副没事人模样,悄声问道:“给我说说,你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 “大概是法相境。” 云九看着这位与在上辰县初见时判若两人的红衣少女,会心一笑。 “完了完了,要被杀了!”郭了了心想魏神通是这个世上以真武杀法相最多的人,前不久还一鞭甩死了一位自海外扶桑而来的名叫王路飞的法相境海贼王,这灰衣刀客恰巧就是法相境,岂不是凶多吉少?如此想着,心下难免有些忐忑,匆忙跑到灰衣刀客跟前, 她还处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的江湖梦都还没开始呢,她可不想还没出江湖就身死会海岛,忙不安地叮嘱道:“我说大叔,你也是老江湖了,万一打不过那个金刚不坏的会海侯魏神通,就带着我们跑,行不行?” 古尘风一路走来提升上去的战意心境冷不丁被这个露怯的红衣少女打搅,有些不悦,忍不住骂道:“丫头片子,说的什么废话,没这个胆子就赶紧夹着尾巴滚蛋!少在这儿连累老夫跟着你丢人现眼!” 郭了了被这个邋遢老头子的恶劣态度吓了一跳,当即闭嘴不言。殊不知,她眼前这位沉溺十几年后再度走出江湖的灰衣刀客,前半生背了“不胜”二字太久,在上辰县见过康定侯之后,他决心再也不会有“不胜”二字,要么平,要么胜,绝不会再有不胜。 郭了了看着灰衣刀客坚定的目光,忽然记起她师父曾给她说过,天下武评榜排名第一的轩辕鸿羽为护妖后庾丸美周全,曾令九霄之云尽垂问鼎城头,要是眼前这个邋遢老头能有那天下第一轩辕鸿羽的一半本事,估计也能保她们平安无事 “郭小姐,见你这么担心,现在就不妨告诉你,他就是武评榜上排名第十的不败刀神古尘风!” 云九此言一出,郭了了直惊得目瞪口呆,:“是啊,我早该想到的,能和康定侯对峙的刀客,这世上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还是我对这个江湖了解的太少了。” 郭了了眼神炽热,轻声叫了声,:“古刀神。” 与此同时,云九拍了拍高翔的肩膀,:“师弟,等下跟好你师兄!” 古尘风沉默不语,径直前行。 偌大的江湖,无情且健忘,即便是三十年前独占武道鳌头的一刀仙聂闵冉,即便是二十年前凭借无上军功荣晋大许第一位异姓王的陇王云峰,他们那些令世人振聋发聩的事迹也随着他们的落幕而被世人逐渐遗忘。 可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忘记了,作为聂闵冉的徒弟,作为云峰的师兄弟,古尘风绝对不会忘。 走在会海城的中轴大道上,古尘风耳畔清晰响起那年聂闵冉正式收自己为徒时,对云峰说的那句话:“峰儿,古尘风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古尘风犹清晰记得云峰那副欠揍的模样,:“老聂啊,虽然古尘风年龄比我大点,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是,古师弟?” “是吗?” 一阵海风吹来,吹乱了古尘风的灰白头发。 第146章 江湖无情且健忘 这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年江南道上那位许姓亲王、嘉懿王许涌的嫡长子,嘉懿王世子许骑。时年吴克利攻破楚州城之时,嘉懿王世子许骑正乔装打扮成落拓书生在燕州负笈游学,冥冥之中逃过了满门抄斩的灭顶之灾。南楚政权成立之后,吴克利便效仿其他各国成立慎行司,对嘉懿王的残余势力进行大肆缉绞,偌大的大许疆土,一时没了这位高贵世子的立足之地,他只能再度乔装打扮,潜逃至会海岛上,隐姓埋名。 楚州城破之初,江南道上的皇室宗亲们凝聚在一起,尚可占得一席之地,可自打南楚大都督黄猛极和长史常维春相继手握权柄之后,对这些皇室宗亲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压削弱,最终导致他们或主动或被迫地,逐渐摒弃藩篱融入吴克利的南楚朝堂,皇姓许姓在江南道上变得不再那么高贵,和其他门阀士子集团的界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让这位楚王嫡长子许骑彻底埋灭了复仇的心炎。 当然,这也和嘉懿世子许骑早年负笈游学多年的经历有关,在他负笈游学的那些岁月里,他见过了昏聩的大许治下太多流民的苦难,见过了燕州十室九空,见过了邑州赤地千里,见过了凉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见过了昌州百姓鬻妻卖子,析骸而炊对于宁州、钤州、剑州三州之地上的那场如同人间炼狱般的瘟疫,他只在稷下学宫的史书上看到了十个字:“是岁,西南道大疫,人相食。” 这些年来,江南道上有那位誉名远播的长史常维春一手操持南楚政务,生活在江南道上的百姓,并不比他父王许涌统治时差,反而比之前提高了一个档次。以许骑嘉懿王世子的身份,他自然是有能力举起反叛吴克利的大旗,但复仇,必然会导致更多的江南道百姓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死去,让好不容易稍微安稳点的江南道再次陷入战争之苦,他不想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只是年轻时候苦心学来的一身指点江山统御千军的治伐之术,就这样日复一日消磨在南海温柔的海风中,多多少少让这位也曾壮志满怀的世子殿下有些心有不甘。 云九回到酒肆,喝下最后一碗煮过的竹叶青,看着那对衣衫褴褛的父女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直至蓝露虎的一声“不要脸的,我们该走了!”他才回过神来,朝着会海城的巍峨城墙走去。 会海城以前本就是一座大许治下的法外之城,如今更是矗立在南楚国法度之外,所以既使走正门入城,也没有那些冗杂的城门令,这儿的城门守卫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一种摆设,进城无需任何路引,既使像蓝露虎那般蹦蹦跳跳地吐着舌头进入城中,也不会受到城门守卫的阻拦,最多也就是引得几个城门守卫鄙夷地骂了一句神经病而已。 郭了了是第一次踏足会海岛,江湖阅历相对少了许多的她在进入会海城后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沉重,此时的她,就要跟着云九他们去面对那个体魄与法性寺僧人石金刚、万窟山帮主宫动等那些江湖高人不相伯仲的真武境第一人魏神通了,一想到此,她就愈发地心虚,转头瞧见云九他们依旧一副没事人模样,悄声问道:“给我说说,你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 “大概是法相境。” 云九看着这位与在上辰县初见时判若两人的红衣少女,会心一笑。 “完了完了,要被杀了!”郭了了心想魏神通是这个世上以真武杀法相最多的人,前不久还一鞭甩死了一位自海外扶桑而来的名叫王路飞的法相境海贼王,这灰衣刀客恰巧就是法相境,岂不是凶多吉少?如此想着,心下难免有些忐忑,匆忙跑到灰衣刀客跟前, 她还处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的江湖梦都还没开始呢,她可不想还没出江湖就身死会海岛,忙不安地叮嘱道:“我说大叔,你也是老江湖了,万一打不过那个金刚不坏的会海侯魏神通,就带着我们跑,行不行?” 古尘风一路走来提升上去的战意心境冷不丁被这个露怯的红衣少女打搅,有些不悦,忍不住骂道:“丫头片子,说的什么废话,没这个胆子就赶紧夹着尾巴滚蛋!少在这儿连累老夫跟着你丢人现眼!” 郭了了被这个邋遢老头子的恶劣态度吓了一跳,当即闭嘴不言。殊不知,她眼前这位沉溺十几年后再度走出江湖的灰衣刀客,前半生背了“不胜”二字太久,在上辰县见过康定侯之后,他决心再也不会有“不胜”二字,要么平,要么胜,绝不会再有不胜。 郭了了看着灰衣刀客坚定的目光,忽然记起她师父曾给她说过,天下武评榜排名第一的轩辕鸿羽为护妖后庾丸美周全,曾令九霄之云尽垂问鼎城头,要是眼前这个邋遢老头能有那天下第一轩辕鸿羽的一半本事,估计也能保她们平安无事 “郭小姐,见你这么担心,现在就不妨告诉你,他就是武评榜上排名第十的不败刀神古尘风!” 云九此言一出,郭了了直惊得目瞪口呆,:“是啊,我早该想到的,能和康定侯对峙的刀客,这世上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还是我对这个江湖了解的太少了。” 郭了了眼神炽热,轻声叫了声,:“古刀神。” 与此同时,云九拍了拍高翔的肩膀,:“师弟,等下跟好你师兄!” 古尘风沉默不语,径直前行。 偌大的江湖,无情且健忘,即便是三十年前独占武道鳌头的一刀仙聂闵冉,即便是二十年前凭借无上军功荣晋大许第一位异姓王的陇王云峰,他们那些令世人振聋发聩的事迹也随着他们的落幕而被世人逐渐遗忘。 可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忘记了,作为聂闵冉的徒弟,作为云峰的师兄弟,古尘风绝对不会忘。 走在会海城的中轴大道上,古尘风耳畔清晰响起那年聂闵冉正式收自己为徒时,对云峰说的那句话:“峰儿,古尘风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古尘风犹清晰记得云峰那副欠揍的模样,:“老聂啊,虽然古尘风年龄比我大点,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是,古师弟?” “是吗?” 一阵海风吹来,吹乱了古尘风的灰白头发。 第147章 一两黄金一两风 古尘风带着四个年轻人行走在会海城的中轴大道上,一步步向那座巍峨城中城靠近,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快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有两名会海城巡守想要上前阻拦,被灰衣老者一挥袍袖,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轻飘飘飞出。 随着灰衣老者和四名年轻人不紧不慢的不断前进,聚集的会海城巡守也越来越多,灰衣老者一袖拂出,挡在前面的数位巡守再次飘飞。 至此,那些聚拢过来的会海城巡守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全都握刀围绕在五人十步之外,始终保持着十步距离紧紧跟随。 那座城中城巍峨城头上,很快便有数十架连弩架起,悉数对准灰衣老者,大有只要灰衣老者一旦进入他们的射程之内,便要将他射成筛子的意味。 几乎没走出过上辰县的郭了了哪见过这种阵仗,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手心里早已窝了一把汗,小声问道:“姓冯的,被这么多巡守围着,我有些···” “会海城中,没有吃个桃桃都嫌凉凉的软糯男子,更没有娇滴滴的女子,郭小姐,拿出你在上辰县的那副姑奶奶架子来!” 云九面色从容依旧,冲着围过来的巡守朗声道:“我们是来取青蟒鞭的,不妨碍你们工作!” 众巡守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极乐帮上上任帮主燕南笙临终时曾立下遗言,只要是前来取青蟒鞭的江湖人士,都要放行,让他们接受极乐帮的考验。 古尘风缓步前行,架在极乐帮巍峨城墙上的数十架连弩在他眼里如同虚设,漫天箭雨攒射而来,在灰衣老者身前三寸处停滞不前,尽数掉落。 站在极乐帮城头上的一位守鞭人抬手,让弓弩手停止放箭,沉声道:“来客请报上姓名!” 古尘风没有开口,继续前行, 看不出半点如临大敌的紧迫感。 数十位连弩手想要再次发射阻挡灰衣老者前进的步伐,却被那守鞭人拦住了,:“他已经证明了他有资格接受我们极乐帮的考验,无需阻拦。” ··· 人群中, 那位先前还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已经换上了女儿为他买的那双新皮鞋,脏乱的头发也已用一个木簪简单束起,对怀抱中的小女孩轻声说道:“澜儿,以前我给你说过,在我们家乡那边有一个习俗,借人一百文,就要还人家一百一十文,多还的这一成,是情分,也是感恩。” 名为许澜的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又犯起了难,:“阿爹,可是我们连下一顿的饭钱都拿不出来了哎!” 中年男子温柔一笑,:“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落拓之时能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不经我的允许,就别再买这些身外之物乱花钱了。” “知道了。” 小女孩许澜低头看着穿在阿爹脚上的皮鞋,问道:“阿爹,你打算怎样还他的钱呢?” 中年男子轻吻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那就替他挡住守鞭人。” 小女孩许澜小脸蛋上顿时挂满了惊愕,:“阿爹,你疯了吗?” “阿爹没疯,阿爹只是想重温一下那段花马金裘掷春光的年少时光!” 名为许骑的中年男子注视着跟在灰衣刀神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少年刀客,思绪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喃喃轻语。 “若再许我少年时,一两黄金一两风!” ··· 会海城北城门外,有一位青衫剑客哼着一首江南乡土味极重的小曲儿,嘴里咬着一根破树枝,手里握着一根破竹竿,缓慢走向会海城,他抬头望了一眼巍峨城门上悬吊的“会海城”牌匾,嘴角习惯性扬起,拿下咬在唇齿之间的破树枝,放在中指尖上缓慢旋动着,转头看向剑侍数十年如一日的那张苦瓜脸,打趣道:“我说小雨啊,你要来会海岛,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你来,都到这地方了,咱能不能开心点?” 背负名剑“红菱”的瘦弱剑侍没理他,青衫剑客也不气馁,继续说道:“小雨,你这趟肯定不是只为观战而来,说,你是不是看上淬心山那个少年了?” “淬心山上那少年怎么看也都没有燕州那位名叫午马的年轻剑客帅啊!那午马跟我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颜值比起来,又差了一大截!” 剑侍依旧没理他,青衫剑客依旧在自言自语,:“小雨,你这样子,我会伤心的,你知道我喜欢你,除了我,你不能喜欢别人。” 瘦弱剑侍终于开口了,:“没完没了,就属你话多!” 青衫剑客也不知道是好脾气还是没脾气,笑呵呵冲着剑侍扮了个鬼脸,:“好好好,我闭嘴还不行嘛!” 没走出十步,青衫剑客的闭嘴时间就又被他忍不住打破了,:“不说话会憋死人的,小雨,跟你说个事呗!” “自打我最近突破真武境瓶颈摸到法相境门槛以来,附近只要有法相境的高人释放气息,我都可以感知得到,如你所说,那位武评榜第十的古尘风还真在这座城中!上一次在淬心山我略输一筹,这一次,我手有点痒,想和他再打一架!” 瘦弱剑侍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忘了来此之前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了吗?面子是自己挣的,古前辈惜才,在淬心山放过你一马,你不要不知好歹!要是手痒,等下就把我嘱托你的事情办好!” 青衫剑客靠近剑侍,笑眯眯道:“让我帮那小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瘦弱剑侍狠狠白了青衫剑客一眼。 退而求其次,青衫剑客继续嘿嘿笑道:“要不等帮过了那小子,我再去找古尘风打上一架?反正碰上了,打一架又有啥关系?” “你说古尘风要使出那落雁一刀,我这一次硬挡能不能挡得住?” “你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你都不理我,我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青衫剑客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又嬉笑着打起了剑匣的注意,:“小雨,你累不累,我帮你拿剑好不好?” 瘦弱剑侍终于气被青衫剑客气笑,:“是我帮你拿剑!我是你的剑侍!” 青衫剑客咧了咧嘴,伸手抓过疾速飞来的一块竹片,其上清晰镌刻十四个字:“楚天阔,等下和我联手拦住守鞭人!” 青衫剑客抬头,顺着竹片飞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位怀抱小女孩的中年男子,随即疑惑开口,:“小雨,你见过那位中年人吗?” 小雨摇了摇头。 青衫剑客疑惑道:“那他是怎么这么快认出我的?” 剑侍小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成天抱个破竹竿咬个破树枝到处瞎晃荡,谁还认不出你?” 青衫剑客笑道:“这么说,我们已经成名人了?” 想了想又说道:“主要还是你辨识度太高,哪位剑客身边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剑侍跟着啊?你说是,小雨?” 剑侍小雨没有说话, 脚尖点地身形轻轻掠起。 青衫剑客自顾自笑了笑,跟着瘦弱剑侍一起疾速前掠,漫不经心道:“看来啊,我这次是真的要保护那个臭小子了,谁叫我还欠着古老头子一个人情呢!” “但是,小雨,我帮那小子,你要亲手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酱香饼补偿我!” 瘦弱剑侍身形飘逸,踩着会海城中百姓头顶一路向前。 “那就看你接下来表现如何了!” 第147章 一两黄金一两风 古尘风带着四个年轻人行走在会海城的中轴大道上,一步步向那座巍峨城中城靠近,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快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有两名会海城巡守想要上前阻拦,被灰衣老者一挥袍袖,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轻飘飘飞出。 随着灰衣老者和四名年轻人不紧不慢的不断前进,聚集的会海城巡守也越来越多,灰衣老者一袖拂出,挡在前面的数位巡守再次飘飞。 至此,那些聚拢过来的会海城巡守再也没人敢上前一步,全都握刀围绕在五人十步之外,始终保持着十步距离紧紧跟随。 那座城中城巍峨城头上,很快便有数十架连弩架起,悉数对准灰衣老者,大有只要灰衣老者一旦进入他们的射程之内,便要将他射成筛子的意味。 几乎没走出过上辰县的郭了了哪见过这种阵仗,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手心里早已窝了一把汗,小声问道:“姓冯的,被这么多巡守围着,我有些···” “会海城中,没有吃个桃桃都嫌凉凉的软糯男子,更没有娇滴滴的女子,郭小姐,拿出你在上辰县的那副姑奶奶架子来!” 云九面色从容依旧,冲着围过来的巡守朗声道:“我们是来取青蟒鞭的,不妨碍你们工作!” 众巡守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极乐帮上上任帮主燕南笙临终时曾立下遗言,只要是前来取青蟒鞭的江湖人士,都要放行,让他们接受极乐帮的考验。 古尘风缓步前行,架在极乐帮巍峨城墙上的数十架连弩在他眼里如同虚设,漫天箭雨攒射而来,在灰衣老者身前三寸处停滞不前,尽数掉落。 站在极乐帮城头上的一位守鞭人抬手,让弓弩手停止放箭,沉声道:“来客请报上姓名!” 古尘风没有开口,继续前行, 看不出半点如临大敌的紧迫感。 数十位连弩手想要再次发射阻挡灰衣老者前进的步伐,却被那守鞭人拦住了,:“他已经证明了他有资格接受我们极乐帮的考验,无需阻拦。” ··· 人群中, 那位先前还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已经换上了女儿为他买的那双新皮鞋,脏乱的头发也已用一个木簪简单束起,对怀抱中的小女孩轻声说道:“澜儿,以前我给你说过,在我们家乡那边有一个习俗,借人一百文,就要还人家一百一十文,多还的这一成,是情分,也是感恩。” 名为许澜的小女孩笑着点了点头,又犯起了难,:“阿爹,可是我们连下一顿的饭钱都拿不出来了哎!” 中年男子温柔一笑,:“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落拓之时能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不经我的允许,就别再买这些身外之物乱花钱了。” “知道了。” 小女孩许澜低头看着穿在阿爹脚上的皮鞋,问道:“阿爹,你打算怎样还他的钱呢?” 中年男子轻吻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那就替他挡住守鞭人。” 小女孩许澜小脸蛋上顿时挂满了惊愕,:“阿爹,你疯了吗?” “阿爹没疯,阿爹只是想重温一下那段花马金裘掷春光的年少时光!” 名为许骑的中年男子注视着跟在灰衣刀神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少年刀客,思绪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喃喃轻语。 “若再许我少年时,一两黄金一两风!” ··· 会海城北城门外,有一位青衫剑客哼着一首江南乡土味极重的小曲儿,嘴里咬着一根破树枝,手里握着一根破竹竿,缓慢走向会海城,他抬头望了一眼巍峨城门上悬吊的“会海城”牌匾,嘴角习惯性扬起,拿下咬在唇齿之间的破树枝,放在中指尖上缓慢旋动着,转头看向剑侍数十年如一日的那张苦瓜脸,打趣道:“我说小雨啊,你要来会海岛,我二话没说就跟着你来,都到这地方了,咱能不能开心点?” 背负名剑“红菱”的瘦弱剑侍没理他,青衫剑客也不气馁,继续说道:“小雨,你这趟肯定不是只为观战而来,说,你是不是看上淬心山那个少年了?” “淬心山上那少年怎么看也都没有燕州那位名叫午马的年轻剑客帅啊!那午马跟我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颜值比起来,又差了一大截!” 剑侍依旧没理他,青衫剑客依旧在自言自语,:“小雨,你这样子,我会伤心的,你知道我喜欢你,除了我,你不能喜欢别人。” 瘦弱剑侍终于开口了,:“没完没了,就属你话多!” 青衫剑客也不知道是好脾气还是没脾气,笑呵呵冲着剑侍扮了个鬼脸,:“好好好,我闭嘴还不行嘛!” 没走出十步,青衫剑客的闭嘴时间就又被他忍不住打破了,:“不说话会憋死人的,小雨,跟你说个事呗!” “自打我最近突破真武境瓶颈摸到法相境门槛以来,附近只要有法相境的高人释放气息,我都可以感知得到,如你所说,那位武评榜第十的古尘风还真在这座城中!上一次在淬心山我略输一筹,这一次,我手有点痒,想和他再打一架!” 瘦弱剑侍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忘了来此之前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了吗?面子是自己挣的,古前辈惜才,在淬心山放过你一马,你不要不知好歹!要是手痒,等下就把我嘱托你的事情办好!” 青衫剑客靠近剑侍,笑眯眯道:“让我帮那小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瘦弱剑侍狠狠白了青衫剑客一眼。 退而求其次,青衫剑客继续嘿嘿笑道:“要不等帮过了那小子,我再去找古尘风打上一架?反正碰上了,打一架又有啥关系?” “你说古尘风要使出那落雁一刀,我这一次硬挡能不能挡得住?” “你说面子是自己挣的,你都不理我,我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青衫剑客自顾自说得口干舌燥,又嬉笑着打起了剑匣的注意,:“小雨,你累不累,我帮你拿剑好不好?” 