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十五次之后我终于拿对了剧本》 第1章 成为伴读 启盛七年十月,大齐国的京城下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这本应是不祥之兆,可现在却举国欢庆。 原因是大齐国在今年年中时打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可是立了如此大功的赵府这几日却是鸡飞狗跳的。 因为赵家大公子得了怪病晕倒的消息几乎传得满城皆知。 而赵大公子——赵海诚在发了场高烧之后,发现脑海中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比如现在,那声音急切道:【不能去伴读!父亲的胜仗也不完全是靠他自己、不只是靠军队打下的!】 赵海诚十分诧异,疑心自己是否睡昏了头,出现了幻觉,那声音继续道:【不是幻觉!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你,这次本来也应该是记忆覆盖,怎么以前的我还在?】 赵海诚仍有疑虑,于是将从小到大的一些秘辛之事一一考来,那声音皆对答如流,于是便渐渐相信了这声音所说之事。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这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那日赵震文下朝归来时,赵海诚与弟弟妹妹正在用午饭,听闻门口小厮迎接的声音,他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向门口奔去。 “父亲今日怎的现在才回家?”赵海诚接过赵震文脱下的大氅,递给皇帝赐给父亲的侍从俊安。 赵震文是典型的北方汉子,身高九尺,面色黑红,因长期骑马用枪,所以肌肉紧实,走起路来阵阵带风。 而赵海诚,由于自小父亲便没让他舞刀弄剑,只让他醉心读书,所以便不像父亲那样被暴晒,只是普通黄种人的肤色;也不似父亲那样纵横沙场,所以减了几分锐气,更有柔弱书生的味道。 赵震文看了看身高已长到自己肩膀的大儿子一眼,替他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积雪,道:“如今太子已满十二岁,该选伴读了。” 赵海诚望了望在大厅门口张望的弟妹,抬头向父亲:“我已年满十四,弟弟才十一岁,妹妹更不必说。赵家自然是我去,其他是哪些人家的公子?” “暂时不知。” 赵海诚点点头,问到:“父亲何时回冀州?” 赵震文思忖道:“此次进京,是因我军抗击外族大胜之功,还未论功行赏,估计得要春节前后,各喜同庆。我已去书与你程伯,请他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多多照看家中事务。” 程伯自赵海诚记事以来,就一直是赵家的管家,却不知道名讳,问父亲,父亲也是含糊其辞,不知是不是因为父亲这个大大咧咧的武将给人家名字搞忘了,又不好意思明讲,所以次次问起来都被他搪塞过去。 边说着,二人转入内厅,赵震文对随行的俊安道:“辛苦你了,去休息。” 俊安轻轻点头,倒着退了出去。 赵震文听他远去,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了下来,横七扭八地摊在椅背上:“快,快来给我捶捶腿,哎哟可给我累死了,这京城中的弯弯绕绕,说个话都得拐十八层意思,我一个粗人可真不习惯。” 赵海诚笑笑,蹲下来给父亲按摩,问道:“父亲准备何时带弟弟妹妹回家?我……我多久能回家呢?” 赵震文还在揉背的手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等封赏完毕,我就向圣上请旨回去,可是诚儿你……唉,诚儿,只能委屈你了,伴读名册是圣上钦点,不过我和你娘每年都会进京来看望你,待我回去之后,请程伯来照顾你。” 赵海诚抿了抿唇,重重点头:“嗯,孩儿不会为赵家多生事端。” 赵海诚其实早就知道这样的回答,他是家中长子,理应如此。 虽赵家是武将世家,但是父亲从他小时便有意培养他从文,连第一次骑马都是因为七岁的弟弟骑马时,偷偷载了自己一程。 赵海诚起初也会苦恼,可是爷爷与父亲在习武之事以外,对自己和对弟弟并无半分不同,何况爷爷临终前唯一一句遗言,便是让父亲好好照顾母亲、自己和胞弟(那时小妹还未出生),他即使是想要难过,却也觉得自己矫情,只好埋头于书本之间,不去想这些。 赵震文见儿子这样,心中也不是滋味,摸了摸赵海诚的头,故作轻快地道:“好了,此刻正是吃饭的时辰,走,一起。” 父子二人便向饭厅走去。 “你最近可先收拾着,一月之后,便有人来接你入宫上学去。” “嗯。” 随后的记忆,便是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手,又似乎有人给自己喂很苦的汤。 不知过了多久,赵海诚猛然睁开眼,脑中便出现了一个声音:【该死!差一点就成功了!这三皇子真是又蠢又坏!唉,又回来了,唉,这床……得起来看看现在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赵海诚十分诧异,这声音不是自己的想法,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自己不懂的话语,他便躺着没动。 【欸?怎么回事,为何坐不起来?使劲!使——劲,哎哟,累死我了,我不是眼睛都睁开了吗?难道这次的我已是个瘫痪的人?不对啊,前面十几次我都没瘫痪过,不对不对不对,奇也怪哉!把眼睛闭上,再来一遍!嘿——哟!】 赵海诚冷不丁地在脑中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声音突然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赵海诚刚想坐起来,那声音又兀地响起:【可能一时半刻你还不会相信,我就是你。】 赵海诚转了转眼珠,想到:【可是你刚才的语气与讲话用词,并不像我。】 从脑中传来一声长叹:【唉,你要是经历了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也会先消沉,再乐观的——因为我就是你,再说了,都活成这个鬼样子了,再不乐观,我要么是急血攻心而死,要么是气竭而亡。】 赵海诚不置可否,突然想到不知现在是什么日子,不可错过入学的时间,又想要坐起来唤人。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赵海诚与那声音对完“暗号”后,暗自惊诧,心中已几乎全信了他的话,于是坐起来,发现帷帐外此时已是天光大亮,衣服被褥的摩擦声惊醒了案边照顾的小厮,小厮忙大叫:“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快去告诉将军!” 小厮名唤荣轩,是自小便服侍他的,如今也不过十七,略识得几个字。 荣轩连滚带爬地赶至床前,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对赵海诚道:“少爷,我马上去给你倒点水来,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也一并给你弄来。” 赵海诚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道:“温水便好,不急。” 荣轩道:“怎的不急!少爷那日莫名便昏倒在走廊上,高烧四日不退,府中上下都很担心,二少爷与三小姐知道后立马跑来看你,一个二个啼哭不止;将军将你抱来床上后,亲自去请了五六个郎中,夜不安寝,食不下咽。这几日汤药似流水般灌下来,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他情绪激动,说到最后竟流下泪来。 赵海诚一看,泛白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道:“好了,荣轩,快去,可要渴死我了。” 荣轩擦了擦眼泪,“欸”一声,飞一般地跑出房门,差点与赵震文和郎中撞个正着。 赵震文笑笑,拍了拍荣轩的肩膀:“嗐,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 荣轩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跑进后院。 说话间,郎中已赶至床前,为赵海诚把脉一番后,问道:“公子是否有心事?” 赵海诚暗忖这是个有本事的郎中,脑中那声音也是发出了一声:【噫?】 赵海诚借势问到:“先生,高热之后,脑中有不似自己的声音出现,还能和自己对话,这莫非是引发了癔症?” 此话一出,现场其余二人皆是满脸疑惑,脑中那声音争辩道:【你小子!我说了我是你,不是什么癔症,你自己骂自己是?】 郎中眉头一皱,似乎在想着什么,对着赵震文道:“令郎如今高热已退,脉象已然平稳,只是有些思绪不宁,我先开三副方子,按照我说的方法细细煎之,七日之后,我来回访。” 赵震文拱手道:“多谢,请。” 郎中便出去了。 赵震文坐在床边,问到:“诚儿,现在感觉怎么样?” 赵海诚答到:“只觉得身子有些酸软无力,此次高热,可能是偶感风寒,让父亲担心了。” 赵震文道:“没事,你我父子,何必说这种话,想吃什么就给厨房说,或者让荣轩去买,好好调养——若是真不想去伴读,让仁儿去,也是一样的。” ——赵海仁,便是十一岁的二弟。 脑中声音马上活跃起来:【还有这种好事?快答应快答应!然后和父亲跑得远远的,永不再回京城了!等皇帝掉以轻心的时候,再把弟弟接走,一家人隐居过日子!】 赵海诚没有理会那个声音,而是看着父亲的眼睛:“父亲,为何这么想我?” 赵震文避开赵海诚的目光,说道:“这几天想了想,感觉你去也是不妥,太子十二岁,你已十四,或许说话说不到一起去呢,他们这些皇亲贵族,与我们这种乡野村夫,终归还是有差别的。” 赵父这话其实说得很没逻辑,难免让人难过。 “那弟弟难道就没差别了吗?况且我读了十年的忠孝仁义,弟弟却学的是刀剑骑射,不是更难以谈到一起去?再说了,圣上懿旨,如何可以轻易更改?” 赵海诚说着说着,竟突然有些想哭。 赵震文怔了怔,刚要说什么,赵海仁与赵海宁便一齐跑进屋子,还带着外面的风雪味。 他们的小手在赵海诚身上脸上乱摸,确定了哥哥不再发热以后,不约而同开始哇哇大哭。 赵海诚收起情绪,安慰两个小孩子:“好啦,哥哥无事,可能是着了凉,你们俩在外面这样跑,可得多加点衣裳,不要像哥哥一样,不然可是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哦。” 赵震文帮他们二人把披风解下,拿与二人的仆从收了。 赵海宁——即是三妹,抹了把脸,抽抽噎噎道:“呜——大哥,我好担心你,大哥前两天,全身滚烫,我好害怕。” 赵海仁也泣不成声地连声附和。 赵海诚看着九岁的小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刚要出声安慰,便听得门外俊安高声道:“圣上听闻将军之子已然苏醒,请将军入宫去取些药材,以滋补身体。” 赵震文听罢,深深望了三个孩子一眼,便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廊上,满目银白,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俊安忙给他披上大氅。 转到前厅,远远便望见大门开着,门前有个宫人衣着的人在等着,门口是一辆马车。 赵震文上前拱手:“有劳公公,久等了,公公辛苦。” 公公是个很年轻的人,身材不高,淡淡一笑:“都是我们份内之事,不足挂齿,请将军上车。” 等到赵震文稳稳坐在车上以后,俊安便从随身荷包里摸出几两碎银,发与车夫,再摸出一锭沉甸甸的,双手奉与那公公。 公公却反手一推,摇了摇头,对俊安轻声道:“见外了。” 于是马车在大雪中向内城驶去。 第3章 原本故事 赵府。 赵海诚看着父亲出去了,又安慰了一会儿弟弟妹妹后,便称自己头还有些晕,喝了荣轩端来的水,将他们所有人都支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那么现在,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毕竟叫你海诚还是有点怪异。】赵海诚在脑中想到。 声音思索了一会儿:【这种情况我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要不你叫我小海或者小信,反正我,呃……你字哲信。】 【那就小海,你可以看到、听到我所经历的东西吗?】因为从刚才这声音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应当是不能操纵自己的身体。 【可以,但是只能感受到你所感受的,我不可以洞察全局,比如你正看着前面时,我可以帮你看清楚余光,却不能看到你的背后。还有,我可以知道你的想法,你只要在心里想,我就能听到。】 赵海诚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说起来,你,或者说是我,因何会有这样的能力?】 这次声音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海诚都要睡着了,他才响起来:【天机。】 赵海诚第一反应是继续问下去,但是意识到对话的这个人是自己,那么要知道答案肯定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捏了捏被子的一角。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比如我前十五次都是因为党争而死。】 【父亲才收北戎两城,还直接杀了他们两员大将,他们竟敢杀我?啊……难道是父亲出了什么意外!这……这……并且当今圣上虽然确实是由于失去大皇子而悲痛了一阵子,但是如今正值盛年,岂容皇子公主们如此胡闹?】 赵海诚心里陡得一凉,更加攥紧了被角,为自己找着借口。 小海叹了一口气:【唉,世事无常。我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算了,给你从头开始讲我这十五次以来收集的信息。】 所有事情的开端,是赵震文打了一场大胜仗。 这场仗“大胜”到什么程度呢? 不仅杀了北戎两员名将,俘虏了他们的大部队,更是夺了余、芜二城,使他们元气大伤,让骚扰了我们十几年的北戎狠狠地流了一次血。 于是默默无闻戍边二十年的赵震文凭此一战名声大震,霎时间成为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恨不得与这位新贵攀上点关系,可是有一个人却不这么想。 那就是段钰彬,赵震文的“少年好友”。 其实说是“好友”也不贴切,他俩都是十四岁就随父从军,同在冀州校练过,因段钰彬是庭州人士,而庭州与冀州相邻,所以便让这两位在军中苦练的少年有了同乡相见的情谊。 军中日子清苦,两位少年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终于练成回乡,此后常常往来书信。 后来年龄到了,段家女进宫,从此便带着她家一路从校尉升到了刺史。 段钰彬自觉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而然断了和赵家的往来,赵家也很识趣地没紧贴着不放。 而这次战争,段钰彬早就安插在北戎的间谍传来消息:北戎王在今年九月会派大将巴别和列里出征,准备给大齐来个奇袭。 他心下了然,暗忖赵震文估计只会以为北戎会像往次一样,是普通骚扰,抢了东西便走,况且赵震文用兵也并不如他,不如等他的军队僵持不下,或者损失惨重之时,自己再天降神兵,带兵包抄,到时候官拜大将军,于以后帮助侄子夺位更有裨益。 所以段钰彬把间谍的信给烧了,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是开始加紧操练兵马。 可是令段钰彬没有料到的是,赵震文竟然大获全胜,直接杀了巴别和列里,还夺了两座城! ——虽说这两座边城资源很差,但是那可是整整两座大城! 段钰彬气得几乎要吐血,写信质问间谍,却没有得到回音。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仗其实不全是靠赵震文,或者说不全是靠我们自己打赢的。 ——因为北戎之所以会派出这两人出征,是北戎王子勒杰——当然,现在应该叫北戎王了,他为夺王位的计谋。 具体过程不好细说,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他赢了,而派出的巴别列里是老北戎王哈鲁忠实的追随者,身在前线的他俩知道哈鲁的死讯后,本想赶快回去,可是却被勒杰以家人威胁,只好硬着头皮上战场。 所以在信仰和家人的双重折磨下,两人对战场的判断频频出错,最后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赵震文算是捡了个便宜。 新上任的北戎王勒杰发现了段钰彬的内应,理所应当地让他死在了宫变中。 在知道赵震文独自打赢这场仗之后,勒杰凭借内应死前没处理完的东西,给段钰彬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此次领导你们作战的大将其实并没有本事,不过是在我们宫变的时候趁虚而入,名不副实。如果段将军愿意与我们合作,我的条件只是要回余城和芜城,但是段将军却可以名利双收。 赵震文刚好在此时被封为镇北将军。 段钰彬恨得牙都要咬碎了,马上接受了这个一看就是谎言的承诺,给北戎送去了大齐国北崇关以东所有的城防图。 赵震文拖家带口地进京接受封赏后,按照圣旨把赵海诚留在了京中给太子作伴读。 赵海诚被迫结识了各皇子和公主、达官公子,由于父亲的身份在,不好对任何一方表示有过多的亲近。 中间又有数不清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儿难以讲清楚。 就这样在各权力你争我抢中过了三年后——一般是三年,会因为赵海诚的行动而有些许偏差,冀州又传来北戎入侵的战报。 皇帝还没从三年前那场大捷中清醒过来,以为这次也是和这三年来无数次北戎的攻击一样,不过是隔靴搔痒,又有心让太子去军中挣个功名以服众,所以便派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弟弟——李温泽一起出征。 这李温泽是扬州刺史李开景之子,自小就在军中锻炼,由他随行,皇帝很是放心。 可是这次北戎来势汹汹,全是浑不怕死以肉身作盾墙的猛士,他们又熟知我军的各个防御和补给点,使得我军节节败退。 于是大齐不仅把余、芜二城还了回去,甚至眼看便要守不住北崇关。 如果北崇关一破,北戎军的铁骑在平原便会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有去峰岭作阻挡,也会丢掉冀州大半,庭州也岌岌可危,西边鹿阳三郡之一的贵郡也会受到波及。 皇帝这才慌了,忙遣太尉周任安和庭州刺史段钰彬作援军,东洲双城作大后方的补给。 周任安则是那五皇子的舅舅。 当然,赵海诚也得马上滚回前线,哪能安居于后。 赵海诚用三日把原来十五日的路程跑完了,路上累死了四匹马,他根本来不及回家看望母亲和妹妹,直接去了前线。 彼时的父亲已经断了一只右臂。 赵海诚还来不及伤心,便有快马带来了一封信。 大意是,太子在撤退过程中被绕后的北戎生擒,李温泽誓死反抗,被就地砍头,如果想要太子和李温泽并不完整的尸体,需要大齐退军二百里,并把冀州的德城、定州、同遥、安林、宜寿全部让给北戎,否则后果自负。 随信附上了李温泽的随身玉佩和一只分不清到底谁的断指。 皇帝在京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急血攻心,一病不起,不出半月便驾崩了;而太子妃李温茹——李温泽的同胞姐姐,也难产而死,母子俱亡。 大齐突然群龙无首,只能暂由太傅钟秀常以及内阁众元老代理政务,虽然落魄至此,但是也不可能答应北戎的要求。 这场战争持续了半年,大齐不停往前线派军,几乎举全国之力才堪堪把北戎赶出北崇关。 赵家除赵海诚以外,无人生还,连小妹赵海宁都死在了战场上。 周任安也落下了腿疾,再也不能骑马了,只有段钰彬,还是生龙活虎一个人。 太子下落不明,北戎那边直到最后都没把人交出来,只说人在战乱中走丢了,不知死活。 李温泽的尸体自然也是不知所踪。 京城那边本来是要治赵震文的罪,可是现在人已经战死,于是便把账算在了赵海诚头上。 就由救援有功、运筹帷幄的段钰彬押解赵海诚回京,周任安跟得上就跟,跟不上慢慢回去也无妨。 经过几辈子的侦察,赵海诚终于在上辈子掌握了段钰彬私通外敌的铁证,于是暗自传递消息给了周任安,当然,全盘托出的条件是保自己平安无事。 五皇子的暗卫也查出了端倪,又有赵海诚及时送枕头,于是在段钰彬发现之前,找了个人易容成赵海诚的样子,杀掉后用尸体替换了真正的赵海诚,然后告诉大家赵海诚已畏罪自杀。 赵海诚告诉了五皇子事件原委,但是表示自己只会在当庭对峙的时候用出关键证据,若是五皇子有什么别的心思,自己会马上把证据吃了自尽,五皇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本以为五皇子胜券在握,没想到三皇子在这时却找到了皇帝真正的死因——五皇子投毒。 三皇子那边人证物证俱有,若是闷声做大事,皇位唾手可得,可这蠢货偏要大声密谋,走漏了风声,五皇子得知消息,自知双方都无法一口气扳倒对方了,不如直接兵戎相见。 于是赵海诚死在了京郊的荒宅中。 【那结局是谁夺得了皇位?】赵海诚听了小海的描述,迫切地问道。 【我要是死后能有灵魂飘来飘去看到结局,我早就在第二次轮回就活下来了好吗?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和你共用一个身体了!哎呀,十四岁的我这么蠢笨吗?和那猪老三有得一拼。】 赵海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只因小海叙述时语气太过平静,自己竟没有意识到这是死了十五次的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事情。 【你重生的时间点是随机的吗?若是如此,很难破局。】赵海诚将时间线捋了一遍,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 小海思索了一下,答道:【是也不是,总的来说是一直在提前。】 见赵海诚没有回应,他继续道:【如果你听了我的话不想让自己经历这些,想要马上自尽的话,我不反对,我会开启自己的第十七次轮回,直到我深爱的大家都好好活下来。】 赵海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可能会死,但是我至少要让除我以外的赵家全族,都平安度过这一生。】 第4章 暗流涌动 赵震文走后,皇帝唤来掌事公公:“你看文卿如何?” 掌事公公名唤成济。 他答道:“回陛下,赵将军勇猛仁厚,却于沉稳有缺。” 皇帝没接下去,而是沉思着:“巴别和列里,是北戎有名的猛将,他们不仅善战,而且粗中有细,我大齐实在是在他俩手中栽了不少跟头。” 成济马上接到:“小的也略有耳闻,好像赵将军的父亲,赵老将军,便是十年前被巴别用计断了后路,短兵相接时又因不敌而被刺伤,为了不被俘虏,拼死逃了回来,结果还是重伤不治。此次赵将军大破敌军,取得巴别、列里两颗项上人头,既替父报仇,又为国争光啊。” 皇帝听了,眉头皱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与成济耳语一番,成济便匆匆出去了。 远处的城楼上。 一名身着锦袍的少年正端坐在绒毯上,慢慢品着手中的茶。两个侍女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少年细长的眼睛因惬意而眯了起来,双手捧着杯子,细细闻着茶香,若让人看了,定会生出这人是狐狸化为人形的错觉来。 忽然从房顶上翻下来一个全身银白的人,他若落在雪中,只要不乱动,定是叫人难以发现的。 少年对此习以为常,漫不经心地问道:“三皇兄这次这么快就告完状了?” “禀告殿下,三皇子并未见到皇帝,他在路上遇见了镇北将军,与镇北将军寒暄几句之后,回宫去了。” 五皇子把茶杯放回桌上,左手搭在腿上,右手食指指节轻敲着桌面。 敲到第五下时,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去。” 白衣人鞠了一躬:“是。”随后用极快的身法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赵震文坐在返程的马车里,细细回味着刚才入宫的所见所闻,仍心有余悸,同时暗叹自己行事不稳,刚来京中便被人落下口舌,从今往后必得更加小心才是。 这回来时的路程仿佛比去时短一样,还没想好,马车便停下了,到赵府了。 赵震文下了车,按照习惯给车夫道谢,只见荣轩早已等在了门口。 “将军,您走后,大少爷只喝点了水,和二少爷还有小姐说了会儿话就又睡下了,我去看了,没有继续发热,不过大少爷时不时地会说一两句梦话。刚才宫里的人送来东西,我都仔细收好了,挑了几样补品,现在厨房里炖着。”荣轩忙迎上来说。 然后荣轩向俊安点了点头,俊安也微笑点头回应。 “嗯,这几日亏你悉心照顾,如果觉得身体吃不消了,就把事情交接给其他人做,你去休息就是了,不要硬撑。”赵震文对荣轩道,然后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俊安,客气地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俊安心领神会,捧着斗篷去了后院。 荣轩听了赵震文的话,情绪有点激动:“不会的将军,我一点也不累,当年是将军肯收留我,还厚葬我的母亲,我体力不行不能当兵,是您和大少爷特意让我留在府上侍候,我早已将你们当成我的长辈、我的亲人。照顾长辈亲人,怎么会觉得累呢?” 赵震文摸了摸荣轩的头,眼里满是慈爱,这个少年不过也只比诚儿大三岁左右,却经历了生离死别,孑然一身,自己若是不收留他,他还有哪处可去呢? “好,你去厨房看看东西熬得如何了,我去看诚儿。” “诶!”荣轩得令,抹了把脸,高兴地去了。 赵震文穿过层层回廊,屋檐下都是忙着扫雪的仆人,见到他后都纷纷行礼。 这处宅子总共修了不到两个月,赵震文本做好了随意住住,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打算,大不了修修补补,总能过的。 结果没想到京城的工人都是能人巧匠,这么紧的工期,宅中假山花园,一应俱全,建筑还颇有扬州风味。 转过内厅,再走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赵海诚的房外。 门前的仆人都行了礼之后再接着做手上的事情,又有小厮送来一个手炉,赵震文站在廊上捂了一会儿,这才进屋。 赵震文一进屋,就听见赵海诚说什么“要让大家都平安一生”的梦话,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厢房门前,将门推开一条小缝,见床上的人影坐着,他才把门完全打开,走了进去。 “好!诚儿有这么大的抱负,不愧是我赵家儿子!”赵震文高兴地拍拍手,走到桌前,试了试桌上茶壶里的水温,倒了杯热茶,坐到赵海诚床边,将茶杯递到帷帐内,“来,既然起来了,就喝口热茶润润肺。” 他顺便伸手探了探赵海诚的额温,嗯,没再发热。 赵海诚和小海都被赵震文吓了一跳,然后赵海诚马上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原来他也能感知到小海的情绪。 赵海诚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拿在手上温着。 小海意识到了他俩实际是五感相通,尴尬地咳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情绪。 “父亲方才入宫,可还一切顺利?” “嗐,陛下关心你的病,安慰了我几句,然后送了咱们一堆东西,什么吃的用的,都有,有些荣轩已经炖上了。刚好,还可以叫人送几匹布去衣庄,再给你赶几件冬衣出来,你从小就怕冷,去伴读可不能再冷着了。”赵震文见赵海诚手上还拿着茶杯,把手炉递给他换了杯子。 赵海诚刚想说什么,荣轩就端着五六碗冒着热气的东西进屋来了,他向赵家父子行过礼后,将它们一一摆在桌上,又远远地接过赵震文手上的茶杯,忙到外面生炉子去了。 赵震文挑了其中一碗看起来像银耳的,想必就是燕窝,细细吹到能入口的温度,喂给赵海诚。 赵海诚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父亲,我自己来就好,这几日因我,父亲没做什么让陛下生气的事情?” 他移开手炉,接过燕窝,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荣轩手艺很好,就算是白粥都能煮得让人胃口大开,做炖品更是小菜一碟。 赵震文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在孩子面前撒谎,也不愿告诉他事情原委,诚儿这孩子心思细腻,如果真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肯定要把这事放心里,以后不是大病,可能都不会告诉自己了;但就算自己不说,他迟早也会从外面的传言知道这事。 赵震文正为难着,却突然意识到,他这沉默和停顿,已经给了赵海诚答案。 果不其然,赵海诚继续道:“我知父亲皆是为我好,可这京城不比冀州,我们初来乍到,又才受封赏,想必暗处定有人虎视眈眈,此后行事要小心才是。” 小海在脑中道:【这确实是没遇见过的情况,刚一进京就被迫出了个名,你说得对,后面我们要更加谨慎了。】 赵震文点点头:“是我没考虑好,这次鲁莽了,但是诚儿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父亲都在你身后,即使到时候我回冀州了,你有什么事情都不要憋在自己心里,一定要告诉我。” 赵海诚重重地“嗯”了一声:“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赵震文隔着帷帐轻轻拍了拍赵海诚的肩膀,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你弟弟妹妹,有事及时告诉荣轩,再遣人马上来找我。” “父亲慢走。” 赵震文走出厢房,顺手带上了门,见到正蹲在地上吹炉子的荣轩,也半蹲下来,道:“诚儿一会儿要吃什么,你去库房随便拿,不必来通报我,你也记得按时吃饭。” 荣轩连声应着,目送赵震文出了门。 赵海诚听父亲走远后,这才翻身下床。躺了几天的身体到处都酸软非常,他忍着难受悄声挪到桌边,把燕窝放下,看上了一碟子蜜饯,拿起一颗放到嘴里。 【小海,我们如今,肯定是不能安然处于斗争之外,静等事情发生了。】 小海回答道:【嗯。虽然不知道父亲具体做了什么,但是看他的反应,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作为人精的五皇子肯定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他的母妃周家,大哥周运安是京城卫尉,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养了许多暗卫,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而猪老三……三皇子,他的舅舅和我们父亲相识……嫉妒我们父亲,本来他就恨我们很得牙痒痒,现在父亲不仅惹了事,还又得了一堆东西,只怕是他会提前发疯。】 【太子和四公主呢?】 【太子为人敦厚肃直,至少在我前十五次的观察和试探中,都没有发现他主动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倒是那三皇子,仗着自己出生时间和太子相差不过三月,且贤妃十分得宠,几乎处处要与太子作对。而四公主,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不偏帮任何一位皇子,不管谁继位,她都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公主,再招个驸马,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得到,所以在我看来,她从没插手过她兄弟的任何事情。】 赵海诚心里大概有数了,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体,他们再如何,也不可能对病中的自己和刚封镇北将军的父亲动手,既来之则安之。 并且自己有了小海,已是先人几步了,可是在一天之内接受了大量的信息,还是得好好消化消化,今日先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明日再细细筹谋。 小海也表示赞同。 于是赵海诚朝屋外喊了一声:“荣轩!快去把今日郎中教你煎的药拿来,喝了之后我再吃这些补品。” 赵海诚难得有一次生病后会主动喝药,于是荣轩在外欢喜地应了,把燃得正旺的炉子朝厢房挪了挪,小跑着去了厨房。 第5章 暂时休息 赵海诚被荣轩伺候着喝了一大碗苦药。 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现在对苦的耐受度,能不把药吐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只能毫无胃口地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从小就不擅长吃苦味的东西,因此常被军中各位叔叔伯伯们戏称为小糖罐。 “少爷,来,我特意给您做了甜食,压一压苦味。”荣轩用筷子夹起一块长白糕,放入赵海诚口中。 甜而不腻,入口丝滑。 赵海诚也不嚼,只让它在嘴里细细抿着。 他看着忙前忙后的荣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在脑中问道:【对了,小海,之前光顾着问你那些皇亲贵胄了,荣轩呢,荣轩在之前的轮回中,结局怎么样?】 小海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很突兀地沉默了。 他一直沉默到赵海诚把长白糕抿干净。 荣轩又去小厨房拿来了一碟花生蘸。 【我永远不会忘记每个轮回他都死在我面前的样子。】 赵海诚伸出的筷子一顿。 “少爷怎么了?是哪里还不舒服吗?你快去床上躺着,我把饭菜给您搬床上去。”荣轩见赵海诚脸色刷地白了,连忙把他扶着。 “不用了,我没事。”赵海诚感到悲伤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紧紧握了握荣轩扶着他的右手,“你先……你先出去忙着,我有什么再叫你,如果没叫你,你也到时间就去休息。” 荣轩对赵海诚这突如其来的一握感到很奇怪,于是从上到下地观察了赵海诚,发现他脸上的血色在慢慢恢复,稍微放了放心,“那……少爷有什么一定叫我,我就在外面,半个时辰后我来收拾碗筷。” 赵海诚看着荣轩的眼睛,点了点头。 荣轩也重重回握了赵海诚一下,出门去了。 赵海诚彻底没了食欲,放下筷子坐在桌边。 他能感觉到小海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一下一下砸在他心上。 【我……我没保护好任何人,我身为武将之子,竟要平民为我挡刀。】小海抽泣着。 赵海诚想出声安慰,却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并且也被小海的情绪感染,嗓子眼儿堵得慌,他忙喝了一口甜汤通了通。 【嗐,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次,可是我还是……我还是……】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如果小海能有实体,赵海诚很想抱抱经历过这么多的自己,【这不是有重来的机会吗,以前是你孤军奋战,这次是我们两个人。】 【嗯。】小海很快地收起了情绪,【在和他们正式见面之前,我们这次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提前开始训练。】 【训练?什么?】赵海诚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给你提过我重生的时间是一点一点往前提的?在知道最后无论怎样都会上战场之后,你说该练习什么?】 赵海诚心下了然,开始往嘴里大口巴拉饭菜。 【你之前的训练场地是哪里?】 【城郊东边的马场,那里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了。】 【好,事不宜迟,明日就可开始。】 勉强自己吃饱之后,赵海诚唤来荣轩收拾碗筷。 荣轩顺手提来了热水,又往床上放了个手炉,见赵海诚吃了许多东西,十分欣喜。待赵海诚洗漱完毕,他把食盒与水桶一起提了出去。 赵海诚吹灭蜡烛,在暖和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饭后马上睡觉,伤脾胃。】小海提醒道。 【嘘,今日累了,仅此一次,好了,安歇。】赵海诚懒洋洋地应道。 小海也体谅他,毕竟一个正常人,突然高热四日不退,又发现自己体内多了个灵魂,还被告知自己和自己家族十五次惨死的消息,于身于心,都算得上是一种折磨,是该好好休息。 于是小海把自己的思绪小心地收了起来,尽量不影响到赵海诚。 但赵海诚这一晚睡得确实算不上安稳。 他梦到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一会儿是宫廷夜宴,一会儿是战场厮杀,一会儿在学堂念书,下一秒又有什么人在他面前倒下,血溅三尺。 直到后半夜,他才渐渐熟睡。 与此同时,皇宫中,玄云殿。 五皇子跪坐在桌前,于灯下细细端详着才得的《角鹿图》。 窗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响声。 五皇子头也没抬,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原来是白天那人,不过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衣。 “禀告殿下,镇北将军与庭州刺史少时于校练时结识,关系平平。三皇子本来准备明天遣人去赵府送东西,翻箱倒柜的时候被贤妃给拦下了,还被训斥了一顿。今日戌时,宫中有人出城,朝冀州方向去了。” 五皇子摇摇头:“三皇兄没学到贤妃半点本事。传信去冀州、庭州,叫他们盯着点。” “是。”那人准备翻窗出去。 “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走门,忘了上次摔折胳膊了?”五皇子瞥了黑衣人一眼。 上次五皇子的寝宫在晚上偷偷修暗道,黑衣人不知道这事,像往常一样翻窗子出入,结果一下子掉坑里,把骨头摔错位了,他愣是忍着疼讲完了事情。 还是五皇子注意到他翻窗出去的动作有异,这才发现他整支右臂已不受控制地左右晃荡,后来整整休养了四十天才好。 黑衣人翻出去半截的身子堪堪扭了回来,贴着墙像蛇一样滑走了。 五皇子把《角鹿图》小心地收好,放在书架上,嘴里默念道:“冀州。” 然后转身向寝殿走去。 第6章 马场初见 浑浑噩噩地不知睡了几个时辰,赵海诚头昏脑胀地醒了,他见外面天还是黑的,本意再睡,可是翻来覆去都没了睡意,只好下床将蜡烛点燃。 外间的荣轩听到动静,又见房内亮起了灯,隔着门轻声道:“少爷,才卯时一刻,将军都才出门不久,不如再睡一会儿,等将军下朝回来了一起用早饭。” 赵海诚打了个呵欠,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答道:“不用了,荣轩,帮我把水打来,我要洗漱了。” 荣轩“诶”了一声,去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里外外的灯都亮了起来,荣轩提着食盒和水桶进了房门。 赵海诚洗漱完毕后,一边坐在桌前吹着甜粥,一边对正在收拾床铺的荣轩道:“等我吃好了,咱们去城郊逛逛。来京都有半个月了,还不知城郊有何美景去处。” “可是少爷这才大病初愈,并且连着下了七天的大雪昨日才停,今天正好是化雪的时候。外面此时正天寒地冻的,少爷再将养两日出门也不迟。” 荣轩给赵海诚披了个毯子,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 “在床上躺了四天,身子总觉得不爽利,正适合出门走走,多穿几件就是了,再说了,不是有荣轩你跟着我吗。” “可是家里也有大小花园,少爷在家里走动走动,更方便呀。”荣轩十分不解。 赵海诚一时有点语塞,差点被荣轩说服。 可是他今日就想去看看地形,所以只好使出小时候的惯用伎俩。 他抱着荣轩的手臂,左右摇晃着:“荣轩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就当是答应弟弟一个小小的要求,行吗?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冀州时还可去后山呆着,如今进了京,可不只有城郊可去了?若是真有什么,马上找了马车回来便是,这屋子里都是病气,我出去了,让人来打扫打扫,再舒舒服服地接着住,岂不于我康复更有益处?” 荣轩许久没见过赵海诚这样做了,又想着昨天大夫交代需要多多走动的情景。再看赵海诚这般撒娇的样子,记忆中他还是小时候念书乏了,想背着将军偷偷出去玩才会这样和自己说话,只好叹了口气:“好了少爷,都十四岁的大人儿了,还这样撒娇,少爷你还是武将长子,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出去可以,得告诉将军,否则将军下朝回来找不着人要担心了。” 赵海诚连声答应,提笔写了张字条,让下人送去主厅放着。 小海:【……我从八岁起便再没撒过娇,你真的是我?】 赵海诚:【这不是在荣轩面前嘛,我早把他当成我半个哥哥了,再说了,只要能办成事,别说撒娇,就是让我去雪地里打个滚我也是愿意的。】 小海开始疑心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到来,使得十四岁的赵海诚的脸皮厚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正想着,荣轩已翻出了七八件冬衣,一件一件在赵海诚身上比划着,直到把他裹成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粽子。 荣轩知道赵海诚不擅长骑马,所以也没干多余的事,只是交代了房中其他下人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提着个小暖炉,带着个大白粽子出门了。 赵震文此时直直站在一堆大臣中,听着各个不认识的官员一一汇报总结,暗自学习他们的叙述方式,开始担心自己的奏折是否写得不够严谨。 皇帝听完他们述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如今冀州凯旋,又正逢年关,曾光频,你身为太常,定要认真置办。” 一名老者应声而出,他虽脸上疲态尽显,步伐却轻快。 “是,陛下,臣等必当尽心竭力。” 皇帝道:“嗯。讲了这么多,我知你们也乏了,众卿家若无事,便可退朝。” 众大臣听了,齐声道:“微臣告退。”然后有序地朝门口退去,赵震文也混在人群里。 成济来到赵震文身边,“镇北将军,请您留步,陛下有事相问,请随小的来。” “劳烦公公。”赵震文抱拳,跟着他来到了后厅,不知皇帝又要敲打什么。 “文卿,虽有塘报与你的折子,甚至还有巴别、列里人头作证,朕仍有些不解。”皇帝转过身来,盯着赵震文。 赵震文行过礼,坦然道:“臣可一一为陛下解惑。” 皇帝见赵震文眼神并无闪躲,朗声道:“我大齐和北戎,战事不断,十年前巴别重创我军,一战成名。彼时冀州都尉,即你的父亲,拼死反抗,才堪堪和他打了个平手。如今算来,他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比你稍大一点,这次还有列里作辅,朕本以为是场苦战。” 赵震文听出了皇帝的意思,理了理思绪,“禀陛下,十年前那战,家父担任总指挥,臣虽资历尚浅,但也有参战。当时巴别军队之勇猛,非常人所及,我军虽有长枪阵应对,却不料敌军以身作墙,即使我军训练有素,也仍有不敌。而今次大战,敌我早已今非昔比,我军自上次吃亏后便日夜加练,终成一人可持二兵之势,应对北戎骑兵便更加游刃有余。且此次战时,不知北戎是否因补给有误,斥候常探到北戎食不果腹,军中怨声载道。巴别的进军意图也过于明显,毫不掩饰,作战失败后又仓皇逃窜,并无兵法。此番大胜,于臣而言是侥幸,实则为国富兵强,天佑大齐。” 皇帝听了,思索一下,哈哈大笑道:“朕本以为文卿乃武将,不善言辞。如今听了这番话,不想文卿竟是文武双全,不愧名为‘震文’啊!” 赵震文拘谨地笑了,“谬赞,谬赞。皆因陛下以身作则,臣不过是拙劣模仿。” 皇帝挥挥衣袖,“好啦,朕还有事,不多留你啦,去。” 赵震文便告退了。 皇帝向成济使了个眼色,成济摇了摇头。 皇帝便收起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震文从后厅转出来,陷入沉思,他见皇帝这样,知道应该是有些问题,却不知道是什么、又应该从何查起。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城门口。 忽然有个人窜上前来,赵震文本以为是俊安,刚想说今天不坐马车回去了,那人却先开了口。 “镇北将军,我是曾光频。” 赵震文这才回过神来,他记得这人,行了一礼:“曾太常,您有什么事吗?” “说起来却也没什么大事,老夫之前托镇北将军的车队运送一样东西,今日特来感谢。”他看了看此时走过来的俊安,接受了他的行礼,然后向赵震文回礼,“还有,听说镇北将军此次是头一回入京,虽然肯定有专人教授将军,但是若是将军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尽来城西曾府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震文忙抱了一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后还请曾太常多多指点。” 曾光频略点了点头,上马车走了。 “俊安,曾太常不会从下朝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等我?”赵震文待马车远去之后,发出疑问。 “回将军,是的。” 赵震文眼皮跳了跳,不好说什么,骑着俊安准备的马,朝家去了。 赵海诚出门时,天已蒙蒙亮了,熹微的晨光照在雪地上,让空气变得冰冷起来。 【你说你上辈子找到了段钰彬通敌的铁证,现在能否拿到?若是能,现在便可扳倒段家,三皇子便后继无力了,我们也不会耗尽国力以求自保。】赵海诚握着手炉,和荣轩在小道上慢慢走着。 虽然此处地处偏僻,但他并不害怕有人打劫或是其他什么,因为荣轩虽然身体素质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军人,用暗器却是了得,任何风吹草动都敌不过他的眼睛。 小海在脑中应道:【其实这事说来也是巧合,上辈子我见父亲已死,心灰意冷,本是抱着同归于尽、然后重头再来的心态,趁夜潜入了北戎帐内。不想他们的主将似乎早知道我会去,早早等候在帐外,将我抓了起来。他们军中有人认得我是父亲的儿子,吵着要把我的头骨拿来做酒碗,以告祭巴别、列里,可是被拦住了。主将丢了一箱子书信给我,我一封一封翻过去,竟发现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段钰彬因着私欲和皇权,便可置大齐安危而不顾,让一批批战士去白白送死。我十分愤怒,却又非常无力,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死前死个明白而已。没想到北戎主将告诉我:“这些你都可以带回去,给你的国家看看它到底是怎么败的,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和帐外那个探子,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我大惊,直到荣轩被押了进来。 原来荣轩看我失魂落魄,担心我出问题,便悄悄跟着我来了。 ……总之结局只剩我一个人回来。我本以为至少可以扶着五皇子弄死三皇子一党,再从长计议,结果没想到三皇子蠢钝如猪,唉。】 赵海诚摩挲着手炉:【段钰彬那边肯定是不会留底,那么目前我们并没有可以接触到证据的方法,如今之计,只能多多提醒父亲,再从皇子大臣间入手了。当然,还要好好练习骑射。】 小海道:【对,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条路右转,过个凉亭再走一盏茶的时间,便可以看见马场了。】 荣轩此时可能是已经听见了什么,问道:“少爷,前面大概是马场,要去吗?少爷一直不善骑马,况且如今高热刚退,更不宜吹风。” 赵海诚装作很惊喜的样子:“是吗?马场更得去看看了!你又不是不知,我从小便被父亲教导多读书,少舞刀弄枪,以至于我一个武将之子,十岁才会自己上马背,如今要去当伴读了,若被人发现我甚至不会纵马,岂不贻笑大方?你放心,今日我就在场边看看,肯定不骑,之后好全了再去询问父亲是否可以来此处练习。” 荣轩知道赵海诚有自己的分寸,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给他拢了拢披风。 刚到场边,便见到有一身着黛蓝色短衣长裤的人在场中纵马驰骋。 走近细看,那人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发髻已因马的震动而显得有些散乱,垂落下几缕发丝,又被汗水打湿而粘在脸上。 只见他忽然挽弓,马的速度丝毫没有降低,弦动箭出,却没看到箭落在箭靶上哪处。 箭靶上连靶心也没有。 赵海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少年力度太大,将靶心射穿了。 赵海诚不禁连连称奇,荣轩也赞不绝口。 【这便是扬州刺史李开景之子,李温泽。】小海介绍道。 此时少年纵马来到两人面前,翻身下马,顺便用随身的粉色帕子擦了擦汗。 “我见你二人在此处站立多时,光看是学不会的,得要自己亲自动手去练习。”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海诚,似乎在说为什么这人来马场还穿成个粽子。 “多谢公子提点,我家少爷风寒未愈,不便骑马,只能于场边观赏他人雄姿。”荣轩虽不知道他是谁,但还是行了一礼,答道。 李温泽见他装束打扮,再细想荣轩的话,疑道:“难道是镇北将军赵震文之子?” 赵海诚见他猜出来了,还了一礼,道:“公子慧眼如炬,在下冀州人,赵海诚,字哲信,不知公子名讳?” 李温泽突然有些后悔和他们搭话。他早就听说新封的镇北将军仗着自己有功,目中无人。第一次入京述职便因儿子生病大闹医馆,还堂而皇之地不去上朝。多亏圣上仁德,且看在他家大破敌军的份上,没和他家计较,甚至还送了许多药材宝物去,若是换作别人,早就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了。 可话是自己搭的,事也是自己找的,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还了一礼:“扬州李温泽,字元瑞,幸会。” 赵海诚见他这样,问小海:【他一直这样臭脸吗?】 小海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每一世都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一直没和他有什么交集。再加上这次更有父亲的鲁莽加持,估计我们在京早已臭名在外了……他应该更不喜欢我们了。不过也无所谓,咱们不理便是。】 小海听起来也似乎并不怎么想搭理李温泽,可是赵海诚还是觉得应该认真对待一下。 赵海诚虽然知道人的印象基本都是先入为主的,但还是为自家解释道:“李公子,我知京中最近大概有关于我家不太好的传言,我虽不知具体是什么,但可否容我多说两句?” 李温泽虽然想快点离开这两个人,但还是得保持面子上的礼貌,于是点头示意赵海诚继续。 “我因初至京城,水土不服,再加上偶感风寒,所以便突然发起热来。家父因常年戍边,对京中规矩不甚明白,且我起病突然,父亲治病心切,或许是闹了笑话,还请李公子勿因流言有所偏见。” 李温泽听他言辞恳切,有些动摇。不过见他身为武将之子,竟因小小风寒便可大病几日。且身为冀州人士,冬日里都出个门还要手炉披风一应俱全——尽管如此,小脸仍然冻得有些发白。 还有,听姐姐提起过,他俩年龄应是相仿,可今日见了真人,竟发现赵海诚身为北方人,却矮了自己整整一个头的高度,可见平时并未在军中有过什么锻炼。 所以李温泽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赵海诚,觉得他不过是靠着他父亲的绣花枕头。 可是总不可能直接对着人家说出这话,他只能点头道:“是真是假,时间自会击溃流言,常言说日久见人心。” 赵海诚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纠缠什么,只好微笑示意:“那就不打扰李公子了,请李公子继续练习。” 李温泽如释重负,忙翻身上马,朝远处去了。 【小海,你说他信了吗?】赵海诚望着李温泽远去的身影。 【你都知道答案了,还问我干嘛?】小海没好气地答道,【他好像一直都比较固执,但也确实忠诚正直,不然不会每一世都因保护太子而死。】 赵海诚在心里点点头。 第7章 宫中闲话 东宫。 “皇兄!你听说了吗?”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女匆匆向大殿赶来,还未到门前,便开口朝里面大声问道。 见她越走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跑起来了,跟在她身后的侍女连忙出声提醒:“四公主殿下,才化雪,路滑,您注意脚下。” 四公主摆摆手,“没事的,云蕊,不用担心我,你快点跟上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把裙摆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 殿门口的宫人远远的见她来了,没等吩咐,便主动盛了一碟酸梅干等着。 待她到殿内后,宫人们收了她脱下来的披风,把酸梅干递给了名唤云蕊的侍女端着。 殿内长桌前端坐着一名面若冠玉的少年——当今太子。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只用了一根白玉簪子做装饰。 桌子上放着几本古籍,旁边是字迹工整的随笔。 太子听着四公主的脚步近了,才放下笔准备起身,抬头时便看到她已转入内间来了。 “大清早的,皇兄怎么就在读书了?”四公主捻起一块梅干放入嘴中,看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书册,打趣道,“还有不到一个月,皇兄就要去跟着钟太傅学习了,到那时,还怕没有时间看书?” “——啊!我知道啦!皇兄是害怕被那些世家公子和三哥、五弟比下去,所以现在在临时抱佛脚!”四公主知道她的亲哥哥——也是当朝太子,是个最最宽厚敦肃的人了,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跟他开玩笑。 果然,太子听她说完,只是宠溺地笑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然后也捻起一块梅子放入嘴中,结果马上便笑不出来了,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四公主见他忍得辛苦,哈哈笑着:“这里又没有外人,皇兄大可以把它吐出来。” 太子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将它咽了下去,说道:“不提这个了,敏萱,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上学吗?” 四公主,朱恒婧,字敏萱。 四公主道:“我不喜欢有些人,皇兄你是知道的。” 太子只好点点头,“今日这么早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四公主喝了一口热茶,“昨日父皇把三哥求了许久的《角鹿图》赐给五弟了,三哥知道后,扬言要揍五弟一顿呢!” 太子忙问道:“五弟没事?三弟还是这么冲动。” 四公主:“自然是没事,他呀,本准备去父皇那里撒泼打滚,结果路上遇见了新封的镇北将军,可急着攀关系了!” 太子长舒了一口气:“无事就好,我找个时间去向父皇再求副好的送给三弟,父皇此事做得确实……” 四公主打断他:“先不说这个,皇兄是否知道,最近有关镇北将军的传言,也很多哦。” “嗯?” “皇兄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四公主见太子一脸求知的表情,又知道自己这个亲哥哥是个从来不主动关注他人私事的主,于是把这几日京中关于赵家的传闻如此这般的细细说来,描绘得有声有色,仿佛她是亲历者一般。 太子听后,惊道:“若是心智健全的人,应当不会如此招摇过市,特别是把医师的腿打断丢在门前,从古至今,只有泼皮无赖才会这样做?赵家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 四公主高深莫测地笑道:“你我心里大概都应该有个数了,皇兄此后,可得更加认真才是。” 太子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担心妹妹冷着,叫人来将厅里的火炉又烧得旺了些。 四公主见太子眉头紧锁,声音欢快起来:“好啦皇兄,今日这天气,正是好吃羊肉的,我已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中午咱们一起去找母后共用午饭。” 太子应了,继续看起书来,提笔写写画画。四公主没什么事做,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法开始读起来。 与此同时,澜月殿。 三皇子耳边传来贤妃的说教声。 “你连一幅画都争不过你五弟就算了,怎么脑子也没别的皇子清醒?”贤妃把才读完的书信折起来,“赵家是和你舅舅有旧交不错,可是这都多久没联系了,再说,人家刚来,你就巴巴地贴上去,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地方来笑话咱们吗?” 三皇子浑不在意地吹着手里的鲜鱼汤,嘟囔着:“那不是我见别的皇子母家都不如我家与他家的关系嘛。并且他家儿子刚生了病,我们送礼去不是理所应当?就是因为舅舅没怎么联系他们,所以我们现在才更要拉近和他们的关系啊,这又可以让他觉得我们重视他家,还可以有个亲贤爱才的美名。” 贤妃听了这歪理,气不打一处来,叫人把鱼汤之外的早餐糕点全撤了。 “欸欸欸,母妃,你干嘛!”三皇子眼疾手快地抓了个果子在手里。 “我看你是天天好吃好喝多了,脑子不灵光!”贤妃把信放进了自己珍藏的小盒中,没好气道,“你父皇才赐了东西去,太子还没动静呢,你就上赶着去送礼,是想说父皇送的东西不好,还是太子没有以身作则?要不是我拦着你,随着你把什么珍奇玩意送到赵府去,你损失都不会只是一幅画这么简单了!” 三皇子悻悻地咬了一口果子,明显没把贤妃的话听到心里去,但还是出声:“知道了,母妃,我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先和你商量了再做。” “不过你舅舅来信,说这次冀州虽面上风光,但实际那镇北将军却是名不副实,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但是仔细的地方也不好向我透露,只说且待来日。”贤妃在房中踱步,“所以我们只需要和赵家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关系就行,不求显赫时于我家有所助力,但求出事时不牵连到我们。” 三皇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玄云殿。 五皇子此时正在和瑜妃学习茶艺,殿门口极快地闪过一个人影,转瞬之间他便来到了五皇子身边站定。 瑜妃停下手中的动作,奇道:“怎么今天见锋穿了身花衣裳,难道是才从倾月楼回来?” 五皇子也顺势笑着问:“你是飞檐走壁的时候顺走了哪家的帘子拿来做衣裳吗?” 见锋就是一直帮五皇子刺探消息的暗卫,不知道真实年龄,他常年戴个奇怪的面具,只露出一只眼睛,但是给人的感觉应当是不超过三十岁。 其实“见锋”这个名字是五皇子最喜爱的佩剑的名字,当年二舅舅周运安把这人给他,告诉他这人从此以后就是他的耳目了,他可随意使唤。 彼时才五岁的五皇子点点头,奶声奶气地问跪在地下的黑衣人:“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禀殿下,属下没有名字,殿下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称呼属下。”黑衣人抬头定定盯着五皇子看了一眼,又深深将头埋下,声音平静地道。 五皇子看了他脸上的面具,非但没有被吓哭,反而觉得十分奇特,拍拍手,道:“我有一把剑,叫见锋,我特别喜欢它,今日见了你,我也很喜欢,那你也叫见锋好了!” 周运安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既是暗卫,自然又是耳目,也为利器,衍儿果然是有天分!” 见锋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属下见锋,谢殿下赐名。” 此刻见锋没有答瑜妃的话,只是朝瑜妃点了点头,然后回答五皇子:“属下没偷帘子,只是今日穿这身行动比较便利。” 然后他俯下身,在五皇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五皇子听完,眼神示意见锋退下,见锋便如来时一样,不着痕迹地走了。 五皇子学着瑜妃的样子,将茶饼碾碎,问道:“不知母妃是否与这新晋的镇北将军有交集?” 瑜妃思索道:“自然是没有,不过他的父亲倒是一个忠良之士,说是以身报国也不为过,这样的父亲所教育出来的孩子,应当也是不差。” 五皇子若有所思,正好釜中水已初沸,他将水倒入茶碗中,霎时间茶香四溢,可是由于他有所分心,不小心让水溢出来了一些。 瑜妃见他十分懊恼,温和道:“没事。我们慢慢来,衍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五皇子点点头,将那碗茶水倒入废水桶中,唤人来收拾了桌面。 第8章 新得爱马 赵震文才到家门口,就有小厮迎上来,告诉他赵海诚出门去了的消息。 赵震文步入前厅,也看到了儿子留给他的字条,本欲去找他,可是转念一想,儿子毕竟大了,又有上次生病的前车之鉴,让他自己出去逛逛也好,刚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去去病气。若是真有什么事情,荣轩必定会遣人来告知自己的,所以便放下心来,转入内厅。 俊安见他没有要出门去寻赵海诚的意思,这才帮他把披风褪下来,收了。 他先去看了赵海仁和赵海宁,见他们一个在院中练枪,一个在房中看书,说了会儿话之后,去了书房。 赵震文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诸如诚儿生病、自己鲁莽冲动之类的事,都一并写入了家书中,准备寄给妻子冯氏,希望她在冀州不要太过担忧,养好身子要紧。 顺带提了提庭州段家,淡然处之就好,不必有什么其他动作。 刚写完,便有人来报,少爷回来了。 赵震文搁了笔,把信细细封好,转去后院放飞了信鸽,这才快步到前厅去了。 赵海仁赵和海宁早已等在门前,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哥哥牵了匹新马回来!” 话音未落,赵海诚已牵着一匹银骢马踏入了门槛,后面跟着提着个小暖炉的荣轩。 这马毛色青白相间,虽不算得是极品,但长相却也可评得中上。它的马背只比海诚高一个头,一边走着,一边亲昵地用头蹭着赵海诚,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你们怎么出来了?天冷,快回厅里去,父亲应该下朝了,待我把马安置好,咱们就去书房请父亲吃午饭。”赵海诚忙把手炉塞给小妹,将马留在门内,用大白披风搂着他们进了屋。 “妹妹不冷,家中不是有马吗?怎么哥哥又牵了一匹回来?”赵海宁把手炉又塞给赵海仁,赵海仁刚巧手冻得不行,便接了。 赵海诚答道:“家中那两匹,一匹是父亲的,一匹是二弟从小养到大的,等你们回家了,这两匹都不好留给我,所以我便自己买啦。” 赵海仁忙说道:“哪有!我养的那匹本就是以后要给哥哥的!不然我才不会这么费心自己养呢!” 赵海诚听了,在脑中:【嗯?】 小海:【是的,没错,但是那马在父亲他们出发回冀州的第二天,就挣脱绳子去追他们了。】 赵海诚:【……】 赵海诚忙摸摸二弟的头,道:“这样啊,那就麻烦二弟再帮我养几年,待到我回冀州了,再把马给我,好不好呀?” 赵海仁看着哥哥真诚的眼神,答应了。 赵海诚于是准备把披风脱下,去牵马。一转头刚好见到父亲从内间出来了,喜道:“父亲,看我新买的好马!” 其实是小海挑的,据小海说,这匹马陪了他很多世,十分听话。这马也似乎有灵性一般,赵海诚才进马厩,它便嘶吼起来,等赵海诚靠近以后,它才变得平静,并且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 马的原主人见这情况,也十分新奇,自称自己养马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等事。赵海诚只是笑称或许这便是有缘了,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选到了一匹好马。 赵震文没顺着赵海诚的话先去看马,而是先拉拉赵海诚的手,再碰了碰他的额头,感觉到是正常的温热,便放下心来,这才走上前去,细细打量着马儿。 以他的眼光看来,这马清秀有余,却不够健壮,不过只供儿子在京中骑骑,再长个年,倒也不是问题。 赵震文拍拍马背,说道:“不错,只要你喜欢就好,牵到后院去,记得多添些草料,太瘦了,和你一样,弄好了就直接来吃午饭。” 赵海诚不好意思地笑笑,按照父亲说的去了后院。 路上,他问小海:【这马的结局……】 小海:【除了第一世,只要情况允许,我都会故意把它留在京城,不带回冀州。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它都会出现在军营里,除了第一世,我从没带它去过冀州。】 赵海诚将马拴好,让荣轩去添草料,他轻轻抚摸着马的鬃毛,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止我们会重生。】 小海思考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单论我经常接触的这些人来说,应该是没有,不过就算有,也希望只是牲畜,不然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赵海诚望了望正在忙活的荣轩,道:【希望如此,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他此时感到小海有着明显的担忧和失落,又安慰道:【不说这个了,吃饭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海没有回答。 荣轩见赵海诚在马厩前驻足良久,问道:“少爷,还不去吃饭吗?这里有我就行,你快去,新得的马儿再新奇,也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 荣轩是目睹了选马的全过程的,他的宗旨是谁对少爷好,他就对谁好,所以自然也十分喜欢这马儿,不过再喜欢,也比不上少爷本人。 赵海诚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就去了,你忙活完了就快去休息,也要记得按时吃饭。” 荣轩连连点头,示意赵海诚快走。 待到赵海诚步入饭厅时,桌上菜已布好,父亲和弟弟妹妹也都已坐定。 “哥哥快来!就等你啦!今天厨房炖了哥哥最喜欢的羊肉汤——只是可惜不是荣轩做的。”赵海仁拉着赵海诚的手,将他带到座位上。 赵海诚坐定,用手指刮了刮赵海仁的鼻头,笑道:“怎么说?难道不是荣轩做的,你便不喝了?” 赵海宁接道:“就是,二哥最馋嘴了。若这是荣轩做的,只怕大哥你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呢,到时还得麻烦荣轩为你开小灶!” 赵海仁也嘿嘿笑了。 赵震文看着他们融洽相处的样子,心中十分欣慰,道:“好啦,快吃,一会儿凉了谁都喝不成。” 三兄妹这才动筷子,席间不免互相夹菜,小妹和海仁各得了一个鸡腿,赵海诚不爱吃鸡,只盛了一碗羊肉汤伴着羊杂吃了。 第9章 马场又见(一) 吃过饭,小妹和二弟都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赵海诚见父亲并未对自己出门溜达有什么不满,甚至见他买了匹马回来,也没说什么,便就势问道:“父亲,如今还有半月我便要去伴读,若是被人发现武将长子,却不善骑马,难免被人笑话,父亲不如许我以后都可去城郊马场练习?有荣轩陪着,定不会有什么差池。” 赵震文思考了一会儿,见赵海诚面色红润,也深知自己回冀州后,不得不让大儿子一个人留在这盘龙卧虎的京中,提早让他给自己的事情做主,也是好事。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自小体弱,本想着不让你接触刀剑,我和你弟弟有能力护你一世安乐,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成人,再寻个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便可。没成想赵家一朝富贵,却唯独舍了你。” 此时俊安并不在身边,赵震文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赵震文常年在军中忙里忙外,他们父子其实很少有这样说话谈心的机会,更是很少听得赵震文这种未有旁人在场的文绉绉的讲话方式。 赵海诚心中一酸,不知是小海的影响,还是自己的心情。 赵海诚听赵震文良久没有再讲话,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那父亲便是答应我了,我这就去告诉荣轩,叫他准备物什。” 赵震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坐在桌前,目送赵海诚欢天喜地地去了,不知在想什么。 赵海诚转过身,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 小海:【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这种话,除了第一世,我都是在后来的战场上才匆匆见过父亲几面,再后来……他就已经躺在地下了。】 赵海诚道:【别垂头丧气的,这一世这些都还没发生,我们还有能力阻止,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小海没有回应。 赵海诚也没管他,转去后院找荣轩去了。 荣轩刚吃过饭,正在打理赵海诚的披风,白披风上沾了好些草屑泥点,荣轩正仔仔细细地洗着。 赵海诚见荣轩把手浸在大冬天的冷水里,有些不忍心,道:“荣轩,干脆就别洗了,父亲不是才去衣庄又为我做了好几件衣服吗,其中有件黑色暗纹披风,以后便穿它了,这件随意在家里用用就是了。” 荣轩见赵海诚来了,用手肘擦擦汗,笑道:“少爷已用过午饭了?——没事的,我本就该做这些,黑披风固然耐穿,但少爷之后要去宫中读书,一身黑难免不合适,这白色素净大气,是必定要的——哎呀,这样说起来,我还得再去一趟衣庄,再多给少爷赶几件衣服!可不能因衣服而被笑话了。” 赵海诚哭笑不得,道:“我又并非纨绔公子哥儿,要这么多衣服干什么?对了,我是来告诉你,父亲准我今后都去城郊马场练习骑射了!之后你可是每天都得陪着我去啦。” 荣轩听了,手上加快了洗衣服的动作,喜道:“我自然是没有不愿意,少爷也应该多活动活动,可是这身体吃得消吗?” “嗐,吃不吃得消的,总要试了才知道。在家中舒服了这么多年,欠着的总归要还的,哈哈哈。若我实在累得不行,便让那新买的马儿将我驮回来,丢在前厅,反正我们家远在郊外,也没外人看见。”赵海诚开着玩笑,又去看新得的马儿,那马儿也适时地叫了一声。 荣轩此时已洗完了衣服将它晾了起来,笑道:“少爷可别开玩笑了,我这就去给你收拾东西,免得明日出门,慌手慌脚的。” 赵海诚点点头,道:“嗯。” 荣轩擦了擦手,便去了集市,置办了一堆东西。 一夜无话。 次日,荣轩一大早便起来了,在厨房里鼓捣了半天,赵海诚才起床。 赵海诚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天刚蒙蒙亮,两人收拾好了正好出门。 早有人把马牵到门口候着了。 赵海诚本奇怪为什么荣轩手上什么都没拿,便看见了马驮着的大包小包。 赵海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道:“荣轩,这是……” 荣轩掰着手指答道:“给少爷带的甜汤、酥饼、暖炉,还有累了可坐的软凳和绒毯。” 小海:【……哟呵,这是要去露营?】 赵海诚也有点尴尬,道:“可是,咱们不是去练习骑射的吗,带这么多无关的东西,是否有点不妥……” 荣轩走上前去,将马脖子上套着的箭袋取下来,拿在手中晃了晃:“少爷,箭在这里呢,昨日我挑了好久才买到的,拿起来又顺手,又漂亮。” “可是……” “至于这其他的嘛,自然是担心少爷才学骑射,不适应,补充体力和休息可用的。” “可我是准备骑马去,再骑马回来的。” “凭我对少爷的了解,少爷今日能骑着马绕着马场走上一圈,便已是了不得的进步了。并且昨日将军说了,这马不够健壮,所以为了让马也能锻炼到,我特意准备了这么多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让马驮着。”荣轩得意道。 赵海诚无话可说,只好像要出远门一样,牵着马,与荣轩一起慢慢向马场走去。 路上的雪已尽化了,露出光秃秃的枯黄色草坪。 刚到马场,便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今天他换了身苍绿色的衣裳,头上缠的发带也是同种色系。 荣轩道:“少爷你看,那李家公子看起来像是个不拘此节的人,可是衣裳配饰却也至少是一天一换呢,幸好今日少爷也换了一身衣裳,否则可要被笑话咯。” 赵海诚不置可否,正想与李温泽打招呼,却看那李温泽好像是早已发现他们,放下了准备射箭的手,纵马向树林那边去了。 【……李家公子是不是还是不待见我?】赵海诚无奈地在脑中问道。 小海:【我刚仔细回忆了每一世,我都和他没有过过节,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看我们不顺眼,没办法了——不过也无所谓,咱们是来挣自己的前程的,不用被他人左右。】 荣轩也看出了赵海诚的尴尬,主动道:“上次见这李家公子,便觉得他是个醉心练武的人,或许是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不然他怎么会也大清早地来呢?少爷不必往心里去,咱们练咱们的。” 赵海诚点点头,找了个地方和荣轩一起把马驮着的东西悉数放下,再把马牵到场边,准备大展身手。 第10章 马场又见(二) 马场的人看了,打招呼道:“赵大公子今日便来练马啊?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叫我们。” 赵海诚和荣轩应了,忙避开他们,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毕竟被别人看到还是有些丢人。 赵海诚凭借着小时候的记忆,又学着平日里父亲骑马的样子,将左脚放在了马的脚蹬子上。 他虽然十岁时是有一段时间可以自己上马,可是后来便没再练过,如今只得从头开始。 他知道身子得用力才能上去,结果一下子用力过猛,差点整个人向前栽倒下去,幸而荣轩及时上前扶了他一把。 否则这一跤摔下去,又得去衣庄添新衣服了。到时恐怕京城里就要传:那赵家大公子,最爱做衣服,家里各色衣裳堆起来,能挂满整面墙! 【小海,你肯定已经会骑马了,你帮帮我啊!】赵海诚心有余悸地扶着荣轩的手,在脑中向另一个自己求助。 【我……我倒是很想直接上手帮你,可是我没办法操纵你的身体啊,这个骑马……怎么说呢,我也是自己慢慢学的,到后面,骑马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写字一样平常,但你要我一步一步说出来是怎么做到的话,我却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小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苦恼。 赵海诚只好叹了一口气,向旁边道:“荣轩,你不是会骑马吗?给我做个示范呗。” 荣轩“诶”了一声,飞身上了马。 赵海诚:“……” 荣轩:“……” 赵海诚:“我忘了,你是用暗器的,会一点轻功。” 于是两个人,或者说是三个人,在马旁研究了半天,终于在小海的言传和荣轩的身教下,赵海诚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背。 此时赵海诚已累得满头大汗,他终于在冬天体会到了汗流浃背的感觉。 荣轩在马下牵着缰绳,赞赏道:“少爷十分聪明,一点就通!我先牵着马绳,带着少爷走一走,少爷适应了再自己试着走走或者跑跑。” 赵海诚在马背上喘着粗气:“荣,荣轩,你就别夸,夸我了,先,先让我歇,歇息一下。” 荣轩笑道:“好,咱们慢慢来。” 赵海诚直起身子,想调整一下坐姿,结果却不慎夹了一下马腹,马儿受到指令,登时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荣轩根本没反应过来,被拖了几步后,生生松了手。 饶是荣轩速度再快,却也追不上正精力充沛的马儿,只好在后面大吼:“少爷!拉绳子!” 小海也愣了一下,听了荣轩的话后,忙道:【对对,快拉绳子!】 赵海诚只好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够绳子,一边学着父亲和弟弟骑马时想让马停下的样子,说着:“吁——” 好在马儿仿佛听得懂赵海诚的话一般,停下了。 三人同时长舒了口气。 荣轩忙追上来重新把马的缰绳在自己手上缠了好几圈,道:“少爷,这马儿似乎能听懂你的话,你对它说说,咱们先学会走,再学跑,不然这动起来也忒吓人了。” 赵海诚点点头,正欲开口,面前却出现了一个苍绿色的身影。 李温泽原是不想管赵海诚的事情的,但那常年呆在军营中练出来的——见人做得不对便想去指导的心态作祟,待他反应过来时,人和马都已经到了赵海诚眼前了。 荣轩道:“李公子好。” 李温泽尴尬地笑笑,想走又不好意思走的样子:“你家赵公子,这是……” 小海:【还是对他说实话,李温泽这人,向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若是骗了他日后再被他知道,他只会更讨厌我们。再说了,刚才那幕他肯定已经看见了,我们也不好编理由来搪塞。】 赵海诚同意小海的看法,耿直道:“如李公子所见,我于骑马之道,实在是……不太擅长。” 李温泽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赵公子身为武将长子,竟不会骑马?” 赵海诚觉得趴在马上实在难受,扶着荣轩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仰头望着李温泽,道:“不瞒李公子,我从小便生长在深宅大院之中,只会读书写字,弟弟妹妹倒是常在军中历练。” 李温泽听他大言不惭,心中更是无语,此时又恰好是个居高临下的场面,于是说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怪不得你看起来柔柔弱弱,出个门恨不得把被子都裹上的模样。我军中六岁小儿都会骑马用枪,你竟虚长十多岁。” 赵海诚也不恼,摸出块帕子擦了擦汗,说道:“李公子说的是,所以我这便在加紧练习嘛,虽说有点晚了,但好歹先学个囫囵样子,日后也不至于太难看。” 李温泽突然有些动容,从小到大,他因着这张臭嘴臭脸,和家中公认脾气最好的姐姐都拌过无数次嘴,自己虽然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可总是嘴比脑子快。 可这赵海诚却不急不恼,只是顺着自己讲,内容也十分真诚,就连上次第一次见面,也是如此。 他便脱口而出:“与其让你自己慢慢摸索,不如让我来教你,再蠢再笨的,我都教过。” 话一出口,李温泽便有些后悔,不仅是因为自己说话难听,而且是这赵大公子如今的名声实在是不算好。 若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赵海诚“厮混”,且不说自己会落个攀权附贵的污点,李家的名声也会因他而受影响。 赵海诚听他愿意教自己,本来十分欣喜,可是见李温泽说完这句话后十分懊恼、恨不得把这句话嚼干净吃了的模样,又见他小麦色的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白的,便知他是嘴快,于是递台阶道:“就不麻烦李公子了,我生来蠢笨,只恐惹李公子不悦,请李公子去忙自己的事情。” 李温泽打量四周,见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又觉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不可食言,于是道:“我既说了,你答应便是,不然看你这样子,怕是等到太阳落山,都只能趴在马背上,别的什么都不敢做。” 小海:【我说这人直来直去,别看他长得精明,实际是有点憨厚的。】 赵海诚表示赞同,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李公子。” 于是李温泽板着个脸开始了他的骑马教学。 他虽表情别扭,但讲得却十分详细,诸如上马的力度、角度、姿势等,都井井有条地娓娓道来。 赵海诚也学得很快,听了一遍,再练习了几次之后,便能不让人搀扶着上下马了。虽说动作还有些僵硬,但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荣轩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人。 意识到荣轩的目光,李温泽觉得有些不自在,见赵海诚已差不多能驾着马走两步了,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赶回家和姐姐父亲一起用午饭,告辞。” 但实际才不到巳时。 小海:【我这辈子才发现,这李温泽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脸皮子也很薄。】 荣轩忙道:“李公子留步,我特意为我家少爷备了甜汤、酥饼,虽不怎么拿得出手,但讲了、练了这么好一会儿,好歹也是耗体力的活儿,能否请李公子赏脸,尝一尝?” 没等李温泽回答,荣轩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赵海诚也道:“我家荣轩的手艺,可比京城大厨还好上三分,如今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就请李公子赏赏脸,不然我也实在过意不去。” 李温泽本想说不用,可讲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口渴,又见荣轩已小跑着去了,便不好意思拒绝,只说:“你家下人怎么这么没规矩?我还没说话他便走了,我若此时再走,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赵海诚经过短暂的接触,知道他似乎就是这么个别扭性子,便道:“我只当李公子答应了,让李公子见笑了,等我回家,我一定好好教教荣轩规矩。” 李温泽“嗯”了一声,摸出他那块粉色帕子擦了擦汗。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荣轩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李温泽象征性地喝了口甜汤润润嗓子,发现味道确实比倾月楼的大厨做得还要好,于是又被荣轩哄着多吃了两块酥饼。 赵海诚见他十分喜欢荣轩做的东西,便道:“明日我叫荣轩做了长白糕带来给你尝尝。” 荣轩也连连点头。 李温泽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用粉帕子胡乱地一抹嘴,道:“我可没说明天还要教你,明日我得自己练习射箭,你可别赖上我啊。我……这时候确实不早了,姐姐找不到我得生气了,告辞。” 他翻身上马,只一下子便跑没了影。 只剩下荣轩和赵海诚面面相觑。 荣轩问道:“那……少爷,咱们吃完了也回家?” 赵海诚道:“嗯,等骑马慢慢走回去,也差不多可以等着开饭了。” 于是两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剩下的点心,把东西都收拾齐整,一个人提着食盒,一个人骑着马,走走停停地回了家。 第12章 与邻叙话 进入屋内,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赵海诚虽然不喜花香,但也能适应这个味道。 进门便是个小厅,转到左手屏风后去是卧房和书房,若从右手边过去,便是一个有些大的天井,再向前走去,则是小厨房和下人房。 荣轩摆弄着厅中从家里带过来的箱子,对赵海诚道:“少爷,我在外面收拾着,虽宫中已有人收拾过一遍了,可我仍不放心,少爷先去熟悉熟悉下各物件的摆放,若是有不如意的,我再整理整理。” 赵海诚应着,转入了内间。 【小海,这曾太常之子,人品如何?】赵海诚将衣柜打开,收拾着衣物,决定先问一问自己另一位邻居的情况。 小海鄙夷道:【他姓曾,名尚宇,字仕攸,是家中老二,上有个二十三岁还未娶亲的哥哥,下有个十二岁的妹妹。他若是像他哥哥一样整天不学无术,混吃等死就罢了,偏偏学会了他爹那左右逢源的谄媚样子,可是太子和老五都不怎么待见他。只有那个蠢货老三肯正眼瞧他,他便巴巴儿地跟在老三后面当狗腿子。】 赵海诚:【那他与我们之后的事情有无关系呢?】 小海想了一会儿,道:【应当是没有的,他虽跟随老三,但是大多是处理些小打小闹的琐事。大概他的父亲只教会了他怎么讨好别人,没教他怎么当谋士,所以应该没接触过庭州那边的事情。】 赵海诚点点头,手上的衣服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在房中转转看看。 荣轩为赵海诚新添了许多东西,几乎是新置了整个屋子,光是被子便多了四床,各色笔墨纸砚更是摆满了整个书房。 赵海诚哭笑不得,朝外间道:“荣轩!咱们以后若是吃不起饭了,从这屋子里拿些文房四宝出去变卖,都可撑个三月有余。” 荣轩笑着回道:“毕竟少爷是来宫中伴读,身旁都是世家子弟,比不得在家中,若是太过勤俭,只怕叫别人看轻了呢。” 赵海诚轻轻摇了摇头,道:“听俊安的意思,今天的晚饭应当是宫中各伴读的聚会,今天就不必做晚饭了——哦,对了,你去准备点糕点,咱们一会儿饭前去看看李公子。” 小海道:【这?——也对,李温泽与我们交往了这么多日,老五应该早有发觉,若此时刻意不接触,宫中眼线更多,反倒让人起疑,不如坦坦荡荡,说不定日后还能多个助力。】 赵海诚:【正是如此。】 荣轩也正有此意,忙完手上的事情,便去小厨房里鼓捣了。赵海诚听他动静,自己坐在桌前挑了几支笔,并着砚台、镇纸等一起放了,装在书箱里,然后随手摸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不多时,荣轩便提着个食盒进来了,赵海诚探头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长白糕、霜糖柿子、紫薯酥,并放着一壶甘草茶。 荣轩道:“我瞧着李公子虽经常板着个脸,却和少爷一样,十分爱吃甜食,可我担心甜食吃多了压在胃里不舒服,便沏了甘草茶解腻。” 赵海诚笑道:“我只会吃,不懂这些,你说好便是好,我们走。” 荣轩“诶”了一声,提着食盒跟在了赵海诚身后。 两人便关好了屋子的门,绕到了李温泽屋子前,荣轩上前,轻叩三下。 门马上就开了,出来的是个赵海诚他们不认识的面孔,不用想也知道是刚才被李温泽吼了的小厮。 荣轩行礼道:“我家少爷,镇北将军之子赵海诚,与你家少爷相识,现恰逢一同入宫做伴读,来找他叙叙闲话。” 话音刚落,便听得屋内传来什么器皿打翻在地的声音。 善祺虽然没见过赵海诚,但也知他“名声在外”,心里也有点厌恶,但总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好忙行礼道:“原来是赵小将军,久仰久仰,不巧了,我家少爷刚刚才躺下休息,怕是这会儿不能见你们了。这样,待我家少爷醒了,我定会转告他赵小将军来拜访过的事情。” 赵海诚知他是搪塞自己,抬起头看看日光,特意稍稍提高了声音,故作可惜道:“可是现在这时辰,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说这会儿正是练武的好时候,怎的李小将军,却浪费这大好时光,在屋子里睡大觉呀!” 他还故意将“将军”二字咬重了点。 果然,只听得屋内一阵脚步声,李温泽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门前,他将门一把拉开,军营中养成的习惯使他想要大声争辩,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宫中,恐旁人听见,只能没好气地道:“你个才学会骑马的将军,怎么好意思这样说我的?” 他又见荣轩跟在后面提个食盒,继续道:“怎的一会儿的宫宴都堵不住你的嘴,现在便吃上了?” 赵海诚道:“对!啦!你我相处这么些时日,还不知我嘴馋?如今荣轩又会了些新的糕点样式,我第一个便想起了你,想要邀你一起尝尝——如今虽是冬日里,太阳却也晒得很,怎么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温泽听他这样说,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将他请进厅中坐了,把门带上。 “你自己要来,还在我门前抱怨太阳大,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俩关系好到你可以顶着烈日等我的程度了。” 李温泽今天穿了身月白色袍子,头上松松簪了个黄花梨木簪,表情显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对善祺道:“去倒一杯普洱来。” 小海:“嘴上说烦,脸上摆臭,还不是给我们清热消食的茶喝。” 赵海诚在心里点了点头。 李温泽也不好站着,只好坐在赵海诚对面。 荣轩忙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赵海诚也顺势把它打开,将里面的糕点和茶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李温泽自觉看赵海诚也不是,可是盯着糕点也觉得怪怪的,只能尴尬地咳了咳。 赵海诚把东西往他那边推推,“快尝尝啊,愣着干嘛?” 李温泽只好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长白糕放入口中,眼睛倏忽便瞪大了,又见赵海诚和荣轩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将食物咽了,风轻云淡地道:“还不错。” 赵海诚笑道:“这是荣轩最拿手的,你若喜欢,我叫他晚上做了再给你送来当夜宵,来,再尝尝柿子。” 李温泽偏不听赵海诚的话,夹了一块紫薯酥。 他一口咬下去,甜香非常,只是有点掉渣,他忙用手接着,此时突然有人敲门,吓了他一跳,登时便被呛了一下。 赵海诚见状,忙给他倒了一杯甘草茶。 善祺去开了门,是一位宫人。 那宫人见赵海诚和李温泽相对而坐,道:“李小将军好——原来赵小将军也在这里,刚好小的可一并讲了。御膳房为各世家公子都准备了晚膳,请两位小将军移步去东宫外的勤思殿用膳。” 赵、李二人都应了,可也都没有动作。 宫人很会看眼色,忙道:“两位小将军,不着急,小的先去屋外候着,何时准备好了,何时再出发。” 说完他便退出去了。 赵海诚站起来,见外面有两位宫人候着,又知李温泽肯定不愿与自己同去,便道:“早就听说宫中大厨个个身怀绝技,我馋这顿饭太久了,有些等不及,便和荣轩先去了,李兄,告辞。” 李温泽见他抬脚便往外走,道:“你的食盒和盘子!” 赵海诚头也没回:“先放在李兄这里,晚上来取!” 第13章 晚宴 赵海诚跟着宫人又七拐八绕地走去勤思殿。 【现在去,应当不算晚?】赵海诚在脑中道。 小海:【他们早已都坐着聊天了。】 赵海诚:【嗯?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小海:【无所谓呀,他们经常出入皇宫。这一批人中,只有我们和李温泽是第一次来,若是去得太早,未免显得过于殷勤,实在惹眼,跟着宫人去,刚好。即使我们差不多是最后到的,却也让人挑不出错来,我后几世都是这样做的,有时候顺其自然,反倒更好。】 赵海诚觉得有道理,正想着,便已到了勤思殿门口。 殿内灯火通明,隐隐有推杯换盏之声。 宫人道:“赵小将军,此处便是了,请。” 赵海诚道谢过后,踏进了门。 刚一进门,便有一道响亮的声音道:“承煜兄,你输了!” 另有一道声音爽朗笑道:“彦宗当真是神机妙算,莫非是和赵小将军提前商量好了,就要分我这碗中的两颗狮子头吃?” 其余人都哈哈大笑。 赵海诚:【……不是说好不会惹眼吗,这似乎是亮了个大相,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小海?】 小海:【……】 小海:【你我现在生死共存,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损我不利我的事情?】 赵海诚:【那这是你经历的第一次?】 小海:【嗯。】 赵海诚便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一个很细微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结局不同,何况按照小海所说,这一世已有很多东西没按照之前一样发展,他和李温泽相识便是一个例子。 赵海诚一时不知道能开口讲什么来应对这个场面,只能先向大家作了一揖,然后随着宫人的指引带着入了座。荣轩也没想到一来便会这样,只在赵海诚落座时重重按了按赵海诚的肩膀。 此刻的赵海诚已是面红如血,脖子以上都是一个颜色,连耳朵也不例外。这是他的一个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不管他是悲伤、害羞、愤怒,只要他情绪波动大时,便会脸红,甚至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尤其是人多的地方,这种反应更为强烈,所以赵海诚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 正在赵海诚组织措辞的时候,席中主位开了口:“狮子头确是我宫中厨师最拿手的一道菜,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回味无穷。不过赵小将军才从寝所赶来,不如先润润嗓子,尝尝他们新制的山药鲜菇汤?” 他抬了抬手,便有宫人呈了个精致的小盅放在赵海诚面前,揭开盖子,还冒着丝丝热气。 “只是才做好,还未放到能入口的温度。” 荣轩听懂了,忙取了把扇子来,轻轻扇着,想让赵海诚的红脸快点褪下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位说话的人便是太子了。 赵海诚站起来行了一礼,“谢殿下。” 太子笑道:“今后咱们便是同窗,此番又是私下聚餐,不必拘礼。” 赵海诚便坐下,用勺子盛了汤细细抿着,却没尝出来味道。 余光这才发现李温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他旁边,十分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红脸的样子。 太子左手边第二位穿藕荷色长衫的人手中捏着一枚冬枣,开了口:“是我不好了,想着大家日后都是会相熟的,便撺掇着承煜和彦宗打了个赌,让他们猜之后进来的,是赵小将军还是李小将军。猜错的人需得把自己的狮子头给对方和下个进来的人平分。却不想吓了才大病初愈的赵小将军一跳,我朱恒衍自罚三杯。” 话音刚落,他便豪饮了三海碗,饮罢,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更衬得他这细目笑唇的长相像只狐狸了。 小海道:【这五皇子的确是人精。】 赵海诚表示赞同,此刻他的红脸已褪了大半,只剩脖子还有一点微红。 他回道:“我体质如此,又匆匆赶来,怕误了时辰,此事怎能怪五皇子?我不胜酒力,只好回敬五皇子一杯。” 荣轩忙斟了酒让赵海诚饮下。 五皇子哈哈笑道:“之前多在京中听说过有关赵小将军的传言,如今得见真人,便知传言为虚,眼见为实。” 赵海诚尴尬地笑笑。 三皇子见老五和赵海诚聊得开心,十分不满,翻了个白眼,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抢先:“我见李小将军也到了,咱们人便是齐了,我们几个常在京中的,自是相识,不过李小将军和赵小将军远道而来,自然对我们不熟悉。” 便有宫人马上上前介绍:“这位是太子殿下,这位是三皇子,这位是五皇子。” 他们都一一点头与李、赵二人对视。其实不介绍也能看得出来,只不过还是得走个过场。 坐在五皇子下位的是个身着石青色短服的人,他站起来,向大家作了一揖,道:“京兆尹王霈之子——王明辉,字承煜,幸会。” 李温泽听了,十分无语:说自己就说自己,干嘛把爹和爹的官职都带上,真是开了眼。 小海:【这人的父亲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论起来,他可是太子的亲表哥,自然也是其他皇子公主的表哥。可却是个见风使舵的,但又不同于曾尚宇那个狗腿。这位才是真正的墙头草,谁势头盛便跟着谁,看似和谁关系都一般,但和谁都吃得开。】 “大鸿胪马中志之子——马君皓,字彦宗,幸会。” 小海:【这位的关系有点意思,他的母亲徐氏是南丘云沼人士,而王明辉的母亲吴氏也是云沼人士,马君皓又是个嘴甜的,于是他俩便多了这层“同乡之谊”。并且他的母亲徐悦清因受不了他父亲那个孤僻的性子,所以和离了,在京城中开了家酒楼,名字你定熟悉——倾月楼。】 “太常曾光频之子——曾尚宇,字仕攸,幸会。” 这位便不用多介绍了。 此时轮到了赵海诚,他也学着前人的样子,道:“镇北将军赵震文之子——赵海诚,字哲信,幸会。” 父亲的官职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下一个便是李温泽,他听了赵海诚的自我介绍,向赵海诚撇撇嘴。 他本不愿像他们一样这样介绍自己,可是见赵海诚都“入乡随俗”了,只好抿抿嘴,站起来:“扬州刺史李开景之子——李温泽,字元瑞,幸会。”然后马上坐下了,仿佛只要逃得够快,那声音便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一样。 赵海诚看了,暗自好笑,被李温泽瞪了一眼。 五皇子坐在对面,将一切都看入眼底,手里的冬枣早已被捏扁了,暗中的见锋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14章 开席 介绍完毕后,大家复又客套了一番,这才正式开席。 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菜品吸引了去,李温泽才小声问赵海诚道:“你身体没事?刚才进来,看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赵海诚存心逗他,毕竟自己弟弟妹妹都没有这样的别扭样子,李温泽刚好弥补了这点遗憾,于是笑道:“怎么?刚才还不想让我进屋子,现在又来关心我啦?” 荣轩听了,也站在后面偷偷捂嘴。 李温泽见他这样厚脸皮的样子,便知道他没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埋头吃点心了。 赵海诚看他十分喜欢桌上的桂花条头糕,已吃空了,便示意荣轩把自己的端给他。 李温泽没看他,叫善祺接了,喝了口汤。 三皇子见他俩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问道:“哲信和元瑞怎么背着我们说悄悄话?果然都是武将之子,更有共同语言呀。” 被骤然点名,李温泽又呛了一下。 小海:【这倒霉孩子。】 曾尚宇接道:“就是,刚才李小将军进来,我邀他坐我身边,都不肯,要去赵小将军那边坐呢。” 五皇子笑道:“这可要怪宫人了,估计宫人只一心想着把元瑞引到定下的位子上,没注意到仕攸你的邀请,又挡住了元瑞的视线,不然必不可能拒绝你的盛情。” 三皇子朝五皇子道:“五弟真是观察细致。”又转头向赵海诚,“说起来,我半月前匆匆见过镇北将军一面,果真气度不凡,今日又见哲信,要不怎么说虎父无犬子呢?” 赵海诚道:“三皇子谬赞了,我实在无法与我父亲相提并论,只能勉励奋进,只求不给家父丢人,哈哈。” 三皇子道:“好,好一个勉励奋进。我突然想起来,那日与镇北将军交谈,才了解到我舅舅与令尊曾是军中好友,真要细论,我们两家可称是世交了,哲信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海诚心道:谁愿意有你个这么通敌叛国的朋友,我呸。 可是面上还得保持假笑,正欲回话,却听王明辉道:“想不到竟有这层关系,那此次镇北将军凯旋,可真是皇家荣耀,天佑大齐呀!” 曾尚宇不知如何接话,眼神慌乱地看了三皇子一眼,预料之中地收到了他的瞪视。 太子听了,也笑道:“是了,一场战争的胜利,除了主帅功高劳苦,也离不开后方的支援协助呀。” 马君皓忙道:“正如太子所言,此次冀州大捷,不仅是镇北将军辛劳操持,更有庭州、贵郡协助,更不必说陛下的多方调度,此等喜事,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他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仿佛约好一样全都站了起来,赵海诚和李温泽只好学着他人的样子,举杯共贺:“天佑大齐!” 一杯饮罢,太子道:“好了,今日是各同窗的首次聚餐,何必弄得仿佛议事一般,大家都放松些,作寻常家宴便好。” 众人回道:“是。” 李温泽心道:这不是你们自己在那里自说自话,然后又讲别说了,真会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夹了块桂花条头糕放入嘴中,觉得有些腻了,实在不如荣轩做的耐吃,又想起屋子里还有刚才没吃完的点心,便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兀自坐着发呆。 赵海诚吃了两口,也偷偷和荣轩吐槽菜品除了狮子头之外,其他都是索然无味,转头便见到了愣神的李温泽。 赵海诚道:“一会儿多做点藕粉圆子,咱们又去找元瑞用夜宵。” 荣轩点点头。 善祺见李温泽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关心道:“少爷,要不再用点凤凰粟米羹?只吃这一点,一会儿恐怕挨不住饿。” 李温泽道:“屋子里还剩紫薯酥和柿子,刚好吃完了将盘子洗了给赵海诚还回去。” 善祺知他是个倔强性子,也不再劝他。 李温泽等了好一会儿,还见王明辉等人聊得热火朝天,他们明明同在京城中长大,真不知为何有这么多话可讲。 李温泽听着他们没有营养地互吹互捧,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肯当第一个起来的人。他又看看赵海诚,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剥杏仁,便故意叹了口气让他听到。 赵海诚见李温泽这别扭模样,递了一碟子剥好的杏仁过去。 李温泽接了,用下巴点了点外面,赵海诚摇摇头,又给他递了枚果子。 李温泽:“……” 他只好百无聊赖地一颗颗吃着杏仁。 此时忽听五皇子道:“说来惭愧,刚才逞能太过,现在我似乎是有些醉了。本不愿扫大家的兴致,可实在是昏沉欲睡,只好先告辞了。” 说着,他起身向大家抱了一拳。 三皇子哼了一声,刚欲张口嘲讽,便听得太子道:“难为你了,我知你是为了助兴,若是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万事以自己身体为重。” 五皇子笑道:“皇兄教训得是,弟弟就先告退了,各位定要尽兴。” 太子点点头。 其余人也客套了两番后,五皇子便离席了。 其余众人待五皇子走后仍然聊得起兴。 赵海诚等着又剥完一盘杏仁后,才起身道:“各位,我因上次突然大病,如今还在调养中,此番出门有些急了,却忘记带药,所以……” 太子道:“身体要紧,哲信一个人回去可以吗?我见元瑞似乎吃得差不多了,也没怎么与我们搭话,是否可以劳烦元瑞送哲信回去?” 李温泽求之不得,忙站起来,抱了一拳,道:“不麻烦,都为同窗,举手之劳。” 于是与众人告别后,两人飞一样地出了门。 待出了门走远后,李温泽才别别扭扭地道:“谢谢。” 赵海诚道:“元瑞是在谢谢谁呢?” 李温泽忙道:“别叫我字,肉麻死了!” 他在军中呆久了,习惯于互相称呼姓名,可京城的规矩中,直呼别人名姓又是个很不尊重人的行为。 赵海诚:“怎么太子他们叫得,我就叫不得?难道一向正直的李小将军,竟是个拜高踩低的?” 李温泽第一反应是捂他的嘴,发觉不妥,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怒道:“我若拜高踩低,当日有关你不好的流言在京中满城飞,我怎会教你骑马,早知你这样,我当日就该踹你两脚!” 赵海诚见他真生气了,暗想这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孩,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真是只想开个玩笑,没把握好分寸,元瑞别生气,我——诶!诶!我不认识路,也怕黑!你等等我呀!” 李温泽听他这样说,放慢了脚步:“不走快点,等糕点腻在盘子上,你自己拿回去洗!” 小海:【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赵海诚小跑着跟上他,一行四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地往寝所去了。 第15章 夜宵 李温泽将赵海诚领到他的屋子前,示意善祺去开门,然后做出“请”的手势:“你刚才不是说我不让你进门吗,现在进去。” 赵海诚道:“既然白天都来过你这里了,晚上不如去我那边?” 李温泽面无表情地绕过赵海诚,一边抬脚进屋,一边道:“盘子我一会儿差人给你送过去。” 赵海诚见他要走,忙拉住他的手,“诶诶,门反正都开了,你叫善祺把东西拿过来就好了嘛,正巧我也没吃饱,我们一起尝尝荣轩的藕粉丸子啊?”一边说一边向荣轩使眼色。 荣轩会意,睁眼说瞎话道:“对对,哎呀,灶上正热着呢,我先去了!” 李温泽也知道他俩这是哄自己呢,但也想尝尝荣轩的藕粉丸子,这台阶不下白不下,于是便由着赵海诚把自己拉去了他的屋子。 善祺忙取了食盒跟上,又把门锁好。 荣轩早已转到厨房去了,赵海诚自己拿了毯子给李温泽垫上,道:“夜深露重,”又把荣轩备好的炉子挪过来,“善祺也别冷着了,一会儿东西做好了,都吃点啊。” 善祺把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看了看李温泽。 李温泽点点头。 善祺道:“多谢赵小将军!” 赵海诚:“哎呀,赵小将军这个称呼多生分,你看,我都叫你家少爷元瑞了。” 善祺想了想,道:“多谢海诚少爷!” 小海在脑中嗤笑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赵海诚:【……】 坐着的李温泽吃着紫薯酥,也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笑出了声。 赵海诚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笑道:“对嘛,小孩子,就该这样多笑笑,天天板着个脸,看起来太老成了。” 李温泽道:“你不过只大我一岁,怎么就好意思说我是小孩子的?”这酥实在是掉渣,他掏出随身带的粉色帕子,擦了擦嘴。 赵海诚早就觉得这粉色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便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看,粉色的手帕用得这么顺手。” 李温泽不服道:“这是我姐姐亲手给我做的,你有吗?这上面还绣有我的名字呢!” 他将手帕展开,右下角果然用同色的绣线绣着小小的“元瑞”二字,李温泽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赵海诚忙从心口处掏出海宁送的燕脂色香囊,道:“跟谁没有一样,这是我小妹做的,上面也有我小妹给我绣的名字呢!” 他特意拿着香囊的穗子,在空中晃了晃。 李温泽目力极好,看见上面的“诚”字,质疑道:“这绣花……不会是你自己做的!没东西也不用这样比……” “那……只是我小妹不善此道罢了,她平日更擅长舞刀弄剑!我没事用这诓骗你干嘛?不信你待会儿问问荣轩便知道了!” 恰巧此时荣轩盛了四碗藕粉圆子进入厅中,听到赵海诚这样说,附和道:“对对,宁小姐枪法是跟着将军学的,很有一套!别说这些了,快来趁热吃,刚出……刚热好!” 荣轩在他俩面前各放了一碗,又拿了一碗给站着的善祺。 赵海诚本想招呼善祺坐下吃,刚要出口,才意识到善祺不是自家人。 李温泽看了,对善祺道:“快找个地方坐着吃,这儿不需要你侍候。” 荣轩听了,拉了善祺去了后厨。 “你刚才说你小妹擅长舞刀弄剑?那你小妹比你强!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浑身上下没几两肉,长我一岁,还矮我一个头,若是打仗,说不定你还不如你小妹。”李温泽吹凉了一颗圆子,这圆子小巧玲珑,一整个放入口中正合适。 入口软糯甜香,他细细嚼着。 赵海诚脑中突然闪过小妹被一箭射穿心脏,当场毙命的样子,他鼻子一酸,便被这圆子呛了一下。 李温泽见状,忙放下勺子和碗,给他拍背:“不是,你……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这……这么大的人了,吃个圆子还呛着。” 小海:【抱歉。】 赵海诚答道:“没……咳咳,没事,没事,我就是馋嘴,没吹凉,给烫着了,哈哈。” 荣轩在外间听到动静,匆匆忙忙进来,在屏风后见赵海诚没事,又默默退下了。 李温泽道:“你看看你,眼泪都呛出来了,脸比刚才我在殿中见到的还红,我又不和你争抢,荣轩又是你自家仆从,以后有得吃,你着什么急呢?” 赵海诚道:“是是,元瑞这样倒是比我更像兄长了,哈哈哈。” 李温泽回到自己座位上,见他还不忘开玩笑,没好气道:“那你倒是叫声兄长来听听啊,真是的。” 赵海诚仗着自己脸皮厚,又没有旁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元瑞兄长。” 小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来之后你会变成脸皮这么厚的一个人……】 赵海诚在脑中:【嘿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小海:【……】 李温泽是家中最小的,他其实很希望能有个弟弟妹妹来让自己保护,姐姐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父亲在自己记忆中一直是一个颓丧的模样,母亲……母亲从未在他的记忆中存在过。 他也本就是学着赵海诚开个玩笑,结果赵海诚真叫了,猛然听到,他差点把吃进去的藕粉圆子吐出来。 这下轮到他脸涨得通红:“你这……以后别这么恶心人了。” 赵海诚哈哈笑道:“是是是。” 李温泽顶着个猴子屁股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点心,不好叫人来洗碗,又不太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只好将自己的手帕卷成一卷,又松开,又卷成一卷。 赵海诚见了,道:“你吃完就回去,早些休息,我们来收拾就是。” “可是答应了你把碗洗净再还你的。”李温泽认真道。 赵海诚笑了,道:“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机会给我洗碗?” 于是李温泽招呼了善祺,两人一起向赵海诚告了辞。 荣轩从厨房端了杯清茶来放到赵海诚面前,又将他们送到门口,随后转身回来收拾碗筷。 赵海诚端着茶转入书房发了一会儿呆,荣轩便给他打了热水来洗漱。 赵海诚洗漱完毕后,对荣轩道:“你也快去休息,明天就得去上学了,得养足精神。” 荣轩道:“嗯,少爷若是有什么,就叫我,我就在外间。” 赵海诚点头,荣轩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赵海诚吹灭蜡烛,摸着黑爬上床,躺进柔软暖和的被窝里。 【小海,依你看来,现在李温泽是不是已经对我们放下戒心了?】 【他既肯告诉你粉帕子的来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和李温泽搞好关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之后也难免会被分为太子一派,但是我们与李家相交纯属偶然,不会突兀让人起疑。】 【说起来,之前你为什么没先和他搞好关系?】 【哼,之前我回来的时间点,要么是这时候,要么是再之后了。他本就是个别扭的人,又不喜结交,除非是要自己找的事才会去管,我无凭无据的,贸然接近他只会让他更厌烦。他平时又独来独往,下学后比兔子都跑得快,有几次进宫后再在马场遇见他,他看见我就掉头跑了,我总不可能追上去叫‘李公子看看我’?】 【那这次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好了,养足精神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开始上学!】 第16章 温泽其人 李温泽回到住所,自己去打水来洗漱后上了床。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或许是换了新环境不适应?” 他这样想着,迷迷糊糊中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往和这几天的经历。 李温泽从有记忆时就没见过母亲的面,父亲也不怎么管他,所以虽然出身显赫,却只能姐弟俩互相扶持着长大。 问姐姐父亲和母亲是怎么回事,姐姐却也是三缄其口,不愿透露。 后来他大一些了,才在过年吃年夜饭时,从叔叔伯伯们那里得知,母亲是生他时血崩而死。 李父与李母几乎是白手起家,虽然李家亲戚众多,却也没帮助过他俩。夫妻俩一起风风雨雨地过了二十几年,李父也是个重感情的,即使后面飞黄腾达了,也不曾纳妾。结果刚过上好日子不久,本应该是大喜的日子,李母却突然去了,于是一向与母亲伉俪情深的父亲遭受了重大打击,从此一蹶不振。除了做他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其余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和母亲住过的卧房里。李温泽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有时只会与姐姐说两句话,却从来不肯多看他一眼。 后来由于茶饭不思,李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于是便有宗亲对李父的位置虎视眈眈,更有流言传出来,说李温泽是个克父母的命,是来李家的讨债鬼。 李温泽明明什么都没做,自己也为父母的遭遇感到万分难过,他竟还要承受这样的说辞。 若是真的可以,他宁愿当日死的是自己,也不愿父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即使姐姐常常在旁安慰协调,他也很不服气,于是自愿去军中历练。 开始时,由于他年龄小,又是刺史之子,军中那些人虽表面对他客气,背地里却也会暗自编排他那些家事,嘲笑他不过是在家中没有父母庇佑、无立足之地了,才会被赶来军中,表面历练,实则镀金。待有点所谓的名气了再去皇帝面前卖卖惨,凭借父亲的关系求个一官半职,要不然,李家不知会被那些亲戚吃成什么样子。 彼时的李温泽虽年幼,却不是傻子,在李家这个环境下呆了这么些年,知道那些人说得虽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 他不善言辞,也知这种情况口舌无用,只能以行动证明。于是他便和军士同吃同住,不搞一点特殊。别人练两个时辰,他便练五个时辰;别人晚上都已经歇下,他还去帐外点个小灯,吹着冷风看书、读兵法。 期间只有姐姐常常来看他,心疼他如此用功,知他心思和不易之处,时不时地给他送些东西。除了姐姐亲手做的衣裳物什,他会把其余东西全数分发给营中众人,他的口碑也在渐渐好转。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虽天资平平,但凭借着努力奋进,硬是在十岁时,于他所在的营队考核中骑射刀枪皆是第一,有几个不服气的,他当场把别人揍趴在地下动弹不得。 他当时虽然只有十岁,却因常年的锻炼,个子与那些十五六岁的兵士无异,他将先出头的那几个撂倒之后,环顾看热闹的军士,朗声道:“若有不服的,现在就站出来,随你说哪项,我自与你比到底!” 他这么一吼,自然是无人敢站出来,李温泽的努力他们看在眼中,虽然他有家世作底,但这么多的汗水是作不了假的。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好”,后面便发展成一片叫好、鼓掌声,从此李温泽的威信便算是立下了。 于是李温泽在军营中变得如鱼得水起来,也不再有人敢拿他家世作闲话。若不是姐姐还在家中,他宁愿把房间搬去军营里。 他本以为此后或许能找个可以说话、倾诉的人了,但是他发现,每次他和他以为值得托付的人稍微提起一点家事时,他们都只会给自己投来羡慕的目光,仿佛他这个出身是几百年都修不来的福分一样。 他便再也不提。 他也想过去找姐姐倾诉心中苦闷,可是这么多年来,只大他一岁的姐姐一人便要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很是辛劳,他不忍心姐姐为自己的小事烦忧,只能把这些事情烂在心里。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突然有一天传来冀州大捷的消息,皇帝像突然想起了他家似的,邀他家进京共贺。 他本十分抗拒,觉得自家宗亲都天天吊着酸腐的书袋子明里暗里嘲讽他家,更不必说京城那些所谓名利场,他更是招架不来。 可是圣旨不得违抗,他只好及其不情愿地上了路。 赶路期间,他听说了赵震文的英勇事迹,心里便十分敬佩,暗忖他那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长子赵海诚应当也不差,或许倒是能交一个朋友,于是也没这么抗拒京城这个地方了。 结果赵家进京不久便闹了个大事情,李温泽听说了,对赵海诚的评价急剧下降,甚至让他想起那些宗亲孩子的恶心嘴脸。 他从小就不喜应酬结交,唯一燃起来的一点想结交赵家的火就这么被流言吹灭了。 京城阴沉的天实在叫人难受,好在他在城郊寻到了一处马场,可以日日练习骑射,不枉费他从营中带来的爱马。 后来又传来了要去给太子当伴读的消息,他心中更是难过,只好去马场发泄情绪。 没想到竟误打误撞遇见了赵海诚,还是自己主动与他搭话。他见赵海诚身为武将长子,却是一副弱不禁风、被娇养惯了的模样,心里更加重了对他的刻板印象,心下只想离他远点。 但是赵海诚不卑不亢地化了他的冷嘲热讽,又经过后面的相处,他便发现,传言为虚,眼见为实。 赵海诚虽然作为武将来说没一样及格,但似乎是个不错的朋友。 他也是遇到赵海诚之后才知道,原来除了姐姐之外,也有人能听懂他的话外音、明白他故作不在意下的真心。 “若是我能有赵海诚这么一位哥哥,会不会姐姐和我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呢?”李温泽嘟囔着,沉沉睡了过去。 第17章 试探 勤政殿中,皇帝正在看冀州探子传回来的信件,上面说趁着赵震文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仔细探查了有嫌疑的人、物,并未发现异常,请问下一步的指示。 皇帝取了张新纸,提笔,写下贵郡、庭州四个字。 这时,成济端着茶进来了。 伺候着皇帝喝了一口茶,他才开口道:“东宫那边的入学宴已散了。” 皇帝看了眼窗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一刻。” 皇帝又抿了一口茶,“今天这大红袍,泡得不错。” 成济看皇帝心情不错,这才接着报道:“五皇子殿下第一个离席,摇摇晃晃地出来的;然后李温泽搀着赵海诚出来了;再然后是曾尚宇,紧接着三皇子殿下也怒气冲冲地走了;最后王明辉和马君皓相伴而去。” 皇帝放下茶杯,将纸折好,交给成济,笑道:“老三又耍性子了,不知老五这次又是干了什么事,你把这信送了,随后跟我去老三那里瞧瞧。” 成济应了,忙退了出去。 三皇子一回到寝殿,就黑沉个脸直冲进书房,也不搭理询问的贤妃。 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就把前些日子曾尚宇从南丘石塘淘来送他的镇纸丢进了院里的池塘中。 贤妃见了,对侍女朝那边扬了扬下巴,侍女会意,忙遣人去捞。 三皇子丢了东西后便坐在地上生闷气。 贤妃走过去,让侍女把三皇子扶到椅子上,问道:“曾家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惹我们毅儿生气了?” 三皇子正要张口,却见得皇帝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母子赶紧行礼,贤妃嗔怪道:“怎么陛下进来,都没人通报一声,臣妾教导下人有失误,请陛下莫要怪罪。” 皇帝道:“无事,快起身。是我让他们不必通传的,我来看看我的家人,何必这么隆重?我见外面池塘边聚了两三个侍女,是有什么稀奇事?” “嗷,天黑路滑,刚才毅儿不小心在那里跌了一跤,所幸人没事,可是落了个玉佩进去,所以差人在找。”贤妃反应很快,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三皇子见状,忙附和道:“正如母妃所言,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才换了衣服,父皇不用担心。” 皇帝自然是心里有数,可还是解下腰间一枚玉佩,道:“既如此,这大晚上的,就别找了,免得再有什么闪失,明日白天再找也未尝不可。这枚玉佩是北戎战败后送来求和的贡品之一,刚好,给你。” 三皇子看了贤妃一眼,贤妃点点头,他忙欣喜地接了,道:“儿臣谢父皇!” 贤妃见皇帝今天心情好,扶着他去厅中坐了,试探着问道:“陛下,这年关将近,按照往年的习惯,这臣妾的弟弟,是否该收拾着进京了?” 皇帝正端起茶杯,闻言道:“贤妃可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正准备告诉你。” 贤妃十分欣喜地望着他。 皇帝喝了口茶,继续道:“这次冀州大捷,庭州段钰彬也有功,本应一同进宫领赏。可是战后琐事众多,让别人去,朕不放心,只好委屈你弟弟,先替朕劳累着,来年朕再好好补偿你们。” 贤妃听了,虽然心中失落不满,但面上仍笑着道:“臣子为陛下鞠躬尽瘁本就是顺应天理人常的事,怎敢用‘委屈’二字,能为陛下尽职尽责,我光是听着都高兴,想必弟弟和臣妾是一样的心情。” 皇帝笑道:“你怪会说话哄朕开心,如此,朕也定不会亏待你们。” 三人都一并笑了。 皇帝站起身,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毅儿便要开始上学,更得好好休息,且有贤妃你在旁教导,朕很是放心。” 贤妃也随着起身,“臣妾和毅儿送送陛下。” 皇帝摆摆手,道:“不必了,朕正好一个人走走。”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道:“你宫里的茶,不太好,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新的来。” 贤妃道:“谢陛下!” 待皇帝走远了,贤妃才不满道:“凭什么那赵震文便可以呆在这里,只不过是一时撞了大运罢了,放在三个月之前,他连给我家弟弟提鞋都不配!” 三皇子也生气道:“就是,那赵海诚也是个不识趣的,装模作样不知给谁看。自视清高,自己还不是巴巴地贴着李温泽——李家不过也是个苟延残喘的败落家族罢了,那两个人聚在一起,看着真叫人恶心。” 贤妃道:“怎么?今日晚宴他们给你脸色看了?” 三皇子便如此这般地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贤妃怒不可遏,把晚宴之事和皇帝的意思都写入信中,给段钰彬寄了过去。 皇帝刚走出没几步,便有人来到他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 皇帝听完,目光冷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对成济道:“想到孩子们今天的晚宴,我竟也有些饿了。” 成济忙吩咐底下人去御膳房张罗了。 与此同时,五皇子正在寝殿中练字。 见锋从门口如绸缎般无声无息滑了进来,到五皇子身边,道:“禀告殿下,冀州那边没有问题。庭州回报说的是常见到庭州刺史段钰彬常去巡视出海的渔船,还时不时登船检查。” 五皇子依旧专心练字,头都没抬一下,道:“继续盯着。” 见锋应了,继续道:“殿下离席后,紧接着便是赵海诚和李温泽。他俩回去后,李温泽便去了赵海诚的屋子,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五皇子停笔欣赏着自己的临摹之作,问见锋:“你觉得赵李二人,关系如何?” 见锋想了一会儿,回道:“以属下看来,两人似乎是偶然结识,但又似乎是各取所需。” 五皇子听了,笑道:“你倒是会讲些模棱两可的话。” 见锋道:“属下才疏学浅。” 五皇子将写满字的纸用蜡烛点了,问:“还有呢?” 见锋道:“太子宴会后便在房中看书,四公主在学刺绣,皇帝去了三皇子那里,出来后贤妃就给庭州写了一封信。” 五皇子道:“下去。” 见锋告退,隐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第18章 上学 第二日,赵海诚睁开眼,忙从床上爬起来,问道:“荣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少爷!辰时一刻,我正准备去叫你呢!”荣轩在外间答道。 小海:【不着急,还有三刻钟,从这儿去勤思殿,爬都爬过去了。】 赵海诚穿好衣服,荣轩已经将热水打来了,又端来一碟子鸡蛋卷饼并一碗鲫鱼粥。 将早点放下后,荣轩又仔细检查着书箱是否有遗漏,里里外外看过三遍,他才把它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 赵海诚一边吃着,一边说:“荣轩你带着早点去敲敲隔壁的门,看看他们走了没,没走就让他们也吃点。” 荣轩乐道:“少爷这是把李公子当二少爷了?若是让二少爷知道,他定要不高兴了。” 赵海诚笑道:“二少爷可没元瑞这别扭性子,好啦,你快去,我马上便吃完了,一会儿我提着书箱在门口等你回来。” 荣轩便去敲开了李温泽的门,却见他和善祺已收拾整备,正欲出门。 荣轩笑道:“少爷说今日早点味道很不错,特意叫我拿来请李公子和善祺尝尝。” 善祺看了昨日自家少爷的态度,再加上和赵家主仆的短暂相处,心里突然觉得对他们亲近了很多。 可能也有大半是因为昨日在后厨,荣轩热情又真诚地同他谈天说地。 善祺遗憾道:“不巧了,我们已用过了。” 李温泽惊道:“怎么你家少爷,难道这时才起床?” 荣轩将东西放在厅中的桌子上,傻笑两声:“哎呀,意外,意外,之前在马场练习的时候,少爷每日都起得很早呢。李公子您不也知道嘛,昨日多喝了两杯,才贪睡了会儿。” 李温泽装傻道:“我怎知你家少爷的事情?” 他背个书箱子快步出了门,善祺见状,朝荣轩努努嘴,荣轩会意,追了出来。善祺也快手快脚地锁了门,跟在他俩身后。 李温泽却没往勤思殿去,而是拐到了赵海诚门前,正看见他从门里出来。 赵海诚十分开心,朝他招招手:“元瑞!”又见荣轩和善祺追在后面,继续道,“你尝了那早点没?” 李温泽板着个脸:“都要误时辰了,还惦记着吃!” 赵海诚“嘿嘿”笑着:“要误时辰了,你还专门到这里等着我啊?” 李温泽转身抬脚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路?算了,跟你说话也是白费功夫。” 赵海诚向荣轩和善祺使使眼色,荣轩和善祺都接过了自己少爷的书箱。 李温泽扯着书箱带子:“善祺你干嘛?这点东西我自己难道背不动吗?” 赵海诚追上他,和他并肩走着:“你自己当然背得动,可是现在是在皇宫里,若你不让善祺帮你,就会有人来帮你教训他了。” 李温泽听了,暗自责怪自己思虑不周,又因着赵海诚在,竟生出一种姐姐在身旁的错觉来。 他理了理神思,便好好把书箱背在了善祺身上,道:“我应该少带点东西的。” 善祺摇摇头,笑道:“少爷,不重,您忘了,我也是军营出来的,这点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如若无物。” 李温泽便不再说什么,只和赵海诚一起快步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勤思殿偏殿。 殿中的熏香是佛手柑味道的,令人感到放松。偏殿不似正殿般装潢得豪华,却很有书院气息,四下也并没看到几个侍候的宫人。 殿前放着一扇屏风,挡得十分严实,看不清后面的物件。 小海道:【那后面的是夫子钟秀常和他十三岁的女儿钟齐瑾。】 赵海诚:【怎么躲在屏风后,不与我们同坐?】 小海:【这钟夫子也是当今皇帝的恩师,皇帝特许的。】 赵海诚心下了然。 屏风前是个长案,想必那就是夫子的座位。 殿中整齐摆着八个短桌并坐垫,桌上已备好了笔墨纸砚等用具。 太子、五皇子、三皇子和曾尚宇已经端坐在殿中,太子和五皇子在各干各的事情,曾尚宇则似乎是在谄媚地向三皇子说着什么好话。 他们都没用桌上准备的东西,而是各自放上了自己带来的笔墨。 太子今日的装束也不如昨天隆重,只穿了件枣红色圆领袍,头发用一支白玉簪子装饰着。 赵海诚正看着,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两个宫人,分别指引着他和李温泽相邻而坐,又风也似的走了。 赵海诚一坐下来,荣轩便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了,换上了他精心准备的用具后,暗暗左右观察了一番,见并没有贴身仆从在殿中侍候,便对赵海诚轻声道:“少爷,我在外间等你,若有什么事,我没及时赶来,你定要和李公子相互照应着。” 赵海诚对荣轩点点头,转头见善祺那边也收拾好了,对李家主仆笑笑。 李温泽漠然看了一眼赵海诚,低头摆弄起自己的衣角来。他今天又换了身衣裳,是苍蓝色的长袍,腰间还坠着一个墨绿色香囊。 善祺则友好地边笑边点点头。 宫人见荣轩和善祺都收拾好了,便把他们带下去,从另一侧的殿门转出去不见了。 赵海诚见还有一刻钟才开始,又见李温泽似乎是有些紧张,便悄声对他开玩笑:“元瑞怎的一天换一套衣服,若是将元瑞的衣服全都挂起来,怕不是能挂满整面墙?” 李温泽瞥了他一眼,“衣服不贵在多,贵在整洁。倒是你,天天裹成个粽子,不如多长二两肉。” “哟,哲信说了什么,我来迟了,没听到,怎么大早上就给人家元瑞气得脸青眉黑的?” 又是那个爽朗的声音。 赵海诚转过头去,果然见到王明辉和马君皓姗姗来迟,两人的仆从才把书箱放在地上。 前面传来五皇子含着笑意的声音:“看来昨日我走后,承煜和彦宗十分尽兴,若是再迟来会儿,可要被打板子了!” 王明辉也笑道:“哎呀,昨日大家首次会面,难得如此,太子宫中的陈酿又是极品,我们只顾着与大家叙话述情,便多贪了几杯。更不用说昨日三皇子给我们细讲了许多我听都没听过的新奇玩意儿,五皇子你这一走,可是亏大了!即使被打板子,我也心甘情愿。”说着,还朝马君皓点点头。 五皇子道:“如此说来,我可得寻个时间,去太子宫里讨酒喝,再求三皇兄给我讲故事了。” 太子道:“咱们兄弟,有什么讨不讨的,你要,我欣喜还来不及。” 三皇子马上跟上:“就是,五弟想要什么,难道会拿不到吗?这样说,仿佛是我和太子故意不给你一样。” 曾尚宇听了,忙拉了拉三皇子的衣角,却收到了一个白眼。 太子面不改色,五皇子也浑不在意,“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咱们下课后,我便请大家去倾月楼聚聚,如何?” 除了赵海诚和李温泽,其余人都拍手叫好,连太子也淡淡应和着。 小海:【又是没遇见过的事情。】 赵海诚看了李温泽一眼,正巧两人对视了。 李温泽朝赵海诚使眼色:你想去? 赵海诚轻轻摇头:不想。 李温泽朝五皇子那边挑眉:你说啊。 赵海诚耸了耸肩:怎么说? 李温泽叹了口气。 赵海诚用嘴型说着:没事,没事,去。 李温泽便把头转回去了。 此时,屏风后传来一声咳嗽,众人忙收声坐好,正巧殿后传来三声敲钟声。 第19章 第一课 只见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虽脸上沟壑纵横,目光却依旧清明。 他个子中等,身着一袭玄色长衫,腰间配有一条银色腰带,头上也簪着一个银色簪子。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做学问的,倒像是个武者。 赵海诚见了,奇道:【这位夫子起码六十有余,怎的女儿才十三岁?】 小海:【钟秀常老来得女罢了,他对这女儿可是十分爱护。】 正思索着,却听得那位老者开口了:“鄙人姓钟,各位可称呼老夫为钟夫子。” 他语速比常人慢些,但声如洪钟,口齿十分清晰。 大家齐声道:“钟夫子安好。” 钟秀常笑着受了,伸手理了理胡子,继续道:“闲话我也不多讲了,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各位都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也是第一次与诸位见面,我只先说说我的规矩。” 他在长案前站定,身形如松,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时不时虚空点一下。 “首先,大家既然坐在这里,就证明大家与老夫有缘,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缘’字,我希望诸位都能珍惜这份同窗情谊。” 大家都点点头。 “其次,我今日见到,每个人的书箱,都是由书童背进来的,并没有人自己背。我知各位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可是在我这里,大家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对一个学生而言,处理这些东西是你们的分内之事,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将来换了身份,那些事情,可也许旁人来插手吗?当然,若是有什么病痛,我也没有那么严苛,可是分内之事,能自己做的,便要自己做。至少在我这里,在这间屋子里,我希望明天能见到诸位自己将东西带进来,而不是仆从侍候。出了这门去,你们另有打算也并无不可。” 赵海诚:【这……你肯定知道,怎么不早说。我早上来时还制止元瑞这样做。】 小海:【你出门那个时间,难保不会遇上别人。正如你当时所想,若别人看到李温泽自己背东西,难免会有非议,再到这里听夫子这一席话,李温泽岂不是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再加了一笔?现在旁人都知道你俩交好,你自己也在有意和他拉近关系,旁人注意到他,难免也会把目光投向你,旁人注意我们太多总是不好。我们要做的是随大流,做异事。再说,就算你不提醒,我见那个善祺也会提醒,这句话由我们来说不也挺好?】 赵海诚偷偷瞄了李温泽一眼,见他面上并无神色变化,于是放下心来。 李温泽虽然性子别扭些,但也明白是非道理,知道赵海诚是为自己好,余光见到他在看自己,只能神色自若,以此来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见太子微微点头,马君皓附和道:“夫子所言极是!” 钟秀常点了点头,继续道:“嗯。