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笼》 第1章 吃绝户 炎炎夏日,南平建安十一年,京城边儿外的十里村,流水潺潺的小溪边,姜瑜正和几个小姐妹在河边儿说说笑笑地洗着衣服。 女孩子们娇俏灵动的谈笑声此起彼伏,好不欢快。 手里的棒槌一下一下不停地拍打着,洗了一件又一件,动作麻利又熟练,等好不容易洗完了,姜瑜站起身时,差点儿疼得直不起腰。 她伸手在腰间轻捶了捶,才稍稍缓解了一下那阵儿酸疼。 少女一身简单的窄袖青衣,身上的衣裳应是被洗的次数多了,有些发白,一头青丝盘挽起来,只别着一根朴素的木簪子。 一眼望去,这身打扮是这群女子中最不起眼的。 阳光炙热,透过繁茂的枝叶丝丝缕缕地落下些光线,打在盈盈立着的纤纤身影上,愈发显得她身姿窈窕,刚出了汗,白里透红的脸颊莹润如玉。 姜瑜看着终于洗好的衣服长舒一口气,休息了会儿,便赶紧端起装着衣服的木盆,笑着与其他人打招呼要先回去。 众人纷纷应她一声以后便接着做自己的事了,只其中一个唤作林红的女子,明明在远处,听见她说要先走,故作无辜的尖声叫住她,“姜瑜,这么快回去做甚,不如留下来等我们一同回去,先在这儿偷偷懒,咱们热热闹闹的,多快活呀。” 姜瑜听了这话只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往前走了,脸上神色未变,不回头,也不应声,只当作没听见。 林红却还在后头接着叫唤,“姜瑜,你走这么急做甚……”。 其他人都好似习惯了一般,也不搭她的腔,任凭她一个人在那儿唱独角戏。 村里谁不知道,姜瑜父母早逝。堪堪六岁,她娘就因病去世,她爹因此伤心过度,身子每况愈下,不久也跟着去了。 她父母又只得她一个女儿,没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就这样被她狠心的大伯理所当然的吃了绝户,所有财产都被霸占了。 她自幼跟着伯父伯娘过活,寄人篱下,什么活儿都要做,洗衣做饭,缝衣织布,没落下一样,才勉强讨得一口饭吃,有一片瓦遮身。 她伯娘王招儿是村儿里出了名的泼辣,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厉害婆娘,嘴皮子上下一碰,什么脏词烂话儿的都说得出口,能把那脸皮儿薄的说得恨不得臊死。 对待姜瑜这个吃白饭的丫头片子,但凡做的事稍不如她的意,就非打即骂,哪里像是她的至亲,分明就是那黑心肝的老虔婆。 姜瑜她爹是个秀才,活着时在村儿里很是受人尊敬,再加上相貌清俊,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经营得当,也颇有些资产。 两相比较之下,便显得处处压着他那懦弱不成器的大哥姜大海一头似的,连带着王招儿也觉得在弟媳面前抬不起头,出门在外,只要有这出众的小叔子在,她就总觉得被人看低一眼,连村儿里的许多婆娘也更愿意与姜瑜她娘说话聊天,不太愿意搭理她。 她心中忿忿,憋着这口气已久。 纵然曾经也仰仗着这小叔子得了不少好处,可人死如灯灭,如她这般的下作人品,又岂是记恩不记仇的人? 虽说姜瑜一家于她也并无仇可言。 等姜瑜她爹一死,她便撺掇着懦弱的丈夫先一步把姜瑜领过来抚养,再顺理成章的把小叔子的财产霸占了,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儿处来。 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要竖起大拇指赞他们这黑心公婆一声兄弟情深,有情有义。 只这村儿里的人知晓这可怜的姑娘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罢了。 要是洗衣服洗慢一点儿,耽误了做饭的时辰,只怕当晚,那打骂声便不会停了。 但这姑娘却并没有因此长成个胆小怕事的性子,相反的,在外总是乐呵呵的,一副不知愁的模样,也从不抱怨长辈半句,是个再乐观开朗不过的性子。 村儿里许多姑娘妇人都喜欢她,偶尔看不下去时也会帮上一两句,却也不敢说多,怕适得其反。有时实在看小姑娘可怜,私下也会悄悄拿点儿吃的穿的用的给这丫头。 林红分明知道她的情况,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在众人面前想让姜瑜难堪,只因姜瑜相貌姣好,还因有个秀才爹,名字也好听,比她的红不知好了多少。 连村儿里条件最好的村长家的刘家大郎似乎也对姜瑜有意,她上次看到刘大郎一看见姜瑜就脸红。 心里气不过,便时时喜欢找姜瑜的茬,就算只是刺上一两句,心里也能舒服些。 姜瑜刚进到院儿子里,里屋听见动静的王招儿就快步走了出来,对着她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你这死丫头去哪儿了,洗几件儿衣裳用得着这许久吗,是不是又上哪儿偷懒去了,要是耽误老娘吃饭的时辰,看我不……”。 姜瑜面色不变,也不敢出声辩解,只赶紧把衣裳晾好就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烟囱就升起了炊烟。 晚饭做好时,姜大海已从田里回来了。刚把菜端上桌,她堂兄姜成山也掐着点儿似的,晃晃悠悠地进了屋来。 大剌剌的往凳子上一坐,脚往上一抬,单手抱着屈起的腿,歪着头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脸色苍白发虚,眼眶凹陷,身材又瘦弱了不少,连衣服都晃荡晃荡的,贼眉鼠眼,眼里不停闪着飘忽的神色。 还频频偏过头看了姜瑜几眼,姜瑜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着筷子的手稍一收紧,越发低下了头。 果然没吃一会儿,姜成山就把筷子把桌上一扔,正好扔进了汤里,滚烫的汤汁溅到其他人身上,姜瑜被烫得脸色一白,却不敢痛呼出声,只能把手默默伸到桌下,自己轻柔地抚着。 姜成山吃了几口就受不了家里平淡的饭菜,连声嚷嚷着,“怎么又是这些菜,娘,咱们家现如今连肉都吃不起了么,除了咸菜叶儿就是青菜叶儿,连汤也是红薯汤,我还在长身体呢,吃这些怎么行?” 王招儿只得他一个儿子,向来是极尽溺爱。 第2章 败家子 当即哄着他道,“儿啊,最近庄稼收成不好,娘已经在想法子多接些洗衣的活儿了,你再忍忍,很快就有钱买肉吃了。” 俨然一副慈母模样,与在他人面前截然不同。 姜大海看不下去姜成山不成器的模样,也看不惯王招儿这样溺爱孩子,板着脸教训,“家里的钱银不都叫你挥霍完了,你还有脸说没肉吃?” 声音不大,脸色却不好看。 王招儿听了当即脸色一沉,再没有对着儿子的好脾气,嗓门大扯道,“哟哟哟,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家多有钱似的,什么叫都被儿子挥霍完了,你怎么不说是你这个当爹的没用,挣不到……”。 又是一番惯常对姜大海的责骂,姜瑜一脚麻木的继续缩在一边儿不敢吭声,也不敢有一丝其他的动作。 姜大海懦弱怕妻,向来吵不过王招儿,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 他们自从侵吞了姜瑜爹娘的财产以后,本来家里情况是好了许多的,但顶不住家里有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成日里走鸡逗狗,吃喝嫖赌样样儿不少,整日整日的不着家,还好在狐朋狗友面前充面子。 家里薄产很快就被掏空,如今姜成山已经二十岁,却始终没有人家敢把姑娘说给他家,王招儿为这事也愁得很,不知找了多少媒人,都没有下文。 随着姜瑜渐渐长成,一张小脸儿越发水灵,王招儿已经在她身上打着盘算了。 她正骂得起劲儿,忽然门外传来有人用力敲门的声音,还有些嘈杂的说话声,来人不少,且恐怕来者不善。 屋内说话儿声顿时停下,听到这阵儿敲门声,姜成山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转过头对着王招儿结巴起来,“娘娘娘,救…救救我,娘……别说我在家。” 说完连忙起身,一溜烟儿躲进了房间里。 门外的人见迟迟没人来开门,敲得越发用力,更加大声吵嚷着,“姜成山,老子知道你在家,别在里边儿装死,快开门……”。 姜大海一听就知道这败家子又在外面惹祸了,气得把脸一扭,扔下一句,“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重重放下碗筷以后,转身就进了房间里。 王招儿心里也发怵,但只能硬着头皮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冲进来五六个气势汹汹的大汉,拿出一张借据,在王招儿脑门儿前展开,上面写着姜成神在赌坊欠下的十两银子,今日正好是还钱的最后一天,条上还有鲜红的血手印。 为首的那人脸色不善的对着她放狠话,“王大娘,这是你儿子姜成山在我们赌坊立下的十两银子的借据,时间到了,该还了,给钱。” 王招儿听了这话,脸色一白,第一反应就想抢走那张借据毁了,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收回,扑了个空,差点儿摔倒在地,还惹来了几声嗤笑。 “王大娘,之前几回你都替你儿子还了,这回也不算什么,十两银子算来不是个小数目。这样,我给你时间准备,三天,三天后我们再来,要是三天后我拿不到钱,那你们家这房子,和你儿子的性命,你们可就得看着办了。” 说完,几人随意翻了翻院儿子里的物什,把整个院子翻得乱七八糟,一行人才呼啦啦的离开。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王招儿才一屁股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起来,嘴里哭骂着自己败家的儿子和不顶事儿的丈夫。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十两银子,让我到哪儿去找啊……”。 十两银子够时下普通人家五年的花销了,而他们家莫说十两,便是一两银子都够呛。 躲在屋里的姜大海和姜成山听得追债的人走了,才敢走出来。 姜瑜眼看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便动作利索地收拾起了碗筷。 姜成山看到忙碌的姜瑜,眼中精光一闪。 上前把坐在地上的王招儿扶起来,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得了她几下捶打,也难得不恼。 不仅不恼,还笑嘻嘻地安慰起他娘来,“娘,你别担心,不就是十两银子吗,你放心,儿子心里早有成算。” 王招儿听了这话,哭声一顿,连忙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连姜大海也紧盯着他。 姜成山把二人叫到房中,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他前几日在茶楼里吃茶时,早早就听见有人说潞国公府的老国公爷病重,快要不行了,现在急着想找个年轻女子抬进府里冲喜。 人牙子一连送了好几个,都没有入他们的眼,不是嫌年纪太大,就是嫌嫁过人,年纪不大又没嫁过人的,又嫌弃颜色不够好。 毕竟老国公裴锋磊最好颜色这事儿在京中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姜瑜现已长成,刚满十五岁,花儿一般的年纪,容色不俗,也还没许人家,正正合适。 王招儿一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心里不是不心痛,毕竟她本想拿这丫头跟人家换亲,给儿子说个媳妇儿。 但赌坊的人向来心狠手辣,当务之急,自然是儿子的命要紧。 她看姜大海似要出声反对,连忙先发制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们养她这么些年,她也是时候报答我们了。” 姜大海倒也不是心疼侄女要嫁给一个将死的糟老头子,而是担心村里的人会对他们指指点点,毕竟说出去也不好听。 王招儿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嘴角一撇,又说道,“潞国公府可是金银富贵窝,我把她送进去,是给她找了个好归宿,我看谁敢说一句闲话儿,老娘撕了她的嘴。” 姜成山也在一旁附和,“爹,娘说得对啊,瑜姐儿嫁进去,锦衣玉食的有什么不好,哪里算亏待她了。” 姜大海听了便再没说什么。 姜成山早就料到爹娘会同意,约好了人牙子明天来家里相看。 三人一合计,就把要卖掉姜瑜这事儿定了。 而此时的潞国公府,潞国公裴锋磊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进气少,出气多,形销骨立,已经瘦得脱相,连药都喝不进几口了。 府中上下,从各房各院主子到丫头婆子小厮,行事都小心不已。 坐在外间的老太太听着张太医的陈词滥调,纵然心里早有准备,脸上还是流下泪来,情绪稍稍平复以后,又问起,“锋磊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了,煜哥儿现在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身边儿的陈嬷嬷连忙掏出帕子上前轻抚着她的胸口回道,“快了快了,昨儿个不是才收到世子已经快马回来的信儿了么,想必很快就回府了。” 十里村姜家。 王招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衣裳,虽有些旧了,颜色倒还鲜亮。 叫来刚干完活儿的姜瑜,难得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瑜姐儿,这身衣裳是我从前穿过的,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颜色,便给你了,你明日穿上,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也叫我看看。” 姜瑜伸手接过,面上乖巧应下,“多谢伯娘。”又听得王招儿闲扯了几句别的家长里短,才回房休息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招儿何曾主动给过她什么好东西,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给她衣裳,姜瑜收了东西,心里直打鼓,右眼皮跳了几下,心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4章 冲喜 姜瑜一听这浪荡之语,心下暗叫不好,咬咬牙,她一脚往这男人靴子上用力踩去。 趁他疼得松手之际,转身就跑。 裴钧昊“哎哟”惨叫一声,回过神来,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随即反手把扇子往随从林开头上一敲,怒声斥了他几句没用。 姜瑜逃命似的跑进一条小巷,看身后没人追来,便停下来靠在墙上气喘吁吁地缓着气儿,正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巷子拐角处突然冒出来两个拿着家伙什儿的大汉,直直冲着她走来。 粗声粗气的对她说道,“姜姑娘,跟我们回去,老老实实的等着人家来接,别玩儿花样了,否则,刘婆子的手段有你受的。你从十里村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后头盯着呢,你跑不掉的。” 姜瑜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全身的力顿时卸下,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跟着他们回到了刘婆子的院儿里。 刘婆子看她还敢逃跑,也不再跟她多说什么,指派了另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马婆子,吩咐了要在接下来的短短几天内,教会她一些规矩。 并且,院子里的看守更为严格,光是院落外边儿,就有两拨约莫十人来回换班巡视的壮汉。 她因身价较高,且马上就要出手,得以单独住一间屋子。 姜瑜在房内看着她门边儿两个看守的丫头的身影,心知自己是不可能再次逃走了。 便如提线木偶般学了两日的礼仪规矩,但该吃该喝的,她一样没落下。人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 到第三日晚间,她便被梳妆打扮一番,敷粉描红,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桃心髻上简单簪了两根银钗。 姜瑜看着镜子里逐渐变样的自己,只觉得那桃红色无比刺眼,可她偏偏无力反抗。只能不断麻痹自己去忽略心底深处的屈辱不甘和怨恨。 喜婆子把红盖头往她头上一盖,她就被一顶红轿抬进了潞国公府的侧门。 到了垂花门,她被扶出轿子以后,又被人搀着一路七拐八绕地往里走去,扶着她的丫鬟春雨小声跟她交代了几句话,让她对这府里的情况有了些大致的了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被带进了一个房间,床上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潞国公裴锋磊。 房门关上以后,她自个儿掀开了盖头。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还有一股沉沉的死寂之气。 姜瑜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年过四旬却已命不久矣的堂堂国公爷,脸色发黑,脸颊凹陷,形销骨立,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心下不是不害怕。 她也才刚过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年纪,现在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人的妾室,还与他独处一室,害怕得只能双手紧紧环住自己,自己安抚自己不要害怕。 她忍着恐惧轻轻走上前,颤着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感受到那丝微弱的呼吸,确定他起码还活着,她心里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害怕过后便是满心的凄惶,终是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哭了出来。 一夜红烛燃尽,瘫坐在脚榻边儿上,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姜瑜被早晨透过窗牖的阳光唤醒,她迷懵着眼睛醒来,刚站起身,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恰好此时,门外的春雨敲了敲门,恭声问道,“姜姨娘,您可起身了?” “起了,你进来。”刚睡醒的姜瑜声音还有些沙哑。 春雨带着另外几个丫鬟进门,众人井然有序地各自忙碌着。有人伺候裴锋磊擦身喝药,春雨则引着她去了西厢房。 春雨便是被派到她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丫鬟,长她三岁,个子娇小,行事却十分妥帖稳重。 她伺候着姜瑜换了一身儿样式简单的湘妃色衣裳,巧手翻飞间,一个简单的圆心髻就挽好了,只簪着一根朴素的灵芝云纹银钗,粉黛不施。 她冲喜的身份毕竟尴尬,这样的装扮既不会太过招摇艳丽,又不会过于素雅,免得被人说招来晦气。 梳好妆后,她又被春雨带着来到大太太的菡萏院见主母。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她才被里边儿出来的丫鬟叫了进去。 她按照春雨教的给康氏奉了茶,康氏也并未多为难她,只高高在上的简单说了两句话,无非就是要她安分守已,好好伺候国公爷,又赏了她一个镯子,过过场面罢了。 她自然垂头一一应是。 在回去的路上,春雨继续跟她细说着府里的情况。 大太太康氏是续弦,她父亲只是个八品小官,出身不高。比起出身名门贵族的原配崔氏来,是远远不如的。 但崔氏自生产伤了身子后,就大病小病不断,勉强撑到裴钧煜八岁上,硬生生等到他请封世子的折子下来,才撒手人寰,离世时也才不过二十五岁。 康氏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姿容只算得上清秀,性情也较为冷淡,是老太太特地为她那贪色的儿子挑的。可想而知,康氏自嫁进来便不大得裴锋磊的宠,夫妻二人既不恩爱,也不相敬,她对丈夫的服侍,倒更像是伺候东家。 因此,她膝下也无一儿半女,好在还有老太太撑腰,掌家权牢牢攥在手里,平日里打理中馈,管着一大家子的嚼用,偶尔再教训几个不安分的妾室。长年累月的,在府中也颇有威信,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轻看她。 只一样,世子裴钧煜的望月轩和老太太的寿安堂,她从不插手,也从不多过问。 向来继母与继子的关系就敏感,更何况她当年嫁进来时,裴均煜已经十岁,早就养不熟了。他又常年在宫里给太子伴读,更没有什么培养母子感情的机会,她便也索性不在这上边儿费功夫。 更何况,裴均煜自小天赋异禀,十八岁那年更是连中三元,性情虽冷酷,但颇有手腕,又是太子亲信,短短几年的经营,现今不过二十二岁,已是朝堂重臣,权柄在握,连带着潞国公府的地位也在京城世家中水涨船高。 他又生得面容俊朗,虽素有手段狠辣的“玉面阎罗”之名,却仍是京城中许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早年间,家里有适婚女郎的世家贵族对他的婚事多有打听,老太太兴致勃勃地挑得眼都花了,但他本人愣是没有半点儿要成婚的意思,每每都以立业之事多番推脱。 随着他权柄日盛,在府中更是说一不二,连国公爷也不敢对他这个儿子的决定多有置喙。 这不,前几月刚被派任楚地巡抚,南下上任去了,又躲开了老太太的一番念叨。 听说甫一上任,便用铁血手腕撸了当地几个大臣的官职,好生整治了一番当地的腐政,如今在民间声望颇高。 自国公爷得了太医下的最后通牒,府中就派人快马加鞭给他去了信,如今已在回府的路上了。 第5章 回来了 春雨说起裴钧煜时,脸上才终于出现些与她年纪相符的少女的娇俏,语声中满是崇拜和似有若无的情愫。 连带着姜瑜也对这素未谋面的世子好奇了些。 从春雨诉说的情况来看,裴锋磊虽子嗣不少,但只得裴钧煜一个嫡子,且其他的几个庶子庶女都资质平平,几个庶子倒是都已成家,但未分家,目前还靠着公中维持体面罢了。 他若真的挺不过这关,说难听些,如若没有裴均煜这个儿子在一旁,来灵堂祭奠的人或许都要少上好些。 姜瑜一路听着春雨的絮叨,一路打量着这座层楼叠榭的府邸,转眼间又回到了裴锋磊所在的屋子。 她既然是因为冲喜被纳进来的,便少不得要时时刻刻贴身伺候着。 经过一夜的相处,她的心绪也平静许多。至少再面对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时,她已经能稳稳端过丫鬟递过来的药,面不改色的给他喂药了。 她看着裴锋磊透着死气的脸,想着自己从前在村子里听那些妇人说过的许多关于冲喜的传闻。 若是冲喜的女子嫁进去,病患真有所好转,那自然是皆大欢喜,逃过一劫,甚至那冲喜的女子还会被夫家当成祥瑞和吉兆,是旺夫的有福之人,自此夫妻和睦,顺理成章的过上好日子。 但大多数冲喜的女子并没有这么幸运,刚嫁进去没多久,夫君就死了的才是常事儿。开明一点儿的人家让新妇直接变寡妇,能让这可怜的女子日后安分的守活寡,就已算是极好的了。 有那狠毒黑心的,口口声声都说是新嫁娘不吉利,克夫的,要让人家给死者活活陪葬,可怜许多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被活活葬送了。 冲喜的姑娘有几个是得家里爹娘宠爱重视的?大多都跟她一样,挣扎不脱罢了。 她甚至只是个妾,进的还是规矩繁重的国公府。妾通买卖,她在这些贵人眼里,与一个物件儿也差不了多少。 且时下世家大族让下人陪葬的也不在少数,一笔重赏打发下去,家里人还得一个劲儿的磕头谢恩。 如今身上穿的锦缎,头上簪的银钗,早膳用的佳肴,都不知比她从前好了多少倍,但姜瑜不知自己往后的出路在哪儿,甚至连活着,如今也成了一种奢望。 她既害怕裴锋磊就这么死了,她恐怕要跟着陪葬。也害怕他突然好了,醒来了,她就要跟这个年纪比她爹还大的男人过日子了。无论哪种,都不是她想要的。 可姜瑜看他现在的情况,只怕裴锋磊是没有多少天的活头了。 她一边不断的想着自己能怎么办,一边极其认真又仔细地给他喂药,至少此刻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再多撑些时候的。多一点儿时间,让她好多想想出路。 她刚喂完药,正给裴锋磊擦拭着沾上药渍的嘴角,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个妇人。 在一旁侍立的春雨看见来人连忙福身请安,“吴姨娘安。” 坐在床边的姜瑜也起身给来看国公爷的吴姨娘请安。 可人家却并不理会她,径自一屁股坐在床边,自顾自的问着跟进来的小丫鬟关于裴锋磊的情况,面上也是一脸的担忧和哀凄。 吴姨娘不比裴锋磊小几岁,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看起来将将三十出头的模样。行走间自有一股难言的风情,隐隐约约的,甚是勾人。 她是裴锋磊的通房丫头出身,家中也是国公府的世仆。二人自幼相识,早年间情谊颇深,得宠的时候,一度盖过正房主母的风头。 她仗着与家主的情分,一直以来行事也是十分张扬。 跟原配主母崔氏也是前后脚有了身孕,膝下的二公子裴钧昊与世子裴钧煜几乎一般大,小不了几个月。 因着姨娘得宠溺爱,他自小被惯得过分,便长成了如今这副不学无术、走鸡逗狗的纨绔子弟模样,倒把他亲爹裴锋磊上了年纪以后的作派学了个十成十。 想着先成家后立业,刚过弱冠,国公爷便给他安排了一门儿亲事。成亲以后,儿女都有了,却没有半分改变,院儿里姨娘通房闹得乌烟瘴气不说,青楼楚馆他也仍旧照去不误。 此时的姜瑜还不知她在百味楼外遇到的浪荡子就是这府中的二公子,后边儿又扯出一桩糟心事儿来,暂且不提。 姜瑜想着春雨对她说过的话,不想惹来无谓的争执,她自然是安静立在一边,不敢打扰吴姨娘关心国公爷。 看吴姨娘这般情态,也看得出她对裴锋磊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有多少就不好说了。若是真的关心,岂会不一日三碗药的伺候着?脸上没有半点儿心焦的憔悴就算了,妆容打扮还十分细致,描眉口脂一样儿不少。 姜瑜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些数。 吴姨娘一番忧心的问候以后,目光终于转到了她身上。只见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之后,才上下一扫,轻蔑的打量了她一眼。 随即脸色一沉就耍起威风来,“你便是冲喜的姜瑜?” 姜瑜正想应是,还未开口却又被她厉声打断,“哪里来的乡野丫头如此不知规矩,我怎么着也伺候了国公爷几十年了,你见着我,竟干站在一边,连杯热茶也不曾端来。” 姜瑜一听,这是要找茬。不想这吴姨娘竟这么快就发难,脸上错愕不已,没来得及反应,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吴姨娘却已经扬声叫了两个丫鬟进来,吩咐把姜瑜带到门口,让她在大太阳底下跪上两个时辰。 两个丫鬟低声应是,姜瑜也不再出声,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遭了,也不再多言,敛眉顺从的跟着出去了。 春雨倒是小声求了两句,但被吴姨娘一个凌厉的眼风一扫,也噤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瑜跪在外边儿。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 姜瑜跪了一个时辰就开始觉得头昏眼花了,就在她撑不住倒地的时候,忽然间听见门外的下人们兴奋地喊着“见过世子”、“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身后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近,她费力地睁眼,恍然间好像看见一双黑色的暗纹提花靴子停在身前,又听见一道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眼皮控制不住地耷拉下去,她再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第6章 灵堂初见 裴钧煜刚踏进这院子,就看见地上趴伏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看打扮不像是丫鬟。 裴锋磊院儿里的事,他无意多管,只是经过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只看到那女子莹白的侧脸和纤长的颈子,看起来年纪尚小,稍显稚嫩。 裴钧煜猜测多半这女子又是他那好爹新纳的妾室,脸色一沉,心里不免又冷笑一声。 话一出口,果然听见边儿上的春雨恭声回道,“回世子的话,这位是新进府的姜姨娘。” 裴钧煜听了一言不发,继续大步流星地往里边儿走去。 跟在一边的卓星小心地觑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心下暗叫不好。 主子对国公爷本来就有心结,父子关系一直都不好。且向来都是看不惯国公爷这样行事的,一个又一个地纳妾,骄奢淫逸,不知节制。 也不知这回突如其来的病与这种事情有没有关系,毕竟国公爷早年间也是武将,身子很少出毛病。 屋内的吴姨娘听见外边儿下人的动静,赶忙出来门外候着,刚刚那股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的狐媚气也没了,看起来端庄不少。 细看她行礼时,身体似乎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裴钧煜连个眼风都没有给她,在床边看了一眼亲爹,淡声粗略问了几句情况和太医的诊断,便又往老太太那儿去了。 踏出院子时,春雨正和另一个小丫鬟把昏迷过去的姜瑜扶着往房间里去。 朱楼雕栏,一进一出,身形交错间,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走向阳光底下,一个娇小孱弱的身子则被扶往清凉的檐下。 寿安堂 老太太看见最疼爱的孙儿回来,高兴了好一会儿,拉着他的手连连关心。 面对着祖母的切声关爱,裴钧煜原本冷淡的神色和缓了些,眼里也多了些孺慕之情,耐心的一句句回应着。 关心的话说过后,老太太虽明知这父子二人心结有多深,但还是叹了口气,不死心的劝道,“煜哥儿,这回你爹恐怕是熬不过去了,你们父子二人之间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你们是亲父子啊,当年你出生时,他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儿了,你当真不肯原谅他?” 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脸上老泪纵横。 裴均煜听着耳边祖母的哭泣,想起裴锋磊躺在床上的毫无知觉的模样,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惘然和动摇,他恨了他太多年,从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天。 但很快,他脑海里又出现八岁那年,母亲含恨而终,瘦得不成人形的苍白面庞,闭眼时脸上的解脱和释然,稍微有点儿动摇的心瞬间便又硬了起来。 他明白祖母看着他们父子二人敌视的心痛,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 从他母亲去世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没有裴锋磊这个父亲了,父子关系早就破裂了。 所以此刻,他只能保持沉默。 若是以往,他自会主动提起些别的事情,把话茬儿揭过去。可如今在生死这样的事情面前,任何其他的事儿都显得太过无力,索性不如不说。 老太太停了哭声以后,知道孙儿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的,必定也是累了,便也暂时收住了心底的悲伤,让他先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裴均煜先进宫去见了皇帝和太子,汇报此次楚地巡抚之行的情况。 而姜瑜依旧早早醒了去伺候裴锋磊,心里暗暗祈祷吴姨娘今日可别再对她发疯,昨天跪了一个时辰,她的膝盖就已经青紫一片了,还疼着呢。 行走之间,膝盖处密密麻麻的疼痛更是令人难受。 刚喂了药,张太医就来诊脉了,还有老太太和康氏,府里其他的大小主子也一并来了。 原本宽阔的屋子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姜瑜行了礼以后就连忙退到一边,好在也没人注意她,她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后边儿,垂头不语。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张太医诊脉,面儿上自然都是悲戚担忧的神色,但细看,也是神色各异。 而一同站在最后边儿的裴均昊粗粗看了自个儿亲爹一眼,又想着平康坊里前两日新包下的妓子青青,满脑子都是她那妖娆的身段儿,心里忍不住的躁动起来。 低头回味了一会儿,抬眼时,瞥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在百味楼狠狠踩了他一脚的不知好歹的那个貌美的小娘子。 嘴角一勾,眼里尽是淫邪之意。 姜瑜感觉好像有人盯着自己,循着那道视线的方向看去,一抬头,就看到裴均昊不怀好意,直直望着她的眼神。 这个眼神一下就让她想起了在百味楼遇到的那个浪荡子,心里顿时慌了起来,赶紧转过身去,避开了那道恶心的视线。 不多时,张太医诊完来到外间,众人又随他一同出去。 姜瑜才敢低声问春雨,得知他便是吴姨娘的儿子,府中那位风流的二公子裴均昊,她不由得心里一梗。心想这母子俩果然是一路货色,有其母必有其子。 合着,母子俩都想着找她的茬。虽说她现在也算是他的庶母,可看裴均昊的架势,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姜瑜在心里暗暗叫苦。 外间的张太医对着众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直言裴锋磊就这两天的事了,让尽快准备后事,又惹来一阵儿低声哀泣。 此时,正在床边给裴锋磊擦身子的丫头,看见裴锋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惊恐的颤着手往他鼻尖探去,然后大叫一声,小跑出来跪在老太太跟前儿,磕了个头哭着道,“老太太,夫人,不好了,国公爷…国公爷他好像没气儿了。” 张太医进去重新诊脉以后,沉声说了句,“节哀。” 伴随着随之响起的哭声,府里很快操持起了后事,白幡高高挂起。 原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下人们在康氏的安排下,倒也没有慌张乱套。 裴均煜出宫接到府中下人来报时,已经是傍晚了,赶回府里,就看到已经布置好的灵堂,灵堂前已经摆好了棺木,裴锋磊被收拾齐整的尸身安放在里头。 形容与他早上看到的并无太大区别,他心下一时竟无甚情绪。 而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的姜瑜,听见下人纷纷请安的声音,停下附和的哭声,好奇的抬头看去,便看到身着绯红色仙鹤纹样官服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面容俊朗。 神色略带疲惫,却不掩脸色冷沉,目光寒凉。 明明是在亲生父亲的灵堂前,对着刚过世不久的父亲,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难过之色,反而让人觉出一股淡淡的疏离。 他只静静立了一会儿,转身便要走,仿佛这灵堂不绝于耳的哀苦声与他无关。 灵堂内没人敢上前主动招呼他,也没人敢叫住他。 姜瑜不知缘由,儿子在老子灵堂前竟如此平静,一时愣愣的盯着他,惊愕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他突然看过来的锋利的视线一吓。 被人发现偷看的尴尬让她下意识的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又赶忙低下头去,拿帕子捂着嘴巴,继续作伤心状。 第7章 香姨娘 刚哭过的小脸儿娇艳欲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带着小鹿般干净的澄澈和无辜之色,脸颊上的泪痕将干未干,眼底分明没有半点儿悲伤,却要勉强着自己作出伤心模样,被人发现以后,尴尬的心虚也是展露无疑。 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小孩儿,低垂着头,被发现的窘迫仿佛快从发丝间溢出来。 裴钧煜看在眼里,原本萦绕在心间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怅然和难过也没有了,一时竟觉出几分有趣来,眼底浮现出玩味的神色。 但也不再继续停留,很快移开视线,抬脚便大步走出了灵堂。 姜瑜余光瞥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离开,心里松了口气,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又看了看周围众人个个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为了不让自己引起注意,她随即咬了咬后槽牙,眼睛一闭,借着衣服的遮挡,用力往小臂内侧的嫩肉一拧,剧痛袭来,眼泪瞬间哗哗地掉。 泪珠落下滴落在孝衣上,她便又继续哀哀哭了起来,灵堂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哭到后头,她也真真儿的落下些伤心泪来。 但不是为了那死去的裴锋磊,而是为了她凶吉未卜的命运。 哭了几个时辰,换另一拨人来守着,她与春雨互相搀扶着回房。 走到一半,春雨突然想起二人还没吃东西,便说道,“姨娘,跪了这老半天,想必您也饿了,奴婢先去厨房端些吃食来,您先回去,奴婢去去就回。” 姜瑜听她一说,腹中也觉出些饥饿感来,便点了点头,叮嘱她,“那你去,天儿晚了,你走路小心点儿,慢些也不打紧。” 春雨一走,姜瑜凭着直觉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可她人生地不熟的,夜色又黑,这府中的路条条看起来都差不大多,她走着走着就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眼看前面是个破败的小院儿,门前一地的枯枝败叶,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无处可走了,她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门内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 “你是谁?你别走,好心人,救救我,救救我,不关我的事啊……”。 她脑海中一下就想起了许多从前听村里老人说过的许多诡异的志怪故事,隐隐约约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身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竖起,感觉身后好像还吹来了阵阵阴风,姜瑜不敢继续往深处想,更不敢转过头去出声回应,拔腿就赶紧跑。 刚踏出院儿门,姜瑜听见另一条路上传来有人细碎的说话声,下意识的躲在一边,借着夜色和树木的遮挡,那两个人提着灯笼的身影渐渐走近,也没发现躲在门边阴影处的她。 她们经过时压着声音的对话也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诶,你说,国公爷死了,老太太和太太会如何处置这香姨娘?香姨娘被关了这个把月,都变得神智不清了,咱们还要给她送多久的饭啊,每回来,我都觉得瘆得慌。” 另一个丫鬟也低声回道,“是啊,我也害怕。但左不过就是一条白绫吊死,要不就一杯毒酒灌下去,让她给国公爷陪葬罢了。毕竟人是在她那儿出的问题,她又是国公爷生前的新宠,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下去陪他最合适不过了,老太太和太太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前儿不是还新纳了个冲喜的姨娘么,听碧青姐姐说,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那位又会怎么处置?” “嗐,我看呐,多半也要下去陪国公爷了。” 听了这话的丫鬟惊讶得捂住嘴边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怎会?她是无辜的呀。” “可她才嫁进来,人就没了,岂非让人觉得不祥?陪葬就是她唯一的价值了,不陪葬,府里平白无故的继续养着她不成?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 随着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躲在一边儿的姜瑜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脱力的蹲下身子,无力的靠在墙角,瞳孔放大,眼神里满是惊恐,不自觉的流出清泪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丫鬟送完饭回来再次经过这边,她们快步离开之后,姜瑜才缓过神儿来,站起身来往那院子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之后,透过送饭的那个小洞口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于是轻手轻脚地蹲在洞口旁边,轻声问道,“香姨娘,你为何会在这儿?” 正在狼吞虎咽的香姨娘听见有人说话,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又激动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不断挥舞,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情绪极为激动,却明显不是神智不清的样子。 姜瑜一边低声安抚着她,一边从她说的话语中理清缘由,再结合刚刚那两个丫鬟的对话,才得知了整件事的始末。 原来这香姨娘是国公爷裴锋磊从城里有名的青楼平康坊纳进来没几个月的小妾香萍,本是鸨母刚推出来接客的雅妓,也不过十七岁,长相妖艳,弹的一手好琵琶,正好是裴锋磊喜欢的那一类美人儿。 香萍刚出来表演了一场,便被他一眼看中,半逼半诱的,豪掷千金把人带回了府里,很是宠爱了一段儿时间,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歇在她那儿。 却在月前某一日晚上,二人帐中纠缠得正欢之时,裴锋磊突然晕倒在她身上。 太医来了之后诊断是纵欲过度所致,还检查出房内的熏香加了助兴的成分,药性极烈。裴锋磊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应是太过激动之下引发的病症。 然后他便一病不起,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病情也愈发严重,如今更是短短一个月就去了。 香姨娘本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几天,便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无论她怎么解释证明,都没有人相信那香里的脏东西不是她放的,大伙儿都觉得青楼出来的女子为了争宠,什么腌臜手段使不出来?连简单的查证都不曾,她就被打发到了这里,过得连只狗都不如。 现在得知自己要陪葬,又怎么不激动害怕?看到一个人来便连连求救。 姜瑜此刻自身难保,看她蓬头垢面的,十分可怜,心里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耐着性子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便赶紧离开了。 刚得知自己很有可能要陪葬,沉浸在死亡的恐惧里的姜瑜还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跟在了她后边儿。 第8章 险脱身 跟在她身后的正是裴钧昊和林开主仆两个。 从姜瑜和春雨出来之后,他俩就一直跟在后头,伺机而动。 裴钧昊一想到姜瑜那张清纯又娇嫩的小脸儿就心痒痒,虽然是他父亲的人,但他父亲人都没了,这丫头很快也要陪葬,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还不如先让他得手了,好歹服侍他一回,也不亏他们潞国公府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她来。 至于守孝这回事儿,早已被满脑淫邪的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不容易这丫头落了单,正是施为的好时机,他又岂会放过。 他跟林开对视一眼,林开立马会意,从另一条小道绕过去,二人打算来个前后夹击。 林开小跑的脚步声略显匆忙,还是叫走在前头的姜瑜察觉到不对劲,心下生了警惕。 她不敢转头,只余光往后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躲闪的影子。 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往怖远处的假山走去,旋身躲进了一个山洞里,果然看到连忙追上来的裴钧昊的身影,心下一惊,马上想到了他的意图。 不想这贱男人竟如此目无礼法,父亲过世才第一天,就打起了他这个庶母的主意。 假山层叠,但也就这么大点地儿,要不了一刻钟,裴钧昊也能找到她。 趁那个禽兽还没反应过来,她紧贴着假山墙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另一边儿挪着脚步,只要找到一个出口能让她跑出去,她就有把握甩掉他。 可还没等她找到出口,裴钧昊的脚步声就渐渐逼近了,还诱哄道,“小美人儿,你在哪儿呢?本公子知道你已经发现我了,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乖乖出来从了我。我爹已经死了,就让我来带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你放心,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姜瑜听了这话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当面啐他几口。 但她只能掐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加快步伐往边儿上摸去,总算让她看见一个出口,便赶紧往外跑去,不想却被早已发现她意图的裴钧昊堵住了去路。 那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扭,就把她带进了假山的阴影处,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让姜瑜彻底看清楚了裴均昊嘴角得逞的奸笑,眼看他另一只手就要摸向她的脸。 姜瑜一边使劲儿挣扎着,一边低声试图警告他,“裴钧昊你敢,我可是你的庶母,你爹才刚咽气没多久呢,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就被他出声打断,“那又怎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还把头凑向少女白皙的颈边,闭上眼睛,享受地轻嗅,身上的欲望愈发强烈。 脸上还有着激动之下引起的泛红,当下用力一搂少女纤腰,就要行不轨之事。 假山处也不是没人经过,但姜瑜不敢呼救,甚至连警告的话也要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她便再是愚笨,也知道这样的事儿一旦被人知道,无论是不是她的错,她都只有死路一条,绝对讨不了好。 到时候治她个红杏出墙、狐媚爷们儿的罪,她只怕死得比香姨娘更快。 而裴钧昊就是吃准了这一点,看出她的顾忌,才敢在这样的地方羞辱她。 姜瑜手上脚边奋力抵抗的动作不停,衣料发出轻微的摩挲的声响。裴钧昊一时无从下手,恼羞成怒之下稍稍松开她,又用力捏住她瘦弱的肩膀,猩红着眼就要上手用强。 姜瑜看准时机,膝盖曲起,往上一顶,用尽全力击中了他的要害。 趁他放开双手,痛得身体蜷起,完全松开她的时候,她赶紧转身往后边儿的出口跑去好,听着裴钧昊发出的低低的呼痛声,心里不禁生出些快意来,甚至想回去再补几脚。 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会儿,她才回到原来跟春雨分开的地方,正好有个下人经过,她跟人家问清楚了路,向着人家指的方向,快步回到了住处。 刚踏进院子里,就撞上要出去寻她的春雨。 春雨看见姜瑜鬓发散乱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嗔怪道,“姨娘,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姜瑜惊魂未定的把人拉进屋里,心神一松,不住的后怕,小声与春雨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儿。 春雨一听也慌了,着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原本饥肠辘辘的二人一时都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最后还是姜瑜先振作起来,耸了耸肩膀,率先拿起了筷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春雨,咱们先吃饭,日后走一步算一步,咱们还是要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等天亮了,咱还得去前边儿接着哭灵呢。” 说完,整理好心情就开始吃了起来。 昏黄烛光下,朱漆万字勾莲桌上的菜肴已经凉了下来,好在因着府里的丧事,端来的都是没油的素菜,不至于油乎乎的倒胃口,倒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春雨也只好拿起了筷子,顾不上什么主仆有别了,填饱肚子要紧。 主仆二人简单用完之后,浅眠了两个时辰,便又起身去灵堂哭灵了。 棺木停丧约莫会持续十来天,且从今儿个开始,还会有收到消息的亲朋好友陆续前来吊唁,这哭灵的功夫更是马虎不得。 裴钧煜也穿上了孝服,依旧是一脸淡漠的样子,带头跪在最前面,领着众人完成仪式,随后又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一身麻衣孝服,长身玉立,虽还是跟平日里一样的面无表情,但礼数周到,行事张弛有度,不失堂堂国公府世子的稳重风范。 