瘦弱剑侍终于气被青衫剑客气笑,:“是我帮你拿剑!我是你的剑侍!” 青衫剑客咧了咧嘴,伸手抓过疾速飞来的一块竹片,其上清晰镌刻十四个字:“楚天阔,等下和我联手拦住守鞭人!” 青衫剑客抬头,顺着竹片飞来的方向,看到了一位怀抱小女孩的中年男子,随即疑惑开口,:“小雨,你见过那位中年人吗?” 小雨摇了摇头。 青衫剑客疑惑道:“那他是怎么这么快认出我的?” 剑侍小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成天抱个破竹竿咬个破树枝到处瞎晃荡,谁还认不出你?” 青衫剑客笑道:“这么说,我们已经成名人了?” 想了想又说道:“主要还是你辨识度太高,哪位剑客身边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剑侍跟着啊?你说是,小雨?” 剑侍小雨没有说话, 脚尖点地身形轻轻掠起。 青衫剑客自顾自笑了笑,跟着瘦弱剑侍一起疾速前掠,漫不经心道:“看来啊,我这次是真的要保护那个臭小子了,谁叫我还欠着古老头子一个人情呢!” “但是,小雨,我帮那小子,你要亲手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酱香饼补偿我!” 瘦弱剑侍身形飘逸,踩着会海城中百姓头顶一路向前。 “那就看你接下来表现如何了!” 第148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极乐帮,建在会海城东边,是一座城中城,会海岛上的一切大小事务,全由极乐帮主持。生活在会海岛上人们,自己有自己的法度,他们追求自由,向往极乐,却也从不懈怠耕读劳作,无论精神还是物质方面,他们都不短缺,所以领土面积仅有一县大小的会海岛上,就住着将近四十万人口。 终于站在极乐帮所在的城中城城墙下,面对朱红的“极乐帮”门匾,郭了了心中既不安又神往,她指着城中最高的那处如同刀削般直插云霄的绝峰,艳羡道:“难道,那就是珍藏青蟒鞭的绝峰吗?” 明知故问,没人搭理她。 云九思索着他到底能不能一刀劈开极乐帮的这道厚重大门,侧目问道:“老古,我来打头阵,咱现在就动手?” 古尘风驻足原地,没有开口。 四人一头雾水,感情都走到极乐城城门口了,这古尘风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城头上的那位守鞭人和数十位连弩手居高临下盯着那位之前还目中无人的灰衣刀客突然间停滞不前,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后,蓝露虎第一个开口问道:“师父,这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云九听蓝露虎死皮赖脸叫古尘风师父,心里很是不爽,:“去去去!老古愿意教你几手刀法不假,可他老人家从没说过要收你为徒!” 蓝露虎当场发飙,:“不要脸的,闭上你的臭嘴!老娘我跟你说话了吗?” “你才不要脸!老古还没说收你为徒,你就死皮赖脸的叫人家师父,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古刀神要收我为徒还得向你汇报一声?你算哪根葱?” “你们不要再吵了!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情吵架?” 郭了了怒吼,她发现她根本就看不懂这师徒四人,明明已经到了面临强敌的最后关头,这四人的行为却一个比一个谜。 “你你们不会是闹着玩的?我怎么” “没这个胆识就赶紧夹着尾巴滚蛋!” 没等郭了了把话说完,古尘风再次呵斥,他可不会像对待蓝露虎那样惯着郭了了。 郭了了当即闭嘴,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们等下跟紧我,且看我如何一一击败极乐帮中的这八位守鞭人!” 古尘风说着,双拳向前猛然轰出,双拳之上,气机澎湃如江涛海浪。 “轰!” 那两扇紧闭的极乐帮厚重大门应声而开,在场所有人皆为之一震。 与此同时,有一道以雄浑内力激荡发出的声音在古尘风耳畔炸响。 “古刀神,你直接去找那魏神通,这边交给我!” 古尘风周身气机节节攀升,他看着极乐帮厚重城门打开后的景象,并未回头,扯嘴一笑,:“楚剑山庄的娘炮,你行不行啊?” “不要小瞧人啊古刀神!” 声音越来越近,古尘风当即改变了他的作战原计划,驻足片刻,待时机差不多成熟,冷笑一声,:“等下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会有人保证你们不死!” 云九和蓝露虎二人也不多问,直接应了声,:“好的!” 高翔双眸炽热,战意澎湃,轻轻点了点头。 唯有郭了了还处在半信半疑的狐疑状态之中。 古尘风右手握紧腰间龙尘,龙尘刀在他心境的节节攀升下开始泛起淡红色涟漪,嗡鸣颤动。 狂风大作,那道灰衣身形笔直旋起,手中淡红色龙尘猛然爆发出一片遮天蔽日的刀气,紧接着,会海岛四周的南海之水骤然卷起三丈浪,一浪高过一浪如怒翻涌,齐齐倒悬天幕之上! 刹那悬停! 古尘风周身红光流转,声音如九天之雷激荡。 “一刀仙聂闵冉之徒,陇王云峰师兄弟!” 古尘风顿了顿。 “携落雁一刀前来会海岛,这一刀,请魏神通出城!” 声音霎时间传遍整个会海岛。 这句以雄厚内力激荡而出的宣战,加上四周之水倒涌而上的诡谲异象,顿时使纷纷穰穰的会海城一下子炸开了锅! 对远在南海的会海岛上这些人而言,一刀仙聂闵冉和陇王云峰的事迹已经变得遥远模糊,如果说二十年是一辈人,那么一代人只需要十年,或者不到十年,这也就是武评榜为什么十年一更新的原因所在。 时代变迁,江湖更迭,涌现出过太多太多站在武道之巅的巨擘大能,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如同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每一代人都曾年轻过,每一代人也终将老去,当那些独领风骚的旧人浮光掠影般老去归去,茶余饭后,现在的新一代新人谈论最多的,当然便是与他们处于同一时代的佼佼者,其中像南剑仙林江仙、北剑仙苏幕遮、峨眉新秀剑魁钟神秀、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等这些江湖气十足的剑修,以至于很多成名已久的刀客很快被人淡忘,所剩不多的刀客行列,或许就只有那位武评榜排名第十的古尘风被人谈论得最多了? 坊间传言,刀客大多长得粗犷不羁,虎背熊腰,浓眉虬髯,那今天前来挑战他们极乐帮代帮主的武评榜第十古尘风,长得到底是不是和传言中的一个样? 带着这个疑问,会海岛上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皆不约而同抬头,望向那道虚浮在他们头顶的灰色身影。 天幕之上,却只见透着诡异红光的悬停海水,无根飘摇! “请魏神通出城!” 此声过后,城中城紧接着传出一阵洪钟大吕般的嗓音,响彻云霄。 “魏神通出城接战!” “请古刀神移步南海之上!” 话音落处,一道魁梧身形拖着长长的黑色残影,如流星般划出城中城,笔直轰向会海岛东边的南海海面,南海之上顿时发出一声海啸般的轰鸣! 倒垂于天幕之上的南海之水游移变幻,形同雁阵直指南海。 有一灰衣刀客轻松跃上浪头,翻云搅雾,驭浪前行。 一黑一灰,两道身形几乎同时出城入海。 会海岛经过短暂的死寂,瞬间又爆发出摧山倒海的轰鸣,无论是岛上百姓还是外地侠客,在这一刻纷纷一股脑向会海岛东侧涌去,那些田间野外的农民渔民在这一刻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向着东边靠拢,会海城城外之人绕外城奔走,城内东门已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彻底堵死,维持秩序的城门守卫也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这就使得很多人选择多跑些路从南、北两门冲出,混入城外人潮。 极乐帮所在的城中城,东城门也在此刻大开,极乐城中皆是极乐帮的入门弟子,全都有着入品的不俗武艺,他们有些人走出城门之后,很快便赶超走在他们前面的人群,有些性子急的,根本就顾不得遵照帮规,直接在城中跃上城头飞檐走壁,极乐帮城头之上,一时出现了数百人兔起鹘落的壮观场景。 不到一盏茶功夫,纷闹的会海城便呈现出了万人空巷的冷落,就连极乐帮所在的极乐城,放眼望去也瞧不见几个人了。 南海之上,骤然响起了驭浪而行的灰衣刀神嘲讽之声。 “被称为真武境第一人的魏神通,难道就只有这么点能耐?你那条鞭子一直缠在腰间不用,难道只配做裤腰带不成?” 一道嘹亮的鞭打之声随即响起,南海之上凭空再现一倒悬旋涡! “古尘风,来啊!赶紧向我挥刀!” 第148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极乐帮,建在会海城东边,是一座城中城,会海岛上的一切大小事务,全由极乐帮主持。生活在会海岛上人们,自己有自己的法度,他们追求自由,向往极乐,却也从不懈怠耕读劳作,无论精神还是物质方面,他们都不短缺,所以领土面积仅有一县大小的会海岛上,就住着将近四十万人口。 终于站在极乐帮所在的城中城城墙下,面对朱红的“极乐帮”门匾,郭了了心中既不安又神往,她指着城中最高的那处如同刀削般直插云霄的绝峰,艳羡道:“难道,那就是珍藏青蟒鞭的绝峰吗?” 明知故问,没人搭理她。 云九思索着他到底能不能一刀劈开极乐帮的这道厚重大门,侧目问道:“老古,我来打头阵,咱现在就动手?” 古尘风驻足原地,没有开口。 四人一头雾水,感情都走到极乐城城门口了,这古尘风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城头上的那位守鞭人和数十位连弩手居高临下盯着那位之前还目中无人的灰衣刀客突然间停滞不前,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片刻后,蓝露虎第一个开口问道:“师父,这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云九听蓝露虎死皮赖脸叫古尘风师父,心里很是不爽,:“去去去!老古愿意教你几手刀法不假,可他老人家从没说过要收你为徒!” 蓝露虎当场发飙,:“不要脸的,闭上你的臭嘴!老娘我跟你说话了吗?” “你才不要脸!老古还没说收你为徒,你就死皮赖脸的叫人家师父,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古刀神要收我为徒还得向你汇报一声?你算哪根葱?” “你们不要再吵了!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情吵架?” 郭了了怒吼,她发现她根本就看不懂这师徒四人,明明已经到了面临强敌的最后关头,这四人的行为却一个比一个谜。 “你你们不会是闹着玩的?我怎么” “没这个胆识就赶紧夹着尾巴滚蛋!” 没等郭了了把话说完,古尘风再次呵斥,他可不会像对待蓝露虎那样惯着郭了了。 郭了了当即闭嘴,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们等下跟紧我,且看我如何一一击败极乐帮中的这八位守鞭人!” 古尘风说着,双拳向前猛然轰出,双拳之上,气机澎湃如江涛海浪。 “轰!” 那两扇紧闭的极乐帮厚重大门应声而开,在场所有人皆为之一震。 与此同时,有一道以雄浑内力激荡发出的声音在古尘风耳畔炸响。 “古刀神,你直接去找那魏神通,这边交给我!” 古尘风周身气机节节攀升,他看着极乐帮厚重城门打开后的景象,并未回头,扯嘴一笑,:“楚剑山庄的娘炮,你行不行啊?” “不要小瞧人啊古刀神!” 声音越来越近,古尘风当即改变了他的作战原计划,驻足片刻,待时机差不多成熟,冷笑一声,:“等下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会有人保证你们不死!” 云九和蓝露虎二人也不多问,直接应了声,:“好的!” 高翔双眸炽热,战意澎湃,轻轻点了点头。 唯有郭了了还处在半信半疑的狐疑状态之中。 古尘风右手握紧腰间龙尘,龙尘刀在他心境的节节攀升下开始泛起淡红色涟漪,嗡鸣颤动。 狂风大作,那道灰衣身形笔直旋起,手中淡红色龙尘猛然爆发出一片遮天蔽日的刀气,紧接着,会海岛四周的南海之水骤然卷起三丈浪,一浪高过一浪如怒翻涌,齐齐倒悬天幕之上! 刹那悬停! 古尘风周身红光流转,声音如九天之雷激荡。 “一刀仙聂闵冉之徒,陇王云峰师兄弟!” 古尘风顿了顿。 “携落雁一刀前来会海岛,这一刀,请魏神通出城!” 声音霎时间传遍整个会海岛。 这句以雄厚内力激荡而出的宣战,加上四周之水倒涌而上的诡谲异象,顿时使纷纷穰穰的会海城一下子炸开了锅! 对远在南海的会海岛上这些人而言,一刀仙聂闵冉和陇王云峰的事迹已经变得遥远模糊,如果说二十年是一辈人,那么一代人只需要十年,或者不到十年,这也就是武评榜为什么十年一更新的原因所在。 时代变迁,江湖更迭,涌现出过太多太多站在武道之巅的巨擘大能,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如同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每一代人都曾年轻过,每一代人也终将老去,当那些独领风骚的旧人浮光掠影般老去归去,茶余饭后,现在的新一代新人谈论最多的,当然便是与他们处于同一时代的佼佼者,其中像南剑仙林江仙、北剑仙苏幕遮、峨眉新秀剑魁钟神秀、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等这些江湖气十足的剑修,以至于很多成名已久的刀客很快被人淡忘,所剩不多的刀客行列,或许就只有那位武评榜排名第十的古尘风被人谈论得最多了? 坊间传言,刀客大多长得粗犷不羁,虎背熊腰,浓眉虬髯,那今天前来挑战他们极乐帮代帮主的武评榜第十古尘风,长得到底是不是和传言中的一个样? 带着这个疑问,会海岛上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皆不约而同抬头,望向那道虚浮在他们头顶的灰色身影。 天幕之上,却只见透着诡异红光的悬停海水,无根飘摇! “请魏神通出城!” 此声过后,城中城紧接着传出一阵洪钟大吕般的嗓音,响彻云霄。 “魏神通出城接战!” “请古刀神移步南海之上!” 话音落处,一道魁梧身形拖着长长的黑色残影,如流星般划出城中城,笔直轰向会海岛东边的南海海面,南海之上顿时发出一声海啸般的轰鸣! 倒垂于天幕之上的南海之水游移变幻,形同雁阵直指南海。 有一灰衣刀客轻松跃上浪头,翻云搅雾,驭浪前行。 一黑一灰,两道身形几乎同时出城入海。 会海岛经过短暂的死寂,瞬间又爆发出摧山倒海的轰鸣,无论是岛上百姓还是外地侠客,在这一刻纷纷一股脑向会海岛东侧涌去,那些田间野外的农民渔民在这一刻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向着东边靠拢,会海城城外之人绕外城奔走,城内东门已被摩肩接踵的人群彻底堵死,维持秩序的城门守卫也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这就使得很多人选择多跑些路从南、北两门冲出,混入城外人潮。 极乐帮所在的城中城,东城门也在此刻大开,极乐城中皆是极乐帮的入门弟子,全都有着入品的不俗武艺,他们有些人走出城门之后,很快便赶超走在他们前面的人群,有些性子急的,根本就顾不得遵照帮规,直接在城中跃上城头飞檐走壁,极乐帮城头之上,一时出现了数百人兔起鹘落的壮观场景。 不到一盏茶功夫,纷闹的会海城便呈现出了万人空巷的冷落,就连极乐帮所在的极乐城,放眼望去也瞧不见几个人了。 南海之上,骤然响起了驭浪而行的灰衣刀神嘲讽之声。 “被称为真武境第一人的魏神通,难道就只有这么点能耐?你那条鞭子一直缠在腰间不用,难道只配做裤腰带不成?” 一道嘹亮的鞭打之声随即响起,南海之上凭空再现一倒悬旋涡! “古尘风,来啊!赶紧向我挥刀!” 第149章 等闲平步上青云 “老古这一手引蛇出洞的把式,做得还真是相当的拉风!” 云九站在原地看着南海之上异象迭生,不禁出言感慨,等他回过神来时,高翔已经拎刀跨进了极乐城大门。至于郭了了,早已被会海岛东边的巅峰一战惊得合不拢嘴,一个是号称全天下体魄无敌的真武境第一人魏神通,一个是自出江湖以来未尝一败的不败刀神古尘风,这二人之间的顶级实力对决,试问哪个不眼馋?要是错过了,肠子悔青都不见得能碰到第二次! 郭了了心痒痒归心痒痒,可她还没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何况当下这种机遇是那位不败刀神一手造就,都已经到了万事俱备的地步,怎么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了一睹高人风姿出城看戏去?万一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纰漏,那她坚持了近十年的梦想岂不是要泡汤?这一趟从上辰县远道来此极乐城岂不是要白跑? 蓝露虎是跟着古尘风见过大世面的,她的脸色看起来相对平静,其实内心也早已是激荡不已。 试问天下武夫,哪个不为不败刀神古尘风此时的碧海潮生而倾倒?在南海之上那两位旷古绝伦的巅峰对决吸引之下,以极乐城为分界线,东西两边很快便呈现出了一边冷清至极一边嘈杂异常的迥异场面。 云九本想打头阵的,冷不丁被高翔抢了先,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握起渊中虎,转头对蓝露虎叮嘱道:“虎娘们儿,你带着郭小姐一起走我后面。” 蓝露虎瞪大眼睛,转眼就明白了云九的良苦用心,她斜瞥一眼郭了了,郭了了便识趣地走在了蓝露虎前头,四人以高翔带头,云九次之,蓝露虎护尾呈一字型开始前行。 此时极乐城中的极乐帮众绝大多数都已经出城看热闹去了,但留下来驻守的也不少,说不定除了魏神通以外的其余七位守鞭人,都还在城门口那座高耸的阁楼之内呢! 郭了了有些心虚,小声问道:“古刀神不是说会有人保证让我们冲上绝峰的吗?怎么不见人呢?” “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这儿交给我!”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云九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回头一看,果真是今天他在鞋店碰到的那位中年男子,忙问道:“大叔,你就是老古口中的那个人?” 许骑冲着云九一笑,没再多言,衣袖鼓荡间倒掠向城头的那位守鞭人,气息强大。 郭了了一稳心神,问道:“这人是谁?身手好生了得!” 云九高翔蓝露虎三人皆摇头,:“不认识!” 郭了了讶然,不过那中年男子身上的气势倒让她悬着的心平息了不少。 青衫剑客也已经站在了极乐城城门口,眼见那位中年男子出手不凡,仅三招就让城头上的那位守鞭人处于劣势,嘴角也跟着挂上了一抹笑意,继续盯着不远处的四人小队,没话找话轻声问道:“小雨啊,那个少年究竟是你的什么人?能让你大老远跑来保护他!现在姓古的已经出城了,就凭他们这四个家伙,还真敢往绝峰上闯?绝峰上的那几名守鞭人,不得把他们打成猪头?” 瘦弱剑侍眯着眼,望着那四个少年人的背影,恍惚道:“你不觉得那少年的眉目,和一个人很相似吗?” 青衫剑客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和谁相似,便问道:“谁啊?你给我说道说道?” 瘦弱剑侍没直接回答,却说了一句惊人的话,:“那个少年身负气运。” 青衫剑客笑道:“你又不是练气士,怎地也会寻脉望气的道行?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个少年身负气运的?” 瘦弱剑侍问道:“在许都时,齐茂华齐老先生说的话你忘了吗?” 青衫剑客听着这句不像是能从剑侍口中说出的话,调侃道:“齐茂华就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信不得!小雨,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你还不是觉着那少年长得俊,想借我的出手去成全你的好事?你啊,想什么就说什么,干嘛非要以气运为托词?你这样子,我会更伤心的。” 瘦弱剑侍不再理会这个言辞刻薄的主人,轻声感慨道:“姑姑离开楚剑山庄时,我年纪尚小剑道未成,没能追随姑姑而去,后来姑姑与陇王云峰一起入皇城,便没活着出来,姑姑的恩,我要报,姑姑的仇,我以后也要报。” 青衫剑客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你这次来会海岛,是报恩还是报仇?” 瘦弱剑侍没有说话,只是她腰间的佩剑“雨凉”却在这一刻突然出鞘一寸。 “小雨,还没到你出手的地步,不是还有他呢吗?” 说话间,中年男子许骑已经成功挡在了从阁楼中飞出的两位守鞭人前面,再次冲身后四人说道:“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这儿交给我!” 青衫剑客抬手推回剑侍小雨的佩剑“雨凉”,手中竹竿旋转间,极乐城中顿时剑气凛然,修长身形在这一刻鬼魅般前冲,破竹竿眨眼便洞穿了向云九偷袭而来的一名极乐帮弟子。 云九回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英气脸庞,眉头紧皱。 蓝露虎郭了了二人面面相觑,丝毫没有因为这位陌生剑客的友善出手而掉以轻心。 刚砍翻一人的高翔在青衫剑客的凌厉出手下顿时心生豪迈,神采奕奕,:“不想死,就赶紧把路让开!” 一时间,挡在云九他们四人前面的十一名极乐帮弟子皆屏住呼吸,持鞭后退。 云九回头,看到来人正是在淬心山上见过的楚天阔和剑侍小雨时,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剑侍小雨盯着云九点了点头,眼波温柔。 青衫剑客吐出咬在口中的破树枝,每向前走出一步,周围的气氛就跟着凝固一分。 十一名极乐帮弟子感受着自这位青衫剑客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强烈而锋锐的气势,不敢逼视,青衫剑客的每一步,都让他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青衫剑客走出几步后,没事人一般看向了蓝露虎,:“女娃儿,你拿剑当刀来砍,还真是奇怪得紧!” 蓝露虎下意识将握刀姿势改成握剑姿势,身旁这般浓郁的剑气,她只在她的主人桑雨熊身上见到过,或许,这位英气逼人的青衫剑客,还要比桑雨熊更强?这般冠绝天下的剑客,世上能有几人? “青衫剑客不佩剑,剑侍怀抱青竹竿”当蓝露虎看到青衫剑客身后面无表情的瘦弱剑侍时,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了,紧接着,一股浓浓的仰慕之情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楚剑山庄,楚天阔?” 蓝露虎轻语。 青衫剑客微微一笑,右臂斜斜探出,手中破竹竿轻轻跳起,发出嗡颤剑鸣悬浮空中。 “楚天阔!真的是楚天阔!” 那十一名极乐帮弟子惊骇万分,哪还敢继续站着,当场转头纷纷往后山跑去。 郭了了满脸的不可思议,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凉气。 “轰隆隆!” 与此同时,南海之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响。 许骑一人对战三位守鞭人,亦是游刃有余,朗声笑道:“楚天阔,快带他们上绝峰!” “谢啦!” 云九道了声谢,接着道:“楚天阔,小雨姐姐,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楚天阔平淡道:“少自作多情!要不是小雨拉着,我才不想来呢!” 剑侍小雨白了楚天阔一眼,面带微笑走向云九,轻笑道:“公子,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 云九一时有些犯懵,他不知道剑侍小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友好。 