最后,我希望大家经过在我这里的学习后,能够成人。诚然,我知道大家心里肯定还是想成名成圣成材,流芳千古。可是从古到今,史书上人名几何呀?再说了,又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于读书写文章或者领兵打胜仗。并且有的时候,所谓的贤人、圣人,却不一定是个人格备全的‘人’。敬父母宗亲、爱兄弟姐妹、怜天下世人,这三样能做其中两样,便已十分难得。只要心怀仁爱,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不伤天害理,即使你日后在街边酒肆里面唱小曲儿,我也会去听上两折子再走。” 大家都笑了。 三皇子道:“我来这里之前,还以为钟夫子会是个很古板、只要生气便会变得十分可怕的夫子,没想到钟夫子也是会开玩笑的。” 钟秀常爽朗地笑了,刚想说话,却顿了一下:“人老了,总是忘记事情,还有一点。进了这个屋子之后,便只剩下夫子与学生,再无所谓君臣。你们都是同窗,在我看来会一视同仁,所以谁犯了错,我便会罚谁,我也会直呼你们的字,可别说老夫不给你们留情面啊。” 众人齐声道:“谨遵夫子教诲!” 钟秀常甩了甩袖子:“好了,今日只是让诸位适应一下,就只讲这么多,诸位若有什么想问的,我会一一解答,若没有,就请自便了。” 王明辉站起来,问道:“夫子,我想请教一下,我们上课的日子,是需要提前到吗?” 钟秀常回答:“诸位只需要在第三声钟响前踏进这个屋子,我便不会罚人;若是雨天或雪天,路滑风大,我会宽限一刻钟。” 王明辉看起来十分高兴,抱了一拳道:“多谢夫子!” 钟秀常摆摆手:“无需客气。” 王明辉欢天喜地地坐下了,马君皓跟他碰了一拳。 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有疑问,却也没人离开,他便知这群孩子还有些拘谨,于是道:“今天没讲到的,以后若是有人犯了,第一次我不会惩罚。好了,散学,你们竟比我还沉闷,那我得去找自个儿的乐趣了!” 众人:“恭送夫子!” 钟秀常点了点头,大家才开始七手八脚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讲话。 五皇子最先收拾好,他将书箱妥妥贴贴地放在桌上,上前向钟秀常行了一礼:“钟夫子安好,其实我们准备一会儿去倾月楼小聚,不知夫子是否得空与我们同行?” 此话一出,大家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钟秀常也是这么过来的,自然知道孩子们不喜私下聚会时大人在场,便道:“不了,多谢牧涛美意,有我在,你们多少会拘谨些,且我一把老骨头了,与你们吃不到一起去。不过若是日后谁有了美事,老夫无论风雪,都会到场。” 众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五皇子向钟秀常又行了一礼,背上箱子出了门,其余人紧随其后。 赵海诚刚出偏殿的门,荣轩便迎了上来,要去取他的箱子,赵海诚躲了一下。 荣轩道:“少爷,其实刚才我们都被带去了后殿,里面钟夫子讲的话,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善祺也点点头。 此时除了李温泽,其余公子哥儿早已迫不及待地把书箱交给了自家侍从。 荣轩看着赵海诚的眼睛,伸着手:“嗯?” 不等赵海诚回答,便听得五皇子道:“那便请各位的仆从将东西带回寝所,我们走着,一会儿仆从们直接过来就是。” 赵海诚和李温泽这才把书箱交给荣轩和善祺,目送着他们快步远去了。 第20章 酒楼欲饮 五皇子走在最前面,太子紧随其后,然后是曾尚宇和三皇子,王明辉和马君皓一路说笑着超过了赵海诚和李温泽。 曾尚宇见三皇子一直臭着脸,想要讨好他,于是向大家提议道:“早晨天冷,不如我吩咐人准备马车?特别是赵小将军,本就尚未痊愈,若是吹了风,更不好了。” 赵海诚心道:【你家主子自己想偷懒,干嘛扯上我啊!】 小海冷哼道:【日后这样的事情可多着呢,你且习惯习惯。】 李温泽听了曾尚宇的话,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风吹来的那一边。 五皇子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太子,见太子面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于是道:“是了,看我这记性。我只满心欢喜能与各位同席共饮,却忘了哲信染疾未愈,现在请人回去又未免失礼,那便叫马车。” 马君皓听了却有些难受。因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母亲所经营的倾月楼。虽说有人去是好事,可若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总是不妙。他自知人微言轻,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王明辉,王明辉却像没发现一样,盯着前方。 李温泽也觉得这些话让人感到不太舒服,赵海诚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要被拿来挡箭,又要背锅的,正欲开口,赵海诚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赵海诚将刚才所有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于是道:“多谢各位同窗关怀之情,我虽大病未愈,但医师曾告诫过我需要多多走动,我也十分珍惜与同窗们闲庭信步的时间。” 王明辉接道:“对呀,闹市之中,马车其实也并不比徒步快。虽说天冷风寒,可我们这么多人,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走过去,岂不也是妙事一桩?况且有哲信的医嘱在,更是好事。” 五皇子打趣道:“仕攸突然这么提议,不会是因为自己想要偷懒,你又不好意思直接讲,所以借着哲信的风说?” 曾尚宇讪讪笑了一下,想要解释,被三皇子抢先道:“他最是个会偷懒耍滑的,嘴里也讲不出两句真话来。” 太子道:“好了,仕攸也是好心,不过只是不凑巧——或者是,仕攸是否身体不适?” 曾尚宇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三皇子,见三皇子根本不在乎他,便回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刚才是有些,现在与大家多说了会儿话,却好了。” 三皇子哼了一声:“如此说来,太子哥哥竟是个灵丹妙药,下次你再生病,不必再浪费汤药了,直接去东宫门前空地上躺个一时半刻,包治百病。” 五皇子道:“三皇兄怪会开玩笑的,一会儿我可得多灌你两杯。” 太子笑道:“一会儿你俩若是喝醉了,我便像小时候那样,一边肩膀一个,将你们扛回来。” 然后就是突然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王明辉才打破了寂静:“诶,仆从们来了。” 众人便随着王明辉的话向远方看去,果然看到侍从们匆匆向这边跑来。 小海:【若不是性命攸关,一直看他们吵架也很有意思,可惜了,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荣轩和善祺先后跑到,脸不红气不喘的,在一众侍从中鹤立鸡群。 荣轩见三皇子怒气冲冲的样子,又见曾尚宇面色晦暗,五皇子和太子都是笑意盈盈,朝赵海诚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赵海诚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荣轩便心下明白了大半,然后给赵海诚塞了个小手炉,惊奇地发现自家少爷的手竟有些温热。 善祺见他主仆俩如此,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见李温泽站姿怪异,轻声道:“少爷,京城不比扬州,冬日里天气干冷,您把衣摆掀这么大,恐怕会着凉。” 赵海诚这才发现李温泽在给他挡风,忙装作拍自己肩膀的样子,拿着手炉晃了晃,然后道:“今日这苍蓝色衣服很是衬你,”又伸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臂,“料子也不错,等我过两天回家也照着你的,给我弟弟裁一件。” 李温泽感受到他温热的手,便装作不经意似的整理了一下下摆,将双手背到身后去了,向前面抬了下下巴:“跟上他们,否则待会儿掉队了都找不着路回来。” 赵海诚笑道:“是是,李小将军说的,哲信自然要听。” 李温泽沉重地叹了口气,没理他,但是自觉地走到了队伍最后去。 众人给守门的侍卫一一看过了出入令牌。 正如善祺所说,京城的冬天是干冷的,可是街上小贩们叫卖的东西却给这地方增添了湿度和温度。 经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可以看到蒸汽伴着落叶一起飘到肩头,这便是逛街的烟火气;又能闻到巷尾医馆的药香,它绕过众人,与客栈后厨的柴火味交织,冲到天边去了。 街上行人见这一行人衣着、气度皆不凡,心里便知他们非富即贵。其中又有一个人黑着一张脸十分可怕,大家便都纷纷避开,害怕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李温泽板着张脸,头端正得似乎正在督察,可是眼睛却四处观察着,注意的却也不是那些行人,而是四处风物,想要把一切都收进眼中。 所以他并没注意到旁边似乎在发呆的赵海诚。 赵海诚:【之前你经历过这茬吗?不会又有什么幺蛾子?】 小海:【没有,有。】 赵海诚:【……】 赵海诚:【我就知道只要和之前不一样,就会有问题。】 小海:【要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那也很有问题好吗?】 赵海诚叹道:【感觉坑一个都没躲过去。】 小海:【毕竟还是拉拢了李温泽,倒也不能这么讲。】 赵海诚:【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我随机应变。】 小海:【一直如此。】 就这样一路无话地走了约半个时辰,才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彩楼欢门,各色丝绸流苏垂在屋檐下,随风飘动。又有一面红色大旗,上书“倾月楼”三个大字。 五皇子道:“前面便是了,今天走这一遭,真是辛苦诸位。” 众人皆七嘴八舌说着不辛苦,只有三皇子冷哼了一声。 马君皓忙道:“我定叫后厨拿出他们的看家本事来,定不辜负各位同窗的信任之情。” 五皇子:“就怕你不说这句话呢!” 太子:“可也不必太过兴师动众,今日我们不过是寻常聚餐。” 他笑着看看五皇子,五皇子也笑着点头回应:“皇……二哥说得极是。” 倾月楼门前站着两个长相端正的小厮,他们见到打头的太子和五皇子的气质谈吐,便知是贵客,赶紧殷勤招待,又见到跟在后面的少东家,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等五皇子开口,便小声传道:“三楼天字雅间八位。” 马上有个干练精明的女人从后面转出来,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请随我来,注意脚下。” 五皇子:“二哥先请?” 太子笑:“这次是五弟做东,自然由五弟领我们上去,我可要当甩手掌柜的。” 五皇子:“那弟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五皇子打头,李温泽作尾,一个接一个地上楼了。 自然,马君皓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 第21章 坏事 上楼于内间坐定,太子仍坐的是主位,左手边依次是三皇子、五皇子、王明辉,右手边依次是赵海诚、李温泽、曾尚宇。 侍从们都在外间候着,五皇子为他们单开了一桌。 赵海诚原不愿离太子坐得这么近,可是曾尚宇再三邀请,五皇子和王明辉也在旁帮腔,最后太子发话下来,赵海诚便不得不坐。 刚坐定,便有几位男仆女仆进来奉茶,为首的那位笑道:“这是咱们倾月楼特在南丘安阳寻了五年,才选定的品种,名唤连君兰。特取清明后第一场雨后新发的嫩芽,用特制方法轻火慢焙而成,一年只得五十斤左右。” 太子听完,端起茶杯,见杯中茶色清冽,一边轻轻吹着,一边用茶杯盖撇去茶叶,轻啜了一口,笑道:“初闻清芳扑鼻,入口却绵韵悠长。” 五皇子也尝了一口:“果然如二哥所言。此茶味似龙井,却更浓郁,但又带有龙井之清,唇齿回甘。” 三皇子:“五弟喝过的好茶不说万斤,也有千斤了,竟肯给出如此评价。”他也端起茶杯随意抿了一口,“五弟真是慧眼识珠。” 五皇子笑道:“三哥可是取笑我了,我不过是比常人多吃过几斤茶罢了。这茶似明珠,我却并无慧眼,于择物选品上,我还得多多向二哥、三哥学习。” 侍者们见状,纷纷很有眼力地退了下去,桌上的众人也默默端起茶杯。 赵海诚:【确实不怎么苦,更多的是清香回甘,虽然没有花茶这么清口,但是真还挺好喝的。】 小海:【同意。】 李温泽这种不喜欢喝茶的人也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多尝了两口。 王明辉则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慢慢品着。 曾尚宇全程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在想怎么才能讨三皇子欢心。 又有侍者端上来三碟子茶点,每碟子中不多不少刚好装着七枚精致玲珑的点心。 领头侍者介绍道:“嫩绿色的便是连君兰做的茶糕,粉红的是桃花酥,白色的为桂花山药饼。”她这次学乖了,介绍完毕便施施然退下。 侍者退下后,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太子:“诸位不必拘谨,只当作朋友间的寻常便饭就好。” 话音刚落,三皇子便夹了块桃花酥走,其余人这才开始主动伸筷子。 赵海诚夹了块连君兰茶糕放入口中,真是入口即化,甜,却不过分甜,或许并没有加糖,应该是茶自身的香甜味。 赵海诚:【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多的,要让荣轩也尝尝,之后再来倾月楼打包回去给父亲和弟弟妹妹,若是有方法能长久存放,母亲和程伯也有口福。】 小海:【你这几碗水端得还挺好的。】 赵海诚:【那是。】 侍者此后便不断地上菜,什么芙蓉豆腐、茭白炒肉、翡玉白菜、松菌煨牛舌、炙羊羹、冬笋炖鹿筋、珍珠团、云林鹅,一样接着一样地送上来,可还是没看见马君皓,众人便很默契地没有动筷子夹菜,只是喝茶聊天,连太子侍从华顺从宫里带来的酒都没开。 等了约半个时辰,才见到最后一道菜。最后一道菜是五个人一齐端上来的,几乎用了桌子那么大的一个盘子,马君皓跟在后面。 侍者们把盘子放在桌子中央,大家才看清楚是一条目测有十斤重的大鱼。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鱼头对准太子后,便马上退下,由马君皓来为大家做介绍。 “此为鲟鱼,处理干净后用吊了八个时辰的鸡汤细细煨了两刻钟,待到汤汁变成乳白,便撒葱末、姜丝、再摆上几块蜜瓜,后再焖两刻钟,捞出瓜末,将鱼并汤移至盘中,最后于上面淋上我家独有的料汁,便可端上来了。”马君皓吐了一口气,似乎在庆幸自己没有卡壳。 五皇子打趣:“见彦宗这么累,又迟迟不归,这道菜定是彦宗亲手做的。” 王明辉也笑:“就是,色香味俱全,彦宗真是好手艺!”说着还鼓起掌来。 马君皓羞赧地笑笑:“五……诸位同窗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是去给我娘打下手,我的手艺上不了台面,遑论做菜给你们。” 王明辉:“那也比我们这些只会吃的人厉害多了,哈哈哈,来来,别站着了,你快坐下。”说着便站起来,牵着马君皓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太子:“辛苦令堂和彦宗了。” 五皇子:“对呀,明明是我做东,怎的还麻烦你跑上跑下地忙活,实在是让我有些脸红。” 马君皓听了,忙摆手道:“不不不,本就是我应该的。为……为同窗吃顿饭,我心里很高兴。” 太子转头对五皇子:“五弟,快别逗彦宗了,”又对大家道,“菜齐了,诸位动筷子!” 一声令下,太子的左右边便是两种不同的景象:左边寒暄不断,互相夹菜,相谈甚欢,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右边全都闷头吃饭,几乎都专注自己,只有赵海诚时不时用公筷夹一块鱼腹放到李温泽碗里。 突然,曾尚宇站起来,抱了一拳:“我突然想起来,此行也是想向太……朱二公子讨酒喝,我见大家都十分忙碌,不如就由我来为大家倒酒?” 三皇子又想要出言嘲讽,太子也知曾尚宇心思,抢先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烦仕攸了。” 曾尚宇动作麻利,已将酒坛子的塞子打开了,一边给太子倒酒,一边道:“不麻烦,各位都是同窗,这点小事我来做也并无不可。” 太子将酒杯举起来,对着曾尚宇浅抿了一口,以表感谢。 五皇子余光看着曾尚宇,等他马上要给三皇子倒酒时,拿起桌上的酒杯,身子向后靠着椅子,头转向窗外看了一眼。 曾尚宇刚准备倒酒,手臂便传来一阵剧痛,于是酒水便从头到脚淋了三皇子一身。 三皇子:“?” 三皇子:“!” 曾尚宇:“!!!” 其余众人:“?!”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三皇子暴跳如雷:“你在干什么!” 曾尚宇腿一软,差点跪下来,还是五皇子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站住。他手忙脚乱地摸出帕子在三皇子身上胡乱地擦着,效果当然是于事无补,甚至隐隐有越描越黑的迹象。 外面的侍从们听到声音马上聚在门边,荣轩和善祺见赵海诚和李温泽没事,便放下了心,而三皇子和曾尚宇的仆从早已冲到了桌旁,一个在帮三皇子擦脸,一个在桌前不停道歉赔罪。 三皇子烦躁地一挥手,甩开曾尚宇,对身旁的人道:“誉远,叫马车回宫!”然后大步流星地下楼去了。 曾尚宇被甩得一个趔趄,五皇子手上拉住他,脚下悄悄将一枚石子踢向墙角,“三哥是这个脾气,也不怪你,人总不可能永不失手,你快跟上去,多与三哥说两句好话。” 曾尚宇的侍从鸿夏本也准备来扶他,可被五皇子抢先一步,只得默默站在一旁。 曾尚宇闻言连连点头,向众人匆匆行礼告别,带着鸿夏直奔三皇子而去。 第22章 事不关己 三皇子和曾尚宇都走后,众人也不好再吃,都放下碗筷,只等着太子和五皇子说话。 赵海诚:【本不想来的,来了又闹这出,但是说实话,这桌子菜没有一个难吃的,可惜了。】 小海:【唉,用脚想都能想到是老五搞的鬼。】 赵海诚:【等大家闹起来他坐收渔翁之利,真是……】 小海:【恶心。】 赵海诚用余光观察着其他人:李温泽板着个脸,看不出情绪,但是赵海诚觉得他一定也在心里骂人;王明辉正探头看窗外,估计是在看曾尚宇追没追上三皇子;马君皓紧张得眼神乱瞟,不住用手里的帕子擦脸上冒出的汗;而太子和五皇子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短暂的寂静后,五皇子开口了:“各位见笑了,今日我做东来此共饮欢聚,本是一桩美事,结果却闹成这样。” 马君皓忙诚惶诚恐道:“此事说来,应该怪我没招待好,哪有让客人自己倒酒的说法,我……我去找三皇子殿下赔罪去。”说着,便准备转身也追下楼。 王明辉将他一把拉住,与此同时,太子开口道:“彦宗不必自责,三弟有时做事是有些冲动急躁,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便请倾月楼将这桌菜再做一遍,分成八份,就当我们今天的晚膳了,你看如何?” 马君皓万分感激:“多谢太……朱二公子!” 五皇子笑着说:“说好我请客,可不许不收银两。” 马君皓连连点头:“那我先去后厨准备了,烦请各位自便。” 没等人回应,他便一溜小跑下了楼。 五皇子:“今天实在是对不住各位,若各位不嫌弃,我们不妨下次再聚?” 王明辉道:“何须此言?正巧,我正想回家处理些事情,那就先告辞了。”他向大家抱了一拳,然后也匆匆离开了。 赵海诚和李温泽见状,也纷纷扯了个借口下楼。 待所有人都走后,太子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五皇子一眼,“那我也先行一步,这里就麻烦五弟了。” 五皇子笑笑:“职责所在,五弟恭送二哥。” 目送着太子下楼后,五皇子这才望向窗外,那里的见锋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又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随后走出厢房,领头侍者一直候在门口。 他从钱袋里摸出三锭黄金放在侍者手上:“多谢招待。” 侍者千恩万谢地将他和仆从送出了酒楼。 此时赵海诚和李温泽一行四人早已走到了另一条街。 赵海诚:【现在咱们适合干嘛?】 小海:【自然是练习。】 于是赵海诚问李温泽:“去不去马场?” 李温泽:“回家骑了马去,你自己应当可以?” 赵海诚不服气道:“别小瞧我!好歹还是跟着你这个师父学了半个多月呢。” 李温泽:“一个时辰后马场见。”说完便带着善祺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海诚带着荣轩逛了会儿集市,也回家去了。 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便看见海仁和海宁在门前朝他招手,他快步上前,一只手牵一个地将他们带回了家。 “大哥在宫里过得还舒服吗?同窗们是否好相处?夫子凶不凶?”赵海宁仰着脸盯着赵海诚的眼睛。 赵海诚一一笑着回答:“昨晚睡得不错。至于同窗们嘛,倒是也没有怎么为难我。夫子目前看来是个和蔼的人。” 赵海仁也问道:“那宫里的东西好吃吗?” 赵海诚回忆起昨晚那顿饭,摇了摇头:“不如荣轩的手艺,昨天那晚宴实在没什么可吃的,我硬生生剥了两盘子杏仁解馋,最后还是请荣轩帮我煮了夜宵填肚子。”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前厅坐下,马上有仆人奉上热茶。 赵海仁听了他的话,拍拍赵海诚的手:“哥哥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赵海诚点点头,赵海仁便转向后厅去了。 “对了,父亲呢?”赵海诚喝了一口热茶。 “父亲被一个姓曾的伯伯请去喝茶了。父亲本来不想去,再三推辞,可是那曾伯伯说赵家是第一次进京,他们理应接待。前阵子因大哥病着,所以不好邀请,如今大哥已经康复,又在宫中读书,让父亲不必担心。他还让父亲带我和二哥一起去,但是我俩都不太喜欢那个人,于是躲了起来,只让仆从说我俩上街去了,他才罢休。” 赵海诚:【这曾家真是以上传下的狗皮膏药啊。】 小海:【见识到了。】 思索间,只见赵海仁端着个碗过来了。 赵海诚忙接过来,发现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汤色纯白,闻起来就令人食欲大开。 “鱼汤?”赵海诚问。 赵海仁笑盈盈道:“哥哥聪明!这可是我自己熬的鲫鱼汤,连柴火都是我自己生的呢!等哥哥把这碗汤喝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后厨吃鱼!” 赵海诚欣慰地摸摸海仁的头:“不啦,哥哥还和人有约,喝完这碗汤就得牵着我的马去赴约啦。” 赵海仁:“那哥哥要看好时辰了,可不能迟到。那我可不可以带荣轩去后厨尝尝鱼汤,请荣轩指点一二呢?”他看看荣轩,又看看赵海诚。 荣轩微微弯腰,让视线和赵海仁齐平,道:“二少爷,当然可以啦。” 赵海诚也点点头,赵海仁便乐呵呵地拉着荣轩的手走了。 赵海诚把鱼汤一饮而尽,将碗放在桌子上,转去了后院的马厩,那马儿一见是赵海诚来了,摇头摆尾地十分开心。 赵海宁跟着他,略有担心地说:“大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赵海诚:“海宁长大啦,会关心人了,放心,我有你们在身边,过得十分舒心。” 赵海宁抿抿嘴:“大哥,若是宫里那些人欺负你,你不想和他们呆着了,你便回来,我换你去帮你作伴读。” 赵海诚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低头仔细看着赵海宁的脸。 赵海诚:【你说,小妹会不会也是轮回之人?】 小海:【……我没办法判断。】 赵海宁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神却有些空洞,忙扶住他,问:“大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赵海诚眨眨眼,笑了笑,道:“我是看我们海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一看就是一个用枪的好手,若是勤加练习,说不定以后可以当一个名留青史的女将军呢!” 赵海宁:“我可是天天都有在和父亲学习呢!” “我们家你是最有天赋的,你又喜欢它,像我就不行,只能读读书、写写字,所以当伴读这事儿,你就别和大哥抢咯?” “那……那大哥若是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 “一定。” “大哥不许骗我们!” “大哥保证,一辈子不骗你们。” 正说着,赵海仁和荣轩来了,荣轩道:“二少爷烹的鱼汤,只需要再调整调整火候,便可使人赞不绝口了。” 赵海仁得了夸奖,十分得意,见赵海诚还在马厩前站着,去帮他把马的缰绳解开,交到他手上:“哥哥该出发了?别让别人等急了。” 赵海诚牵着马,“那我就去了,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赵海仁:“哥哥也要照顾好自己。” 荣轩拍拍胸脯:“放心,只要有我在,少爷不会出问题。” 赵海宁:“嗯!哥哥和荣轩都要一路平安。” 赵海诚点头,牵着马,和荣轩一起离开了赵府。 第23章 勿要动气 三皇子来时誉远就已经暗暗吩咐了马车等候,所以他一下楼就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没走出几步,誉远听见后面有骂人的声音,原来是曾尚宇着急出来而撞到了好几个行人。他便掀开马车帘子,低声道:“殿下,曾尚宇跟上来了。” 三皇子没好气地说:“理他干嘛?” 誉远:“是。”于是招呼着马车快走。 那边曾尚宇匆匆追下来便看到加速离开的马车,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干出在闹市追车或者大叫“三皇子殿下留步”的丢人事情,只好也现去寻马车,等他找到时,三皇子早已没了影子。 三皇子一路上都在心里骂骂咧咧,恨不得快点飞回宫去,可他终究是普通人,即使紧催慢赶,等到宫里时,他浑身上下也都已干透了,可身上仍隐隐有恶心的粘腻感。 他冲进寝殿,早已接到消息的宫人们赶紧围上来侍候他更衣沐浴。 直到坐进浴桶里,他才开始回忆刚才的情形。 他心里很清楚曾尚宇没这个胆子故意泼他一身,毕竟当初是曾家主动来讨好自家,现在翅膀也还没硬到能当众让他出丑的地步。 再结合当时众人的坐席,那么搞鬼的就只有可能是太子和五皇子。太子虽然平时表现得知书达理,可却是个伪善之人;老五直接装都不装,更是个讨厌的。 他合计了半天,觉得肯定是太子搞的鬼,因为这次是老五请客,老五总不可能自己砸自己的场子,且当时曾尚宇又站在太子和自己之间。 对!太子一定是觉得让老五请客,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不开心,便拿自己撒气。 三皇子就这么无凭无据地把自己说服了。 想通了事情,顿时感觉心情舒畅不少,刚好宫人已伺候沐浴完毕,他便换了身衣服,从内间出来,坐在案前。 贤妃也早就听说了自己儿子被曾尚宇泼了一身酒的事情,又听誉远细讲了一番,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她见儿子出来了,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曾家二小子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我只让侍女去回了我不在,你在沐浴,请他稍候。” 三皇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贤妃继续道:“依你所见,今天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猛地一拍桌子,力道大得将杯子里的热茶都震出来了些:“呵,定是那假仁假义的太子搞鬼!” 贤妃叹了口气:“我倒觉得是五皇子的可能更大。” 三皇子示意侍女把桌子擦干净,再换一杯茶:“老五这么精明的人,没必要砸自己的场子啊?” 贤妃把自己没喝过的茶给他:“你都说了五皇子精明,他做出这种事情岂不正常?或许他就是为了捉弄你,才宴请的你们也不一定啊?并且他母亲是瑜妃,随便从舅舅那里学个两招,还不是简简单单?” 三皇子端起茶来就喝,却不小心被烫了一下,不耐烦道:“管他是太子还是老五,反正他俩都见不得我好!” 贤妃:“曾尚宇还在外头,你打算怎么做?” 三皇子:“虽说今天的主谋不是他,但是他却实实在在地让我丢了脸,得给他点教训。” 贤妃摇摇头:“曾家在朝堂中并无什么特别交好的官员,这是他们家会对我们献殷勤的原因之一。现在你们在一处上学了,太子和五皇子未免不会有想法。这次这事情本不是他的错,你若责怪太过,他到时转而去投奔其他皇子……虽说他家未必有大用,可是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再说他一出事便来找你祈求原谅,就证明至少现在他没有别的心思。” 三皇子思考了一会儿:“母妃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责怪曾尚宇,就当作没什么的样子,这样相较于责罚他而言,他会对我们更忠心。” 贤妃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欣慰点点头。 三皇子让人把茶水撤了,换些点心水果上来,等准备好之后,向贤妃道:“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请母妃回避一下。” 贤妃便转到内间去了。 “叫他进来。”三皇子挥挥手,对下人道。 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曾尚宇脸色惨白地跟在宫人后面,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三,三皇子殿下,安,安好。”曾尚宇垂着头在三皇子面前站定,低着头不敢看他。 三皇子挑了一颗冬枣在手里把玩:“坐。” “不,不敢,我站着就好了。”曾尚宇声音细如蚊蝇。 三皇子内心还是想教训曾尚宇的,所以他翻了个白眼:“那你就站着。” “是。”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手上的枣子都被盘热了,三皇子才不耐烦道:“你来我宫里,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罚站的吗?” 曾尚宇突然哭了起来,呜咽着:“三,三皇子殿下,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胳膊上一阵钝痛,所以手一软,就,就……” 三皇子换了一颗冬枣,咬了一口,嚼碎吞下去后,道:“我知道了,不怪你。” “我知道我不敢求您……嗯?” “要我再说一遍,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曾尚宇马上跪坐在三皇子面前,用袖子抹了把脸,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多谢三皇子殿下!多谢三皇子殿下!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不会辜负殿下对我的情谊!” “好了,我知道这顿饭你也没吃饱,看上这桌子上的什么便拿走。”三皇子随意摆了摆手。 曾尚宇连连摇头:“不不,殿下能原谅我已是奢求,怎敢再拿殿下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很小气的人?” 曾尚宇的脸又拧了起来:“没有,没有。” 三皇子觉得他如果再呆下去,自己很难忍住不去打他,便随意指了个宫人:“你,把这些都打包起来给他,然后送他出去。” 宫人领了命开始按照吩咐做事,三皇子站起来:“今天的事不必再提,你拿了东西就回去。”说完便向书房走去。 曾尚宇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是,是。谢殿下恩赐。” 他提着食盒跟着宫人出了殿门,等在殿外的侍从鸿夏见他面色平静,待宫人回去后,接过食盒,忙问道:“少爷,殿下没有为难你?” 曾尚宇深深叹了口气:“没有,但是我总觉得比为难了我还要可怕。” 鸿夏望了望这巍峨庄严的宫殿,皱起了眉头。 曾尚宇摇了摇头,抬脚往前走:“算了,咱们先回去。” 鸿夏忙跟了上去。 第24章 体能略差 赵海诚和荣轩到马场时,看见李温泽正在射箭,他换了身同色短衣长裤,额间沁出的汗珠表明他已练习了多时。 弦动箭出,正中靶心。 赵海诚见状,暗叫不好:【糟了,刚只顾着和弟弟妹妹说话,忘记换衣服了,元瑞不会生气?】 小海:【我也忘了。】 赵海诚:【……感觉不太妙。】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愣在那边?”李温泽已搭上了第二支箭,却并未瞄准,而是瞬发,可惜偏了一点,只命中了红心的外缘。 赵海诚翻身下马,牵着银骢,和荣轩一道走到李温泽身边:“元瑞,我来迟了,让你久等。” 李温泽将弓放下,看了眼天色,道:“没有。”又看了眼他穿的衣服,“怕冷?” 赵海诚尴尬地笑笑:“不是,刚才回家与弟弟妹妹多说了会儿话,忘记了,我现在回家去换。”说着便要转身回去。 “不必了,经过这些日子,你马术虽论不上精湛,但也勉强可看,今日便看看你射箭。” 荣轩听了,忙把弓和箭袋递给赵海诚。 赵海诚接过来,学着李温泽的样子把箭袋背在身上,左手拿着弓,右手从箭袋中抽出来一支箭,庆幸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衣袖并不十分宽大,行动起来还算方便。 “上次教过你的,挽弓拉箭。” 赵海诚侧身站好,双脚和肩膀齐宽,将箭搭在箭台上,左臂下沉,左右手同时发力,尽力把弓撑满,闭上一只眼睛瞄准。 李温泽见他摆好了姿势,连脸都紧绷了起来,便也和赵海诚一样同时瞄准,“放!” 李温泽的箭正中靶心,赵海诚的只飞了不到一半的距离,便斜插进了地里。 小海:【啧。】 赵海诚看看李温泽,再看看箭,抿了抿嘴。 “看我干嘛?看靶子。”李温泽面无表情,又开弓瞬发了一箭,这次这一箭射中了刚才那一箭,但是力道不够,没有射穿,被弹开了,不过还是让前一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在靶子上留下了仿佛被锤刻过一样的痕迹。 小海和赵海诚都发出感叹:【真厉害!】 荣轩在一旁鼓掌道:“曾听闻李公子箭术了得,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赵海诚猛点头。 李温泽笑了一下:“你家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要想练成我今日这样,恐怕得十年。” 赵海诚在脑中:【你……】 小海打断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能说,我顶多能碰到靶子。】 赵海诚:【那你怎么打仗的?】 小海:【所以没打赢啊,靠的周任安和段钰彬。】 赵海诚:【……】 小海:【还被北戎活捉过。】 赵海诚:【……好。】 李温泽见他愣在原地,清了清嗓子:“若是努把力,五年也未尝不可能。” 赵海诚回过神来,见李温泽背上箭袋空了,正欲请善祺去帮忙捡箭,四下环顾,却没看到善祺在哪儿。 李温泽:“我在这儿,你在看什么?” 赵海诚问:“善祺呢?” 李温泽有点无语:“你几时见过我来这里带上他?家中正巧有事,我留他在家里帮扶我姐姐。” 赵海诚点点头,荣轩也明白了赵海诚的意思,已经向靶子跑去。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李温泽看了眼赵海诚,不徐不急地向前走去。 赵海诚忙一边跑一边叫道:“荣轩!你放那里,我自己来!” 荣轩刚把赵海诚的箭捡起来,见李温泽也向这边走来,便将它放下了,默默退到一边。 赵海诚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甚至李温泽走得快点便赶上他了,他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汗。 小海:【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海诚还没反应过来,李温泽便从他身旁走过,见他只这点运动量就出了汗,思考了一下:“你今日这宽袖长袍确实不适宜做这种事,我还高你几寸,又练过近十年,不必如此唉声叹气。” 赵海诚笑了,刚想出声调侃几句,就听李温泽接着道:“从明日开始,若我得空,会来监督你,先重体能,再练骑射。” 赵海诚的笑凝在了脸上。 荣轩看了觉得有些好笑:“李公子这是把少爷当成您的新兵在练了,哈哈。” 李温泽:“我军中这般年龄的新兵若是跑两步便喘,是会被日日遣去挑水砍柴并全副盔甲绕军营比其他人多跑一个时辰的,好歹你家少爷也算半个武将,怎么跟个鹌鹑似的。” 赵海诚:“其实我真不是被当成武将来培养的……” 李温泽皱眉:“即使如此,你这般羸弱,以后如何赡养父母、保护弟妹?” 小海:【李温泽话难听,理不糙。】 赵海诚也被李温泽的话激起了斗志:“咱们且待来日!” 李温泽皮笑肉不笑:“这话我在军中听过不下百遍,最终只有一个人枪术胜我半分。”说完他便朝箭靶走去。 荣轩悄声道:“少爷不用担心,即使少爷学无所成,荣轩也会护少爷一世。” 赵海诚用弓轻戳荣轩:“别说丧气话啊,我只是荒废久了,又不是不行!” 荣轩被戳到了痒痒肉,一边躲一边笑:“是是,荣轩说错了,荣轩说错了,哈哈哈,少爷快把弓拿好,哈哈,一会儿李公子看见了,少爷要挨训了。” 说话间,李温泽已向这边回来了,赵海诚不确定他听没听到荣轩的话,忙收弓站好,顺带整理了一下衣服。 待李温泽走到面前,赵海诚开口:“那我们继续?” 李温泽步速没有丝毫减慢,他抬头看看天色,道:“你们随我来。” 赵海诚和荣轩对视了一眼,跟上前去。 到了李温泽的爱马旁,那马通体纯黑,皮毛油光水滑,一看便知被精心呵护得很好。 他从马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雕花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六枚雪白的运司糕,每一块上面都缀有红绿丝。 “我突然想起来姐姐让我带了这东西来。”他把盒子几乎凑到了赵海诚眼前,然后抬了抬手。 赵海诚指了指糕点,又指了指自己。 李温泽不耐烦地点点头。 赵海诚拿出帕子细细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捻起一块。李温泽又让荣轩拿了一块,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俩。 一口咬下去,香甜松软,赵海诚和荣轩连声赞赏。 荣轩:“我这些时日也算是跟着少爷、将军遍尝京城名厨,却从未吃到过这种样式的红豆沙内馅,可否请李公子告知是哪家出品,我想仔细研究一二。” 李温泽得意道:“家姐亲手制成。你们若喜欢,这盒便送你们了。” 赵海诚知道他心思,但还是表现得又惊又喜:“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元瑞!” 赵海诚接了,拿给荣轩,荣轩仔仔细细地将盒子包好,捧在胸前。 李温泽压抑着笑容,还是板着个脸,抱了一拳:“家中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便翻身上了马。 赵海诚和荣轩站在原地向他挥手告别,目送他远去了。 第25章 若都是梦 李温泽走后,赵海诚一个人在马场练了一下午的射箭,不能说收获颇丰,但总归到最后十箭里面有一支能够碰到靶子了。 仅这几个时辰,赵海诚的左手虎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便都被磨出了水泡。 荣轩看得心疼,又见天色不早,在赵海诚捡完箭后道:“少爷,此时回去应当正好赶上宫中晚饭。” 赵海诚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也望了望天色,点点头:“是不早了,先回家放马,”他走出两步,思考了一下:若是现在回家,定免不了在家用过晚饭才能走,更不必说肯定会和父亲、弟弟妹妹讲会儿话,做过这些再入宫,时间过于紧凑。“……算了,不回家了,宫中那小屋后院也有足够的空间养着它。” 荣轩猜到了赵海诚的考量,并未多问什么,只是静静跟在赵海诚身后。 两人去集市上买了些东西,街上已稀稀落落地亮起了几盏灯,也渐渐地开始刮起小风来。等他俩紧赶慢赶地到宫中寝所时,刚好遇上宫人们来送饭。 “赵小将军安好。”三四个宫人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赵海诚向他们微笑,“我们就自己拿进去,不麻烦你们了。” 为首那宫人忙从身后的下属手中拿出一个红木雕花食盒,尺寸比他们平时用的大了一倍还不止,“赵小将军折煞小的们了,是小的们麻烦了赵小将军才对,小心拿稳。” 荣轩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你们去忙你们的。” “小的们先行告退。” 赵海诚牵着马和荣轩从后门进了屋子,他把马安置在厨房前的空地上,从马背上取下草料,准备去厨房找个容器来放。 “少爷,我来,您去前厅坐着用晚饭就是了。”荣轩忙拦住他。 赵海诚摇摇头:“我一见这马便十分欢喜,如多年老友一般。你先去布菜,一会儿咱们一起吃。” 荣轩心想这事简单又没危险,便应了,小跑着去了前厅。 赵海诚找来一个浅底大盆,将草料放进去,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银骢便舒舒服服地吃起饭来。 赵海诚一边看它吃,一边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似乎是在发呆,因为小海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小海:【怎么了?】 赵海诚:【我突然觉得十分不真实,会不会我现在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梦,下一刻就会发现我在冀州的家中醒来,看到父亲没有打大胜仗,我们也没有进京,我也没有成为太子的伴读。】 小海:【我比你更希望这是一场梦。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轮回的时候,以为是死前的走马灯,不是常有这种说法吗?——人死之前,会短暂回忆自己的一生。我当时想着反正最后都会战败惨死,不如现在就了结自己,然后我拔出佩剑,自刎。】 赵海诚:【然后呢?】 小海:【然后就到了第三世,那时我才发现似乎不太对劲,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又一次又一次地醒来,最后到了这里。】 赵海诚:【对不起。】 小海:【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再轮回第十七次就是了。】 赵海诚:【……】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赵海诚情绪的异样,停下吃饭的动作,转过头来亲昵地蹭了蹭赵海诚。 荣轩已摆好饭菜,转回后院来请赵海诚,便看到这一幕。他走到赵海诚身边,轻轻拍了拍银骢,对赵海诚道:“少爷,用饭了,”又给银骢再添了些草料,“真是好马。” 赵海诚整理好情绪,长舒一口气:“走。”回过头来却发现荣轩不见了。 只听得荣轩在厨房里回道:“少爷,您先去,我给您烧洗澡水,马上就来!” 赵海诚“嗯”了一声,知道他定是要把事情做完才肯来的,就不再劝他,自己到前厅坐下吃饭了。 倾月楼的手艺名不虚传,即使菜有些许凉了,也仍让人食欲大开、赞不绝口。 赵海诚都快吃到尾声了,荣轩才慢吞吞地进来坐下,赵海诚忙招呼他细品连君兰茶糕,荣轩也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表示自己定要学会做法。 正说笑着,突然有人敲门,荣轩忙放下碗筷准备站起来去开门,却被赵海诚按下。 赵海诚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一条缝,见外面站着善祺,他便把那扇门彻底打开,问:“善祺?快进来,天色不早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善祺没想到是赵海诚来开门,忙鞠了一躬:“赵公子安好,我就不进去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这是我家少爷送给赵公子的,请笑纳。” 赵海诚接过包袱,沉甸甸的:“你家少爷呢?” “在屋里。既然赵公子拿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善祺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天黑风大,注意脚下啊!”赵海诚嘱咐着,见善祺安全转向了隔壁才关上门。 荣轩早已把小桌清出一个干净的范围,赵海诚便将包袱放在上面,刚打开,三匹苍蓝色暗纹织锦缎便映入眼帘,上面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刚劲有力的几个字:扬州特制,京城难寻。 小海:【李温泽真是个实诚孩子,写字也挺好看的。】 赵海诚心中一热:“荣轩,过两天你便拿着这几匹缎子去衣庄给我和弟弟赶几件衣裳出来。” 荣轩此时已吃好了,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答:“好嘞!少爷,热水已备好,可以去沐浴了。” 赵海诚便把布料收入里间。 准备脱衣服沐浴时,左手虎口碰到衣服的一瞬间传来一阵刺痛,赵海诚这才发现那里的水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了。 赵海诚忍着疼,将水泡挤瘪了。他本想去拿药粉,但又觉得今天实在太累,懒得动弹,于是小心翼翼地,以不让伤口沾到水的姿势坐进浴桶中,舒舒服服地享受起来。 他用右手给自己洗头发,却发现右手也破了皮。 他自嘲地笑笑,准备请荣轩来帮忙。 小海突然出声:【能感受到疼痛,就证明不是在做梦。】 第26章 二次共聚 此后赵海诚便日日一放学就随着李温泽去马场练习体能和骑射,李温泽也时不时带一两盒点心去与赵海诚和荣轩共享。 至于夫子布置的功课,由于有小海的缘故,赵海诚可以很轻松地卡在一个不突出却也不丢人的位置。 可是总有人要当最后那个人。 其实对钟秀常来说,他并不在乎学生们的排名,可是没有天赋和敷衍了事是两码事,说的便是曾尚宇这小子。 曾尚宇因着家中正在为宫里费力筹办春节庆典的缘故,跑东跑西,夜里还要帮着曾父仔细核对物品器具清单,常常上课迟到,甚至有一两次他在被罚站时都睡着了。 钟秀常只好在课后将他留下来,私下与他谈话:“你有想要帮衬父亲的心思,很好,可是太早接触过多的人情世故,总不是长久之计。你现在辨别是非的能力不足以让你负担起家族的繁重事务。” 曾尚宇苦笑一下:“夫子,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也知道这几日我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但是家父年……”他本想说“年事已高”,可是一抬头便看见了钟秀常的银发,便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年龄渐渐大了。我那二十有三的哥哥却是个不争气的,不愿成家,也不愿承父业,整日早出晚归的,在外面不知做些什么。我又不愿让小妹分担这重担,所以只好我来做。” 还有一个原因曾尚宇没好说出口,那便是整个曾家大族,都是靠他家这一脉才能撑到今天。宗亲们于他家并无帮助,他家又在朝堂上举目无亲,还是靠着三皇子母家才能走到今天,他既不敢得罪三皇子,又不能与其他官员过分亲近,只能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前程。 钟秀常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你若是后日之前能把今日同前几日的功课一齐给我,我便既往不咎,不可再鬼画符了,否则我定会重罚。” 曾尚宇朝钟秀常深深鞠了一躬:“学生谢夫子教诲,定铭记夫子今日玉言。” 钟秀常拿起一卷书:“去。” 曾尚宇直起身来:“学生告退。” 待曾尚宇走远后,钟齐瑾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可见是个懦弱小人,父亲如何还要单独提点他?提点了也不领情,只是白费口舌。” 钟秀常放下书,喝了口茶:“瑾儿,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钟齐瑾撇撇嘴:“知道了,爹爹。” 那边曾尚宇刚一出殿门便垂头丧气,满面愁容。 鸿夏也是有些难过:“少爷,咱们快些回去做功课,不重要的事情我去给您跑腿就是。” 曾尚宇顶着个苦瓜脸:“五六份功课,两天时间,如何能完得成?更别说做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唉。” 鸿夏跟在他身后默默走了一会儿,突然道:“不如少爷请除了皇子之外的几位同窗公子吃个便饭,以求个参考?刚好上次大家不欢而散,这次正合适。” 曾尚宇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决定采纳这个意见。想着事情有望解决后,他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刚到寝屋前,便看见赵海诚和李温泽结伴出门。曾尚宇忙迎上去,满脸堆笑:“赵小将军安好,李小将军安好。” 赵海诚和李温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快走”两个字,但还是各自朝他打了招呼,两人的仆从也都向曾尚宇行了礼。 曾尚宇也看出这两人不是很想搭理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上次因我之故,诸位未得尽兴,今日我想重新宴请各位去倾月楼一聚,还请不要推辞。” 李温泽飞快地用余光瞟了赵海诚一眼,赵海诚会意:“实在是要辜负仕攸的美意了,我与元瑞早早便约好,准备……”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的一个两个聚在这里,有什么新鲜事情分享一下啊。” 三人同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王明辉和马君皓正信步走来。 几人互相打了招呼。 曾尚宇喜道:“正好,承煜兄、彦宗兄,我为弥补上次之事,想再在倾月楼宴请你们一次,如何?” 马君皓笑着的脸有些僵住了。 王明辉却大手一拍:“依我之见,倒多半不是为了弥补,而是为了你那没有七八天补不完的功课?” 曾尚宇握了握王明辉的手:“承煜兄说得也太过直接了些,也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联络我们同窗情谊嘛。” 王明辉点点头,左手搭着马君皓的肩膀,右手拉着赵海诚的手臂,抬脚便走:“事不宜迟,还在等什么呢?” 赵海诚摆摆手:“承煜,其实……” 马君皓也出声道:“等等!” 王明辉便停下来,狐疑地盯着马君皓。 马君皓被盯得有些犯怵,嗫嚅着:“不巧了,今日我母亲有事,不在楼中。” 王明辉哈哈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今日不过是小聚,不需要多大的排场,你说是,仕攸?” 曾尚宇连连称是。他俩都忽略掉了赵海诚的话。 赵海诚和李温泽便自知再提也没用了,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于是两个乐意的人带着三个不乐意的人,后面跟着一众仆从出了宫门。 这次虽然也是步行,但是感觉路上所花的时间似乎并没有上次多,见到的景色却不如上次好。 等到了酒楼,门前两个小厮见他们到来,本欲像上次一样通传,却被王明辉和马君皓一起制止了。 曾尚宇道:“只需要二楼雅间一座便好。” 小厮们见马君皓点头,就各自下去张罗了。众人熟门熟路地跟着侍者上了楼,选好位置坐定。 这次是王明辉坐主位,他本想让赵海诚去坐,可是赵海诚万般推辞,他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从左手数下去依次是曾尚宇、马君皓,右手边则是李温泽和赵海诚。 菜单传了一遍,众人都不知点什么为妙,只好请马君皓拿主意,马君皓便选了七八样招牌菜,将菜单还予侍者。 众人在等上菜的期间便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这几日的见闻趣事,赵海诚和李温泽只是默默喝茶,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会出声应和一下。 上第一道菜时,门外传来笑声:“怎的不带上我?” 众人都向门口看去。 第27章 喝酒误事 众人皆停下手上的动作,等着那声音的主人现身。 赵海诚:【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海:【不用预感了,这声音谁听不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门口,只见五皇子身穿紫色长衫,手中捧着一个酒坛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大家都站起来向他行礼。 曾尚宇看见是五皇子,心便凉了半截。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大家整整齐齐聚在这里。”五皇子点头受了,又露出他的招牌假笑,环视众人一圈后,将目光定在曾尚宇脸上。 曾尚宇只好挤出一个笑,忙迎上来:“五……” 五皇子轻轻摇了摇头。 曾尚宇马上改口:“朱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五皇子:“倒也不是专程而来,我听闻隔壁的华庆居新得了流霞仙酿,特来品尝,却在楼上看见诸位进了倾月楼,想着美酒不可独饮,便买了一壶来请诸位共同品鉴。” 他的仆从越霄从他手上接过酒坛,放在了桌上,然后退下了。 王明辉也笑着向五皇子走过去:“这岂不就是所谓的‘缘分’?”他引着五皇子去往主位,转回来拍了拍曾尚宇的肩膀,又去门口对侍者耳语了两句。 五皇子坐下来,见其他人仍立着,奇道:“怎么诸位都被这美酒迷了眼,直愣愣站着了?” 赵海诚和李温泽这才坐下。 马君皓忙拿了酒坛,斟满了每一个人的酒杯。 曾尚宇趁他们不注意,转去外间,想叫鸿夏先去给三皇子通个信,可是却没见到人。 五皇子笑着朗声道:“怎么我一来了,仕攸便想跑?” 曾尚宇只得不情愿地挪回来,请王明辉在自己的位子坐了,然后走到外侧,向大家作了一揖,硬着头皮道:“说来惭愧,此次邀请大家,是为了请诸位同窗于课业上,多多指点在下。” 五皇子轻啜一口酒,把酒杯拿在手上慢慢转着:“这本来就是分内之事,想必大家都不会不答应,”他眼睛盯着酒杯,没有看任何一个人,“难为仕攸如此费心了。” 王明辉接道:“的确,咱们同窗之谊,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五皇子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赵海诚:“哲信,你觉得呢?” 赵海诚本以为这次能像往次一样不表态就让他蒙混过关,却不想五皇子会突然直接点名,差点吓得把酒杯摔了。 他稳了稳心神,放下酒杯,也笑道:“两位同窗所言极是,我们本就应该互帮互助,只要开了口的,哪有不愿意的。” 李温泽不想被点名,也附和着:“对。” 五皇子的目光在赵海诚和李温泽脸上来回扫了两遍,一时间桌子上安静下来。 马君皓不习惯这种场面,即使主角不是他,他也仍然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上菜的侍者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五皇子看着端上来的狮子头,忽地笑了:“哎呀,我这记性,仕攸怎么还站着,快坐了,各位也都拿筷子吃菜呀。” 曾尚宇这才坐在外侧的位置上,开始帮忙布菜。 王明辉开始说起京城趣闻,赵海诚时不时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马君皓偶尔插一句嘴,提提云沼的风物人情;李温泽则是埋头夹菜,只在内容十分吸引人时才会盯着说话的人一会儿。 而五皇子正在隔着半张桌子和好几个人的情况下,灌曾尚宇酒。 曾尚宇其实酒量不算差,但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五皇子带来的酒,仅仅五杯下肚,便觉得有些头晕。可是五皇子此时正兴致高涨,自己不好推辞,或者说,不敢推辞。 小海:【老五给曾尚宇下药了。】 赵海诚用余光观察了一会儿曾尚宇,发现他的脸不是一般的红。由于王明辉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所以便没人提出异常。 于是没过一会儿,曾尚宇便“咚”地一声栽在了桌子上。 坐在旁边的马君皓惊得从位子上站起来:“这……这……” 他轻轻推了推曾尚宇,曾尚宇纹丝不动。 他又犹豫着要不要去探一探鼻息。 五皇子也喝得眼睛有些红,明显也是醉了的模样,指着曾尚宇笑着说:“仕攸酒量不行!不过酒品不错,倒头就睡,哈哈!” 王明辉和马君皓对视一眼,然后看了看外面。马君皓会意,忙去外间寻鸿夏和越霄。 鸿夏刚才被越霄拉着上街,说是要买些什么下酒菜,结果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一回来便被告知此事。 这两人一进来,就都看见自家少爷喝得烂醉如泥,忙请人帮忙去外面叫了马车,各扶各的,一个回宫,一个回府了。 当然,鸿夏临走前自去结了账。 余下的人吃完便散了,各干各的去了。 宫里。 贤妃在皇后宫中同瑜妃、皇后一起抄写经文。 三皇子独自在殿中做功课,可是左右都觉得不顺心,不是觉得笔不好用,就是觉得纸不好写。他突然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丢进池塘里面的镇纸。 上次得了玉佩便没遣人捞过,今日正好有时间。 他唤来两个宫人,自己在窗边坐着看他们拿个棍子在泥里到处戳戳点点。 他初时觉得十分有意思,可是看久了也乏了,不耐烦道:“池塘又小又浅,你们两个废物东西,青天白日里找了这么久了还没找到。” 宫人们忙跪下来:“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三皇子撇撇嘴:“起来!不过是说你们两句,就又跪又嚎的,若是被父皇看见了,还以为我苛待你们。”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宫檐上挂着的红灯笼,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殿下,腊月二十七了。”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想必曾尚宇那边礼品已经清点完毕,那就去问问他有什么好东西可用。 三皇子这样思索着,指了指左边那个宫人:“你,去找曾尚宇拿点笔墨纸砚来。” 那宫人应了,忙爬起来一溜烟出了宫门。 另一个宫人见同伴走了,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还要捞吗?” “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我眼前烦。”三皇子挥了挥左手。 宫人忙捡起那两根棍子退下了。 一阵寒风吹来,三皇子冷得打了一个寒战,将衣领拢了拢,关上了窗子。 他回到书桌旁,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看倒是没看进去,哈欠可是打了不少。正好又才用过午饭,困意让他的脑子越来越昏沉,于是他便合上书,转入内间,准备小憩一会儿。 第28章 施以颜色 三皇子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已暗。 “我睡了几个时辰?”他用力甩了甩头,脑袋似乎比睡前还要昏沉些,感觉不仅没休息好,还更累了。 “回殿下,三个时辰。”誉远从外间进来,恭敬地在床边立着。 “混账东西!怎么不叫我!”三皇子一听,脑子清醒了大半,忙翻身下床,誉远伺候他穿鞋。 “母妃呢?”三皇子着急忙慌地穿上里衣,又因为结绑错了而拆了重新绑。 “回殿下,贤妃娘娘传话来:今日恐怕会宿在皇后宫中,请殿下自行安排。” 三皇子的动作这才慢了下来,“午时叫你去打探,结果如何?” 誉远取来外衫给三皇子披了:“曾尚宇请了除您和太子以外的所有人,去倾月楼喝酒。” 三皇子听完,反应了一下,而后勃然大怒,一拳重重地砸在柔软厚实的被褥上:“这狗东西!我当他在偷偷摸摸干嘛呢,原来是先帮着太子让我出丑,现在又去巴结老五!我前几天就不应该听母妃的话原谅他,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顿了一下,又道:“难道真如母妃所言,他从头到尾都是听了老五的话?” 誉远将三皇子的发髻束好:“怒郁伤肝,殿下保重身体要紧,先传膳?” 三皇子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他烦躁地挥挥手,下了床:“传。” 誉远到外间去吩咐了宫人,又转进来给三皇子洗脸。 “叫曾尚宇滚到我宫里来。”三皇子越想越生气。 誉远支支吾吾地道:“嗯……曾尚宇他……” 三皇子瞪了一眼誉远:“有话就说,怎么,他死了?” “小的半个时辰前去看过,他并不在宫中。又差人去问,一炷香前刚被告知……他于今日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回家睡到现在还没醒。” “呵,好啊,真是好啊。”三皇子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要不小的去强行把他叫起来,让他过来?”誉远已侍候完毕,跟在三皇子身后,转到外间来。 “今日可是给他累着了,何必去叫他?”三皇子刚在厅中坐定,白天那去叫曾尚宇的宫人便端了晚膳来一一摆好。 宫人正欲开口,誉远却给了他一个眼神,又摇了摇头,宫人立马会意,什么也没说便退下了。 誉远又侍候三皇子用饭。 三皇子吃着吃着,看了誉远一眼。誉远马上凑近三皇子,三皇子与他耳语几句。 誉远听完,睁大了眼睛:“殿下,此事事关庆典,可不是能随意摆弄的。” “呵,他不是已经傍上了老五吗?看看老五能不能给他解决。再说了,太子也不会计较,肯定还会为他求情。曾尚宇顶多是掉层皮罢了。”三皇子喝了口鱼汤,又想了一会儿道:“记得找几个眼生的去,动作麻利点,现在就去。” 誉远只好应了,借着夜色出了宫门,去挑合适的人选去了。 寝所。 赵海诚已吃过饭,正在泡澡。 他手上的水泡已尽数好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茧子,摸起来还挺舒服的。经过这几天的苦练,他十箭中已能中五六支——虽然准头很差。 至于耐力方面,他现在和李温泽比起来仍是自取其辱。 小海:【老五提前动手了。】 赵海诚:【是指什么?拉拢我们?还是陷害曾尚宇?】 小海:【陷害?他今天那个表现,更像是杀鸡儆猴。】 赵海诚:【曾尚宇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庆典,庆典上能干的事情可就多了。】 小海:【是啊,什么烟花、茶具,都可能有问题。】 赵海诚:【他又是个会用药的。】 小海:【现在他应该不会用太狠的东西,毕竟如果在下棋之前就没了棋子,那就没得玩了。】 赵海诚:【你说如果今天这事让三皇子知道了,他会怎么样?】 小海:【如果是老三的话,那只蠢猪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倒是不能用寻常心思去揣测了。】 正聊着,忽然听得外间荣轩道:“少爷,再泡水就要冷了,小心着凉!”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忙从浴桶中站起来,擦干身子,请荣轩进来收拾了,然后自己舒舒服服地躺上了暖床。 赵海诚:【离庆典还有两日,明天先观察下是个什么情况,再作对策。】 小海表示同意。 腊月二十八。 赵海诚和李温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很默契地开始结伴去勤思殿,两人从来没有约定过,但是每天早上定会有一个先出门的人去敲另一个的房门。 多数情况是李温泽敲门时,赵海诚还在往嘴里塞早饭。 今天他俩到勤思殿的时候,发现曾尚宇早已坐在了软垫上。 他们的座次一直是按照第一天那样的,此时五皇子和三皇子都还没来,王明辉和马君皓两位睡神更是不必多说。 赵海诚刚坐好,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仕攸今日竟这样早!” 不用想也知道是五皇子。 曾尚宇扯了扯嘴角,向五皇子颔首:“其实我昨日回家后,便一直睡到我爹上早朝,若不是爹将我叫起来,我恐怕是今日放学后都还在睡。” 五皇子十分懊悔的样子:“哎呀,我本以为仕攸酒量不错……不过也怪我,那流霞确实劲足,今日醒后,我也十分头疼。是我的不对了,我以后定先自己试过后,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哼,五弟有什么好东西,怎么不告诉我和二哥一声?自己偷偷用完了,如今头疼才舍得说!”三皇子不知何时已走到桌前,将书箱重重砸在地上,他瞥了噤若寒蝉的曾尚宇一眼,“你喝了五弟的酒,便可来得这么早,五弟可真是你的贵人。” 太子转过来,笑道:“三弟这是怎么了?近来天寒,是否是吃了些上火的东西?” 三皇子冷笑一声:“不仅上火,还让我恶心!” 太子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松动:“我知三弟最喜鱼汤,那一会儿放学后,三弟是否能赏脸来我殿中尝一碗清肝去火的乌鱼汤呢?” 三皇子“哼”了一声,不再讲话。 王明辉和马君皓这才姗姗来迟,不过他俩一进殿门便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等着开课。 第29章 匕首失窃 曾尚宇暗叫不好,整节课都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他用余光悄悄观察三皇子,只见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既没有摔笔,也没有故意将书页翻动得很大声,甚至比平时听课还要认真些。 这种平静的压迫感更让人感到窒息,曾尚宇宁愿三皇子继续对他冷嘲热讽或者是破口大骂,都好过现在的煎熬。 好不容易挨到夫子讲完,曾尚宇转向三皇子,刚准备解释,三皇子却也转了个身,将东西全部囫囵赶进书箱,背起来就往外大步走去。 曾尚宇便顾不得收拾了,忙追上去跟在三皇子身后,压低声音道:“殿下,我昨日确实是宴请了大家,可是我真没请五皇子,我也只是为了向大家求取课业来借鉴。” 三皇子头也没回,十分不屑:“与我何干?”说话间他已走到了殿外,立马把书箱丢给迎上来的誉远,誉远接过箱子,向三皇子递了个眼色。 “你还是安心帮曾太常准备庆典,看看你最后能讨好到谁。”三皇子哂笑着走了。 话已至此,曾尚宇也不好再追,正准备回殿中收拾东西,却见鸿夏神色慌张地从后殿转出来。他便站住了,鸿夏忙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曾尚宇听完,顿时寒意从头顶散至全身:“你,你……你亲眼所见?” 鸿夏眼眶通红,哆嗦着:“只剩个空盒子在架上,翻遍了整个仓库都没找到。” 曾尚宇顿时身体脱力向后跌去,王明辉此时刚好从旁边路过,忙扶住他:“这是怎么了?仕攸可是大醉后身体不适?” 曾尚宇苍白着一张脸,仰起头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闭了嘴,只向王明辉点了点头。 王明辉忙把书箱放在地上,唤来侍从锁阳:“你和鸿夏一起将曾公子扶回寝所,”又向曾尚宇道,“我去给你收拾东西,再遣人去请个医官过来。” 曾尚宇一听要请医官,只恐惊动他人,忙抓着王明辉的袖子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只回去躺一会儿便好了。” 王明辉没有坚持:“好,一路小心,若是有什么,定要马上来告诉我。” 曾尚宇便被鸿夏和锁阳两个人半扶半抱地运回了屋子。 虽然躺在床上的曾尚宇脸色渐趋红润,锁阳仍不放心地呆了一阵子才离开,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书箱和两剂汤药。 鸿夏送走锁阳后,坐立难安:“少爷,会不会是三皇子做的?” 曾尚宇回想起刚才三皇子的种种表现,苦笑一下:“不然还会是谁呢?” 对呀,除了他,谁会,又是谁能在禁卫森严的宫中,盗取本准备在除夕夜宴上送给太子的错金琉璃匕首呢? “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了吗?”曾尚宇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房顶。 “太常知道了,但是太常这两天也忙得不可开交,他说这事情是少爷您惹出来的,让您自行解决,别去烦他。” 曾尚宇便开始抓耳挠腮。 突然有人敲门,鸿夏去开了,发现有宫人送进一封信来,曾尚宇忙打开看了,发现是父亲的亲笔,里面只写了四个大字“善用旁人”。 曾尚宇长长叹了口气。 鸿夏也不再说话,只搬了个小竹板凳愁眉苦脸地坐在曾尚宇床边。 曾尚宇左右无事,只好从头开始回忆,以求破局之法。 这错金琉璃匕首,是用曾尚宇在半年前于冀州安林寻得的琉璃石做的。他本准备献给三皇子,可是三皇子一听是琉璃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就满心嫌弃,直言太子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曾尚宇给太子送去,还自作主张地放出消息说自己准备送太子这东西。 曾尚宇便被赶鸭子上架,这下不送也得送了。当地的工匠一听是要给太子当礼物,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最后得出结论说这块琉璃的形状做个装饰性的匕首正合适,再加上错金工艺,定能不落俗套。 曾尚宇并不精于此道,便依了工匠们所言,没想到工艺繁琐非常,直到上个月才做好,所以原定中秋便送的匕首只好等到除夕再送。这礼物本来没什么,但是日期一再推迟,又加上三皇子又吹又捧,大家便十分期待,都在等着一睹芳容。 刚好上个月赵震文一家自冀州进京,曾尚宇便托他们将错金琉璃匕首一起带进京。本想着又妥帖,又可以借此与赵家拉近关系,却不想当他准备上门感谢时,赵海诚突发恶疾,这一耽误,他便忘了。 对了!赵家! 若是赵家能承认这是他们运输时弄丢的,这事情便从他的保管不善变成了赵家的无心之过。赵震文刚立大功,和他的功绩比起来,这小小的琉璃匕首自然是不值一提。 曾尚宇想到这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鸿夏一惊:“少爷,怎么了?” “有办法了!”曾尚宇抓起外衫,“走,跟我去找赵海诚。” 鸿夏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侍候他穿好衣服。 门被敲响时,赵海诚正在小海的讲述下“做”着功课,他还以为是李温泽来找他,于是对外间道:“荣轩!先把元瑞和善祺请进来坐一会儿,你去厨房给他们端一碟奶豆腐和一壶牛乳茶!” 荣轩应了,满脸笑容地拉开门,看见曾尚宇和鸿夏站在门外。 曾尚宇笑着微微点头:“我来拜访赵小将军。”身后的鸿夏抱了一拳。 荣轩回了礼,将他们请进前厅坐了。不知为什么,他没来由的不太喜欢曾尚宇,但他还是保持着笑容,对里间道:“少爷!曾公子来了!” 赵海诚写字的笔一顿。 赵海诚:【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小海:【估计和庆典有关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赵海诚将笔放下,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随后脸上堆出一个笑容,转到外间来。 曾尚宇一见到他,便站起来朝他鞠了一躬。 赵海诚忙把他扶起来:“使不得使不得,仕……仕攸如何行此大礼?” 曾尚宇尴尬一笑:“此次前来,实在是有事,但我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海要是有实体,他的白眼早就翻上天了:【那你来干什么,闭嘴回去啊。】 赵海诚也这样想,但还是得保持面上的假笑:“不着急,你先坐了,再细细说来。” 荣轩适时地倒来了茶水。 曾尚宇喝了一口,夸赞道:“这汉中仙毫果然名不虚传,鲜爽回甘。” 赵海诚笑着看他,并没讲话。 曾尚宇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嗷,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想询问赵小将军,是否知道镇北将军曾受家父所托,于上个月进京时帮我们运送一把错金琉璃匕首?” 第30章 找替罪羊 赵海诚:【嗯?】 小海:【啊?我和你同时——也就是现在才知道。】 赵海诚看了眼荣轩,荣轩也摇了摇头。 赵海诚只好道:“这确实不知。” 曾尚宇就细细给赵海诚讲了这错金琉璃匕首的来历用途,赵海诚频频点头,曾尚宇见他似乎真不知情,便改了些细节:“镇北将军将它带入京后,便存放在了宫中的库房里,派专人把守着,只等到时候再拿出来,可是……” 小海:【得了,肯定是发现不在了现在来赖我们了。】 赵海诚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他问:“可是?” 曾尚宇边叹气边拍了拍大腿:“可是方才鸿夏去仓库清点礼品时,只发现架上空有个盒子,那匕首却不翼而飞了,似乎从没存在过一样。” 赵海诚不笑了:“仕攸亲自去看过吗?曾太常知道此事吗?” 曾尚宇愣了一下,刚才只顾着激动伤心了,还真没来得及去库房那边看一眼。 鸿夏马上跪下来,声泪俱下:“小的不敢说谎!小的想着为少爷分担,便趁着各位少爷皇子上课时去仓库看的,真真实实看到放错金琉璃匕首的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但仓库又十分整洁,不像是被……被偷窃过的样子。小的害怕是自己看漏了,找了人一起将仓库里里外外翻了四遍也没见到那匕首。我翻完后,便先跑去亲口告知了曾太常,再等着少爷放学将此事告知与他。小的不敢妄言,求赵小将军相信我!” 赵海诚见他仆从如此,心里更是厌恶,让荣轩把鸿夏扶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着近来你们十分劳累,或许会有看错的时候。既这样讲,我便知道了。” 鸿夏抽泣道:“谢赵小将军理解。”荣轩忙取了块帕子来给他擦眼泪鼻涕。 曾尚宇连连点头,言辞恳切:“让赵小将军见笑了,出了这等事,我们主仆二人,实在是有些心慌意乱,便有许多事情没有讲清楚。赵小将军若还有什么疑问,尚宇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保证句句属实。” 赵海诚便接着问:“家父已进京快满两月,当时家父才到京时,太常与仕攸可有检查货物?” 曾尚宇咳了一声:“当初礼物由镇北将军捎带,进宫后又有重卫把守,家父和我都十分安心。后面又筹备镇北将军同庭州刺史的封赏,便更无暇去检查这些。” 赵海诚:“是否只有这一件遗失?” 曾尚宇:“是。” 赵海诚:“会不会是工匠私吞,这礼物从头到尾都没有到过京城?” 曾尚宇:“不应当,工匠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者这毕竟是献给太子殿下的赠礼,他们不会如此目光短浅,自毁前程。” 赵海诚都要气笑了:【这看样子还真是讹定我们了。】 小海:【看今天老三那样子,定是老三干的好事。这曾尚宇没了靠山,自然不敢上告。再说那东西在宫中,怎的好好的就失窃了?这又临近春节,若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也只好逮着我们来当替罪羊。】 赵海诚假笑着问:“那依仕攸所见,现在可如何是好?” 曾尚宇一见有戏,忙道:“其实临时换个物件送与太子殿下,并不是难事。主要是这错金琉璃匕首的消息早已放出去,若是到时送的不是这个,难免有人责问。与其等到被发现后被降罪,不如先主动承认错误。赵小将军放心,曾家也不会将责任全推到赵家身上,此事也有我曾家审查不严之错。镇北将军又才立了大功,圣上有爱臣之心,定不会重罚,说不定只会言语教训几句。” 赵海诚在心里十分无语:【这说得,仿佛我们还受了他天大的恩惠一样。】 小海:【狗东西!】 荣轩在一旁也听得想翻白眼。 曾尚宇见赵海诚沉默不言,担心自己的逻辑有错漏,不想再给赵海诚思考的时间:“我也是才得知此事,家父最近又多事缠身,我担心父亲会忘记告知镇北将军,便想着先来讲与赵小将军。赵小将军不如现在回家细细说与镇北将军,好趁天色尚早,与家父一起进宫告知陛下。” 赵海诚故作为难的样子:“可是……” 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那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元瑞如何在哲信门外坐着?” 小海:【糟了,看来今天是捅了瘟神的窝。】 荣轩忙去把门打开,只见李温泽和善祺坐在门外的石凳上,五皇子手中拿着一个宽长的黑木盒子。 李温泽和善祺站起来向五皇子行礼,并不答话。 五皇子便自顾自道:“不会是专程跑到哲信门前晒太阳?” 李温泽勾了勾嘴角:“殿下所言极是。” 赵海诚主仆和曾尚宇主仆都已出了门,向五皇子抱拳躬身。 五皇子受了,对曾尚宇道:“仕攸可让我好找,我可是在你屋前敲了半日的门。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哲信聊天了,看看,都怪你,我们元瑞的脸都晒红了。” 李温泽听五皇子这样讲,本来盯着赵海诚的他便移开了视线,只看着屋旁的花花草草。 赵海诚笑了:“殿下真会开玩笑,同窗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可讲,快请进。” 五皇子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你看我连越霄都没带来,下次有空再聚。我此趟只是为了给仕攸送个好东西。”他慢慢走过来,在赵、曾两人面前站定,缓缓打开了盒子。 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把花纹繁复的琥珀色匕首,细看可见上面依着颜色雕刻了一副晚枫江景图,匕首错金的刀柄部分在日光照射下发出夺目的光芒。 曾尚宇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五皇子和匕首之间来回:“殿……殿下,这……” 五皇子合上盖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右手拍拍曾尚宇的肩膀:“仕攸,不必多言。今日晨间鸿夏所告知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可能仕攸这段日子太忙了,忘记当初运输的时候本就一个赝品一个真品一起上路,虽同源,不同质,到京后分开存放,怎么现在假的不见了,还要追随它到底呢?” 第32章 缘由 原来今日太子放学后在回东宫的路上,突然被两个宫人拦住了去路,华顺还以为是刺客,差点就失手了结一个。 那两个宫人扑通跪在地上便开始边哭边讲,太子觉得让别人看见有损皇家声誉,并且这两人又十分激动,讲得牛头不对马嘴,便准备让华顺搜了她俩的身后将她们带回殿里再细细陈述。 结果便搜出了用红布包住的错金琉璃匕首。 太子一惊,再联想今日早晨三皇子和曾尚宇的所作所为,心里大概有了头绪,让华顺一手拎一个半拉半拽地将她们带回了东宫后院。 其中一个宫人在吃了点东西、喝了口热茶后心情平复了大半,向太子诉说了缘由:“太子殿下,我俩本是浣衣局做粗活的,我叫兰悦,她是绣琼。昨日夜间,突然来了位主子,点名要两个机灵的,说是要去做个精细的活儿,做得好了便可留在外间伺候。掌事公公心地善良,便推了我和绣琼去。” 名唤绣琼的宫人一边往嘴里塞吃食,一边忙不迭地点头。 兰悦用粗布衣服的袖子重重抹了一把脸,继续道:“那主子通身黑色,还把脸严严实实遮了起来,我虽心有疑惑,可这毕竟是宫里,总不可能正大光明地混进来贼人。我和绣琼便跟着那主子七拐八绕地走着。主子还特意叮嘱我俩不许点灯。之后便到了一处似乎是库房的地方,主子告诉我俩去把里面从左数第十个架子的第六排第二个格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我这才发现那里是宫里存放贵重东西的地方,平时只远远见过,都有官兵把守,不知那天晚上为何会一个人也没有。我便马上跪下来求他放过我和绣琼,可是那人直接掏出一柄匕首在我手臂上划了一刀。” 说着,她便撩起袖子,露出用碎布缠了不知多少层的手臂,上面的布条已经被血染成了脏黑色。 她吸了吸鼻子,将袖子放下来:“他说:‘若是不做,我就立刻要了你们俩的命;若是做得好,我便给你们百两银子,放你们出宫。’我和绣琼只能去里面拿东西,我们不敢光明正大地拿走盒子,只拿了内里放着的东西。等我们出来时,却发现那主子已倒在了地上,我俩便准备把东西放回去,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我们刚准备转身,后面便有个声音叫我们别动,我俩自然愣在原地。那声音说:‘你们就算现在放回去也没用,盒子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了,你俩明早拿着这东西去找太子就能活命。’我正想问怎么才能找到太子,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勤思殿外的草丛中了。再然后,就真的遇到了太子殿下。” 绣琼在一旁疯狂点头,她从来没吃过这么精细的点心,巴巴地问:“能再给我一盘吗?” 太子看了华顺一眼,华顺马上去小厨房端了五六碟糕点过来。 兰悦一下子又跪了下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地上:“太子殿下,奴婢说得句句属实,求求您救救我们!” 太子让华顺把她扶起来:“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是哪里人?这宫里你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兰悦:“谢太子殿下,回太子殿下,我和绣琼是同乡,都是东洲人士。” 太子点点头:“我给你们一人一百两银子,你们回乡后可自己做点小生意。再拿五十两银子做路费。你们回乡后,这辈子不要再踏入京城了。” 兰悦忙拉着绣琼跪在地上疯狂磕头:“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太子叹了口气:“好了,你们先吃,吃饱了便去换身干净衣服,自会有人送你们到宫外。出了宫以后,便再也不要回头了。” 兰悦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吃东西,眼泪混着糕点吞进肚子里,又咸又甜。 太子让华顺去寻了个黑木盒子,将错金琉璃匕首装了进去,再马上给五皇子送过去。 华顺赶到玄云殿时,五皇子正在点茶,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沏出来的茶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越霄在一旁看得十分入迷。 此时有宫人快步走进来:“五皇子殿下,太子殿下宫里的华顺求见。” 五皇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出所料,”然后将它倒入了废茶桶内,“请他进来。” 华顺走入殿中,向五皇子行了一礼:“五皇子安好。” 五皇子忙站起来,笑着走到华顺身边:“可是二皇兄有什么事?” 华顺从怀里掏出黑木盒子,双手奉至五皇子眼前:“太子殿下吩咐我将此物交给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一看便知。” 五皇子拿起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我知道了。请华顺帮我转告二皇兄:弟弟一定不负重托。” 华顺抱拳躬身:“多谢五皇子殿下,华顺告退。” 五皇子微微点头。 待华顺走远后,五皇子才笑着对越霄道:“见锋的易容术还是不容小觑,三皇兄那边果然没有发现异常。” 越霄在华顺和五皇子说话时刚得了新消息,他上前对五皇子低声道:“寝所那边传来消息,曾尚宇刚进了赵海诚屋子。” 五皇子眯了眯眼睛:“让我去看看好戏。你去告诉见锋,可以动手了,处理干净点。然后去将那两个宫人的户籍调出来,给她俩家里寄去抚恤金。” 越霄领命去了,五皇子拿着黑木盒子,慢悠悠出了玄云殿殿门,朝赵海诚寝室走去。 兰悦和绣琼吃饱喝足、更衣完毕后,一个宫人帮她们打包好了行李,又将她们送至宫门口。 守卫见了宫人亮出的太子令牌,便放行了,宫人嘱咐道:“两位踏出去之后,再不可回来。切记财不外露,小心为上。” 兰悦和绣琼千恩万谢地走了。 宫人见她们逐渐消失在人群中,这才转身。 殊不知在一刻钟后,她俩会毫无生息地被丢在出城的草料车里,记忆永远停留在劫后余生、马上便可回家的欣喜激动的那一刻。 第33章 损人不利己 四公主听太子讲完,用力拍了拍桌子,步摇随着头部的摆动挂在了头发上:“三哥做的烂事,却要皇兄来擦屁股。” 太子微笑着摇摇头,轻轻将步摇的链子从妹妹的头发上摘下来,理了理:“其实这不过也是五弟硬塞给我的一个面子而已。” 四公主闻言,眼珠转了两圈:的确,以五弟二舅舅的身份,他想要悄悄调动宫中侍卫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从昨日王明辉从倾月楼传回的消息来看,五弟就是故意挑起三哥和曾尚宇的矛盾,但若此时皇兄置身事外,日后论起来皇兄却也是受害者。只有将皇兄也拉进来,这事情便不好讲清了。 四公主还是有些疑惑:“可是曾家也相当于是三哥他们一手提点起来的,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三哥做来不觉得奇怪吗?” 太子在庭中踱了两步:“或许三弟现在已经觉得曾尚宇和五弟有牵连了,俗话说‘疑人不用’。曾家一无兵权,二无势力,对于三弟来说,舍掉也没什么损失。” 四公主摩挲着吉服上的绣花:“这才哪儿到哪儿,五弟就开始了,不知父皇是否知道此事。” 太子拍拍四公主的肩膀:“父皇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妹妹不必再担心。” 四公主只好塞了一枚酸梅干进嘴里。 曾尚宇直到回到屋子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他虽知道这次事情的主谋是谁,但也不可能不知死活地去找三皇子对峙。 他只得把盒子小心翼翼收好,让鸿夏去家中告诉父亲事情已经解决了。做完这些之后他瘫坐在床上,长舒一口气,又猛然想起来明天便是功课的最后期限了,便马上坐到书桌前去,打开书箱。 映入眼帘的是几本不属于自己的书卷,他这才想起来书箱是王明辉收拾好送来的,翻开粗略扫了两眼,发现是前几日王明辉的课业,上面还有钟夫子的批注。 曾尚宇忙拿出笔墨细细借鉴起来,同时心里盘算着明天又该怎样感谢王明辉。 待到他抄写完毕,已是亥时二刻。 曾尚宇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顾不上吃饭和洗漱,倒头便在床上睡着了。 腊月二十九。 赵海诚像往日一样和李温泽一起出门,却不想今日刚好遇上了曾尚宇。 小海:【……】 赵海诚仿佛看见了小海扶额翻白眼的样子。 曾尚宇带着鸿夏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与赵海诚并排走着:“赵小将军、李小将军。” 赵海诚只好笑着应了:“仕攸早。” 李温泽面上并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安好。” 荣轩和善祺倒是都很周全地行了礼。 曾尚宇忽略了李温泽这冷淡到可以说是差的态度,搓了搓冻冷的手:“赵小将军,昨日是我太过鲁莽了,没查清楚便来找赵小将军,让赵小将军平白担惊受怕了,实在该罚。” 赵海诚看了曾尚宇一眼,曾尚宇实际应该比自己还高一点,可是他总是习惯弓着身子又含着脖子看人,以至于他看起来比赵海诚还要矮上一头。 “无事,弄明白了就好,大家都会有个心急的时候,你近来又十分忙碌,不仅是为父分忧,而且还为国效力,我十分佩服。”赵海诚知他昨日不过是推卸责任,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恭维他一番。 也不知曾尚宇是否听出来了,他还是那一贯的谄媚语调:“赵小将军真是通情达理之人,话虽如此,尚宇却还是十分惭愧。若赵小将军、李小将军以后有用得到尚宇之处,尚宇定竭尽全力。” 李温泽在一旁听他俩对话,心中只觉得曾尚宇虚伪至极。昨日事情经过他也听了大半,当听到曾尚宇用那泫然欲泣的声音诉说这匕首来之不易,话里话外将责任推给赵家的时候,他便想起了家中那些宗亲的嘴脸,当时真想冲进去给曾尚宇二十军棍。还好理智战胜了情感,五皇子又来及时解围,他这才只是立在旁边静静听着而已。 善祺见此时自家少爷脸黑得可怕,忙拉了拉他的衣角。 李温泽微微侧头,向善祺递去一个“我明白”的眼神。 只听得赵海诚道:“仕攸说笑了,我们是同窗,本就该互帮互助,何来‘用人’之说。” 曾尚宇还欲说些什么,却扭头看见了李温泽那冰冷的眼神,他马上打了个哆嗦,身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那……尚宇还得去交欠了很久的功课,先走一步,失陪了。”随后不等赵海诚回应,就带着鸿夏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小海:【李温泽帮你把他瞪走了。】 赵海诚转过头去,对李温泽道:“呼——他终于走了,和他说话好没意思。” 李温泽望着曾尚宇的背影:“只会栽赃陷害他人,令人不齿。” 赵海诚看着李温泽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有些像一只炸毛的蓝猫儿,于是安慰着:“好了,他也没得逞。咱们也走快些,免得遇到王明辉,他虽性格不错,却也是个让人不好接话的。” 李温泽收回目光:“嗯。” 到勤思殿时,才发现除了他俩,其他人都已到了。 三皇子还是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样子,压根不在乎坐在旁边的曾尚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知晓匕首已经找回来了的事情。 王明辉见赵海诚和李温泽走了进来,对他俩朗声笑道:“我和彦宗可总算是在今年跑过了你俩一回。” 李温泽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赵海诚放下书箱,接话道:“哦?那我可有些好奇了,什么能把承煜和彦宗提前从床上叫起来?” 马君皓说:“嗐,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便有宫人在我和承煜兄的房门前挂灯笼、贴对联,可是不慎从梯子上落下来,动静很大。万幸的是人没伤着,否则可真是大罪过了。” 李温泽突然转过来:“我房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酒。” 马君皓摇摇头:“多谢李小将军美意,我和承煜兄已处理好了,只是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三皇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哼,登高跌重,人之常情。难为你俩大清早便受了惊吓。” 第35章 端倪 赵海诚见李温泽心不在焉,又将问题问了一遍。 李温泽这才回过神来,眨了两下眼睛,鬼使神差地说道:“嗯……我应该会直接回家。” 赵海诚点点头:“那元瑞现在就可去宫门那边了,我们……就此别过?” 李温泽突然感到有些落寞,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什么,只能重重点了下头。 赵海诚见他这样,问小海:【这突然的,他这是怎么了?】 小海:【我只知道他母亲似乎很早就没了,父亲没再续弦。如今正是团圆之际,或许是有些触景生情?】 赵海诚也有些难过,试探着问李温泽:“不知元瑞是否有兴趣去我家坐坐?” 李温泽其实内心很羡慕赵海诚的家庭:他有一个肯为他四处奔波的父亲,而自己当年在军营中发烧硬扛了三日;他也有两个可爱的弟弟妹妹,而自己的姐姐才十四岁,便几乎担起了家族中所有的大小事务;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自己却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很想去赵海诚家看看正常、和谐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又觉得,如果自己没见过,便可以欺骗自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若是自己见过了,就会让自己抑制不住去想、去难过、去感叹命运的不公平。 所以李温泽语气僵硬地回道:“不必了,再会。”撂下这句话,他就带着善祺直奔宫门而去。 荣轩突然说:“李公子好像很难过。” 赵海诚望向李温泽远去的背影,他明明和平常一样地走着,但赵海诚总觉得他每踏下去一步,都像是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因冰面破裂而坠入深渊。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放了东西就回家。” 荣轩:“少爷不逛逛了吗?” 赵海诚:“不逛了。” 于是两人便一起回了寝所,草草收拾一下后,便朝家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各色小贩吆喝不停,街边的铺子几乎每一户都贴上了红色的对联,酒楼上也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 因着春节的缘故,本来不到一个时辰的早市硬是持续到现在仍然人声鼎沸。 就这样边看边走到了城门,感觉今日花的时间比以往都要少。 忽然赵海诚和荣轩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赵海仁在远处招招手,带着侍从连兆跑向他俩。 赵海诚笑道:“海仁!慢点!” 说话间赵海仁已跑至两人跟前,脸不红气不喘:“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也不坐个马车,”他拉起赵海诚的手,还好是温热的,“荣轩,手炉呢?” 赵海诚摸摸赵海仁的头:“今日夫子提早放回我们回家团圆呢。至于手炉,我不用有一段日子了,弟弟不觉得我的身体好多了吗?” 赵海仁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赵海诚一圈:“哥哥似乎是要壮实了些。” 赵海诚得意道:“是?这说起来还得感谢李家那位李温泽少爷呢。” 赵海仁对李温泽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哥哥竟然和李温泽似乎十分交好的样子,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于是赵海诚和荣轩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他们和李温泽结识的经过。 赵海仁听完,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赵海诚这才想起来问:“海仁今日上街是?” 这下轮到赵海仁得意了:“我悉心学习了多日的厨艺已初见成效,刚巧今日阖家团圆,我要给你们露一手!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逛一逛啊?” 赵海诚摆摆手:“不了,我想着回家看看父亲和小妹。你同连兆要注意安全啊,已是年关,小心偷子。”其实是赵海诚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 赵海仁满不在乎:“哥哥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若是真遇上偷子,我定会在将他扭送到官府前,就打断他的手脚!” 赵海诚忙捂上赵海仁的嘴:“哎呀,大过年的,怎的还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也就是仗着父亲、母亲不在身旁,否则,你要被打手心了。” 赵海仁抱着赵海诚的手撒娇:“哥哥疼我嘛,必定不会打我手心,所以只在哥哥面前说说,嘿嘿。” 赵海诚对弟弟妹妹都最是心软,刮了刮赵海仁的鼻子:“你呀,好了,快去,一会儿晚了便挑不着喜欢的东西了。” 赵海仁笑笑:“嗯!那哥哥和荣轩也一路小心!” 说完他便走了,赵海诚和荣轩也慢慢走回了家。 离家门口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就能看到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随风飘着,有几个下人在洒扫落叶。 有一个抬手擦汗时向这边瞥了一眼,看见了赵海诚,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这才朝里面吼道:“大少爷回来了!” 赵海诚本来准备给家人一个惊喜,这被他一吼,便只能是像往常回家一样,一边受着不同声音的“大少爷好”一边走进家门。 彼时赵震文正在书房中阅读胜喜从军营发来的信件。 信中并不是什么“恭贺新年”之类的吉祥话,而是胜喜发现营中可能有北戎的内应。 赵震文在今年九月大胜而归后,前脚刚攻下余城,后脚就收到了北戎王的求和书,书上说他们已经退兵一百里,请赵震文可随意处置俘虏,只求大齐不要再动兵。赵震文派斥候去探查过后,发现果真如此,于是上书皇帝,皇帝传来的命令是:俘虏全部坑杀,士兵养精蓄锐。 当然,在国内的说辞是已经将俘虏尽数放回北戎,但是北戎并没有接收,而是残忍杀害了本国子民。 毕竟只要赵震文那边的口风紧,这远离边境的平民百姓们谁会不痛斥北戎的残忍、再歌颂皇帝的仁德呢? 此战之后也没有继续招兵买马,所以按理说营中应该不会留有奸细,倘若是此战之前就有,那又怎么会让他们赢得如此轻松? 胜喜在信中提到营中有个军士,也呆了有三四年了,平素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刻章和写信。营中寄出去的信都是经过检查的,内容没有问题,但是他喜欢在上面印上自己的章。 而前几日,胜喜带领小队巡逻时,见到有几个北戎在余城外偷偷摸摸的,还用箭射伤了一个士兵。胜喜当即带领下属冲上去,把他们就地正法,结果从其中一个北戎的身上就搜出来了一封信,一封带有印章的信。 第36章 家中近况 原来自从皇帝没让段钰彬进京、且把他派去冀州善后之后,他就更加对赵家怀恨在心,没过几日又收到了姐姐贤妃送来的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刚好当时冀州正在重新修筑防御工事,他便翻看军中名册信息,选中了几个庭州去的军人。他先用同乡身份拉近距离,再连哄带骗地以职务为由要求他们给自己收集情报,然后再用水路将信息带给北戎那边的接应。 就这样持续到十多天以前,他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段钰彬虽然已经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可是他仍然保留着当年当兵的敏锐观察力,只花了一天时间便确定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不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不过既然呆在暗处不肯现身,那就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他立马断了和北戎的联系,只告诉那几个选定的军士,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加密方式写过信后,到指定的人那里去寄。 也有几个军士发现了异常,告诉段钰彬准备甩手不干,可是却被段钰彬以家人要挟:不仅要做,还不能供出他来,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们的家人便会被统统丢进海里。 结果没过几天还是被胜喜发现了端倪。 赵震文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层,他只看着信上胜喜不算清秀的字迹,盘算着在明日除夕夜宴上如何对皇帝开口说自己想马上回去。 正思索着,俊安在外面敲了敲门:“将军,大少爷回来了。” 赵震文把信折好,贴身放了,回道:“知道了。” 赵震文收拾整备,这才推门出来,刚巧就看见了赵海诚正向这边走来。 赵海诚上前行礼:“父亲安好。” 赵震文摆摆手:“怎么几日不见,诚儿平白拘谨了这么多?” 赵海诚其实也觉得有些怪异,他明明和弟弟妹妹都相处得很自然,就连和李温泽在一起时都还是放松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父亲面前,就会有些端着。明明父亲既不严厉、也不古板,但他就是不知不觉的会在有父亲的场合收敛自己的性格。 赵海诚笑道:“宫中规矩众多,可能是一时没调整过来。” 赵震文顺势问他:“上次你回来我恰巧不在,今日正好问问你,宫中伴读,可还习惯?” 赵海诚自从上次回了家之后,即使几乎日日路过赵府,也没有再进过家门。原因有二:要么是还得回去做功课;要么是实在太累,必须一口气赶回宫中,否则只怕会累瘫在那里不想动弹。 所以严格算起来,他们父子俩大概已经十多天没有见过面了。 赵海诚仔细观察着父亲的神色,感觉他应该是不知道三皇子对曾家干的好事,一边庆幸曾太常没在父亲面前瞎扯,一边欣慰父亲没为自己操心:“大体上还算适应,我还交了个朋友。” 赵震文饶有兴趣的样子:“哦?” 赵海诚知道父亲并不乐于刨根问底,只是浅浅带过道:“就是扬州刺史李开景的儿子,叫做李温泽。” 文武百官人数众多,即使赵震文天天上朝时都和他们打招呼行礼,但多半都是靠着俊安在旁提点。赵震文本人其实直到今天都没有记住几个人的名字,只有那个曾光频印象要深刻些。 赵海仁还常常笑话他:“为什么爹爹能记住这么多军士的名字和脸,而那些大官儿的名字却记不住啊?” 赵震文只是笑笑。 而现在赵海诚提起来的扬州刺史,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印象,但他知道赵海诚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于是道:“你和他相处得舒服就好。” 官职什么的都是虚名,只有内在正直、诚实、善良,才是一个人最好的品德。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赵海宁的声音:“我说他们明明告诉我大哥回来了,我出来却没看到呢,原来大哥躲在这里和爹爹说悄悄话。” 见赵海宁从廊上跑过来,赵震文笑道:“宁儿,慢点儿,诚儿就在这里,又不会飞了。” 赵海宁的侍女青岑在后面护着她:“小姐,您慢点。” 赵海宁便马上减缓了速度,朝他们快步走来。 赵海诚也转过去笑着看赵海宁,待到赵海宁走到他们面前站定,赵震文才用两只大手拍拍他俩的肩膀:“好啦,你们孩子之间有孩子的话讲,我去后院练会儿枪。”说完便带着俊安大步走了。 见赵海诚有些疑惑,赵海宁笑着解释道:“大哥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我们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来家里,说是拜访串门儿,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儿心思呢?父亲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可若是不好好对待,又得被别人拿着错处去说。我们只好强迫自己笑脸相迎,我和二哥这两日露的笑脸,比往年一年都多,连睡觉恐怕都是笑着的。还好家里有俊安、连兆和青岑他们可以搭把手,什么送礼、还礼的人情,真是难以算清!” 赵海诚看着小妹因为激动不满而一点点红起来的小脸,也笑道:“所以父亲为了缓解压力,便日日去后院练枪?” 赵海宁嘟着嘴,点了点头:“要不是今日大家都在忙着家宴,大哥你也能见到那场面,真是难以应付。”她一边说着,一边仿佛是回忆起了恶心的事情,连忙甩了甩头。 赵海诚无奈地笑笑,一阵风吹来,吹得他咳嗽了几声。 赵海宁马上拉着赵海诚的手往前走:“哎呀,我们干嘛在外面吹风呢。走,去侧厅坐着慢慢讲,我有好多事情想问大哥呢。” 赵海诚:“咳咳,好啊。我刚才来时碰上了海仁,小妹怎么不和海仁一起去街上采买呢?今天街上可是热闹极了。” 小妹是最喜欢这种热闹场面的,她竟没和海仁一起进城,赵海诚不禁感到奇怪。 赵海宁狡黠一笑:“二哥喜欢做饭,我等着吃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上街劳累?在家中呆着比在外面人挤人舒服百倍,大哥觉得呢?” 第37章 风声 四人都笑了。 赵海诚轻点了一下赵海宁的手心:“你呀你。” 待至侧厅坐好,赵海宁马上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黛紫色荷包,递给赵海诚:“大哥,这是我琢磨了十几天新绣的一个,你看看怎么样。” 赵海诚忙捧过去。只见黛紫色荷包上绣着一株小小的兰草,虽说还是有些瑕疵,但是总的来说针脚比上次的“诚”字密了不少。 赵海诚赞许道:“真棒!” 赵海宁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知大哥哄我开心呢,其实还是绣得歪歪扭扭的。” 赵海诚摇摇头:“哪有?小妹做的东西,都是好的,只有好,没有差;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赵海宁这才腼腆地笑了:“那大哥给我讲讲伴读的事情?” 于是赵海诚把这近一个月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细细给赵海宁讲了,当然,也略过了曾尚宇那档子事情。 赵海宁听得眉头紧皱,心疼地握紧了赵海诚的手:“大家明明只是这样的年龄,心眼子却个个都能有八百个。” 赵海诚只是拍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这样无言对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二少爷回来了”的声音。 兄妹二人忙起身准备出门迎接,只见赵海仁和连兆两人手上皆是大包小包地走进来了,都空不出手来推门。 赵海诚四人忙去接东西。 赵海诚知道自己的实力,所以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小的袋子,刚接过来,赵海仁就忙道:“哥哥,重!” 小海:【……我的弟你说晚了啊。】 赵海诚:【……】 还好赵海诚经过半个多月的锻炼好歹还是长了几两肉,堪堪能提动这袋子,只是脸涨得有点红:“海仁……你这买的什么?” 赵海仁:“大白萝卜。哥,你要是提不动就放……” 赵海诚没等赵海仁说完就快步去了厨房。 小海:【快点快点快点,手疼手疼手疼!】 赵海诚:【在跑了在跑了。】 赵海诚实在是没力气再把它放上灶台了,只能让袋子堆在墙角,他长舒了一口气,又返回弟弟妹妹面前。 荣轩正满面红光地给众人讲这是赵海诚这一个月的锻炼成果。 小海:【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赵海诚:【嗨呀,好歹还是能跑两步了。】 赵海诚将被粗布袋子磨得通红的手悄悄在袖子里蹭了蹭,柔软的布料缓解了些许痛感。 几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厨房。 将东西都放下后,赵海仁撸起袖子:“好了,今日就由我来大显身手!你们出去。” 赵海诚奇道:“只你一人?” 刚才在街上说起时,赵海诚还以为海仁只是做几道菜,没想到是要做掌勺。 赵海仁点点头,转向赵海宁:“对呀,妹妹没告诉哥哥吗?” 赵海宁挠挠头:“刚才和大哥聊得尽兴,一时忘了。二哥今天早晨就让厨子回家了,为的就是要自己做一顿年夜饭。大哥你放心,二哥的手艺还不错,虽说还是没荣轩好。” 赵海仁瘪着嘴看了赵海宁一样,赵海宁做了个鬼脸。 赵海诚听了,调侃道:“想不到海仁竟然进步如此神速!那……”他看了一眼荣轩,荣轩马上会意,点点头。 “那便让荣轩留在这里给你打下手。” 赵海仁也没有推辞:“好呀。” 于是三个人留在厨房,三个人去往侧厅。 勤政殿。 皇帝正在翻阅探子寄来的信件。 贵郡没有发现异常。 庭州倒是有几句话可看。 大意是在段钰彬出发去冀州之前,他几乎每隔五日便会去港口逛一圈,时不时会登上渔船检查一下,然后带一些海货回家。 待他到冀州后,家中的仆人仍会按照他的习惯去港口与贩子们交易,不过自从十四日之前,就再也没去过了。 冀州倒是还会时不时受到北戎的骚扰,不过不是军队,基本是零零落落的几个散户来偷点东西。可是四日前赵震文的副手胜喜带领小队巡逻的时候,竟被散户袭击,那几个北戎自然是马上被就地正法,尸骨无存。 皇帝把信折好,正想思考,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外间的成济听了,忙拿了条狐狸毛披肩进来,又有人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陛下,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冷些,您喝口参汤,暖暖胃。”他妥贴地帮皇帝披好披肩,又双手将参汤呈上。 “成济,难为你费心。”皇帝抿了一口汤,一喝就知道是医官叫熬的药膳,苦得发涩,“皇后她们最近在干什么?” 成济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按照惯例,自二十七日以来一直带领着其余各位娘娘在寿成殿抄经祈福。” 皇帝把参汤递还给成济:“下去。” 成济正欲劝皇帝再进一点,却被皇帝瞥了一眼,他马上闭上嘴,退了下去。 澜月殿。 今日不办大傩,三皇子没热闹可看,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突然,他仿佛想起来什么的样子,问站在一旁的誉远:“曾尚宇现在是不是正狗急跳墙呢?” 誉远:“回殿下,库里的格子仍是空的。曾尚宇自从回家后,就再没出来过。” 三皇子落下一枚黑子,提了三枚白子出来:“养不熟的狗,是该吃点苦头。” 玄云殿。 五皇子坐在案前,看着手里钟秀常送来的馒头,将它掰成两半,撒了点白色的药粉,又将它合上。 此时见锋已无声无息地到了五皇子身边。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把馒头递给他:“尝尝。” 见锋看见了五皇子下药,但他没有废话,双手捧过那馒头,一口咬了下去。 “别直接吞,细细嚼了再咽下去。” 见锋十分顺从,一下、两下……一块馒头一共嚼了十下才咽下去。 五皇子又开始点茶。 烧水、碾茶饼、冲茶,直到茶香四溢,五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才又张口道:“现在是什么感觉?” 见锋此时的身体已全部麻了,连舌头也动弹不了,因着他多年习武,这才没有栽倒下去。他只能转了转眼珠。 五皇子看着那一只眼睛,觉得有点滑稽:“动不了了?” 见锋向下看了看。 五皇子在刚冲好的茶里又放了点东西,搅了搅,端着茶杯直起身。 他捏着见锋的双颊,迫使他的嘴张开,然后将茶灌了下去。 五皇子又坐下去,右手撑着头,抬眼盯着他。 第38章 赔礼 恢复的时间要比想象的快,只一会儿,见锋便抱拳行了个礼:“殿下。” 五皇子收回目光,清洗茶具:“说。” 见锋便开始汇报。 他讲的和皇帝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只在说到段钰彬家仆的异常时,五皇子挑了挑眉:“你们让他发现了。” 见锋摇了摇头:“不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一拨人也在监视段家,是他们暴露了行踪,让段钰彬察觉了。” 五皇子眯起了那双狐狸眼:“嗯。” 见锋继续道:“那拨人与我们的人身法相似。” 五皇子摆摆手:“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见锋又继续讲了冀州军中的事情,提到在北戎身上拿到了东西。 五皇子勾勾嘴角:看来段家确实有点问题:“下去。今日之内可能还会有脱力的情况,注意。” 见锋颔首:“属下告退。” 五皇子手指拂过玉石茶杯,若有所思。 赵府。 赵海诚在厅中坐着,喝了会儿茶,连兆过来问道:“大少爷、三小姐,二少爷让我来问,大家中午可有想吃的?” 赵海诚这才想起来没见到钟秀常送来的馒头,疑心是不是自己没注意:“今天早些时候,有没有人来送东西?” 连兆也是一脸疑惑,回想了一遍:“没有啊?” 赵海宁和青岑也连连摇头。 赵海诚正开始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便有人来传:“门外曾家二少爷求见。” 小海:【哼,这狗腿子,现在来道歉,可真会挑时候。】 赵海诚:【看来那东西是被他截了。】 小海:【他必又添些东西,弄些小恩小惠来,仿佛我们还欠了他多大的恩一样。】 赵海诚捏了捏袖子:“请他进来。” 下人领了命,去开门了。 “大哥,是你提到的那个叫做曾尚宇的人?”赵海宁看下人出去了,转过头来问赵海诚。 赵海诚点点头:“对。” 赵海宁甩了甩马尾,她只要没有重要活动,一般是不会做发髻的,她觉得做发髻费时费力,不好打理。而赵家也没这么多规矩,赵海宁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平时便由着她来。 “我刚才听大哥所讲,这曾尚宇似乎并不讨喜,大哥为何还要请他进来?只需要胡诌个理由说大哥不在家中,便可以拒了他呀。”赵海宁言语中满是嫌弃,她自然没有见过曾尚宇的面,可是既然赵海诚讨厌,她便也喜欢不起来。 赵海诚抿抿嘴:“毕竟是过年嘛。” 赵海宁便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这几天赵家也接待了不少人,若是独独拒绝了这曾家二少,不知后面又有什么样的闲话。她早在赵海诚生病的时候就见了这京中人多口杂的威力。 赵海诚让连兆先回厨房,然后和赵海宁同时站起来,去了主厅。 厅中曾尚宇早已坐着等着了,仆人上的热茶他却一口都没动,身旁的桌子上堆满了各色盒子,鸿夏在一旁静静立着。 直到曾尚宇听到赵海诚和另一个人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突然满脸堆笑,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海诚和赵海宁一转入主厅便看见了他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 “让仕攸久等了。”赵海诚客套道。 “没有没有,是尚宇不请自来,多有叨扰。”曾尚宇向赵海诚和赵海宁都抱了一拳,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赵海宁一番,“这位便是令妹,果然如赵小将军一样,英姿飒爽,颇有女中豪杰之范。” 赵海宁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为什么大哥不喜欢他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回了一礼。 赵海诚也抱了一拳,然后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仕攸快坐下说话,不知仕攸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曾尚宇便又坐回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结果却被冰得龇了一下牙。 赵海诚忙吩咐道:“青岑,上杯热茶来。”又对曾尚宇露出愧疚的表情:“招待不周,实在是失礼,还请仕攸……” 曾尚宇难得地打断别人讲话:“不怪赵小将军,是我自己把它放凉了,与招待周到与否无关。” 他不好意思地取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将话接了回去:“不瞒赵小将军,我本不愿意在这合家共聚的日子前来打扰,原是钟夫子安排的人不知赵府在何处,竟将东西送到曾府去了。我不敢怠慢,又想起与赵小将军的深情厚谊,便又自己添了些,忙给赵府送来。” 赵海诚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难为仕攸费心,本可不必大费周折的。” 曾尚宇又站起来,开始挑拣起盒子来:“赵小将军这是哪里的话,逢年过节,更是得上心的。” 他从一堆东西中拿出来一个精巧的红色方盒,打开,里面是成套的首饰。 “明日便是除夕夜宴,这套首饰是时下京城中正流行的款式,不知令妹是否喜欢?”曾尚宇从盒子里拿起一支珠钗,递给赵海诚。 他这礼物可是送到了赵海宁心坎上,她既喜欢亮晶晶的红缨枪,也喜欢亮晶晶的珠宝首饰。 赵海宁深深看了一眼那支珠钗:它以银作底,上面用粉中透白的宝石缀成了三朵桃花,又有极小的珍珠作花蕊。虽说做工肯定比不上上个月皇帝所赏赐的,但是谁会嫌弃自己的首饰多呢? 可是赵海宁只看了一眼,因为她知道大哥不喜欢这个人,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人。即使他送的东西再有吸引力,自己也不愿大哥因为收他的东西而受他掣肘。 所以赵海宁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只是看着赵海诚的侧脸。 赵海诚当然知道自家妹妹喜欢这些东西,又因着曾尚宇本来就算是欠自己一个人情,于是他把珠钗放回去,笑道:“仕攸有心了。” 曾尚宇一看赵海诚没有拒绝的意思,忙又拿出另一个红色暗纹方盒,将它打开:“当然,这是令弟的。” 盒子中躺着一个红玉头冠、一枚红玉扳指。 “自然,赵小将军也有,是和这个同质不同色的。其余的便都是些小玩意了,只希望赵小将军和家人能够喜欢,不成敬意。” 赵海诚摇摇头:“哪里哪里,今日明明是团圆之际,还要麻烦仕攸亲自跑一趟。” 赵海宁见大哥竟要收下这些东西,咳了一声。 赵海诚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赵海宁便不好再说什么。 曾尚宇见状,抱了一拳:“既然东西都已送到,尚宇便告辞了。” 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赵海诚假意挽留:“差不都快到午饭时候了,仕攸不如用过饭再走?” 曾尚宇心里清楚,如果他真留下来吃了饭,那今天这礼就白送了,于是摇头道:“不了不了,尚宇还有其他事情在身,不用送了。” 赵海诚不再坚持,只是和小妹一起目送着曾尚宇和鸿夏出了门。 第39章 闲话家常 赵海宁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问赵海诚:“大哥,这曾家,是前些日子请父亲去做客的曾家吗?” 赵海诚一边拿着首饰在小妹头边比划,一边答道:“对。” 赵海宁撅了撅嘴:“我是说这个曾二少的说话做派怎么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呢。难怪大哥不喜欢他,他把那曾伯伯的腔调,十分学了有九分去,我也不喜欢。” 赵海诚把盒子关上,拿给青岑,示意她收好。一转头,赵海诚便看见了那杯凉透的茶,茶已被喝得见底了。 “他的做事方法对我们来说确实是……是不好评价的,”赵海诚一时也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曾尚宇给人的感觉,“可既然他的父亲都是如此,那可能这样的家风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赵海宁顺着赵海诚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只茶杯,此刻干杂活的小厮正收拾着桌面。 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于是跳过了这个话题:“大哥都知道他家风如此了,怎么还要收他的东西?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今日收了他的东西,那他日后岂不是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赵海诚笑着刮了刮赵海宁的鼻头:“你大哥我会是想不清楚这点的人吗?其实呀,我之前帮过他一个忙,这礼我收得理所应当。你也知道,这样的人,若是欠了别人人情,这拖得久了,他会考虑的,就不是还人情了。现在了了他的心思,是成全他。”也是保护自己。 赵海宁摸摸鼻子:“哦。” “对了,现在是谁在管家?” “连兆和青岑一起。” 赵海诚便对青岑道:“青岑,那就辛苦你现在清点一下这些东西了,能用的就收着,不能用的就丢到库房去。” 青岑欠身:“是,大少爷。” 赵海诚上前,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食盒提起来。 赵海宁这才想起来:“对哦,大哥,还没问你钟夫子送的是什么东西呢。” 赵海诚右手拎起食盒,左手在上面拍了拍,笑道:“咱们一起去厨房打开它就知道啦!” 于是两人又有说有笑地去了后院,院中此时已经飘满了鸡汤的香气。 一推开厨房的门,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气。 荣轩坐在灶台旁边拿个扇子控制火候,连兆坐他在旁边择菜,赵海仁则站在案板前拿着菜刀砍排骨。 厨房中烟雾缭绕,每个人都做两下手上的事情就用手赶一下挡在眼前的雾气。 荣轩虽然背对着门,但他与赵海诚相处多年,自然能够分辨得出自家少爷的脚步声和走路习惯。他也听到还有另一个人,从落脚的力道和速度不难猜出来是赵海宁。 他转过身来,奇道:“大少爷,三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吗?” 连兆也跟着打了招呼。 赵海仁身穿一身短打,正认真地剁着排骨,时不时用搭在肩头的帕子擦一擦汗。他闻言抬头,看见赵海诚手上提着个食盒,开玩笑道:“哥哥好生偏心!刚才还说不去街上逛,结果是要支开我们,偷偷带妹妹开小灶!” 赵海诚把食盒放在灶台上,摇头笑道:“这个呀,是钟夫子送来的心意。” 赵海宁忙接道:“就是就是!大哥什么时候得了好东西落下过你?” 众人都笑了。 赵海宁和赵海仁经常这样互相玩笑拌嘴,却从来没有真正急过一次眼,众人都习以为常。 赵海仁忙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走过来:“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让我好好瞧瞧!” 连兆也停下择菜的手,坐直了伸着头看着。 荣轩要看着火候,不好擅动,只好支着耳朵仔细听着。 四个脑袋聚在食盒上方,赵海诚缓缓将食盒的盖子揭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二个小巧精致、画着不同兽神的馒头。 当然,上面的图案肯定没有大傩所用面具上的那么狰狞可怖,看得出来糕点师用心柔和了很多地方。所用的颜色也没有那么诡谲,而是用了些艳丽互配的,看起来喜庆不少。 在场看到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哇!” 荣轩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站起来飞快地瞅了一眼。 赵海诚和其他人一样看得有些入迷,差点忘了正事,他清清嗓子:“反正晚上都是会吃一顿盛宴的,要不咱们中午便就这这个随便吃点?咱们一共八个人,父亲三个,海仁和海宁一人两个,我饭量不多,就和剩下的人一起,一人一个。” 赵海宁有些舍不得:“大哥,且不说你分得有些问题。主要是这个馒头看起来也太精细了,看起来倒不像是馒头,更像玛瑙摆件。” 赵海仁也狂点头:“就是,哥哥,那儿还有几只鸡,可以煨鸡粥,我再做几个小炒就是了,先把它放着?” 赵海诚左手拍弟弟的肩膀,右手摸妹妹的头,笑道:“你们两个呀。再精细,终归是要吃到肚子里去的,又不可能永远摆着。” 赵海宁直起身子,双手环胸:“好看的东西就是该多留一会儿呀,即使知道它最后还是会被吃掉,但是多看一眼就多一会儿开心!” 连兆和荣轩自知不好在这种场合插嘴,只能都点了点头。 赵海诚看了,只好调侃道:“好,那就麻烦海仁大厨了。” 赵海仁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抹了抹脸:“大哥怪会取笑我。” 赵海宁突然道:“荣轩于烹饪上十分有天赋,要不……试一试学着做?” 荣轩坐在凳子上缩了一下脖子,连连摇头:“三小姐太抬举我了,我做点简单的花式馒头还能看看,这种的,若是没有画功,我便是把面揉烂了也捏不出来呀。” 赵海仁:“妹妹怎么去为难别人,你若是想要,为什么不自己做?” 赵海宁不服:“这不是因荣轩很多菜一尝就会做嘛。再说了,若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回冀州,我定能学出来!” 赵海仁笑道:“照妹妹这样说,若是你能像王八一样活个千年万年的,还怕有学不会的东西?” 话音刚落,众人都笑作一团。 赵海宁也带着笑意说:“就你懂!杀你的鸡去!” 第40章 家宴 众人中午便随便对付了点,之后就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直到晚风渐起,夜色笼罩,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里都点起了蜡烛。 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厨房里早已聚了赵家三兄妹及各自的随从。 他们边说笑着,边把赵海仁做的菜一道道运到饭厅去。 松鼠桂鱼、蜂窝牛肋骨、水煮牛肉、烤羊腿、笋干板栗烧肉、花胶鸡汤、金玉满堂、干贝烧萝卜、藕夹、山药木耳、豆芽粉条…… 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 连赵震文都吃了一惊,自己都不知道二儿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东西。 摆好后,侍从们都去了另外的屋子,他们另有自己用饭的地方。 赵家人按照顺序坐了下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冀州以外的地方吃年夜饭,屋外也难得的没有下雪,所以烤火的炉子也少了好几个,不过屋内还是暖洋洋的。 众人坐好后,都在等着赵震文发话。 最期待的就是赵海仁了,他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等着赵震文点评。 只见赵震文赞许地点点头:“仁儿只花了半个月进步就这么神速,真是神厨转世!”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赵海仁不好意思道:“爹爹这玩笑可开大了,其实还是得益于荣轩他们在旁指导,我才能顺利做出今天这么多菜来。” 这时,荣轩正端了热气腾腾的8个馒头转入厅来——正是钟夫子送的那十二兽馒头。 荣轩将它放在松鼠桂鱼的旁边,恭敬道:“将军、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菜上齐了。” 赵震文拍拍荣轩的手臂:“嗯,去,你们也辛苦了一年,下去好好团个圆。” 之所以让他们“下去团圆”,而不是“放他们回家团圆”,是因为连兆、青岑这两个人,是有一次北戎们烧杀抢掠后,赵震文救下来的婴儿。当年问了许多户人家,他们都不愿收养。 不过也正常,毕竟边境纷乱贫苦之地,谁会愿意分出时间精力财力来收养一个和自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呢? 所以这两个孩子只好由赵家养着,后来赵海仁、赵海宁陆续出生,他俩便给这两个孩子当了贴身侍从。 至于荣轩,他当年只是跪在路边,举个“卖身葬母”的牌子。 说实话,这个举动在当时的赵震文看来,实在是像个细作。 谁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回去? 可赵震文还是问他是否愿意参军,荣轩表示只要能安葬他的母亲,他干什么都愿意。 于是荣轩在军营呆了六个月,生了二十多场病。 他本就瘦弱,这样消耗下来,人已经是皮包骨头,只剩半条命了。 赵震文也暗中观察了他六个月,发现他确实不是细作,便询问他是否愿意留在赵家人当仆人。 荣轩自然也是满口答应,他这六个月来没叫过一次苦,只要有个去处,他干什么都行,何况赵震文细算起来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便主动告诉赵震文,他会用暗器,若是去赵家,他一定可以好好看家护院。 赵震文心下一动,便让他去跟着赵海诚。 其实小时候的赵海诚有一段时间性格孤僻,最开始赵震文把连兆安排给他,结果两个人都是话少的,屋子里便更加沉闷。 所以连兆后来去了赵海仁房中。 赵震文本来只希望荣轩可以保护赵海诚,可是后来他渐渐发现赵海诚变得开朗许多,人也渐渐有了精神。 “父亲,您尝一尝这钟夫子送来的馒头。”赵海诚站起来,用公筷夹了一个馒头放到赵震文碗中。 赵震文这才回过神来:“嗷,好。” 他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习惯性夸道:“好吃,不错。” 赵海宁歪歪头:“爹爹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赵震文用食指摸摸鼻子:“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大家都动筷子呀。” 他这一声令下,三兄妹才开始夹菜。 赵海诚夹了一块松鼠桂鱼,酸甜可口,细腻嫩滑,他赞叹道:“弟弟的厨艺,真是和荣轩不相上下了!” 门外一朵烟花适时地划破夜空,绽开一方小小的金色。 这一朵烟花就像拉开了幕布似的,越来越多形色各异的烟花冲上夜空,不多时,京城的天空就变成了烟花的海洋。 赵海宁坐的位置刚好能窥见天空一角,她就一边吃,一边看,一边夸:“二哥做饭还真不赖!” 一家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拉着家常: 赵海诚分享他的伴读趣事,赵海仁便讲他做菜的感悟,赵海宁也不甘示弱,说起她最近新练的枪法。 赵震文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时不时搭一句腔。 这一顿饭其实吃得比想象中要快,或许是因为母亲不在场的缘故,不过众人也默契地都没提起。 直到最后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人手一碗鸡汤准备收尾时,赵震文才慢悠悠道:“我打算明天去宫中参加完夜宴之后,就回冀州,最好是年初一就走。” 赵海诚心中一痛,放下凑到嘴边的碗:“父亲……怎么如此匆忙?” 他看到弟弟和小妹也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眼中都是震惊,便知道父亲没有告知过他们,这或许是临时起意。 一时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烟花的“嘭嘭”声。 赵震文喝了一口汤,继续道:“只是觉得在这里还是呆得够久了,明日完了后,便没什么事情了,不如早些回家。”他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军中的事情。 赵海诚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嗓子眼似乎有些堵:“家中……没出什么事情?” 赵震文放下碗,用力拍拍赵海诚的肩膀:“大过年的,说什么呢?当然是没事啦,我只是有这个想法罢了,还没启奏皇帝呢。” 赵海诚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微微点头:“是,还得是要陛下准奏了才行。” 赵震文站起来:“我吃好了,今天下朝回来后给你们买了烟花,去找俊安要就是了。你们慢慢吃,慢慢玩,啊。” 他说完就风也似的走了,只剩下三兄妹呆坐在位子上。 第41章 烟火 赵海诚:【父亲之前一般是什么时候回冀州?】 小海:【基本是会在上元灯会之后。这次如此心急,看来是冀州那边有情况。】 赵海诚:【希望皇帝和五皇子能查到点什么。】 小海:【明日夜宴上且看那段钰彬是个什么样子便知道了。】 这时,赵海宁打破了沉默:“大哥,你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么着急回去吗?” 赵海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知,小妹明白?” 赵海宁摇摇头,看向赵海仁。 赵海仁本在喝第三碗鸡汤,见状忙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他先看看赵海宁,又看看赵海诚,连连摇头:“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爹爹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赵海仁脑中突然闪过很多不好的想法,只觉得气血上涌。 赵海宁忙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这是什么话,前两日家中才送了信来,娘亲身体已然大好,程伯也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你别想些有的没的!” 赵海仁“嗷”了一声,看着剩下的半碗汤,叹了口气:“那便是军中出了什么问题,可是这不是才打了胜仗,那北戎的求降书都送来了吗?” 赵海诚见弟弟和妹妹都皱着小脸,一个垂手坐着,一个在扣筷子。他只好稍稍提高声调:“好啦,咱们也别想这么多,父亲自有主张。弟弟,你继续喝;小妹,你先坐会儿。我去找俊安要烟花来,咱们也热闹热闹。” 赵海仁和赵海宁闻言都把脸舒展开,乖巧地点点头。 赵海诚站起身,分别轻轻拍了拍他俩的肩膀,然后去了后院。 今晚夜空澄澈,明明灭灭的星光缀在天边,却不见月亮的身影。 晚上的冷风吹得赵海诚清醒了些,他快步向小厨房走去。 离房门还有几步的路程,就听见荣轩在里面唱歌,还伴有说笑的声音。 赵海诚在门前站定,伸出右手,用食指轻叩了三下房门。 几乎是同时,门便开了。 荣轩见了来者,一边忙着把赵海诚请进屋子,一边道:“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其余众人都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向赵海诚行礼:“大少爷\/大公子安好。” 