宾客们见状都在心里暗暗点头,遇上这等事情还能强忍住悲伤,如此冷静地撑起门庭,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深得皇帝和太子器重的能臣裴钧煜,都纷纷对这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而众人眼中看似行事有度的裴钧煜在接待宾客的空闲之余,眼光余光不自觉地搜寻着姜瑜的身影,待看到人群中的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倒像那么回事儿,心里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她一夕之间,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还在心里可惜她始终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否则也能多少猜出个大概来。 总不可能是真的为他爹的死难过? 这般想着,他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些失望,落在他人眼里,又看成他对亡父的不舍,竟也合上了今日的境况。 姜瑜今天倒是不用再靠拧自己来哭出眼泪了,光是想想昨儿晚上的惊险还有自己很有可能要陪葬的下场,她就哭得不能自已了,眼泪滴滴如珍珠断线般掉落,肩膀哭得直抽抽,擦眼泪的帕子都湿透了,还引来旁边儿几位姨娘的侧目。 自然也没有心情注意头顶那丝若有若无的窥探以及来自裴钧昊那不甘心的狠厉眼神。 而裴均昊盯着姜瑜的反常之态自然也没有逃过裴均煜锐利的眼神。 第9章 误入怀 裴钧煜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站在一边的卓星看见主子的动作,连忙走上前去听了几句吩咐,随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裴钧煜接待完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后,负手而立,目光沉沉的盯着堂上的花梨木棺椁,眼里情绪不明。 淡漠的眼眸里似有怨恨,似有释然,似有不舍,但最后又重归一片平静。 姜瑜哭累了,想抬头缓缓,看到堂上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觉得他身上似有无边的孤寂,整个人都像是与旁边的人隔绝开来,自成了一方世界。 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如他这般地位显赫又有才华之人,难道也会有解不开的愁事吗? 此刻的姜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日后会与这样一个人产生如何深刻的羁绊,起码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离给裴锋磊陪葬的命运和裴钧昊那个淫贼的魔爪。 晚间,裴钧煜安慰完伤心的祖母,从寿安堂里出来,独自一人踱步回望月轩,顺便理一理近日的事情。经过假山时,正好遇上迎面走来的裴钧昊主仆二人。 裴钧昊看见自己这个冷面大哥,赶紧敛起了面上的烦躁之色,态度恭敬的行了礼,“大哥这是刚从祖母那儿出来,要回去了?”。 裴钧煜向来不把这个年岁与他这个差不了几个月的草包弟弟放在眼里,也无意与他多言,微微颔首之后便继续走远了,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裴钧昊心中虽不忿,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和自己这位大哥的手段,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是想着要如何把姜瑜得到手。 否则守孝三年期间,他不能出去寻欢作乐,还要在家对着房里的黄脸婆安氏,想想都憋屈。甚至在老太太和太太眼下,那几个妖艳的妾室通房更是连碰也不敢碰。 如此一来,他更是不愿放过近在眼前的姜瑜。 走在前头的裴钧煜本就是习武之人,耳力目力都较一般人要敏锐好些。隐约听见这主仆二人低声说着什么“合欢散混在吃食里……”的只言片语,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他虽已多年不关注府中除老太太以外的人的情况,但也未曾想到他这庶弟竟荒唐到这般地步。 想起朝中几个因为家中品行不端的子弟行不法之事而没有被及时约束的官员,被御史一道折子状告到圣上面前,官职被一撸到底,多年努力化为一滩泡影的情况。 裴钧煜脸色一沉,眼中阴狠之色尽显,看来是时候要加强对府里这帮人的看管了,若是有人惹下祸事,他也好先行出手,做好准备,以免被人留下话柄。 想起如今朝堂上波诡云谲的形势,以及前日他进宫时,太子对他说的那番话,裴钧煜又陷入了沉思。 巡任楚地事关重大,圣上那边已派任了自己的人前去料理,他则又被调回京城。 他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明晃晃是太子一脉的人。 皇后早逝,皇帝早年间因着对亡妻昭仁皇后慕容氏的愧疚和思念,早早便封了二人唯一的儿子萧定阑为储君,自小悉心教导,勉力培养。 不仅没有再立皇后,连其他的几位庶出皇子也向来不待见。他与慕容风便是皇帝为太子亲自在众位世家子弟中挑选的伴读,自八岁起便与太子一同在宫中读书习武,一直是太子的心腹和左膀右臂,三人在宫中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和算计才走到了今天。 可随着太子逐渐长成,锋芒渐露,在朝中官员和民间的声望日高,隐有人心所向之势。 皇帝却华发已生,力不从心了。 上位之人站在高处久了,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快感之后,又怎舍得轻易失去这一切?再加上山河已定,逐渐沉溺于富贵享乐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不说,猛然惊醒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年轻健壮,朝中官员甚至已隐隐有以其为首的迹象,心中便生了猜忌。 就算这个继承人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但自古帝王疑心深重,猜忌一旦生出,又岂是能轻易磨灭的? 故而近年来,皇帝似乎在着手扶持另外两位已经成年的三皇子萧成安和五皇子萧成乔,试图与太子形成制衡之势。 这二位皇子出身自然也不简单,分别为四妃中的杨淑妃和徐贤妃所出,生母位分都不低,且各自所在的家族在朝中也有一番势力。 皇帝态度模棱两可,底下的官员也跟着变了风向,许多官员就此观望了起来,轻易不敢表态站队。 原本此次派他巡任楚地就是太子与三皇子、五皇子和皇上四番实力博弈的结果,谁知竟出了这样的意外,倒让皇帝顺理成章的安排了自己的人。 不过只要不是另外两位皇子的人,于他们而言,处境就不算太糟糕。 不出意外,待丧事一了,看在太子的面上,皇帝也会有夺情之举,起复他再任其他职位,但这任职也大有文章可做,他们目前也只能静待时机。 姜瑜和春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春雨还走在后头给姜瑜捶打着酸痛的肩颈,二人都累得没有说话。 夜色朦胧,府中沿路的灯盏熄了大半,一片静谧。路边的花草被养护得极好,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儿香。 姜瑜刚走过一个拐角,一时不察,竟与迎面走来的裴钧煜撞了个满怀,额头磕到男人坚硬的胸怀,疼得姜瑜直吸气。 裴钧煜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撞,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跌进怀里的这具娇软的身体,有力的双手稳稳搂在女子纤细的腰间,女子身上清幽的芳香被微风一吹,丝丝缕缕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侵入他的鼻尖。 姜瑜的疲惫和裴钧煜的深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紧紧贴着的二人愣了一会儿之后瞬间清醒过来,赶忙分开。 身后的春雨一看来人,连忙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姜瑜抬起头,看到晦暗的月光勾勒出的男人轮廓分明的俊挺的五官,心下不知为何一时跳得极快,连忙也跟着低头蹲身行了个礼,“见过世子。” 裴钧煜则正好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第10章 娟姨娘 一身素衣孝服,本就纤细的身姿在宽大的衣裳下愈发显得羸弱清瘦。脂粉未施,脸颊莹白如玉,柳眉弯弯,杏眼澄澈,还带着一丝慌张。琼鼻樱唇,耳边未带耳饰,青丝尽数挽起,只堪堪别着一根素银簪,低头行礼时衬得雪白颈子愈发纤长。 朦胧月光下,她行礼的动作还带着些许不熟练的笨拙,好在身条修长,莹莹风姿,端的是一副娴静可人的模样。 裴钧煜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开手掌中那不堪一握的盈盈柳腰之后,那柔软的触感却始终在心间挥之不去,眸底陡然不受控制的生出些炙热,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一片冷然。 姜瑜心间不免觉得有些窘迫,面上升起热意,脸颊泛起淡淡嫣红,心里直打鼓。 二人之间一时竟生出些隐绰的暧昧,说不清道不明。但被夜风轻轻一吹,又瞬间消散了。 行了礼之后,姜瑜便与春雨一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敛眉垂目站在一边儿,平息着心间的躁动,等着裴钧煜先走。 春雨不敢抬头看裴钧煜的神情,见他未发话,也未离开,怕他生怒。 便大着胆子主动出声为姜瑜解释,“奴婢春雨,这位是前儿个刚进府的姜姨娘,对府中规矩还不甚熟悉,不慎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说着,还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姜瑜。 姜瑜回过神来,也连忙补充道,“还请世子见谅。” 原本以裴钧煜的性子,多半听了也就走了,不会再多说什么。 可他却破天荒的继续淡声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进府前,家中做的是什么营生?” 姜瑜大方地照实回答,“奴婢是太太为给国公爷冲喜纳进府里的,刚来不过三两日。进府前,奴婢家在城外的十里村,靠着耕种家中的几亩土地过活罢了。” 说完,只听得旁边的男人淡淡“嗯”了一声以后,他才抬脚离开。 姜瑜和春雨等他走远了,才敢起身,继续往住处走去。 姜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幽幽月光下,那条路上空空荡荡,只余路边大树垂下来的柳条儿被微风轻拂摆动的晃影,再没有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 她心间浮现些莫名的怅然,这般清贵温雅的男子,真真儿担得起这京中许多世家贵女对他的恋慕。 刚回到房间里,洗漱完想歇下,外边儿却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春雨推门进来,点燃了屋内的烛火,边服侍姜瑜穿衣,边对她说道,“姨娘,出事儿了,太太身边派人来让您赶紧去一趟正院。” 主仆二人不明所以的来到正院时,菡萏院里一片灯火通明,太太康氏坐在台阶上的圈椅里,面色严肃的看着下首庭院中央,跪在地上的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一男一女。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站在她身侧,威势不小。 院子两边都立着几位姨娘,无一不是好颜色,大多都与吴姨娘和香姨娘是一类美人儿,但此刻也都低着头,神色不明。 后边儿站着的一溜儿的丫鬟婆子们也是垂手而立,肉眼可见的战战兢兢,气氛十分凝重。 姜瑜和春雨一见这阵仗,连忙加快脚步上前匆忙行礼,得了康氏叫起之后,赶紧又退到了院子一侧。除了吴姨娘以外的其他姨娘都纷纷好奇的看了姜瑜几眼,本着不敢随便得罪任何一个人的处事原则,姜瑜都一一浅笑回应了。 顺势看完一圈所有的姨娘之后,姜瑜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国公爷还真是专一,喜欢的女子模样都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个顶个儿的年轻。” 她看地上跪着的那个女子的穿着打扮,再看她散乱鬓发中露出来的眉眼也透露着一股难言的娇媚风情,便猜到她恐怕也是裴锋磊众多姨娘中的一位,只是不知犯了何事? 康氏环顾一周,看人到齐了,才坐直身子,厉声开口斥责道,“娟姨娘与外门儿的小厮王平有私情,二人夜间相会私奔被值守的两个婆子抓了个正着,如今证据确凿,你二人可认罪?” 姜瑜这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二人并没有穿着孝服,旁边还散开着一个被打开的包袱。 康氏问完话之后,娟姨娘依旧咬牙低着头一言不发,身材凹凸有致,可见她的诱人风韵。但她即便跪着,脊背却挺直着,看起来倒有一番宁死不屈的气势。 一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平却受不了这压力了,一听康氏发话,立马就崩溃了。 快速膝行两步,便涕泗横流地开始叫冤,“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都是娟姨娘诱惑小的,小的也是一时把持不住才,才……,也是她说不想给国公爷陪葬,还用财帛怂恿小的带她走,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受她蛊惑才做下这等祸事,求太太饶命啊。” 王平一边求饶,还一边把脚边包袱里的金银首饰拿出来,散落在地上,好让众人看得更清楚,确实都是些女子的首饰。 院子里一时只有他翻动首饰时,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姜瑜仿佛听见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不知是谁叹的,心情也是复杂,但她只能继续默默看着事态发展。 娟姨娘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眼眶早已发红湿润,紧咬下唇,目光直直看着前面跪着磕头求饶的男子身影。虽然鬓发凌乱,脸颊红肿,但脊背未弯一点儿,身上隐隐透着孤绝的气息。 她先是含泪大笑了几声,才凄声怨道,“王平啊王平,你真是个没种的东西,我呸,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竟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说完这句,她又丝毫不惧的看向上首端坐着的康氏,坦然承认,“是,我是与王平有私情,两年前开始的,我主动勾引的他,我都认。不知您要如何处置我?”眼波清明,坦荡无比,倒似丝毫不为自己的丑事被发现而羞耻。 王平一听她全都认了下来,连忙迫不及待的继续讨饶,更加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姜瑜看着娟姨娘眼里的光就这么一寸一寸的彻底熄灭了。 第11章 蒙汗药 眼睛绝望的一闭,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滑下脸颊。她仰头任由自己的丑态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有着豁出一切的决然,再无顾忌。 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发泄般却又平静地嘶哑着声音说道,“我十八岁进的府,当时也是满心的欢喜雀跃,以为从此过上了好日子。可我现在不过才二十二岁,在这府中不知不觉也待了五年,红颜未老恩先断就罢了,现在竟还要为他陪葬,我怎能甘心?也是我蠢,竟又把希望放在了男人身上,呵,世上男人,又有几个是靠得住的?” 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听了个清楚,有几个姨娘像是有所触动,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些哀怨同情的神色来。 姜瑜心里对这娟姨娘也是有些敬佩的,起码敢作敢当,比她找的那个窝囊男人不知强上多少。 夜色已深,康氏本就只想杀鸡儆猴,警告一下这些不安分的妾室。如今事实已定,她再无心听她的苦衷,这宅院里头有几个女人是真正过得如意的,便是她身为堂堂国公府主母,也有许多的不得已。 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她不守妇道,那就要想到今日的下场。 正想开口吩咐下人把他们拖出去,却见娟姨娘突然捡起地上散落的簪子,站起身来往前疾走几步,神色狰狞的把那尖锐的簪子往王平脖子处狠狠一扎,王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她又用力把簪子一拔,鲜血顿时喷涌如柱,溅了她一身,王平也当场倒地,睁着眼睛咽了气。 她这番动作极快,血腥的场面瞬间引起众人惊恐的尖叫,康氏身边的夏嬷嬷大喝一声,几个婆子马上反应过来,要冲上前去按住她。 可娟姨娘已心存死志,不等到那群人上前来擒,她又弯下身子快狠准地把头往石灯笼柱上撞去—— “砰”的一声,她身子软软倒下,地上很快又出现一滩血迹,人瞬间就没了气儿。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姜瑜也被这两条人命吓得脸色苍白。浑浑噩噩回到房间以后,她躺在床上还心有余悸。不禁想到那晚若是真被裴均昊那个混蛋得逞,只怕自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脑海里一时都是王平死不瞑目的双眼和浑身是血的娟姨娘,一晚上做了好几个噩梦,画面零碎,她醒来以后只觉得头痛。 娟姨娘的死再次提醒着她陪葬的下场,死期将近,姜瑜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但经过这一遭,府里的防备肯定更严密,逃跑的希望更加渺茫。 还有十来天,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想到办法脱身。 望月轩书房 裴钧煜正快速过着卓星递上来的这几天对府里大事小情的记录信件,一页一页的看得极快。对姜瑜的调查结果也与她本人说的一样,裴钧煜这才知道她叫姜瑜,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是个好听的名儿。 原来是一个普通农女,难怪如此青涩懵懂,半点儿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在这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儿的府邸里,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卓星看主子过得差不多了,便出声说道,“世子,属下还有一事,是关于二公子的。” 裴钧煜眼皮未抬,呷了口茶才冷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卓星接着恭声说道,“二公子让他的随从林开在平康坊花重金买了合欢香,要的还是药性最强的那一种,带进了府里,有些小动作,似要行不轨之事。” 裴钧煜想起刚刚遇到那对草包主仆时,听到的那两人的密谋之语,想了想,还是沉声吩咐,“让影卫盯着他们,若有异动,随时来报,必要时可出手阻止,不必手下留情,另外几位公子也是一样,切不可让他们捅出什么大乱子。” 卓星虽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开始关注起了他们,但听了吩咐,抱拳应是以后,便下去布置人手了。 而另一边拿到合欢香的裴钧昊已然心生一计,在林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让他赶紧办事去了。 又是一轮明月高挂,月明星稀,纯净明亮的月光如潺潺流水,丝丝缕缕洒在庭院中,像给院子镀上了一片银光。 姜瑜在前院儿灵堂心不在焉的跪着,心中焦虑不已,脑海却一片空白。 这时太太康氏身边儿的碧青走来低声对她说了句话,说是太太请她去一趟,寻她有事。 姜瑜对碧青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在菡萏院见过她,便也不再多问,不等去厨房还没回来的春雨,独自随她一道走了。 碧青是个热络的,两人一路走着,她总能找到些话头来说,姜瑜本还心怀忐忑,但渐渐也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一时竟没有发现这完全不是去菡萏院的路。 等她们穿过一个曲折的抄手游廊时,她才觉出不对劲儿来,记忆中好像没有走过这条路。 姜瑜连忙喊住前头带路的碧青,“碧青姐姐,咱们是不是走岔了,这好像不是去正院的路。” 提着灯笼的碧青脚步一顿,回头一笑,解释道,“太太在前边儿的凉亭等你呢,现在天儿热,她晚间喜欢在园子里乘凉。” 姜瑜听了再没有顾虑,继续跟着碧青往前走去。 碧青看着无辜的姜瑜,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想起家中重病在床的老母亲,敛起脸上的不忍,心又渐渐硬了起来。 眼看着走的路越来越偏,已经看不到有经过的其他下人了。姜瑜心间再度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太太再怎么散步乘凉也不可能走到这儿。 将将踏进一个角门,她心间止不住的涌上慌乱,步子倏然一停,转身就想跑。 却被早已守在角落,紧盯着她的林开察觉,一个箭步上前,从后边儿搂住她,然后又把浸了蒙汗药的巾帕往姜瑜嘴上用力一捂,不一会儿,姜瑜就彻底失去意识,晕倒了过去。 一旁的碧青看着林开的举动,不由得瞪大双眼,死死掐住手心才吞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林开看她一眼,她连忙移开视线,慌张地扔下一句,“二爷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以后不要再找我。” 说完,便赶紧从另一个小门走了。 林开把人抱起,绕进了一个俨然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小房间里,又把昏迷的姜瑜放在了架子床上。 借着透进窗牖的月色,他看着美人儿沉睡的清丽容颜,多次想伸手摸去,但长期以来的唯命是从和刻在了骨子里的奴性,让他又害怕得把手缩了回去。 转身走到桌旁,他用手帕捂着口鼻,点燃了一小块儿从怀里掏出来的香料,扔进了熏炉里,然后快步走出去把门给锁上,紧赶着去告诉他主子裴钧昊了。 第13章 抓浮木 裴钧煜刚招待完前来吊唁的亲朋,正慢悠悠的独自一人走回望月轩,一路若有所思的思索着什么,神情莫测。 经过的丫鬟们见了他只再恭敬不过的行了礼,“见过世子”,然后垂头等着他走远。 其他房的大小主子们见着他,也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简单寒暄几句,眼神里都是又敬又怕。 这位世子爷年纪轻轻就是朝中重臣,长身玉立,气宇轩昂,气势冷漠凛然,宛如雪山上的高岭之花,远望高洁,近看却威势迫人。 府中谁不怕他? 就算是爱慕他的丫鬟们再怎么春心暗动,也只敢偷偷瞄上几眼罢了,多余的其他动作,却是万万不敢的。 裴钧煜走到假山边儿上,临湖负手而立,月光下的颀长身影,倒映在水面儿上,越发显得高深莫测,难以亲近。 他眺望着平静的湖面,背在身后的一手转着另一手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心下一时也是百无聊赖。 而此时,浑身难受的姜瑜来到湖边,眼前一阵儿发昏,绕过层叠的假山石,不小心跌坐在地。 冰凉的墙壁和地板让她舒服些许。 缓了一会儿,直到再次压下体内的火热,她才又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手心蹭到凹凸不平的山石,满手的血糊在上边儿,她却已感受不到这点儿疼痛了。 随手扯下了身上的素色外衫随意扔在地上,她一边扯着胸前的内裙,一边跌跌撞撞的就向着前边儿波光粼粼的湖面走去,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湖边儿上的人影。 而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裴钧煜听见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身子瞬间紧绷起来,眼锋一利,身形一转却突然被一个温软的娇躯扑了满怀。 他身形一僵,许是因为已经察觉到来人没有威胁,或也许是因为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竟一时呆愣住了,连防备的姿势也卸了下来。 还来不及推拒,就被怀中这个娇软的人一把抱住了。 本以为又是府中哪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使出的勾引他的手段,裴钧煜眸色一沉,就要推开。 却在看到怀中女子抬头的那一瞬间,停下了动作,眼眸中的冰冷神色倏的一变。 迷蒙着眼睛的姜瑜没有被预期中冰凉的湖水包围,而是进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 甫一被抱住,鼻尖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味道,她便下意识的伸手胡乱在来人身上摸着,触摸到男人身上泛着凉意的爽滑衣料,她总算觉得身上的燥热稍稍缓解了些,身上总算舒服许多。 嘴里无意识的哼哼唧唧,“嗯…额…我好热,你身上…身上好舒服,让我抱一会儿……”。 双手不断上移,指尖触到男人被夜风吹得冰冰凉凉的脸颊,她忍不住抬头绽出舒服又享受的笑意,露出洁白小巧的贝齿来,看起来天真无邪。 不经意间对上男人低垂往下看的眼眸,眼前出现一张放大又模糊的俊脸,神志不清的姜瑜一时也没有认出他来。 只是傻傻一笑,随即一把抱住他的脖颈,把烫热得嫣红的脸颊贴了上去,不住的轻轻摩挲着,还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的轻声喟叹。 裴钧煜回过神来,嗅到她身上的甜腻香味儿,一下想到裴钧昊,瞬间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素来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缓缓侧过头,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别起她散乱的发丝,然后抬起了她小巧的下颌,稍微用了点儿力气捏住。 另一手大力搂住女子纤细的腰肢,透过轻薄的衣料,感受到了她炙热的体温。 裴钧煜低下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着她脸上迷离不清的神色,感受着她仍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手,原本捏着她下颌的手下滑到她透着不正常的艳红的娇艳欲滴的樱唇,修长的手指抚弄着她柔软的唇。 他只觉得十分诱人,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面上却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 微风拂过,吹起女子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飞扬。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对互相恋慕的男女依偎着,在月下互诉衷情。 莹白的月光打在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脸上,清冷又惑人。 男人看着这一幕,嘴角一勾,溢出一声轻笑,眼底酝酿着风暴,似是下一瞬就要喷薄而出。 而姜瑜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不知死活的在男人身上蹭着,连内裙的衣襟什么时候松散了也不知道。 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儿浮木,就再也不愿轻易放开。 如雪似玉的肌肤如香雪般滑腻,裴钧煜再忍不下去,搂着这把盈盈细腰就往假山深处一转,把人往山壁上一按,轻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儿来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女子脑后抵住,防止她磕碰到,低头就用力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间,二人其实都有些青涩。 裴钧煜从前为了纾解欲望,也曾有过其他女人,但他从不亲吻那些她们,全凭本能动作。 但今日,他也不知为何,看到姜瑜不点而朱的檀口,脑海中突然想起“朱唇一点桃花殷”这句诗来,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也许是男人在这些事儿上总是有些天分,经过一开始的牙关间的磕碰,他很快就无师自通,动作熟稔起来,追逐着姜瑜的丁香小舌,引导着她渐入佳境。 心中的欲念化作揽在她腰间和脑后渐渐加重的力气,空旷的假山洞中开始响起“啧啧”的亲吻声,令人脸红心跳。 姜瑜在体内药力的驱使下,早已沉浸在这场亲密的接触里,冰凉的肌肤相贴时,起码这让她感到舒服,身子深处的痒意总算又稍微得到纾解。 她便越发搂紧了男人的脖颈。 而她的纠缠同样也让男人快要发疯。 二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裴钧煜也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些姜瑜身上缭绕着的合欢香的余香,再加上心中愈重的欲念,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 一吻暂罢,他的吻又来到女人挺俏的鼻尖和青丝遮掩下秀美的颈子,他埋头深嗅一口,低垂的眸光落在女人雪白的身子上,眼中猩红渐起。 第14章 木已成舟 姜瑜现在已经完全被本能操控着去纠缠这个男人,也渐渐已经不满足于这般浅尝辄止的索求,嘴里发出不满的呜咽声,但又偏偏不得章法。 双手撑在男人胸膛上不断推拒着,想要贴往更清凉的地方,娥眉蹙起,檀口微张,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裴钧煜被她这利用完就想丢的小模样儿一下给气笑了,复又吻上她的唇,用力碾磨了一下才粗喘着气放开。 看着她难耐的神情,忍不住轻笑着低哑出声,“你可得记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儿,嗯?” 懵懂不清的姜瑜只听到耳边有一个极富磁性的沙哑男声,像拿着甜美果实的邪灵,引诱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加靠近和贴近。 原本推拒的手又重新环在男人厚实的肩膀上,臻首深深窝进他的怀里,甚至还语带催促的哼唧了两声。 小径上经过的下人们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不时在耳边响起,虽然平添一丝的禁忌之感,但这儿毕竟不是办事儿的地方。 裴钧煜本想等稍稍平复以后再带她走,但此时被这不知死活的妖精一催,加之合欢香料在体内的发作,腹下的火烧得厉害。 索性不再等下去,大手抄起她的腿弯,将人一把抱在怀里。 敏捷的身影在黑黢黢的夜色中起落几下,就回到了望月轩。 姜瑜安分的埋在他怀里,耳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耳边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下却出奇的宁静。 潜意识里,她莫名的信任着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理由。 为了不惊动院儿里的下人,裴钧煜带着姜瑜从雕花格子窗进入内室,把人往锦帐里一放,开始随手解着自己身上的衣衫。 姜瑜陷入柔软的床帐中,青丝散开,如瀑般满铺在云被上。热意上涌,她烦躁的扯着自己早已凌乱的衣裳,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接触到被子上的丝丝凉意,让她舒坦得喘息出声。 姜瑜眼尾泛红,媚态横生的娇艳模样,看得裴钧煜心痒难耐,愈发眼热,理智一下燃烧殆尽,覆身而上。 帐幔垂落,娇软的身躯如藤蔓一般攀附在那具健壮的身子上,被男人的动作带着随波逐流。 屋内暧昧的气息顿时攀升,一只细嫩的手臂从帷帐里伸出来,用力拽着床边垂落的锦条,不一会儿,又被另一只结实大手给扣住,不容拒绝的按了回去。 正可谓是,“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合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一夜荒唐。 前来汇报公务的卓星见主子不在,问了一圈儿院子里的下人,都说没有看见世子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去书房和卧室看看。 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些暧昧的声音,脸色一变,他放轻脚步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手碰了碰袖子里的暗器,呈攻击状,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模样。 心里暗忖,“主子以往若是与女子行事,从不熄灯,且向来是在次间。更何况如今国公爷刚去世,世子性子周正,极重规矩,怎会在这个时候行此不堪之事?” 因此,卓星认定屋内另有其人,神色紧绷着,心中还暗暗猜想,“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竟敢如此行事?” 但他刚走近几步,就被房间内兴致正浓的裴钧煜察觉到,动作一顿,将一只手恋恋不舍的从女子细滑的身子上挪开,然后随手挥出了一枚发冠上的白玉簪。 簪子带着凌厉破空的气势飞窗而出,朝着卓星的眉眼而来,幸而他反应得快,身形一侧,躲避及时,才堪堪抓住那根飞来的夺命簪。 卓星定睛一看,认出这是自家主子的东西,他不由得瞳孔一缩,惊愕的抬头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一跳,往后大退了几步,连忙转身离开了。 双手紧握成拳,控制着十分想要抽搐的嘴角,他心里升起千百个念头,眼里闪着八卦又兴奋的光芒,表情一时看起来十分怪异。 而此时的春雨正在姜瑜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她不过是去厨房领晚膳,就一会儿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本以为姜姨娘是先回房了,可在房里也没见到她人。 可姜姨娘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儿呢?千百种情况都在春雨脑子里过了一遍。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上回姜姨娘遇见二公子的事情,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原本她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太太,帮忙寻人,可现在她觉得十有八九跟二公子脱不了关系。 这样一来,她便更不能告诉太太了,否则一旦被发现,二公子是主子,自然没事。姜姨娘可就完了,娟姨娘的死可就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 “怎么办,怎么办?姨娘,你现在在哪儿啊,奴婢该去哪儿找你呢……”。 春雨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而外边儿也早已翻了天。 那加重了剂量的合欢香药性霸道,一旦吸入的量够多,非男女交合不能解决。 这也是为何姜瑜未经人事却能失志至此的缘故。 裴钧昊在那屋里待了这许久,再加之他心内欲念的催动,药效发作得更快。 难受得瘫倒在地以后,他一边嘶声叫着,“林开,林开,你这个狗奴才…还不…还不滚进来……”,腿脚还胡乱蹬踢着。 不一会儿,屋内桌椅被踢倒的声响终于引起了在外把风的林开的注意,瞌睡虫一下儿就跑了,他打起精神,耳朵竖起,好像听见主子叫他的声音。 连忙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走近以后确定是主子在叫他,他忙不迭推开门,就看到裴钧昊捂着下体难受得在地上扭动的惨样,环顾一周却不见姜瑜身影,暗叫一声“坏了”。 裴钧昊见人来了,嘶吼道,“还不快去给我找个女人来,快啊!” 林开被这一吼,腿一抖,瞬间明白了他的处境,扶着门框急声应了句,“您等会儿,奴才这就去找人来。” 说完便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找人了。 暗处被主子临时派来盯着裴钧昊的影卫在房梁上悄无声息的看着这一幕,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 第15章 丑事败露 林开慌得六神无主,但也不敢去寻裴钧昊的正房太太安氏。 安氏性子清正,素来最看不惯裴钧昊的荒唐做派,要是知道此事,只怕她便是那个带头把二公子扭送到老太太跟前儿受罚的人。 可这是孝期,与平日不同,人不好找。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想到一个平日里最放得开的人,连忙去寻。 果然,媚姨娘听到这事儿以后,媚眼一挑,久旷的身子痒意顿生,二话不说便赶紧跟着林开来到了那个小房间。 媚姨娘从前也是裴钧昊的通房,长相妖媚,还长他两岁,虽然床上功夫十分了得,但随着年岁渐长,也渐渐不得裴钧昊的喜爱。 刚一进门,媚姨娘便隐约看见了地上的人影,知道那就是裴钧昊,连忙一迭声儿的扑了上去,嘴里还妖妖的娇声唤着,“爷,您这是怎么了,媚儿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急不可耐的裴钧昊低吼着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扯就翻身把人扑倒在地,两人的肢体立马缠绕在一块儿,干柴烈火的,二人将就着在地上就行起事儿来。 林开见状,赶紧低头把门关上,又蹲在外边儿继续把风。 原本在暗处盯着他们的影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在院子里的杂草堆里随手扔了个火把。 夏夜里天气干燥,再加上时时有风吹过,火势迅速蔓延,浓烟股股冒起。 房门正激烈畅美的二人无知无觉,只一心沉浸在身体的欲海里,动静不小。 影卫见火势已起,又设法引起了府里其他下人的注意,有下人发现了这边的浓烟以后,便大声叫唤起来,很快众人便一个传一个的喊着,“不好了,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好在丘管家安排得当,火速召集了外院的小厮,带着下人们提水奔去救火。 这种节骨眼儿上内院失火,自也有下人急匆匆的去禀了太太康氏。 等打盹的林开闻到味儿不对的时候,救火的下人们已经到了门口,本就来不及蔓延到屋舍的火势很快就被扑灭。 他看下人们已经挤满在火光明亮的院落里头了,急得眉眼都挤弄在了一块儿,却只能无力的在原地跺脚,更不敢现身,只能继续在角落里缩着,眼睁睁看着事情败露。 房内纠缠得正酣还动静不小的二人自然也随之被发现了。 房门被下人们推开的时候,地上的二人被几个明亮的灯盏照亮,白花花的两具躯体瞬间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等到他二人反应过来时,媚姨娘惊恐的尖叫已经响彻整座府邸,场面一度十分难堪和混乱。 而此时,望月轩内室已平息下来,床上一片凌乱,空气中也浮着一阵儿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气息。 裴钧煜顾及着姜瑜是头一遭,只堪堪要了两回便停下了,正闭眼搂着怀中的娇软回味着那股余韵,顺便平复尚未完全发泄出来的躁动。 而姜瑜则因体力不支暂时晕了过去,现在才幽幽醒来。 她睁眼以后,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脑子还有点儿懵,眨巴着眼睛,一动不敢动的捋着自己现在的处境情况。 裴钧煜敏锐的察觉到她陡变的呼吸,感受到她如小鼓的心跳声,知道她已经醒了。 他微微睁开眼,侧过身子,大手在她脑后一下又一下的轻柔地抚着她的青丝,话声中还带着完事儿后的慵懒开口道,“醒了?” 姜瑜知道这个跟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谁,毕竟这个过程中,那一瞬间的痛楚已经拉回了她的神志,起码到了后头,她是清醒的感受着这一切的。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 对她来说,今儿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但身上传来的酸软无力之感又让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不是梦。 这对她来说简直太荒谬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从头顶响起,姜瑜赶紧拥着被子从他怀里坐起身来以后,就往床里侧挪去,原本紧密相拥的两人中间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隙。 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帐内一时又恢复了平静,更加重了她心中的忐忑和不安。 裴钧煜好整以暇的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她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姜瑜才干巴巴的出声,“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也是……”。 说到这儿,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百种心绪涌上心头,脸上不住的流下清泪,哽咽得说不下去,偏又不敢放声大哭,只小声的轻泣着。 裴钧煜向来是最不耐烦听女人哭的,可这一刻听见这小女人娇娇弱弱,使劲儿压抑却压不住的低泣声,心下到底还是泛了些疼惜之意。 罢了,也不过还是个15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不比从前那些伺候他的人精。 他暗叹了口气,随手拿起床尾的衣裳随意披在身上,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帐内缩着的姜瑜被这烛光一晃,忍不住闭了闭眼,哭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但她眼睛还没来得及再睁开,就被撩开帐幔、探身进来的男人大手一抱,放在了腿上坐着。 姜瑜还打着止不住的轻嗝,裸露着的圆润肩头被搂着靠在男人结实硬挺的胸膛上,身子一僵。 柔和明亮的烛光下,裴钧煜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和泪湿的脸庞,眼神里不自觉的带着少有的柔和之意,甚至隔着薄被轻抚她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她。 脑海里又想起她前几日在灵堂前的假哭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个“她这回倒是哭得真心实意”的想法来。 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姜瑜被人这么一安抚,提着的心一松,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上来,恨恨的边哭边骂,“裴钧昊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竟然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我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裴钧煜面色平静,不发一语的听着她发泄,二人一时倒还真像一对儿有情的寻常男女,你来我往间全然不似不过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 第16章 做我的人 姜瑜的哭骂一方面是委屈之下的真情流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裴钧煜解释今晚的意外。 裴钧煜位高权重,身边儿定不缺女人,听春雨说,他素来最厌恶下边儿的人耍勾引的手段。 而她自己身份卑微,今晚又如此巧合,她也怕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会怀疑她居心叵测。 意外失身,她自然伤心,但事实已定,木已成舟,既已无法改变,她便不会再纠结于此。 女子贞洁虽然重要,却重要不过性命。 她自被一顶小轿抬进这府里开始,便没有什么姻缘终身可言了,更何况现在有可能很快连命都要没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哭的不过是自己的苦命罢了。 裴钧煜从姜瑜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得知了裴钧昊纠缠她的始末,心里冷笑一声,没想到那蠢货竟已嚣张到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人的地步,看来是得好好儿收拾他一顿了。 但眼前还是安慰美人儿要紧。 他看她哭声渐渐停止,便伸手揩去美人儿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你现既已是我的人了,我自然是会对你负责,护着你的。” 姜瑜一听这话,把头从他肩膀抬起,泪眼朦胧的呆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不可置信的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似要透过这双毫无波澜的双眼看进他的心里去。 看了一会儿,她面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咬着下唇缓缓开口,“但我…我的的身份毕竟…的姨娘,而且,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随他一道去了。” 听她一脸落寞的提起裴锋磊,男人抚着她脊背的手一顿,摇晃明亮的烛火打在他俊朗的脸上,眸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暗色。 随即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又倏的抬手迫使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她暗含试探的眼睛,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有本世子在,你自然不会有事。” 姜瑜还没来得及高兴,他的手又转而摩挲着她细嫩的侧脸,指尖还带着一丝凉意。 男人贴近她的耳边,薄唇一弯,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我救你一命,你又能怎么回报我呢?今晚算来,也算我救你一回。你可知,你吸入了大量的合欢香,这香药性霸道,非燕好不得解。若非遇见我,只怕你现在……”。 他语中的未尽之意听得姜瑜心间一凉,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的薄被,只能僵硬的回道,“不知世子想要我如何报答。” 话一出口,她突然释然下来,左右也再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她侧头不卑不亢的回望着他,心里的羞耻之意尽消。 既然这人对她有所图,那她便还有价值可跟他交换。 那,她又何必继续卑微下去? 院儿里有阵风吹过,拂过满树的枝叶,发出哗哗响声。 屋内的两人神色各异的对望着,室内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裴钧煜看着姜瑜清凌凌的眸子,薄唇一开一合,终于凉薄又残忍的说出了从一开始在灵堂见到姜瑜时,心里就存着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人,我会找个法子带你离开这儿,把你安置在外头。” 姜瑜听了这话,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刷的一白,顿时杏眼圆睁,嘴唇一颤,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 寿安堂内,老太太高坐上首,闭目单手扶额,看起来十分疲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太太康氏神情肃穆的端坐在下首,看着也是匆忙赶过来的样子。 作为二公子裴钧昊的妻室,安氏自然也在另一侧坐着,神色亦是十分难看。 细看她清秀的面上还带着些怒容,只咬牙勉强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罢了。 很快,就有下人把穿戴好的裴钧昊和媚姨娘押了上来,两人形容狼狈,面颊上还残存着没褪去的潮红,都是一脸的仓惶之色。 三位主子身边儿都只留下了各自的贴身嬷嬷。 安氏看着这对狗男女,气得撇过脸去。 裴钧昊看到祖母和嫡母的脸色难看,不等她们开口问责,连忙膝行两步求饶,“祖母,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是孙儿不孝,对不起父亲。但这不是孙儿自愿的啊,是这贱人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孙儿中了她下的药,鬼迷了心窍,这才没有把持住,请祖母和母亲明察。” 说完还用力弯下身磕了几个响头,“砰砰”的磕头声清脆又可笑。 眼见裴钧昊把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一旁抖如筛糠的媚姨娘也不甘示弱,哭喊着把林开如何找到她的事情都吐露了出来。 “老太太、太太、二夫人明鉴,奴婢也是被迫的啊,是二爷自个儿服了那脏药,要奴婢过去伺候的,奴婢也不想的啊……。” 二人就这般狗咬狗的互相推卸起了责任。 