楚天阔有些吃醋,:“小雨啊, 你对我都没这么笑过!” 剑侍小雨没搭理楚天阔,继续温柔地盯着云九,面带微笑,:“公子,绝峰上还有四位守鞭人,把他们交给我们就行,你只管去取青蟒鞭!” 云九想了想,道:“有你们在,这次取鞭无虞,那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试试身手!” 剑侍小雨轻轻嗯了声,:“都依公子的。” 楚天阔面庞发绿,不去看他的剑侍和那少年之间的眼神,回头用中年男子和三位守鞭人之间的战斗分散心神。 在阁楼大院中和许骑战在一处的那三位守鞭人已经认出了青衫剑客的身份,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默不作声不去阻拦,他们极乐帮的镇帮之宝青蟒鞭就等在后山的绝壁之上,这次青蟒鞭要是能认这位楚剑山庄的新秀剑魁做主人,对他们极乐帮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八位守鞭人存在的真正意义,只不过是在到达绝峰之前,筛选掉那些武道修为不足的弱者罢了,他们守鞭人,一直也在等待着青蟒鞭新主人的到来,意识到无论是跟他们交手的中年男子还是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都有资格接受青蟒鞭的考验之后,三位守鞭人同时收手,对中年男子说道:“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第一关考验,现在你也可以往绝峰去了。” 许骑微微颔首,径直向着高耸的绝峰而去。 绝峰之上,静坐着四位武道修为皆已达一品的守鞭人,等这批闯峰者走进绝峰青蟒殿时,居中一位瘸腿守鞭人率先开口问道:“楚天阔,你也想试试?” 楚天阔和剑侍小雨同时停下了脚步,玩味道:“我才不想得到什么青蟒鞭,青蟒鞭与我这个剑客无缘,试试就是多此一举!” 瘸腿守鞭人扫视一圈,确认来者几人之中只有一位红衣女子握鞭,不容多想手中长鞭猛地甩出,直取红衣女子眉心。 云九手中渊中虎同时出鞘,刚猛斩下,挡在红衣女子前头,:“瘸腿老头!她还没入品,你这一鞭子下去,她会死!” “哦?” 瘸腿守鞭人皱眉,打量着眼前紧握刀鞘的俊朗少年,:“莫非,前来取鞭之人,是你?” 云九摇头,手指红衣女子,:“是她!” 瘸腿守鞭人有些费解,不悦问道:“你都登上绝峰了,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极乐帮的规矩?” 云九镇定答道:“知道!” 四位守鞭人同时站起,面带愠色,其中一位守鞭人看向红衣女子,开口问道:“女娃,连一鞭都接不住,你到底是何修为?” 郭了了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未曾入品,可据我所知,燕帮主所立遗嘱之中,并没有一定要入品才可取鞭的规定。” 四位守鞭人同时哑然。 作为领头人的瘸腿守鞭人反问道:“不入品的阿猫阿狗都能上绝峰取鞭,那我们守鞭人存在的意义何在?” 郭了了想要上前,云九抢先一步站在了她前头,淡然一笑,:“她不是阿猫阿狗,她有名字,她叫郭了了!” “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资格!” 四位守鞭人同时发出一阵冷笑。 “这些年登临此殿的江湖高人数不胜数,即便是境界之人,都未曾得到过青蟒鞭的认可,你觉得,一个不能入品的宵小,有可能吗?” “怎么没可能?” 许骑径直落在剑侍小雨身旁,一身干净青衫,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显得极为俊逸潇洒。 楚天阔一步跨在许骑和小雨二人中间,嬉笑问道:“阁下该如何称呼?” 许骑只是一笑,并未作答。 绝峰之上,突然陷入了一片平静,只听得南海之上不绝于耳的轰隆声和东边围观人群的嘈杂声。 绝峰大殿中,云九正色,凛然盯着四位守鞭人,一字一顿。 “诸位可曾听闻,鹤在鸡群且未分,等闲平步上青云?” 第149章 等闲平步上青云 “老古这一手引蛇出洞的把式,做得还真是相当的拉风!” 云九站在原地看着南海之上异象迭生,不禁出言感慨,等他回过神来时,高翔已经拎刀跨进了极乐城大门。至于郭了了,早已被会海岛东边的巅峰一战惊得合不拢嘴,一个是号称全天下体魄无敌的真武境第一人魏神通,一个是自出江湖以来未尝一败的不败刀神古尘风,这二人之间的顶级实力对决,试问哪个不眼馋?要是错过了,肠子悔青都不见得能碰到第二次! 郭了了心痒痒归心痒痒,可她还没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何况当下这种机遇是那位不败刀神一手造就,都已经到了万事俱备的地步,怎么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了一睹高人风姿出城看戏去?万一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纰漏,那她坚持了近十年的梦想岂不是要泡汤?这一趟从上辰县远道来此极乐城岂不是要白跑? 蓝露虎是跟着古尘风见过大世面的,她的脸色看起来相对平静,其实内心也早已是激荡不已。 试问天下武夫,哪个不为不败刀神古尘风此时的碧海潮生而倾倒?在南海之上那两位旷古绝伦的巅峰对决吸引之下,以极乐城为分界线,东西两边很快便呈现出了一边冷清至极一边嘈杂异常的迥异场面。 云九本想打头阵的,冷不丁被高翔抢了先,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握起渊中虎,转头对蓝露虎叮嘱道:“虎娘们儿,你带着郭小姐一起走我后面。” 蓝露虎瞪大眼睛,转眼就明白了云九的良苦用心,她斜瞥一眼郭了了,郭了了便识趣地走在了蓝露虎前头,四人以高翔带头,云九次之,蓝露虎护尾呈一字型开始前行。 此时极乐城中的极乐帮众绝大多数都已经出城看热闹去了,但留下来驻守的也不少,说不定除了魏神通以外的其余七位守鞭人,都还在城门口那座高耸的阁楼之内呢! 郭了了有些心虚,小声问道:“古刀神不是说会有人保证让我们冲上绝峰的吗?怎么不见人呢?” “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这儿交给我!”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云九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回头一看,果真是今天他在鞋店碰到的那位中年男子,忙问道:“大叔,你就是老古口中的那个人?” 许骑冲着云九一笑,没再多言,衣袖鼓荡间倒掠向城头的那位守鞭人,气息强大。 郭了了一稳心神,问道:“这人是谁?身手好生了得!” 云九高翔蓝露虎三人皆摇头,:“不认识!” 郭了了讶然,不过那中年男子身上的气势倒让她悬着的心平息了不少。 青衫剑客也已经站在了极乐城城门口,眼见那位中年男子出手不凡,仅三招就让城头上的那位守鞭人处于劣势,嘴角也跟着挂上了一抹笑意,继续盯着不远处的四人小队,没话找话轻声问道:“小雨啊,那个少年究竟是你的什么人?能让你大老远跑来保护他!现在姓古的已经出城了,就凭他们这四个家伙,还真敢往绝峰上闯?绝峰上的那几名守鞭人,不得把他们打成猪头?” 瘦弱剑侍眯着眼,望着那四个少年人的背影,恍惚道:“你不觉得那少年的眉目,和一个人很相似吗?” 青衫剑客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和谁相似,便问道:“谁啊?你给我说道说道?” 瘦弱剑侍没直接回答,却说了一句惊人的话,:“那个少年身负气运。” 青衫剑客笑道:“你又不是练气士,怎地也会寻脉望气的道行?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个少年身负气运的?” 瘦弱剑侍问道:“在许都时,齐茂华齐老先生说的话你忘了吗?” 青衫剑客听着这句不像是能从剑侍口中说出的话,调侃道:“齐茂华就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信不得!小雨,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你还不是觉着那少年长得俊,想借我的出手去成全你的好事?你啊,想什么就说什么,干嘛非要以气运为托词?你这样子,我会更伤心的。” 瘦弱剑侍不再理会这个言辞刻薄的主人,轻声感慨道:“姑姑离开楚剑山庄时,我年纪尚小剑道未成,没能追随姑姑而去,后来姑姑与陇王云峰一起入皇城,便没活着出来,姑姑的恩,我要报,姑姑的仇,我以后也要报。” 青衫剑客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你这次来会海岛,是报恩还是报仇?” 瘦弱剑侍没有说话,只是她腰间的佩剑“雨凉”却在这一刻突然出鞘一寸。 “小雨,还没到你出手的地步,不是还有他呢吗?” 说话间,中年男子许骑已经成功挡在了从阁楼中飞出的两位守鞭人前面,再次冲身后四人说道:“你们只管往绝峰冲去,这儿交给我!” 青衫剑客抬手推回剑侍小雨的佩剑“雨凉”,手中竹竿旋转间,极乐城中顿时剑气凛然,修长身形在这一刻鬼魅般前冲,破竹竿眨眼便洞穿了向云九偷袭而来的一名极乐帮弟子。 云九回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英气脸庞,眉头紧皱。 蓝露虎郭了了二人面面相觑,丝毫没有因为这位陌生剑客的友善出手而掉以轻心。 刚砍翻一人的高翔在青衫剑客的凌厉出手下顿时心生豪迈,神采奕奕,:“不想死,就赶紧把路让开!” 一时间,挡在云九他们四人前面的十一名极乐帮弟子皆屏住呼吸,持鞭后退。 云九回头,看到来人正是在淬心山上见过的楚天阔和剑侍小雨时,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剑侍小雨盯着云九点了点头,眼波温柔。 青衫剑客吐出咬在口中的破树枝,每向前走出一步,周围的气氛就跟着凝固一分。 十一名极乐帮弟子感受着自这位青衫剑客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强烈而锋锐的气势,不敢逼视,青衫剑客的每一步,都让他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青衫剑客走出几步后,没事人一般看向了蓝露虎,:“女娃儿,你拿剑当刀来砍,还真是奇怪得紧!” 蓝露虎下意识将握刀姿势改成握剑姿势,身旁这般浓郁的剑气,她只在她的主人桑雨熊身上见到过,或许,这位英气逼人的青衫剑客,还要比桑雨熊更强?这般冠绝天下的剑客,世上能有几人? “青衫剑客不佩剑,剑侍怀抱青竹竿”当蓝露虎看到青衫剑客身后面无表情的瘦弱剑侍时,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了,紧接着,一股浓浓的仰慕之情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楚剑山庄,楚天阔?” 蓝露虎轻语。 青衫剑客微微一笑,右臂斜斜探出,手中破竹竿轻轻跳起,发出嗡颤剑鸣悬浮空中。 “楚天阔!真的是楚天阔!” 那十一名极乐帮弟子惊骇万分,哪还敢继续站着,当场转头纷纷往后山跑去。 郭了了满脸的不可思议,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凉气。 “轰隆隆!” 与此同时,南海之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响。 许骑一人对战三位守鞭人,亦是游刃有余,朗声笑道:“楚天阔,快带他们上绝峰!” “谢啦!” 云九道了声谢,接着道:“楚天阔,小雨姐姐,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楚天阔平淡道:“少自作多情!要不是小雨拉着,我才不想来呢!” 剑侍小雨白了楚天阔一眼,面带微笑走向云九,轻笑道:“公子,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 云九一时有些犯懵,他不知道剑侍小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友好。 楚天阔有些吃醋,:“小雨啊, 你对我都没这么笑过!” 剑侍小雨没搭理楚天阔,继续温柔地盯着云九,面带微笑,:“公子,绝峰上还有四位守鞭人,把他们交给我们就行,你只管去取青蟒鞭!” 云九想了想,道:“有你们在,这次取鞭无虞,那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试试身手!” 剑侍小雨轻轻嗯了声,:“都依公子的。” 楚天阔面庞发绿,不去看他的剑侍和那少年之间的眼神,回头用中年男子和三位守鞭人之间的战斗分散心神。 在阁楼大院中和许骑战在一处的那三位守鞭人已经认出了青衫剑客的身份,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默不作声不去阻拦,他们极乐帮的镇帮之宝青蟒鞭就等在后山的绝壁之上,这次青蟒鞭要是能认这位楚剑山庄的新秀剑魁做主人,对他们极乐帮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八位守鞭人存在的真正意义,只不过是在到达绝峰之前,筛选掉那些武道修为不足的弱者罢了,他们守鞭人,一直也在等待着青蟒鞭新主人的到来,意识到无论是跟他们交手的中年男子还是楚剑山庄新秀剑魁楚天阔都有资格接受青蟒鞭的考验之后,三位守鞭人同时收手,对中年男子说道:“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第一关考验,现在你也可以往绝峰去了。” 许骑微微颔首,径直向着高耸的绝峰而去。 绝峰之上,静坐着四位武道修为皆已达一品的守鞭人,等这批闯峰者走进绝峰青蟒殿时,居中一位瘸腿守鞭人率先开口问道:“楚天阔,你也想试试?” 楚天阔和剑侍小雨同时停下了脚步,玩味道:“我才不想得到什么青蟒鞭,青蟒鞭与我这个剑客无缘,试试就是多此一举!” 瘸腿守鞭人扫视一圈,确认来者几人之中只有一位红衣女子握鞭,不容多想手中长鞭猛地甩出,直取红衣女子眉心。 云九手中渊中虎同时出鞘,刚猛斩下,挡在红衣女子前头,:“瘸腿老头!她还没入品,你这一鞭子下去,她会死!” “哦?” 瘸腿守鞭人皱眉,打量着眼前紧握刀鞘的俊朗少年,:“莫非,前来取鞭之人,是你?” 云九摇头,手指红衣女子,:“是她!” 瘸腿守鞭人有些费解,不悦问道:“你都登上绝峰了,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极乐帮的规矩?” 云九镇定答道:“知道!” 四位守鞭人同时站起,面带愠色,其中一位守鞭人看向红衣女子,开口问道:“女娃,连一鞭都接不住,你到底是何修为?” 郭了了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未曾入品,可据我所知,燕帮主所立遗嘱之中,并没有一定要入品才可取鞭的规定。” 四位守鞭人同时哑然。 作为领头人的瘸腿守鞭人反问道:“不入品的阿猫阿狗都能上绝峰取鞭,那我们守鞭人存在的意义何在?” 郭了了想要上前,云九抢先一步站在了她前头,淡然一笑,:“她不是阿猫阿狗,她有名字,她叫郭了了!” “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资格!” 四位守鞭人同时发出一阵冷笑。 “这些年登临此殿的江湖高人数不胜数,即便是境界之人,都未曾得到过青蟒鞭的认可,你觉得,一个不能入品的宵小,有可能吗?” “怎么没可能?” 许骑径直落在剑侍小雨身旁,一身干净青衫,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显得极为俊逸潇洒。 楚天阔一步跨在许骑和小雨二人中间,嬉笑问道:“阁下该如何称呼?” 许骑只是一笑,并未作答。 绝峰之上,突然陷入了一片平静,只听得南海之上不绝于耳的轰隆声和东边围观人群的嘈杂声。 绝峰大殿中,云九正色,凛然盯着四位守鞭人,一字一顿。 “诸位可曾听闻,鹤在鸡群且未分,等闲平步上青云?” 第150章 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瘸腿守鞭人目光从许骑、楚天阔、小雨、高翔、蓝露虎、郭了了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盯上云九,轻蔑一笑。 “君又可曾听闻,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位于瘸腿守鞭人右手边的那位红脸守鞭人也开口了,:“我们守鞭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在来者取鞭之前筛选掉那些羽翼未满的雏鸟, 不然谁都可以上来一试的话,我们脚下这座绝峰还不被慕名而来的取鞭人给踏平了?” 云九也不否认这两位守鞭人的这种说法,但他既来此地,就要为郭了了一争到底,随即冷笑问道:“你们又怎知,郭了了所缺少的,仅是你们口中的这把仰云梯?” 瘸腿守鞭人没有作答,径直望向大殿入口处的楚天阔和许骑,笑着开口,:“要是你们二位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们一试。” “我说过了,我对青蟒鞭不感兴趣。” 楚天阔玩味一笑,转头问许骑,:“你呢?” 许骑轻声答道:“和你一样,我是来还钱的,不是来取青蟒鞭的。” 楚天阔好奇问道:“你欠了他多少钱?” 许骑道:“一百文。” 楚天阔问道:“一百文就能让你为他这么卖力?” 许骑只是点了点头。 瘸腿守鞭人仔细端详着眼前手握马鞭的红衣少女,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其余三位守鞭人见他们的二当家没有急着表态,便也没开口,同时转头眺望南海之上海水倒立,鞭走龙形,默不作声。 片刻的沉默过后,云九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有很多江湖高人轻松通过了你们的考验,但没有一个人得到青蟒鞭的认可,就连你们极乐帮内部人员都无一人得到过青蟒鞭的认可。你们难道就没反过来思考过这个问题吗?青蟒鞭所等待的,难道就一定是能经得住你们考验的高人吗?” 瘸腿守鞭人依旧保持沉默,他们极乐帮有他们极乐帮的规矩,无论眼前这个少年刀客如何巧言令色,他们极乐帮立下的规矩总不能破。 “古尘风啊古尘风,不愧是当今天下用刀第一人!” 红脸守鞭人逐渐收回视线,看向瘸腿守鞭人,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耳语。 瘸腿守鞭人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轻笑道:“以往凡登上绝峰之人,都要经过我们四人和魏代帮主的考验,才能接近青蟒鞭,今日,魏代帮主和帮中几乎所有弟子都不在,让你们捡了个便宜,既如此,那我就做一次好人。” 说着盯上了郭了了,:“郭了了吗?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三招,我就给你这次机会!” 郭了了喜出望外,当即点头答应,:“好!” 高翔和蓝露虎二人同时一惊,他们知道以郭了了目前的身手去面对一位一品武修,别说是三招了,两招都难。 云九倏忽挡在郭了了前头,冷笑出声,:“你们知道她没有武道修为的,这样做,和让她送死又有何异?” 四位守鞭人对云九的话置若罔闻,很明显,他们已经没了再退一步的打算。 这一刻,郭了了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惧意,主动向前跨出三步重重推开云九。 “郭某在此立下生死状,自愿领教前辈玄妙神通!” “不行!” 云九再一次挡在郭了了身前, 语气冰冷到了极点。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四位墨守成规,恃强凌弱,那我冯某人今天便也做好了从四位尸体上踏过去的准备!” 此言一出,小雨瞬间打起了精神,破天荒地,她直接将背上所负“红菱”交给了剑主楚天阔,同时抬手按上腰间“雨凉”剑柄。 楚天阔一时有些发懵,:“小雨,那魏神通不在,我们用得着这样投入吗?” 剑侍小雨冷冷道了句,:“闭嘴!” 引得一旁的许骑会心一笑。 四位守鞭人同时大笑,震得绝峰大殿如同遭遇地震般震动不已。 “怎的,你们如此急切地想要证明她就是青蟒鞭的主人,还怕她会身死此处?” 郭了了不顾几人阻拦,跟着开怀大笑,笑得视死如归。 “冯公子,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去松州阴阳观,如若碰到了我哥哥,你就告诉他,我在极乐帮中过得很好。” 云九心知,这是属于郭了了的江湖梦,他既没答应,也没再劝阻,只是死死盯上四位守鞭人,咬牙一字一顿道:“今日她若身死,我定会教你们极乐帮给她陪葬,信否?” 郭了了轻笑,:“放心,不就是三招吗?我接下便是,死不了的。” “今日她若身死,我定会教你们极乐帮给她陪葬,信否?” 云九高亢的声音再次在绝峰之上响起。 四位守鞭人皆为身经百战的一品高手,自然不惧寂寂无名的少年刀客恐吓,眼前除了那位声名鹊起的楚剑山庄新秀剑客楚天阔和不知深浅的中年男子二人让他们四人有所忌惮外,就属南海之上的那位不败刀神让他们担心了,瘸腿守鞭人回头看了眼南海之上的战斗暂未分出高下,随即冷笑出声,:“三招,已是我给她的最低标准了,如若少侠觉得我还是在恃强凌弱,那我也不介意和你们酣畅一回!” 高翔腰间长刀也在此时猛然出鞘,上前和云九并肩而立。 云九手握渊中虎刀柄,反问道:“是吗?” 瘸腿守鞭人握紧了手中长鞭,:“你大可以试试!” 楚天阔看得有些无聊,转头对一旁的剑侍说道:“我只保证那个少年不死,至于那红衣姑娘和其他人嘛,与我无关!” 剑侍小雨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只是她身上的剑意,已经瞬息攀至巅峰。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郭了了面前,她那一幕幕执拗的往事,几乎都和青蟒鞭有关,她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冯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属于我的,还是交给我自己去争取。” 郭了了不再迟疑,手中马鞭主动攻向那位瘸腿守鞭人。 瘸腿守鞭人纹丝不动,任由那道青鞭精准无误地落向自己头顶。 但接下来的一幕,竟是主动出手的郭了了如受重击飘然倒飞! “用的是我们极乐帮的鞭法吗?有点意思!” 瘸腿守鞭人终于甩开手中长鞭,神情镇定依旧。 “算一招,这第二招,老夫要出手了!” 倒飞着撞入云九怀里的郭了了决然起身,站得笔直。 “请赐教!” 郭了了左手探出,右臂伸直握紧马鞭,摆开极乐鞭法起手式。 瘸腿守鞭人只是简单的一次抬手。 一根银鞭如山路十八弯,裹挟着极为强大的内力龙蛇般游移,瞬间将郭了了覆盖! 预料之中地,郭了了手中青便还没来得及施展,便毫无还手之力地重重跌倒。 瘸腿守鞭人望向云九,语气中带着嘲讽,:“少侠可还能沉得住气?” 郭了了手中青鞭不曾脱手,身形极力晃动着想要站起,自瘸腿守鞭人银鞭之上散发出的澎湃气机却又宛如雪山压下的千钧之力,压得她根本无法得逞。 云九目视南海,镇定回道:“这样下去,你们的代帮主魏神通会死,你们,也会死!” 瘸腿守鞭人一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惋惜道:“可惜了这女娃一副好根骨!” 瘸腿守鞭人没有任何废话,右臂微抖,覆盖在郭了了身上的气机愈发厚重,压得郭了了嘴角渗出一丝殷红血液。 云九眼角余光斜瞥下一秒可能就会真的死去的郭了了,决定不再赌下去,伴随着一声雁鸣,蓄势的渊中虎果断出鞘。 有一道赤红刀气诡异飞出,即便是修为高如瘸腿守鞭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短暂逼退。 