赵海诚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盘,淡淡笑着:“大过年的,何必如此多礼,快坐快坐。我来,是找俊安拿烟花的。”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坐在最里面的俊安。 俊安用他那不急不徐的声音回道:“是,大公子。烟花在库房,容我去去就回。” 荣轩拿了个凳子过来放在自己身边,赵海诚顺势坐了下来:“不着急,慢慢来。” 俊安便绕过连兆和青岑,出了门向库房去了。 荣轩又取了个干净杯子,倒了杯牛乳茶放在赵海诚跟前,赵海诚拿起来轻啜了一口。 青岑探着头,见俊安走远了,这才小声道:“俊安来了有一阵子了,可他对我们还是十分陌生的态度,对大少爷的称呼也还是这么生分。” 连兆轻声补充道:“的确,虽然他平时也会和咱们打招呼做事,可每每与他单独相处时,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咱们明明也相处了快两个月了,他对我们却仍是淡淡的。”说到最后,连兆的声音里面竟透出了几分委屈。 赵海诚笑道:“咱们之间,可是有十年的情份了。人家才来几个日头?再说了,俊安常跟在父亲身边,和你们作息不同,”赵海诚顿了顿,“若他不是陛下赐的,这年关,该给他些盘缠回家探亲的。” 青岑忙道:“大少爷,前几日我们曾听见过将军问俊安的,俊安他……他和我们一样。” 青岑抿了抿嘴,侧过头去看连兆,连兆连忙点头,盯着赵海诚,目光真挚:“今天这顿饭,都是我们三个一起劝了他半天,他才和我们一起吃。” 赵海诚这才明白了平时并不嘴碎的他俩悄悄给自己说这事的原因。 赵海诚:【俊安的结局是什么?】 小海:【和父亲一起战死在了冀州。】 赵海诚略思索了一下:“这样,咱们也不必刻意去接近、维护俊安。他初来乍到,不适应也是有的。来日方长,咱们且细细处着。明日宫宴,定是只有俊安能进宫去,你们便趁这个时间,好好布置下俊安的屋子,压岁钱也多包些压在枕头下。” 其余三人连连点头。 此时,敲门声响起,青岑和连兆快速坐好,荣轩忙去开了门,赵海诚也站了起来。 俊安抱了一堆烟花爆竹等小玩意儿,带着寒气踏进屋内:“大公子,都在这儿了。” 赵海诚接过东西:“多谢,”又向其余人道,“你们继续啊。” “大公子\/大少爷慢走。” 赵海诚双手满满当当地转进饭厅,只见赵海仁和赵海宁仍坐在桌边:赵海仁在数碗上的花瓣,赵海宁在挑水煮牛肉中的葱花。 赵海仁先看见赵海诚,忙起身快步走到赵海诚身前,将东西接了过去。 赵海宁见赵海仁离开位子,也站起来,跟在赵海仁身后,主动从他手上拿了一些小烟火。她见赵海诚一人回来,便知荣轩他们还没结束,也就不好去后院再打扰他们了,于是道:“那咱们便去前院,又可以看别人放的,又可以玩咱们自己的。” “嗯。” 三人便去了前院。 到屋外来后,外面的声音便听得更真切些,那些焰火也似乎在眼前变得大了起来。 赵海仁将东西一一码放在地上,他见哥哥和妹妹都被夜空中闪烁着的星火所吸引,便吹着了两支火折子,将它们分别递给赵海诚和赵海宁。 赵海诚笑着摇摇头,将火折子还给赵海仁,揣着手退到了檐下,努努嘴,示意他俩快去点燃引线。 赵海仁以为哥哥冷着了,便和妹妹一起用最快的速度挑了两个最大最好看的焰火,点燃后也跑到檐下和赵海诚并排而立。 三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看着一枚焰火从底座中直冲上天际,在最高处炸开金碧色的锦团,似星陨,又似火烘。 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 一朵朵烟花在京郊炸开,与城中的繁荣遥相辉映。 第42章 “天机” 大年三十。 按照惯例,今日不必去上早朝。所以赵震文清早便起床在书房中给府中下人包新年红包。 这是赵家的传统,府中无论身份大小,只要过年,都会有红包可拿。 而包红包的事情往年都是程伯在做,但今年情况特殊,赵震文只好凭着记忆,按照花名册,用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折着一张张小小的红纸。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了,是俊安的声音:“将军,宫中来人求见。” 赵震文放下手中的红纸、银两:“请人在前厅稍待,我马上便到。” 俊安应了后就去了。 赵震文稍微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摆,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拿了几个红包,这才去了前厅。 厅中一位公公打扮的人正坐着品茶,他五官寡淡、面色苍白,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一股威严,毫无伺候人的唯唯诺诺之态。若不是因为他的穿着,只怕会让旁人以为这人不是达官,也为贵族。 赵震文从屏风后转出来时,看见这人,一眼便认出他是诚儿高烧转醒那日接他入宫的宫人。 那宫人见赵震文出来,站起来行了一礼:“镇北将军安好。” 赵震文也抱了一拳:“公公安好,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宫人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笑意,脸上却没有表情:“依照惯例,今日宫中会举行晚宴,陛下差小的来询问,镇北将军与家人的喜好厌恶。” 赵震文略一思索,摇摇头:“我并无忌口;诚儿喜甜,仁儿嗜辣,宁儿恶咸。” 宫人又行一礼:“劳烦镇北将军,小的已悉数记下。今日宫宴,于午饭后入宫为佳。陛下仁德,请镇北将军与公子小姐们不必过于拘礼。” 赵震文见他像是要走了的样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今日年节,这红包驱邪避害,饱含我及家人心意,望公公勿要推辞。” 宫人的嘴角这才提了起来:“那小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双手接过来,将红包贴身放好,忽然问道,“赵大公子,身体可大好了?” 赵震文和善笑着:“皇家庇佑,诚儿已然恢复,与从前无异。” 宫人挑眉,重复了一遍:“与从前无异?” 赵震文露出探询的神情。 宫人笑笑:“那可真是让小的沾了大福气,多谢镇北将军,小的便告退了。” 赵震文点点头,伸出手示意他先走:“我送送公公。” 宫人轻轻摇头:“镇北将军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麻烦镇北将军了。” 赵震文见他目光坚定,便不好再强人所难:“公公慢走。” 赵震文站在原地目送宫人出了大门,他摩挲着袖中其它几个红包,转回了书房,俊安这才上厅中来收拾茶具。 与此同时,赵海诚蜷缩在床上,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床沿,骨节发白变形,浑身颤抖着。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他流出的汗将内衫全部浸湿,鬓前的碎发也胡乱地粘在一起。 赵海诚只觉一会儿头痛欲裂,一会儿又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扯碎又搅成一团。 小海:【再坚持一下,“他”的气息已经在慢慢变弱了。】 赵海诚现在宁愿疼晕过去,可是他越这样想就越清醒,他又知道这疼痛是小海的缘故,只能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以免让荣轩察觉。 他不能在床上滚来滚去,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空自己的脑袋。过了好像有一年这么久,赵海诚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强烈不适感猛然消失了,他双手一下子卸力,嘴里咬着被子,大口大口地慢速喘着粗气。 原来,今日难得可以在家中好好休息一下,赵海诚便没这么早起床,他想着等荣轩叫早饭了再起也不迟。 赵海诚正舒舒服服地做着真正阖家团圆的美梦,梦中的母亲在团圆宴上夹给他一块糖糕,他刚准备放进嘴里,就突然被一阵头部传来的刺痛惊醒。 他条件反射地双手抱住头,把身子蜷了起来,结果不但没有好受些,反而加重了这种疼痛。 他刚想要大喊荣轩,结果就听到了小海从牙缝里漏出来的声音:【叫荣轩没用,是我的问题。】 赵海诚几乎痛得不能思考:【怎么回事?】 不知是痛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小海沉默了半晌才继续道:【是“天机”来了。】 赵海诚突然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天机”?是人?是物?】 他用尽全力掀开了床的帷帐,外面空空荡荡,景物依旧。 小海:【如果硬要论起来,“他”算是精怪。】 赵海诚:【】既然有让你重生……或者说是轮回的能力,那他肯定知道接下来的破局之法,我们直接去找他!】 赵海诚渐渐适应了一些,他正准备爬起来,但忽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把他死死按在了枕头上。 小海:【既然我能感应到“他”,那么“他”也能感应到我,“他”现在这样,定是不想见我们。】 赵海诚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你能感知的范围是多远?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小海:【一概不知。】 赵海诚有些无奈:【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小海:【“他”刚才单方面联系的我,并且让我告诉你别轻举乱动。】 赵海诚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直到痛感完全消失,他才慢悠悠坐起来,黑灯瞎火地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猛地一把推开门,不顾惊讶的荣轩,直奔后院,见并无异常,又跑去前厅。 正巧就看见正在收拾茶盏的俊安。 俊安见赵海诚发丝凌乱,眼神却很清明,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大公子安好。” 赵海诚冲到俊安面前:“俊安,刚才有谁来过?!” 俊安回道:“宫里来了一位宫人。” 赵海诚双手扶上俊安的肩头,双眼直直盯着他:“他走了?” 俊安点点头:“才出门不久。” 赵海诚撒开手,忙向大门跑去。 荣轩这时也从屏风后跑出来,看见跑出去的赵海诚,又看到了正在收拾的俊安,跟俊安打了一声招呼,忙去追自家少爷。 赵海诚站在赵府大门前,左顾右盼,并无半分人影。 他这才放开声音大口喘气,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荣轩跑至赵海诚身后,给他围了一条羊绒围脖,担忧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赵海诚摆摆手,咽了口唾沫:“无事,做了个噩梦。” 第43章 宴前准备 荣轩不疑有他,拿出帕子给赵海诚擦了汗,将他扶回了府内。 俊安见他俩很快便折返回前厅,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微颔首,然后便退下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海诚掐了掐眉心,明明才起床,可是倦意还是像山一样向他压来,他打了个呵欠,对荣轩道:“我没休息好,再睡一会儿,早饭我就不用了,午饭时再来叫我。” 荣轩见赵海诚脸上毫无血色,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幸好温度正常,这才稍微放心地将赵海诚安顿在床上,又拿了他换下的衣服去了后院。 赵海诚倒头便睡,他并没有做梦,可是身上的幻痛还是让他睡得很不安稳。 直到午饭前,荣轩才按照赵海诚的吩咐将他从被窝中拉了起来。 赵海诚头昏脑胀,全由荣轩伺候着洗漱穿衣。 荣轩拉开衣柜看了半晌,最终选了鸦青色圆领袍并灰色外衫,以乳白色金丝玉头冠作装饰。 “少爷今日这样穿,既得体,又不会张扬。”荣轩一边给赵海诚束发,一边道。 赵海诚睡眼惺忪,右手轻轻给左手刚才用力过猛的地方慢慢揉着:“你选的,都是好的。” 荣轩一丝不苟地梳着碎发,动作轻柔:“少爷,今日荣轩不能陪您一起去宫里了,您自己一定小心。” 赵海诚轻笑一下:“不用担心,此番大宴,定不会有什么闪失。” 荣轩对着铜镜仔细调整着头冠的位置:“嗯。” 待全部弄完后,赵海诚已清醒了大半,他和荣轩出了房门,转到饭厅来。 赵海仁早已坐着等了,他今天穿了一袭松花绿长衫,戴了个纯银镂空头冠。他常年在外跑动,不太习惯宽袍大袖,所以喝茶时一直很不自在地抓着袖子,生怕它掉进杯子里。 赵海仁一见赵海诚,就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哥哥!”他小跑到赵海诚身边,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他别扭地放缓了脚步,“你今日这身真好看!可是哥哥为什么脸色有些发青?没休息好吗?” 赵海诚拉着弟弟的手,微微摇摇头,笑道:“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不过具体的我已记不大清了。你今日也是,这颜色很衬你。” 赵海仁感受着哥哥手心的温度,稍微放下心来。 这时,赵海宁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梳着垂鬓分肖髻,戴了两朵鹅黄色珠花,右侧簪着一支碧色步摇,耳上是一对蝴蝶样式的银丝耳环。 赵海宁身穿水绿色上衣并藕色罗裙,腰上挂了一个丁香色香囊,她也不喜欢走路有声响,所以手上只戴了一串前些日子皇帝赏赐的和田玉绞丝镯。 她款款而来,光滑的脸蛋上略施粉黛,更显少女的娇憨可爱。 赵海诚见赵海宁如此光彩夺目,不禁夸赞道:“小妹不论何时都是如此明艳大方!” 赵海仁也是瞪大了双眼:“为何妹妹穿礼服行动看起来便如此方便,倒显得我手忙脚乱的了,明明我俩平时都几乎是短衣长裤。” 赵海宁歪头笑笑,步摇随着她头部的摆动轻微地晃了晃:“二哥,承认你技不如人!” 赵海仁挑眉,撇撇嘴:“这有什么技术可言,我只是还不习惯罢了!” 赵海诚看他俩这样,忍不住露出微笑:“好了,时辰刚好,我去请父亲用午饭。” 话音刚落,赵震文的声音从厅外传来:“我已经到了,布菜。” 赵震文身穿吉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眼下有深深的青色眼圈。 “父亲。” “爹爹。” “嗯,都站着干嘛,快坐啊,”赵震文大踏步走到桌边坐下,他这才仔细看了看三兄妹,“今日大家都很有精神!” 三兄妹按照顺序坐好,桌上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还是赵海宁先开口,她眼睛来回扫了扫赵震文和赵海诚:“怎么爹爹和大哥今日看起来都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 赵震文和赵海诚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底的疲惫。 小海:看来这次事情有些棘手,父亲竟然是似乎彻夜未眠的样子。 赵海诚:父亲如此,希望皇帝能够放人。 赵震文咳了一声,移开了目光:“昨日夜间烟花声太多,过于嘈杂,便没睡好。” 他还是这么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人,一个常年在外领兵打仗的将军,怎么会因为小小的焰火爆破之声便被扰清梦呢? 但是三兄妹都很识相地没有拆穿他。 赵海诚也调整了一下坐姿,拂了拂袖子:“我也差不多,这京中实在是比冀州热闹太多,才二十九,烟火声便几乎响彻整夜。” 赵海仁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薅自己的袖子,因为布料过于顺滑,他总担心它掉在地上。他一边不厌其烦地把袖子折好放在腿上,一边说:“今晚只怕更盛,爹爹和哥哥要不要取两团棉花来塞耳朵?” 赵震文欣慰地轻声笑笑:“嗯,若是还睡不着,便用仁儿的办法。” 赵海诚也跟着点头。 这时,俊安等人开始上菜,皆是昨晚没吃完的菜品。 待菜全部上齐,赵震文挥挥手:“你们也快去吃饭,特别是俊安,一会儿还得和我们一起入宫。” 众侍从都行了礼之后下去了。 赵震文拿起筷子,三兄妹也才开始跟着动筷。 虽然菜品的卖相不如昨晚,可是却更加入味,那些有腥味不宜隔夜的菜也都在昨晚便吃完了,所以众人都吃得开心。 但是由于昨晚的缘故,饭桌上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埋头刨饭,气氛全然不似过年一般的沉闷,只有赵海仁在和他的袖子较劲。 而赵海宁因着今日的装束打扮,只能慢条斯理地进食,所以等她吃完,众人都已经收拾齐整了。 赵震文看见赵海宁起身,这才吩咐俊安道:“俊安,麻烦准备马车。” 俊安回道:“将军,早已备好了四辆,在门口候着。” 赵海仁眨眨眼:“爹爹,可以不必如此铺张,爹爹一辆,我们三兄妹一辆便好了呀。” 赵震文:“俊安准备的,应该是那种只可坐一个人的,你们三人,即使是孩子,也未免逼仄了些。” 俊安看了眼赵震文,转向赵海仁:“我现在就去更换。” 赵海仁叫住他:“俊安,不用了,是我想错了,麻烦你。” 于是四个人,在歇息了一会儿后,都各自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第44章 曾家大少 赵海诚刚进入马车内部,就发现确实如父亲所言,他光是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就被摇摇晃晃的马车甩得左右都会撞着手。 不知为何俊安不挑一个大些的。 赵海诚:【你前几世遇见过“天机”吗?】 小海:【没有。不过今日进宫这时辰,到宴会开始,咱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到处找找。只要不进入重要的宫殿,咱们哪儿都可以去。】 赵海诚:【好,你能认出他?】 小海:【我会尽力寻找他的气息。】 赵海诚心下了然,理了理袖子,只想马车快些到宫门前。 赵海仁坐在车里,担心衣服被划破,于是把两只大袖子绑成个蝴蝶结系在胸前,好在今日气温不算低,他这样做即使露出里衣也不会冷。 赵海宁则是微微侧头,一只手抓着步摇的流苏,免得坠着的宝石东晃西砸,到时候弄花妆面或是弄乱头发都不好。 赵震文身板笔直地坐在车内,双手十指相扣,大拇指互相交叠着,心中默默演算排演着一会儿如何向皇帝开口。 今日街上往来行人仍是络绎不绝,叫卖声也不绝于耳,马车和行人们都互相小心翼翼地避开彼此,然后马车减缓速度,慢悠悠停在了宫门前。 俊安:“将军,到了。” 赵海诚最先撩开帘子,提起衣摆,轻巧地下了车,只见宫墙上每隔同样的距离就挂着一个精致的红绸灯笼,灯笼花篦正随风朝同一个方向摆动着。 他绕到赵海宁马车前,把手伸给小妹借力,扶着赵海宁下了车。 这时赵海仁才落到地上,一直整理自己的衣服,他见哥哥和妹妹都已站定,忙走到他俩身边,然后一起到赵震文跟前去。 俊安见众人都下了车,自去打赏了车夫,然后低眉顺眼地跟在四人身后,进了宫门。 宫门前站着十位宫人,分立两边,见赵震文一行人进门,齐齐行礼:“镇北将军安好、赵大公子安好、赵二公子安好、赵三小姐安好。” 赵家人都点头回礼。 这时,前面正在与别人讲话的曾光频听到动静,忙和那人行了个礼,带着自家孩子迎上来,满脸堆笑:“镇北将军安好!” 赵震文行礼:“曾太常安好。” 赵家三兄妹也跟着行礼。 曾光频打量着这三人,拢了拢吉服的袖子,笑道:“真不愧是镇北将军,吉服如此宽大,将军也可将它穿得挺拔如松;”他又转向三兄妹,继续道,“老朽从前只见过赵小将军,当时便知赵小将军气度不凡、风姿卓越。今日又见镇北将军另外两位孩子,这一位是玉树临风,另一位是温婉娴静哪!镇北将军果真名不虚传,教子有方!” 赵海诚:【我和他之前没见过?】 小海一副看乐子的语气:【你听他瞎扯呗。】 赵海宁看他家哪儿哪儿都不对,听他这样说,不自在地直了直肩背。 赵海仁也移过目光,看了曾尚宇一眼。 赵震文现在仍听不惯曾光频这张口就来的本事,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子,只好尬笑道:“曾太常过誉了,您的儿子……” 赵震文还没说完,便被打断:“鄙人曾休宇,字灏芃,久闻镇北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鄙人三生之幸。” 说话的是个身高与赵震文差不多的青年,他站在曾光频身旁,眉目含情,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双唇微抿,似笑非笑。 从他的脸上依稀可见曾光频年轻时的风采,他身穿一身柳绿色长衫,非但不显黑,反而衬得他肤若凝脂,面含桃花,比女子还精致上三分。 他大冬天还拿着一柄玉骨折扇,在手里虚虚握着。 曾尚宇一看哥哥如此,忙睁大眼睛扯了扯曾休宇的袖子,给他使眼色。 曾休宇轻轻把袖子从弟弟手中抽回来,轻笑了一下。 曾光频听他抢话,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曾休宇“啪”地一声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这折扇竟是双面空白的。 他盯着曾光频,语气中尽是不屑:“儿子有哪处讲得不合父亲心意吗?” 曾光频紧咬着后槽牙怒视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若不是此处人多,恐怕他的巴掌早已落在了曾休宇脸上。 曾休宇全然不怕父亲这样子,眼珠四处转了转,又盯回曾光频。 曾光频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满是笑容,连眉眼都弯了起来:“犬子向来在家中不懂规矩惯了,今日可是见笑了。” 赵震文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道:“没有没有,孩子活泼些也是好事。” 曾光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大儿子这么一搅和,也不好再腆着个老脸拉着赵震文一家讲废话了,只好微微侧身,伸手指向前方:“便不打扰镇北将军了,请。” 赵震文一家子都求之不得,忙行了礼匆匆而过。 赵海诚有些奇怪为何曾光频没带夫人前来,便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曾家三小姐曾静姝躲在曾休宇身后,也正悄悄抬眼观察着他家。 她梳着不适合自己的双刀髻,两鬓各戴了一支玉石掩鬓,发髻正中却簪了一朵大花。她穿着葱绿色上杉并缥色罗裙,其实衣服样式搭配都是好看的,但是冬日里用这样的配色,再加上她的发饰,难免有些……醒目。 曾静姝发现赵海诚在看她,忙收回目光,走到曾休宇另一侧赵海诚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曾休宇本来在左耳进右耳出地听曾光频压低着嗓子训话,见妹妹如此,微微侧头看了过来,见是赵海诚,朝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 赵海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把头转回来,微微摇了摇头。 赵海宁走在两位哥哥中间,用赵震文听不见的声音悄声道:“曾家怎么感觉一家子都不太正常,曾太常和二少是虚伪,大少是脑子有些不好使。” 赵海仁忙不迭点头:“惹不起,躲得起。” 赵海诚也顺势表态:“嗯。” 赵海诚跟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小海,这曾休宇怎么感觉怪怪的?】 小海:【他呀,也算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不过却也不和别人厮混,生平最爱是给他爹和他弟弟捅不大不小的娄子。今日喝醉砸城东的酒肆,明日又发疯打城西的铁匠,时不时还自己炼丹吃。看他今天那小脸白得,不知又磕了什么东西。】 赵海诚心下了然,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45章 素芷姐姐 李温泽正静静立在一位老者及一名女子旁,他仍穿着他那件苍蓝色长袍,戴个墨玉发冠,神情忧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回过头来,满脸慈爱地为女子整理发饰。 赵海宁见赵海诚看得入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大哥?”又顺着赵海诚目光看去,“那位便是大哥提起的李家公子?” 赵海诚回过神来,点点头:“嗯。” 赵震文转过头来:“既是诚儿好友,我们便去打个招呼。” 赵海仁也想看看哥哥口中的好友到底是何许人也,一脸兴奋地点点头。 几人几步便走到了李开景面前,赵震文行了一礼:“李刺史安好。” 李开景转过身来,他两鬓斑白,双颊深陷,眼中也是化不开的疲惫倦怠。他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会儿赵震文,才慢慢张开有些乌紫的嘴唇道:“镇北将军安好。” 赵家人都被这李开景的面相吓了一跳,赵震文也睁大眼睛,关心道:“李刺史……似乎面色不佳,果真安好?” 毕竟是过年,李开景今日心情不错,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镇北将军不必惊慌,我这是老毛病了,十几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并无大碍。” 赵震文点点头:“如此甚好。” 李开景见赵震文并未带夫人前来,且看起来似乎是一夜未眠的颓丧样子,竟开始向他传授起养生之道来。 昨日赵震文从俊安那里询问了一些李开景的事情,才知道他曾是那个立下以五万军队赢下二十万人的显赫战功的人,也了解到他十几年前痛失发妻后一蹶不振,所以对李开景十分敬重,认真倾听着他讲话。 赵海诚见父亲和李开景自顾自地到一边说话去了,这才忙跑到李温泽面前,给他打招呼行礼:“元瑞!” 李温泽其实也早已看见了赵海诚,只是碍于父亲在,他不想流露太多情绪,于是淡淡回礼道:“嗯。” 赵海宁和赵海仁对视一眼:似乎对方没把哥哥当好友? 李温泽旁边的女子用手肘顶了顶他,笑着从牙缝中漏出两个字:“弟弟!” 李温泽看了姐姐一眼,又看向赵海诚,重新行了一礼:“赵……”话还没说出口,李温泽又被姐姐顶了一下,他连忙改口:“哲信安好。” 赵海宁看看赵海仁,眼神在赵海诚和李温泽之间游移,示意到:大哥仿佛是威胁这李家公子当朋友似的。 赵海仁用手轻拍赵海宁的肩膀:别瞎想些有的没的。 那女子见此情景,忙笑着开口:“各位见笑了,我叫李温茹,大家可唤我素芷。我弟弟温泽常年在军中,有时礼仪便不是这么到位,诸位若是不嫌弃,尽可教他,我们定全盘接受。” 她身穿雪青色上衫、下着靛青色长裙,梳着朝云近香髻,上缀一对缠玉金枝发钗,发尾还有一枚琉璃花鸟发扣。 李温茹说话时,耳上的白玉流苏耳坠便缓缓而动,和着她那如春风般柔和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答应她的请求。 李温茹又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对赵海诚道:“想必这位便是赵家大公子,温泽常常提起公子,说公子在学习生活上都予他帮助良多,温茹在此谢过赵家大公子,谢过赵家诸位,麻烦你们了。” 说着,她便双手平举,欲行大礼。 赵海诚忙扶住她的胳膊,赵海宁也忙盯着李温茹道:“素芷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一见素芷姐姐和元瑞哥哥便十分欢喜,想必我家大哥也是如此,哪有麻烦不麻烦之说?” 赵海仁也忙附和:“对对,素芷姐姐如此平易近人,元瑞哥哥想来必定只是不善言辞,我家大哥和谁都聊得起来,素芷姐姐不用如此客气。” 李温泽在一旁被这两声“元瑞哥哥”叫得十分受用,嘴角不自觉上扬,脸也微微红了起来,但是又听到“赵海诚和谁都聊得来”,眼中笑意不免消散了些。 赵海诚也顺着弟弟妹妹的话道:“素……” 李温泽“咳咳”两声打断了他。 赵海诚看了李温泽一眼:怎么了? 李温泽:这是我姐姐! 赵海诚会意:“李姑娘,正如我弟弟妹妹所言,况且与朋友交,需静而心诚,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并且元瑞也帮过我许多,我们彼此都并不亏欠对方什么。” 赵海仁看了这情形,用手背碰了碰赵海宁的胳膊,眼珠转了两圈:怎么好像应该是李温泽威胁我们大哥做朋友? 赵海宁上面只有两个哥哥,实在是很想有个如此温婉的女子做姐姐,此时不由得被李温茹优雅的举手投足所吸引,沉浸在她柔美的嗓音中,她皱皱眉:哎呀,我看他俩这是都乐在其中,别打扰我看温柔姐姐。 赵海仁给了妹妹一个白眼,旋即又恢复了和煦带着笑意的神情。 李温茹听赵家三兄妹都言辞诚恳,欣慰地笑了起来:“温泽能有赵大公子这样的朋友,最近变得开朗不少,这实在是李家之幸。” 赵海诚不禁也被夸得有些脸热,笑道:“过誉,过誉。” 他忙给李家姐弟介绍起来: “这是二弟赵海仁,字悯怀。” 赵海仁抱拳行了一礼。 “这是小妹赵海宁,字韵晗。” 赵海宁欠了欠身。 李家姐弟也一一笑着还礼。 赵海宁见他们聊完了,盯着李温茹腰间的粉色香囊开口:“素芷姐姐,这是你自己做的吗?好生别致细腻的针脚!” 李温茹将香囊解下来,只见上面绣的花鸟皆栩栩如生,花瓣渐变宛若天成。 “是啊,韵晗妹妹若是喜欢,我便赠与韵晗妹妹!” 赵海宁忙摆摆手:“不,不用,我只是想请教素芷姐姐如何才能做到这样,我也好给爹娘和两位哥哥都各做几个。” 李温茹见赵海宁如此乖巧,不由得也心生喜爱,带着她走到远处,准备寻一朵梅花来做示范讲解。 于是这边只剩下了三人。 看着哥哥和李温泽,赵海仁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道:“素芷姐姐真厉害!” 李温泽难得露出得意的神情:“那是当然,我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女工、烹饪亦是有独到见解,就连驭马之术,也不在我之下。” 赵海仁一听“烹饪”二字,便两眼放光,忙朝李温茹和赵海宁走过去:“素芷姐姐,我也有事想要请教!” 第46章 白日美梦 见没有旁人了,赵海诚才准备和李温泽说说话。 “怎么不见令堂?”没想到是李温泽先开口。 他见赵震文并没有夫人陪同在侧,心里便闪过一丝不好的想法,但是刚才又听赵海宁提到“父母”,他心里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其实是一个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于是便问了,也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别让自己胡思乱想。 “我母亲本是和我们一样,被陛下传召,要求一起进京的。可是不巧,临行前她老人家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陛下体恤,特许我母亲在冀州家中休养。”赵海诚如实答道,又想了想,“可惜了,若是我母亲在,你便可以尝到她老人家亲手做的糕点,荣轩的手艺几乎都是和我母亲学的呢!” 李温泽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有气无力地哼出一声“嗯”。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忙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不好的想法都抛出脑中似的。 赵海诚忙扶住他:“元瑞,怎么了?” 李温泽慢慢把手抽回来:“无事,希望令堂早日痊愈。” 赵海诚拍拍他的肩膀:“借你吉言,早已好透了!”他环视一圈,也没看见李温泽母亲,便也问道,“那你呢?令堂现在是不是也在扬州家中等你们一家人过完年回去呢!” 他话上兴头,一时忘了小海和他提过李温泽的母亲很早便不在的事情。 而李温泽突然觉得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说出那句他几乎每年都会听到的话:“我母亲在生我那日血崩而死。” 赵海诚和小海都仿佛同时被击中了一般,僵了一瞬,他飞速眨眼,不知说些什么:“我……这……元瑞……” 小海:【我大概知道为何他性格如此了。】 赵海诚:【嗯……】 李温泽释怀地摆摆手:“都过去了,不必……介怀。” 赵海诚抿抿嘴,咬下唇上的死皮:“是啊,这大过年的,想点开心的事情。” 李温泽便看向李温茹那边,自家姐姐对着赵家这两个孩子又比划又笑的,脸上满是幸福,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容:“我想,我应该是有机会吃到令堂亲手做的糕点的。”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又看了刚才赵家人的表现,若是赵海诚能和姐姐喜结连理,姐姐应该会比现在幸福许多? 赵海诚顺着李温泽目光看过去,一眼望见赵海宁因为激动而变得粉红的小脸,又看到李温泽脸上的诡异笑容,心里暗叫不好,一巴掌拍在李温泽胳膊上:“你别打我妹妹主意!我妹妹虽然容貌倾城、灵婉动人,可她还是个孩子!” 李温泽回过神来,脸迅速垮了下去,嫌弃地拍拍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谁稀……谁打你妹妹主意了!” 赵海诚见他这样,应该是不会说谎的,嘟囔着:“你最好是。” 李温泽被他这么一闹,火气倒是盖过了悲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小海突然道:【李温泽不会是看上你了?】 赵海诚:【啊?!】 小海:【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他看上你做他姐夫了。】 赵海诚细想一下,表示同意:【啊……可是据你所说,李温茹不是太子妃吗?再说了,李家大小姐虽然确实温婉善良,可我此时也并不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小海【啧】了一声:【的确,今晚皇帝就会有意无意地夸李温茹,为他立妃造势了。】 赵海诚:【李温茹多久能当上太子妃?】 小海:【我想想……一般是明年这个时候,各喜同庆。】 赵海诚:【太子应当是个良配,希望这辈子他们都能幸福。】 李温泽突然又开口道:“你昨夜没睡觉?眼下乌青之重,仿佛没洗干净的墨汁。” 赵海诚用食指指节按了按眼下,无奈笑笑:“嗐,京中热闹,烟花不要钱似的放,扰人清梦。” “扬州便没这么热闹。” 赵海诚抬眼看向李温泽,心中不免觉得好笑。李温泽忙装模作样地稳了稳十分端正的发冠。 “扬州的冬天也不似京城这般冷。” 赵海诚于是顺着他的话道:“竟然这样吗?那扬州可真是个好去处,有机会我定要去游历一番。” “你若来,我做东。”李温泽见有戏,认真道。 “那我可要大吃特吃。” “我姐姐会的菜式可多了,你还可以带上你的弟弟妹妹一起来。” 赵海诚见李温泽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心笑道:你这小子,这样便把你姐姐卖了,你如何知道你姐姐乐不乐意? 李温泽则是盘算着:我见姐姐也似乎对赵海诚有些好感,且镇北将军看起来也并不是坏心眼的人。若是他俩真能成,我便另外置一处宅子,远离李家那些要死不活的宗亲,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虽说这赵海诚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一个家里有一个人武功高强便行了,我能守他们一辈子。 赵海诚见李温泽聊着聊着便发起呆来,时不时快速瞥他一眼,嘴角还不自觉地向上翘起。 赵海诚:【这小子莫不是在憋什么坏水?】 小海憋着笑:【我看他是在想象你已经成为他姐夫时的样子了,瞧他那藏不住事情的模样。】 赵海诚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看给你一把瓜子你能磕起来。】 小海:【又不是我要去招惹人家的。】 赵海诚也陷入沉思。 小海:【不是,我就是开开玩笑,你还真想起来了?难道你还嫌死得不够快,要去抢太子的婚?】 赵海诚:【去去!这婚姻大事,怎可凭你我,或者是李温泽三言两语便可决定的?按照我朝律法,即使是皇帝赐婚,若是李温茹不愿意,他们也不能逼着李温茹嫁!既然前几世李温茹都是太子妃,那就证明,最坏的情况都是:即使李温茹不喜欢太子,她也愿意嫁。】 小海靠着余光看了李温茹一眼,只见她眼波流转,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 小海用惋惜的语气叹道:【若是最坏的情况,李温茹……唉。】 赵海诚也叹道:【今夜注定有人无眠了。】 李温泽从自己的美好憧憬中回过神来,发现赵海诚竟也心不在焉,便轻轻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赵海诚不知怎么,脑中闪过小海讲过的李温泽的结局,他仰起头,看着李温泽笑道:“我之后定会去扬州看你,你要等我。” 李温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赵海诚:“嗯。” 第47章 臣欲归家 赵海诚环顾四周,不见李家带有任何一个仆从,便问道:“你家善祺呢?” 李温泽将手背在身后:“今日毕竟是年节,宫中有人侍候,我便给他们都放了假。” 赵海诚暗忖李温泽有些想法和自家一样,为何不早点寻他做朋友。 这时,赵震文和李开景已聊完走了回来。两位父亲见自家孩子相谈甚欢,都甚感欣慰。 赵震文正好想趁着这个时候去找皇帝陈情,于是拱手道:“我见孩子们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讲,便不去打扰他们了,李刺史意下如何?” 李开景见女儿难得如此开心,并且也不太想单独和李温泽呆在一起,点点头:“我也有事未完,就此别过。” 李开景抱了一拳之后就独自离开了,赵震文见状,忙问俊安道:“俊安,陛下此时一般在何处?” 俊安:“回将军,可去勤政殿一寻。” 赵震文便循着记忆,带着俊安去往勤政殿,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大臣、宫人也是络绎不绝。 赵海诚见父亲和李开景聊完天就各走各的了,心里知道父亲是要去找皇帝说回冀州的事情,可不知这李开景跑那么快干什么。 他见李温泽也发现了,便问道:“不去陪令尊吗?” 李温泽脸蓦地沉了下去,转过身,并不回答。 小海:【我估计这李开景是把李温泽母亲的死大部分怪在了李温泽身上,你看刚才,李开景只顾着整理女儿的仪容,却不把站在旁边的李温泽放在眼里。】 赵海诚觉得言之有理,想着自己也准备去寻那“天机”宫人,若是自己再受到那人的奇怪影响,李温泽也可在旁帮衬自己一把,于是道:“我见素……” 李温泽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 赵海诚不知为什么他如此在意这个称呼,但还是改口:“我见李姑娘和我家弟弟妹妹这话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这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四处逛逛?” 李温泽在家中呆得十分压抑,想来姐姐也是如此,便不忍心去打扰姐姐;又想着赵海诚这人曾提过他不认得路,为免一会儿他在宫里把自己绕进去,便答应下来:“嗯。” 赵海诚:【你能感应到那宫人在哪儿吗?】 小海:【他故意收敛了气息,很微弱,但是应当在这宫里。】 赵海诚真想揪着小海的耳朵大骂:【废话!】 小海:【北边,北边。】 赵海诚:“我听闻宫中御花园在北边,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温泽不疑有他,点点头,示意赵海诚带路。 于是他俩便一前一后地转进了小道中。 赵震文这边已到了勤政殿门口,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向掌事公公作了一揖:“公公安好,请问陛下在殿中吗?” 成济忙把拂尘撇到一边,双手扶住赵震文,也行了一礼:“镇北将军安好,陛下正在殿中处理政务。” 赵震文:“那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下,我有事求见陛下。” 成济:“镇北将军可递了折子?” 赵震文摇头:“事发突然,还未曾来得及。” 成济点头:“明白了,请镇北将军稍候。” 成济转入殿中,皇帝刚巧看完最后一份奏折,正闭眼揉着眉心。 “陛下,正如陛下所料,镇北将军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宣。” 成济朗声道:“宣镇北将军觐见!” 自有人将赵震文带了进来,他大踏步转入殿内,成济行了一礼便退下了,顺带关上了门。 赵震文双膝跪地,行了跪拜大礼:“臣赵震文,参见陛下。” 皇帝慢悠悠起身,走至赵震文面前,把他扶起来:“文卿何故行此大礼?” 赵震文低着头弯着腰,拱手道:“今日年节,本是举国共庆的好日子,实在是不应该随意来叨扰陛下。” 皇帝盯着赵震文的吉服,眯起了眼睛:“文卿身为武将,说话做事何时变得如此拐弯抹角?” 赵震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却不好直视皇帝,只盯着皇帝胸前的团龙纹样,缓缓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昨日收到营中副手来信,请陛下过目。” 他伸手探入怀中,将那封带有自己体温的信拿了出来,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表情有所松动,把信接了过来。 只不过是短短读信的时间,赵震文却觉得这殿中闷热得很,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读完,把信折起来放在桌上,踱步到赵震文身后:“这确是大事,文卿准备如何?” 皇帝声音冰冷,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有亲和力。 赵震文额上的汗聚在一起流了下来,差点滴进赵震文眼睛里,他咽了口唾沫,道:“微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指示。” 皇帝又走回来,将一只手放在赵震文肩膀上:“文卿此次进京述职,朕将庭州刺史段钰彬调过去给你善后处理事宜。朕听闻你俩是少年好友,依文卿所见,段钰彬如何?” 赵震文知道皇帝现在更信得过段钰彬一些,毕竟贤妃和三皇子对皇帝来说是亲人,自己不过是个下属。 并且这细作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赵震文打赢了仗、不在营中时出来,以旁人角度看来,实在是很像赵震文刚做新贵,便想拉段钰彬下水,嫁祸他通敌叛国的罪名。 赵震文只得如实答道:“微臣与段刺史,确实于二十多年前,在冀州军中一同历练。后来段刺史学成归家,微臣与段刺史的联系便趋于平淡了,微臣家中有往来书信笔记可查。” 皇帝听他所言非虚,又想起当日贤妃宫中飞出的信鸽,再结合这两个月来俊安日日回禀的动静……他将赵震文身子扶正,见赵震文面色不佳,可还是紧盯着赵震文的眼睛,语气缓和:“朕知道文卿久不离家,如今如此远行,又逢年节,若是恋家了,也是人之常情。” 赵震文并没在意皇帝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只是用感激的眼神回看皇帝:“是,陛下,可是军中,却更为要紧。” 皇帝在顷刻之间捋了捋脑中的利害关系,拍拍赵震文的肩:“既如此,今日晚宴过后,文卿便可收拾收拾物什,择日带着那两个孩子回冀州去。” 赵震文心中悲喜参半,忙行礼道:“谢陛下恩准!” 第48章 入席 赵海诚领着李温泽越走越偏,连路上的来往的宫人都少了许多。 赵海诚有些急了:【你寻到气息了没,咱们一会儿得走沟里去了。】 小海:【“他”总在我们前面不远处,看来是在指引什么。】 赵海诚:【看这天色,顶多再走两刻钟,否则可要耽误开席了。】 正想着,赵海诚只感觉胸中突然传来一股刺痛,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李温泽漫不经心地跟在赵海诚后面,他本也是只想离父亲远一点,心思并不在花园上。可是走了这么许久还没到,他就知道赵海诚这人果真记不得路,只在心里默默把来时的地形记下。 他见赵海诚突然直直向前倾倒,赶忙上前一步,稳稳抓住了赵海诚的胳膊。 赵海诚喘了两口气,直起身来:“多谢元瑞,我没事。”同时心里暗自感叹,还好自己带着李温泽来了,否则这不得摔个狗啃泥。 李温泽闻言,这才放开他,还帮他理了理衣服。 小海:【就在前面!转过这个墙角!】 赵海诚忙跑到墙角处,探出一个头。 李温泽不明所以,只是大踏步跟上前去。 原来此处是宫中的库房,曾太常和曾尚宇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并指挥下人将东西送去指定的地方。 曾尚宇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黑木盒子,又不放心地打开,让曾太常过目之后,方才将它放在侍女端着的托盘上,用红绸包好,送到殿中去了。 赵海诚:【是这些侍女其中之一?】 小海:【不是,那气息又走远了。】 赵海诚:【总不可能直接从曾家父子眼前跑过去,咱们另辟蹊径。】 他便转过身来,却发现李温泽正站在自己身后,直直盯着他。 李温泽板着个脸,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你身为镇北将军长子,如何做这种偷鸡摸狗听墙角之事?” 赵海诚讪讪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走错了嘛,对,走错了。哦不,应当是我记错了,来来来,咱们走另一边,这花园可能在那边。” 李温泽看了眼天色,摇头:“再这样跟你转下去,只怕会误了宴席,你又不记得路,待一会儿打听好之后,再做打算。” 赵海诚也意识到,此等大场面,有一堆人虎视眈眈。自己若是误了时辰,只怕会被无限放大。 他只好点点头:“元瑞考虑得比我周到,走,咱们回去,分别找到各自的家人,便差不多是时间入席了。” 李温泽转过身:“跟紧。” 赵海诚便默默跟了上去。 趴在屋顶上身穿花灰色衣服的见锋将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待赵海诚和李温泽回到宫门前的广场上时,已有宫人在请人入场了。 赵震文远远看见赵海诚,身子前倾,本想向他招手,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宫中。于是将伸到半途的手放到嘴前,假装自己在咳嗽。 赵海仁和赵海宁都露出大大的笑容,连赵海宁头上发簪流苏的闪光都仿佛在唤着赵海诚。他俩轻声叫着:“哥哥!大哥!” 李家那边就要沉寂许多,李开景只瞥了李温泽一眼,便一甩袖子,转过身去。 还是李温茹轻轻踮脚,朝李温泽招着手。 赵海诚向李温泽抱拳:“元瑞,一会儿见。” 李温泽也回礼:“嗯。” 赵海诚刚在家人面前站定,便有宫人迎上来:“请镇北将军及家眷随小的来。” 赵震文颔首,大手一伸:“请。” 小海:【一会儿你会骂曾家老儿的。】 赵海诚:【啊?】 宫人迈着小碎步,将赵家人带入宣明殿中。 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本来很有皇家威严,可是不知是谁的手笔,在殿中悬了个七色彩绸灯,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小海:【还有谁?曾家老儿呗,你瞅瞅他家好好一姑娘被打扮成什么样。】 赵海诚暗“啧”一声,摇摇头。 宫人指着一处坐席:“此处便是镇北将军及家眷的位置了,若有任何吩咐,可随时唤小的。” 赵海诚定睛一看,曾家竟把自家的座位安排在了王霈家下首。 王霈和妻子吴云思、儿子王明辉三人正向他家打招呼。 赵家人也纷纷回礼。 可是赵家何德何能,怎么可以坐在太子表哥家的下首?这位置怎么说也应该是当朝元老级的人物才坐得,比如只比钟秀常阶层低一点点的人。 赵震文当然也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叫住宫人:“劳驾。” 宫人停住脚步:“镇北将军有何吩咐?” 赵震文:“这位次,赵家当真坐在此处?” 宫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抬起头一一数着,然后告诉赵震文:“镇北将军,确实如此,小的并没有弄错。” 赵海诚:【我现在真想骂死这家子人,哪儿哪儿都不让人舒坦,先找我当靶子,然后又让我家人当靶子!】 小海:【气郁伤肝。】 此时,王霈抬头看着赵震文,笑道:“镇北将军莫要有所顾虑,今次将军立下赫赫战功,这个位置当然是坐得的。我们王家也都对镇北将军钦佩不已,有些事情想向将军讨教一二。” 赵震文便不好推辞,只得带着家人们坐下,与王霈讲些可有可无的恭维话。 赵海诚刚贴着父亲坐下,就看见李家坐在他们对面的第二排,自家弟弟妹妹也发现了他们,正将手伸在胸前向他们打招呼。 李开景从坐下之后便开始发呆,而李温茹则是也发现了他们——毕竟赵家坐第一排,又是生面孔,想不被发现都难——李温茹也笑意盈盈地朝他们招手。 李温泽则是板着那张脸,见姐姐行为举止,便顺着望过来,在看见赵家位次时,蓦地睁大了眼,环场望了一圈。 他似乎是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人,便收回了目光,盯着赵海诚。 赵海诚小幅度地在胸前抱了一拳,算是跟他打招呼。 李温茹见自家弟弟在发呆,忙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头部向赵海诚的方向点了点。 李温泽这才回过神来,隔着一排桌子和过道,回了赵海诚一礼。 第49章 坐定 赵海诚又环视一圈,发现并没看见马君皓一家的身影。 小海:【他爹马中志是个极其孤僻的人,皇帝深知这一点,特意免了他家的这些集会琐事。】 赵海诚:【那曾家一会儿坐哪儿?】 小海:【我们背后。】 赵海诚又是感到一阵恶心,但面上不能显露,只假笑着和各位不认识的达官贵族打招呼,却总恨不得背后能长出眼睛来,好好看看这家人的狗脸猴腮。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资格进宫参加除夕夜宴的大臣们都已落座。 宣明殿外,太子、四公主和闲庭信步的五皇子撞个正着。 五皇子身着黯色吉服,头上戴个缠丝垂枝金发冠,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四公主殿下安好。” 四公主看五皇子那笑盈盈的样子,心里就不太痛快,可还是笑着回礼道:“五皇子今日看起来心情大好。” 五皇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今日父皇安排群臣作宴,怎能不喜?四公主殿下这身青蓝配粉红,真显娇俏灵动,定是太子殿下与四公主殿下一同费心思选出来的。” 四公主被他说中,心里并没有松快几分,反而更觉窝火,正想再说几句,却被太子轻轻拍了拍手。 太子温和笑着:“此处又无外人,怎么自家人私下还老是‘皇子’、‘公主’地称呼着?” 五皇子早料到太子会这样讲,刚想开口,便听得太子的随从华顺道:“三皇子殿下来了!” 五皇子回头,看见三皇子正骂骂咧咧地朝这边来了,他一边扯着自己的衣摆,一边数落誉远:“弄个衣服都弄不好,要是一会儿误了时辰被父皇责骂,让本皇子丢脸,你这脑袋就别想要了,直接丢出宫去,群狗分之!” 誉远被骂得不敢吭声,只低着头,怯怯跟在三皇子后面。 五皇子玩味地勾起嘴角,四公主极快翻了个白眼,太子还是那副满眼含笑的表情。 三皇子一抬头,便看见这三人各怀心思地盯着他。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可碍于礼节,还是跟三人一一打了招呼。 太子环顾一圈:“既然都到了,时辰也刚好,便进去?” 三皇子挑眉看着太子:“既然太子哥哥都发话了,我们岂敢不从?” 四公主瞟他一眼:“三皇子哥哥,衣服仍未理顺呢。” 三皇子用力瞪她一眼,忙又去摆弄自己的长袍。 可是太子已经踏步入殿了,五皇子上前,对三皇子道:“三皇子哥哥,请。” 三皇子甩开衣摆,磨了磨牙,整理了表情,也走了进去。 只听宫人朗声道:“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五皇子殿下,到——” 殿中所有人一瞬间噤声,都站了起来,齐齐行礼:“太子殿下安好!三皇子殿下安好!四公主殿下安好!五皇子殿下安好!” 太子从一进门开始,就收起了笑颜,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他走到位置前面,伸出左手,在空中轻抬了一下:“众卿家平身,今日夜宴,望诸位尽兴、尽乐。” 众人:“谢太子殿下!谨遵太子殿下所言!” 太子略一点头,撩起长袍,腰背笔直地坐下了。 四公主也跟着坐下后,抬眼望向赵海诚这边,只见镇北将军虽然坐着,却也能看出来身高鹤立鸡群。他黑红的脸上看得出来饱经风霜,刀削斧凿般的侧脸透出坚毅,整体颇有大将风范。 可是他家那个给太子哥哥作伴读的大儿子看起来则不如镇北将军有气势:面色偏黄,身板单薄,手比脸还白嫩,想来是个绣花枕头。 看来之前的传言也有三分可信。 赵海诚自然不知四公主想了这么多,或者说,他根本没在意到四公主,因为他发现此时三皇子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身后。 三皇子发现赵海诚在看他之后,转过眼去,又开始面无表情地盯着五皇子。 “皇后驾到!贤妃驾到!瑜妃驾到!” “陛下驾到——” 随着宫人这两声,众人又全都起身。 皇子们和公主先行礼:“儿臣恭迎父皇、母后\/母妃。” 然后才轮到大臣们:“恭迎陛下,陛下金安!” “恭迎皇后、贤妃、瑜妃,各位娘娘万安!” 皇帝和后妃们从不同的门踏入殿中,皆身着吉服,雍容华贵、光采异常。 皇帝和煦笑着坐于宝座之上:“诸位多礼了,此番夜宴,更似家宴,莫要过于拘礼。” 皇子、公主:“儿臣谢父皇!” 众大臣:“谢陛下!” 众人这才安心坐好。 皇帝对掌事公公道:“成济,开宴。” 掌事公公成济朗声:“开宴——” 宫人们便井然有序地把一道道菜有条不紊地放于每位大臣的桌上。 又有歌姬舞女于殿中开始表演。 赵海诚听了两曲,又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口紫苏饮,见父亲也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父亲,是否已经启奏?” 赵震文从得到皇帝的准许后,便觉得有些不真实。从头到尾仔细想想,皇帝似乎透露出段钰彬有大问题,可是具体的,又像雾一样遮着,让赵震文看不真切。 他被赵海诚猛地一叫,这才回过神来:“嗯?嗯,陛下已经同意让我们回冀州了。” 赵海诚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笑着:“真好,陛下果真名不虚传,仁德爱民。父亲还是准备明日就启程?” 小海:【竟然这么容易?看来皇帝已经开始怀疑段钰彬了。】 赵震文:“嗯,我下午时便请俊安回府上通知了,现下他们应该正在收拾。” 赵海诚这才反应过来,他环顾四周:【小海,你可有看见段钰彬?】 小海也是仔细搜寻了两圈:【没有,他怎会没来?】 赵海诚忙问道:“父亲,我们不在冀州的这段时日,军中还是胜喜叔叔在打理吗?” 赵震文摇摇头:“诚儿,此次仗后不同以往,胜喜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庭州刺史段钰彬在善后料理。” 小海:【如此便说得通了,段老儿定是在军中搞小动作被发现,这下我们胜算又大了些。】 赵海诚又激动又有些悲伤,他突然紧紧握住赵震文的双手:“父亲此去,定要保重自己,保重母亲和弟弟妹妹,万事勿要鲁莽。” 他眼睛转了两圈,观察着周围,凑到赵震文耳边飞快说了一句:“小心段钰彬。” 赵海诚说完便直身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赵震文瞳孔骤然放大:“诚儿,你……” “启奏陛下,微臣有宝物欲献给太子殿下。” 赵震文话还没说完,便被曾光频的声音打断。 第50章 献礼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连舞姬也停止了动作。 其实在场众人几乎都知道曾光频准备送什么东西,但毕竟也算是期待已久,所以大家都十分赏脸,皆是一副探询的模样。 当然,除了三皇子。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曾光频,又飞快瞥了一眼曾尚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把目光转向太子。 也不知太子有没有发现三皇子的举动,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曾光频,露出期待的神情。 五皇子则是手中拿着一个小酒杯,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转来转去,目光游移。 四公主没好气地往嘴里塞着酸梅干,心里对那七色彩绸灯十分嫌弃。 皇帝对着曾光频点点头。 曾光频拍了两下手,刚才跳完舞的舞姬群中便像变戏法似的呈上一个黑木雕花盒子。 三皇子紧盯着那盒子,手里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子。 曾光频将盒子双手奉于太子案前,太子得到皇帝首肯,站起来打开了盒子。 此时殿中忽然暗了些,只剩七色彩绸灯的夺目光彩,盒中错金琉璃匕首被七色灯光一打,更显缤纷璀璨。太子将匕首捧在手上细细观赏,那光反射到太子脸上、身上,亦衬得太子更加丰神俊朗、凤姿龙章。 三皇子见此情形,猛地回过头怒视着誉远。 誉远也一脸的不可思议,忙向三皇子疯狂摇头。 三皇子回过头,紧紧咬着后槽牙。他看向曾尚宇那边,只见曾休宇要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曾尚宇则是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的样子。 他收回目光,移向太子,却瞥见五皇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俩目光一交汇,五皇子便低下头,轻啜了一口杯中美酒。 只听太子赞许道:“如此宝物,可难为曾太常费心了。” 曾光频忙行礼:“太子殿下谬赞,都是臣应该做的。” 皇帝笑着看着这一幕,朝皇后点了点头,又对曾光频道:“重赏!” 此时殿中灯光又恢复了正常。 曾光频忙跪下来磕头:“臣谢陛下厚赐!” 太子把匕首放回盒子里,交给华顺拿好。 曾光频默默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曾休宇烂醉如泥,女儿不在座位上,问曾尚宇:“曾静姝呢?” 曾尚宇见安然度过这一劫,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妹妹更衣去了。” 曾光频喝了一口龙井,轻声道:“两个没用的东西!” 赵震文待大家差不多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才又开口道:“诚儿,你如何……” “刚才那琉璃匕首光华四射,不禁让朕感叹,如今我大齐,亦是人才辈出。” 赵震文的话又被皇帝打断。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赵震文这一桌。 皇帝接着道:“镇北将军的战功不需朕过多赘述,只是朕今日想提的,却不是镇北将军。” 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如今新贵除了镇北将军,还能有何人? 皇帝也随着他们说了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道:“太子这翻过年去,便是十三的年纪,朕在十三岁时,可已有钦慕的女子了,没过两年,便娶了她。” 皇帝这说的是他的初恋慧妃,便是生下大皇子那位,可惜后来大皇子病逝,慧妃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不然现在的皇后绝不可能是王氏。 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皇帝喝了口玫瑰露,接着道:“朕曾听闻李家有女,名唤温茹,温婉娴静、柔淑慎德。” 群臣又沸腾起来。 李温泽本在悠闲地为姐姐剥松子,一听这话,一下子撅断了大拇指的指甲。他飞快瞥了一眼赵海诚的方向,只见赵海诚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和李温泽一样难受的,还有一个人。 那便是钟秀常的女儿,钟齐瑾。 钟齐瑾仗着自己的家世和容貌,一直觉得自己会是将来的太子妃,何况皇帝还同意她和太子同在一处学习,本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这皇帝根本就没考虑自己。 她轻轻拉了拉钟秀常的袖子,小声道:“爹爹!” 钟秀常其实早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他却从没劝过女儿,因为他知道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不过这次皇帝这个决断也让钟秀常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庆幸。 毕竟他也算是前朝遗老,这些事情他看得太多了,自家女儿这性格肯定是应付不来宫中种种的。 他轻拍钟齐瑾的手:“瑾儿,你降生于这世上,不是一定要成为谁的妻子的。自然,你不是为了要成为谁而活,也不是为了谁而活,你要为你自己而活。” 也不知钟齐瑾有没有听进去,她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李开景站起来,行了一礼:“陛下之称赞,臣惶恐。” 李温泽从小到大从没求过李开景任何事情,可现在他却在心里恳求李开景能拒绝皇帝。 他不顾流血的手指,拳头越攥越紧,眼眶发红,紧咬着后槽牙,盯着眼前的一杯茶水。 李温茹忙拿出手帕给李温泽浅浅包扎了一下,未免别人发现,她拉着弟弟的手放到了桌子下。 皇帝笑道:“景卿谦虚了,朕听闻温茹从小便踏实能干,现如今不过十四的年纪,便将李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开景又行一礼:“小女愚钝,恐难当此重任。” 李温泽突然看向李开景,他第一次感觉到父爱,即使这父爱不是用在他身上。 皇帝的声音、语气依旧平和:“唉,景卿多年前已拒绝过朕一次,不过若是温茹不愿,朕也不会强求。” 李温泽忙摇摇姐姐的手,紧盯着她轻轻摇头。 李温茹闻言,施施然站起来,欠身行礼:“承蒙陛下厚爱,臣女,”她看了弟弟的红眼框一眼,深吸一口气,“臣女定不辱所命。” 此言一出,李温泽瞬间脱力,皱起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眼里却变得无神起来。 李开景也只好坐下,背似乎变得更驼了一点。 皇帝抚掌笑道:“正如朕刚才所说,如今大齐,人才辈出。” 第51章 宁、姝相识 太子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平时又多在宫中,几乎不曾见过外女。 可是刚才见这李温茹不卑不亢、得体大方的样子,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来。他轻瞟李家坐席一眼,却发现李家父子脸上皆为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喝了一口鲜笋汤,心里盘算着,若是他们不愿意,自己也不会强人所难。 三皇子本来就十分烦躁,如今又闹出这一出来,更觉气结于心:想不到赵海诚那小子竟是个会押宝的,今日之前谁能注意到李家那个没落家族?怪不得他屡次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来是等着在这儿攀高枝儿呢。 他把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看向曾家,只见曾尚宇忙诚惶诚恐地向他行了个礼。 他让誉远从自己桌上端了碟八珍糕送去曾尚宇那边:才刚刚开始,太子哥哥,咱们还有得玩。 五皇子将李温泽神态尽收眼底,也看见了三皇子的小动作。他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顺势眯起眼睛,给潜在殿外的见锋投去一个眼神,见锋霎时隐入了黑暗中。 赵震文连着两次都被打断,如今又见皇帝有意赐婚李家,想起赵海诚和李温泽交好,不禁心中又涌起另一种担心情绪。 赵海仁和赵海宁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对视一眼,只埋头吃菜喝茶。 赵海诚庆幸父亲终于放过了段钰彬这茬,心中却也并没有松懈多少,因为皇帝这一举动无疑是告诉所有人:若无意外,太子便是下一任国君了。 毕竟李家虽然式微,可当年李开景大败敌军的威信尚在,何况众所周知李温泽勤勉奋进,照这样发展下去,挣出军功指日可待。 皇帝是在给太子铺路。 正想着,忽然听赵海宁道:“爹爹、大哥、二哥,我有些急,先去更衣了。” 赵震文:“那便麻烦俊安陪同了?” 赵海宁摆摆手:“不用不用,这宫中人数众多,我刚才来时又已记下了殿所方位,我自己去便好了。” 俊安把踏出的半步又收了回去。 赵震文见状,点头道:“天黑风大,注意安全。” 赵海宁应着,起身出了门。 赵海宁转过层层回廊,长出一口气,她只觉殿中太过压抑,本意也不是出来更衣。 晚风一吹,虽然带有寒意,但让她清醒了不少,不过这风中隐隐传来有人小声啜泣的声音。 赵海宁一向胆大,她拢拢衣服,向哭声的方向寻去。 只见一名比她稍高一些的女子正站在一棵矮松旁,一手拿着一朵大大的假花,一手不住地抹眼泪。 赵海宁心生怜惜,慢慢走过去,悄声问:“怎么了?何事如此伤心?” 那女子见有人过来,忙慌张地用袖子擦擦眼泪,又欲把花戴到头上,却不小心失手,将它掉到草丛里去了。 赵海宁眼疾手快,忙蹲下把花捡了起来,拍拍吹吹,将它还给女子。 女子认出她是赵家三小姐,忙欠身道谢,声音有些嘶哑:“多谢赵小姐。” 赵海宁有些疑惑:“你认得我?不知姑娘名姓?” 女子目光闪躲,却还是答道:“曾家,曾静姝,字巧月。” 赵海宁心中顿时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忽然觉得这梨花带雨的美人看起来也有些不顺眼。可她还是有些好奇:“天高风重,不知曾姑娘独自在此伤怀,所为何事?” 赵海宁脑中闪过曾家父子的嘴脸,脑中灵光一闪:不会是因为皇帝没看上她做太子妃候选人,所以哭着跑出来了? 如此想着,身上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曾静姝接过花,抿了抿嘴:“小事罢了,多谢赵小姐关心。” 赵海宁碰到她的手,顿觉冰冷异常,她定是在这里站了有些时间了,赵家却没遣人出来寻她。今日白天时也不曾见她的身影。 赵海宁又重新开始打量她,只见曾静姝化着不合适的妆容,也穿着不适合她的衣裙,看人时目光也畏畏缩缩,俨然一副不怎么和人接触的样子。 曾静姝拿着花就要往头上戴,赵海宁看得瞪大了双眼:“这花……是你的头饰?” 曾静姝怯生生点点头。 赵海宁有些无语,取下自己的步摇,在曾静姝的双刀髻上比划。 曾静姝连连摆手:“赵小姐,静姝不可以收您如此贵重的礼物。” 赵海宁也点点头:“确实和你不太配。” 从小到大,曾静姝听“不配”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心中并没有不满,只是觉得理应如此。 却见赵海宁将步摇上的流苏一一取下,踮起脚,开始在曾静姝头上摆弄。 曾静姝不明所以,只得微微弯腰低头。 过了一会儿,赵海宁拍拍手:“好了。” 只见赵海宁把没了流苏的步摇插回头上,曾静姝的双刀髻上却多了两弯绕髻而盘的玉石链子,若不仔细看,只会让人觉得这玉石链和掩鬓是一套首饰。 曾静姝摸着头上的流苏,竟有些红了眼眶,她欠身行礼:“赵小姐如此厚待,静姝无以为报。” 赵海宁大手一挥:“嗐,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她转转眼珠,觉得这曾静姝并不像她的父兄一般惹人生厌,便继续道,“若曾姑娘果真有意,可写信去冀州赵府,我有信必回。” 曾静姝欣喜地抬起头,连连点头答应:“嗯,承蒙赵小姐不弃!” 她自从生下来,小娘便因为她是个女儿而对她动辄打骂;大哥谁的死活都不顾;二哥只跟着父亲四处奔波献媚;父亲自然是也不喜欢她。 后来大一些了,父亲便有意让她去巴结王公贵族之子,可她却总是搞砸,日日被骂小家子气。刚才皇帝夸奖李温茹,父亲又受了刺激,明明才得了赏赐,可还是朝她撒气,她不堪忍受,只好出殿暂避风头。 赵海宁握着曾静姝冰凉的双手,轻声道:“外面露重,咱们回去?” 曾静姝吸了吸鼻子,把花收入腰间荷包中:“嗯!” 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回了宣明殿。 第52章 劝曾嫁妹 赵海诚见小妹迟迟不归,正准备出去寻她,却见赵海宁已施施然走至他们跟前,不过头上步摇的流苏却不见踪影。 赵海诚奇道:“小妹,你的流苏……?” 赵海宁浑不在意,坐下喝了口杏仁露:“那个啊,我取下来给曾家三小姐当头饰了。” 赵海仁听了,忙回头望去,果真看到曾家座位上多了个白天不曾见过的女眷,那头上戴的正是妹妹的流苏坠子。 “哎呀,妹妹!你要送也送整个儿的给别人呀,送个零件给别人,多失礼。”赵海仁虽然嘴上埋怨,但手上还是给妹妹好好理了理裙子。 赵海宁笑道:“二哥,你不懂,这整支步摇与她并不相配;况且,他家也并不讲什么礼数。” 赵海仁便不再言语。 四个人各怀心思地看了会儿歌舞,赵海仁忽然道:“爹爹、哥哥,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方才神色紧张,是在商量什么?” 赵海诚和赵震文对视一眼,忙回答:“父亲说,已求到了陛下的恩准,今晚回府上收拾行李,明日便可归家。” 赵海仁和赵海宁闻言都放下了筷子。 赵海仁转过身来,来回盯着赵海诚和赵震文:“父亲……怎么如此匆忙?我们好歹陪哥哥过完初七再走啊。” 赵海宁也忙凑过来,扑闪着眼睛点头。 赵海诚见父亲并不答话,咳了一声:“仔细算来,离家也有两月了,如今适逢年节,怎好让母亲孤零零在家?你们这时候回去,正合适。” 赵海宁:“可是……” “诶,”赵海诚想摸摸小妹的头,可是担心弄乱她的发髻,只好改为拍拍小妹的肩,“一会儿咱们回去,可能连兆青岑他们就已经收拾好了,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便要赶路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讲下去也没有意义,更不用说这还是在皇家宴席之上。 赵海仁和赵海宁只得收拾好衣服坐好,可是酒菜却是没心情吃了。 赵震文不好把其中缘由给孩子们细讲,但他总觉得海诚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这孩子从小便心思细腻,可是也不应该得知段钰彬的事情才对。 罢了,可能是在宫中和皇子们在一起时知道了什么。 赵震文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因为当务之急是回去肃清军中细作。 否则,只怕有朝一日,海宁也会如今日的李温茹一样,被赶鸭子上架。 曾尚宇见妹妹归来,头上的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属于他家的流苏坠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曾光频,发现父亲竟已喝得微醺。 他其实也有些不太能欣赏父亲的审美,可是却不敢违抗,如今妹妹擅自把头上的花取了下来,他心里反倒长舒一口气。 他见曾光频并未察觉,便小声问道:“妹妹,你偷偷戴了饰品来更换?” 曾静姝不擅长说谎,如实回答:“是赵家小姐给的。” 曾尚宇有些诧异,可是他还来不及细想,便有名宫人上前对他耳语道:“三皇子殿下在殿外转角处等曾公子。” 曾尚宇一抬头,果然见三皇子和誉远不在坐席上。 他对曾光频道:“父亲,儿子内急,出去一下。” 曾光频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继续沉浸在歌舞丝竹中。 曾尚宇跟着宫人绕过回廊,丝竹之声渐渐远了,终于在一方墙角处停下。 他走了这么久,其实心中已觉得不对劲了,可这是在宫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阴影中露出五皇子的半张脸来:“仕攸。” 曾尚宇连忙行礼:“五皇子殿下安好。” 五皇子双手把他扶起来:“仕攸太过客气了。” 曾尚宇只能讪讪笑了一下。 五皇子也笑道:“此番是我不好,以三哥之名将仕攸哄骗出来,可我也知‘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若非如此,只怕仕攸不愿与我相见。” 曾尚宇虽被他说中,可还是得客套:“殿下哪里的话,只是骤然到了室外,这冷风一激,尚宇脸有些僵。” 五皇子也懒得和他再卖关子,点道:“今日宫宴都是些老把戏了,不过我见令妹的玉坠发饰倒是十分特别。” 曾尚宇会意:“多谢殿下夸奖,只是这是赵小将军的妹妹送的。” 五皇子来回踱了两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他,说起哲信,他似乎如今也是十四的年纪了,看着太子今日,不知哲信以后会娶哪家姑娘为妻?诶,仕攸的妹妹如今年岁几何?” 曾尚宇回道:“回殿下,十二。” 五皇子笑笑:“这年岁上倒是和太子更配些,只可惜父皇未曾瞧见。” 曾尚宇连连摇头:“殿下说笑了,小妹何处可及李小将军的姐姐呢?” 五皇子拍拍曾尚宇的肩:“不需妄自菲薄。虽说太子身侧已有人选,可是以令妹之姿,与旁人相配却是绰绰有余,只看仕攸是否能抓住机会了。” 曾尚宇明白五皇子的意思,可不好细想,只马上拱手道:“谢殿下教诲,可是尚宇出门已久,若不及时回去,恐父亲担心。” 五皇子眯起狐狸眼,勾起了嘴角:“去。” 曾尚宇忙不迭地快步离开了。 越霄从墙后转出来,不解道:“殿下,曾尚宇明摆着是三皇子的人,怎么还引导他去与赵家结亲,这岂不是将太子和三皇子拉到同一战线了?” 五皇子看着曾尚宇远去的背影,笑道:“从古至今,难道见色忘友、见利忘义之人还少了?哪怕是亲兄弟,因‘权力’二字反目成仇的也不胜枚举。若曾尚宇真有本事能将妹妹嫁给赵海诚,那他和李温泽的友谊……呵,皇位只有一个,要是三哥那边再添一员武将,你说他争不争?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就好。” 越霄点点头:“可要是赵海诚不愿娶亲呢?” 五皇子整理了一下衣裳:“那太子便添两员武将,你说三哥慌不慌?” 越霄一拍手:“以三皇子的性子,无论如何,他肯定都沉不住气!” 五皇子走出墙角:“今晚的戏也差不多唱完了,回去。” 越霄小跑着跟在了五皇子身后。 第53章 酒楼遇马 果然,待五皇子和越霄回到殿中后,不出一刻钟,皇帝便道:“今日宫宴,见众位卿家都相处融洽,一心只为大齐着想,朕深感欣慰。本应与诸位爱卿一同欣赏烟花的,可惜朕有些乏了。这烟花便当作诸位的送别礼。” 皇帝说完便站了起来。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行礼道:“谢陛下!臣\/儿臣恭送陛下!” 皇后便扶着皇帝慢慢出了殿门。 其余人都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准备离开。 小海:【有些奇怪。】 赵海诚正跟着家人们一步一步往外挪动:【怎么了?】 小海:【往年皇帝可是精神大好,有时甚至放完烟花都不肯放人呢。】 赵海诚:【如此说来……皇帝难道有提前驾崩之势?】 小海:【不无可能。】 “嘭!” 众人刚到殿外,便听得一朵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引得大家纷纷抬头仰望。 接着便是成片的烟花雨。 今日晴空无云,正是欣赏烟火的好日子。 可是李温泽只是看着姐姐被焰火照亮得一闪一闪的侧脸,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夙愿便是想要保护姐姐。 可是今日经历的一切都显得他的执念如此幼稚可笑。 他无法去责怪任何人,只能恨自己没用。 李温泽低下头,手不自觉又攥紧了拳头,大拇指受到压迫,沁出的血将手帕染透了。 刚好这一茬烟花放完,空中又重归平静。 李温茹很快发现了弟弟的异常,她双手捧起李温泽的右手,对李开景道:“爹爹,这烟花也看过了,咱们快些回家?” 李开景并未察觉李温泽的异常,但他也不想再接受那些带着妒意或怒意的“祝贺”,于是“嗯”了一声。 其实李开景也不希望李温茹就此嫁给太子,但是既然刚才李温茹已当众驳了自己,答应了皇帝,自己便不再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李家人快速行至宫门前,只见门前早已有许多马车等候,李开景自己上了一辆,李温茹拉着李温泽一起上了一辆,马车快速向李府驶去。 赵家人心情也不太爽利,皆一言不发地看完了第一轮烟花,便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宫门口走去。 赵海诚:【没遇见那宫人。】 小海:【嗯,应该是特意隐藏起来了。】 赵海诚:【算了,他既然有这个能力,那我们便无法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他。看来是时机未到,且走一步看一步。】 小海:【只能如此了。】 这次赵海仁眼疾手快地选了一个大些的马车,把自己和哥哥妹妹都塞了进去。 赵震文看着他们,知道这三个孩子有话要说,便自己选了个小些的,让俊安跟着自己。 上车后,三兄妹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出声。 赵海宁给赵海仁使眼色,赵海仁用胳膊肘碰赵海宁。 见他俩这样,最终还是赵海诚先开了口:“好了,我知道你俩想说什么。就算在这里再呆一阵子又如何?终归是要回去的。与其硬拖这几日,不如早些回去陪母亲。” 两兄妹又不谦让了,赵海仁抢着开口道:“爹爹如此匆忙,哥哥难道就不疑惑?” 赵海宁紧接道:“娘亲的信我们都看过,家中无碍……莫非是军中有不得不去处理的大事?” 赵海诚知道就算是瞒也不可能瞒得住,只好点了点头。 赵海仁忙握着赵海诚的手,道:“那爹爹自己回去便好了,我们可以留下来再陪哥哥几天呀。” 赵海诚回握过去,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若是明天不走,只怕是就走不掉了。” 赵海仁和赵海宁对视一眼,明白了赵海诚的意思。 三人便不再说话,一时间耳边只剩下马蹄声和车毂声。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赵海诚撩起车帘,发现不远处是倾月楼。 倾月楼中此时正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赵海诚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劳驾!可以在倾月楼前停一下吗?” 赵海仁:“哥哥要买什么?我去。” 赵海诚摇摇头:“你俩就安心坐在车上,我又不会掉了。” 说话间,车夫已将车稳稳停在了路边。 赵海诚走下车去,门前两个小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忙迎上来:“贵客今日想要点些什么?” 赵海诚客气道:“四份连君兰茶糕,打包带走,麻烦包扎得严实一些。” 两位小厮面露难色,其中一个道:“贵客待小的去厨房问一问,请稍候。” 那小厮便转身快步去了厨房,这时一身伙夫打扮的马君皓正好从后厨走了出来,小厮便一头撞进了马君皓怀里。 马君皓忙仔细查看了小厮的脑袋:“没事?下次别再如此毛手毛脚了。” 小厮连忙答应,揉了下额头,转进后厨。 马君皓一扭头便看见了赵海诚,快步上前道:“赵小将军!宫宴结束了?” 赵海诚点点头:“彦宗!刚结束不久,还在放烟花。” 马君皓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又问道:“赵小将军光临,是要些什么东西?” 赵海诚重复道:“四份连君兰茶糕。” 马君皓笑笑:“嗐,他们小厮没权限卖如此贵重的食材,我马上去给赵小将军取。”说罢他便要转身回厨房。 赵海诚忙叫住他:“彦宗!” 马君皓站住脚步:“赵小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赵海诚真诚道:“彦宗不用如此客气,我们也算是朋友,彦宗可直唤我的字。” 马君皓用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我这样,如何做得赵小将军的朋友?” 赵海诚笑道:“彦宗如何了?你我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此时,先前那个小厮已提了四个牛皮纸包着的竖长糕点走到了马君皓身边。 马君皓接过糕点,将它递给赵海诚:“赵……哲信拿好。” 赵海诚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三锭银子,放到马君皓手上:“这才对嘛。” 马君皓忙道:“这……太多了,赵……哲信来我家光顾,我怎好收钱?” 赵海诚把马君皓的手反手一握,推至他自己胸前:“怎么不好收钱?开门做生意,难道做亏本买卖?若是多了,便是给彦宗的压岁钱了。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马君皓心中一阵感动:“那……哲信慢走。” 赵海诚又给两个小厮一人塞了一两碎银子,这才转身离开。 第55章 告别 赵海诚把茶糕护在怀中回了马车。 赵海仁忙接过去,一看有四份,便问道:“哥哥这是给我们准备的?” 赵海诚点点头:“你和小妹一人一份、父亲一份、母亲一份。小心保管着,别压碎了。” 赵海宁脸上露出悲伤的情绪,道:“大哥如此记挂我们,可惜我们却……” 赵海诚摇摇头:“年节如此喜庆之事,便不再提其他的了。” 于是三人便一路无话地静待马车到了赵府门口。 门前荣轩、连兆、青岑都在默默等候。 见他们三个下车,荣轩忙迎上来:“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刚才将军已经进去了。我们下午刚得了消息,便一直收拾到现在,都归整得差不多了。只请二少爷、三小姐过目后,便可以打包装车。” 赵海仁和赵海宁都看向自家大哥,赵海诚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两个孩子便跟着自己的仆从转去了后院。 待他们都走后,荣轩才颤声道:“少爷,之后便只剩我们两人了。” 赵海诚释怀地笑笑:“有什么伤心的?又不是不再见了。” 荣轩深吐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或许是因为咱们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第一次被独自留在这么远的地方。” 赵海诚没有答话,而是抬头望了望澄澈的夜空,回忆道:“荣轩,你还记得吗?” 荣轩也抬头张望着:“不知少爷讲的是什么事情?” 赵海诚望着启明星:“小时候有一次,我看书看得厌烦了,便央你带我去山里玩耍,结果却不小心在山中迷了路,于野狼猛兽环伺的情况下在树上窝了一夜。那时我俩尚且年幼,都可化险为夷。如今身在皇城根、天子脚下,自有庇佑,难道还会出什么事情不成?” 荣轩虽然担心,可还是笑道:“少爷说得是,少爷后福,一定不浅。” 赵海诚闻言低下了头,怅然一瞬,旋即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轻松明快:“好了,今日这应酬到现在,可真是个累人的差事,咱们也回房。” 荣轩应了,跟在赵海诚身后回了屋。 赵海仁和赵海宁屋子的方向不时传来收拾物什的动静。 刚到屋前檐下,身后的烟花声便不绝于耳。 “已是子正时刻了,荣轩祝少爷新年万事平安、无病无灾!”荣轩忙道。 赵海诚从胸口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他:“我也祝荣轩所愿皆得、心想事成。” 荣轩忙摆手道:“不可收,将军已给过我们了。” 赵海诚拉过他的手,将红包稳稳放在他手心里:“父亲给的是父亲的心意,这是我的心意,这新年第一刻,怎的就拂我的意?” 荣轩只好受了,将红包安安稳稳贴身放好:“我去给少爷准备热水洗漱!” 赵海诚点点头。 待所有事毕,赵海诚终于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 他本以为今天累了这么久,定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只要心里有事,即使再累,独处时那些不安的情绪都会顺着思绪爬上心头,挥之不去。 赵海诚只能半梦半醒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轻轻敲门的声音。 接着便是房门被打开,赵海仁压低的声音传来:“荣轩,哥哥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荣轩回道:“其实不太好,一直辗转反侧的。” 赵海宁有些遗憾:“那咱们便别去打扰大哥了,让他好好休息。” 赵海诚忙翻身下床,顺手拿了一件披风,打开了里屋的门。 赵海仁和赵海宁都穿戴齐整地站在大门口,连兆和青岑提着灯笼跟在他俩身后,四人皆是抬脚想要离开的样子。 见他出来,兄妹俩都惊呼:“哥哥\/大哥!是不是我俩吵到你了?” 荣轩见状,忙把暖炉烧了起来,又去房中拿了一条披肩给赵海诚披上。 赵海诚摇摇头,强颜欢笑道:“哪会呢?你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赵海仁点头:“嗯,爹爹说陛下早就重修了官道,咱们今日早些出发,若走得快,不出五日便可到冀州。” 赵海宁看着赵海诚略显憔悴的脸庞,不禁落下两滴泪来:“大哥,我们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事一定要给我们写信,不要憋在心里。” 赵海诚抬手帮小妹抹去泪痕:“好了,我又不是被囚禁在这里了,怎么一个二个都愁眉苦脸的?要回家了,该高兴才是。” 赵海仁忙道:“就是,不过是生离,又不是……” 赵海宁转过头,没好气地看了二哥一眼:“呸,大过年的你说什么呢?” 赵海仁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该打!该打!” 此时,赵震文从前厅转出来,正看见他们三个聚在一处,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关切道:“诚儿,早晨风大。” 赵海诚回道:“父亲,不关事,孩儿也想送送你们。” 他又看了另外两个孩子的神色,知道他们已告别过了,于是道:“既如此,多的话也不必再说。诚儿,好好照顾自己,父亲定会找机会把你接回去。” 赵海诚忽然扑入赵震文怀中,给了他一个拥抱:“孩儿定谨记父亲教诲,不让父亲担心!” 然后他又飞快地在赵震文耳边轻声道:“父亲万不可忘记孩儿昨晚的话。” 赵震文用力回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刚想拍他肩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赵海诚已长高了几分,现在站直时已可达到他的鼻子处。 他突然觉得赵海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长了许多,于是收回伸出去的手,对大儿子慈爱地笑道:“父亲定说到做到,希望诚儿也是。” 赵海诚点点头:“走,已耽搁得太久了。” 赵震文:“嗯,仁儿、宁儿,咱们走。”说完他便回过头,向门口走去。 赵海仁和赵海宁都依依不舍地同赵海诚告别,然后跟上了赵震文。 赵海诚静静立在门口,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远离他,直到最后连车马声都听不到了,他才转身回到屋内。 第56章 面摊相聚 赵海诚默默坐在桌前,荣轩也没有打扰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明明连着两天都没休息好,可是身体却没有太大的疲惫感。 “荣轩,收拾收拾,咱们进宫去。现在家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荣轩知道赵海诚现在心里一定也不好受,便不说什么劝他休息的废话,忙取来衣裳外衫帮着赵海诚穿好,又拿来洗漱用具。 荣轩趁着赵海诚捯饬自己的时间,四处看了看,只见其他人的房间都收拾得干净整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他又转去偏院,嘱咐了平时干洒扫粗活的小厮几句,便又折返回赵海诚屋里。 此时赵海诚已经收拾完,见荣轩回来,笑道:“如今这家中,要劳烦你操持了。” 荣轩帮赵海诚又整理了一下腰带:“过些日子,程管家便会来了,到那时少爷也会多一个可说话的人。” 的确,赵海诚从小就喜欢和程伯呆在一起,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让人很舒心的味道,他也觉得自己在程伯面前更加放松些。 赵海诚点头:“走。” 荣轩问:“少爷是想坐车还是……?” 赵海诚伸了个懒腰,答道:“走着去。” 荣轩见外面天色渐亮,便收好了灯笼,又灭了暖炉,这才和赵海诚一起出门。 虽是大年初一,街上也仍有许多做生意的小贩,摊位上热气腾腾的汤头“咕噜噜”地叫着,鲜香味直窜进赵海诚的鼻子里。 赵海诚昨晚就没吃饱,再加上没睡踏实,这味道不免让他多看了两眼。 小贩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海诚的眼神,忙招呼道:“客官请坐!客官好眼光!这香菇鲜鸡汤面乃是我家招牌,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客官来两碗?” 赵海诚反正也闲来无事,肚里也是空空,便道:“劳驾。”说完便寻了张方桌带着荣轩坐下了。 小贩欢喜道:“好嘞!两碗招牌香菇鲜鸡汤面!” 刚一坐好,赵海诚还在整理衣裳,便有个身穿墨蓝色短服的人一闪便坐在了他面前。 他刚想拉着荣轩另寻一处座位,就看到荣轩站起来开口道:“李公子安好。” 赵海诚转过头去,只见李温泽白着嘴唇,面色蜡黄,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余光还看见一个人,抬头望去,果然是善祺。 善祺也行礼道:“赵公子安好。” 小海:【昨日还说夜里有人难以入眠,你俩这是撞在一起了。】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刚才与家人告别时,小海并没有动静。 小海:【这场面我经历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何必出来扰你的兴致呢?】 赵海诚便没再和小海对话,只是朝善祺点点头,示意善祺和荣轩都坐下。 四个人便围着这一方小桌子略显拥挤地坐着。 赵海诚正欲开口,却被李温泽面无表情地抢先道:“你若也想要来恭喜我,我便一脚把你踹出摊去。” 赵海诚见他右手包扎完好,叹气道:“你再不满,又何苦伤害自己呢?这大过年的,也该降一降火气。” 他说完,便回头道:“店家,多要一碗香菇鸡汤。” “好嘞!” 李温泽用袖子欲盖弥彰地挡了挡纱布:“一时未收住力罢了。” 此时几乎已天光大亮,街上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大年初一便这么早就跑出来,你姐姐可知道?” 李温泽并未回答,而是善祺在给赵海诚使眼色:“小姐特让我来跟着的。” 赵海诚点点头。 李温泽反问道:“大年初一,你不和弟弟妹妹在家共乐,怎么独自跑到小摊上来吃面?” 赵海诚掸掸长衫上的褶皱:“家父已带着海仁和海宁回冀州了。” 李温泽看了一眼荣轩,荣轩点头默认。 赵海诚见了,笑道:“怎么,你还怕我诓你不成?” 李温泽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失态:“抱歉。只是昨天才见过,怎么说走就走,这动作也太快了些。” 赵海诚并未把李温泽的小动作放在心上,还开玩笑道:“兵贵神速嘛。” 李温泽问道:“那现在京中……” “嗯,只剩我和荣轩了,不过之后我家的管家会来帮衬我。”赵海诚漫不经心地答道。 此时,店家端了四碗面并一碗浓汤上来:“客官们久等了!小心烫口,若是味道不够,咱们那边还有辣子、蒜末之类的,可以自己加。” 四人都道了谢。 赵海诚抽了一双筷子交到李温泽左手上:“你看看你,伤了手,我看你怎么使筷子。” 为了让李温泽右手拇指恢复得快些,李温茹特意多撒了些药粉,又厚厚地将它包了起来,以至于李温泽根本没法用右手夹住筷子。 李温泽不屑道:“难道你不会用左手干活?” 他左手将两支筷子在空中各转了个花,又稳稳接住。显然,他左手的灵活程度不输右手,甚至他左手的灵活程度便胜过许多人的右手。 赵海诚奇道:“元瑞难道是左撇子?” 李温泽摇头:“并不。只是小时候有一次训练时不小心摔折了右臂,吊了三个月。当时在军中,又不可能遣人来特殊照顾我一人,于是便学会了。” 此话一出,余下三人都眼神互相乱瞟。 善祺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段故事,他被遣来跟着李温泽,便是做了要侍候他吃饭的打算的,没想到却用不上自己。不过细想来也对,李温泽今日出房门时,便连头发都已一丝不苟地束好了,俨然一副不需自己帮忙的样子。 也不知李温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温泽并不在意告诉这几个人自己的过往,他拿着筷子,反面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好让它们齐整些:“再看下去也看不出花来,可是面却是会凉的。” 三人都讪讪笑了一下,各自开动起来。 赵海诚把香菇鸡汤往李温泽那边推了推。 李温泽端起来喝了一口:“一会儿你准备干嘛?” 赵海诚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下得在宫里常住喽。” 李温泽点点头:“我和你一起。” 赵海诚没问为什么,因为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只回道:“嗯。” 第57章 姐弟破冰 一行人吃完面,便慢悠悠地向皇宫走去。 给守门的侍卫出示了伴读令之后,四人便轻而易举地进了门。 赵海诚回到房中,忽感疲累,于是去小憩了一会儿。 …… 之后的日子便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上学、练习、做功课。 赵海诚在初七的时候收到了弟弟的家书,上面说家中诸事安好,让赵海诚在京中保重自己,程伯过两天交接完事情便会出发来京。 不过看似日复一日的伴读生涯还是有些许的改变,比如三皇子又开始对曾尚宇好起来、马君皓聊天时会有意无意地偏袒一下赵海诚、而李温茹日日都要入宫,去皇后那里学习礼仪。 而他们平时聊天的重心也从赵海诚变成了李温泽,不过由于李温泽在他们面前几乎不会露出笑脸,除了三皇子,其他人也不会去故意找李温泽的茬。 自从年三十那日李家姐弟吵过一架之后,李温泽直到初七也没再回过家。 李开景自然是不管李温泽死活,李温茹有善祺通风报信,明白要给李温泽时间去想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所以也没主动去找过他。 姐弟俩就这样怄气到了初八,终于是李温泽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上课时便各种心不在焉,让夫子都时不时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直到下课,他便迫不及待地对收拾东西的赵海诚道:“今日,我先不去马场了,你且自己练着,不必等我。” 赵海诚一边把书本放入书箱,一边问他:“元瑞想清楚了?” 李温泽也开始收拾东西:“嗯。” 赵海诚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加油打气。 李温泽略一点头,收拾好之后便出了殿门,带着善祺径直向宫门走去,准备回家和姐姐好好谈谈。 没想到才到门前,便看见一袭素衣纱裙的姐姐带着竹桃正走入门来。 不知是不是李温泽的错觉,李温茹看上去仿佛清减了些,略施粉黛的脸上微微透露出疲惫之色。 李温茹一抬头便看见了弟弟,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快步走至弟弟跟前。 善祺和竹桃都互相向这对姐弟行了礼。 李温茹双手捧起李温泽的右手,只见大拇指的皮肉已经长好,只剩下淡淡的疤痕和有些难看的指甲。 李温泽情绪复杂,缓缓道:“姐姐。” 李温茹抬起头,伸手将李温泽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嗯?” 李温泽盯着姐姐亮晶晶的眼睛,咬了咬嘴皮,艰难开口:“那日是我不好,姐姐也是为了我着想,我不该对姐姐发脾气。” 李温茹摇摇头,温婉笑着:“都过去了,没事的。当时情况紧迫,我也没和你们商量,以后不会了。” 李温泽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关切道:“姐姐看起来憔悴了些,他们可是对你不好?” 李温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有吗?” 竹桃摇了摇头,善祺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李温茹见了,拍拍李温泽的手:“没有,皇后和四公主殿下都很平易近人,对我都挺好的。” 李温茹那日在殿上当着这么多人讲出那句话,只要之后李家无人犯下大罪并且李温茹不反悔,那么她当上太子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且李家余威尚存,李温泽又是个被大家都看好的好苗子,又加上他和镇北将军嫡子关系甚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要好好拉拢李温茹。 李温泽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他不屑道:“若她们现在便对你不好,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李温茹用手遮住李温泽的嘴:“你呀,这在宫中,还是收敛一些。” 李温泽想翻白眼,可是意识到这是在李温茹面前,便硬生生装作是活动眼珠的样子。他把姐姐的手拉下来,问道:“姐姐这几日可是已经和太子……太子殿下相处过了?” 李温茹摇摇头:“虽说皇后和太子殿下的寝宫相近,可他却从来没来过。” 李温泽无意识地吐了一口气。 只听得李温茹接着道:“可是我那日在宫宴上远远看过太子殿下一眼,只觉他其实和你长得有些相似,让我觉得挺亲近的,只是不知身量相差几何?” 李温泽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还确实没注意过自己和太子谁高,一时间也对自家姐姐的这个形容有些无语,不知说什么才好。 竹桃在李温茹耳边轻声讲了几句。 李温茹忙道:“说了这么会儿话,快误时辰了,温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善祺,看着点温泽啊!” 李温茹边说着便被竹桃拖着跑走了,善祺轻轻应了一声。 主仆俩就这样站在原地看她俩远去。 忽然李温泽冷不丁出声道:“善祺,我和太子谁高?” 善祺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少爷,您比太子殿下高,也比太子殿下壮。” 李温泽听了,面上虽不显,但是内心冒出一丝高兴的情绪:“回寝所放了东西,跟我去找赵海诚。” 善祺应了,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去往寝所的方向。 李温茹和竹桃紧赶慢赶,好歹是卡着时辰到了盈星宫前。 宫门口的宫人已认得她俩了,忙带着她们到了皇后和四公主面前。 母女俩正对坐饮茶。 李温茹和竹桃忙欠身行礼:“皇后安好,四公主殿下安好。” 母女俩都站起来回了礼。 李温茹又欲行大礼。 皇后忙扶住她:“素芷这是为何?” 李温茹道:“臣女来迟了,令皇后和四公主殿下空等许久,请责罚。” 皇后看了眼她被汗浸湿的鬓发和布上泥点的下裙,笑道:“哪里便迟了?正正好!来,快坐下。” 四公主看了一眼云蕊,云蕊马上会意,忙下去准备新的衣裙。 四公主也上前扶着李温茹一起坐下,柔声道:“就是,我和母后只是今日碰巧在皇嫂来之前说了会儿话而已,皇嫂不用紧张。” 她虽然是前几天的宫宴上才初次见到李温茹,但却对李温茹一见如故,心中很是满意父皇对皇嫂的选择。 再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惊喜地发现李温茹对酸梅干味道的见解与她十分相合,心中更是欢喜。 李温茹被这几声“皇嫂”叫得脸热。 皇后忙嗔怪道:“婧儿,看把人家素芷都叫得害羞了,还没大婚呢!” 四公主晃晃脑袋,俏皮道:“我不管,反正我心中已认定皇嫂了!谁来都不改!” 第58章 互生情愫 说话间,云蕊就已经带了干净衣物来了,四公主忙道:“皇嫂,快快换上。” 李温茹这才发现自己裙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弄脏了,自觉失礼,忙带着竹桃,跟着云蕊转去了后间。 此时,门外宫人道:“太子殿下驾到!” 皇后和四公主都翘首以盼。 太子拿了两本书,身后跟着华顺跨进门来:“母后,妹妹。我把母后要的东西取来了。” 皇后从他手上把书拿走,随手放在桌上:“旭儿,快坐。” 太子一看桌上放着三杯茶水,这时辰又正是教导的时刻,只是不知李温茹去了哪里,便推辞道:“不了,母后,此间之事,儿臣不好在场。” 四公主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桌旁坐了:“皇兄,皇嫂又不是我和母后的,你怎么就不好呆在这里了?” 太子虽然只见过李温茹一面,但不知为何心里对她确实有几分好感。可是即便如此,妹妹的这个称呼也让他脸有些红:“敏萱,怎的现在就如此称呼人家李姑娘?” 四公主笑道:“刚才皇嫂脸上的红晕和皇兄脸上的可是如出一辙,我看你们俩甚是相配。” 皇后也打趣道:“婧儿,你皇兄脸皮薄,若是再说,脸上可就火烧云了。” 三人都一齐笑了。 里间忽然传来声音:“云蕊,这衣服是否华丽了些?我只是来学规矩的,穿上这个恐怕行动有些不便。” 云蕊笑着回道:“太子妃,这只是常服,不碍事的。往后殿下她们还会教您穿上礼服、吉服后的待人接物呢。” 李温茹又道:“可是怎么又开始梳妆起来了呢?” 云蕊:“刚才换衣服时,太子妃的头发便有些散乱了,我们便一并重新梳洗一下。” 李温茹:“原,原来如此,多谢。” 云蕊:“太子妃无需客气。” 三人在外间听得真切,太子心里涌起一股期待又紧张的情绪。 皇后看太子虽面上不显,可是眉眼间的一些小动作便已出卖了他,于是道:“旭儿才放学便马上过来,定是有些累了,来人,取些糕点来。” 太子转头看向皇后,点点头。 不想却一瞥眼,望见了皇后身后的李温茹,不由得瞳孔放大。 李温茹这一身的确是宫中的常服,并且一看就是四公主钟爱的款式,不过穿在李温茹身上却是另一番温婉柔和。 身上成套的珍珠装饰和清雅的妆容更显得李温茹眼波流转、娴静如水。 四公主忙起身上前握住李温茹的手,欣喜道:“皇嫂本来是天然去雕饰的,可是如今略略打扮一番,这周身的气质,竟比那画中的仙子还要胜上三分!” 皇后见太子如此神态,眼神示意他也上前去说两句话。 太子本看得有些入迷,直到皇后碰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一下:“李姑娘……这几日在宫中可还呆得习惯?” 李温茹其实早在里间就听到了太子来了的动静,她自觉与其扭捏不出,不如大方展示,所以并未辜负皇后和四公主的一番心意,任由云蕊等人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李温茹微微欠身:“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皇后和四公主殿下待我很好。” 四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对太子道:“哎呀,皇兄,我都改口叫‘皇嫂’了,你还在这里‘李姑娘’长‘李姑娘’短的,倒显得我多急功近利似的。” 太子飞快看了李温茹一眼,只见她也在看自己,又忙垂下眸子:“那……素芷姑娘。” 四公主“啧”了一声,正想继续讲话,却被皇后打断:“好啦,婧儿。旭儿素来是个内敛的性子,且素芷还未过门,慢慢来。” 太子又悄悄瞥了李温茹一眼,然后对皇后笑道:“母后说得正是。” 李温茹脸上燃起淡淡的红晕,回握四公主的手:“四公主殿下,素芷知你心意。” 四公主近距离看着李温茹,不觉也有些入神,忙甩甩头,笑道:“嗐,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 她说到“一家人”的时候,特意咬重了字,又往太子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才继续道:“说起来,我好久没听到皇兄弹琴了,皇兄琴艺可是一绝!今日难得齐聚,不如就请皇兄弹奏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朝皇后和太子眨眼睛。 皇后也道:“是啊,这段时间忙于年节,难得有此空闲。” 华顺听了皇后和四公主的话,忙去取琴。 太子见状,顺势道:“那便献丑了。” 华顺已将琴稳稳当当地放好,太子潇洒掀袍而坐,不紧不慢地拂过琴弦。 乐音便从太子指尖缓缓流出,婉转绵长。 四公主忙拉着李温茹坐下,开始欣赏起太子和太子的演奏来。 此时,刚追上赵海诚的李温泽打了个喷嚏。 赵海诚回过头,见是他,关切道:“元瑞不会着凉了?” 李温泽用粉色手帕擦了擦脸:“我身体可比你好多了。” 赵海诚见他这么快就来了,且表情看起来舒畅许多,便道:“你和你姐姐关系真好,看来是三言两语便说清了误会。” 李温泽小心翼翼把手帕放回胸口,得意道:“那是,亲姐弟怎会有隔夜仇,不过是观点不同罢了。” 赵海诚看他现在如此深明大义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不知那天晚上伤了自己,花了整整七日才好的人是谁。 李温泽忽然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说,我姐姐她真的选对了吗?” 赵海诚一时不知李温泽指的是什么:“嗯?” 李温泽怅然道:“我姐姐心思单纯,这高宫深墙中,若是有什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到我姐姐。” 赵海诚拍拍他的肩膀:“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太子殿下应该是个忠厚可托的人。” 李温泽声音低了下去:“若要护得姐姐长久,如今之计,只有……” 赵海诚知他动了帮助太子的心思,忙道:“你我心知肚明即可,此处人多口杂,不便言说。” 李温泽看了他一眼,认真道:“若你我政见不同,此刻便可分道扬镳,免得日后诸多不便。” 赵海诚笑笑:“我与元瑞此刻同在一处,希望以后也如今日一般。” 第59章 程伯来京 李温泽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他也明白赵海诚与自己非亲非故,并不可太过於依赖他。 小海:【三两句话就给自己拉战友战队了,可别把自己折进去。】 赵海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小海:【可真有你的。】 赵海诚:【下个最近的大活动是什么?】 小海:【三月的春猎。】 经过这次的除夕夜宴,赵海诚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飞来横祸”。虽然这一茬是有惊无险,但他还是忙问道:【春猎有没有什么幺蛾子?】 小海:【之前倒是没什么,不过是皇子公主之间随意争争风头罢了,且前几世我几乎是在春猎时才会隐隐显露出站队,可是如今你和李温泽情好日密,众人皆是看在眼中。到时恐怕只得好好防着老三和老五,见机行事了。】 赵海诚心下了然,对李温泽道:“先不说这些了,这几日歇下来,我只觉自己似乎又手生了些,身子也倦懒,元瑞可得好好监督我。” 李温泽略一点头:“嗯。” 于是二人又像之前一般去马场练习,赵海诚和荣轩又时不时地能吃到李温茹亲手做的雪花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钟夫子刚一下课,王明辉便向正在收拾东西的大家道:“今日十五,依照惯例,城中会有灯会,不如诸位同窗同去赏玩?” 太子本想应和,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李温茹,于是闭上了刚张开的嘴。 五皇子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太子如今可和我们不一样了,哪能与我们天天四处闲逛?” 三皇子不屑道:“那是自然,太子可是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人家一家和和美美,我们去掺和什么呢?”说着,他还往后瞟了一眼李温泽。 李温泽懒得与他计较,并未回话。 马君皓忙道:“倾月楼新制了点心,诸位不如去品鉴一下?” 曾尚宇闻言却忽然从书箱中拿出一叠白底缀有梅花的纸包:“说心,舍妹知今日是元宵节,特做了干食元宵,送与诸位品尝。”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把纸包分发给各位,还特意在发到赵海诚时,在纸包上拍了两下,并递去一个眼神。 赵海诚忙把纸包放在桌上:“……” 赵海诚:【这玩意吃下去不会上吐下泻?】 小海:【他没这胆子当众实名下毒。】 赵海诚暗想着也对,便像其他人一样将它拿了起来。 小海又道:【但肯定没安好心。】 赵海诚又将它放了回去。 李温泽余光瞥见赵海诚一直拿放,对他悄声道:“这点心本来就软,你这样反复揉搓,一会儿若是破了皮,便不好入口了。” 赵海诚点点头,又见曾尚宇在用余光看他,所以最终还是打开了纸包。 只见一个粉色的圆团隔着张纸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中,通体晶莹剔透,隐隐可见内里的豆沙夹心。 赵海诚微微探头,看见其他人手里的都是白色圆团,心里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小海调侃道:【哟,你还挺抢手。】 赵海诚:【……】 赵海诚:【我可真谢谢你,这不过是曾尚宇的把戏罢了。】 他本想尝一口的,可是被这目的性极强的心思一弄,便趁别人不注意,又把它包好,丢进了书箱里。 只听五皇子说:“仕攸给的这点心,可真是别出心裁,甜意绕心头啊。” 三皇子讥讽道:“五弟若是喜欢,可以去曾尚宇家的灶头旁等着吃。” 五皇子不急不恼,呵呵一笑。 于是便没人再讲话。 众人吃完后,都一个接一个地出了殿门。 荣轩忙迎上来:“少爷,程伯到了。” 赵海诚大喜,他见其他人并没有要答应王明辉的样子,便道:“刚接到消息,海诚家人来京,先失陪了。” 太子道:“家人要紧,今日又刚好是元宵节,正也是团圆之日。” 李温泽:“嗯?” 赵海诚小声对他道:“不如去我家坐坐,再一同去马场,我在宫门口等你。” 李温茹最近和太子一家的关系是越发的好了,现在回家去定是见不着她的,李温泽左右闲来无事,便答应道:“嗯。” 赵海诚便走了,连脚步看起来都轻快许多。 五皇子看着赵海诚远去的背影,瞥了曾尚宇一眼。 曾尚宇装作没看见,对三皇子道:“殿下,咱们要不要去倾月楼?” 三皇子摆摆手:“你也回家去。” 曾尚宇:“是,殿下。” 于是众人便各自散了。 赵海诚在宫门口正看得砖缝入神,便听得“赵公子安好”的熟悉声音。 赵海诚一扭头,果然见到李温泽带着善祺站在了他身边,笑道:“元瑞动作还挺快的。” 李温泽淡淡道:“兵贵神速。” 赵海诚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元瑞这个笑话讲得一般,再接再厉。” 李温泽发问:“你家人不是都回冀州了吗?难道有谁反悔回来了?” 赵海诚一边走一边道:“是我家的管家爷爷来了,我家都叫他程伯。我从小便是他看着长大的,程伯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此番离家,我对他可甚是想念。” 赵海诚这么一提,倒是让李温泽回想了一下自家的管家: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娘,听说并未成婚生子。她嗓门很大,但是却不聒噪,并且十分精明能干。 他看到街边有卖小食的摊位,问:“那程伯喜欢什么呢?我去你家拜访,总不可能空手上门。” 赵海诚笑了:“我家又没旁人,整这些虚礼作什么?” 李温泽便不坚持。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到了赵府。 赵府门口依然挂着过年时的红灯笼,可是如今看来却没有那种喜庆的感觉了,反而透出一股寂寥。 不过好在是有人按时洒扫着,倒不至于显出破落之象。 荣轩上前轻叩三下房门。 里面有人问道:“谁呀?” 荣轩回答:“少爷回来了!” 里面的人认得这声音,忙把门打开行礼,却见少爷身旁还有一位陌生面孔,又忙表示欢迎。 做完这些,他忙准备去通知管家。 赵海诚拦住他:“我们自己去找,程伯人呢?” 他指了指内院:“正在收拾东西。” 赵海诚点点头,带着李温泽走了过去。 第60章 程伯赠玉 虽然赵海诚已近一旬没有回府了,但是府中仍整洁如旧,花草树木都修剪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有人悉心照料的样子。 李温泽跟着他绕过回廊,越走越觉得赵府和自家布置得十分相似,不过赵海诚家看起来却要开阔明朗许多,地上连一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 可是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下人。 忽然,赵海诚停住了脚步,李温泽停好站定,顺着赵海诚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道满头银发的灰色身影在倒座房中忙忙碌碌,那人身形不高,从动作的迟缓程度上看得出来他已是上了年纪,不过身板却还算挺拔。 赵海诚和荣轩的脸上都露出喜色。 “那就是我的管家爷爷,程伯。”赵海诚小声对李温泽和善祺道。 李家主仆都点点头,跟着赵海诚在走廊隐蔽处静静看了一会儿。 见程伯收拾得差不多了,赵海诚才开口大声道:“程伯!” 程伯听见声音便忙转过身来,见果然是赵海诚在叫他,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一时间仿佛人都年轻了几岁,连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 赵海诚向程伯奔过去,激动得紧紧抱住了他,荣轩紧跟着赵海诚,在一旁看得满脸欣慰。 程伯刚一转过身就被赵海诚撞了个满怀,他用力回抱住赵海诚,然后松了手,细细打量着这个孩子。 “少爷,你瘦了。”程伯心疼地虚虚抚上赵海诚的脸颊。 赵海诚不知为何,只听这一句话,便有些想要流下泪来。明明程伯语气平静,可自己听了还是很难过,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佯装咳嗽,把情绪压下去:“嗐,程伯,我进京之后结识了个新朋友,我日日同他一起练习骑射。这脸上看着是掉了些肉,不过身子可是壮实了不少。来,您摸摸我胳膊。” 赵海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 程伯一眼便看到了赵海诚左手虎口处的茧,心里知道他应该是吃了好些苦头,正欲说话,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正是李温泽。 这时李温泽才慢慢走到了赵海诚身后不远处站定。 毕竟这是在别人家中,总不能想跑就跑、想坐就坐。平时自己在家行径举止没规矩些便也罢了,李温泽虽然不怎么与他人结交,但心里自然是清楚这些道理。 “这位便是少爷的好朋友?”程伯目光看向这个不认识的人,只见他身段、气度皆不同于赵海诚的温润,而是一种内敛的锋芒。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过于兴奋,一时不小心冷落了李温泽,忙去拉李温泽的手,将他推至自己身前,介绍道:“对,程伯别看他虽然有时板着个脸,但是他可是个很好的人!他也是我来京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李温泽被夸得有些脸热,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作了一揖道:“程伯好,在下李温泽。” 善祺也跟在后面行礼。 程伯了解赵海诚为人,他既这样说,那么就证明这李温泽至少人品很好。于是他左手握住李温泽,右手拉住善祺,诚恳道:“好孩子们,我家少爷多亏你们照顾了。” 李家主仆忙道“身为朋友,理应如此”、“是分内之事”之类。 程伯略一思索,松了手,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面摸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红布包。 可以看得出来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因为布上的染料团表明这块布已被洗过多次,现在已经斑驳掉色。 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打开,众人都看见了里面被包着的东西。 布上静静躺着一枚白玉扳指。 即使在缺乏光源的屋内,它也呈现出润泽透明的质地,上面还刻着几个古拙浑朴的小字:“平安喜乐”。 这枚扳指衬得包裹着它的红布都多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脂白色和绛红色相得益彰。 程伯把东西慢慢放在李温泽手上:“孩子,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作见面礼,这个请你收下。” 李温泽只觉那扳指触手生温,绝不是程伯口中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忙把它还到程伯手上:“不不,这礼物太过贵重,我断不可收。况且,此番是温泽来赵府拜访,温泽还未送礼,怎好反倒收主人家的礼?” 善祺也在一旁使劲推辞。 程伯摇摇头:“孩子,不瞒你说,我家少爷虽性子温和,但却鲜少结交朋友,何况是在不熟的地方。他既肯带你来,就说明少爷心中已经认定你是一辈子的朋友了。如今正是年节,老朽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希望你不要推辞。” 李温泽自小以来便很少听到过如此吐露真心的话语,遑论还是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说。他心里十分感动,看了一眼赵海诚,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还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赵海诚在一旁也看得有些惊诧,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程伯随身带着这么贵重的扳指:【程伯和李温泽应当是第一次见面,怎么程伯表现得如此亲热?】 小海叹了一口气:【程伯这是在给你铺路呢。】 赵海诚:【?】 小海:【正如程伯所说,你肯把李温泽带家里来,就证明至少你认为李温泽和你关系很好。而李温泽这气质着装,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现在我们在京中举目无亲,你若是有一个可托付的朋友,便是多一分立足的底气。】 赵海诚明白了:【就像一个多月前我们亲近他那样,让他觉得拿人手短。】 小海:【正是如此。】 赵海诚:【若是日后被他知道了,不知元瑞如何看我。】 小海:【君子论迹不论心。】 正想着,赵海诚便感到有人拽了他的袖子一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见李温泽正朝他使眼色。 赵海诚对李温泽小声道:“这也是程伯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元瑞就收下,不然程伯肯定会日日念叨我。况且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如今正是我俩相识的第一个年头,合该送你些礼物,以作纪念。” 李温泽见赵海诚也这样说,便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那枚扳指,正色道:“多谢程伯,我……哲信也是我来京中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也认他做一辈子的朋友。” 第61章 冀州来信 程伯欣慰道:“好孩子。” 李温泽仔细地用红布把扳指包回原样,贴身放好。 程伯看了眼天色,询问赵、李二人:“已是午饭时间了,你们想吃些什么?” 赵海诚笑道:“程伯,今日是什么日子?” 程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哈哈哈,我这就去厨房和面!” 荣轩忙道:“我来帮你!” 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去后院厨房。 善祺站在原地,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温泽看了善祺一眼,又看了看赵海诚。 赵海诚会意,向程伯指了指善祺,道:“程伯,这是元瑞的侍从,他最了解元瑞的口味。” 程伯回过身来,点点头,笑道:“本该如此,孩子,走。”他说着便去牵善祺的手。 于是三人便都去了后院。 赵海诚带着李温泽转向饭厅,请他在上首坐了,然后笑道:“如何,我就说程伯是个很好的人?” 李温泽看了他们的相处,只觉这关系好得不似管家与少爷,倒更像是程伯把赵海诚当成了自己的孙子一般疼爱。 他喝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茶水,答道:“的确。” 李温泽忽然又开始不可抑制地羡慕起赵海诚来。 赵府虽然地处偏僻,且看起来又空又大,但是人情味却把院子填得满满当当;而自己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可自己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却只有姐姐和善祺。 赵海诚见李温泽不知为何又开始发呆,便问道:“今晚元瑞是否得空?” 李温泽目光变得清明:“嗯?” 赵海诚:“我还没见过京城的灯会是什么样子的。” 小海:【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怕曾尚宇又给你耍个什么心眼?】 赵海诚:【你是看过多次了,我这可是头一次,难免有些好奇。再说了,我把李温泽拉上,就算我出点什么事儿,他也是个证人。何况,他们怎么可能现在就动手。】 小海便不再说什么。 李温泽暗忖姐姐肯定会被四公主她们拉着逛街,自己左右闲来无事,便说:“那就去。” 赵海诚乐道:“元瑞真是个好人!” 李温泽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 两人便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却也不觉得尴尬。 没过多久,程伯便端着两个白瓷碗来了饭厅。 程伯将碗分别放在赵、李二人面前:“少爷的是芝麻馅儿,李少爷的是花生馅儿。” 李温泽忙接过来:“多谢程伯。” 只见他和赵海诚的碗中都各装了六个元宵,每个都大到要三口才能吃下。 程伯乐呵呵道:“不客气!六六大顺,若是吃了不够,厨房里还有。我先下去了,若是有什么,便叫我就是。” 赵海诚见程伯转身便走,又觉李温泽并不是个穷讲究的人,便忙叫住程伯:“程伯!反正现在家中并无多少人,都在一处吃饭还显得热闹些。一会儿吃完后那些剩下未煮的就分给洒扫的仆人们。” 程伯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温泽,见李温泽并没有什么表情,又看向赵海诚。 李温泽见状,道:“私底下确实没必要有这么多规矩,善祺也常与我一起用饭。” 程伯忙应了,带着荣轩和善祺来了饭厅。 既然两位少爷都发话了,这三人便在桌上随意坐了下来。 善祺尝了一口花生馅儿元宵,不由得赞叹道:“今日之前,我只知荣轩厨艺了得,想不到程伯也是做饭的一把好手!” 赵海诚得意道:“那可不。我家除了我之外,几乎人人都会做饭。我八岁之前一直是程伯管理我的膳食,直到后来荣轩和我母亲学了手艺之后,才改由荣轩照顾。” 善祺一边感叹一边悄悄看向李温泽。 若是放在以前,李温泽此刻不知会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来,善祺默默捏了一把汗。 不过李温泽现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甚好。” 程伯笑道:“今日这顿饭也有善祺的一份功劳。” 荣轩:“若是善祺想学,我们随时欢迎!” 于是大家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吃完了这顿饭。 勤政殿。 皇帝读完赵震文送来的信,眉头紧锁。 信上说他一回到冀州,就马上着手秘密调查军中大小事务,可是线索只在查到那个喜欢刻章的军人之后便断了。 那军人只说在北戎身上搜出来的信是自己写的家书,不知为什么会落在北戎手里。年关将近,北戎小偷小摸也是常事,或许只是偷物资时一并拿了去。 信上也确实只是些寻常闲话,而他的家人也确实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他的亲笔信。 赵震文于是又去查军中负责运送信件的军人,却不想与此事有关的那位,早在自己回冀州的前几日便于送信途中不慎落入北戎的捕兽陷阱中,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难以辨认面目了。 而这位送信兵又是个孤儿,人一死,便如散在风中的沙尘一样,无影无踪,没留下半分痕迹。 至此,便什么头绪也没有了。 段钰彬听任调遣又回了庭州,他走之前防御工事已差不多都已修好。 赵震文在信的最后,请求让他自行改动一些物资补给点。 随信送来的还有那个军人的家书,皇帝翻了翻,似乎的确是挑不出来什么异常。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段钰彬已失去了皇帝的全盘信任。 皇帝提笔写下给赵震文的回信,准他重新改设防御工事,不过不会给他拨款,因为此次进京述职所赏赐的黄金便已足够。 皇帝写完将信封好,唤来掌事公公:“成济!” 成济恪尽职守,接了信便要走。 皇帝却突然问道:“朕选的太子妃如何?” 成济不知皇帝到底指的是什么,只好都答:“太子妃人品贵重,皇后和两位殿下都很满意;李家那边也并未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如今京中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看不出来情绪,他又道:“今年春猎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十,叫人好好筹备。孩子间打打闹闹抢或是藏些东西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到时是真刀真枪,别再有什么差错。” 成济心下了然,领命退下。 第63章 上元灯会(二)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起了鸡皮疙瘩。 太子也忽然觉得这话讲得有些腻味,让人不适,于是尴尬地咳了咳。 云蕊忙道:“若是去晚了,怕是就没好位置了。” 太子顺势下台阶:“素芷,咱们走?” 李温泽忽然道:“姐姐,月冷天寒,早些回家。” 李温茹点点头:“你也是,与赵公子在外多多注意安全。” 太子想要挽回一下刚才自己在大家心中失掉的好印象,忙道:“放心,我定将素芷和竹桃妥帖地送回李府去。” 李温泽看一眼太子,慢慢地长出一口气,这才放李温茹离开。 赵海诚见着太子和李温茹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这两人其实挺般配的。 赵海诚:【我怎么觉得按照这两人的发展速度,大喜之日要不了十二个月啊。】 小海:【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赵海诚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嗯?】 小海:【算了,待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不然也是徒增烦恼。】 只听李温泽突然道:“你说我和太子的容貌差异大不大?” 赵海诚愣了一下,脑中比对了一下他俩的样貌,却越比对越想起一些“狸猫换太子”的话本故事来。 “若真要论起来,你与太子下半张脸确实有些形似。只是元瑞不喜笑,太子时常笑着。”赵海诚刚讲完,便看见李温泽又将嘴角向下压了压。 善祺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对话,不禁也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心中只道李温泽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荣轩也仔细盯着李温泽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家少爷说得有理,连连点头。 赵海诚见李温泽神色阴郁,并不接话,便道:“逛了这么会儿,也累了,元瑞是否要坐下尝一尝枣糕?” 扬州其实有很多类似的小吃点心,李温泽都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由于他俩都站着吹了会儿风,李温泽暗忖赵海诚也是想休息一下了,便略一点头,看着赵海诚与小贩交流后,跟着他坐在了摊旁的小桌上。 两人刚一坐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俩直直来了。 原来曾尚宇那日被五皇子叫出去谈话一番之后,便忙将对话如实告知了三皇子。 没想三皇子竟意外的没有发火,只是笑道:“难为你来告诉我。” 曾尚宇摸不清三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诚惶诚恐道:“尚宇承蒙殿下不弃,都是应当的。” 三皇子语气难得的温和:“五弟也是好心,如今令妹已是到了年龄,若是真可与哲信成一对,于你家和赵家都有好处,不妨一试。” 曾尚宇何尝不知道,这两位皇子意见难得一致的原因只是为了让他去搏一搏看能否分走太子的些许势力,不过他却从未有过如此心甘情愿被利用的时刻。 毕竟这事儿若是成了,便自然是美事一桩,自家也可少畏首畏尾些;若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反正自家的厚脸皮早已名声在外,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事情来让别人耻笑。 抱着这样的想法,曾尚宇便努力在大家都有的东西上弄出点特意对赵海诚的“巧思”来,又回家趁着这上元节好好地将妹妹打扮了一番,拉着她在城中闲逛。 其实曾尚宇平常和妹妹关系实在是很一般,甚少有这种两人出门的情况。 可是今日王明辉提起灯会时,曾尚宇明显看到赵海诚眼神亮了一瞬,他显然是对这很感兴趣。 曾尚宇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带曾静姝出来碰碰运气。 今晚适逢过节,就算是制造出偶遇来,也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他俩才见到赵海诚和李温泽从城门处姗姗来迟。 曾尚宇只觉此刻天色尚早,城中灯并未全亮,氛围差了些,便带着妹妹一直悄悄跟在赵、李二人不远处。 却不想这一等却等到了李温泽黑着脸和太子相遇。 曾尚宇自然是不可能如此没眼色地在他们谈话时上去打扰,只得挨到几人叙话完毕。 他见李温泽脸色在太子走后变得更加阴沉,担心赵海诚的心情也因此被影响,于是见太子和李温茹他们一走,便马上拉着妹妹快步走至赵海诚面前。 赵海诚远远便看见曾尚宇冲着他就来了,心里还觉得没什么,不过是应付两句便可;可是待他走得近了,这才发现曾静姝竟被拉着跟在后面,此时想要再跑已然是来不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尚宇谄媚笑着走到近前。 曾尚宇拉着妹妹一起作了一揖:“赵小将军、李小将军,真巧,两位也来逛灯会吗?” 赵海诚只得和李温泽一起站起来还礼。 赵海诚出于礼貌,回道:“正如仕攸所言。” 李温泽只略略瞟了曾家兄妹一眼,便又坐了回去,仍旧是个垮脸的模样。 曾尚宇早已习惯他如此作风,何况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李温泽,便不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只对赵海诚笑道:“赵小将军,前几日除夕宫宴,多谢令妹赠送的玉石链子。其实本来尚宇是想带着妹妹来感谢令妹的,可是她与镇北将军一起走得匆忙,便不曾感谢得到。” 曾尚宇一边说着,一边把曾静姝拽到身旁,然后往前推了推。 曾静姝今日穿了倒是合身的衣服,发髻和发饰也衬得她比起宫宴那日大方得体许多。 只是她还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只稍稍抬眼看了赵海诚一眼,便马上垂下眸子,低头欠身道:“赵……赵小将军安好。我……曾静姝,字巧月。” 她从小就很害怕父亲和大哥,因此不知何时便养成了只要和男子讲话就必定会变得结结巴巴的习惯。 曾尚宇在一旁看得恨铁不成钢,把曾静姝扶起来站直,忙打圆场道:“巧月自小便在深闺中养得久了,如今忽然见得赵小将军如此英姿,一时有些磕巴,还望赵小将军海涵。” 赵海诚听得一阵牙酸,露出一个似哭脸的笑脸:“不碍事,我们四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坐在这里,女孩子见了害怕也是正常。” 李温泽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第65章 上元灯会(四) 太子和李温茹在告别赵、李二人后,便跟着云蕊慢悠悠地往城东走。 看得出来太子很想找些话题来讲,可是他只是回了两次头,在看到李温茹的侧脸之后,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又将头转回去,直视前方。 于是二人便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河边。 此处看河灯、放河灯的人数众多,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 河面上挤满了各色的莲花灯,它们在风的影响下显出明明灭灭的火光,顺流而下,形成一道光路。 四公主在人群中踮脚张望着,在看到他们后就不停向他们招手。 太子见状,看着李温茹道:“素芷,咱们快些过去?” 李温茹点点头:“嗯。”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太子一行人这才站到了四公主面前。 