康氏眼看老太太的眉头越皱越紧,忙厉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别吵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二人做出此等不知羞耻之事,竟还有脸继续辩解。” 话音一落,老太太才睁眼,做直了身子,手上转着一串菩提佛珠,毫无情绪的看着下边儿跪着的两人,神色平静又冷漠,仿佛看的不是自个儿的亲孙子。 她侧过头吩咐旁边站着的陈嬷嬷去把煜哥儿叫来,陈嬷嬷应下以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扫视了一眼屋内的几人,才缓缓说道,“老二,你父亲还未入土,你就敢寻欢作乐,无论是家法还是国法,都容不下你这样的不孝之举。我老了,管不动了,等你大哥来了再发话。” 说完,似乎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眼不见为净。 这番话没有提到媚姨娘半个字,却已经定下了她的结局。 康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余光瞥到面如死灰的媚姨娘,又看了一眼对面强自镇定的老二媳妇。 摊上这些破事儿,心里也是觉得烦躁。 放下茶盏以后,她面上重又挂上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柔声安慰起了安氏。 “静兰,你消消气儿,怎么说,这贱妇也是你房里人,勾着爷们儿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是得由你来发话处置才是。” 第17章 他还没来得及哄得小姑娘答应他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她身为嫡母,出面处置本是分内之事。 但她是继室,且向来不插手几个庶子的房中事,对待几个儿媳妇儿也是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她自然是不想贸然出手,免得与二房生出嫌隙,徒惹是非。她可不想为此给人留下话柄,当然是能撇干净就撇干净。 明哲保身是她惯来的处世之道。 老二如何处置轮不到她发话,她也乐得自在。 再说了,老二夫妻刚成婚时,这媚姨娘嚣张跋扈,仗着与老二的情分,没少做出膈应主母的事儿,那一阵儿,二房三天两头的闹。 现在正是让安氏出气的好机会,还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都把“梯子”递到她这个主母的手边了。 安氏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媚姨娘倒是先急得跪走到了安氏脚边,涕泪横流的认错求饶,磕头磕得脑门儿都出了血—— “求二夫人救奴婢一命,从前都是奴婢错了,不该处处与您作对,伤了您与二爷的情分,您饶了奴婢这回,奴婢日后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呜呜呜……”。 安氏身形分毫未动,眼皮一垂,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媚姨娘像狗一般摇尾乞怜的丑态,眼底平静无波。 从她对裴钧昊死心的那一日起,这些小丑她又何曾放在眼里?若非逼不得已,她连看都不想看到这两个人。 更何况她心里更清楚,媚姨娘行事虽大胆放浪,但还不至于敢在这当口勾引爷们儿。想起先头看裴钧昊在灵堂鬼鬼祟祟的样子,她也不难猜出必定是他自个儿起了淫性儿。 但这里没有人真的在乎事实到底如何,媚姨娘不过是卑贱的妾室,那就只会是她的错,主子怎么会有错呢? 她的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只是差一个人发号施令罢了。她好歹也在府里待了这许多年,怎么还看不明白? 安氏看了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康氏,又看了一眼跪在那儿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儿的裴钧昊,想起他刚刚一个劲儿的往女人身上推卸责任的窝囊样儿,眼里不自觉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心里也不禁起了一丝对媚姨娘的怜悯。 但话头到了她这儿,却免不得还是得她来开这个口了。 拿帕子捂了捂嘴,收起了所有思绪,斟酌了一下,她才侧过身子,无视了媚姨娘的乞饶,向着上首的老太太恭敬的开口道,“祖母,父亲才仙去不久,前儿个又出了娟姨娘的事儿,媳妇觉得这会儿子也不好再闹出人命来。不如就毒哑了,再叫了人牙子来把她发卖得远远儿的算了。” 媚姨娘一听,一双狐狸眼瞬间瞪得极大,然后疯狂地挣扎起来,继续向前扑去,嘴里还不停嚷嚷着“冤枉”。 却叫安氏身边的夏嬷嬷用力往后一拽,扯出一条帕子死死堵住了她的嘴,又低斥了一声“闭嘴”,媚姨娘才面如死灰的安分下来。 裴钧昊依旧跪在那儿一言不发,龟缩着,连看都不敢往媚姨娘那边看一眼。 康氏见安氏开口了,才跟着附和,“母亲,我亦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老太太不置可否,闭着眼睛,仍旧是那个说法,“你们做主便是。” 康氏与安氏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安氏才示意夏嬷嬷去办事。 夏嬷嬷这才快步去叫了几个婆子进来把人给拖了出去。 媚姨娘这就算处置完了,接下来便轮到裴钧昊了。 安氏也不想理会他,但奈何二人始终是夫妻。再怎么看不上,她作为妻子,也得开口替他求情。 于是她便起身跪在了裴钧昊身边,磕了个头才语气诚恳的开始说情,“二爷被那贱人陷害才一时昏了头做下错事,是媳妇没有及时阻止,请祖母和母亲见谅,夫妻一体,媳妇愿与二爷一同受罚。” 就在这时,随着门外下人请安的声音响起,裴钧煜也大步来到了跟前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原已躺下休息了,收拾一番,便来得迟些,请祖母勿怪。 ” 老太太看见他,面上神情才终于柔和下来,一脸慈爱的看着这个孙儿,温声道,“事出突然,祖母怎会怪你,你这孩子,先坐下。” 一旁的康氏看着这对祖孙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神色也有一瞬间的尴尬和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裴钧煜坐下以后,才冷冷看了裴钧昊一眼。在他人看来是愤怒,但实际上,他是不满好事被这不成器的蠢货打断。 原本温香软玉在怀,但他还没来得及哄着小姑娘心甘情愿的答应他,就被祖母派来寻他的人打断了。 只能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压下去,先将人送了回去,才匆匆赶来。 虽然他知道姜瑜最后定然也会妥协,但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还是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连哄带逼的让人当着他的面亲口应下才算舒坦。 想到小姑娘一脸落寞又惊愕的模样,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得劲儿,难得遇上一个有趣儿又合他心意的,总得先给人家吃个定心丸,本来都快成了的。 越想,他面上神色就越阴沉,吓得在一旁偷偷觑他脸色的裴钧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老太太看他神色不善,赶紧开口问他的意见,“煜哥儿,你父亲去了,很快你便要继承爵位,是一家之主了。老二该如何处置,还是由你来发话。” 裴钧煜闻言也不客气,冷冷出声,“根据我朝律法,二弟此举,应杖责八十。根据家法,应杖责一百。孙儿以为,既然是受人蛊惑,杖责八十便可。” 裴钧昊一听这话,吓得腿都软了,再顾不上害怕,又开始哭求起来,府里的杖责极为严格,打在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力气,不死也得丢去半条命,他哪里承受得住。 安氏也象征性的一同跟着求了几句。 老太太对此不置可否,一言不发,便也是默认了。 康氏自然也不敢出声多说什么。 卓星得了主子的示意,出门去唤了一同跟着的几个小厮进来把裴钧昊带下去受刑。 第18章 这是要在外边儿养女人? 收到风声的吴姨娘也匆匆赶来了,却被下人拦在门外,连寿安堂的门都进不去。 裴钧昊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按在长条凳上趴伏着,身上被扒得只剩下中衣,动弹不得。 潞国公府已经许多年没有动用过家法了,从前还有专门儿打板子的下人,可如今动手的四个护卫皆是被临时叫过来的。 眼看要对主子动刑罚,他们心里都有点儿发怵,四人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道,“卓大人,咱们哥儿几个下手没轻没重的,这要是一不小心把主子爷打坏了,小命都要没了呀,要不…要不还是换…换别人来。” 双手环胸站在阶上监刑的卓星面无表情的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正在院子中间大声叫嚣的裴钧昊身上,冷冷出声,“这是世子的吩咐,你们尽管下手便是。出了差错,自有我替你们担着,有世子爷在,谁敢秋后算账找你们的麻烦,还不动手?” 听了这话的四人一时语塞,其中的两人只好抖着手举起长杖,眼睛用力一闭,就打了下去。 裴钧昊的叫嚣一下就变成了高亢的惨叫,偏又被用力按着,挣脱不得,一下下都打在他瘦弱的身板儿上。 四人被卓星安排,轮换着上手,生怕有人力有不怠,打得轻了。 裴钧煜恍若未闻院子里传来的惨叫,仍旧温声跟老太太说着家常,安抚她的心情。 二人如往常般闲聊着,似乎半点儿也没有受到裴钧昊的影响。 安氏已经起身坐在了康氏左手边,两人都静静听着这祖孙二人的对话,走不得,也不敢插话。 外边儿裴钧昊的惨叫声初初听着还怪骇人的,但听到现在,她俩也不觉有多可怕了。 安氏心里对自己的混蛋丈夫倒是半点儿心疼不起来,只觉得他丢人,面上一时也有些难堪的薄红。 康氏看在眼里,只当作不知的轻拍了拍她的手,权当安抚。 只有站在院子外边儿的吴姨娘眼泪簌簌,听着儿子凄惨的哭喊声,捂着心口心疼得不行,只是现在,她却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去国公爷跟前儿扮凄作惨的求情了。 屋内,老太太正忧心忡忡的提起裴钧煜丁忧一事,“煜哥儿,你此番因着你父亲的事突然回京,圣上和太子的态度如何,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老三和老四还在书院,守孝三年,也正好再打磨打磨。祖母担心你……”。 “祖母安心,孙儿自有安排。” 老太太看着孙儿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下也稍稍安心了一点儿,一脸欣慰,“罢了罢了,你自小主意就大,祖母也不细问了。只是日后,我们国公府的门楣就真正交到你手上了,交到你手上,祖母是放心的。” 说到这儿,老太太似乎想到什么,又幽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你年岁不小了,亲事本就没有着落,这样一来,又得再等上三年了。” 不知怎的,裴钧煜突然又想起姜瑜那张无措的小脸儿,但也不过是一瞬,他便又拿出往常那一套说辞搪塞起来。 老太太听出他的敷衍之意,面上不显,心里却暗叹一口气。 而边儿上坐着的安氏听出裴钧煜不仅无心婚娶,似乎也没有上心的世家贵女,心底忍不住暗自窃喜,眼眸飞快又贪婪的看了一眼对面气定神闲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克制的恋慕和哀伤。 掩藏在心里深处的爱而不得在看到眼前心爱的男人时又悄然兴起,折磨得她快要发疯。 但好在此时,这个男人虽不属于她,但也还不属于其他女子。 不知不觉的,外边儿裴钧昊的板子打完了,人也彻底晕了过去。 卓星进来回禀以后,几位主子才回去各自歇息了。 安氏却还得把已经成了一滩烂泥的裴钧昊带回去照料,看着不省人事的丈夫,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厌恶。 另一头,被裴钧煜送回屋里的姜瑜在春雨的照料下,草草洗漱完就躺下歇息了,她甚至没有力气跟春雨解释她今晚遇到的破事儿,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 只希望等明天太阳升起,她还能有力气面对残破不堪的自己。 一夜破碎又凌乱的梦,早上醒来,她不仅身子酸痛,还头疼不已。 但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又重复着昨日的一切。 昨晚的风浪在朝阳升起以后,被掩埋得无影无踪。 康氏执掌内宅多年,手段还是了得,从事情发生起,就下了死手牢牢控制住了局面。纵有多少风言风语流出,也没人敢大肆宣扬讨论。 反而是这几日来,府里接二连三的少了几个人,让其他几房的大小主子们都越发注重约束自己手底下的人。 姜瑜不知昨晚裴钧昊后来怎样,但她至少白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心下稍安。 但同时也感受到裴钧煜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心里不是不慌,只敢低着头装作不知。 裴钧煜看着姜瑜一脸苍白的模样,知道她昨晚上初经人事,定然是累坏了。 可这丫头偏偏一直低着头装鹌鹑,宁愿自己强撑,不求助于他也就罢了,连抬头回应他的眼神都不曾。 但凡她服一下软,他定会想个法子帮她。 可看她现在这态度,想必还没转过弯儿来呢,心里恐怕还别扭着。 裴钧煜看她那倔强样子,心里也来了火。既然她要拧着,那便让她吃些苦头,反正迟早她也会主动来求。 他还就不信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还能逃出他的手心不成。 裴钧煜目光沉沉的看着姜瑜乌黑的发顶,越看越觉得她发间的白花和身上的那身儿孝衣无比刺眼。 站在主子身后的卓星感觉到他身上陡然冷沉下来的气息,纳闷儿的看了一眼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又继续默默猜着昨晚与自家主子春风一度的人究竟是谁。 还没想个明白,就看到主子示意他上前的手势,连忙上前听候吩咐。 “你这几日去一趟京郊那处的宅子,着人把那儿好生收拾布置一番,放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再去外边儿挑几个身家清白的丫头,教好规矩以后送进去候着,要快。” 卓星听了主子这话,心里一惊,这是要在外边儿养女人? 第19章 我愿意 好不容易又熬完一天的姜瑜回到自个儿的屋里,捶着酸痛的肩背和腿脚,等着去打热水的春雨回来洗澡,嘴里还“哎哟哎哟”的不停叫唤着。 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 捶了一会儿,松了松身子,她往后一倒,放任自己摔在软榻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睛盯着不远处烛台上的烛火,默默的发呆。 其实如果她不用陪葬,就这么简单的在这府里过完余生,好像也很不错的,不用伺候男人,也不用争宠。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大的追求,能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的过完这一生,也未尝不可? 她思绪纷扰的随意想着,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入了神,时不时还痴痴笑出声,完全没有注意到晃动的窗牖和轻摇的烛火。 一阵儿极轻的脚步声出现在屋里,来人一身圆领白色常服,玉簪束发,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负手缓步走近,不急不慢,姿态看起来十分闲适。 不是别人,正是想哄着姜瑜心甘情愿的亲口答应他的堂堂世子爷裴钧煜。 一进来就看见这女人毫无影响的仰躺在榻上,素来没见过女子这么不讲究的裴钧煜,嘴角不由得轻抽了抽。 昏黄烛火下,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脚步故意踩得越来越重,却仍不见榻上走神的女人有半点儿察觉到他的迹象。 裴钧煜无奈,要不是刚进来时听到了这丫头的傻笑声,还以为她是累得睡着了。 无法,他只得站在榻边弯下身子,用另一种奇怪的姿势直视她。 畅想着自己衣食无忧好生活的姜瑜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脸,吓得张开嘴就想尖叫出声。 好在让预想到她反应,早有准备的裴钧煜及时伸出手,把她的尖叫捂在了喉咙里。 又顺势按住她想坐起来的身子,一手揽住她的细腰,两人位置瞬间互换,齐齐倒在了榻上。 姜瑜惊魂未定的趴在男人胸膛上。 裴钧煜看着她骤然瞪大的双眼,毫无顾忌的轻笑出声,“怎么,看见本世子很惊讶?” 说着还伸出另一只手理了理她的碎发,神色自在得像是在自个儿的房间。 看清来人的姜瑜一时震惊得说不话,把男人捂在她嘴上的手扒拉下来之后,她又赶紧把手撑在他硬挺的胸膛上,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但这样亲密的姿势还是让她的脸一下就红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憋出一句,“你你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能来这儿?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我。” “这个样子怎么了?昨天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好歹本世子也算救了你一回,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裴钧煜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加重了揽在她腰上的力气,好整以暇的逗她。 姜瑜被他这一用力,跟他愈发贴近,脸色涨得更红。 圆溜溜的眼珠子慌乱的随意乱转,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她今天一直刻意的不去回想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是不想再想起那些难堪的画面。 但现在被他这么一提,姜瑜脑海中又克制不住的浮现出那些荒唐旖旎的画面来,心里更加觉得害臊。 这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一回艳遇。 他这么大剌剌的一提起,姜瑜羞意上头,鼻尖一酸,眼泪顿时就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啪嗒啪嗒的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衣裳。 裴钧煜看她哭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这样的事放在哪个姑娘家身上都是难以启齿的,更何况还是几番挣扎之下仍没有逃开的她呢? 但他也从没哄过女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抚着她脑后,让她能靠着自己,先把心中的委屈发泄出来。 这下他胸前的衣裳算是彻底湿透了。 姜瑜哭着哭着,脸颊贴着湿答答的衣裳,觉得有些不舒服。也哭得差不多了,便索性趁着男人此时搂在她腰间的力道松了,双手用力一撑,径直坐起了身。 顺便抽出衣袖里的帕子,擦了擦脸。 心想,‘事已至此,凭他什么世子不世子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反正我身份卑微,没钱没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哼,我倒要看看谁更豁不出去。’ 裴钧煜被她这猛的一推,反倒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又怎么了?亏他还酝酿着要说些什么安抚她的话,合着都白想了。 想明白了的姜瑜侧过身来,就看到他略有些呆滞的傻样,反倒觉得他比刚才无谓轻佻的样子顺眼得多。 清了清嗓子,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想必世子过来是想继续我们昨儿晚上的交易,你救我一命,我…做你的女人,我愿意。” 姜瑜说出这句话,实在是用了极大的勇气。 说完以后,忍不住又下意识的掐住手心,却忘了手心还有伤口,指尖刚一用力触碰到,就疼得痛呼出声。 裴钧煜看她疼的眉头皱起,拉过她的手,摊开了才看到她掌心处不小心被划拉流血的伤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不知自己手心有伤么?” 一边说着,一边扯出她手中擦泪的帕子,给她止住了血,又从袖子里拿出专门带来的治外伤的药膏,给她涂了药。 药膏冰冰凉凉的,涂在伤口上很是舒服。 可姜瑜还是拧着股气,假装被弄疼了,小声的嘟囔了句什么,一副不愿领情的样子。 裴钧煜看她眉头舒展,明明舒服却不愿承认的样子,只笑了笑,知道她脸皮儿薄,也不戳穿她。 屋内气氛一时竟有些和谐,姜瑜看着男人专注的侧脸,抛开其他不谈,她想起刚见到他时,也曾不自觉被这男人的俊俏皮囊和风姿吸引过的。 她压下心底的不甘,不断的暗示自己,以他的容貌和身份地位,做这样一个人的外室也许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短短一瞬间,她心中思绪纷杂。 药擦完了,裴钧煜一抬头看到她面上怔忡的神色,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眼底那不堪一击的挣扎。 嘴角轻勾,眼底越发幽深,接下来他还得再添一把火。 第20章 面对死亡,她做不到冷静 涂完药后,裴钧煜抓着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腿上坐着。 又捏着她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感受到她手上的薄茧,摩挲了会儿才低声继续说道,“跟着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不仅锦衣玉食,那宅院里头都由你说了算,不好么?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教训把你卖进来的那一家子黑心亲戚。” 姜瑜闻言,心里一震,若说刚刚她不断说服自己妥协还只是为了有个活命的机会,这会儿她才真正明白,原来不管她愿不愿意,最后都逃不过这个结果。 一个权势地位都比那个淫虫裴钧昊强上百倍的男人,甚至已经把她调查得清清楚楚,远比裴钧昊更难应付。 就算她到这会儿还不认命,看他势在必得的模样,也会有千百种手段让她服从。 想到这儿,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眼波一转,主动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紧紧抱住了他。 眼睑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仿佛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柔声应道,“多谢世子,我大伯一家心肠狠毒,为了替我那不成器的堂兄还赌债,便把我卖了进来,我心中如何不恨?若您能替我报了这个仇,我日后定然好好伺候您。” 这个结果在裴钧煜预料之中,但他还是从她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但没关系,他不在意。 他从腰间挂着的香囊中拿出了一个药瓶,放在了姜瑜手上。 不等她出声,便告诉她,“这是假死药,出殡那日你提前一个时辰服下,我会设法把端给你的那杯毒酒换掉。这药会让你暂时没有呼吸,无知无觉,形如死人。陪葬之人都会被带到郊外火化,我会安排一具死尸,命人把你换出去。然后会有人把你带到我在京郊的外宅安置。” 姜瑜手里握着那个小药瓶,光是听他说这周密的安排,都觉得紧张不已,冷汗直流。 忍不住犹疑道,“这…这能行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或者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男人看她小脸儿紧绷的可人模样,有点儿想笑。但又怕这小姑娘见他笑,觉得他太随意,更加不相信他。 便还是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忍下了那阵儿笑意,耐心的低声解释,“我会让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的。再不济,若是被人发现了,那,便只好让他永远闭嘴了。” 姜瑜听出他话中的狠意,心里一紧,面上却作出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子。 “那便好。” 话说完了,姜瑜想自己再好好儿想想,静一静,便提醒他春雨马上要回来了,让他赶紧离开。 裴钧煜这会儿来寻她,已经把话说完了,便也从善如流的站起来,依旧是如来时那般,从窗牖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没过多久,春雨就回来了。 她看着春雨忙碌的身影,二人如往常般说笑相处。 直到睡前,姜瑜突然想起什么,就问起春雨为何会在这府里做下人。 春雨一边动作利索的铺床,一边语气自然的应道,“奴婢家里从太爷爷那辈儿起,就是这府里的下人,奴婢七岁上就在府里学规矩,学会了就开始当差,我爹娘现在都是老太太铺子里的管事,哥哥也在府外伺候。姨娘,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没怎么,就是有点儿好奇罢了。那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嗯……爹娘早早就为奴婢与厨房里张大娘的大儿子定了亲事,且奴婢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约莫明年就要成婚了。成婚以后,应该还是在这儿府中继续当差。” 铺完床她又转过身来给姜瑜通发,姜瑜看着镜子里春雨平静的脸,打心底里羡慕她。 干的虽是伺候人的活儿,但起码父母亲人都在身边,日子也有盼头。 想了想,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镯子,是她进府第二日给康氏奉茶时,康氏赏她的。 一个成色一般的玉镯,对康氏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对于她们来说,却也算贵重首饰了。 姜瑜拉过春雨的手,把镯子给她戴了进去。 春雨着急的想推拒,“姨娘,这物件儿贵重,使不得,您还是自个儿留着。” 姜瑜按住她的手,抬头笑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儿,“傻姐姐,给了你,你就收下,权当是我提前给你的陪嫁。你也知道,我一个将死之人,留着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要让它随我入土么?那多浪费啊,这颜色好,你戴着正正合适。” 春雨听了,喉中一哽,刚想说点儿什么,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姜瑜看她哭了,反倒开怀的笑了,总归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念着她。 然后马上又板起脸,故作不悦,“难道姐姐是嫌弃这镯子晦气,不愿收下?” 春雨哭得一抽一抽的,连忙摆手摇头想说不是。 姜瑜看她着急的不行,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诚的对她说道,“好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咱们相处的时日不长,可这几天,都是你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照顾我,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多谢。若是换做别人,只怕并未将我放在眼里。虽然我没有几天活头了,可至少最后还有你陪着我,给了我最后一丝温暖。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镯子还拿得出手,你就收下,就当是为了让我走得安心一点。” “姨娘,说不定…说不定后面会有转机的,您别这样儿呜呜呜。” “别为我难过,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别哭了,我还没哭呢,怎么这会儿倒成了我安慰你了。” 姜瑜看她哭得越发不像样,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至少在这吃人不见血的府里,还有个真正关心她的春雨,赤诚又善良,她也不算白来一趟。 眼看出殡的日子越来越近,春雨看向她的眼神也越发不舍,她面上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和害怕,表面上在他人看来,倒也符合她的心境。 毕竟谁不怕死? 而且自从那天之后,裴钧煜就再没来找过她。 康氏那边已经选好了陪葬的下人,有从府里特别挑选的,也有从外边儿人牙子买来的,再加上她这个冲喜失败的,整整二十个。 康氏身边的夏嬷嬷提前两天就把陪葬要穿的衣裳送到了她这里,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讽刺的是,这是一身儿鲜艳的水红色衣裳,做工极好,触手丝滑。但她这个陪葬的人死后是要被烧成灰装坛的,连具全尸都没有。 连死也要死得体面,不愧是堂堂潞国公府,就是大手笔。 没有得到一丁半点儿来自裴钧煜那边儿的消息,姜瑜心里越发慌乱。 虽然那天男人胸有成竹的对她再三保证万无一失,但面对死亡,她做不到冷静。 第21章 根本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叠着衣裳的漆盘就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在素静清雅的屋内,那抹艳丽的水红色显得尤为刺眼。 这两天,裴锋磊的几个姨娘都陆续来看她,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关心她,惋惜她的命运。 姜瑜很配合的眼泪不断,手里的帕子就没干过。 她也曾想过要不要去找裴钧煜再确定一下,寻个安心。 但犹豫再三,还是没去,免得横生枝节。 很快到了出殡那日,一大早的,她就被几个脸色严肃的婆子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 春雨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被带走,她也不舍的最后望了春雨一眼,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被选中陪葬的人们都站在院儿子里,院门紧闭,周围站着一圈婆子和小厮,神色肃穆,气氛紧张。 而香姨娘则是被帕子堵住嘴,绑了手脚,被人死死按着跪在地上,只能惊恐的发出“呜呜”声,不停的挣扎着。 姜瑜环顾一圈,看着与她一般将死的人,他们或害怕,或麻木,或冷静的可怕。 她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忍不住双手环上自己的手臂,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摩挲着,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沉住气。 破败的院子里没有一丝生机,门窗缝隙间,杂草丛生。院中的水缸早已枯竭,落叶满地,连空气中都似弥漫着一股寒凉的气息。 恰好今日又是个阴天,本该是凉爽的天气,却不知为何,叫人心中平白浮现出一阵儿寒意。 微风吹过,院儿里的那棵老树枝丫被吹得沙沙作响。 为首的管事嬷嬷抬头望了望天,有个婆子快步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随即点了点头,手一抬,站在四周的婆子们便端着放有倒好的毒酒和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的漆盘齐步走了上来。 姜瑜眼前很快也出现了一个漆盘,虽然已经提前服下了那粒假死药,眼前这杯酒应该也已经被裴钧煜换了,但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感到害怕。 她揪着胸口的衣服,看着面前那个神情麻木、眼神冷漠的婆子,颤抖着手去端酒。 这时陪葬的其他人中有人受不住了,突然打翻了东西,大叫一声,“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我后悔了,我要回家,爹娘,救我,救救孩儿,为什么偏偏是我……”。 陆续有人被他的情绪感染,死亡的恐惧感终于冲破了陪葬的神圣感,大家都纷纷反抗起来。 姜瑜被这一混乱吓得一时愣在了原地,她面前的婆子却仍旧丝毫不见慌乱,只是稍稍侧过身躲过,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除了姜瑜和其他少数几个人没有动作,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拼了命似的要逃出去。 但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往外冲,就被守在边儿上的小厮迅速围住,拿着棍棒一下下的往他们身上招呼。 惨叫呼痛声和棍子挥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此起彼伏,残忍且刺耳。 原本荒凉的院子一瞬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一般的模样,姜瑜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残忍。 她看着这一幕,脸色瞬间刷白,本能的想逃离,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就被站在她身边的婆子扯住手臂,像一堵墙一般稳稳拦住了她。 她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无力的回头看了那婆子一眼,却只得到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而其他站在旁边的人也是一样,被吓得眼睛瞪大,六神无主,俨然三魂不见了七魄。 有个女子被吓得再禁受不住,尖叫一声,快步一把端起漆盘上的毒酒,一仰而尽。 毒酒发作得极快,随着她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她口中顿时溢出大股大股的黑血,眼睛一翻,身子就直直倒了下去。 等到那些试图逃跑的人终于被打得头破血流,无力反抗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连呻吟的声音都十分微弱。 那帮小厮对着他们一连啐了几口,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吼叫了几句,才收手退到了边儿上守着。 在权势面前,她们这些人的命算得了什么?跟待宰的畜牲又有什么两样? 婆子们没有再端来新的东西,毒酒打翻了自然是喝不了了。 她们对视一眼,捡起了地上的白绫,伸手抻了抻,走上前去,各自一把勒住了一个人的脖子,直接就地将人勒死。 婆子们神色狰狞的使力,地上的人们被勒得双腿乱蹬,拼命挣扎,却终究一个接一个的没了气息。 这根本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姜瑜看着一双双垂下的手,一张张歪倒的脸,双眼猩红,目龇欲裂,已然是崩溃了。 她尖叫一声,再受不了了,一把端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口吐黑血以后,便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最后一刻,她看着眼前一具具尸体,眼角泪水划过,不知是惊惧还是难过。 婆子们确认自己负责的人都没气儿了以后,才纷纷向管事嬷嬷禀明情况。 “行了,事儿了了,我回去向太太复命。你们赶紧把人抬到城外去烧了。” 管事嬷嬷说完以后,又仔细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才冷漠的转身离开。 此时,屋顶上有两个身手矫健的身影跟在负责运送姜瑜的小厮后面到了郊外,趁着他们去捡拾柴火的功夫,把早已藏匿在附近的死尸抬出来换走了姜瑜。 两个女影卫一路带着假死的姜瑜来到了裴钧煜在京郊的宅子,把人交到卓星手上以后,便赶紧回去复命了。 等姜瑜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脑子里一片空白。 想坐起身来,却偏偏全身无力,只能虚弱的开口叫唤,“来…咳咳,来人啊,有人吗?” 在外间的丫头听见声音连忙走进来扶着姜瑜坐起来,不等她开口问,便主动向姜瑜解释了起来—— “夫人别怕,这是世子在京郊的宅子,您现在安全了,没事儿了。奴婢是世子派来贴身照顾您的,贱名小玉,今年十五岁。另,外边儿还有其他六个下人,都是提前几日被买进这府里来,学好了规矩,等着伺候您的。都是签了死契约的下人,卓大人说了,咱们日后唯您马首是瞻。” 第22章 贪恋她的颜色罢了 小玉与姜瑜一般大的年纪,年纪虽小,行事看起来却颇为稳重。 人也生得清秀,说话时笑眼弯弯,很容易就叫人生出亲近之感来。 姜瑜听她说得清楚,心下不安稍微平复些许。 又仔细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夫人您足足睡了三天了,现下只怕饿了。大夫交代,您多日未进食,刚醒时得用些清爽好克化的吃食,要不就先用些玉米粥可好,再配上几个脆口的小菜。” 被她这么一说,姜瑜也觉出腹中的饥饿来,听她安排的井井有条,便点头应下了。 用罢膳,因昏迷多日而浑身无力黏腻的姜瑜被下人们伺候着沐浴完以后,才觉得恢复了些精神。 心里有些烦闷,想出去透透气,正好外边儿正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最是凉爽不过。 小玉知她睡了这些天,定不想再回床上躺着,便提议,“屋内闷热,夫人可要去外头待会儿,吹吹风,兴许身子能松快些。” 姜瑜不忍拂她好意,便由着小玉给她换了身儿轻简的浅粉素色襦裙,青丝用玉簪松挽,实在是懒怠走动,便只是到外头的廊下坐着。 外边儿暮色已至,天边一片红红的火烧云,霞光四溢,看起来令人心情舒怡不少。 院儿子里有一棵高大的垂丝海棠树,微风阵阵吹过,枝丫也随之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悦耳。 内院的下人们井井有条的忙碌着,姜瑜手持玉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身子倚靠在连廊柱上,静静望着远处的一片火红美景发呆。 朦胧的余晖映照在她身边,显得原本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儿白皙中泛着嫣红,一双清凌凌的眼中情绪莫名复杂,面上神色不明,似萦绕着淡淡愁绪。 芙蓉如面柳如眉,美人颦眉,发丝飘动,盈盈身姿,秀色难掩,大抵便是如此了。 小玉拿着披风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夕阳美人图,一时也是看呆了眼。 而此时的潞国公府上,裴钧煜上的丁忧的折子,批复也下来了。 不仅被夺情起复,不必去职,可着以素服办公,还被任命为吏部尚书,为正二品官,下月初执事。 而这已是太子一派与皇帝、三皇子、五皇子等多方势力周旋这些时日的结果了,其中难处自不再细说。 原来的吏部尚书杜渺本是皇帝的人,太子本想安排裴钧煜接任恰好空余下来的大将军一职。 裴钧煜文采斐然,骑射武艺更是世家子弟翘楚,任武职,掌兵权自不在话下。 大将军一职品级虽不高,只是从三品,但其武官之首的分量却非同一般。 但皇帝也不愿将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安排给太子的人,兵权旁落非小事。但又不能打击太子太过,便只好寻了个由头,把杜渺那老家伙挪去了别处,把裴钧煜安排在了吏部尚书一职。 吏部尚书掌朝中官员任免,亦是极其重要的职位,运作得当,也可为太子一派添砖加瓦。 故而,对于这个结果,太子和裴钧煜二人倒也满意。 反倒是在一旁的慕容风气得跳脚。 听了这个结果,咬牙切齿道,“表哥,长白,你们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以长白的才干,去做那什么劳什子吏部尚书岂非屈才?皇上明摆着是在敷衍咱们。” 说着还把杯子猛的放在桌上,茶水洒出,喷溅出了几滴。 坐在他旁边的裴钧煜看到衣裳上几处颜色加深的地方,眉头一皱,略显嫌弃的掸了掸。 端起笔杯抿了一口,才冷声开口,“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位子不见得是坏事。” 太子点点头,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慕容风,轻笑道,“玉和,长白都不着急,你也消停消停。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大理寺待了这两年,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慕容风与太子萧定阑是表兄弟,二人眉眼间有些相似,三人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如今都不过二十二岁,行事性情却完全不同。 太子为人清雅和煦,但周身不失上位者的气势,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迫人之感。 慕容风听了太子的话,又看一眼气定神闲的裴钧煜,嘟囔一句,“行行行,你们都不操心,我在这儿担心个什么劲儿。” 说完悻悻的抿了抿嘴,不再多言此事。 慕容风任大理寺卿这些年,审的大案悬案多了,性情稳重不少,但还是三人中最易冲动之人。 却也唯有他,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间还依稀有些少年意气风发的神色,憎恶分明的模样,比他们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鲜活许多。 不一会儿,三人神色一正,便又转头商量起了别的事情。 等到商议完事情,把太子和慕容风送走以后,裴钧煜把事情处理完,才沉声问起了姜瑜的情况。 原本正要退下的卓星,愣了会儿,才想起主子问的是谁,斟酌了一下对姜瑜的称呼,垂头恭声回道,“听别院的影卫来报,姜…姑娘已经醒了,大夫说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几天就能恢复。” “既如此,我去看看她,你不必跟着。” 卓星看了一眼角落的圭表,现在已是子时,天色不早了,刚想开口劝一劝,抬头一看,主子的身影已经到书房外了。 裴钧煜赶在宵禁前出了城,一路快马疾驰来到了别院,把马交给外院的小厮以后,便大步往内院走去。 他也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烦闷,在府中也坐不住,本想去平康坊处找顾如烟这个解语花解解闷儿,但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然后不知怎的想到在别院的姜瑜,她那双澄澈无辜的杏眼顿时浮现在脑海中,又想起那晚上她清纯又娇艳的妖冶模样,心下一动,就来到了这儿。 除了一丝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欲念以外,他心间还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现在就想见见她。 裴钧煜把这奇怪的情绪解释为只是还新鲜她的颜色罢了,毕竟刚废了一番波折才把美人儿得到手,挂念些也实属平常。 他本以为姜瑜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但踏进院子里时,却看见屋内烛火明亮,还有好几个人影倒映在窗纸上。 裴钧煜见状,脸色一沉,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第23章 看他就像在看登徒子 一路走近不见有人来迎就罢了,而且裴钧煜越走近,屋子里传来的笑闹声就越明显。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边儿姜瑜娇俏调皮的作怪声,“你们可得小心躲好了,我可是很厉害的,小玉、大丫、花花,你们在哪儿呢,我来咯……”。 裴钧煜听到她故意作怪的声音,心下一松,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微妙,原本紧绷的脸色稍缓,眉眼展开,薄唇不自觉扬起。 身上的寒意消散,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松泛,惯常冷峻的眉眼也染上笑意,一时停在门外,并未立马推门进去。 而在屋里玩闹的姜瑜一连昏迷了三天,刚醒来没多久,又哪儿有困意入睡呢? 索性心中烦忧暂且不论,既来之,则安之。 且内院都是些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小姑娘,又不是自小在宅院里头长大的,不似她在潞国公府看到的那些如春雨般,从小天性被压抑着的丫鬟,一言一行都板正规矩得挑不出错儿来。 这六个姑娘小的不过十岁,大的也不过跟她一般十五岁,都是因为家中穷得揭不开锅,才被父母亲人狠心卖进来的。 虽说也学了些规矩,但到底还都是些爱笑爱闹的孩子。她虽名义上为主,可先前不也只是一个粗俗的农家丫头?而现下也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罢了,谁又比谁高贵? 一开始丫鬟们还扭捏犹豫着,被她拉着说了几句家常,才先暂时把那些破规矩丢在了一边儿。 这不,正好这会子她睡不着,左右闲着也无聊,便把几个丫头聚在一块儿,在外间玩儿起了捉迷藏。 上一轮她被小玉捉住了,还被猜中了,这一轮便由她来逮人,锦帕覆在眼上,全凭其他人发出的声响和自己的五感寻摸人。 “夫人,我在这儿呢”。 “我在这儿。” “这儿。” …… 姜瑜摸索着往一处去,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故意扰乱她判断的叫唤,故作生气,“你们等着,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一个的逮住。” 躲在门边烛台旁边的青青本来全神贯注的盯着姜瑜逼近的身影,转头想挪动时,余光瞥到门外有个高大的人影,一惊,正想出声。 就见那个身影径直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来。 刹那间,屋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纷纷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站在边儿上,战战兢兢的垂头而立,不敢轻易出声。 大家隐约知道来人就是府里的男主人,但她们只见过卓星,并未见过裴钧煜,且又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个都惊慌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办才好。 春雨一脸着急的看向还在寻摸的姜瑜,想出声提醒她,又惧于裴钧煜的威势,一动不敢动。 姜瑜听见屋里突然间安静下来,以为她们改变了策略,无知无觉的继续一边寻摸,一边放狠话,“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嘿嘿,是不是怕……”。 还没走几步,话未说完,她就摸到了一个人,然后赶忙一把抱住,双手胡乱的往这个人身上摸去。 但是没摸几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停留在人家脸上的手一顿,这个人怎么感觉这么……高大壮实?身上衣服的料子也不像丫头们穿的那种,最关键的是,这腰怎么这么粗…… 还有这个脸颊,手感怎么这么硬? 裴钧煜负手,低眉站着看她动作,也不出声,就看她要何时才能发现。 突然间,裴钧煜看这女人眉头一皱,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极快的把手收了回去。 姜瑜猜到眼前被她抱住的人是谁以后,一把抓下了眼上的锦帕。 眼前被明亮的烛火一晃,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恢复清明以后,才抬头一看,来人一脸玩味的俊逸脸庞映入眼帘,她瞳孔瞬间放大。 果然是裴钧煜。 裴钧煜没忍住失笑出声,想伸手去牵她,却见她低下螓首,双手往腰间一放,恭声行礼道,“见过世子。” 裴钧煜牵了个空,虽不知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但也没再坚持,默默收回了手。 嘴角噙着的笑意顿时一收,面上出现些不自在的神情。 边儿上的丫头听姜瑜出声,也齐齐跟着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起来。”裴钧煜淡淡出声后,便又径直进了内室。 下人们快步走出去忙自个儿的事儿了,只剩姜瑜还站在原地,尴尬到久久没动。 心里还天人交战,“这人怎么回事?不是刚死了爹吗,怎么还有空来这儿寻她。还以为他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过来呢……”。 越想,姜瑜脸上越是羞得发红。 里间坐在榻上的男人迟迟不见她进来,轻咳一下,扬声冷冷道,“还不进来?” 姜瑜听得他凉薄不悦的声音,暗暗在心里腹诽几句,深呼吸了几下,脸上扬起笑容以后,才提起裙子连忙进去伺候了。 进去以后不敢坐,小心的觑了一眼,看他神色不定,也没敢贸然出声,只远远站在他身侧听候吩咐。 裴钧煜懒懒靠坐在软垫上,打量着昏黄烛火下的美人。 只见她身着一袭浅粉素色襦裙,一张小脸儿莹白粉嫩,脂粉未施,素面朝天。眉眼乖顺的低垂着,樱唇水润,青丝如瀑半披在身后,只简单簪着一根如意云纹钗。 素手交叠在腰间,身姿玲珑,盈盈而立,首饰不多,却甚是清丽淡雅,看得他心间一动。 又看这丫头似是很紧张,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眸底暗色越发浓稠,喉间溢出一声闷笑,声音嘶哑着,伸手示意她,“过来,躲什么?” 男人低沉嘶哑得声音让静谧的屋内平添一丝暧昧的气息。 姜瑜小步走过去,眼中不自觉带了些警惕之色,看榻上坐着的男人就像在看一个登徒子。 男人看她神色突变,心情反而愈发愉悦。 