瘸腿守鞭人皱了皱眉,望向依旧面色镇定的少年。 “不愧是古尘风的绝学,在修为尚浅的人手中都能发挥出如此杀力。” 高翔上前扶起郭了了,横眉冷对四位守鞭人,握着长刀的手青筋暴起,冷喝一声,:“想领教落雁刀法的话,我也可以奉陪!” 此刻的四位守鞭人,内心更多的是对他们代帮主魏神通的担忧,他们对高翔的杀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轻蔑笑道:“古尘风的弟子,个个口气都不小啊!” 云九依旧面带镇定的笑。 “身负老古绝技,却让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前面,会贻笑大方的。” “既然一定要打过了才能接近青蟒鞭,那要不,让我先来?” 四位守鞭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他们想要快速解决眼前的境况前去帮助他们的代帮主,却又忌惮在他们走了之后这些人硬闯禁域,一时进退两难。 云九早已看穿了这四位守鞭人的心思,继续火上浇油道:“楚剑山庄的娘炮,既然来了,何不速速助我一臂之力?” 楚天阔对这个极具侮辱性的外号有些无语,他想出言教育一下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却被身旁的剑侍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郭了了抬手揩去嘴角血渍,毅然上前想要领教第三鞭,却被云九拦住了。 “这瘸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下手不知轻重,我不会再让你去冒这个险。” 云九已经决定好了硬闯,有楚天阔和中年男子在他身后,他自是无畏无惧,至于古尘风和魏神通的交手,他更是用不着担心,他从没怀疑过古尘风会落败。 而那四位守鞭人的注意力,已经全到了南海那场惊艳绝伦的旷世之战上面。 此时的南海之上,全然一副翻江倒海的壮阔景象! 第150章 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瘸腿守鞭人目光从许骑、楚天阔、小雨、高翔、蓝露虎、郭了了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盯上云九,轻蔑一笑。 “君又可曾听闻,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位于瘸腿守鞭人右手边的那位红脸守鞭人也开口了,:“我们守鞭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在来者取鞭之前筛选掉那些羽翼未满的雏鸟, 不然谁都可以上来一试的话,我们脚下这座绝峰还不被慕名而来的取鞭人给踏平了?” 云九也不否认这两位守鞭人的这种说法,但他既来此地,就要为郭了了一争到底,随即冷笑问道:“你们又怎知,郭了了所缺少的,仅是你们口中的这把仰云梯?” 瘸腿守鞭人没有作答,径直望向大殿入口处的楚天阔和许骑,笑着开口,:“要是你们二位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们一试。” “我说过了,我对青蟒鞭不感兴趣。” 楚天阔玩味一笑,转头问许骑,:“你呢?” 许骑轻声答道:“和你一样,我是来还钱的,不是来取青蟒鞭的。” 楚天阔好奇问道:“你欠了他多少钱?” 许骑道:“一百文。” 楚天阔问道:“一百文就能让你为他这么卖力?” 许骑只是点了点头。 瘸腿守鞭人仔细端详着眼前手握马鞭的红衣少女,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其余三位守鞭人见他们的二当家没有急着表态,便也没开口,同时转头眺望南海之上海水倒立,鞭走龙形,默不作声。 片刻的沉默过后,云九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有很多江湖高人轻松通过了你们的考验,但没有一个人得到青蟒鞭的认可,就连你们极乐帮内部人员都无一人得到过青蟒鞭的认可。你们难道就没反过来思考过这个问题吗?青蟒鞭所等待的,难道就一定是能经得住你们考验的高人吗?” 瘸腿守鞭人依旧保持沉默,他们极乐帮有他们极乐帮的规矩,无论眼前这个少年刀客如何巧言令色,他们极乐帮立下的规矩总不能破。 “古尘风啊古尘风,不愧是当今天下用刀第一人!” 红脸守鞭人逐渐收回视线,看向瘸腿守鞭人,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耳语。 瘸腿守鞭人听完后,轻轻点了点头,轻笑道:“以往凡登上绝峰之人,都要经过我们四人和魏代帮主的考验,才能接近青蟒鞭,今日,魏代帮主和帮中几乎所有弟子都不在,让你们捡了个便宜,既如此,那我就做一次好人。” 说着盯上了郭了了,:“郭了了吗?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三招,我就给你这次机会!” 郭了了喜出望外,当即点头答应,:“好!” 高翔和蓝露虎二人同时一惊,他们知道以郭了了目前的身手去面对一位一品武修,别说是三招了,两招都难。 云九倏忽挡在郭了了前头,冷笑出声,:“你们知道她没有武道修为的,这样做,和让她送死又有何异?” 四位守鞭人对云九的话置若罔闻,很明显,他们已经没了再退一步的打算。 这一刻,郭了了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惧意,主动向前跨出三步重重推开云九。 “郭某在此立下生死状,自愿领教前辈玄妙神通!” “不行!” 云九再一次挡在郭了了身前, 语气冰冷到了极点。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四位墨守成规,恃强凌弱,那我冯某人今天便也做好了从四位尸体上踏过去的准备!” 此言一出,小雨瞬间打起了精神,破天荒地,她直接将背上所负“红菱”交给了剑主楚天阔,同时抬手按上腰间“雨凉”剑柄。 楚天阔一时有些发懵,:“小雨,那魏神通不在,我们用得着这样投入吗?” 剑侍小雨冷冷道了句,:“闭嘴!” 引得一旁的许骑会心一笑。 四位守鞭人同时大笑,震得绝峰大殿如同遭遇地震般震动不已。 “怎的,你们如此急切地想要证明她就是青蟒鞭的主人,还怕她会身死此处?” 郭了了不顾几人阻拦,跟着开怀大笑,笑得视死如归。 “冯公子,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去松州阴阳观,如若碰到了我哥哥,你就告诉他,我在极乐帮中过得很好。” 云九心知,这是属于郭了了的江湖梦,他既没答应,也没再劝阻,只是死死盯上四位守鞭人,咬牙一字一顿道:“今日她若身死,我定会教你们极乐帮给她陪葬,信否?” 郭了了轻笑,:“放心,不就是三招吗?我接下便是,死不了的。” “今日她若身死,我定会教你们极乐帮给她陪葬,信否?” 云九高亢的声音再次在绝峰之上响起。 四位守鞭人皆为身经百战的一品高手,自然不惧寂寂无名的少年刀客恐吓,眼前除了那位声名鹊起的楚剑山庄新秀剑客楚天阔和不知深浅的中年男子二人让他们四人有所忌惮外,就属南海之上的那位不败刀神让他们担心了,瘸腿守鞭人回头看了眼南海之上的战斗暂未分出高下,随即冷笑出声,:“三招,已是我给她的最低标准了,如若少侠觉得我还是在恃强凌弱,那我也不介意和你们酣畅一回!” 高翔腰间长刀也在此时猛然出鞘,上前和云九并肩而立。 云九手握渊中虎刀柄,反问道:“是吗?” 瘸腿守鞭人握紧了手中长鞭,:“你大可以试试!” 楚天阔看得有些无聊,转头对一旁的剑侍说道:“我只保证那个少年不死,至于那红衣姑娘和其他人嘛,与我无关!” 剑侍小雨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只是她身上的剑意,已经瞬息攀至巅峰。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郭了了面前,她那一幕幕执拗的往事,几乎都和青蟒鞭有关,她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冯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属于我的,还是交给我自己去争取。” 郭了了不再迟疑,手中马鞭主动攻向那位瘸腿守鞭人。 瘸腿守鞭人纹丝不动,任由那道青鞭精准无误地落向自己头顶。 但接下来的一幕,竟是主动出手的郭了了如受重击飘然倒飞! “用的是我们极乐帮的鞭法吗?有点意思!” 瘸腿守鞭人终于甩开手中长鞭,神情镇定依旧。 “算一招,这第二招,老夫要出手了!” 倒飞着撞入云九怀里的郭了了决然起身,站得笔直。 “请赐教!” 郭了了左手探出,右臂伸直握紧马鞭,摆开极乐鞭法起手式。 瘸腿守鞭人只是简单的一次抬手。 一根银鞭如山路十八弯,裹挟着极为强大的内力龙蛇般游移,瞬间将郭了了覆盖! 预料之中地,郭了了手中青便还没来得及施展,便毫无还手之力地重重跌倒。 瘸腿守鞭人望向云九,语气中带着嘲讽,:“少侠可还能沉得住气?” 郭了了手中青鞭不曾脱手,身形极力晃动着想要站起,自瘸腿守鞭人银鞭之上散发出的澎湃气机却又宛如雪山压下的千钧之力,压得她根本无法得逞。 云九目视南海,镇定回道:“这样下去,你们的代帮主魏神通会死,你们,也会死!” 瘸腿守鞭人一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惋惜道:“可惜了这女娃一副好根骨!” 瘸腿守鞭人没有任何废话,右臂微抖,覆盖在郭了了身上的气机愈发厚重,压得郭了了嘴角渗出一丝殷红血液。 云九眼角余光斜瞥下一秒可能就会真的死去的郭了了,决定不再赌下去,伴随着一声雁鸣,蓄势的渊中虎果断出鞘。 有一道赤红刀气诡异飞出,即便是修为高如瘸腿守鞭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短暂逼退。 瘸腿守鞭人皱了皱眉,望向依旧面色镇定的少年。 “不愧是古尘风的绝学,在修为尚浅的人手中都能发挥出如此杀力。” 高翔上前扶起郭了了,横眉冷对四位守鞭人,握着长刀的手青筋暴起,冷喝一声,:“想领教落雁刀法的话,我也可以奉陪!” 此刻的四位守鞭人,内心更多的是对他们代帮主魏神通的担忧,他们对高翔的杀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轻蔑笑道:“古尘风的弟子,个个口气都不小啊!” 云九依旧面带镇定的笑。 “身负老古绝技,却让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前面,会贻笑大方的。” “既然一定要打过了才能接近青蟒鞭,那要不,让我先来?” 四位守鞭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他们想要快速解决眼前的境况前去帮助他们的代帮主,却又忌惮在他们走了之后这些人硬闯禁域,一时进退两难。 云九早已看穿了这四位守鞭人的心思,继续火上浇油道:“楚剑山庄的娘炮,既然来了,何不速速助我一臂之力?” 楚天阔对这个极具侮辱性的外号有些无语,他想出言教育一下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却被身旁的剑侍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郭了了抬手揩去嘴角血渍,毅然上前想要领教第三鞭,却被云九拦住了。 “这瘸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下手不知轻重,我不会再让你去冒这个险。” 云九已经决定好了硬闯,有楚天阔和中年男子在他身后,他自是无畏无惧,至于古尘风和魏神通的交手,他更是用不着担心,他从没怀疑过古尘风会落败。 而那四位守鞭人的注意力,已经全到了南海那场惊艳绝伦的旷世之战上面。 此时的南海之上,全然一副翻江倒海的壮阔景象! 第151章 成名绝响不该忘 南海之上,刀气漫漫,鞭影纵横,直看得黑压压一片拥挤在海岸上的会海岛众人瞠目结舌,其中很多会海岛原住民早已见识过他们的岛主魏神通与前来取鞭的江湖高手们在南海之上的数场对决,却没一场能达到今日这般惊险壮阔。 剧烈涌动的南海海面上,飘荡着几具想要近观却被上方强大气机肆意搅烂的残躯,即便如此,仍旧吓退不了有些胆大的好事者继续向着南海靠近。 极乐帮代帮主魏神通肤色黢黑,赭红色的头发已被浪涛全部打湿,紧贴在肌肤之上,黑塔一般的魁梧身躯傲立怒涛浪头,手中长鞭瞬间演化出灭人、灭鬼、灭神、灭佛、灭天、灭地六式鞭法,一式化七招,四十二招归一鞭,旋转出上百层浪涛层层蜂拥激射,在古尘风身形两丈以外处碰壁,坠入海中,溅起百尺浪涛翻涌澎湃。 龙尘刀已完全出鞘的古尘风一刀挥出,电光火石之间迸发出六百道骇人刀气堪堪压倒扑面而来的刚烈浪涛,接着又是横秋孕育出的三百刀气自龙尘刀鞘荡出,杀至魏神通一丈之内,充沛刀气与刚猛气机相撞,迸发出一连串嗤嗤的刺耳嗡声,后发同至的两百刀气终于冲破魏神通一丈处的气机海浪壁垒,在魏神通金刚不坏一般的伟岸身躯之上寸寸断裂,硬是没能在其身上留下一道刀痕。 魏神通瞳孔剧烈收缩,身子猛然后撤数步,又是一鞭甩出,口中默念,:“极乐鞭第七式,灭绝!” 一股独特的气机弥漫开来,使得下方围观众人纷纷惊骇后退。 鞭势已成,余波扩散,几位距离较近的会海岛百姓来不及撤退受到波及,直接吐血倒地。见此情景,极乐帮众和会海岛巡守只得以身排成长长一字型长队挡在狂热众人之前,以防止这种悲剧再次发生。 古尘风眯眼看着迎面扑来的磅礴气机,一刀挥出,刀气爆涌。 “轰!” 狂暴气机轰然相撞,登时化为一团水雾。 古尘风徐徐收刀,踏浪矗立,巍然如山岳悬空。 下方观战者以为这位前来挑战的天下第一刀客终于黔驴技穷,想要收刀认输之时,只听得灰衣那老头子忽然仰天一声长啸。 一声之下,天地俱寒! “至少,聂老头子的成名绝响,世人不该遗忘!” 这声响彻寰宇的悲叹,让所有观战者同时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落雁!” 一道硕大无比的赤红飞雁,似是来自天穹,来自海底,来自幽冥,眨眼冲破魏神通身前的数道海浪壁垒,横亘两人之间,红光璀璨,异常夺目。 魏神通一鞭挡下,身子被层层递进的连绵刀气逼得一退再退,足足退出百余丈才从海面掠起,重新站上浪涛。 绝峰大殿中,四位守鞭人看到这绝世惊艳的“落雁”一刀时,皆心神恍惚。 世人只知不败刀神古尘风的绝尘“落雁”养于刀身刀鞘,却不知古尘风的落雁却早已达到了无刀自成的化境?亦或是,那道刀气根本就不是落雁,而是当世养刀流第一绝技横秋孕育出的横秋刀气?传闻当年一刀仙聂闵冉和武道至尊许品焕决战启元之巅时,曾用横秋一刀让五百年来的武道第一人许品焕衣袍尽毁,若真如此,那他们的魏帮主到底还能不能有赢面? 云九趁着四位守鞭人出神之际,直接纵身跃向殿后,径直向着禁域而去。 不曾想,那红脸守鞭人的鞭子比云九的速度更快,从鞭尖猛烈渗出的气机更是将云九一下子击退回原位。 云九一稳身形,笑着开口,:“你们的魏帮主马上就要败了,还不去帮忙?” 楚天阔也在此时终于向前踏出一步,一脸玩味地看着四位守鞭人,:“想要帮忙?可否问过我手中的竹竿答不答应?” 瘸腿守鞭人眼神中闪出一抹杀意,叮嘱道:“你们快去帮魏帮主,或许还能赶得上,这儿交给我!” 其余三名守鞭人不再迟疑,纷纷飞身砸向南海。 瘸腿守鞭人手中银鞭高高扬起,摆出了你死我活的姿态,:“楚天阔,出剑!” 楚天阔扭头,颈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你,还不配让我出剑!” “娘炮,婆婆妈妈地干嘛?” 云九直接拔出渊中虎,跟着高翔以落雁起手式砍向瘸腿守鞭人。 瘸腿守鞭人怒极,手中银鞭如钢铁般笔直舒展,带起一阵鬼哭狼嚎的破风声刺向斜斜冲来的少年刀客。 鞭硬如铁枪,出手即杀招,此时的瘸腿守鞭人已经没有了对待郭了了时的耐心。 银鞭刺来之时,云九一瞬间将身上能集中在一起的气机尽数用在这一刀之上,却仍旧只是堪堪挡下瘸腿守鞭人的凌厉一刺,随着一声轰响,他的身形被迫倒飞出去三丈。 高翔更是退至云九身后三尺时才站稳脚跟。 “好强!” 云九咬牙冷哼一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强大威压,身体再次向后退出三步,不由得再次运起内力,刚要运功挥出下一刀,却硬生生被气机余波压了回来。 瘸腿守鞭人手中银鞭再次挥下。 一道罡气划过长空,直冲少年刀客。 于此同时,有一道剑气自楚天阔手中的破竹竿之上激射而出,改变了如刀斧般砍下的银鞭轨迹,银鞭在剑气的撞击下改变轨迹,砸向殿前一块大石獬豸,大石獬豸当场被强大气机一分为二。 云九后背已被汗水湿透,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了三品和一品之间的差距。要不是楚天阔出手,此刻的他,八成已是非伤即残。 “真废!我说小雨啊,你是怎么看上这么个废物的?” 楚天阔抓住机会对少年刀客一番数落过后,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继而对瘸腿守鞭人说道:“我练的是杀人剑不假,但你还没到让我非杀不可的地步。”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路让开,让那姑娘取鞭,要么,我就让她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瘸腿守鞭人轻蔑一笑,毫不退让。 “想要取鞭,除非击败我,这是我们极乐帮的规矩!” 一直旁观的许骑问道:“为了这烂规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瘸腿守鞭人冷冷一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别跟着榆木疙瘩废话了,动手。” 剑侍小雨此言一出,楚天阔不屑地一挑眉头,手中竹竿简单刺出,剑气却如踏破铁马冰河的万匹野马,直冲瘸腿守鞭人奔袭而去。 瘸腿守鞭人持鞭而立,一步不退,任凭剑气肆虐,他亦是不吭一声,只是将手中银鞭握得紧了又紧,接着一鞭甩出。 楚天阔向前一步,身形上浮,手中竹竿再出,剑气冲天而下,颇有毁天灭地之势。 瘸腿守鞭人眼神炽热,浑身气机暴涨,右手挥鞭勉强挡住纵横剑气,一瘸一拐向后倒退十余步,撞在大殿的一根合抱撑柱上,合抱撑柱应声断裂,紧接着,整个大殿摇摇欲坠,开始坍塌。 第151章 成名绝响不该忘 南海之上,刀气漫漫,鞭影纵横,直看得黑压压一片拥挤在海岸上的会海岛众人瞠目结舌,其中很多会海岛原住民早已见识过他们的岛主魏神通与前来取鞭的江湖高手们在南海之上的数场对决,却没一场能达到今日这般惊险壮阔。 剧烈涌动的南海海面上,飘荡着几具想要近观却被上方强大气机肆意搅烂的残躯,即便如此,仍旧吓退不了有些胆大的好事者继续向着南海靠近。 极乐帮代帮主魏神通肤色黢黑,赭红色的头发已被浪涛全部打湿,紧贴在肌肤之上,黑塔一般的魁梧身躯傲立怒涛浪头,手中长鞭瞬间演化出灭人、灭鬼、灭神、灭佛、灭天、灭地六式鞭法,一式化七招,四十二招归一鞭,旋转出上百层浪涛层层蜂拥激射,在古尘风身形两丈以外处碰壁,坠入海中,溅起百尺浪涛翻涌澎湃。 龙尘刀已完全出鞘的古尘风一刀挥出,电光火石之间迸发出六百道骇人刀气堪堪压倒扑面而来的刚烈浪涛,接着又是横秋孕育出的三百刀气自龙尘刀鞘荡出,杀至魏神通一丈之内,充沛刀气与刚猛气机相撞,迸发出一连串嗤嗤的刺耳嗡声,后发同至的两百刀气终于冲破魏神通一丈处的气机海浪壁垒,在魏神通金刚不坏一般的伟岸身躯之上寸寸断裂,硬是没能在其身上留下一道刀痕。 魏神通瞳孔剧烈收缩,身子猛然后撤数步,又是一鞭甩出,口中默念,:“极乐鞭第七式,灭绝!” 一股独特的气机弥漫开来,使得下方围观众人纷纷惊骇后退。 鞭势已成,余波扩散,几位距离较近的会海岛百姓来不及撤退受到波及,直接吐血倒地。见此情景,极乐帮众和会海岛巡守只得以身排成长长一字型长队挡在狂热众人之前,以防止这种悲剧再次发生。 古尘风眯眼看着迎面扑来的磅礴气机,一刀挥出,刀气爆涌。 “轰!” 狂暴气机轰然相撞,登时化为一团水雾。 古尘风徐徐收刀,踏浪矗立,巍然如山岳悬空。 下方观战者以为这位前来挑战的天下第一刀客终于黔驴技穷,想要收刀认输之时,只听得灰衣那老头子忽然仰天一声长啸。 一声之下,天地俱寒! “至少,聂老头子的成名绝响,世人不该遗忘!” 这声响彻寰宇的悲叹,让所有观战者同时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落雁!” 一道硕大无比的赤红飞雁,似是来自天穹,来自海底,来自幽冥,眨眼冲破魏神通身前的数道海浪壁垒,横亘两人之间,红光璀璨,异常夺目。 魏神通一鞭挡下,身子被层层递进的连绵刀气逼得一退再退,足足退出百余丈才从海面掠起,重新站上浪涛。 绝峰大殿中,四位守鞭人看到这绝世惊艳的“落雁”一刀时,皆心神恍惚。 世人只知不败刀神古尘风的绝尘“落雁”养于刀身刀鞘,却不知古尘风的落雁却早已达到了无刀自成的化境?亦或是,那道刀气根本就不是落雁,而是当世养刀流第一绝技横秋孕育出的横秋刀气?传闻当年一刀仙聂闵冉和武道至尊许品焕决战启元之巅时,曾用横秋一刀让五百年来的武道第一人许品焕衣袍尽毁,若真如此,那他们的魏帮主到底还能不能有赢面? 云九趁着四位守鞭人出神之际,直接纵身跃向殿后,径直向着禁域而去。 不曾想,那红脸守鞭人的鞭子比云九的速度更快,从鞭尖猛烈渗出的气机更是将云九一下子击退回原位。 云九一稳身形,笑着开口,:“你们的魏帮主马上就要败了,还不去帮忙?” 楚天阔也在此时终于向前踏出一步,一脸玩味地看着四位守鞭人,:“想要帮忙?可否问过我手中的竹竿答不答应?” 瘸腿守鞭人眼神中闪出一抹杀意,叮嘱道:“你们快去帮魏帮主,或许还能赶得上,这儿交给我!” 其余三名守鞭人不再迟疑,纷纷飞身砸向南海。 瘸腿守鞭人手中银鞭高高扬起,摆出了你死我活的姿态,:“楚天阔,出剑!” 楚天阔扭头,颈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你,还不配让我出剑!” “娘炮,婆婆妈妈地干嘛?” 云九直接拔出渊中虎,跟着高翔以落雁起手式砍向瘸腿守鞭人。 瘸腿守鞭人怒极,手中银鞭如钢铁般笔直舒展,带起一阵鬼哭狼嚎的破风声刺向斜斜冲来的少年刀客。 鞭硬如铁枪,出手即杀招,此时的瘸腿守鞭人已经没有了对待郭了了时的耐心。 银鞭刺来之时,云九一瞬间将身上能集中在一起的气机尽数用在这一刀之上,却仍旧只是堪堪挡下瘸腿守鞭人的凌厉一刺,随着一声轰响,他的身形被迫倒飞出去三丈。 高翔更是退至云九身后三尺时才站稳脚跟。 “好强!” 云九咬牙冷哼一声,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强大威压,身体再次向后退出三步,不由得再次运起内力,刚要运功挥出下一刀,却硬生生被气机余波压了回来。 瘸腿守鞭人手中银鞭再次挥下。 一道罡气划过长空,直冲少年刀客。 于此同时,有一道剑气自楚天阔手中的破竹竿之上激射而出,改变了如刀斧般砍下的银鞭轨迹,银鞭在剑气的撞击下改变轨迹,砸向殿前一块大石獬豸,大石獬豸当场被强大气机一分为二。 云九后背已被汗水湿透,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了三品和一品之间的差距。要不是楚天阔出手,此刻的他,八成已是非伤即残。 “真废!我说小雨啊,你是怎么看上这么个废物的?” 楚天阔抓住机会对少年刀客一番数落过后,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继而对瘸腿守鞭人说道:“我练的是杀人剑不假,但你还没到让我非杀不可的地步。”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路让开,让那姑娘取鞭,要么,我就让她从你尸体上踏过去!” 瘸腿守鞭人轻蔑一笑,毫不退让。 “想要取鞭,除非击败我,这是我们极乐帮的规矩!” 一直旁观的许骑问道:“为了这烂规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瘸腿守鞭人冷冷一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别跟着榆木疙瘩废话了,动手。” 