四公主见太子的表情就知道刚才他俩并未有什么大的进展,于是亲热地拉着李温茹的手,盈盈笑道:“嫂子,我哥他不怎么会和女孩子说话,很多时候可能会词不达意,嫂子别介意啊。” 李温茹也笑笑:“敏萱妹妹,朝景对我很好。” 太子装作看河灯的样子,但其实在偷偷听二人对话。 自家亲哥这点小动作和心思四公主当然是一看便知,她眼神示意云蕊,云蕊马上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彩色河灯,奉到太子手上。 “嫂子人真好!对了,嫂子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放过灯了,现在轮到你们啦!我刚才来时看见那边有小贩卖的花灯还不错,我先过去转转!”四公主说着,便拉着云蕊提着裙子,挤到人群的另一边去了。 太子和李温茹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公主就已经隐在了人群中。 “那就……放河灯?”太子小心问道。 李温茹抬起头看了太子一眼,然后又很快地把目光移到河灯上:“好。” 太子于是带着李温茹寻了一处人稍微少一些的河岸,将河灯稳稳放到李温茹手上:“放,小心一些。” 华顺小声提醒道:“公子,还没点灯。”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拿着华顺递过来的火折子,第一次还没成功,第二次才将两个河灯都点亮了。 李温茹见他有些慌乱,笑道:“一起放,还要许愿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太子紧张的情绪奇异地被这一句话就安慰到了不少,他浅浅吐出一口气,盯着李温茹的眼睛:“好。” 于是两个人都慢慢蹲下来,小心地护着灯火不被风吹灭,然后将灯放在了河里,轻轻一推,两盏河灯便随着水流慢悠悠地漂远了。 李温茹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开始许愿。 太子看着李温茹被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照着的脸庞,鸦羽似的睫毛在颊上投出细长的阴影。他不由得开始想:温茹会许什么愿望呢? 却不想李温茹忽然睁开了眼睛,两人便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 太子忙假装咳嗽着移开了目光。 李温茹问道:“朝景已经许完愿望了吗?” 太子不擅长说谎,只好如实道:“没有,方才有些走神。” 李温茹淡淡笑着:“不急,我等你。” 太子点点头,忙闭上双眼,在心中认真默念了好几遍: 希望家国安宁、父母长寿、兄弟和睦。 末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李温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朝景许好了?” 太子抿抿嘴:“嗯!”说完又觉得自己还该再讲点什么,于是接道,“素芷许的什么愿望?我的是……” 太子接下来的话却被李温茹的食指堵在了口中。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李温茹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忙把手抽回来,左右手不停捏着手帕。即使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太子也看得出李温茹脸颊红得滴血。 “是温茹冒犯了,还望朝景不要放在心上。温茹只是觉得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一时情急,这才……”李温茹低头小声解释着。 太子痴痴用自己的手碰了一下嘴唇,只觉刚才那冰凉的触感和自己想象中一样。 他忙摇摇头:“无事,说起来,素芷倒是提醒了我。” 李温茹抬起头询问着望着他。 太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把它打开,将内容物呈现在李温茹眼前。 花色锦缎上静静躺着一双白色狐绒手衣。 “我见话本上常写‘美玉赠美人’,可是我并不知素芷喜欢什么样的珠宝首饰,只希望有机会我们可以一同前去挑选样式。那日我见素芷刚进盈星宫中,双手被热气一蒸便变得通红,想来是冷着了。我恰巧前几日得了这副手衣,一看便觉它与素芷十分相配!这东西当作礼物是轻薄了些,之后我再去寻更好的,还望素芷不要嫌弃。” 李温茹看着太子真诚的眼神,不由自主点点头,伸手接过盒子:“好,温茹多谢朝景美意。”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地转身看着河边风景。 四公主和云蕊在远处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主仆两人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四公主对云蕊欣慰道:“哥哥终于开窍了!” 云蕊也激动得点头如捣蒜。 “好了好了,咱们得快点过去,天色不早了,得让他俩把今年上元节的回忆锁在这一刻!我们好好地将嫂子送回去,日后他俩回想起来,岂不更加浓情蜜意,难分难舍?”四公主朝云蕊笑道。 两人便整理了一下因为躲在角落而被弄皱的衣裳,慢慢晃到太子和李温茹面前。 “哥哥!今日虽尽兴,可是时候把嫂子送回家了。”四公主亲昵地挽着李温茹的手道。 “理应如此。” “麻烦诸位。” 于是六个人便沿着河岸边慢慢走回李府去。 待赵海诚四人到岸边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些疏疏落落的人影散在各个角落处。 这正合赵海诚的心意,他看着那些早已漂远的河灯,开心道:“刚好,好位置都被让出来了。荣轩,快去买四个河灯,我们一起放!” 荣轩得令便马上去了。 李温泽在扬州时几乎每个上元节都会跟着姐姐一起做这些事情,所以并不感到有多新奇,只是背着手跟赵海诚并立在岸边,并未讲话。 荣轩动作麻利,只一会儿便拿着四个小河灯回来了:“少爷,我们来得晚了些,店家的好灯几乎都卖光了,只剩这种的。” 赵海诚向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摆摆手:“无事,心意到了就行,来来来,点灯点灯!” 他拿出火折子把四盏灯都点亮了,一一发到众人手上。 “咱们一起放灯咯!” 四个人便站成一排,纷纷把巴掌大的小灯推向河中。 赵海诚看看剩下的三人,热情招呼着:“我们一起许愿!” 荣轩和善祺都满脸虔诚期待地闭上了眼。 赵海诚见李温泽还睁着眼负手而立,忙用胳膊肘顶顶他的胳膊:“元瑞也快许愿呀,我们今日可是挑到一个好位置!” 说完,他便闭上眼,双手合十举到额头处,口中不停默念着什么。 若是放在以前,李温泽肯定会说出“若是许愿有用,就不必努力了”的话来,可是现在,他只是看了看赵海诚的侧脸,也闭上眼许起愿来。 第66章 春猎启幕 此后众人又开始该干嘛干嘛,偶尔拌拌嘴,一切看起来好像都似最初那样,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很多东西都在悄悄改变着。 比如赵海诚开始各种躲着曾尚宇,避免和他单独相遇。 虽然家中来信说小妹海宁和曾静姝的关系越来越好,但是赵海诚对曾静姝实在是没有男女之情,也不愿给她们的友谊添上杂质,所以只得处处避着曾尚宇这块狗皮膏药。 又比如三皇子和五皇子都知道曾尚宇的计划没有成功,原本的后续打算也只能作罢。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十,春猎之日。 众人起了个大早,收拾完毕后,随着宫人的指引,骑着各自的爱马前往城北的皇家猎场。 多亏李温泽的帮助和自己的勤学苦练,赵海诚现在骑起马来也算是有模有样,有几分武将的影子了,不至于在众人面前露怯。 说来也巧,今日赵海诚和李温泽并没商量,却都不约而同地穿了一件用苍蓝色锦缎做的短服。 众人汇合后,曾尚宇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他们几番,恭维道:“赵小将军和李小将军真是情同手足,看这衣裳的料子,应当是同样的布匹所制。尚宇知识浅薄,但依稀记得曾在哪里看过,这种织花缎子,是扬州最盛产的,京中甚少有人做。” 躲了他近两月,小海早已看见他就怒气上涌:【要不是看在小妹和他妹妹关系好的份上,我真想大嘴巴子抽他。天天没话找话,这两个月以来真躲得我心烦。】 赵海诚倒是已经没了什么脾气:【习惯就好,心情平和。】 虽这样想,但赵海诚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嘴角,正在思考如何回复他时,却听得李温泽难得地在人多时主动开了一次口:“若是仕攸喜欢,我可将布庄名字告知于你。你自可去庄子上买个几十匹,堆在家中日日观瞻。”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王明辉笑道:“与我们这些不着调的人相处久了,元瑞讲笑话的技术也越发纯熟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马君皓一眼。 马君皓接收到这个眼神,忙道:“对啊对啊,我正巧觉得家中没有可心的衣裳了,若是仕攸要买,也捎上我。” 曾尚宇心中其实多少有些瞧不上马君皓,毕竟他怎么说也是个大臣的嫡子,可因为母亲开了个酒楼的缘故,便三天两头抛头露面地与伙夫们呆在一块,实在是令人不齿。 可是毕竟人家还是给了个台阶,所以他只好拱手笑道:“自然,自然,若是有机会,尚宇定给彦宗挑最好的。” 于是众人都没什么感情地“哈哈”笑起来,之后便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赵海诚:【我原以为今日的春猎会有很大排场,怎么看起来好像与我们平日里结伴去酒楼吃饭一般随意?】 众人四周只浅浅地围了二十来个宫人,算上贴身的侍从,也不过拢共三十号人,这规模比起两月前的除夕夜宴,可谓是寒酸。 若不是领头的宫人穿戴隆重光鲜,只怕是会让人以为这不过是安排的伴读们的晨练罢了。 小海:【嗐,这春猎不过也是今年因我们伴读了才开始被当个玩意儿,往年几乎只是皇子公主们来浅浅看个表演罢了,他们日常在宫里闷得久了,作个踏青的名目。】 赵海诚看着周围平静的黑暗,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瘆人。 小海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安慰道:【我们这位皇帝向来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只能习惯习惯了。】 赵海诚微微点头,余光看见荣轩和李温泽主仆都在身旁,心里踏实了不少,于是只心无杂念地平视着前方带路的宫人。 人和马都默默地赶着路,四周的景物也渐渐从房屋变成了树木。本来便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了,现在这种寂静的氛围和环绕的虫鸣更是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约莫又走了有一刻钟,大家终于远远看见了猎场的围栏。 旭日初升,光有亮度却无温度的日光穿透云层,打在人身上,堪堪驱散了些许寒气和倦意。 领队的宫人们纷纷一字排开,低眉顺目地迎接众人入场。 本来众人并不在乎入场顺序的先后,因为其实也没人关注,这不过是一个更偏向玩耍性质的私下集会。可是在曾尚宇的百般坚持下,他们排成了以王明辉为首,李温泽次之,赵海诚居中,马君皓在后,曾尚宇结尾的队伍。 众人按顺序骑着马走进了猎场内,鼻中充斥着青草的香味,而各自的仆从则被留在场边站定。 众人右侧是一方看台,看台上搭着好几个挡风遮阳的幕帐。底下依次坐着皇后、贤妃和瑜妃,旁边本应是四公主的位置上却只坐着李温茹一人,另一侧竟然是曾休宇和曾静姝。 李温泽在马上难得地朝李温茹那边露出个小小的笑容,李温茹也轻轻向前探了探身子。 而曾休宇则是直接在看台上站了起来,不停朝众人挥舞双手。他身穿一袭宽袖长袍的白衣,再加上自己的俊秀面容,本也算得上是一个翩翩君子,可是如此动作着,远远看去却像一只大大的扑棱蛾子。 曾尚宇只能视而不见地僵笑着,内心却已经骂了无数次人。 而旁人见曾休宇这样,却也并没阻止,也无哄笑。各位侍女宫人们只是静静地垂首而立,皇后那边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五人在场中站定,齐整地翻身下马,朝看台上各自行了一礼,皇后微笑着点头回应。 “诸位无需紧张,此次不过是私下集会,需得玩得尽兴才好。” 众人齐齐回道:“是!” 然后便是尴尬地寂静了一瞬,好在王明辉开了口:“说起来,各位殿下呢?总不能让咱们起个大早,他们却还在与周公聚会?” 大家都笑了起来。 “承煜此言差矣,咱们这不就来了!”五皇子跟在两位皇子和四公主后面,笑吟吟地回道。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皇子公主们也按顺序排成一列从侧边转了出来。 第67章 春猎开幕 太子一行人也走到场中站定,朝看台行了一礼,然后转向王明辉他们,略一点头。 “让诸位久等了。”太子微笑着。 王明辉哈哈笑道:“咱们也才到。” 忽然传来看台上曾休宇的声音:“启禀皇后,臣也想参加!” 曾尚宇面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不耐烦和怨恨的表情。 皇后对曾休宇的际遇略有耳闻,再加上他虽爱发疯,可几乎不会波及旁人;何况这孩子生得确实不错,继承了他母亲大部分优点,于是皇后温和问道:“灏芃,你身体可能撑得住?” 曾休宇从腰间抽出他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开,一边缓缓扇着风,一边笑道:“多谢皇后关心,今日有如此多医官在场,即使休宇有何闪失,也能撑到各位将休宇拖回家去。” 皇后并未对他无礼的话有所责怪,而是对身旁的人略略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女带曾休宇下去更衣备马。 台下众人看在眼里,三皇子没好气地对曾尚宇道:“你怎么又把你这疯子哥哥给放出来了?一会儿我们不仅得防着野兽,还得防着他。” 曾尚宇撇撇嘴,皱眉道:“这京城中,没有我能拦得住他的地方,上次是诸位有目共睹的。” 三皇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啧”了一声,穿着靴子的右脚开始在草地上来回蹭着,把草屑沾上了太子的裤腿,太子不动声色地把裤腿抖搂干净。 赵海诚听得一头雾水,小海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于是他用左肘蹭了蹭李温泽的衣袖,李温泽回过头来,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马君皓见状,忙悄声对赵海诚道:“这事儿李小将军不知道也正常,他与哲信一样同是去年才进京。” 赵海诚也压低声音:“彦宗此言,是知道其中的典故了?” 马君皓摇摇头:“要说太具体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倾月楼中的客人讲过,大概是六七年前,曾休宇忽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偷了曾太常的入宫令牌,趁着夜色闯入宫去。他因不熟悉路,在宫里横冲直撞,差点被当成刺客就地解决。” 赵海诚和小海都瞪大了眼睛,奇道:“竟有此事,然后呢?” 马君皓叹了口气:“好像后来还是某个宫人认出了他——因为他当年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这才好歹把他救下来,后来陛下也没对此事有过多的追究。不过自那次以后,曾休宇就仿佛换了个人,从以前的温润如玉,变成现在这个疯癫样子。” 他俩讨论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小,至少左右两边的人都能听个大概,不过曾尚宇并没有要解释或者补充的意思,而李温泽面上也仍没有什么表情。 正在赵海诚惋惜愣神之时,忽听得侧面曾休宇的声音传来:“皇家好马太多,可真是让休宇眼花缭乱,只得随手点了一匹,多谢皇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曾休宇并未更衣,仍穿着他那身白衣长袍,随意地坐在马上,连缰绳都没拉。 他右手在空中恣意朝众人挥着,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容,仿佛自己是喜事临门的新郎官一样。 赵海诚本想问他为什么不换衣服,如此装束行动定不会很便利。可是赵海诚用余光一扫,发现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曾休宇围着他们绕了一圈,这才走到太子和王明辉身后,翻身下马,堪堪站定。 皇后这才又开口道:“既然诸位都已准备好,那便要开始了。” 话毕,她身旁的侍女上前一步,一板一眼地背诵道:“此次春猎,名为比赛,实为请诸位于此锻炼放松,若是有人身体不适,不可强撑。猎场中有野鹿、野兔、天鹅、大雁及其他小物若干,狩猎时间为五个时辰,以猎得猎物最重者为胜,飞禽算双倍重量。现开始发放狩猎箭支。” 说着,便有宫人将九只一模一样的箭袋和弓送到各人手上。 “诸位手上的箭袋中各有五十支箭,每支箭除了上面所刻姓名不同以外,做工、材质皆相同。若有不同箭支命中同一猎物,则以致命程度判断猎物归属。诸位箭支用完后,可再来此处领取。” 众人拿到武器后,都在手中掂量着,以习惯手感。 曾休宇大声道:“皇后好生偏心,怎么其他公子哥儿都有,偏我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王明辉吼得一个激灵,他为掩饰,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皇后笑道:“灏芃莫急,宫人还在刻字,片刻便会交到你手上。” 曾休宇不知何时又打开了自己的扇子,将自己额前的须发扇得往后飞起:“不必麻烦他们了,既然在场的诸位都有名字,那没有名字的不就是休宇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省略的词语是箭支,可是这话听起来还是不太舒服。 “可以吗?时间宝贵,莫说他人了,便是如此耐得住寂寞的休宇,也有些等不及想要去抓猎物了。”曾休宇这话讲得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可如此肉麻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不但不让人恶心,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答应他的要求。 可能是他那独有的语调的缘故。赵海诚如此想着。 果然,皇后答道:“那便依灏芃所言了,诸位多加小心。” 众人齐齐回道:“是!” 这一声回应仿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众人都飞速地翻身上马,各个英姿勃发。 可三皇子偏要在这时候煞一煞风景。 “四妹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是撑不住了,便早些回看台上与李温茹坐在一处吃果子喝茶?” 四公主紧了紧短服的束手,冷哼一声,并未答话。 忽然她以极快的速度挽弓搭箭,几乎并未瞄准,箭一离弦,在众人不远处便应弦而落了一只大雁。 三皇子因嘲讽而勾起的嘴角还没落下来便僵在了脸上。 王明辉带头抚掌喝彩道:“好!” 曾尚宇也欲喝彩,可转头看见了三皇子铁青的脸,于是只轻轻拍了两下巴掌。 四公主抱拳道:“多谢!” 她驭马飞奔到大雁旁,手极快地一提,没有停顿地流畅跑了回来,提着大雁的颈子特意在三皇子面前晃了晃,然后用力一甩将它丢在了一旁。 马上有宫人上前把已经咽气的大雁收好。 三皇子一句话也没说,只“驾”了一声,骑着马冲进了树林里。 第68章 休宇探路 五皇子笑道:“三皇兄这是着急了,往年都是二皇兄拔得头筹,今年竟不声不响又出一名劲敌。”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余光轻轻掠过四公主。 四公主不以为意,只甩了甩马尾。 太子笑了笑,朗声道:“三弟已跑得没影了,咱们也得抓紧时间了。” 王明辉与太子并肩而立,将弓横放在身前:“去年明辉与殿下只一鹿之差,今年即使多添四公主殿下与李小将军,明辉也要斗胆尽力一试!” 太子拍拍王明辉的肩,赞许道:“甚好!” 此话一出,各人便都挑了不同的方向奔去。 李温泽与赵海诚在树林中随行了一段,赵海诚见他欲语还休的样子,笑道:“元瑞不必担心我,尽可放开手脚去与他们比试。” 李温泽迟疑了一下,正色道:“我姐姐的事情一出,各处便都对李家虎视眈眈,今日你我衣着相同,你家荣轩又不在你身边,理应加倍小心。” 赵海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可还是不忍好友如此苦练骑射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于是笑道:“此次春猎由皇后主办,贤妃负责用品调度,瑜妃母家负责守卫安全。不论他们是谁敢动手,若是问责起来,哪一位皇子公主都是吃力不讨好。” 李温泽表情有所松动,可还是道:“那我就在你周围,若是真有什么,便大声唤我大名。” 赵海诚点点头,朝他摆摆手,示意李温泽快走。 李温泽调转马头,回头看了赵海诚一眼,然后骑着马向树林深处去了。 小海:【你干嘛把他支走,多个人保护我们不是挺好的嘛。】 赵海诚:【以前你的轮回中,有死在此处的经历吗?】 小海:【那倒是没有。】 赵海诚:【这不就得了。】 小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谁知道现在会不会有人突然发疯?以前曾休宇可没有参加过。】 赵海诚:【遇到危险再叫李温泽也不迟,他既然答应了我,以他的脾性,他定会做到的。】 小海:【可要是……】 赵海诚:【要是我真受了伤,只需稍加引导,让李温泽以为是我替他受的伤,这不手中便又有一份人情可用了?】 小海:【……行。】 赵海诚便悠哉游哉地骑着银骢慢慢逛着,感受着日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的温度,时不时看见几只兔子,可惜自己准头太差,用了十几支箭都未猎中一只。 忽然赵海诚觉得自己大腿处不知有什么东西实在硌得慌,便掀起衣袍查看,发现是弟弟送给自己的石头禁步。 赵海诚自从得了这东西便一直戴着,往日都没出现这样的情况。赵海诚将它从腰间取下来,仔细看了两圈,发现并没什么异常,便将它放进了胸前的包里。 可这毕竟是石头,坠在胸前有些重了,赵海诚略想了一下,便又将它取出来,塞进了右脚的靴筒内。 末了还满意地拍了拍。 小海:【……弟弟要是知道,得撒泼打滚了。】 赵海诚:【我不说谁知道。】 小海:【……行。】 赵海诚理了理衣服,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肩上却冷不丁被拍了一下。 赵海诚脑中忽然闪过很多自己曾经听过的志怪话本,咽了口唾沫,手上握紧了弓,猛地一回头。 曾休宇正扇着扇子笑盈盈地盯着他。 …… 感觉遇见他和遇见精怪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这人和马走路为什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呀,竟然是赵海诚。”是曾休宇那特有的说话的调子。 赵海诚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曾休宇说话的语气停顿其实和李温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这种轻柔的说话方式放在他身上显出的便不是温婉,而是诡异。 赵海诚将弓背在背上,在马上作了一揖,却不知如何称呼他,支支吾吾道:“曾……” 曾休宇笑道:“你称呼我为灏芃便可,我虽长你近十岁,却没这么多讲究。” 赵海诚勉强扯出一个笑,点头道:“好。” 曾休宇看得出赵海诚并没跟他搭话的意思,可还是自顾自地道:“我本是想找李温泽叙叙话,却不想找错了人。”他一边说着,一边驾着马绕着赵海诚走了两圈,眼神毫不掩饰地在赵海诚身上来回扫着,“刚才我便觉得你俩衣服相似,现下细细看来,竟是一模一样的。” “是用元瑞送给我的布匹做的。”赵海诚也毫不避讳地紧盯着曾休宇,打量着他。 曾休宇丝毫不介意别人这样看着他,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你俩关系真好。” 赵海诚略点点头。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曾休宇把扇子收起来,伸了个懒腰。 赵海诚猛然抬头,紧盯着面前这个高出他许多的人,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移开了眼睛。 赵海诚:【小海,“天机”是他吗?】 小海:【不是。】 曾休宇又摆弄了下头上的木簪,漫不经心道:“你紧张什么呢?放心,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也不会插手。” 赵海诚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情绪,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轻声道:“不知灏芃言之何意?” 曾休宇又掸了掸袖子,并没回答赵海诚的问题:“最近我家曾静姝与你家小妹书信往来频繁。” 赵海诚不知他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道:“她们女孩子各在家中没个同龄的可说话的人,多用书信倾诉也是常事。” 曾休宇本来只是静静听着,却突然朝赵海诚探出身子,幅度之大,连他的白袖都落在了银骢身上。 “我也知上元佳节曾尚宇欲送你东西之事。”他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海诚的眼睛。 赵海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曾休宇,这才发现他脸上白得毫无气色的皮肤竟是他自己的面皮,并不是像外界所说的抹了胭脂水粉。 赵海诚忽然明白了曾休宇的意思,他恐怕是觉得自己对曾静姝是那种欲拒还迎的意思,所以才在拒绝了曾尚宇之后又叫自家小妹和她联系。 于是赵海诚也正色直视着曾休宇的眼睛:“我对曾静姝并无半分倾慕或是利用之意,不过说实话,我对曾静姝的印象倒是比你家父子兄弟要好得多,我也相信我家小妹看人的眼光。” 第69章 以鹿为礼 曾休宇垂下眼帘,将身子收了回去,直起腰,又把扇子打开来慢慢扇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小海:【你和李温泽两人都是对子骂父的好手。哦不,你还不一样,你给他家男丁都骂了一遍。】 赵海诚:【……我现在真有点担心他忽然从袍子里摸出一把匕首什么的。】 小海:【没事,你可以一边叫李温泽一边跑路。】 赵海诚:【……】 赵海诚见曾休宇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这才发现他的箭袋和弓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自己也不知接下来是该道歉还是该做什么。 两人就这样忽然地沉默起来。 直到曾休宇扇到第四下时,他才痴痴笑起来:“我果然没选错人。” 赵海诚一时听得不明所以。 毕竟他和李温泽同在一处呆得久了,潜移默化地受了些影响,以至于刚才脱口而出那句无礼的话。不过看曾休宇的样子,他似乎并不生气。 曾休宇长出一口气,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又恢复了初见他时的疏懒疲惫,身子斜斜歪在马上:“哎呀,我本来是来找李温泽的,却不想你俩衣服一样,一时看错了人。” 赵海诚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为什么他又要扯回最开始的话题,但是这路上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主动提了一次问:“灏芃的武器呢?” 曾休宇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口中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他抬起眼皮懒懒看了赵海诚一眼:“丢了,那东西太碍事,硌着我的脚了。” 赵海诚本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很正经的答案,所以他点了点头,抱拳道:“告辞。”说完便驾着银骢想快些离开曾休宇身边。 曾休宇却在背后叫住了他:“我是因为懒得动所以才没有猎物,你装备齐全,怎地连一只兔子也没找到?” 赵海诚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撇了撇嘴。 曾休宇眼珠缓缓转了一圈,似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将右手手心朝上地伸出来:“借弓箭一用。” 赵海诚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曾休宇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道:“若我拿出实力来,便是朱恒旭和李温泽加在一起也不够看。” 赵海诚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直呼太子的大名,不由得愣了愣。 曾休宇则趁这机会如游鱼一般把弓箭从赵海诚背上薅了过来。 赵海诚想要阻止,可是他动作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曾休宇把东西拿过来以后,连弓都没试,直接就将箭搭上了弦,但却没有用力,只是闭上双眼,侧耳静听着。 日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使那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赵海诚环顾四周,并未看到有任何猎物,只得默默屏住了呼吸,免得打扰到他的判断。 曾休宇平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他猛地睁开眼,挽弓拉箭,箭尖直指赵海诚。 赵海诚霎时瞪大了双眼,动作麻利地翻身下马,顺手捡起了一根树枝。 曾休宇却又突然转过身去,瞬发一箭,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鹿鸣。 赵海诚站在地上拉着马,仰望着曾休宇,表情凝重,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脸。 曾休宇则是泰然自若地笑笑,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瞥着赵海诚:“上次我们于宫中相见,合该送你一个新年礼物,可是你们走得太急。今日这鹿便权当作是补偿。” 赵海诚仍惊魂未定地细细喘着气,手中紧了紧树枝,并不接话。 曾休宇从怀中拿出手帕,将弓与箭袋都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将它丢给赵海诚。 赵海诚并未动作,让弓箭一齐掉在草地上。 “不必担心,我知我会用毒的名声在外,可我从来不对外人用。”曾休宇忽然换了一种笑容,脸上显出惆怅之色,目光望向头上的繁枝嫩叶,“不过我要告诉你,以后若是你带兵打仗,第一便是拿好你自己的武器,第二便是——” 他慢慢低下头来,瞟了一眼弓箭,又把眼神移向赵海诚,“不要轻信他人。” 赵海诚心情忽然不知为何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多谢灏芃赐教。” 曾休宇“哈哈”笑起来,骑马远去。 衣袖翻飞之间,他留下一句话:“咱们有缘再会!” 赵海诚盯着他走远,直到他的身影隐在树丛中之后,这才扔了树枝,伸手捡起弓与箭袋,然后翻身上了马。 赵海诚:【曾休宇之前并未参与过?】 小海:【没有。】 赵海诚这才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口气:【幸好。】 小海:【不必担心,他现在顶多是在为曾静姝谋划出路。】 赵海诚:【何以见得?】 小海:【按照往年的经验,他的身体至多只能撑到明年冬天了。就是这次不知他能否一举带走曾光频和曾尚宇。】 赵海诚:【啊?】 小海:【我是不知他家中到底是什么过节,不过以我的经历来说,他家若是办丧事,要么是一口棺材,要么是三口。】 赵海诚听得头皮发麻,可他并没有窥探他人家事的习惯,所以只是驾着银骢朝刚才发出鹿鸣的地方慢慢走去。 约莫走了百来步,这才看见一头被箭贯穿身体的公鹿静静躺在草丛里,早已咽了气。 只见那箭羽都深深没入鹿的腹部,位置正是鹿心所在之处。 看来曾休宇还真没讲大话,若他愿意使出全力,头筹不一定花落谁家。 正在赵海诚惊异于曾休宇的准头和力道时,树后却转出来一个身影。 马君皓探头看了一眼,也是满眼的惊讶:“哲信?” 赵海诚也下了马,问道:“彦宗怎在此处?” “我刚刚在附近休息,听到鹿鸣声便匆匆赶了过来,却见这鹿已是有主了。这深入腹里的力道着实让我佩服,所以便一边躲着日头,一边等着看到底是哪位公子做的。”马君皓牵着马走过来,面上满是羡慕和崇敬。 “我远远看着哲信走过来,还以为是李小将军,你知道的,李小将军有些……”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我才躲了起来,却不想竟是哲信的猎物,我不是有意躲起来吓人的!” 赵海诚见马君皓慌忙为自己辩解的样子,只觉得他和曾休宇比起来可爱多了,忙摆摆手:“无事,我明白的。” 第70章 暗中冷箭 赵海诚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摆弄横躺在地上的鹿身。 这鹿膘肥体重,赵海诚用力推了推,竟纹丝不动,更别说要将它运到看台那边去。 马君皓见状,忙上前几步,近距离仔细打量了一下鹿,又回头看了看赵海诚的马,道:“这鹿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重,若是我俩合力,倒是勉强能将它置于马上。可是哲信和我的马看起来都有些瘦弱,似乎并不能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赵海诚身后的银骢便发出“咴儿咴儿”的叫声,似乎是不满马君皓轻看了它。 赵海诚直起身子,安抚地顺了顺银骢的鬃尾,而后随意地瞟了一眼马君皓的坐骑,发现他的马背上除了弓箭之外也是空空荡荡的。 赵海诚便问道:“彦宗也没猎到东西吗?” 马君皓挠了挠头,看看鹿,又看看赵海诚,睁圆眼睛道:“也?”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顺嘴了,只得咬牙道:“一时嘴快。” 好在马君皓并没有深究,只是叹了口气,解释起来:“说来不怕哲信笑话,我实在是不擅此道,就连这马术,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让我用这些野物做几个菜我倒是在行,可要是让我去猎它们,那可真是难为我了。” 赵海诚:【其实他还比我强点,至少会做菜,我是只会吃。】 小海:【我比你俩都强点,要是我上,我肯定能打中几只兔子。】 赵海诚:【……】 马君皓见赵海诚沉默了,又补充道:“若不是因为我一个大男人去看台那边呆着有些丢人的话,我也不至于在这里晒太阳挨时辰。” 赵海诚觉得马君皓这孩子还是挺真诚的,于是道:“那这鹿不如我们一人一半?” 马君皓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面上也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可这笑容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的情绪:“这如何使得?明明是哲信辛苦所得,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好意思占你一半的功劳?” 赵海诚摇摇头,又蹲了下来,开始琢磨起两人划分的区域,“这有什么?反正这鹿也算是我偶然所得,彦宗权当作是见者有份,不必有负担。” 马君皓见他态度坚决,便蹲在他左侧,小心翼翼道:“那我一会儿便去请皇后将此鹿赐给我们,我一定将它打理得好好的,再拿给哲信。” 赵海诚笑道:“我只拿我应得的,其余的任凭彦宗心意处置便好。” 两人相视而笑,马君皓比划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哲信在此稍候,我去拿根绳子过来,将鹿捆好再绑于我俩的马上,两匹马共驮,这样会省力些。” 赵海诚仰起头望着他,点点头道:“好。” 马君皓抬脚欲走,就在这一瞬间,赵海诚忽然心跳得很快,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把马君皓向左侧扑倒。 几乎是同时,右臂上传来剧痛。 满身草屑的马君皓先是懵了一瞬,然后便被金属刺入木头的沉闷响声拉回现实,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支箭羽仍不断晃动着的箭直直插在他俩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 赵海诚顾不得疼痛,用还使得上力的左手将还在愣神的马君皓一把扯住,两个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马君皓的马也很有灵性地藏了起来。 而赵海诚的银骢则是发出一声嘶吼,跑到另一棵树旁打转,佯装赵、马二人在那处藏身。 待两人都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时,马君皓这才结结巴巴地用气音道:“这……这是,冲我来的?!” 若不是赵海诚刚才奋力一扑,那只箭恐怕现在已将马君皓的胸腔射了个对穿。 赵海诚调整呼吸,尽量不让疼痛影响到自己的状态,可还是只能浅浅应了一声:“不知。” 马君皓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一时难以平复心情,自言自语道:“我马家一生清白,倾月楼即使经营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仇家,这里又是皇家猎……” “场”字还没讲出来,马君皓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是啊,能够在皇家猎场行刺朝廷命臣之子,除了皇家的人,还能有谁呢? 今日在场的人里面如果硬要死一个,或是半死不活一个,以此来威慑他人,还有比马君皓更合适的人选吗? 他家一无权势,二无后台,父亲又只是个清散的闲职,母亲也不过是个酒楼的老板,就算是他今日死在这里,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顶多得一句“厚葬”罢了。 他瞥了眼身边的赵海诚,觉得以太子的作风,定不会行如此不耻之事,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 是三皇子将两次倾月楼的丢脸事情记恨到了现在? 还是五皇子不满自己与王明辉和赵海诚都走得太近? “彦宗,别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处。”赵海诚听他停顿,知他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但现下不是思考的时候,只得如此安慰道。 赵海诚说完这句话眼前便开始冒星星了,看来是箭上抹了东西,但他还是硬撑着咬牙不让自己晕过去。 马君皓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听得赵海诚语气虚弱,忙翻身起来查看,只见赵海诚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马君皓用中等力度拍了拍赵海诚的脸颊,发现他已不太能应对外界的刺激,于是准备将他扶坐起来。 可是马君皓的左手刚一碰到赵海诚右臂,便感受到了大片的湿润,他像碰了火一般将手收回来,发现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马君皓大气都不敢喘,将头探过去,这才发现赵海诚的右臂被箭簇割开了一道约摸两寸的伤口,不长,却很深,几乎已经能看见骨头了。 而赵海诚右侧身下的草地已被血迹濡湿了大片,与周围形成明显的分界线。 马君皓一时瘫软下来,双手不住地发抖,他鼓起勇气回头又看了那支钉在树上的箭一眼,而后捏了捏拳,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赵海诚有气无力地道:“不……别担心,我死不了。”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们只发了……一箭,看来是……得手不成,撤了。” 马君皓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那我现在便把你带回看台那边去,你撑住!” 赵海诚咧了咧嘴:“你……保全自己,我叫……叫个人来。” 马君皓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脸,不住点头道:“好,好!” 赵海诚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吼道:“李温泽!!!” 第71章 温泽扶伤 三皇子在远处听到动静后便收起了弓箭。 他自从除夕夜宴吃了个瘪以后,便时时觉得气结于心,今日好不容易发现个机会,可以挑马君皓这个软柿子捏一捏,却被赵海诚搅了局。 曾尚宇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颤声道:“这……这伤到赵海诚了,他又在叫李温泽,这次这事情恐怕会闹大。” 三皇子眉毛一挑,冷笑道:“刚才是谁说马君皓身旁那人是李温泽?又是谁说李温泽不会多管闲事,让我放心放箭的?” 曾尚宇一时有些语塞,心道:这么远,不都是靠衣服认人?再说了,我怎会知你是朝着要人家命去的,若不是赵海诚刚才扑那一下,恐怕此刻马君皓已魂归故里了。 但曾尚宇面上并未显露出自己的牢骚,只小声道:“殿下,咱们快走,一会儿要是追查起来,被他们看到我们在此地徘徊,却难办了。” 三皇子毫不在意,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武器随手丢给曾尚宇:“怕什么,那箭上又没我的名字。况且你我同在一处,若是指认起来,你我怎会有嫌疑呢?” 曾尚宇不好讲他这套说辞到底有几个漏洞,只得一边跟在三皇子身后,一边四处观察着朝反方向跑去。 赵海诚这一声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吼得大,但远处正在狩猎的李温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李温泽听到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心中一惊,忙卸了挽弓的力道,将箭支放回背上的箭袋里,不顾受惊而逃走的肥鹿,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驾着满载猎物的爱马飞奔而去。 赵海诚吼完这一句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银骢感觉四处似乎没有了危险,忙冲到二人躺倒之处,焦急地围着二人转了两圈,然后向远处奔去。 马君皓在旁边见赵海诚闭上了眼,只觉魂飞魄散,他探了探赵海诚的鼻息,长出一口气。 可此时仍不能放松警惕,他环顾四周,寻了块趁手的石头,紧紧捏在手里寸步不离地蹲在赵海诚身旁。 李温泽刚一赶到便一眼看见赵海诚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地躺在地上。 旁边还蹲着一个同样面白如纸的马君皓。 马君皓远远望见李温泽骑马而来,觉得自己仿佛是看见了天降神兵,眼泪霎时涌了出来,他含糊地喊着:“李小将军!李小将军!” 李温泽骑马的速度丝毫不减,直接飞身下马,稳稳落在了两人面前。 他面色凝重地隔空查看了一眼赵海诚的伤势,然后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一边问:“怎么回事?” 马君皓给李温泽让出位置,深呼吸两下,咽了一口唾沫,回身指着那支钉在树上的箭道:“有人偷袭我们。” 李温泽略点点头,轻轻走到赵海诚身旁蹲下,然后小心地把赵海诚扶起来,朝他嘴里喂了两颗药丸,然后又将他慢慢平放到地上。 马君皓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李温泽的药确有奇效,赵海诚此时已慢慢睁开了眼睛。 “能听到我说话吗?”李温泽面色有所缓和。 赵海诚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然后又闭上了眼。他只觉自己右臂的痛感在加重,但是脑袋却没有这么昏沉了。 “你的衣裳已渐渐粘在了伤口上,我现在就得为你包扎,否则等一会儿血全凝固了,你的皮都得被撕下来。”李温泽握着赵海诚冰凉的右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绢帛。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马君皓还是突然有些好奇平时李温泽出门都带些什么东西。 李温泽忽然回头道:“去我的马上把水壶取过来。” 马君皓回过神来,连声应着,忙小跑着过去。 李温泽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匕首,将赵海诚右手的袖子沿着肩膀割下来,把大块的完整布料移开。 他准备将赵海诚手肘以下的衣袖取下来以垫在右臂的伤口下,可是刚把袖子褪到一半,李温泽便发现在赵海诚的右小臂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疤痕几乎贯穿赵海诚整条小臂,自肘起,到腕终,粗略估计得有四寸长,似乎是什么锐物快速划过所致。 李温泽愣了愣,怪不得赵海诚喜欢穿宽袍大袖的衣裳。 “李小将军,我将你的三个水壶都拿过来了。”身后传来马君皓的声音。 李温泽忙把袖子给赵海诚穿回去,又在上面轻轻打了个结。 “辛苦你了,蓝色的里面是水,你喂给他;把红色的给我。”李温泽又将赵海诚轻扶起来,让他靠在树上。 待马君皓喂赵海诚喝了两口水,他苍白干裂的唇上渐渐恢复了些往日的光泽后,李温泽这才拧开红色的水袋。 他喝了一大口,将水袋递还给马君皓,然后把口中的液体喷在自己手上和赵海诚的伤口上。 赵海诚顿时疼得五官都皱了起来。 马君皓在一旁也看得十分牙酸。 李温泽又开始轻扯粘在赵海诚伤口周围的碎布。 马君皓感觉自己要承受不住了,忙转过身去。 只听得赵海诚不住发出“嘶”“呼”的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李温泽的声音:“好了,麻烦你照顾他,我去看看凶器。” 马君皓忙转过身来,跪坐在赵海诚旁边,又给他喂了几口水。 李温泽站直身子,一步一步朝那支箭走去。 他走到箭身近前,仔细观察,并没发现任何姓名刻字,然后又用力将它从树干上拔出来,指尖轻擦过箭簇,放在鼻下闻了闻。 自己猜得不错,果然是有麻沸散的成分,不过肯定改良过,否则不会这么快起效。 此时赵海诚已清醒了大半,一半是因为李温泽的解毒丸作用,一半是刚才疼的。 马君皓一边用帕子给他擦汗,一边安慰道:“哲信,没事了,李小将军已将伤口给你包扎好了。” 李温泽拿着箭走回赵海诚身边,蹲下轻声道:“是曾休宇干的?” 全场只有他拿的是无名箭支。 赵海诚轻轻摇摇头,咳了一声,虚弱道:“我才与他分别,不会是他。” 赵海诚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李温泽也不疑有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帮我挡了一箭。” 马君皓:? 马君皓:是帮我挡了一箭。 赵海诚此时只觉头重脚轻,不想多费力解释,且李温泽这话也正合自己的意,于是只道:“休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温泽并不答话。 马君皓看了看赵海诚,又观察了一下李温泽,暗忖赵海诚都没解释,自己更不必上赶着扫兴,况且赵海诚也没撒谎,于是他也把话咽在了肚子里。 第72章 银骢念主 李温泽就势在赵海诚身边坐下,看了一眼马君皓,然后问赵海诚:“你准备怎么做?” 赵海诚苦笑一下,“还能做什么?一会儿若有人问起来这伤,便只说是自己摔的罢了。” 这答案在李温泽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不甘心地握紧了那支箭,咬牙道:“此为上策。” 马君皓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急道:“哲信都已伤成这样了,为何不如实禀告皇后?” 赵海诚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肯定是那两拨人之一干的。可无论是哪一方,都一定做好了对另一方泼脏水的准备。我若上报,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我都不知道。” 他试着抬了抬右手,看见贴心的没被取下来的袖子,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赵海诚:【李温泽干的?】 小海:【嗯。】 赵海诚:【他看到了?】 小海:【是。】 赵海诚盯着紧皱着眉的李温泽一瞬,又快速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调整下状态,朝两人笑笑:“看,我也并未伤筋动骨,只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 马君皓见赵海诚如此轻轻揭过,忙用双手扶着他完好的左手道:“可这毕竟是见血的事情,大意不得。今日是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赵海诚看着马君皓关切的眼神,用仍有些冰冷的左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彦宗,你得知道,不是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一个公平的结果。” 马君皓抿了抿唇,他说这话不单是为了赵海诚着想,更是为自己打算。 毕竟今日他侥幸有赵海诚帮他挡这一劫,可安知之后的路上,又是凶险几何? 所以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位武将之子,这两位在皇帝皇后心中的分量比起自己来不知重了多少,若他们肯开口,自己的日子肯定也会好过些。 但是现在他点了赵海诚两次,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马君皓自小便在倾月楼中给母亲打下手,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学了几分,求人两次不成,便该收手了。 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哲信所言,君皓受教,咱们现在要不还是寻个开阔处休息?此处草木繁盛,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 赵海诚见马君皓果然如自己所料,很会审时度势,于是赞许地笑道:“我刚才失血过多,又加上身子虚弱,便麻烦彦宗搀着我一会儿了。” 马君皓听赵海诚这样讲,有些心虚,瞟了李温泽一眼,发现李温泽似乎正在发呆,这才对赵海诚道:“理应如此,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赵海诚又看向远处的鹿,迟疑着开口:“咱们倒是走了,这鹿……” 李温泽忽然接道:“让破风运去称重处便是。” 破风便是李温泽爱马的名字。 破风马如其名,跑起来四蹄翻飞、骁腾凌空,与李温泽十分相衬。 它听见主人叫自己的名字,轻轻“嘶”了一声以作回应。 马君皓见破风身上满载着的猎物,不禁感叹了一声:“这么多,破风还能背得下?” 李温泽横了马君皓一眼,又瞥了瞥远处正悠闲甩尾的一匹瘦马,平静道:“难道那匹是背不能扛的公子马?” 马君皓尴尬地笑笑,不再言语,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多嘴来惹他。 赵海诚忙又拍了拍马君皓的手,再拍了拍李温泽的肩,打圆场道:“那便麻烦二位了,还有我的银骢,也可派上用场——等等,我的银骢呢?” 赵海诚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便没看见银骢了。 李温泽凝重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疑惑的情绪:“我以为你差它去叫荣轩了。” 而马君皓刚才自顾不暇,当然也是没发现银骢干了什么。 与此同时。 众侍从在各位少爷走后,就只能在场边安排的休息处干等着,起先还时不时有几人抛出两个话题聊聊,后来实在等得枯燥,便玩起自制的骰子来,不过也只是赌些甜品果子。 待到日上三竿时,众人便看见一匹青白相间的小马远远跑来。 这可是个稀奇事情,场边值守的守卫们从未见过如此情况,于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马不跟着它主人,到咱们这里寻什么乐子?” “难道是它主人驯马无方,给弄丢到咱们这里来了?” “我倒觉得恐怕是它主人有什么事情。” 丢骰子的侍从们也停下了动作,都把目光投在了荣轩身上。 大家毕竟都住在一处,平日里免不了些私下的往来相见,所以都知道这马是赵海诚的。 荣轩并未参与他们这场玩乐性质的赌博,只在旁边嗑瓜子。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银骢,只是碍于旁人在侧,所以只得等它离得近了,这才慢慢站起身子。 心里忽然有种没来由的恐惧,荣轩虽平静地立着,但手心里已是沁满了汗。 善祺坐在旁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荣轩轻轻摇头,扯出一个微笑。 待距离不远不近时,荣轩才迎上去,他用旁人难以听清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少爷出事了?” 银骢十分通人性,它也低低吼了一声,对荣轩点了点头。 荣轩忽然感到目眩,几乎便要站不住。 可他还是镇定着掐了掐眉心,又装模作样地在银骢身上检查了一番,再拍拍银骢,朝远处抬了抬下巴。 银骢便又快跑回去了。 然后他走回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地笑道:“今晨走得匆忙,我家少爷一日三次的补药未带,所以才遣银骢来告诉我。” 锁阳忙道:“身体的事情,非同小可,那便快些回去取?” 鸿夏也道:“就是就是,赵小将军身子本就弱,这可耽误不得。” 荣轩看了眼身侧的守卫们:“只是我现在才想起来,那药已是煎完了,得现去城中的医馆里抓。” 领头守卫会意,将围栏的木门打开一个缝:“请快去快回。” 荣轩朝众人抱了一拳:“失陪了。” 他在经过领头守卫的时候,朝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荣轩一出门,便快步在小道上走起来,等远到众人看不见了,他才一头扎进树林里,用轻功在林间急速穿行。 等到了和银骢约定的地方,他便顺着树枝翻过围栏,绕过守卫,果然看见银骢正在原地等他。 荣轩便骑着马朝赵海诚飞奔而去。 第73章 禁步妙用 李温泽和马君皓将赵海诚安顿在原地,又在周围晃了好几圈,可是都没看见银骢的踪影。 赵海诚叹了口气,道:“无事,银骢很聪明,说不定真是去找荣轩了,不出一会儿便会回来。” 李温泽又四处巡视了最后一圈,这才回来道:“好。” 马君皓也忙点点头,便去帮李温泽整理猎物。 两人约忙活了一刻钟,然后才各自拍拍马。 马儿们很乖巧地朝目的地跑去。 李温泽转过身来,刚准备将赵海诚扶起来,便听到了细碎的马蹄声,抬眼便望见远处树丛中一丝白色的身影,上面坐着的正是荣轩。 赵海诚也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激动得翻下马用腿朝他们跑过来的荣轩。 一瞬间,赵海诚鼻子很酸,差点落下泪来。 荣轩一眼便注意到了赵海诚用绢帛绑着的右臂,上面还有丝丝血痕,他一时没站稳,脚上崴了一下,直接扑跪在赵海诚面前。 他一边喘气,一边颤声道:“少爷,我来迟了。” 银骢也刚跑到赵海诚身后,用脑袋轻轻蹭了蹭赵海诚的后背。 意识到身旁还有两个人,荣轩又站起身,拍拍衣裤上的泥土,朝李温泽和马君皓抱拳躬身:“二位公子对我家少爷的照顾之情,荣轩没齿难忘!” 马君皓自然是受之有愧,他忙将荣轩身子扶直,不好意思道:“都是应该的。” 李温泽也觉得自己不该受荣轩这一拜,抱拳低头道:“你家少爷这一箭是替我挡的,我怎么好受你的礼,反倒是我应该向你们赔礼道歉。” 李温泽一边说着,一边朝赵海诚和荣轩深深鞠了一躬。 马君皓在旁边看得大气都不敢喘,更加坚定了自己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决心。 荣轩疑惑地扫过马君皓和李温泽的脸,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坐在地上的赵海诚身上。 赵海诚闭上眼,默认地点点头。 荣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按照赵海诚的眼神示意,将他扶起来。 赵海诚刚站稳,便用能活动的左手碰了碰李温泽的右肘,轻声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既然说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这点小事,怎么还行此大礼?” 李温泽站直身子,正色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不知他到底指的是挡箭还是道歉。 若是放在往日,赵海诚肯定会开一开玩笑,但如今这个情况,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得勉强笑了笑:“好了,咱们还是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个宽敞点的地方。这里太过潮湿,坐着实在是有些冷。” 可其实此时天光大盛,其余的三个人都流了汗,冷是赵海诚失血过多产生的错觉。 但他们三个都很默契地没有讲话。 李温泽手持弓箭在前面开路,荣轩扶着赵海诚慢慢走着,马君皓没来由自然而然成了牵马的那个人,走在末尾。 可刚走出没几步,赵海诚便觉得右脚传来一阵剧痛,闷哼一声,腿一软便直接跪在了地上。荣轩怕扯着他,也一并跪了下来。 听到动静的李温泽和目睹一切的马君皓忙将赵海诚围了起来。 李温泽以为是箭簇上的隐毒发作,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镂空小盒,取出里面的药丸便要往赵海诚嘴里塞。 赵海诚摇摇头,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用气声虚弱道:“右腿。” 荣轩闻言,忙去查看赵海诚的右腿,只见皮制的长靴上似乎是被锐物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脱下赵海诚的长靴,里面掉出来一个圆形石片,荣轩认得那是赵海仁送的礼物,伸手将它捡了起来,却看见上面有个熟悉的划痕。 这划痕已有近十年未见,可荣轩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梅花镖划过又回旋留下的痕迹。 荣轩猛地回头,想要捕捉到故人的身影。 可除了摇曳的树影,那人什么也没留下。 荣轩只得将石片揣入怀中。 李温泽已手快地将赵海诚的足衣褪下,只见赵海诚右小腿靠近脚踝处有一小片红里带青的皮肤,一看便是被外力大力击打所致。 环顾四周,现场却并没落下什么凶器。 赵海诚:【我今日右边犯冲,遭老罪咯。】 小海:【……】 赵海诚:【要不是我忽起兴致,我这条右腿怕是不能要了。】 小海:【确实。】 小海:【现在答案显而易见,射箭的是老三,用暗器偷袭的是老五。】 赵海诚:【这费力不讨好的,他俩到底图什么?】 小海:【老三脑袋有问题,我不好说,但是老五肯定是能偷到就赚,失败了也不亏的心态。就算事情闹起来,日后追查,他也能颠倒黑白,把事情的责任平等地散到其他人身上去。】 赵海诚:【早知今日便该告病不出,省的遭这皮肉之苦。】 小海:【咱们现在手握两个大人情,也不算亏。】 赵海诚:【……】 李温泽仔细看了看长靴上的划痕,神色一凛:“看来是飞镖一类的暗器。” 能够在此处使用暗器的人,除了五皇子养的那群杀手暗卫,还能有谁? 想到这一点,马君皓不由得惊呼起来:“是五皇子!” 李温泽瞥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再大声些,这音量死得不够快。” 马君皓忙捂住嘴,又给了自己嘴上一个巴掌。 李温泽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马君皓面色如土,赵海诚安慰道:“顶级杀手都是一击即中,如今他并未得手,即使再有什么武器,咱们也有所防备,彦宗不必害怕。” 赵海诚如此笃定,其实是因为此时已有他一个伤员,若是再添一个,或是伤了谁的性命,那这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往小了说,这是针对朝廷命官子女所预谋的刺杀行动;往大了讲,这是有人在皇家猎场蓄意行刺王公贵族,这可是会被戴上谋反的帽子,要诛九族的重罪。 若是事后查起来这事儿竟本就是皇家自己搞出来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马君皓听了这番话,稍微放下心来,可又不禁打了个寒战:“咱们还是快些走,我也觉得有些冷了。” 第74章 春猎收尾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寻了片高处的草地,扶着赵海诚一齐坐下。 然后大家都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 赵海诚看着眉目含怒的李温泽,正想开口,却被他打断道:“我在这里守到时辰结束,咱们再一起回去。” 马君皓闻言,自然是求之不得,喜不自胜地激动得摇了摇赵海诚的左臂,但在看到赵家主仆严肃的脸后,立马收敛了笑容,也撒开了自己握住赵海诚的手。 赵海诚轻摇了摇头,微笑道:“既如此,便劳烦二位了。其实元瑞你有望夺魁,本不必在这里呆着的,我有荣轩可以照顾我。” 李温泽看了一眼紧紧护在赵海诚身侧的荣轩,又收回目光,直视赵海诚,“春猎规定只许参与者在场中逗留,我不知你家荣轩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的,但是他若被巡查的侍卫发现,恐怕会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赵海诚忙关切地看了眼荣轩。 荣轩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我的确是撒了个小谎偷溜进来的。” 赵海诚拍拍他的手,“那快些回去,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这事情却不好收场了。” 荣轩扫了李温泽和马君皓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李温泽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又坐了下来,对荣轩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赵海诚见荣轩脸色不太好看,反倒安慰起他来,“这里有两个人和银骢一起护着我呢,你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 荣轩深深看了赵海诚一眼,这才点头道:“好。” 然后他将放入怀中的禁步交还给赵海诚,随后站起来,朝李温泽、马君皓抱拳鞠躬,“请二位公子好好照顾我家少爷,荣轩感激不尽!” 赵海诚接住禁步,发现上面已有了个深深的划痕,不过却没影响到禁步整体的稳固。 不知赵海仁是捡了个什么材质的好石头。 马君皓握住荣轩双手,重重点了点头,李温泽也略点了点头。 荣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人皆目送荣轩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回过头来。 李温泽忽然朝前射出一箭,正中一只跑过的野兔,它霎时脱力,噗噜噜顺坡滚了下去。 赵海诚准备鼓掌,却发现抬不起来右臂,只得口头喝彩道:“好!” 马君皓也在旁边一脸羡慕地鼓掌。 李温泽看了马君皓一眼。 马君皓马上会意,跑下坡去,提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朝两人兴奋跑来。 三人就这样一个射箭,一个看,一个捡,不一会儿他们身边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猎物。 荣轩则是几乎原路跑了回去,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着周围,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绕过守卫,飞速跑去城中,随意寻了个最近的医馆,抓了两副普通的补药,请人煎好。而后又跑回猎场,找到出来时的小门,轻敲了两下。 门被打开,眼前的景象与荣轩走时别无二致。 众人停下手中的事情,视线又都朝他投了过来。 锁阳放下手中的骰子,站起来,一眼注意到了荣轩手上提着的小药罐。 他忙迎上去,叹道:“近日来感风受寒的人众多,也难为你挤在人堆里,等了这许久才拿到东西。” 锁阳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指将药罐上医馆的名字抹了去。 荣轩注意到这一点,顺势擦了一把汗,笑道:“为主尽心,这是我们分内之事,”他将药罐子递给身旁的侍卫,“劳烦大哥把这补药送到看台边李家温茹小姐处,并告知小姐缘由,到时我家少爷自会去取。” 侍卫得了领头侍卫许可,忙大踏步送东西去了。 荣轩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善祺忙为他倒了一杯茶,又递上一块帕子,担忧道:“果真无事?” 荣轩接过帕子,摇摇头,“我家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少喝一顿补药也不打紧。” 善祺也不再说什么,只取了个小碟子来,将水果瓜子一类的东西装了个小山,放在荣轩面前。 树林中。 五皇子猎得累了,正骑在马上喝水。 感受到身边异动,他轻声问道:“如何?” 见锋身穿绿色乱纹短服倒挂在树上擦拭梅花镖,答道:“回殿下,李温泽正和赵海诚、马君皓在一起。赵海诚身上受了三皇子一箭,正在远处休养。” 五皇子将瓶塞塞好,把水壶放回马的身侧,轻轻挑眉:“哦?” 见锋解释道:“三皇子这一箭不知本来是要给马君皓还是给李温泽的。” 五皇子点点头,“嗯。” 见锋继续:“属下见状,顺势也给了赵海诚一镖,却被他挡了下来。” 五皇子奇异地抬头看了见锋一眼,脸上的笑容一现而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锋的准头和力道,是这批暗卫中的佼佼者,所以他才有资格来到五皇子身边听候差遣。 可是现在他却说一个十四岁的文弱小子挡住了他的看家功夫。 见锋讲出自己的推测:“赵海诚的关节处似乎是穿了铠甲一类的保护物,所以属下的梅花镖并未击透。” 五皇子闭上双眼,轻吐出一口气,而后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笑意,“无事,此次知道了,下次便不可再失手,下去。” 见锋行了一礼,而后攀上了树枝的更高处。 五皇子看了一眼天色,然后盘算了一下猎物数量,随后收起弓箭,翻身下马,随意朝看台那边晃悠过去。 此时看台边用来计时的香已燃尽,宫人正欲敲响终时鼓,却见各位参与者几乎都从远处朝这边赶来。 三声终时鼓敲完,众人便都如早晨那般站队一般,在看台前一字排开,便有宫人去取他们马背上驮着的最后一波猎物。 大家都是有些累得灰头土脸,不过其中还是有两人例外。 一位是右手袖子被撕得只剩半截,右臂上裹了一大片绢帛的赵海诚;一位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上却提着三只肥兔的曾休宇。 这两位的面色都是一样病态的苍白。 第75章 公布魁首 皇后见状,急切关心道:“海诚,发生何事?” 众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负伤而回,但都等着皇后发话后,这才纷纷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投向他。 不过有的是关切,有的是自责,有的是戏谑,有的是漠然。 赵海诚只能将右手举起一个较低的高度,抱拳道:“说来惭愧,臣驭马不精,追猎时不慎从马上跌下,蹭到了路边的石头,这才弄成这个狼狈样子,让大家见笑了。” 太子将目光移向赵海诚身旁的李温泽,李温泽也捕捉到了这个视线,朝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顿时便明白了大半。 看台上的李温茹差点急得站了起来,只得紧紧握着侍卫送来的药罐,飞快看了皇后一眼,然后盯着衣服相同的李温泽、赵海诚二人。 在看到李温泽仍然全须全尾后,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可又油然而生了一大股愧疚之情。 皇后用余光观察着贤妃、瑜妃二人,见她俩都是一样的一脸担忧后怕,稍稍正了正神色,对赵海诚道:“以后可万要小心注意才是。” 她又对身旁的侍女道:“来人,将海诚扶下去休息,小心侍候着,不得再有闪失。” 赵海诚行了一礼,跟着皇后的侍从转去了看台后休息。 瑜妃忙站起身来,欠身道:“此番是吾等清场巡查失误,让镇北将军长子受此无妄之灾,还求皇后降罪。” 贤妃则端坐在位置上,似乎在讲这情况本就事不关己。 皇后略叹了一口气:“今日这事严格讲起来其实与你也并无多大关系,可总得做个表率出来。免得让旁人看了,只觉得往后差事的差错只要没指名到自己身上,便可高高挂起。” 瑜妃低头敛目道:“是,理应如此。” 贤妃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俩人一唱一和地点自己呢,但并不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皇后点点头,“那便罚玄云殿上下三月的月俸,以作警醒。” 瑜妃行了一礼,“谢皇后指点。”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脸上都罩了一层阴郁的雾气。 当然,曾休宇除外。 他嬉皮笑脸地单手提着三只兔子,用空着的右手一把拉住来到王明辉身边取猎物的宫人,“劳驾,帮我拿三个笼子来。” 宫人求助地看了眼皇子公主们。 四人都默许地点点头。 宫人便一溜小跑地去取笼子。 曾休宇又慢慢走至众人眼前,笑道:“你们一个二个的,打猎前倒是豪情壮志,这都打完了,反倒都垂丧着脸,看来是都没发挥好?哈哈哈哈!” 三皇子回头看他马背上空空,又转过头来没好气道:“你这三只兔子撑死了能有四十斤,哪来这么大的口气说我?” 曾休宇又从腰间抽出了折扇,朝着三皇子扇了扇,“休宇就是随口一说,你何必有这么大的火气?再说了,休宇只把这当一乐,本无心参与你们的斗争;不知三皇子如此强健,今日能否夺魁?” 三皇子本就偷袭马君皓不成,猎物又几乎都被王明辉和四公主抢了去,此时看见曾休宇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更是来气,他怒目圆睁,手指着曾休宇鼻子道:“你别以为你是个疯子我就不敢动你。” 曾休宇见状,忙一个闪身躲到了太子身后,只探出一只眼睛,眨了眨又收了回去。 太子定定站着,笑道:“好了,灏芃不过是无心之言,三弟何必动气呢?” 三皇子“哼”了一声,大力甩了甩胳膊叉腰站着,故意碰到了太子和四公主。 太子毫不在意,四公主则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啧”了一声,向侧边走了一步。 五皇子也跟着走了一步,沉默着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们拌嘴。 曾休宇则又脚底抹油似的滑到了李温泽身旁,恰遇上宫人拿来笼子,他便耐着性子把三只到处乱刨的兔子塞进笼里。 曾休宇走后,太子背在身后的右手手心里多了一小枚铁块。 又有宫人来清点王明辉的猎物,然后将它们运到称重处去。 王明辉这一批便是最后一点了,以他为分界,两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左侧的皇子公主们,自然,也包括他自己,都是一副磨皮擦痒等着揭晓答案的急不可耐的样子;而右边四位,仿佛都知道自己和魁首无缘,发呆的发呆,逗兔子的逗兔子。 宫人们经过三次称数计算,终于得出了结论。 王明辉收起往日的笑容,面容严肃地盯着宫人一步一步走到场中。 那宫人缓缓站定,清清嗓子,朗声道:“此次春猎,夺魁者为——” 他像是要故意吊人胃口似的顿了顿。 王明辉身子前倾,双手攥拳,深深吐出一口气,满怀希冀地等着宫人公布结果。 但其实此时场上期待结果的人只剩下他和四公主了而已,刚才不过是装出来的热闹景象。 因为其他人的注意力几乎都去了赵海诚身上,他们都各怀心思地思考着不同的问题。 “王明辉!” 此话一出,王明辉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人也纷纷向他道贺。 只有四公主和三皇子黑着个脸。 不过四公主很快释怀,她走到王明辉身前,朝他抱了一拳,“此番是我技不如人,咱们来年再比过。” 王明辉也抱拳道:“承让!” 于是只剩三皇子一人,在一众道贺声中吹胡子瞪眼。 太子拍拍王明辉的肩,赞许道:“承煜果然言出必行,乃君子典范!” 王明辉被夸得脸红,不好意思道:“是诸位抬爱,让着明辉,明辉才能有此殊荣。此等喜事,本应由明辉做东,请大家去家中一聚,可惜哲信……” 五皇子笑着接道:“来日方长,待哲信养好伤后,承煜可得备好山珍海味才许邀请我们,否则我可不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分出几分真心来笑了笑。 曾休宇忽然道:“你既然不请客,那收礼的人就没你了。” 他提起一只兔子,将它塞给四公主;又提起另一只,放到李温泽手上;最后拿起剩下那只,自己提着。 “我瞧这兔子肥硕可爱,本想送给魁首以讨口吃的,可如今吃不到,那便送给在场的女儿家。” 李温泽本想把这东西塞还给曾休宇,可是一听是给李温茹的,便将它稳稳提好了。 四公主则是笑了笑,怜惜地看了一眼听说曾是才貌双全受万人追捧的曾休宇。 第76章 春猎善后 赵海诚刚一转到后台坐下,便有一位约摸四十上下的医官上前行礼,然后轻轻揭开他伤口的绢帛,给他查看伤势。 医官一看到伤处,便皱起了眉,“您是如何伤到的?” 赵海诚重复了一遍刚才在外面的话:“驭马追猎时不慎从马上跌下,或许是蹭到了什么东西。” 可是医官一看这伤口,便知道这是锐器快速划过所致,且力道不小,所以才带走了赵海诚右臂上一大块皮肉。 若真是如赵海诚所言,这是蹭到的,那么以这块伤口的深度来说,他的右臂得磨掉半条才合理。 这应该是箭伤。 赵海诚听得医官沉默,微微侧过头,笑道:“大人怎么看?” 医官虽不知道赵海诚为什么要隐瞒真相,但毕竟还是在京城这个人情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所以他只是顿了顿,仔细观察了赵海诚的神色后,也笑道:“猎场上有锋利的石块也是常事。” 赵海诚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认为是这个原因,有劳您了。” 医官一边为赵海诚清理伤口,一边回答:“吾等职责所在。” 多亏有李温泽的帮助,伤口其实十分洁净。 赵海诚看着医官取来净手的帕子,又在面前摆了一排的用具。 他刚才在李温泽那里便经历过一回烈酒烧灼伤口的疼,本以为自己又要再痛一次,却看见医官点燃了苍术,将燃起的烟往自己这边扇了扇。 而后医官便开始调制外敷的膏药。 赵海诚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右臂上便忽然传来剧痛,原来是医官趁自己不注意便将药抹了上去。 赵海诚不确定在场的宫人们到底归属何方,只好紧紧攥着衣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平常。 就在赵海诚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时,医官终于把伤口裹好了。 赵海诚用完好的左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擦了擦,“多谢大人。” 医官直起身行了一礼。 此时刚好有宫人过来禀报:“赵小将军,前台诸事已毕,现在大家都在收整物什,准备回宫了。” 赵海诚便微抬手抱拳向医官道:“告辞。” 医官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海诚略点点头,就跟着宫人转到前台来,正好跟在回去的大部队后面。 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牵着银骢和破风默默走在最后的李温泽,顺势移了过去。 李温泽余光早就发现了赵海诚,只等他走到近前来,才侧头轻声道:“如何?” 赵海诚接过银骢的缰绳,笑着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李温泽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药罐,递给赵海诚,“你家荣轩给你带的补药,一日三次那种。” 赵海诚仔细看了看这药罐,发现它并非自家平时用的那种,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荣轩“撒的小谎”。 他又转动眼珠观察了一下周围簇拥着的宫人们,深吸一口气仰头将补药一饮而尽。 还好,没有想象中苦。 赵海诚饮完药便抬头看见了前方意气风发的王明辉。 “承煜得了第一?” “嗯。” 赵海诚忽然有些自责,小声道:“若不是为我,或许元瑞……” 李温泽不在乎这些虚名,并且本来也不准备在这种时候显露真实实力,所以无所谓道:“是我自愿的,不怪任何人。” 赵海诚也想通了其中关节,笑道:“嗯!”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回了宫。 到寝所后,除李温泽外,几乎每个人都到赵海诚的屋子里来看望了他,连皇子公主们也不例外。 赵海诚累了一日,疼了半日,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来应付他们。于是只称需得静养,隔着屏风和他们讲了几句话便把人打发走了,又遣人去向钟秀常请了五日的假。 等忙完这一切,早已暮色四合,赵海诚略擦了擦身子便坠入床中,沉沉睡去。 勤政殿。 皇帝合上赵震文的奏折。 上面写着各工事已改建完毕,赵震文还将一些查出来似乎是有问题的军士遣返回了乡,目前暂时看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皇帝揉了揉皱纹遍布的眉头。 身旁侍奉的掌事公公成济忙示意外间宫人奉上热茶与参汤。 看着端上来的两个小盅,皇帝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最后选择了参汤。 他轻抿一口,面上表情有所缓和,又喝了一大口,这才放下汤碗。 “今日春猎,结果如何?” “回陛下,王明辉争得第一。” “哦?”皇帝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香囊,“他倒是用功——还有呢?” 成济迟疑了一下。 皇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成济,复又闭上,“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不成体统。” “是,回陛下,听说镇北将军之子赵海诚在这次春猎中不慎摔下了马,伤了右臂。” “不慎?怎么个不慎法?” “回陛下,据他自己说,是他追猎时自己不小心落下来的。” 皇帝睁开眼,剧烈咳了几声,面色忽地沉了下来,“这群孩子,都多大了,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成济忙将茶水奉上,却被皇帝反手推开。 “然后呢?” “皇后罚了玄云殿上下三月的月俸,以惩巡查不力之责。” 皇帝哼了一声,点头道:“好。赵海诚那边伤势如何?” “皇后遣医官去看过,说是的确如赵海诚所言,不过伤势并无大碍。” 皇帝将右手放于案上,指节轻轻敲着,“嗯。” 成济看不出皇帝的情绪,小心问道:“陛下,是否要告知镇北将军此事?” 皇帝抬眼望向成济,“今日宫里有送出去的信件?” 成济摇摇头,“没有。” 皇帝冷声道:“既然赵海诚都没将此事告知赵震文,你何必去插手人家的家事?” 成济惶恐道:“小的失言。” 皇帝摆摆手,“罢了,既然此事是皇后主理,这几日便从库里挑些好的补品,以皇后的名义给赵海诚送去。” 成济行礼道:“是。” 皇帝吩咐完后,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下让段钰彬进京来共度端午的谕旨。 第77章 花园识瑾 自赵海诚伤后,各种补品药物便如流水一般送入他的小院,其中多数都是赵海诚听也没听过的奇异药材。 多亏这些东西,他才能恢复得很快,皮肉愈合生长的速度远超常人。 自然,马君皓也是践行了诺言,那头鹿的大部分都进了赵海诚的肚子里,马君皓还妥帖地将鹿茸给他送了来,以益精强骨。 不过虽然伤至如此,赵海诚也没将此事透露给家里半分,连程伯也不知道,他不愿给家人们带去无谓的担心。 虽说这几日不用去上学,但终究是在宫里,无法睡得十分踏实,所以赵海诚即使是告了假,每日也都起得很早。 今天也是一样,赵海诚早早地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便坐在书桌前随意翻着一本话本,由于他受了伤,李温泽便不再与他一起去马场。 这几日李温泽也没来看他,只遣善祺送了各种外敷的药粉来。 忽然传来敲门声,荣轩忙去开了,发现是李温泽和善祺。 荣轩忙将人请进屋坐了,朝内间喊道:“少爷,李公子来了!” 赵海诚闻言,将手中书本放下,理了理衣服,转到外间去。 “元瑞,今日下课这么早?”赵海诚唤荣轩去厨房拿了几碟糕点放在桌子上。 “嗯,”李温泽拿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前几日想着让你静养,正逢我家中也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便没来看你。” 赵海诚自然不介意这个,问道:“元瑞家中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李温泽摇摇头,“已处理完毕。不说这些了,除夕夜宴时你不是说想去御花园看看?我已打听好了路,你也该出门走走。” 赵海诚愣了一下,当时本也是随口扯的一个谎,没想到却被李温泽给记下了,于是笑着点头道:“好。” 李温泽便等着赵海诚收拾收拾,四人一起出了门。 原来这御花园共有两座,一个在北边内里,专供皇家内眷走动;一个在西边,皇帝有时会与大臣们在那里共聚饮茶。 西边这座只要不是皇帝在时,宫里什么人都可去闲逛,所以有些宫人侍女们也把它当作一个游乐的场所。 李温泽便带着赵海诚往西边去,他一边走着,一边留心观察赵海诚是否有所不适。 赵海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并未柔弱至此,再说了,都已躺了两三日,皮肉也长了不少。” 赵海诚说着,就想要抬手撩起袖子给李温泽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只拉着袖子浅咳了一下。 李温泽并不在意这些小动作,只道:“那便好。” 赵海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最近吃的那些补药的色泽、性质,李温泽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搭一句“好”字,然后随手从善祺手上接过几个糖丸递给赵海诚。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刚至花园门口,便有大簇的连翘种于道路两旁,绿色的叶片中涌出大片的金黄,端的是另一种艳丽风情。 转过门去,便看见成片的梨树,风中也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赵海诚正欲拉着李温泽向前走,以便近处观瞻,却听到了一丝熟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赵海诚忙放轻了脚步,看了李温泽一眼。 李温泽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听见了这声音,却没再讲什么“偷听偷看可耻”的话,反而带着赵海诚寻了个不错的地方,近听那人到底在说什么。 赵海诚悄悄探出一只眼睛来,果然见到假山背后隐秘的角落里,曾尚宇正手舞足蹈地讲着话,而他对面竟站着钟齐瑾。 李温泽眼中也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听得曾尚宇道:“钟姑娘真是慧眼如炬,您如此聪慧,自然懂得凤凰非梧桐不栖的道理,不如……” 曾尚宇说着,便要凑上前来,却被钟齐瑾的侍女推了一把,“曾公子要么就在此处讲,要么把话憋着,我家小姐千金之体,能到此处来听您讲话已是忙中抽空,还请曾公子注意分寸。” 曾尚宇讪讪笑着,从怀里掏出了纸笔,一边写着,一边道:“自然,自然,是尚宇僭越了。” 他三下五除二便写好了密密麻麻一长串话,把字条双手递与钟齐瑾。 钟齐瑾伸出两根指头,从曾尚宇手上捻过字条,粗略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缓缓开口道:“我自会考虑,失陪。”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侍女走了,只剩曾尚宇和鸿夏尴尬地站在原地。 待人走远了,鸿夏才有些不平道:“早就听说这钟家姑娘是最骄矜自贵的一位主儿,三皇子殿下如何还叫我们来触这霉头,平白使少爷碰一鼻子灰。” 曾尚宇只是惨然一笑,“殿下养着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些用处吗?我们就算再有怨言,也无可奈何。以后少说些这样的话,被父亲听到,你可是又要挨板子的。” 鸿夏却心疼地望了一眼曾尚宇,似乎是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好。 反而是曾尚宇拍拍鸿夏的手臂,“好了,最近事务繁多,竟也好久没来这御花园逛逛了,连虞美人都已开了这么多,咱们去那边好好看看。” 鸿夏只好微微叹了口气,默默跟在曾尚宇身后。 赵海诚这才收回身子,抬起头来正对上李温泽的目光。 “嗷,刚才那位女子便是钟夫子的女儿,名唤钟齐瑾。”赵海诚介绍道。 李温泽点点头,“你如何认得她?” 赵海诚愣了一下,忙道:“除夕夜宴时,远远望过一眼,宫人便告诉我了。” 李温泽不疑有他,忽然道:“前几日射箭伤了你的,便是三皇子,你可知道?” 赵海诚只是惊异了一瞬,旋即很快平复了情绪,毕竟当日在场的人,都不是无能之辈,想要猜出这个并非难事。 可是现在李温泽提这个干嘛? “嗯。”赵海诚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点点头。 李温泽想起昨日和太子商议对策的情形,轻咬了一下牙根,“放心,咱们有一件算一件,都得一一讨回来。” 第78章 生根发芽 原来赵海诚受伤后,李温泽辗转反侧了三日,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太子好好谈一次。 毕竟这次赵海诚替他挨了一下,下次若是冲着他来还好说,只怕是这两个不长眼睛的会伤着姐姐。 如今之计,只能放下幼稚的赌气,好好为自己和姐姐谋一谋出路了。 于是李温泽在下课后,便等着太子,准备和他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这次春猎的小插曲,也让太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皇位对自己兄弟们这巨大的诱惑力,他终究明白了此等大事绝非平日里兄弟间拌嘴似的小打小闹,而是真刀真枪,要见血的营生。 他俩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于是三言两语中意见便达成了一致,两人终于在此刻才真正站到了一处。 虽然在外界看来,他俩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太子和李温泽谈过后,春猎此劫也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见天色尚早,这几日也将诸事办得差不多了,太子便对华顺道:“春色正好,咱们也该去一会老友。” 华顺便唤来几个身手不错的信得过的侍卫,暗中保护着太子出了宫门。 本以为太子会挑个清雅的去处,没想到他却直奔城西而去。 华顺一下子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心里闪过一丝欣喜的情绪。 曾休宇此时正坐在铁匠铺旁边的茶摊上,面前放了一盏清茶,他手里仍握着那支空白折扇,虚虚扇着。 他还是一身白衣的装扮,连束发的发带也是纯白色。 总归没什么事做,他便触景生情起来。 几年前他来到这铁匠铺,本想要打造一把利剑,却不知为何被曾光频知道了,两人直接在铁匠铺大吵一架,然后曾休宇脸上便多了一个巴掌。 这其实是曾家家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之后会传出自己打了铁匠这等荒唐的流言。 他那时脸皮远没有现在厚,只好用自己的私房银子将铁匠铺旁边的铺子盘了下来,送给铁匠以作被这流言而影响生意的补偿。 好在铁匠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曾休宇便时不时来照顾他的生意。 “灏芃!” 这一声将曾休宇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见太子果然来了,便收了折扇,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朝景可让休宇好等,竟拖了两日才来。” 太子缓步走至曾休宇面前坐下,丝毫没对他不起身迎接的做法有所不满,“是我的不是了,不过灏芃向来大度,定不会放在心上。” 华顺见曾休宇并没有要招待的意思,便自己去寻店家又要了一壶清茶。 曾休宇笑了笑,没有接话。 太子转动眼珠,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收回目光,看向曾休宇,也笑道:“不如灏芃约我在此处见面,所为何事?” 曾休宇拿起面前的茶杯,略抿了抿,这才开口道:“与其说是我的事情,不如说是朝景的事情。” 太子身子微微前倾,“哦?” 曾休宇放了茶杯,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放在桌上,“此处并无他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此时店家正好上来茶水,太子便将身子直了回去,顺带道了一声谢。 “此番镇北将军之子受伤,你我皆有目共睹,不知朝景作何感想?”曾休宇的目光追随店家一瞬,复又定格回太子脸上。 太子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如此,我便不得不提一提七年前了。” 曾休宇又将折扇打开,笑道:“但说无妨。” 太子接着道:“不知灏芃七年前对我母后所承诺的,如今是否还作数?” 七年前曾休宇趁夜闯宫,按照律例,本应杀头,却被惜才的皇后硬保了下来。 那时曾休宇便与皇后约定:今后只要他仍苟活于世,便会无条件答应太子或者四公主一个要求。 曾休宇等的便是太子这句话,他点点头,“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毕竟还是过了七年,休宇也想要加个条件。” 太子的笑脸僵了一瞬,又很快被他整理好,“坐地起价可并非君子所为。” 曾休宇摆摆手,“朝景无需担心,那条件对你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休宇并非如此不知分寸之人。” 太子将手摊开,示意他说下去。 曾休宇却将扇子一收,“不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自有人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 太子也不刨根问底,“那我……” 他想说出口的话被曾休宇的扇子堵在了嘴边。 曾休宇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放心,我自会竭尽所能帮你,不出意外的话,你定能胜出,不过你可得护好你这条小命。” 太子见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迟疑,“此条道路凶险异常,灏芃如何便可以如此笃定?” 曾休宇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朝景不会不知道,我的外祖父家,便是走镖起家的瑞城黄氏?朱恒衍有的,我也有;朱恒衍会的,我也会。” 华顺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直呼五皇子的名讳,忙四下看了看,又仔细观察了太子的神色。 平时若是有人这样,必得太子严厉训斥几句,可是现在太子面上却看不出悲喜来。 太子现在确实无暇顾及曾休宇的措辞用句,他正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曾休宇这样说,一是亮出一张底牌,二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若是此时用他,那么至少在京城中,他的人脉对太子来说,是不亚于五皇子暗卫的一股势力;若是不用,此后他转而投诚其他皇子,那么会是很棘手的一件事情。 曾休宇见太子还在掂量,便又甩出一记重拳,“这么说,我知道除夕夜宴之前,朱恒毅本欲拿走那把琉璃匕首,却被朱恒衍截胡,最后那匕首在你手里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曾尚宇手里。” 如果说刚才算是几分警告,那么现在曾休宇的话无疑是给了皇家一个狠狠的巴掌。 这句话表明皇宫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在曾休宇的监视下。 太子忽然很庆幸七年前皇后做的好事,也很庆幸自己今日来赴了约。 第79章 钰彬入京 “那恒旭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太子神色严肃地将茶杯举起来,以茶代酒地敬了曾休宇一杯。 曾休宇笑了笑,理所应当地受了。 一杯饮罢,曾休宇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晃了晃脑袋,“皇帝召段钰彬进京,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 太子摇摇头,“两日前才发去谕令,应当不会这么快。” 曾休宇忽然冷笑一下,“皇帝去年便在京城到庭州这条路上新添了许多驿站,还重修了官道,若是有心,一昼夜赶到已经不成问题。” 太子闻言,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是与外界隔绝太久了,消息果然不够灵通。 曾休宇看出了太子的窘迫,表情缓和了一些,“罢了,接下来的路,只求朝景顺从本心,剩下的,交给我。” 说着,他站起身来,懒懒舒展了一下身子,“在这里坐了半日,我也乏了,得去寻点乐子。” 太子还欲说些什么,却看到曾休宇摆了摆手,“多说无益,”他又朝店家道,“按例记我账上。” 说完,他便从腰间抽出丝帕擦了擦手,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太子捏着已带有自己掌温的茶杯,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对华顺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华顺点点头,顺带瞟了眼自己带来的侍卫的位置,却见一个面生的汉子正与那侍卫头子聊得火热,末了两人还碰了碰拳,然后那汉子便隐入了建筑的阴影中。 勤政殿。 风尘仆仆的段钰彬得了通传,大步走入内间。 他一身短衣劲装,腰背挺得笔直,走路的姿势看得出来曾经是练过的,可还是挡不住岁月和酒肉的摧残,脸上和身上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些许赘肉。 皇帝正在欣赏新得的字画,见段钰彬进来,笑道:“何须如此匆忙,也不怕累着自己,来,快坐。” 段钰彬没有理会皇帝的客套,而是径直跪下,抱拳行了大礼,朗声道:“臣段钰彬,参见陛下!段钰彬特来请罪!” 皇帝忙放下字画,走到段钰彬身旁,想要把他扶起来,“钰彬何故如此?” 段钰彬岿然不动,低头道:“臣办事不力,竟让镇北将军年节时也舟车劳顿,害得镇北将军及家眷未得过上一个好年,请陛下责罚!” 皇帝的眸光忽地黯了一瞬,旋即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是哪里话来?文卿久不离家,思乡也是人之常情,却不想叫钰彬误会了,倒是让朕有些脸热。” 段钰彬忙抬头,顺着皇帝的力站了起来,局促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段钰彬的肩,“钰彬做事如此思虑周全,是国之幸事——不说这个了,你且来看看这幅画。” 皇帝拉着段钰彬的手,将他带至案前,伸手拿起一幅画,画上面描绘着一位异族装束的男子牵着一头长脚羊的画面。 “钰彬觉得此画如何?” “笔法古朴厚重,寓意祥瑞安康,当属佳作。” 皇帝点点头,“钰彬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既如此,便将此画赐给你。” 段钰彬忙行礼低头道:“无功不受禄,这如何使得?” 皇帝捏着画杆的指节微微用力,但只是笑了笑,“去年朕把毅儿求了许久的一幅《角鹿图》给了衍儿,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偏心,此番是对毅儿的补偿。” 段钰彬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臣谢陛下赏赐。” 皇帝将画交到段钰彬手上,然后摆摆手,“好了,近来朕总觉得春困,你便自去找贤妃他们叙话。” 段钰彬便接了画,“臣告退。” 随后他便缓步退了出来,见掌事公公候在殿外,于是向他微微颔首,这才朝着澜月殿去了。 澜月殿。 殿中并没有宫人侍奉在侧。 贤妃正亲自给满脸阴郁的段钰彬倒茶,“好了弟弟,若是让人看见你这副模样,陛下得不高兴了。” 段钰彬身子靠在软垫上,挑了挑眉,“陛下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 三皇子只在一旁默默吃着果子,他向来不敢在舅舅发脾气时搭话。 段钰彬又烦躁地坐起身,双手搭在膝盖上,“赵震文真是好大的威风,不仅没让我参加除夕夜宴,还在我为他擦屁股时不打一声招呼便跑了回来,说什么‘陛下让我来接手,麻烦刺史费心’的烂话,我呸!” 他灌了一大口茶压火气,又接着道:“他不过是得了个便宜,这才鸡犬升天,竟敢把我呼来喝去的,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必得寻个机会,好好地给他一个教训!” 贤妃叹了一口气,“如今赵家炙手可热,他长子赵海诚又攀上了李家,有太子做靠山,可不是气焰嚣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段钰彬“哼”了一声,小声道:“太子又如何?当今圣上当年可不是太子,如今还不是稳稳坐在那宝座上?” 三皇子闻言,忽然抬起头来,“那倒是,况且那赵海诚也是个爱管闲事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段钰彬和贤妃便都向三皇子投去了一个探询的目光。 三皇子便将前几日春猎他干的好事细细讲来。 贤妃直到此时才知道赵海诚受伤的真正原因,忙捂口道:“毅儿怎可如此糊涂,竟亲身上阵,就算是想要寻个人来出气,也不该自己去做。咱们不是还有曾家可用吗?若是被他人看见,这面上可如何挂得住?” 三皇子毫不在意,“当时我和曾尚宇观察过了,周围并无旁人。何况曾尚宇那个准头,到嘴的鸭子都能让他吓跑。若不是我亲自上阵,赵海诚岂能受这皮肉之苦?” 段钰彬也同意贤妃的话,他想到曾家,忽然有了一个损招,笑道:“既然赵海诚喜欢出风头,那便让他在众人面前亮个大相好了。” 贤妃皱眉道:“弟弟,孩子间小打小闹便也罢了,此处可是京城,不比庭州,不能胡来。” 段钰彬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将它吹凉了,这才缓缓道:“放心,我自有分寸,流血是赵震文应得的,若是让他再流流泪,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第80章 端午欲泛舟 启盛八年五月初五,端午节。 依照往年的惯例,皇帝会和家人们一起拜神祭祖,然后在北边的御花园里泛舟共庆。 不过今年由于有各伴读在宫中,且李家身份位置细论起来也有些尴尬,所以皇帝便邀各伴读将家人们带入宫一起欢聚。 此令一出,赵海诚在一众公子哥儿里面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他的家人们都在冀州,自己又不可能邀管家程伯来,所以赵家今日只有他和荣轩能出席盛宴。 赵海诚的第一反应是称病不去,可是自从他在春猎不慎受伤后,便每隔三日都会有医官前来请脉,即使他大好后也是如此。 再者,小海也安慰他:【往次都会经历这些,不必有负担;虽说这次轮回很多事情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可是今日毕竟也是个大场面,皇帝届时也会在场,老三和老五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可是赵海诚仍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但是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按理说他现在便可到御花园去了,不必和其他人一起干等家人到来再动身,可是赵海诚却不愿独自到皇帝和他人面前去现眼。 他只好陪着李温泽和马君皓一起去宫门口等人。 而王明辉和曾尚宇,一个身份特殊,一个要帮忙做事,所以他两人早早地便接到通知,和家人们一起先去了北园。 余下两人自然明白赵海诚的尴尬处境,也都不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都一言不发地站着。 五月的日光虽不至于让人觉得燥热,但还是给这三人笼上一层烦乱的情绪。 最终还是马君皓受不了这令人难受的气氛,他悄声对赵海诚道:“哲信,我问过宫人了,一会儿咱们得分别坐船游乐。若是哲信不嫌弃,可来与我同乘,你放心,家父虽性子有些孤僻,却不是奇怪的人。” 赵海诚笑着摆了摆手,“多谢彦宗美意,不过听闻令尊向来不喜这种场合,连除夕夜宴都不曾来,今日却为何答应了?” 马君皓搓了搓手,讪讪笑道:“此番不比上次,上次夜宴是在朝上通知,且陛下早已默许家父不出席。而这次皇后却是将请柬送去了家里,若是再拒绝,便是不合礼数了。” 赵海诚恍然大悟,和马君皓同时叹了一口气。 话毕,便远远看到了两个身影快步赶来,领头那位不是别人,正是马君皓的父亲——马中志,而后面跟着的则是他的仆从。 待马中志走到近前,赵海诚和李温泽还有后面的侍从们便一起向他行礼,马中志也还以一礼,随后看了马君皓一眼。 马君皓马上会意,对赵、李二人抱了一拳,“那君皓就先失陪了。” 两人都点点头。 等马家父子走远后,李温泽才缓缓开口道:“你若是想,也可以来我家船上,那二人若是再出手,我也能及时发现。” 赵海诚笑道:“宫中池塘,能有多大?那船我虽没见过,可想也知道并不会有多大规模,你家起码有六个人,再加上我这里两个,那船恐怕吃不消。若是翻了,我可不会游水。” 李温泽便不再坚持,两人又无言默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李开景和李温茹的身影。 赵海诚行了一礼,“李刺史安好,李姑娘安好。” 李开景还是那副疲乏至极的样子,他轻点了点头,回道:“安好。”然后把头转向李温泽,“走。” 李温泽本来只和李温茹打了招呼,忽然听到李开景向他搭话,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李温泽又皱着眉将李开景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在说这人是假的一般。 李温茹见状,忙拉着李温泽的手,笑道:“温泽,怎么回事,爹爹同你讲话,你怎么理也不理?” 李温泽撇撇嘴,别过脸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然后对赵海诚道:“咱们走。” 李开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大踏步向前走去。 李温茹见状,碰了碰李温泽的胳膊肘,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知李温泽有没有看见,他只是拉着赵海诚往旁边退了两步。 于是四人便一字排开,中间缝隙巨大地走着。 他们四人的仆从也互相看了看,然后低头跟在各位主子身后,不敢说话。 宫人便领着这神色各异的八个人去往北园。 众人到时,远远便望见曾尚宇领着鸿夏站在岸边,正兀自愣神。 还是鸿夏先发现李开景一行人,他忙咳嗽了一声提醒曾尚宇。 曾尚宇回过神来,忙挂上了满面笑容,凑上前来,“李刺史、李大小姐、李小将军、赵小将军。” 众人都朝他微微点头。 曾尚宇忙去调度船只,半晌才回来,然后朝李开景不好意思道:“李刺史,实在是对不住,给您家准备的船似是被水草缠住了,看来得过会儿才能过来,能否请刺史在此稍候?” 李开景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曾尚宇笑道:“多谢李刺史不加责怪,”他转过头来,向赵海诚伸出右手,做了个请他上船的姿势,“赵小将军,这艘是为你准备的,请……”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哲信来得好迟,叫我一顿好找。” 众人闻言,都循声望去。 只见曾休宇从花丛中显出身影,扇着他那空白折扇,笑着朝大家慢慢走来。 曾尚宇见是他,只觉血气上涌,可是却不好发作,只得咬咬牙,硬挤出一个笑,对曾休宇道:“大哥,闲话可否稍候再叙,若是误了时辰,于赵小将军或是你我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曾休宇一把收了扇子,“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然后他又收起笑容,“打断长辈说话,按照家规,该杖二十。” 曾尚宇对曾休宇怒目而视,右手紧紧地攥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 赵海诚一看他俩这下一刻就会互扇巴掌的架势,只想快些离开,便道:“二位慢聊,我先带着荣轩上船了。” 曾尚宇:“好。” 曾休宇:“留步。” 赵海诚不知他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把踏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 第81章 言语传诡计 曾休宇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嘴角,“这些日子休宇忙于私事,前阵子哲信受伤,我都未曾去探望过,实是不该。如今哲信可大好了?” 赵海诚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结果却是这种废话,但也不好直接表露情绪,只得点点头,“多谢灏芃挂念,也多亏诸位深情厚谊,我才得以恢复完全。其实灏芃没来看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心里惦记我,人到不到场都是后话。” 曾尚宇听他俩在这里假意寒暄,面上有些不耐烦,“这些话,到船上再说也不迟,何况湖心更有美景可观,聊起天来岂不更舒心畅意?” 曾休宇又把扇子打开,慢慢扇着风,瞥了一眼曾尚宇,“你喜欢,我可不习惯,那船不过是借力才在水上飘着,摇摇晃晃无支无柱的,我只想吐。” 曾尚宇听出来他是在阴阳怪气,却也不恼,“那大哥便先在岸上呆着,尚宇先送赵小将军上船。” 曾休宇掸了掸衣服,“我同哲信讲话,没两三句你便在旁打扰,一直不停催着人家走,那船上是有什么你的宝贝东西?” 曾尚宇忽然心虚地朝湖上瞟了一眼,然后怒道:“大哥,这青天白日里,怎的你凭一张嘴就可张口胡说?若是再在此磨蹭,误了吉时,到时陛下怪罪下来,咱们谁也讨不着好。你一人倒也罢了,若是连累赵小将军,这责任谁担?” 曾休宇笑了,稍稍提高了音量,“任谁都知道陛下是最宽容仁厚的,你在此挑拨离间,又该当何罪呀?再说了,那李家还在等着呢,我瞧这些船只别无二致,怎么看你说来,似乎是专属哲信一般?既然怕误了时辰,那便先邀李家上船,正好等另一艘挣脱水草,那时我与哲信话也说完了,岂不两全其美?” 李温泽本不想理会这曾家兄弟拌嘴,可听得他俩把赵海诚当块布似的扯来扯去,又不知为何还说上了自家,便朝这边投来一个冰冷的目光。 曾尚宇被看得发怵,但还是嘴硬道:“刚才便已分好了,现在又改,岂不出尔反尔?” 曾休宇嗤笑一声,“难道你还践行大丈夫那一套?哪位先贤被你模仿,若是泉下有知,岂不揭棺而起?” 小道两侧的宫人闻言都偷偷捂嘴而笑。 曾尚宇也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击。 曾休宇继续道:“甚少见你这么有原则,怎么,难道这船上有专为哲信而设的机关?” 曾尚宇忽然被说中了心事,脸上顿时五彩纷呈。 随后他又转念一想,反正段钰彬是叫他让赵海诚出个丑,现在若是换成李温泽,似乎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俩都同属太子一党,交情也不错。 并且曾尚宇实在是不愿再与自家大哥纠缠,免得他又讲出什么话来,到时大家都下不来台。 他此刻已是被羞愧和愤怒冲昏了头,若能静下心来细想,他定不会做出这个能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于是他便瞪了曾休宇一眼,然后厚着脸皮凑到李家那边去,谄媚笑道:“李刺史,在下实在是办事不力,有失调度。此刻赵小将军有事还不急登船,能否请刺史及家眷赏脸,乘这艘过去?您放心,船的大小规格都是一样的,在下绝无区分对待之意。” 李家众人都不是在乎细枝末节的人,也都不想再听曾家兄弟扯皮,于是达成一致意见,随着曾尚宇的指引上了船。 赵海诚听得刚才这两人的对话,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家,然后对曾休宇道:“这船上有什么?会不会伤及性命?” 曾休宇挑了挑眉,懒懒回答道:“若是他们想要你的性命,明年三月初十,镇北将军就可得去祭拜你了。” 小海:【那让李温泽他们去探探路也未尝不可,反正这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必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赵海诚便稍微放下心来。 两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心照不宣地站在原地。 待李家所有人都随船而去后,曾休宇才又笑着开口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希望一会儿,哲信可别让我失望。” 赵海诚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荣轩也是听得后背一阵发凉。 可是现在再打退堂鼓未免太过刻意。 刚好此时那艘据说是被水草缠上的船终于姗姗来迟,曾休宇便挥了挥手,“再会,但愿你的伤口大好不是什么客套话。” 说完他便像来时一样,将扇子一收,又在花丛里隐去了身影。 曾尚宇招待完李家人,看见另一艘船掐时掐点地来了,气不打一处来,低吼道:“曾家怎会养你们这些吃白饭的废物!一点都不懂察言观色!” 船上的侍从们明明是按照吩咐办事,却平白糟了这一顿骂,心里都觉得莫名其妙。 有个脾气大些的,直接小声嘀咕道:“叫我们不来的是你,嫌我们来得慢的也是你,好赖话都被你说完了,真是东怨西怒。” 这话被曾尚宇听见了,他正欲发作,却被鸿夏拉了拉,“少爷,咱们已耽搁太久,此时若不再搞快些,怕是真会挨骂了。” 曾尚宇便生气地甩了甩袖子,指着刚才发言的那个侍女道:“滚回去,自去结清工钱,然后滚出曾府。” 那侍女将裙子一提,站起身来,光明正大地白了曾尚宇一眼,“我早呆够了。” 然后她便轻巧地跳下船,快步离开了。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是有心无胆。 曾尚宇平复一下情绪,变脸似的又满面堆笑,转身去看赵海诚。 见只剩赵家主仆站在那处,他暗叹还好,那烦人精终于走了。 曾尚宇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朝赵海诚走去。 赵海诚见他过来,也带着荣轩朝水边走了走,“我与灏芃叙话已毕,现在便上船。” 曾尚宇难得听他主动与自己搭话,笑道:“这是自然,劳烦赵小将军久等。我家大哥也是,总爱在些重要场合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赵小将军自有雅量,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赵海诚嘴角抽了抽,假笑道:“灏芃并未耽误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第82章 落水却成双 湖光潋滟,春色凝碧。 可是赵海诚却没心思欣赏这如画美景,他密切关注着李家的船,想知道曾尚宇他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赐酒及温淘面。”皇帝见众人都到齐了,笑着吩咐下面的人。 他与皇后同乘一船,两人却坐得有些开,而太子则和四公主在一起。 其余人便是各家自在一处。 湖上拢共九艘画舫,呈众星拱月之势将皇帝的龙舟围了起来,三位皇子和公主的船在皇帝的正对面,其他各大臣则是分列两边。 马君皓本想靠着赵海诚而泊,却被王明辉叫了过去。而王家的位置自然是五皇子右首,为了不使阵列失衡,李家便顺理成章地横在了三皇子和赵海诚中间,李温泽也乐得自在。 赵海诚趁着宫人分发东西时远远瞥了五皇子的二舅周运安一眼,发现他竟意外得长得慈眉善目。 小海:【我瞧那老五也并不凶神恶煞,你怎的会生出这种想法?难道小人们都是把“无耻”两个字纹在脸上的?】 赵海诚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样细细看来,五皇子竟是四个孩子中长得最像皇帝的——特别是那狐狸眼和薄唇。】 小海便靠着余光将他俩对比一番,但什么也没说。 皇帝举起酒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亲朋在侧,共度佳节,实乃人生幸事。” 众人闻言都站了起来,将目光聚在皇帝身上,双手捧杯道:“恭祝陛下福寿绵长,松柏齐肩!” 然后便都仰头痛饮。 一杯饮罢,大家又都坐了回去。 李温泽只觉这雄黄酒喝下后有些燥热,又被日光晃得难受,坐下时便顺便将右手放在了船舷处,本是想吹吹风,却不料被冰凉的湖水刺了一下。 李温泽马上将手收回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指尖。 五月份的湖水倒是个醒神的好东西。 等等,湖水?! 他马上直起身来查看,发现船的吃水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 李温茹见李温泽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便走过来准备拉住他防止他掉下去,“温泽,你在看什……” 一句话还没说完,船便由于受力不平衡一下子侧翻了过去,李家六人瞬间全部落入湖中,那翻过来的船还将他们盖了个严实。 众人看这动静,霎时全部大惊失色。 三皇子见赵海诚正安稳坐在船上,李家人却全在湖里泡澡,怒瞪着曾尚宇。 段钰彬见状也是一头雾水,给了曾光频一个警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 太子和五皇子则是假意慌乱,都想着等对方动作,却不想两人便猝不及防对上了眼神,只得触碰一瞬后又尴尬移开。 四公主在招呼着侍卫宫人们救人。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海忽然突兀道:【咱们也跳!】 赵海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只仔细思考了一瞬,就靠近荣轩小声却快速地说道:“荣轩,你水性比我好,一会儿找机会用你的暗器将这船凿个洞;还有,若是之后我神志不清,你一定要盯紧段钰彬。” 荣轩不知他要干嘛,只感到赵海诚在说话间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好,都记下了。” 赵海诚便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拉着荣轩一起跳水时,却感觉脚下的船一阵颠簸,他和荣轩根本不需假装,便也一起掉进了水里。 众人的目光本都被李家吸引了去,却不想只一眨眼的功夫,赵海诚也翻了船,而他两家翻转的船底赫然都是一样的腐朽木板。 太子这才露出真正的茫然之色,忙瞥了一眼曾家。 只见曾休宇用他那把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抬眼轻轻朝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又把目光移回两艘翻船那边,李温泽此时已拉着李温茹在水面探出了头来。 李温茹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她紧闭着双眼,不时咳嗽两下,一看便是呛了水的缘故。 李温泽本想扒着赵海诚的船将姐姐送上去,却不料浮起来时只见他的船也倒盖在湖上,而人已是不知所踪。 再看众人的表情和反应,他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 “让我先把素芷带上岸去。”耳边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 原来刚才太子见此情形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朝他们游了过来。 李温泽点点头,把姐姐小心翼翼地放入太子怀里,“劳驾。” 他一瞥眼见五皇子也跟了过来,正带着李开景往回游,而自家的侍从都被侍卫们救了起来,便稍稍放下心来,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去寻赵海诚和荣轩。 三皇子船上的众人满目讶异,面面相觑,随后都望向了曾家。 曾光频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灰败,而曾尚宇则在水里混在一众侍卫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只有曾休宇笑意盈盈事不关己似的坐在船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脸上挂着看热闹的表情。 贤妃忙推了推三皇子,眼神示意他也快点下水去救人。 三皇子攥紧衣袖,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心里有些发怵,抬头又望见李温茹已躺在了太子船上,四公主正为她拍背救急;而五皇子那边已将李开景送到了王明辉的船上,马君皓也在帮忙。 “母妃,他们已经把事情做完了,我何苦再下水去掺和?”三皇子眼神慌张地瞟了皇帝一眼,不自在地咽了一口唾沫。 皇帝低头揉着眉心,虚虚靠在椅子上。 虽然隔着纱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算是瞎子也知道皇帝现在必定是震怒的,只是未到时机发作。 贤妃已没有心思再生气,她只冷冷道:“赵海诚还在湖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话音刚落,李温泽便从水里浮了出来,紧跟着探头的是荣轩。 赵海诚被他俩拖着,面色晦暗,一动不动地飘着,胸脯上的起伏已是微不可察。 曾尚宇领着一堆侍卫想要来帮忙,却被李温泽一手掀开,他便毫无防备地也呛了几口水,却不好厚着脸皮再上前。 马君皓见状,忙将李开景完全交给王明辉,然后跳回自己船上,笨拙地用力划了几下船桨。 待终于能够够到他们了,马君皓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三人合力把赵海诚抬上了船。 第83章 曾卿隐真相 此时赵海诚的脸色已由白转青,荣轩探了探他微弱的呼吸,忙慌张地给他按胸口,奈何其实自己也不是很熟水性,能拖着他上来不给李温泽拖后腿已是尽了全力,所以并使不上什么力气。 李温泽看到已经醒转过来的姐姐和有王明辉照顾的李开景,抹了一把正在滴水的额发,对荣轩道:“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 此时船队已在皇帝的授意下往岸边驶去。 荣轩点点头,拖着湿答答的身子去帮马君皓划船。 李温泽捏住赵海诚的脸,迫使他把嘴张开,但里面其实并没什么污物。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按压赵海诚的前胸,以免一时大力折了赵海诚的胸骨。 可赵海诚仍旧紧闭着眼,身上的体温也在急剧下降。 终于在船靠岸时,船身的震动和李温泽的力道让赵海诚吐了一大口脏水出来。 李温泽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但赵海诚还是没醒,任怎么拍脸叫名字他都没有反应,只有呼吸明显了些。 李温泽脸色又黑了下去,只得背起赵海诚随着宫人的指引朝着花园的空旷处奔去。 十几位医官忙迎上来,给落水的李家和赵家人仔细检查,宫人和侍女们也拿了干净衣服来给他们换上,太子和五皇子也自去亭台里整理仪容。 皇帝眸色深沉,扶着他的皇后也是面色阴郁。 此时曾光频已领着三个孩子和下人们颤巍巍跪在一侧,低头不敢看这边的景象。 曾尚宇的湿衣服黏黏地粘在身上,可他却不敢随意扭动身子,更别说去换衣服。曾休宇和曾静姝都是一脸木然。 “禀陛下、皇后:刺史大人身子虚耗多年,此番落水,事发突然,以致肺里积水,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醒。臣等已施针,需静待二刻再作观察;李家大小姐虽呛水受寒,却得太子殿下及时救护,此时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三到五日即可。” 头发已花白的医官躬身说到此处,又回头看了眼正帮忙守在赵海诚身旁的李温泽,然后瞟了一眼五皇子。 他清清嗓子,继续道:“至于李二公子,吉人天相,身体健壮,除了劳累疲乏,并无他恙;可赵大公子……据他家仆人所说,赵大公子前些日子受过外伤,才愈合不久。臣等已看过,只见伤口是刚长皮肉。此等伤势内里损耗巨大,体中之气定是无法抵御外界邪侵。再加上赵大公子又不通水性,所以……” 皇帝挥挥手,抬眼斜睨了曾家众人一瞬,把视线落回医官身上,“废话无需多言,尔等只需悉心救治,否则,后果自负。” 这名医官当任多年,还是第一次从皇帝眼中看到杀意,忙跪下磕了一个头,“臣等定竭尽全力,力保众大人无虞!” 皇帝闭了闭眼,余光见太子和五皇子更衣完毕回来了,眼神又望向三皇子那边。 皇后见状,对医官道:“好了,快去。” 医官忙站起身,跑向李开景和赵海诚。 三皇子这才讪讪着挪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三皇子便马上噤声,不敢继续下去。 贤妃和段钰彬等人见状,也纷纷跪在了三皇子身后,一时无话。 皇帝没理他们,自去凉亭里坐了,不怒自威地看着大家做事。 皇后也跟了过去,却不敢坐,只和成济一左一右地立在皇帝身旁。 众人先是闹哄哄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然后又兀地安静下来,各自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 一刻后,李开景醒了过来,却只是神智不清地乱吐出几个字,便复又晕了过去。 而赵海诚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皇帝皱着眉对成济道:“遣人把景卿和李温茹送回李府、把赵海诚送回寝所去,若有闪失,涉事者即刻问斩。” 成济忙应了去做事。 李温泽顶着一张黑得可怕的臭脸紧盯着宫人们抬走了挚友和父亲,又看他们想送走李温茹,忙遣善祺同他们一起回李府去。 成济见状,恭敬地笑道:“您放心,咱们以项上人头担保,一定将各位主子都妥帖地送回去。” 李温泽梗着脖子怒瞪了曾家众人一眼,随后看见姐姐毫无血色的脸,又忽然泄了气,只微微点头,“劳驾。” 李温茹走前,四公主又忙在她肩上罩了一件素绸披风。 待成济跟着各位主子离去后,皇帝才缓缓开口道:“曾光频,这两年,你的差事是越发当得好了。” 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曾光频正跪着思考该如何补救这次的事情,骤然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身子一颤,忙膝行着上前,爬到三皇子身旁,一头磕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冷笑一声,“恕罪?恕什么罪,你倒是一一说来,让朕听听。” 曾光频忽然结巴起来,“这……这……” 他抬起头来,眼神四处胡乱瞟着,见太子和五皇子等人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而三皇子只是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 曾光频又怯怯望向皇帝,只见皇帝正紧盯着他。 他只觉身如火烤,又似油烹。 他又一头重重磕了下去,不敢再抬头,“一是臣等监察不力之罪,竟未发现这木船年久失修,害得各位大人落水,命悬一线;二……二是臣等救治不及时之责……” 皇帝打断他,慢条斯理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这两句话说得,既减轻自己的责任,又想暗讽运安这卫尉做得名不副实?” 曾光频被当众揭穿心思,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重复道:“不敢,不敢,请陛下恕罪!” 皇帝将双手搭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段钰彬跪在后面,此时虽面上不显,但手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曾光频借着袖子的缝隙瞥见了三皇子的锦袍,咬牙颤声道:“是臣,臣鬼迷心窍,污了今年采买的银子。臣想着这船虽有些老旧,但稍加修补应当不成问题,这才酿成今日大祸!” 第84章 各领刑罚去 段钰彬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握着的拳头也缓缓松了开来。 李温泽在后面听得怒火中烧,“胡”字还未出口,便被太子扯了扯衣袖。 太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身上这件衣服是太子的常服,对李温泽来说有些小了,让他本来就不爽利的心情更加紧绷。 这时,有个宫人的声音在李温泽身旁响起:“殿下,您吩咐的姜汤来了。” 华顺一看,忙从侧面转过来,将漆盘汤盅一并接过,对宫人小声训斥道:“你是哪里伺候的?这边这位才是殿下。” 李温泽闻声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双满是慌乱的眼睛。 那宫人这才看清李温泽的容貌,忙鞠躬低头,“小的是御膳房负责传菜的,只远远望见过殿下两次,今日认错,请殿下息怒。” 太子摆摆手,对宫人温和道:“好了,无事,你下去,以后别再如此冒失。” 宫人忙行了一礼,快速从花丛小道处跑了。 太子把汤盅亲自交到李温泽手上,“压压寒气。” 李温泽只得浅尝一口,然后把姜汤捧在手里,继续观望前面的情况。 只见皇帝听了曾光频的解释后,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地笑了,那笑中的冷意比湖水还要深上三分,“朕与你君臣多年,竟不知,你对金银财宝有如此执念?” 曾光频因低头隐在衣袍间,声音便显得瓮瓮的,“微臣老糊涂了,仅一念之间,便愧对陛下、愧对社稷、愧对百姓。” 皇帝慢条斯理道:“仔细想来,你也算跟随朕多年,人嘛,难免犯错。” 曾光频一听,惊愕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他不可置信地咧嘴笑了,正准备磕头谢恩,便听得皇帝接着说: “朕知道你夫人家是瑞城走镖的,既如此,你便回瑞城去,替你岳丈守着那些镖银,岂不圆你心愿?” 曾光频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这官是做不成了。 不仅如此,还狠狠地羞辱了他一番,让他滚回老家去求自己的岳父给口饭吃。 可是他现在哪有什么岳父? 曾光频自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与黄维善的岳婿关系便已走到了尽头。 而七年前的事情,更是让他与黄家的关系恶化到了极点,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敢离开京城,否则只怕自己不是死在大儿子手里,就是被黄家几个舅子悄无声息地了结掉。 并且曾休宇七年前大闹皇宫便是因此事而起,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皇帝现在是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想到此处,曾光频不可抑制地流出几行清泪来,声音也染上了无尽的绝望,“陛下,别!求陛下,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自知无颜求陛下赦免,但臣对陛下忠心一片,臣真是一时走错,求陛下网开一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皇帝爬过去,弄得满身落叶,连脸上的泪水也沾满了尘土,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旁边的侍卫忙上前将他死死箍住,不让他再前进半步。 段钰彬本以为这次就算是事情败露,也顶多是降降曾光频的职位,到时自家再像以前那样慢慢找理由将他拉起来便是了。 却没想到皇帝一来就是罢官,便不由得有些慌神。 他忙对皇帝磕了一个头,“陛下,曾太常辛勤操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这毕竟是初犯,求陛下不要如此重罚曾太常!” 皇帝闭上眼,似乎是在感受日光的温度,“依钰彬所言,朕这是不近人情了?” 可是这说出来的话的语气,却不似带有晚春应有的温度。 段钰彬一下子噤声,不敢再讲。 “你倒知道他是初犯,竟比朕还明察秋毫些。” 段钰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那句话十分越俎代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又磕了一个头,“臣惶恐!” 曾尚宇见段钰彬求情,本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听他们对话如此,且在这过程中父亲即使仍被侍卫拘着,向来以仁德着称的皇帝也没有叫人松开,便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无力地跪坐在自己的腿上,已是心如死灰。 皇帝睁开眼睛,盯着被左右架住的曾光频,问道:“你觉得朕罚得重了?” 曾光频已是耗尽了力气,面上灰败不堪,眼睛无神地抬了起来,声音虚弱,“臣不敢。” 皇帝叹了口气,脸上却毫无怜惜的神色,“朕给过你机会,你没抓住,”他微微直了直腰,身子后仰,“好了,朕也不是如此不留情面之人,便给你家两个月的时间,在今年七夕之前,搬离京城。” 曾光频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吐出来,“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 两旁的侍卫便将曾光频放开来,任由他摔在地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已晕了过去。 侍卫们都当作没看见似的走开了,还是曾尚宇爬了过去,将自己父亲托在了怀里。 皇帝见状,挥了挥右手,吩咐道:“抬回曾府去。” 便有人马上上前来连拖带拽地将曾光频弄了下去,曾尚宇和曾静姝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只有曾休宇,在旁人看来脑子不正常地一直笑着。 皇帝略瞥了一眼,没管他,而是对三皇子道:“朱恒毅。” 三皇子第一次在如此多人面前被皇帝直呼姓名,心中暗叫大事不好,嘴上还是得硬着头皮接道:“父皇,儿臣在。” 皇帝平静道:“今日太子和五皇子的所作所为,你看到了?” 三皇子低头道:“是,父皇,儿臣亲眼见太子哥哥和五皇子弟弟下水救人,勇敢非常。” 皇帝站起身,缓缓踱步至三皇子身前五步处停下,脸上是隐忍的怒意,“朕只道你不知,原来你也长了眼睛。” 三皇子听得出皇帝声音中带的不满和责怪,小声狡辩道:“儿臣本也准备下水,可太子哥哥和五皇子弟弟动作实在太快,儿臣反应不及,所以便没去。” 皇帝怒极反笑,“刚才曾光频的教训,你是一点儿也没明白。好,那就罚你在澜月殿殿门前跪五个时辰,差一刻也不行。” 