果然,不等姜瑜走到他面前,他大手一捞,就紧紧揽住了女子纤腰,随即把人往怀里一带,姜瑜身形一转,人就稳稳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是做得很顺手,神色不变,倒把姜瑜吓得“啊”一声的惊叫出声。 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不满又不敢出声,只能低头做害羞状。 第24章 纸鸢 裴钧煜把人纳进怀里,把头埋进女人滑腻的香肩后,瞥到她眉眼间遮掩不住的羞意和不经意间闪过的媚意,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笑意在她耳边轻笑问道,“你身子恢复得可好?” 姜瑜感受着男人炙热的视线,会错了意,以为他问的是吃了假死药醒来之后身子的状况,语气略带僵硬的回他,“尚可,无甚大碍。” 说完,未听见他出声,咬了咬下唇,想了想又接着说了句,“多谢世子费心救我一命。” 裴钧煜看她无知无觉的懵样,闻言,浅笑出声,又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发出的戏谑。 本是他没话找话寻的话头,不想竟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便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姜瑜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他,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裴钧煜看她这副不开窍的模样,心知是不能指望她自个儿领悟了,便直接上手抚上了她绵软馥郁的身子,稍微用力的揉按了一下。 这明晃晃的暗示让姜瑜脑中白光一闪,身子绷直,瞬间明白过来,诧异的望着面上仍一本正经的男人,莹白的小脸儿露出些显而易见的慌张和无措,双颊飞上两团云霞。 双手下意识的撑开抵在男人挺拔的双肩前,不着痕迹的瑟缩了一下脖子,侧过头避开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裴钧煜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轻轻掐了两把女子的细腰,他声音中的欲色越发浓重,“怎么不说话?女子初次难免不好过,那晚上的药,你可擦了?现在可还疼?” 这话说得露骨,轻易就叫姜瑜想起那晚上两人激烈又失控的荒唐来,脸颊瞬间羞得涨红,连浓翘的睫毛都微微颤抖起来,双手一下儿就攥紧了男人肩上的锦衣。 虽然很难以启齿,但姜瑜也知这男人是非要从她嘴里得到一句准话的,犹豫半晌,才细细弱弱的从嘴里吐了句话,“还有些疼。” 裴钧煜看她这般怜人模样,面色愈发柔和。 怕她要羞得真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便转而把玩着她略带薄茧的小手,也不嫌弃这手糙。 看她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又接着饶有兴致的问了句,“这药治伤功效极好,连你手上见血的伤都治好了,那儿还疼着?” 姜瑜当时哪儿想得到那药还可以抹在那处,只以为是寻常伤药罢了,擦完手就放到了一边,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当时那疼全靠洗澡时的热水缓解,虽说现在已不太感觉得到了,但自然还是有些不适的。 姜瑜正羞恼于这男人的刨根问底,就又听他低笑着恍然道,“没擦?”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饶是一开始打着“任这男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受着就是了”想法的姜瑜听到他这句话,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羞意上头便成了恼意,姜瑜伸手用力把人猛的一推就想站起身来,却不妨男人早有准备。 一手放在她脖颈处,一手紧紧揽回她的腰,顺势把她推倒的同时,也把她拉着一同倒在了软榻上。 姜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微张的檀口就被男人覆上。 男人衔上怀中娇娇樱唇,恶狠狠的吻着,不容她拒绝和反应,紧箍着她,带着她一同沉沦。 一吻罢,她无力的伏在男人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娇艳的面颊上媚意横生。 裴钧煜也在她耳边呼吸急促的平复着,大手虽仍按在她的腰上,却好在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想着小姑娘上回许真没擦药,这会儿身上应还疼着,几个呼吸间,他强迫自己想了朝堂上近日的几件要紧事儿,便也平息下了体内的燥火。 姜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一把抱起放在了架子床的锦被上。 连忙身子一转滚进了里侧,被子刚裹完,烛火被男人掌风熄灭,姜瑜眼前一黑。 黑暗中,隐约能看到男人站在床前自个儿宽衣解带的动作,看得姜瑜心里一紧。 而裴钧煜脱完衣服上了床,长手一伸,把人又捞了回来,三两下就扯开了姜瑜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丝质薄被,搂过那躲着他的香软的身子,把那警惕的小脑袋往怀里一按,还不忘抽出她发上的玉簪放在一边。 看着黑暗中女子防备的神色,唇角微勾,随即闭上眼睛,哑声说了句,“别闹,睡觉,今晚我不碰你。” 还在小幅度挣扎的姜瑜听见头顶男人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心下稍安。 心神松懈下来以后,原本毫无睡意的她也不知何时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清辉的月光洒在脚踏上的两双摆放整齐的鞋子上,床上的男女交颈而眠,睡颜恬静,徒留一室静谧。 第二日清晨,明亮而透彻的阳光透过窗牖和层层叠叠的桐花凤幔帐,丝丝缕缕的照在架子床上熟睡的人儿身上。 姜瑜感觉到晃眼的光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伸展着手脚打了个呵欠。 下一瞬又突然顿住,眼睛眨巴眨巴的,想起了什么,猛的转过头去,旁边早已空无一人。 要不是床上的折痕能让她确定昨晚裴钧煜是真的来了,她还以为只是一场噩梦。 不过不用一醒来就面对着他,心情总是不错的。 她拉响了床边的铜铃,小玉和大丫便端着水盆帕子进来了。 得知裴钧煜寅时便走了,看着小玉她们揶揄又兴奋的眼神,她只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以后,便没有了下文。 小玉几个看出她似不太上心,腹中再多的话也只能又咽了下去,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早膳过后,闲着无聊,姜瑜便跟几个丫头在院儿子里走了走,边走边随意说笑着。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算不得多大,胜在翠竹绿柳,景致清幽,倒也算得上舒爽怡人。 在京城附近,这样的院子也多为权贵所有。 姜瑜摇着玉扇,百无聊赖间,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一个鲤鱼纸鸢,随风飘荡,活灵活现的,甚是有趣,就仰头呆站着看了一会儿。 本以为是哪家孩童放的,旁边的梅香看姜瑜看得津津有味,指了指天上的纸鸢笑道,“夫人可知今日天上为何会有这纸鸢?” 姜瑜闻言不解的回头看着她,“难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有什么说法儿不成?” 梅香轻笑一声,“夫人有所不知,这附近有个村子叫飞鸢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纸鸢赛会,一连热闹七八天。大人小孩儿都会特地停下手中的活计,专心的制作纸鸢,放到天上去,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还有专门儿的纸鸢比赛,若是赢了,便能得到彩头。” 果然没过多久,天上又陆续飞过几只老鹰、兔子等各种形状的纸鸢,五彩斑斓的,甚是好看。 姜瑜一听也来了兴致,“那这是第几日了?这赛会定要那村子里的人才能玩儿么?” 梅香看她一脸兴奋的模样,继续解释道,“自然不是,只要是愿意去的,自然都是能参加的,算来,今儿已经是第三日了。夫人若是想玩儿,现在去还来得及。” 姜瑜还未表态,旁边的几个丫鬟显然是极想去玩儿的,个个儿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既然想去,那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咱们快去快回。” 几个丫头一听这话,纷纷笑开了花,却也没忘了规矩,行礼谢过之后仍是姿态端正的伺候着姜瑜换了一身儿轻便的衣裳,收拾好才簇拥着她出了门。 却不想,这一去,又牵扯出一段糟心的孽缘来。 第25章 面具 半个时辰后,姜瑜带着几个丫头来到飞鸢村,集市上果然十分热闹。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两边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陈列其中,赶集的老百姓们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喧嚣中带着活气儿。 几个年纪小的丫头,玩心重,姜瑜不忍拘着她们陪在她身边,便放话让她们自个儿逛去了,只吩咐须在亥时前回府,身边只留了一个小玉陪着。 这样热闹的日子,即使本朝对女子约束颇多,但在街上还是能看到些许妙龄女子携手相伴出游。 姜瑜容貌不俗,身上的衣裳样式虽然简单,但料子华贵,在人群中甚是显眼,频频招来路过的行人回头。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姜瑜就近找了家成衣铺子,与小玉一道换了身儿铺子老板娘极力推荐的衣裳。 做工自然说不上多精致,只是样式时兴,颜色素雅,一袭袄裙,袖子窄小,轻便灵活,行动方便,倒也简单利索。 老板娘看着换了衣裳的姜瑜,脸都笑成了花儿,连连称赞,“好秀气的小娘子,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标致的姑娘,这身儿衣裳真是衬你。” 说完以后兴致上来,又热情的要给姜瑜挽发。 盛情难却的姜瑜只好被她半拉着到了内间,任她动作。 老板娘看姜瑜年纪尚小,还未完全长开,青涩又稚嫩,也没多问,下意识的以为她还未成婚,便自顾自的给她挽了个时兴的垂髫分肖髻,看起来更加灵动俏皮。 随着银钗簪上以后,老板娘和小玉更是连连赞叹,直说得姜瑜脸色羞红,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二人付完银钱出了铺子以后,还感慨了几句那老板娘的热情。 两人说好在外头以姐妹相称,不分主仆,只求玩儿个尽兴。 姜瑜一身青衣,小玉一身蓝衣,即使二人长得并不相像,但在身量身形、衣裳样式都相似的情况下,打眼一看,倒也有了几分相似。 姜瑜带着小玉沿着热闹的集市边吃边逛,玩得不亦乐乎。 此刻的她们短暂的沉浸在无拘无束的欢乐里,在人群的喧嚣中笑笑闹闹,就如同街上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纯真美好的脸颊上满是简单纯粹的快乐,似是不知愁苦为何物。 临街的如意楼的二楼窗边,慕容风坐在厢房的桌边,一边端着酒杯小酌,一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人潮涌动的街道。 一双桃花眼漫无目的的随意看着,却似乎半点儿都没有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到,面上兴致寥寥,一丝笑意也无。 今日休沐,他出城闲逛,看见天上的纸鸢,想起这边儿好像有纸鸢赛会,便顺道来瞧瞧热闹。 可如他这样贵重的身份,自小什么金银富贵窝里的热闹没瞧过,这儿的纸鸢有趣,可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只是些幼稚的小玩意儿罢了,也就这酒楼特有的寒潭青还勉强可以入口。 旁边的随从唐俊看出主子兴致不高,正琢磨着还有哪些有趣的地方可以去玩玩儿,听说平康坊来了对儿双生姐妹花,舞跳得极好……。 此时的姜瑜和小玉恰好来到了如意楼附近,看见了一个面具摊子。 姜瑜看着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面具,心念一动,顺手拿起摊上的恶鬼脸面具放在脸上,便转过身去对着小玉。 小玉看到两个都很喜欢的面具,正愁不知选哪一个好,就拿了起来,想问问姜瑜的意见,“阿瑜,你看这两个我选哪个好…啊……”。可刚转过身就被举着鬼面具的姜瑜给吓了一跳。 姜瑜见小玉被她的恶作剧吓到,才放下面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怕,是我,哈哈哈,被吓到了。” 女孩儿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人,眉眼弯弯,笑颜灿烂。 卖面具的摊贩被她这一笑晃了眼,怔怔的看呆了。而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对面儿如意楼里不经意间看向这边的慕容风的眼中。 惊鸿一瞥,女子的如花笑颜就这么突然的闯进了慕容风的视线。此时此刻,在涌动的人群中,周边的人影变得模糊,他眼里只剩下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甚至有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女子清脆的笑声萦绕在耳边。 小玉见是姜瑜搞怪,松了口气,笑骂她,“哎呀,你吓死我了,干嘛呀。快帮我看看这两个哪一个好看……”。 姜瑜指了指她左手拿着的那个,然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鬼面具,又挑选了一个半边的人脸面具,选好以后付了钱正准备接着走下去,却突然被攒动的人潮给冲挤到了一边。 好在姜瑜和小玉都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才没有被人群冲散。 姜瑜随手抓住了一个大婶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是前边儿来了个杂耍班子,人们都赶着去抢好位置。 姜瑜也想去看,可看这架势,她们要是跟过去,只怕被挤成肉饼也不一定看得到,索性便放弃了。 看了看天色,也该用午膳了,她便带着小玉转身走进了如意楼,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在楼上紧盯着姜瑜的慕容风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人群中,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快速地在人潮中逡巡了几番,还是没看到她。 便伸手招来唐俊,低声跟他大致描述了一下姜瑜的长相和打扮,甚至连姜瑜选得面具样式也说了,让他先回府去发动人手来寻,他则继续在这儿再看看。 唐俊听完,诧异的往窗外楼下看了一眼,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间又对一个姑娘感兴趣了,但也没看到什么,不敢耽搁,赶紧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慕容风继续一眼不错的看着楼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是隐隐期盼着能再看到那位女子的身影的。 能看到这样一个妙人儿,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 两个女子在外,多有不便,姜瑜本想要个包间的,却被小二告知包间都有人在,没有空余的了。 于是二人便只好在一楼角落里的空桌上坐下了。 一楼没有格挡,大厅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姜瑜和小玉坐在角落,边听旁边邻近的几桌食客谈论时事,边慢条斯理的用饭,倒也有趣。 用到一半时,前边桌子的一个大汉用完饭后起身离开,钱袋子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旁边桌有个书生看见了,便连忙捡起来,小跑几步追上去把人喊住了,“兄台,前面这位兄台留步,你的钱袋子掉了。” 那大汉听见声音以后,回过身来接过了袋子,抛起来掂量了几下,然后上下打量了那书生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精光。 随即眼神一变,挺着胸膛逼近了那书生,大手拎起了他的衣领,非但没有半句感激之语,还恶声恶气的质问道,“这是我的钱袋子不假,可袋子里的钱好像少了,是不是你偷拿了,啊?” 第26章 酒楼风波 那书生被他一吓,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反驳,“我…我没有啊,我刚刚看见这袋子掉在地上就赶紧捡起来叫住你了,连打开都不曾,更没有取走分毫啊。” 周围用饭的食客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转头望了过来。 在楼上坐不住,准备亲自出去寻人的慕容风走下楼就听见了那大汉的大嗓门,随意往那边瞥了一眼,不想正好看见坐在角落那桌的姜瑜,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众人看着这般景象,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与那书生一桌的两个也是书生模样的同伴连忙上前来上手分开二人,帮忙解释道,“这位兄台,你误会了,他确实没有打开过你的钱袋子,只是好心捡到还给你而已。” 可那大汉不依不饶,两个书生文弱,撼动不了他的力气分毫,反而让他越发嚣张,怒目圆睁的吼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们是一伙儿的,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不见的是我的钱,我说了算,少了足足一两银子,今儿你们要是不还给我,别怪我报官,咱们公堂上分说明白。” 那大汉黝黑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着实有些唬人。 读书人向来最怕惹上官司是非,那书生的其中一个同伴一听这话,眉毛瞬间耷拉下来,拉着那汉子的手也渐渐松了,看了被揪住的伙伴一眼,目光躲闪着站到了一边。 另一个同伴则仍旧帮着好友抵抗这蛮汉,气得脸通红,分毫不让的反驳,“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兄弟好心把钱还你,你反而倒打一耙,若他真要昧你的钱,根本不会叫住你,直接自己偷偷拿了岂不更好?” 被揪住的书生冷静下来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汉子讹上了,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更用力地挣扎,一边怒声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是想讹我做冤大头呢?报官就报官,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 周围的食客也各有偏向,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三人一来一回的争执,时不时还跟着说上两句。 而刚刚目睹了全过程的姜瑜,先是在心里唾弃了一下那个害怕惹事躲在一边的怂货,然后眼见着那两个书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着急样,也在一旁跟着上火。 直到那大汉铁了心的要把人带去见官,姜瑜实在是看不下去,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戴上了面具,又深呼吸了几下,壮了壮胆子,才从角落里走了出去。 正看热闹的小玉见她走了出去,连忙喊住她,“阿瑜,你干嘛去……”。 “这位兄台,你说人家偷拿了你的钱财,那我可否认为这钱袋子里的钱跟你袋子里的钱不一样呢?” 姜瑜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还特意咬重了“你袋子”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连激烈争执中的三人也停了下来,望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旁的女子。 那大汉看出声的只是一个戴着面具,挡住了半张脸的弱女子,冷嗤一声,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不屑的开口道,“哪儿来的臭娘们儿,有你什么事儿?” 姜瑜看了那两个书生一眼,才继续不急不缓的又把话问了一遍。 众人不知她意欲何为,都等着看那大汉怎么回应。 那大汉看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才粗声粗气的回了句,“钱少了,当然是与原来的不一样了。” 姜瑜听了点点头,又说道,“既然如此,那这钱袋或许根本就不是你的,我方才在后面看到他捡了钱袋子就直接还给你了,根本没有打开来看过,更别说偷拿这里边儿的银子了。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这钱袋压根儿不是你的,指不定是在你之前用饭的客人不小心掉下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点头,交头接耳的开始指责这大汉不厚道。 连擅长断案的慕容风听了这话,也在一旁暗暗点头,心想,这种自辩的说法儿倒是从未见过。 眼中也多了分对姜瑜的赞许。 那两个书生一听这种解释,脑子转得也快,立马就硬气起来,“就是,现在这儿可有位证人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这位姑娘说的有理,这钱袋压根儿就不是你的,赶紧还给我,我交到官府去。” 那大汉被逼问得一脸心虚,一时再说不出话来,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转头看了眼四周,然后突然用力一把松开那书生,连忙转身横冲直撞的往外跑去。 大厅里的桌椅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碗筷酒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看着这边动静的慕容风手腕一转,打出一枚暗器,正中那大汉腿弯,把他击倒在地。 酒楼里的小二见状也反应过来,赶紧围了上去,把人给扭住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那位书生理了理身上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裳,作了个揖,对着姜瑜连连道谢,“多谢姑娘仗义执言,出手相助,不然我们两个今日只怕真要被拉去衙门走一趟了。为表谢意,姑娘这顿饭就由在下做东。 小生姓谢,单名一个宴字,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谢宴此人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气度,生得俊秀,姿态雅致,说话时目光清正,看着姜瑜的目光坦荡却不孟浪。 再加上他先前的善举,姜瑜对此人也有些好感,但她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下贸然出头已是不妥,更何况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便礼貌地推拒了一番,“不必了,我也只是看不惯好人被冤枉而已,举手之劳罢了。” 谢宴也是守礼之人,明白女儿家的小心之处,遂也不再坚持,但还是在柜台把姜瑜那桌的饭钱给付了才走,离开时,不知为何,还是回头再远远望了一眼那亭亭而立的女子。 想起女子方才的嫣然一笑,谢宴悄悄红了耳根,又恋恋不舍的多看了几眼。 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的慕容风看那两个书生走了,刚想走过去搭话,就见那两个女子没有再吃下去,也走了。 姜瑜本想继续吃的,奈何周围的食客还在讨论方才那件事,目光时不时瞥向她们这边。 这样的情况下,再好吃的饭菜也咽不下去,索性不吃了,便干脆直接走了。 外边儿依旧热闹,姜瑜和小玉两人一走出去,就融入了人潮中。 追出来的慕容风看着街上走动的行人,眼里再一次没有了那女子的身影。 但他也不着急,轻笑一下,转身在街上逛了起来。 第27章 陷阱 除了慕容风以外,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一直跟在姜瑜二人身后,借着密集的人群,紧紧盯着她们。 姜瑜与小玉二人全然不知危险已经在悄悄靠近。 她们手里拿着买来的小玩意儿,玩儿得正欢时,突然被路边的一个妇人拦下。 那妇人一脸着急的模样,见到她们就在腹部比着手势询问,“两位姑娘,你们可有看见一个约莫这么高的男孩儿,蓝色衣裳,长得胖胖的,脸颊红红的,鼻子挂着鼻涕水儿。” 姜瑜和小玉对视一眼,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说完正想走,却见那妇人像是支撑不住般,无力的一下儿就瘫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一脸懊恼又绝望的哭喊着,“那可怎么办啊,我的孩儿去哪儿了,我的狗蛋儿啊……”。 正要走开的姜瑜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心下不忍,一时自然也走不得了。 连忙蹲下身去,和小玉一道把人扶了起来,关切地问她,“这位婶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成这样……”。 街上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 两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把那浑身虚脱无力的妇人扶到了街道里边儿的小巷口,那妇人声嘶力竭地直哭了好一会儿。 在姜瑜和小玉不断的安抚下,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淌着泪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妇人说她带着小孩儿来玩儿,却不想看杂耍看入了神,一不留神的功夫,被其他人一挤,手一松,小孩儿就不见了。 七八岁大的男孩儿正是调皮的时候,早就跑没影儿了,她在附近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 在路边问人的时候,又听人说最近一段时间,这附近的人贩子十分猖狂,已经莫名其妙走丢好几个小孩儿了,大都是些还不晓事儿的男孩儿。 本就着急的她一听这话更是心急如焚,又不敢走远了去寻,就怕孩子回来找她。 这不,已经找了快三个时辰了,问了这么多人,都说没见过她儿子,实在是受不住了,就崩溃大哭了起来。 姜瑜和小玉听了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安慰了几句,“婶子,你先别着急,小男孩儿贪玩,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找你了,你先振作起来,实在不行,就去衙门报官,会没事的……”。 那妇人见姜瑜二人如此热心,忙抬起头,一脸希冀的望着她们,恳求道,“两位姑娘,你们能不能帮帮我,跟我一起找找我儿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难啊,他爹在家没来,这要是让他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啊……”。 说着,那妇人惊惧得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姜瑜和小玉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只得先答应了下来,那妇人才终于停住了哭声。 “多谢你们,多谢你们,我这是遇上好心人了啊。” 那妇人抹着眼泪,连连道谢,还主动提出要带着她们回到刚刚她和儿子走散的地方,从那里开始往周边寻,顺便再看看儿子有没有回去找她。 姜瑜和小玉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扶着她站起身,准备走出巷口,往她说的地方去。 没走两步,那妇人却停了下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指着巷口深处的一条小径,对着姜瑜二人说道,“街上人太多太挤,走得太慢了,我知道有条近路,走过去能快些,喏,就在那儿,咱们走那条路。” 姜瑜看着妇人憔悴的脸庞,不疑有他,小玉也没多说什么,二人便按照那妇人所指的方向,加快步伐走着。 一路上,那妇人都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她儿子的长相模样,一遍又一遍哀怨的重复着她和儿子走失的细节,夹杂着几句对丈夫的畏惧。 听着这样唠叨又丧气的话,姜瑜和小玉心里除了对她的同情以外,难免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厌烦来。 被这妇人成功带跑注意力的两人,一时竟都没有注意到周边环境的不对劲。 直到走了一柱香后,姜瑜才猛然意识到奇怪之处。 她仔细的看了看前方的路,脸色一沉。 按这妇人所说,她并未走远,走的还是近路,不应该现在还没到。 而且,走的这条路,除了她们三人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行人。 也完全不像是去往热闹的杂耍之处的方向,反而好像越来越远了,因为已经听不到市集上小贩的叫卖声了。 姜瑜看着这条幽深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巷子路,明明是大白天,她心里却莫名生出一阵寒意。 她低头看向那妇人,只见她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着急之色,反而是一脸的冷漠,甚至隐隐还有些不耐。 嘴边虽然还在念叨,但语气却十分平缓,语速也加快了许多,不像是刚刚那种不安的念叨,而更像是在念经似的重复。 姜瑜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断定这妇人有问题,她们只怕是被盯上了。 她也不敢贸然有其他动作,只能先目光灼灼的望向与她隔着那妇人的小玉。 好在小玉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来,在姜瑜严肃的眼神示意中,终于也反应过来。 两人放慢脚步,紧张的对视一眼以后,二话不说,一同转身,拼命往回跑去。 果然,没跑几步,自她们从那家成衣铺子出来以后就一直鬼祟跟在她们身后的两人就从拐角窜了出来,伸出双臂,贪婪又猥琐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笑得得意又猖狂。 “两位小娘子,别跑了,你们跑不掉的,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那两个身形粗壮的男人边放话,还边活动着肩膀和手指,关节活动的声音咯吱作响,一副随时准备动粗的模样。 姜瑜和小玉被吓得连连尖叫,慌不择路的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那妇人见事情败露,早就换了一幅面孔。 刚转过身,那妇人就捂住自己的口鼻,在空中挥了一把迷药,姜瑜和小玉躲避不及,瞬间吸入,一下就软倒身子,昏迷了过去。 动作利落干脆,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那妇人看着昏迷在地的二人,不屑的冷笑一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晚了,还想跑?简直是不自量力。” 那两个男人见状也捂着口鼻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抛了一串铜板,“刘婶子,这是你那份儿,做得不错,下回记得还是这样儿,明白吗?” “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了。” …… 等姜瑜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不知是在哪里,周围黑漆漆的。躺在草堆上,手脚都被麻绳严实地绑住了,稍微一动,麻痹的手脚就像被蚂蚁啃噬一样,难受至极。 第28章 青楼 黑漆漆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看不出来。 姜瑜心里慌乱不已,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顿时呼吸一窒,每一种结果都让她不寒而栗。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难受的感觉平复下来,发冷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才有力气坐起身子。 又费力地扭了扭手脚,却碰到了绵软的锦被,她这才发觉身下也是柔软的垫子,扭动的时候往后靠去,碰到了床榻的围栏,姜瑜这才确定自己是在一张床上,身上顿时冒出一股冷汗。 房间里闷闷的,见不到一丝光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劣质的脂粉香,甚至还有些许的刺鼻,令人几欲作呕。 想到某种可能,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纵然没有感受到房间里有其他人的存在,她还是试探着压低喉咙喊了几声,“小玉、小玉,小玉你在吗?小玉……”。 果然没有听到小玉的应答。 心中陡然而生的危机感让她越发加大了挣扎的力气,但由于挣脱绳子的力气太大,她一不小心就从窄小的床榻上摔了下来。 虽然克制着没有发出痛呼声,但摔倒在地的闷响还是引起了门外之人的注意。 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闻声推门而入,她们点亮屋子里的灯盏以后,就看见了摔倒在地,蜷缩着身子的姜瑜。 姜瑜被这亮光一晃,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连忙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我绑到此处?” 一连三个问题,那两个婆子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对视一眼以后,面无表情的大步走上前,一人一边,轻而易举的就把姜瑜给拽了起来。 她几乎是被人拖着走。 姜瑜自是不肯任人摆布,仍是使劲儿扭动着身子,抗拒着不愿跟她们走。 其中一个婆子加重了擒住她的力气,终于出声不耐烦地道,“老实点儿,既来了这样的地方,就别白费力气了。” 被带出了房间以后,姜瑜才看到外边儿已经是天黑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时辰。 沿着走廊被拖拽着走的功夫,她借着朦胧月光打量周围环境,发现这儿看起来倒像是哪户人家的后院儿。 但不管她怎么叫嚷,那两个婆子都不曾再吐出一字半句。 可继续走了一会儿,她却隐隐约约听见了前院传来的男人轻浮的调笑声和女子的弹唱声,交错嘈杂,令闻者想入非非。 姜瑜越发确定了心中那个不愿意承认的可能,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脚步也有些无力的虚浮。 被带着绕过一条长廊以后,随着灯火变得越发明亮,前院的靡靡之音也听得更加清晰。 再继续走过一个拐角之后,她就猛的被推搡着摔进了一个房间。 好在地上铺着羊毛地衣,没有摔得多疼。 姜瑜抬起头,看见房间的案桌上铺陈着纸笔,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角落灯柱上的绛纱灯透出的烛光柔和,两边的次间门上垂挂着珠帘,虽看不清内室光景,但看起来布置得也是颇为雅致。 单看这房间的布置和格局,说是贵女闺房也不为过。 在姜瑜警惕地环视这个房间时,身后房门也被悄无声息地关上。 她不安的疑问声还未出口,就听见里边儿传来女人柔美又妖娆的轻笑声,“小姑娘,你别怕,这儿是让你快乐的地方,我们可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姜瑜听见声音,身子随之一转,就看见珠帘后面出来了两个人,为首的正是说话之人。 只见她一袭绣着红梅的白色交领曳地长裙,腰间束着梅花纹样的衿子,堕马髻坠挂颈侧,簪着一朵白花和一根玉簪,额间绘着简单的三叶形花钿,散落着一绺头发,面容昳丽,红唇妖艳。 面上一双狭长的眼睛,虽是笑着的模样,笑意却不达眼底,身上的韵致气息成熟又艳丽,腰肢款摆间,媚态横生。 她款款走到姜瑜身边转了一圈儿,粗粗打量了几眼在地上瘫坐着,形容狼狈却仍不掩清丽姿容的姜瑜以后,轻轻点了点头,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才缓缓走到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姜瑜的目光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再次出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这儿是哪儿?为什么要抓我?” 强自镇定的声音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涉世未深的少女,眼里满是忐忑、防备和不安。 而这外强中干的模样又怎逃得过浸淫欢场多年的人精的眼睛? 跟在那女人身后的丫鬟得了主子的示意,上前给姜瑜解开了手脚的麻绳,然后便垂头守在门边。 这个丫鬟虽不起眼,细看却能发现她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气息内敛,脚步轻盈,走路几乎无声,若是她不主动出现,只怕轻易也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姜瑜也觉出这丫鬟只怕不简单,她的姿态虽然无防备之意,但恐怕只要她稍有动作,便会被这丫鬟轻易制服。 更别说除了这丫头,门外边儿还有守着的婆子。 一番衡量下来,姜瑜知道她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索性站起身子直面那女子,看她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撑着手肘一直在观察姜瑜神色的女子,见她终于放弃了逃出去的念头,才继续缓缓开口,回答了姜瑜刚刚问她的问题。 “小姑娘,想必这儿是哪里,你心中也有数,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姜瑜双手垂在身侧,盯着那女子一张一合的红唇,屏息凝神,手指紧张得掐进了手心都浑然不觉。 “这儿是青楼,是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平康坊。我是这儿的老鸨,大家都唤我烟娘。” 猜想落到实处,姜瑜心里反而一松,至少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又多了一丝了解。 顾如烟看着姜瑜松了口气的反应,见她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中慌张失措的样子,心中反而多了丝不悦。 她平日里最是喜欢看到这些良家女子得知自己流落风尘时宁死不从的倔样,她们一开始越是不从,到后面被训从得乖顺的时候,她的心里才越是快意。 所以,她看见这女子异常平静的反应,以为她还没回过神儿来,就继续悠悠强调,“小姑娘,既然进了这儿,可就别想着出去了,你没有出去的机会,也别想着寻死,你若是不从,我这儿自有千百种办法叫你生死不能。” 姜瑜听着她毫不遮掩的威胁话语,竟也丝毫不慌,眉眼无波无澜,依旧沉静的回望着那双隐隐期待着她失控的媚眼,淡淡开口回问,“为什么是我,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我妹妹呢,她被你们带到哪儿去了?” 第29章 寻人 顾如烟好整以暇的敛目看了看自己染着鲜红丹蔻的手,讽笑一声,“来都来了,何必再纠结这些事儿呢。从今往后,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今晚有个贵客还等着你服侍呢。” 姜瑜闻言脸色一白,看着案桌后那个人面兽心的女子,惊惧怒意涌上心头。 明知这女人不简单,但还是想拼一把,手指攥紧,姜瑜抬脚便想冲上前去。 顾如烟看见姜瑜的动作,却一动不动安坐着,守在门边的丫鬟反应极快,身形一闪就来到姜瑜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制住了她。 顾如烟经营平康坊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一开始不认命的少女在她面前耍过多少花招。 她既然敢坐在这儿,又怎么可能没点儿自保的本事? 姜瑜被制住以后还在不断的挣扎,“你们拐卖良家女子是犯法的,我要报官抓你们……”。 顾如烟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姜瑜身边,娇笑几声才冷冷说道,“报官?你口中所说的官儿说不定此刻正在我这平康坊里的哪个姑娘房里享受呢?报官?哈哈哈哈哈……”。 说完收住了声,脸色一变,伸手抬起了姜瑜的下巴,一双媚眼笑意尽失,语声又变得冷意刺骨,“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是什么身份,从现在起,你就是莺莺,是这楼里挂牌的姑娘,今晚,我会给你安排好一个男人。过了今晚,等你什么都失去了,你会接受这一切的。” 说完狠狠甩开了手,姜瑜的脸被甩到一边,白嫩的下巴上顿时出现了一条细长的指甲的划痕。 “红玉,把她带下去好生打扮一番,送到水仙住的房里去,今儿晚上,就由她代替水仙伺候杜巍那个蠢货。” “可……若是杜巍不买账,闹事怎么办?” 听到红玉的顾虑,顾如烟不知想到了什么,妩媚的笑了一声,“这位莺莺姑娘的容色可远在水仙之上,他哪里会不买账。行了,赶紧带下去。记得,该喂的药别忘了。” “是。” 姜瑜听这主仆二人言语间,似乎今晚就要安排她去伺候人,几乎没有一点儿转圜的时间,心里更是着急,奈何有心无力,挣脱不开。 红玉把她交给了门外的婆子,嘴里被塞进了绢布,叫带去那位水仙的房里。 一路走去,行走的下人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随处可见,楼里的笑闹声越发清晰,也越发刺耳。 随着那粉妆玉砌的花楼越来越近,姜瑜心里更是慌得厉害。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 她表面顺从认命,被压制着手走得踉踉跄跄,实际上一直在打量周边的环境,这段路几乎就是她逃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否则一旦被喂下那药,就彻底成待宰的羔羊了。 而另一处,从如意楼出去以后就没见着姜瑜人影的慕容风绕着飞鸢村走了一圈儿,还是没再看见她。 而听从主子命令带了人手来到飞鸢村寻人的唐俊,也是遍寻无果。 按理说,两个妙龄女子不应该找不见一点儿踪迹,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儿。 慕容风连忙让唐俊找偏僻处的街道巷口打听,终于有附近的村民提供了线索。 慕容风根据得到的消息来到地方以后,却发现是平康坊,顿时眉头一皱。 他虽为朝廷命官,却并非迂腐自束之人,平康坊毕竟是京城里最大最有名的青楼,他偶尔也会来坐坐。 再者,平康坊虽是青楼,却并非只做皮肉生意,还有许多色艺双全、卖艺不卖身的雅妓,可凭自身喜好选择是否接客。 因着这一噱头,平康坊自开张起,就平白比其他的声色之所要更令人心驰神往,本朝也并不禁止官员狎妓。 因此,许多朝廷官员平日里也喜欢来这处寻些乐子,更不必提那些酸腐诗人、王孙公子等沽名钓誉之辈,都争着抢着做这些“才女”的入幕之宾。 平康坊里的风流艳事更是成为这些男人们无形中的攀比之事,是他们百说不厌的谈资。 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康坊做得红火,自然引人眼热。 但楼里的姑娘们也不是吃素的,哪儿能让人抢了饭碗,平日里的恩客不乏朝廷里的高官显贵,有他们一出手,那些闹事的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这些儿都是让外人猜得到的做法。 干这一行的,哪儿有什么高官显贵会长久一直护着。 这平康坊可不只是一座青楼这么简单,实际上这儿还是好友裴钧煜在京城的情报网之一。 也就是说,平康坊背后真正的靠山是新任吏部尚书,潞国公裴钧煜,这才是区区一座青楼能在京城迅速发展至今的原因。 若非这层原因,他早便直接调动人手以查案之名进去搜查了,何需此时在这儿犹疑。 慕容风想了想,还是抬手阻止了唐俊要带人进去堂而皇之搜查的动作,转头吩咐他们在这外边儿守着,只带了唐俊,提步进去了。 刚一进门儿,坐镇在大厅的顾如烟就眼尖的看见了他,扭着水蛇腰便妖妖娆娆地迎了上来。 “哟,慕容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可好一阵儿没见着您了,可有看中的姑娘,还是,要挑一挑?我这儿最近可来了不少姿色上乘的姑娘,肯定有您喜欢的……”。 顾如烟姿态做得足,话也说得好听,动作却十分有分寸,不曾逾矩半分,甚至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慕容风也没有上来就直接兴师问罪,听了她的话后挑了挑眉,一边上楼,一边状若饶有兴致地调笑,“那就把你口中新来的好姑娘叫来让我挑一挑,本公子若是喜欢,自能让她们心甘情愿的服侍,不怕那脾气倔的。自然,若是顾大美人愿意亲自伺候,本公子也是求之不得的。” 说话时眉眼轻佻,把纨绔子弟的贪色模样做了个十成十。 虽然早已习惯听见这样轻浮的话,顾如烟眼里还是飞快的闪过一丝厌恶,面上的笑意却未减半分,一路提着裙摆陪着笑把慕容风引到了楼上上等的包间里。 而此时后院一直在观察环境的姜瑜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逃走的时机。 第30章 巧计脱身 眼看前边儿就是一座烛光如昼的楼阁,姜瑜被两个婆子押着经过妆房时,恰巧里边儿出来了好几个妆扮完,出门准备到前厅上台表演的姑娘,加上周围行走伺候的下人,热闹得乱作一团。 她看准时机,顾不得身上的不适和狼狈,张口就往其中一个婆子的手臂内侧狠狠咬去,那婆子痛得惊呼一声,她又趁另一个婆子被吸引了注意,松懈力气之时,用力挣脱了她。 甫一挣脱钳制,她就往人多的妆房里跑,单薄的身影很快就在两个婆子眼前消失了。 她们低呼一声以后,懊悔的拍了拍大腿,互相指责了两句后也连忙追了上去。 平康坊规矩甚严,若是让顾如烟知晓她们让人给跑了,扣钱不说,还少不了一顿板子伺候,因此她们也不敢大肆声张,只能先抓紧着自行寻找。 还有就是想着她一个身娇体弱的丫头,门外又有护卫看守着,跑不到哪儿去。 妆房里的姑娘和丫鬟们不明所以,看见一个横冲直撞的姑娘跑进来,侧目过后就继续各忙各的了。 妆房不小,里边儿有着各式各样表演的衣裳和许多妆台。 这个时辰正是来客的时候,妆房里正梳妆打扮的姑娘们也不少,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和妆娘,颇为凌乱。 姜瑜借着这些人和物的遮蔽小心躲藏在其中,遇到个别出声询问的丫头,她也只说自个儿是新来的。 虽说她此刻鬓发凌乱,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但好在她回话淡定镇静,再加上也没人深究,便也没人发现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听着不远处两个婆子挨个儿询问的声音,也知自己最多再藏一刻钟就会被发现。 姜瑜紧绷着身子,一边悄悄在木架后面凌乱的衣裳堆里挪动身子,一边儿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而此时,平康坊后院儿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飞进来了两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稳稳如落叶飘下,脚步轻悄,无声无息。 不一会儿,看起来荒凉偏僻的房间就亮起了烛火,只是很快又熄灭了。 房间内自然也是尘网密布、荒芜已久的模样,而一墙之隔的暗室却是另外一种布置,烛光明亮,紫檀木的雕花书案,悬壁而挂的长剑和放满了书籍的书架等器物一尘不染,俨然便是一间雅致的书房,看得出这儿时有人在打扫。 案桌前微躬着身子,扶刀而立的男子正恭声对着桌案后坐在太师椅上,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禀报,“主子,属下前些日子已经提前吩咐顾如烟着重注意杜巍、曾东益和三皇子、五皇子麾下官员的动静,桌上便是她今日整理好的信件。据她所说,杜巍近日与三皇子麾下左詹事王建新的二公子王鸿风为了坊里的姑娘,斗上了气……” 杜巍便是前任吏部尚书杜渺的幼子,被纵得不像样,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而案桌后面端坐着的一身暗纹黑色劲装的男人正是前来查看平康坊情况的裴钧煜。 他一目十行的看着桌上堆积的信件,听着手下影卫卓寒的汇报,这些事在他脑海中渐渐织成一张严密的网,不自觉的迅速对看过的每一件事情作接下来的安排和布局,脸色沉静如水,眼神锐利,却看不出情绪。 卓寒说完以后,又想起一事,“对了,顾如烟说,今晚是坊里新推出的红牌选客的日子,杜巍和王鸿风两人较劲,都放出话来说势在必得,今晚只怕有一出好戏。” 裴钧煜听到这儿,剑眉一挑,嘴角饶有兴致的勾起一丝笑意,“哦?那正好去看看热闹,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那需要跟顾如烟提前说一声吗?” “不必,待会儿她自会来见我。” 妆房内,两个婆子一路问下来,已经知道姜瑜大概的位置了,嘴角一撇,捏着拳头,便气势汹汹地大步往放衣裳的小房间里走去。 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姜瑜一时没有在吵嚷声中捕捉到那两个婆子的大嗓门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知道她们应该在往她躲着的这个角落来了。 