剑侍小雨此言一出,楚天阔不屑地一挑眉头,手中竹竿简单刺出,剑气却如踏破铁马冰河的万匹野马,直冲瘸腿守鞭人奔袭而去。 瘸腿守鞭人持鞭而立,一步不退,任凭剑气肆虐,他亦是不吭一声,只是将手中银鞭握得紧了又紧,接着一鞭甩出。 楚天阔向前一步,身形上浮,手中竹竿再出,剑气冲天而下,颇有毁天灭地之势。 瘸腿守鞭人眼神炽热,浑身气机暴涨,右手挥鞭勉强挡住纵横剑气,一瘸一拐向后倒退十余步,撞在大殿的一根合抱撑柱上,合抱撑柱应声断裂,紧接着,整个大殿摇摇欲坠,开始坍塌。 第152章 三千青丝自垂落 “快撤!” 云九见势不妙,急忙拉着郭了了和高翔蓝露虎四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撤出极乐大殿。 恐怖剑意在大殿之中接连响起,不绝于耳,掀起阵阵气机气浪,让大殿中的空气都变得扭曲。 下一刻,整个巍峨极乐大殿轰然倾倒! 荡起的漫天灰尘,让云九他们一时看不真切,只听得恐怖剑意依旧震鸣不已,夹杂着如同毒蛇吐信般时不时从浓厚灰尘中探出的银鞭寒芒,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机交织混杂,愈演愈烈。 山下阁楼中的三位守鞭人闻声,纷纷飞奔向绝峰。 “又来?” “你们准备好去取鞭,他们交给我!” 许骑交代完这句话,身子笔直掠向山下,挡住了三位守鞭人上来的路。 在那十一位极乐帮弟子鼓足勇气杀来之时,高翔二话不说,直接抽刀迎上,一刀挥出,将冲在最前方一人直接一刀两断。 “不要脸的,赶紧带着她去禁域!” 蓝露虎一声暴喝,抽出腰间佩剑朝着剩余十位极乐帮弟子冲了上去。 “你俩小心点!” 云九不再迟疑,拉起郭了了的手快速向前大踏步奔走,当他俩踏过断壁残垣进入浓浓烟尘时,却看到剑侍小雨不知何时出鞘的“雨凉”剑,已经刺穿了瘸腿守鞭人的右肩,将瘸腿守鞭人死死悬钉在大殿的堂壁之上! 瘸腿守鞭人脸上并没有该有的吃痛感,只是转头惊讶地望着身子后方的变动,神情极为怪异。 一把玄青色的长鞭,正在瘸腿守鞭人身后徐徐升起,鞭身之上,三千青丝带着诡异至极的青光倏忽爆开,垂落在瘸腿守鞭人头顶。 异香传来,如野旷天树,空谷幽兰。 “青蟒鞭!这就是青蟒鞭!” 云九想起他在淬心山《青蟒鞭》那本书上看到过的青蟒鞭外形介绍,青蟒鞭由三千青丝炼成,通体玄青,鞭尾长六尺六寸,鞭身小臂般粗细,可柔可刚,可长可短,长时可如天河倾泻,短时仅与鞭尾等同,柔时可如灵蛇般缠绕,刚时可以毫不费力地洞穿一株巨树,爆开之时会散发出奇异幽香,这种幽香仿佛蕴含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在刹那间就能勾走敌人的魂魄。 只是此时的青蟒鞭虽已主动爆开,看起来却十分友善,散发出的奇异幽香也没有书中所说勾人魂魄的威力。 郭了了痴痴抬头,张望着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三千青丝,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稍微缓过气,便立即朝着悬浮在瘸腿守鞭人身后的青蟒鞭走去。 就在郭了了走出五步时,那道由极乐帮前帮主燕南笙以自身气机结成的玄妙禁域突然崩裂,丝丝缕缕的淡青色气机开始挣脱禁域束缚,齐齐涌入青蟒鞭中。 这是自燕南笙去世之后,青蟒鞭第一次主动离开禁域,浮现在阳光之下。 南海之上,那三位前去助战的守鞭人中,除了红脸守鞭人外,其余二人皆已死在了古尘风的龙尘刀之下,仅剩的魏神通和红脸守鞭人听到自绝峰传出的剧烈声响之后,同时猛然回头,却见一道青光乍现,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那把无人牵引而自主移出禁域的青蟒鞭,倒悬于绝峰上空,青光流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新主人的出现,青蟒鞭是绝对不会离开禁域的!” 魏神通一怔,刹那间似乎是忘却了他们正在与势不可挡的不败刀神古尘风对战,直接脱离南海战场,转身冲着绝峰直飞而去。 古尘风见状,硬生生收回凝聚在龙尘刀刃之上的气机,双眸盯上了那位红脸守鞭人,:“你想死吗?” 红脸守鞭人见魏帮主已经离开,识趣地收起手中银鞭,让他一个人单独面对气机已经攀升至法相巅峰的不败刀神,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无趣,不打了!” 古尘风收刀入鞘,直接无视立于海面之上的红脸守鞭人,跟在魏神通身后掠向绝峰。 坍塌的绝峰大殿中,被红雨凉剑钉在辉煌堂壁之上的瘸腿守鞭人回首望着那片耀目青光洒落,不怒反喜,笑着喃喃道:“青蟒鞭,终于等到它的新主人了!” 青蟒鞭就悬在那儿,并未动作,那它所选定的主人,究竟是谁?此时绝峰之上在场的,加上刚赶来的魏神通和古尘风一起,也仅有七人而已,古尘风作为当世刀道第一人,估计不会得到青蟒鞭的认可,况且古尘风也不屑于成为青蟒鞭的主人;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已经守了这么些年,也没见青蟒鞭主动示好,就更不可能了,剩下的,也就只有云九、郭了了、楚天阔和他的剑侍小雨四人而已。自打走进极乐帮,山下阁楼中的那三位守鞭人就主动让路,让青衫剑客上山取鞭,难道,青蟒鞭所等待的主人,真的会是那个青衫剑客? 云九想到此处,当即心下一沉飞跃而起,想要在青衫剑客行动之前先去取鞭,殊不知在他伸出去的手将要碰到青蟒鞭时,却被青蟒鞭前主人燕南笙以自身气运设下的屏障弹飞出去。 云九咬牙抽出渊中虎,想要举刀再试。 刚掠回绝峰大殿的魏神通看到这一幕,挺身挡在了少年刀客面前。 “是不是青蟒鞭选定的主人,一试便知,少侠既已被青蟒鞭拒绝,便也再无试第二次的必要!” 云九看着身形如黑塔般矗立在眼前的魏神通,又收起了渊中虎,他对青蟒鞭早有耳闻,现下青蟒鞭虽已自主飞出禁域,但青蟒鞭之上,与之同生共死的气运屏障仍在,此屏障算不上牢不可破,即便是这几位守鞭人,人人皆有将其破之的能力,但一旦屏障破裂,青蟒鞭便也在世间不复存在。 和之前所有登上绝峰的人一样,云九也不想让青蟒鞭从世间消失,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剑侍小雨手指轻勾,雨凉剑倏忽回鞘,紧接着走到云九跟前,安慰道:“公子,你就跟着古刀神好好练刀,这青蟒鞭不想认你做主,只能说明它没有这个福分。” 云九轻笑,:“小雨姐姐,我只是手痒想试一试,没关系的。”说着看向了一旁的郭了了,:“其实,我只是想替她先试一下青蟒鞭屏障的威力。” 没等郭了了开口,突然传出了楚天阔的声音,:“古刀神,我们又见面了!” 悠闲躺在堂壁顶上晒太阳的古尘风瞥了一眼青衫剑客,没好气道:“上一次和你交手,我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我已经不怕麻烦了,麻烦来多少,我就用刀斩去多少!” 第152章 三千青丝自垂落 “快撤!” 云九见势不妙,急忙拉着郭了了和高翔蓝露虎四人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撤出极乐大殿。 恐怖剑意在大殿之中接连响起,不绝于耳,掀起阵阵气机气浪,让大殿中的空气都变得扭曲。 下一刻,整个巍峨极乐大殿轰然倾倒! 荡起的漫天灰尘,让云九他们一时看不真切,只听得恐怖剑意依旧震鸣不已,夹杂着如同毒蛇吐信般时不时从浓厚灰尘中探出的银鞭寒芒,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机交织混杂,愈演愈烈。 山下阁楼中的三位守鞭人闻声,纷纷飞奔向绝峰。 “又来?” “你们准备好去取鞭,他们交给我!” 许骑交代完这句话,身子笔直掠向山下,挡住了三位守鞭人上来的路。 在那十一位极乐帮弟子鼓足勇气杀来之时,高翔二话不说,直接抽刀迎上,一刀挥出,将冲在最前方一人直接一刀两断。 “不要脸的,赶紧带着她去禁域!” 蓝露虎一声暴喝,抽出腰间佩剑朝着剩余十位极乐帮弟子冲了上去。 “你俩小心点!” 云九不再迟疑,拉起郭了了的手快速向前大踏步奔走,当他俩踏过断壁残垣进入浓浓烟尘时,却看到剑侍小雨不知何时出鞘的“雨凉”剑,已经刺穿了瘸腿守鞭人的右肩,将瘸腿守鞭人死死悬钉在大殿的堂壁之上! 瘸腿守鞭人脸上并没有该有的吃痛感,只是转头惊讶地望着身子后方的变动,神情极为怪异。 一把玄青色的长鞭,正在瘸腿守鞭人身后徐徐升起,鞭身之上,三千青丝带着诡异至极的青光倏忽爆开,垂落在瘸腿守鞭人头顶。 异香传来,如野旷天树,空谷幽兰。 “青蟒鞭!这就是青蟒鞭!” 云九想起他在淬心山《青蟒鞭》那本书上看到过的青蟒鞭外形介绍,青蟒鞭由三千青丝炼成,通体玄青,鞭尾长六尺六寸,鞭身小臂般粗细,可柔可刚,可长可短,长时可如天河倾泻,短时仅与鞭尾等同,柔时可如灵蛇般缠绕,刚时可以毫不费力地洞穿一株巨树,爆开之时会散发出奇异幽香,这种幽香仿佛蕴含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在刹那间就能勾走敌人的魂魄。 只是此时的青蟒鞭虽已主动爆开,看起来却十分友善,散发出的奇异幽香也没有书中所说勾人魂魄的威力。 郭了了痴痴抬头,张望着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三千青丝,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稍微缓过气,便立即朝着悬浮在瘸腿守鞭人身后的青蟒鞭走去。 就在郭了了走出五步时,那道由极乐帮前帮主燕南笙以自身气机结成的玄妙禁域突然崩裂,丝丝缕缕的淡青色气机开始挣脱禁域束缚,齐齐涌入青蟒鞭中。 这是自燕南笙去世之后,青蟒鞭第一次主动离开禁域,浮现在阳光之下。 南海之上,那三位前去助战的守鞭人中,除了红脸守鞭人外,其余二人皆已死在了古尘风的龙尘刀之下,仅剩的魏神通和红脸守鞭人听到自绝峰传出的剧烈声响之后,同时猛然回头,却见一道青光乍现,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那把无人牵引而自主移出禁域的青蟒鞭,倒悬于绝峰上空,青光流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新主人的出现,青蟒鞭是绝对不会离开禁域的!” 魏神通一怔,刹那间似乎是忘却了他们正在与势不可挡的不败刀神古尘风对战,直接脱离南海战场,转身冲着绝峰直飞而去。 古尘风见状,硬生生收回凝聚在龙尘刀刃之上的气机,双眸盯上了那位红脸守鞭人,:“你想死吗?” 红脸守鞭人见魏帮主已经离开,识趣地收起手中银鞭,让他一个人单独面对气机已经攀升至法相巅峰的不败刀神,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无趣,不打了!” 古尘风收刀入鞘,直接无视立于海面之上的红脸守鞭人,跟在魏神通身后掠向绝峰。 坍塌的绝峰大殿中,被红雨凉剑钉在辉煌堂壁之上的瘸腿守鞭人回首望着那片耀目青光洒落,不怒反喜,笑着喃喃道:“青蟒鞭,终于等到它的新主人了!” 青蟒鞭就悬在那儿,并未动作,那它所选定的主人,究竟是谁?此时绝峰之上在场的,加上刚赶来的魏神通和古尘风一起,也仅有七人而已,古尘风作为当世刀道第一人,估计不会得到青蟒鞭的认可,况且古尘风也不屑于成为青蟒鞭的主人;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已经守了这么些年,也没见青蟒鞭主动示好,就更不可能了,剩下的,也就只有云九、郭了了、楚天阔和他的剑侍小雨四人而已。自打走进极乐帮,山下阁楼中的那三位守鞭人就主动让路,让青衫剑客上山取鞭,难道,青蟒鞭所等待的主人,真的会是那个青衫剑客? 云九想到此处,当即心下一沉飞跃而起,想要在青衫剑客行动之前先去取鞭,殊不知在他伸出去的手将要碰到青蟒鞭时,却被青蟒鞭前主人燕南笙以自身气运设下的屏障弹飞出去。 云九咬牙抽出渊中虎,想要举刀再试。 刚掠回绝峰大殿的魏神通看到这一幕,挺身挡在了少年刀客面前。 “是不是青蟒鞭选定的主人,一试便知,少侠既已被青蟒鞭拒绝,便也再无试第二次的必要!” 云九看着身形如黑塔般矗立在眼前的魏神通,又收起了渊中虎,他对青蟒鞭早有耳闻,现下青蟒鞭虽已自主飞出禁域,但青蟒鞭之上,与之同生共死的气运屏障仍在,此屏障算不上牢不可破,即便是这几位守鞭人,人人皆有将其破之的能力,但一旦屏障破裂,青蟒鞭便也在世间不复存在。 和之前所有登上绝峰的人一样,云九也不想让青蟒鞭从世间消失,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剑侍小雨手指轻勾,雨凉剑倏忽回鞘,紧接着走到云九跟前,安慰道:“公子,你就跟着古刀神好好练刀,这青蟒鞭不想认你做主,只能说明它没有这个福分。” 云九轻笑,:“小雨姐姐,我只是手痒想试一试,没关系的。”说着看向了一旁的郭了了,:“其实,我只是想替她先试一下青蟒鞭屏障的威力。” 没等郭了了开口,突然传出了楚天阔的声音,:“古刀神,我们又见面了!” 悠闲躺在堂壁顶上晒太阳的古尘风瞥了一眼青衫剑客,没好气道:“上一次和你交手,我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我已经不怕麻烦了,麻烦来多少,我就用刀斩去多少!” 第15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是吗?” 楚天阔意态闲适,依旧灿烂笑着,:“古刀神,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也算是还清了你在淬心山没砍出来的那一刀之情!” 古尘风摩挲着龙尘刀鞘,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剑侍小雨见这二人之间没有针尖对麦芒的敌意,便也放宽了心,拉起云九走到角落处,轻笑着解下腰间“雨凉”,:“公子,这把剑是姑姑年少之时练剑所用,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云九听到是母亲用过的佩剑时,眼神中划过一丝恍惚,:“小雨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直觉,女人的直觉都很准的。” 剑侍小雨终于确定了佩刀少年的身份,她望着云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最后一次见到姑姑时,她已有孕在身,我就知道,姑姑肯定有办法保住自己的骨肉的 。” 小雨停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姑姑和姑父去许都面见统盛帝之前,曾给楚剑山庄寄了封信,信中说万一遭遇什么不测,楚剑山庄不要替他们报仇,让楚剑山庄少造杀孽,多修福德…他们心甘情愿放弃了半辈子挣来的富贵和大业,只为一个天下太平,殊不知,他们委曲求全得来的太平却是那般地短暂。” 云九摇头,苦笑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的很蠢。” 小雨问道:“你怪他们吗?” “怪他们?还谈不上,不过他们让我一出生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心里不好受。” 云九犹豫了一下,然后盯着小雨低声道:“他本来是有能力在陇王的王之上,再加一个白字的。” 小雨甚感惊骇,清秀面庞之上惊喜交集,:“如若姑姑和姑父当年有公子这般鸿鹄伟志,大许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个四分五裂的局面。” “只要姑姑和姑父想,让这许姓天下改姓云,也不是不行。” 云九移开视线,平静道:“我没有你说的那般高大志向,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奔波一生只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现在只想跟着老古好好练刀。” “公子,无论你以后做何选择,我都会鼎力支持你的。我会把你的事情禀报给楚庄主,我想以楚庄主和姑姑之间的兄妹情深,他断然也不会不帮你这个外甥,有什么需要楚剑山庄帮忙的,你只管来信即可。” 小雨也不去管云九是不是在说气话,自顾自解下“雨凉”剑穗塞进云九背包,转身望向已经站在她身后的楚天阔,轻声道:“回楚剑山庄。” 楚天阔瞥了眼云九,玩味笑道:“怎地?你们这就聊完了?聊的什么也让我听听嘛!” 剑侍小雨没理楚天阔,回头冲着云九温柔一笑,径直掠下绝峰。 “喂!小雨!等等我呀!” 楚天阔就要追着剑侍小雨一同离去,却有一道魁梧身形挡在了他的前头。 魏神通由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说话时仍旧有些气喘,:“楚剑山庄新秀剑魁,你难道不想试一试?” 楚天阔摇头,笑眯眯道:“我对青蟒鞭不感兴趣!况且自年幼练剑以来,我便从未想过弃剑!” “你们先玩着,我就不奉陪了!” 话音落处,青衫剑客的身形同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魏神通收回视线,一时泛起了嘀咕,这青蟒鞭破天荒地头一次主动离开禁域,到底是怎么回事? 瘸腿守鞭人手捂“雨凉”剑留在其肩头处的血口,目光终于第一次由衷地落在了红衣少女身上,询问道:“代帮主,要不我们就破一次例,让这个姑娘试一试?” 魏神通也没问刚才发生在绝峰上的一切,只是略显疑惑地点了点头。 云九走到郭了了身边,认真道:“郭了了,去。” 郭了了伸手擦去嘴角血丝,冲着面前的云九扯出一抹笑意,继续艰难向青蟒鞭前行。 随着郭了了的徐徐靠近,青蟒鞭炸开垂下的三千青丝逐渐变得温顺,逐渐向一起聚拢,自青丝之上散发出的耀眼青光也逐渐开始内敛,异香也逐渐变得清淡。 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同时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们作为极乐帮守鞭人以来,生平第一次见到青蟒鞭主动向一个人示好! “这是…有戏?” 云九激动抬头望向殿壁顶,才发现古尘风已经消失不见,忙回头看向殿外,那道灰色身形果不其然正站在高翔和蓝路虎身边,指手画脚说些什么,随即喊了一声,:“老古,你们快看!” 坍塌殿顶,三千青丝快速聚拢在一起,展现出了青蟒鞭原本的模样,裹覆在青蟒鞭之外的气运屏障,也在这一刻迅速尽数内敛,没等郭了了反应过来,她手中握着的那条马鞭被一道自青蟒鞭激射而出的青气顷刻之间融为齑粉。 郭了了手中取而代之的,是青蟒鞭,是绝峰之上名副其实的神器青蟒鞭! 郭了了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紧紧握着飞入她手中的青蟒鞭,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有一股暖流自握鞭的右臂而上,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郭了了的身体,进入郭了了的丹田。 只此一瞬,郭了了便觉全身痛意全无,浑身舒泰。 四道青气浩荡,透体而出,萦绕郭了了周身,看上去极为神奇。 魏神通心里很清楚,萦绕郭了了周身的这四道浩荡青气,正是青蟒鞭前主人燕南笙留在这个世上保护青蟒鞭的气运屏障所化。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魏神通有些嫉妒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红衣姑娘有这么好的运气,不但得到了名列天下八大神器的青蟒鞭,还得到了能与启元城许品焕大战一天一夜不落下风的燕南笙仅留在绝峰之上的武道气运,不过嫉妒归嫉妒,在魏神通心里,更多的是对青蟒鞭终于等到新主人的由衷欣喜。 郭了了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漩涡一般,很快便将周身青气吸收殆尽,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手中的青蟒鞭,感受着丹田处微妙的变化,自顾自问道:“我,这是入品了?跟着师父苦练多年都不曾入品,就这须臾之间,我真的…入品了?” 云九难掩内心的激动,温颜笑道:“是的。” 郭了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冲上前去紧紧拥住云九。 许久,云九才嗤笑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 郭了了才不管这些,自顾自在云九肩头揩去泪水,:“成了!哈哈哈哈···成了!我真的成了!” 云九抬手,轻轻拍了拍郭了了的后背,:“恭喜你,郭…郭帮主!” “郭帮主吗?” 郭了了双臂紧紧搂着云九,身子触电般颤动着。 魏神通神情复杂,犹豫再三,还是站到了郭了了身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极乐帮空缺多年的帮主之位,终于等来了正主!” 第15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是吗?” 楚天阔意态闲适,依旧灿烂笑着,:“古刀神,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也算是还清了你在淬心山没砍出来的那一刀之情!” 古尘风摩挲着龙尘刀鞘,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剑侍小雨见这二人之间没有针尖对麦芒的敌意,便也放宽了心,拉起云九走到角落处,轻笑着解下腰间“雨凉”,:“公子,这把剑是姑姑年少之时练剑所用,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云九听到是母亲用过的佩剑时,眼神中划过一丝恍惚,:“小雨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直觉,女人的直觉都很准的。” 剑侍小雨终于确定了佩刀少年的身份,她望着云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最后一次见到姑姑时,她已有孕在身,我就知道,姑姑肯定有办法保住自己的骨肉的 。” 小雨停顿了下,轻轻叹了口气,:“姑姑和姑父去许都面见统盛帝之前,曾给楚剑山庄寄了封信,信中说万一遭遇什么不测,楚剑山庄不要替他们报仇,让楚剑山庄少造杀孽,多修福德…他们心甘情愿放弃了半辈子挣来的富贵和大业,只为一个天下太平,殊不知,他们委曲求全得来的太平却是那般地短暂。” 云九摇头,苦笑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的很蠢。” 小雨问道:“你怪他们吗?” “怪他们?还谈不上,不过他们让我一出生就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心里不好受。” 云九犹豫了一下,然后盯着小雨低声道:“他本来是有能力在陇王的王之上,再加一个白字的。” 小雨甚感惊骇,清秀面庞之上惊喜交集,:“如若姑姑和姑父当年有公子这般鸿鹄伟志,大许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个四分五裂的局面。” “只要姑姑和姑父想,让这许姓天下改姓云,也不是不行。” 云九移开视线,平静道:“我没有你说的那般高大志向,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奔波一生只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现在只想跟着老古好好练刀。” “公子,无论你以后做何选择,我都会鼎力支持你的。我会把你的事情禀报给楚庄主,我想以楚庄主和姑姑之间的兄妹情深,他断然也不会不帮你这个外甥,有什么需要楚剑山庄帮忙的,你只管来信即可。” 小雨也不去管云九是不是在说气话,自顾自解下“雨凉”剑穗塞进云九背包,转身望向已经站在她身后的楚天阔,轻声道:“回楚剑山庄。” 楚天阔瞥了眼云九,玩味笑道:“怎地?