跪在自己殿门前供往来宫人观瞻,这可是个极其丢人的处罚,遑论他好歹还是个皇子。 三皇子闻言忙抬起头,眼中已噙满了泪花,他颤着声音央求道:“父皇,儿臣知错,求父皇别如此处罚儿臣!” 皇帝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的衣角,问道:“若你能给朕一个正当的理由,朕会考虑。” 三皇子便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环视四周,然后嗫嚅道:“四……四公主妹妹也未下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差点笑出了声。 太子看了看李温泽,发现李温泽眼中的怒意消退了些;四公主则是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向后喷出一口茶;而五皇子则借着用手帕擦汗的由头挡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一扯自己的衣服,将三皇子拉得一个趔趄,“婧儿身为女子,又身着裙装,你竟和她比?朽木不可雕也!” 三皇子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抿嘴把双手收回身侧。 贤妃也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求情,便被皇帝怒瞪一眼,“求情者同罚。” 贤妃只得讪讪闭了嘴。 皇帝又瞥三皇子一眼,“贤妃管教不力,禁足澜月殿一月;段钰彬御前失言,禁足段府一月。” 贤妃和段钰彬皆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磕头受了。 皇帝又走回去,对五皇子那边道:“运安,剩下的事交给你调查,所有涉事的宫人、侍女们,无论轻重,一律杖责五十,然后赶出宫去,永不再许入京。” 周运安马上站了出来,抱拳躬身,“是,陛下!” 说完他便带着几个人走了。 皇帝又走回亭中坐了,正巧成济匆匆赶了回来,他对皇帝投去一个“诸事妥当”的眼神。 皇帝便摆摆手,“朕今日也乏了,其他事情稍后再议,你们走。” 其余人便都告了退,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去了。 第85章 窥伺螳螂后 其实赵海诚看见李家人落水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竟奇异地生出一丝轻松感来。 他见当时曾休宇想要极力拖住他的样子,本以为这次会是什么可怖的诡计,没想到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小打小闹。 愣神间,便听到了小海的指示。 他并不是一个可任人摆布的人,即使发号施令的人是自己。 于是他开始飞速思考起来为什么小海会这样说。 小海语速飞快:【若是这次只有李家翻船,那么就算是事后追查起来,也大可被他们狡辩成监察巡管不力之责。曾家又有三皇子在后作保,即使要罚,也顶多是降一降官职,之后随时可东山再起。 说不定他们还有后手,可以颠倒是非,撤走五皇子那边的一批侍卫,然后再换上自己的人。】 分析至此,他又忽地想起曾休宇的话来: “船上有专属于哲信的机关。” 糟了!曾休宇刚才的举动言语明摆着告诉自己:他知道船被动过手脚,也知道如果换乘,李家接下来会遭受什么,可他还是坚持让李家上了本应属于自己的船,而自己也没有阻止。 如果这番对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再在之后宣扬出来,那李家会不会认为自己和曾家是一伙的? 赵海诚又想起春猎之时,自己明明挨了无名之箭一下,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曾休宇干的,这在外人看起来,像不像拙劣的苦肉计? 若之后真被如此煽风点火,那么之前自己近半年的拉拢筹划都会化作泡影,甚至自家也可能被外人认为是三皇子瓦解太子势力的一枚棋子。 经由小海点拨,赵海诚想到此处,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他望着被荡起丝丝涟漪的湖水,心中知道这底下已是暗流翻腾。 既然如此,那他便不得不以身入局了,一来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二来可加重曾家的罪孽。 毕竟翻一艘船可说是意外,那连着翻两艘船还可当作意外处理吗?何况这两艘船上的人都是武将,还都和太子交好,此中深意,不可言喻。 赵海诚看似想了这么多,其实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他当机立断便要拉着荣轩一起往下跳,却不想船身适时地颠簸了一下,顿时他俩都被甩了下去。 他和小海在落下去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会大病一场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俩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住了赵海诚全身,他虽然在入水前就已经吸了一口气作备用,可在这极度紧张突然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 或许是因为这两月消耗了太多气血的缘故,还没能撑到荣轩将他带出湖面,他就晕了过去。 今日已是赵海诚昏迷的第三日。 这三天里,赵海诚的体温忽高忽低,时不时还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胡话。 小海本来不应该受到影响才对,可大概是由于他们五感相通的缘故,他自己也痛苦非常,更无法让赵海诚清醒过来。 皇帝考虑到赵府甚远,便没让荣轩将他接回家去,而是特请了程伯进宫来照顾。他还特意亲自写信告诉了赵震文此事,差人将各种奇珍补药源源不断地送来。 可赵海诚还是在寝所的床上日渐消瘦,而程伯则是为了照顾他而衣带渐宽。 这三日里有很多人来探望,可是除了李温泽和马君皓以外,荣轩连太子都没放进来过。 其他人也知道赵海诚的遭遇,并未对他们有什么苛责。 而李温泽的状况也有些萎靡,听说他的父亲李开景自从落水后也是大病一场,李温茹也似乎是染上了咳疾,他亲力亲为地跑上跑下照顾两人,脸色明显憔悴许多。 他每每来看赵海诚,都只是大清早便带来他家善祺炖的补药,然后再在赵海诚床头坐一会儿,随后便匆匆赶回家去,一句话也不说。 荣轩看得十分心疼,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个来分别照顾三个人,可是现在他却连赵海诚也不能时时看着,只因为他牢记着赵海诚在昏迷前给他讲的最后一句话:“盯紧段钰彬。” 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的目的,但是荣轩还是照着做了,只因为这是赵海诚叮嘱的。 他日日早出晚归,只为去段府盯着这个人。 不过还好皇帝禁了他的足,荣轩监视起来也相对方便很多,但是一连三日,荣轩都没发现他家有什么奇怪之处。 段府每日连菜品都是别人选好了送来的,几乎没什么人出去。 荣轩穿着夜行衣趴在房顶上打了个呵欠,此时已是寅时二刻,他准备再过两刻钟便回赵府去,等天亮了再去街上寻些新鲜食材给少爷和程伯做饭。 却不想此时段府后院的围墙上有一块砖动了一下。 荣轩马上提高了警惕,紧盯着那块异动处。 只见那块砖扭动了一下,旁边的一扇门便被打开了来。 这门与周围的墙体别无二致,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扇门。 紧接着里面便出现了一位神色慌张的小厮,他探头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瞬,便牵着马走了出来。 直到蹑手蹑脚地走到巷子口,他才骑上马,朝城外飞奔而去。 荣轩跟着他,在房檐上来回穿梭,不多时便来到了城外的树林里。 此处林密草深,荣轩见时机成熟,从树上探出身子,反手捻出梅花镖,蓄势待发。 却见那小厮忽然直直向前栽倒,连马也一起摔在了地上。 荣轩大惊,忙隐回身形,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来观察情况。 只见一个同样穿夜行衣的瘦长人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走上前去,在小厮身上翻找一瞬,似乎是找到了一封信,然后他便将它揣入怀里,准备离开。 荣轩见状,忙飞出一镖,却不想那人反应极快,只轻松地抽刀一挡,兵器之间在黑夜中擦出了一丝星火,梅花镖便被他稳稳弹开了,钉在了对面的树干上。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个训练有素的,且武功必定高于自己。 荣轩暗叫不好,转身欲跑。 背后却挨了一手刀,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第86章 换信送人情 黑衣人在接下飞镖后就朝着荣轩藏身的树走来。 只听得一阵簌簌声,原来是曾休宇托着荣轩,一袭白衣正悠悠在树下站定。 “东家,您叫我们这几日把段府周围五皇子的人引走,便是为了这人?”黑衣人收了刀,凑到曾休宇旁边问。 曾休宇没回答,而是把荣轩交给他,然后径直走向侧面那棵被钉了梅花镖的树。 黑衣人将荣轩接过来,很轻松地一把将他甩到了背上。 曾休宇手上裹了张手帕,用力把梅花镖从树上拔了出来,细细端详了片刻,忽地笑出了声:“赵家这关系可真是有意思。” 黑衣人刚走到曾休宇身边便听得他自言自语,伸脖子欲看时,他却已经把帕子和飞镖都收了起来。 黑衣人只觉自讨没趣,把踮起的脚放了回去,又问道:“东家,接下来做什么?” 曾休宇朝他伸出了手。 黑衣人忙把怀中的信稳稳奉到曾休宇手上。 曾休宇把信打开,借着月色一目十行地看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信放到了自己衣袋里。 然后他伸出手,掐算了一下。 “你背着他在树林中多来去几次,身上一定要留下被枝条抽打的痕迹,然后再去地上滚个几圈。” 曾休宇算罢,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颗药丸,喂荣轩吃了下去。 “不用怕弄醒他,三个时辰后我在宫墙你常出入的狗洞处等你。” 黑衣人愣了一瞬,他因为不想爬上爬下,所以才挖了个狗洞进出。他本以为此事只有自己知道,如今一下子被东家点破,只觉得十分丢人。 曾休宇听他没有马上回答,便瞥他一眼,轻笑道:“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 黑衣人忙回过神,甩了甩头,嗫嚅道:“……是,属下明白。” 曾休宇便不再管黑衣人,自顾自地朝自己几年前购置的京郊小院走去。 在黑暗中打开火折子点燃蜡烛后,曾休宇就坐在书桌前,掏出那封信,然后从他那应有尽的杂物堆里找到一模一样的信笺和信封,仔细对照着慢慢复制起来。 待到刻完段钰彬印信的最后一划,已然是微熹初露。 曾休宇抬头看了眼天色,正好合适。 他在信上重重印下刚仿制好的章,然后按照特殊的方法将信封好,带着它赶回刚才的树林。 那小厮和马都还静静地躺在原处,自家看守的护卫在远处朝他略行了个礼。 曾休宇把信揣回小厮身上,又从袖中拿出一枚他特制的香料,给人和马都各闻了一下。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过了约一刻钟,小厮才悠悠转醒,他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第一反应便是去摸怀中的信。 还好,信还在,且是完整的。 小厮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观察四周。 幸好,这里地处偏僻,也没人发现自己这一人一马。 小厮见已天光大亮,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满脑子都是远在庭州老家的父母妻儿。 只要信还在就能交差,管他呢! 他这样想着,驭马飞奔而去。 曾休宇走到城边寻了个顺眼的地,直直躺了下去。他出门时特地把折扇放在了屋里,所以此刻便开始毫无顾忌、大开大合地打滚,直到须发尽散,白衣也变成了灰色,他才满意地站起身,走入城中后贴着城墙向北而行。 这条路他已走过多次,所以一路上并没遇见半个人,他也毫无阻碍地到了和黑衣人约定的地点。 此时黑衣人也刚到不久,正猫在宫墙转角处,他也换了身寻常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只会给人留下“瘦高”的印象。 而他的名字也很符合他的身形,就叫高柴。 见东家来了,高柴忙背着荣轩过来迎接。 曾休宇伸手拉过荣轩扛好,用下巴示意高柴打开狗洞。 高柴便凑到墙那边去,数了一下,然后在一块砖上快敲四下,又慢敲了两下。 很快便有人将一大片砖移了开来——这里赫然也是一道暗门。 不过矮小很多,只能让一个成年人匍匐而进。 曾休宇先自己爬了进去,然后高柴帮着他把荣轩塞了进来。 高柴的任务至此便完成了,他把宫墙复原,拍了拍手,而后隐入了人群中。 曾休宇则是凭着自己的记忆,一路躲着巡查的侍卫,扛着荣轩朝赵海诚的寝所跑去。 已是第四天,赵海诚还是没有一丝要清醒的意思。 程伯用脸帕沾了热水轻轻擦拭着赵海诚蜡黄的小脸,微微叹了口气。 李温泽才走不久,这几日他能来看赵海诚,程伯很是感动,可是两个同样遭遇的人在一处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苦难已然加诸身心,言语自然无需说明。 程伯想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将脸帕放入盆中,端起盆走到院子里,准备将水倒掉。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程伯忙将盆放下,回身查看。 只见荣轩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摔在一处,两人皆是一样的衣物残破、头发散乱,脸上还都有些细小的伤口。 程伯忙蹲下身去扶荣轩,却怎么也唤不醒他;程伯又去拉另一位,那人却先一步自己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虚弱道: “我……咳……我能让赵海诚醒过来。” 程伯又惊又喜,将到口的疑问咽进了肚子里,然后和他一起把荣轩抬进里间,将荣轩放在了赵海诚床旁的小床上。 ——那小床是程伯这几天来,为着日夜守候赵海诚而自己临时搭的。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人的善恶问题,毕竟忽然自院子里从天而降,任谁也不能一下子就相信他是好人。 可是他既是和荣轩一起出现的,又张口就说能有办法帮赵海诚,程伯便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盼望这人所言非虚。 曾休宇坐在赵海诚床头,伸手把了一会儿脉。 同时他也在默不作声地恢复自己的体力。 他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了,不过是略微奔波了一夜,便已经要支撑不住,竟从墙头带着人一起摔了下来。 还好那围墙不算太高,不然无论是摔坏了谁,这计划也是得不偿失。 不过好消息是赵海诚如自己所料,他病了这么久不见好的原因是吸了朱恒毅那缺心眼的迷药。 曾休宇从怀中拿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塞入赵海诚嘴里。 不过二刻,赵海诚便在程伯期待的眼神中睁开了眼睛。 第87章 涉险以投名 曾休宇见赵海诚睫毛微微颤动,便状似不经意地回身一拂,将藏在袖中的药粉洒在了荣轩鼻腔中。 所以在程伯看来,荣轩和赵海诚似乎是同时醒来。 他欣喜若狂,先到床边去轻声问道:“少爷,现下感觉如何?” 赵海诚刚睁开眼,脑袋还有些昏沉,只听得程伯对他嘘寒问暖,下意识地便要张嘴回答,却一转头看见了曾休宇坐在他身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定是我的幻觉。 赵海诚如此想着,又闭上了眼睛。 小海也混混沌沌地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程伯看得迷惑不解,看看曾休宇又看看赵海诚,双手伸出来顿在空中。 此时荣轩已经清醒了过来,他望着熟悉的房顶,听到程伯的声音,忙一骨碌爬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有人偷袭我!” 赵海诚正暗叹现在幻觉都这么真实了,便又听得荣轩低吼一声:“是你?离我家少爷远些!程伯,他如何进来的?”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或者梦境,立马睁开眼。 只见荣轩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枚飞针,抵在曾休宇脖颈处,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荣轩见赵海诚醒了,面上闪过一丝欣喜惊异,但手上力道却没有丝毫减轻,“少爷!” 曾休宇虽被他人把握住命门,却还是淡淡笑着,说话的语气中还竟带有一丝委屈,“哲信,我可是救了你这小侍从的命,他却如此相待,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荣轩并没有因这句话而心软或者动摇,而是保持着轻轻用力便可要了曾休宇的性命的姿势,静待赵海诚发话。 赵海诚缓缓坐起来,平静地望着曾休宇。 程伯见这个阵仗也不好插嘴,只默默给赵海诚腰后垫了个软枕。 小海对他用阳谋逼自己落水的事情十分气愤:【看荣轩这样子,曾光频多半已经不是朝廷命官,再看看曾休宇这蓬头垢面的情况,他定是私闯宫禁。若是我们此时将他杀了,他也是死不足惜,且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赵海诚听得小海动了杀意,自己虽然也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劝了一劝:【他也是冒险前来,既然如此,不妨听他一言。】 曾休宇见赵海诚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继续道:“哲信看我这么久,可看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头,凌乱的发丝便粘在了他的睫毛上。 赵海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顺势问道:“灏芃刚才说救了荣轩的命,愿闻其详。” 曾休宇将眼神下移看向荣轩的手,又抬眼望着赵海诚,“如此动作,可不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的态度。” 赵海诚便抬手示意荣轩收回武器。 荣轩收到指令,飞针一缩便不见了,可他却没把手收回去。 曾休宇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清了清嗓子,笑道:“今日夜半,我的人来告诉我,他们在京城外的树林中看见了你家侍从。” “我十分疑惑,这大晚上的,你家侍从不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着,跑那么远去干嘛,况且这宫中夜里会下钥,如何出得去?所以我便出门去查看,却刚好撞见有人将你家侍从打晕,正欲下杀手。唉,我又是同他们缠斗,又是冒死将人背进宫来的,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却被自己费心费力救下的人刀剑相向。” 他抬起双手,给赵海诚展示自己被树叶枝条抽出的细小伤口,又摊开抽线勾丝的衣袖。 赵海诚不置可否,小海也没急着分析,他俩都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荣轩。 荣轩知道定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泄露赵海诚的嘱咐的,于是半真半假地说道:“这几日我自觉心中郁结,又因着有程伯在宫中照顾,所以昨日便宿在城外的赵府中。昨日横竖睡不着,便欲出门练轻功,才寻到个好树杈,便见得有人驭马而来。我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身在此处。” 不知时不觉,荣轩看了曾休宇展示的小伤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也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小口子,此时正痒丝丝地疼。 程伯在一旁看得、听得一头雾水,虽然这个回答迟了些,但还是小声道:“刚才我去后院倒水,转身便看见这位白……呃……灰衣公子和荣轩掉在了院内,他说能让昏了三日的少爷您醒过来,我才将他带进屋里来的。” 赵海诚心里已经有了数,同样朝曾休宇笑道:“竟是如此,那海诚先谢过灏芃,可是海诚却也有几点疑惑之处。” 曾休宇略点了点头,“请。” 赵海诚便慢条斯理道:“其一,我记得曾府可是在城西,灏芃的人如何在京城外的树林里?其二,不知灏芃的折扇去了哪里?其三,灏芃大可以将荣轩带去客栈歇脚,然后请人进宫告知我的管家去领人,为何要亲自冒险弄得如此狼狈?其四,不知灏芃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效果如此立竿见影,真是让宫中的医官相形见绌。” 曾休宇早知道赵海诚没那么好糊弄,自准备好了应对的话术:“首先,哲信可能有所不知,我自在京郊有处宅院,细论起来,还真离赵府不远,若有机会,我定请哲信去做客。其次,夜间被惊醒出门,本就是随意套了件衣服在身上,哪能顾得穿戴齐整?” 他说到此处,忽然压低了声音:“再者,现在曾光频被罢官的事情已然传遍京城,若让他人发现哲信的贴身侍从和我同在一处……” 小海听到这里,感叹道:【想不到曾休宇这人的嘴皮子比起老五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咱们明明知道他说的每件事每句话都有问题,却只能被他这些看似正当的理由搪塞。】 赵海诚也只能苦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遇到了另一拨人,还是贼喊捉贼。】 曾休宇看着对面的赵海诚似是全神贯注,又好像神游天外的神情,轻笑道:“算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之所以会冒险至此,只因这是我的投名状。” 第88章 互结盟友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愣了一下。 赵海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你让我和李家一起落水在先,现在又跑来说你想投诚?” 曾休宇摇了摇头,“此言差矣,那日的情况,无论如何,你们都会在湖里泡一次澡,况且这也不全是我干的;我只在你似有犹豫的时候帮了你一把。” 荣轩意识到他指的是那一下颠簸,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微微加重了几分。 程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总觉得此时似乎自己并不该继续呆在屋里,于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赵海诚看见曾休宇的脖子上被掐出红印,却也没阻止荣轩,“你既然知道船有问题,为何不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曾休宇轻笑一声,瞥了荣轩一眼,这才看向赵海诚,“你刚醒,自然是对之后的事情有所不知。曾光频已被狠狠羞辱一番后罢了官,而贤妃和段钰彬都被禁足一月。至于朱恒毅,他在烈阳下的澜月殿殿门前跪晒了三个半时辰就中暑晕倒,现在还不能下床。” “若是当时我阻止你们,或是提前修好了船,只怕不知下一次这样的好机会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其实赵海诚和小海心里早在当时就明白这是个祸水东引的好机会,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凭此次事情把自己与李温泽、太子牢牢绑在一条船上。 他问出这句话只是想听听曾休宇的想法。 而现在曾休宇给出了和他观点相同的答案。 如此算来,不管曾休宇是真心还是无意,他都帮了赵海诚一个大忙。 小海更倾向于他是故意的。 想到此处,赵海诚不禁有些动摇,况且此刻荣轩也全须全尾地在他身边,如今再去纠结曾休宇昨晚那事情到底是自导自演还是真正的出手相助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若真要细论起来,这件事情中受伤最重的还是他曾休宇自己家。 赵海诚忽然意识到,曾休宇现在做的事情和他当初春猎替人受伤却隐而不发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的问题是,曾休宇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帮他们把曾家和三皇子害到如此地步,对他有什么好处? 曾休宇见赵海诚不再说话,笑道:“你不需要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偏帮朱恒旭的就行。” 赵海诚挪了挪躺了多日有些酸疼的身子,“既然你帮太子,如何来向我说道?你即使能说服我,我也没那个能耐去太子面前帮你美言。” 曾休宇也轻轻动了动脖子,但仍逃不出荣轩的禁锢,“朱恒旭那边我早已说定,之所以亲自来找你,一自然是因为要救你的仆从,二则为显示诚意,三是为着告诉哲信,做事不必畏首畏尾。” 小海:【四是为监视和评估。】 赵海诚最后的那点疑惑被小海解释了。 的确,即使曾休宇想要站队自己,也不必大费周章孤身跑过来。 毕竟如今的局面,只要赵海诚想,曾休宇这形单影只的,根本不会是宫中禁军的对手。 曾休宇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他之所以冒险入宫,极大原因是要来亲自看一眼,看自己到底身体状况如何,或许再探一探荣轩与自己的关系到底如何。 赵海诚:【我们应该相信他吗?】 小海刚才还想杀他,现在却是话锋一转:【曾家现在已是不成气候,并且曾休宇在这里坐了少说得有一刻,竟到现在也没人发觉他背个活人闯进宫来了。这就证明他似乎比老五还要厉害些,如此人才,日后有大用处。且他顶多剩个一年可活,翻不起什么水花来,咱们就算答应了,也似乎没有损失。】 赵海诚又想起马君皓说曾休宇闯宫却被保下来的事情,再结合他说的投奔太子,看来当年是皇后那边保的人。 想到这里,赵海诚虚弱地咳了一声,又想起他没回答完自己的问题,“灏芃还有一点没有解释。” 曾休宇很有眼力见地于旁边的小桌上倒了一杯茶,递给赵海诚。 他见赵海诚神色,知道自己成功了,缓缓开口道:“你落水时应当是吸入了朱恒毅他们特制的迷药,就和你春猎伤口上的东西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你身体本来损耗就大,所以才没抗住,以至昏迷多日。” “我虽不才,于此道上却也有些心得,自然是药到病除。” 赵海诚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点头道:“多谢。” 曾休宇连春猎的事情都知道得如此详细,果然不同凡响。 然后赵海诚又对荣轩轻声说:“荣轩,放手,现在我们与曾大公子已是盟友。” 荣轩不太明白他们如何一来二去地讲几句话就成了盟友,但还是很听话地撒了手。 曾休宇轻揉了两下自己的脖颈,笑着习惯性地想从腰间抽出折扇,却捞了个空,未免尴尬,顺势将手放在了床沿处,“多谢。” “说起来,我既如此,那么李家那边情况如何?”赵海诚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曾休宇见他喝完茶,伸手要去接茶杯,却被荣轩抢先,只是笑笑,然后道:“我正要说起此事,李家那边也是不容乐观。” 赵海诚忙道:“李温泽怎么了?” 曾休宇摇摇头,“李温泽健壮如牛,倒是没什么,李温茹也得救治及时,并无大碍;只是那李开景,沉疴痼疾,被捞起来后便是奄奄一息,这几日听说他也是昏迷不醒。” 荣轩小声补充道:“李公子每天早晨都会来看少爷。” 赵海诚一听,眉头紧皱,“看来他也是中了三皇子的毒,灏芃,你的药既然能帮我,自然也能帮李刺史?” 曾休宇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道:“具体如何,得看过才知。” 赵海诚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去找衣服,“那咱们走。” 他因为躺得太久,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下去,还是曾休宇和荣轩都眼疾手快,一人拉一只手地把他扶住了。 “且不急,我如今这副模样,好歹也得换身爽利衣服,”曾休宇又抬头看看荣轩的夜行衣,“他也是,还得处理下这些小伤口。况且你能大摇大摆从宫里大门出去,我却不行。”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自己才醒,脑袋还是有些糊涂,便点点头,“咱们一个时辰后李府碰头。” 曾休宇满意地笑笑,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入了后院。 程伯正在摆弄花花草草,只见这个灰衣公子从内间走出来,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飞身上墙,消失不见了。 第89章 出门欲访李 待曾休宇走后,赵海诚才心疼地拉着荣轩的手,轻抚那些细小的伤口,“辛苦你了,荣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轩摇摇头,把昨晚自己遇见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赵海诚开始思考:【段钰彬果然按捺不住,你说那封信会不会是他通敌的证据?】 小海:【若是的话,不管昨晚荣轩看见的黑衣人是五皇子的人,还是曾休宇的人,他们看过信之后没理由不马上去告发段家。这么好的重创三皇子的机会,他们应当不会放过才对。】 赵海诚觉得有道理,觉得那信可能只是普通的家书而已。 荣轩见赵海诚沉默不语,忙道:“少爷,怪我鲁莽,没把信给带回来,还被人偷袭了,以致少爷受人掣肘。” 赵海诚摇摇头,“不关你的事,你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若累了,就去休息,我自己去找元瑞。” 他说着,拍了拍荣轩的肩膀。 荣轩忙握住赵海诚的那只手,“少爷,我已休息过了,这外面尚不知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人独去?” 赵海诚从他头上捻下一片残叶,笑道:“那就快去梳洗一番,顶个花脸怎么见人?” 荣轩用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脸,看见上面全是灰,忙跑出去换衣服。 程伯见荣轩也出来了,忙上去问道:“少爷无事?” 荣轩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丧气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伯看荣轩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便自己去里间查看。只见赵海诚正在自己挑衣服穿。 “少爷,这是要出门?” “嗯,程伯,有些事情要去做。” “可是少爷这才醒过来,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陛下已默许少爷静心休养,若不是大事,可稍待两日再去。” 赵海诚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程伯,是否日日都有医官来看?” 程伯点点头,手上帮着他穿衣服,“每日都有三两个一起来,今日的已来过了,要去通知他们吗?” 赵海诚摆摆手,“不必了,我这会儿也是去去就回,不用担心。” 程伯也不再劝,只端来一碗汤药,然后道:“那少爷先把李公子带来的补药喝了。” 赵海诚正在套袖子,便就着程伯的手将药咽了下去,发现这药竟是甜的。 于是他很爽快地把药给喝完了,然后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朝内院走去。 荣轩此时也换好了常服,重新收拾了自己一番,正在关门。 赵海诚见他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笑了笑,“荣轩,真没事,你这样愁眉苦脸,一会儿见了元瑞可怎么好说?” 荣轩只得扯出一个微笑,然后点点头。 他两人这才朝宫门走去。 赵海诚不是没想过他就这样不告而出,会不会被宫门口的侍卫们扣下上报,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试验曾休宇刚才所说的“做事不必畏首畏尾”。 既然他都放言如此,这个没什么代价的尝试自然是不试白不试。 赵海诚神色自若地领着荣轩走到守门的侍卫面前,亮出自己的通行令牌。 两名侍卫已经是老面孔了,赵海诚记得他去年才入宫时这里的侧门站着的便是这两人。 他俩见到令牌上的“赵海诚”三个字,只是抬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一句话也没说地把赵家主仆放了出去,连一丝疑问都没有。 赵海诚挑了挑眉。 端午翻船可算不上是一件小事,宫中又是个最能散播消息的地方,这两人没理由不知道赵海诚遇到了什么。 如今他俩如此轻松就把自己放了出来,看来曾休宇真没说大话,只是不知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出来后,赵海诚却没急着走,而是转到隐蔽处,让荣轩去买了根中等的人参后,这才拎着朝李家去。 高柴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折草,时不时望一眼身边气定神闲的曾休宇,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东家,这都日头高照了,您说那赵家公子到底来不来啊?” 曾休宇这会儿竟难得地换了身鸭卵青色长袍,没再白衣飘飘地晃来晃去,他把那柄折扇握在手里慢慢扇着,“我既全身而退,他没理由不来。怎的这点耐心都没有?” 高柴做了个鬼脸,“若是再迟一会儿,恐怕就进不去了。” 曾休宇只是摇着扇子没说话。 高柴耸耸肩,正准备继续研究他的草结,便看到远处的巷子里赵海诚带着荣轩姗姗来迟。 他忙伸出右手灵活一勾,身影便消失在了屋舍中。 赵海诚远远望见曾休宇从对侧走来,向他打了个招呼。 曾休宇收起扇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敲门。”他走到赵家主仆近前,站定,三人此时正好站在李府门前。 赵海诚点点头,荣轩忙上前去轻叩了三下。 门过了半天才打开了一条缝,门后是个不认识的小厮,他看上去似乎几夜都没睡好了,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 “李府这几日不招待外人,抱歉,请各位公子回去。” “我家公子姓赵,劳烦通传一下李温泽公子。”荣轩礼貌道。 那小厮一听姓赵,精神了几分,连眼睛都撑了开来,他忙把门拉开,“请进。” 赵海诚三人便跟着小厮去了前厅,又有人跑着朝后院去通传了。 三人刚坐好,才把两个红盒子放定,茶还没奉上来,便看到李温泽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李温泽本在陪着李温茹说话,小厮过来说赵姓公子求见的时候,他原是不太信的。 毕竟自己才从宫里出来不久,早上的赵海诚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并且赵海诚醒了也算是一件大事,宫里不可能没有消息。 李温茹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你不去亲眼看看,在这里胡想什么?” 李温泽便隔着帷帐,把晾好的枇杷露递给李温茹,“那我去了,姐姐有事就差人来叫我。” 李温茹点点头。 李温泽带着善祺出了房门,先是快走着,不知为何竟慢慢小跑了起来,待看到真是赵海诚好端端坐在厅中时,他忽然有些如释重负。 “怎么才好了就跑东跑西,你随便找个人带句话来,我去看你就是了。”李温泽无意识地笑着,可语气里的责怪还是大过了惊讶。 赵海诚见他竟在微微喘气,还出了汗,递给他一块手帕,“躺了这几日,骨头都躺软了。” 李温泽接过帕子,轻叹了一口气,正欲说什么,才瞥到这厅内还坐了一个人。 李温泽的脸蓦地沉了下来,“曾休宇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90章 各怀心思来 李温泽说着,上前一步,把赵海诚挡在身后。 曾休宇看他防贼似的防着自己,不禁笑道:“我没有敌意,并且我是和哲信一起进来的。” 李温泽便转头看向赵海诚。 赵海诚点点头,“他与曾家那对父子不同。” 李温泽回过身来,盯着曾休宇,语气还是很生硬:“他会心软,我可未必,你最好讲清楚来意。” 曾休宇似乎对赵海诚这个评价十分满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我来,是为了看一看令尊的病,若不出我所料,令尊应该还未清醒?” 李温泽冷笑道:“若家父醒转,全城皆知,需要你来预料?” 曾休宇挑了挑眉,看样子是想解释什么,可他眼珠转了转,只站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个小药瓶,放在身侧的桌子上,紧挨着那两个红盒。 “多说无益,这瓶药或许能帮到令尊,用不用全在你个人,告辞。” 李温泽巴不得他快走,略扬了扬下巴,示意善祺送客。 曾休宇看得出李温泽十分不欢迎他,行了一礼,“不必送了。” 说完他便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直到曾休宇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李温泽才收回目光,对赵海诚道:“晨间我去看你时,你还未醒,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刚醒就和他厮混在一起?” 赵海诚有些奇怪李温泽的态度,问道:“太子殿下难道没同元瑞讲吗?” 李温泽让小厮把茶水换成枇杷露,再在赵海诚身侧坐下,“何事?” 赵海诚心里一惊:【难道我们被他骗了?】 小海:【不应当啊,若是他撒谎,如此冒险地拉拢我们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正想着,便有小厮来报:“少爷,门外每日例行请脉的医官求见。” 李温泽一下子站了起来,忽然反应过来,问赵海诚:“你醒转之事,宫中并无动静,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赵海诚点点头,暗叫不好。 这事儿要是追究起来,赵海诚其实没什么责任,可那些伺候的宫人们却得遭罪。 并且他一醒便直奔李府,传出去难免不被他人猜忌。 于是李温泽眼神示意善祺把赵海诚和荣轩带到里间去。 待他俩都在里间藏好了,李温泽这才道:“请。” 小厮便去开了门。 大门打开,那门口站着的却不止医官和他的学徒。 还有太子和五皇子。 要是可以的话,李温泽想把门关上。 可他们已经走了进来,五皇子笑道:“皇兄与我不请自来,元瑞不会生气?” 李温泽很不想理他,可毕竟这里是李府,主人家的待客之道还是得有,所以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道:“自然不会。” 太子看着他俩,娓娓道来:“我原准备出宫散散心,却遇见了五弟也欲出来,询问之下得知他想到元瑞府上拜访。我本觉得病人不喜惊扰,可思来想去,那事说到底,还是我们检查失职,若是避人不见,倒不算是君子所为。所以便和五弟一道出门,准备前来拜访。路上又恰好遇到了许医官,正好作伴而来。” 五皇子瞥了太子一眼,“还是皇兄会与人打交道,不像我,只说了一句话,元瑞便不高兴了。” 李温泽听得只想翻白眼,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慢慢吐出一口气,领着众人走到前厅,道:“请坐。” 许医官自知不好插话,只是闭口不言,向众人行了一礼后便由善祺带着,熟门熟路地往后院去了。 五皇子刚一坐下,便发现桌子上放着两个显眼的红盒子,笑道:“看来在我们之前已有人来拜访过,或许还走得有些匆忙,元瑞连礼品都没来得及收拾。” 李温泽这才发现自己粗心把这事忘了,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最近事务繁多,一时没忙得过来。” 五皇子正想接着问是谁,却被太子抢话道:“那便快收起来,这包装式样,一看便知是药材。如今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若是放在外间,被影响了药性,却不好了。” 李温泽会意,忙让小厮将东西收下去。 五皇子眼疾手快,按住了那个小药瓶,将它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抬眼问李温泽道:“这东西看起来还有些别致,不知是谁送的?” 李温泽道:“不过是普通的药瓶,我自己没事时做几个丸子放里面罢了。” 他说着,便要去取回药瓶,却被五皇子灵活地一躲。 五皇子将药瓶放在鼻子下轻嗅了一番,眯眼道:“这味道……我记得元瑞不喜熏香,这都梁香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身上常年是这样的味道。” 太子一听便明白了这东西应当是曾休宇送来的,意识到这可能对李开景有大用,忙向李温泽投去一个眼神。 李温泽接收到这个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赵海诚刚才的问题,他不紧不慢道:“这里面确是佩兰不假,近来天热,我便用佩兰和其他药草熬了汤药,再制成丸子以作备用。” 五皇子挑了挑眉,一脸不信地拖长音问道:“哦?” 李温泽把药瓶拿了过来,将塞子打开,倒出一颗黑中透红的丸子来,“殿下可试试,此物发表解暑,对口中呕恶最有裨益。” 话到此处,五皇子明白自己已是蹬鼻子上脸,若再紧紧相逼,未免给脸不要脸,于是他推拒道:“不用了,此番是我耽于玩乐,不知佩兰还有此妙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元瑞海涵。” 李温泽笑道:“言重了。” 此时许医官刚好完成今日的例行任务,被善祺带着走了出来。 众人的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李温泽将药瓶放在怀里,柔声问道:“劳烦许医官了,不知今日家父情况如何?” 许医官环视一圈,支吾道:“这……” 太子轻声道:“但讲无妨。” 五皇子也笑道:“就是,君臣本是一家,难道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 许医官得了太子首肯,这才慢慢道:“李大人经年累疾,此番骤然落水,邪犯胸肺,络气不和。恐怕很需要些时日来调理,并且就算是面上能好,却也只是表征,身体定会大不如前。” 第91章 是药三分毒 五皇子听了,忙不动声色地观察李温泽和太子的神情。 李温泽倒是不出所料地没什么表情。 可是太子看起来也十分淡定,这不禁和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亲和爱民有些相悖。 李温泽闻言,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李开景这十几年来都缠绵病榻,若是许医官说他能让李开景恢复如初,那才是有问题。 许医官继续道:“至于用药方面,只需和之前一样便可,病去如抽丝,并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来才好。” 李温泽点点头,道:“辛苦了,许医官不如用过午饭再走?” 许医官看今日李府来了两尊大佛,哪敢久待,忙摆手道:“多谢大人美意,许某还有要务在身,只得忍痛辞谢。” 这是人家家事,太子和五皇子自然不可能说什么,只在一旁默默听着。 李温泽也不强人所难,示意善祺送客,“那我便不多留许医官了,请慢走。” 许医官连连点头,带着徒弟一溜烟跑了。 余下这三人忽地安静了一瞬,各自坐在位置上喝了一口茶。 五皇子见李温泽没有要动身去查看李开景的意思,这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你们瞧我这记性,刚才光顾着说话了,竟忘了将皇兄和我带来的东西交给元瑞。” 越霄会意,忙跑去府外,拍了三下掌。 马上便有两马车的货物礼品从巷子那边拐了过来。 太子明明记得自己只带了盒滋补的药材,所以看见这阵仗时,也是惊了一下。 李温泽自然也是不想收。 五皇子见状,笑道:“此番也是皇兄和我的心意,元瑞可不许推辞。否则,若是传出去,外人那些不明就里的,只说元瑞与我们心生嫌隙呢。” 这几乎不是暗示,已是明示了,李温泽只好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二位殿下挂念。” 这马车却不好从正门运送东西,李温泽只好遣人带着越霄绕去侧门。 越霄跟着小厮来到略显寂寥的后院,一边帮着卸货,一边抹了把头上的汗,“这日头虽不是很晒,却叫人受不了。” 来接应的家仆之一闻言,试探着接道:“是啊,可咱们不就是该替主子做活的吗?” 越霄听他接上,笑道:“确是如此。” 那家仆点点头,“主子的吩咐,咱们都得完成,即使烈日当空,也不得喊累。” 越霄趁着交接货物的间隙,将一大包药粉放在了家仆的衣袖里,手上又拿着一盒人参,“听闻李大人这些日子体虚当补,这是上好的药材,若你们以前便吃着,往后需得加大剂量,成双倍或是三倍才好。” 另一个家仆闻言,插话道:“霄哥儿此言差矣,调养宜温补,人参虽药性温和,却也不宜一次进太多,否则只怕适得其反。” 越霄点头笑道:“是了,我太急功近利,你们比我有经验,看着来便好。” 众家仆听越霄没什么架子,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五皇子见越霄如此顺利便去了后院,又向李温泽道:“元瑞,咱们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见一见李大人,否则,总不得安寝,你看……” 太子却先开了口:“五弟,刚才许医官都说李大人身子虚弱,如今再去打扰,于理不合。” 五皇子却有些不依不饶,目光从李温泽脸上移向太子,“皇兄,李大人好歹也算是我亲手救上岸的,若不能亲眼看一看现在的情况,我总不能心安。” 李温泽知道这话是讲给自己听的,不想再与他过多纠缠,便眼神示意太子无事,然后对五皇子道:“李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请殿下护好自己,以免过了病气。” 说完,他便伸出右手,示意大家跟他走。 五皇子又让了一步,让太子走在前面。 五月份,本应是草木欣荣的时候,可不知为何李家的院落里竟有许多落叶,也没有仆人前来洒扫。 顺着小径穿过回廊,李开景的屋子隐在一棵榆木后面,这树枝繁叶茂,将屋子挡了大半。虽然房屋并不破败,却也没来由地显示出一副颓丧之象。 门前来回忙碌的侍从们向三人行了礼,然后又各干各的去了。 李温泽推开屋门,屋子里作为阻隔的屏风被仆人们摆到了一边,躺在床上的李开景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整个身子都深陷在被褥里,却看不出呼吸起伏;枯瘦蜡黄的右手虚虚搭在床边,指甲却被修剪得很整齐。 李开景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被呵护得很好的尸体。 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出来他微不可察的呼吸律动,可他黄中偏黑的面色和皲裂发绀的嘴唇都显示着他不过是被奇珍异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李温泽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转向五皇子,似乎在问:“你满意了吗?” 五皇子刚把嘴角拉出一个弧度,忽然意识到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便又马上撇了撇嘴,“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很快醒转,元瑞不必难过。” 太子则是一脸悲伤地轻拍了拍李温泽的肩膀,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李温泽便领着他俩退了出来。 五皇子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抱了一拳,“此番打扰元瑞许久,再留已是不妥,便先告辞了。” 李温泽自然是求之不得,行礼道:“殿下慢走不送。” 五皇子并不在意他这态度,神色自若地离开了。 待他走远,太子才回过身问道:“灏芃来过?” 李温泽点点头。 太子奇道:“你竟肯把他放进来?” 李温泽明白现在没必要瞒着太子,便将赵海诚醒转之事讲了出来。 太子思索了一下,道:“如此也好。灏芃送来的药应当是不错的,只是伯父如今这个情况,怕是得医官看过才好,不然恐药性相冲。” 李温泽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 太子又拍拍李温泽的肩,“你放心,许医官侍奉母后多年,可以信任。” 他又望了望西边的厢房,轻声问道:“素芷如何?” 李温泽知他心意,回答道:“并无大碍,你若想去看便去。” 太子却摇了摇头,“女儿家,定是不喜别人看到自己病容。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就不再叨扰,告辞,不必送了。” 说完他便带着华顺沿路走了回去。 第92章 有心却无力 五皇子刚跨出李府大门,越霄就从旁迎了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出了巷子。 越霄见四周无人时,这才小声道:“殿下,都安排好了。刚才我还打听到,在我们到李府之前,赵海诚和曾休宇就已来过。” 五皇子挑了挑眉,“他醒了?” 越霄道:“是。咱们要把这隐而不报的事情说出去吗?” 五皇子摇了摇头,“不必,看刚才太子神色,这未免不是他授意的。咱们已得了便宜,若再步步紧逼,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越霄称是。 五皇子又轻嗅了一下手上残留的都梁香的味道,叹道:“想不到曾家面上不显,竟还做了两手准备,只可惜,都押错了宝。” 越霄不知如何回应,干脆就没出声。 五皇子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这几日段府是什么情况?见锋人呢?” 越霄道:“回殿下,见锋大人那日在湖底潜得太久,染了风寒和三皇子的药粉,这两日才好些,不过他的手下来回报说没发现有异常。” 五皇子点点头,只觉段钰彬竟还能沉得住气,“挑些好药给他送去。” 越霄领命,两人便快步向皇宫走去。 李府。 李温泽看着太子和华顺的背影,在原地定定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一片榆木落叶飘到了李温泽的身上,他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将落叶捻下,随意丢到路旁的草丛中,然后转身望了一眼李开景的屋子,这才向前厅走去。 赵海诚此时也正在揣摩五皇子的来意,便见到李温泽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李温泽先开口问道:“曾休宇这人平日里如此不着调,怎的与太子和你搭上线了?” 赵海诚其实也有些疑惑,将曾休宇曾经闯宫之事与太子的关联分析了一阵,李温泽觉得有理,也不去多问他是怎么让赵海诚醒过来的。 赵海诚又叮嘱道:“五皇子无事献殷勤,定有问题。他今日送来的东西,能不用就不用,免得日后又生枝节。” 李温泽点头道:“我自然明白,他今日来,不过是想亲自确认家父到底病到什么程度。三皇子这拙劣的一箭双雕,竟是给他人作嫁衣。” 看着李温泽略显憔悴的脸颊,赵海诚却没来由地觉得他对李开景重病之事,似乎没有多大伤心。 可总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赵海诚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令尊善者神佑,定能逢凶化吉。” 李温泽却是低低哼了一声,“生死有命,若他挺不过来,也只能说命数如此。” 赵海诚闻言,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端起茶水轻啜一口。 李温泽看他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如果被有心之人发现,又要大做文章,快些回去,我就不留你用午饭了。” 赵海诚听出来他是在赶人了,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多呆多劝,只能答应下来,起身便要告辞。 李温泽又忽然道:“听闻陛下在你落水那日就送信去了冀州,如今你醒了,也该给家中去一封信。” 赵海诚后背窜上一股凉意,暗叹自己又让家人担心了,失落道:“好。” 李温泽看他这生病的人倒是比不生病的人还要难过,不禁安慰道:“你既好了,便是已经给了家人一个交代,这些日子先细细养着,如何哭丧个脸。” 赵海诚尽力扯出一个笑,“好。” 他和荣轩便与李家主仆告了辞。 两人出了李家的门,默默走在回皇宫的路上,小海却忽然冷不丁出了声:【我看这李开景,是凶多吉少咯。】 赵海诚不解:【何出此言?】 小海:【今日老五来,绝不止看看这么简单,他若想下毒,岂不是易如反掌?】 赵海诚:【李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总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 小海不屑道:【你当每个人都是忠仆?】 赵海诚忽然停了下来:【那咱们得快些回去告诉元瑞!】 小海:【你不如先想一想,若是李开景死了,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赵海诚把想转身的势头收住了:【什么?】 小海:【看李温泽今天的样子,李开景若死了,他应该不会太伤心。可是这人情方面的牵挂没有,那家业方面的呢?李开景活着,李温泽还可或多或少受些他名号的庇护,可他要是死了,李温泽远不够阅历功绩自立门户。李温泽若想护着李温茹,只能牢牢抓住太子这根救命稻草。 何况现在李开景已经病入膏肓,就算你去说了,又能改变什么?这事儿说到底也是老五干的,现在老三受了重创,也该为老五树一树敌了。】 荣轩看赵海诚站在原地,一副要走不走的模样,问道:“少爷,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赵海诚闻言,回过神来,“啊?哦,许是太久没吃东西,眼前有些花,不知不觉就站住了。” 荣轩忙将赵海诚扶到街边的茶摊上,自去张罗吃食。 勤政殿。 皇帝自落水事件发生后,就老是心绪不宁,现下他正在看赵震文递来的折子,又觉得头疼不适。 “成济,换杯醒神茶来。” 掌事公公领命下去安排了。 皇帝复又定神看折子。 其实上面并没写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只是前几日皇帝送去信后,赵震文回的请求进京探望赵海诚的奏折。 看着纸上言辞恳切的语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儿子来。 当年远儿也是在湖边玩耍时落水,可惜他当时太小了,侍从也是没用的,待自己从边关赶回来时,远儿身子都凉透了。 若自己当年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说不定不止能见到远儿最后一面,还能将他救回来。 唉,一定是自己名字起得不好,非要取什么“志向高远”之意,如今倒好,果然是天人永隔,远在各方。 思索间,成济已经端来了醒神茶。 皇帝放下折子,正准备去接,却猛烈地捂嘴咳嗽了几下,再摊开手帕时,只见上面赫然是丝丝血痕。 成济忙端着盘子跪了下来,惶恐道:“陛下!” 皇帝闭上眼叹了一口气,“不得声张,换一碗参汤来。” 第93章 美玉藏匣中 赵海诚醒了之后,皇帝仍特许他在宫中调养身子,不必去学堂上课。 李温泽还是像之前一样来看他。 荣轩见善祺炖药很有心得,得了许可后,忙带着他去后厨交流技巧。 赵、李二人便在前厅坐着聊天。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赵海诚还是觉得知情不告非君子,于是提醒李温泽道:“元瑞,现下你家的仆从们不都是从扬州带过来的?” 李温泽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自然,不过昨日晚些时候又请许医官去看过家父,得了答复吃了曾休宇给的药丸后,他人已醒了。这下家父身边时时有至少五个人照看着,五皇子想搞些什么小动作,也不会是易事。” 赵海诚给李温泽倒了杯茶,又把桌上的桃片糕往他那边推了推,“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李温泽将杯子拿起来抿了一口,“嗯。” 他想去取桃片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我也是今日才重回学堂上课,竟看见曾尚宇还在其中,并没被赶出去。” 赵海诚奇道:“曾家已被罢了官,按理说不再有资格才对,三皇子那边应该也不可能在此事上做主。” 李温泽挑了块大的桃片递给赵海诚,自己另选了一块小的,“那你该知道是谁了?” 赵海诚将桃片捏在手里,想起月余前在北花园里撞见钟齐瑾和曾尚宇的情景。 “看来是钟姑娘了,钟夫子爱女心切,许是一时糊涂了。” 李温泽叹了口气,“那日我见钟齐瑾也算长得精明,却是个眼瞎的,不知图曾尚宇哪一点。女儿家还是得多见见世面,不然被他人奉承捧杀两句,就找不着北了。” 赵海诚一骨碌站了起来,“不行,不能让他再留在宫中,免得日后多生事端,我得去找钟夫子说说。” 李温泽也跟着他站起来,“钟夫子毕竟也是太傅,或许他有自己的考量,若是咱们贸然进言,一时赌错便是得不偿失。” 赵海诚道:“此言差矣。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曾家好歹苦心经营多年,此番一朝失势,若不能一击将他们踩入尘埃,到时候卷土重来,你我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说罢,他便朝后院唤道:“荣轩,跟我出趟门!” 荣轩忙带着善祺从后院跑了进来,他俩见两位少爷都面色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分别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李温泽见状,也不再劝,暗忖钟夫子总不可能对受害者论罪,于是跟在了赵海诚身后。 李温泽是一放学就来找赵海诚的,现在并不算多晚,所以按照钟秀常的习惯,他很有可能还呆在勤思殿。 一行四人便直奔勤思殿而去。 小海其实还是对赵海诚提醒李温泽的事情有些不理解:【李开景总归是躲不过这一劫的,你就算讲了也是白费口舌,到时五皇子再耍点把戏,小心他把责任也摊你头上。】 赵海诚没理他。 小海又自言自语道:【“踩入尘埃”,你对曾家倒是不留情面。】 赵海诚这才回他:【与朋友交,需信而诚,我若真眼睁睁看着元瑞父亲毫无防备地遭人暗害,良心上始终难安。至于曾家,对待敌人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我若善待他,难保他日我的头不会落在他的脚下,只得赶尽杀绝,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小海只道:【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 到了偏殿门口,众人果然看见钟秀常正默默坐在案前,手拿书本一字一句地读着。 几日不见,他虽仍是满头银发,可神态动作却让赵海诚觉得他似乎又老了几岁。 李温泽本想和赵海诚一起进去,却被赵海诚伸手一拦,“虽我们并不知道钟齐瑾和曾尚宇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这件事情终归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我俩一起进去,我担心钟夫子会生出其他想法。” 李温泽本来就是陪着赵海诚过来的,不进去倒还乐得自在,于是点点头,等在了外面。 赵海诚向殿中踏出一步,钟秀常听到动静,朝这边望过来。 “钟夫子安好。”赵海诚行了一礼。 钟秀常把书本放下,站起身来,笑道:“哲信大病初愈,便到老夫这里来,想来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赵海诚就喜欢钟秀常这样直率不客套的人,但碍于殿中还有其他宫人,不可明言,只好快步上前,轻声道:“夫子所言极是,学生最近确实是遇到了些问题,想来请教夫子。” 钟秀常伸手示意赵海诚坐下,自己也缓缓坐好,道:“请讲。” 赵海诚看着钟秀常身后的屏风,不知钟齐瑾是否在后面,顿了顿,把视线移回钟秀常脸上,问道:“不瞒夫子,学生有一珍爱之物,藏于匣中,从不示人。可近日来不知为何,那物却被歹人惦记上了,不知夫子有没有好的办法,学生请求指教一二。” 钟秀常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略思索了一下,答道:“若真是被他人惦记,这首先就是得将物件换个地方放置,再者就是远离此人。如果那人有逾矩的举动,一次则警告,二次则报官。” 赵海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拱手道:“钟夫子所述方法,果然是君子所为。” 钟秀常见他问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问赵海诚:“哲信这话,倒似乎是有深意?” 赵海诚笑道:“不敢不敢,实不相瞒,学生珍爱之物是一块美玉,现下正在想该将它放到哪里,才能免于磕碰,免得白璧微瑕,却不是美事了。” 他虽嘴上这样讲,眼睛却一直扫着钟秀常背后的屏风,钟秀常只略略思索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既如此,老夫还要感谢哲信给老夫提供了新的思路。” 赵海诚见他会意,便不再久待,起身行礼道:“是学生多谢夫子提点,学生这就回去照夫子说的做,学生告退。” 钟秀常也不留人,点头受了,目送着赵海诚远去。 直到赵海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钟秀常才沉声道:“瑾儿。” 钟齐瑾从屏风后转出来,小声道:“爹爹。” “你之前说,求学者无罪,我这才顶住陛下的压力,将曾尚宇留了下来。我本以为你懂得明辨是非了,现在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钟齐瑾撇撇嘴,“爹爹勿要误会,只是前些日子,曾尚宇找到我,说三皇子能有办法让我和太子关系亲近些,当时鬼迷心窍,这才答应了下来。” “后来他们游湖落水,曾家被罚。曾尚宇又来求我,说三皇子定不会就此舍了他家,让我不看曾家也要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为他求一求爹爹,否则日后陛下气消了,爹爹与三皇子之间生了嫌隙却是不好。” “如今看来,他家已是再起无望,不过是哄人的鬼话罢了,女儿现在也后悔得很。” 钟秀常喝了一口茶水,叹道:“瑾儿,你到现在还在想太子的事情?” 钟齐瑾也毫不避讳道:“之前是有不服,现在却想通了,依附别人而生,总不是长久之计,曾家便是个最好的例子。女儿没必要为了什么虚名,而活成别人的附庸品,爹爹说的没错,女儿需得为自己而活。” 钟秀常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曾府便收到了被打包丢回来的曾尚宇和鸿夏。 曾光频初五晕倒后,在家躺了三日才醒,今日闻得此讯,又在书房中昏死过去。 第94章 往事如梦来 李开景自从醒来后,就总觉得浑浑噩噩的,浑身都提不上劲。 不知为何,屋子里一直是昏昏暗暗的,或许是仆从们担心影响他的休息,所以并未点太多的灯。 屋外的榆树又遮去了大部分日光,所以李开景并分不清昼夜,只能虚虚在床上躺着。 迷迷糊糊间他只能感觉到有许多人在自己的屋子里来来回回,有时精神好,或许还能微微睁开眼睛看一看,可还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恍惚间,他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还身轻如燕地走着。 李开景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小桥流水,皆是如墨绘卷一般——这分明是扬州的景物! 脚下的青石子小径也是分外熟悉,他来不及思考,身子就自己动了起来,快走变成了小跑。 他已年近半百,此时步伐却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一样轻快,衣袍翻飞中,向自己既期待又不敢过分想象的结果奔去。 终于,在路尽头的小院中,李开景看见了那阔别近十四年的身影。 ——他的发妻,孙暄文。 她此时还是十八九岁的模样,身穿一袭淡蓝同色系衣裙,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地坐在石凳上,认真地绣着手中的手帕。 李开景不禁看得有些入神,停下了脚步,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忽然,孙暄文像是受到感应一样,瞟了这边一眼,然后忙将手里的绣线放下,站起来,朝这边招手道:“景哥!” 李开景愣了一下,喉头一下子哽咽,眼中霎时噙满了泪花。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忙伸手整理自己的发饰衣冠,待确认好自己仪容整洁后,这才向前踏出一步。 可是身后却传来自己年轻时的声音:“文妹!” 李开景忙转身看过去,只见二十多岁的“李开景”从自己身子上径直穿了过去。 孙暄文朝这边小跑了几步,在花丛边站定,见“李开景”满头大汗,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景哥今日为何如此匆忙?” “李开景”来时本是满脸笑容,可此时却面露愁色,他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擦了汗,道:“近来临风受南蛮侵扰不断,恐有一场大战。李家族中已开始召人参军,我身为千夫长,估计不久就会被调去临风前线。” 大齐自建国以来就一直受南蛮北戎骚扰,大大小小战事不断,李开景出身军人世家,不可能不上战场。 孙暄文闻言,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担忧,她这才知道“李开景”今日是来告别的,只能黯然道:“刀剑无眼,景哥此去,万望珍重。” “李开景”听她如此语气,也有些心疼,伸出手想要握住孙暄文的手,却又怯怯缩了回来,只拍了拍自己衣服。正憋得满脸通红时,他咬牙讲出了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的话:“文妹,待我立功回来,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孙暄文骤然一听这话,脸上也燃起了红晕,手指不住在手帕上绕着圈。 她出身扬州孙家织造大户,若以现在“李开景”的身份而言,想要求娶她实属高攀,可是自家父母其实也很看好“李开景”的人品行事,只是碍于外界流言,所以才迟迟不定姻亲。 如果“李开景”这次真能挣个功名回来,可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毕竟是打仗,是流血掉脑袋的事情,孙暄文不舍得。 “李开景”见她迟疑着不讲话,忙道:“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到时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地将你迎回家,可以吗?” 孙暄文听他语气急促,又思索了一会儿,抬眼点头道:“好。” 她又将刚绣好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交到“李开景”手上,“此物便赠与景哥,军旅辛苦,若是无聊了,可拿出来看一看。” “李开景”见状,只觉一切顺利得似一场幻梦,他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笑着隔着手帕轻轻握了握孙暄文的手,又很快松开,郑重点头道:“嗯!” 随后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放入怀中,手法轻柔地仿佛是在对待易碎的玉盏。 李开景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曾经的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热泪,他忙从怀中掏出泛黄的手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的平安同心团纹,复又将它揣回去,用袖子拭了泪。 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换了一副光景。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红色的物什:红烛、红帐、红灯笼和随处可见的大红双喜字。 眼前的厅中高坐着自己十年前已驾鹤西去的父母,他们红光满面,皆是笑吟吟地盯着大门,耳边传来往来宾客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忽地嘈杂声大了起来,李开景忙回身望去,只见二十五岁意气风发的自己紧捏着喜绸的一端,稳稳牵着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的孙暄文,既紧张又激动地缓步跨过李府的门槛。 彼时的“李开景”,手握五万大胜二十万的战功,端的是加官进爵,风光无两,甚至还拒了皇帝的赐婚,只求回家求娶自己的青梅竹马,孙家小姐。 此事一时传为美谈,却殊不知“李开景”也因此一下子便葬送了自己的仕途。 当时的“李开景”不知道吗? 知道的。 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后只需安分守己,不犯大错,自己便可凭这功绩吃一辈子。 自己终于可以门当户对地与文妹站在一处,终于可以同她长相厮守了。 想到当年自己的心境,李开景摇了摇头,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二十五了还在做梦,太天真了些。” 孙暄文此时正好与李开景擦肩而过,李开景不由得被她吸引了目光,眼神紧紧追随着她。 莲步轻动,大红的裙摆拂过前厅的门槛。 李开景看着孙暄文顶着大红的盖头跪在红色的蒲团上,看着她上香、看着她叩首、看着她升拜。 耳边传来宾客们的祝福:“李公子与孙小姐,端的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哪!恭喜!恭喜!” 李开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出的话语与厅中的“李开景”声音慢慢重合: “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同心永不离。” 话毕,李开景悲凉地笑了。 他后悔当年的天真吗? 不,永远不后悔。 第95章 幻梦亦如真 李开景闭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潸然泪下。 三颗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激起细碎的尘土,也摔成无数的碎片。 再睁眼时,刚才的热闹场面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满落叶的庭院和枯败的花丛。 眼前的屋舍中已点起了灯,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然后便有产婆和一众仆从跑来跑去的忙碌身影呈现在眼前。 李开景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时候。 是李温泽出生的时刻,戌时三刻。 也是…… 唉,明明当时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为什么院子里会这么凌乱呢? 李开景上前一步,拾起一片榆木叶子,低头时却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柄榆木梳。 他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吹净灰尘捧在手里。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都找不到,原来是当时落在了这里。” 李开景细细摩挲着梳子上自己亲手刻上去的“文”字,将它珍爱地贴在了脸上。 他闭上双眼,不敢再去看眼前的景象,只得慢慢回忆着。 这是自己十七岁时亲手做来送给文妹的生辰礼。 当时本想让它好好陪着文妹,后来又想让它好好陪着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两种想法都只好作罢。 “景……景哥?” 李开景陡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微颤了一下,却不敢睁开眼睛。 “景哥?真的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李开景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肩膀,他不由得张开双眼,面前正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孙暄文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湖蓝色锦缎,还是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模样。 李开景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孙暄文的双手,却在将要触碰的一瞬间收了回来。 孙暄文也同时把手缩了回去。 两人一个疑惑,一个不舍。 孙暄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碰到他。 李开景害怕碰碎了自己难得的梦。 孙暄文仔细看着李开景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他深陷的双眼和鬓边的白发,一下子明白了,眼中也涌出泪来,喃喃道:“景哥。” 李开景见状,忙转过身去,胡乱地整理衣服,用袖子重重抹了把脸,又担心自己发型凌乱,开始整理发冠。 身后传来孙暄文带有鼻音的呢喃:“景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李开景一听,刚平定下来的心情又翻起波涛,重重吐出一口气,哽咽道:“不,我什么都没有做好,我没有护好茹儿,也没有好好管泽儿;就连你我的父母……我也没有好好侍奉在侧。” “自你走后……我虚度十余年,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日日……夜夜都在忏悔。我为何不再细心一些……再认真一些!为何不好好调养你的身子?为何不在当日多请些大夫?为何不及时发现你的异常?!” “文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家所有人……也对不起孙家的岳父岳母……我明明只想惩罚自己,我只想惩罚自己!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都怪我……都怪我!” 李开景越说越激动,失声跌坐在地,面上涕泗横流,嘴里语无伦次,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孙暄文知道他压抑太久了,只等他慢慢发泄,缓步走过来,蹲下身,轻抚李开景的后背。 她沉默地听着李开景的自白,面上却不知何时也是挂上两行泪来。 忽然两人都听到了一声大吼:“说!你背后主谋是谁?” 是李温泽的声音。 自从赵海诚提醒后,李温泽便在李开景屋中又增派了一倍的人手,那日的家仆并不能找到好的时机下药。 而李开景已醒了有十日之久,虽说汤药流水般的灌下去并无多大起色,但却还是要死不活地吊着李开景的命。 五皇子那边却是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催促威胁着家仆快些行事,否则他的家人便性命堪忧。 这家仆好不容易在今日寻得换班的空隙,刚准备动手,便被守在李开景身侧的李温泽抓了个现行。 他自然不可能供出来五皇子,只得咬舌自尽,以保全父母妻儿。 李开景此时已悠悠睁开了眼睛,见屋中灯火通明,他竟自己坐了起来。 旁边侍候的仆人见状,又惊又喜,忙拿了个软枕让他靠着,然后朝外间吼道:“老爷坐起来了!老爷坐起来了!” 李温泽刚说完让人把那家仆裹了草席丢去乱葬岗,便听到这个消息,忙回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却在李开景的屋门前停住了。 他顿了一下,转过身,对善祺道:“快去把姐姐请过来。” 由于李温泽逆着光,善祺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应了,飞一般跑去西厢房。 李温茹很快就过来了,经过十日的修养,她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因为跑得太急而微微喘着气。 见李温泽坐在台阶上,李温茹奇道:“温泽,怎么不进去?” 李温泽回头望了一眼屋内,闷闷道:“你去,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李温茹正欲劝一劝弟弟,却听得屋内李开景中气十足地唤道:“温泽、温茹,到了就别在外面吹风了。” 在李温泽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听到李开景如此温和地叫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愣了一瞬。 李温茹走到李温泽面前,笑着向他伸出手。 李温泽顺势被拉了起来,然后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让善祺理了理衣服,这才牵着李温茹走进去。 只见李开景端正地靠在床头。 他虽头发和衣物都因躺得太久而有些凌乱,可此时面上却是红润的,隐隐还带有一些笑意。 李温泽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模样,反倒有些拘谨地在床前站定。 李开景见状,笑着拍了拍床沿,“你们都坐过来,我有些话想说。” 李温茹忙拉着李温泽坐过去,又示意善祺快去厨房把赵海诚送来的鹿茸汤拿给李温泽。 善祺又一路小跑着去了。 李开景见两个孩子都好好坐在床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又很快消散,面上挂了些许愁容。 他主动伸手拉过李温泽的手,放在手心里,缓缓道:“过去十三年,是我薄待了你。” 第96章 种种随风逝 李温泽感受着父亲手心里半凉不热的温度,再看着他面上那似有若无的微笑,第一反应是这几日药品灌得太多,所以让李开景出现了这样的异常情况。 李温泽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回来。 李开景见状,有一瞬间的怅然,然后又自嘲地笑了。 他只将手握了握拳,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只顾自己痛苦,却忽略了你们的感受,实在是罪过。” 李温泽闻言,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触动,毕竟这么多年了,那些他曾受过的白眼、嘲讽、非议,难道是这一两句话就能抹平的吗? 李开景也并未期待女儿和儿子会像有的话本中那样,仅凭这三言两语就痛哭流涕地原谅自己,他只是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讲出自己的内心所想。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我没有一项做得好。我看似是在惩罚自己,实际却是在连累他人。” 李开景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如今却都堵在胸口,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年少时曾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我计划的步子走,却不知道人生中有太多的意外和无能为力。我不过是尝到了一点苍天施舍给我的甜头,就敢得意忘形。说到底还是我不自量力。”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面上也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泪来。 李温茹忙递过去一块手帕。 李开景轻轻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那块平安同心手帕,轻轻拂过自己的脸庞。 原来这帕子贴面的触感是这样,就像文妹在身侧一般。 李开景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我不早点这样做呢? 此时善祺已将汤药拿了进来,李温泽把鹿茸汤递给李开景,看他又哭又笑的,悄声问善祺:“许医官请来了吗?” 善祺摇摇头,“听说被陛下召了去。” 李开景此刻耳力也变得好了起来,即使李温泽和善祺几乎是用唇语在对话,他却还是听到了。 他抿了一口鹿茸汤,便将它放在了床旁的桌子上,觉得自己精神似乎又好了几分,笑道:“不必了,难为别人多走这一趟。” 此话一出,在场其余三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顿时被笼上无限的悲伤。 是啊,李开景缠绵病榻多年,怎会在一次重病后忽然一反常态,竟是红光满面的? 这是回光返照。 意识到这一点,李温茹也无声地落下泪来,紧紧握住李开景的双手,轻声道:“爹爹。” 李温泽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不孝地说一句,他自认为和李开景没有多深厚的父子情份,可自己的衣食住行确实也是李开景提供的,若要他硬挤出两滴泪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在这种时刻惺惺作态会遭雷劈。 李开景见李温泽一脸纠结,心中大概已经想到了他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却不想嘴中涌上一股甜腥气。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股气咽了回去,抽出手来拍了拍李温茹的肩,然后对李温泽道: “温泽,其实你真的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人都说儿子像母亲会有大福气,却不想你摊上我这么个父亲,一切都错在我,是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还将些莫须有的怨念强加于你头上。” 李开景忽然觉得有些累,身子靠着床头慢慢滑了下去一些,“我对不起你。” 李温泽听到此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明白自己是强加恨意。 可是都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为了安慰你自己吗?还是为了在姐姐面前塑造一个心有悔意的父亲的形象呢? 李温泽将脸别过去,不再看他。 李开景自知无颜求儿子原谅,只自顾自道:“幸好,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长成了一个翩翩君子,也懂得保护姐姐、保护朋友了。这么多年,辛苦你自己负重前行,父亲不敢求你原谅,只能在日后尽力保护你,望你人生此后都是坦途。” 说着,李开景从枕头里摸出一块玉佩,交到李温泽手上,“这本应是十三年前便给你的满月礼,如今迟来,实属抱歉。” 李温泽捏着玉佩,喉头发紧,望向李开景。 李开景此时已没有刚才看起来精神了,他有神的双眼迅速地空洞起来,红润的嘴唇也开始出现乌紫的斑点。 李温茹忙扶着他躺下,哽咽道:“爹爹,别说了,您先休息一会儿。” 李开景的头艰难地在枕头上挪了挪,小声道:“温茹,之后的路,只剩你们姐弟了,父亲无能,不能看着你们成家立业了……” 眼看着李开景就要闭上眼睛了,李温茹忙趴在李开景身边,压抑着自己的哭腔,颤声道:“爹爹,爹爹,您先别睡,再陪温茹和温泽说说话,爹爹,您再睁大眼睛看看我们!” 李开景又强撑着把眼睛张开,可已经是气若游丝:“温茹,若……若是太子对你不好,扬州老家我屋前……那棵榆木下,埋有十几张地契,到时……到时你可和温泽,避……避世而居……” 李温泽听他声若蚊蝇,知他大限已至,忙伸手攥住李开景的双手,正色道:“父亲,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姐姐。” 李开景没想到李温泽还会主动来牵自己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笑着补充道:“还有……你自己。” 李温泽听见这五个字,竟也不受控制地无声流下泪来,他重重点头道:“嗯!” 李开景这才又闭上眼,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孙暄文飘然而来的身影,喃喃道:“文妹,我终于……可来……” 话音未落,李温泽便感到手上的力道消失了。 李开景喉间落下一口气,再无动静。 李温茹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她握着李开景飞快凉下去的手,感受着他不再跳动的脉搏,吼道:“爹爹!” 李温泽站了起来,探了探李开景的鼻息,又触了触他的脖颈,确认毫无生息后,两大颗泪砸在李开景胸前。 他叹了口气,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强制自己用镇定的声音对同样默默哭泣的善祺道:“传信去宫里,告知陛下:父亲落水后,重病不愈,药石罔效,于今日戌时三刻,驾鹤西去。” 第97章 往来皆通信 皇帝近来总觉得身子不爽利,不是头疼便是胸闷,这才召了许医官为自己诊治。 把脉间,掌事公公一脸慌乱地来到身侧,对皇帝耳语了几句。 皇帝本欲出言责备他殿前失仪,却在听到成济的话后,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当真?”皇帝将靠在手上的头抬起来,斜睨了成济一眼。 成济忙躬身行礼,将脑袋深深低下去,“千真万确,他家仆人亲口传来的消息,小的不敢妄言。” 许医官见状,自知不好再呆,忙提了医箱,行礼道:“陛下,您此时气动心烦,脉象有些紊乱,不过您放心,臣观察您其他症状,应是无异。此等头疼胸闷的情状,应当是操劳过度所致。陛下现下用的那些补药,皆是有名望的老医官所配,待臣且去细细查过陛下的脉案后,再与各位前辈商量做增添删改的定夺。” 皇帝摆摆手,捏了捏眉头,“费心了,你下去。” 许医官得令,快步走出了皇帝的寿安殿。 成济见人走远了,这才继续道:“陛下,这李家实在是不懂规矩,他家既在京中,理应由李温泽前来禀报才对,竟就寻了个仆人来传话,连文书都没有。” 皇帝摇了摇头,“景卿本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如今死者为大,这种话休要再提。” 成济便噤声立在案前。 皇帝长出一口气,懒懒倚在扶手上,目光悠远,似乎是在回忆。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叹道:“景卿当年自临风凯旋的少年意气,似乎还历历在目。如今一晃,竟已过了二十多年了。昔日英雄已迟暮,往事东流不再回。” “传令下去,明日罢朝一日,李开景的葬仪以郡葬而论。” 成济领了命,便要退下。 皇帝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叫住他:“等等,景卿当年拒绝朕时,曾说过要与他那青梅竹马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他已做到了一半,另一半朕就遂了他的心意。” 成济这才走出殿外去安排事务。 寝所。 赵海诚这几日虽是醒了,可跑可跳,但总归是大病过一场,精神时有不济。 小海也似乎是受了影响,所以两人都时不时有些乏力头疼,无暇顾及长远。 不过赵海诚见这几日李温泽面色倒是比自己更憔悴,便叫了荣轩炖药的同时,也煨着鸡汤,只等李温泽从家里回来后可润润肺。 却不想现在已是亥时二刻了,隔壁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赵海诚走回屋子,荣轩跟在他身后关了门,一主一仆相对无言地坐在小桌前。 蜡烛燃出朵朵烛花,明亮的小屋中却浸上了丝丝寒意。 眼看还有一刻钟宫门便要下钥,若李温泽再不回来,恐怕明日得起个大早才能赶回来上课了。 正如此想着,赵海诚的右眼忽然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门口适时地传来敲门声。 荣轩忙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前是个面生的宫人,五官寡淡,细看时却有点水墨画意。 宫人虚虚行了一礼,对荣轩道:“轩哥儿好,钟太傅让小的来告知小赵将军,明日休课一天。” 他声音如环佩叮当一般,清脆不含杂质。 赵海诚闻言,朝门口走来,他不仅有些疑惑向来筹算得当的钟秀常为何今日会如此通知,也想看看这位称呼自己为“小赵将军”的宫人是什么意图。 “他人称我为‘赵小将军’,是看在家父面子上的客套说法,我并没有正经军职。你却称呼我为‘小赵将军’,难道不怕有心人听了去,给你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宫人见他走过来,眼睛飞快掠过赵海诚的脸,然后将头低了下去,不卑不亢道:“令尊身为镇北将军,您自然日后是会领兵打仗的,小的不过是提前祝贺一番,若是赵大公子不喜,小的便不叫了。” 赵海诚只当这是个有些急功近利的普通宫人,便不再计较,问道:“钟夫子为何今日通知得如此匆忙?是否是夫子忽然抱恙?” 宫人挑了挑眉,抬起头来,盯着赵海诚道:“赵大公子有所不知,是李家大人久病不治,于今日戌正时刻送来消息,人已走了。” 赵海诚骤然听到好友父亲离世的消息,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免不了心中一痛。 小海倒是没什么感觉:【死生终非人力可以更改,不必过于悲天感怀。】 赵海诚只得深深吐出一口气,略点了点头道:“多谢告知。” 宫人摇摇头,轻声道:“赵大公子不必过于感伤,得快些修养好身体,此后才是恶战。小的话已带到,便先告退了。” 赵海诚本在难过,却终于在他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来。 联系他上一句所说…… 难道他是“天机”?! 来不及细想,他便要去拉住这宫人问个究竟,可这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早已走到宫墙那端,瞬间连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夜色中。 赵海诚抬脚便追,荣轩不明就里,但也是跟着跑了上来。 却不想刚出小院,赵海诚便和另一个宫人撞了个满怀。 那宫人本就年岁尚小,陡然一惊,一下子趴在地上不住哆嗦着行礼道歉:“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是有意冲撞大人,求……求大人大量,求大人……求大人别去告小的的状……”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憋不出来几个字,只能五体伏在地上,不敢乱动了。 赵海诚忙把他扶起来,和荣轩一起拍拍宫人身上的尘土,荣轩再拿了手帕给宫人擦脸。 这下“天机”是彻底追不上了,赵海诚轻叹一下。 他看见眼前宫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便随手摸出一颗糖递给宫人,再用哄孩子的语气悄声问道:“你没事?有没有摔着哪里?” 宫人对赵海诚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赵震文“五闹医馆”那个阶段,所以他并不敢接赵海诚的东西,只是怯怯道:“没有,没有。” 赵海诚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也就不强求,收回了手,又问道:“那你半夜匆匆而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宫人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来。 这信因为刚才摔倒而被弄得皱巴巴的,宫人见了,忙用力将它扯得平了些,这才低头双手奉给赵海诚道:“这是镇北将军给大人的信件。” 本应晚饭后就送到的,结果大家都因为李开景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自然而然就把这茬忘了,不然这样轻松的差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自己。 赵海诚将信接过来,暗忖此刻并不是信差上工的时候,再看那宫人仍躲着自己的眼神,又结合刚才“天机”所说,他一下就明白了。 这是老人都去准备李刺史的事情了,把给自己送信的事情搞忘了,这不,推新人出来背锅呢。 赵海诚见宫人仍扭捏地蜷着身子,叹道:“无事,你不用这么紧张,信我已收到,你回去,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宫人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挨一顿板子,却不想赵海诚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就放过了自己,忙连着鞠了两躬,“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然后飞一般地跑了。 荣轩见宫人走远了,这才问道:“少爷,刚刚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是为什么?” 赵海诚并不想荣轩掺和进这些事来,只像上次一样搪塞道:“没什么,走,我们回屋看信。” 荣轩也不多问,只点点头,跟着赵海诚进了屋。 第98章 生者为过客 赵海诚进了屋,坐到厅中软垫上后,将信放到灯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还好,没有被私自拆开过的痕迹。 他这才把信封打开,慢慢读起来。 荣轩将门锁好后就在一旁静静立着,不去打扰他。 一信读罢,身旁蜡烛的烛花已零零散散落在了烛台里。 赵海诚把信折好,递给荣轩,荣轩分辨不清赵海诚脸上是悲是喜,小心问道:“少爷,将军说什么了?” 赵海诚听荣轩试探的语气,这才忙放松了表情,道:“父亲说,他已得了陛下许可,过两日便会进京来看我们。” 荣轩本以为赵海诚面色不善,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一听,也松开了眉头,喜道:“这是好事呀!”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他们才得知李开景去世的消息,怎么现在便可张口就说“好事”?幸而没有旁人在场,否则只怕又会惹出些非议来。 荣轩也才忽然明白为何赵海诚没有表情。 一边是挚友父亲离世,一边是家人准备进京探望,这两个消息前后得知,确实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赵海诚看荣轩一脸说错话的尴尬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也是无心之言,不必自责。现在夜已深了,咱们也早些安寝,明日好去吊丧。” 荣轩连连点头,两人便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各自躺上了床。 赵海诚却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小海:【怎么了?】 赵海诚:【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当日我是不是该阻止元瑞一家上那艘船?】 小海不屑道:【我当是什么,你为何要把他人的过失归结到自己身上?】 赵海诚:【可是……】 小海打断他:【那日曾休宇的话说得很清楚,两艘船都有问题,就算你不与他换,结果也还是这样。况且这事情又不是你的主谋,你为何要去虚揽责任?你与其空耗自己精神,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痛打老三这条落水狗。】 赵海诚翻了个身:【咱们还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触到段钰彬那边通敌的证据。】 小海:【那便对了,正事还没做好呢,你怎么就有闲心开始悲天悯人了?好不容易才把关系网织成如今的地步,更不该想东想西,乱自己的道心。 你现在便被这些旁的事情占据思想,日后灾劫若是仍落在咱们自己家人身上,我看你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赵海诚被点了这么一通,虽说还是有些难过,可心中却没这么郁结了,只摒除杂念,渐渐睡去。 次日天光乍亮时,赵海诚便醒了。 听得外间呯呯砰砰的声音,他就知道荣轩也起床了。 “荣轩,现在是什么时辰?” 荣轩有些诧异,回道:“少爷,才卯时,还是再睡一会儿。” 赵海诚已坐了起来,“不必了,横竖也不得好眠,咱们去找元瑞。” 荣轩只得打了水来,侍候赵海诚洗漱。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快速收拾好自己,然后便出了门。 清晨的宫中并不安静,到处都是往来穿行的宫人侍女们,但他们几乎都在专注自己手上的工作,并不在意从眼前一晃而过的赵家主仆二人。 两人出了宫门,先去寿材铺封好帛金,这才朝李府去。 与上次相隔不过半月,如今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远远的便听到了李府那边传来震天的哭声,却并不悲恸,想来是请的专人做事。 再走近些,便看到了李府门口檐上挂着的白色灯笼。 待走至李府门口,才看到身穿孝衣,头戴双絮孝帽的李温泽双眼无神,眼下青黑地站在门后。 想来他是一夜没睡。 赵海诚一改往日的活泼动作,稳步走至李温泽眼前,作了一揖,轻声道:“元瑞。” 李温泽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只淡淡看着眼前人,道:“你来了。” 荣轩已将帛金交给了善祺。 善祺的眼睛倒是红肿的,现在只能虚虚睁开一条缝,但他还是时不时抹一把脸。 赵海诚见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安慰他们,此时说什么“节哀顺变”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事不关己。 可他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话来宽慰好友,只能用力握了握李温泽的双手。 李温泽轻轻点了点头,朝里间示意道:“马君皓已来了,你可去和他讲讲话,不必在这里耗着陪我。” 赵海诚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善祺领着往前走,他只得应了,走到前厅。 这里哭声更盛,入眼也是满目白色,专人们在李开景灵前哭得泣不成声。 善祺送了赵海诚便走了回来,他见李温泽终于肯主动讲话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咱们真的不招魂了吗?” 李温泽闻言,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尔后把目光投向前厅,直到看得眼眶通红,这才闭上眼,叹道:“父亲定不愿再回来,咱们何必多此一举?” 善祺便不再多言,只默默擦眼泪。 马君皓和铭虹刚在厅中跪拜叩首完毕,抬头便看见赵海诚站在了身旁。 他站起身来,朝赵海诚叹了一口气,“那日明明也算救治及时,却不想……哎……” 赵海诚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摇了摇头。 马君皓也知当事后诸葛并无益处,给赵海诚让出了位置。 赵海诚领着荣轩跪在李开景灵前,艰难咽了一口唾沫,心道:李伯父,您放心,我一定报今日之仇,也会尽力照顾好您的两位孩子。 想毕,他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马君皓见这力度,在一旁暗叹赵海诚和李温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赵海诚做完这一切,慢慢起了身。 在旁侍候的一个小厮马上迎上来,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我来后厅,且先坐着休息会儿。” 赵海诚和马君皓自然不好再呆在这里碍事,于是都点点头,抬脚欲走时,却听得门口传来善祺强忍怒意的呵斥: “你们是怎么有脸来的?李府不欢迎你们,若是你们还要脸上那张皮,就趁早走远些!否则让我用扫帚把你们赶出去,你们便更没脸见人了!” 第99章 自讨他人嫌 善祺平日里都是一副笑吟吟好说话的模样,极少听他如此发脾气。 赵海诚一行四人都回首望去。 只见曾光频带着曾尚宇呆呆立在门口,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听善祺训话。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曾光频便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了下去,他佝偻着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变得干瘪,面上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沟壑如烙印一般深深印在眉间和脸颊。 曾尚宇的脸色也极差,青败又灰黑,不恭敬地讲,只怕现在上了妆的李开景,模样都比他像个活人些。 见是如此光景,赵、马二人不可能去插手人家家事,便都转身欲走。 余光却又瞥见门口转出来一个白色人影,正是曾休宇。 他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朝李温泽恭敬行了一礼,双手朝善祺递上帛金,这才悠悠道:“他俩来之前我就已劝过多回,可惜他们并不领情,非要来挨这一顿骂,元瑞也不必给他们面子,只管开口便好。” 李温泽只略瞥过曾休宇面庞,并不说话。 善祺见状,虽语气有所缓和,但还是不屑道:“不过是丧家之犬,还论不上让我家少爷开金口责备。” 曾尚宇本以为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大哥至少还是会说两句好话,结果没成想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来帮着外人羞辱自家人,不禁低声愤然道:“曾休宇,你是来看笑话的么?!” 曾休宇嗤笑一声,“你们的靠山现在都惨成那样,可不就是丧家之犬么?他也没说错,你怎么就急眼了?怎么,得了好处时不知收敛,现在落了下风,倒怪起旁人说嘴了?” 曾光频听得心烦,低吼道:“够了!” 曾尚宇怒瞪曾休宇一眼,讪讪闭了嘴。 他们在这门口堵着吵了一阵,让大家听得心烦,李家的管家妈妈便带了几个家丁,拿着棍棒就要赶他们出门。 曾家父子哪里被如此对待过,登时黑了脸,曾尚宇喝道:“你们这些仆从,难道还有胆子对家父与我动手?!” 管家妈妈双手叉腰,哂笑道:“曾公子,我给你几分薄面称你为‘公子’,你便真以为自家还像从前那样呼风唤雨?现在你我同为普通人,并无什么不同,遑论胆子不胆子的?你们既然敢在李家门口闹事,那便要看看你们的皮够不够厚,能不能接得住我这两板子罢了!” 她说着,从家丁手上接过长板,便向曾尚宇抡去。 曾尚宇见她所言非虚,忙抬脚跳开,这才堪堪躲过了这一下,否则只怕脚背会皮开肉绽。 曾光频也吃了一惊,连连后退,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这是哪里的风俗来?” 曾光频回头望去,只见五皇子挡在太子前,稳稳接住了将要摔倒的自己。 自然,三皇子也面色不善地站在他俩身后,见曾光频看过来,忙将头别到另一边去。 曾光频见状,忙拉着曾尚宇下跪磕头道:“拜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默默走到一旁,将打头的位置让还给太子。 太子浅叹一口气,对曾光频道:“起来。” 曾光频暗忖太子是个仁德的人,定不会让场面继续难看下去,于是满心欢喜地爬了起来,还不忘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太子继续道:“今日这种场合,实在是不该如此胡闹。你们礼也送到了,心意便是到了,人就回去。” 曾光频还没摆好的谄媚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五皇子很有眼色地侧身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曾光频忙求助地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见曾家这个狼狈样子,只觉丢脸,翻个白眼后嫌恶地摸了摸鼻子。 曾光频刚舒展开的脸便又拧了起来,自知无颜再赖在李家,只能带着曾尚宇一道灰溜溜地挪出门去。 曾休宇等他俩走出十几步后,这才向众人行礼,也飘然远去。 李家家仆们也早就行过礼各自散去了。 太子上前两步走至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李温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叹道:“节哀。” 李温泽闷闷答了一声:“嗯。” 太子也不多言语,只向前厅而去。 接下来是三皇子,他其实很不愿意来这种场合,可是母妃的耳提面命和父皇的旨意压在肩头,他不得不过来。 他亲自交上帛金后,嗫嚅道:“舅……段钰彬本也想来吊唁李大人,无奈父皇将他禁足,所以不得亲自前来,只能由我代为奉上帛金。” 这段话是母妃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务必要讲的,不然他也不愿在区区李温泽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地下自家的面子。 李温泽闻言,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只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三皇子不由得有些怒火中烧:我都这样好言好语地拉下脸来与你好好说话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若不是这在李开景灵前,我定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 他这样想着,便要去瞪李温泽,却被一双手握住了肩膀。 “三皇兄即使想与元瑞多叙叙旧也不该挑在此时,一会儿人多了,元瑞忙不过来,只怕是顾不上皇兄呢。” 三皇子便就势回头瞪了眼五皇子,甩手没好气地走了。 五皇子并不在意,只正色朝李温泽略点了点头,然后也离开了门口。 马君皓和铭虹在看见太子他们来时便已躲在了柱后,现下见这一出好戏已唱完,便准备向后去拉赵海诚,好一同绕去后间。 却不想这一伸手抓了个空。 马君皓见人并不在身侧,忙四处张望,可总归是在别人家中,不能失礼,只得小声问道:“铭虹,哲信人呢?” 铭虹也压低声音答道:“少爷,我刚才也看得有些入迷,不知赵公子他们哪里去了。” 马君皓:“……” 马君皓无奈道:“你呀你!” 铭虹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马君皓暗忖赵海诚是个有主见的人,又有荣轩在旁协助,这里还是李温泽府上,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怕是他有事不好带上自己,所以才不告而别。 想到此处,他便放了心,自己带着铭虹去往后间。 第101章 问话终得回 话毕,两人正好站在了曾府门口。 其实说是“曾府”也不准确,因为皇帝已经免了曾光频的职位,这座宅子也会被收回,他们只是还能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罢了。 门楼上的曾府牌匾早已被摘了去,只剩下比周围朱漆颜色略浅的方形印记。 曾休宇抬头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这才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一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得满身落叶,曾休宇忙抬手至面前,用衣袖挡住其中夹杂的细小沙砾。 高柴身穿短打,只能堪堪遮住眼睛,抱怨道:“东家!咱们没走错?这才几天,怎么就成这个破败样子了?” 说话间,他便吃了一嘴的尘土沙子,连忙“呸”了半天。 此时风已经停下,曾休宇将衣服上的落叶全部掸到地上,悠悠道:“没工钱还不讨好,仆从们早就跑光了,如今这院子里除了鸿夏和杏栀两个卖了死契的贴身侍从,还有谁在?” 高柴撇撇嘴,想不到昔日作威作福的曾府竟在一夕之间变成这样。 两人继续往前走,只听得内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曾休宇只觉满心愉悦,加快了脚步。 转过前厅时,高柴看见厅中平日里放的那些花瓶香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套光秃秃的红木桌椅,不禁叹道:“这是蝗虫过境?” 曾休宇并不答话,只哼着小曲儿,悠然地穿过回廊,朝发出声音的主卧房走去。 曾尚宇刚好从房间里跑出来,催促身边的鸿夏:“父亲近来头疼次数越发多了,还越来越严重,你快去最近的医馆寻个大夫来!” 鸿夏满脸的为难,“少爷,昨日便跑了好多家,一听是来曾府,大夫们全都推辞,只说不敢。” 曾尚宇从怀里掏出来一锭银子,放到鸿夏手里,推搡道:“重金之下,必有人来,快去快去!” “重金?你那三瓜两枣也配?” 曾尚宇和鸿夏二人这才注意到曾休宇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连廊檐下,正用戏谑的眼神盯着他俩。 曾尚宇气不打一处来,冲过来便要给他一拳,嘴里吼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都怪你!” 曾休宇岿然不动,身侧的高柴只一个擒拿便轻松地把曾尚宇撂倒在地。 鸿夏大惊失色,忙小跑过来准备把曾尚宇扶起来,却被高柴拦腰抱住,双脚离地,挣扎一会儿就失了力气,动弹不得。 曾尚宇磕到了下巴和膝盖,一时吃痛,竟爬不起来。 曾休宇缓缓走至曾尚宇面前,问道:“怪我?怪我什么?明明是你和曾光频刚愎自用,甘心做他人走狗,如今被当了挡箭牌也不稀奇。” 曾尚宇此时感觉缓过劲来了,双手一撑准备起来,却感到背上一重,又被直直压了回去。 原来是曾休宇伸出一只脚,轻轻踏在曾尚宇的腰上。 曾尚宇顿时大怒,挣扎着侧过半张脸,却抬不起头,只能看着曾休宇的脚尖,吼道:“曾休宇!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现在难道不是太子的走狗?!你放开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曾休宇慢慢俯下身,笑道:“今日我心情好,便和你多说两句。首先,太子与我是合作关系;其次,就凭你刚才直呼你大哥名讳,我不仅可以这样对你,还可以让高柴打你十个板子。” 曾尚宇虽处于此等劣势,却还是嘴硬道:“高柴算什么东西?他早就不是我家的人了!” 高柴闻言,并不生气,只用一种看落水狗的眼神怜悯地瞥了曾尚宇一眼。 曾休宇微微摇头,“高柴当然不是你曾家的人,他是我母亲的陪嫁,母亲死后,他自然是我的人。” 曾尚宇听他提到她,忽然卸了力道,面上露出一种不安的神情,小声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死抓着不放?” 曾休宇嗤笑一声,“你是个不关心亲娘死活的人,我和你不一样,毕竟不是谁看到亲娘死在眼前,第二天还能笑嘻嘻去串门拜访皇子的。” 曾尚宇感到腰上的脚挪开了,忙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哆嗦道:“现在你还不满意吗?你取了我娘的命,毁了曾家十多年的苦心经营,还不够吗?你要我们全家的命有什么好处!” 曾休宇睥睨着他,笑道:“你的狗命我不急着要,曾光频现在这情况,贬他为平民比要他命还难受,我又何须脏了我自己的手呢?” 说话间,屋里又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与其跟我在这里耍嘴皮,不如快些去求大夫来吊命,顺便看看你这曾家少爷的面皮还能不能用。” 曾尚宇无言以对,想再留在这里只怕会被这个疯子弄死,只得咬咬牙带着鸿夏一同从侧门跑了。 曾休宇见少了个讨厌鬼,心情更好,便朝曾光频屋中走去。 一进门便是挥散不开的浓重药味,苦中带涩的空气里还夹杂着丝丝死气。 曾光频半躺半坐在床上,全然没了往日的光采,只蜡黄着灰黑的枯瘦脸颊,一声接一声地低低哀嚎着,和他刚才在李府时的模样完全是天差地别。 感觉到有人靠过来,曾光频含混不清地道:“水……” 高柴要去动手倒水,却被曾休宇抬手制止。 曾休宇走至桌前,亲自倒了一杯半凉的茶水,端到曾光频床前。 曾光频也不管水温,就这曾休宇的手便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喝毕,曾光频虚虚睁开眼,发现是曾休宇,吓得掉了半条魂,忙退后靠到床的另一侧,颤声道:“你……怎么是你?!” 曾休宇笑道:“你怕什么?我不是来索命的,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你拖了很久都没给我答复的问题。” 曾光频复又闭上眼,不再讲话。 曾休宇难得的有耐心,坐到床边,开始把玩那柄玉骨折扇,“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娘的遗骨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曾光频听他声音中寒气彻骨,暗忖这场豪赌终究是自己输了,只能一字一顿道:“瑞城祖宅她梳妆台的地砖下。” 曾休宇得了想要的答案,取下头上的木簪,将底部扭开,在曾光频床尾洒下些细小的粉末,这才带着高柴离开。 第102章 父携女入京 赵海诚带着荣轩跟着侍从回到侧厅的屋子,只看到马君皓与铭虹在,不禁问道:“各位皇子们呢?” 马君皓见赵海诚不多时便回来了,也不多问,只答道:“他们被安排去了其他房间。” 赵海诚暗暗松了一口气,打好的解释自己去哪儿的腹稿也无了用武之地,同时庆幸自己不用再去应付那几位祖宗。 两人都略放下心来,赵海诚又问道:“怎么不见令尊令堂?” 马君皓道:“哲信对京中风俗不甚了解,为免主人家冷清,也为了防止咱们年纪轻的人沾上不好的事。一般来说,上午中午时阳气重,是咱们过来;下午晚上时才是父辈这类长辈们前来。” 赵海诚点点头,这习惯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眼看快到午饭时间,这屋中却还是没有新的人进来,这实在是有些让人犯怵。 马君皓便拉着布置桌面的侍从问道:“劳驾,请问为什么怎么只有两副碗筷?” 侍从愣了愣,行了一礼后回答:“公子,这是少爷特意为您二位准备的屋子,只许您二位进来,其余宾客都在别的房间。” 两人一听,心里都淌过一股暖流。 赵海诚也才明白刚才为什么李温泽让自己来找马君皓。 二人飞快吃完了饭,自知不好再呆在李府给李温泽添麻烦,便准备去和李温泽告别。 刚踏出屋门,便听得竹桃带着哭腔道:“小姐,您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这不到一日,您已激动得昏倒五六回了,这让老爷怎么肯放心地走……” 循声望去,只看见竹桃搀着李温茹的背影,两名女子如风中飘絮,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内院走。 赵海诚不忍去打扰她们,马君皓也是如此,两人各自长叹一声,朝门口走去。 李温泽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见他俩出来,对赵海诚道:“快些回去,你体质本就差,若是呆久了,总不好。” 赵海诚上前紧握住李温泽的手,轻声道:“之后有我。” 荣轩和铭虹也去安慰哭肿眼睛的善祺。 李温泽抬眼轻轻点了点头,赵海诚便和马君皓一起离开了。 赵海诚已多日没回过家,今天刚好可回去看看,且把父亲将要进京的好消息带给程伯。 马君皓也准备去倾月楼帮忙,他俩便顺路走着。 马君皓邀请道:“此时虽已用过午饭,可哲信想不想去倾月楼坐坐?用些甜点也是好的。” 赵海诚忽然想起来程伯还没尝过茶糕,便道:“说起来,你家今年新采的连君兰可到了?我十分想念那茶糕的味道。” 马君皓面露难色,“这倒是不巧了,今年清明少雨,虽是采了些,可却不如往年的质量,做茶糕十分勉强,所以今年这糕点便被撤了。” 天意无常,这也是强求不来,赵海诚只能遗憾道:“竟是如此。” 马君皓忙道:“不过我家也新添了其它的代替,哲信要不要试一试?” 赵海诚看似豁达,有时却也是个固执的人,他只觉得茶糕清香不腻味,适合老人家,如今便不想再试其它的东西。 “还是不了,午饭进得有些多,只怕现在尝不出好味道来。” 马君皓便不再坚持。 直到走到岔路口,赵海诚向南,马君皓向北,各人便都告了别,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如今已是夏季,又当午时,日头晒得不行,路上也少有行人。 赵海诚暗忖刚才应该多喝两杯茶。 终于行至赵府百来步处,赵海诚和荣轩都已被热得不行,忙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走进后,却见到门口围墙的侧边有好几辆载着用品物什的马车,就像去年他们才来京时那样。 赵海诚和荣轩的疲累顿时一扫而空,欣喜地对视一眼。 荣轩激动道:“一定是将军来了!” 赵海诚也兴奋地点点头。 两人同时从门口向内望去,只见赵震文的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还和走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身形如松、英姿勃发,面上并没有因为边关的风沙而变得苍老,相反,正因磨砺,才让他的粗糙皮肤练成饱含忠诚和热血的坚韧。 赵震文正在和着家丁们一起卸置马车上的东西,一转身便看到赵海诚和荣轩呆呆站在门口看他。 他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至两人近前,紧紧抱住赵海诚。 “诚儿,我都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受苦了。”赵震文手上把赵海诚整个人圈在怀里,臂上的力度却很轻,即使知道赵海诚已是长好了皮肉,却还是怕压着他。 赵震文声音中有无尽的自责和愧疚,眼眶竟也有些红。 荣轩在旁边看了,不禁也吸了吸鼻子。 赵海诚感受着这熟悉的味道,声音也变得瓮瓮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不用担心,我已大好了。” 赵震文听得儿子讲话,这才松开手,扶着赵海诚的肩膀,仔细看了看。 “又瘦了,怎么眼圈漆黑,昨夜没睡好?” 赵海诚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事情说来话长,父亲怎么这么快?我明明昨天才收到信,今日中午你便到了?” 赵震文已将眼泪憋了回去,也笑道:“我们与信鸽是同时出发。现在路变好了,驿站也多,不过信鸽还是比人快些。不过若是八百里加急,定是比我们都跑得快。自然,陛下是知道此事的,我准备完全后才递的折子。” 赵海诚闻言,问道:“和父亲一同来的,还有谁?” “大哥,自然是我啦!” 三人都闻声望去,只见赵海宁从旁边闪身而出,装作生气似的嘟起嘴:“我说爹爹怎么半天不过来,原来是在这里与大哥说话,便忘了我了!” 赵海诚奇道:“小妹?如此漫长路途,可真是难为你了,还有人吗?” 按理说若是赵海仁也在,他俩定是一边拌嘴一边过来的。 赵海宁甩了甩马尾,得意道:“大哥想二哥了?可惜呀,二哥比枪输给了我,只能等过几个月中秋才能和娘亲一起过来了!” 第103章 新整城防图 赵海诚和荣轩都宠溺地笑着摇摇头。 管家程伯听到动静也出来查看,他见赵海诚来了,忙笑着快步走到门口,道:“将军刚到时还在念叨赶快收拾好就进宫去看少爷,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赵海宁笑道:“自然,咱们可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家人了。” 她又上前两步,拉着赵海诚的手,半埋怨半撒娇道:“可是大哥也并不完全明白我们的心意,不仅让自己受伤,还悄悄地不告诉我们,这不是更让我们担心吗?” 赵海诚安抚地摸了摸赵海宁的头,半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诚恳地道歉:“大哥错了,大哥保证再不会这样了,以后哪怕是背上有点痒痒都会如实禀报小妹,这样,小妹能原谅大哥吗?” 赵海宁忍不住笑道:“夸张!” 周围众人也都笑起来,冲淡了悲伤的氛围。 赵海诚直起身,便要开始帮忙卸货。 赵震文见了,忙阻止他道:“这日头这么晒,你快去休息——诶,对了,今日你怎么没和李家公子在一处?” 赵海诚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和赵震文一起把赵海宁的衣物箱子抬着,一边往内院走,一边把李家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赵震文听着,脸上又露出黯然的神色,叹了口气,感慨道:“距我上次与李刺史见面,不过半年,这短短时间内,竟如此物是人非。” 赵海诚小心地跨上台阶,也叹道:“是啊,不过这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绝对不会是曾家单独所为——说起来——” “大少爷安好。您去休息,我来。” 赵海诚抬头,见俊安正站在面前,朝他行礼。 听他如此称呼,赵海诚欣慰地摇摇头:“不用,你去搬其他的东西。” 俊安看向赵震文,得了允许后,这才离开。 赵震文知道他想说什么,接道:“我明白,可是这几个月来,军中再无异事,就算想查,也不知从何开始。咱们也不能凭空地去污人清白。” 赵海诚已猜到这个结果,也不气馁,只道:“万事小心为上,总是没错。” 赵震文点点头,“一会儿此间事了,我便得进宫去参拜陛下,不能先去吊唁李刺史了。” 赵海诚道:“这倒不急。”于是把马君皓告诉他的京中习俗给赵震文讲了一遍。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赵海宁屋内,放下箱子,赵震文道:“诚儿,此处并无外人,可否让我看看你右臂上的伤口?” 赵海诚也不扭捏,从容地把袖子撩起。 赵震文的眼睛略过他小臂上的陈年旧伤,只盯着皮肉狰狞的胳膊,那里新长出的肉芽实在是与周围皮肤看起来格格不入。 赵震文心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可又怕弄疼了赵海诚,只能忽地收回手,轻轻将堵在胸口的气吐出去。 赵海诚听着这动静,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父亲,真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就活蹦乱跳的,还能帮您抬箱子呢!” 赵震文见儿子如此,也不好再伤春悲秋,只得快速收拾好难过的情绪,回道:“嗯。” 赵府众人一起收拾,不多时便把马车上的家当物什全都规整地搬到了该放的地方去。 赵震文沐浴更衣后,已是申时二刻,他忙带着俊安一起坐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勤政殿。 皇帝正在翻看前几年庭州的赋税账簿,虽然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越看越觉得头疼。 他正欲叫掌事公公进来,没想到成济却自己慌慌忙忙地来了。 “何事让你如此不注意仪态?”皇帝语气中带有些许怒意。 成济忙正了正神色,回道:“回陛下,曾尚宇传来消息,说曾光频卧病在床,没有大夫愿意医治,眼看便要不行了。” 皇帝闭上眼揉着眉心,厉声道:“朕这里是什么杂事馆么?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上报了?怎么,难道他曾光频的命就是人命,景卿的命便如草芥吗?!” 成济第一次听皇帝如此直白地谈论大臣,忙跪下来,颤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是小的想着曾家好歹还在京中,若是此等见死不救之事传了出去,恐有损陛下英名,所以才来回报。” 皇帝暗忖有理,便睁开眼睛,不耐烦道:“寻个医官去照顾着,药材不必用什么太好的,只吊着命就行,待病情稳定了,再遣回瑞城去。” 成济忙不迭地去做了,又遣人送进来许医官新改过的参汤。 此时赵震文刚好走至勤政殿门口,便看得成济匆忙跑出来,行了一礼,道:“公公好,虽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可否劳驾公公通传一下?” 成济定眼一看是赵震文,停下脚步,整理好表情,笑道:“这是哪里话来?镇北将军稍待。” 成济便又转入殿中去。 皇帝才尝了一口参汤,就发觉这比起以前的更加难以下咽,可为了身体不得不一口将它饮尽。 刚放下小盅,便看到成济又进来了,皇帝浮躁道:“还有什么?” 成济恭敬道:“禀陛下,镇北将军求见。” 皇帝一听,面上松快了些,摆手道:“传。” 赵震文由专人领着进来,成济退了下去。 “臣赵震文,参见陛下。”赵震文单膝跪地,行礼道。 皇帝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不必多礼,此番闹出如此事情,倒是朕该向文卿赔个不是才对。” 赵震文刚站直,忙又抱拳躬身道:“陛下言重,人有旦夕祸福,此次是诚儿命中之劫,陛下已是非常关心爱护犬子了,臣无以为报。” 皇帝只是叹了口气。 赵震文忙从胸口拿出一个信封和一副地图来,双手奉给皇帝,“臣经过几个月的调查,虽没有发现实际证据,但是秉着疑人不用的原则,已将名单上所有有嫌疑的兵士们遣返回家。而北崇关以外的城防,臣也重新布置过,此为臣监工下亲手绘制的最终版,请陛下过目。” 皇帝将两样东西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阵,忽然拍着赵震文的肩,激动道:“好!大齐能有文卿,实乃国之幸事!” 第104章 平静若无风 赵震文从勤政殿出来时,已是酉时,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将沉未沉的样子。 地面仍残留着被炙烤了几个时辰后而留下的温度,脚踩上去,似乎能感受到一丝丝从地底蒸腾起来的热气。 只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将此行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做完了,不由得感到心情舒畅。 可是忽然想起了这几日李家的遭遇,他又觉得人生在世,实在是万物因果瞬息无常。 思索间,人就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俊安正在转角处默默等他。 唉,不论现在有多少惋惜的话语,当事人都听不到了,只能顾好自己,先做好身前事。 于是赵震文抖擞精神,唤来马车,朝李府去了。 李府的布置和早晨赵海诚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李温泽也仍然站在门口接待宾客。不过此时李温泽脸上看起来倒是有血色了些,或许是想开了,又或许是不想了。 他远远便看见赵震文走过来,平静的脸上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 旁边的善祺则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他小声惊讶道:“少爷,难道是我站了一天,眼花了?这走过来的,好像是镇北将军?” 李温泽本来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听善祺这样说,便知道这是真的了。 此时赵震文已跨过李府大门,走到了两人近前。 赵震文从怀里小心地拿出赵海诚准备好的帛金,交给俊安,俊安再妥帖地奉给善祺。 善祺忙双手接过,朝赵震文行了一礼。 李温泽也作揖道:“赵……镇北将军。” 他本想称呼赵震文为“赵伯父”,可担心这叫法太亲近了些,让赵震文觉得不自在,所以便临时拐了个弯,只客气地称呼他的官职。 赵震文并未注意这微小的停顿,只是看着李家主仆的脸色,又觉悲伤起来,可自己是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分量太重的话来安慰。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节哀”一类的客套话可讲,可总觉得没什么诚意。 “温泽,以后若是有赵家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只要赵家能做到,便不会推辞。” 赵震文还是不擅长讲场面话,只能如实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李温泽今日听了太多开导劝慰之语,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大多在父亲生前都与自家并无交集,可是一得知父亲去后,便一个二个地都来安慰自己,说些什么“节哀顺变,逝者如斯”之类。 他们都在叫自己和姐姐向前看,以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可是几乎没人说以后有事可找他们帮忙这样的话。 从此以后自己真的只剩姐姐一个家人了。 李温泽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答出一声鼻音很重的“嗯,多谢镇北将军。” 赵震文看得心软,不自觉地重重拥抱了一下李温泽,就像今日午间对待赵海诚那样。 李温泽也回抱了一下赵震文,然后松开手,朝前厅道:“请。” 马上有侍从过来领着赵震文和俊安一起向李开景的灵堂走去。 三皇子在帘子后看到这一幕,也十分诧异,皱着眉问誉远:“赵震文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呆在冀州,好好守着他那些兵么?” 誉远心道:这才几个月,赵海诚就又是少块肉,又是掉水里的,人家亲爹可不得心疼得要死,这来看看是多正常的事情啊。 可是总不能对这缺心眼的三皇子这样明讲,誉远只能尴尬地笑笑,用委婉的语句道:“许是这赵海诚经历这些后思家心切,又不能回去,只得求镇北将军来京陪伴个三两日。” 三皇子鄙夷地“啧”了一声,不屑道:“多大点事,就这样哭爹喊娘,我瞧那赵震文是存心来看我们家的乐子的,不行,我得告诉舅舅去!”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 誉远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三皇子怎么会把这两件事情扯上关系,可还是牢记着贤妃的叮嘱,拦住三皇子道:“殿下,贤妃娘娘说了,此番出宫,只能在李家帮忙做事,不能到处跑。否则,若是陛下知道了,只怕会更生气;还有,段大人的禁足还未解,咱们不宜过去。” 三皇子不耐烦道:“母妃不过是想让咱们来露个脸,讨讨好,可是你看李温泽那丧门星的样子,我话都不想与他多讲,更别提什么帮忙了,他家是前厅哭丧的人不够还是后院洒扫的人不够?咱们呆在这里,还没看够他的白眼吗?再说了,舅舅被禁足,我又没被禁足,我怎么不能去看他?别多说了,跟我从侧门走。” 誉远听着三皇子这成套的歪理,不禁觉得有些咂舌,可他毕竟是主子,自己只能顺从他的想法。 两人便做贼似的出了李家的门,朝段府走去。 与李府的“热闹”相比,段府可谓是门可罗雀,门口只有两个侍卫把守着。 不过三皇子自然不可能从正门出入,他带着誉远来到东门,轻敲了六下。 马上便有仆从将门打开,那人只开了一条小缝,见是三皇子,忙请人进门,恭敬道:“殿下,段大人现在恐怕不好见您。” 三皇子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父皇禁了舅舅的足,无妨,不是什么大问题。” 仆人连连摇头,道:“小的知道这事难不倒您,却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段大人今日多饮了些酒,现下正在小憩。”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醉汉含糊不清地嚷道:“没醉!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三皇子和誉远都循声望去,这人不是段钰彬还能有谁? 只见他只松松垮垮地披着一套里衣,头发要散不落地掉在脑后,手上拿着一方小酒坛,摇摇晃晃地朝这边来了。 段钰彬一见是三皇子,眼神清明了不少,连站姿都板正了许多。他快步走过来,问道:“毅儿,你来干嘛?” 三皇子见他周身并无多少酒气,便知道这又是在借酒装疯,只道:“舅舅,赵震文进京来看咱们笑话来了。” 