她急切的看了一眼周围的衣裳,看见一件眼熟的样式,想到刚刚进来时看见的几个正在换衣服准备上台的姑娘,想到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放轻了脚步准备进门逮人的婆子,刚推开门,就被身后一个姑娘推搡了一下。 那姑娘不耐的看了她们一眼,提着不小心撕破的裙角,尖声骂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这儿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别挡着我的道儿,滚开。” 伴随着房间门再次被“砰”的一下关上的声音,两个婆子只得悻悻的站在门外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再进去捉人。 恰好这位姑娘就是姜瑜看见的马上要上台的其中一位。 已经换好了衣裳的姜瑜正愁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正好这姑娘进来了。 她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绕到了那姑娘身后,心想“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好在那姑娘不停地在小声抱怨着什么,没有注意到她。 她轻手轻脚地抄起墙边的一根小棍子,趁那姑娘脱衣裳的时候,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对不住”,虽然手心不停地在冒汗,但她还是闭眼咬牙,狠下心抬手在她后脑勺敲了一下。 那姑娘发出一声闷哼,吓得姜瑜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巴,顺势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把人扶到不起眼的角落以后,她以指为梳,极快地简单挽起了自己的头发,又拔下了几个那姑娘发上的首饰随意插到了发间。 拿起架子上的同色面纱在脸上系上,深呼吸了几下,强装镇定地打开门,经过那两个婆子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那两个婆子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刚刚进去的那个姑娘,见人出来了,恶狠狠的对视了一眼,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人撸起袖子走了进去,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另一边乔装打扮成富商的裴钧煜和卓寒也从大门口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平康坊。 倒也不是裴钧煜自持身份不愿以真正面目示人,只是毕竟在孝期,本朝极重孝道,狂悖如他也不得不伪装一番,才敢进入这欢场。 第31章 这就是他要找的姑娘 坊内灯火如昼,香帏随风飘动,一楼大厅正中央的台上,婀娜多姿的舞姬正伴随着琴乐在翩翩起舞,衣裳华丽,身段柔软妖娆,舞技不俗。 看起来明明是再正经美好不过的舞蹈,却偏偏又能在她们摄人心魄的媚眼和媚态中窥见其中的引诱之意,令人轻易就想入非非。 水袖翻飞间散发出的阵阵香气,把底下坐着的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有的甚至顾不上身边坐着的相好递到嘴边的美酒,只一味痴迷的望着台上的美人。 乐止,舞毕。 水袖恰在此时收回,台上的舞姬扭着腰,含羞带怯的在众人的注视下退场,不经意的一记媚眼不知又引来台下多少男人的遐想。 这些舞姬自然也是坊里的姑娘,非权贵不伺候,平日里只需出来表演一番,吊足众人胃口。 而这便又是平康坊的又一手段了。 裴钧煜在二楼一包间临窗而坐,虽然面容平凡,但一路走上来,他身上没有刻意遮掩的凛然气势还是引得不少花娘往他跟前凑。 扑面而来浓郁的脂粉香让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打从心底里觉得排斥,不悦的情绪当即就表露在了面上。 那些花娘被他身上的寒气一摄,也都自觉的纷纷离他远了些。 可就算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几个自荐枕席的花娘,裴钧煜身上还是被沾上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香味。 烦躁之余,他又不自觉的想到那天脂粉未施,身上只余皂荚清香的姜瑜,猛的喝了一口冷茶,被那股浓香引起的烦躁心情才勉强平缓几分,转头冷冷看向了楼下。 此时楼上的包间里,顾如烟陪着慕容风选人,陪笑陪得脸都僵了。 慕容风看了一波又一波美人之后,抿了口酒,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冷哼出声,“这些货色就是你这儿新来的姑娘?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本大人不缺钱,快把真正的绝色带上来。” 顾如烟挥了一下手帕,示意房间里的姑娘都出去,笑意不减半分,继续哄着这尊得罪不起的大佛,“慕容大人,这些都是这段时间坊里拔尖儿的姑娘了,您真就一个也看不上?” 慕容风露出不屑又不可一世的神色,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看着手里的酒盏,依旧是兴致寥寥的模样,“顾大美人儿,你是知道我的,眼光向来挑剔,若是再拿不出好的,本大人今儿就砸了你这平康坊的招牌。” 说完就把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房间里的甘松香清冽,楼下的古筝激烈,慕容风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嘴里还跟着轻哼。 顾如烟捏着手里的帕子,声音柔了几分,细声开口,“您消消气儿,要不这样,待会儿便是红牌姑娘海棠选客的日子,海棠容色艳极,极擅琴艺,定能入您的眼,这会儿她正在准备呢,还请您再稍等一会儿。” 慕容风一听这话,想着这马上要出来的海棠说不定就是那位姑娘。 “那本大人就再等等,看看这位海棠姑娘和顾大美人你,谁更胜一筹。” 男人故意低沉下来的声音轻佻暧昧,再加上那张含笑不羁的俊颜,轻易便能撩动女子心弦。 顾如烟掩嘴低笑,顺势打趣了几句,才出门重新叫了几个姑娘进去伺候。 房内响起悠扬的丝竹声,慕容风睁眼,半分眼风都没扫过去,打开窗户,继续冷冷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姜瑜躲过那两个难缠的婆子以后,小跑着就要踏出妆房,心跳加速如擂鼓之际,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吓得她差点儿跳起。 “哎呀,碧仙你去哪儿了,大伙儿都在找你,《桃夭》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差你了,快跟我走。” 姜瑜拍着心口,回头就看见一个一脸着急的丫鬟扯住了她,都到这个时候了,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跑出去了。 她暗道自己倒霉,看了眼周围,打算故技重施,把人甩开,却不想那丫鬟压根儿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说完话以后拉起她就跑,劲儿还不小。 却也正正好躲过了后边发现不对劲以后追出来的两个婆子,“快来人呐,出事儿啦……”。 姜瑜被一路拉着,踉踉跄跄地来到舞台后边儿,排在队伍最末。 气还没喘匀,台上花娘弹奏的一曲古筝就结束了,台下响起阵阵喝彩和挑逗,酒香、脂粉香混杂,端的是一幅醉生梦死、靡丽冶艳的景象,从这就可窥见平康坊在京城中最大销金窟名号由来的一二了。 趁台上的花娘在选客的时候,姜瑜在后边儿想法子寻空溜走。 看了一周,这楼里三步一护卫,五步一丫鬟,她这身衣裳又显眼,稍微有些什么动静,只怕走不出两步就被抓住了。 眼看那花娘选完了恩客,轮到她们上台了。 姜瑜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上去,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大腿都在打颤。 明亮的烛火让她无从遮掩和躲藏,随着琴乐声响,她动作僵硬地跟着前面姑娘的动作有样学样。 长袖宽大,面纱掩面,加之她位置靠后,眼敛低垂,并未像其他的姑娘们一样向台下的男人抛媚眼,一时竟也没人发现不对。 可随着琴乐声响越来越急促,她便越发跟不上鼓点了,红霞飞上双颊,冷汗滴落,脚步凌乱,手臂胡乱挥舞着,窘迫之态十分明显。 而后院那两个婆子眼看收势不住,人要跑了,便紧赶着去禀告顾如烟了。 此时台下周围已有好几个听了吩咐的下人正牢牢盯着台上动作笨拙的姜瑜,等着这舞蹈结束就把人抓回去。 台下不乏有熟客看出了姜瑜的不擅之举,开始起哄嘘声。 “这谁啊,怎么跳成这样也上台啊,平康坊没人了吗……”。 “平康坊就拿这种货色糊弄我们……赶紧下来……”。 …… 包间里的慕容风本没在意台上的舞蹈,听见楼下人的不满声以后,幽幽的往台上瞥了一眼。 立马就准确地捕捉到了台上那个无措的身影,等她转身之时,他敏锐的看见了那双眼睛。 只这一眼,他就猛的一下坐起了身子,面纱上面露出的那双杏眼,这姑娘—— 就是他要找的人! 房里的姑娘见他这般动作,以为他有何不满,都停下了手中的弹奏,一脸忐忑的看着他。 慕容风不作理会,只冷声让她们下去,便站起身大步往楼下走去。 这回他可不想再让人给跑了。 第32章 没事了,有我在 台上的姜瑜艰难的跟着其他人一起转圈,随着节奏不断加快,转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长袖和裙摆飞扬间,她眼前变得晕眩,逐渐偏离了自己的位置,脚步也歪斜凌乱起来,一个失误,不小心踩中了自个儿的裙角,惊呼一声,身子直直向前扑去。 前边儿跳舞的姑娘被她扑到,也歪了身子倒下去,吓得惊叫出声。 两人抱作一团滚在地上,混乱间,姜瑜发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钗环散落一地,脸上的面纱也被那姑娘无意间扯下,一张素净绷白的小脸儿就这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他几位跳舞的姑娘也停了动作,看见姜瑜这个生面孔,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小声的互相讨论着。 顾如烟看见这一幕,脸色一沉,示意周边几个等候在旁的下人赶紧上前把人带走。 姜瑜慌张的勉强站起身之后,就看见面色不善的顾如烟正紧紧盯着她,又看见四周涌上来的几个人,顾不得许多,赶紧转身跑开。 女子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几缕碎发飘于额前,跳跃的长发显得被系带束着的纤腰愈发不盈一握。粉白长裙衬得她玲珑身姿如仙灵动,清丽脱俗的小脸脂粉未施,杏眼澄澈,隐有水光浮动,双颊被面纱闷得殷红,却又透着一股苍白之色。 眼神慌张,神情无措,像不小心坠入凡尘的仙子,白皙细嫩的肌肤又像是一块儿白璧无瑕的美玉,衣摆晃动时,通身都是浑然天成的风姿,转身时舞动的衣袖,如梦似幻,仿佛着急要回到那不染凡尘的天上去了。 台下原本叫嚣着起哄的人一时安静了下来,都看呆了眼,还以为是平康坊新出的花样儿,不知是谁带头赞了声,场下顿时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若是楼里的花娘能得此造化,自然是她的时运。 可偏偏天意弄人,竟叫姜瑜这样一个被拐来的可怜人陷入这样不堪的境地。 顾如烟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般模样,想好的道歉说辞一时又咽了下去。 周边随时准备动手的下人拿不准接下来要如何做,一时都不动声色的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等着有人给个准话。 临窗的裴钧煜倏然看见不知为何会在此地的姜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指尖捏着的酒杯应声而碎,随后便站起身来。 一旁的卓寒闻声顺着主子的目光向下看去,但他不认得姜瑜,自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观主子神色突变,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裴钧煜仍死死盯着楼下那个单薄的身影,看着那样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团团围住,还被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眼神注视着,他眼底顿时布满寒意,心底涌上浓重的戾气。 姜瑜找准人少的空隙,提着裙摆凭一身孤绝试图冲出去,而周围的下人也在顾如烟果断的示意下快速朝她围了上去。 裴钧煜岂会无动于衷,抓起桌上的酒杯,指尖捻动一下,准确地打中了围上去的几个下人。 卓寒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明白了主子的用意,接过主子示意的眼神,点了点头。 然后趁着裴钧煜转身下楼之时,站在窗边替姜瑜解决了她身边要继续涌上前的人。 台上很快又换上了新的表演,丝竹声重又响起,掩盖了这处的暗流涌动,转移了众人的注意。 眼看着姜瑜周围的人一个个莫名其妙的倒下,顾如烟也坐不住了,面上再不复刚刚的冷静,扭头对着身边的丫鬟红玉,急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红玉面上也出现一丝不解,她刚才也并没有看见那些暗招,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应是有人暗地里从中作梗,奴婢无能,没有发现是谁。” “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住她?一群废物。”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阴狠的杀意,白皙的手背上攥出青筋,神色十分难看。 红玉还没迈出几步,姜瑜却慌不择路的跑到了她们身边,而裴钧煜也正好从楼梯上快步走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手腕一挥,击中了红玉探出去抓人的手,顺势也把慌得不成样的姜瑜揽进了怀里。 紧紧箍住怀中女人剧烈挣扎的身子,他抚了下她脑后的青丝,轻声安慰,“别怕,是我,没事了,有我在”。 姜瑜听着耳边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搂着她的男人是谁,也没敢抬头确认,停下挣扎的动作以后,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静静依偎在他怀里。 顾如烟看见来人是个陌生男子,观他衣着只是个富商模样,也懒得再花费力气与他好声好气周旋。 今夜她受的气已经够多了。 当即毫不客气的逼近几步,质问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们平康坊的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若是喜欢这位姑娘,日后有的是机会。” 自己的属下当面质问自己,裴钧煜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精锐的凤目不加掩饰的闪过一抹寒光,裴钧煜并没有耐心与她多作纠缠,现在他只想赶紧把小姑娘带回去,好生安抚。 感受到衣襟上的濡湿,在姜瑜看不见的情况下,他面上不自觉出现疼惜之色。 又低声安慰了姜瑜几句以后,裴钧煜冷冷瞥了顾如烟一眼,依旧面色冷沉,一言不发。 顾如烟对面前这人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但随即又因这人对她的无视而感到愤怒,她何曾被人这般冷待过? 正要让红玉动手,卓寒来到了裴钧煜身边,面无表情的对着顾如烟无声地说了句话,然后递上了一件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披风给裴钧煜。 裴钧煜伸手接过,披在姜瑜身上,把人打横抱起就大步离开了。 卓寒紧随其后。 只留下脸色刷白的顾如烟呆滞在原地。 裴钧煜刚走,另一边匆匆下来的慕容风才找到了这儿,可却又没有见着那姑娘的踪影了。 他也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纨绔样,问了神情明显不对的顾如烟,“顾姑娘,你可有看见方才台上那位摔倒的女子?” 第33章 搜查 许是楼里太热闹了,没有听见慕容风的话,又或许是还没有回过神,顾如烟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现在脑中都是刚刚裴钧煜紧紧护着那女子的画面,即使他变了相貌,可面上的疼惜爱护之色,却是做不得假,她看得真真儿的。 心里不断涌上酸涩之意,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紧紧攥着,连呼吸都是疼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护着一个女子。 便是她温柔小意地陪伴他左右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甚至也曾主动自荐枕席,不求名分,只求能得他一点,哪怕是一点儿怜爱,都被他狠心无情地冷冷推开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拒绝她时,没有一丝触动的样子,那是即使他戴着面具,她也能感觉到的无动于衷。 推开她以后,他毫不犹豫地从瘫坐在地上的她身旁走过,冷冷地抛下一句,“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下不为例。” 那时的难堪和羞耻历历在目,甚至她一度自暴自弃的想过自尽。她本以为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在他心中是有一丝分量的,作为一个女人,她自认不比任何人差。 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但她安慰自己,大丈夫心中抱负万千,志在千里,成大事者,不近女色、不耽于情爱实属平常。 主子虽不接受她,但也从未接受过其他女人,总归她会一直等着,总有等到的那一天。 可今日一事,却是彻底打碎了她长久以来的幻想,此刻的她嫉妒得快要发狂。 红玉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心里惊惧如擂鼓。 慕容风见这顾如烟一副失了魂的模样,迟迟不回他的话,连她身边的丫鬟也跟个鹌鹑似的,已然十分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便又沉声斥了一句,“顾如烟,本大人在问你话。” 身上伪装的纨绔之色尽敛,桃花眼里流转的轻佻之色也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容。 眼皮子底下再次把人跟丢了,他现在的心情早已不复之前的悠哉,如今他只想赶紧把人找到。 在四周看了一圈儿没发现其他情况的唐俊回到了慕容风身边,低声回禀,“主子,没有看见那位姑娘,其他人的嘴也严得很,撬不出话,看来是要使些别的手段了。” 慕容风听完,耐心彻底消耗完毕,眼风一转,边走向大厅边寒声下令,“朝廷要犯的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既然没人知道,那便叫捕役进来,把这平康坊好好搜查一番。” “是,属下这就去。” 唐俊恭敬应是以后,便转身快步出门而去。 而门外早已有他们的人在暗中守着,进来搜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红玉眼看慕容风真的发怒了,事态眼见越发不可收拾,这才大着胆子着急地扯了扯顾如烟的衣裳,压着嗓子小声提醒,“主子,不好了,出事儿了,您快想想办法。” 顾如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重新振作精神,扬起笑容往大厅里端坐着的慕容风而去。 就在唐俊带人进来搜查的前一刻,裴钧煜已经抱着姜瑜上了来时的马车,扬长而去。 一辆外表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上辚辚而行,马车内却别有洞天。 宽敞的马车内,虎皮地毯铺就,松软又平稳。松木的车厢结实隔音,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再加上燃着的平心静气的檀香,很容易令人心神放松。 裴钧煜带着姜瑜从平康坊里出来以后,除了在里边儿安慰她时说的那句话,便再没有出声。 被放在一旁的姜瑜,围着薄披风坐在案桌一边,神情怯怯,时不时偷瞄一眼神色难辨的男人,大气不敢出。 不知为何,明明今晚的事非她本意,她也是受害者,可她就是莫名的心虚。 毕竟平康坊这样的地方本就容易令人想入非非,她又在这里边儿转了一圈儿,若非这男人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坐在案桌前的裴钧煜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神色淡漠,正悠悠地抿着手里的茶,另一手还握着一本地方游记,懒懒看着,没有半点儿要搭理姜瑜的意思。 马车走得不快,偶尔微风吹过,窗户上的布帘随风飘动起来,吹入几缕凉爽的风。 姜瑜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着身上的披风,神色尴尬,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坐在一边的男人极快的瞥了一眼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人,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怒意。 捏着书的手也不自觉加重了力气,书页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褶子。 一想到今晚的惊险,裴钧煜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只是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好声好气地关心。 平康坊是他手下的产业,顾如烟的办事能力他自然清楚,若非这丫头脑子转得快,拖延了些时间,又遇上他恰好心血来潮去看看情况,现下只怕……。 姜瑜默默在心里斟酌,但想到还不知所踪的小玉,随即神色一定,试探着开口把今日之事快速地说了一遍。 说到小玉时,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仍未看她一眼的男人,恳求道,“世子又救了我一次,我无以为报,日后定会好生陪在您身边伺候。原是我大意,才害得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小玉也是受我连累,求世子救小玉一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您救她一命。” 姜瑜说完,身子伏下,双手交叠抵额磕了个头。 夏日本就炎热,她被身上的披风闷着,本就出汗出得厉害,紧张之下,出的汗更多。 汗水沿着脸颊滴落在衣裳上,随意挽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又垂落下几绺松散的碎发,黏在湿答答的额前、脸侧,这滋味儿并不好受。 裴钧煜听完姜瑜的话,思绪一转,眉头也是一拧。 倒不是因为姜瑜为区区一个丫鬟求情,而是为顾如烟这下三滥的手段。 他有一段时间未曾过问平康坊的事情了,不想顾如烟如今手段竟如此不堪。 第34章 克制 而此时的平康坊内,突然涌入的大量捕役吓得众人一愣,乐声骤停,花娘们也纷纷站起身到一边,害怕得抱作一团。 这座刚刚还充斥着香艳靡情的声色之所刹那间安静下来。 慕容风闭目端坐在大厅一侧,任凭顾如烟怎么软硬兼施,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始终不为所动。 眼看着捕役们快速地对着厅内的人形成了包围之势,唐俊得到主子的示意,手扶配剑,沉肃出声,“都别动,我等奉命追查朝廷要犯至此,搜完自会放你们离开,在这之前,一个都不能跑。搜!” 捕役们听令分派成几路开始搜查。 顾如烟见这架势,不复方才的镇定,陪站在一边,观察着慕容风冷峻的神色,试探着开口询问,“不知那位女子是什么来头,犯了什么事儿,竟劳驾您这般兴师动众地捉拿她。” 在顾如烟看来,那姑娘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心思浅薄的弱女子,除了容貌出众以外,并未看出她还有何特别之处。 谁知她与主子有牵扯便罢了,如何连慕容风这堂堂大理寺卿也这么大费周章地寻她,那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来头,她可不信慕容风会为了搜查一个区区朝廷要犯亲自在这坐镇。 慕容风听了却只是随口说了句,“朝廷机密,无可奉告。” 说完便站起身往后院走去,像是要亲自搜寻,全然不知人早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自己的好友带走了。 顾如烟吃了个软钉子,还在兀自猜测那姑娘的来头,早已没有多少心思在平康坊身上了。 心底疯长的嫉妒和不甘迫使她急切地想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大厅里的客人在窃窃私语地小声议论,楼上的一些房间里正在行私密之事的男女也被突然打断,衣衫不整的被驱赶到了楼下待着。 不满的男人们短暂的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很快又被持刀剑的捕役震慑住,缩在一边不敢吭声。 “官府办案,都给我安静点儿。” 经此一事,接下来的日子,平康坊的生意只怕要冷淡一段时间了。 慕容风一路走到后院儿,站在廊下冷眼观察着阶下的一干丫鬟婆子花娘被审问。 “今天晚上,你们可有看见一个容貌姣好的陌生女子,她还上台跳了舞的,面纱掉过,露过脸的,她现在在哪儿,往哪里去了,你们可有看见?若是有人知情不报,耽误官府办案,后果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威胁的话一出,曾在妆房里留意到姜瑜的几个丫鬟和姑娘自然连忙托出,“见过的,见过的,那时她在妆房里躲人,我们还以为她是新来的,便没有多理会她,后来她还打晕了我们一个姐妹,然后不知怎的就跑到前边儿上台跳舞去了,再后来我们就再没看见她了。” 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慕容风听见这话,从暗处的廊下走了过来,一旁的捕役见他要问话,连忙退到一侧。 “她当时在躲谁?” “当时好像……好像李婆子和刘婆子在找她,其余的我们便真的不清楚了。” 那捕役听完,环视一圈喊道,“李婆子和刘婆子是哪两个,还不快站出来。” 刘、李两个老货本就心虚,一听话头到了她们身上,忙不迭走到最前面,腿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嘴里哭喊道,“那丫头是今晚上外头的人刚送过来的,我们也是听顾妈妈的吩咐,要把她带到水仙的房里去伺候贵人,中途就让她给跑了,其他的我们也不知啊……”。 就在这时,被关在柴房里的小玉也被找到了,捕役带着人来到慕容风跟前,“禀大人,在柴房里发现一可疑女子。” 小玉双手被绑着拧在后面,嘴里还塞着一块儿布,见着眼前这位大人,眼睛一亮,就迫不及待地“呜呜呜”叫着求救。 慕容风看见小玉,认出她是今日与那姑娘同行之人,虽然不是他要找的人,有些失望,但总算有点儿线索了。 他看着那两个婆子,眼睛一眯,吩咐道,“把她们都带过去,再去把顾如烟和她身边那个丫鬟带来。” 说完便抬脚往后院儿里的一个房门大开的空房间走去。 “是。” 另一边的马车内,裴钧煜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眼前趴伏着为别人求情的女人,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该说这傻女人心地善良好呢,还是说她不解风情好,怎就这么不开窍? 刚从那个虎狼窝里出来,若是其他女子,早扑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撒娇诉说自己的委屈害怕了,这么一个争宠博取男人怜惜的好机会,她竟就这么白白放过了。 她难道不知,男人心疼爱怜之际,再跟他开口提要求会容易得多?别说是让他救人,到那个时候,她软声一求,就算是让他摘月亮都好说。 裴钧煜看着眼前这笨女人,眼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姜瑜迟迟没听见裴钧煜的声音,心里一慌,咬咬牙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请世子救小玉一命。” 裴钧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纤瘦的身子好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罢了罢了,总归是个好主子,人没事就好”。 随即扬声对着外边儿驾车的卓寒吩咐,“你待会儿回去一趟,把那个叫小玉的丫鬟带回来。” 卓寒驾着车,侧头应了句,“是。” 姜瑜听见男人愿意救小玉,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半,立马直起身子,抬头笑道,“多谢世子。” 汗湿的脸颊白里透红,嫩得像能掐出水来,笑意盈盈的杏眼亮得惊人,莹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更是诱人。 纤细的身子藏在宽大的披风之下,更是显得小脸儿动人,初具妩媚之意的眉眼又平添一丝单纯的稚嫩,这对男人,特别是对一个本就对她有兴趣的男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裴钧煜心下微动,眼底浮现出灼热的暗芒,但又怕吓着人,只好不动声色地克制着。 他身形往后靠坐在隐几上,若无其事地淡淡开口,“过来。” 第35章 动情 听得这话,跪坐在那儿还无所觉的姜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时犯了难。 没有哪个男人见得了自己的女人进过风月场所,眼前的男人喜怒不定,她只觉裴钧煜此刻肚子里还不定憋着什么火,等着惩罚她撒气泄愤呢。 所以即便是在这不太透风的马车中,她热得汗水直流,也不敢把身上这件披风脱下来,就怕男人看见她身上的那身儿艳丽的舞衣变得更生气。 可她穿着这样大件的披风本就行动不便,更别说披风下那身衣裳的衣摆也宽大,十分难整理。 裴钧煜看她低垂着头还不过来,脸上出现不耐之色,低沉着嗓音催促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姜瑜听出他的不耐,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抬起膝盖,把被压着的裙角袖摆扯出来抓在手上,提着膝行了几步。 身子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十分笨拙。 不等完全绕过案桌,她就被男人用力一拉抱进了怀里。 姜瑜“啊”的惊呼一声,回过神来时,已经稳稳躺在了男人怀里,二人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裴钧煜看着她身上碍事的披风,长手灵活地一解,就把那件披风从姜瑜身上脱掉,丢在了一边。 扔完以后还嫌弃地说了句,“天气这么热,也不知把这披风解了,热死你算了。” 少了那件披风,姜瑜身上顿时清爽不少,听了男人这话,心下一窒。 合着这披风不是他给她披上的吗,若不是怕他觉着舞衣碍眼,她又怎会傻不愣登的披着,还热成这样。 姜瑜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敢没好气的心里在腹诽,屏气凝神的顺势窝在他怀里。 但其实姜瑜穿这身粉白的衣裙是极好看的,就算是脱离了平康坊那样的声色之所,也自有一番独特的美,灵动又俏皮。 初经人事的姜瑜又哪里懂得男人的花花肠子,便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到头来还反倒让自己遭罪。 裴钧煜静静欣赏着怀中女子不自觉绽放出来的美,抱着这具纤秾合度的身子,心里愈发满意,大手在纤腰上游移,温软顺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面上神色也愈加柔和,哪儿还有半点刚刚的嫌弃之色? 姜瑜方才面上隐隐露出的不满之色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他虽不知这丫头在心里头想他什么,但观她神色也知总归也不是什么好话。 姜瑜极力忽视着男人在腰间动手动脚带来的痒意,感受着上方男人垂头笼罩着她的阴影和注视,心口涌上一股陌生又莫名的悸动。 从未有过的感受让她心慌,眼看着男人抬手往她脸上伸来,姜瑜下意识握住那只大手,也不敢抬头,只侧过脸面对着他胸前的衣服,嗫嚅着樱唇,颤声说道,“您…这是在外边儿,您别这样儿。” 算起来,这回竟又是裴钧煜救了她一次,懵懂的少女不知情爱,更不知这就是对心上人的悸动,只是一味羞红了脸颊,娇羞的不敢与心上人对视。 放软的声音透着轻易能撩拨人心弦的蜜意,甜得发腻。 裴钧煜用鼻音“嗯”了一声,抓着她柔软的手,不让她抽走。 二人暧昧的来回拉扯间,无尽的春意在狭小的马车内弥漫开来。 男人看着怀中娇娇芙蓉面上动人的姝色,心下一软,唇角微微扬起,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意。 他反手拉着她一提,把怀中美人抱起坐在他腿上之后,手上箍着她纤腰的力气也没有减少半分。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男人把头轻靠在她瘦削的肩上,薄唇贴着她耳边,把玩着她略带薄茧的手,随口说道,“改日我让人送瓶养肤的膏子来,你一日两回的擦着,把手养养。” 姜瑜听了这话,脸颊一红,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用力抓着,动弹不得。 只好越发躲着他,闷闷出声,“我的手糙,您别握着了。” “怕什么,我又不嫌弃。”男人嗓音低醇,隐含笑意。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蜗,她没忍住轻笑出声,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按在男人的胸膛上推拒着。 美人的潋滟风情被男人尽收眼底,他再克制不住,抬手掐住女人小巧的下巴,用力吻了上去。 马车内的气氛顿时灼热起来,姜瑜也不再矜持,攀着他挺拔结实的肩膀,在男人热切的视线下,闭眼主动回应了起来。 —— 平康坊后院,被带进屋里的刘、李婆子二人跪在地上,情绪平复下来的小玉站在一边,等着捕役带来顾如烟主仆。 慕容风抬手坐在太师椅上示意属下给小玉松绑。 小玉身体自由以后,不等慕容风那边开口,她便直接跪下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轻脆的声音听着都疼。 想到不知所踪的主子,心里害怕,脸上留下两行清泪,却顾不上哭,用衣袖随意擦了几下后,抬起头轻泣道,“我们是被打晕以后绑到这儿来的,还有我主子不知被她们带到哪里去了,求大人救救我家主子。这起子黑心肝的小人,利用我主子心软……”。 慕容风在小玉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所猜测的情况出入不大。 “你主子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慕容风自然知道那姑娘的模样,只是例行公事不免都要问上一问。 小玉听见问话,这才停下了语无伦次的哭诉,顾不上姜瑜的身份特殊,抹着眼泪回道,“奴婢主子名唤姜瑜,家住京郊的胡春巷子。” 这时,顾如烟主仆也被带到了,恰好听见了小玉说的最后一句话。 “姜瑜”这个名字瞬间就在顾如烟和慕容风心里过了无数次。 慕容风在心里默念几句,“瑜”意珍贵、美好,想起她白日里展颜一笑时的灿烂模样,心想果然人如其名,这名字甚好。 眼中柔色一闪而过,想到人至今还未找到,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 “顾如烟,方才这姑娘已经把你所做之事说与本官听了,另一位姑娘究竟去哪儿了?还不从实招来。” 顾如烟镇定下来以后,面上再不见慌乱之色,听了这咄咄逼人的话,只装作惊讶的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回大人的话,这两位姑娘是草民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难道竟是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然后再卖给草民的么?这事儿我可真是不知啊,若是知道他们这般行事,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人买下来啊。” 第36章 难堪 慕容风哪儿有闲心断案,听了顾如烟这装模作样的话,只觉得聒噪。 抚了抚额心,继续问道,“那另一位姑娘到底去哪了?她一个弱女子,总不能是在你们这么多人的围追堵截之下,还让她给跑了。你若再不如实交代,本官便要动刑了。” 说到动刑,慕容风语声一厉,威吓之意明显。 小玉听到主子又不见了,又对着慕容风连连哭求了几句,“大人,您别相信她们,定是她们把我主子藏了起来……”。 顾如烟无视小玉的哭求,款款上前几步,福下身子悠悠说道,“大人明察,那姑娘机灵得很,找准空子就逃了出去,如今我们也正在找她呢,草民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反正人已经被主子带走了,任他慕容风带来的人把这平康坊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到她。 慕容风身子微微俯下前倾,紧紧盯着顾如烟,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一丝破绽。 还没等看出什么,进来的唐俊就上前俯身低声在他耳边说明搜查的情况,果然一无所获。 慕容风听完,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一手忍不住紧握成拳,懊恼自己当时动作为什么不再快些,每次都差一点。 这回竟又让人从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不过好在还有个小玉,既然人已经逃出去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回家了。 想到这儿,慕容风脸色稍缓,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把平康坊封了,严加看守,这里的所有人不得踏出一步,顾如烟包庇窝藏朝廷要犯,把她押入大牢,择日听候发落。” 本来看在好友面上,他不该这么做。 但他方才突然想到姜瑜被迫站上台跳舞时那无措的眼神,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当时心里有多害怕,便决定还是要给这顾如烟一点儿教训。 慕容风经过小玉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外走。 唐俊见状立马会意,亲自上前带走了小玉。 顾如烟也没有挣扎和辩解,低声在红玉耳边交代了几句,就顺从地跟着来押送她的捕役走了。 一声令下以后,大厅里的客人纷纷作鸟兽散。 唐俊带着小玉来到外面的马车上,看她仍旧一脸慌张的模样,出声安抚道,“姑娘莫怕,你现在没事了,只是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我们现在送你回去,顺便确认一下你主子的安危,若是人还没有回府,我们便继续加派人手搜查。” 小玉一听这话,满是愁容的小脸儿顿时笑开,她这一晚上过得浑浑噩噩的,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没弄清楚,什么朝廷要犯听得她稀里糊涂的。 这会儿听了唐俊的话才安下心来,也没往深处想。 “多谢大人相救。” “不必客气。” 看着小玉脸上真情实意的感激之色,唐俊心里难得生出些许罪恶感。 但没办法,他也是奉命行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后,便转身跳上前室,等主子慕容风上了马车以后,才驾着马车按照小玉说的住处行去。 慕容风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根据京郊住处来看,那一带是富绅聚集之地,他猜测姜瑜约莫出身富绅之家。 不过,这样有灵气的女子在富绅之家倒也实属罕见。 在大理寺当差案这些年的经验,让他十分笃信自己的判断。 而出身世家的傲慢让他不自觉的对这些商人有着天然的偏见和轻视,这也是他敢堂而皇之的直接上门去寻人的原因。 他这样的身份去到那儿,只有被高高捧起的份儿,任是什么姑娘,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他猜测姜瑜身份是富绅之女的那一刻起,他的喜欢就不再如白日初见到那明媚的女子时那么纯粹了。 这份儿喜欢里掺杂着他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轻视,还带着他对自己高贵的权势地位的自信。 所以就算他还没有与姜瑜真正见面,慕容风也对她势在必得。 那一瞬间的心动黯淡下来,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味儿。 —— 姜瑜在裴钧煜紧追不舍的纠缠中失了力气,完全瘫软在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中。 几近窒息下,她微微睁开眼眸,双手也从他的脖子滑落到胸腹,逐渐用力推拒了起来。 男人感受到她的无力,游走在她身上的大手用力一捏,随即便猛的放开了这具娇软的身子,头稍稍一侧,埋在她柔美的脖颈喘着粗气。 姜瑜甫一被松开,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便也同样倚靠着男人平复呼吸,神思渐渐清明。 夜色渐深,路上行人渐少,除了马车前行的轱辘声,沿途一路寂静无比。 车厢内一时只有二人略显急促的的呼吸声,互相交织,彼此可闻。 姜瑜的手软软攀在男人肩上,感受到手下坚硬的触感,就好奇的用力捏了两下,完全捏不动。 心想,“怎么这么硬。” 却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小声嘟囔了出来,又惹来男人一阵儿轻笑,“我是男人,身子自然比你这小女子要结实许多。” 姜瑜听得这话,不想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脸上尴尬的又一红。 美人儿羞意看得裴钧煜眼底又是一热,薄唇贴近她耳边,低声调笑道,“别急,回去以后,脱了衣裳给你慢慢儿看。” 这话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姜瑜来说算得上极轻佻的了,若是一个男子真的珍重一个女子,真的会对她说出这么孟浪的话吗? 姜瑜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受,她突然想起从前在十里村时,村里的刘大郎也喜欢她,见了她总是脸红得不像话,一跟她说话就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大郎与裴钧煜自然是比不得的,一个乡野村夫,一个世家权贵,身份之差如同云泥之别。 那时的她面对刘大郎笨拙的示好只觉不好意思,可现下,面对裴钧煜的调笑,她心里却不只有羞恼,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悲凉和被冒犯的难堪。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觉得有些许难受,这样陌生的感觉她无从分辨,下意识的只想逃避,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姜瑜久久未吭声,身子也有些僵硬。 裴钧煜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以为她身子不适,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手背贴上她骤然变凉的面颊,关切的询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可曾受了什么伤?” 第37章 堵心 姜瑜回过神儿来,扯起嘴角,僵硬地下意识笑了一下,微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受伤。” 裴钧煜听她这不自在的答话,更是起了疑心,试探地又问道,“果真无事?” 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又在她脸颊上蹭了几下。 姜瑜被他这动作扰得有些烦了,手上便用了些力气,将他推开了些,把头扭到一边,暗暗皱了皱秀眉,不耐道,“真的没事。” 裴钧煜见她突然使起了小性子,也不恼,反而觉出几分情趣来,便只一味贴近了她打趣,“你这是怎么了?受了委屈,我自会替你做主,定叫你出了这口恶气。” 若是他就此沉默下去也就罢了,姜瑜倒还宁愿他烦了她,给她点儿颜色看看,不理她才好,等她自个儿那股莫名的难受下去了,说不定脑子也就转过弯来了。 偏他还要自顾自地在那乱猜,又没猜到点儿上,她听了,反而更觉堵心。 姜瑜索性也不再扭捏,转过身去正对着男人,冷静下来的她认真的直视着裴钧煜含笑的眉眼。 裴钧煜见她这严肃的神色,像是有话要跟他说,便也是一愣,手上暧昧的动作一顿,收起了面上的调笑之色,眼底重又变得幽深难测。 姜瑜心里其实紧张得不行,但不是她藏得住心思的人,有些话,她必须要问清楚。 几息之间,她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好几个圈儿。 话要出口之时,她反而垂了眼睑,手上的汗出了又出,才让自己平静地把话说出口,“世子于我有恩,此前您说要我陪伴于您身边,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只是,我身份毕竟尴尬,您将我养在外头,不知要到何时?” 话毕,姜瑜已是羞得低下了头,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忐忑的等着男人的回复。 外室身份低贱,向来为世人所不齿,女人家在这世道,没有个正经名分,等到色衰爱弛,男人厌弃之时,下场只余凄凉。 而外室若能进得了小门,成为妾室,便已是极幸运的了,起码有了名分,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但潞国公府是个什么地方儿,她进去过一遭,香姨娘和娟姨娘的下场就摆在她眼前,她又怎么愿意再回到那个吃人的地儿? 更何况她的身份尴尬,姜瑜也从未想过要进裴钧煜的内宅,只求有朝一日,若裴钧煜不再需要她了,能大发慈悲还她自由,让她能在接下来的生活中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罢了。 姜瑜不得不为自己早做打算。 可裴钧煜一听这话,却想成了另外一层意思,脸上原本还留有的温存神色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他松开了怀中的女人,身子往后一靠,看着咬唇不语的姜瑜,冷笑一声道,“那你想要如何,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听这话,姜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唇上血色尽褪,随着男人往后靠去而垂落到膝上的手指一下紧紧抓住了裙子,虽然依旧低垂着眉眼,但她努力让自己的脊背挺直着。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忍住,咬牙应道,“我自知身份低微,我的存在更是见不得光,能陪在世子身边伺候是我的福气。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日后,若世子心里对我生了厌恶,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话音落下时,姜瑜眼眶里的泪珠再包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落下来,打湿了裙摆。 无尽的难堪之意在心底蔓延开来,让她觉得快要窒息。 她恨不得直接推开马车门,立马离开这里。 裴钧煜不想她竟存着这样的心思,不仅不是想着“更进一步”,反而是想着要他一个日后放她离开的承诺。 姜瑜这样“识相”,他应该欣慰才是。 可他此时,心里的不耐不仅没有减少半分,还莫名多了些郁气。 他微眯起眼,审视着眼前这个倔强的梗着脖子,忍着不哭出声的女人,心内更添两分烦躁。 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以往哪个不是使尽浑身解数要留住他,偏这个女人不知好歹,在他情热之际,就已经想着怎么离开他了。 但反正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无论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也好,欲擒故纵也罢,既她有此觉悟,倒也省了他日后再费力气打发她。 如今的裴钧煜尚还觉得自己豁达,不会轻易为情爱所困,却不知今日他未曾真正看进眼里的女人,日后却叫他尝尽苦头,追悔莫及。 此乃后话了。 随着马车走动的颠簸而摇晃的烛火明明灭灭地闪动了几下,车内的两人一时无言。 裴钧煜起身再度把人揽进怀里,随意地揩去了女子脸上的泪珠,随口哄道,“哭什么,你放心,日后我若真是厌了你,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不过是想我还你一个自由身罢了,这又有何难?” 心里正悲凉着的姜瑜听他答应了,瞬间破涕为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识相”的放软了身子,温顺的倚在了男人怀里。 裴钧煜见她这番笑不似作伪,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儿。 好在此时马车已经到了胡春巷子的住处,裴钧煜把衣衫不整的姜瑜裹在披风里抱下马车。 一进到内宅,就看见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一同出门的丫鬟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府里,却不见主子和小玉回来,众人在附近遍寻不见,正急得不行。 这会儿见着主子平安归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行礼问安。 