你们这就聊完了?聊的什么也让我听听嘛!” 剑侍小雨没理楚天阔,回头冲着云九温柔一笑,径直掠下绝峰。 “喂!小雨!等等我呀!” 楚天阔就要追着剑侍小雨一同离去,却有一道魁梧身形挡在了他的前头。 魏神通由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说话时仍旧有些气喘,:“楚剑山庄新秀剑魁,你难道不想试一试?” 楚天阔摇头,笑眯眯道:“我对青蟒鞭不感兴趣!况且自年幼练剑以来,我便从未想过弃剑!” “你们先玩着,我就不奉陪了!” 话音落处,青衫剑客的身形同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魏神通收回视线,一时泛起了嘀咕,这青蟒鞭破天荒地头一次主动离开禁域,到底是怎么回事? 瘸腿守鞭人手捂“雨凉”剑留在其肩头处的血口,目光终于第一次由衷地落在了红衣少女身上,询问道:“代帮主,要不我们就破一次例,让这个姑娘试一试?” 魏神通也没问刚才发生在绝峰上的一切,只是略显疑惑地点了点头。 云九走到郭了了身边,认真道:“郭了了,去。” 郭了了伸手擦去嘴角血丝,冲着面前的云九扯出一抹笑意,继续艰难向青蟒鞭前行。 随着郭了了的徐徐靠近,青蟒鞭炸开垂下的三千青丝逐渐变得温顺,逐渐向一起聚拢,自青丝之上散发出的耀眼青光也逐渐开始内敛,异香也逐渐变得清淡。 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同时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们作为极乐帮守鞭人以来,生平第一次见到青蟒鞭主动向一个人示好! “这是…有戏?” 云九激动抬头望向殿壁顶,才发现古尘风已经消失不见,忙回头看向殿外,那道灰色身形果不其然正站在高翔和蓝路虎身边,指手画脚说些什么,随即喊了一声,:“老古,你们快看!” 坍塌殿顶,三千青丝快速聚拢在一起,展现出了青蟒鞭原本的模样,裹覆在青蟒鞭之外的气运屏障,也在这一刻迅速尽数内敛,没等郭了了反应过来,她手中握着的那条马鞭被一道自青蟒鞭激射而出的青气顷刻之间融为齑粉。 郭了了手中取而代之的,是青蟒鞭,是绝峰之上名副其实的神器青蟒鞭! 郭了了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紧紧握着飞入她手中的青蟒鞭,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有一股暖流自握鞭的右臂而上,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郭了了的身体,进入郭了了的丹田。 只此一瞬,郭了了便觉全身痛意全无,浑身舒泰。 四道青气浩荡,透体而出,萦绕郭了了周身,看上去极为神奇。 魏神通心里很清楚,萦绕郭了了周身的这四道浩荡青气,正是青蟒鞭前主人燕南笙留在这个世上保护青蟒鞭的气运屏障所化。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魏神通有些嫉妒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红衣姑娘有这么好的运气,不但得到了名列天下八大神器的青蟒鞭,还得到了能与启元城许品焕大战一天一夜不落下风的燕南笙仅留在绝峰之上的武道气运,不过嫉妒归嫉妒,在魏神通心里,更多的是对青蟒鞭终于等到新主人的由衷欣喜。 郭了了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漩涡一般,很快便将周身青气吸收殆尽,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手中的青蟒鞭,感受着丹田处微妙的变化,自顾自问道:“我,这是入品了?跟着师父苦练多年都不曾入品,就这须臾之间,我真的…入品了?” 云九难掩内心的激动,温颜笑道:“是的。” 郭了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冲上前去紧紧拥住云九。 许久,云九才嗤笑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 郭了了才不管这些,自顾自在云九肩头揩去泪水,:“成了!哈哈哈哈···成了!我真的成了!” 云九抬手,轻轻拍了拍郭了了的后背,:“恭喜你,郭…郭帮主!” “郭帮主吗?” 郭了了双臂紧紧搂着云九,身子触电般颤动着。 魏神通神情复杂,犹豫再三,还是站到了郭了了身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极乐帮空缺多年的帮主之位,终于等来了正主!” 第154章 立地入品显武资 瘸腿守鞭人一瘸一拐穿过后殿,拉开一扇锈迹斑驳的厚重铁门,脸上笑意盈盈,:“师父,我们极乐帮终于等来了您老人家亲定的帮主大位继承人!” 烛光摇曳,瘸腿守鞭人盯着极乐帮前帮主燕南笙的灵位牌匾,突然变得沉默了,许久,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对着灵位开始自言自语,:“只是,这多多少少对魏师兄有些不公啊!师父,您以前总是教导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要靠命运,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若这世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魏师兄苦守极乐城一生所付出的努力,又该算什么?师父,您口中的命理气运到底是什么?徒儿我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啊!” 昏暗的灵堂内,寂静无声,瘸腿守鞭人长叹一声,喃喃道:“师父,自您走后,魏师兄便一直是我们极乐帮的代帮主,从未僭越,现在让一个小女子一跃坐到魏师兄头上,我心里不服!” 就在瘸腿守鞭人出神之时,忽有一道人影闪入灵堂之中,瘸腿守鞭人眸光微凛,身躯猛地向后蓄势,旋即骤然朝前一跃,手中银鞭朝后精准甩出! 一鞭甩出,身后却空无一人?正当瘸腿守鞭人疑神之际,一道灰色身形默然出现在了瘸腿守鞭人身后。 “你们的魏代帮主都没有违抗师命,你化构又有什么服不服的?” 名为化构的瘸腿守鞭人猛然回头,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轻轻道了声,:“古刀神。” 古尘风径直向前,点起一支香插入香炉,平静开口,:“在我所钦佩的江湖前辈之中,燕前辈能算一个。化瘸子,那红衣姑娘既是燕前辈以自身残留气运选定,我想你不该对此有异议。” 瘸腿守鞭人化构沉默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开口,:“罢了!我一切都听从魏师兄的。” “这就对了!” 古尘风自顾自坐到灵堂内的一把木质凳子上,:“你们化家以前也是江南道上响当当的富商,怎地逃到这岛上来了?” 瘸腿守鞭人面无表情,声音之中有些落寞,:“还不是触碰到了吴克利那厮的利益” 灵堂外,坍塌大殿废墟之上,魏神通看着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红衣少女,终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先是瞥了眼灵堂处敞开的厚重铁门,然后抱拳躬身,沉声问道:“姑娘,既然你就是我师父所选定之人,那你以后便是我们极乐帮的新任帮主,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郭了了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都不敢承认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吞吐地说出了自己的姓名,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眼前那位赭发红面魁梧汉子的勇气。 云九走到郭了了跟前,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艳羡之意,:“姑奶奶,以后我见了你,就要叫一声郭帮主了!” 大殿外的许骑高翔蓝露虎三人同时停手,并未走入坍塌大殿。 “郭帮主!” 魏神通带头抱拳躬身。 赶来的几名极乐帮众看到这一幕时,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整齐而洪亮,:“郭帮主!” 刚从山下阁楼赶到此地的三名守鞭人一时分不清状况,见他们的代帮主魏神通正对着一名陌生女子抱拳躬身,有些讶异,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红衣少女手中紧握着的青蟒鞭,震撼之余,三位守鞭人不约而同地对着那红衣少女抱拳躬身行礼,:“郭帮主!” 郭了了脸颊通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袖,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地转过头望向云九。 云九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如此注意形象的红衣女子,打趣问道:“郭帮主,你在上辰县时的那股子泼辣劲,哪去了?” 郭了了并未出声,只是大眼瞪小眼瞪着云九,自云九墨黑而又深邃的双眸之中散发出的鼓舞眼神,让她一时间觉得安心许多。怔了片刻,她的眼神中忽闪过一抹坚定,她不再犹豫,镇定地转过头去,:“魏叔叔,各位极乐帮前辈,我郭了了初入江湖,有很多不懂的江湖规矩,初来贵帮,又不太懂极乐帮的帮规,以后在极乐帮涉足江湖,还需诸位极乐帮前辈们多多指点!” “郭帮主,以后这极乐帮便是你的家,我们荣辱与共,一起将极乐帮发扬光大!” 魏神通解下腰间极乐帮帮主令牌,郑重地交到郭了了手上。 接过帮主令牌的那一刻,郭了了整个人如坠云端,抬起的左手忍不住有些发抖,:“魏叔叔,这帮主令牌还是你拿着?以我现在的武道修为,不合适” 魏神通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像他这种神情庄严之人本不该有的和蔼。 “郭帮主能在我们极乐大殿之中立地入品,便足以证明你的武道资质,你要相信自己,绝立武道之巅对你而言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那以后,还望魏叔叔和诸位极乐帮前辈多多栽培!” 郭了了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将极乐帮帮主令牌揣进衣兜,回头想要看看云九的表情时,却发现云九已经和中年男子、高翔、蓝露虎四人一起站在了殿外空地上,慌忙喊了一声,:“姓冯的,这就要走?” “郭帮主,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我们这些个外人就不再掺和了!” 云九温煦笑着,招了招手。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郭帮主,来日再见!” 郭了了突然有些不舍,快速穿过废墟来到云九跟前,:“姓冯的,你难道不想见我哥哥了吗?” 这个世上任何关系的本质,其实都是互相交换利益和价值,你想获得的任何东西,都需要用你的价值跟对方进行交换。 郭了了明白这一点,此时的她并没有被喜悦完全冲昏头脑,她心里很清楚,其实自从云九第一次接触她直到这一刻,对方的心里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她之手见到她哥哥郭一良。 云九更清楚这一点,他还清楚,这个世上求来的东西,总归是比不得对方诚心实意拿出来的,所以当郭了了主动提到郭一良时,云九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笑着调侃道:“其他门派都是培养弟子,你们极乐帮倒好,反过来培养帮主?” 云九此言,引得极乐帮众人皆将笑意挂上眉梢。 郭了了紧绷的神经也由云九的这句调侃舒展了开来,她发现,和云九相处,总能让她在最为难的时候处于最舒适的心态,她终于舒心地笑了,:“姓冯的,我会给我哥哥写一封信,你带着我的信去见他,才不会显得功利突兀。” 郭了了是个聪明人,云九也很喜欢和她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随即笑着开口,:“如此,最好不过。” 郭了了目光从高翔和蓝露虎二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云九脸上,:“那我这样做,是不是就算还清了你们的这个人情?” 云九摇了摇头,:“还不够!” 郭了了讶然,:“那你还想要什么?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就敢在给我哥哥的信里写你的不好!” 云九望了眼静静等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许骑,轻轻笑了笑。 “郭大帮主,临行之前宰你一顿饭,不过分?” 第154章 立地入品显武资 瘸腿守鞭人一瘸一拐穿过后殿,拉开一扇锈迹斑驳的厚重铁门,脸上笑意盈盈,:“师父,我们极乐帮终于等来了您老人家亲定的帮主大位继承人!” 烛光摇曳,瘸腿守鞭人盯着极乐帮前帮主燕南笙的灵位牌匾,突然变得沉默了,许久,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对着灵位开始自言自语,:“只是,这多多少少对魏师兄有些不公啊!师父,您以前总是教导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要靠命运,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若这世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魏师兄苦守极乐城一生所付出的努力,又该算什么?师父,您口中的命理气运到底是什么?徒儿我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啊!” 昏暗的灵堂内,寂静无声,瘸腿守鞭人长叹一声,喃喃道:“师父,自您走后,魏师兄便一直是我们极乐帮的代帮主,从未僭越,现在让一个小女子一跃坐到魏师兄头上,我心里不服!” 就在瘸腿守鞭人出神之时,忽有一道人影闪入灵堂之中,瘸腿守鞭人眸光微凛,身躯猛地向后蓄势,旋即骤然朝前一跃,手中银鞭朝后精准甩出! 一鞭甩出,身后却空无一人?正当瘸腿守鞭人疑神之际,一道灰色身形默然出现在了瘸腿守鞭人身后。 “你们的魏代帮主都没有违抗师命,你化构又有什么服不服的?” 名为化构的瘸腿守鞭人猛然回头,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轻轻道了声,:“古刀神。” 古尘风径直向前,点起一支香插入香炉,平静开口,:“在我所钦佩的江湖前辈之中,燕前辈能算一个。化瘸子,那红衣姑娘既是燕前辈以自身残留气运选定,我想你不该对此有异议。” 瘸腿守鞭人化构沉默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开口,:“罢了!我一切都听从魏师兄的。” “这就对了!” 古尘风自顾自坐到灵堂内的一把木质凳子上,:“你们化家以前也是江南道上响当当的富商,怎地逃到这岛上来了?” 瘸腿守鞭人面无表情,声音之中有些落寞,:“还不是触碰到了吴克利那厮的利益” 灵堂外,坍塌大殿废墟之上,魏神通看着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红衣少女,终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先是瞥了眼灵堂处敞开的厚重铁门,然后抱拳躬身,沉声问道:“姑娘,既然你就是我师父所选定之人,那你以后便是我们极乐帮的新任帮主,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郭了了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都不敢承认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吞吐地说出了自己的姓名,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眼前那位赭发红面魁梧汉子的勇气。 云九走到郭了了跟前,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艳羡之意,:“姑奶奶,以后我见了你,就要叫一声郭帮主了!” 大殿外的许骑高翔蓝露虎三人同时停手,并未走入坍塌大殿。 “郭帮主!” 魏神通带头抱拳躬身。 赶来的几名极乐帮众看到这一幕时,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整齐而洪亮,:“郭帮主!” 刚从山下阁楼赶到此地的三名守鞭人一时分不清状况,见他们的代帮主魏神通正对着一名陌生女子抱拳躬身,有些讶异,但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红衣少女手中紧握着的青蟒鞭,震撼之余,三位守鞭人不约而同地对着那红衣少女抱拳躬身行礼,:“郭帮主!” 郭了了脸颊通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袖,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地转过头望向云九。 云九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如此注意形象的红衣女子,打趣问道:“郭帮主,你在上辰县时的那股子泼辣劲,哪去了?” 郭了了并未出声,只是大眼瞪小眼瞪着云九,自云九墨黑而又深邃的双眸之中散发出的鼓舞眼神,让她一时间觉得安心许多。怔了片刻,她的眼神中忽闪过一抹坚定,她不再犹豫,镇定地转过头去,:“魏叔叔,各位极乐帮前辈,我郭了了初入江湖,有很多不懂的江湖规矩,初来贵帮,又不太懂极乐帮的帮规,以后在极乐帮涉足江湖,还需诸位极乐帮前辈们多多指点!” “郭帮主,以后这极乐帮便是你的家,我们荣辱与共,一起将极乐帮发扬光大!” 魏神通解下腰间极乐帮帮主令牌,郑重地交到郭了了手上。 接过帮主令牌的那一刻,郭了了整个人如坠云端,抬起的左手忍不住有些发抖,:“魏叔叔,这帮主令牌还是你拿着?以我现在的武道修为,不合适” 魏神通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像他这种神情庄严之人本不该有的和蔼。 “郭帮主能在我们极乐大殿之中立地入品,便足以证明你的武道资质,你要相信自己,绝立武道之巅对你而言也就只是时间问题。” “那以后,还望魏叔叔和诸位极乐帮前辈多多栽培!” 郭了了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将极乐帮帮主令牌揣进衣兜,回头想要看看云九的表情时,却发现云九已经和中年男子、高翔、蓝露虎四人一起站在了殿外空地上,慌忙喊了一声,:“姓冯的,这就要走?” “郭帮主,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我们这些个外人就不再掺和了!” 云九温煦笑着,招了招手。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郭帮主,来日再见!” 郭了了突然有些不舍,快速穿过废墟来到云九跟前,:“姓冯的,你难道不想见我哥哥了吗?” 这个世上任何关系的本质,其实都是互相交换利益和价值,你想获得的任何东西,都需要用你的价值跟对方进行交换。 郭了了明白这一点,此时的她并没有被喜悦完全冲昏头脑,她心里很清楚,其实自从云九第一次接触她直到这一刻,对方的心里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她之手见到她哥哥郭一良。 云九更清楚这一点,他还清楚,这个世上求来的东西,总归是比不得对方诚心实意拿出来的,所以当郭了了主动提到郭一良时,云九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笑着调侃道:“其他门派都是培养弟子,你们极乐帮倒好,反过来培养帮主?” 云九此言,引得极乐帮众人皆将笑意挂上眉梢。 郭了了紧绷的神经也由云九的这句调侃舒展了开来,她发现,和云九相处,总能让她在最为难的时候处于最舒适的心态,她终于舒心地笑了,:“姓冯的,我会给我哥哥写一封信,你带着我的信去见他,才不会显得功利突兀。” 郭了了是个聪明人,云九也很喜欢和她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随即笑着开口,:“如此,最好不过。” 郭了了目光从高翔和蓝露虎二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云九脸上,:“那我这样做,是不是就算还清了你们的这个人情?” 云九摇了摇头,:“还不够!” 郭了了讶然,:“那你还想要什么?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就敢在给我哥哥的信里写你的不好!” 云九望了眼静静等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许骑,轻轻笑了笑。 “郭大帮主,临行之前宰你一顿饭,不过分?” 第155章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会海岛上独一档的酒楼会海楼,极其罕见地接到了岛主魏神通的待客指令,引得楼内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会海岛自古以来都是超脱世外,自成一派,就连岛上所用规矩都是极乐帮定下的,作为南海霸主的会海岛,自然没有开门揖客的道理,就连南楚长史常维春那次前来,也仅仅是临时设宴而已,能让会海岛岛主魏神通提前三日放下话预制大宴款待,已是外来客所能受到的最高礼遇,楼内众人很快就想到了,被款待之人,正是和他们的岛主魏神通在南海之上打得黑天暗地的不败刀神古尘风一行,古刀神在南海之上踏浪而行的飒爽英姿和空前绝后的落雁一刀,更是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忘却。 会海楼楼主定边更是在第三日天微微亮起之时,就命令楼内十几位小厮整整齐齐站在会海楼大门口,摆开辉煌仪仗恭候,随着极乐城内的确切消息传来,会海楼楼主定边快速换上一身得体的行头,站在十几位酒楼小厮之前,毕恭毕敬将一行人带上会海楼顶层。 会海楼顶楼最奢华包厢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云九亲点的十道南海特色海鲜菜肴:南海蛤蜊蒸三鲜、清蒸南海鲈鱼、油炸蛎黄、红烧海带、清蒸南海蟹、炒鳝糊、清蒸海螺、干煎南海虾、红烧海参、南海鲍鱼炖鸡,这些海鲜菜肴出锅时的火候和时间都是经过会海楼楼主定边严格把关的,无论是色泽还是口味,都比之前那个酒肆做出来的高出好几个档次,就连入口时的温度,都把控到了刚好食用的精妙地步。 “开吃!” 云九被满桌香味吸引,第一个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其他人也不顾所谓的饭桌礼仪,跟着云九开动。 郭了了一改往日不羁之姿,挽起了大家闺秀的发髻,穿上了极乐帮为她别出心裁缝制成的帮主特式制衣,她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极乐帮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化构。 