第105章 山雨欲来时 段钰彬听得面色一沉,“李开景刚死,他就到了?呵,看来他的好儿子给他递了不少消息,连吊唁也得做头一批。” 三皇子倒是没想到这层,忙应和道:“就是就是!太过分了!就是看咱们失势,李家又没了顶梁柱,这才上赶着回京,一是逞威风,二是在父皇面前露脸!” 段钰彬沉思了一会儿,将酒坛塞给身边的仆人,对三皇子道:“毅儿,你随我来。” 三皇子便跟着他转去了书房,进屋前,段钰彬还特意嘱咐侍从们留在外面,非传不得进去。 段钰彬将门锁上,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 三皇子有些不解,问道:“舅舅,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段钰彬让他在案前坐下,又自顾自转身在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枚特制信印,然后拿出笔墨纸砚,坐在三皇子身旁。他一边提笔写着东西,一边道:“毅儿,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段钰彬说过的话可多了,三皇子怎么知道是哪一句,可他为了不露怯,还是硬着头皮道:“嗯。” 段钰彬抬眼瞥了三皇子一下,看这飘忽不定的眼神便知道三皇子是在逞能,不过也不生气,自己解释着:“赵震文去年,不过是一时走运,这才爬到如今位置,若是再来一场,只怕他没这么好运。” 三皇子对此也深信不疑,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往事不再来,这也没办法。如今边境皆是安定平稳,也没有仗可打。咱们并不能向父皇证明什么。” 段钰彬冷冷一笑,道:“现下赵震文在京中,若是冀州遭袭,他身为主将,必得快些赶回去。” 三皇子摇摇头,“人北戎才送了求降书不到半年,怎么会忽然再次起兵?况且我听说此次战后,父皇又拨了一大笔银子整顿冀州军备,这不是摆着又给赵震文送战功吗?” 段钰彬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得意道:“这可是他自食恶果了,年前把我丢在冀州那个鬼地方给他做善后,现在每一处防御点我都了然于心,若是北戎那边也知道这些情况,按照他们的性子,一定也咽不下这口人城皆失的恶气,定要报仇。” 三皇子听出自家舅舅话里的含义,忙变了脸色,也不管段钰彬是怎么能和北戎联系上的,只按住他写字的手,小声道:“舅舅!我虽读书不多,但也明白这事可是通敌叛国了!是诛九族的大罪!使不得使不得。” 段钰彬“啧”了一声,盯着三皇子道:“毅儿,你好好想一想,若是再有战事,太子肯定会被陛下派出去监军。赵震文现在气焰嚣张,难免会有些轻敌,到那时,太子的死活,可就不好说了。现在陛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等太子也没了,毅儿你身为三皇子,便是顺位第一的继承人。” 段钰彬的这番话显然认为别人的想法都和他家一样,完全不考虑四公主和五皇子的威胁,可偏偏就是这样,却能把三皇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三皇子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开始思索起来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片刻后问道:“可若是太子哥哥平安回来了呢?” 段钰彬不屑地笑了,“平安?打仗哪有平安的说法?就算是战马颠簸一下,也有可能跌死人,何况这千里之外的头疼脑热,谁又说得清呢?” 三皇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如果冀州那边需要增援,咱们才惹父皇不高兴,岂不是把机会白白让给了贵郡?贵郡可是老五那边的老家,这可费力不讨好。” 段钰彬冷哼道:“等贵郡的人翻山过去,士兵们的尸体都长草了。增援增援,必得快且准,否则要来干嘛?这事儿陛下不用权衡都知道只能让庭州去,你不用操心这个。到时我出马,不用担心打不赢。” 三皇子一听,喜道:“那舅舅便专心写着,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离开。 段钰彬一把把他按下,“我禁足这几日不可能没人盯着,前些日子虽送过一封信去庭州,事后也没被发觉,我却总不能安心。今日这封事关重要,若被发现,你我人头不保,所以这信和信鸽,由你带出去,离段府远点再放飞。” 三皇子一听前些日子还送过信,便知道舅舅这是筹谋多时,不由得感叹他的心思缜密。 待到离开段府,已是亥时。 街上的摊贩们几乎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了。 三皇子本想去京郊放鸽子,可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便带着誉远寻了个离段府几条街之外的无人小巷,这才松开紧抓住鸽子的手。 誉远本不知道三皇子一直将手放在袖子里干嘛,陡然见到他拿出一只活物,差点吓得叫出了声。 三皇子不耐烦道:“别吵,也别问。” 誉远只好捂着嘴点了点头。 玄云殿。 五皇子在桌上摊平上好的宣纸,刚写下自己名中的“衍”字,便听得身侧微动。 “有什么发现?”五皇子头也没抬,继续旁若无人地写着。 “回殿下,咱们的人发现三皇子从段府出来后,特意到段府外放飞了这个。”见锋呈上已经被捆得不能动弹的鸽子。 五皇子一眼就看见了鸽子腿上的信筒,于是将笔放在笔山上,走到见锋身前,取下信筒。 他将它拿在手上看了一圈,暗忖这点防盗手段复制起来易如反掌,便将它打开,取出墨迹还没干透的信来。 这信并没称呼,也无署名,倒是到处盖满了淡黄色的印信。 五皇子皱着眉往下看,越看眉头便越舒展。 读罢,五皇子浅笑道:“真是稀奇,三皇兄不出一月便为我铺好了两条路,以后我可得好好感谢他。” 见锋听五皇子语气,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三皇子不久便会大难临头。 五皇子之后便什么都没再讲,只是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叠一模一样的信纸,开始写写画画。 子正时刻,一只信鸽从京郊荒废多年的老宅飞出,它将跨过千山万水,行过名物胜景,直抵北戎金帐。 第106章 进退皆得宜 北戎金帐。 勒杰这半年多来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收拾与大齐战后的烂摊子,一边又要处理各部族间的冲突利害,还得时时看顾着自己夺位前后留下的人手隐患。 当时只想着坐上这个位置便能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结果是自己想得太天真,光看到光鲜亮丽的外表,没发现内里藏着的阴暗腐朽。 他叹一口气,翻开一本折子。 这是巴别的小儿子莫赫呈上来的,大意就是说他家中几位哥哥又不太安分,各自在搞小动作云云。 勒杰摇了摇头,去年他能如此轻易地拿捏巴别、列里两家,少不了莫赫在中周旋拉拢。可是打仗容易养兵难,他家那几位又在暗暗谋划要为自家阿父报仇,不过好在是各自为营,不成气候。 “报!王上!有远方来信!” 勒杰一听,来了些精神,不过想到前一阵子段钰彬遣人送来的那封无关痛痒的更类似于诉苦性质的信,情绪又落了下去。 “呈上来。” 身边的侍从走上前,把传信使手上的信鸽呈至勒杰案前。 勒杰见状,这才心情又好了些。 他们约定过,只有在十万火急的情况时才会动用信鸽,因为它飞得比人跑得快,还不用担心被信使偷看。 勒杰检查了信筒,这才打开信封细细读起来。 只是他这面上忽喜忽忧,让一旁的侍从有些看不明白。 许久,勒杰才放下信,脸上阴晴不定,用一只右手支起头,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他用左手把信递给侍从,示意他看看。 这侍从是勒杰从小到大的好友,于他夺位上出了不少谋划,又是个无亲无故的人,勒杰对他很是放心,几乎是和自己同吃同住。 侍从也不避讳,接过信来就看。 读罢,侍从问道:“王上意欲发兵?” 勒杰皱眉道:“虽然这看起来确实是个好机会,可现下我们并无人可用,我总不可能亲自去,你也不行。” 侍从摇摇头,“这倒不难,巴别的几位儿子,不是正有许多精力无处可用么?” 勒杰略思考了一下,笑道:“那几个,不过是嘴上叫得欢,否则我当初便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攻入王庭。” 侍从分析道:“巴别虽死,可部下可仍有五万人可用,此时是不成气候,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便是个大隐患。此番良机,正可遣莫赫做主将,其余几人做副手。若能将余、芜二城打回来,这功劳自然是莫赫的;若拿不回来,即使折了这些人,却也无妨。” 勒杰有些犹豫,摇头道:“他们都没什么经验,即使对方主将不在,可偷得一时便宜,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把对方逼急了,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损失。” 侍从笑道:“莫赫确实没有什么才能,可王上,您怜惜忠心的狗,那狗除了忠诚却并无益处,养着还得劳心费力。咱们此番出征,目的只在二城,若打不回来,撤兵便是。如果担心对方穷追不舍,则再送一次求降书就好。我听闻对方皇帝生平最好仁德之名,何况现在身体如此情况,他定不愿在死前背上凶恶骂名,令多年伪装功亏一篑呀。” 勒杰细细权衡了一会儿,觉得好友说得有理,便开始草拟诏书,并道:“如此也好,你去宣莫赫来见我。” 不出一个半时辰,便看见莫赫掠草而行,驭马跑来。 他刚递了折子便得传召,不由得满脸喜色,在心里自言自语道:让你们几个小时常常欺负我,现在阿父没了,看还有谁能给你们撑腰!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路两旁的侍卫,马上有专人扶他下马,又给他整理着装,莫赫不禁极力下压着自己想要翘起来的嘴角。 待收拾完毕,他这才满面春风地大踏步走入金帐,行礼道:“王上!” 勒杰见他满脸被晒得通红,身上还有些许汗味,便知莫赫是正在训练时得了消息便马上赶来,有些欣慰。 “你既如此用功,终于是皇天不负,现下正有件事情,非你去做不可。” 莫赫闻言,以为王上会让他去给几个哥哥几分颜色瞧瞧,不禁大喜,跪下拜谢道:“谢王上!无论是什么事情,莫赫定尽心竭力,不辱王上所命!” 勒杰笑道:“好!此番便命你做主将,你两位哥哥当副手,率八万大军,去攻回余、芜二城!” 莫赫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头望向勒杰,却发现他满脸认真,不似玩笑。 “啊?……这……这……”莫赫一时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脸涨得通红,神情窘迫。 勒杰仍波澜不惊地笑着,问道:“怎么,这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莫赫摇摇头,硬着头皮道:“不……不是的,王上,我并无经验,初次上战场,就……就是如此任务,实在是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总不可能在刚夸下海口之后又马上下自己的面子,说自己不学无术、肚中无谋、不敢打仗。 莫赫越说越没底气,也不敢抬头看勒杰,只能低头默默跪在地上,像在挨罚。 勒杰拍拍他的肩,“你今年有……十六了,是该历练历练,日后才会有更好的机会。我知道你与几个哥哥向来不睦,此番安排他们做你的副手,你也可以好好敲打敲打他们。我也明白你这个年纪,难免会有害怕担忧,所以特意许你带你阿父带过的军队去,再给你拨三万有经验的军士,以此来培养你自己的能力。” 莫赫听着,将手心的汗抹在了自己衣服上,一边思考,一边用牙咬下了一片嘴皮。 勒杰见他仍一言不发,笑道:“放心,就算没打过也有我给你兜底,你只管放心去,若是不成,只需把自己带回来就是。” 话已至此,若是再不发言,那也太不识趣了,莫赫只好抬头,又拜谢道:“谢王上!” 此时却没了刚才的欣喜,只剩下忧虑。 勒杰转身,把研究过不下百次的城防图和与段钰彬往来的关键书信交给他,嘱咐道:“细细参透,大有裨益。对方主将现在并不在城中,需得快准狠,夺得先机。” 第107章 众力共织局 李府。 李开景停灵七日已满,是时候起灵回扬州了。 皇帝也于百忙之中带着众皇子公主一起抽出时间来送他一程。 刚踏进李府大门,便听得李温茹微弱的哭声。 她一袭孝衣,跪在李开景灵柩前,不住抖动着肩膀。李温泽跪在她身旁,一边叹气,一边抚肩安慰她。 周围一圈李家宗亲和大臣公子们都在低头默哀。 皇帝特意嘱咐不许通报,所以待他走到近前时,众人才发现,于是纷纷行礼道:“陛下。” 此时死者为大,是以大家并没下跪迎接。 皇帝摆了摆手,叹道:“李氏开景,该归乡了。” 此话一出,本来心情趋于平静的李温泽顿时红了眼眶,喉间似有千斤重。 即使平日里再看不惯他家的宗亲,在李开景死后口中说出的话也柔软了起来,李温泽也才由此窥到父亲生前不为他知的一二。 原来父亲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有过单枪破万军,无虞点水还的壮举。 原来父亲不止是记忆中那个枯瘦的模样,他也曾春风得意,侠骨笑启。 原来父亲就是自己最敬佩的那种军人。 可惜,他与李开景这数十年的父子嫌隙,自一场意外而始,又由一起无妄之灾而终。 这中间几千个日夜,他们俩都没能好好坐下谈一谈,待到发现时,才惊觉来路尽碎、前途无光。 唉,李开景身为武将,本应该在战场上撒热血,可惜天不随人愿,他被缚住了手脚,最终只能在深宫大院冰凉的池水中了结此生。 李温泽念及此处,面上不由得划过一滴热泪。 众人都是默然无语。 赵海诚在一旁也看得心中酸涩,吸了吸鼻子。 赵海宁忙握住了哥哥的手。 此时忽然有一个身影冲进前厅,“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 大家都是一惊,侍卫们也忙横在皇帝身前。定眼看时,才发现这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兵士,他满目慌张,不住喘着气。 看他装扮,这是八百里加急。 在场众人都心里一紧。 “禀……启禀……陛……陛下!” 皇帝抬手屏退侍卫,沉声问道:“你先说,你是哪里来的?” 兵士已略喘过气来,答道:“回陛下,是冀州。” 从那人进来时赵海诚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听到这一回答,他和小海更是呼吸一窒。 怎么会这么快?! 按照小海的说法,这场战争至少提前了两年! 四周紧盯着赵震文一家的目光告诉赵海诚这不是幻觉。 皇帝也是抬眼瞥了下赵震文,尔后又盯着兵士。 兵士接着道:“两日前,北戎忽然大军压境,我军还未及反应,他们便开始攻打余城。余城由于地势,易攻难守,我军评估以后,只得暂时弃城撤民。末将走时,众将士正在收整芜城军备,百姓皆已撤回北崇关以南。” 皇帝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只盯着兵士,又问道:“北戎有多少人来犯?” 兵士思索了一会儿,回答:“斥侯营回报,应是五万以上,十万以下。” 皇帝冷笑道:“蛮夷行径,才送了求降书不过半年,竟又搞这些动作。”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三皇子。 三皇子听得心中惊诧,暗叹北戎动作也忒快了些,殊不知他此般不安表情已被皇帝和五皇子看在眼中。 五皇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在夸赞三皇子,虽然三皇子常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这一个月来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意外。 赵海诚也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按理说北戎才被大伤元气,此时应该无力再战。 唯一可能还是段钰彬送了消息去,可是他现在人在京城,应该至少有曾休宇和五皇子两股势力盯着他才对,这样他也能送出信去么? 小海此时已几乎想通了关节:【分庭抗礼总比三足鼎立好收拾得多,无论对谁来说都是。】 赵海诚闻言,开始梳理关窍,正思索间,便听得皇帝继续道:“文卿,此番战事紧急,你快马加鞭回冀州去;旭儿,你也该历练历练,北戎挑事,正是良机,就派你去监军。” 赵震文和太子都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对皇帝行礼道:“是,陛下\/父皇。” 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看向李温泽,“温泽,朕知道景卿去后,你也悲痛万分,可朕还是想问一句,你可愿随太子一同去冀州?” 这话说得半直半掩,明白人听得出来皇帝是有意抬举李温泽,可惜他年纪轻,又无军功,若骤然赐官,于理不合。 如果他能跟着太子一起去冀州,一来可在赵震文庇护下挣个名堂回来,二来太子又多个人保护,无论如何都是双赢的局面。 李温泽自然是愿意,他刚准备开口,便被五皇子打断道:“父皇,李大人总归要入土为安才好,若是李温泽跟着镇北将军去了冀州,那这担子只能落在李温茹身上。李温茹一个姑娘家,身子孱弱,路途艰险,恐怕……” 皇帝闻言,面上有些遗憾,“衍儿说得有理。” 赵海诚见状,便准备开口自请陪太子去冀州,只听得五皇子继续道:“父皇,儿臣见镇北将军长子赵海诚武功谋略皆不输李温泽,不如先让赵海诚随行,待扬州事毕,再请李温泽去往前线?” 赵海诚不禁有些愕然,看向五皇子。 只见五皇子面上微微带笑,略朝自己这边点了点头。 虽然他现在是在帮自己说话,可赵海诚总觉得五皇子这副微笑面具下藏着狰狞的獠牙。 李温泽暗忖赵海诚此刻有伤在身,战场无情,他这副瘦弱身板定是受不住,便转身跪在皇帝面前,行礼道:“承蒙陛下赏识,臣快马护送家父灵柩回乡,再转向冀州,顶多与镇北将军相差一昼夜便可至前线!” 皇帝看着李温泽坚毅的模样,一晃神,仿佛见到了多年前满口豪言壮语的李开景;又想到这几个月来赵海诚在京中也是受伤颇多,不如也让他回家去,好歹让亲娘照看一番。于是叹道:“朕亏欠景卿良多,若是让人走后也不得安眠……朕向来不喜如此,那便依衍儿所言。” 李温泽默默闭上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赵海诚却是有些意外欣喜,先不管五皇子目的如何,这次自己一开始便争取到了去前线的机会,有小海协助,怎么说也定能将父亲和家人保护好! 皇帝又看向李温茹和赵海宁,“刀剑无眼,女儿家们便都呆在京城,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此言一出,赵海诚还未露出的笑就已凝在了面上。 赵震文、赵海诚、李温泽三人都是暗自握紧了拳头,可只能咬牙谢恩道:“谢陛下!” 第108章 千里归冀州 众人见状,不好再打扰李温泽一家,短暂告别之后便都各自散去了。 刚才事发突然,李温茹并没插上话,他们几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定了下来,待到皇帝拍板后,即使李温茹再想说些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此刻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起来。 她只能跪坐在原位上,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竹桃想要去扶李温茹,却被李温泽用眼神制止,尔后她和善祺并其他侍从都被李温泽唤了出去。 待屋中只剩两人后,李温泽这才走至案边,倒了一杯茶,再折返回来,递到李温茹眼前。 李温茹将杯子接过,带着哭腔叹出一口气。 “我走后,姐姐要照顾好自己,我回扬州后,会把祖宅的护院尽数送过来。若是到了李府也不安全的地步,便快些去寻皇后与四公主。”李温泽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平缓,别过脸去不敢看李温茹红肿的眼睛。 李温茹闻言,反应过来了几分,沙哑着声音问道:“此事你早有预料?” 李温泽摇摇头,又忽地顿住,沉思了片刻,惨然笑道:“哪有这么多料事如神,太子不过是与我提过两三句陛下如今身体抱恙罢了。如今太子被派去监军,我若不跟着,岂不是看起来想要伙同三皇子或是五皇子的样子?” 李温茹闭上眼,抿了一口茶水,只觉这味道尝起来酸涩非常。 “温泽,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回来。” 她虽然明白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可是这几日来接二连三的变故实在是让她有些应接不暇、心力交瘁,此时的声音已是有些有气无力。 李温泽心疼地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有镇北将军坐镇,定不会出什么大错。” 李温茹用手帕拭了泪,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李温泽也没拦她,只看着姐姐的白色身影转向内间后,这才又跪下来,在李开景柩前磕了三个响头。 赵家此时一行六人都是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 最终还是赵海宁受不了这气氛,嘟囔道:“爹爹,大哥这身体并未养好,怎的便能上得了战场?不如我去请求陛下让我替大哥去。” 赵震文回过头来,轻摇了摇头,“宁儿,休得胡闹。” 赵海诚也捧着小妹的双手,轻拍了拍。 赵海宁愁容满面,蹙着眉头叹道:“都怪我,当时不应该缠着爹爹非要进京,不然现在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让咱们一家人总不能齐聚。” 小海冷不丁冒了出来:【我就说这皇帝老儿怎么会突然这么好说话,原来果然是没安好心!我呸!】 赵海诚也是满肚子的怨气,可还是压着火,摸了摸赵海宁的头,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是那恬不知耻的北戎,既毁约又偷袭,鼠胆匪类,上不得台面。” 赵震文经此一提醒,又细细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心中叹道军中余毒果然还是并未肃清,否则北戎也不可能将起兵时间掐得这么准,于是腿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诚儿,我听闻段刺史这几日仍被禁足,是吗?”赵震文其实已经明白此事多半为段钰彬所为,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向皇帝检举。 赵海诚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意思,但自己也确实没有抓住段钰彬的把柄,只能哀怨道:“表面上是被禁足,可内里的关节我却也不知道。” 当务之急只能先抗北戎,待胜后才能从长计议,慢慢抽丝剥茧。 于是父子俩皆是苦着脸回家收拾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不过是换身短服。 待收整好出门后,便看得院中早已立着几匹宫里精挑细选后送来的骏马,一看身量便知是给赵海诚准备的。 手刚拉上其中一匹的缰绳,便听得府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嘶鸣。 赵海诚忙回过头去,只见银骢已冲进院来,开始围着自己打转。 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宫人,一面磕磕绊绊地跑过来,一面断断续续地赔礼,也不管眼前是谁,只含胸埋首道:“小……小的失职,求镇……镇北将军勿怪。小的今日给赵大公子院中送瓜果蔬菜时,刚打开后院的门,便看见这马冲了出来,跑了半日,实在是追不上。” 宫人脖子通红,衣领也已经湿透。 赵海诚亲昵地把银骢拉过来,蹭了蹭它的头,对宫人笑道:“哪有怪罪的说法?我还得多谢公公,麻烦您了。” 荣轩闻言,忙上前去将几两碎银放在宫人手里。 宫人见不仅没被责骂,还得了赏,忙千恩万谢地跑了。 赵海诚看着这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宫中会允许宫人如此长街追马?还有,这宫人看起来似乎是太高了些? 正思索间,便看到父亲也已收整好,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泪眼汪汪的小妹。 “爹爹,大哥,你们此去定要保重,我在京中有程伯相伴,不必担心。”她一边说着,一边环抱着赵震文和赵海诚,将两滴泪各自蹭到了他们的衣服上。 父子俩都是心中一酸,可还未及开口,便听得外面“哒哒”的马蹄声,原来太子已然等在了外面。 他俩便不可再磨蹭,只能都用力回抱了赵海宁,便带着俊安和荣轩,大步朝外走去。 太子却并没带华顺,取而代之的是二十来个随行的侍卫。 三人于马背上互相行过礼后,便都快马加鞭朝冀州方向奔去。 跑出十几里地后,众人都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白色身影站在路中央,朝他们招手。 待离得近了,果然看到那是曾休宇,正顶着大太阳一边挥手一边扇扇子。 太子率先勒马停下,其余人便都立在了路中央。 “殿下此番走得匆忙,定是无人相送,曾某不才,好歹来做个仪式。”曾休宇仰着头,爽朗笑道。 太子翻身下马,朝他行了一礼,也笑道:“多谢灏芃。” 曾休宇便走上前,探过身子来,在太子耳边轻声道:“待你回京时,我定已打通所有关窍,可别死在外面了;还有你那俩小武将,也得好好保一保,日后有大用处。” 太子并不觉得他僭越,而是谦逊地点点头:“灏芃玉言,我自当铭记于心。” 曾休宇闻言,用力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然后“哈哈”笑着,头也不回地转进一旁的树林中去了。 皇宫,北园。 成济正陪着皇帝心不在焉地观赏水池里的锦鲤。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忽地长叹一口气,仰头不知望着天边何处,悠悠道:“慧妃在时,最爱的便是那一尾金松褐叶,现下已不知是第几代了。” 成济不大明白皇帝此时忽然提起慧妃是为何意,不过既似乎是讲到了传宗接代,那估计是在担心太子此番出征的安危,于是小心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又有慧妃娘娘在天之灵保佑,定能大胜归来。” 皇帝闻言,闭上双眼,声音冷了下来:“在天之灵?你如何得知她有在天之灵?” 成济听得一愣,忙躬身谢罪道:“小的失言,求陛下恕罪。” 皇帝没管他,自顾自道:“慧妃一生洁白无尘,若世间真有轮回,也定是早已转世,现下不知是哪家的孩童了。若她不想再投胎做人,化成山间清泉一瓢水,或是松间明月几缕光,都是好的。” “朕不希望她去后仍拘于天地之间,因私念做所谓的‘在天之灵’而守护任何人。” 第109章 领兵却不前 烈日当空,额上的汗根本来不及擦拭,便被掠过的疾风吹干。 太子一行人日夜兼程,最终只花了两日不到的时间便赶到了冀州大营。 此时胜喜早已接到消息,忙出来迎接。 他看见赵震文身边的赵海诚,先是一惊,旋即又很快想通了问题,将目光移向领头那个不认识的人,想必这就是太子。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胜喜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太子身穿灰黑色短服,看起来布料也是寻常织品,倒是与胜喜常听的茶肆话本中的奢靡说法有所出入。 太子忙翻身下马,双手把胜喜扶起来,“快快请起,此番陛下差我来军中,说是监军,实为学习历练,请将军不用如此拘礼,只把我当常人看待即可。” 这话说得胜喜生了几分好感出来,笑道:“不敢不敢,末将本事都是跟赵……镇北将军所学。” 赵震文目光环视四周,看着往来有序的军士们,心里有些焦灼,也不在乎那些客套虚礼了,忙问道:“现下战况如何?” 胜喜赶紧正色道:“此处不是议事之地,请各位随我来。” 他便领着三人一起去往军营正中的营帐处,一路上全是神色匆忙的士兵,只很快向他们行礼后便去做各自的事情,一刻也不耽搁。 待走入军帐,太子屏退左右,帐内只剩下了太子、赵震文、胜喜、赵海诚四人。 胜喜等太子的侍卫们走远后,这才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信件,交给赵震文过目,并报道:“北戎三日前攻下了余城,末将已将百姓全部护送回到冀州境内,目前无人伤亡;这是斥侯营这几日来传回的消息,现在请将军示下。” 赵震文皱着眉看完了信,将它们交到太子手上。 他并未对胜喜这种不战而退的做法有所责怪,因为余城实在太过荒凉,当初北戎撤走时也几乎带走了所有可用的资源,那地方现在不过只是一块无甚用处的地皮。 且余城地势一马平川,实在是易攻难守,胜喜在主将外出的情况下退回芜城的选择十分正确。 因为芜城相较余城而言可以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它与冀州隔河相望,东北方向又有山林阻挡,自身地势也高,是以北戎在占了余城后不敢轻易动作。 北戎若是想要过来,要么穿山,要么只能走余城至芜城的平坦大道。 他们要是敢上山,赵震文便可直接去断北戎的粮草后路;若是走大路,大齐的军队连城都不用出,自可将他们射成筛子。 其实北戎若是快刀斩乱麻,不给大齐反应时间,铁骑直冲芜城,那么现在情势可能还会棘手些,可是他们现在按兵不动,却是让赵震文有些看不懂了。 太子也是看完了信,不禁疑惑道:“北戎得了余城后,便守城不出了?” 胜喜点点头。 太子不好乱发言,只能转去研究地图地势。 赵海诚连夜跋涉,此时虽是身子疲累,但精神尚可,他也觉得奇怪,问道:【以往冀州战事是如此怪异的开局么?】 小海:【非也。之前他们几乎都是急袭,连夜便会把这两座城都抢回去,随后又能靠着段老儿送的城防图,里应外合,毫无阻碍地南下。 此次父亲早有察觉,应当是做了些手段;而那北戎提前这么早便想趁乱强攻,却又停滞不前,看来那主将是有贼心无贼胆,估计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依我看来,咱们现在也不用犹豫,直接杀回去,给所有人一点颜色看看。】 赵海诚不置可否,也只是默默走到太子身边,按下心中的急躁开始分析观察。 北戎帐内。 一个露出半边臂膀,身形魁梧且面带怒色的大汉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片刻后终于是按捺不住,瞪向端坐着的莫赫,低吼道:“三天!整整三天了!那群鼠辈还没见着我们的面就空把余城让了出来,若咱们当时趁胜追击,现在怕是已打到那赵匹夫的老家了!现在你到底在等什么?真是废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莫赫的脸啐了一口。 莫赫也不恼,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大哥,我虽称你一声大哥,可现在我是主将,大哥说话做事还是要注意点分寸。” 大汉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此时帐外有士兵走了进来,看见大汉,行了一礼:“索洛将军。” 索洛抬了抬下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士兵单膝跪下,报道:“禀莫赫将军,这几日咱们的人细细查过,城中许多布置和您给的图纸上大有出入,且……” “莫赫!你到底还要在这里窝几天!” 帐外传来一声抱怨,马上便有一个满头卷发,扎着小辫子的中等个子男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莫赫有些不满,埋怨道:“二哥,正在听事情。” 兵士又行礼道:“蒙托将军。” 蒙托微微点头,顺势随意地靠在了营帐门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短刀,“有事都不叫我,看来莫赫没把我这二哥放在眼里。” 索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 莫赫并不在意这两人的冷嘲热讽,而是眼神示意士兵继续。 “禀莫赫将军,刚得了消息,赵震文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和他们的太子。” 索洛闻言,缓慢地站了起来,眼中渐渐放出精光;蒙托也把短刀收起别在腰间,站直了身子。 “好啊!我现在就去杀了赵匹夫,替阿父报仇!还有他的儿子和那死皇帝的儿子,我要用他们的头骨给我的狗做饭盆!” 索洛如此说着,便要冲出帐去,却被门口的蒙托拦住了去路。 “你什么意思?” 蒙托并不答话,只听得莫赫在身后说道:“大哥,我还没下令,你若是私自领兵出去,得受军法处置。” 索洛回过头去,把半边袖子穿回去,整理好衣服,戏谑地问道:“你有什么好命令,说来听听?” 莫赫其实此时心中有些发怵,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完全没有经验,即使面对的是杀父仇人,也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本以为可以照着那城防图,把对方的弱点一一攻破,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并行不通。 看着索洛和蒙托两人玩味地直视着自己,莫赫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道:“赵震文此时便到了,想必是连夜奔来,若是现在出兵,只怕他精神还盛。不如等到日暮,估计那时赵震文已睡下休息,咱们忽然出兵,才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110章 锐消折万兵 赵震文沉思了一会儿,对胜喜道:“他们既按兵不动,那就由我们主动出击,好歹也得去探探虚实才好。传令下去,早些起灶生火,日暮时务必出军,切记不可缠斗。” 胜喜领命马上下去布置了。 其实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守着芜城,只待北戎来打便是,不过此次恐怕是由于有自己在侧,且京中形势不算好,所以赵震文想着速战速决。 太子如此想着,对赵震文说:“将军,勿要因他人而失了对战局的判断。” 赵震文知他疑虑,回道:“殿下对冀州军中情况不甚了解,此番我们回营,恐怕北戎已然知晓,他们最喜打趁人不备的偷袭之仗,臣如此吩咐,一来不在营中打草惊蛇,二来也让军士们好先发制人,涨涨士气。” 赵海诚一听,便知道父亲军中细作仍未除尽,此时却不知能有什么好办法,问道:【你怎么看?】 小海:【按照以往经验,此次北戎将领应是换了人……不过也不奇怪,这次他们出兵匆忙,不知找了什么阿猫阿狗来送死。父亲这个安排应是没问题,不过还是得注意,我记得往次北戎的主将是个叫索洛的大汉,便是他断了父亲一臂,此番交战,不知他有没有跟来,需得小心。】 赵海诚了然,暗自发誓自己这次定要保护好父亲。 官道上,一匹黑色骏马如风般疾驰着,其上载着一个面色冷峻的少年。 正是李温泽。 李开景今日凌晨便已经入土为安,李温泽当时顾不得休息,做完仪式后便准备启程上路,正欲离开时,父亲生前的属官卫参军深夜请见,将扬州兵符交给了他。 李温泽此时并没有个名正言顺的官职,卫参军敢这样做,定是皇帝的授意。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李温泽心里总觉得不安,破风像是明白他内心所想,加快了奔向冀州的步伐。 终于在晚饭时,李温泽和破风站到了芜城大门口。 城墙上旌旗翻飞,风中的细小沙尘一粒粒砸在脸上。 城门口的士兵见他在此处一动不动,马上有人上来盘问驱赶:“你是怎么过河来的?要命的就快些回冀州城去!” 李温泽余光已瞥到城墙悬眼处有箭簇冷光一闪,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下身份令牌,交给士兵查看。 士兵们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观察着,又见李温泽腰间佩有一把制作精良的环首刀,心中便认可了他的身份,抱拳行礼道:“李将军。” 李温泽略点点头,便有人领着他去了赵震文营帐处。 一路上遇见的军士们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李温泽却有些奇异地安下心来,只觉这里比京城更让他舒服些。 掀开帘子,却只见太子一人坐在帐中。 赵震文明白此次太子虽说是要来历练,但总不可能让他真的一来就上战场,于是只带了赵海诚走,请太子在帐中等待消息。 太子自然也知道,不做那拂人面子的事情,只安静在位置上翻看地理图志。 见屋内光线陡然变亮,太子便抬起眼来,一看是李温泽独身入帐,只觉又惊又喜,忙起身来拉他的手,“面容如此憔悴,定是没休息好,如此匆忙,真是难为你了。对了,善祺怎么不在?” 李温泽并没回应太子的客套,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善祺被我留在京中照看姐姐了,你的华顺呢?” 太子回答:“我同你的心思一致。” 李温泽点点头,环视一圈,没发现他人在侧,问道:“镇北将军和……和赵海诚呢?” 太子便耐着性子把来龙去脉给李温泽讲了一遍。 “镇北将军刚领了哲信走,欲袭北戎。” 李温泽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讲话,便听得震天杀声从城外传来。 一刻钟前。 残阳如血,风沙漫天。 赵震文和胜喜各点了五千精骑兵,正在做最后的计策商议之事,便有斥侯营来报,说北戎正在余城背面悄悄集结军队,约有三万人。 赵海诚听得心神不安,忙道:“请父亲让我同去!” 赵震文和胜喜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赵震文看着才穿上盔甲便已有些被累得脸色发白的赵海诚,柔声道:“诚儿,战争不是小打小闹,你有伤在身,且毫无经验,若是随我们一起奔袭,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赵海诚急道:“可是……” 赵震文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好了,不必再说。”随后转向胜喜,“你我再各点五千人,趁他们还未集结完毕,打北戎个措手不及。” 说完他和胜喜便快步远去。 赵海诚叫道:“父亲!” 赵震文停下了脚步,却并没转身,而是沉声道:“军中无父子,只有军士。我身为冀州主将,命令少将军赵海诚于城中待命,不得私自外出,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城楼。 赵海诚只能捏紧拳头,站在原地深长地叹了口气。 荣轩见状,忙安慰道:“少……少将军,将军也是为了您好,咱们本也没经验,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先在这里观望观望。” 小海:【先放一放心,按时间来算应当不是此次。】 赵海诚:【按时间来算现在咱们也不该在这里!】 小海一时语塞,赵海诚也无话可说,只能瞪着眼,死盯着余城方向,一刻也不敢松懈。 赵震文和胜喜兵分两路,趁北戎还未归拢阵型,便已带兵冲锋而来。 莫赫常听他人提起带兵打仗十分意气风发如何如何,听时只觉心潮澎湃、满腔豪情,可真轮到自己来时,他却有些露怯。 何况是现在,他还在苦想到底该用什么阵型,便听得四面八方都传来马蹄声和杀声,一时腿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索洛看得嗤笑一声,大喝道:“蛮子匹夫,不足为惧,众兵随我迎战!” 马上有索洛的亲信附和道:“杀!” 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皆随着索洛策马奔出。 蒙托拍了拍衣服,这声音很轻,在莫赫听来却是刺耳非常。 他整理了一下便驾马随军而去,只把莫赫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索洛甫一冲出,便被迎面而来的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反应尚快,挥刀挡下数十支,可有些楞头的士兵却遭了殃,还没见到敌军的样貌,便已经被送回了老家。 三万大军霎时便折了近一半。 此地又是平原,并无多少掩体,北戎只得连连后退。 赵震文和胜喜便趁胜追击,率精骑兵长驱直入,待北戎搬了弓箭手来救场时,他们却早已跑了,不见踪迹。 此战一照面北戎便损了近三万人,而我军只有几十人轻伤,消息传回京城后,众人皆是大喜。 第111章 各方似同心 北戎吃了这一仗的亏后,便不再如此冒进,莫赫又向勒杰求了两万援军到余城,只时不时来偷袭。 若是赵震文领兵来战,他便缩回余城,只在城墙上放冷箭。 莫赫又抓紧时间加固了余城守备,是以赵震文一时难以将城攻下。 两方人便如此僵持了一月有余。 按理说此时得知消息的京城中就算是有人不满,也不该是死气沉沉的,可偏偏众大臣下朝后都几乎是满面愁容。 因为今日皇帝在早朝时,不知为何,竟忽然在文武百官面前吐血晕厥。 还好钟秀常反应及时,忙遣人将皇帝扶下去休息,然后再封了消息,此事才没更多人知道。 五皇子听完越霄的回报,笑道:“那许医官也不怎么样,不过多拖了几日而已。” 他放下手中练字的笔,吹了一声口哨。 见锋马上从窗户边滑了进来。 “殿下。” 五皇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药瓶,交到见锋手上,“冀州进展得太慢了,你去帮上一把。” 见锋难得地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站在原地,愣神片刻,小声道:“殿下……此刻京中不甚安全,属下……” 五皇子抬手打断他:“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我才把这最重要的事情交予你去做。你去的路上顺便告诉贵郡,我要三千人手,分批入京来。” 见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行礼道:“属下定不负所托,保殿下万事无虞!” 五皇子只是淡淡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见锋便转出玄云殿来,路过盈星宫时,只听得里面嘈杂吵闹。 “怎会如此!我得去看看父皇!” 四公主听了云蕊的话,撩起裙摆便要朝门口跑去。 皇后想要拉住她,却只抓住了片刻的衣摆,那布料轻盈顺滑,只一下便从手里溜走了。 还好李温茹和赵海宁一左一右拦住了四公主。 原来自赵震文他们出征后,赵海宁便日日跟着李温茹一起进宫来,说是想侍奉皇后,沐浴皇家恩泽。其实她是害怕赵府太远,此刻父兄皆不在身边,若是有什么不测,恐怕无人知晓,所以才天天来皇后面前转着。 以免哪日被人掳了去都无人发觉。 皇后和四公主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也很欢迎她能如此放心信任自己,后面干脆就在盈星宫里腾了两间屋子,让李温茹和赵海宁常住下了。 “敏萱,此刻陛下那边定是有人照顾着的,内阁众大臣也还在商议对策,这时不好去打扰。” “是啊四公主殿下,您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被其他人设个什么圈套,倒是得不偿失了。” 四公主闻言,愤愤收回了步子,转身浅浅望了一眼皇后。 皇后马上会意,对李温茹和赵海宁道:“婧儿需要时间来平息情绪。” 李温茹闻言忙拉着赵海宁的手,欠身行礼,一起回了屋子。 四公主走回来,带着皇后去了内殿,屏退左右后才小声道:“母后,本以为皇兄能稳坐皇位,当时许医官告诉我们父皇被人下毒时,我们才并未采取过多的补救措施。如今这情况,似乎比之前还恶化些……只怕是咱们选错了呀。” 皇后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许医官妻女都在京中,他不敢私自作主。倒不如想一想,我朝向来不惧战,可是冀州那边此次却不战而退,虽然后面是打了回来,却也有失颜面。可陛下并未对此事有何臧否,可见当时撤兵是个好的选择。” 四公主虽不明白为何皇后此时会谈到其他事情,却还是细细思考起来。 忽然听得檐下鸟鸣,四公主恍然大悟道:“余城的位置……若是当时芜城中有细作,那么在余城与北戎缠战,恐会成两面夹击之势。只有退回芜城,背靠遂河,才可安心对付前线。” 再往下深想,过年时为何镇北将军回去得如此匆忙?为何三皇子最先对赵海诚示好,后面却屡次三番针对他?又为何明明是邀段钰彬来过节,最后却领了个跌面子的大罚? 此刻父皇眼看便要不行,皇兄又在边境监军,若皇兄被困良久,甚至…… 那么最大的获益者,只能是三皇子朱恒毅。 四公主此时只觉后背发凉,跌坐在软椅上。 怪不得,怪不得! 赵震文明明一出手便歼灭三万北戎大军,怎么可能之后还会和北戎打得有来有回,僵持不下? 原来是三皇子那边搞的鬼! 皇后见女儿神色,便知她已明白其中关窍,叹道:“旭儿与其他人此刻都在冀州面敌,不可去分他们的心。三皇子如此野心,五皇子不可能不察觉,咱们先观望着,且让他们斗法。” 四公主眼神变得坚毅,摇头道:“不可坐以待毙,咱们宫中也不是无人可用,何况还有王明辉……” 皇后打断她:“你可知道,若是最坏的情况,比如旭儿遭遇不测,且三皇子、你、五皇子都被查实不可即位,那么王明辉便是最有资格能坐上那宝座的人。” 四公主皱眉道:“王明辉可是我的亲表哥,王霈也是母后您的亲哥哥啊!” 皇后无奈道:“我也不讲些远迹古史,你且看你亲生父皇,当年是如何夺位的?” 四公主闻言,脸色有些发白,连嘴唇也少了些血色,只颤声道:“父皇看起来是早知道段钰彬有问题,却也只能罚他个禁足,可见是没查出什么证据;五皇子母家势力雄厚,我们虽有皇兄印信,却也似乎胜算渺茫。” 皇后微微笑道:“倒也不急,还有一人可用。” “阿——阿——嚏!” 曾休宇坐在京郊别院的书房中,打了个喷嚏。 高柴闻声忙给他倒了杯热茶,推至曾休宇近前,没好气地道:“昨夜非说什么‘夜色好,要赏月’,结果受凉了。小心日后肺上不好!” 曾休宇毫不在意地拿起杯子,浅尝一口,笑道:“哎呀,昨夜难得清风疏朗,便多吹了一会儿;再说了,我就算瘸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要你背,日后若是成了肺痨,也定不传给你!” 高柴听得又心疼又生气,转身欲出去给他熬姜汤,却看得自家伙计匆匆忙忙跑进来。 “东家!刚得了消息,庭州那边正私自运送军队,在瑞城偷偷集结!” 曾休宇捧着杯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么快?看来那皇帝不知不觉中至少吃了三份毒,比我还惨些。” 第112章 天意似难违 启胜八年八月初九。 北戎战又不战,退也不退,就这么跟大齐虚耗着。 赵震文趁这个时间又好好清查了一遍军中,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头疼。 好在赵海宁平均三日就会送一封信来报平安,倒是让焦灼的战事中有了一丝温情。 赵震文欣慰地看完信,将它递给赵海诚和李温泽传阅。 这次李温茹也在信里写了几笔,李温泽终日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来。 “殿下,这里提到四公主和皇后,她们也都很好。”赵海诚见太子虽是一脸的不在乎,可身子总是朝这边微微靠着的,便知道他其实心中很在乎,不过是面上不显罢了。 果然,太子闻言舒了口气,“如此便好。” 他碍于身份,不好与京中书信往来太过密切,只好靠着赵海诚他们传递一二。 赵海诚和李温泽把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它叠好,放入身后的衣物箱中。 忽闻得城外战鼓雷动,屋内众人却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胜喜适时地跑了进来,报道:“将军,北戎突袭!” 赵震文几人早已起身,一边穿盔戴甲一边往外走。 俊安帮赵震文穿右肩吞披膊时,却发现了一丝异常。 “将军,此甲已有裂痕,不宜再用。” 赵震文闻言,忙绑好胸甲后去查看,果真看到肩吞阻挡住的甲面细看时有些许裂纹,且上面还自欺欺人地刷了一层油。 若是自己穿,或是不仔细些,或许还真发现不了。 赵海诚和小海一看,心中顿时怒不可遏,竟抢在赵震文前面喝道:“将管事的军士拖下去,五十军棍!” 这几乎就是要那人的命了,胜喜不由得看了赵震文一眼。 赵震文却微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吩咐道:“胜喜,劳驾去帮我拿一副新的来。” 胜喜也不多问,忙下去准备。 太子和李温泽见赵海诚霎时便气得满面通红,明白他心中不忿,可如此情况,一时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温泽想了一下,走到赵海诚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荣轩也忙取了几张纸来给赵海诚扇风。 赵海诚:【原来父亲之前……是这样出的问题。他们竟如此戕害自己人!】 小海沉默了半晌,才咬牙道:【此战不可松懈!】 赵震文也拍了拍赵海诚的肩膀,帮他仔细理了理盔甲,“少将军,当务之急是北戎,余下的话待回来再说。” 赵海诚只能行礼道:“是,将军!” 三日前。 莫赫巡营时,在城墙上发现了一瓶药和一封信。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信上有与城防图中一样的印信,忙将信抓在手中,却被同样外出巡营的索洛撞个正着,信也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赵震文右肩有旧疾’、‘此药剧毒’,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只要他近我十步之内,我必取他项上狗头!” 索洛仰天长啸。 如今他的佩刀已在那药粉调制成的毒水中泡了整整三日,此刻已是蓄势待发。 而莫赫跟赵震文打了这么久,也学了点东西,已能将弓箭手和盾牌兵调用自如,如今两军对阵,多是靠骑兵近身搏杀。 索洛骑术了得,一柄砍刀使得阵阵生风,自然是打头阵。 说来也怪,这次的突击异常顺利,索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即使有一两个拦路的小兵,也很快被他砍瓜切菜般解决掉,是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一杆红缨长枪、满身银光甲胄的赵震文。 此时赵震文长枪一挑,便将自己的亲信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再毫不留情地一刺,追随自己十余年的挚友顷刻便没了气息。 索洛心中剧痛,双目通红,大喝一声,直朝赵震文扑杀冲来。 赵海诚刀枪皆不在行,只一把长剑和一张弯弓稍微可看,他费力地把剑从北戎小卒体中抽出,闻声抬眼便看见索洛像个疯子一样朝父亲冲杀过去。 他本是一直挨在赵震文身旁的,可是赵震文觉得自己身为主将,定是对面的靶子,于是不知不觉中便主动和儿子拉开了距离。 此时索洛的刀已经起势,下一刻便会落在赵震文右肩处,而这时赵震文还在与一副将缠斗,即使发现如此情状,却也是有些躲闪不及。 此时驾马奔去自然是无用功,而再稳再快的箭似乎也无法阻挡,遑论赵海诚的准头并不好。 【小海!求你帮我!】 情急之下他只能在心中默念这一句。 然后赵海诚便放下慌乱,凝神射出一箭。 箭矢从离弦到命中只用了一瞬。 索洛左胸处传来一阵剧痛,可这只是减缓了一丝刀的势头,他强忍着疼痛,还是直直朝赵震文肩头劈去。 赵震文回身欲躲,可惜晚了一步,刀还是砍开甲胄,割入了臂膀的肌肉里。 眼看便要深入,刀与铠甲中间却亮起一丝寒芒,下一刻索洛的刀便被挑飞插入草地里。 索洛右手被震得又麻又痛,可他还来不及惊愕,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只看到眼前头盔上的红色盔缨一闪,左胸上便又被深深刺入一刀。 他喉头腥甜,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鲜血,视线也变得花白模糊起来。 这一刀,是刺穿了吗? 他脑中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竟伸出左手想要摸一摸这要了他命的兵器。 来人却不给他这脏了自己武器的机会,决绝地将刀拔了出来。 索洛没了支撑点,一下子便跌下了马,面颊重重砸在草地里,却只激起了细微的泥土。 此时赵震文也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正要晕倒,幸而赵海诚已驭马过来,稳稳接住了自己的父亲。 赵海诚看着右臂正汩汩冒血的父亲,心慌意乱,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谢太子殿下!” 李温泽听得眉头一跳,抹了一把刚才溅上眉间正往下流的鲜血,转过身来沉声道:“是我。” 说话间他状似随意地将环首刀拿在手中一挥,便又割了两个围上来的小卒的喉。 李温泽见赵海诚嘴唇苍白,面上却是鲜红似血,便知他现在心绪难平,也不去计较这么多,只道:“此处有我和胜喜,你快将赵将军带回去!” 赵海诚此时也说不出太多感谢的话来,一心只想飞奔去找军医,于是只是点点头,便驾着银骢驮着赵震文如风般跑了起来。 赵海诚一路上拿着剑,不知杀了多少北戎小卒,入眼的只有满目血红和赵震文迅速苍白下去的脸色。 李温泽则是一路小心跟着他们,给他们断后,待赵海诚和赵震文平安入城后,这才又一路杀回战场中心。 第113章 人力亦可破 一匹银白带青色的马载着两人朝芜城飞快地奔驰着。 荣轩和俊安早在城墙上便看见了这一幕,是以都飞快地跑了下去和赵海诚一起将昏迷的赵震文抬进了军医处。 赵海诚余惊未消,对迎面而来的军医道:“将军伤及右臂,恐有蹊跷,务必请仔细查看!” 军医们点点头,从他们手上接过赵震文,小心地移到了窄床上。 荣轩看着须发散乱的赵海诚,从他头上捻下一片草叶,心疼道:“少将军,您去休息一下,这里有俊安和我。” 赵海诚摇了摇头,伸手朝荣轩要了块帕子,开始心不在焉地擦拭自己那把满是鲜血的佩剑。 按理说此时他们三人应该在外等候,但由于刚才甲胄之故,所以赵海诚、荣轩和俊安都在屋里随意寻了个角落坐着,保证既不打扰到军医们,又能免得再有人动手脚。 赵震文右肩上的铠甲被悉心脱下,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平心而论,其实这伤光论创面大小而言,在战场上看来并不算重,就是比起赵海诚春猎那次来说都还要浅些。 令人感觉不妙的是伤口处流出的血都已变成了黑色,而赵震文的整条右手手臂也变得有些青紫,一看便知是中毒之状。 若是不及时处理、不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毒物,恐怕轻则失手断臂,重则腑脏难愈。 大家赶紧忙碌起来。 其他地方的衣物也被褪了下来,露出或深或浅的刀伤或箭伤,只是都没有右臂上这块严重。 赵震文的身躯上几乎遍布伤痕,没有一处光滑的皮肤,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沙场征战所留下的证明。 赵海诚越看越难过惊心,最后连剑也不擦了,只无神地缩在角落,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动。 小海也无话可说,安静呆着。 赵震文还是紧闭着双眼,双唇毫无血色。 赵海诚脑中忽然感叹起来,他此时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情绪还是小海的。 难道努力这么久,终是天命不可违吗? 明明从头到尾筹划了这么多,结果到头来都会和以往一样别无二致? 那这半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都是无用功? 也太可笑了些。 赵海诚抬起头来,看着一个军医将用过的染血布条收拾好,走出门去打水。 那军医端着盆子出了门,却没直直往水井去,而是转入了房屋拐角处,与等候多时的小卒耳语几句,这才无事发生般地走了。 这小卒不是别人,正是见锋,他潜到信鸽豢养处,从怀里掏出纸笔,写好信后忙将它寄了出去。 军医将水打回来时,听得荣轩一声小小惊呼:“少将军!您也受伤了!” 军医掀开门帘望去,只见荣轩正小心翼翼地抬起赵海诚的左手,臂甲上面满是血污,细看时却可以发现是两种不同的颜色。 显然,黑的是赵震文的,略鲜红一些的是赵海诚的。 赵海诚刚才注意力都在赵震文身上,完全没发觉自己何时受了伤,此时荣轩说起来才感到痛觉在一点点回来。 他略看了看,想笑一笑,却如何也提不起嘴角,只虚弱道:“不碍事,父……将军要紧。” 说出的话都略带一丝哭腔。 门口的军医忙道:“我来包扎。” 赵海诚制止他,重复道:“将军要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以少将军的身份命令你。” 军医也不能再坚持,只眼神示意荣轩去后面取药粉。 荣轩马上会意,起身转到了屏风后面翻找。 此时赵震文那边领头的军医细细检查完赵震文的伤势后,趁别人不注意,从怀中拿出准备多时的药丸,和着其余解毒药剂一起喂给了他。 若是此时李温泽在场,定能认出那药丸和当时曾休宇拿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军医做完这些,回过身来,向赵海诚报道:“少将军,将军伤口上有残留颠茄汁液成分,还混有其他物质,不过幸好将军并未吸入此等毒物,我们也已对症用过药,所以现在应无大碍。只是恐怕待将军醒来后,会出现幻……” “我是在哪里?” 军医话音未落,那边躺着的赵震文便出声打断了他。 赵海诚闻言,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到了赵震文床边,一众军医都给他让出了位置。 赵震文此时缓缓睁开了眼,但脑袋还是很昏沉,忽然视线中出现了赵海诚满是血污的脸,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过由于颠茄的作用,他此时记忆有些混乱,见赵海诚这狼狈模样,以为是赵海诚帮他挡下了那一击,忙道:“诚儿!” 赵海诚紧紧握住赵震文完好的左手,将眼泪压回去,不住点头道:“我在,父亲,我在。” 赵震文想说什么,却瞥到了四周还围了一圈人,声音忽然严厉起来:“闲杂人等还请出去,我与少将军有话要讲。” 军医们闻言都是有点懵,特别是领头那个,刚想说话,却被俊安强硬地“请”了出去,顺带还拉上了门。 赵海诚不知是什么事情如此神秘,但见赵震文精神尚可,也就稍稍放下心来,跪坐在床边,等赵震文发话。 却不想赵震文只是盯了好一会儿房梁,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赵海诚暗忖父亲或许在组织语言,也不着急,只手上一边搭着赵震文的脉,一边默默等着。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赵震文缓缓道:“其实程伯是你的亲爷爷。” 赵海诚:“……” 小海:【?】 赵海诚:“?……!” 小海:【!!!】 一瞬间赵海诚和小海脑中天人交战,想了很多市井话本中的故事,同时开始暗暗比对父亲和爷爷面容的不同之处。 但很快赵海诚觉得这是父亲中毒后说出的胡话,毕竟此时说出此等秘辛之事并没什么用处,便准备起身请军医们来照顾,以免误了治疗时机,“父亲,您先休息一会儿,咱们稍后再叙话。” 赵震文左手却加重了力道,紧紧箍住赵海诚,以此阻止他出门,然后把话说得更清楚了些:“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母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 第114章 今日方知我 十四年前。 赵震文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远没有现在有作战经验。 在一次北戎有预谋的突袭后,赵震文所在的小队不幸被北戎铁骑给冲散了,无法与大部队汇合。 他和零零散散的几个兄弟本想朝北崇关那边去,可是北戎却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也不直接了结他们,只是用弓箭追着他们射击。 眼看着自己人越走越少,当时丢了马又没有物资补给的他们别无他法,只能朝有掩体的山林中躲去。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前方是有猛兽出没的深山老林,后面是穷追不舍的北戎敌兵,他们几个也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 可是没跑出几步,身边便有一个兄弟闷哼着倒下了,赵震文本想回头去查看,却被另一个兄弟拉住,“文哥,现在是生死有命的时候了,走!” 赵震文虽心有不忍,但只能跟着向前跑。 结果又是没走出几步,刚才那个兄弟便也中了一箭,直直向前扑倒下去。 背后传来北戎们“哈哈哈”的笑声。 他们现在完全就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一般,只能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 赵震文一边跑,一边摸上了腰间的小匕首,本想回身与北戎拼命,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 “快、跑!” 这声音已是气声,赵震文并分不出来到底是哪个人发出来的。 可是身边的寂静表明他是这个小队中最后一个尚且能独自行动的人,若是他也折在此处,不知他们的尸体何时才能被人…… 正如此想着,赵震文忽然感到腿上一阵剧痛,天色又暗,他一脚踩空,直朝前面翻了下去。 …… 赵震文猛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草木做的屋顶,他忙一骨碌坐了起来,右腿上传来痛感。 赵震文身上脏兮兮的铠甲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衣,右腿的伤处还被贴心地包扎好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响动,赵震文忙抬眼看去。 只见屋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五官面貌粗看时不觉,但仔细查看便能依稀感觉出他应该带有北戎血统。 男人将砍来的一大捆柴火放下,憨厚笑道:“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赵震文下意识点点头,右手却慢慢挪到了腰间。 可是这一下摸了个空,他忽然意识到人家给他换了衣服,匕首肯定也被拿走了。 果不其然,那男人还是笑着说:“你的匕首在桌上,我怕你睡着的时候不小心伤着自己。” 赵震文看他如此坦荡,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时候门口又传来一名女人和一位老人的说话声。 男人只摇了摇头,便忙迎了出去,“爹,娘子,那将军醒了。” 女人的声音变得欢喜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踏入房门,果然看到赵震文好好坐在床上,只是脸色有些蜡黄。 “那咱们快些生火做饭,给将军补一补!” “诶。” 赵震文听得不好意思,他既不是将军,也不好受这样的恩惠,忙准备翻身下床,却被后面进来的老者安慰道:“将军好好养伤,这些事情我们来做就好。” 赵震文这时才看到老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他用了用力,发现自己并不能独自站起来,于是只好默默受了他们的恩惠,陪着老人说话。 从和老人的对话中,赵震文得知老人姓程,便称呼他为程伯。 程伯的父亲是北戎去冀州做生意的商人,母亲是冀州本地人。当年北戎与大齐的冲突并没有现在这么深,所以他们一家子也生活得很快乐。 可惜好景不长,北戎王哈鲁执政以后,便主战、主争抢,是以他们一家便被迫从冀州迁了出来,可是北戎也不要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在这个边界之地安家立命。 后来形势好了些,程伯便又开始利用起他父亲留下的人脉继续做生意,也遇到了自己的缘分。可天意总是爱捉弄人,冀州之后便战乱不断,他的妻子也在留下现在这个儿子后便撒手人寰,而程伯又在战火中捡到了一个弃婴,便是现在的儿媳。 “听您这样说,您家也应该在冀州置有房产,怎么会带着儿子儿媳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呢?”赵震文轻声问道,生怕惊醒了程伯怀中的婴儿。 程伯咳了几声,笑道:“战时一钱药,可得三两黄金来换啊。可惜,用了内人这么重的黄金,也没将内人换回来,最后她化成一抔灰,散啦。” 赵震文闻言,暗自感叹自己真是伤到脑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忙道:“抱歉。” 程伯一边轻轻晃着怀里的婴儿,一边不在意地摇摇头,“都过去了,内人也解脱了。” 赵震文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看得那婴儿的睡相憨态可掬,便问道:“这孩子真可爱,可想好名字了?” 程伯眼中满是慈爱,连脸上的皱纹都变得和蔼起来,“程海。俗话说‘海纳百川’,且我们一家子都没见过海,这辈子恐怕是不能了,希望他将来能有机会替我们去看一看。” 赵震文点点头,“好名字,他一定有机会的。” 此后赵震文再在程伯家呆了两日,腿一能行动自如,他便马上去寻兄弟们的遗体,待独自将他们安葬好后就告了辞。 “将军的家人定是着急非常,咱们也不好多留将军了,将军一路保重。” 赵震文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赵震文一路东躲西藏,好在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冀州。 一回到家,他还来不及休息,便马上把此事告诉了悲中带喜的老赵将军和老赵夫人。 一家人一致同意把程伯这一家救命恩人接来同住。 于是赵震文便休息了一天,然后就带着十个军士出发了。 可是等赵震文再次站到记忆中的地皮前时,那座林中小屋已化成了只剩余烬的废墟,旁边瘫坐着紧紧抱着程海的程伯。 原来赵震文刚走的第二天,便有北戎兵士找上门来,他们一口咬定这里私藏了罪犯,不由分说便捅死了程伯的儿子和儿媳。 而程伯当时刚好带着程海外出挖野菜,是以逃过一劫。 赵震文看着眼前的惨状,缓缓走到程伯身边,艰难开口道:“程伯,此事因我而起,能否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程伯明白他的意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去废墟中捡了一块残木,叹道:“走。” 待程伯和程海一起到赵家后,老赵将军和程伯彻谈了一夜。 从此程伯便当了赵家的管家。 而世间再无北戎和大齐的后代程海。 只有赵家大公子,赵海诚。 第115章 弦翻塞外声 赵震文话毕,已是眼眶通红。 赵海诚在听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凝出一滴泪悬在眼角,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他却只是颤了几下嘴唇,复又闭上,只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以父子相称了十四年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小海也平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许久,赵海诚轻声道:“父亲这是中了毒,糊涂了,说的胡话?” 赵震文没有回答。 不过他此时的确是有些幻觉。 由于那毒粉的作用,他感到右肩上一会儿是火辣辣的疼,一会儿又是蚀骨的痒,于是不舒服地动了动。 赵海诚以为他背部还有刚才自己没发现的伤口,忙用左手帮助赵震文翻身。 可是手上却摸到了一个奇怪的凹陷。 赵海诚撇头查看,只见赵震文右肩胛处明显有个酒杯杯口那么大的圆形伤疤。 一看便知是陈年旧伤,且似乎是缺了点骨头才会造成这种印记。 “父亲,这……”赵海诚从来不知赵震文身上竟还有这样的伤口。 赵震文轻咳了两声,“不碍事,不过是年轻时在校练场上留下来的。” 顿了顿,他又盯着赵海诚的眼睛,缓缓道:“诚儿,今日我与你讲的这些话,皆是千真万确,未有半字虚言。” 赵海诚看着赵震文干裂的嘴唇,喂他喝了一口温水,不敢与他对视,只低着头道:“我不明白父亲此时说这话是何意。” 赵震文躺着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有了眩晕感,他只能将自己想讲的话全部一股脑说出来,也不在乎有没有逻辑了。 “今日战场之凶险,你亲眼所见。你身为恩公遗孤,赵家只想你逍遥快活此生……当日让你留在京中伴读已是罪大恶极,如今……如今还害你到前线来,是我……失职……” 赵震文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断断续续。 赵海诚见状,眼角悬着的泪顿时砸了下来,却用哄孩子的语气轻声道:“父亲,咱们先不说了,我去叫军医来。” 赵震文一下子重重抓住了他的右手,这一举动让他费力地咳了几下,喉中涌上一阵腥甜。 “赵家……早为你做好了其他身份,过年时,我曾听过李公子邀你去扬州……那地方很好,气候宜人,适合久居。此次进京前,我便在那边置好了宅子……” 赵海诚听出来了赵震文的意思,忙道:“不,父亲,您别说了!” 赵震文没理会他的抗议,继续道:“地契在冀州赵家祖宅……你房间的床下。扬州那边有人等候,所放家当可保你与程伯后半辈子无忧……此战……内忧外患兼具,我恐怕不……不能再保你平安……” 赵海诚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紧紧握着赵震文的左手,放到自己脸颊上,摇着头一字一顿道:“父亲,一日为父,终生不改。孩儿当了这么多年赵家长子,享受过普通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已是荣幸之至。” “此时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于情于理都是孩儿的义务。即使孩儿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此刻孩儿也仍是少将军!” “没有一个将军会因前路艰险而止步不前,也没有一个军士会在大敌当前时临阵脱逃。” “除非陛下亲诏,否则孩儿誓与冀州共存亡。” 赵震文闭上双眼,沉重地颤抖着叹出一口气。 “诚儿……” “父亲,孩儿听了您十四年的话,今日也想违背您一回。有什么话,待此间事毕、程伯归冀、您伤痊愈,我们再慢慢商议。” 赵海诚打断赵震文还未说出口的劝离之词,斩钉截铁道。 话音未落,赵震文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赵海诚忙满身地寻帕子,却忽感手上力道一松。 “父亲?父亲!” 赵海诚霎时有些六神无主,看着闭上双眼的赵震文,忙起身去探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还好,看来他只是晕了过去。 刚松下一口气,抬眼却看到了停在两步外保持着想要冲过来这一姿势的荣轩。 赵海诚:“……” 荣轩:“……” 荣轩鼻子通红、神色慌乱,忙晃一晃手中的药瓶,却差点失手将它摔在地上,待稳稳捏住后,才小声嗫嚅道:“少……少爷,我不是有意偷听!我……我刚才给您找药,却忘记出去了………我发誓,此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赵海诚听他鼻音深重,也没心思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那你好好照看父亲。” 荣轩忙把药瓶塞到赵海诚手上,然后拿出一块帕子仔细擦拭赵震文嘴角的血渍。 赵海诚放好药瓶,抹了把脸,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转身,准备去请军医来看。 一拉开门,便直对上了挡在门前转身不及的李温泽。 赵海诚:“……” 李温泽:“……” 赵海诚第一次在李温泽面上看到毫不掩饰的局促与悲伤。 李温泽掩面干咳一声,张了张口,又顿了顿,看着赵海诚布满血丝的双眼,最后还是实诚道:“此事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赵海诚仰头看着他眉间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道:“多谢。” 此时俊安见他出门,忙带着几个军医跑了过来,朝他俩打过招呼后,便进了屋子。 赵海诚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明白此时应该将家国大义放在首位,于是问李温泽:“如何?” 李温泽一边带着赵海诚朝前走,一边回道:“那大将死后,我借将军的长枪将他的头颅挑在马后,绕战场杀了一圈。北戎多数士兵见此情况,便纷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若这事让以前的赵海诚听到,他可能还会觉得有些可怕。 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看着连头盔都已被染成红锈色的李温泽,关切道:“辛苦你了,可有受伤?” 李温泽本想笑一笑来表明自己很好,可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便马上把嘴角压了下去,恢复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无事。现下太子和胜喜正在等我们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赵海诚抬头,望了望碧晴万里的天空和高悬的太阳,又移开被灼痛的双眸。 “好。” 第116章 临阵皆同兵 胜喜站在屋内静静等着,忽然传来推门声,他便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全副盔甲的人一边取下头盔一边走了进来。 胜喜见状,忙行礼道:“殿……” 那人却抬起头来,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胜喜这才看清来人的脸,马上改口道:“李将军。” 李温泽不到半日便被认错了两次,心情十分不爽利,不由得撇了撇嘴。 跟在他身后的赵海诚忙解围道:“胜喜不擅长认人。” 李温泽面无表情:“你也不擅?” 赵海诚便知道他还在记着早上的事情,又解释道:“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已和元瑞差不多高了,且前些时候元瑞由于各种繁杂事务,消瘦了不少,是以你俩身量远看起来也差不多。这军中大家装束都几乎一样,何况元瑞与太子殿下的下半张脸也确实相似。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所以才叫错了人,给元瑞赔罪了。” 他说着便要鞠躬,却被李温泽拉了一把臂膀。 “怎的诸位都站着,不坐下说话?” 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人都行了礼,待太子进门后,赵海诚将屋门关上,众人这才都聚在案前坐下。 太子放下手中书卷,“我刚才去查看了受伤的军士们……和镇北将军,情况还算乐观。”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赵海诚的表情,却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有微红的眼眶和略肿的眼皮从他掩住的悲伤中溢了出来。 太子顿了顿,继续道:“此战北戎失了一员大将后,余下的小卒们都四散逃窜,可见他们军心已散,咱们此战已拖了太久,是时候快刀斩乱麻,做个了结了。” 胜喜点头道:“殿下英明,咱们可乘胜追击,一举夺回余城。刚才斥侯营来报,此战北戎损失惨重,以致余城东侧防守薄弱。到时咱们可以兵分两路,末将带大部队从正面冲锋,太子殿下与李将军在旁侧包抄。” 赵海诚听到“包抄”两个字和胜喜的安排,脑中马上有不好的记忆涌现出来,忙道:“不可,若是想要如此,必得走芜城外的山林小道才行。那里地势蜿蜒曲折,若有埋伏,十死九生。” 胜喜摇摇头,“斥侯营已探过路,并无异常,何况北戎现在正面尚且应对不及,估计也分不出心来在山林中设伏。” 赵海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坚持道:“不可!” 胜喜和太子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激动得满脸通红,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 只有李温泽平静问道:“你有其他消息渠道,知道此法不可用?” 赵海诚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说出什么轮回重生之事未免太过虚无缥缈,他只能结巴道:“我……这……” 说不出重生之事,那就只能另想他法。 可是此时胜喜所说的方法确实不错,他们这四个人中,把战术安排交给胜喜来做是最好的选择。 赵海诚扫过其余三人的脸,捏了捏拳,“我去领兵包抄,太子殿下和李将军与胜喜一起留在正面战场。” 这次却听得太子和胜喜异口同声反驳道:“不行。” 胜喜看了太子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赵海诚,等着太子发话。 “此行本宫只是监军,而此时镇北将军重伤卧床,少将军顺理成章是冀州大军的主心骨,若正面战场无少将军,军心恐不可凝。”赵海诚还是第一次听到太子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明白过来他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本宫知道少将军或许有自己的考量,此时不便明说,可是上战场后便再无君臣,只有军人。我们今日站在这里,是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保家卫国。战场上你我皆只有一条性命,我们是平等的,没有高下之分。” “少将军,大局为重。” 赵海诚缓缓坐了下来。 太子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和胜喜讨论具体细节。 李温泽轻拍了拍赵海诚的肩,小声道:“我此行最大的任务便是保护太子殿下,你权且放心,只需护好自己便可。” 赵海诚轻叹一口气,“元瑞也是。” 众人商议了一会儿,本想趁夜突袭,可是考虑到军士们这一月以来的疲累,最终决定明日辰时一战定乾坤。 待推开屋门,夕阳已挂在了天边,晚霞暖红中带有一丝紫韵,虽是美景,赵海诚此时却也无心观赏,只道:“失陪。” 余下三人知他心中苦闷,也不打扰他,都点点头就各自散去了。 玄云殿。 五皇子读完见锋送来的信,略笑了笑,将它点燃后丢入了香炉。 他拿起笔,一边写字一边问:“这几日玄云殿开销增大,钟秀常可有怀疑?” 越霄回道:“回殿下,咱们的账滴水不漏,无人发觉。” 五皇子继续道:“说起来,今日值夜的,应是轮到三皇兄了。” 自从皇帝当众吐血后,便几乎一直昏迷,即使难得地清醒几刻,却也总是浑浑噩噩地不进人语。 内阁商议之下,并未把这事传给冀州,以免影响前线士气。 而太子虽尚在,却远隔千里,众臣一为了不僭越,二为了不让大齐群龙无首,所以推了以钟秀常为首的内阁大臣代理政务。 他们几个皇子公主便被支去轮流照顾皇帝守夜。 越霄点头:“是。” 五皇子想了想,又问:“曾家现在如何?” 越霄上前两步,轻声道:“他们还在京中。曾光频还是被要死不活地吊着命,曾尚宇已成了当铺常客;而那曾休宇也如从前一般,日日在街上闲逛——殿下,曾休宇始终是个隐患,咱们为何还不动手?” 五皇子抬眼看向越霄。 越霄被他不带感情的狐狸眼盯了一阵,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忙低下头,惶恐道:“小……小的失言!” 五皇子顿时笑出了声。 越霄听着这几声似怒似悲的声音,冷汗直冒,不敢抬头去看五皇子的表情。 “父皇最喜仁德之名,曾家是他亲自下旨留在京中养病的。若是父皇前脚昏迷,曾家后脚便出了事,旁人怎么想?这两日先好好盯着他,待第一步完成后,再送他一程。” 第117章 天意无穷期 赵海诚与众人分开后,刚走出没几步就遇到了荣轩。 “少爷,俊安说那边有他,让我过来陪着您。”荣轩的手在粗布衣服上不住地抹来抹去,眼神有些飘忽。 “嗯。” 荣轩看着赵海诚青白的脸色,明白现在对他来说最好的安慰就是不要去安慰,于是只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 赵海诚点了点头。 两人便去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餐食,食不知味地吃起来。 这是主仆俩吃过最安静的一餐,没有人说话聊天,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饭毕,荣轩伸出手想接过赵海诚的餐具,却被他灵巧一躲。 “我自己去,你也好好休息,不必一直跟着我。” 荣轩作为一个一没上战场,二没照顾人的闲人,实在是担不起“休息”二字,可现在他不敢拒绝赵海诚,忙道:“好。” 赵海诚自将餐具放去了收集处,又绕了一大圈远远地望了赵震文所在的屋子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着。 迎面而来的军士们本在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今日在战场上落荒而逃的北戎兵,却在看到赵海诚的一瞬间收敛了笑容,都小声道:“少将军。” 赵海诚尽力扯出一个笑来,殊不知这笑脸还不如一个哭脸,“辛苦你们了。” 军士们见他如此神色,忙让出一条道来。 赵海诚也不扰他们的兴致,快步离开了。 可接下来却不知该去哪儿。 按理说现在应该好好修整状态,以待明日大战。 可是赵海诚的心怎么都平静不了,它明明在胸腔中有节律地跳动着,却有种无依无靠的错觉。 天色忽地暗了下来,赵海诚绕回自己的屋子,竟没有遇上荣轩。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突然又想出去吹吹风。 他终于明白父亲烦闷时为什么会去院中练枪了。 若是有条件,他也想纵马驰骋一番。 可惜只能想想,赵海诚自嘲地笑了笑。 他黑灯瞎火地摸出门来,一眼相中了城里最高的那座建筑。 待走至建筑门前,城中已零零散散地点起了灯。 赵海诚借着微弱的火光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那门却忽地向前倒去,在并不寂静的夜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所幸现在城中除了军士并无他人,是以应该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发现确实如自己所料一般没人赶来,这才走入屋内。 屋子里凌乱不堪,桌椅板凳皆不在正常的位置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连厅中悬着的红绸也被剪得七零八落。 虽然此处像是被洗劫过一样,但还是依稀能看出来这里之前是一座酒楼。 赵海诚忽然没来由地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少是因为那两次欢聚共饮呢?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试探了一下楼梯的坚固程度后,便慢慢拾级而上。 这建筑比倾月楼还高上几层,最顶处竟搭了一个台子,想来是给舞姬们表演的地方。 赵海诚小心地走到平台上,随意找了块看得过去的地方,缓缓坐了下来。 城中景物尽收眼底,远眺而去似乎还能窥见余城一角。 他刚来时就觉得奇怪,明明两城相距并不远,甚至近到打仗都不需要外出扎营的地步,为什么不干脆合成一座城,这样也方便管理些。 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与一些士兵混熟了以后他才知道,以前余、芜本是一城,后来由于北戎大族间的矛盾,才逐渐分裂成两座城池。 现在想来幸好如此,否则按照大齐各个地方的修法,恐怕赶路赶到明天晚上都还摸不到余城的边界。 不过若这两座城没有分裂,那父亲去年还能把它打下来吗? 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忽然吹来的一阵风终止了他的幻想。 明明刚才在屋里时还满心期盼着吹风,可现在赵海诚却并没觉得舒服多少,他在心里问道:【这么久你都没动静,你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丢下我跑了?】 小海几乎是抵着他的话尾接道:【没有。】 赵海诚笑了笑,从腰间取下自屋里拿出来的水袋,拧开塞子喝了一口。 小海:【我从前只觉得怎么都和父母有些不亲近,却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赵海诚:【怪不得他们总是很在意海仁和海宁与我的关系……说起来,赵家这一辈的字会不会不是“海”字,咱们这可是以一已之力改了别人的族谱。】 小海没有接话。 赵海诚:【唉,之前我觉得“活下去”是最重要的,现在才发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才是最重要的。】 小海:【活下去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赵海诚笑了:【我在这里严肃认真,你却跟我饶舌耍滑?】 小海还是飞快地道:【没有。】 赵海诚晃了晃水袋:【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有点冷血,你应该能感受出来我很难过?好歹也说两句安慰话来听听。】 小海又沉默了。 赵海诚把水袋的塞子塞好,干脆整个人都躺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叹道:【白天时还晴空万里,怎的现在不仅没有星星,连月亮也看不到。】 忽然他又话锋一转:【从头到尾,咱们该躲的事情一样也没躲过。甚至还多做了许多无用功,不仅拉别人下水,还私自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小海这才缓缓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比我好。你至少保住了父亲的右臂,和他的命。】 赵海诚:【不过是目前而已。你不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般么?无论我们怎么挣扎,它最终还是会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人力有时尽,天意无穷期啊!】 他想着想着,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小海:【还没走到死局,不应如此气馁。】 赵海诚有些恍惚,最开始时明明是他各种安慰小海“谋事在人”,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成事在天”。 他深而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而听得身后楼梯的“吱呀”响动声,赵海诚笑道:“荣轩,小心最上面那阶,有些松了。” 刚才一路上都没遇着荣轩,赵海诚就知道他定是在跟踪自己。 这不,现下听到他叹气,要上来安慰他了。 赵海诚闭上双眼抹了把脸等着,却没有回应。 他正想坐起来查看,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第118章 明月将欲圆 李温泽用完晚饭巡营时,发现赵海诚失魂落魄地从屋里出来,担心出事,所以一路跟着他来到了这废弃的酒楼。 赵海诚刚才那一推门确实是惊动了巡逻的士兵,可由于李温泽拦住了他们,他才没有被打扰。 本以为赵海诚只是想吹一吹风,可上去良久都不见人下来,李温泽不禁感到担忧。 他只好也进了楼,绕过倒下去的门板,顺着楼梯一路往上。 却不想在第五层的时候遇到了靠在柱子上的荣轩。 荣轩其实早就发现了李温泽,是以并没感到惊讶,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然后朝顶楼扬了扬下巴。 李温泽拱了拱手,抬脚向楼上走去。 身子还没探出来,便听得赵海诚唤“荣轩”,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回道:“是我。” 赵海诚听出是李温泽的声音,也不意外,把刚蜷起来的腿放了下去,改口道:“元瑞注意台阶。” 此时李温泽已走到赵海诚近旁,他也随意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今日你已第二次将我认错了。” 赵海诚转过头去,看了李温泽一眼。 此时的李温泽已卸了甲胄,只着戎服;左手搭在曲起来的左腿上,右腿伸直,右手撑在地上。 这样看来他和太子的气质差别就有些大了。 赵海诚如此想着,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望着天空。 “我仅凭脚步声如何能判断谁是谁?这次不算。” 李温泽听他似乎还有心情开玩笑,稍稍放下心来。他看着赵海诚手上捏着的水袋,伸出了右手。 赵海诚会意,把水袋交到他手上。 李温泽拧开塞子喝了一口,挑了挑眉,“竟然真的是水。” 赵海诚笑道:“不然还能是酒吗?现在不比平常,有那运酒的财力物力,不如多花些银子到士兵们的吃穿用度上。” 李温泽也笑了,把水袋的塞子放回去,“待这里的事情完结,我请你去我家对面的酒肆尝尝。” “京城的家还是扬州的家?” “……扬州的。” 听着赵海诚没再说话,李温泽有些懊悔自己不该提起这茬。 “好。” 李温泽没想到赵海诚会答应,愣了一下,“嗯?” “元瑞请客,我怎么不来?何况你也答应过要在扬州等我的,我得了这个便宜,当然要占。” 李温泽忙道:“嗯。” 赵海诚忽然觉得有些渴,于是也伸出右手,示意李温泽把水袋还给自己。 李温泽侧身把水袋递了过去。 在交接的那一刹,李温泽似乎又看到了赵海诚小臂上的那道疤痕,他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脱口而出:“你右手上的旧伤,是怎么弄的?” 说出口后他才意识到不妥,暗叹自己怎么也连着犯两次相同的错误。 赵海诚举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轻松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你也无妨。” “大约是我十岁那年的事情,不太记得清了。 有一天我看书看得累了,跟家里打过招呼后便和荣轩一起出去玩。不过冀州嘛,其实也没什么可玩的地方,只有山上广阔些。我们一路走,一路看,只做些爬树、找叶子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挺幼稚的。 不知不觉间天竟黑了下来,我俩这才慌了神,可是两个小孩子,越慌就越找不到路。我们当时还走反了方向,待反应过来时,已不知深入山林多少了。 两个小孩一路哭一路跑——荣轩事后还偏说他没哭,哼,骗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不过是比我哭得小声些罢了。” 李温泽听到此处,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赵海诚也笑着继续道:“后来便出现了可怕的事情——你知道冀州山上有狼吗?” 李温泽立马不笑了,他已猜到了大半。 “我也是那次后才知道,狼的眼睛夜里是冒着绿光的。或许是我们当时的哭声太大,所以才把它们吸引了过来。 荣轩还算镇定,捡了衬手的树枝和石头作武器——荣轩丢石头丢得很准,他的驱赶方式很有效,我当时躲在荣轩身后看得真真儿的! 可惜呀,狼就像书上所说一样狡诈,它们成群结队地出现,一头在荣轩正面吸引注意力,另一头竟想从侧面偷袭我们。” 赵海诚顿了顿,喝了一口水,这才继续道:“它从侧面冲过来时,荣轩正在和正面那头狼缠斗。眼看侧面那头狼的爪子就要挥到荣轩的脖颈上了,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挡……之后便这样咯。” 赵海诚语气轻松,还隐隐透露出一股自豪之意。 他等了一会儿,没得到想象中的夸赞,转过头去,问道:“元瑞就没什么要说的?” 李温泽望着天,目不斜视,“我只是没想到,你连舞都不会跳,竟然还会爬树。” 赵海诚撇撇嘴,“跳舞需要协调,爬树又不用。只要能上去,随便用什么怪姿势都行。” 李温泽很轻地应了一声。 忽而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一慢三快,竟已是四更天。 赵海诚算了算日子,叹道:“已是八月初十了,还有一个月到我的生辰——对了,元瑞的生辰是多久?” 李温泽回道:“八月初十。” 赵海诚一骨碌坐了起来,“那不就是今日?!” “嗯。” “唉,现在也没条件给你准备生辰礼,待回去后我定给元瑞补上。” 李温泽看了赵海诚一眼,摇摇头,“无妨,我几乎也没过过生辰宴。” 赵海诚闻言,忙在身上摸了一转,只从怀里拿出来了当日赵海仁送的石头禁步和赵海宁给的绣字香囊。 他想了想,把香囊揣回去,将禁步捧到李温泽眼前。 “这个你先拿着,它曾保过我一次平安,现在我将这福气转给你。” 李温泽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东西,面上看不出表情,“当时我就想问,这是什么?” 赵海诚如实道:“是我弟弟赵海仁在军营中捡的石头磨成的禁步,我入宫伴读时,他送给我的。” “令弟给你的礼物,我怎么好收?” 赵海诚听他语气,知他不是嫌弃,于是把李温泽的手拉过来,将禁步放在他手里握住,“元瑞就拿着,若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便在你扬州军营中捡个石头,也磨成这样,送还给舍弟便是。他向来大方,定不会介意。” 李温泽感受着手心里石片粗糙的触感,又捏了捏,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怀中,轻声道:“多谢。” 赵海诚摇摇头。 虽然不切实际,但还是希望它能如我所言,保你平安归来。 赵海诚如此想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回去。” “嗯。” 荣轩在楼下听得这动静,忙赶在被发现前溜走了。 随后赵海诚和李温泽便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露出一轮盈凸月,高悬于苍穹之上。 第119章 万军化粉齑 启盛八年八月初十。 天亮得很早,晨光熹微之时,众军士就已经有条不紊地按照昨日的安排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赵海诚和胜喜并排走着,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讲话。 荣轩也全副武装地跟在后面,这是他和胜喜共同考量下的打算。 忽见得前方太子的卫队走了过去,胜喜行礼道:“太子殿下。” 为首那个人转过身来:“又认错了。”不过这次他的语气中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带有一丝庆幸。 只见李温泽全身上下穿着太子的装束,向这边走了两步,而跟在他身后的却是穿着李温泽衣服的太子。 赵海诚奇道:“这是?” 李温泽不苟言笑地解释道:“昨夜我与殿下商议后的保全之法。” 太子脸色铁黑地站在后面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赵海诚第一次看到太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李温泽是怎么说服他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李温泽看众人神色各异,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道:“依计行事,不必多言,回见。” 赵海诚看着他们快步远去,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天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 芜城山道。 副将趴在乱石后,远眺了一会儿,又驱赶着眼前的蚊蝇,问道:“莫赫将军,他们真会过来吗?蒙托将军那边人手不足,恐怕不能拖延多久。” 莫赫瞟了副将一眼,用手扇着风,“昨日咱们故意放的消息,且探子来回报过,他们已经上当了。这么好的机会,这群自视过高的蛮子定不会放过。” 他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 昨日索洛死后,士气大减,很多士兵似乎是回想起了当初在赵震文手下死里逃生的恐惧,纷纷丢盔弃甲,四处奔逃。 就算后面处死了十几个人,这样的阴影还是笼罩在全军心头。 毕竟索洛能力出众,在族中的威信很高。且他又是巴别的大儿子,所以深受军士们爱戴。 结果昨日他就这么忽然地死了,甚至头颅还被蛮子当众羞辱。 说没有怒气是假的,可是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如此情况,若不退兵,也只能是坐以待毙的份;可若是骤然退兵,谁能保证蛮子不会趁此机会深入?到时不仅余、芜二城没拿回来,反而会丢掉更多的土地。 若是如此,他就算能全身而退,即使有勒杰作保,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蒙托当时见他回营后便愁眉苦脸,笑道:“兵不厌诈,既然都走到了这个地步,那咱们就给他们能大获全胜的错觉。” 随后蒙托对莫赫耳语了几句。 莫赫大喜:“如此甚好!” 蒙托道:“那就我去包……” 莫赫打断他:“不,我去,二哥威望比我高,定能镇住场子。小弟上不得台面,只能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他从开战以来,几乎没有带兵冲锋过,心里实在害怕。 并且按照蒙托所说,会去小道的定是蛮子的太子,若能活捉到太子,到时即使撤军,也至少能功过相抵。 蒙托看莫赫躲闪的眼神,只是笑笑:“哪有?您为主将,自然是您说了算。” 所以现在才是莫赫带着三千人趴在山道中晒太阳。 主战场。 赵海诚身披战甲,端坐银骢之上,忽地打了一个喷嚏。 身后的荣轩忙道:“少……少将军,昨夜吹风着凉了?” 赵海诚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战局,回道:“无事。” 此时三波箭阵已尽数放过,北戎残兵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赵海诚看准时机,剑指苍天,怒吼道:“重甲营众将,随我冲阵!” 霎时鼓角齐鸣、杀声震天。 五百重甲骑兵直突北戎军阵,顷刻间便破了他们的阵型,几万大军从内里被他们撕开一条口子,后面胜喜所领的步兵便跟着长驱直入。 北戎后方的弓箭兵一下子都慌了神,根本来不及挽弓,就被突到眼前的重骑兵们用长枪挑飞,像破抹布一样被甩到一边。 荣轩紧紧跟在赵海诚身侧,本意是保护他,却见他本人全然没了往日温润的气质,已经是杀红了眼,一把精钢锻成的长剑竟使出了砍刀的气势。 看这干脆利落的身法,自家少爷似乎只用了一天,就有了无师自通的神力一般。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银骢的毛色便被染成了暗红。 那些认准他坐骑颜色而冲来想要立功的北戎兵见状,几乎都被吓了回去,有几个不怕死的,也只是白白做了赵海诚的剑下亡魂。 一时间赵海诚身侧二十尺之内除了荣轩别无他人。 蒙托此时已撤到了后方,远远望见这种情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副将看得心惊胆战,怯怯问道:“将军,这……” 蒙托:“撤回余城,必要时也不必再守。” “啊?可是莫赫将军他们还没有消息。” “无论他那边如何,只要我们这边撤了,大齐自然可分出心思来管他们的太子。” “末将的意思是……” 蒙托瞥了副将一眼,冷淡道:“他若是能把那太子掳回来自然是好,但如果是其他情况,却也怪不得别人。毕竟现在这个情况,我能堪堪守住余城已是尽力,没他这个主将的示意,我又如何擅自出兵呢?” 副将闻言,讪讪闭上了嘴。 早就听说巴别死后,他家几个儿子内斗严重,可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这位临时调来的副将口干舌燥地咽了一口唾沫,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大齐的将军可怕还是眼前这位将军可怕。 赵海诚见北戎刚才还是且战且退的样子,现在却已都是抱头鼠窜。战场上到处散着铠甲兵器,连将旗也被踩入泥坑,便知他们气数已尽,抹了把面上阻挡视线的血迹,望了望天色,问道:“元瑞他们呢?” 按理说即使是山路险峻,现在也应该到了。赵海诚心头渐渐攀上了不好的预感,可还是疑心是不是由于自己刚才太过投入,所以才没注意到李温泽那边的信号。 哪想荣轩也是一脸的不妙,“斥候营回报,城东无人。” 这句话让赵海诚瞬间如坠冰窟,脸上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他忙抓住一个正在收捡兵器的大齐小兵,“劳驾,请你告诉胜喜,烦请他善后,若是三个时辰后我还不回来,便直攻余城。” 小兵见他俩脸色都是一样的难看,又感觉这嘱托分量极重,忙收起胜利的喜悦,正色道:“是,少将军!” 赵海诚举剑大喝:“重甲营出二百人,随我同行!” 马上便有将士列阵而出,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山林而去。 第120章 螳螂欲捕蝉 李温泽领着大军入山穿林,疾驰之时,忽见前方地势不佳:路两旁的山林高且密,道路却一览无余,是个极适合埋伏的地方。 李温泽勒马停下,并挥手示意军士们不再向前。 太子会意,忙唤道:“斥候!” 马上便有一个士兵点头哈腰地驾马而来。 “李将军。” 太子示意是李温泽找他。 斥候又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温泽脸不红心不跳地受了这一称呼,用下巴点了下前方,问道:“可探过路?” 斥候:“回太子殿下,昨日探过,无人。” 李温泽扶了扶头盔,尽力压抑着语气中的不耐烦,“那今日呢?” “还……还未来得及。” 李温泽也不恼,平静道:“那便现在去。” 斥候一时有些慌乱,“殿下,现下不宜耽搁,若……若是误了时辰,少将军那边汇合不及,恐误了战事。” 话音未落,斥候便感到自己的脖颈上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李温泽不知何时抽出了他的环首刀,正正架在斥候的要害处。 “所有命令皆是今晨才分别传达,我们这队只说了要取道攻城,你如何得知我们要与少将军汇合?” 斥候闻言,脸上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冷汗已打湿了内裳。 莫赫在高处见此情状,问道:“那人便是蛮子的太子?” 副将在旁边点头,“定是他!昨日我亲耳听见那赵匹夫的儿子称他为‘太子殿下’,他还应了,说‘是我’。” 莫赫不屑冷笑道:“柴如瘦猴,不足为惧。” “放箭!” 李温泽正准备处置这个叛徒,忽地心中一念,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了一支擦目而过的箭矢。 那斥候便抓准时机,窜入林中不见了。 接着便是如雨的箭幕朝他们射来。 李温泽忙横刀挑箭,顺势也把太子护在身后。 “有埋伏!列阵!” 亲卫们全都顶到前面,后方的军士们虽有一瞬间的慌乱,却也很快抬盾抵挡,并没让倒下去的战友们成为敌人可钻的空子。 “杀!” 霎时从四周的树林中窜出来无数北戎,两军顿时混战作一团。 莫赫趁机突到李温泽面前,两把砍刀白进红出,快得让人看不清身法,一瞬间便了结了两个亲卫。 李温泽忙将太子一推,让亲卫们看顾好太子,自提刀迎战。 太子本想去帮忙,他和亲卫们却被围上来的北戎拖住了脚步,只能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莫赫又是举刀一砍,生生被李温泽横刃接下。 他借势一挑,却不想这人的臂力比起索洛来说强了不知几倍,不仅没卸下他的兵器,反而把自己和破风推得后退几步。 李温泽向后倒去,差点摔下马来,还好破风灵巧一颠,一人一马这才稳住身形。 莫赫见状,哈哈笑道:“蛮子的太子就这点本事?不过如此!懂事的就快些束手就擒,还能捡回一条狗命!” 李温泽冷笑一声,松了松有些勒得发疼的护手,“人言狗语,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可得趁现在多叫两声,之后没机会了。” 莫赫闻言大怒,驭马冲来,双刀蓄势而出。 李温泽也调转马头,将环首刀置于身前,摆出个挥砍的架势。 莫赫看他这笨拙的姿势不禁大笑,在两人接近时尽全力一劈,自觉这一刀十拿九稳,定可取这太子性命! 却见李温泽极快地后仰,身子几乎与马背完全贴合,尔后他又将刀一转,侧身一划。 这一套动作下来,李温泽不仅没有受伤,他还给莫赫的战马开了个背。 当然,也刺到了莫赫的腿。 人血和着马血霎时喷涌出来,溅到李温泽和破风的身上。 马儿吃痛,嘶吼一声便把莫赫给甩了下来,自己跑了。 莫赫忙爬起来,瞥了一眼自己的右小腿,那伤口又长又深,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可他此时的愤怒已经盖过了疼痛,大吼一声,朝李温泽丢出一把砍刀。 这对李温泽来说自然是雕虫小技,他灵活地侧身一躲,莫赫的砍刀便直直插进了远处的地里。 “哧——” 是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同时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 李温泽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支冷箭,正中他的左臂,而他自己也因着这巨大的余势跌下了马。 莫赫朝那躲在树后先前跑出去的斥候笑道:“回去重重有赏!” 破风忙吼叫着挡在李温泽身前。 李温泽也爬起来,看了眼天色,对破风道:“去叫人。” 破风会意,头也没回地朝树林里跑去。 李温泽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己方已呈劣势,目光所及之处站着的尽是北戎兵士,他们正缓缓朝自己走来,渐成包围之势。 等等,其中好像还有一些身穿大齐军服的人。 还来不及思考,余光看到莫赫又提刀冲来,他忙侧身一挡,这一下却是震到了左臂的伤口,以至于力道并不如前,莫赫的砍刀便堪堪悬在李温泽额上。 莫赫身后,太子却已是被几个“大齐军”齐齐架住了,他被捆成个粽子,但为了不让李温泽分心,所以并没叫出声。 李温泽把目光收回来,在与莫赫角力之时,腿上却传来剧痛。 他不知被谁踹了一脚,一下子单膝跪在莫赫身前。 莫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手上慢慢加重了力道。 李温泽肩上的伤口涌出血来,金色的铠甲上划出几缕血痕。 莫赫见李温泽如此劣势还在咬牙坚持,笑道:“还是个硬骨头。” 随后马上有个北戎士兵跑来,双手呈上了莫赫刚才丢在远处的另一把砍刀。 “用刀柄,给我打断他的右手。” 莫赫丝毫不在意李温泽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只盘算着自己能将蛮子太子活捉回去,这次定可功过相抵,一鸣惊人。 “咔嚓”一声,环首刀应声而落,莫赫一脚把它踢到了远处的草丛中,随后收起砍刀,挥手示意众人回去。 蒙托的计划果真不错,回去后也可替他在勒杰面前美言几句。 莫赫如此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隆隆”声,忙看了眼天色。 乌云开始聚集。 难道要下雨了? 莫赫看着仅剩的几十个灰头土脸的兵士,不禁加快了脚步。 忽然身后传来惨叫声,莫赫忙回身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铁骑正在身后不远处。 为首的正是那赵匹夫的儿子。 第121章 黄雀果在后 赵海诚瞪了擅自行动的兵士一眼。 荣轩马上将人缚住双手,一手抓着人,一手拉着破风。 莫赫见如此阵仗,面上虽不显,额角却已经流下汗来。 此刻逃跑绝对不是良策,他将身子整个转过来,面对面地望着赵海诚。 而赵海诚一眼就看到了满身血污的李温泽,毕竟他这一身金色铠甲在一众黑甲中实在醒目,可是他的头盔却不知道哪里去了,额前发丝胡乱地贴在脑门上,隐隐显出暗红色的血迹。李温泽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剧烈地咳了两下。 太子则是带着头盔低着头,看不出来是否醒着。 两个人都被五花大绑着,分别架在莫赫左右两侧。 两拨人诡异地沉默着。 直到刚才那受伤的北戎兵“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才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赵海诚怒意陡生,刚想下命令,却见莫赫一下子将李温泽揽至自己身前,抽出砍刀,抵上了他的脖颈。 想要发号施令的手悬在半空中,不甘心地握拳放了下来。 “我听说你们讲究信用二字,这样,你们放我们走,我们把你们的太子还给你们。”莫赫大吼道,尽量压抑着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怯懦。 “信用?你们才送求降书不过半年,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是你们的信用?” 莫赫一时语塞,余光瞥到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是我们的不对,这样,我先把你们的这位将军还给你们,以表诚意。” 他说完,示意副将把太子推过去。 李温泽目睹太子被荣轩安全接过后,忽地吼道:“放箭!” 这声音喑哑低沉,全然不似平常李温泽讲话的样子。 重甲营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 莫赫忙压低声音:“别耍花招,待我安全回到余城,自然会放你。” 李温泽没理会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继续低吼道:“不必管我,他是北戎主将,项上人头可是大功一件!” 此话一出,重甲营众人忽然骚动起来,有胆子大的,手里的箭已经搭上了弓弦。 赵海诚听得众人磨皮擦痒,忙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那可是太子!若有什么闪失,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重甲之声此起彼伏,莫赫听得冷汗直冒,一边尽力把自己缩到李温泽身后,一边慢慢向后挪去。 李温泽趁莫赫的注意力都在赵海诚那边,试着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去解开捆自己的绳子。 不料这一举动还是被他发觉了,莫赫手上的刀下意识地往李温泽脖子上贴紧了些。 赵海诚看见李温泽脖子上霎时便被划出一道血痕,怒道:“你什么意思?出尔反尔?” 莫赫忙道:“不是……我没有……” 李温泽冷笑:“北戎向来不守规矩,不可轻信。” “赵海诚!放箭!否则不仅我回不来,他你也抓不住!”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的确,若是就这样把莫赫放了回去,他到时定不会轻易交出这位他以为的“太子殿下”。 而对于大齐来说,战争是常事,要是死一个没有实绩的将军能换来一座城,皇帝会很乐意。 可是赵海诚不愿意。 不知为何,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赵海诚脑中忽然涌现出当初李温泽教他射箭的情形。 荣轩看自家少爷虽没有说话,可脸上已是面红如血,便知他此刻心绪翻涌难平。荣轩也不言语,只是暗自从袖中翻出梅花镖,默默测算着距离。 那方李温泽还在叫着。 “放箭!” “赵海诚!本宫命令你放箭!” 低哑的声音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赵海诚忽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左手缓缓向背上的长弓伸去。 莫赫见状,一下子慌了神:“他可是你们的太子!你竟真的这么狠心?他若有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你不怕掉……” 身前的人忽然怪异地震了一下身子。 然后便瘫软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从哪儿射出一支冷箭,正中李温泽左胸。 他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从莫赫的刀侧滑落,甚至倒在地上时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没有坚持到那个时候。 李温泽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赵海诚亲眼目睹这个瞬间,可他没有时间悲伤,也不能分心去看到底是谁放的箭。 他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挽弓拉弦。 这一箭直接击穿了莫赫的头骨,将他死死地钉在泥地上。 余下的北戎士兵们大惊,皆四散逃窜。 赵海诚摆了摆手,示意重甲营追击。 而他自己,则是翻身下马,缓缓走向李温泽。 荣轩不好去打扰,只向冷箭飞来的大致方向跑去,果真在路上发现了一个记号——一个专属于他和那个人的记号。可还是和上次一样,没见到人。 而赵海诚只觉每走一步都被无限拉长,耳边皆是过往。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跪坐在了李温泽跟前。 他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受到致命伤后都会像话本里那样吐血。 他也是现在才明白,悲伤到一定的程度后,他即使不想哭,眼泪也会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小心地托起李温泽,不可置信地紧紧捏着他那还有余温的左手,嘴唇颤抖着,一时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太子也走过来,他取了头盔,面上满是泪痕。 两人相顾无言,唯泪千行。 此时重甲营已将北戎残兵悉数捉了回来,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禀报,只在荣轩的带领下,全都默默地立在赵海诚身后三十尺处。 忽然,赵海诚感到李温泽的手似乎动了动。 他一下子精神起来,擦去影响视线的眼泪,仔细地捏了捏。 果然,李温泽还有脉搏! 刚才自己太过粗心,竟没发现这点! 赵海诚只觉又惊又喜,正准备起身将他背回营中时,却听得一丝微弱的声音。 “哭……太子……” 赵海诚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声嚎道:“太子殿下!呜呜呜!太子殿下!” 真正的太子见状,惊异了一瞬,可也马上会意,和他一起大哭道:“殿下!呜呜呜,殿下,今后温泽怎么办啊,殿下!” 他俩号哭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是有个军士看得心酸,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少将军、李将军,节哀,咱们有目共睹,不是您两人的错。” 赵海诚和太子忙顺坡下驴,把李温泽抬上银骢,驮回了芜城。 第122章 本是同根生 不大的寝屋中,挤了四个人。 李温泽只穿里衣坐在床边,用还能动的左手摩挲着替他挡了一击而裂成两半的石片禁步,苍白着嘴唇笑道:“这下真得赔你一个新的了。” 他语气轻松,若是只听声音,多半会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和别人普通地唠家常。 可实际上现在有一名军医坐在他身旁,小心地褪去他的衣服,看了看李温泽无力的右小臂后,猛地地将它复位后又用夹板固定住。 李温泽早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有多疼痛,面上竟还能笑出来。 然后这军医又转到另一侧,准备将带有倒钩的箭簇自李温泽的肩膀上挑出来。 李温泽对他的脸有印象,昨日在军医处和俊安擦肩而过时,领头的便是这位军医。 他也不多问,只道或许是赵家相熟的人。 但其实赵海诚也是才见这人第二面。 原来当赵海诚匆忙步入军医处,说要找一个人去照看李温泽的伤势时,这人立马想起了东家的嘱托,忙趁旁人不注意时把曾休宇给他的字条塞到了赵海诚手上。 赵海诚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拉着军医就往李温泽的屋子跑。 余下的人也不说什么,因为此人资历老医术高,确实是做这种事情的最佳人选。 此时他已拿起一把尖刀,仔细地划开了李温泽左臂的皮肉。 鲜血顿时顺着肌肤流了下来,蜿蜒路过李温泽左胸前的青紫印记,最后淌到他的裤子上。 赵海诚看得心慌烦闷,可还是目不转睛地倚在门边紧紧盯着此处,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李温泽见状,不顾刚才没有得到回应的尴尬,又道:“这表情,比刚才哭还难看。” 赵海诚叹了口气:“得好好补一补,才能堵上你这张嘴。” 军医没有理会他俩这转移注意力的拌嘴,目不斜视地朝旁边道:“帕子。” 太子忙把用热水打湿的手帕递给军医。 李温泽被骤然一按,脸刷得白了,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也看得牙酸心疼,只紧紧握住了李温泽的左手。 李温泽额上的汗干了又出,出了又干,不知过了多久,军医终于在他的伤口上撒上了金疮药,然后认真包扎好。 “好了,多亏那副金甲和这枚……石片抵消了箭簇大部分的冲击力,所以李将军胸口上的伤处除了淤青,并未伤筋动骨,可以放心。但是右臂的断骨需得安静修养至少三个月才好,而左膀上的伤也不宜大动。若是有条件,最好吃饭做事都让你的侍从帮忙。”军医站起身来,朝李温泽和太子嘱咐。 太子见军医看向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忙道:“是,我已记在心里,定好好照顾我家……我家将军。” 军医点点头,对赵海诚道:“对了,少将军,我听闻太子殿下是和李将军一起的,殿下可有受伤?” 他们回来得匆忙隐蔽,是以消息还没在军营中传开。而这军医似乎常年呆在冀州,从没见过李温泽和太子的真实样貌,所以才让换了一身普通军甲的太子蒙混过关。 赵海诚面上露出悲怆神色,并不言语。 李温泽和太子自然也没有多话。 军医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恍然大悟,忙道:“今晨战后送来的受伤军士们老夫还未诊完,告辞。” 说罢,他便提着药箱往门外走去。 赵海诚略点了点头,给军医让出一条路来。 军医推开屋门,斜挂的日头刺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 奇怪,刚才还乌云将聚,现在是被风吹散了? 守在门口给破风喂草料的荣轩本在想着刚才所见的记号出神,见他出来,忙道:“辛苦。” 军医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后,赵海诚才拉出一个凳子,在太子和李温泽面前坐下。 三人相顾无言,此时不知道该喜还是悲。 最终还是李温泽开口道:“情况不妙。” 赵海诚看向太子,并不发言。 太子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他的兄弟们果真对他下了死手:“的确,他们现在已如此明目张胆,看来京中必有变故。” 这一箭他们虽没看到具体是谁射的,但从李温泽当时中箭的角度推算,肯定是己方发出来的。 再加上那些身穿大齐军服的细作,太子不敢去想,若是再多些时日,让北戎准备充分,此战会是个什么样的惨烈下场。 不用想也知道,今日这事情三皇子和五皇子肯定都有参与,且如此不加掩饰,皇帝估计已是凶多吉少,否则这塘报一出,他们两家肯定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念及此处,太子掐了掐眉心。 赵海诚忽然道:“现下消息还未传出去。” 他的意思很明确:是想坐山观虎斗,还是执剑入局中? 太子没有回话。 李温泽见太子神色似是有些摇摆不定,忙道:“若殿下告诉他们你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即使能入京,恐怕那京城中的将旗也不知是谁的姓了。” 他刚才让这两人当众大哭太子,就是留了一条巨大的后路。而刚才太子也明明同意了扮作普通兵士的样子,没让“太子”这个扮相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温泽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有几百人亲眼看见太子中箭倒地,其余两位将军痛哭流涕。” “你的两位兄弟现在是想要你的命!和属于你的江山社稷!” 李温泽情绪激动,下意识想用右手去拍桌子,却一下子牵动右小臂的伤处,不由得轻声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忙倒了一碗热水喂李温泽喝下。 “我明白,只是此间战事未平,镇北将军又负伤在身。若是……只怕军中士气大减,于大齐不利。” 李温泽:“军中不传,京城知道就行了,此等场面定已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现在说不定已传去消息了。” 话音未落,忽听得荣轩在外报道:“少将军,北戎副将求见!” 赵海诚闻言站起身来:“他们的副将不是已被捆了和重甲营叛徒绑在一块儿么?这位又是何人?” 荣轩:“不知,报信的人只说了他不着寸甲、身绑白旗,单骑而来。” 第123章 相煎自当急 消息传回来时,副将正在蒙托身边,看着他伏在案上写信。 “报!莫赫将军他们……他们被俘虏了。” “知道了,下去。”蒙托早有预料,只把笔放下,对着信轻轻吹了吹,漫不经心道。 副将一愣,待人走后,问道:“将军,咱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了,怎么办?” 蒙托头都没抬,开始封信,“你把这求降信送过去。” 副官恍然大悟:“将军的意思是,用求降信换回莫赫将军!然后咱们……再撤军?” 蒙托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谁说我要换莫赫了?” “这……” “大齐向来迂腐重道,送求降信是为着我们能安全撤退。而莫赫,我们只知他被俘虏,又岂知现在他是死是活?” “那……那若是他们不答应呢?” “呵,他们那皇帝最是假仁假义,咱们都已投降,若还是被赶尽杀绝,传出去岂不损了他的仁德之名?快去快回。” 副将回想起今早赵海诚杀红眼的样子,有些胆怯,“将军,必须得我去吗?” 蒙托笑道:“若是我去,怕是咱们这两千人都没命回去了。你放心,两军相交,不斩来使。否则这仗他们就算是大胜,也会被他人诟病。” 副将见推脱不成,只能颤抖着接过求降信,将它贴身放好。 “待你平安归来,咱们再向王上禀告此事。” 副将应下,硬着头皮出了城。 一路上全是无人收捡的北戎尸体,即使早晨已看过这样的场面,现在心中又是另一种滋味。 他将目光收回来,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芜城的城墙下。 此时副将正牵着这匹老马一边擦汗一边忐忑地等待通报。 他看着远处插入地里的箭支,暗叹幸好自己白旗摇得快,否则这会儿肯定不能好生站着了。 “吱呀——”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内里走出一名军士。 “请。” 副将忙整理装束,颔首应了,抬脚就走。 “马就留在外面。” “哦……抱歉、抱歉。” 副将本以为军士会将自己带去议事的屋子,不想他却领着自己往城楼上走。 一路上所经过的士兵们都散发出杀气,他都不敢抬头,更别说东张西望了。 “到了。” 他忙学着他们的礼仪,抱拳道:“多谢。” 军士没有说话,只是侧身下了楼。 “我只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副将忙抬眼望去,只见赵海诚一身黑甲,负手而立,站在他五步之外。 夕阳渐沉,落日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反射出的光一瞬间刺得副将睁不开眼。 他又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将怀中的信双手奉上。 马上有人过来把信从他手中拿走。 副将继续躬身立着,不敢有其他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隔着这么远,但他似乎还是能闻到赵海诚身上的血腥味。 忽地吹来一阵风,吹干了副将耳边的汗珠,却又将细小的沙子黏在了他的脸上。 若是平时,他定要挠一挠痒的,可是现在副将只敢把注意力放在赵海诚翻动信件的声音上。 “我知道了,你回去。” 副将本是做了回不去的准备的,可是没想到蒙托所言非虚。他一下子欣喜异常,忙鞠躬抱拳:“多谢将军宽容大度!” “好生将人送回去。” 副将身旁的军士领了命,又带着人下楼。 看着人骑上马朝余城奔走后,荣轩才开口问道:“少将军刚才还说要把人从城楼上丢下去,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 赵海诚也不避讳,将信递给荣轩。 荣轩看过后,皱眉道:“‘三日之内必定撤军,余城尽还’?他们真是好大的脸面,把冀州当作他们随意而来的训练场吗!——兴致来了便可突袭,发现打不过就送个求降信?甚至这东西还不是去年那种北戎王亲手所写、亲派使者且礼仪俱全送来的求降书!” 赵海诚冷哼一声,把信从荣轩手上抽走,然后一点点撕成碎片,将它扬下了城楼。 “他们今晨那战便是气数已尽,之后不过是赌上一把,看能不能劫走太子。如今计谋不成,只能狗急跳墙送这么个东西来。” 看着随风纷飞的纸片,荣轩若有所思地点头,可又马上摇了摇头,“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放人走?” 赵海诚取出帕子擦了擦双手,笑道:“不急在这一时,走,咱们去找胜喜。北戎既然有如此诚意,咱们自当回个好礼。” 玄云殿。 五皇子刚和瑜妃用过晚饭,正喝茶漱口之时,便看得越霄携信匆匆而来。 “今日这封似乎是晚了些?”五皇子擦了手,将信拿起。 越霄看了眼天边高悬的明月,点头道:“是。” 五皇子一字一句地将信读完,面上微笑并无变化,但语气却是轻快不少:“母妃,这段时间可能需要您回贵郡去暂避风头了。” 越霄一听,脸上掩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 但瑜妃却有些喜忧参半,她虽不清楚儿子的全盘计划,但自从看到越霄带人给藏身在暗道中的军士们送饭后,便隐隐明白了他们现在正在筹谋的事情。 “衍儿,你当真想好了?” 五皇子将信折好,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又瞥了眼站在远处的侍女们,靠近瑜妃轻声道,“太子已死,此时不争,更待何时?母妃,现下您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不要成为儿臣的软肋。” 瑜妃闻言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衍儿,万事小心为上。” “母妃放心。” 瑜妃深深看了一眼五皇子后,这才转去后间,和侍女们开始收拾细软物什。 五皇子自去走到灯火旁,将信点燃后丢入了废物盆内。 “今日值夜的该轮到四公主了,对?” “回殿下,是的。” “正好,待她今夜在人前露完脸后,你便带人去将盈星宫一众全请去城郊那座宅子。” “是,殿下。” 五皇子又步入书房,提笔开始写信。 “对了,曾休宇现在也可处理了,随意差两三个人去,不用你动手。” “是。” 第124章 雨夜暗攻城 京郊别院。 曾休宇坐在窗台边,只着一件白色单衣,一边扇扇子,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太子扮作李温泽侍从?真有意思,那群小孩的想法还挺别出心裁。” 高柴端了热茶过来,见他又在吹风,怒道:“还不快过来!吹凉了还不是我照顾你!” 曾休宇“哈哈”笑着,灵巧地翻身下来,顺带关上了窗。 几乎是同时,忽有一支利箭射向窗户,箭簇突入木板,曾休宇轻轻一转头,只差寸许他这鼻子便不能要了。 高柴双目圆睁,不敢言语,只向曾休宇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曾休宇面上笑意不减,向后翻了两个空翻,躲到柱后,朝高柴点了点头。 高柴立马会意,三步并作两步便从另一侧的窗户悄悄窜了出去。 趴在院墙上的暗卫一击不成,有些泄气,暗叹刚才自己不应该瞄准这么久,以至于现在连目标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正欲给弩机又上一箭,忽然感到自己的左肩被拍了一下。 暗卫心里一惊,差点从墙顶上跌落下去。 “哥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这样,你先放一放你的任务,去回五皇子殿下,就说曾公子手上有老三……三皇子私通外敌的证据;且咱们手上还有很多可为五皇子殿下可用的资源,还请高抬贵手。” 高柴说着,将一张纸塞到暗卫手中。 暗卫有些动摇,看了看纸,再看了看高柴,忽地抬起弩机,想要先解决眼前这个人。 却不想那人比自己手快了不知多少倍,在自己抬手的那一瞬间捏住了弩身,向旁侧一歪。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鸟鸣。 “哥儿,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嘛。” 高柴面上笑着,手上的力道却死死钳着弩机,眼看着马上就要把它压折了。 暗卫这才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的搭档都没现身,只得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高柴笑道:“这才对嘛,我看着哥儿走,给哥儿望风。” 暗卫只得讪讪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飞身攀上墙旁一棵榆木的树枝。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中之后,房顶上才掉下一个人来,已然没了气息。 高柴蹲在墙顶,望向楼上的曾休宇:“东家,走到这一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值得吗?” 曾休宇头也不回地从另一侧消失了。 高柴习惯了这样自讨没趣,拍了拍手,也翻下了墙。 玄云殿。 五皇子端坐案前,拿着满是淡黄色印信的纸张,面上仍是笑着,对越霄道:“办这事的人,处理掉——但看在他好歹还是给我提供了点可用消息的份上,可让他走得轻松些。” 越霄点头:“是,殿下。那曾休宇这人,殿下要不要?” 五皇子面上笑意更甚,摇了摇头:“他想做三姓家奴,我便要给他这个机会么?虽说这人可能确实有几分本事,可我并不需要他的证据——再说了,这种情况下,谁能保证他是真心的?” 越霄暗想其实三个皇子都姓朱,曾休宇只做了一姓家奴。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所以他只道:“是。” 五皇子忽地收起笑容,“今晚已是打草惊蛇,明日白天你亲自去找他,就说我同意他的提议了。等晚上他放松警惕时,再寻几个老手送他上路。” “是,殿下。” 越霄见五皇子摆了摆手,便行礼退下,借着皎洁的月光出了殿门。 而此时的余城却是一番乌云蔽月、大雨倾盆的景象。 士兵们在沉重的雨幕中快速移动着,马蹄的声音被雷鸣所掩盖。 “少将军,余城城墙上仍有北戎士兵值守,不过似乎并没发现我们;刚才他们有人从城东出去,看起来是想要送消息,已被我们射杀!”胜喜的心腹斥候在大雨中嘶吼着报道。 赵海诚点了点头,也大吼道:“好!众将士听令,随我攻城!” 士兵们皆大喝一声,便随着赵海诚朝余城冲去。 此时城墙上的人还没发觉危险的来临,只成群地蜷在屋檐下避雨。 其中一人打了个呵欠:“咱们现在三个将军已死了两个。按我说呀,就应该连夜撤走!若是再打,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个忙道:“你不知道吗?今天下午蒙托将军已遣人送了求降信去对面了!” 那人立马精神起来:“真的吗?那蛮子答应没有?” “嗐!人都平安回来了,自然是答应了呀!” “好好好!不枉我今天早晨跑得这么快,就差这么一点点,我就要去见我去世的大父了!” 众人都笑起来。 又有一人叹道:“唉,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打这一仗。家事还没处理好呢,就来做这些。这不,面子丢了,里子也……” 话还没说完,他的口中便喷出鲜血,直直向前倒去。 从他身后显出一张像落水鬼一样的脸。 是蛮子军! 众人皆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捡起丢在地下的武器。 可是已经晚了,不知何时,城墙上已爬上了无数大齐的士兵。 “敌袭!敌袭!” 这是这些北戎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 刚准备歇下的蒙托隐约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披上外衣,从里间走了出来。 窗外电闪雷鸣,似乎有人在哭喊着什么。 蒙托本想推门出去查看,可又转念一想:若是真有什么,副将定会来报,如今他既没来,那就是没事。 他只觉自己是杞人忧天了,明明大齐和王上两边他都分别去了信,不该有什么担心的。 他自嘲地摇摇头,转身准备走回去。 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豆大的雨点被风直灌进屋子里,砸得他睁不开眼。 “将……将军……” 是副将的声音。 “很好。”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哪里呢? 忽然面上似乎是被人浇上了温水,但这水里却有浓重的腥气。 蒙托猛地睁开眼,只见副将被人一推,浑身无力地栽倒在了他的脚边。 他这才明白刚才溅到自己身上的不是水。 是副将的血。 而副将身后,逐渐显现出来一个满身黑甲的人影。 那人影每缓缓向前踏出一步,他脚下的石板便被曳出一道水痕。 或者说是血痕。 忽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蒙托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今早见过的老面孔。 赵海诚。 第125章 了结多年事 蒙托看着赵海诚黑得可怕的脸,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却不小心被桌腿绊了一下,一下子跌坐在地。 