姜瑜被男人抱回内室,正坐在妆台前收拾自个儿,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就听见了院子里传来了下人们的求饶声。 裴钧煜心中本就不快,又不能把气往姜瑜身上撒,正好这帮下人们犯了没有护好主子的失职之罪,可不就成了他发火的由头吗? 将将把头发简单束好的姜瑜快步走到院子里时,就看见裴钧煜正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寒着一张冷脸兴师问罪。 小厮远远跪在二门外,丫鬟们则是战战兢兢地跪在院内,缩着脖子,身子抖得厉害。 跪在前头的梅香带着哭腔领头认罪,“是奴婢们办事不力,与主子一道出门,却没有护好主子,请主子责罚。” 不知何时来到了这儿的卓星正带着两个面生稳重的丫鬟站在一侧,看样子正在等着主子命令行罚。 姜瑜怎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因她受罚? 第38章 求情 她提着裙摆小跑到跪着的梅香身边,看着面色不愉的裴钧煜,软声求情,“是我大意任性,让她们不必时时跟在我身边,她们也是听从我的吩咐,不关她们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不罚她们。” 月光下的姜瑜亭亭而立,面带祈求,容色动人。 裴钧煜却看似并不为所动。 “她们身为下人,伺候主子才是本分,却只顾自己贪图玩乐,此为其一。明知主子行为不智,却不加劝导,反而任其妄为,将你置于危险之中,险些酿成大祸,此为其二。” 男人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听得底下跪着的下人心里更是慌张,也让姜瑜一时无话可说。 裴钧煜见姜瑜无话,接着道,“若非你如今平安无事,看在你的面上,光凭其中一条,她们如今焉有命在?” 姜瑜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怎么突然间就牵扯到性命了呢?下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她不懂这里边儿的弯弯绕绕,裴钧煜说的这些话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她只知这压根儿不关梅香她们的事。 院子里烛火明亮,裴钧煜端坐在太师椅上,姿态闲适,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悠悠打量着阶下好似被他震慑到的姜瑜,眼眸里带着他一贯与人打交道时的审视与揣测,全无半点儿方才的温情,冷漠又无情。 姜瑜眼含担忧的看着梅香额头上因为拼命磕头求情磕出来的血痕,心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她又转头看向裴钧煜,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审视的双眸,让她不由得一愣,手心也生出冷汗。 但她马上回过神来,继续道,“她们是下人,自然事事以主子为先,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难不成她们还敢反抗吗?这次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姜瑜郑重的保证和道歉,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不是梅香她们的错,能让裴钧煜不再追究。 裴钧煜没想到她还没放弃,竟还敢当众与他顶撞,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连一旁的卓星和两个面生的丫鬟都连连看了姜瑜好几眼,感受到不远处的主子陡然冷厉下来的气息,三人心中都暗道不好,越发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果然,男人未再多言,只是站起身大步走到姜瑜身边,拽住她的手腕,边把她往内室的方向带,边沉声下令,“每人杖责三十大板,领头的那个蛊惑主子,不知悔改,打完便毒哑了赶出府去。” 三人齐声应是,其他人则瞬间瘫软在了地上,却忍着不敢哭出声来,梅香更是面如死灰,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 本就踉跄着在抵抗他动作的姜瑜听见他的命令,眼睛忽然一下睁大,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求情非但没有帮到梅香她们,反而激怒了裴钧煜,加重了她们的惩罚。 姜瑜顿时挣扎得更是厉害,连连哭求,语无伦次,“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梅香一命,是她们的错,不,是我的错……”。 裴钧煜仍旧冷着脸一言不发,似是被她烦得不耐,便松开了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转而把人揽进怀里,想把她打横抱起。 却不防被姜瑜寻到空子,一下挣脱了他的桎梏。 姜瑜不顾一切的扑到了趴在春凳上的梅香身上,行刑的丫鬟没来得及收住力气,这一下就直接打在了姜瑜身上。 笞打的声音响亮又清脆,疼得她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直流。 行刑的丫鬟见状也不敢再打下去,停了手忙向裴钧煜请罪,“奴婢失手,请主子恕罪”。 这两个丫鬟正是之前带着假死的姜瑜来到这儿的两个影卫,并不是普通的下人,身上是有些功夫在的,本是被安排在宅子附近保护姜瑜安全的。 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舞衣本就轻薄,笞杖又细长,加之影卫自身的功夫,这一下打得属实不轻。 心如死灰的梅香没想到姜瑜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本就害怕的她爬起来抱着姜瑜哭得不能自已,“主子,我……奴婢……”。 裴钧煜看她这般不知死活,心里又气又怒,却硬生生忍住了上前去把人抱回来的冲动,冷脸含怒,一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冷眼看着她疼得直吸气,被那低贱的丫鬟抱着哭。 而此时,慕容风的马车也停在了宅子外头。 慕容风见府邸上的匾额写了“林府”二字,觉得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小玉一句,“你家主子不是姓姜么,怎么这上头写的却是林府?” 着急跳下马车前去叩门的小玉却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等到听见动静的小厮出来开了门,小玉连忙问他,“主子回府了吗?” “回了,现在正在后院儿呢……”。 大晚上的,小玉没有注意到那小厮的不对劲,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简单跟他交代了两句慕容风的身份,便赶紧跑进去找姜瑜了。 碍于身份,自知不敢得罪来人的小厮只好先把慕容风主仆带到了待客的大厅,让他稍等片刻。 而后院儿里,姜瑜因着这一天的惊险,再加上这一下杖笞,情绪大起大落,惊惧之下,终是再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因着她这一晕,裴钧煜算是明白这丫头认死理的倔性子了,便也不再与她置气,赶紧把人抱进了屋里。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儿,眼神里有着浅淡细密的心疼。 可面儿上还是冷声吩咐道,“此次既有你们主子求情,便不再追究,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说完又对卓星道,“去请一位大夫回来。” 话音一落,院儿里的下人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齐声应道,“谢主子开恩,奴婢们日后定当尽心伺候”。 只余梅香还捂着嘴,眼泪哗哗的流得厉害。 小玉进来时,看到众人正有条不紊地各自忙活着,又看到内室的烛火亮着,才确定姜瑜应是已经回来了。 正想进屋去伺候,迎面却又看到低头抹泪的梅香,问了两句才知这院儿子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完,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好在事情已经平息。 安慰了梅香几句后,知道男主人在内室,她也不敢再进屋去,省得主子看见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又来了气。 便只敢先与卓星回禀慕容风来访一事,但她又不知道慕容风到底是个什么官儿,只含糊的说是去青楼查案的官。 这话听得卓星糊里糊涂的,心里也觉得奇怪得很,什么官儿敢去查平康坊,还亲自来这儿查人。 卓星问她,“可知查的是什么案?找的是什么犯人?那位大人姓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小玉一个也答不上来。 主子正在守孝,置外室一事定不能让人发现。 卓星心中警惕顿生,便决定亲自去应付那位特地来查人的官。 第39章 失望 卓星乔装一番后来到大厅时,鬓边多了几丝银发,肩背略微佝偻着,嘴边也多了一撇胡子,俨然是一副上了些年纪的管家模样。 刚走进去,尚未见着来人是谁,他作揖扬声问道,“不知大人来访,府上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寒暄的话还没说完,走近了他才发现来人竟是慕容风主仆。 卓星摆手遣退了周围伺候的丫鬟小厮以后,才不再掩饰,惊讶道,“慕容大人,唐俊,怎么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慕容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马就认出了卓星,疑惑道,“卓星?这是你家主子的府宅?你家主子人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室里,被匆匆忙忙提溜过来的于大夫正在诊脉,隔着帷帐和绢帕,摸着没多长的胡子诊了好半晌。 室内烛火昏暗,难以视物,裴钧煜站在烛光无法照亮的阴影处,正目光沉沉的盯着那大夫诊脉。 于大夫被看得心慌,侧了侧身子,躲了一下那骇人的视线,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不着痕迹的抬起手,用衣袖草草擦了一下脸颊两边流的汗。 他虽看不清那男子长相,却莫名的有些害怕。此刻他都有些后悔为了那高昂的诊金来这一趟了。 等他好不容易诊完,才跟着裴钧煜的脚步出去了。 隔着屏风,裴钧煜问他,“她身子怎么样?” 于大夫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反问道,“这姑娘身子虚,她前些日子可是曾用过什么猛药?” 乡野大夫,医术虽不精,但总归还是有些本事在的。虽然没有准确看出姜瑜曾服过假死药,却找对了方向。 裴钧煜也顿时明白过来,姜瑜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 “前几日是用过一些,可是有什么大碍?”明明是关切的话,说的却十分僵硬。 于大夫听了,还是摸着他那短短的胡子,自顾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便是了,用的这猛药伤身,还没恢复好,又耗费了太多心神,心绪起伏过大,再一受刺激,便容易晕倒。” 说着说着,许是年纪上来了,以为是小夫妻不和,觉得自己看得多了,他那平日里喜欢唠叨的毛病就又犯了,再加上隔着屏风,那阵儿令人心里发毛的视线弱了,他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年轻人啊,不是老夫多管闲事儿,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体谅。男子汉大丈夫,平日里多迁就迁就自己的夫人怎么了,这下好了,把人气病了……”。 裴钧煜又岂会耐心听这大夫念叨,皱眉寒声呵斥,“行了,闭嘴。她身子到底如何?” 于大夫这才讪讪的停下来,连忙回道,“放心,没有什么大碍。待会儿我开几副药,一日两帖的喝着,喝上七八天,心绪保持平和,不要再动气,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百病生于气也,切记,千万不能再惹她轻易动气。” 话里话外间,竟还是默认屏风后的男人就是导致她昏迷在床的罪魁祸首,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而裴钧煜也没有再与他多说。 于大夫被下人带下去开方子,裴钧煜挑帘进了内室,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姜瑜沉睡的脸。 方才的气和怒早已消失不见,此刻他心里竟有些许心疼。 看了一会儿,裴钧煜不由自主的抬手轻轻抚上了姜瑜苍白的脸颊,动作间没有半分前几次与她亲近时的旖旎。 此刻,他脑海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纯粹又认真的看着一个女人,一个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境的笨女人。 卓星回到内院,得知主子还在内室,他不方便进去,便让小玉回禀。 正好药煎好了,小玉端着药碗进去,小声禀告,“世子,夫人的药熬好了。卓大人在外头说有急事要向您回禀。” 裴钧煜看着那药碗,鬼使神差的端了过来,不顾那药是刚煎好的,还烫着呢,就要给昏迷着的姜瑜喂药。 好在小玉及时提醒了他,他才顿时回过神来,暗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轮到我伺候她喝药了。” 把药碗放下后,他又掩饰性的低咳了两声,才起身出去了。 卓星见着主子终于出来,连忙上前说了前厅慕容风的事儿,裴钧煜听了亦是觉得奇怪。 而大厅里,慕容风从卓星口中得知这里是裴钧煜置的外室之后,心绪十分复杂,费尽心思追到这儿,结果姜瑜竟是好友的女人。 唐俊亦是觉得荒唐,在心里默默为主子可惜。 等到裴钧煜出来时,慕容风便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我今晚追查一名要犯,追到平康坊后就不见他踪影了,正巧遇上了你这府里的丫鬟……我便起了疑心,那要犯狡猾得很,我恐又是他脱身的奸计,便亲自跟着追到了这儿。” 裴钧煜又岂是能轻易被这套说法糊弄过去的人,回问道,“什么要犯不仅让你查到了平康坊上头,还让你堂堂大理寺卿亲自出马,大理寺如今是没人可用了么?”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没给好友半点儿面子。 慕容风自然不会说实话,但他毕竟搜查了好友的产业,是他理亏在先。 他不动声色的恢复成一贯的懒散模样,打了个哈哈就想敷衍过去,“这不闲着也是闲着么,好久没动手了,想认真一回,松松筋骨罢了。” 裴钧煜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表示不信。 慕容风心知再说下去就瞒不住了,便话头一转,神色一肃,说起了另一件事儿。 “你可知,平康坊里,你那属下顾如烟做的逼良为娼的勾当,你那外室是唤作姜瑜,险些着了她的道。” 裴钧煜闻言,眼锋一闪,目光寒凉,淡淡道,“平康坊我自会整顿。” 不小心看上好友的女人,慕容风失望之余,还是有些心虚的,假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暂时遮掩了一下面上的情绪。 放下茶盏以后,怕好友继续追问,他又赶紧先发制人,调侃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开窍,在这儿置了外室?” 第40章 白纸 慕容风原想着以好友平日里的为人,一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多少也会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裴钧煜神色丝毫未变,仍旧神色淡淡的,“与你何干,无可奉告。” 慕容风吃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反正他被裴钧煜和太子教训也不是第一回了,早便习以为常了。 随即他又正色提醒道,“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处境,若是被人发现你在孝期置外室,后果不堪设想。” 裴钧煜眼皮微抬觑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冷漠道,“我心中有数,今晚来的若不是你,出去的只会是一副尸骨。” 慕容风当然不是真的担心好友此间事败露,裴钧煜的手段他还是知道的,所谓的提醒也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罢了。 二人随后又捡了几件朝中之事讨论了一番,慕容风才起身告辞。 裴钧煜看着好友故作潇洒离去的背影,未必不知好友方才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动作,但他明显不愿说,追问也问不出来。 出了府以后,怅然若失的慕容风不禁抬头望着弯月,摇头叹了几口气,失望离去。 第二天,姜瑜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和煦的日光照进来,内室里亮堂堂的。 她怔怔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慢慢想起来昨晚的事儿以后,一激灵,便猛的一下坐起身来,导致眼前顿时短暂的黑了一会儿,脑子里也有些眩晕之感。 她急得喊了小玉好几声,守在外间听见动静的小玉正要进来,却被同样听见动静的裴钧煜抬手拦了下来。 姜瑜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以为是小玉,心慌的她便伸出双手想要得到些依靠。 裴钧煜抓住她的手,挑开幔帐,掀袍坐在床边,顺势把人揽进怀里,冰凉的唇角贴近她的额头,温声道,“怎么了,睡了一觉感觉可好些了?身上可还疼?” 被纳入一个结实怀抱的姜瑜,听见男人关切的声音,瞬间想起了昨晚晕倒前,他那不近人情的模样,不自觉的心生抵触,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又激怒了他。 便忍着想要抽出手推开他的冲动,姿态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好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晕,眼前黑黑的,不大看得清楚。” 现在的她如此乖顺,跟昨晚与他作对时的倔样大相径庭,但她僵硬的身子却瞒不过抱着她裴钧煜。 知道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裴钧煜先吩咐小玉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朝食端过来,不等她问,无声地叹了口气,便主动开口说道,“放心,你那几个丫头没事,这次就放过她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那一同被捉走的丫鬟也平安回来了,好着呢。” 姜瑜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脸上出现了些真心实意的笑,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完全倚靠着身后的男人。 拥着她的男人自是感受到了她的变化,这般全心全意的依赖倒是让他颇为受用。 但他心中怎么就是觉得有些不爽利呢? 修长干净的指节从她腰间上移来到她刚睡醒,红润软嫩的脸颊,两根手指曲起一夹,疼得姜瑜“啊”的一下通呼出声,脸颊上顿时出现两抹鲜艳的红痕。 她下意识转过身推拒着要脱离他的魔爪,却又被他另一手在腰间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泥人也有三分性儿,姜瑜捂着被他掐红的一侧脸颊,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这男人不知又发的什么疯,整天喜怒无常的,就会欺负我。” 姜瑜这话虽未说出口,可裴钧煜光是看她的眼神,也知她此时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这一眼瞪得毫无威慑力,他看着姜瑜愤怒却愈发显得水汪汪的双眼,漆黑的眼神里不复平日里的深不可测和漠然,明晃晃的毫不掩饰挑逗的笑意。 然后趁她不注意,再次伸手毫不客气的揉上她另一侧柔软的脸颊,果然手感极好。 男人随即又轻笑着直接戳破了姜瑜心里的想法,“你这丫头又在心里说我什么坏话,嗯?” 说完以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把手抽回来,轻而易举的擒住了她挥舞过来的皓腕。 几息之间,姜瑜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又过了一个回合。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像是拂过平静湖面的春风,在姜瑜原本无波无澜的心田吹起了一丝涟漪。 姜瑜反而被他这幼稚的行为气笑了,看他越来越起劲的样子,索性不再理会他,又转身背对着他,懒懒靠回了他怀里,闭上眼睛,掩耳盗铃的逃避着方才险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且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心动,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男人指尖随意缠绕着她柔顺的发丝,垂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知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真正把那些伺候的丫鬟当下人对待。 但奴大欺主,主子就得有主子的威势和做派,如她这般心善,时日久了,把底下的人心养大了,迟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姜瑜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心地纯善,不懂人心险恶。 昨晚,他固然气愤于她的顶撞和反抗,但他也同样,为她的善良和纯粹而心折,她不顾一切扑向那个叫梅香的丫鬟时的身影,单薄却有力,月色下飘动的粉色裙摆,当真是美极了。 而他现在就要在这样一张干净的白纸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在这张白纸上刻画他喜欢的风景,最终把姜瑜蜕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他自小在阴谋诡计中成长,人心易变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到时候,她这双眼睛还会如现在这般,干净澄澈得一眼望得到底吗? 想到这儿,裴钧煜温和的眼底出现一丝狠厉,神色间隐隐有些偏执,脸上出现兴奋的潮红,但很快又被他不动声色地遮掩下去。 静静相拥着的两人,一时各有心思。 过了会儿,平复下来的裴钧煜垂头贴近姜瑜莹白剔透的耳边,沉声低语道,“你如今是这宅院的主子,自身需得有主子的威信,下人就是下人,再重要的下人都不值得主子舍身相救。驭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才能把这府里管好。” 第41章 倒打一耙 姜瑜知道他还是在为昨晚上的事情不满,此刻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偏过头作出倾听的乖巧模样,从善如流的点头应是,“我明白了,日后定会注意。” 裴钧煜见她答应得这么畅快,连一丝抵触也无,就知道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表面敷衍罢了。 但总归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物极必反,人总是要在吃过教训以后才会真正长记性。 他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弯唇调侃道,“昨晚我行威,你施恩,倒是成全你做了一回好人。” 姜瑜也不甘示弱,反讥道,“世子昨晚好大的威风,不是杖责就是发卖的。” 裴钧煜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丝毫不领情,气性上来,冷哼一句,“可惜有人身子不争气,堪堪挨一下就晕了过去,怎么不坚持多挨几下,才衬得出你做主子的仁心和体恤。” 姜瑜被他这一句噎得接不上话,但又忍不下这口气,脑子一热,抓起裴钧煜松松环在她腰间的手,朝他手腕处一口咬了下去。 裴钧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唬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却没有急着抽回手,反而挑眉轻笑了一下。 果然,姜瑜没咬多久就赶紧松开了口。 一边揉着自己用力过头,隐隐作痛的下颌,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怎么这么硬啊,这是人的手吗?” “哪有人咬人往手腕上咬的,难怪你昨天会被人骗,笨死你算了。” 裴钧煜素来爱洁,此刻却并不嫌弃姜瑜留在自己手腕上的涎水,眼底泛起玩味的笑意。 男人环在她腰间的手腕随手一转,把沾到她涎水的那一侧在她里衣上有些用力的擦拭,力道不轻不重,像是要特意让她感受到。 察觉到他小动作的姜瑜毫不客气的抓起他的手甩到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然后十分麻利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也没有拦着,任由她随口念叨着什么,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姜瑜连鞋子都没有穿好,生怕那男人长手一挥又把她拉回去,急匆匆地跑到外间,就看见小玉正端着朝食和药站在门边,笑得一脸春风拂面,显然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们二人的动静。 姜瑜看见小玉那打趣暧昧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但又无从解释,解释得多反而容易越描越黑,索性厚着脸皮当没看见。 用完朝食以后,小玉说起自己昨晚被人救回来之事,听得姜瑜连连感叹,“这位大人真是位负责的好官,那你昨晚可有遇见世子派去寻你的人?” 小玉摇了摇头,回道,“没有碰见,许是错过了。” 话说完了,药也凉得差不多了,小玉把边儿上放凉了的药端来给姜瑜喝,浓厚刺鼻的苦药味令人光是闻到都觉得很不适。 姜瑜从小到大,身子算不得很好,时常有个头疼脑热,小时候父母还在世时,哄她喝一回药得费老半天功夫。 后来她在大伯家寄人篱下,便是生病,也没人给她请大夫开药,都是靠她自己硬生生扛过来的。 但怕喝药这一点倒是至今未变,那些苦药喝一口,能从舌根苦到心里头,苦味还久久不散。 她神色颇为凝重的凝视了那黑漆漆的苦药好一会儿,才从小玉手中接过药碗,又觉得一口一口喝太折磨人了,她索性把那瓷勺按在碗边,打算速战速决,一饮而尽。 只见她如壮士断腕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刚把药碗凑近唇边,紧抿着的唇却怎么也张不开。 不知是因她身子虚,这药量下得重,还是她心里抵触太过,她竟觉得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恶心得她几欲作呕。 姜瑜实在喝不下去,只好又把药碗放下。 然后抬起小脸儿,一脸祈求的看着小玉,还知顾忌着东次间办公的男人,用气音小声哀求,“这药太苦了,我真喝不下去。我就是身子虚了点儿,就算不喝这药,多养几天也会好的,要不悄悄倒了。” 一旁的小玉哪儿敢惯着她,昨晚梅香才刚死里逃生呢。再说了,生病了哪儿能不喝药呢。 小玉知道她是怕苦,想起厨房里有点儿蜂蜜,“夫人,奴婢去拿些蜂蜜来,就着蜂蜜喝药,兴许就不那么苦了。” 说完便一溜烟儿去了厨房拿蜂蜜。 姜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勾着脖子望了望隔扇后面正专心致志处理公务的男人,把主意打到了角落里小案上插着海棠花儿的莲纹花口瓶上。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把碗沿贴着瓶口倾斜,顺着瓶壁把药全都倒了进去。 倒完以后,她心里还在暗自窃喜逃过一劫,却不知身后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身后。 她刚转过身,鼻尖就重重撞上了一具结实的胸膛。 吓得她手中的药碗一松,如惊弓之鸟,身子往后仰倒的同时,尖叫出声,“哎哟,啊,谁啊,疼。” 裴钧煜随手轻易接住那只掉落的碗,另一手稳稳揽回她的身子,待她站稳以后,把碗往八仙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两手负于身后,自上而下,无声蹙眉,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姜瑜。 姜瑜被他吓了一跳,站稳以后不停拍着自己的心口,还没缓过神来,却又被那清脆声吓得缩了缩肩膀。 “你当你还是三岁小儿,连药也不肯喝。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男人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姜瑜垂头,像做错事被大人抓个正着的小孩儿,眼神心虚的左右乱转,就是不敢抬头,疯狂的在心里找理由。 拿着蜜饯回来的小玉一进门就看到这幅情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还是把蜜饯放在桌上以后就忙不迭走出去。 “再去煎一碗药来。” 听见吩咐的小玉赶忙应“是。” “我觉着我没病,不需要喝药。”姜瑜不死心的继续争取。 “你上回吃的假死药,药性太猛,若不调理,终究于你身子又碍。”裴钧煜看她无意识绞着手帕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苛责。 姜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轻易就被他这好好跟她讲道理的态度软化下来,虽然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她能感觉到裴钧煜对她的关心。 遂心里也生出些不好意思来,便主动伸手扯出了男人负在身后的一只手臂,又往下抓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大着胆子调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主动上前牵着他走到桌子边坐下,做低伏小的给他倒了杯茶,小声道,“你要早这么跟我说,我会好好喝药的。” 话声中竟还有着隐约的埋怨。 裴钧煜听到她小孩子气的辩解,这倒打一耙的意味,险些叫他气笑了。 第42章 处置 他抬手捏了一把姜瑜撞得发红的鼻尖,无奈笑道,“你啊。” 过了会儿,等小玉把熬好的药端过来时,姜瑜没有再扭捏,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勉强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一连喝了好几口调制好的蜂蜜才压住了从喉咙口处泛起来的酸苦味。 午后清闲,姜瑜喝的那药助眠,加上夏日闷热,越发让人昏昏欲睡。 屋内闷热,院儿子里恰好有一小片遮荫清凉的竹林,姜瑜便让梅香她们在林子里寻了片空地,支了张美人榻,在林子里睡起了午觉。 微风习习,吵人的夏蝉昆虫被下人们拿粘杆捉了,除了竹叶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哗哗”声响,竹林里一时静谧又清爽, 裴钧煜在案桌前坐得久了,起身走动松泛身子时,不见姜瑜在屋内,问起下人才知她贪凉跑到竹林里去了。 闲庭信步一路走来,心绪放松不少。进了竹林,果然看见姜瑜侧躺着睡得正香。 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小玉冷不防看见一双黑靴,立马清醒过来,起身行礼,正想出声,却被裴钧煜抬手止住了。 男人示意她退下,十分自然的接过了小玉手中的团扇,坐在榻边轻轻摇了起来。 林中清幽,不远处燃着驱虫蚊的藿香,被风轻轻一吹,混着竹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裴钧煜静静注视着榻上女子恬静的睡颜,一直以来,脑海里时刻充斥着的阴谋阳谋、各种布局手段此刻竟都消失不见了。 意识到这点的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跟头脑简单的人待久了,他被带偏了? 向来没有午憩习惯的他看姜瑜睡得这么香甜,莫名生了些困意,过了会儿,没忍住倦意,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打了个哈欠。 干脆掀了袍子跟着躺了上去,搂着人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的前一刻他也在想,是不是跟姜瑜待久了,他也跟着变得懒怠了? 有事前来禀告的卓星卓寒二人没在书房里见着主子的人影,问了下人以后寻到了竹林,却又被小玉梅香等几个丫鬟拦住了。 卓星卓寒对视一眼,性子较急的卓寒不解问道,“世子可在里边儿?我们有事禀告,你拦着我们做什么。” 小玉笑道,“有什么事也得等世子醒了再说,奴婢可不敢进去打扰。” 二人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讶。 卓寒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主子当真是在午憩?” “这是自然,” “好,那我们先去书房等着。” 走远之后,话多的卓寒忍不住小声嘀咕,“世子平日里不是在办公就是在练武,我追随他这么久,就没见他大白天休息过,他什么时候有了午憩的习惯?” 卓星被他扰得烦,不耐打断道,“你若是能把这些心思放在正事上,想必也能少挨几顿罚。” 卓寒被人戳中痛处,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就是随口问问,问问,哈哈。” 裴钧煜这边尚未继承爵位,也还没到吏部任职,尚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慕容风自那晚之后,心气儿就没顺过。 连晚上做梦都梦见那天见着姜瑜的情景,甚至连她那天戴着吓唬人的鬼面具都记得一清二楚。 梦里一会儿是她眉眼弯弯的笑颜,一会儿是她在酒楼里仗义执言的模样,没过一会儿,又仿佛看见了她在平康坊里那双无措的眼睛。 梦里的画面虽凌乱,但无一不是她的身影。 慕容风在梦中几次都快要靠近她了,却又在下一瞬看见了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好友裴钧煜,他一贯冷漠的双眼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他心虚的收回手,正想解释,可下一刻,梦里就又换了一个场景。 一晚上虚虚实实的梦做下来,根本没睡好,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默念几遍“朋友妻,不可欺”以后,又把脸浸入冰冷的水盆里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素来含笑的桃花眼里更是没有半点儿笑意,黑着脸去了大理寺。 一旁的唐俊知道主子定然不快,从昨晚开始就想了好几个法子,想让主子换换心情,可一见着他的脸色,那些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主子脸色不妙,他还是不要主动上前触霉头的好。 果然,大理寺少卿刘少川和大理寺丞黄安在告禀近日处理的案件时,就被心情不佳的慕容风狠狠训斥了一通。 “刘大人,京郊的浮尸案,死者家属提出的疑点如此清晰,为何还没有结果出来?” “黄大人,陈家灭门案不是说抓到凶手了吗?为何凶犯所陈述的细节与陈家惨案现场有这么多对不上的地方?” …… 两位年过半百的大人被训斥得大气不敢出,主要慕容风所说的都是事实,点出的这几桩案子还都是当初他们俩为了抢功劳,主动请缨负责的,结果一直没有进展,拖到现在迟迟没有解决。 不知站了多久,一身冷汗热汗直流,腿脚都打颤了,慕容风才终于放过了他们。 然后拿起卷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慕容风心里一股郁气还没发泄完,在一旁的唐俊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适时提醒道,“大人,顾如烟还在牢里呢,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慕容风听见顾如烟的名字,本就没消下去多少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三分,当即起身去了牢房。 牢房里,自身白色囚服的顾如烟鬓发凌乱,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看起来不如在平康坊时那般明艳夺目,却也没有寻常人进了大牢里的狼狈。 她看起来十分镇定,听看守的狱卒说,她自被关进来,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狱卒把她提到审讯室,双手被铁拷锁住,稍微动了一下,娇嫩的手腕上很快就磨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 她恍若未觉般抬眼看向前面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慕容风,但慕容风身上压抑着的怒火也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不等慕容风出声,她便主动娇笑着问道,“不知小女子犯了什么重罪,竟劳烦您亲自审问?” 这样的声音若是在平康坊,自然是魅惑勾引的一把好嗓子,可在这摆满了刑具的刑房,只会让人觉得瘆得慌。 第43章 午后 唐俊随即出声呵斥,“顾如烟,你经营的平康坊究竟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顾如烟处境虽狼狈,却并不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一针见血地反问道,“两位大人什么时候查起平康坊来了,小女子不是以包庇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被抓进来的么?还是……我记错了?” 这话说得巧妙,平康坊在京城里高调地经营了这么些年,任谁不知是有大人物在后边儿撑着。 多少高官权贵子弟为了美色争风吃醋甚至威逼利诱想来硬的,都被暗处的人无声无息地挡了回去。 更别说,包庇窝藏一罪本就是慕容风当场随口捏的一个罪名,两人都心知肚明。因此,顾如烟虽不知慕容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并不担心。 始终不语的慕容风听见这隐含“提醒”的话,才抬眼冷冷的盯着顾如烟,然后嗤笑一声道,“顾如烟,收起你的玲珑心思,不必自以为聪明的提醒本官。你平康坊里有多少姑娘是自愿还是被迫,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勾结人牙子使的什么腌臢手段逼良为娼,怎么,还要本官命人给你一一说清楚吗?” 顾如烟没想到他竟油盐不进,丝毫不顾及平康坊身后的势力。 而且像是铁了心的要严查平康坊,但平康坊与他慕容风并无冲突,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难道真是因为要犯在她那儿逃了,恼羞成怒么? 昨夜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 突然,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浮现,慕容风要找的姜瑜正好被主子带走了,莫非慕容风针对的其实是主子? 他是主子的政敌? …… 想到这诸多猜测,她神色出现一瞬间的慌乱,忙低下头,开始思考对策。 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狐假虎威,想要让慕容风忌惮几分罢了,而实际上,她根本不知主子在朝中的身份是什么,是否足够与慕容风抗衡,又会否为了区区一个她对上慕容风这个大理寺卿? 更重要的是,主子最初开办平康坊时,就曾警告过她注意分寸,不得逼迫不愿的女子行事,可她却……。 还有主子昨晚带走的那个姜瑜,她想起主子走时那冷冷的一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纵然她做这些事向来小心,自认隐蔽,没有留下把柄,但偏偏昨晚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暴露了个彻底。 主子那儿,她不一定指望得上了。 但昨晚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她不信慕容风手上有什么证据,她不能就这么轻易认罪。 勉力镇定下来以后,顾如烟面上不复方才的平静,她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仍旧自辩道,“我平康坊做的是皮肉生意,大人问那些姑娘们自愿与否,不觉得可笑么?若是有得选,世间上哪儿有女子会愿意走到这个地步?不过都是迫于无奈,被逼走上这条路罢了。” 这话说的悲凉,有几分叹,有几分怨,亦有几分为自己可悲的自怜。 寻常人听了,难免心生怜悯。 慕容风却没有忽略她这话中的避重就轻之意,不见半分动容,出声警告道,“你不必在本官面前耍心眼儿,现在给你机会从实招来,还有轻判的余地。” 明知希望渺茫,顾如烟还是祈盼着主子会施救于她,更何况她坚信慕容风手上没有证据,又怎么愿意轻易认罪,便依旧咬牙坚持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不认。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有罪,也要拿出证据来才好,否则空口白牙就想定我的罪吗?” 慕容风见她嘴硬,侧头示意唐俊把东西拿出来。 唐俊拿出一叠口供,从中随便抽出了一张,上前几步,展开来举在了被吊起来的顾如烟眼前,让她看个明白仔细。 顾如烟飞快地扫过纸张上的内容,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 胡春巷子里,姜瑜悠悠醒来,睁开眼时,眼中还有些许茫然,不知是否睡得太沉的缘故,她总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起了小时候,双亲尚在时,在家里的小院子里,她也如现在这般,幕天躺在藤椅上,在娘亲摇扇送来的凉风和轻哄声中睡去。 夏日的午觉总是格外香甜。 只是现在,她睁开眼,再也看不到爹娘了。 她眨眨眼忍下泪意,翻动身子,微张着嘴打哈欠,顺便抬手想伸个懒腰,却“啪”的一下,猛的打到了一个温热又坚硬的东西,伴随而来的还有—— 身后传来的一声闷哼。 她刚伸直的手一下顿住,还没来得及呼出口的哈欠声也戛然而止,嘴巴闭上之后,她神色僵硬着侧过头往旁边看去,看见躺在她身侧,正抬手摸着下巴的男人,吓得差点儿掉下榻去。 睡得正沉的裴钧煜被她这猛的一击,算是彻底清醒了。 眼角余光看她快要掉下去了,另一手忙又把她的腰往回揽,大手稳稳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没察觉到身边睡了个人吗,下手这么重,你故意的。” 男人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声音还有些慵懒的沙哑,似埋怨,又似带有无奈的笑意。 姜瑜也很上道,连忙把伸着的手收回来,十分自然的把手放到他脸上随意揉着,不好意思道,“真的很痛吗,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也不出声啊。” 裴钧煜一听直接气笑了,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姜瑜头顶上,一边躲着她作乱的手,一边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姜瑜被他揽得紧,脸颊贴在他胸前,突然恶向胆边生,加重了手上揉他脸的力气,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裴钧煜又岂会任她施为? 一下扼住她的手腕,按在一侧,然后翻身而上。 一瞬间,姜瑜身子就平躺在了榻上,裴钧煜按着她的手腕,悬于她身上,两人面对面,目光猝不及防对视相接,脸颊贴近,彼此呼吸可闻。 第44章 她的生命力 裴钧煜看见她泛红的眼角,低声问她,“方才哭了?” 姜瑜被他这么看着,不自在的偏过头去,极快地说了句,“没有,不小心揉的。” 裴钧煜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但也不强迫她非要说出来。 只要他在这儿时,姜瑜能把他伺候好了,让他能放松一会儿,得些自在,便也足够了,否则他何必费这功夫,把人养在这儿呢。 男人渐渐松了撑着在她身侧的力道,身子沉下压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颈侧,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拥着她,舒服得喟叹出声。 姜瑜就没那么舒服了,被人这么紧的抱着,她觉得有些热,还有些因为胸腹被压着导致的恶心之感,呼吸顿时粗重不少,便忍不住抬手撑在他肩膀处,微微用力推着,使二人之间有些间隙,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裴钧煜没话找话,在她耳边没含糊不清道,“你倒是会享受,睡了这么久,到了晚上你该睡不着了。” “许是喝那了药的缘故,总是感觉提不起劲儿,特别容易困。”姜瑜在他怀里闷闷出声道。 温香软玉最易惑人心神,裴钧煜短暂沉溺了一会儿后,终是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往书房去了。 姜瑜等到男人走了以后,重重呼了口气,才坐起身来,撑在榻边,捂着心口干呕了几声,直呕到泪花儿都出来了,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小玉拍着她的背,担忧道,“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是不是那药有问题?” 姜瑜吐了一会儿,感觉好点儿了,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带着鼻音说道,“算了,许是天儿太热了也说不定,这几日的饭菜挑些清淡爽口些的做,你们也注意着些,别中了暑气。” 小玉听了心口一暖,回道,“是,奴婢待会儿去厨房交代一声,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让她们看着做。” …… 在书房等候的卓星卓寒二人见着主子终于回来了,连忙回禀。 卓星道,“主子,朝中三皇子近日动作频频,忙着拉拢朝中官员,还多次向崔大人示好,似乎……似乎……”。 说到这儿,原本垂首敛目回禀的卓星停了下来,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案桌后正看着手中信件的主子。 裴钧煜听他言语吞吐,抬眼扫了他一眼,正好对上卓星试探着看过去的眼神。 视线交汇后的卓星被这一眼吓得连忙收回目光,接着说道,“似乎有意于崔二小姐。” 崔二小姐崔诗敏是裴钧煜的表妹,是崔玄敬唯一的嫡女,如今已十五了,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 女儿家一般在十二三岁,家里就会开始给她相看夫家,有结亲意愿的人家便会主动上门开始走动,若女方满意,等及笄之礼一过,定亲之事便提上日程了。 崔家是簪缨世家,门庭显赫,崔家上一任家主崔章和更是官至宰相,在朝中影响力不容小觑。 有意求娶崔氏女的人家不在少数,好几家有意结亲的世家都曾上门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却都被崔家客气地婉拒了,对外都只说心疼女儿,想多留几年。 卓星会这般犹豫,也是因为那崔二小姐与主子从小一同长大,虽不知主子对人家是什么想法儿,但那崔二小姐从前可是缠主子缠得紧,其中情谊多少可不好说。 裴钧煜听了以后无甚反应,一边提笔回复信件,一边淡淡出声问道,“舅舅什么反应?” “崔大人以崔二小姐年纪尚小搪塞了过去。” 裴钧煜闻言反而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说道,“搪塞?未必。” 卓星不明主子何意,也不敢多问,紧接着说起了其他事情。 待到卓星把要紧的事情说完,卓寒也接着说起了平康坊的事情。 “属下昨晚查问了红玉以后,按照您的吩咐,把她吐出来的东西交给了慕容大人,任凭他处置。但平康坊接下来安排谁打理呢?” “平康坊近日风头太过,先关闭一段时日,过段时间,我会安排新的人接手。” 卓寒不放心的问道,“顾如烟那儿是否需要派人继续监视?她知道这么多事,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连累我们……”。 “不必,她的下场按照律法判定,该如何便如何,她不知我的身份,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以后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说得凉薄又残忍,以她的罪行,完全按照律法处置,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更何况她还是个正值青春、容色娇媚的弱女子,凄惨的下场可想而知。 卓星卓寒二人听了,神色如常,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主子向来说一不二,手段狠厉,再加上顾如烟确实辜负了他的信任,还差点儿动了主子的人,主子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已是看在她在主子手下效力多年的份儿上了。 “让崔府里的暗线这几日盯紧一些,尤其是我那好舅舅与涿郡的来往。” 涿郡崔氏是南平望族,崔章和致仕以后回到涿郡,表面上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实则整个崔氏,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崔玄敬如今虽为家主,但在大事上,却还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多半按照崔章和的示意走。 