云九一顿狼吞虎咽后,瞥了一眼懒洋洋靠在皮椅上的古尘风,笑道:“老古,那个楚剑山庄的娘炮说,要不是你在南海之上用掉了大半内力,他一定要找你再打一架!” 古尘风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吹胡子瞪眼道:“就那娘炮,咋地?老夫耗掉一半内力,还不能单手锤爆他了?” 蓝露虎不由得噗嗤一笑,看了眼神情自若的赭发魏神通,小声问道:“师父,你和魏代帮主,到底算谁赢?” 古尘风撇了撇嘴,他喝不习惯会海楼中这些从海外购来的红酒,红不拉几苦苦涩涩的,很不对味,便自顾自倒了一杯竹叶青喝下。 “老魏嘛,武道功底的确扎实,不过这一架,我起初只出了七分力,等我差不多摸透这老匹夫的极乐鞭法底子,准备倾力一战时,谁曾想突然又杀出来三个送死的,这样一闹,我就真的没有了必胜的把握,况且这老匹夫突然临阵脱逃,让我全然没了再打下去的兴趣,真败兴!” 魏神通被古尘风当着面开口闭口的老匹夫老匹夫叫得有些恼火,:“姓古的,我坐镇南海多年,还从未败给任何一位法相境,即便没有他们帮忙,即便你是法相境,要赢下我也不太可能!” 云九眼见古尘风就要拍桌而起,忙一把拦住,打圆场道:“我知道魏前辈是善以真武杀法相的当世真武境第一人,本领通神,可老古也是当世用刀第一人,有着不败称号,你们二位既然没分出个胜负,那就算平手好了, 千万别再动手了! ” 一时间没人说话,坐在郭了了一旁的瘸腿守鞭人化构神情古怪,但也忍着没有发言。 郭了了极为难得笑得温柔,主动站起为古尘风敬酒,:“小女子这次能得到如此造化,全都仰仗于古刀神的一路相助,这一杯,我敬你!”说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古尘风对郭了了的溜须拍马无动于衷,转而看向了怀抱小女孩的中年男子,:“喂!带着女儿过这样的苦日子,白瞎了你那一身好本事!挺起腰杆子来做人不行吗?” 许骑苦涩一笑,:“俗世洪流,能活着已是不易。” 许骑怀中的小女孩许澜打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一般,只是低着头可了劲地剥着干煎南海虾,剥好一块送到自己嘴边时,又犹豫了一下,抬手塞到了许骑嘴边,:“爹爹,可好吃了!” 许骑轻轻接过,又将剥好的虾喂给了女儿。 云九会心一笑,他看得出这个操着一口江南道口音的中年男子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内心一时难以从过去走出来罢了。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大叔,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权当是为了你的女儿着想,那些压在你心头的风雪也该融化了,就像老古说的那样,挺起腰杆子来堂堂正正地做人。” 许骑低头,又抬起头,:“好一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少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挺多。” “哪里哪里。” 云九轻轻摇头,问道:“你来会海岛多久了?” 许骑回想着他那些身为嘉懿王世子时的少年时光,叹声道:“不记得了,离开故土太久了!” 云九起身为许骑端了一杯竹叶青,问道:“没想过要回去吗?” 许骑接过云九敬来的酒一饮而下,直腰坐正,:“回不去了!” 郭了了忽然脑光一闪,提议道:“大叔,既然不回江南道,那要不加入我们极乐帮?” 瘸腿守鞭人化构是见识过中年男子身手的,当即附和道:“来我们极乐帮,以后你们父女俩日子好过些。” 许骑略作思忖,没有急着答应,低头宠溺地问女儿,:“澜儿,爹爹带你去极乐帮,好不好啊?” 小女孩许澜闻言惊喜异常,得到赭发汉子的眼神肯定之后,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咯咯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最崇拜极乐帮了!” 云九给郭了了夹了一块鱼肉,笑道:“郭帮主,以后你要好好待澜儿哦!” “不用你做这个好人提醒我!” 郭了了很喜欢这个大眼睛小女孩,她笑着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便开心地朝她走了过来,:“郭帮主!” “叫我姐姐就好。” 郭了了一把将小女孩抱上自己大腿,:“澜儿妹妹,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 这场海鲜盛宴一直从巳时吃到未时,其间他们聊了很多前来取过鞭的江湖人士和海外的人物风情,聊了很多最近发生在内地的大事件,其中聊得最多的,当属万窟山开天一战死去的蜀山剑派冯长今和大许长公主许裳这两位剑仙,万窟山一战死去两剑仙,注定要成为短时间内世人们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 未正时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古尘风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带头走出会海楼。 会海楼门口,会海楼楼主定边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前往会海岛北边的马车。许骑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他闺女和云九合资给他买的皮鞋,低声对和他走在一起的云九道:“我姓许,名骑。” “姓许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见许骑没有表情,云九顿了顿,轻声道:“我记下了。” 许骑和化构同时止步,送云九一行往北的,只有郭了了和魏神通两人。 豪华大马车一路向北,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会海岛最北边的会海北码头。码头上停靠着的,是魏神通为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客船。 云九和郭了了魏神通他们一一作别,轻轻跳上客船,再回头看时,郭了了也正在盯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 云九仔细看来,郭了了无疑拥有着一双灵气盎然的秋水眸子,再仔细看看,这个女子还是谈不上江南水乡女子该有的秀气温婉,但此时的云九就是觉得她还挺好看。 郭了了盯着云九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羞涩畏葸,眼波中难掩一缕淡淡的不舍。 海风吹来,云九眯起眼,笑容灿烂,:“难以想象,哪个走了狗屎运的男人能在以后娶到极乐帮帮主做媳妇?” 郭了了一甩手中青蟒鞭,故作生气状,:“再不走,小心我的青蟒鞭不长眼!” 云九冲着郭了了摆了个鬼脸,随即嘴角扬起,朗声道:“扬帆!起航!”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客船很快便在广袤无垠的南海之上行成了一个小点。 “古刀神!不打不相识,魏某在会海岛上等着你再来做客!” 魏神通以内力发声,得到的却是古尘风的调侃,:“下次来,你打算找几个人一起对付我?” 魏神通没来由一笑,轻声道:“这老家伙,可真刻薄!” 郭了了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魏神通身边,乍一看上前,像极了一对天造地设的师徒。 会海北码头上,久久未曾离去的郭了了望着渐行渐远的客船,眼神逐渐显得有些落寞。 “郭帮主,我们该回去了。” 魏神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郭了了最后看了眼起起落落的浪潮,回头走上马车。 魏神通跟着坐回马车,轻声道:“古刀神他们对你可真好。” “是吗?这只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 郭了了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那少年能得到我哥的认可,这笔交易,我和他便是双赢。” 第155章 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会海岛上独一档的酒楼会海楼,极其罕见地接到了岛主魏神通的待客指令,引得楼内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会海岛自古以来都是超脱世外,自成一派,就连岛上所用规矩都是极乐帮定下的,作为南海霸主的会海岛,自然没有开门揖客的道理,就连南楚长史常维春那次前来,也仅仅是临时设宴而已,能让会海岛岛主魏神通提前三日放下话预制大宴款待,已是外来客所能受到的最高礼遇,楼内众人很快就想到了,被款待之人,正是和他们的岛主魏神通在南海之上打得黑天暗地的不败刀神古尘风一行,古刀神在南海之上踏浪而行的飒爽英姿和空前绝后的落雁一刀,更是让他们一生都无法忘却。 会海楼楼主定边更是在第三日天微微亮起之时,就命令楼内十几位小厮整整齐齐站在会海楼大门口,摆开辉煌仪仗恭候,随着极乐城内的确切消息传来,会海楼楼主定边快速换上一身得体的行头,站在十几位酒楼小厮之前,毕恭毕敬将一行人带上会海楼顶层。 会海楼顶楼最奢华包厢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云九亲点的十道南海特色海鲜菜肴:南海蛤蜊蒸三鲜、清蒸南海鲈鱼、油炸蛎黄、红烧海带、清蒸南海蟹、炒鳝糊、清蒸海螺、干煎南海虾、红烧海参、南海鲍鱼炖鸡,这些海鲜菜肴出锅时的火候和时间都是经过会海楼楼主定边严格把关的,无论是色泽还是口味,都比之前那个酒肆做出来的高出好几个档次,就连入口时的温度,都把控到了刚好食用的精妙地步。 “开吃!” 云九被满桌香味吸引,第一个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其他人也不顾所谓的饭桌礼仪,跟着云九开动。 郭了了一改往日不羁之姿,挽起了大家闺秀的发髻,穿上了极乐帮为她别出心裁缝制成的帮主特式制衣,她一左一右坐着的,正是极乐帮魏神通和瘸腿守鞭人化构。 云九一顿狼吞虎咽后,瞥了一眼懒洋洋靠在皮椅上的古尘风,笑道:“老古,那个楚剑山庄的娘炮说,要不是你在南海之上用掉了大半内力,他一定要找你再打一架!” 古尘风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吹胡子瞪眼道:“就那娘炮,咋地?老夫耗掉一半内力,还不能单手锤爆他了?” 蓝露虎不由得噗嗤一笑,看了眼神情自若的赭发魏神通,小声问道:“师父,你和魏代帮主,到底算谁赢?” 古尘风撇了撇嘴,他喝不习惯会海楼中这些从海外购来的红酒,红不拉几苦苦涩涩的,很不对味,便自顾自倒了一杯竹叶青喝下。 “老魏嘛,武道功底的确扎实,不过这一架,我起初只出了七分力,等我差不多摸透这老匹夫的极乐鞭法底子,准备倾力一战时,谁曾想突然又杀出来三个送死的,这样一闹,我就真的没有了必胜的把握,况且这老匹夫突然临阵脱逃,让我全然没了再打下去的兴趣,真败兴!” 魏神通被古尘风当着面开口闭口的老匹夫老匹夫叫得有些恼火,:“姓古的,我坐镇南海多年,还从未败给任何一位法相境,即便没有他们帮忙,即便你是法相境,要赢下我也不太可能!” 云九眼见古尘风就要拍桌而起,忙一把拦住,打圆场道:“我知道魏前辈是善以真武杀法相的当世真武境第一人,本领通神,可老古也是当世用刀第一人,有着不败称号,你们二位既然没分出个胜负,那就算平手好了, 千万别再动手了! ” 一时间没人说话,坐在郭了了一旁的瘸腿守鞭人化构神情古怪,但也忍着没有发言。 郭了了极为难得笑得温柔,主动站起为古尘风敬酒,:“小女子这次能得到如此造化,全都仰仗于古刀神的一路相助,这一杯,我敬你!”说着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古尘风对郭了了的溜须拍马无动于衷,转而看向了怀抱小女孩的中年男子,:“喂!带着女儿过这样的苦日子,白瞎了你那一身好本事!挺起腰杆子来做人不行吗?” 许骑苦涩一笑,:“俗世洪流,能活着已是不易。” 许骑怀中的小女孩许澜打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孩子一般,只是低着头可了劲地剥着干煎南海虾,剥好一块送到自己嘴边时,又犹豫了一下,抬手塞到了许骑嘴边,:“爹爹,可好吃了!” 许骑轻轻接过,又将剥好的虾喂给了女儿。 云九会心一笑,他看得出这个操着一口江南道口音的中年男子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内心一时难以从过去走出来罢了。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大叔,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权当是为了你的女儿着想,那些压在你心头的风雪也该融化了,就像老古说的那样,挺起腰杆子来堂堂正正地做人。” 许骑低头,又抬起头,:“好一个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少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挺多。” “哪里哪里。” 云九轻轻摇头,问道:“你来会海岛多久了?” 许骑回想着他那些身为嘉懿王世子时的少年时光,叹声道:“不记得了,离开故土太久了!” 云九起身为许骑端了一杯竹叶青,问道:“没想过要回去吗?” 许骑接过云九敬来的酒一饮而下,直腰坐正,:“回不去了!” 郭了了忽然脑光一闪,提议道:“大叔,既然不回江南道,那要不加入我们极乐帮?” 瘸腿守鞭人化构是见识过中年男子身手的,当即附和道:“来我们极乐帮,以后你们父女俩日子好过些。” 许骑略作思忖,没有急着答应,低头宠溺地问女儿,:“澜儿,爹爹带你去极乐帮,好不好啊?” 小女孩许澜闻言惊喜异常,得到赭发汉子的眼神肯定之后,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咯咯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最崇拜极乐帮了!” 云九给郭了了夹了一块鱼肉,笑道:“郭帮主,以后你要好好待澜儿哦!” “不用你做这个好人提醒我!” 郭了了很喜欢这个大眼睛小女孩,她笑着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便开心地朝她走了过来,:“郭帮主!” “叫我姐姐就好。” 郭了了一把将小女孩抱上自己大腿,:“澜儿妹妹,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 这场海鲜盛宴一直从巳时吃到未时,其间他们聊了很多前来取过鞭的江湖人士和海外的人物风情,聊了很多最近发生在内地的大事件,其中聊得最多的,当属万窟山开天一战死去的蜀山剑派冯长今和大许长公主许裳这两位剑仙,万窟山一战死去两剑仙,注定要成为短时间内世人们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 未正时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古尘风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带头走出会海楼。 会海楼门口,会海楼楼主定边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前往会海岛北边的马车。许骑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他闺女和云九合资给他买的皮鞋,低声对和他走在一起的云九道:“我姓许,名骑。” “姓许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见许骑没有表情,云九顿了顿,轻声道:“我记下了。” 许骑和化构同时止步,送云九一行往北的,只有郭了了和魏神通两人。 豪华大马车一路向北,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会海岛最北边的会海北码头。码头上停靠着的,是魏神通为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客船。 云九和郭了了魏神通他们一一作别,轻轻跳上客船,再回头看时,郭了了也正在盯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 云九仔细看来,郭了了无疑拥有着一双灵气盎然的秋水眸子,再仔细看看,这个女子还是谈不上江南水乡女子该有的秀气温婉,但此时的云九就是觉得她还挺好看。 郭了了盯着云九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羞涩畏葸,眼波中难掩一缕淡淡的不舍。 海风吹来,云九眯起眼,笑容灿烂,:“难以想象,哪个走了狗屎运的男人能在以后娶到极乐帮帮主做媳妇?” 郭了了一甩手中青蟒鞭,故作生气状,:“再不走,小心我的青蟒鞭不长眼!” 云九冲着郭了了摆了个鬼脸,随即嘴角扬起,朗声道:“扬帆!起航!”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客船很快便在广袤无垠的南海之上行成了一个小点。 “古刀神!不打不相识,魏某在会海岛上等着你再来做客!” 魏神通以内力发声,得到的却是古尘风的调侃,:“下次来,你打算找几个人一起对付我?” 魏神通没来由一笑,轻声道:“这老家伙,可真刻薄!” 郭了了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魏神通身边,乍一看上前,像极了一对天造地设的师徒。 会海北码头上,久久未曾离去的郭了了望着渐行渐远的客船,眼神逐渐显得有些落寞。 “郭帮主,我们该回去了。” 魏神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郭了了最后看了眼起起落落的浪潮,回头走上马车。 魏神通跟着坐回马车,轻声道:“古刀神他们对你可真好。” “是吗?这只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 郭了了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那少年能得到我哥的认可,这笔交易,我和他便是双赢。” 第156章 万川汇海起蛟龙 粼粼碎金的日光洒落在南海之上,云九心情一片大好。 “百尺高梧栖彩凤,万川汇海起蛟龙。不知这南海之中有没有蛟龙?” 云九曾听说过他父亲云峰第一次打穿大羌国之后浮舟西海,立马昆仑的辉煌事迹,云峰更是在西海之上效仿大羌上将军悟长生斩杀了一条百米恶蛟,让世人对此铭记于心。 云峰浮舟西海,立马昆仑凯旋之后,一位名为皋飞的诗人感念其丰功伟绩,为其作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六言诗,其中“侠客浮舟沧海,将帅立马昆仑”这一句尤为出彩,传唱度极高。 “侠客浮舟沧海,将帅立马昆仑吗?” 云九吸足一口气,翻身扎进海中,激起融金般灼亮的水花,旋即消失不见。 蓝露虎看得眼热,但她没有云九在淬心山淬心湖中练刀时得来的那番水下功夫,面对神秘莫测的翻涌海水,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像云九那般果决跳下,只是冲着金灿灿的一片大喊,:“姓冯的!抓条八爪鱼上来烤!” 云九闻声,从海水下面回头望去,只见千万条七彩滟光穿过海面、透过水纹射一入,变幻迷离。他慢慢吐出几颗气泡,向着南海更深处不断下潜,直到脚尖触到海底温软白沙才停了下来。 这一处极深,海底下的一切都已与世隔绝,唯有水波流动,微光离合,群鱼游曳,珊瑚海藤柔软交织。 顺着海底洋流小心绕过珊瑚海藤丛,云九突然看到了一个他从未在陆地上见过的庞然大物,细细端详之下,他发现此物呈纺锤形的躯干竟长达两丈余! 云九一惊,快速侧游躲在一块海底兀石后面,一时难以分辨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为何物。 这个比陆地最大生物大象都大出许多的庞然大物很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云九的存在,但它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而是轻慢地在海水中游移,是不是冲着云九发出温柔的嘶鸣声,仿佛是在向云九示好。 云九见状心下一喜,咧开嘴角的气泡,壮起胆子开始向庞然大物靠近。绕着庞然大物转了数圈,庞然大物似是觉得云九有趣,亦绕着云九转了起来。 一大一小、一人一鱼玩得起兴,一路浮向海面,一路交相缠绕不休。 将头探出海面换了口气,云九继续跟着未名庞然大物漂游向海下,突然有一星火光直冲他们而来,样子极为憨顺。云九将脸凑过去端详,那头顶悬着灯笼的怪鱼被云九吓了一跳,旋即掉头游开。 庞然大物看到这一切,发出了柔和的轻鸣,似在轻笑。 云九回身,舒展开双臂,贴上庞然大物白色的肚皮,摸过庞然大物灰色的胸鳍,再抓上庞然大物黑色的尾鳍。 庞然大物也不躲闪,以背鳍平衡方向,以尾鳍拖着云九在海水中肆意遨游,四周的海水由黑而黛,庞然大物终于噗啦一声破开海面,拖着云九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扑通一声再次跃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好家伙,真行啊!” 高翔大老远看到云九被一个庞然大物托着疾速游移,别提有多羡慕了,他终于禁不住,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蓝露虎忍俊不禁,向船夫问道:“船家,刚才跃上海面的,是什么鱼?竟然有那么大!” “它叫海豚,很有灵性的!” 打小在海边渔村长大的船夫当然认得这个名为海豚的庞然大物。 云九死死抱着海豚的尾鳍,游得不亦乐乎,可不知怎的,在游出一段距离之后,海豚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有一股腥热的血淌进了云九的嘴里,带着一股子铁锈味的咸。 云九脸色骤变,忙放开海豚尾鳍极速浮上海面,身下的海洋,像是突然沸腾了一般,翻腾着红白混合的泡沫向云九迅疾包围过来。 浪尖里,有三条硕大无比的鲨鱼背鳍踊跃隐现。 “你们快回来,有鲨鱼!” 船夫隐约看到鲨鱼背鳍,慌忙大喊。 没等云九回应,海豚再次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紧接着巨大的身子由于吃痛一整个腾出海面,它那光滑无毛的皮肤上,赫然挂上了两排森森血口! 很明显,突然袭来的这三条鲨鱼正在围杀那条海豚! 云九虽不清楚它们是何物,但他一眼便能看清目前的状况,他快速解下绑在腰间的渊中虎,抓住一条鲨鱼背鳍露出海面的机会,果断出刀! 伴随着瘆人的割肉削骨声,渊中虎刀刃以无坚不摧之姿从鲨鱼背部没入了鲨鱼体内。 渊中虎抽出,带起一片血花。 鲨鱼发出一声痛吼,拼命向更远的海域逃窜。 云九一击得逞,想要再度出刀,却有一片大浪翻起,遮天蔽日朝着他的脑门砸来,云九只觉眼前一黑,耳中轰然鸣响,整个身子已被另一只鲨鱼卷到了半空中,等在他下方的,正是那只鲨鱼的血盆大口! 就在此时,那只负伤逃窜的海豚突然转过了头,笔直撞向张嘴等着云九落入嘴中的鲨鱼,一撞之下,鲨鱼斜斜飘出,但它仍不放弃攻击云九,尾鳍直直砸在云九身上,将云九拍入海里几丈深。 云九吃痛握刀,却见一个巨大的影子自海底直纵而来,从云九身边擦过,死死咬住了上方的海豚。 