这真实的感觉让他更加明白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不是一场梦。 “将……将军趁夜来访,所为何事?” 蒙托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赵海诚嗤笑一声,“来访?呵,也对,这事在你们这群喜欢偷袭的人眼中看来,倒也没差。” 蒙托望着他,只觉他比白天时看到的杀气更盛,连手中的长剑也跟着闪出森寒的冷光。 “下午时,将军不是已收下了我们的求降信吗?” “是你们要送来,不是我要收。” “可是……将军说了‘知道’啊。” “我并没答应。” 看着赵海诚一步步朝他逼近,蒙托竟有些怕极生怒起来。 他吼道:“我已向王上送去了战报,你们如此作为,是出尔反尔!定会为世人所不齿!” 赵海诚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皮笑肉不笑道:“这话竟能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是真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么?我本以为你能活到最后,应该也有些智谋手段,没想到却也是草包一个。” 蒙托忽然明白,既然赵海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这里,那就证明余城已经失守,所以刚才派出去的送信使也肯定已落在了他们手里。 他叹了一口气,绝望地笑出了声。 赵海诚见状,也不再和他废话,提剑欲刺。 却见蒙托袖中银光一闪,不知什么暗器直朝自己飞来。 赵海诚眼睛还没看清,身体便已先做出了反应。他侧身一躲,那暗器便从自己鼻梁上擦了过去。 额发间流下的雨水划过那处,有细微的痛感,应当是被割了个口子。 不过并无大碍。 蒙托见扔出的短刀虽然并未伤到这人,但好歹是给自己拖延了一点时间,他忙爬起来,准备冲进里屋去拿自己的武器。 赵海诚却不给蒙托这个机会,他借着侧身的余势挽了个剑花,向前冲出两步,一剑刺入了蒙托的后心。 蒙托一下子向前扑倒,整个人呛咳着趴在了地上。 赵海诚不给他喘息的间隙,忙跟了上来,一只脚踏上他的背,双手举剑又狠狠地刺了下去。 “你若就用一纸求降信便可安然无恙地回去,如何对得起我大齐军士们为了保家卫国所洒下的热血!” “今日就要用你的血,来祭我赵家的将旗,告慰我兄弟们还未走远的亡魂!” 赵海诚声音嘶哑,目眦尽裂。 身下的人不再挣扎,伸手一探已是没了气息。 他忽然卸力,颓丧地坐到一旁,听着屋外隆隆的雷声,只觉心中有一处突兀地空了下来。 荣轩此时正在杀声漫天的余城中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寻找着赵海诚的身影。 明明刚才他俩是一起入城的,可自己一个转头,赵海诚便不知哪儿去了。 今日早晨时便觉得自家少爷有些怪异,现下他只觉心中更是难安,忙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感到自己左肩似乎是被什么小东西打了一下。 又一下。 荣轩确认这不是错觉后,抬眼朝左后方望去。 果然看到一个黑衣人在渐渐小下来的雨幕中立于低矮的房顶上,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脚尖轻轻一点,便稳稳落在了他身前。 “赵海诚无事,跟我走。” 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从来不会骗他,荣轩明白这一点。 于是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向了路旁的茶摊。 摊上只有一张可用的桌子,上面摆有一套茶具。荣轩被示意着坐到靠里面的那一侧。 然后荣轩便看着见锋取下帽兜,缓缓坐到外侧,倒了一杯茶。 “大师兄,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戴上的面具?”荣轩奇道。 “你喜欢的糖水。”见锋没有回答,只是把杯子朝自己这边推了推。 荣轩把杯子捧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这水竟然还是温热的,带有丝丝甜意,就像多年前那样。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荣轩还是问道:“大师兄,为什么要杀太子?” 见锋忽地笑了,“你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荣轩抿了抿唇:“大师兄即使为五皇子所用,也不该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见锋愣了一下,仅露出的那一只眼睛定定盯了荣轩一会儿,竟然流下一颗泪来。 荣轩见状,忙准备站起来帮他擦去,却像黏在了凳子上一样没能动作。 定是雨太大,将衣服都淋透了,现在才粘在了凳子上。荣轩如此想着。 算了,还是说点让大师兄开心的事情。 “师父最近如何?” 见锋闻言,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别扭地摇了摇头,“你走后不久,便去了。” 荣轩怔然,没想到身子一向健朗的师父竟会…… “怎……为什么?” 见锋冷哼一声,眼睛忽地瞪大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你!” 荣轩不明白为什么见锋突然激动起来,结合他说的话,更是满头雾水,“我?” “我真讨厌你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嘴脸!” 荣轩想要追问,却惊慌地发现自己现在不仅动不了了,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初若不是师父收留你,你能活到今天吗?师父也不求你知恩图报,可却没想到你家竟是这样黑心的!” “也对,有什么正常的人家会在战乱时把不足月的婴儿丢了,只等他长到八九岁可干活了,再接回去的呢?” “若只是接回去,那也罢了,只当是师父白养了十年的一条狗丢了而已。可是你家为什么,为什么要上山来闹,说是师父拐带了你?!” “师父一生清白,在边境战乱之中独自抚养这么多孤儿,所做功绩本配立祠修庙!可就是你家开了个好头,弄得那些牛鬼蛇神们全都来山上认领所谓的‘他们的孩子’。师父哪里舍得?哪里肯给?他们便硬抢,还污蔑师父,说这些孩子全是师父偷来的。” “他们打断了师父的腿,推了师父辛辛苦苦修的木屋,然后将他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师父是会武功,但你见过他对平民动过手么?!” 见锋忽然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的整张脸上都是狰狞凸起的伤疤,左眼的瞳孔已变成了白色,此时正不住地往外冒着眼泪。 “看见了吗?看清楚了吗!他们打的。” 见锋突然笑起来,整张脸扭做一团,像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若不是当年师父护着我,你觉得我今日还能和你相见吗?” “你也是个会报恩的,这么多年,竟也没回去看过!还有脸来问我‘师父如何’!” 荣轩闻言,一时像遭了当头棒喝一般,又觉心中绞痛,竟是连泪也流不出来。 当初自己下山之时,师父便千叮万嘱自己无需再回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年来每当他想去看师父时,便会记起这句话,是以他即使再想,也只是朝师父的方向拜一拜。 可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下山后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见锋看他如此模样,只觉是惺惺作态,把面具戴上后站了起来。 “既然你没回去过,我现在便送你回去。你自可亲自去问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不知道师父还愿不愿意搭理你。” 见锋说着,高举的右手中忽地凭空变出一把匕首来。 荣轩想要认命地闭上眼,却发现眼皮也不能动。 他只能盯着见锋的眼睛,眼中噙满了泪水。 见锋的身子却突然震了一下,嘴角溢出鲜血。 但他还是颤抖着右手,想要完成这一击。 接着又飞来一杆长枪,枪尖穿透了见锋的右手,势头将他带得倒在了桌子上。 荣轩这才看见见锋背后深深插入了一支箭。 而远处正在收弓的赵海诚和还未放下手的李温泽正一起向他奔来。 第126章 危险亦安全 倒下去时,见锋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庆幸。 真好,原来还有这样脱离痛苦的方法。 我不用亲手了结……小师弟。 你也算半个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回首才恍然发觉,我爱你的时间和我恨你的时间几乎一样长。 近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周围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在完全变黑之前,见锋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属下定不负所托,保殿下万事无虞!” 这是他对五皇子的保证。 可惜呀,殿下,属下只能做到这里了…… 太子已死,不知殿下日后坐上皇位,擦拭宝剑之时,是否会想起曾经您有过一个和宝剑同名的暗卫呢? 见锋的意识海慢慢归于平静,最后没再泛起任何一丝涟漪。 赵海诚把探鼻息的手收了回来,摇了摇头。 “荣轩,可有哪里不适?” 荣轩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又眨了眨眼。 “被下药了。”李温泽因为吊着右手的缘故,只能用左手把见锋手上的长枪给拔出来。 赵海诚叹了口气,将荣轩拉过来背在背上,朝李温泽皱眉道:“你不好好养着,怎地偷偷跑出来了?还用左手投枪,没事?” 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李温泽的衣服。 还好,是干的。 此时雨已停了,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水和着泥土的腥气。 李温泽将长枪拿在手中转了一圈,“自然无事,受伤了才该多锻炼。倒是你,背着我们偷偷攻城,幸好没事。不过这两日,你的箭法和体能似乎都有些突飞猛进。” “是吗?” 背上的荣轩忽然道:“李公子说得很对。” 赵海诚笑了笑,“可能是实践出真知。” 李温泽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是放在以前,赵海诚定是要不惹人讨厌地得意一番,再夸赞一下自己和荣轩的。可现在他只是稳稳地走着,虽然背上还有个人,但在月光下还是有些显得背影落寞。 李温泽不由得多看了赵海诚两眼。 赵海诚目不转睛道:“有什么话要说?” 李温泽又理了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觉得他如此态度也算正常,只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正在收捡蒙托尸体的大齐军士,叹道:“此战便算是完结了。” “不错,北戎几乎全灭。” 可是赵海诚的语气中却听不出来欣喜。 “这下太子可以放心了。” “是啊,接下来又是另一个战场。今夜咱们终于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了,待明早起来,再告知太子殿下,看下一步如何。” “嗯。” 此时荣轩已大致恢复了行动力,他道:“少爷,我还有事要做,您和李公子先回去休息。” 赵海诚将人放下来,想起刚才他眼中含泪的样子。 “快去快回。” 荣轩点了点头。 李温泽自然是没有立场多问,只和赵海诚二人各自驭马朝芜城奔去。 寿安殿。 四公主坐在皇帝床边,满面愁容。 她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支撑不住睡过去,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绪不宁,只能怔怔望着皇帝不算安稳的睡颜发呆。 “父皇啊父皇,您若知道真相,会对我们谁更失望一些呢?”四公主轻声道,轻轻将脸贴到了皇帝的锦被上。 皇帝面色尚可,却总是不见清醒。 许医官说这是已被掏空了内里,所以汤药灌下去便全蒸在脸上,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壳子罢了。 四公主念及此处,吸了吸鼻子,却挤不出眼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侍女快步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四公主殿下安好。现下已是晨光熹微之时,殿下今夜的值守已到此为止,请随小的来。” 四公主才明白已到了离开的时候,她忙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仪容后,这才随着侍女走出寿安殿。 云蕊早已等候在外,见她俩出来,忙行了一礼。 “我来陪殿下回去,谢谢姑姑了。”云蕊对那侍女道。 侍女也不坚持,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等侍女走后,云蕊才从怀里拿出一枚玫瑰乳酪酥递给四公主。 四公主咬了一口,只觉有些食不知味,于是用手帕将它包好,只同云蕊一起往盈星宫走。 刚跨进宫门,便看到赵海宁在院中练枪,李温茹在旁边看书。 她们见四公主回来了,纷纷行礼:“四公主殿下安好。” 四公主摆摆手:“说了多少次了,自己宫里,不必多礼。” 皇后闻声也从内间走了出来,拉住四公主的手:“婧儿定是累了,现下快去休……” “宫中多有不便,属下为各位殿下小姐们准备了好地方,还请移步。” 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越霄领着至少三十个侍卫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四公主忙道:“来人!来人!” 一连喊了三四声,院中除了几人的贴身侍从外,并无他人过来。 越霄笑道:“殿下何必白费口舌?只乖乖随小的去,之后定不会亏待你们。”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赵海宁杏眼圆睁,脱手便将手中的长枪投了出去。 越霄没想到这茬,是以慢了一拍,虽是躲过,裤子上却被划开了一个长口子,露出小腿来。 他也不恼,还是笑意盈盈地道:“早就听闻赵家三小姐刀枪得了镇北将军真传,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 忽然,他话锋一转,面上阴沉下来:“只是小的虽是侍从,却也是有脾气的。常言道‘事不过三’,小的已请过两次,若再要开口,便不会如此客气了。” 赵海宁啐道:“我呸,你是什么东西?你不客气,我还不客气呢!赵家祖训,宁做亡魂,不做俘虏!” 她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来,抬手就刺向越霄。 两人顷刻间就过了四五招。 李温茹将书一扣,也道:“我来助你!” 她绕到花坛后,从土里翻出一把弩机来。 除了青岑、竹桃、善祺和华顺,其余众人皆是看傻了眼。 四公主小声道:“云蕊,她们进宫的时候,不是搜过身吗?这是怎么回事?” 云蕊耸了耸肩,惶然道:“对呀殿下,怎么回事呢?” 越霄却是有些招架不住了,回头大叫:“你们看戏干嘛?!帮我啊!” 领头那个侍卫忙瞥了一眼四公主。 四公主和皇后对了对眼神,忙道“哎呀”一声,便倒在了皇后怀里。 赵海宁和李温茹一下子便被分了心,只这一瞬,两人便被围上来的侍卫们双双擒住。 赵海宁本欲拼死反抗,一个侍卫忙在她耳边轻声道:“自己人。” 她马上就不动了,李温茹见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把弩机丢了,拍了拍手上的土。 越霄却是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可他又不好打回来,只能气急败坏道:“押走!麻溜的!” 一行人便都被捆好丢上了草料车,送出城去。 待到达了目的地,领头侍卫便马上给他们松了绑,行礼道:“各位大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四公主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道:“无妨,此处应无后患?” 侍卫道:“自然,内里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外面的看护皆是曾大公子精挑细选的护卫。” 四公主点点头,“将李家与赵家众侍从也都尽数接来。” 侍卫笑道:“昨夜曾大公子便已将事情办好了。” 赵海宁忽然道:“曾家三小姐巧月姐姐呢?” 侍卫愣了一下,这名字倒是没怎么听过。 混在侍卫堆里的高柴忙道:“不用担心,她虽不在此处,但也安全。” 赵海宁这才放下心来,随着众人一同入了宅子。 高柴待大家完全安置好后,才奔回别院,回报了这个情况。 曾休宇本来在鼓捣机关,闻言将叼在嘴里的木棍当作簪子插到头上,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值得。” 第127章 一信挟众人 赵海诚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他也没做梦,只是脑中一会儿感觉似乎塞进了很多事情,一会儿又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额上还隐隐约约有发热的迹象,但手一摸却又没事。 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不知多久,赵海诚实在休息不下去了,便坐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屋子里能透光的地方几乎都被蒙上了黑布,想来是荣轩做的。 “荣轩!荣轩?” 叫了两声,都无人回应。 桌上却好好摆放着洗漱用品和干粮。 罢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赵海诚想起昨日去救他时,他那认命又空洞的眼神。 赵海诚摇了摇头,穿好衣服,翻身下床,收拾规整后推开了屋门。 日头已然高悬,他微眯了眯眼。 “少将军。” “少将军好。” 有军士从他身边走过,给赵海诚打招呼。 “好。”他点了点头。 军士们面色从容、步伐轻快,且他一觉睡到现在,胜喜他们也没事来报,看来这战已可告一段落了。 赵海诚活动了一下手脚,转去军医处看望赵震文。 赵震文还是昏迷的状态,但是臂上的伤口已好了很多,赵海诚在他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向军医感谢嘱咐了几句后才又朝议事厅走去。 刚至门口准备敲门,便有人从里面将屋门拉了开来。 李温泽面色微动:“正想去找你。” “何事?” 赵海诚刚跨进屋子把门带上,便看见太子连忙从案前起身走了过来,“刚才胜喜差人来报,北戎残兵已被尽数清剿,现在正在余城清理战场。” 他顿了顿,小声继续道:“此间战事已毕,该商讨一下京城事宜了。”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赵海诚问道。 三人又一起走到案前坐下。 水壶刚巧就在李温泽左手旁,他顺手将它提起来,准备给众人倒水。 赵海诚忙把水壶拿过来,皱眉道:“昨晚才说过你,怎么今日又忘了?” 李温泽听这语气,挑了挑眉:“怎么感觉你这两日越发的老成起来?” 赵海诚一怔,“有吗?” 太子微微点头,却没顺着他俩说下去,只道:“昨日夜里你们都不在时,我收到了曾休宇寄来的信,上面确实写着父皇病重不起的消息。”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赵海诚和李温泽过目。 “事已至此,只能将‘太子薨逝’的消息传回京去。现下有余城大捷同报,倒也不显得太突兀。”太子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赵海诚和李温泽都点了点头。 这是现在这个情势下最好的做法。 毕竟当渔翁要比当鹬蚌要安全得多。 何况…… 赵海诚忽然想起昨晚站在荣轩对面的那个人。 虽然之后他和李温泽很默契地没有对那人展开什么讨论,但是他觉得李温泽应该也猜到了,那人应该就是昨日放冷箭射杀“太子”的元凶。 而有如此身手的人,九成是五皇子所养的暗卫。 再加上军中仍未肃清的细作们…… 如此布置,就算昨日“太子”大难不死,估计也很难有命回到京城。 可是现在冀州并不算安全,京城自然也是不能回…… “那皇后和四公主有自保的能力吗?”李温泽忽然问道,这一句话打断了赵海诚的思维。 三人都明白过来他其实问的是他们在京中的家眷怎么办。 “母后应当与曾休宇和王霈都有联系。” “‘应当’?性命攸关,你怎能如此模棱两可?”李温泽神色严肃起来,“昨日我忍着没说,是怕乱了军心,”他瞥了一眼赵海诚,“他们都敢对你这个正统继承人下手,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有以钟秀常为首的内阁压制。京中比此地更加人多眼杂,他们任何一个想要继承大统,都不可能像这里一样做得明目张胆。”太子也正色回道。 李温泽冷笑一声,眼眶微红,“不会做得明目张胆?家父尸骨未寒,你就忘了这个教训了?也对,当日无辜落水的人不包括你。” 赵海诚本想问问小海的意见,可没想这两人只三言两语便有吵架之势,正欲劝一劝不要自乱阵脚,便听得外面报道:“少将军,有给您的信!” 太子忙站起身来,低下头给桌上的杯子里添水;而李温泽则是清了清嗓子,又用能活动的左手理了理衣服。 赵海诚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出手去,“给我。” 军士只当他和李将军在商议要事,也不觉这个行为怪异,只把信奉上后就匆匆离去了。 赵海诚将信攥在手中,复又把门关上。 他直到走回案前才摊开手查看。 普通的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哲信亲启。” 太子见了,快步走到赵海诚身侧:“这是五弟的字迹。” 李温泽闻言,忙凑了过来。 赵海诚便马上将信封拆开,里面一下子掉出来一只白玉耳环和一条燕脂色发带。 李温泽和赵海诚都是呼吸一窒,忙去看信上的内容。 可是越看便越是心冷,三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变得凝重起来。 “三皇子召京臣入宫,商议太子薨逝之事,意欲谋反。”“吾自将皇后、四公主及众家眷看护得当,未及损伤”“四公主当继大统,太子尸首也不宜久置于外,望速回援。” 赵海诚把信缓缓平放在了桌子上。 话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道:“如今,我们不得不入局了。” 太子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以五弟的性格,若是三弟真的谋反,他定不会抽出时间来写这么一封信,也不会真的拥护四妹。这封信,可信度不高。” 李温泽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你敢赌,我不能。”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赵海诚强硬地压住李温泽的右肩,李温泽右手使不上力,竟还真被一下按回了座位上。 “殿下和元瑞所说皆有道理,这封信不是求援,是警告。现在我们的家人应该都在五皇子的手上,他以此要挟我和元瑞回去帮助他对抗三皇子。”赵海诚收到李温泽的眼神示意,松开了他,“事到如今,只能传回殿下的死讯,带军回援了。” 这两件事都非做不可。 因为若是五皇子知道太子仍健在,就算是他们作为正统带军回京,也会被五皇子打成叛党,毕竟死人是不能有机会辩驳的。 而若是他们假装没收到信,并不作为,那么他们的家人顷刻便会化为亡魂,自己也不能苟活多久。 这是比端午那次更让人感到恶心的阳谋。 第128章 天机道天机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李温泽忽然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找一具酷似太子的尸首。” 他这话还是说得委婉了,若只是“酷似”,肯定会被五皇子发现,必须得找个和太子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才行。 否则他们便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共同的靶子。 可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能找到呢? 太子也明白这点,他道:“不必多此一举,我伪装一下,同你们一起回去便是。” 李温泽忙道:“不可。你若同去,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太子摇摇头,“可我若不去,冀州与扬州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冀州细作众多,扬州根基不稳。 李温泽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曾听人提起过,王霈的小舅子吴云行,身任云沼郡守,你可去那里暂避风头。” 太子:“去云沼最近的路必得经过京城,这与我同你们入京并无分别。” 李温泽有些不耐烦:“你就这么想去送死么?你知不知道,若被发现,我们都得给你陪葬!” 太子只是盯着他,并不言语。 李温泽叹出一口气,“啧”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 赵海诚却有些反应过来了。 太子这是害怕自己和李温泽入京后,真就投了五皇子,到时无论他是死是活,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子有这样的顾虑也实属正常。 李温泽看没人理他,闭上了嘴,只兀自坐着生闷气。 赵海诚一时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道:“现在不是争吵之时,咱们都冷静一下。我先去与胜喜讨论战报,余下的咱们稍后再议。” 太子叹了口气,“五弟既然敢将信寄来,肯定也是计算了时间的。咱们最迟今夜必须出发,否则恐怕……” 赵海诚点点头:“好。” 他拍了拍李温泽的肩,然后起身,推门出去。 走出十几步,还是没见到荣轩的身影。 大雨后的天幕似乎要更澄澈一些,赵海诚不禁把手举起来,挡了挡太阳。 “少将军,胜喜将军找您。” 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海诚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面生的士兵正在向他行礼。 “带路。” “是。” 士兵却并没带着他朝城门或是胜喜的屋子走,反而是绕了一圈,回到了赵海诚的屋前。 四下无人。 赵海诚忽地拔出佩剑,抵上前人的脖颈。 “刚才我不拆穿你,是防止这事情影响到李将军。能讲出如此拙劣的借口,想来是三皇子的人,说,你有什么目的?” 士兵微微偏头,只给身后的赵海诚一个侧脸。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抬手,轻轻压上了赵海诚的剑刃。 赵海诚忽然发现他的剑不能再挪动分毫了。 “小赵将军,好久不见。”那人突然变了音色,是环佩叮当般的清脆之音。 赵海诚一下子怔然,忙在心中道:【是“天机”?!】 可是小海却没有回答他。 赵海诚只当小海是被“天机”压制住了,并未多想。 那人笑着继续道:“看小赵将军这意思,是想与我在屋外叙话了?” 赵海诚忙道:“不是。” 这句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到自己能动了,忙将剑抽回来,收入鞘中。 “天机”却已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上锁的屋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赵海诚立刻跟在他身后,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发现此间事情后,才将门带上。 “小赵将军没发现吗?” “天机”背对着他,举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发现什么?先不说这个,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赵海诚莫名觉得这“人”似乎比刚才在屋外时长得高了点,忙问出了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天机”轻笑一声,“不能透露得太多,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为着修正而来。” “修正?” 赵海诚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阵恐惧情绪,他又叫道:【小海,小海!】 脑中却十分寂静,空余他一人的呼喊声。 “天机”没接着他的话头继续下去,而是绕回自己的问题:“难道小赵将军不觉得自己这两日来勇猛非常吗?并且你现在应该也唤不出来他了?” 赵海诚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背上渐渐生出冷意,“你把小海带到哪里去了?” “天机”向前走了两步,把蒙在窗户上的黑布摘了下来。 一时间屋子里敞亮了不少。 “我可没带走他,他还在。” 赵海诚便又试着唤了两声,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选择了和你融合。” “天机”转过身来,此时映入赵海诚眼帘的却是一张与太子别无二致的脸! 赵海诚的瞳孔瞬间放大,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诧异于“融合”二字,还是该震惊于这张脸。 “天机”继续道:“他用自己所有的记忆同我交换成武力,然后选择了成为你的一部分,你骁勇善战的那一部分。”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露出悲悯的神情,“二魂共存一体,此事细论起来本也是我的过错。还好你俩没显出乱象,所以我现在也知恩图报,来帮你们一把。” 赵海诚闻言,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件事情。 他有很多疑问,现在却问不出半个字来。 他只觉得心上有个失去了的东西很痛,可是那东西既然不在,又怎么痛呢? 赵海诚不明白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天机”又道:“对了,这两日我害怕你控制不好,所以封住了你的一些情感,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像志怪小说里那样,他只稍微挥了挥手,赵海诚便一下子瘫坐在地,流出止不住的热泪来。 沮丧、愤怒、后怕、震惊、心死、喜悦、轻蔑、忐忑、烦躁、亢奋…… 这些情绪一股脑地涌入赵海诚的脑中,激起千层回浪。 “天机”俯下身来,按着赵海诚的肩头,“他的记忆对你之后再无用处,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作为补偿,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赵海诚愣了一会儿,忽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向那张太子的脸,“这是梦吗?” “天机”笑道:“对你来说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 第129章 天无私覆心 芜城山道。 荣轩把面前的土堆拢好,他突然想起来今日是八月十一,忙又将土刨开一个小坑,从怀里摸出一块面饼,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块。 他把稍微大些的那一块埋入坑里,另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大师兄,我……”荣轩说到一半,忽地哽住了。 他想起多年前的中秋夜。 那时能吃上一顿饱饭都是奢侈,更不用说能有月饼这种东西了。 可他还是很开心,只觉得能和师父、大师兄还有各位无亲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们坐在草坪上吹夜风就已经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还记得当时大师兄不知从哪儿挖来了野菜,用它熬出来的汤竟然是甜的。他们一群孩子便一人捧着一个自制的木碗,巴巴地等着大师兄和师父给他们舀汤喝。 天色凉寂,风意温柔。 不知有哪个孩子先说道:“待以后日子好了,我要给大家买好多好吃的,让大家不用过节也可以吃月饼。当然,师父和大师兄要吃肉、吃最大的!” 然后便是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那我要给大家盖好房子!” “我给大家做漂亮衣裳!” 大师兄见他没说话,问道:“师弟以后想做什么呢?” 他笑道:“师父说我是于学武上最有天分的,那我以后就好好保护你们!” 大家都满脸幸福地笑了,仿佛他们设想的生活明日一睁眼便可得到一般。 后来日子好过一些了,他拿着师父和大师兄替人做工攒的银钱上街采买时,忽地被一妇人拉住了手。 “孩子,你左背的肩骨下面,是不是有三颗聚在一起的痣?” 他不明白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妇人忽地抱住荣轩大哭起来:“儿啊!我的儿啊!找了你这么多年,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如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给寻着了啊!” 他不明就里,只能感受到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跑,但妇人死死抓着他不放。 他只好把妇人带着一起上了山。 妇人和师父在小木屋里谈了很久,久到被叫出来的小师妹都躺在草坪上睡着了,两人才出来。 师父摸了摸他的头:“小九,这是你的亲娘,你跟她回家。” 他的第一反应是师父在骗人,忙抱住师父的腿,叫道:“我不!师父不要我了!师父要赶我走!” 这几声叫得悲伤凄厉,引得一群孩子将他们围在了一起。 在远处砍柴的大师兄听到了他的叫喊声,也忙跑了过来,又见屋前站了个不认识的女人,问道:“师弟怎么了?师父,这位是?” 师父便将来龙去脉讲给大师兄听。 大师兄听完,将柴刀背到身后,也摸了摸他的头。 现在想来,其中是不舍,还是羡慕呢? ——因为大师兄早就说过自己是孤儿,只和师父相依为命。 师父把他环在自己身上的手一点点掰开,温和笑道:“小九,不可再肆意胡闹。你快和你的娘亲下山去,把在这里的事情都忘了,以后不用再回来,否则师父会很难办的。你只当这一切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该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了。” 他当时还不是很能听懂这些话,但看着师父放开了自己的手,便知道自己不该再纠缠了,只能和哭成泪人的娘亲携手下了山去。 后来母亲病逝,他也想过回去,但又觉得这样做恐怕只能让师父徒增伤悲,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寻出路。 可是他却没想到后面竟会这样。 当年一别就是一辈子。 荣轩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滴泪落在土堆上,飞速地渗进地里去,只留下一片圆形的泪渍。 “大师兄,小九对不起你们。” 他端正地跪下,朝土堆重重磕了一个头。 荣轩又从怀里拿出一块还算规整的木牌。 刚准备用梅花镖刻下第一个字,他忽然顿住,而后又自嘲地笑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大师兄的名讳。 最终荣轩只是把一枚梅花镖同那个木牌一起埋在了土里,然后小心地收好那张纯黑的面具,转身朝芜城走去。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他只在城门口看见两个站得笔直的军士。 军士们仔细查验过他的通行令牌后,才将他放进城中。 荣轩一入城就直奔赵海诚的小屋,看到屋子上并没挂锁,他便知道赵海诚在屋里,他敲了敲门:“少爷?” “进来。” 这声音瓮瓮的,难道少爷还没起床? 荣轩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正盛,空气中也飘着饭菜的香味,应当是午时左右。 不知这一觉少爷睡得是否舒适。 他推开门,却看见赵海诚捏着一个小碗,面色颓丧地坐在桌前。 荣轩刚想开口询问,余光却瞥见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荣轩还是认出那是太子殿下。 太子身穿金甲,胸口上插着一支断箭,满脸满身都是血污,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荣轩一下子慌了神,他忙把小屋的门关上,然后用身体抵住,脸色苍白地颤抖着压低声音问道:“少爷,太子殿下不是没事吗?这……这……” 赵海诚把碗放下,大踏步上前紧紧抱住荣轩,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撒谎道:“那不是太子殿下,是曾休宇送来的假人。” 荣轩松了一口气,叹道:“吓死我了,”他觉得赵海诚环抱着他的双手越来越用力,咳了几声,“咳咳,少爷手劲变大了。” 赵海诚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放开了他,“快去请太子和元瑞过来。” 荣轩应了,将门拉开一条缝,闪了出去。 赵海诚又坐了回去,尽力把自己隐入黑暗里。 不一会儿,屋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赵海诚问道:“元瑞?” “是我。”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赵海诚忙挤出一个微笑,起身拉开了门。 看得出来李温泽还在和太子闹别扭,因为荣轩是夹在他俩中间进来的。 李温泽进屋的第一眼就用余光望到了床上的那个人,他忙回头看了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太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也朝床上望去。 他看完的第一反应是朝自己左胸上摸了摸。 “这……?”李温泽犹豫了半天,可最终只是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字。 看起来太子也有同样的疑问。 赵海诚解释道:“曾休宇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我刚发完八百里加急回屋,便看见了这个和他留下的字条。” 他把让“天机”伪造的“曾休宇亲笔信”交给太子和李温泽过目。 李温泽看完,略动了动垂在身侧的右手,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咱们三人该快些入京。” 太子和赵海诚都点了点头。 李温泽继续道:“我去扬州调三千人来,到时在瑞城汇合。”他说完便要往外走。 太子忙拦住他:“元瑞现在并无官职,如何能调动扬州大军?” 李温泽从怀里拿出了半边兵符,“我回乡安置家父时,陛下让参军把这个交给了我。” 太子见状,缓缓收回要去拿亲印的手。 他只觉心肺似乎被人紧紧攥住,又感到喉头哽咽难解,但碍于现场众人,只得笑着眨眨眼,将心头酸涩压了下去。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此等危急时刻,的确可以仅凭半边兵符便调动大军。 原来在自己筹谋皇位的时候,父皇为自己的安全,铺好了后路。 第130章 四时无私行 “阿——阿嚏!” 曾休宇走在街上,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忙拿出手帕擦了擦,同时暗忖幸好此时高柴不在身边,否则定少不了听一顿唠叨。 明明这几日也没怎么吹风,怎么老是打喷嚏,却又不发热,真是奇也怪哉。 正这样想着,不知为何,他忽然似有感应一般朝左边望去。 果然见到越霄朝他大步走来。 “曾大公子,殿下说同意您的提议。”越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曾休宇笑道:“如此甚好,为表诚意,请把这个交予殿下。”他从怀里拿出那日的那封信,展开后将它撕作两半,把有段钰彬署名的一半放到越霄手上。 越霄把它妥帖地收好,又道:“最近殿下事务繁多,不好请曾公子入宫相聚。不过若是得空,定不会怠慢公子,还请公子这两日不要走远。” 曾休宇点点头,随后望望天色,抱了一拳,“多谢霄哥儿提醒,休宇听闻华庆居新出了几折子小曲儿可听,就不与霄哥儿多说了,告辞。” 越霄自然而然地让出路来,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 玄云殿。 五皇子左手捏着只剩一半的信,头靠在支起的右手上,眼含笑意地读着。 越霄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曾休宇,要还是不要?” 五皇子抬起眼睛看向越霄,眼底的笑意忽地变冷,“这信应当是李开景还在世时所写,曾休宇当时不拿出来作为压死段家的稻草,现在却呈到我这里当投名状,你觉得呢?” 越霄一时揣摩不出来五皇子的意思,小声道:“那曾休宇岂不是并没有真心待太子,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自己偷摸藏着当退路用?” 五皇子将信放下,抿了一口茶水,“他倒是挺聪明的,只可惜什么都想要,最后当然是什么都抓不住。若是他忠心二皇兄到死,我可能还会高看他一眼——按原计划行事,反正今夜该我值守,你也不能侍奉在侧,切记速战速决。” 越霄点头道:“小的明白。” 五皇子将信折好放入怀中,又问道:“三皇兄那边怎样?” 越霄:“前日值守后便一直在卧房中补觉,只囫囵吃了几顿饭。今日贤妃去向皇后请安时,并未发现皇后是假冒的。段钰彬这几日除了上朝也一直呆在府中,未另外出过门。” 五皇子挑了挑眉,“他们难得如此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沉思片刻,“查一查他宫中的膳食采买。” 越霄道:“是,殿下。” 五皇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澜月殿。 三皇子正和贤妃下棋。 可是他的头老是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刻便会睡过去一样。 贤妃落下一枚黑子,奇道:“你几乎已睡了一天一夜,怎么还是这副困倦模样?” 三皇子用力地甩了甩头,叹道:“前日不知父皇怎么回事,老是惊起嚎哭,却又不见醒来。我来来回回地唤了五六次医官,可真是消磨人。” 贤妃提出几枚白子,脸上似是责怪,又有心疼,“你平日里得了什么新奇玩意,不也整夜整夜地赏玩起来不睡觉,怎么叫你去照顾一下你父皇,就有这么多话可讲?” 三皇子撇撇嘴,“这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一个是我自愿的,另一个是……” 贤妃闻言,马上严厉地打断他:“毅儿!我看你是睡糊涂了,现在在讲胡话!” 三皇子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 经这一吼,他的心便乱了,一连被贤妃提走了好些白子,最后不得不认输。 贤妃也没心思再下,只看了站在旁边的誉远一眼。 誉远马上会意,忙走上前来将棋盘收走放去库房。 这时忽然有一名侍女提着个食盒走入院中。 誉远见她面生,又并无召传,忙叫住她:“你是哪个所的?好没规矩!殿中并未有人传午后点心,谁让你过来的?” 侍女欠了欠身,发出一个气音:“段。”然后亮出了段府的通行令牌。 誉远赶紧放下棋盘,领着她进了殿。 三皇子远远望见他俩,问道:“我与母妃并未要求吃食,谁差你送来的?” 侍女道:“回三皇子殿下,段大人听闻殿下这两日乏力贪睡,特遣小的送来殿下最喜爱的鲥鱼汤,以滋补身体。” 三皇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把食盒放到他面前。 侍女放好后,又道:“段大人特地嘱咐过,需得趁热才好,不宜耽搁。” 三皇子本想说啰嗦,可忽然想起贤妃还在身侧,忙收起露了一半的不耐烦表情。 “嗯,多谢舅舅关心,你回去。” 侍女欠了欠身,告退了。 三皇子伸手把食盒打开,只见里面仅放着一只白玉盏,盏内盛着乳白鲜香的鱼汤。 他将白玉盏拿起,忽听得一声细小的“咔哒”之声。 三皇子一下睁大了眼,他看了看贤妃。 贤妃同样惊异的表情表明刚才这声音并非他的错觉。 三皇子忙把食盒拿起来翻来覆去地查看,果然在底部的隐秘之处看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开关。 按下去,食盒的夹层便被显现出来,上面端正地躺着一封信。 三皇子和贤妃忙屏退众人,只剩誉远在内侍候。 一信读罢,三皇子一下子精神起来,“母妃,太子已死!” 贤妃恍然看见这四个字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反复确认了这是她亲弟弟段钰彬的字迹后,才不可置信地笑起来。 三皇子却忽然有些担心:“母妃,按理说现在我已是板上钉钉的新皇,可为什么舅舅还要在京郊布兵呢?这倒显得咱们多名不正言不顺似的。” 贤妃叹了口气,“毅儿,老五的野心不是用名正言顺就可以压住的。” 三皇子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今日早朝时并未有报,想来别人还不知道此事,咱们不如让所有事情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贤妃闻言心下一动,问道:“今日似乎是老五值夜?” 三皇子点点头。 贤妃冷笑道:“那就让你父皇为你的锦绣前程,再出最后一份力。” 第131章 自有安身计 京郊荒宅。 这里地处偏僻且久无人居,按理说应该是一片破败景象,可好在是曾休宇做事仔细,所以这宅子只是外形看上去破落了些,内里却是应有尽有,比起盈星宫来也不遑多让。 太阳已斜挂在树梢,蒸腾烦闷的热气也渐渐被晚风散去。 皇后此刻正在书房中提笔写着什么。 四公主带着云蕊端来一杯安神茶,面色忧虑。 “母后,咱们虽有准备,可以逃过一劫,可现下如此情况……看来皇兄已是凶多吉少。”四公主叹了一口气,不安地捏着衣角。 她没有把话说死,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既然今日晨时五皇子就已经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挟她们,那么按照他万事小心不出头的行事风格来看,太子应当是没命回京了。 只是不知道是战死沙场还是遭了他的毒手。 皇后捏着笔的手顿了一顿,叹道:“走到今天这步我们也有责任,可是如今不是自责之时,若我们因此事消沉下去,倒是为了他人做嫁衣了。” 四公主把安神茶从云蕊手上接过,放到桌上。 “方才侍卫递来消息,宫中几乎所有地方全都被五弟的人看住了,咱们和曾休宇一共只养了不到五十个人,想要从内策动,难上加难。再者,我们手中并无兵权,唯二的两个武将还远在冀州,这如何同他们争?” 前方战事焦灼,定不可能召他们回来,况且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也没办法把消息传到那里。 皇后把笔搁下,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婧儿,五皇子既然还留着我们的命,就说明还有用处。” 四公主本来满脑子都想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对抗五皇子和三皇子,经皇后这么一提,她才回过味来。 是啊,既然五皇子已经露出狼子野心,那么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把他们转出宫来?若是直接杀了,还可少一道担心疑虑。 反正日后无论是谁坐了皇位,这事情都只需要推给另一方就是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需要留着李温茹和赵海宁,还不能逼急了她们,这样才好威胁李温泽和赵海诚。 四公主恍然大悟,又有些自嘲地笑道:“真想不到……人家本来是想寻求咱们庇护,最后却是我们沾了她们的光。” 皇后听她话语,便知四公主已悟了出来,装作没看见她的失落,又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他们应当就会进京来。” 四公主露出疑惑的神情:“外敌未退,将士怎可擅离?”忽然她又反应过来,“贵郡与冀州仅一山之隔,若是早有筹谋,可无缝接管战场。并且皇兄……之事,赵、李二人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必须入京来请罪,否则最低也要被夷三族。” 皇后满意地点头,“你或许有所不知,自去年大捷之后,陛下拨了一大笔银两去冀州,表面上是修整城防,实际上是养了一个营的重骑兵。我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可消息灵通的五皇子绝不会任由这么大的威胁流落在外。对于他来说,若赵海诚和李温泽死不承认旭儿之事,再打着旭儿的旗号拥兵自重,那事情就难办了。” 四公主若有所思,又看到皇后正将信慢慢封好,有些不解:“母后这是给谁的?” 前些日子皇后说王家并不可依靠,那她们就没什么势力了,如今这又是给谁的呢? 皇后轻声道:“安阳大军。” 四公主愕然:“什么?咱们不是没有兵权吗?” 皇后笑道:“当年你父皇忌惮王家,是收了我们的兵权。可他能无情,我也可以无义。他明着收了回去,我便不能暗地里养么?” “在宫里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明讲,是害怕人多眼杂,走漏了消息。” 四公主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些年盈星宫都如此节俭,节俭到动不动还会被贤妃冷嘲热讽一番的地步。 皇后把信交给云蕊,吩咐道:“老样子,送去安阳。这次走瑞城,别走宜州。” “是,殿下。” 安阳与京城之间仅隔了一个宜州,就算是从瑞城绕道,按照时间推算,军队最晚在明天日落之时也可到达京城。 希望别再出什么变故。 母女俩看着云蕊离去的背影,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楼上守在窗口的赵海宁看着云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虽不知她所为何事,但心中还是涌起不安情绪。 李温茹给她抚了抚皱起的眉头,安慰道:“韵晗妹妹,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不给家人和殿下们添麻烦。” 赵海宁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了李温茹怀里,闷闷道:“嗯。” 寿安殿。 五皇子已用过晚饭,此时正在接受宫人们的搜身检查。 这是每个皇子公主值夜前的必要流程,防止他们带入什么威胁到皇帝安全的东西。 ——看上去属实有些多此一举,毕竟谁会挑这样的机会下手呢?那不就相当于把“我要篡位”四个字印在脑门上吗? “五皇子殿下,小的们已检查完毕,请殿下随小的来。” 五皇子理了理重新穿好的衣服,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穿行于回廊之间,好一会儿才走到后殿。 远远便望见殿门前守着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成济。 成济行礼道:“五皇子殿下安好。” 五皇子:“成公公好。” 先前的宫人见交接完毕便退了下去。 成济也不再多话,只轻轻把门推开,朝里走了两步。 满殿的药味满溢着扑面而来。 “请五皇子殿下在此值守一夜,明日日出之时,小的会来禀告殿下,并由刚才那名宫人送殿下回玄云殿。若是陛下突发急症,殿下随时可传唤小的。” 五皇子也走入门内,垂眸道:“多谢。” 成济又行一礼,缓缓退了出来,顺便关上了大门。 五皇子在门前定定站了一会儿,在确定再没听到任何声音之后,这才转身朝殿内走去。 殿内早已安排妥当,除他和皇帝以外再无旁人。 绕过桌案与屏风,金丝楠木做成的雕花镂空通顶木床罩便呈现在眼前。 走进细看,才见到面色尚可的皇帝正深陷在玄色被褥里。 他胸前微微起伏着,看起来好似睡着了一般。 可是五皇子知道他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第132章 不甘未解疑 “父皇,您可曾后悔过?” 五皇子掀袍跪坐在皇帝榻旁,轻声问道。 他当然不期望能得到回答,只是想当面亲口问出这一句话。 皇帝也仍然平稳地呼吸着,面上甚至还挂着似有若无的和蔼笑容。 五皇子轻笑一声,伸出手开始在床沿上细细摸索。 果然,在反复感受了五六遍以后,他终于摸到了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细小凹陷。 五皇子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一边回忆着见锋的讲述,一边蜷起食指的指节敲按起来。 轻四重三,左二右一。 “咔哒”一声,床下的机关应声而动,床侧靠近枕头位置的一小块外侧床板传来松动的声音。 五皇子却没去查看,而是绕到床尾,将垂到地上的帷帐掀开。 那里有一块同样是金丝楠木所制的地板,此时微微已弹了起来,显出一条细缝,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底下藏着暗格。 暗格内放着一个玄色盒子,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甚至不能从外观辨别它到底是什么材质。 五皇子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在手里,端正地走到五步外的案前。 把它安稳地放到桌上后,五皇子缓缓松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取下头冠上的金簪将盒子的锁扣解开。 然后他慢慢打开了盒子的顶盖。 虽然刚才拿在手上的重量就已经证明了盒子里定是实货,但在看到内容物的那一刻,五皇子还是有些喜不自胜。 纯黑织金的锦缎上静静躺着乘舆六玺。 五皇子谨慎地将其中一枚拿起,身子却因为过于激动而止不住地小幅度颤动起来。 若是以他的眼光来评价,这块玉材质并不算上乘,给他做玉佩定是不够资格的,只能勉强制个笔山用用。 可它现在是皇帝之玺,那便大不一样了。 这是当年开国皇帝亲自监制的,是权力、地位的象征,是五皇子顺理成章坐上帝位的保证。 端详了一会儿后他才轻轻把它放回盒中,又拿起刚才开锁后放在桌上的金簪,将簪子的尾部扭开,抽出里面的纸来。 精心做旧的纸张被缓缓打开,露出与皇帝亲笔一模一样的字迹,上面赫然写着“废除现太子朱恒旭,另立皇五子朱恒衍为东宫之主”的字样。 这是五皇子再三斟酌下的写法。 毕竟他本来就没打算让皇帝健全地知晓太子的死讯,那么按照逻辑来说,皇帝断不可能在此等昏迷的情况下留下传位的遗诏,只能是很久之前便动了想要另立太子的心思。 就算之后有人质疑,他也大可以辩驳成这次监军是皇帝对朱恒旭的考验,若是通过了便不废。 反正到那个时候这两人都死了,又有白纸黑字带有帝印的遗诏在手,谁还敢说五皇子不是正统? 五皇子将印玺重重按在泛黄的纸张上,又轻轻揭开,露出一个满意的冷笑。 他把用完的皇帝之玺置回盒中,又原封不动地将乘舆六玺放归原位,再令暗格复原。 做完这些,他又从亵裤的夹层中取出一枚黄色锦囊,将“遗诏”仔细折好后放入其中。 五皇子没想到这一切可以如此顺利,他挑了挑眉,长舒一口气,缓步走回了皇帝榻边。 “父皇,儿臣如此,您是否满意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探身越过皇帝,敲了敲床头靠内的床板。 “咚咚。” 有一片是空的。 五皇子勾了勾嘴角,掀开那处的褥子,又取下头上的金簪,沿着边角轻轻划过。 忽然有一块木板被他翘了起来。 把木板拿开,又露出一个暗格,不过这里头却什么也没有。 五皇子早有所料,笑着把锦囊放了进去。 把一切复原后,他才如释重负地随意坐在了床边。 这时皇帝的面色却有些变了。 他虽然还是像之前一样躺着,除了呼吸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可嘴角比起刚才来说却绷直了些,给人一种他在生气的感觉。 五皇子笑道:“父皇,我知道您能听见,也能感受到儿臣的动静。” 说完这句话,五皇子却又忽地不笑了。他只定定看着自己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伸出左手转了转,脸上似是不甘,又是怨恨。 静了许久,连案上的烛花都落下来好几朵之后,五皇子才继续道:“父皇,咱们有多少年没这样独处过了?” “父皇不安眼线、儿臣不带暗卫的独处。” “父皇,您知道吗?在儿臣五岁以前,父皇一直是儿臣的榜样、是儿臣崇拜的对象。当时父皇在儿臣眼中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父皇仅仅因为母妃一句无心谈及慧妃的议论之语便当众掌掴于她?还是儿臣只因射箭脱了一靶便被罚跪于冬日的雪夜中三个时辰?” “是贤妃随意撒个娇段钰彬便可以平步青云,而我的大舅舅周任安虽名为太尉,却只能终年呆在贵郡,连除夕夜宴也参加不得?” “还是儿臣以为父皇对儿臣要求严格是因为寄予厚望,结果却等来朱恒旭的册封典仪?” 五皇子的声音很平静,眼神放空,却又好像是在盯着虚空某处。 “儿臣也想过,是不是儿臣想要的太多、太不切实际,所以才会生出怨怼来。” “毕竟父皇每次得了什么新奇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儿臣,任凭朱恒毅怎么死缠烂打都不给。” “直到后来有一次,儿臣去澜月殿寻朱恒毅,无意间听见父皇亲口说:‘若不是毅儿晚出生两个月,这太子之位是轮不到旭儿的’。” “哈哈哈,多可笑。原来父皇的所作所为,只是想用小恩小惠牵住儿臣,让儿臣不要去争、让儿臣甘愿成为辅佐各位皇兄的陪衬。” 五皇子缓缓看向皇帝,努力压住喉中酸涩,可发出的声音却还是颤抖的。 “父皇,明明儿臣才是那个最像您的人。从样貌到才情,没有哪一个人不说儿臣是和您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皇,为什么呢?” 皇帝的眼睫毛忽然略微扇了扇,竟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第133章 普通简略因 五皇子见了,面上苦涩之意更盛,他的手缓缓抚过皇帝所盖的锦被。 “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您不是后悔对儿臣的所作所为,是后悔被儿臣发现了,是吗?” “哈哈哈!父皇呀父皇,您真是押错宝了。您的好毅儿做了什么,您不可能不知道?段钰彬通敌的苗头您也早有发现?可惜呀,您对他家的一再放纵,最终酿成了今日之祸。” 五皇子忽然收起悲伤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阴郁的冷笑。 他挪到皇帝耳边,悄声道:“父皇,朱恒毅为您特调的大补参汤可还好喝?” 皇帝原本松松搭在胸前的手轻轻动了动。 五皇子余光瞟到了这一幕,又盯着皇帝脸颊上已经干掉的泪痕,继续道:“还有,您的好毅儿现在已经把太子害死了。” 他特意讲得又轻又缓,仿佛在通知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皇帝的手忽然抓紧了锦被,眉头也紧紧扭到了一起,甚至还努力地张了张嘴。 五皇子舒心地笑了笑,暗忖皇帝的意志力还算不错,竟能在慢性服毒这么久之后还可以略微控制自己的筋骨。 “看来父皇有话想说。也好,儿臣也想听听。况且儿臣也没有父皇这么不近人情。” 他起身走到案前,取下头冠,将上面镶着的一颗绿色宝石卸了下来,露出其内所藏的一个小纸包。然后又随意从桌上拿过来一个月白色琉璃盏,将纸包内的粉末倒入盏中,再用茶水冲和。 把头冠端正地带回去后,五皇子才端着加了料的水走回皇帝榻前。 他掰开皇帝的下巴时,感受到了轻微的抵抗力,但他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将一整杯略凉的茶水全都倒入了皇帝口中。 然后五皇子便静静地等在皇帝身侧。 皇帝中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即使用了远超普通剂量三倍之多的解药,他还是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才缓缓睁开了眼。 “胡……说。”皇帝艰难地张开了嘴,发出的声音喑哑难辨。 五皇子想要听清他说的话都必须要把耳朵凑上去才行,所以丝毫不担心皇帝会唤人过来。 “毅……毅儿,不……会。”皇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五皇子的脸。 五皇子本以为他要反驳什么大事,或许是对自己严厉的解释?又可能是说自己当年听错了? 只要皇帝说,五皇子就会信的。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却是这四个字,五皇子忽然觉得讽刺至极。 原来自己刚才讲了这么多全都是对牛弹琴,皇帝只关心朱恒毅是否被冤枉了,连通敌和谋杀太子这种大事都选择视而不见。 “父皇,儿臣养暗卫的本事可是和您学的,您就如此信不过儿臣?罢了,朱恒毅到底对您下了什么蛊,让您肯如此护着他?”五皇子已经明白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想听皇帝亲口说一说偏爱朱恒毅的原因。 皇帝却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五皇子也不恼,他现在心情竟有些奇异地平静。 “难道说朱恒毅和朱恒远有什么相似之处?——对了,儿臣也曾听过有的侍女说过,说贤妃与慧妃也有些形似呢。” “放!……肆!”皇帝猛地睁开了眼,脸忽地涨红了,看上去气得不轻。 五皇子知道慧妃和大皇子是这宫中的禁忌话题,是以专挑他俩来胡诌了一通。看着皇帝满脸怒意却因身体虚弱而发不出气来,他觉得很是舒心。 “不然呢?”五皇子语气轻松,好似在和别人拉家常一样。 他想通了,何必要与一个至多还有一日可活的人置气呢?现在他几乎已是手握江山,只需待天亮后找个机会将段钰彬的那封信呈到钟秀常眼前,再把之后四公主的死也一起算在朱恒毅头上,那他就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现在不过就是陪陪这人聊聊天罢了,何必把自己弄得怨气兮兮的。 皇帝似乎回忆了一会儿,轻声又断续地说道:“毅儿……单纯,像……像朕……小时候……” “什么?” 五皇子脱口而出这两个字,不禁哑然失笑。 “可……惜……”皇帝刚讲完这两个字,就一下子闭上了眼,恢复了五皇子才进门时的样子。 看来药效已过了,皇帝再不能开口了。 五皇子挑了挑眉,实在是没想到自己怨愤不平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最后只是这么个简单的原因。 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明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作假了一通,皇帝也未有什么训斥,一下子明白皇帝其实并不在乎谁当下一任国君。 原来他刚才的反驳不是为了朱恒毅,而是小时候的自己。 五皇子双手覆面,无声地大笑起来。 待笑累了,他才又把目光放回皇帝脸上。 “父皇啊父皇,原来您这么自私,真是……” 话音未落,皇帝的嘴角却冒出了一缕鲜血。 五皇子的瞳孔瞬间放大,放下琉璃盏,冲到殿门旁,拍门叫道:“成济!传医官!父皇吐血了!” 成济闻言,忙跑到外间去,却在转角处遇见了三皇子带着一群医官匆匆而来。 “三皇子殿下。” “我与各医官在外叙话,已听见了,快回去!” 成济便领着众人入了内殿。 五皇子在看见三皇子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中了计,可是想要再做什么已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和三皇子一起,面露焦急地站在一侧,看着一堆医官忙前忙后。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医官走了过来,报道:“禀二位殿下,陛下这是中毒之征。” 他刚说完,许医官便捧着一个琉璃盏道:“经查验,这一套茶具中,只有此枚带有陛下唇纹的盏内有余毒,其余各物包括茶水都是正常的。” 三皇子猛地看向五皇子,捂着心口后退几步,又伸出右手来颤抖地指着五皇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五弟,你竟然给父皇下毒!” 五皇子在心中冷笑三皇子演戏太过浮夸,刚想辩驳,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侍卫左右押住了。 “成济,兹事体大,快去传钟太傅及其他内阁大臣来议!” 第134章 对峙脱身疑 京郊别院。 高柴在屋顶隐蔽处望风,百无聊赖之时,余光瞥到一袭白衣顺檐攀了上来。 “东家,您这身站到这里,可就不是侦察,是当靶子了。” 曾休宇稳住身形,从腰间摸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摇头笑道:“不需要了,刚有人来报,老五落进老三圈套里了——再说,他养的暗卫中,也就那个戴面具的有两下子,其他的根本不够看。” 高柴闻言,想起现在关押在暗室中那三个踩中机关后便行动不能的笨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狼,只剩下虎了!” 曾休宇愣了一下,略挑了挑眉,“哪有这么简单?瑞城那边老三的军队今日申时就已入京来了,你当老五的人是吃素的?并且我又得了消息,赵海诚他们也动身了。” 高柴惊道:“什么?这方还未打起来,他们若是提前赶到,这局势岂不乱套?” 曾休宇将折扇收了起来,叹道:“现在老五把咱们盯得太紧了,连封信也送不出去,还好戏馆子里还有几个线人可用,却也只能收不能出。不过也如我所料,老五果然用这一批女眷来引他们回援。” 高柴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朱恒衍老是盯着东家,而不先解决掉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呃,威胁更大的四公主和皇后。 曾休宇掐算了一下:“现在已是五更天,若按照军队奔袭的速度来计算,他们最迟明日傍晚就能赶到京城。咱们得抓紧时间好好地拱一拱火,再去亲自摸一摸这两方的布置底细。” 高柴点点头。 于是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自屋顶飘然而下,于暗室中点燃唤醒那几个暗卫的熏香后,在浓重的夜色中朝皇宫穿行而去。 勤政殿。 钟秀常面色凝重地站在案边,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其余内阁大臣也噤声立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医官们的救治结果。 王霈混入其中,更是不敢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为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竟可参与这样的大事,还是钟秀常亲自遣人去邀请来的。 说实话,他现在其实并不担心皇帝的安危。自从皇帝当朝吐血后,他便差不多猜到了这个结果。 只是…… 唉,这两人现在就敢这样闹腾,看来太子是凶多吉少咯!也不知冀州这仗现在情况如何。 王霈如此想着,悄悄抬眼看向旁侧的三皇子,只见三皇子和贤妃二人皆是不停地小声呜咽着,后面跟着的一众侍从们也全都以泪洗面。 而五皇子那边就清净许多,只有他自己和两个守着他的侍卫,三人表情都是一样的冷漠淡然,只有细看时才能发现五皇子微拧的细眉和淡红的眼角。 忽然只见许医官大步入殿,行礼道:“禀各位大人,陛下初时脉搏缓乱、呼吸滞涩、四肢微冷。经众位同僚查证,陛下所中之毒为乌头。现在已服用了犀角、川连、黑豆等,症状有所缓解,应是无碍。” 钟秀常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抬手道:“好,劳各位医官费心。” 许医官又行一礼:“不敢当,臣等自当尽心竭力。” 钟秀常点了点头。 许医官便告退了。 三皇子闻言,不可置信地和贤妃对视一眼,尔后又忽然对五皇子道:“五弟,你好狠的心,竟敢下毒谋反!还好父皇无事,否则可该如何是好!你真是愧对大齐子民,愧对皇五子之名!” 五皇子冷笑一声:“三皇兄,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弟弟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每个皇子皇女进殿守夜前都必须通过检查才行,皇兄说我下毒,我如何能携带毒物进去?遑论谋反这个罪名!太子殿下乃为正统,弟弟每日每夜皆在祈祷上苍让冀州大胜,太子及众将士平安归来,绝无逆反之心!” 五皇子又将袖子一甩,坦荡道:“从寿安殿到勤政殿,众人皆是有目共睹,我并未与外人接触过。现下只请贤妃与众侍女回避,再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搜我的身便是!” 三皇子道:“谁下了毒还把毒物放在身上,难道你便不能将它丢在殿中?” 五皇子勾了勾嘴角:“事发之时,三皇兄便已遣人将寿安殿围住,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何况是如此明显的毒物呢?” 三皇子意欲再辩,钟秀常却摆了摆手:“就依五皇子殿下所言,老夫来搜。” “如此甚好,劳烦钟太傅。”贤妃拉了拉三皇子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自领着侍女们出去了。 钟秀常走到五皇子近前,行礼道:“得罪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张开双手:“请。”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五皇子的衣服被一件一件除去,交给众内阁大臣及三皇子传阅。 就连头冠和足靴也没被放过。 这实在是奇耻大辱,可五皇子面不改色,依旧淡然如水。 末了,钟秀常又帮五皇子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三皇兄可找到什么了?”五皇子拢好腰带,又扶了扶头冠。 三皇子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他瞪着五皇子,忽地眼睛一眯,回忆道:“我记得五弟最喜金冠,怎么今日只戴了个青金石头冠?” 五皇子笑道:“值夜而已,何必还穿得光华璀璨的?” 一身织金黑袍的三皇子顿了顿,把脸别了过去,是以没发现五皇子右手侧那名侍卫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表情。 那边钟秀常却不搭理这两人的斗嘴,而是神色严肃地与内阁大臣们商议着什么。 三皇子便又道:“说起来,事发如此之久,瑜妃呢?还有你的侍从越霄去了哪里?”他转向誉远,“差人去叫皇后她们了没?” 五皇子一一解释道:“母妃感染风寒,不宜见人,越霄自然是要留在身侧侍候的;而皇后及四公主殿下,想来三皇兄是忙昏了头忘了,在寿安殿时便已请过一回,得的答复是全权交给钟太傅处理。” 虽这样说着,但五皇子心里却也有些疑惑:按理说曾休宇这事不用越霄亲自动手,他怎的还没回来? 三皇子见五皇子如此轻松便要化了这一劫,又见钟秀常根本不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生闷气。 忽地一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三皇子身侧的朱红内柱上,其下还挂着一个信封。 在场众人皆是愣了一瞬,誉远慌忙挡在三皇子身前,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护驾!护驾!” 第135章 添火加油势 曾休宇领着高柴熟门熟路地走了狗洞,值守的宫人看着他们安全进来后,小声报道:“东家,钟太傅刚已经和内阁大臣们到了,正在勤政殿议事;自然,那两位也随着过去了。现在各处宫门皆被守住,只留了一会儿给众大臣上朝的那扇。” 曾休宇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问道:“他们两方可有动作?” 宫人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三皇子的人绕到北山上去了。五皇子那边仍守在卫尉营处,小的才走密道送过晚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枚黄色的锦囊,交到曾休宇手上。 “这是许医官特意嘱咐小的交到您手上的。” 曾休宇将锦囊抽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他也不避讳这两人,打开就读了起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曾休宇不禁哑然失笑:“皇帝现在到底情况如何?” 宫人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过许医官肯定会按照您和皇后的吩咐,不论陛下究竟如何,只要那两位没有动作,陛下就仍然活着。” 曾休宇把“遗诏”收好,摆了摆手:“好,此后将是恶战,切记保全自己。” 宫人闻言一顿,然后行礼退下了。 曾休宇便带着高柴在幽暗的皇宫中飞速穿行。 偶尔会有一两个宫人侍女看到白影,但他们也只是疑心自己是不是连日守夜而出现的幻觉。 毕竟现在寿安殿出了那么大的事,内阁刚刚下令,不仅要查平日里在寿安殿当值的人,还要把其他稍微沾点关系的都拉去拷问一遍。这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累死累活月银打赏没拿到几个,消磨人的事情弄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他们也不去多管闲事,何况宫中一直有侍卫巡逻,若是自己强出头拿了别人的功,这得了封赏还好,就怕费力不讨好,日后还要被处处针对。 于是曾休宇和高柴便毫不费力地绕到了勤政殿殿后。 刚藏好身形,就听得殿内三皇子与五皇子拌嘴。 曾休宇听了两句,嗤笑道:“我还以为这老三突然有了脑子,结果陷害别人都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真是废物一个。” 高柴深感同意。 曾休宇没心情再听,又从怀里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半截残信交给高柴。 高柴把信收好,套入自己的袖箭之上,等待着时机。 两人全神贯注地等着,只觉今日这事情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钟秀常竟然不在意皇后有无到场,不知是他知道些什么,还是根本不在乎只一心等着太子回来。 待屋子里终于没了声音,高柴便对准窗棂发出袖箭,尔后在被侍卫发现之前拉着曾休宇飞快离开了。 殿内众人慌忙从里面撤了出来,转移去了殿前的空地。 侍卫们也很快将他们团团护在中间,抬了盾牌抵挡,又有一拨人去查看勤政殿前后情况。 三皇子仍然惊魂未定,双手颤抖地抓着贤妃的衣角,脸色煞白,不住喘着粗气。 而此时越霄才姗姗来迟,五皇子看他闪躲的神色便知道交给他的任务又失败了,只和旁侧侍卫耳语几句,然后又学着众人一样,转头望向殿内,心中已有了决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领头侍卫才跑了过来,朝众人行过一礼:“禀告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属下失职,贼人行动实在太快,又似乎熟知宫内各处,是以一时未能追上。但请各位大人放心,属下已差十五人去追捕,定会有个结果。” 三皇子没好气地喝道:“结果?没抓住也能是个结果。我看你们是安生日子过得太久,快忘了本职了?还‘熟知宫内各处’,别就是你们自己养出的奸细!刺杀皇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瞪向五皇子。 以三皇子的认知来说,今夜出了这档子事情,五皇子定会觉得此时已落于下风。而五皇子的大舅舅周运安又是京城卫尉,所以才会让他的那些侍卫暗卫们来刺杀自己。 他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还好,只差一点,他便要被钉在那柱子上了。 看来老五养的人也不怎么样,碰都没碰到自己。 五皇子淡淡笑了笑:“三皇兄说得是,此番让诸位受了惊吓,确是你们这群侍卫失职。自然,周卫尉也难辞其咎,便请钟太傅与众位大人秉公处理。” 三皇子冷哼了一声。 五皇子又对侍卫道:“刚才我见那箭上悬有一物,劳你拿过来看看。” 侍卫领了命抬脚便走。 三皇子忙喝住他:“慢着!刚才我与五弟激论之时,便被这东西打断,现下寿安殿之事尚无定论,别是五弟的什么救命稻草?” 五皇子也不恼,摊手道:“三皇兄心思缜密,那便请誉远与王霈大人一同前去,公平公正,有目共睹。” 王霈本缩在一众人身后观察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却不料猛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忙站出列,用眼神询问钟秀常。 钟秀常自内柱中箭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过话,此刻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要看看这两位皇子究竟能翻出什么花来。 内阁众臣也只是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一幕。 两人很快就把东西取了过来,立在众人五步之外。 “钟太傅。”誉远恭敬地呈上一支短箭和一个信封。 钟秀常本欲接过信封,可思索了一下,道:“劳誉远将它打开,以供诸位共同观看。” 五皇子闻言,在心中暗笑这钟秀常虽人老却还是精明,原来他两边都不信,看来是太子一党。 那方誉远缓缓将信封拆开,露出里面的半张纸来。 此时五皇子的笑已经转到了明面上,而三皇子脸上则一下褪尽了血色。 ——那半张纸上赫然全是淡黄色的印信! 仔细看时,还能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大家都熟知的名字——段钰彬。 三皇子看到这三个字时却将心放了下去,因为那日那封信他是看着舅舅写完的,通篇都没提到任何一个姓名。 虽然不知道老五是怎么弄到这个印信的,但这封信一看便知是伪造,谁会蠢到在通敌的时候留下自己的名字? 三皇子如此想着,脸上竟然又显出得意之色。 忽然听得后面传报:“禀告各位殿下、大人,这三名负责寿安殿用具的宫人指认,说五皇子殿下曾在昨日晚饭前遣越霄去让他们将琉璃盏底部涂上药水。” 第136章 宛如儿戏谋 五皇子闻言,挑了挑眉,并未马上为自己辩解。 越霄一听便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昨日晚饭前他明明是带着人去卫尉营送消息物资,之后便和暗卫去了曾休宇那里,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来差遣这三个人? 可是他开不了口,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转过身去对那三张陌生的脸怒目而视。毕竟以他的身份,未得正式文书而私自去卫尉营就是该被逐出宫的大罪了。 三皇子也回过身来,一眼便望见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越霄,笑道:“五弟,越霄什么时候来的?这下子你和越霄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了,瑜妃身子还吃得消吗?” 五皇子波澜不惊道:“多谢三皇兄关心,母妃身体并无大碍。” 钟秀常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缓缓叹出一口气来,面上却看不出情绪。眼看东方欲晓,他才惊觉今晚的这场闹剧已耽误到了上朝的时间。 王霈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情绪,忙道:“钟太傅,两位殿下及陛下之事实在重大,需得置于朝会上让众臣一同商议。” 钟秀常又闭目叹了口气,他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已经翘出几缕来,松松地挂在鬓边,面色也因没休息好而露出颓败之感。 “请两位殿下及各位大人移步,侍卫将贤妃殿下送回澜月殿去。” 众人听得钟秀常发话,皆不再言语,只按照安排各自动作。 冀州山阳驿站。 赵海诚把买来的早饭递给太子和荣轩。 自然,太子现在所用的身份是“李温泽”。 他们此行约带了二千五百人,其中二百人是胜喜所训练的重甲营心腹。 赵海诚凭借着赵震文的兵符和太子的亲印开路,又称大捷需得亲自回报,是以并没有引起各地太大的疑心。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经过一夜的跋涉,众人精神都有些萎靡,只埋头苦吃。 赵海诚用水把最后一口干粮冲下,抹了把嘴,掰着手指算了一通:“若是咱们按照这个速度,不再休息,估计今夜子正时刻便能赶入京城。” 太子和荣轩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还是要休息。” 这一路奔来,他俩共骑一马,两人好歹轮换着休息了些时刻,可是赵海诚却是带着“曾休宇送来的假人”跑了这么久,他们不禁开始担心起赵海诚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特别是荣轩,自家少爷明明柔弱了这么多年,甚至连第一天到冀州大营时,光是披上全副的铠甲都有些吃力。可是才短短一月有余,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手起剑落,快稳准狠。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觉得十几个时辰前的雨夜攻城如一场幻梦般不真实。 赵海诚见他们表情,便知道了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其实“天机”这一路上帮着赵海诚偷了不少的懒,他的疲累之态不是因为赶路。 “没事,无需担心我,你们只护好自己便可。再者扬州不比冀州,冀州山多路远,扬州却好走许多。若是让元瑞干等许久,自然不妙。” 太子明白这时候赵海诚肯定不会提起赵海宁和李温茹来压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于是也不坚持,只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后便又和荣轩上了马。 金殿。 众臣听完钟秀常的简略讲述后,纷纷面面相觑,却又不好交头接耳。除了段钰彬仍梗着个脖子之外,其余各人都只能低下头各自盘算起来。 三皇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中无人大叫“审判五皇子”之类的言语,忙道:“五弟毒害……五弟之事,人证齐全,钟太傅为何闭口不言?” 钟秀常深深看了三皇子一眼,却转头问道:“今日可有塘报送来?” 马上有人答道:“回太傅,没有。” 这暗示得很明显:现在皇帝重病,太子在外,他与内阁众臣只是代理国事,并无资格越过这两人去审判皇子。 况且现在证据本就不足,以旁人的角度看来这都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栽赃陷害。若是就这样贸然定了五皇子的罪,日后皇帝醒过来后发现并非那三人空口白牙所讲,那恐怕参与者三族不保。 五皇子见三皇子一脸怨怼,便知道以三皇子的脑袋应该是想不清这一转的,不禁冷笑出了声。 三皇子见状,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五皇子悠然道:“方才都是三皇兄在说,此刻也容弟弟辩驳几句?” 群臣自然是不好说话,只竖着耳朵听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 三皇子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 五皇子朗声道:“昨日越霄晚饭前的确是按照我的吩咐办事去了,不过却不是去找这三个我并不认识的人,而是——” “正是找的在下。” 殿门口传来一个婉转的男声。 众臣回头看去,只见曾休宇一袭白衣飘然入殿,抱拳朝各方都拜了拜。 五皇子继续道:“父皇之前曾特许曾光频在京中养好身子再走,他们虽已被贬为平民,但也是为大齐出过力的。我本该亲自上门拜访,可是既要照顾母妃、又要准备值夜,实在脱不开身,是以让越霄代我去看望他们。” 这短短几句就一下子把三皇子想要开口赶人的话堵在了口中。 大殿中跪着的三个侍从见状,忙以头抢地七嘴八舌道:“不可能啊,殿下!昨日……昨日肯定是霄哥儿本人来传的消息!小的们不可能认错!小的们也没胆子私自制毒……也没那门道能拿到这种东西啊!” 曾休宇摇着扇子笑道:“怎么,难道我家中十几口仆从,昨日见着的却是霄哥儿的魂?” 其中一个侍从想不出什么话来了,惨白着脸,顶着已磕得流血的额头,怯怯望向三皇子这边。 三皇子忙挥手道:“好啊,你们三个,竟敢当众诬陷皇子!差点连我也被骗了进去!来人,拖下去,三人皆夷三族!” 这三人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又忌惮着自己的九族,只能不住哀求道:“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饶命啊!” 可是没人管他们的哭号,殿中站着的所有人都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们被侍卫拖了下去。 大家都明白这三人只不过是这场斗争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金殿中一时静得只能听见穿堂而过的风声。 最终还是五皇子打破了沉默:“之后三皇兄查事情可得再仔细些,若是再被如此蒙骗,却不好了。” 三皇子斜了他一眼,“他们仍在查着,五弟不必担心。”说完便转身欲走。 钟秀常却从怀中拿出了刚才的半张盖满印信的纸,故意在三皇子面前抖了抖。 “陛下现在命悬一线,诸位又都是大齐的肱骨之臣、济世之才。老夫提议,请诸位于金殿中为陛下祈福,直到医官来报。” 众人一下子明白钟秀常这是在强行留人了,以今日这场闹剧来看,形势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恶劣到了要防止他们其中有人会在无人处悄悄发号施令的地步。 第136章 宛如儿戏谋 五皇子闻言,挑了挑眉,并未马上为自己辩解。 越霄一听便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昨日晚饭前他明明是带着人去卫尉营送消息物资,之后便和暗卫去了曾休宇那里,哪里有多余的时间来差遣这三个人? 可是他开不了口,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转过身去对那三张陌生的脸怒目而视。毕竟以他的身份,未得正式文书而私自去卫尉营就是该被逐出宫的大罪了。 三皇子也回过身来,一眼便望见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越霄,笑道:“五弟,越霄什么时候来的?这下子你和越霄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了,瑜妃身子还吃得消吗?” 五皇子波澜不惊道:“多谢三皇兄关心,母妃身体并无大碍。” 钟秀常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缓缓叹出一口气来,面上却看不出情绪。眼看东方欲晓,他才惊觉今晚的这场闹剧已耽误到了上朝的时间。 王霈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情绪,忙道:“钟太傅,两位殿下及陛下之事实在重大,需得置于朝会上让众臣一同商议。” 钟秀常又闭目叹了口气,他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已经翘出几缕来,松松地挂在鬓边,面色也因没休息好而露出颓败之感。 “请两位殿下及各位大人移步,侍卫将贤妃殿下送回澜月殿去。” 众人听得钟秀常发话,皆不再言语,只按照安排各自动作。 冀州山阳驿站。 赵海诚把买来的早饭递给太子和荣轩。 自然,太子现在所用的身份是“李温泽”。 他们此行约带了二千五百人,其中二百人是胜喜所训练的重甲营心腹。 赵海诚凭借着赵震文的兵符和太子的亲印开路,又称大捷需得亲自回报,是以并没有引起各地太大的疑心。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经过一夜的跋涉,众人精神都有些萎靡,只埋头苦吃。 赵海诚用水把最后一口干粮冲下,抹了把嘴,掰着手指算了一通:“若是咱们按照这个速度,不再休息,估计今夜子正时刻便能赶入京城。” 太子和荣轩闻言,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还是要休息。” 这一路奔来,他俩共骑一马,两人好歹轮换着休息了些时刻,可是赵海诚却是带着“曾休宇送来的假人”跑了这么久,他们不禁开始担心起赵海诚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特别是荣轩,自家少爷明明柔弱了这么多年,甚至连第一天到冀州大营时,光是披上全副的铠甲都有些吃力。可是才短短一月有余,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手起剑落,快稳准狠。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觉得十几个时辰前的雨夜攻城如一场幻梦般不真实。 赵海诚见他们表情,便知道了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其实“天机”这一路上帮着赵海诚偷了不少的懒,他的疲累之态不是因为赶路。 “没事,无需担心我,你们只护好自己便可。再者扬州不比冀州,冀州山多路远,扬州却好走许多。若是让元瑞干等许久,自然不妙。” 太子明白这时候赵海诚肯定不会提起赵海宁和李温茹来压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于是也不坚持,只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后便又和荣轩上了马。 金殿。 众臣听完钟秀常的简略讲述后,纷纷面面相觑,却又不好交头接耳。除了段钰彬仍梗着个脖子之外,其余各人都只能低下头各自盘算起来。 三皇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中无人大叫“审判五皇子”之类的言语,忙道:“五弟毒害……五弟之事,人证齐全,钟太傅为何闭口不言?” 钟秀常深深看了三皇子一眼,却转头问道:“今日可有塘报送来?” 马上有人答道:“回太傅,没有。” 这暗示得很明显:现在皇帝重病,太子在外,他与内阁众臣只是代理国事,并无资格越过这两人去审判皇子。 况且现在证据本就不足,以旁人的角度看来这都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栽赃陷害。若是就这样贸然定了五皇子的罪,日后皇帝醒过来后发现并非那三人空口白牙所讲,那恐怕参与者三族不保。 五皇子见三皇子一脸怨怼,便知道以三皇子的脑袋应该是想不清这一转的,不禁冷笑出了声。 三皇子见状,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五皇子悠然道:“方才都是三皇兄在说,此刻也容弟弟辩驳几句?” 群臣自然是不好说话,只竖着耳朵听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 三皇子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 五皇子朗声道:“昨日越霄晚饭前的确是按照我的吩咐办事去了,不过却不是去找这三个我并不认识的人,而是——” “正是找的在下。” 殿门口传来一个婉转的男声。 众臣回头看去,只见曾休宇一袭白衣飘然入殿,抱拳朝各方都拜了拜。 五皇子继续道:“父皇之前曾特许曾光频在京中养好身子再走,他们虽已被贬为平民,但也是为大齐出过力的。我本该亲自上门拜访,可是既要照顾母妃、又要准备值夜,实在脱不开身,是以让越霄代我去看望他们。” 这短短几句就一下子把三皇子想要开口赶人的话堵在了口中。 大殿中跪着的三个侍从见状,忙以头抢地七嘴八舌道:“不可能啊,殿下!昨日……昨日肯定是霄哥儿本人来传的消息!小的们不可能认错!小的们也没胆子私自制毒……也没那门道能拿到这种东西啊!” 曾休宇摇着扇子笑道:“怎么,难道我家中十几口仆从,昨日见着的却是霄哥儿的魂?” 其中一个侍从想不出什么话来了,惨白着脸,顶着已磕得流血的额头,怯怯望向三皇子这边。 三皇子忙挥手道:“好啊,你们三个,竟敢当众诬陷皇子!差点连我也被骗了进去!来人,拖下去,三人皆夷三族!” 这三人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又忌惮着自己的九族,只能不住哀求道:“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饶命啊!” 可是没人管他们的哭号,殿中站着的所有人都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们被侍卫拖了下去。 大家都明白这三人只不过是这场斗争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金殿中一时静得只能听见穿堂而过的风声。 最终还是五皇子打破了沉默:“之后三皇兄查事情可得再仔细些,若是再被如此蒙骗,却不好了。” 三皇子斜了他一眼,“他们仍在查着,五弟不必担心。”说完便转身欲走。 钟秀常却从怀中拿出了刚才的半张盖满印信的纸,故意在三皇子面前抖了抖。 “陛下现在命悬一线,诸位又都是大齐的肱骨之臣、济世之才。老夫提议,请诸位于金殿中为陛下祈福,直到医官来报。” 众人一下子明白钟秀常这是在强行留人了,以今日这场闹剧来看,形势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恶劣到了要防止他们其中有人会在无人处悄悄发号施令的地步。 第137章 各方皆有动 夜风微凉,却无法安抚人内心的燥热。 马蹄踏在草地上,惊醒了正在安眠的小虫子。 赵海诚忽地勒马停住,伸出右手,握了一拳。 大军马上停下,发出沉重的甲胄摩擦之声。 李温泽低声道:“很不对劲。” 赵海诚和太子都点了点头,此时太子已换了身侍从装扮。 的确,现在他们所处之地离京城已不过二十里路,却还没被巡逻的军士们发现,实在是有些怪异。 并且按理说以五皇子的作风,他应该早就接到消息了才对,为何不派人来接? 毕竟这五千多人的军队看起来实在是太扎眼了。 不好的预感渐渐漫上他们的心头。 但他们又不可能直接领着这五千多人冲入城去,因为谁也说不准那城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海诚思考了一会儿,对太子道:“你和荣轩先与大军一起呆在此处,我同李将军入城去看看情况。” 太子摇头:“不可,你俩孤军奋战,太过危险。我们与你们一起去,也……也好保护我家李将军。” 荣轩自然是求之不得,只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赵海诚。 李温泽顶着乌黑的眼圈道:“你若跟着,咱们还得分心来看着你。” 赵海诚暗忖李温泽竟然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太子一直粘着他们的用意,不禁浅笑道:“罢了,也好。” 李温泽见状,虽不知赵海诚到底在想什么,但也不再说话。 然后赵海诚便下了马,走到重甲营营长身边,道:“你们在此待命,一会儿若见到城中有蓝色烟火升空,便速入城。此处为城西,离皇宫很近,到时自然有人在宫门处接应你们。” 营长行礼道:“是,赵将军。” 赵海诚点了点头,走回银骢旁,本欲把假太子给放下来,但又想了想,让他继续呆在了马上。 众人便策马朝城门奔去。 李温泽忽然转头问道:“你就不怕这城中已是乱象四起?咱们贸然进入,风险不小。” 风声把他讲出来的话语蒙上了一层纱,虽听不真切,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赵海诚笑道:“若他们真打起来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没人守门。咱们要么遭伏击,要么被欢迎。如今这样,只可能是箭在弦上,还未发出!况且,你抬头看——” 李温泽顺着他的话抬起了头。 倾月楼的华灯流彩立于盈月之下,端的是一种别样的热闹又宁静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倾月楼的少东家内心却不宁静。 马君皓在马府门口幽暗的烛光下焦急地打转,抬头见铭虹匆匆奔来,忙迎上去握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铭虹摇摇头,苦着张脸:“还是和之前一样,守卫不给带话,里面自然也递不出消息来。无论咱们怎么软磨硬泡,守卫都只是说是钟太傅所命,他们只是奉命做事。” 马君皓闻言,揉了揉额头,喃喃道:“这都三更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钟夫子也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渗出的冷汗被夜风吹干。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锁阳?” 铭虹还是摇头:“没有,但是王家派了其他仆从去,也是一无所获。” 马君皓忙拉起铭虹小跑起来,“走!承煜兄肯定知道些什么。” 与此同时,钟府。 钟齐瑾在书房明亮的烛光下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信。 管家在外面敲门。 “进来。” 管家行至案前,恭敬道:“小姐,还是没见到太傅。” 钟齐瑾的笔没有丝毫停顿,她点头道:“明白了。”果然事态发展如父亲走时所说一样。 管家闻言,只静静立着,等待接下来的吩咐。 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钟齐瑾才气定神闲地把信折好,放入信封,交到管家手上。 “送去宜州。” 管家不禁有些讶然,“小姐,当真?” 钟齐瑾淡淡瞟了她一眼:“何姨,我之前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不多话,看来以后要改一下这个印象了?” 何姨立马噤声去做事。 钟齐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铜镜前照了照,补好脱落的胭脂,这才走出书房。 她拿起腰间的环佩,用手上特制的玉镯敲了一下,发出一阵空灵又悠远的特殊声响。 马上有三个黑衣人自墙头翻下,皆单膝跪地道:“小姐。” 钟齐瑾放下环佩,冷笑道:“走。” 金殿。 从卯时硬生生被留到了子时,众大臣都是苦不堪言,可又不敢表现出怨气,只跪坐在钟秀常安排的软垫上发呆,期待着医官快点带来消息。 若是好消息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坏的……也能凑合着过。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已受不住这煎熬,开始打起了瞌睡。 钟秀常把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并未说什么。 倒是曾休宇毫不在乎形象地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几乎引得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见状,低声道:“若是灏芃累了,可去柱后休息一下。” 这是今日早晨之事后,五皇子主动对曾休宇说的第一句话。 他俩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什么“刺杀”、“投诚”之类的事情讲得很清楚,只需心照不宣地坐到一起,就已经表明了立场。 曾休宇弯起噙满眼泪的桃花眼,悄声道:“那休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三皇子在一旁看着曾休宇拖着软垫欢天喜地地跑去了柱子后面,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同时在心里小声嘀咕:钟秀常是拿着那半张伪造的纸威胁了我?他难道知道什么?不对呀,他要是知道什么,肯定早就嚷嚷出来了,会这么有耐心?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他晃那张纸干什么? 正在三皇子思绪如乱麻时,许医官从殿门口快步走了进来。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许医官于殿中站定,行礼后缓缓道:“陛下应天召归,于今日子时一刻,崩逝。” 此话一出,众臣皆是骚动不安。 许医官接着道:“可是微臣与诸位前辈在翻阅药档时,发现——”他还没说完,便又见到一道身影扑入殿中。 “报——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战死冀州!” 第137章 各方皆有动 夜风微凉,却无法安抚人内心的燥热。 马蹄踏在草地上,惊醒了正在安眠的小虫子。 赵海诚忽地勒马停住,伸出右手,握了一拳。 大军马上停下,发出沉重的甲胄摩擦之声。 李温泽低声道:“很不对劲。” 赵海诚和太子都点了点头,此时太子已换了身侍从装扮。 的确,现在他们所处之地离京城已不过二十里路,却还没被巡逻的军士们发现,实在是有些怪异。 并且按理说以五皇子的作风,他应该早就接到消息了才对,为何不派人来接? 毕竟这五千多人的军队看起来实在是太扎眼了。 不好的预感渐渐漫上他们的心头。 但他们又不可能直接领着这五千多人冲入城去,因为谁也说不准那城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海诚思考了一会儿,对太子道:“你和荣轩先与大军一起呆在此处,我同李将军入城去看看情况。” 太子摇头:“不可,你俩孤军奋战,太过危险。我们与你们一起去,也……也好保护我家李将军。” 荣轩自然是求之不得,只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赵海诚。 李温泽顶着乌黑的眼圈道:“你若跟着,咱们还得分心来看着你。” 赵海诚暗忖李温泽竟然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太子一直粘着他们的用意,不禁浅笑道:“罢了,也好。” 李温泽见状,虽不知赵海诚到底在想什么,但也不再说话。 然后赵海诚便下了马,走到重甲营营长身边,道:“你们在此待命,一会儿若见到城中有蓝色烟火升空,便速入城。此处为城西,离皇宫很近,到时自然有人在宫门处接应你们。” 营长行礼道:“是,赵将军。” 赵海诚点了点头,走回银骢旁,本欲把假太子给放下来,但又想了想,让他继续呆在了马上。 众人便策马朝城门奔去。 李温泽忽然转头问道:“你就不怕这城中已是乱象四起?咱们贸然进入,风险不小。” 风声把他讲出来的话语蒙上了一层纱,虽听不真切,但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赵海诚笑道:“若他们真打起来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没人守门。咱们要么遭伏击,要么被欢迎。如今这样,只可能是箭在弦上,还未发出!况且,你抬头看——” 李温泽顺着他的话抬起了头。 倾月楼的华灯流彩立于盈月之下,端的是一种别样的热闹又宁静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倾月楼的少东家内心却不宁静。 马君皓在马府门口幽暗的烛光下焦急地打转,抬头见铭虹匆匆奔来,忙迎上去握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铭虹摇摇头,苦着张脸:“还是和之前一样,守卫不给带话,里面自然也递不出消息来。无论咱们怎么软磨硬泡,守卫都只是说是钟太傅所命,他们只是奉命做事。” 马君皓闻言,揉了揉额头,喃喃道:“这都三更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钟夫子也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渗出的冷汗被夜风吹干。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锁阳?” 铭虹还是摇头:“没有,但是王家派了其他仆从去,也是一无所获。” 马君皓忙拉起铭虹小跑起来,“走!承煜兄肯定知道些什么。” 与此同时,钟府。 钟齐瑾在书房明亮的烛光下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信。 管家在外面敲门。 “进来。” 管家行至案前,恭敬道:“小姐,还是没见到太傅。” 钟齐瑾的笔没有丝毫停顿,她点头道:“明白了。”果然事态发展如父亲走时所说一样。 管家闻言,只静静立着,等待接下来的吩咐。 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钟齐瑾才气定神闲地把信折好,放入信封,交到管家手上。 “送去宜州。” 管家不禁有些讶然,“小姐,当真?” 钟齐瑾淡淡瞟了她一眼:“何姨,我之前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不多话,看来以后要改一下这个印象了?” 何姨立马噤声去做事。 钟齐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铜镜前照了照,补好脱落的胭脂,这才走出书房。 她拿起腰间的环佩,用手上特制的玉镯敲了一下,发出一阵空灵又悠远的特殊声响。 马上有三个黑衣人自墙头翻下,皆单膝跪地道:“小姐。” 钟齐瑾放下环佩,冷笑道:“走。” 金殿。 从卯时硬生生被留到了子时,众大臣都是苦不堪言,可又不敢表现出怨气,只跪坐在钟秀常安排的软垫上发呆,期待着医官快点带来消息。 若是好消息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坏的……也能凑合着过。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已受不住这煎熬,开始打起了瞌睡。 钟秀常把一切尽收眼底,却也并未说什么。 倒是曾休宇毫不在乎形象地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几乎引得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见状,低声道:“若是灏芃累了,可去柱后休息一下。” 这是今日早晨之事后,五皇子主动对曾休宇说的第一句话。 他俩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把什么“刺杀”、“投诚”之类的事情讲得很清楚,只需心照不宣地坐到一起,就已经表明了立场。 曾休宇弯起噙满眼泪的桃花眼,悄声道:“那休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三皇子在一旁看着曾休宇拖着软垫欢天喜地地跑去了柱子后面,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同时在心里小声嘀咕:钟秀常是拿着那半张伪造的纸威胁了我?他难道知道什么?不对呀,他要是知道什么,肯定早就嚷嚷出来了,会这么有耐心?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他晃那张纸干什么? 正在三皇子思绪如乱麻时,许医官从殿门口快步走了进来。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许医官于殿中站定,行礼后缓缓道:“陛下应天召归,于今日子时一刻,崩逝。” 此话一出,众臣皆是骚动不安。 许医官接着道:“可是微臣与诸位前辈在翻阅药档时,发现——”他还没说完,便又见到一道身影扑入殿中。 “报——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战死冀州!” 第138章 风声催满楼 金殿中霎时鸦雀无声。 三皇子落下了几滴或真或假的泪来,而五皇子只是低头不语。 钟秀常在今日被传召时就差不多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料到这两件事会被同时报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拿起塘报,强制自己稳住心神开始阅读。 “对了,许医官,方才你的话还没说完,请继续。” 许医官清了清嗓子,“微臣与诸位前辈翻阅药档时,发现自今年三月起,陛下所服补汤中,几乎每次都会放有相克之物,只是剂量轻微,不易觉察。并且药档被人做了手脚,一式两份,直至今日作假之人见事情就要败露,畏罪自杀后,才让微臣们得以找见。” 钟秀常已看完了塘报,“冀州大捷”的消息稍稍调和了他的不安情绪。 “何人所为?” 许医官忽然冷不丁瞟了五皇子一眼,行礼道:“姜扬。” 此人便是众医官之首,已年逾古稀、头发花白,上次游湖落水之后,便是由他给李开景施的针。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本来安静的殿内传来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之声。 钟秀常这才意识到怪不得这两次都是许医官来报。本来以许医官的资历,他是不能不得通传便随意出入勤政殿和金殿的,这些是姜扬的差事。 看来自己是老了,竟连这些细节都没关注到。钟秀常叹出一口气,掐了掐眉心。 许医官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盯着自己抱拳的手继续道:“微臣还在姜扬房中翻找到了他与旁人互通的书信,上面的署名是‘殿下’。” 这一句话如闷雷一般在众人心头炸开。 朝中谁不知道,这姜医官,便是传授五皇子医术的老师呢? 有好奇心重的大臣,已悄悄抬起头来,朝五皇子那边望去。 只见五皇子仍是气定神闲,只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许医官。 忽听得三皇子大叫道:“好呀!原来五弟不是今日下的毒,是筹谋已久,积少成多啊!” 五皇子闻言,转头看了钟秀常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缓缓道:“我是与姜夫子有过书信往来,但我对此事毫不知情。三皇兄,你还未看过信,便可断定我是残害父皇的凶手?”他说着,挑了挑眉,“三皇兄如此心急,是在害怕弟弟抢走什么吗?” 三皇子被说中心事,怒道:“你!” 五皇子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没理会三皇子指指点点的手,而是朝钟秀常道:“太傅,刚才从勤政殿拿到的那纸残信,咱们还未深究。” 钟秀常从怀中把它拿出来,“请殿下明示。” 五皇子道:“其上印有特制印章,且署有‘段钰彬’之名,不知段刺史作何解释?” 段钰彬本已开始做当上国舅的春秋大梦,猛地被点到大名,又是如此言语,吓了一大跳,脚下差点滑倒。 难道东窗事发了? 他颤颤巍巍挪出列来,“臣在。” 不对,若被他们逮到把柄,老五不会是这么个样子,钟秀常这种自诩正义的人表情也不会如此平静。 五皇子挥了挥手,越霄便从钟秀常手上接过残信,递去段钰彬跟前。 段钰彬赶紧把它夺过来,仔细看过后,却忽然放下心来。 这虽然的确是他写给勒杰的信,但通篇并无透露半分勒杰的名姓。并且这一半上面只写了他因李开景之事而被禁足,然后是几句牢骚之语。任旁人怎么看也只能说这是一封普通家书,挑不出什么错来。 五皇子道:“我瞧这字迹应当是出自段刺史之笔,又恐是旁人伪造,所以想问一问段刺史,免得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了,却不好。” 段钰彬本想顺着五皇子的话,说这是伪造的,但又转念一想,这印信仍在段府,此刻这种情势肯定是不可能回去取的。若是那老五以查证之名令人去搜府,要是被他找到了印信,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况且此刻百官俱在,以他的脾性,竟不拿出另一半有些微通敌之嫌的信来,想来是在拖延时间,束手无策了。 段钰彬想到此处,笑道:“此信确为微臣所写。当时微臣仍在禁足期间,反复自省后,实觉罪痛,又无人可语,是以写了一封家书寄去庭州,寥慰心头悔恨。” 五皇子又道:“那其上印信也确为刺史亲自所盖?这花纹繁复非常,实属特殊。” 段钰彬点头:“是,不过是禁足时百无聊赖,刻出的丑陋玩意罢了,上不得台面。”这话刚一说完,段钰彬心中便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道:“殿下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五皇子冷笑一声,并没回答,而是瞥了越霄一眼。 越霄马上会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到钟秀常手上。 三皇子忽然心如擂鼓,却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跑的本能。 许医官仍傻傻立在殿中,虽不满五皇子轻而易举地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但还是想看他还有什么后招,于是也伸长脖子望着钟秀常这边。 只见他缓缓把信纸展开,纸上隐隐约约可见许多淡黄色的印记。 三皇子和段钰彬见状,只觉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凉透了。 “钟……钟太……太傅”段钰彬支吾道。 钟秀常伸出右掌打断了他,沉声道:“段刺史,你方才说,你手上那封信上的印信是你亲手所刻?” 段钰彬听他语气不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臣……可……可能……” 钟秀常皱眉道:“不必多言——王霈大人。” 王霈本在看着段钰彬苍白的脸暗叹摇头,闻言忙回过头来,出列行礼:“臣在。” 钟秀常把信复又折好,缓慢道:“庭州刺史段钰彬,疑通敌。请王大人带人彻查京中段府内外。” 王霈道:“是。” 钟秀常又道:“来人!将段钰彬押入监牢,择日候审。” 眼看侍卫们应声而动,三皇子忙道:“不可!通敌如此大事,难道仅凭一封无根无据的信便可断定吗?况且我们刚才还在说姜扬之事,五弟忽然拿出这东西来,难道不是转移视线,撇清自己的错处?” 钟秀常强压着怒意,拿着那封信朗声道:“三殿下,刚才五殿下与段钰彬的对话大家都听到了,现在这封信上的印信和笔迹与那封残信别无二致,连信纸都是一样的。而其上内容,老夫不便明言。至于姜扬之事,请许医官继续。”他说完,把信递给内阁其他大臣传阅。 许医官得了首肯,正要说话,却被三皇子打断:“就算那信上真有什么……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那也是五弟拿出来的。他难道便不能伪造笔迹、伪造……伪造印信吗……” 话说到最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原来刚才老五一直都在挖坑! 钟秀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五皇子已习惯了三皇子这迟钝的脑子,闻言笑道:“三皇兄亲眼所见,那封残信是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射进来的。我才被搜过身,大家也都看见了。我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造出一封信印、笔迹皆无破绽的通敌信出来呢?不过弟弟确实也有错处,那就是没有在拿到这封信后的第一时间就把它交出来以指认段钰彬,否则太子殿下也不会战死边疆!” 他说着说着,笑脸自然地变成了哭脸,狐狸眼眨了一眨,落下几滴泪来,“弟弟当时也是担心,这是否是他人伪造,以此来诬陷段刺史。毕竟父皇与太子哥哥待段家亲如自家一般,难免有人眼红嫉妒。所以弟弟只一直让身侧之人随身带着这信,只怕被有心之人偷了去。可就在今日早晨,弟弟看到那封残信的那一刻,心都凉了。” “弟弟即使被误会、被当众脱衣搜身,都没有如此痛苦!直到刚才,弟弟仍觉得段刺史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所以弟弟才问了那几个问题。结果……唉。” 五皇子喟然长叹,掩面不再言语。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好几个老臣都抹起了眼泪。其余大臣也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有曾休宇躲在柱后,咂了咂嘴,心道:“这老五不去华庆居做小生可真是屈才。”然后他对隐在房梁暗处的高柴递去了一个眼神。 三皇子被五皇子演得哑口无言,只得眼睁睁看着段钰彬大叫着“冤枉”然后被侍卫押着一步一步远去。 一如他的皇位一般。 忽然,五皇子惨叫一声。 众臣皆惶然望去,只见一支箭正正插在五皇子右边的锁骨上,溢出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段家才是天命所归!杀!” 从殿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三皇子忙和段钰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茫然。 五皇子被越霄扶着,虚弱道:“三皇……兄,回头……是岸……” 三皇子大叫:“不是我!”他忽然反应过来,怒道,“是你!你陷害我!”他说着,便要去打五皇子。 钟秀常一把将三皇子挥出去的手拉住,同时对王霈道:“护住众臣,去偏殿!” 周运安也忙站出来带着侍卫们引导、保护大家。 段钰彬趁着混乱,挣脱了侍卫的桎梏,忙冲到三皇子身边,也拉住他:“毅儿,走!” 三皇子道:“不行,现在走了,不就坐实咱们的罪状了?” 段钰彬急道:“现在走犹可一搏,再呆下去,只能任人鱼肉!” 三皇子略一权衡,甩开了钟秀常的手,随段钰彬朝殿外奔去。 自然,此等混乱场面,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一片白色衣角和一片黑色衣角于梁上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第138章 风声催满楼 金殿中霎时鸦雀无声。 三皇子落下了几滴或真或假的泪来,而五皇子只是低头不语。 钟秀常在今日被传召时就差不多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料到这两件事会被同时报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拿起塘报,强制自己稳住心神开始阅读。 “对了,许医官,方才你的话还没说完,请继续。” 许医官清了清嗓子,“微臣与诸位前辈翻阅药档时,发现自今年三月起,陛下所服补汤中,几乎每次都会放有相克之物,只是剂量轻微,不易觉察。并且药档被人做了手脚,一式两份,直至今日作假之人见事情就要败露,畏罪自杀后,才让微臣们得以找见。” 钟秀常已看完了塘报,“冀州大捷”的消息稍稍调和了他的不安情绪。 “何人所为?” 许医官忽然冷不丁瞟了五皇子一眼,行礼道:“姜扬。” 此人便是众医官之首,已年逾古稀、头发花白,上次游湖落水之后,便是由他给李开景施的针。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本来安静的殿内传来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之声。 钟秀常这才意识到怪不得这两次都是许医官来报。本来以许医官的资历,他是不能不得通传便随意出入勤政殿和金殿的,这些是姜扬的差事。 看来自己是老了,竟连这些细节都没关注到。钟秀常叹出一口气,掐了掐眉心。 许医官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盯着自己抱拳的手继续道:“微臣还在姜扬房中翻找到了他与旁人互通的书信,上面的署名是‘殿下’。” 这一句话如闷雷一般在众人心头炸开。 朝中谁不知道,这姜医官,便是传授五皇子医术的老师呢? 有好奇心重的大臣,已悄悄抬起头来,朝五皇子那边望去。 只见五皇子仍是气定神闲,只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许医官。 忽听得三皇子大叫道:“好呀!原来五弟不是今日下的毒,是筹谋已久,积少成多啊!” 五皇子闻言,转头看了钟秀常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缓缓道:“我是与姜夫子有过书信往来,但我对此事毫不知情。三皇兄,你还未看过信,便可断定我是残害父皇的凶手?”他说着,挑了挑眉,“三皇兄如此心急,是在害怕弟弟抢走什么吗?” 三皇子被说中心事,怒道:“你!” 五皇子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没理会三皇子指指点点的手,而是朝钟秀常道:“太傅,刚才从勤政殿拿到的那纸残信,咱们还未深究。” 钟秀常从怀中把它拿出来,“请殿下明示。” 五皇子道:“其上印有特制印章,且署有‘段钰彬’之名,不知段刺史作何解释?” 段钰彬本已开始做当上国舅的春秋大梦,猛地被点到大名,又是如此言语,吓了一大跳,脚下差点滑倒。 难道东窗事发了? 他颤颤巍巍挪出列来,“臣在。” 不对,若被他们逮到把柄,老五不会是这么个样子,钟秀常这种自诩正义的人表情也不会如此平静。 五皇子挥了挥手,越霄便从钟秀常手上接过残信,递去段钰彬跟前。 段钰彬赶紧把它夺过来,仔细看过后,却忽然放下心来。 这虽然的确是他写给勒杰的信,但通篇并无透露半分勒杰的名姓。并且这一半上面只写了他因李开景之事而被禁足,然后是几句牢骚之语。任旁人怎么看也只能说这是一封普通家书,挑不出什么错来。 五皇子道:“我瞧这字迹应当是出自段刺史之笔,又恐是旁人伪造,所以想问一问段刺史,免得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了,却不好。” 段钰彬本想顺着五皇子的话,说这是伪造的,但又转念一想,这印信仍在段府,此刻这种情势肯定是不可能回去取的。若是那老五以查证之名令人去搜府,要是被他找到了印信,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况且此刻百官俱在,以他的脾性,竟不拿出另一半有些微通敌之嫌的信来,想来是在拖延时间,束手无策了。 段钰彬想到此处,笑道:“此信确为微臣所写。当时微臣仍在禁足期间,反复自省后,实觉罪痛,又无人可语,是以写了一封家书寄去庭州,寥慰心头悔恨。” 五皇子又道:“那其上印信也确为刺史亲自所盖?这花纹繁复非常,实属特殊。” 段钰彬点头:“是,不过是禁足时百无聊赖,刻出的丑陋玩意罢了,上不得台面。”这话刚一说完,段钰彬心中便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道:“殿下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五皇子冷笑一声,并没回答,而是瞥了越霄一眼。 越霄马上会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交到钟秀常手上。 三皇子忽然心如擂鼓,却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跑的本能。 许医官仍傻傻立在殿中,虽不满五皇子轻而易举地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但还是想看他还有什么后招,于是也伸长脖子望着钟秀常这边。 只见他缓缓把信纸展开,纸上隐隐约约可见许多淡黄色的印记。 三皇子和段钰彬见状,只觉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凉透了。 “钟……钟太……太傅”段钰彬支吾道。 钟秀常伸出右掌打断了他,沉声道:“段刺史,你方才说,你手上那封信上的印信是你亲手所刻?” 段钰彬听他语气不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臣……可……可能……” 钟秀常皱眉道:“不必多言——王霈大人。” 王霈本在看着段钰彬苍白的脸暗叹摇头,闻言忙回过头来,出列行礼:“臣在。” 钟秀常把信复又折好,缓慢道:“庭州刺史段钰彬,疑通敌。请王大人带人彻查京中段府内外。” 王霈道:“是。” 钟秀常又道:“来人!将段钰彬押入监牢,择日候审。” 眼看侍卫们应声而动,三皇子忙道:“不可!通敌如此大事,难道仅凭一封无根无据的信便可断定吗?况且我们刚才还在说姜扬之事,五弟忽然拿出这东西来,难道不是转移视线,撇清自己的错处?” 钟秀常强压着怒意,拿着那封信朗声道:“三殿下,刚才五殿下与段钰彬的对话大家都听到了,现在这封信上的印信和笔迹与那封残信别无二致,连信纸都是一样的。而其上内容,老夫不便明言。至于姜扬之事,请许医官继续。”他说完,把信递给内阁其他大臣传阅。 许医官得了首肯,正要说话,却被三皇子打断:“就算那信上真有什么……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那也是五弟拿出来的。他难道便不能伪造笔迹、伪造……伪造印信吗……” 话说到最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原来刚才老五一直都在挖坑! 钟秀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五皇子已习惯了三皇子这迟钝的脑子,闻言笑道:“三皇兄亲眼所见,那封残信是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射进来的。我才被搜过身,大家也都看见了。我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造出一封信印、笔迹皆无破绽的通敌信出来呢?不过弟弟确实也有错处,那就是没有在拿到这封信后的第一时间就把它交出来以指认段钰彬,否则太子殿下也不会战死边疆!” 他说着说着,笑脸自然地变成了哭脸,狐狸眼眨了一眨,落下几滴泪来,“弟弟当时也是担心,这是否是他人伪造,以此来诬陷段刺史。毕竟父皇与太子哥哥待段家亲如自家一般,难免有人眼红嫉妒。所以弟弟只一直让身侧之人随身带着这信,只怕被有心之人偷了去。可就在今日早晨,弟弟看到那封残信的那一刻,心都凉了。” “弟弟即使被误会、被当众脱衣搜身,都没有如此痛苦!直到刚才,弟弟仍觉得段刺史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所以弟弟才问了那几个问题。结果……唉。” 五皇子喟然长叹,掩面不再言语。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好几个老臣都抹起了眼泪。其余大臣也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有曾休宇躲在柱后,咂了咂嘴,心道:“这老五不去华庆居做小生可真是屈才。”然后他对隐在房梁暗处的高柴递去了一个眼神。 三皇子被五皇子演得哑口无言,只得眼睁睁看着段钰彬大叫着“冤枉”然后被侍卫押着一步一步远去。 一如他的皇位一般。 忽然,五皇子惨叫一声。 众臣皆惶然望去,只见一支箭正正插在五皇子右边的锁骨上,溢出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段家才是天命所归!杀!” 从殿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三皇子忙和段钰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茫然。 五皇子被越霄扶着,虚弱道:“三皇……兄,回头……是岸……” 三皇子大叫:“不是我!”他忽然反应过来,怒道,“是你!你陷害我!”他说着,便要去打五皇子。 钟秀常一把将三皇子挥出去的手拉住,同时对王霈道:“护住众臣,去偏殿!” 周运安也忙站出来带着侍卫们引导、保护大家。 段钰彬趁着混乱,挣脱了侍卫的桎梏,忙冲到三皇子身边,也拉住他:“毅儿,走!” 三皇子道:“不行,现在走了,不就坐实咱们的罪状了?” 段钰彬急道:“现在走犹可一搏,再呆下去,只能任人鱼肉!” 三皇子略一权衡,甩开了钟秀常的手,随段钰彬朝殿外奔去。 自然,此等混乱场面,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一片白色衣角和一片黑色衣角于梁上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第139章 两家定同心 马君皓和铭虹已穿过了长街,在萧瑟的风中站到王府门口。 铭虹正准备敲门,却被马君皓拉了一把。 “少爷,怎么了?” 马君皓望着门楣上灯笼里烛火闪出明明灭灭的光,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声道:“铭虹,你发现了吗?今夜也太安静了。” 铭虹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哦,竟没有巡街的侍卫,也没看到打更的人。” 马君皓道:“有蹊跷,咱们……” 话音未落,大门便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手伸出来,猛地把他俩都拽了进去。 马君皓的第一反应是大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好挣扎起来。 “彦宗,你来干什么?” 是王明辉压低的声音。 马君皓松了一口气,也低声瓮瓮道:“承煜兄?!”他环顾一圈,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只有王明辉一个人,不禁又讶异道:“你家怎么……?” 王明辉把他和铭虹放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我来。” 马家主仆二人都点点头,跟着王明辉走入内院。 到了一个小房间前,王明辉左右顾盼两下后,推开了门。 马君皓看这房间外形,本以为是杂物间之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排桃花心木书架。 二人跟着王明辉转过书架,正暗叹这内里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的时候,忽然从屏风后传来声响。 马君皓一惊,忙看向王明辉。 王明辉摇了摇头,道:“钟姑娘,在下回来了。” 一个冷冽的女声道:“嗯。” 马君皓一听这声音就明白了,这里面定是那位传言中很难相处的钟秀常爱女——钟齐瑾。 他缓慢地把踏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正欲告辞,便又听得里面道:“多耽误一刻,咱们各自的父亲就多危险几分。” 马君皓闻言,忙拉着王明辉的手,转过屏风,焦急问道:“钟姑娘此言何意?” 只见钟齐瑾坐在案前,不紧不慢抬眼道:“这就要看王家属意哪方了。” 马君皓见王明辉神色严肃,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他可能不该听,又露出想走的尴尬表情,小声道:“看来马某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二位论事了。” 钟齐瑾道:“我和王明辉还未开始谈话,你就到了。想必你是为了马大人还未归家之事前来,正好,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个。” 马君皓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点点头,然后看向王明辉。 王明辉沉思片刻,忽然恢复了往日的笑颜,道:“想来钟姑娘是想让彦宗做个见证,正好,我也有此意,请。”他说着,便掀袍直腰坐在钟齐瑾对面。 马君皓只得稀里糊涂地带着铭虹坐在了长桌的侧边,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把他和铭虹一起当成这两人的侍从。 钟齐瑾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之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前,家父亲自差人来请王大人一同入宫,你可知?” 王明辉点头:“的确。” 钟齐瑾又看向马君皓:“直到现在,他们都仍未归家,也没差人传出过消息,是吗?” 马君皓点点头。 钟齐瑾继续道:“陛下久病不愈、太子领兵出征,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王明辉笑着皱了皱眉,马君皓忽然意识到这是解释给自己听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答案。 “——他们都已遭遇不测。现在是老三、老四、老五在争皇位。” 钟齐瑾语气平静,但这句话却像闷雷一般在马君皓心头炸开。 书房中的烛火不安地闪烁了一下。 王明辉也收起了笑容,绷起了脸:“没有实证,不可妄议。” 