卓星卓寒听了都觉有些意外,崔家与主子向来关系亲近,怎么听这口风,倒像是要防着崔家。 但二人也不敢多问,垂头齐声应是。 “明日我会回府,再多派几个女卫在这儿看着,若有人查到这儿,要及时报我。还有,让她们藏得隐匿些,不要叫姜瑜察觉。” “是。” 交代完以后,二人退了下去。 裴钧煜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了会儿天边灿烂瑰丽的晚霞,远远的听见女子轻巧的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她软嫩轻快的声音,目光便不自觉移向了小径处开着的角门。 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踩在夕阳余光下的姜瑜缓缓走了过来。 她正兴高采烈的跟小玉说着什么,霞光映照下,偶尔还激动得一蹦一跳的,莹润的脸颊蒙上娇艳的薄红,清丽的眉眼生动,好似夹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一点,他早在她中药那时,宁愿自残也要从裴均昊的魔爪中逃出来就发现了。 第45章 心慌 姜瑜感受到来自某个方向的注视,凭着感觉回望过去,就看见背光处临窗而立的男人。 虽然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但不妨碍她默默回以羞涩一笑。 裴钧煜看到了,不自觉的跟着笑了一下。 随即信步走出来,两人身影一高大一娇小,并肩而行于夕阳下,低声说着什么,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气氛一时静谧又美好,看起来郎情妾意,般配极了。 待到了就寝之时,裴钧煜顾忌着她还在喝药调理身子,难得的没有动她,只是靠坐在床头随手翻着一本杂记。 姜瑜对镜通发,不时透过镜子打量几眼床上正在看书的男人,犹豫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裴钧煜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随口问了句,“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姜瑜听他主动开口问了,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转过身来面对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说道,“世子,再过小半个月,便是我娘的忌日了,我想……我想回去看看她。” 说完又生怕裴钧煜不同意,急急补了一句,“您放心,我爹娘葬得偏,除了我没人会去看他们,我会小心行事,不会叫人发现的。”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沐浴过后的脸颊清透红润,吹弹可破,垂散的青丝乖顺的被她拢在一侧,一双杏眼无辜、期盼又忐忑,眉眼间不知何时已初具人妇的韵味和妩媚,端坐着的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他喜欢她这样乖巧的模样。 男人眼底出现一丝暗色,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掩住眼底疯狂的炙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边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了一边,边往床里侧挪了挪,拍了拍床榻上铺好的锦被,“过来。” 声音喑哑低沉,像是蕴含着极大的风暴,只等他等待的猎物一过去,便能将人立刻拆吃入腹。 姜瑜敏感的感觉到了他身上陡然变化的气息,他们亲热这么多次,她深知自己一旦过去,少不得又要被他搓揉一番。 但偏生她怎么也躲不得,躲不开。 她顺从的来到他身边,果不其然,刚一靠近,便被他拽入床榻。 红绡帐被挥手打落,昏黄的烛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以后,屋内便只余几缕清冷的月光。 床帏间浓情蜜意,影影绰绰可见两个纠缠的人影,隐约可听见女子的惊呼和娇吟,但很快又被男人轻哄的声音盖了过去。 守夜的小玉听见动静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往厨房去吩咐备水。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物,床榻上更是一片狼藉。 男人扬声一喊,下人们安静的进来收拾,又是一番折腾。 重新沐浴以后的男人回到床上,脸上满是饕足,把背靠着他缩在墙边的人捞回来以后,又十分“体贴”的给人揉按着双手。 即使那人一直不理他,他也不恼。 黑暗中的姜瑜被欺负得眼尾通红,想起他方才狂浪下流的模样,咬牙切齿的忍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冲动,在心里暗骂他禽兽。 但好在他明日就要回去,短时间内不会再过来,她总算能清静一段时日。 翌日清晨,姜瑜谨记自己的本分,把人伺候得好好儿的,将他送出了门。 男人惊讶于她的变化,又满意于她的识趣。 出门时,他看着始终围绕着他忙活的姜瑜,如此娴静柔顺,心想,或许日后他真会给姜瑜一个名分。 姜瑜站在门边目送男人出门,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一般。 直到裴钧煜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口,她收起脸上的笑,提裙转身回房的那一刻,她面上才终于出现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裴钧煜将要踏出小院门口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已经一个转身回房的背影。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裴钧煜果然没有再来。 姜瑜在这座小院子里,不用谨小慎微的伺候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不用时刻压抑自己的情绪,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心态松弛之下,她的身子恢复得极好,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连胃口也好了不少。 偶尔她抬头看见这四方的天,也会想起从前在十里村的日子,想起自己以往总盼望着嫁个好郎君,这样就不用再寄人篱下。再添上几个可爱的孩儿,日子平淡,却令人心安。 但世事难料,如今的她已沦为令人不耻的外室了。 锦衣玉食又如何,不还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心,一日日养肤的药膏擦着,手上的薄茧早已脱落,露出底下白嫩细腻的肌肤。 “夫人,夫人……”。 怔忡间,姜瑜听见小玉唤她的声音,回过神来,茫然的回她一句,“怎么了?” 小玉无奈的看着她,指着她手上的秀绷,提醒道,“您手上这一针已经扎了好一会儿了,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 姜瑜低头看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随口回道,“没想什么。” 小玉却笑眯眯的打趣道,“您是不是想公子了?” 姜瑜冷不丁听她提起裴钧煜,针尖一歪,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尖顿时渗出血来。 小玉一边请罪一边给她止血,姜瑜安慰她说“无妨”。 姜瑜抬眼望向窗外,穿堂风拂面而来,她却陡然觉得有些心慌。 她问起小玉,“明日上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夫人放心,都准备好了。” —— 潞国公府,寿安堂里。 裴钧煜正坐在下首陪着老太太说话,脸色不似面对其他人时那般冷漠,可随着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他的表妹崔诗敏,他舅舅唯一的嫡女。 “老夫人,这是小女前些时日才得的一块儿好玉,晶莹剔透,触手温凉,最适合夏日里佩戴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崔诗敏笑意盈盈的递上一块儿成色极好的翠绿色的玉佩。虽是对着老太太说话,目光却时时落在对面坐的裴钧煜身上。 崔诗敏生了一双圆眼,眼角却微微向上,身上透着世家闺女的骄矜之气。 老太太收了玉佩,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欢喜得连连点头,一脸慈祥又满意的呵呵笑道,“好,好,好,诗敏的眼光真好,这块儿玉合我老婆子的眼光。” 一连三个好字,颇有他意。 说话的时候,目光同样落在下首的孙儿身上,笑得意味深长。 第46章 突然很想见她 裴钧煜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堪堪躲过了两个女人的视线。 崔诗敏见表哥不接话,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直接问他,“煜哥儿,你觉得呢?这块玉好不好看,适不适合你祖母我这个老婆子戴。” 裴钧煜躲无可躲,只好扬唇附和,“诗敏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崔诗敏听了,脸上才又出现了些笑意,眉眼含羞道,“老太太喜欢就好。” 自他回府以后,崔诗敏就常借着看望老太太的由头来国公府拜访,每回她来,老太太都会想尽办法将他叫过来陪着。 崔家能放任崔诗敏时常过来,显然是跟老太太通过气儿了,两家这是跳过他这个新任国公爷,直接看对眼儿了,想来个亲上加亲。 裴钧煜想到影卫上报的,他那好舅舅崔玄敬近日的异动,眼中闪过一丝讽笑。 他看着对面极力在讨老太太欢心的崔诗敏,心念一转,终于主动开口说了句话,“外祖父和外祖母近日身体可还好?” 一直暗暗留意着他的崔诗敏听他主动跟她说话,脸上的笑容愈发娇艳,“祖父前儿个才来了信呢,说是在涿郡老家无事可做,闲不下来,便干脆去麓山书院当起了山长,许多学子慕名而去,险些缠得他连用膳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了,但是气色却好了许多。祖母在家中听戏逗鸟,身子亦还硬朗。” 裴钧煜闻言也笑着回道,“如此便好。” 山高水远,影卫所监视到的异动便没有这么细致。 裴钧煜想到来年三月的春闱,心里顿时明白了崔家的算盘,暗道崔家果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等到崔诗敏要离开之时,老太太还吩咐裴钧煜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他推脱不掉,只能忍着心底的烦躁,陪着她走这一段路。 崔诗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她深知自家表哥淡漠少语的性子,便在心里鼓励自己,抛去了女儿家的矜持,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的寻话说。 “表哥,你看,那儿的凤仙花儿开得真好。” “嗯。” “表哥,再过一个月便是祖父的六十大寿了,你可有想好要送什么寿礼?” “尚未。” …… 裴钧煜从未觉得出府的路如此漫长,他听着耳边一刻也不曾停歇的声音,只觉得聒噪,背在身后的手转动玉扳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落后于他半步,喋喋不休的崔诗敏,鼻尖嗅到她身上精心调制的脂粉香,清俊的眉宇愈发幽深冷厉。 崔诗敏只觉得表哥生性如此,至少他还愿意陪着她说话,她便很满足了,故而,她并不在意裴钧煜冷淡的态度。 走到府门口时,崔诗敏想到一事,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转过身子面对着裴钧煜,鼓起勇气提起了另一件事。 “表哥,过段时间就是七巧节了,城中每年此时都会有热闹的灯会,街上人多的很,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这直接的邀请已算得上是十分主动大胆了,崔诗敏也是豁出去了,若再不主动些,怎么能让表哥对她上心呢? 她今年已经十五,等表哥三年孝期后,她便十八了,再等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女子年华易逝,便是不能马上嫁给他,也须得先把这事儿定下来才行。 虽说老太太明里暗里都属意于她,但不得到表哥的亲口承诺,她怎么都不放心。 姑母不在了,即便是老太太,也不是能做表哥主的人。 裴钧煜听她提起七巧节,不知为何,竟一下想到了姜瑜,那丫头喜欢热闹,上回出了那档子事儿,想必她没有玩儿尽兴。 裴钧煜不是看不出崔诗敏的目的,但他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毫不犹豫地冷冷回绝了自家表妹的邀约,漠然道,“不日我便要到吏部任职,事务繁重,恐无暇陪表妹过节了,表妹慢走。” 崔诗敏抛下女儿家的脸面和矜持,就算早已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此刻却也被他毫不婉转的回绝伤到了心。 心下顿时大失所望的同时,崔诗敏不禁有些气恼和难堪,她自小受尽宠爱,却唯独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屡屡受挫。 但偏偏裴钧煜越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越放不下,也不甘心。 但好在他们身边只有各自贴身伺候的下人,她羞恼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匆匆告别以后便提着裙摆快步离去了。 裴钧煜往回走时,问起卓星胡春宅子那儿姜瑜的情况。 卓星想起影卫一连几日传信所说的无事发生,没想那么多,直接回禀道,“姜……夫人那儿一切安好。” 裴钧煜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卓星才继续往前走,面无表情道,“她身子可恢复好了?。” 卓星仍无知无觉,快速地回了一句,“根据影卫所报,姜夫人心绪开怀了许多,病症好得比大夫所说的快些,药也已经停了。” “她可曾问起我?” 裴钧煜心头陡然升起的一丝挂念,顷刻间,又添了些许不满。 心绪开怀?是因为他不在? 这不满其实来得毫无道理,但他并不觉得。只因他觉得姜瑜心里有他,怎会不挂念他?若是挂念他,心绪又怎会“开怀许多”? 卓星直到听见主子这句话,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才猛然反应过来,暗叫一声“糟糕。” 他硬着头皮,斟酌片刻,换了种说法回复道,“不曾听影卫提起,但影卫不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许也难窥夫人心中所想。” 裴钧煜听了以后,似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便再未多说什么。 可还没走几步,就又被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请了回去。 左不过又是在操心他的亲事,面对老太太的苦口婆心,裴钧煜同样以孝期和吏部任职为由,暂时搪塞躲了过去,但还是被逼着许下了会尽量与表妹培养感情的承诺。 自他承爵,他的亲事就成了老太太心里头的一块儿心病,也扰得他烦不胜烦。 他深知国公府不能长时间没有女主人,可他并不想自己的亲事成为朝堂争斗博弈的牺牲品,若连亲事都无法自己做主,那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岂非就是一场笑话? 他母亲崔氏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日后也沦落到跟母亲一样的境地。 妻子,齐也。就算不能相濡以沫,至少也要相敬如宾罢。 裴钧煜回到书房,只觉这样的琐事扰得他头疼,他单手扶额,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以后,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下意识唤了一句“阿瑜。” 但很快,周围的陈设就让他想起了自己如今所在何处。 他突然很想见她。 第47章 委屈 在这样的冲动之下,他站起身快步往外走去,推开书房门却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守在门外的唐俊见主子出来了,上前递过去一封信件,“主子,太子来信。” 太子在信中说有要事相商,约了他和慕容风明天于东宫见面。 裴钧煜看完以后,猛的一下,十分用力地把手中的信件揉成了一团。 一旁低着头的卓星突然听见一阵“沙沙”的揉纸声,抬头看见主子泄愤似的动作。 这次他敏锐许多,直觉告诉他主子此时心情不佳是因为姜夫人。 他难得见主子这般情态,心里顿时对那位姜夫人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他以往可没见主子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过,若非自个儿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够长,偶尔见过他与其她女子的风月之事,他恐怕真以为主子不近女色呢。 正当他在心里揣测主子心思之时,裴钧煜一个眼风扫过来,看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薄唇溢出一声冷笑,寒声丢下一句,“半个时辰后,我要在练武场看见你,十个回合,若是过不了,你便去给新来的那批影卫当陪练,直到有所进益为止。” 说完,他便信步回房换练功服去了。 还在脑海里编排着各种情形,想得正起劲儿的卓星,冷不丁听见主子突如其来的考校,顿时如遭雷击般,愣愣的呆站在原地。 他想起三个月前与主子过招,他堪堪只接住了主子五招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哪儿有这么大的进步能接住十招啊。 可若接不住,便要去给那帮如狼似虎的新影卫当陪练……那更是地狱般的折磨。 “主子,主子,属下错了,属下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早不见裴钧煜的身影了,长叹一口气后,卓星认命的往练武场的方向去了。 翌日一大早,姜瑜坐着马车,在几个丫鬟和小厮的护卫下,来到了安葬父母的山脚下。 她只让小玉和梅香二人跟她一同上山,吩咐让其余人在山脚下等。 三人带着东西来到了半山腰处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姜瑜从小玉和梅香两人手中接过东西后,柔声交代,“你们就在这儿等我,我想跟爹娘单独说说话。” 青丝松挽,一袭素衣,清风掠过,吹动她的衣裳裙摆飘动,清瘦的她站在高大的树下,看起来实在太过娇弱,越发显得她弱不胜衣,似是随时会随风飘走。 小玉和梅香知道她今日心情不佳,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担忧。 梅香先沉不住气,“夫人,这儿太偏僻,奴婢们实在是放心不下,您就让我们跟着,奴婢保证绝不会打扰到您。” 姜瑜看着她被晒得红扑扑的小圆脸,莞尔一笑道,“放心,每年我都是自己来,我比你们熟悉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先在这儿好好歇会儿。” 她不容拒绝的说完,转身轻车熟路的沿着林间一条平坦的小径走进树林深处去了。 东宫。 裴钧煜被侍人带到书房等着下朝的太子和慕容风。 二人一同进来时,慕容风看见好友,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好在裴钧煜当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折报,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几人就近日朝中多变之事谈论了两个时辰。 正事谈定以后,太子萧定阑兴致盎然的提起,“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父皇赐了几匹,本宫命人养在了京郊的庄子上,长白,玉和,我们也许久没有一同赛马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就好好赛一回如何?” 太子好马,骑射功夫了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裴钧煜也是其中的一把好手,年少时,二人常常一言不合斗气,谁也不服谁,便会以骑射功夫论输赢。 神采飞扬的少年踏马行云,英姿勃发,在当年,是多少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慕容风自是随意,他于这上头无甚兴致,只当偶尔解解闷的玩乐罢了。 裴钧煜今日可没有这个兴致,冷漠英俊的脸上不知想到什么,罕见的出现一丝柔情,一闪而逝。 他理了理袍子,径直站起身,弯了弯薄唇,“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去了。” 慕容风难得见他连赛马也不去,吊儿郎当的往嘴里扔了个果脯,口齿不清地随口问道,“有什么事儿不能放一放,吏部那儿你不还没上任吗?” 裴钧煜毫无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淡淡扔下一句“无可奉告”后,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不比寻常君臣,私底下相处,太子也从不摆架子,故而,没人觉得他这样不等上位者准许便离开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慕容风没有错过他方才眼底的那一丝异样,想到了什么的他对着裴钧煜大步离开的背影不怕死的朗声道,“你不会是赶着去陪美人儿?” 太子闻言也好奇起来,长眉微扬,饶有兴致地问道,“美人?” …… 姜瑜来到父母的坟茔前,一边摆好点心瓜果,一边絮絮叨叨的跟他们说着自己的近况。 有死里逃生的凶险,有被迫沦为他人禁脔的屈辱,在爹娘面前,她终于可以放肆的说出自己所有的委屈。 “爹娘,阿瑜是不是很没用,我现在这么不堪,你们会不会怪我,可我真的尽力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呜咽的哭声中带着深深的无力之感。 姜瑜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逐渐靠近她的人影。 但那人只默默的站定在她身后,静静听着她委屈的哭声,眼神中布满心疼。 直到伏地的姜瑜渐渐停了哭声,跪坐起来拿起纸钱要开始烧,那人才上前一步蹲在她身边,递出了一条手帕。 泪眼朦胧的姜瑜被眼前突然伸出的这只手吓了一跳,“啊”一下惊呼出声,往旁边躲闪,差点儿跌坐在地。 那人着急地伸出手想扶住她,见着她及时稳住了身子,讪讪的收回了手,急忙出声道,“阿瑜,是我,刘大郎。” 姜瑜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抬头看去,眼眶里残留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嘴唇干燥红艳,看起来凄惨又可怜。 她认出来人以后,哽咽着惊讶道,“刘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声带着重重的鼻音。 刘大郎顺势又十分自然的跪在了姜瑜身侧,拿起纸钱烧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约莫两个人的距离。 另一边,裴钧煜正驾马出城往胡春巷子赶来,疾驰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格外清脆。 第48章 受用 姜瑜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泪痕,然后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有没有听见她方才哭诉的话。 她动作不自在的别了一下耳后的碎发,试探着开口,“刘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来了多久了?” 刘大郎转过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姜瑜,“我刚到,远远的看见这儿有个人影,我就知道是你。” 姜瑜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平静又客气的回了句,“你有心了。” 刘大郎看她神色恹恹的,心疼不已。 他一直默默喜欢着姜瑜,却还没来得及上门提亲,她就不见了。 她那黑心的伯娘王招儿说她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可姜瑜是那么好的姑娘,他才不信。 那婆娘不肯说实话,他这段时间硬是把附近都找了个遍,却没打听到她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后来他想起今日是她娘的忌日,想着来替她上上香,却不曾想竟在这儿找到了她。 他想问她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方才为何哭得那般伤心,却又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重新见到心上人,他心中欢喜的同时也颇多犹疑。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想知道姜瑜现在的境况,俊秀的眉宇微微拧起,他看着姜瑜白净的侧脸,轻声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姜瑜加快了手上烧纸钱的速度,依然是那样平静的语气,“刘大哥,别问了。我不会再回十里村了,我回不去了。” 刘大郎敏锐的察觉到她话中深意,心里一揪,连忙追问,“为何?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让我帮你好不好。” 姜瑜眼看着最后一叠纸钱烧完,动作利索地把火灭了,把其他东西收拾好以后,背过身,眼眸半瞥着身后眼巴巴看着她的男人,不带任何情绪道,“我嫁人了,现在过得很好,忘了我。” 这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说完后,便不带一丝留恋的往回走。 姜瑜知晓刘大郎对自己的情意,但如今物是人非,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今后他们各自都该有自己的路要走。 更何况,她对刘大郎本就无意,她感激于他对自己的记挂,却也只有感激而已。 听见姜瑜回复的刘大郎,眼中满是得而复失的破碎和受伤,他双手紧握成拳,克制着不让自己追上去问个清楚,直到再看不见姜瑜的身影,他才低吼一声,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发泄。 姜瑜提着篮子走在小路上,心情沉重,神思恍惚间,她好像隐约听见了动物哀叫的声音。 她放慢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听见了那尖细微弱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找去,在茂密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通体白色的狸奴,像是刚刚才出生的,身上和周围都带着血丝,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只是胡乱着挥动四肢在哀叫。 姜瑜在周围看了一圈,不见母猫踪迹,小家伙奄奄一息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蹲下身,掏出帕子,把小狸奴小心翼翼的包了起来,心生怜意的小声安抚着不安的幼崽,就这么一路捧着把它带了回去。 却没注意到后面不远处,有个人一路遮掩着自己的身形跟了上去。 姜瑜刚走过二门,便有丫鬟上前福身回禀,“夫人回来了,公子来了,正在内室等您呢。” 姜瑜听见侍女的话,秀眉微颦,脚步不自觉放慢,“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 姜瑜把手中的狸奴交给侍女,吩咐好生照顾。 她迈入房中,看见东次间裴钧煜正站在案桌前练字。 隔着珠帘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身姿长身玉立,眉眼泛着一贯的漠然和凌厉,即使他只是在练字,笔墨挥毫间,棱角分明的脸上那久居上位的尊贵与强势之气也分毫未减。光是站在那儿,便如一座挺拔险峻的山峰,无形中便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姜瑜忽的想起刚进府时,春雨曾说他因手段狠辣,在京中有着“玉面阎罗”之称。 而他在与她相处之时,多数时候都没干什么正经事儿,风流调笑的模样总是轻易就让她忘记了他原本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如今对她有几分新鲜,她是知道的,偶尔她被他霸道的揽入怀中时,她也会不自觉的沉溺在这男人带给她的安全感中,那一次次来自内心深处的悸动无法忽视,她总是强迫自己忘记,却又总是不经意间放任着自己。 她一面鄙夷着自己外室的身份,却又一面对这个带给她屈辱的男人动了心。 许是今日她的心情本就低落,难以再像平日里那般自欺欺人的抚慰自己。 心念百转间,她心头浮现惶然之感,她的灵魂好像正在被撕扯,如溺水之人无所依般,眼中流露出深重的挣扎痛苦之色。 她忍不住又通红了眼眶,手心攥紧,指甲掐进肉里,在眼泪滴落下来之前,一言不发的转身快步进了内室。 男人敏锐,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余光瞥见她急匆匆进了内室,剑眉微挑,不紧不慢的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后,他才停笔掀帘,缓步走了进去。 姜瑜今日一行又爬山又上坟,一身素衣灰扑扑的,沾上了一层尘土,再加上夏日炎热,出了不少的汗,身上颇为不适,她便想先换一身儿干净的衣服,顺便平复一下烦乱的思绪。 一个高大逼人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一步步靠近正在宽衣解带的姜瑜,她心不在焉的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架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影。 直到她脱下贴身的单衣,露出一大片细腻的雪白,已经贴近她的男人才终于忍不住如鬼魅般伸手勾住了她的软腰。 姜瑜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早有准备的男人强势地按在怀里,在她白皙的颈间轻咬了一口。 熟悉的胸膛让她瞬间意识到了身后的男人是谁。 而男人舌尖若有似无的触碰让她原本还因惊吓而紧绷着的身子瞬间变得酥软,整个人也柔若无骨地顺势倚到了他怀里。 她的心在这一刻莫名的安定下来,脑海中所有因他而生的乱七八糟的愁绪都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不见。 至少现在,他温暖有力的臂膀让她此刻破碎的心有了安放之地。 裴钧煜缱绻的轻嗅着她身上混着尘土的淡淡清香,心里却没有一丝嫌弃。 他向来是极挑剔的人,无论是对相貌还是气味,但怀里的姜瑜是例外,她入了他的眼,在他的心上,他便会喜爱她身上的一切。 他感受到此时格外乖顺的姜瑜由心至身而生出的强烈的依赖和亲近,心里越发受用,手上拥着她的力气也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他闭眼蹭了蹭她的颈间,情不自禁的轻笑出声,没话找话的明知故问,“今日去看你爹娘,一路上可还顺利?” 现在身上只挂着一件小衣的姜瑜,裸露的后背紧紧贴着男人胸前的锦衣,衣服上微微凸起的暗纹随着男人的动作在她背上摩挲着。 她心知推他不动,便只好忍着传来的阵阵痒意,柔声道,“有那么多人陪着我去,自然是顺利的。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第49章 情热 男人埋在她颈间,瓮声瓮气的不知说了句什么,姜瑜只听见他含糊的声音,刚转过头去,小巧的下巴就被他伸手擒住。 阴影落下,细密的吻扑面而来,蜻蜓点水般落在她鬓边、眉眼和鼻尖,最后来到她因动情而微微张开的红唇。 和风细雨骤然变成了狂风暴雨,一朵娇花被迫躲进了旁边高大的树下。 在失去最后一丝理智之前,姜瑜尚且还顾忌着外头敞亮的天色,她因无力而攀附在男人肩上的手下滑,准确的附在男人游移在她身上的手背上,还未来得及施力就又被他握住,反扭在腰后。 这样一来,反而迫得她不得不反躬着身子,给了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不知何时,衣物散落一地,裴钧煜微微睁开眼,看见姜瑜绯红双颊上迷离魅惑的眼神,眼底乍然涌上一抹炙热的红。 他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闷不吭声的骤然加重了力气,想把人往床上带。 可姜瑜到底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她无法接受白日宣淫这样荒唐的事。发自内心深处的教养迫使她拉回了一丝清醒的神智,她抽出手,双肘置于男人温热的胸膛前,试图分开一些距离。 趁此时机侧过脸,在他耳边软声祈求,“不要现在,再等等,等晚上好不好……”。 可兴致上头的男人又哪里容得她临阵脱逃,不仅不顾她的推拒,反而还因她不经意间挣扎摩擦的动作,被撩拨得眼中暗火越盛。 他垂下密长的眼帘,修长的手指插入她脑后青丝间,轻抬起她的头,漆黑如墨的眼神追逐着她回避的水眸,声音低哑如蛊惑般哄诱,“很快的,就一回,你会很舒服的……”。 她越因羞耻而抗拒,他便越想看见她最后不得不乖顺的雌伏于他身下时欲罢不能的娇态。 他是极享受这样征服一个女人的过程的,男人于性事上的劣根性在这一刻充分的暴露无疑。 他假装不经意的松了松手,让她得以有片刻喘息,却又在她捂着胸口转身之际,把她一把圈了回来,顺势把她按倒在一旁的软塌上,又眼疾手快的捞过一个软枕垫在她腰下,以免她被榻沿磕碰。 既然她不愿意去床上,那在软榻上也是一样的。 单纯懵懂的姜瑜就像误入猎人陷阱还不自知的小鹿,又哪里抵挡得住早已在暗处时刻掌握着她一举一动的猎人的致命一击。 很快随着最后一件衣服的掉落,她终是彻底沉迷在这股来得又快又急的浪潮中。 端着铜盆进来准备伺候姜瑜简单擦一下身子的小玉刚踏进门,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细碎的呻吟声。 她脚步一顿,隔着水晶帘和七扇紫竹屏风望向内室,见架子床两边的帷帐好好的分挂于两边,也不见床上有人影,她以为是自己想岔了,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嘴边的“夫人”还没出口,便听见内室传出来的一声不悦又暴躁的呵斥,“滚出去!” 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摔了手中铜盆。 立马猜到此刻里间之事的她知道不小心打扰到了主子的好事,连忙转身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了起来。 她刚走下台阶,就见梅香抱着那只姜瑜带回来的狸奴崽子正迎面走来,“小玉姐姐,夫人可在里头,这小狸奴……”。 话未说完,小玉便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的一声示意她闭嘴。 这时卓星也大步走了过来,看她二人站在外面,问道,“公子可在里头,我有事要禀告。” 小玉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回了句,“在的,只是公子有事,吩咐了谁也不得打扰,大人先去外头等等。” 卓星看着小玉逐渐涨红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大白天紧闭着的房门,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侧过身略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那我待会儿再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不过是在府门口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宵小罢了。 本来这样的小事是用不着回禀主子的,只是那男子被抓到以后,竟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鬼祟行径,还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是来找人的。 他本想直接让小厮把他扭送到官府去,不想这厮还是个读书人,一听要把他送去官府,这才怕了,说自己是来寻人的。 卓星本还当他胡言乱语,他却脱口而出说了姜瑜的名字。 涉及到主子的新宠姜夫人,卓星不敢私自处理,这才来回禀主子此事。 此刻,那自称是夫人熟识的刘大郎正被严严实实的捆了起来,关在了柴房里。 夜幕降临,后院的烛火一盏一盏亮起,软塌上的动静将将平息下来,两人胸背相贴,相拥着侧躺在紧窄的榻上,默默平复着彼此急促的呼吸。 准确的说,是裴钧煜手脚并用的缠拥着姜瑜,箍着她动弹不得。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怀中女子透粉的背上,冷峻的眉眼透着慵懒的饕足之意。 第50章 腹坠之感 直到姜瑜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甩开,撑着身子快速起来,颤抖着腿下地捡起了几件散落的衣物,随意的披在身上后,匆匆跑到了架子后面穿衣服,裴钧煜才跟着懒洋洋的起身。 姜瑜甩开他手的那一下甩得又快又狠,那手被甩在榻沿时,还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但这点疼痛对裴钧煜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连挠痒痒的力度都够不上。 他随手拿了一件长袍披在身上,跟着姜瑜走到了架子后,即使是在没有点灯的一片漆黑中,他也把那带着怒气换衣服的女人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莹白如玉的肌肤随着她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穿上,姣好的身姿被挡得严严实实,他眼底残存的一丝意犹未尽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缓步走上前去,“还生气呢,好了好了,这次是我没有控制住,以后我……”。 他话还没说完,姜瑜就像早已洞悉了他的意图一般,在他的手触碰到她身子之前,侧身绕过他径直快步走了出去。 由于转身离开的幅度太大,速度太快,飞扬的青丝还打到了他的身上,隔着轻薄的外袍给他带来了一阵痒意,但也足可见,姜瑜此刻的怒意。 “小玉,梅香,点灯备水,我要沐浴。” 守在门外不远处的小玉听见主子的吩咐,连忙应“是”。 她看着面容娇艳靡丽的姜瑜粉面含怒的从她眼前快步走过,直往净房而去,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灶房的水是一直在烧着的,不过一会儿,便已经准备好了。 小玉伺候着姜瑜褪下衣物,见着她身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后,惊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惊呼声出口之前,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回头确认了一下门是闩着的,才敢压着声音恨恨道,“公子他怎么这般粗鲁,夫人细皮嫩肉的,身子才刚恢复好,怎能禁得起他这般折腾。” 话声中满是对裴钧煜行为的指责和不满。 纵然她不懂男女行欢之事,但光是看见姜瑜身上的伤,她脑海中便朦胧的浮现出裴钧煜对姜瑜施虐的情形,心中越发不忿,暗道难怪夫人这样生气。 姜瑜听见小玉这话,心间浮上一股暖意,轻拍了拍她扶在手臂上的手,有气无力的对她笑了一下,“没事的,我缓缓就好了。” 姜瑜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便找了个理由,让小玉去给她准备吃食,让她出去了。 她褪尽衣物以后坐在浴桶里,感受着热水的舒缓,身上的疲惫和疼痛才稍稍得到了一丝缓解。 她闭目靠在宽大的一侧桶边,强迫自己暂时什么都不要想,逼自己忘掉方才如傀儡般被操控着与那人纠缠到极致的欢愉和荒唐。 她被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她姜瑜不该是如此不知羞耻的女子…… 裴钧煜来到净房门口,轻而易举的就推开了方才小玉出去时被姜瑜忘记闩住的门,不过这门闩与没闩对他来说本也没什么区别。 隔着屏风,他隐约能看到雾气飘飘中的那一抹倩影。 他放轻脚步走到姜瑜边上,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她坐在浴桶中被雾气熏缭下越发娇艳明丽的面颊,美艳不可方物。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似拢着淡淡的轻愁,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意。 他欣赏够了,才稍稍弯腰,单手掬起一捧水,往她雪肩浇去。 姜瑜以为是小玉回来了,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离那只手远了些,闭着眼睛懒懒出声,“小玉你去忙别的事儿,我这儿不用你伺候。” 柔嫩软和的声音听得边上的男人俊眉微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弦似又被不经意的撩拨了一下,发出了只有他才听见了的轻响。 姜瑜迟迟没有听见小玉回话,也没听见她出去的脚步声,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她睁开眼一抬头,便直直的撞上了男人正低头看着她的视线,眸光晦暗无比,意味不明,令人无端感到心惊。 更别说此刻赤身裸体的姜瑜,她猛的往后退去,水面上浮着的海棠花瓣跟着她的动作漂动,却又始终慢她一拍,游离在她胸前,反而让水下的风景尽数落进了男人晦暗的眼底。 裴钧煜自然不会出声提醒她,冷沉的视线不动声色的透过清澈的水面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子上。 偏她自己还无所觉,只顾着躲避他那有如实质的眼神,扭过头红着脸怒斥道,“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裴钧煜长臂一展,躬身弯腰,隔着大半个浴桶,一张俊脸凑到不敢直视他的姜瑜面前,刻意低哑着声音道,“我自然是进来沐浴的,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没摸过,方才,你也是舒服的,嗯?” 姜瑜不妨他在床榻之下也能放浪至此,堂堂世家子弟,竟也会说出如此污言秽语,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你,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浪荡子,你混账,混账!” 裴钧煜可不会把她的话放在眼里,他收回手,悠悠直起了身子,带着邪痞之气淡淡一笑,“骂得好,还有什么话,一并都骂出来,省的憋在心里,把身体给憋坏了。” 话声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 他就这么站在浴桶边,在姜瑜警惕防备的眼神中,挑开了松松系着的衣带,长腿一跨,进了浴桶。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姜瑜听来,似蕴含着强烈的风暴,而下一刻,这风暴便要向她袭卷而来了。 她感到害怕又羞恼,却又偏偏奈何他不得。 两人共浴,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难猜到。 她惹不起他。 那便只能躲了。 她瞅准边上放着的衣服,一手撑着桶沿快速的从水中起身,另一手把衣服抖开以后就想往身上套。 可堪堪跨出去半边身子,就被身后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拉了回来。 男人用了巧力,在足以把人拽回来的同时,又不至于伤到她。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还没洗好,这么快起身做甚,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说完,他便皱着眉,像是当真很嫌弃姜瑜似的,从边上丢给了她一块儿皂荚。 姜瑜仍是不语,接过以后,抿着嘴又自以为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些,背过身去默默的擦洗了起来。 她一背过身去,身后的男人便立刻如狼似虎的紧紧盯着她,宽阔硬朗、沟壑分明的胸背紧绷着,眼底的暗火压了又压。 他方才不过是稍做缓解了些罢了,若非她身子实在太弱,承受不住,他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二人一时各怀心思。 等姜瑜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回饱受折磨的沐浴,换上一身儿轻便的衣服后,她坐在榻上,小玉则拿着巾帕在给她擦干头发。 到这会儿,她悬着的心神才稍微得以松懈一点儿,但身子放松下来以后,她却又突然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重物坠落般猛烈的痛感,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往下攥了一下,顿时疼得她虚汗直流。 第51章 质问 卓星对被关在柴房里的刘大郎进行了简单的审讯,没有从他嘴里挖出来什么东西。 那刘大郎虽是读书人,骨头却有些硬,心眼也多,他发觉卓星听见姜瑜名字的异样后,便把这当成了救命稻草,无论卓星对他怎么威胁恫吓,手打脚踹,他都坚持要见姜瑜一面才肯说。 卓星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走到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倒在地的刘大郎面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刘大郎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无力的扯了扯被打破的嘴角,“我要见阿瑜,我知道她在这儿,咳咳……咳。” 卓星听他一个陌生男子对自家主子的女人称呼这么亲昵,想到主子的性子,皱了皱眉,随即凶狠的往他肩膀上踹了一脚,“不知好歹。” 若非事关姜夫人,他心有顾忌,不敢放手施为,这张嘴早便被他撬开了。 他转身朝内院走去,在书房见着了刚梳洗沐浴完的主子,见他一身圆领长袍,头发束起却未戴玉冠,罕见的没有处理公务,而是颇为闲适的看着手中书卷,便知他此刻应当心情不错。 同为男人,卓星自然看得出主子眉宇间隐隐散发着的饕足意味着什么。 他上前几步恭声回禀道,“主子,在府宅外捉到一男子,口口声声说是夫人的旧识,要见夫人一面。” 裴钧煜眼梢微抬,略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平静如水的夜,悬挂在夜幕中的弯月在院中洒下皎皎清晖,十分清亮,下人们皆老实本分的各司其职。 倘若忽略那个被按着捆起来跪在院子中的刘大郎,今夜本又该是宁静无波的一晚。 姜瑜腹部传来阵阵绞痛,疼得她直抽气,原本红润的脸色也疼得发白,贝齿不自觉紧咬着下唇,她一手紧紧按着腹部,一手抓着小玉的手,似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忍耐过去的力量。 小玉回握着她的手,蹲下身不停地抚着疼得弯下了腰的姜瑜,一脸着急,“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东西了,奴婢去给你叫大夫。” 姜瑜借着那阵阵痛意,用力把要出去的小玉拽了回来,被咬出牙印的下唇血色临失,艰难道,“别…别去,我没事,可能是葵水来了,忍一忍就好了,嘶……你扶我进去换月事带。” 姜瑜从小缺衣少食的,寒冬腊月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更是常事,身子本就不好。自从十二岁那年来了初潮,每个月来癸水的那几天,她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她没有母亲教,王招儿知道她来了葵水还常常嫌弃她晦气,全靠隔壁看不下去的姜大姐跟她说些这方面的事儿。 但从没有人教过她怎么缓解来葵水时的疼痛,她便一直都是这么忍过来的。 这回也一样,虽然比以往疼得要厉害些,但又能怎么办呢,忍忍就过去了。 小玉一听是因为葵水,也立马停住了脚步,女子来葵水时不适也是常事,大夫也是男子,怎好让男子来看这种病症? 小玉扶着姜瑜来到内室的屏风后头,果然见换下的亵裤上沾染了丝丝血迹。 姜瑜换了一身干净的贴身衣物后,那阵疼也减轻了许多,只是小腹那股坠胀之感还是让她隐隐作痛。 小玉扶着她坐在软榻上,见她脸色疼得青白,心疼道,“夫人,从前奴婢因这肚子痛时,奴婢阿娘总会煮一碗热热的甜汤,奴婢喝下去,过一会儿就不疼了,您要不要试试?” 姜瑜点点头,强撑着无力的笑了一下,按着腹部道,“好,那就多谢你了。” “您说的什么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您等会儿,奴婢这就去厨房煮一碗来。” 小玉刚打开房门,就看见拾阶而上的裴钧煜,连忙走到一边垂头福身行礼。 裴钧煜径直略过她,阔步进了屋内。 小玉直到那双长靴消失在眼前,才敢抬起头来。她看着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进去后,还不放心的多看了几眼才转身往厨房走去。 不知为何,许是出于长久以来察言观色的直觉,她总觉得公子方才身上的气息比平日里冷了几分,煞是骇人。 姜瑜闭眼捂着肚子趴在小几上歇息,如瀑青丝仅用一根丝带松松系着,垂顺的披在身后,长及腰间,黑亮如锦缎,尚未完全擦干的发尾还带着湿意。 