血水乱流中,海豚不再痛吼,任由鲨鱼撕烂自己的五脏六腑,白色的肚皮不断地泛出红色。 云九死命蓄势落雁刀气,隔着海水挥出一刀,在海水的相阻之下,他的这一刀显然没有奏效,只是堪堪划破了鲨鱼的一点皮。 “妈的!” 云九忍不住暗骂一声,感觉身后有水流推涌,回头一看,正是从船上赶来的高翔! 高翔在海水中给云九用手比划一番,率先冲着一只鲨鱼而去。 云九领会点头,在高翔之后游进愈发紊乱狂暴的海流,有一只鲨鱼已经负伤逃跑,他可不想放过杀害海豚的另外两只罪魁祸首。一股接着一股的内力自双掌向后排出,很快他便挡住了一只鲨鱼去路。 这是云九第一次在海水中使出断漠刀法,相同的,高翔也在用断漠刀法对战另一只鲨鱼。在海水中挥刀,就像在陆地上练习断漠刀法的慢动作一样,不过,形同慢动作的一次次挥砍中,让他们对断漠刀法同时有了更深层次的悟解。 在云九和高翔断漠刀法的持续输出之下,整个海面很快便被染成了淡红色。 一只黑尾鸥疾掠而过,郭了终于看到一抹鱼肚白翻上血红的海面,趴在鱼肚白之上的,正是一脸得意的云九。 “哈哈哈······老古,虎娘们儿,我捕到鲨鱼啦!” 云九兴高采烈地朝着远处的客船挥舞着手中的渊中虎刀刃,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不多时,高翔也以相同的姿势浮出了海面。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露出了胜利的喜悦。 烟波万顷,芒瀚无涯。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云九轻轻一笑,气概豪迈。 “昔日他于西海斩恶蛟,今日我在南海斩巨鲨!” 第156章 万川汇海起蛟龙 粼粼碎金的日光洒落在南海之上,云九心情一片大好。 “百尺高梧栖彩凤,万川汇海起蛟龙。不知这南海之中有没有蛟龙?” 云九曾听说过他父亲云峰第一次打穿大羌国之后浮舟西海,立马昆仑的辉煌事迹,云峰更是在西海之上效仿大羌上将军悟长生斩杀了一条百米恶蛟,让世人对此铭记于心。 云峰浮舟西海,立马昆仑凯旋之后,一位名为皋飞的诗人感念其丰功伟绩,为其作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六言诗,其中“侠客浮舟沧海,将帅立马昆仑”这一句尤为出彩,传唱度极高。 “侠客浮舟沧海,将帅立马昆仑吗?” 云九吸足一口气,翻身扎进海中,激起融金般灼亮的水花,旋即消失不见。 蓝露虎看得眼热,但她没有云九在淬心山淬心湖中练刀时得来的那番水下功夫,面对神秘莫测的翻涌海水,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像云九那般果决跳下,只是冲着金灿灿的一片大喊,:“姓冯的!抓条八爪鱼上来烤!” 云九闻声,从海水下面回头望去,只见千万条七彩滟光穿过海面、透过水纹射一入,变幻迷离。他慢慢吐出几颗气泡,向着南海更深处不断下潜,直到脚尖触到海底温软白沙才停了下来。 这一处极深,海底下的一切都已与世隔绝,唯有水波流动,微光离合,群鱼游曳,珊瑚海藤柔软交织。 顺着海底洋流小心绕过珊瑚海藤丛,云九突然看到了一个他从未在陆地上见过的庞然大物,细细端详之下,他发现此物呈纺锤形的躯干竟长达两丈余! 云九一惊,快速侧游躲在一块海底兀石后面,一时难以分辨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为何物。 这个比陆地最大生物大象都大出许多的庞然大物很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云九的存在,但它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而是轻慢地在海水中游移,是不是冲着云九发出温柔的嘶鸣声,仿佛是在向云九示好。 云九见状心下一喜,咧开嘴角的气泡,壮起胆子开始向庞然大物靠近。绕着庞然大物转了数圈,庞然大物似是觉得云九有趣,亦绕着云九转了起来。 一大一小、一人一鱼玩得起兴,一路浮向海面,一路交相缠绕不休。 将头探出海面换了口气,云九继续跟着未名庞然大物漂游向海下,突然有一星火光直冲他们而来,样子极为憨顺。云九将脸凑过去端详,那头顶悬着灯笼的怪鱼被云九吓了一跳,旋即掉头游开。 庞然大物看到这一切,发出了柔和的轻鸣,似在轻笑。 云九回身,舒展开双臂,贴上庞然大物白色的肚皮,摸过庞然大物灰色的胸鳍,再抓上庞然大物黑色的尾鳍。 庞然大物也不躲闪,以背鳍平衡方向,以尾鳍拖着云九在海水中肆意遨游,四周的海水由黑而黛,庞然大物终于噗啦一声破开海面,拖着云九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扑通一声再次跃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好家伙,真行啊!” 高翔大老远看到云九被一个庞然大物托着疾速游移,别提有多羡慕了,他终于禁不住,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蓝露虎忍俊不禁,向船夫问道:“船家,刚才跃上海面的,是什么鱼?竟然有那么大!” “它叫海豚,很有灵性的!” 打小在海边渔村长大的船夫当然认得这个名为海豚的庞然大物。 云九死死抱着海豚的尾鳍,游得不亦乐乎,可不知怎的,在游出一段距离之后,海豚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有一股腥热的血淌进了云九的嘴里,带着一股子铁锈味的咸。 云九脸色骤变,忙放开海豚尾鳍极速浮上海面,身下的海洋,像是突然沸腾了一般,翻腾着红白混合的泡沫向云九迅疾包围过来。 浪尖里,有三条硕大无比的鲨鱼背鳍踊跃隐现。 “你们快回来,有鲨鱼!” 船夫隐约看到鲨鱼背鳍,慌忙大喊。 没等云九回应,海豚再次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紧接着巨大的身子由于吃痛一整个腾出海面,它那光滑无毛的皮肤上,赫然挂上了两排森森血口! 很明显,突然袭来的这三条鲨鱼正在围杀那条海豚! 云九虽不清楚它们是何物,但他一眼便能看清目前的状况,他快速解下绑在腰间的渊中虎,抓住一条鲨鱼背鳍露出海面的机会,果断出刀! 伴随着瘆人的割肉削骨声,渊中虎刀刃以无坚不摧之姿从鲨鱼背部没入了鲨鱼体内。 渊中虎抽出,带起一片血花。 鲨鱼发出一声痛吼,拼命向更远的海域逃窜。 云九一击得逞,想要再度出刀,却有一片大浪翻起,遮天蔽日朝着他的脑门砸来,云九只觉眼前一黑,耳中轰然鸣响,整个身子已被另一只鲨鱼卷到了半空中,等在他下方的,正是那只鲨鱼的血盆大口! 就在此时,那只负伤逃窜的海豚突然转过了头,笔直撞向张嘴等着云九落入嘴中的鲨鱼,一撞之下,鲨鱼斜斜飘出,但它仍不放弃攻击云九,尾鳍直直砸在云九身上,将云九拍入海里几丈深。 云九吃痛握刀,却见一个巨大的影子自海底直纵而来,从云九身边擦过,死死咬住了上方的海豚。 血水乱流中,海豚不再痛吼,任由鲨鱼撕烂自己的五脏六腑,白色的肚皮不断地泛出红色。 云九死命蓄势落雁刀气,隔着海水挥出一刀,在海水的相阻之下,他的这一刀显然没有奏效,只是堪堪划破了鲨鱼的一点皮。 “妈的!” 云九忍不住暗骂一声,感觉身后有水流推涌,回头一看,正是从船上赶来的高翔! 高翔在海水中给云九用手比划一番,率先冲着一只鲨鱼而去。 云九领会点头,在高翔之后游进愈发紊乱狂暴的海流,有一只鲨鱼已经负伤逃跑,他可不想放过杀害海豚的另外两只罪魁祸首。一股接着一股的内力自双掌向后排出,很快他便挡住了一只鲨鱼去路。 这是云九第一次在海水中使出断漠刀法,相同的,高翔也在用断漠刀法对战另一只鲨鱼。在海水中挥刀,就像在陆地上练习断漠刀法的慢动作一样,不过,形同慢动作的一次次挥砍中,让他们对断漠刀法同时有了更深层次的悟解。 在云九和高翔断漠刀法的持续输出之下,整个海面很快便被染成了淡红色。 一只黑尾鸥疾掠而过,郭了终于看到一抹鱼肚白翻上血红的海面,趴在鱼肚白之上的,正是一脸得意的云九。 “哈哈哈······老古,虎娘们儿,我捕到鲨鱼啦!” 云九兴高采烈地朝着远处的客船挥舞着手中的渊中虎刀刃,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不多时,高翔也以相同的姿势浮出了海面。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露出了胜利的喜悦。 烟波万顷,芒瀚无涯。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云九轻轻一笑,气概豪迈。 “昔日他于西海斩恶蛟,今日我在南海斩巨鲨!” 第157章 丈夫持志当如水 西北道荒漠中走出来的少年,浮舟大海之上时难免会血脉膨胀,感慨万千。 面对两只鲨鱼和一只海豚的诱惑,客船一时舍不得离开,在三具如肉山般漂浮在海面上的鲨鱼海豚尸体边停了下来。要知道,这三座肉山加起来的重量可是能达到三十万斤的存在,三十万斤鱼肉,都足够整整一县百姓吃上几天了! 这么多肉,带又带不走,就这么扔下又觉得可惜。 云九掠上客船,问道:“船家,你有啥好法子吗?” 船夫为难一笑,:“我这客船就这么大,最多只能载小半只海豚回去,再多指不定要沉!” 云九一时也想不到啥好办法,见高翔手提一大块鲨鱼肉跟着上了船,便径直走到镇定自若的古尘风身边,自夸道:“老古,我们还行?” “就这?单挑一只鲨鱼,只要是踏足三品的武夫,基本都能做得到。” 古尘风轻蔑出声,非但没有夸奖,反而继续指责起了云九,:“小子,就你那点道行,在极乐大殿上时,你是怎么好意思主动向化构那个一品武夫动手的?要寻死,好歹也找个离我远点的地方,不然让老夫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云九大好的心情冷不丁被泼了冷水,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去,:“不是有那个楚剑山庄的娘炮在我后面呢嘛!” 古尘风冷哼一声,无语道:“你就那么相信楚剑山庄的娘炮?” 云九挤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老古,我只相信你。” 古尘风没好气道:“就你会溜须拍马,没羞没臊!” 蓝露虎当即冲着云九摆了个鬼脸,附和道:“没羞没臊!” 云九有些郁闷,:“母老虎!等下鲨鱼肉没你的份!” 古尘风狠狠瞪了云九一眼,又开始指责起了高翔,:“刚把你从金石山带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小子比较老实稳重,现在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杀心比那小子还重!不管你是出于表现心理还是急于找人试刀,在这个讲求一报还一报的江湖上,你这样下去只会四处树敌,走不了多远!” 高翔蹲下身子放下鲨鱼肉,又抬起头,:“师父,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古尘风突然怔住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总有离你们而去的那一天。” 高翔猛地站起身,脸色极为忧郁。 “我,我,我师父,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古尘风接过蓝露虎端来的一杯竹叶青一饮而下,直腰坐正,:“不说这个了,就说说你俩刚使用过的断漠刀法,断漠刀法,重在一个断字,切断后路,切断一切,这些老夫已经教了你们不下百次, 老夫的确也曾给你们说过,只有在真正临敌对战中的生死一线之际,才能彻底领悟断漠刀法中的奥义,但老夫也没说让你们非要处于生死一线之际的危境!这对于你们这般的新手而言,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现阶段我只要你们将刀法路数铭记于心,以你们的悟性,能通透几分就是几分,这就像背诗一样,小时候被书塾先生逼着背下来的那些诗句,也只有等长大亲身经历过了,才能真正体会到诗句中所藏深意,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屁孩一下子读透一首诗,岂不是逼着小屁孩疯魔不成?揠苗助长,只会让你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误了前程,你们更不能自己逼自己,尤其是你,高翔。” 面对古尘风的指责,云九和高翔面面相觑,竟是无言以对。 古尘风自觉不是循循善诱的那一号人物,他也搞不懂他到底把他心里所想的说明白了没有,见云九和高翔二人对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不置可否,便单独对高翔说道:“高翔,别急着在老夫面前表现,以后老夫自会带你去真正的战场上磨砺。” “知道了,师父。”高翔低语。 云九听后,有些不乐意了:“老古,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去磨砺?” 古尘风盯上云九,:“你铁了心要走你父亲走过的那条路,那便与我不同路!” 见云九没有说话,古尘风已经很确定云九的志向了,他顿了顿,轻声笑道:“小子,在我离开你之前,我自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于为什么不带你,全是因为老夫觉得你太过烦人!” 云九有些无语,:“老古,你就喜欢高翔这样的闷葫芦?” “去你丫的!” 古尘风没好气骂了一句,正色盯上高翔。 “还不快去看书?买那么多圣贤书回来,难道要当摆设不成?” “这就去。” 高翔应了一声,快速走回船舱,他以前在金石派一心练刀,耽误了读书,和云九一路为伴走来,他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多读点书,即便不能达到云九那般的出口既诗滔滔不绝,也望着有朝一日不要被人开口闭口叫他闷葫芦。 沉寂下来,云九趴在船沿上,掏出了背包中的那本《大许地理水利志》。 这块大陆上,大原国以北有北海,南楚国以南有南海,柱州以西有西海,蓟州以东有东海。 以前,云九总觉得大许疆土辽阔无边,现在,他又觉得大海才是真正的广阔无垠。以前他听人说大海浩渺却索然无味,现在,他又觉得海洋中也有像海豚这样以命相救的江湖存在,神秘莫测。 大海,是值得让人敬畏的,纵然生活在大陆上的人间翻覆了千遍万遍,环绕着这片大陆的,总是这样无动于衷的浩瀚海,久远恒长,胜于任何王朝,或者国家。 被浩瀚大海所感染,应景之下,高翔在船舱中翻找出一本名为《水海》的书,当场就被扉页的文字吸引:正因为海在最低处,所以水入百川,百川汇海,海知道守在最低处,于是变成了世界上体域最大的存在海水蒸发,变成了雨,雨自云端降落,滋润万物,有的打湿了花,有的滋润了禾,有的供养了人,雨水不知道将会变成什么,但它们不惜纵身一跃,就像人降临世间,总要做些什么雨不能自控,而人可以立志,人应该像花一样有所绽放,留下痕迹,人应该像禾一样有所结果,做出贡献做人,要像泉水般清澈,像河水般奔涌,像海水般有容,大丈夫行事当如水,遇万丈深渊奔涌而下,果决勇毅;大丈夫持志当如水,经百折千回,奔流入海,坚定不移;大丈夫立功当如水,所到之处,润泽万物,利益世人天下之多之大者,水也,浮天载地,高下无所不至,万物无所不润是雨,是水,是天之道,是地之道,是人之道。对万物的福泽就应该像水,涓涓细流,泽被万物,水最接近于道,天、地、人与道本为一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应运而生,应视触心境转换,如梦转换,人观鱼为鱼,然鱼观人未必是人,亦未必知晓自己是鱼 高翔若有所悟,拿起书本走出船舱,此时正好有几艘出海打渔的渔船从此处经过。 云九和那个几位渔夫一番讨价还价过后,最终以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超低价格将两只鲨鱼连同那只已经死去的海豚一起贱卖。 卖掉三座肉山,客船再一次起航向北。 高翔将《水海》中刚看到的那些段落呈到古尘风面前时,一向对读正经书嗤之以鼻的古尘风竟破天荒地仔细读了起来。 “我师父所用之刀,也带了一个“水”字。” 读到一半时,古尘风若有所思,轻声开口。 “聂刀仙所用之刀,可是举世名刀“秋水!”我知道的!” 云九抢道。 高翔始一听到这个刀名,内心不自觉一阵颤动。 “名刀,秋水吗?” 第157章 丈夫持志当如水 西北道荒漠中走出来的少年,浮舟大海之上时难免会血脉膨胀,感慨万千。 面对两只鲨鱼和一只海豚的诱惑,客船一时舍不得离开,在三具如肉山般漂浮在海面上的鲨鱼海豚尸体边停了下来。要知道,这三座肉山加起来的重量可是能达到三十万斤的存在,三十万斤鱼肉,都足够整整一县百姓吃上几天了! 这么多肉,带又带不走,就这么扔下又觉得可惜。 云九掠上客船,问道:“船家,你有啥好法子吗?” 船夫为难一笑,:“我这客船就这么大,最多只能载小半只海豚回去,再多指不定要沉!” 云九一时也想不到啥好办法,见高翔手提一大块鲨鱼肉跟着上了船,便径直走到镇定自若的古尘风身边,自夸道:“老古,我们还行?” “就这?单挑一只鲨鱼,只要是踏足三品的武夫,基本都能做得到。” 古尘风轻蔑出声,非但没有夸奖,反而继续指责起了云九,:“小子,就你那点道行,在极乐大殿上时,你是怎么好意思主动向化构那个一品武夫动手的?要寻死,好歹也找个离我远点的地方,不然让老夫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云九大好的心情冷不丁被泼了冷水,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下去,:“不是有那个楚剑山庄的娘炮在我后面呢嘛!” 古尘风冷哼一声,无语道:“你就那么相信楚剑山庄的娘炮?” 云九挤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老古,我只相信你。” 古尘风没好气道:“就你会溜须拍马,没羞没臊!” 蓝露虎当即冲着云九摆了个鬼脸,附和道:“没羞没臊!” 云九有些郁闷,:“母老虎!等下鲨鱼肉没你的份!” 古尘风狠狠瞪了云九一眼,又开始指责起了高翔,:“刚把你从金石山带出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小子比较老实稳重,现在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杀心比那小子还重!不管你是出于表现心理还是急于找人试刀,在这个讲求一报还一报的江湖上,你这样下去只会四处树敌,走不了多远!” 高翔蹲下身子放下鲨鱼肉,又抬起头,:“师父,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古尘风突然怔住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总有离你们而去的那一天。” 高翔猛地站起身,脸色极为忧郁。 “我,我,我师父,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古尘风接过蓝露虎端来的一杯竹叶青一饮而下,直腰坐正,:“不说这个了,就说说你俩刚使用过的断漠刀法,断漠刀法,重在一个断字,切断后路,切断一切,这些老夫已经教了你们不下百次, 老夫的确也曾给你们说过,只有在真正临敌对战中的生死一线之际,才能彻底领悟断漠刀法中的奥义,但老夫也没说让你们非要处于生死一线之际的危境!这对于你们这般的新手而言,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现阶段我只要你们将刀法路数铭记于心,以你们的悟性,能通透几分就是几分,这就像背诗一样,小时候被书塾先生逼着背下来的那些诗句,也只有等长大亲身经历过了,才能真正体会到诗句中所藏深意,让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屁孩一下子读透一首诗,岂不是逼着小屁孩疯魔不成?揠苗助长,只会让你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误了前程,你们更不能自己逼自己,尤其是你,高翔。” 面对古尘风的指责,云九和高翔面面相觑,竟是无言以对。 古尘风自觉不是循循善诱的那一号人物,他也搞不懂他到底把他心里所想的说明白了没有,见云九和高翔二人对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不置可否,便单独对高翔说道:“高翔,别急着在老夫面前表现,以后老夫自会带你去真正的战场上磨砺。” “知道了,师父。”高翔低语。 云九听后,有些不乐意了:“老古,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去磨砺?” 古尘风盯上云九,:“你铁了心要走你父亲走过的那条路,那便与我不同路!” 见云九没有说话,古尘风已经很确定云九的志向了,他顿了顿,轻声笑道:“小子,在我离开你之前,我自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于为什么不带你,全是因为老夫觉得你太过烦人!” 云九有些无语,:“老古,你就喜欢高翔这样的闷葫芦?” “去你丫的!” 古尘风没好气骂了一句,正色盯上高翔。 “还不快去看书?买那么多圣贤书回来,难道要当摆设不成?” “这就去。” 高翔应了一声,快速走回船舱,他以前在金石派一心练刀,耽误了读书,和云九一路为伴走来,他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多读点书,即便不能达到云九那般的出口既诗滔滔不绝,也望着有朝一日不要被人开口闭口叫他闷葫芦。 沉寂下来,云九趴在船沿上,掏出了背包中的那本《大许地理水利志》。 这块大陆上,大原国以北有北海,南楚国以南有南海,柱州以西有西海,蓟州以东有东海。 以前,云九总觉得大许疆土辽阔无边,现在,他又觉得大海才是真正的广阔无垠。以前他听人说大海浩渺却索然无味,现在,他又觉得海洋中也有像海豚这样以命相救的江湖存在,神秘莫测。 大海,是值得让人敬畏的,纵然生活在大陆上的人间翻覆了千遍万遍,环绕着这片大陆的,总是这样无动于衷的浩瀚海,久远恒长,胜于任何王朝,或者国家。 被浩瀚大海所感染,应景之下,高翔在船舱中翻找出一本名为《水海》的书,当场就被扉页的文字吸引:正因为海在最低处,所以水入百川,百川汇海,海知道守在最低处,于是变成了世界上体域最大的存在海水蒸发,变成了雨,雨自云端降落,滋润万物,有的打湿了花,有的滋润了禾,有的供养了人,雨水不知道将会变成什么,但它们不惜纵身一跃,就像人降临世间,总要做些什么雨不能自控,而人可以立志,人应该像花一样有所绽放,留下痕迹,人应该像禾一样有所结果,做出贡献做人,要像泉水般清澈,像河水般奔涌,像海水般有容,大丈夫行事当如水,遇万丈深渊奔涌而下,果决勇毅;大丈夫持志当如水,经百折千回,奔流入海,坚定不移;大丈夫立功当如水,所到之处,润泽万物,利益世人天下之多之大者,水也,浮天载地,高下无所不至,万物无所不润是雨,是水,是天之道,是地之道,是人之道。对万物的福泽就应该像水,涓涓细流,泽被万物,水最接近于道,天、地、人与道本为一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应运而生,应视触心境转换,如梦转换,人观鱼为鱼,然鱼观人未必是人,亦未必知晓自己是鱼 高翔若有所悟,拿起书本走出船舱,此时正好有几艘出海打渔的渔船从此处经过。 云九和那个几位渔夫一番讨价还价过后,最终以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超低价格将两只鲨鱼连同那只已经死去的海豚一起贱卖。 卖掉三座肉山,客船再一次起航向北。 高翔将《水海》中刚看到的那些段落呈到古尘风面前时,一向对读正经书嗤之以鼻的古尘风竟破天荒地仔细读了起来。 “我师父所用之刀,也带了一个“水”字。” 读到一半时,古尘风若有所思,轻声开口。 “聂刀仙所用之刀,可是举世名刀“秋水!”我知道的!” 云九抢道。 高翔始一听到这个刀名,内心不自觉一阵颤动。 “名刀,秋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