钟齐瑾道:“不用与我耍这套官腔,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王家,是站在哪一边的?” 王明辉道:“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旁人就算争抢得到,也难以服众。” 钟齐瑾闻言,眯了眯眼。 难道太子没死? 不可能,父亲早与自己分析过,那两人只要有一人还在这世上,宫中就不可能出问题。 那么…… “王公子的意思是,帮四公主。” 王明辉只是盯着她,并不言语,放在桌案下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捏成了拳。 “这便好办了,家父身为大齐太傅,自然也是扶持正者,绝不会让奸妄之徒执掌大权。” 王明辉闻言,手缓缓松开,掌心却沁满了汗:“若真依钟姑娘所言,按照大齐律法,继位者应为三皇子。钟姑娘如此说法,是暗指三皇子非正也?” 钟齐瑾笑道:“如此关头,还打哑谜?段钰彬之事王家也有人出手调查,王公子不会要说自己不知情?” 马君皓在一旁已是听得汗流浃背,又有些云里雾里,只能不停用余光观察这两人神色。 王明辉又忽地笑了,“如此大事,钟姑娘只身前来,是捏准了王家一定与姑娘同心吗?” 钟齐瑾轻笑一声,用玉镯在环佩上磕了一下。 马上有一支箭破窗而来,堪堪擦过王明辉的耳边,钉入他身后的书架里。 马君皓第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响,他才僵硬地转过头去查看。 王明辉见马君皓脸色惨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对钟齐瑾道:“王家听候太傅调遣。” 钟齐瑾:“王公子仍要如此左右逢源,说话滴水不漏吗?” 王明辉看着钟齐瑾又抬起来的手,忙站起来走至马君皓身前,将他完整挡住。 “罢了。王家自然是支持正统,与钟家共效大齐,绝无二心。你何苦老吓彦宗。” 钟齐瑾这才满意道:“甚好。” 她将手置于案上,又道:“事态紧急,王家能出多少兵马?” 王明辉默然不语。 “我知道王家的兵权几乎都归了钟家,我问出这句话是有些冒犯。可王公子的舅舅吴云行是云沼郡守,怎么说都有些能力才是。” 王明辉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刚要开口,身后那排中了一箭的书架却忽然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暗道来。 第139章 两家定同心 马君皓和铭虹已穿过了长街,在萧瑟的风中站到王府门口。 铭虹正准备敲门,却被马君皓拉了一把。 “少爷,怎么了?” 马君皓望着门楣上灯笼里烛火闪出明明灭灭的光,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声道:“铭虹,你发现了吗?今夜也太安静了。” 铭虹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哦,竟没有巡街的侍卫,也没看到打更的人。” 马君皓道:“有蹊跷,咱们……” 话音未落,大门便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手伸出来,猛地把他俩都拽了进去。 马君皓的第一反应是大叫,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好挣扎起来。 “彦宗,你来干什么?” 是王明辉压低的声音。 马君皓松了一口气,也低声瓮瓮道:“承煜兄?!”他环顾一圈,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只有王明辉一个人,不禁又讶异道:“你家怎么……?” 王明辉把他和铭虹放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我来。” 马家主仆二人都点点头,跟着王明辉走入内院。 到了一个小房间前,王明辉左右顾盼两下后,推开了门。 马君皓看这房间外形,本以为是杂物间之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排桃花心木书架。 二人跟着王明辉转过书架,正暗叹这内里比外面看起来大多了的时候,忽然从屏风后传来声响。 马君皓一惊,忙看向王明辉。 王明辉摇了摇头,道:“钟姑娘,在下回来了。” 一个冷冽的女声道:“嗯。” 马君皓一听这声音就明白了,这里面定是那位传言中很难相处的钟秀常爱女——钟齐瑾。 他缓慢地把踏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正欲告辞,便又听得里面道:“多耽误一刻,咱们各自的父亲就多危险几分。” 马君皓闻言,忙拉着王明辉的手,转过屏风,焦急问道:“钟姑娘此言何意?” 只见钟齐瑾坐在案前,不紧不慢抬眼道:“这就要看王家属意哪方了。” 马君皓见王明辉神色严肃,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他可能不该听,又露出想走的尴尬表情,小声道:“看来马某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二位论事了。” 钟齐瑾道:“我和王明辉还未开始谈话,你就到了。想必你是为了马大人还未归家之事前来,正好,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个。” 马君皓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点点头,然后看向王明辉。 王明辉沉思片刻,忽然恢复了往日的笑颜,道:“想来钟姑娘是想让彦宗做个见证,正好,我也有此意,请。”他说着,便掀袍直腰坐在钟齐瑾对面。 马君皓只得稀里糊涂地带着铭虹坐在了长桌的侧边,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把他和铭虹一起当成这两人的侍从。 钟齐瑾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之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前,家父亲自差人来请王大人一同入宫,你可知?” 王明辉点头:“的确。” 钟齐瑾又看向马君皓:“直到现在,他们都仍未归家,也没差人传出过消息,是吗?” 马君皓点点头。 钟齐瑾继续道:“陛下久病不愈、太子领兵出征,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王明辉笑着皱了皱眉,马君皓忽然意识到这是解释给自己听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答案。 “——他们都已遭遇不测。现在是老三、老四、老五在争皇位。” 钟齐瑾语气平静,但这句话却像闷雷一般在马君皓心头炸开。 书房中的烛火不安地闪烁了一下。 王明辉也收起了笑容,绷起了脸:“没有实证,不可妄议。” 钟齐瑾道:“不用与我耍这套官腔,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王家,是站在哪一边的?” 王明辉道:“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旁人就算争抢得到,也难以服众。” 钟齐瑾闻言,眯了眯眼。 难道太子没死? 不可能,父亲早与自己分析过,那两人只要有一人还在这世上,宫中就不可能出问题。 那么…… “王公子的意思是,帮四公主。” 王明辉只是盯着她,并不言语,放在桌案下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捏成了拳。 “这便好办了,家父身为大齐太傅,自然也是扶持正者,绝不会让奸妄之徒执掌大权。” 王明辉闻言,手缓缓松开,掌心却沁满了汗:“若真依钟姑娘所言,按照大齐律法,继位者应为三皇子。钟姑娘如此说法,是暗指三皇子非正也?” 钟齐瑾笑道:“如此关头,还打哑谜?段钰彬之事王家也有人出手调查,王公子不会要说自己不知情?” 马君皓在一旁已是听得汗流浃背,又有些云里雾里,只能不停用余光观察这两人神色。 王明辉又忽地笑了,“如此大事,钟姑娘只身前来,是捏准了王家一定与姑娘同心吗?” 钟齐瑾轻笑一声,用玉镯在环佩上磕了一下。 马上有一支箭破窗而来,堪堪擦过王明辉的耳边,钉入他身后的书架里。 马君皓第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响,他才僵硬地转过头去查看。 王明辉见马君皓脸色惨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对钟齐瑾道:“王家听候太傅调遣。” 钟齐瑾:“王公子仍要如此左右逢源,说话滴水不漏吗?” 王明辉看着钟齐瑾又抬起来的手,忙站起来走至马君皓身前,将他完整挡住。 “罢了。王家自然是支持正统,与钟家共效大齐,绝无二心。你何苦老吓彦宗。” 钟齐瑾这才满意道:“甚好。” 她将手置于案上,又道:“事态紧急,王家能出多少兵马?” 王明辉默然不语。 “我知道王家的兵权几乎都归了钟家,我问出这句话是有些冒犯。可王公子的舅舅吴云行是云沼郡守,怎么说都有些能力才是。” 王明辉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刚要开口,身后那排中了一箭的书架却忽然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暗道来。 第140章 四方皆为君 赵海诚一行人刚一踏入城中,便看见皇宫方向惊起一群飞鸟。 荣轩从旁侧的房顶上落下身来,轻声道:“城门上下皆无人值守。” 其余三人闻言皆是眉头紧皱。 太子道:“以五弟的脾性,定不会如此大意,看来是有人有心把他们撤走了。” 赵海诚和李温泽脑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名字。 ——王霈。 可是他这么做,到底是敌是友呢? 正如此想着,忽然从角落处传来一声压低声音的呼喊:“赵将军!” 众人皆是一惊。 赵海诚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影隐在建筑的黑暗阴影里,但看不清他的脸。 李温泽已经用左手拔出了环首刀,驭马向前几步,把其余三人护在身后。 那声音兴奋道:“赵将军、李将军,真是你们!”他说着,跑了出来。 大家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王明辉的侍从锁阳。 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便要迎上来。 李温泽将刀一横,沉声道:“你就站在那处,别靠近。” 锁阳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记起王明辉交代他的话,忙复述道:“昨日早朝前,钟太傅便遣人来将王大人请进了宫,直到现在所有上朝的京官都还未回来,消息也递不进去。王大人走前,嘱咐说陛下可能……可能凶多吉少。” 赵海诚没理会锁阳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只问道:“为何你见到我们,语气中不但不惊讶,反而有种理所当然之感?” 太子本也有话想问,可听见赵海诚这么说之后,只能拉了拉面罩,尽力缩到荣轩身后,但眼中还是露出掩盖不住的悲伤。 李温泽只是紧紧盯着锁阳,同时用余光不断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的确,他们回来之事没同京中任何一个人讲,除非是收到了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才有可能猜出一二。 而按照锁阳所说,王霈昨天早晨走后便没回来,也递不出消息。那么就算是王霈已得了战报,这些个侍从也是不可能知晓的,当然也不可能推出来他们会回来“请罪”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就是王家同五皇子是一伙的,他们早知道了消息,只在这里守株待兔。 赵海诚在心中叹道:【你真说对了,王明辉家可真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可惜小海不会给他回应了。 锁阳还算聪明,听出了赵海诚的言外之意,忙从怀中摸出一封奏折来,远远甩给赵海诚,然后仰头道:“这是昨日下午东洲郡守递来的弹劾赵将军和李将军擅离职守、带军入京的折子。按理说应该是送入宫去,再不济也应该是送去钟太傅府上,可不知为何,竟被人丢入了王府的院子里。” 赵海诚翻开奏折,大略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末尾处东洲郡守的专印上。 是说怎么大军出入东洲瑞城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原来这人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赵海诚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李温泽偏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赵海诚,又回过头朝锁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锁阳又道:“现下这个情况,三皇子与五皇子定是已经争起来了,不然也不可能把京官全部困于宫中……所以我家少爷才私自撤了各城门处的守卫,以免误会和不必要的伤亡。” 赵海诚把折子递给太子,问道:“不必要的伤亡?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领了兵?” 锁阳点了点头,听赵海诚语气有所缓和,道:“此处不是说话处,请赵将军和李将军随我来——对了,太子殿下无恙否?” 赵海诚和李温泽对视一眼,李温泽收起刀,道:“只带你的路,之后再讲别的。” 锁阳便领着四人三马曲折而行,来到一个屋子的外墙前,轻按了下墙上凹下去的一块砖石。 墙上马上出现了一扇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马匹只得暂时放在此处了,请随我来。” 赵海诚准备跟上,却被李温泽伸手一拦。 只见李温泽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朝太子那边看了一眼。 赵海诚便会意,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和荣轩一前一后地保护太子。 踏入这扇门之后,赵海诚才发现这屋子竟是实心的,只有中间一条小道可走,而现在他们似乎是在往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前方锁阳手中火折子透出一点明灭的光指引着他们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现出一堵墙来。 锁阳灭了火折子,伸出手在墙上“咚咚”砸了两下,墙应声而开。 在这墙完全开启的一瞬间,墙内和墙外的所有人都看着王明辉的表情自严肃认真忽地变得放松欣慰。 钟齐瑾忙站起身来,奇道:“李温泽和赵海诚?”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是入京请罪来了?看来冀州大胜,否则你俩不会如此坦然——不过镇北将军呢?” 赵海诚伸手拉了太子一把,答道:“钟姑娘只说对了一半——我与元瑞其实是应召而来。至于家父,正在冀州养伤。” 钟齐瑾听他说完前半句,露出疑惑的神情。 王明辉却已经激动地直朝穿着侍从服、蒙着面的太子冲了过来,看样子竟是快要哭出来了,连声音都在发颤:“殿下,您无事?” 太子没想到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被如此之快地认出来,索性不再掩饰,将面罩摘了下来。他点了点头,道:“无事,多亏哲信与元瑞。” 钟齐瑾挑了挑眉,她原以为后面跟着的这两人都是侍从,暗叹王明辉这人看人可真是细致。 马君皓也忙跟了过来,重重抱了抱赵海诚,却被铠甲给硌了一下,只能不好意思地又哭又笑:“你们平安回来就好——哲信的鼻梁上怎么多了一道疤?” 赵海诚帮马君皓抹了抹脸,笑道:“打仗受伤不是很正常?” 马君皓点头:“是,是,你看我这一时情急,竟问出这种蠢问题来。” 受了更重的伤的李温泽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默然不语。 王明辉听他们说完,还欲再问太子情况,一转头却看见荣轩背着个人形物件,疑惑道:“荣轩,你背的什么?” 荣轩如实答道:“曾大公子送给我们的与太子殿下有十成相似的假人。” 此话一出,王家主仆、马家主仆和钟齐瑾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或许在窗外监视的钟家暗卫们也同样皱起了眉。 赵海诚见状,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地给诸位解释一下。” 于是他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再由太子做了些许补充。 钟齐瑾听完,怒道:“老三和老五简直是欺人太甚!若不是宫中有这么多人质,我定要领兵杀进去!” 王明辉没想到钟齐瑾还有如此性情中人的一面,不由得挑了挑眉,摇头道:“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皇后和四公主殿下、还有两位将军的姐妹,都在五皇子手上,不可贸然行动。” 钟齐瑾道:“自然。现在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赵将军和李将军先假意投靠老五,让老三和老五动起手来,待咱们把人救出来后,再一网打尽。” 赵海诚和李温泽对视一眼,点头道:“我与元瑞也是这么想,你们先照顾好太子。至于皇后和四公主殿下她们,我或许知道五皇子会把她们藏在哪里。” 他说完,走至案前,按照记忆提笔画了一幅地图。 王明辉跟在他身旁,问道:“这所宅子?” 赵海诚点头:“对。” 王明辉也不多问,只把地图收起来贴身放好:“明白了。” 钟齐瑾道:“今夜定是一场恶战,宜州郡守钟秀知可调两千兵来,最迟三个时辰后便可到达京城。你们呢?” 王明辉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今日早晨家父被钟太傅请走时,便叫我去书云沼。按照时间算,吴云行所领三千兵马差不多是时候到了。” 赵海诚道:“我与元瑞共领了五千五百人来,但最先肯定是不能暴露真正意图。” 全场唯一没有兵权势力的马君皓只能挠了挠头,小声道:“家父是纯粹的文官,不能帮上诸位的忙,实属抱歉。” 钟齐瑾道:“无事,你也有心报国,是为纯臣。可与我们呆在一处实为危险,一会儿我遣两个侍卫把你送回府去,之后也定将马大人安全送回府上。” 马君皓闻言,忙行了个礼:“多谢钟姑娘!” 钟齐瑾笑道:“若真要谢,以后倾月楼制新点心时便多送一份去钟府就是。” 马君皓忙道:“自然!自然!” 王明辉道:“事不宜迟,哲信和元瑞请多保重!王某定不负所托,将各女眷安全救出!” 太子道:“我同承煜一起去。” 钟齐瑾道:“不可,殿下和马君皓一起回马府去。” 马君皓见众人凝重的表情,马上蹭到了太子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道:“殿下?” 太子还欲说话,却听得李温泽缓缓道:“你为正统。” 意思是: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所有的谋划都只会变成笑话,这一屋子人都会被打成叛党。 太子便不再坚持,回握住马君皓拉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众人便各自抱了一拳,朝不同的方向分头而动。 第140章 四方皆为君 赵海诚一行人刚一踏入城中,便看见皇宫方向惊起一群飞鸟。 荣轩从旁侧的房顶上落下身来,轻声道:“城门上下皆无人值守。” 其余三人闻言皆是眉头紧皱。 太子道:“以五弟的脾性,定不会如此大意,看来是有人有心把他们撤走了。” 赵海诚和李温泽脑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名字。 ——王霈。 可是他这么做,到底是敌是友呢? 正如此想着,忽然从角落处传来一声压低声音的呼喊:“赵将军!” 众人皆是一惊。 赵海诚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影隐在建筑的黑暗阴影里,但看不清他的脸。 李温泽已经用左手拔出了环首刀,驭马向前几步,把其余三人护在身后。 那声音兴奋道:“赵将军、李将军,真是你们!”他说着,跑了出来。 大家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王明辉的侍从锁阳。 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便要迎上来。 李温泽将刀一横,沉声道:“你就站在那处,别靠近。” 锁阳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记起王明辉交代他的话,忙复述道:“昨日早朝前,钟太傅便遣人来将王大人请进了宫,直到现在所有上朝的京官都还未回来,消息也递不进去。王大人走前,嘱咐说陛下可能……可能凶多吉少。” 赵海诚没理会锁阳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只问道:“为何你见到我们,语气中不但不惊讶,反而有种理所当然之感?” 太子本也有话想问,可听见赵海诚这么说之后,只能拉了拉面罩,尽力缩到荣轩身后,但眼中还是露出掩盖不住的悲伤。 李温泽只是紧紧盯着锁阳,同时用余光不断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的确,他们回来之事没同京中任何一个人讲,除非是收到了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才有可能猜出一二。 而按照锁阳所说,王霈昨天早晨走后便没回来,也递不出消息。那么就算是王霈已得了战报,这些个侍从也是不可能知晓的,当然也不可能推出来他们会回来“请罪”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就是王家同五皇子是一伙的,他们早知道了消息,只在这里守株待兔。 赵海诚在心中叹道:【你真说对了,王明辉家可真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可惜小海不会给他回应了。 锁阳还算聪明,听出了赵海诚的言外之意,忙从怀中摸出一封奏折来,远远甩给赵海诚,然后仰头道:“这是昨日下午东洲郡守递来的弹劾赵将军和李将军擅离职守、带军入京的折子。按理说应该是送入宫去,再不济也应该是送去钟太傅府上,可不知为何,竟被人丢入了王府的院子里。” 赵海诚翻开奏折,大略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末尾处东洲郡守的专印上。 是说怎么大军出入东洲瑞城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原来这人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赵海诚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李温泽偏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赵海诚,又回过头朝锁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锁阳又道:“现下这个情况,三皇子与五皇子定是已经争起来了,不然也不可能把京官全部困于宫中……所以我家少爷才私自撤了各城门处的守卫,以免误会和不必要的伤亡。” 赵海诚把折子递给太子,问道:“不必要的伤亡?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领了兵?” 锁阳点了点头,听赵海诚语气有所缓和,道:“此处不是说话处,请赵将军和李将军随我来——对了,太子殿下无恙否?” 赵海诚和李温泽对视一眼,李温泽收起刀,道:“只带你的路,之后再讲别的。” 锁阳便领着四人三马曲折而行,来到一个屋子的外墙前,轻按了下墙上凹下去的一块砖石。 墙上马上出现了一扇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马匹只得暂时放在此处了,请随我来。” 赵海诚准备跟上,却被李温泽伸手一拦。 只见李温泽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朝太子那边看了一眼。 赵海诚便会意,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和荣轩一前一后地保护太子。 踏入这扇门之后,赵海诚才发现这屋子竟是实心的,只有中间一条小道可走,而现在他们似乎是在往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前方锁阳手中火折子透出一点明灭的光指引着他们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现出一堵墙来。 锁阳灭了火折子,伸出手在墙上“咚咚”砸了两下,墙应声而开。 在这墙完全开启的一瞬间,墙内和墙外的所有人都看着王明辉的表情自严肃认真忽地变得放松欣慰。 钟齐瑾忙站起身来,奇道:“李温泽和赵海诚?”她顿了顿,反应过来,“这是入京请罪来了?看来冀州大胜,否则你俩不会如此坦然——不过镇北将军呢?” 赵海诚伸手拉了太子一把,答道:“钟姑娘只说对了一半——我与元瑞其实是应召而来。至于家父,正在冀州养伤。” 钟齐瑾听他说完前半句,露出疑惑的神情。 王明辉却已经激动地直朝穿着侍从服、蒙着面的太子冲了过来,看样子竟是快要哭出来了,连声音都在发颤:“殿下,您无事?” 太子没想到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被如此之快地认出来,索性不再掩饰,将面罩摘了下来。他点了点头,道:“无事,多亏哲信与元瑞。” 钟齐瑾挑了挑眉,她原以为后面跟着的这两人都是侍从,暗叹王明辉这人看人可真是细致。 马君皓也忙跟了过来,重重抱了抱赵海诚,却被铠甲给硌了一下,只能不好意思地又哭又笑:“你们平安回来就好——哲信的鼻梁上怎么多了一道疤?” 赵海诚帮马君皓抹了抹脸,笑道:“打仗受伤不是很正常?” 马君皓点头:“是,是,你看我这一时情急,竟问出这种蠢问题来。” 受了更重的伤的李温泽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默然不语。 王明辉听他们说完,还欲再问太子情况,一转头却看见荣轩背着个人形物件,疑惑道:“荣轩,你背的什么?” 荣轩如实答道:“曾大公子送给我们的与太子殿下有十成相似的假人。” 此话一出,王家主仆、马家主仆和钟齐瑾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或许在窗外监视的钟家暗卫们也同样皱起了眉。 赵海诚见状,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地给诸位解释一下。” 于是他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说,再由太子做了些许补充。 钟齐瑾听完,怒道:“老三和老五简直是欺人太甚!若不是宫中有这么多人质,我定要领兵杀进去!” 王明辉没想到钟齐瑾还有如此性情中人的一面,不由得挑了挑眉,摇头道:“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皇后和四公主殿下、还有两位将军的姐妹,都在五皇子手上,不可贸然行动。” 钟齐瑾道:“自然。现在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赵将军和李将军先假意投靠老五,让老三和老五动起手来,待咱们把人救出来后,再一网打尽。” 赵海诚和李温泽对视一眼,点头道:“我与元瑞也是这么想,你们先照顾好太子。至于皇后和四公主殿下她们,我或许知道五皇子会把她们藏在哪里。” 他说完,走至案前,按照记忆提笔画了一幅地图。 王明辉跟在他身旁,问道:“这所宅子?” 赵海诚点头:“对。” 王明辉也不多问,只把地图收起来贴身放好:“明白了。” 钟齐瑾道:“今夜定是一场恶战,宜州郡守钟秀知可调两千兵来,最迟三个时辰后便可到达京城。你们呢?” 王明辉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今日早晨家父被钟太傅请走时,便叫我去书云沼。按照时间算,吴云行所领三千兵马差不多是时候到了。” 赵海诚道:“我与元瑞共领了五千五百人来,但最先肯定是不能暴露真正意图。” 全场唯一没有兵权势力的马君皓只能挠了挠头,小声道:“家父是纯粹的文官,不能帮上诸位的忙,实属抱歉。” 钟齐瑾道:“无事,你也有心报国,是为纯臣。可与我们呆在一处实为危险,一会儿我遣两个侍卫把你送回府去,之后也定将马大人安全送回府上。” 马君皓闻言,忙行了个礼:“多谢钟姑娘!” 钟齐瑾笑道:“若真要谢,以后倾月楼制新点心时便多送一份去钟府就是。” 马君皓忙道:“自然!自然!” 王明辉道:“事不宜迟,哲信和元瑞请多保重!王某定不负所托,将各女眷安全救出!” 太子道:“我同承煜一起去。” 钟齐瑾道:“不可,殿下和马君皓一起回马府去。” 马君皓见众人凝重的表情,马上蹭到了太子身边,拉住他的胳膊,道:“殿下?” 太子还欲说话,却听得李温泽缓缓道:“你为正统。” 意思是: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所有的谋划都只会变成笑话,这一屋子人都会被打成叛党。 太子便不再坚持,回握住马君皓拉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众人便各自抱了一拳,朝不同的方向分头而动。 第141章 布置皆得宜 混乱中,三皇子和段钰彬奔出殿来,一路上竟没遇见半个人。 三皇子又看段钰彬竟带着自己朝澜月殿去,不禁问道:“舅舅,咱们不是应该出宫去吗?呆在这里,到处都是老五的人,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段钰彬头也没回:“若是出去了,咱们才是真的只能等死。趁今夜消息还没传出去,我们必须放手一搏!” 说着,他们便转过了一个墙角,前面赫然立着一个身穿军甲的人。 那人行礼道:“段大人,各处都已集结完毕,宫门也都被我们的人守住了。” 三皇子有些讶然:“舅舅,这是……” 段钰彬道:“得亏我早有准备——幸好是王霈这个没用的东西主事,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便把军队调入京来。” 三皇子道:“那咱们现在就杀回去?” 段钰彬“啧”了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叹气道:“自然是不可能动那群大臣,咱们的目标是老四和老五。只要他们一死,皇位自然还是你的,咱们做的那些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那时候还可说老五是贼喊捉贼,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去。” 三皇子点头,可又想起刚才众人都去了金殿偏殿,担心道:“若是老五一直同大臣们缩在一处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段钰彬冷笑道:“现下宫中守卫都已被我们的人放倒,他们根本无人保护。” 三皇子这时倒是聪明了一把:“我明白了!刚好方才老五说瑜妃身体抱恙,现在她定在玄云殿里,我差人去把她捆了!看老五是要守孝道还是要皇位!” 段钰彬点点头:“咱们兵分两路,你去玄云殿,我去盈星宫。”他又对那名军士道:“你带二十个人,护送贤妃出宫,别去段府,朝瑞城去,那方自有人接应。” 军士行礼道:“是!” 三人便各自出发去做自己的事。 趴在房顶上听了全程的曾休宇在心中默默道:看来老三脑子有问题情有可原,因为他母家一家子脑袋都不怎么好使。 忽听得身后传来瓦片挪动的细小声音,曾休宇不慌不忙地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高柴迈着碎步走了过来。 “东家,段钰彬军队布置的所有点我都踩好了。” “嗯。咱们只静观其变,让他们打。” “东家,恐怕不太行。” 曾休宇闻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宫外的兄弟刚传来消息,说赵海诚和李温泽已经入京。他们先去了王霈家,应该是商议了什么事情,出来后咱们才让他们被老五的暗卫发现,现在估计人已经在宫里某处了。” 与此同时,五皇子正在金殿偏殿中,请许医官为他包扎伤口。 而以钟秀常为首的一众内阁大臣正在传阅姜扬所留下来的书信。 王霈在一旁伸长了脖子,一副想看却又看不到的样子,急地直抓自己的袖子。 只见钟秀常翻阅完十几封信,面色平静道:“目前看来诚如五殿下所言,姜扬与殿下之往来,并无不妥。” 五皇子脸色苍白,淡然一笑,声音微弱:“多谢钟太傅。” 那箭仍钉在他的锁骨之上,他一呼一吸之间都会带动伤口,看起来情况很不妙。因为此时并无工具在手,所以许医官不能贸然挑出箭簇,只能将箭尾折断,再浅浅包扎起来。 钟秀常长叹道:“殿下受苦了。” 五皇子摇摇头,“无事。” 这时,越霄却凑到五皇子身后,在他的腰上轻点了三下。 五皇子眯了眯眼,朝钟秀常道:“母妃仍在玄云殿中卧床休息,现在这种情势,我放不下心。” 钟秀常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道:“如今这情况,根本不知殿外是个什么情形,殿下……” 五皇子虚弱道:“为人子者,毋以有己。” 钟秀常还欲再言,五皇子又摆摆手:“既如此,便请周卫尉与我同去,也好保护我。其余守卫皆留于殿中,以护众臣安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秀常只得放人,他行礼道:“请五皇子殿下保重。” 五皇子便由越霄搀着,在周运安的护送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出殿门,三人便趁无人发觉,转去了暗道里。 五皇子道:“是什么事?” 越霄:“回殿下,赵海诚他们到了。” 五皇子点头:“好。” 越霄:“宫门皆被三皇子的军守住了。” 五皇子笑道:“我特意放的空门,就怕他们不守呢,毕竟我的人也不会走那里。” 周运安心疼地看着他那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道:“衍儿,何必做得这么真?还有姜扬那事,若真让他们找到什么,岂不功亏一篑?” 五皇子咳了咳,“要想得到回报,必得先付出东西才行,此等小伤,不算什么。至于姜扬,我本以为三哥会有后手,结果什么东西都没钓出来。不过也不是收获全无,至少那姓许的之后不可留用。”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玄云殿书房下。 越霄找准位置,抬手一顶,一块地砖便被掀起,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转出房门来,便看到赵海诚与李温泽在一众暗卫的注视下并排跪坐于厅中,荣轩立在他们身后。 而他们面前的地上,躺着身穿金甲、左胸前插着一支断箭的太子的尸体。 赵海诚听到脚步声,同李温泽一起抬头望去,便看到负伤的五皇子缓步而来。 “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应了,忙跪在“太子尸体”前,细细观察了半晌面容;又把他的裤腿撩起,在看到右腿上的一条陈年旧疤后,心满意足地落下几滴泪来。 “我幼时与二皇兄玩闹,他把我扛了起来,却不小心失了平衡,一下子磕在台阶上。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疤还是未消。”五皇子一边拭泪,一边叹道。 赵海诚看他演得有模有样,顺着他道:“是我等保护不力之责,请殿下节哀。” 五皇子道:“唉,此刻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镇北将军呢?” 赵海诚:“家父受伤,军中之事交由我处理。” 五皇子点头:“子承父业,理所应当。”他说着,“哎哟”一声,捂着锁骨倒在了案前。 越霄忙过来扶人。 赵海诚又顺着他问道:“殿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五皇子摇了摇头,叹气道:“正如我信中所言,三皇兄他……唉。现在他见京中各官意见不一,竟把他们都关了起来,还派军将宫门全数守住——对了,此次入京,哲信与元瑞带了多少人来?” 赵海诚与李温泽对视一眼,如实答道:“五千五百人。” 五皇子点点头,“宫中禁军也有约八百人,若是真打起来,也不是毫无胜算。” 赵海诚:“事不宜迟,咱们救出各位殿下和京官们要紧。” 五皇子道:“自然。”然后他向赵海诚伸出了手,“现下我这个样子,看来是不能与哲信和元瑞共同作战了,只能在后方调遣。” 李温泽看老五演了这么久的戏,本来就烦,现在见他如此得寸进尺,怒意陡生,正要讲话,却被赵海诚拦了一下。 “殿下保重自己要紧,我与元瑞都能理解殿下的不易之处。”赵海诚说着,从怀里拿出兵符,放到五皇子手上。 五皇子笑着接过兵符,满意道:“哲信与元瑞也是。对了,四公主她们现在并不在宫中。不过二位尽可放心,她们很安全,只等今晚事成后,你们便可团聚了。” 赵海诚道:“多谢殿下。” 五皇子把两枚令牌分别交给赵海诚和李温泽,道:“二位之后可凭此令行事,保重。” 赵海诚和李温泽便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暗卫手上拿过自己的武器,朝门外走去。 荣轩也领回了自己被搜出来的梅花镖。 五皇子眯了眯眼。 待他们都走远后,越霄才凑上来道:“殿下,没找到曾休宇的踪迹。” 五皇子无所谓道:“总之他也逃不出宫去,一会儿乱斗起来,指不定会死在哪个角落。” 越霄有些愕然:“我还以为……” 五皇子挑眉道:“怎么?他是帮了我一个忙,我不也留他多活了一天吗?” 越霄便噤声不言了。 五皇子又道:“对了,见锋呢?” 越霄这才想起来的确是很久都没看见过见锋了,只因平日里见锋都是神出鬼没的,需要时自己就会出来,所以他根本就没在意这个人的行踪。 “呃……殿下您是知道的,从来都是见锋大人联系小的,小的哪能联系到见锋大人呢?” 五皇子闻言,抿了抿唇:“罢了,无事,他或许是有事耽搁了,过两日便会回来。” 第141章 布置皆得宜 混乱中,三皇子和段钰彬奔出殿来,一路上竟没遇见半个人。 三皇子又看段钰彬竟带着自己朝澜月殿去,不禁问道:“舅舅,咱们不是应该出宫去吗?呆在这里,到处都是老五的人,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段钰彬头也没回:“若是出去了,咱们才是真的只能等死。趁今夜消息还没传出去,我们必须放手一搏!” 说着,他们便转过了一个墙角,前面赫然立着一个身穿军甲的人。 那人行礼道:“段大人,各处都已集结完毕,宫门也都被我们的人守住了。” 三皇子有些讶然:“舅舅,这是……” 段钰彬道:“得亏我早有准备——幸好是王霈这个没用的东西主事,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便把军队调入京来。” 三皇子道:“那咱们现在就杀回去?” 段钰彬“啧”了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叹气道:“自然是不可能动那群大臣,咱们的目标是老四和老五。只要他们一死,皇位自然还是你的,咱们做的那些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那时候还可说老五是贼喊捉贼,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去。” 三皇子点头,可又想起刚才众人都去了金殿偏殿,担心道:“若是老五一直同大臣们缩在一处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段钰彬冷笑道:“现下宫中守卫都已被我们的人放倒,他们根本无人保护。” 三皇子这时倒是聪明了一把:“我明白了!刚好方才老五说瑜妃身体抱恙,现在她定在玄云殿里,我差人去把她捆了!看老五是要守孝道还是要皇位!” 段钰彬点点头:“咱们兵分两路,你去玄云殿,我去盈星宫。”他又对那名军士道:“你带二十个人,护送贤妃出宫,别去段府,朝瑞城去,那方自有人接应。” 军士行礼道:“是!” 三人便各自出发去做自己的事。 趴在房顶上听了全程的曾休宇在心中默默道:看来老三脑子有问题情有可原,因为他母家一家子脑袋都不怎么好使。 忽听得身后传来瓦片挪动的细小声音,曾休宇不慌不忙地回头望去,果然见到高柴迈着碎步走了过来。 “东家,段钰彬军队布置的所有点我都踩好了。” “嗯。咱们只静观其变,让他们打。” “东家,恐怕不太行。” 曾休宇闻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宫外的兄弟刚传来消息,说赵海诚和李温泽已经入京。他们先去了王霈家,应该是商议了什么事情,出来后咱们才让他们被老五的暗卫发现,现在估计人已经在宫里某处了。” 与此同时,五皇子正在金殿偏殿中,请许医官为他包扎伤口。 而以钟秀常为首的一众内阁大臣正在传阅姜扬所留下来的书信。 王霈在一旁伸长了脖子,一副想看却又看不到的样子,急地直抓自己的袖子。 只见钟秀常翻阅完十几封信,面色平静道:“目前看来诚如五殿下所言,姜扬与殿下之往来,并无不妥。” 五皇子脸色苍白,淡然一笑,声音微弱:“多谢钟太傅。” 那箭仍钉在他的锁骨之上,他一呼一吸之间都会带动伤口,看起来情况很不妙。因为此时并无工具在手,所以许医官不能贸然挑出箭簇,只能将箭尾折断,再浅浅包扎起来。 钟秀常长叹道:“殿下受苦了。” 五皇子摇摇头,“无事。” 这时,越霄却凑到五皇子身后,在他的腰上轻点了三下。 五皇子眯了眯眼,朝钟秀常道:“母妃仍在玄云殿中卧床休息,现在这种情势,我放不下心。” 钟秀常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道:“如今这情况,根本不知殿外是个什么情形,殿下……” 五皇子虚弱道:“为人子者,毋以有己。” 钟秀常还欲再言,五皇子又摆摆手:“既如此,便请周卫尉与我同去,也好保护我。其余守卫皆留于殿中,以护众臣安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秀常只得放人,他行礼道:“请五皇子殿下保重。” 五皇子便由越霄搀着,在周运安的护送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出殿门,三人便趁无人发觉,转去了暗道里。 五皇子道:“是什么事?” 越霄:“回殿下,赵海诚他们到了。” 五皇子点头:“好。” 越霄:“宫门皆被三皇子的军守住了。” 五皇子笑道:“我特意放的空门,就怕他们不守呢,毕竟我的人也不会走那里。” 周运安心疼地看着他那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道:“衍儿,何必做得这么真?还有姜扬那事,若真让他们找到什么,岂不功亏一篑?” 五皇子咳了咳,“要想得到回报,必得先付出东西才行,此等小伤,不算什么。至于姜扬,我本以为三哥会有后手,结果什么东西都没钓出来。不过也不是收获全无,至少那姓许的之后不可留用。”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了玄云殿书房下。 越霄找准位置,抬手一顶,一块地砖便被掀起,三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转出房门来,便看到赵海诚与李温泽在一众暗卫的注视下并排跪坐于厅中,荣轩立在他们身后。 而他们面前的地上,躺着身穿金甲、左胸前插着一支断箭的太子的尸体。 赵海诚听到脚步声,同李温泽一起抬头望去,便看到负伤的五皇子缓步而来。 “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应了,忙跪在“太子尸体”前,细细观察了半晌面容;又把他的裤腿撩起,在看到右腿上的一条陈年旧疤后,心满意足地落下几滴泪来。 “我幼时与二皇兄玩闹,他把我扛了起来,却不小心失了平衡,一下子磕在台阶上。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疤还是未消。”五皇子一边拭泪,一边叹道。 赵海诚看他演得有模有样,顺着他道:“是我等保护不力之责,请殿下节哀。” 五皇子道:“唉,此刻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镇北将军呢?” 赵海诚:“家父受伤,军中之事交由我处理。” 五皇子点头:“子承父业,理所应当。”他说着,“哎哟”一声,捂着锁骨倒在了案前。 越霄忙过来扶人。 赵海诚又顺着他问道:“殿下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五皇子摇了摇头,叹气道:“正如我信中所言,三皇兄他……唉。现在他见京中各官意见不一,竟把他们都关了起来,还派军将宫门全数守住——对了,此次入京,哲信与元瑞带了多少人来?” 赵海诚与李温泽对视一眼,如实答道:“五千五百人。” 五皇子点点头,“宫中禁军也有约八百人,若是真打起来,也不是毫无胜算。” 赵海诚:“事不宜迟,咱们救出各位殿下和京官们要紧。” 五皇子道:“自然。”然后他向赵海诚伸出了手,“现下我这个样子,看来是不能与哲信和元瑞共同作战了,只能在后方调遣。” 李温泽看老五演了这么久的戏,本来就烦,现在见他如此得寸进尺,怒意陡生,正要讲话,却被赵海诚拦了一下。 “殿下保重自己要紧,我与元瑞都能理解殿下的不易之处。”赵海诚说着,从怀里拿出兵符,放到五皇子手上。 五皇子笑着接过兵符,满意道:“哲信与元瑞也是。对了,四公主她们现在并不在宫中。不过二位尽可放心,她们很安全,只等今晚事成后,你们便可团聚了。” 赵海诚道:“多谢殿下。” 五皇子把两枚令牌分别交给赵海诚和李温泽,道:“二位之后可凭此令行事,保重。” 赵海诚和李温泽便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暗卫手上拿过自己的武器,朝门外走去。 荣轩也领回了自己被搜出来的梅花镖。 五皇子眯了眯眼。 待他们都走远后,越霄才凑上来道:“殿下,没找到曾休宇的踪迹。” 五皇子无所谓道:“总之他也逃不出宫去,一会儿乱斗起来,指不定会死在哪个角落。” 越霄有些愕然:“我还以为……” 五皇子挑眉道:“怎么?他是帮了我一个忙,我不也留他多活了一天吗?” 越霄便噤声不言了。 五皇子又道:“对了,见锋呢?” 越霄这才想起来的确是很久都没看见过见锋了,只因平日里见锋都是神出鬼没的,需要时自己就会出来,所以他根本就没在意这个人的行踪。 “呃……殿下您是知道的,从来都是见锋大人联系小的,小的哪能联系到见锋大人呢?” 五皇子闻言,抿了抿唇:“罢了,无事,他或许是有事耽搁了,过两日便会回来。” 第142章 高悬如镜月 赵海诚同李温泽一起走出殿来,身旁跟着五六个五皇子的暗卫。 忽地有个高个子暗卫自他二人身边经过,离开后,赵海诚腰侧便多了一个纸团。 赵海诚也不惊讶,不慌不忙地将它打开查看,末了又光明正大地把这纸递给李温泽。 而那高个子暗卫却不知道朝哪边去了。 李温泽本以为这是五皇子又搞的什么幺蛾子,满脸嫌弃地接过,却在看到上面所写东西的一瞬间舒展开了眉头。 这上面写画着现在宫中段钰彬所布置的每一个设兵点。 李温泽抬眼看向赵海诚,赵海诚轻轻点了点头。 李温泽心下了然,将纸折好,道:“那便你去解救大臣们,我去寻段钰彬。” 赵海诚道:“不可,你有伤在身,若是缠斗起来,恐落下风,咱们一起去。” 李温泽摇摇头:“现在这情况,保不齐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分头行动是最好的打算。不必再说,你解救完大臣们后,便继续去找三皇子。”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海诚见状,心里虽明白李温泽是把轻松些的、功劳大的事情交给自己,却已是再劝不及,只得朝金殿去。 而此时的盈星宫中。 段钰彬正气急败坏地一剑挑开床上的帷帐,怒道:“怎么回事!堂堂皇后宫中,竟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军士忙跑到段钰彬身边,道:“禀大人,我们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人躲藏的迹象。” 段钰彬点头磨牙道:“好啊,又被那老五摆了一道!——宫中现在无人出入?” “禀大人,没有。” “好,差二百人去金殿那边,伪装成宫中禁军的样子,随意杀两三个大臣,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军士行礼道:“是,大人。”随后他便下去做事了。 段钰彬提剑走出宫来,他抬头看了眼将圆的皎月,深呼出一口气,领着军队往玄云殿那边去。 行至长街时,却看到前方浩浩荡荡来了百八十号人。 段钰彬定眼一看,只觉领头那个人十分熟悉,却有些想不起名字。他伸手示意军队停下,又缓步退至人群之中。 道路两侧墙边的弓箭手已伺机而动,朝对方射出一波箭阵。 这群人却训练有素,各自拿出武器抵挡,片刻之后,竟无一人受伤。 段钰彬看着领头那人的身形刀法,一下子想了起来,道:“李温泽?” 那人却并不答话,甚至并无发号施令的动作,对方便全数扑杀而来。 顷刻之间,长街上便躺了两排弓手的尸体。 这等素质,定不是宫中禁军能做到的,李温泽肯定领的是老五的暗卫! 段钰彬这才有些慌神了,忙叫道:“李温泽,你不是太子一党么?怎的忽然投了老五?” 话刚出口,他才意识到,现在太子已经死了。 而李温泽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段钰彬的声音而被打断,他只是飞快地手起刀落,以一人之身便将护在段钰彬身前的士兵们尽数斩杀,后面的暗卫们紧紧跟上,眼看便要压至段钰彬眼前。 段钰彬连连后退,小声对身侧的军士道:“快去把东门的人调来!” 军士领命正要去报信,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中了一箭,扑倒下去。 段钰彬慌忙朝箭矢发出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片白色衣角自墙头一晃。 他也不管这么多了,只混在人群中往东门跑。 这中间不断有待命的士兵们听见打斗声而加入保护他的队列。 李温泽那边没有后续补给,渐渐由优势转为劣势,几乎被段钰彬的军队包围了起来。 段钰彬看着李温泽的攻势慢慢弱了下来,不禁笑道:“李温泽,太子已死,你此次进京,定是来请罪的。就算之后老五赢了,你也难逃重罚,可若是归顺我们,所有罪责可一笔勾销!” 此时李温泽已是满身血污,他用左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喘着气笑道:“你身为叛国贼和我的杀父仇人,真是好大的面皮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段钰彬并未在这两件事上纠结,而是盯着李温泽全程没有动过的右手,问道:“我记得你并不是左撇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老五还让你出来冲锋陷阵?可见老五也不是真心待你,何必为他送死呢?” “废话真多。”李温泽左手用力一划,将刀上的血尽数震落,大吼一声,领着仅剩的不到二十个人又朝段钰彬冲来。 段钰彬摇头笑道:“不自量力。”他接过军士递来的弓箭,挽弓拉弦,瞄准了李温泽。 正要放箭的那一刻,却不想李温泽忽然大叫:“你还在等什么!” 段钰彬一下子被分了神,不但箭没放出去,背上还重重挨了一脚。 眼前白衣一闪,段钰彬周围一圈人便瞬间都被扫倒,而他本人由着余势,霎时扑出老远。 李温泽两刀便把围住他的人全都砍翻,侧身一转,刀锋直朝段钰彬头颅劈来。 段钰彬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忙拔剑一挑,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李温泽的刀虽被弹开,但他顺势横刃闪身,将刀向下一抹,便给段钰彬的官服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瞬时溅了一地。 段钰彬忙捂着腰间后退两步,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一股浓烈的都梁香味便将他包裹住,段钰彬不由得呛咳了一下。 “段大人,好走不送。” 不知为何,这句话奇异的声调竟似乎有些减轻了段钰彬的疼痛。 不对! 待段钰彬反应过来时,他已被身后之人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温泽的刀尖悬于眼前。 下一刻段钰彬便血洒长街,头颅扑簌簌滚至众军士脚下。 军士们皆是面面相觑,有几个有些血气的,提刀冲了上来,却被曾休宇一脚踹翻,动弹不得。 李温泽手起刀落,面上便又多了几缕血痕。 他也不抹,只面无表情道:“此时降者,犹有活路;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其余军士自是不愿再送死,全都丢盔弃甲、卸了武器,跪伏在地。 第142章 高悬如镜月 赵海诚同李温泽一起走出殿来,身旁跟着五六个五皇子的暗卫。 忽地有个高个子暗卫自他二人身边经过,离开后,赵海诚腰侧便多了一个纸团。 赵海诚也不惊讶,不慌不忙地将它打开查看,末了又光明正大地把这纸递给李温泽。 而那高个子暗卫却不知道朝哪边去了。 李温泽本以为这是五皇子又搞的什么幺蛾子,满脸嫌弃地接过,却在看到上面所写东西的一瞬间舒展开了眉头。 这上面写画着现在宫中段钰彬所布置的每一个设兵点。 李温泽抬眼看向赵海诚,赵海诚轻轻点了点头。 李温泽心下了然,将纸折好,道:“那便你去解救大臣们,我去寻段钰彬。” 赵海诚道:“不可,你有伤在身,若是缠斗起来,恐落下风,咱们一起去。” 李温泽摇摇头:“现在这情况,保不齐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分头行动是最好的打算。不必再说,你解救完大臣们后,便继续去找三皇子。”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海诚见状,心里虽明白李温泽是把轻松些的、功劳大的事情交给自己,却已是再劝不及,只得朝金殿去。 而此时的盈星宫中。 段钰彬正气急败坏地一剑挑开床上的帷帐,怒道:“怎么回事!堂堂皇后宫中,竟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军士忙跑到段钰彬身边,道:“禀大人,我们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人躲藏的迹象。” 段钰彬点头磨牙道:“好啊,又被那老五摆了一道!——宫中现在无人出入?” “禀大人,没有。” “好,差二百人去金殿那边,伪装成宫中禁军的样子,随意杀两三个大臣,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军士行礼道:“是,大人。”随后他便下去做事了。 段钰彬提剑走出宫来,他抬头看了眼将圆的皎月,深呼出一口气,领着军队往玄云殿那边去。 行至长街时,却看到前方浩浩荡荡来了百八十号人。 段钰彬定眼一看,只觉领头那个人十分熟悉,却有些想不起名字。他伸手示意军队停下,又缓步退至人群之中。 道路两侧墙边的弓箭手已伺机而动,朝对方射出一波箭阵。 这群人却训练有素,各自拿出武器抵挡,片刻之后,竟无一人受伤。 段钰彬看着领头那人的身形刀法,一下子想了起来,道:“李温泽?” 那人却并不答话,甚至并无发号施令的动作,对方便全数扑杀而来。 顷刻之间,长街上便躺了两排弓手的尸体。 这等素质,定不是宫中禁军能做到的,李温泽肯定领的是老五的暗卫! 段钰彬这才有些慌神了,忙叫道:“李温泽,你不是太子一党么?怎的忽然投了老五?” 话刚出口,他才意识到,现在太子已经死了。 而李温泽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段钰彬的声音而被打断,他只是飞快地手起刀落,以一人之身便将护在段钰彬身前的士兵们尽数斩杀,后面的暗卫们紧紧跟上,眼看便要压至段钰彬眼前。 段钰彬连连后退,小声对身侧的军士道:“快去把东门的人调来!” 军士领命正要去报信,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中了一箭,扑倒下去。 段钰彬慌忙朝箭矢发出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片白色衣角自墙头一晃。 他也不管这么多了,只混在人群中往东门跑。 这中间不断有待命的士兵们听见打斗声而加入保护他的队列。 李温泽那边没有后续补给,渐渐由优势转为劣势,几乎被段钰彬的军队包围了起来。 段钰彬看着李温泽的攻势慢慢弱了下来,不禁笑道:“李温泽,太子已死,你此次进京,定是来请罪的。就算之后老五赢了,你也难逃重罚,可若是归顺我们,所有罪责可一笔勾销!” 此时李温泽已是满身血污,他用左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喘着气笑道:“你身为叛国贼和我的杀父仇人,真是好大的面皮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段钰彬并未在这两件事上纠结,而是盯着李温泽全程没有动过的右手,问道:“我记得你并不是左撇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老五还让你出来冲锋陷阵?可见老五也不是真心待你,何必为他送死呢?” “废话真多。”李温泽左手用力一划,将刀上的血尽数震落,大吼一声,领着仅剩的不到二十个人又朝段钰彬冲来。 段钰彬摇头笑道:“不自量力。”他接过军士递来的弓箭,挽弓拉弦,瞄准了李温泽。 正要放箭的那一刻,却不想李温泽忽然大叫:“你还在等什么!” 段钰彬一下子被分了神,不但箭没放出去,背上还重重挨了一脚。 眼前白衣一闪,段钰彬周围一圈人便瞬间都被扫倒,而他本人由着余势,霎时扑出老远。 李温泽两刀便把围住他的人全都砍翻,侧身一转,刀锋直朝段钰彬头颅劈来。 段钰彬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忙拔剑一挑,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李温泽的刀虽被弹开,但他顺势横刃闪身,将刀向下一抹,便给段钰彬的官服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瞬时溅了一地。 段钰彬忙捂着腰间后退两步,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一股浓烈的都梁香味便将他包裹住,段钰彬不由得呛咳了一下。 “段大人,好走不送。” 不知为何,这句话奇异的声调竟似乎有些减轻了段钰彬的疼痛。 不对! 待段钰彬反应过来时,他已被身后之人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温泽的刀尖悬于眼前。 下一刻段钰彬便血洒长街,头颅扑簌簌滚至众军士脚下。 军士们皆是面面相觑,有几个有些血气的,提刀冲了上来,却被曾休宇一脚踹翻,动弹不得。 李温泽手起刀落,面上便又多了几缕血痕。 他也不抹,只面无表情道:“此时降者,犹有活路;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其余军士自是不愿再送死,全都丢盔弃甲、卸了武器,跪伏在地。 第143章 毫无回头心 李温泽见无人再动,甩了甩左手,待血珠尽数滑落后,收刀入鞘。 刚好此时有一众禁军打扮的人涌入长街。 曾休宇也不多问多说,只道:“同为殿下办事,这方有我,你去帮哲信。”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末了还朝李温泽眨了眨眼。 “你只管放心卖力,殿下把各位家眷都照顾得很好。”曾休宇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李温泽挑了挑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怪不得他们这么顺利就去了王府,老五还是一副全然无知的样子,原来是曾休宇在其中协调牵制。 但现在人多眼杂,李温泽也不能表示出来太多,只行了一礼:“多谢。” 曾休宇摆了摆手:“去。” 李温泽便领着仅剩的二十个暗卫朝金殿奔去。 待人走远后,曾休宇才忽然卸力般朝一边倾倒,混在人群中的高柴见状,忙上前两步将他支住。 “东家,现在放进来的是皇后从安阳调来的人。而各宫门处,老三和老五的人正在打。赵海诚他们的兵也从暗道进来了一部分。”高柴的声音很轻,他一边指挥着安阳军把段钰彬的残兵挨个捆起来,一边扶着曾休宇慢慢坐下。 曾休宇忽然面露痛苦之色,高柴心中涌起些不好的预感,他忙遮掩着掀起了曾休宇的裤脚。 果然见到曾休宇右腿的脚踝处,已被两个铁质的支架磨得血肉模糊。 高柴长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曾休宇打断:“今夜如此事态,就别唠叨我了。” “我偏不,”高柴从怀中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地洒在曾休宇的伤口上,“平日里撑两个木头架子,好歹能让别人看不出来你是个瘸子,今日偏换成铁的,是想逞什么威风?” 曾休宇一边吸气,一边笑道:“你刚才没看见——要不是我换了这副家伙什,怎么能一脚把段钰彬踹到李温泽眼前,让他亲手报杀父之仇呢?” 高柴闻言,本来满脸的心疼变成沮丧失落的表情,嗫嚅道:“东家,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曾休宇摇摇头:“我本以为他们至少还需十个时辰才会到,此番是我失算,怪不得你。”他伸出手接住银白的月光,目光却落在远处,叹道:“咱们已做了四成,剩下的六成,得靠他们自己了。” 金殿外侧。 赵海诚领着一众禁军闪入建筑的阴影中。 今夜皓月千里,金殿四周的广场上即使没有点灯,也是一览无余。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没有长眼睛,也能听出来形势不妙。 因为广场上厮杀声和短兵相接之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探出头去细看时,赵海诚才发现这竟是自己的兵在进攻,而禁军模样的人在守殿。 荣轩见状,忙小声道:“少爷,这……” 赵海诚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荣轩噤声,然后闭上眼轻点了点头。 是的,看这样子,五皇子是准备卸磨杀驴了。 他其实早有预料,但之前赵海宁等人和众大臣并不能确认是否脱离危险,赵海诚只能妥协。 但他也不是毫无保留—— 赵海诚深深吸入一口气,复又睁开眼,静观着局势的变化。 忽然从东方奔来一队人,加入了这场混战中。他们身穿与这两路人皆不同的服制,见人就砍,一看便知道这是三皇子的人手。 赵海诚收回目光,思索片刻,决定先去寻三皇子。 毕竟现在五皇子已经如此不加掩饰,那么李温泽那边应当是处理好了,只剩下三皇子这个不算烫手的山芋。 ——但愿李温泽不要出什么事。 正如此想着,赵海诚便又看到一队人朝金殿来了。 定睛一看,为首那个骂骂咧咧的人不是三皇子还能有谁?! “玄云殿中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乱得堪比狗窝,老五真是撒谎成性!”三皇子咬牙切齿地一剑砍上了路旁的桃树,树枝应声折断。 誉远看得缩了缩脖子,“五皇子……” 三皇子没好气地瞪了誉远一眼。 誉远忙“呸呸”了几声,道:“呃……五……唉,他定是趁殿下与段大人商议之际,带人逃出宫去了!”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你没有脑子么?宫门皆被守住,他若是想出去,早就被我们抓住了,轮得到你来说?” 誉远讪讪干笑了两声,不敢再说话。 三皇子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咱们一路走来,路上的屋子里都没人,他定是仍躲在这金殿中缩头不出——” “等等,原来他早有准备,只等着算计我!”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掉进了五皇子的圈套里,气得直跺脚,拉着誉远就往金殿去,“走!” 誉远听得前方的杀喊声,心里又惧又怕,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更是结结巴巴的:“殿下,要是……就这样杀进去,那……那您继位之后,这……这可是一大污点啊!” 三皇子扭头欲骂,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人影。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赵海诚领着一众禁军立在他们不远处。 三皇子忙眨了眨眼,又甩了甩头,看见人仍站在那里时,才明白这不是自己过于劳累而出现的幻觉。 “赵海诚?也对,太子之死,你家有最大的责任。你应该是来入京请罪的,”他上下打量着赵海诚,忽地提高了音量:“你怎么敢手持兵器入宫?你是要造反么!” 赵海诚听他这样说,顿觉心情复杂,不知从何骂起,只能道:“现在到底是谁在造反,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三皇子闻言,霎时暴跳如雷,望着赵海诚身后的禁军,怒道:“你投了老五,便也学了些他那伶牙利嘴的本事,真是狗仗人势!” 赵海诚也不恼,只摇头道:“殿下,若是现在回头,之后或许还有情可求。” 三皇子冷笑一声:“求情?你先保住你的命,再来跟我谈这两个字。” 他说完,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后的士兵们便全部上前,直朝赵海诚冲来。 第143章 毫无回头心 李温泽见无人再动,甩了甩左手,待血珠尽数滑落后,收刀入鞘。 刚好此时有一众禁军打扮的人涌入长街。 曾休宇也不多问多说,只道:“同为殿下办事,这方有我,你去帮哲信。”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末了还朝李温泽眨了眨眼。 “你只管放心卖力,殿下把各位家眷都照顾得很好。”曾休宇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李温泽挑了挑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怪不得他们这么顺利就去了王府,老五还是一副全然无知的样子,原来是曾休宇在其中协调牵制。 但现在人多眼杂,李温泽也不能表示出来太多,只行了一礼:“多谢。” 曾休宇摆了摆手:“去。” 李温泽便领着仅剩的二十个暗卫朝金殿奔去。 待人走远后,曾休宇才忽然卸力般朝一边倾倒,混在人群中的高柴见状,忙上前两步将他支住。 “东家,现在放进来的是皇后从安阳调来的人。而各宫门处,老三和老五的人正在打。赵海诚他们的兵也从暗道进来了一部分。”高柴的声音很轻,他一边指挥着安阳军把段钰彬的残兵挨个捆起来,一边扶着曾休宇慢慢坐下。 曾休宇忽然面露痛苦之色,高柴心中涌起些不好的预感,他忙遮掩着掀起了曾休宇的裤脚。 果然见到曾休宇右腿的脚踝处,已被两个铁质的支架磨得血肉模糊。 高柴长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曾休宇打断:“今夜如此事态,就别唠叨我了。” “我偏不,”高柴从怀中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地洒在曾休宇的伤口上,“平日里撑两个木头架子,好歹能让别人看不出来你是个瘸子,今日偏换成铁的,是想逞什么威风?” 曾休宇一边吸气,一边笑道:“你刚才没看见——要不是我换了这副家伙什,怎么能一脚把段钰彬踹到李温泽眼前,让他亲手报杀父之仇呢?” 高柴闻言,本来满脸的心疼变成沮丧失落的表情,嗫嚅道:“东家,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曾休宇摇摇头:“我本以为他们至少还需十个时辰才会到,此番是我失算,怪不得你。”他伸出手接住银白的月光,目光却落在远处,叹道:“咱们已做了四成,剩下的六成,得靠他们自己了。” 金殿外侧。 赵海诚领着一众禁军闪入建筑的阴影中。 今夜皓月千里,金殿四周的广场上即使没有点灯,也是一览无余。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是没有长眼睛,也能听出来形势不妙。 因为广场上厮杀声和短兵相接之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探出头去细看时,赵海诚才发现这竟是自己的兵在进攻,而禁军模样的人在守殿。 荣轩见状,忙小声道:“少爷,这……” 赵海诚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荣轩噤声,然后闭上眼轻点了点头。 是的,看这样子,五皇子是准备卸磨杀驴了。 他其实早有预料,但之前赵海宁等人和众大臣并不能确认是否脱离危险,赵海诚只能妥协。 但他也不是毫无保留—— 赵海诚深深吸入一口气,复又睁开眼,静观着局势的变化。 忽然从东方奔来一队人,加入了这场混战中。他们身穿与这两路人皆不同的服制,见人就砍,一看便知道这是三皇子的人手。 赵海诚收回目光,思索片刻,决定先去寻三皇子。 毕竟现在五皇子已经如此不加掩饰,那么李温泽那边应当是处理好了,只剩下三皇子这个不算烫手的山芋。 ——但愿李温泽不要出什么事。 正如此想着,赵海诚便又看到一队人朝金殿来了。 定睛一看,为首那个骂骂咧咧的人不是三皇子还能有谁?! “玄云殿中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乱得堪比狗窝,老五真是撒谎成性!”三皇子咬牙切齿地一剑砍上了路旁的桃树,树枝应声折断。 誉远看得缩了缩脖子,“五皇子……” 三皇子没好气地瞪了誉远一眼。 誉远忙“呸呸”了几声,道:“呃……五……唉,他定是趁殿下与段大人商议之际,带人逃出宫去了!”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你没有脑子么?宫门皆被守住,他若是想出去,早就被我们抓住了,轮得到你来说?” 誉远讪讪干笑了两声,不敢再说话。 三皇子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咱们一路走来,路上的屋子里都没人,他定是仍躲在这金殿中缩头不出——” “等等,原来他早有准备,只等着算计我!”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掉进了五皇子的圈套里,气得直跺脚,拉着誉远就往金殿去,“走!” 誉远听得前方的杀喊声,心里又惧又怕,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更是结结巴巴的:“殿下,要是……就这样杀进去,那……那您继位之后,这……这可是一大污点啊!” 三皇子扭头欲骂,余光却瞥到了一个人影。 他转头看过去,只见赵海诚领着一众禁军立在他们不远处。 三皇子忙眨了眨眼,又甩了甩头,看见人仍站在那里时,才明白这不是自己过于劳累而出现的幻觉。 “赵海诚?也对,太子之死,你家有最大的责任。你应该是来入京请罪的,”他上下打量着赵海诚,忽地提高了音量:“你怎么敢手持兵器入宫?你是要造反么!” 赵海诚听他这样说,顿觉心情复杂,不知从何骂起,只能道:“现在到底是谁在造反,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三皇子闻言,霎时暴跳如雷,望着赵海诚身后的禁军,怒道:“你投了老五,便也学了些他那伶牙利嘴的本事,真是狗仗人势!” 赵海诚也不恼,只摇头道:“殿下,若是现在回头,之后或许还有情可求。” 三皇子冷笑一声:“求情?你先保住你的命,再来跟我谈这两个字。” 他说完,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后的士兵们便全部上前,直朝赵海诚冲来。 第144章 相悔已恨晚 赵海诚见三皇子并未布置弓箭手,便放下心来,带着禁军们转身朝金殿跑去。 三皇子冷笑道:“不战而退,愧为将军之子!”然后他抬手举剑,“追!” 誉远却已是有些脸色发白,可他纵使有千般不愿,还是只能跟在三皇子身后,追击赵海诚众人。 赵海诚见三皇子果然跟了上来,荣轩也刚好折回来,边跑边问:“如何?” 荣轩答道:“果然如少爷所料,五皇子用兵符唤进来的这一批军士,皆是重甲营心腹。” 赵海诚笑道:“那便好办许多,他们认得你我。告诉他们,今夜在这些缠斗者中,除你我及众位大臣,其余人皆可杀,不必留情。” 荣轩一惊,“少爷,他们很多人也只是奉命办事,真要如此绝情吗?” 赵海诚道:“绝情?现在你我皆为鱼肉,若是心慈手软,恐怕下一刻便会被倒入废桶中,连菜都成不了。” 荣轩闻言,咽了口唾沫,不再言语,飞身入人群中传消息去了。 誉远看赵海诚等人已混入了金殿前众军中,心里更是忐忑,忙拉住三皇子的衣袖,“殿下……若我们跟过去,谁还分得清我们是要追击叛军,还是意、意欲谋……在外人看来,岂不是……坐实了几个时辰前殿外的那声吼……” 三皇子喝道:“你懂什么?若让他们冲进殿去把大臣们都带走,咱们才是翻身无望了!就算坐实了又如何?等之后我继任大统,整理史册时,差人改了这一段便是!”说罢,他便挣开誉远的拉扯,提剑追去。 可是他却没考虑到,他这身织金黑袍在皎月的照射下,光华流转,于一众黑甲布衣中实在太惹眼了。 于是激战正酣的众人在他入场的那一瞬间便只分成了两类人:一种是要保护皇子,而另一种则是想要砍下他的头去邀功。 自然,想要邀功的占大多数。 虽然三皇子周围有护卫保护,可是三皇子的部下和宫中的禁军哪能是重甲营这种出类拔萃佼佼者的对手呢? 更别说部下和禁军中也有一部分人是有私心的。 所以待三皇子反应过来时,金殿前已是尸骸遍地,而保护他的人已寥寥无几。周围全是如狼似虎的眼神,好像他已经是他们加官进爵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三皇子这才慌了神,想要出去,却已经被层层包围。任他如何左奔右突,却总也冲不出这个圈。 他只能胡乱地举剑挥砍,毫无章法可言。 穷途末路之际,他看见赵海诚一剑刺穿了自己最后一名护卫,拔剑时,血一下子喷洒在赵海诚身着的黑甲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或许自己面上也沾上了几滴。 三皇子差点被吓得跌坐在地,忙向后退去,却踩到了一阶台阶。 他哆嗦着用余光一瞟,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站到了金殿阶下。 三皇子也顾不得形象了,直接转身连滚带爬地拾阶而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猛地一拉殿门—— 这门竟然真的开了,虽然他已忘记刚才出来时钟秀常他们到底有没有叫人锁门,但现在已经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个闪身便躲入了殿内。 赵海诚见状,也是愣了一瞬。 重甲营营长抬脚便要追。 赵海诚却伸手拦住了他:“不可,按理说众臣在此处暂避,不可能门户大开,此中必定有诈。” 营长道:“那便更要追了,若是给他逃掉,轻则是失职之过,重则是诛九族之罪。” 赵海诚思量片刻,咬了咬牙:“我去。” 荣轩闻言,忙拉住赵海诚的手,摇了摇头,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下一刻便会消失一样。 赵海诚见状,心中也有些动摇——说不怕是假的。 虽然这一世已经走到现在,他多交了很多朋友,也保下了很多人,可是其中还是有不完美的地方——比如李温泽的父亲。 若是这次只能止步于此,他只求“天机”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就算求不到也无所谓了,他已尽力做到最好,相信之后的事情太子等人定能不负众望。 只是……只是对不起李开景。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更要去追击朱恒毅——这个杀死李开景的主谋。 赵海诚将荣轩的手轻轻拿开,“我去去就回,你们守住殿外,不许有人出入。” 荣轩看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说无用,只能重重握了握赵海诚的双手:“若有什么,一定大声呼救。” 赵海诚点头,随后快步跑上台阶,就着刚才三皇子拉开的小缝钻了进去。 殿中昏暗幽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只能隐约看见几根龙柱立于殿中。 赵海诚贴墙而走,尽量不发出声响。 待到终于能适应这殿中的黑暗后,忽见眼前寒芒一闪,赵海诚下意识地提剑一挡。 只听得“铛”的一声,武器相撞后的争鸣之音来回飘荡于殿中,震得人头皮发麻。 三皇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却吃了身高的亏,无法威胁到赵海诚半分。他便把剑收回,横刃一挥。 赵海诚早有预料,立剑于身前,轻松弹开这一击。他趁三皇子还未反应过来,转身撤开五步,又立即起势,直朝三皇子脖颈上的命脉刺去。 三皇子被逼得连连后退,脊背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龙柱,虽然一时吃痛,却也不敢松懈,只偏头一躲,然后攀着柱子上凸起的龙像雕刻绕柱而走。 两人便这样猫追耗子似的赶了一阵。 最后还是三皇子有些支持不住,喘着粗气道:“哲信,非要如此吗?” 赵海诚垂剑而立,剑上浸满的鲜血便顺着剑尖滴落到金砖上,蜿蜒出一道长痕。经此一探,他已明白三皇子此刻不过是瓮中之鳖,所以只是定定看着三皇子,并不说话。 三皇子咽下一口唾沫,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然后被他一把抹去。他身上的织金黑袍现在已是脏破不堪,泥灰与鲜血掺杂着粘在刀痕遍布的锦缎上,显得发髻散乱、面容疲惫的他更加狼狈。 三皇子现在全然没了平时的嚣张气焰,毕竟他虽然蠢了些,却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与赵海诚周旋了这么久,竟半分段钰彬的消息都没收到。按理说无论如何,舅舅都会差人来告诉自己情况的。 现在这样,只有可能是…… 三皇子忙用力甩了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侧头望去,只见殿上闪着金光的宝座上空无一人。 三皇子脑中忽地闪过刚才在殿外厮杀时,那些倒下的士兵们。他缓缓抬头,直对上赵海诚双眼,硬着头皮道:“哲信,这样,你若是现在归顺于我,待我继位之后,从前种种可一笔勾销!我……我再赐你黄金百两,你可……” 话音未落,却听得从宝座之后传来脚步声。 第144章 相悔已恨晚 赵海诚见三皇子并未布置弓箭手,便放下心来,带着禁军们转身朝金殿跑去。 三皇子冷笑道:“不战而退,愧为将军之子!”然后他抬手举剑,“追!” 誉远却已是有些脸色发白,可他纵使有千般不愿,还是只能跟在三皇子身后,追击赵海诚众人。 赵海诚见三皇子果然跟了上来,荣轩也刚好折回来,边跑边问:“如何?” 荣轩答道:“果然如少爷所料,五皇子用兵符唤进来的这一批军士,皆是重甲营心腹。” 赵海诚笑道:“那便好办许多,他们认得你我。告诉他们,今夜在这些缠斗者中,除你我及众位大臣,其余人皆可杀,不必留情。” 荣轩一惊,“少爷,他们很多人也只是奉命办事,真要如此绝情吗?” 赵海诚道:“绝情?现在你我皆为鱼肉,若是心慈手软,恐怕下一刻便会被倒入废桶中,连菜都成不了。” 荣轩闻言,咽了口唾沫,不再言语,飞身入人群中传消息去了。 誉远看赵海诚等人已混入了金殿前众军中,心里更是忐忑,忙拉住三皇子的衣袖,“殿下……若我们跟过去,谁还分得清我们是要追击叛军,还是意、意欲谋……在外人看来,岂不是……坐实了几个时辰前殿外的那声吼……” 三皇子喝道:“你懂什么?若让他们冲进殿去把大臣们都带走,咱们才是翻身无望了!就算坐实了又如何?等之后我继任大统,整理史册时,差人改了这一段便是!”说罢,他便挣开誉远的拉扯,提剑追去。 可是他却没考虑到,他这身织金黑袍在皎月的照射下,光华流转,于一众黑甲布衣中实在太惹眼了。 于是激战正酣的众人在他入场的那一瞬间便只分成了两类人:一种是要保护皇子,而另一种则是想要砍下他的头去邀功。 自然,想要邀功的占大多数。 虽然三皇子周围有护卫保护,可是三皇子的部下和宫中的禁军哪能是重甲营这种出类拔萃佼佼者的对手呢? 更别说部下和禁军中也有一部分人是有私心的。 所以待三皇子反应过来时,金殿前已是尸骸遍地,而保护他的人已寥寥无几。周围全是如狼似虎的眼神,好像他已经是他们加官进爵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三皇子这才慌了神,想要出去,却已经被层层包围。任他如何左奔右突,却总也冲不出这个圈。 他只能胡乱地举剑挥砍,毫无章法可言。 穷途末路之际,他看见赵海诚一剑刺穿了自己最后一名护卫,拔剑时,血一下子喷洒在赵海诚身着的黑甲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或许自己面上也沾上了几滴。 三皇子差点被吓得跌坐在地,忙向后退去,却踩到了一阶台阶。 他哆嗦着用余光一瞟,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站到了金殿阶下。 三皇子也顾不得形象了,直接转身连滚带爬地拾阶而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猛地一拉殿门—— 这门竟然真的开了,虽然他已忘记刚才出来时钟秀常他们到底有没有叫人锁门,但现在已经是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个闪身便躲入了殿内。 赵海诚见状,也是愣了一瞬。 重甲营营长抬脚便要追。 赵海诚却伸手拦住了他:“不可,按理说众臣在此处暂避,不可能门户大开,此中必定有诈。” 营长道:“那便更要追了,若是给他逃掉,轻则是失职之过,重则是诛九族之罪。” 赵海诚思量片刻,咬了咬牙:“我去。” 荣轩闻言,忙拉住赵海诚的手,摇了摇头,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下一刻便会消失一样。 赵海诚见状,心中也有些动摇——说不怕是假的。 虽然这一世已经走到现在,他多交了很多朋友,也保下了很多人,可是其中还是有不完美的地方——比如李温泽的父亲。 若是这次只能止步于此,他只求“天机”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就算求不到也无所谓了,他已尽力做到最好,相信之后的事情太子等人定能不负众望。 只是……只是对不起李开景。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更要去追击朱恒毅——这个杀死李开景的主谋。 赵海诚将荣轩的手轻轻拿开,“我去去就回,你们守住殿外,不许有人出入。” 荣轩看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说无用,只能重重握了握赵海诚的双手:“若有什么,一定大声呼救。” 赵海诚点头,随后快步跑上台阶,就着刚才三皇子拉开的小缝钻了进去。 殿中昏暗幽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只能隐约看见几根龙柱立于殿中。 赵海诚贴墙而走,尽量不发出声响。 待到终于能适应这殿中的黑暗后,忽见眼前寒芒一闪,赵海诚下意识地提剑一挡。 只听得“铛”的一声,武器相撞后的争鸣之音来回飘荡于殿中,震得人头皮发麻。 三皇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却吃了身高的亏,无法威胁到赵海诚半分。他便把剑收回,横刃一挥。 赵海诚早有预料,立剑于身前,轻松弹开这一击。他趁三皇子还未反应过来,转身撤开五步,又立即起势,直朝三皇子脖颈上的命脉刺去。 三皇子被逼得连连后退,脊背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龙柱,虽然一时吃痛,却也不敢松懈,只偏头一躲,然后攀着柱子上凸起的龙像雕刻绕柱而走。 两人便这样猫追耗子似的赶了一阵。 最后还是三皇子有些支持不住,喘着粗气道:“哲信,非要如此吗?” 赵海诚垂剑而立,剑上浸满的鲜血便顺着剑尖滴落到金砖上,蜿蜒出一道长痕。经此一探,他已明白三皇子此刻不过是瓮中之鳖,所以只是定定看着三皇子,并不说话。 三皇子咽下一口唾沫,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然后被他一把抹去。他身上的织金黑袍现在已是脏破不堪,泥灰与鲜血掺杂着粘在刀痕遍布的锦缎上,显得发髻散乱、面容疲惫的他更加狼狈。 三皇子现在全然没了平时的嚣张气焰,毕竟他虽然蠢了些,却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与赵海诚周旋了这么久,竟半分段钰彬的消息都没收到。按理说无论如何,舅舅都会差人来告诉自己情况的。 现在这样,只有可能是…… 三皇子忙用力甩了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侧头望去,只见殿上闪着金光的宝座上空无一人。 三皇子脑中忽地闪过刚才在殿外厮杀时,那些倒下的士兵们。他缓缓抬头,直对上赵海诚双眼,硬着头皮道:“哲信,这样,你若是现在归顺于我,待我继位之后,从前种种可一笔勾销!我……我再赐你黄金百两,你可……” 话音未落,却听得从宝座之后传来脚步声。 第145章 终成完好局 二人同时警觉地转头朝那处望去。 只见一袭紫色长衫飘然而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 三皇子立马把长剑护在身前,双目圆睁,怒道:“你不与那群大臣呆在一处,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五皇子薄唇微勾,轻笑一声,并不理会他那快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只是不疾不徐地登上台阶,径自向宝座走去。 三皇子见他双手空空,瞥了一眼赵海诚,然后提剑便朝五皇子冲去。 五皇子背对着这二人,步速没有丝毫变化,只轻声道:“哲信,在等什么呢?” 赵海诚只得举剑起势,这下却不能像刚才一般小打小闹了,他加速猛奔,一剑便扎在三皇子后心处。 三皇子顿时失去重心,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直直跪在五皇子身后。他尽力用剑支撑着自己不跪趴在地,却已是强弩之末,呛咳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此时五皇子已然端坐于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瞥着自己昔日的兄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赵海诚道:“哲信,你有此实力,刚才却与他缠斗许久,是在想什么呢?” 赵海诚也有些奇怪。 刚才自己的确是没有下死手,为什么呢? 是在等三皇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想让他临死前忏悔吗? 这不禁有些痴心妄想了。 不过五皇子也没有追究其中深意,只拂了拂手:“好了,现在该去捉拿叛军了。” 他感受着金座上所镶嵌宝石的圆滑触感,脸上露出隐不住的笑意。 父皇,最后坐到这里的还是我,您可有悔?您应该已与二哥相见了,不怕,三哥很快就来,四姐也是,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赵海诚站在殿中,第一次看见五皇子脸上露出如此诡异的表情,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想过在此时动手,可是又有了新的担心: 这殿中看起来是没有三皇子的人,但谁能保证五皇子的暗卫一个都不在呢? 所以赵海诚只好收剑入鞘,垂下眼帘,拱手道:“是,殿下。” 五皇子笑着纠正:“应该叫陛下——唉,不过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边说着边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赵海诚转身朝殿外走去,而本该平静的殿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甲胄摩擦之声,又有喊杀声渐渐四起。 他心中一惊,放缓了脚步,担心自己一出门就会被万箭穿心,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五皇子在高处看得真切,见赵海诚微顿的步伐,便知道对方似乎已经是发现了端倪,也不再假意演戏,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弩机,慢慢瞄准了对方的头颅。 正在赵海诚犹豫是要回身还是要开门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物件从高处滚落的声音。 他忙回头看去,只见五皇子竟已从宝座上跌下,现在正躺在三皇子身前,头歪向一边,脖子上还插着一支箭。 这箭看起来十分眼熟,似乎是春猎上用过的样式。 赵海诚忙上前几步,果然见到曾休宇忽地从宝座之后转了出来。 “你们这几个人眼神真是好,我在龙柱上面窝了这么久,竟没一人察觉。”曾休宇象征性地掸了掸满身污渍的白衣。 赵海诚忙道:“多谢。” 曾休宇挑了挑眉:“有什么可谢的?此番不过是老五太急功近利,这才让咱们都钻了个空子。说起来,我与你第二次相遇时,就教过你:拿好自己的武器、不要轻信他人,今日你两样都没做到,朽木不可雕也。” 赵海诚点头:“灏芃教训得是。可是如今这金殿怕是被彻底围住了,咱们自己想要出去尚且十分困难,何况还有偏殿这么多大臣。” 曾休宇拍了拍手:“大臣们早就被老五转移去了更安全的地方,毕竟他想坐这位置,好歹也得拿出点表率来;至于殿外……你亲自看一眼,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海诚心下微动,快步走至殿门旁的窗户边,透过窗棂仔细查看。 外面又是一片肃然之景,似乎刚才的声响是自己的错觉。 曾休宇笑道:“现在又不信我了,真是活学活用。” 赵海诚闻言,忙拉开了殿门。 这一下便和执刀想要踹门的李温泽四目相对,后面还跟着伸手欲拉他的荣轩。 此时已是晨曦微露,远方天边日光将出,殿外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带来的军队齐整地列在殿前,其中也有些装束不同的士兵夹杂在其中,大家皆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李温泽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家荣轩真是做得一副好差事,竟放心你自己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赵海诚道:“不危险,都结束了,还好有——”他回过头,想说曾休宇功劳最大,可是殿中已空晃晃的没了半个人影。 李温泽忙道:“‘都’?这两个人,都?” 赵海诚点了点头。 李温泽语气松快了不少:“好,段钰彬已被格杀,周运安也被活捉。现在宫中还剩些残兵败将,清理只是时间问题。” 荣轩补充道:“王公子那边传来消息,众大人皆无事。” 三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忽然李温泽转身反手在空中一挥,一支箭矢便应声而落。 他竟然毫无预兆地接下了一支冷箭! 荣轩忙将两人护在身后推入殿中,然后挽弓拉弦,对面的城楼上瞬间落下一具尸体。 这时又有人带军从宫门杀入,直朝金殿而来。 众人皆摆好了阵势,一缕日光射在黑甲上,反射出银色的光泽。 领头之人大叫道:“我等为奉命营救太子殿下与众臣而来,叛军速速伏法!” 金殿上下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 赵海诚忙出了殿,也大叫着回应:“你我目的一致,勿要误伤!” 来人已和王明辉等人通过气,忙道:“臣吴云行,救驾来迟!” “臣钟秀知,救驾来迟!” 而城楼上偷摸爬上去的几个残兵早被就地伏法。 赵海诚看着如此场面,长叹一声,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45章 终成完好局 二人同时警觉地转头朝那处望去。 只见一袭紫色长衫飘然而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五皇子。 三皇子立马把长剑护在身前,双目圆睁,怒道:“你不与那群大臣呆在一处,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五皇子薄唇微勾,轻笑一声,并不理会他那快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只是不疾不徐地登上台阶,径自向宝座走去。 三皇子见他双手空空,瞥了一眼赵海诚,然后提剑便朝五皇子冲去。 五皇子背对着这二人,步速没有丝毫变化,只轻声道:“哲信,在等什么呢?” 赵海诚只得举剑起势,这下却不能像刚才一般小打小闹了,他加速猛奔,一剑便扎在三皇子后心处。 三皇子顿时失去重心,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直直跪在五皇子身后。他尽力用剑支撑着自己不跪趴在地,却已是强弩之末,呛咳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此时五皇子已然端坐于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瞥着自己昔日的兄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赵海诚道:“哲信,你有此实力,刚才却与他缠斗许久,是在想什么呢?” 赵海诚也有些奇怪。 刚才自己的确是没有下死手,为什么呢? 是在等三皇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想让他临死前忏悔吗? 这不禁有些痴心妄想了。 不过五皇子也没有追究其中深意,只拂了拂手:“好了,现在该去捉拿叛军了。” 他感受着金座上所镶嵌宝石的圆滑触感,脸上露出隐不住的笑意。 父皇,最后坐到这里的还是我,您可有悔?您应该已与二哥相见了,不怕,三哥很快就来,四姐也是,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赵海诚站在殿中,第一次看见五皇子脸上露出如此诡异的表情,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想过在此时动手,可是又有了新的担心: 这殿中看起来是没有三皇子的人,但谁能保证五皇子的暗卫一个都不在呢? 所以赵海诚只好收剑入鞘,垂下眼帘,拱手道:“是,殿下。” 五皇子笑着纠正:“应该叫陛下——唉,不过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边说着边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赵海诚转身朝殿外走去,而本该平静的殿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甲胄摩擦之声,又有喊杀声渐渐四起。 他心中一惊,放缓了脚步,担心自己一出门就会被万箭穿心,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五皇子在高处看得真切,见赵海诚微顿的步伐,便知道对方似乎已经是发现了端倪,也不再假意演戏,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弩机,慢慢瞄准了对方的头颅。 正在赵海诚犹豫是要回身还是要开门之时,忽然从身后传来物件从高处滚落的声音。 他忙回头看去,只见五皇子竟已从宝座上跌下,现在正躺在三皇子身前,头歪向一边,脖子上还插着一支箭。 这箭看起来十分眼熟,似乎是春猎上用过的样式。 赵海诚忙上前几步,果然见到曾休宇忽地从宝座之后转了出来。 “你们这几个人眼神真是好,我在龙柱上面窝了这么久,竟没一人察觉。”曾休宇象征性地掸了掸满身污渍的白衣。 赵海诚忙道:“多谢。” 曾休宇挑了挑眉:“有什么可谢的?此番不过是老五太急功近利,这才让咱们都钻了个空子。说起来,我与你第二次相遇时,就教过你:拿好自己的武器、不要轻信他人,今日你两样都没做到,朽木不可雕也。” 赵海诚点头:“灏芃教训得是。可是如今这金殿怕是被彻底围住了,咱们自己想要出去尚且十分困难,何况还有偏殿这么多大臣。” 曾休宇拍了拍手:“大臣们早就被老五转移去了更安全的地方,毕竟他想坐这位置,好歹也得拿出点表率来;至于殿外……你亲自看一眼,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海诚心下微动,快步走至殿门旁的窗户边,透过窗棂仔细查看。 外面又是一片肃然之景,似乎刚才的声响是自己的错觉。 曾休宇笑道:“现在又不信我了,真是活学活用。” 赵海诚闻言,忙拉开了殿门。 这一下便和执刀想要踹门的李温泽四目相对,后面还跟着伸手欲拉他的荣轩。 此时已是晨曦微露,远方天边日光将出,殿外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带来的军队齐整地列在殿前,其中也有些装束不同的士兵夹杂在其中,大家皆是严阵以待的样子。 李温泽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家荣轩真是做得一副好差事,竟放心你自己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赵海诚道:“不危险,都结束了,还好有——”他回过头,想说曾休宇功劳最大,可是殿中已空晃晃的没了半个人影。 李温泽忙道:“‘都’?这两个人,都?” 赵海诚点了点头。 李温泽语气松快了不少:“好,段钰彬已被格杀,周运安也被活捉。现在宫中还剩些残兵败将,清理只是时间问题。” 荣轩补充道:“王公子那边传来消息,众大人皆无事。” 三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忽然李温泽转身反手在空中一挥,一支箭矢便应声而落。 他竟然毫无预兆地接下了一支冷箭! 荣轩忙将两人护在身后推入殿中,然后挽弓拉弦,对面的城楼上瞬间落下一具尸体。 这时又有人带军从宫门杀入,直朝金殿而来。 众人皆摆好了阵势,一缕日光射在黑甲上,反射出银色的光泽。 领头之人大叫道:“我等为奉命营救太子殿下与众臣而来,叛军速速伏法!” 金殿上下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 赵海诚忙出了殿,也大叫着回应:“你我目的一致,勿要误伤!” 来人已和王明辉等人通过气,忙道:“臣吴云行,救驾来迟!” “臣钟秀知,救驾来迟!” 而城楼上偷摸爬上去的几个残兵早被就地伏法。 赵海诚看着如此场面,长叹一声,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46章 预料之中事 鼻腔里忽然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恍惚间,似乎有人喂了自己一口药汤。 这苦中带涩的味道……赵海诚猛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而旁边是正在给他喂药的荣轩。 荣轩忙放了碗,喜道:“少爷,您醒了!” 赵海诚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忙爬起来,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岁?” 难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大病时的一场梦? 自己的所有努力皆是过眼云烟? 荣轩闻言愣了愣,摸上赵海诚的额头。 这动作却是更让赵海诚心慌,他忙摇着荣轩的肩膀:“多久?” 荣轩马上收回感受到正常体温的手,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启盛八年……八月十四。” 听得日期没有错误,赵海诚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回去,长舒出一口气。 “怎的躺了一天,便连日子都忘记了?许医官只说你是劳思过度,没说还有忘事这样的症状。”李温泽忽然推门而入。 坐在床边的荣轩连忙站起身,准备给他让出床边的位置。 李温泽抬了抬手,表示不用。他将门拉好关上,站在了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荣轩。 赵海诚见状,按了按自己因虚惊一场而狂跳的心脏,接过荣轩传来的茶水,微抿了一口。 “你醒了便好,宫中还有事情,我先走一步。若有什么,马上差人来告诉我。” 赵海诚握着茶杯道:“好。” 李温泽朝荣轩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赵海诚目送着他离开,待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才揉了揉有些刺疼的额头。 荣轩忙道:“少爷,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请医官来!” 赵海诚摆了摆手:“不用。程伯和小妹呢?” 荣轩接过茶杯,会意道:“皆在宅中,我马上去请。”人还没站起来,便听得外间道: “不用了,我们见元瑞哥哥出来,就知道大哥已经醒转。” 只见赵海宁已带着程伯走进了屋来,荣轩忙给他们让开位置。 赵海宁快步走至赵海诚床边坐下,拉着他的双手:“大哥躺了一天一夜,真是让我们好生担心。那李家哥哥也是良善之人,亲自把大哥送来,又等大哥醒来之后才肯离去,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友。” 赵海诚看着赵海宁眼中含泪的样子,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略一思索后却将手收了回来,只抓着被子道:“我久不活动,这才支持不住,”他看向立在旁边的程伯,“让你们担心受苦,真是罪过。” 赵海宁忙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哪有?大哥从未上过战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是天资卓越!” 赵海诚笑了,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 赵海宁一拍脑门:“哎呀,我还煨着补药!大哥,我去去就回!” 赵海诚宠溺道:“好。” 赵海宁小跑着出了门,带着候在屋外的青岑直奔向厨房。 “荣轩,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讲。”赵海诚忽然一改刚才的平静语气,颤声道。 荣轩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忙应着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又守在旁边。 程伯上前几步,却不坐下,仍是站着,关切道:“少爷是有什么要交代老朽的?” 赵海诚抬眼望着程伯,此时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他动了动眼珠,一大滴热泪便自眼眶滚落,重重砸在被褥上,而此时发出的声音也喑哑干涩起来: “爷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床,准备行跪拜之礼。 程伯忙用双手将他拉住,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赵海诚点头道:“是。” 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赵海诚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他们爷孙抱头痛哭的场景,但是并没有。 程伯只是垂下头,慢慢松开了拉着赵海诚的手,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道:“少爷躺了这么久,睡得糊涂了,口出乱语也实属正常。小的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请少爷不用放在心上。” 程伯讲完,不等赵海诚发话,便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屋门,不顾怔愣的荣轩,大步离开了。 荣轩看着赵海诚,无措道:“这……” 赵海诚闭上双眼,喉结滚动,又有几滴热泪从脸上滑落:“罢了,洗漱更衣后,咱们入宫。” 勤政殿。 太子正在阅读奏章,提笔欲写时,才发现桌上的镇纸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封无名信件。 他搁了笔,把信抽出展开,这才发现是一份曾休宇在宫中拥有的所有线人的名单。 太子不疑有他,唤道:“成济。” 成济马上走了进来,“陛下。” 太子摇头道:“还未举行继任大典,不可如此称呼——对了,你按照这份名单,把上面所有的人尽数放回故乡,再给他们每人都支十年的例银。” 成济双手捧过信,行礼道:“是,殿下。”他转出殿来,行至殿后,看见两名侍女正在阴凉处讨论着什么。 “刚才我在这里看见一位白衣公子的背影,那可真是高大伟岸,都不消看正面都知道定是一位俏郎君!就是似乎有些腿脚不便,真是可惜。” “你呀,还真是有闲心!这些日子又要忙大丧又要忙继位大典,这没了曾家之后,所有事情都落在我们头上,我可是一个头忙得比两个大,能歇会儿就算不错了,可没工夫看这些。” 成济听得真切,行至两位侍女眼前,咳了一声。 两名侍女一惊,忙喏喏行礼道:“成公公。” 成济应了,小声道:“二主子你们都不认识了?罢了,二主子刚向圣上求了恩典,把你们尽数放回家去,还求了十年的例银呢!”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惊喜道:“真的?” 成济点头笑道:“自然,快走,只是日后别说出二主子来便是。” 两名侍女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道:“太好了,我可以回乡做些小生意了!”另一个道:“我终于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了!” 两人一扫面上的疲惫,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成济望着两人的背影,欣慰地摇了摇头,开始按照名单继续寻人。 第146章 预料之中事 鼻腔里忽然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恍惚间,似乎有人喂了自己一口药汤。 这苦中带涩的味道……赵海诚猛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而旁边是正在给他喂药的荣轩。 荣轩忙放了碗,喜道:“少爷,您醒了!” 赵海诚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忙爬起来,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岁?” 难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大病时的一场梦? 自己的所有努力皆是过眼云烟? 荣轩闻言愣了愣,摸上赵海诚的额头。 这动作却是更让赵海诚心慌,他忙摇着荣轩的肩膀:“多久?” 荣轩马上收回感受到正常体温的手,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启盛八年……八月十四。” 听得日期没有错误,赵海诚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回去,长舒出一口气。 “怎的躺了一天,便连日子都忘记了?许医官只说你是劳思过度,没说还有忘事这样的症状。”李温泽忽然推门而入。 坐在床边的荣轩连忙站起身,准备给他让出床边的位置。 李温泽抬了抬手,表示不用。他将门拉好关上,站在了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荣轩。 赵海诚见状,按了按自己因虚惊一场而狂跳的心脏,接过荣轩传来的茶水,微抿了一口。 “你醒了便好,宫中还有事情,我先走一步。若有什么,马上差人来告诉我。” 赵海诚握着茶杯道:“好。” 李温泽朝荣轩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赵海诚目送着他离开,待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才揉了揉有些刺疼的额头。 荣轩忙道:“少爷,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请医官来!” 赵海诚摆了摆手:“不用。程伯和小妹呢?” 荣轩接过茶杯,会意道:“皆在宅中,我马上去请。”人还没站起来,便听得外间道: “不用了,我们见元瑞哥哥出来,就知道大哥已经醒转。” 只见赵海宁已带着程伯走进了屋来,荣轩忙给他们让开位置。 赵海宁快步走至赵海诚床边坐下,拉着他的双手:“大哥躺了一天一夜,真是让我们好生担心。那李家哥哥也是良善之人,亲自把大哥送来,又等大哥醒来之后才肯离去,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友。” 赵海诚看着赵海宁眼中含泪的样子,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略一思索后却将手收了回来,只抓着被子道:“我久不活动,这才支持不住,”他看向立在旁边的程伯,“让你们担心受苦,真是罪过。” 赵海宁忙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哪有?大哥从未上过战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是天资卓越!” 赵海诚笑了,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 赵海宁一拍脑门:“哎呀,我还煨着补药!大哥,我去去就回!” 赵海诚宠溺道:“好。” 赵海宁小跑着出了门,带着候在屋外的青岑直奔向厨房。 “荣轩,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讲。”赵海诚忽然一改刚才的平静语气,颤声道。 荣轩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忙应着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又守在旁边。 程伯上前几步,却不坐下,仍是站着,关切道:“少爷是有什么要交代老朽的?” 赵海诚抬眼望着程伯,此时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他动了动眼珠,一大滴热泪便自眼眶滚落,重重砸在被褥上,而此时发出的声音也喑哑干涩起来: “爷爷。”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床,准备行跪拜之礼。 程伯忙用双手将他拉住,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赵海诚点头道:“是。” 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赵海诚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他们爷孙抱头痛哭的场景,但是并没有。 程伯只是垂下头,慢慢松开了拉着赵海诚的手,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道:“少爷躺了这么久,睡得糊涂了,口出乱语也实属正常。小的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请少爷不用放在心上。” 程伯讲完,不等赵海诚发话,便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屋门,不顾怔愣的荣轩,大步离开了。 荣轩看着赵海诚,无措道:“这……” 赵海诚闭上双眼,喉结滚动,又有几滴热泪从脸上滑落:“罢了,洗漱更衣后,咱们入宫。” 勤政殿。 太子正在阅读奏章,提笔欲写时,才发现桌上的镇纸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封无名信件。 他搁了笔,把信抽出展开,这才发现是一份曾休宇在宫中拥有的所有线人的名单。 太子不疑有他,唤道:“成济。” 成济马上走了进来,“陛下。” 太子摇头道:“还未举行继任大典,不可如此称呼——对了,你按照这份名单,把上面所有的人尽数放回故乡,再给他们每人都支十年的例银。” 成济双手捧过信,行礼道:“是,殿下。”他转出殿来,行至殿后,看见两名侍女正在阴凉处讨论着什么。 “刚才我在这里看见一位白衣公子的背影,那可真是高大伟岸,都不消看正面都知道定是一位俏郎君!就是似乎有些腿脚不便,真是可惜。” “你呀,还真是有闲心!这些日子又要忙大丧又要忙继位大典,这没了曾家之后,所有事情都落在我们头上,我可是一个头忙得比两个大,能歇会儿就算不错了,可没工夫看这些。” 成济听得真切,行至两位侍女眼前,咳了一声。 两名侍女一惊,忙喏喏行礼道:“成公公。” 成济应了,小声道:“二主子你们都不认识了?罢了,二主子刚向圣上求了恩典,把你们尽数放回家去,还求了十年的例银呢!”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惊喜道:“真的?” 成济点头笑道:“自然,快走,只是日后别说出二主子来便是。” 两名侍女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道:“太好了,我可以回乡做些小生意了!”另一个道:“我终于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了!” 两人一扫面上的疲惫,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成济望着两人的背影,欣慰地摇了摇头,开始按照名单继续寻人。 第147章 再见终有时 赵海诚穿好衣服后,忽然心中一惊,问道:“荣轩,我昏迷后,元瑞……或是殿下可有送什么东西来?” 荣轩一边帮他整理发冠,一边道:“有的,李公子带来了一个盒子,嘱咐我说很重要。我也没敢打开看,只将它放在了少爷的床底。” 他说完,便去床底掏出了一个红木方盒。 赵海诚将它打开,果然见到冀州兵符完好无损地躺在盒中。 “荣轩,如果我说我想离家一段时间,你愿意跟我走吗?”赵海诚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荣轩大概明白赵海诚心里在想什么,只道:“当然,少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荣轩一辈子跟着少爷。” 赵海诚笑道:“好,你收拾下细软,我去放个东西。” 荣轩应了,麻利地动作起来。 赵海诚走出房门,被明媚的日光刺得抬手挡了一下眼睛。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朝赵海宁的屋子走去。 将红木方盒妥帖地放在赵海宁的梳妆台上后,赵海诚才放心地拉上屋门,转身离开。 赵海诚的东西并不多,荣轩只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旁人就算是看到了也只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出门逛街而已。 两人走到赵府大门前,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入宫的马车。 今日的街市和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小贩们熟练地拉客,叫卖声不绝于耳。 看来他们的斗争并没有影响到京中平民们的生活。 赵海诚放下帘子,感情复杂地笑了笑,随后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一路无话。 这马车似乎比之前的都快些,赵海诚只觉没过多少时间,就已到了宫门前。 两人下车付钱,给守门的侍卫看过身份名牌后,便入了宫。 这两个侍卫看起来好面生。 赵海诚没来由地想。 “哲信!” 这音色和语调一听便知道是谁,赵海诚环顾四周,却没发现白衣的身影。 “在上面!” 赵海诚和荣轩同时抬头,只见曾休宇躺在城楼的屋檐上,看样子是正在晒太阳。 赵海诚眯着眼:“灏芃,这么高,当心啊!” 曾休宇懒洋洋地笑了笑:“高?”他支起身子,“一点也不高,你来试试就知道了!”他轻巧地跳出两三下便飞身落了地。 赵海诚鼓掌叹道:“想不到灏芃如此厉害。” 曾休宇得意道:“我早说过,不过是你自己不信——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和荣轩架着你,应该是能把你带上去。” 赵海诚向来不是这种追求刺激的人,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曾休宇看他吓得满脸通红,也不强人所难,只和着他两人一起慢慢走着:“正好,不用我去寻你了。” 赵海诚偏头道:“灏芃有事?” 曾休宇点头:“对。” 赵海诚道:“请讲。” 曾休宇从腰间摸出了扇子,握在手中却不打开,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也不是难事,只是想把曾静姝过继给镇北将军。” 赵海诚闻言,脚下差点崴了一下:“什么?!”他忽然明白了春猎时曾休宇来找自己的原因。 一旁没有吱声的荣轩也是一脸的震惊。 曾休宇手上没有丝毫停顿:“曾家已是平民,就算回了瑞城也无人接济。我自有志,曾尚宇不提也罢,只恐日后曾静姝无人照顾、流落街头。”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若是没有之前小海的提醒,赵海诚也不会想到如此活泼乱跳的曾休宇会挺不过明年的冬日。 赵海诚思索了一阵,暗忖赵家没人会不同意,只道:“曾静姝同意吗?” 曾休宇一看有望,展开扇子开始扇风:“自然,”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纸契,“曾静姝也不会白吃白喝赵家,这些庄子、田产便是她的傍身之物。赵家可从中抽取一成当作报酬。若是日后她想要嫁人,剩下的五成是她的嫁妆,其余四成还求赵家收好;若是她无中意的夫婿,在她魂归之后,剩下的便都是赵家财产。” 赵海诚并没接过来:“灏芃这样便将家底都展示了出来,也不怕我是坏人,或是赵家全给你吞了?” 曾休宇笑道:“我自然也是考量许久才做出这个打算,哲信一家都是值得托付之人。” 赵海诚也笑道:“灏芃此言,胜于万金。不过你也无须给我,只托人送去赵府,交给赵海宁便可。” 曾休宇便收起纸契,点头道:“好。日后也可给曾静姝改个名姓,若能随你家姓赵,自是荣幸;至于这‘静姝’二字,当初给她取时曾光频也没带什么好意,但求一改。” 赵海诚道:“这便不是我擅长的了,只看日后她心思如何。” 曾休宇继续扇风,没有说话。 赵海诚这时才注意到曾休宇略有些怪异的走路姿势,问道:“灏芃这是前几日伤到腿脚了?” 曾休宇忽地收了扇子,摆手道:“非也,家丑罢了。” 赵海诚挑了挑眉,其实他心里对曾休宇七年前闯宫之事十分好奇,虽然隐隐能猜到应该是和曾光频和曾尚宇有关,却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听一听首尾,于是继续问道:“是什么事?” 曾休宇把扇子插回腰间,定定看了赵海诚一眼:“我知哲信应该是在想七年前的事情。的确,我的腿和那事有关,不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真要讲起来,我于此事中恐会掺杂过多个人情感,以致哲信不能窥得全貌。所以我只说一句:” “世间所有事情,都逃不过钱权情利四字,哲信聪慧非常,定能明白。” 赵海诚闻言,也不追根究底,点头道:“的确。” 曾休宇满意道:“如此,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抬眼看见远处几人的身影,抱拳道:“哲信定与他们有话要说,休宇就不在旁边打扰了,后会无期。” 赵海诚自是没有什么立场挽留,也没有身份去安慰他,只能也抱了一拳,郑重道:“灏芃保重。” 曾休宇听他这样说,一边大笑着一边朝宫门走去。 赵海诚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的、落寞的白色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平复的悲伤情绪。 “哲信。” 赵海诚回过头来,只见太子、四公主、李温茹、李温泽及跟着的一众侍从正正站在他面前。 赵海诚忙行礼道:“各位殿下安好。” 太子道:“听元瑞说,哲信刚醒,现在感觉如何?” 赵海诚回道:“天子泽佑,自然无碍。” 太子道:“此次事件,哲信功不可没,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赵海诚忙领着荣轩跪了下来,行了叩首大礼。 李温泽本想去拉他,却被李温茹用眼神示意别动。 太子和四公主也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赵海诚这样做。 李温泽这才明白,赵海诚是在众人面前求正式的恩典。 果然,赵海诚朗声道:“臣此次入宫,确有事相求于陛下!” 他说这话时,头全程没有离开过放在地上交叠的双手。 太子也不纠正他的用词了,只道:“诚卿请讲。” 赵海诚这才继续道:“一则,是为赵家全族求一个庇佑;二则,是求陛下将曾家曾静姝的户籍迁至赵家门下。” 太子本在等赵海诚说出三则四则,却迟迟等不来下文,不禁有些讶异:“只求这两个?诚卿不为自己求些东西?” 李温泽也有这样的疑问,并且在思考他为什么要让曾静姝这样。 四公主也道:“是啊,你此战之中显示出的天资能力皆异于常人,便是求个骠骑将军,也是当得的。” 赵海诚却摇头道:“臣只求这两件事。” 太子略一思索,将赵海诚扶了起来:“朕答应你,只要朕在一日,赵家便不会有变故;而曾静姝,只以赵家的远方表亲入籍,你看如何?” 赵海诚行礼道:“谢陛下!” 太子又道:“不过镇北将军之后,总得有个人子承父业,诚卿不愿吗?” 赵海诚道:“赵家赵海宁,从小便由镇北将军亲自教导,刀剑骑射皆在臣之上,可担此重任!” 被四公主和李温茹讲述过赵海宁英勇事迹的太子点了点头,“可是诚卿身为护驾功臣,不可无职。朕记得藏书阁有个管事职位,清闲有趣,只需每三年入京来整理一次藏书便可。诚卿便先挂名此位。” 赵海诚道:“谢陛下恩赐!” 太子笑道:“好,朕一会儿便回去草拟诏书。说起来,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虽说有些变故,可总得团聚一番,哲信记得携带家属按时前来。” 赵海诚摇摇头,遗憾道:“陛下,恐怕不能了,臣另有打算。” 太子奇道:“哦?” 赵海诚面上忽然添了些许落寞,沉声道:“故人有愿,希望臣能代他们,去看一看海。” 李温泽闻言,一下子明白了赵海诚的意思,本想说“我同你一起去”之类,可思索再三,只是拉了拉还欲再问的太子的衣袖。 太子看李温泽脸色古怪,虽有疑虑,却没再追问,只道:“好,诚卿一路保重。” 赵海诚行礼道:“谢陛下,臣告退。” 他说完便带着荣轩坚决地转身离去。 太子等一众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眼看着赵海诚的身影越来越远,憋了半天的李温泽忽然大声道:“赵海诚!你说过让我在扬州等你!”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广场上却忽然刮起了一阵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而赵海诚只是往前走,在明媚的日头下一刻也没有回头。 李温泽定定盯着前方,心中涌起几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遗憾?不舍?还是释怀? 李温泽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可是此时赵海诚已走到了宫门的守卫处,眼看便要消失不见了。 李温泽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又吹来一阵风,这次的风中却没有了沙沙之声,取而代之的是赵海诚的回应: “新岁春满繁枝日,旧年酒家盈香时。” 【正文完】 第147章 再见终有时 赵海诚穿好衣服后,忽然心中一惊,问道:“荣轩,我昏迷后,元瑞……或是殿下可有送什么东西来?” 荣轩一边帮他整理发冠,一边道:“有的,李公子带来了一个盒子,嘱咐我说很重要。我也没敢打开看,只将它放在了少爷的床底。” 他说完,便去床底掏出了一个红木方盒。 赵海诚将它打开,果然见到冀州兵符完好无损地躺在盒中。 “荣轩,如果我说我想离家一段时间,你愿意跟我走吗?”赵海诚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荣轩大概明白赵海诚心里在想什么,只道:“当然,少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荣轩一辈子跟着少爷。” 赵海诚笑道:“好,你收拾下细软,我去放个东西。” 荣轩应了,麻利地动作起来。 赵海诚走出房门,被明媚的日光刺得抬手挡了一下眼睛。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朝赵海宁的屋子走去。 将红木方盒妥帖地放在赵海宁的梳妆台上后,赵海诚才放心地拉上屋门,转身离开。 赵海诚的东西并不多,荣轩只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旁人就算是看到了也只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出门逛街而已。 两人走到赵府大门前,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入宫的马车。 今日的街市和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小贩们熟练地拉客,叫卖声不绝于耳。 看来他们的斗争并没有影响到京中平民们的生活。 赵海诚放下帘子,感情复杂地笑了笑,随后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一路无话。 这马车似乎比之前的都快些,赵海诚只觉没过多少时间,就已到了宫门前。 两人下车付钱,给守门的侍卫看过身份名牌后,便入了宫。 这两个侍卫看起来好面生。 赵海诚没来由地想。 “哲信!” 这音色和语调一听便知道是谁,赵海诚环顾四周,却没发现白衣的身影。 “在上面!” 赵海诚和荣轩同时抬头,只见曾休宇躺在城楼的屋檐上,看样子是正在晒太阳。 赵海诚眯着眼:“灏芃,这么高,当心啊!” 曾休宇懒洋洋地笑了笑:“高?”他支起身子,“一点也不高,你来试试就知道了!”他轻巧地跳出两三下便飞身落了地。 赵海诚鼓掌叹道:“想不到灏芃如此厉害。” 曾休宇得意道:“我早说过,不过是你自己不信——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和荣轩架着你,应该是能把你带上去。” 赵海诚向来不是这种追求刺激的人,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曾休宇看他吓得满脸通红,也不强人所难,只和着他两人一起慢慢走着:“正好,不用我去寻你了。” 赵海诚偏头道:“灏芃有事?” 曾休宇点头:“对。” 赵海诚道:“请讲。” 曾休宇从腰间摸出了扇子,握在手中却不打开,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也不是难事,只是想把曾静姝过继给镇北将军。” 赵海诚闻言,脚下差点崴了一下:“什么?!”他忽然明白了春猎时曾休宇来找自己的原因。 一旁没有吱声的荣轩也是一脸的震惊。 曾休宇手上没有丝毫停顿:“曾家已是平民,就算回了瑞城也无人接济。我自有志,曾尚宇不提也罢,只恐日后曾静姝无人照顾、流落街头。”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若是没有之前小海的提醒,赵海诚也不会想到如此活泼乱跳的曾休宇会挺不过明年的冬日。 赵海诚思索了一阵,暗忖赵家没人会不同意,只道:“曾静姝同意吗?” 曾休宇一看有望,展开扇子开始扇风:“自然,”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纸契,“曾静姝也不会白吃白喝赵家,这些庄子、田产便是她的傍身之物。赵家可从中抽取一成当作报酬。若是日后她想要嫁人,剩下的五成是她的嫁妆,其余四成还求赵家收好;若是她无中意的夫婿,在她魂归之后,剩下的便都是赵家财产。” 赵海诚并没接过来:“灏芃这样便将家底都展示了出来,也不怕我是坏人,或是赵家全给你吞了?” 曾休宇笑道:“我自然也是考量许久才做出这个打算,哲信一家都是值得托付之人。” 赵海诚也笑道:“灏芃此言,胜于万金。不过你也无须给我,只托人送去赵府,交给赵海宁便可。” 曾休宇便收起纸契,点头道:“好。日后也可给曾静姝改个名姓,若能随你家姓赵,自是荣幸;至于这‘静姝’二字,当初给她取时曾光频也没带什么好意,但求一改。” 赵海诚道:“这便不是我擅长的了,只看日后她心思如何。” 曾休宇继续扇风,没有说话。 赵海诚这时才注意到曾休宇略有些怪异的走路姿势,问道:“灏芃这是前几日伤到腿脚了?” 曾休宇忽地收了扇子,摆手道:“非也,家丑罢了。” 赵海诚挑了挑眉,其实他心里对曾休宇七年前闯宫之事十分好奇,虽然隐隐能猜到应该是和曾光频和曾尚宇有关,却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听一听首尾,于是继续问道:“是什么事?” 曾休宇把扇子插回腰间,定定看了赵海诚一眼:“我知哲信应该是在想七年前的事情。的确,我的腿和那事有关,不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真要讲起来,我于此事中恐会掺杂过多个人情感,以致哲信不能窥得全貌。所以我只说一句:” “世间所有事情,都逃不过钱权情利四字,哲信聪慧非常,定能明白。” 赵海诚闻言,也不追根究底,点头道:“的确。” 曾休宇满意道:“如此,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抬眼看见远处几人的身影,抱拳道:“哲信定与他们有话要说,休宇就不在旁边打扰了,后会无期。” 赵海诚自是没有什么立场挽留,也没有身份去安慰他,只能也抱了一拳,郑重道:“灏芃保重。” 曾休宇听他这样说,一边大笑着一边朝宫门走去。 赵海诚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的、落寞的白色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平复的悲伤情绪。 “哲信。” 赵海诚回过头来,只见太子、四公主、李温茹、李温泽及跟着的一众侍从正正站在他面前。 赵海诚忙行礼道:“各位殿下安好。” 太子道:“听元瑞说,哲信刚醒,现在感觉如何?” 赵海诚回道:“天子泽佑,自然无碍。” 太子道:“此次事件,哲信功不可没,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赵海诚忙领着荣轩跪了下来,行了叩首大礼。 李温泽本想去拉他,却被李温茹用眼神示意别动。 太子和四公主也只是神情严肃地看着赵海诚这样做。 李温泽这才明白,赵海诚是在众人面前求正式的恩典。 果然,赵海诚朗声道:“臣此次入宫,确有事相求于陛下!” 他说这话时,头全程没有离开过放在地上交叠的双手。 太子也不纠正他的用词了,只道:“诚卿请讲。” 赵海诚这才继续道:“一则,是为赵家全族求一个庇佑;二则,是求陛下将曾家曾静姝的户籍迁至赵家门下。” 太子本在等赵海诚说出三则四则,却迟迟等不来下文,不禁有些讶异:“只求这两个?诚卿不为自己求些东西?” 李温泽也有这样的疑问,并且在思考他为什么要让曾静姝这样。 四公主也道:“是啊,你此战之中显示出的天资能力皆异于常人,便是求个骠骑将军,也是当得的。” 赵海诚却摇头道:“臣只求这两件事。” 太子略一思索,将赵海诚扶了起来:“朕答应你,只要朕在一日,赵家便不会有变故;而曾静姝,只以赵家的远方表亲入籍,你看如何?” 赵海诚行礼道:“谢陛下!” 太子又道:“不过镇北将军之后,总得有个人子承父业,诚卿不愿吗?” 赵海诚道:“赵家赵海宁,从小便由镇北将军亲自教导,刀剑骑射皆在臣之上,可担此重任!” 被四公主和李温茹讲述过赵海宁英勇事迹的太子点了点头,“可是诚卿身为护驾功臣,不可无职。朕记得藏书阁有个管事职位,清闲有趣,只需每三年入京来整理一次藏书便可。诚卿便先挂名此位。” 赵海诚道:“谢陛下恩赐!” 太子笑道:“好,朕一会儿便回去草拟诏书。说起来,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虽说有些变故,可总得团聚一番,哲信记得携带家属按时前来。” 赵海诚摇摇头,遗憾道:“陛下,恐怕不能了,臣另有打算。” 太子奇道:“哦?” 赵海诚面上忽然添了些许落寞,沉声道:“故人有愿,希望臣能代他们,去看一看海。” 李温泽闻言,一下子明白了赵海诚的意思,本想说“我同你一起去”之类,可思索再三,只是拉了拉还欲再问的太子的衣袖。 太子看李温泽脸色古怪,虽有疑虑,却没再追问,只道:“好,诚卿一路保重。” 赵海诚行礼道:“谢陛下,臣告退。” 他说完便带着荣轩坚决地转身离去。 太子等一众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眼看着赵海诚的身影越来越远,憋了半天的李温泽忽然大声道:“赵海诚!你说过让我在扬州等你!”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广场上却忽然刮起了一阵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而赵海诚只是往前走,在明媚的日头下一刻也没有回头。 李温泽定定盯着前方,心中涌起几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遗憾?不舍?还是释怀? 李温泽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可是此时赵海诚已走到了宫门的守卫处,眼看便要消失不见了。 李温泽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又吹来一阵风,这次的风中却没有了沙沙之声,取而代之的是赵海诚的回应: “新岁春满繁枝日,旧年酒家盈香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