安静的屋内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听见声音的她直起身子侧目看去,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走到她身前的男人猛的一下捏住了脸颊。 她被迫仰起头,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睛里尽是无辜的茫然,下一刻又布满怒意,口齿不清的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大力拍打着他结实的手臂,试图推开他捏在她双颊上的手,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裴钧煜居高临下的上下打量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锐利如鹰的眸光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阴沉着脸色寒声质问,“你今日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姜瑜听了他的质问,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不答反问,“我去了哪儿,你不是知道么?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 她一回来,这男人就猴急的拉着她行欢,当时也不见他问起,怎么现在才突然问起,这是要秋后算账? 裴钧煜一下松开了捏在她脸颊上的手,转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从软榻上拽了起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在问你话。” 姜瑜被他身上陡然生出的薄怒吓到,双肩不自觉的跟着耸了一下,这一刻从心底生起的惧怕甚至盖过了腹部隐痛的不适。 第52章 诬陷 她徒劳地挣了挣,预料之中的没有挣脱,反而引得裴钧煜越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她狠狠瞪着他,“去祭拜我父母了,满意了吗?。” 裴钧煜再度把她拉近,两人几乎是面贴着面,“还有呢?就没见着什么人?比如说——老情人?” 他说这话时,盯着姜瑜的眼神愈加幽深,声音薄情冷酷至极,与午间温柔小意甚至是后来放浪形骸的模样大相径庭。 姜瑜脸上血色尽失,本就因腹疼而苍白的脸颊因惊愕、羞耻而现出一层淡淡的青色,她嘴唇颤抖着,茫然无辜地解释,“什么…什么旧情人,你在说什么胡话?” 然而她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断断续续的话在裴钧煜听来,却是心虚的表现。 裴钧煜见她还不承认,继续讥讽道,“怎么,白日才见过的心上人刘大郎,这会儿就忘了?” 听见这个名字,姜瑜脑海中灵光一闪,才明白过来他误会了什么,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明明白日林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小玉和梅香都在外面等她,而刘大郎是从十里村的方向去的,与她去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梅香和小玉应是没见到刘大郎的,就算见到了,她们又如何得知见到的男子就是刘大郎呢? 姜瑜完全没有想到刘大郎会一路跟过来,还被府里的下人逮了个正着。 而她这话说的无疑是火上浇油,在裴钧煜看来,这便是她与人私会被戳穿后的变相承认之意。 愣了一瞬的姜瑜很快也意识到了这话里的歧义,在裴钧煜发火之前,连忙抢声继续解释,“不是,你听我说,我今日确实在我爹娘的墓前见到了他,他来祭拜我爹娘,我们恰好遇见,随口说了两句话罢了。我与他并不相熟,又何来私会一说?我也没想到他会去祭拜我爹娘。” 说完,她清丽柔美的脸上出现难堪的神色,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忍住了喉间的哽咽,但眼尾却依旧被这屈辱逼得通红,眼泪要掉不掉,在眼眶里直打转。 裴钧煜自认不是优柔寡断的软性之人,但见着泪眼朦胧的姜瑜,也因她这般委屈至极的模样而微微怔愣住了,不经意间便松了几分力道。 男人薄唇紧抿,对上姜瑜仰着头不闪不避的眼神,眼神变得复杂。 “他从前每年都会陪你去?” “以前从未有过,这回我也不知他为何会来。”姜瑜这时才是真的有点心虚了,眼睫不自在的闪动了一下,然后微微下垂,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然这点儿小动作又怎么瞒得过紧盯着她的男人,稍软下来的心肠瞬间又变得冷硬起来。 小玉端着甜汤走进来,还特意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异样的声音才轻声说道,“夫人,甜汤煮好了。” 突然,悄无声息的内室蓦的响起一阵极短的物体落地的碎裂声,清脆响亮,冷不丁的一下,听得她心慌。 她知道公子也在内室,所以在没听见里边儿叫进的声音,她是万万不敢贸然进去的。 内室里,裴钧煜“呵”的冷笑一声后,不轻不重的放开了姜瑜。 可还没等姜瑜松口气,他就反手挥落了小几上的花瓶。 被用力摔裂触地的碎瓷片如水花般溅起,甚至有一小块儿堪堪贴着姜瑜裸露出来的手腕擦过,瞬间就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他不发一言的往外走去,瞥到站在一边的小玉,沉声吩咐,“伺候你家主子换衣裳,然后把她带出来。” 小玉端着甜汤的手微微一抖,“是。” 跌坐在软榻上的姜瑜有片刻的愣神,直到听见小玉在她耳边轻唤,“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公子看起来很是生气,让您换好衣裳去外边儿见他。” 等姜瑜换好衣裳,被小玉扶着来到院子里时,就看见一身白衣的裴钧煜如那天发落下人一般,依旧端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面色如寒霜。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跪着的是一个满身伤痕的男子。 姜瑜此刻心间忐忑,全副心神都在不远处的裴钧煜身上,再加上夜间黑暗,两边的灯柱都离地上那男人较远,她便没有认出地上的人就是白日见过的刘大郎。 半边身子仿佛陷在烛光阴影中的裴钧煜注视着款款走来的女子,确认自己没有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见她不仅面色无异,连脚步也没有乱半分,心里又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不等她走到他跟前,他便从阴影中起身,上前牵起了她的手,一片冰凉。 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走到了趴在地上的刘大郎面前,侧过头看着姜瑜沉声问道,“你可认得他?” 刘大郎由于趴伏的姿势,脸没有露出来,又因为周遭的昏暗,导致姜瑜就算站在他面前,也确实认不出他来。 裴钧煜看着姜瑜脸上茫然的表情,看也没看地上的男人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瓷白的脸上,抬脚就往刘大郎身上狠狠踹了一下。 刘大郎疼得重重的闷哼一声,然后翻了个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肩膀。 直到他露出脸来的那一刻,姜瑜才认出来是刘大郎。 她眼睛倏的一下睁大,惊讶出声,“刘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刘大郎听见姜瑜的声音,挣扎着坐起身来,一脸痛苦的愤恨道,“阿瑜,我日思夜想的念着你、盼着你,等着有一天能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可你竟贪恋荣华富贵,悄无声息的弃我而去,原来你伯娘说的都是真的,是我错看你了,咳……咳咳。” 他一见着姜瑜,眼神中露出一瞬间的欣喜,但很快又黯淡下来,极其符合他说出来的话,俨然便是一个被心上人伤透了心以后却仍对她恋恋不忘的可怜人。 一旁的卓星和小玉并另两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卫听了这话,都纷纷侧目看向姜瑜。 姜瑜不可置信的看着胡说八道的刘大郎,脑海中白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第53章 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刘大郎,你…你,我……”。 刘大郎的话于姜瑜来说太过荒谬,也令她太过意外,面对这种毫无根据凭空捏造的话,她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她不知所措的微抬起头看向裴钧煜,却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裴钧煜在刘大郎控诉姜瑜负心之时,就松开了她的手,负手而立。 此刻他只是静静垂目,看着脚下如蝼蚁般卑贱的刘大郎,眼神冷沉,十分渗人。 而刘大郎还在一旁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像是受害者终于遇到苦主一般,绘声绘色地演着独角戏,“阿瑜,从前我们在十里村两小无猜的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我们一起去山上摘野果,去河里抓鱼,晚上你在河边洗衣服洗得晚了,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都是我陪着你一路走回去的,你说过要嫁给我的,你怎么就变心了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刘大郎的眼泪却是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带着咸味儿的泪水划过受伤的嘴角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嘶声不断,那模样甚是可笑。 原来,这刘大郎白日里看着姜瑜绝情的背影,心里越想越不甘心,姜瑜说她嫁人了,可为什么连祭拜父母,她都是一个人来,她的丈夫呢? 他越想越不对劲,索性追了上去,却看见她身边奴仆环绕,上了一辆宽大气派的马车,又想起了王招儿说的话,立马就信了个七八分,嫉妒和怒火涌上心头,他便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直到眼睁睁看着她进了林府,他看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他本想就此作罢。 可转身离去之时,他想起从前姜瑜对他冷淡至极甚至避之不及的情形,屈辱感在心里蔓延,他认定姜瑜嫌贫爱富,所以当初才一直拒绝他。 他心底滋生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他要让姜瑜付出代价——“背叛”他的代价。 因此,他故意在府门前来回徘徊,做出一副不轨的样子,果然很快就引起了府里下人的注意。 接下来的一切,包括现在姜瑜和这个男人的反应都在他预料之内。 没有哪个男人容忍得了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过往和纠缠,更何况是悄悄私会。 就算不是又怎么样,姜瑜她说得清吗? 刘大郎笃定姜瑜百口莫辩,今日他确实见过姜瑜,若是那男人不信,他还可以说出姜瑜今日的穿着和头上的簪子是什么式样,由不得他不信。 孤男寡女在林间共处,本就容易令人浮想联翩,更何况是有过旧情的男女。 刘大郎说得越来越起劲儿,渐渐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假象里,仿佛他与姜瑜曾经真的甜蜜过,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如痴如狂。 院子里一时竟只有刘大郎的哭诉声。 摇摇欲坠的姜瑜努力让自己忽视这聒噪的声音,伸手攀住了男人结实的臂膀,抬头一脸认真的凝视着面色晦暗的男人,轻声细语道,“你先别生气,让卓星堵住他的嘴,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这话几乎算得上是祈求了,细听其实还很委屈。 她声音很虚,很轻,掩盖在刘大郎浑厚的声音之下,连离她较近的小玉都没有听见。 她见男人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小声了,正想张嘴再说一遍,就听见男人高傲又冷淡的声音,“堵住他的嘴。” 卓星听见主子吩咐,二话不说走上前,抬手不知在他身上哪里点了一下,刘大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男人转过身,温热的指腹蜻蜓点水般抚上姜瑜精致又脆弱的脸颊,然后绕到她嫩白的鹅颈处用力捏了一下,眼神牢牢的盯着她,却不带一丝情绪,连姜瑜方才感觉得到的薄怒都没有了,薄唇轻启,“你说,好好儿说。” 若是他此刻是生气的,姜瑜可能还好受一点儿,起码能感知到他的情绪,知道他的情绪,才能有应对的法子。 偏生他现在这般,倒像是完全相信了那刘大郎的话,心里早有决断的模样,冷酷得可怕。 “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与他并不相熟,仅是认识而已。什么摘野果、捉鱼、簪花,通通都没有过。我爹是秀才,他当年匆匆病逝,村里的人都曾来祭拜过,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爱慕我,从前便总是找机会靠近我,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礼义廉耻,知道什么叫作‘男女授受不亲’,从没接受过他的示好。夜晚洗衣服,我惯常是与村里的其她女孩儿一块的,根本不曾与他一道走过夜路。” 姜瑜说话时语速极快,生怕说得慢了,又引起他的误会。 喘了口气,她接着说道,“我小时候曾落水过一回,险些淹死。自那以后,我就极怕水,就连洗衣服,也只敢在河水边分叉出来的小溪流处洗,不敢靠近河边,又怎么可能跟他去河里抓鱼呢?更何况,村里人多口杂,若是我真与他有什么,传出来闲言碎语,只怕我早便被我那伯娘生生打死了。” 说完,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看起来凄惨又可怜。 她怕,她怕裴钧煜不信她,怕他真的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身为女子,清白和名声何等重要,多少女子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自杀身亡,否则等待她们的下场会比死还难受。 她害怕,怕极了。 一旁充当木头的卓星即使没有见着姜瑜的可怜样儿,听见这几声抽泣都有点儿于心不忍。 可裴钧煜却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反而冷声回问道,“那你方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小玉和卓星听得一头雾水。 姜瑜却立马就反应过来,他还是在意她方才在内室没有如实把自己见过刘大郎及刘大郎爱慕她的事情告诉他。 她嗫嚅了一下,下意识垂下眼睫,这是她心虚的习惯性动作,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第54章 她的坦诚来得太迟 “你方才那么凶,我怕说了,你不相信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故意不说的。” 裴钧煜这时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捏在姜瑜颈后的手上移,把她青丝上簪歪了的素钗正了正,才开口说道,“这样看起来好多了,你肤色白皙,有一只红翡滴珠步摇,你戴上一定好看,红色衬你。” 这话说的突然,姜瑜一脸疑惑的抬头看向他,“啊,什么?” 裴钧煜却不语,只是垂头回望着她仰头看过来的目光。 姜瑜看不明白他眼里的情绪,更不知他说这话的目的,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时候,绝不能再惹怒他。 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顺从地道,“好。” 姜瑜说完这句话以后,裴钧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和缓了许多,她虽不知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她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些许。 顺着他果然没错。 刘大郎还在一边张牙舞爪地无声叫嚣,在场却已经没有人再理会他了。 裴钧煜抬手擦了擦姜瑜脸上的泪痕,然后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十分自然的牵起了姜瑜冰凉的手,往房间走去,看起来十分和谐。 经过卓星身边时,裴钧煜脚步微顿了一下,冷声吩咐,“打断他的腿,拔了他的舌头,从哪里来的就扔回哪里去。” 卓星脸色一肃,垂头应是。 刘大郎本就一直靠着心里那口不甘撑着,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听见那仿佛来自地狱的话,半死不活的身体剧烈地往前垂死挣扎了几下,突然两眼一翻,体力不支的彻底晕了过去。 被裴钧煜牵着走的姜瑜听见这残忍的命令,身子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从心底里泛出一阵寒意,眼神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害怕和恐惧,但怕被裴钧煜发现,很快又恢复如常。 夏日的夜晚闷热,偶尔吹过几阵风,都仿佛带着热气。 裴钧煜何其敏锐,察觉到她那一颤,“怎么了,夜里风凉,可是觉得冷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揽过她的肩膀,紧了紧牵着她的手,加快了回房的步子。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勉力扯起嘴角笑了笑回道,“嗯,是有些冷。” 他都这么说了,她就算不冷也得冷。 姜瑜身心都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经此一事,她也算是亲眼见识了一回他的狠辣手段,也总算是知道他为何会有“玉面阎罗”之称了。 直到二人迈进了房门,跟在后面的小玉本想进去伺候,却听得裴钧煜吩咐,“不必进来伺候。” 她只好止步于门前,把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她看到公子搂着夫人进了内室,二人明明举止亲密,就如寻常人家夫妻间那般,她却难以从中看出二人的相谐相亲之意。 她说不上来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操心的事。 小玉定了定神,走远了几步守在一边,等着里边儿的吩咐。 姜瑜自踏进房门开始,就感觉到裴钧煜身上的气息陡然发生了变化,连带着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屋内,气氛也变得怪异了起来。 她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整个人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内室里走,迫于他身上陡然阴沉压抑下来的气息和强硬的动作,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果然,甫一进内室,裴钧煜就迫不及待的把人按在了珠帘边上的镂空罩上,另一手则扶在她的脑后,稍一用力,就把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手指灵活的插入她的发丝,缕缕青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随着他手指一收紧,头发被拉扯起来,姜瑜立马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 她疼得张开嘴巴,痛呼出声。她伸出手想阻止,两只纤细的手腕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拧在身后,动弹不得。 疼痛感使得姜瑜被迫把头仰得更高,以此来减轻头皮被拉扯的疼痛感,一滴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她却死死的咬紧下唇不敢哭出声。 裴钧煜冷眼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松了松手指,如恶魔般凑近她耳边明知故问道,“是不是很疼?” 说完,那股拽着她头发的力道一轻,姜瑜的头缓缓垂下,贝齿松开,唇下有着深深的牙印,眼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她身上出了细密的汗,不知是怕的,还是热的,抑或是两者都有,连苍白的唇也变得有些血色了,眼神却依旧空洞的朝上面看着,不曾回落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裴钧煜伸手抹了抹她微张着喘气的唇,看着她的唇色从淡粉变得苍白,又从苍白变回淡粉,似根本不在乎她回不回话,轻笑一声,便低头用力的吻了下去。 姜瑜如无知无觉的木偶般,没有任何反应,不反抗,也不如以往几次被带着沉溺,她就这么睁着眼睛,被动的接受着裴钧煜的索取。 眼神灰冷又呆滞,像耗尽了心神一般,有种油尽灯枯的绝望。 这个吻无关情欲,更像是裴钧煜单方面的发泄,因为他也并不在意身下之人的反应。 直到他感觉到姜瑜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他才停下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吻。 两人额头相抵,彼此都在重重的喘息着。 姜瑜这时才轻吐出一个字,“疼。”一直睁着的眼睛因为酸涩眨了一下,眼泪顿时一滴滴落下。 裴钧煜把头一侧,靠在她肩上,粗喘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颈边,“疼?疼就对了,你要牢牢记住今日的疼,以后才不敢再骗我。你可知你方才欺瞒我说没见过刘大郎时,我有多想掐死你。” 他说这话时,盯着姜瑜细嫩的脖颈,眼神里掠过冰冷的杀意,如在暗中蛰伏猎物的狼,像是随时都会扑咬上去。 卓星跟他禀告之时,他根本没想过姜瑜会与人私会一事,他只是想看看姜瑜会不会跟他说实话,所以他故意试探她,若是她能如实说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她显然没有,还神情躲闪,他这才起了疑心,让她去跟刘大郎当面对质。 刘大郎演的那一出好戏他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而生出的诡计罢了。 他没有错过刘大郎抬头看见姜瑜那一刹那,眼里迸发出来的兴奋又诡异的光芒。 因此在刘大郎说出控诉姜瑜的第一句话时,他就知道刘大郎的话——不可信。 刘大郎不过一蝼蚁,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他不能容忍姜瑜欺骗他,姜瑜是他的人,他救了她,她那么单纯,眼睛干净得如清浅的溪流,一眼望得到底,他不希望那样一双眼睛对他有所隐瞒。 他才是她的依靠,她应该对自己毫无保留,应该全心全意的对待他。 所以,他要让姜瑜知道欺骗他的下场,他给了她机会解释,这个解释不重要,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能说实话,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的坦诚来得太迟。 第55章 心凉 而姜瑜听见他的话,却只觉得可笑。 她本就清白,又畏他惧他,只是不想无端生出是非,才没有和盘托出,不想这竟也成了一项罪名。 是她傻,是她太天真,被裴钧煜偶尔流露出来的情意蒙住了双眼,差点儿迷失了自己的心。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漂亮的物件儿,必须任由他随意摆弄,所以她要听话,要顺从,但凡做出一点儿他不知晓的事情,逃离了他的控制,他便要生气,要惩罚她。 她从陪葬的棺材来到了另一个可以呼吸的棺材里。 这一刻,她突然想念起从前在十里村时的日子了,那时候虽然也苦,可她的心比现在自在得多。 锦衣玉食又如何,她与关在笼子里被人豢养的鸟儿又有什么区别? 原先的悸动瞬间荡然无存。 少女懵懂的爱恋刚萌芽,还未来得及生长扎根,就已彻底枯萎。好在她还没有完全爱上他,不至于陷得太深。 裴钧煜可以不把她当人,可她自个儿得把自个儿当回事儿。 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的小命还攥在人家手里,由不得她不继续讨好眼前这个男人。 于是姜瑜用力的抱住他的腰身,任由自己轻泣出声,像是畏惧了他的手段般,软声哀求,“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太累了,你当时又那么凶,我害怕,我怕你不相信我,不要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他怀里挤,脸颊依恋的在他怀间轻蹭,眼泪一下就把他胸前的衣服打湿了。 夏日衣裳薄,裴钧煜很快就感觉到了这股湿意。 或许她的眼泪里依然有对他的畏惧,不管是因为看见他处置刘大郎的方式,还是因为惧于他方才惩罚的手段,这于他们之间而言,不见得是坏事。 他对此乐见其成,畏惧他也好,畏惧才会顺从,才会听话。 他平日里在朝堂上与人争权夺利,耗费的心神已经够多了,若是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跟他耍心眼,那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姜瑜这么个合他心意的,他绝不允许她对自己有所保留。 即使他们这段关系注定不会有结果,毕竟姜瑜只是他随手攀折下来的一朵娇花,等他厌了倦了,随时都会丢弃,他不会允许自己在这其中沉溺太久,但是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他手里。 而姜瑜对他的情意他不是感觉不到,被人纯粹爱着的滋味儿不错,他很受用。 作为“回报”,他不介意付出一点儿情意,也乐于回应她的痴情,陪她玩儿上这一场“两情相悦”。 无疑,姜瑜生怕裴钧煜不要她的恐惧在很大程度上令他感到满意,看,姜瑜果然爱惨了他。 姜瑜只一味的哭着,把一晚上的委屈惊惧一股脑的都哭了出来,顺便把自己的鼻涕眼泪都往裴钧煜身上的衣服蹭,说出来的话偶尔夹杂几句对他的爱意,既不那么刻意,又能表明她的心迹。 姜瑜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得这么顺溜。 裴钧煜不愿姜瑜欺骗他,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意,姜瑜正逐渐变成他最不希望成为的样子,偏他还浑然未觉。 他长久高居上位的傲慢让他自以为能轻易控制人心和人的情感,他把管制下属的那一套恩威并施用在了一个真诚的恋慕着他的人身上,却不知情之一字,贵在真诚。 这是世间最不能拿来算计的东西,人心一旦凉了,就很难再暖回来了。 付出的情意更不是物件儿,说收回就能收得回。 男人搂住她,把人打横抱起,坐到了软榻上,他继续享受了一会儿姜瑜“患得患失”的后怕,才终于开口柔声安抚她,“好了,只要你日后乖乖的,不要再做让我不喜的事,才能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嗯?” 姜瑜吸了吸鼻子,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带着鼻音极乖巧的“嗯”了一声。 由于她是坐在裴钧煜的腿上,她的身子便比他高上一小截,她盈润的眼睛就这么微微垂下,柔弱又依赖的望向再次抬手给她擦眼泪的男人,情意深深。 这样的眼神没有一个男人抵挡得住,裴钧煜也不例外,他甚至因为她眼里浓稠的情意而感到有些兴奋,揽在她腰间的手力道逐渐收紧,连给她擦眼泪的动作都没忍住加重了些力气。 余光瞥到小几上放了一碗方才她没来得及喝的甜汤,已经凉了。 裴钧煜伸手端过来,“把这甜汤喝了。”他用瓷勺搅了搅,作势要喂她。 刚哭过几场的姜瑜,眼眶红红的,看着男人把盛了甜汤的瓷勺递到她嘴边,纵然她并不喜欢这样,但还是乖乖张口喝下了。 凉了的甜汤有些腻,还有些凉,姜瑜喝了没几口就不想喝了,但她看裴钧煜喂得正起劲儿,便还是忍着反胃把那碗甜汤喝了个干净。 果然,到了夜半时分,好不容易睡着的姜瑜的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另一只手的手指紧攥着衾被,牙关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身子疼得轻颤。 她闭眼忍着,背对着身旁熟睡的男人,等着这阵绞痛过去。 原本睡着了的男人察觉到身侧的动静,睁开了眼,他身形未动,伸手探去,触到她瘦削的肩,便感觉到一片轻微的颤粟。 随后,男人高大的身影倾覆而上,笼在她因蜷缩而显得越发娇小的身子上,低声询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姜瑜见他醒了,这才从喉间虚虚溢出一声痛呼,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我葵水来了,肚子有些疼,忍一忍,待会儿就好了,您不用管我。” 裴钧煜闻言,睡意走了大半,不容分说地把她揽了回来,温热的大手伸进她的寝衣里,按着她柔软的肚子,无声的抚慰着她。 男人身上阳气重,裴钧煜的抚按很快起了作用,那阵疼痛渐渐减轻,姜瑜才好受了不少。 黑暗中,闭着眼睛的男人感觉到她的呼吸平缓下来,知她睡着了,才放心的继续睡了过去,手却还放在她小腹上,不曾拿出来。 第56章 所谓日常 翌日清晨,床上的二人如交颈鸳鸯般互相倚靠着,姿态缱绻。 准确的说,是裴钧煜以绝对强势和霸道的姿势把姜瑜牢牢地拥在他怀里。 凌乱的衾被是昨晚姜瑜因疼痛而扭动出来的痕迹,原本各睡一床被子的两人这会儿睡在一个被窝里,姜瑜便是这般被热醒的。 一觉睡醒,身上松泛了许多,她想起身,身子却被男人的长手长脚缠住。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好不容易下了床,一番折腾下来,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裴钧煜平日里有早起练剑的习惯,一年四季,无论是刮风下雨,都从未间断过。 但他来姜瑜这儿是完全放松的,一早便醒了,怀里既有温香软玉,又何必非要去练那枯燥无味的剑呢? 感受着姜瑜因生怕打扰他而小心翼翼的动作,他觉得有趣,索性继续装作没醒的样子。 他翻了个身,挑开帷帐,单手枕在脑后,因天光大白而微眯着眼,看着姜瑜轻轻地把窗边的竹帘打下,内室一下就暗了不少,他得以舒适地睁开双眼。 又见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安安静静的梳着头发,长及纤腰的发丝看起来极是顺滑,让他不由得想起“小轩窗,正梳妆”这句诗词来,只是此时他并不断肠。 外头隐约传来几句下人们小声交谈的声音,内室一时也只有姜瑜梳发时的轻微声响,一下又一下,裴钧煜就这么置身其中,心间淌过一股暖流,无比的平静与安宁。 低头通发的姜瑜抬头时,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镜子里正好整以暇注视着她的男人,手中动作不停,只是侧过身去嗔了他一眼,“醒了怎么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裴钧煜被她这一眼嗔得骨筋酥软,身上当即就起了反应,她大概还不知,清晨的男人最是撩拨不得。 他目光倏的幽暗下来,看着姜瑜被轻薄寝衣勾勒出来的玲珑身姿,隐隐看得见里边儿小衣包裹着的轮廓,他昨日才见过、摸过。 想起昨日美妙的情景,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 但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姜瑜梳头,仿佛看她梳头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姜瑜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也大概知晓这男人此刻脑海里大约是没有想什么正经事儿的,她得赶紧逃离他的视线。 “既然醒了,我唤她们进来可好?” “我腿好像麻了,你赶紧过来给我按一按。” 沙哑又略有些痛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姜瑜没想那么多,边走过去边问,“哪边腿麻了?” 但刚掀开衾被,她就见到男人身下蓬勃的欲望,脸上升起热意,瞬间明白过来,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天旋地转间,裴钧煜已经把人拉下来伏在了自己身上,虽说她身上不便,但总还有别法子发泄。 内室一时又多了些别的声响,男人粗喘的气息和女子低低的轻呼,间杂着衣料的摩挲声,给原本宁静的清晨又添了一分热闹。 半个时辰后,一声闷哼响起,床上的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拥在一处默默平复着。 浑身黏腻的二人又各自沐浴一番,才算真正的起了床。 早在书房等候许久的卓星见着姗姗来迟的主子,才开始了禀报。 姜瑜自然也没闲着,她如今也算是这宅子里的女主人,大事小情少不了要一一过问,她也过不来那什么也不干,等着人伺候的日子。 既然已经身在牢笼,怎么着也要给自己寻些事情做,也好打发打发这漫漫长日。 此刻,她正站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垂丝海棠树下,看着飘落一地的花瓣,觉着就这么扫起来扔掉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小玉,这些花儿平日里都是怎么处置的?” 小玉想了想,捡起了几片花瓣摊在手心,回道,“这完整些的会留着沐浴时用,这蔫儿了的便只能扫起来埋在土里当养土了。” “便没有别的用处了么,这每日掉下来这么多花儿呢,多浪费啊。” 小玉也不笨,笑道,“您可是有想法了?” 姜瑜回头对着小玉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怕你笑话,从前村子里有个卖糕点的货郎,小时候爹娘给我买过一回他做的鲜花饼,特别好吃,又香又甜,可惜后面再也没吃过。” 姜瑜说着,怀念的声音有些落寞。 小玉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那您是想留着这花儿做鲜花饼?” “是啊,这些花儿这么香,白白埋进土里岂不可惜了?不止做鲜花饼,还可以做香包、捣碎了榨出汁还可以染蔻丹、做胭脂……”。 姜瑜越说越起劲儿,想着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有事儿做了。 小玉虽不忍打击她的干劲儿,但还是出声疑问道,“可是夫人,鲜花饼和香包都好说,这胭脂和蔻丹可不好做,您…会吗?” 姜瑜被她问倒,哽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乐观道,“没事儿,不会咱可以学,看书也好,找人问也好,总有法子的。不过,你认字儿吗?我不识字……”。 小玉摇了摇头,“奴婢不识字的。” 两人就这么站在树下,虽然两人的想法被一个又一个现实的难题打击得七零八碎,但不妨碍二人继续兴致勃勃的讨论。 裴钧煜笔下不停,处理着手中的公务,自他坐下来起,看见的每一封信里所写的事情都在他脑海里迅速展开,各方反应、可能造成的后果和预留的应对之策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权力的斗争向来都是残酷的,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他看着信上来报,杜渺那个老匹夫,都快退位去凉州任职了,还不忘煽动手下的人给他使绊子,看来还是他前段时日不在京城,这帮人当真是忘了他的手段。 他写完手中的信,吩咐卓星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事,卓星领命快步出去。 日光渐盛,光线强得刺眼。 裴钧煜站起身到窗边拉低竹帘遮挡照射进来的阳光,抬眼望去,就见树下仰头看花的姜瑜。 一身天水碧抹胸窄袖长裙,青丝尽数挽起,露出嫩白的颈子,盈盈而立。 缕缕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形成一层柔和的光晕,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片片飘落,侧脸莹白精致,美不胜收。 第57章 习字 接下来的几日,裴钧煜忙着他手头上的事情,卓星每日进进出出的代他出面。 姜瑜则在后院儿忙活自己的事情,她捣鼓了几天做出来的鲜花饼,味道还不错,甜而不腻,还算合他的胃口。 整座府邸除了他的书房以外,也都被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好生布置了一番,院子里多了一架秋千,后院儿的池塘里多了几尾鱼,内室各个角落里的花瓶都插满了花儿,穿堂风吹过时,满屋都是淡淡的花香。 这日午后,裴钧煜正在屋里看书之时,姜瑜跟前几日一样端了一碗解暑的冰酪进来,“公子,喝碗冰酪休息一下。” 她把东西放在男人手边,便转身去把窗牖上的竹帘放下来,遮住刺眼的阳光,然后又把书架上倒下的书一本本摆好,动作娴熟自然,显是这几日做习惯了的。 姜瑜不知裴钧煜轻易不让闲杂人等进书房的规矩。 她那日兴冲冲的端着刚做好的鲜花饼冒冒然进来时,被打扰的男人脸色并不好看,但她没注意到,只是一脸期待的等着男人试吃以后的反应。 裴钧煜看着她明媚的眉眼,便把那句斥责咽了下去。 她就这样,一步步把自己的习惯和味道带进了他的书房里,连处理公务时,周围都是她身上沾染的海棠花香。 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反而很快就接受了。 裴钧煜的视线随着她而移动,心里只觉十分熨贴,他现在很是享受姜瑜对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姜瑜把书摆整齐以后,一转过身就看见男人望向她的眼神,她怔愣了一下,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钧煜看她懵懂的模样,心里软了一下,向她伸出手,不动声色的一本正经道,“你脸上脏了,过来,我给你擦擦。” 姜瑜不疑有他,把手交给他,走了过去。 等她走到跟前后,裴钧煜顺势把人拉到了腿上坐着,装模作样的抬手在她脸上擦了擦,煞有其事道,“顶着一张花猫脸儿,也不知道注意着点儿。” 说着,还上手掐了掐她软嫩的脸颊。 姜瑜抓下的手,看了又看,没看到脏东西,还是不信道,“可我方才洗了脸才过来的,难道没洗干净?不会。” 裴钧煜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姜瑜看见以后,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气得捶了他胸口几下,“你又骗我。” 气势不小,粉拳锤的这几下却软绵绵的,裴钧煜也不拦着她,任由她发泄,大手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上肆意游移。 待摸到她胯间月事带的凸起以后,他心里的火顿时熄灭了一大半。 他泄气的在姜瑜颈侧蹭了蹭,低声问道,“你的月事怎么还没走?”说着,大手还在她臀上色气的捏了捏,表示不满。 姜瑜莹润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低头看着他俊美的面庞,轻声道,“快了。” 实则自那晚之后,她的月事带就一直是干净的,这回的月事有些奇怪,只来了一晚上就没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穿着月事带,正好儿也可以避一避床帏之事,裴钧煜贪欢,每每行事都太久太狠,她实在是承受不住,能躲一回是一回。 这几日二人虽没有成事,但夜里,裴钧煜实在忍不了时,也会拉着姜瑜用其他法子给他纾解。 但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怎比得上真刀实枪的来上一回要舒爽。 裴钧煜无声的叹了口气,听着耳边姜瑜的碎碎念,摸着她身上微凉的肌肤,渐渐被她娇俏的话声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倒也平息了身上的火气。 话说完了,姜瑜看着案桌上,裴钧煜平心静气时写的几张力透纸背的字,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眼里流露出一抹艳羡。 裴钧煜见她停了声,目光停留在纸上的字,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你可认得上面的字?” 姜瑜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遗憾道,“不认得。我爹是秀才,我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却不识字,是不是很可笑?” 裴钧煜想起曾经看过的影卫调查姜瑜后交上来的信件,他当时大致看了一眼,姜瑜好像是有个秀才爹来着。 知道她此刻应是在为自己的身世伤怀,裴钧煜不擅安慰人,只能把人搂紧了些,硬邦邦道,“不是你的错,你若是想,现在学也来得及。” 姜瑜听见他这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激动得抓住他的手臂,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吗?现在学真的来得及吗?” 裴钧煜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她竟当真了,但话已出口,他只能顺着说下去,“当然。” 姜瑜双眼立马染上笑意,秀眉弯弯,更是主动攀上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着,以此表示自己的开心和谢意,“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学,认真学……”。 裴钧煜听着她欢喜的笑声,感受着她笨拙又真诚的讨好,极为享受地闭上眼。 他突然想起风流的慕容风从前曾在他面前感慨被看添香的美妙之处,提起他曾“亲手”教他房里的一个通房丫鬟习字,他记得慕容风当时说起这事儿时,还嘲笑他不解风情来着。 他当时十分不理解书房重地怎能让一个女子随意进入,可如今他也让姜瑜这个小女子进来了,不仅十分“不成体统”地坐在他腿上,甚至还是他亲自把人按在他腿上坐着的。 想到这儿,他面上神色有些许不自在。 姜瑜见他好像愣神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子,公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裴钧煜回过神来,虚浮的目光流转回到她身上,“怎么了?” 姜瑜:“那我怎么学啊,给我请个女先生么?” 裴钧煜闻言挑了挑眉,轻轻笑了一下,手上一使力,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有我在,何须请先生?” 姜瑜犹疑的看着他,“可是你这么忙,真的有时间教我吗?你不在的时候怎么办?” 裴钧煜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卓星在外禀告的声音,“主子,慕容大人来了。” 第58章 不得 姜瑜虽不认识这位慕容大人,但也乖觉的从裴钧煜腿上下来,理了理裙裳,“我去厨房看看我的汤怎么样了,最近天儿热,我煮了些下火的汤,排排暑气。” 裴钧煜重新拿起手上的书,随手翻了一页,笑了笑,“那我晚上多喝点儿。” 等候在外头的卓星迟迟没听见主子的声音,正想再问一次,就看见施施然从里边儿走出来的姜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赶紧侧过身垂头道,“夫人。” 姜瑜见着他额头上的汗,微微一笑,“这大热的天儿,卓大人待会儿空了,就去厨房喝一碗冰酪,小心中了暑气。” 卓星不敢抬头,垂头恭敬应道,“是,多谢夫人。” 他进到书房,禀告了慕容风来访一事。 听见好友来了,裴钧煜神色未变,淡淡道,“他可有说来此是为何事?” 卓星想了想,摇头道,“慕容大人没说,但属下看他脸色,似有烦心之事。” 裴钧煜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单手撑在椅子手靠上,闭目揉了揉额角,才吩咐道,“让他进来。” “是。” 卓星从他的话声中,难得听到了些不耐和勉强的意思。再想想方才姜瑜在书房,他顿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慕容风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一路上还不忘风骚的摇着他手里的那把玉扇,据说那玉冬暖夏凉,极为难得。 他自得了这把玉扇,有事儿没事儿便拿在手里装翩翩佳公子,没少引来裴钧煜和太子的嘲讽,但偏偏,京城的世家贵女们好像还挺吃这一套,他便更加得意了。 他一进来便眼尖的看到裴钧煜桌上的冰酪,也不管是不是裴钧煜喝过的,二话不说便端起来,三两口喝了下去。 裴钧煜见他这好像被火燎到的猴急样儿,眼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对好友的嫌弃之意。 慕容风喝完以后,解了身上的两分热意后,大剌剌的坐在一旁,扯了扯领口,意犹未尽道,“长白,你这儿的冰酪不错,甜而不腻,解暑爽口,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上一碗。” 正好下人进来上茶,嫌弃归嫌弃,裴钧煜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吩咐下人再端两碗冰酪来。 不等裴钧煜问,慕容风便哀嚎,“你在这儿躲清闲倒是舒服了,我快被你那好表妹烦死了。” 裴钧煜:“诗敏?” 慕容风:“除了她还能有谁,你这几日不在府上,她这段日子扑了个空,便找到了我头上,逮着机会就问我你去哪儿了,有一回都追到大理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怎么着了呢。我告诉你啊,兄弟我可是为了你,才被她这么骚扰的,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你赶紧回去,我快撑不住了……” 。 在他的絮叨声中,下人也把冰酪端了上来。 裴钧煜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他口味清淡,不爱吃甜,原本他是不吃这些女儿家的甜食的,一直觉得太腻,但这两回姜瑜做的吃食都很合他的意,显是把他放在心上了的。 原本淡漠的眼里闪过一丝缱绻,这个发现,让他心情不由得又好上了几分。 慕容风也被这碗冰酪暂时堵住了嘴,这回他吃得慢了些,细细品尝之下,看见碗里掺着细细的粉色碎末,加之瓷勺搅动时,冰酪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花香儿,闻起来沁人心脾,便猜到里边儿应是加了些花瓣碎。 这做法算不得多难多独特,妙的是其中的玲珑心思,他们这样的人什么美味佳肴、山珍海味没有品尝过,但此时竟都不及这样一碗普通又解暑的冰酪来得合心意。 他今日过来倒不完全是真的因为被崔诗敏烦着,午夜梦回间,他见到姜瑜寥寥几面的那几个场景反复在他梦里出现,偶尔他能抓到她,可正当他想更进一步时,姜瑜就又消失了。 他试过在其他女人身上找这种感觉,环肥燕瘦他都见了个遍,却始终忘不了那一刻的心动,那是他难以控制的,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蓬勃爱意。 他自诩风流,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少女子为他碎了一地芳心,可他从来都是说走就走,从没有这般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过。 偏这位女子,他动不得。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这儿,只是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到了府门口,他便告诉自己,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兴许他便不会再对她念念不忘了。 他又喝下一口瓷勺里的冰酪,借此动作掩下了眼底落寞的神色。 鼻尖敏锐的嗅到书房内若有若无的女子芳香,随即若无其事的调侃道,“呵,看来你新得的这个美人儿是个贴心的妙人啊,不仅这冰酪做得好吃,连咱们裴大人不让女子进书房的规矩都打破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秉承着他一贯打趣的风格,话声里有着刻意流露出来的艳羡。 裴钧煜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许自得。 但面上仍是不经意的睨他一眼,“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若是的话,说完了就走,我这两日便会回府。” 慕容风这人天生反骨,你越让他干什么,他就偏不干什么。 所以他当即便顺势如顽童般嚷嚷,“裴长白,你见色忘友,你让我走,我偏不走,我看你这院子不错,不带我看看说不过去。” 裴钧煜放下书,无奈道,“看完你就走?” 慕容风把扇子一敲,悠哉悠哉地先行走了出去,“再说,看小爷心情。”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闲庭信步的逛起了院子,怎么看怎么诡异。 走到那片竹林时,慕容风又说这儿凉快,要歇一会儿,两人便又坐在了石桌旁乘凉。 只是说没两句,二人的话题便又扯到了朝堂之事。 提到正事,慕容风脸色一肃。 “杜渺在吏部这些年,没少收受贿赂,滥用职权,买官卖官这些事儿做得不少,他这不快去凉州了,正想着怎么把他那些金银财宝偷偷运走呢。” 裴钧煜冷笑一声,沉声道,“这些钱不能让他带走。” 慕容风瞬间了然,“但怎么做呢?这可得好好儿想想。” 裴钧煜沉吟一会儿,正要出声,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下人们呼喊的声音。 “不好了,着火了,厨房着火了,快救火……”。 “来人呐,夫人还在里面啊……来人呐。” …… 第59章 明了 手上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裴钧煜大步往厨房的方向去,慕容风紧随其后。 几息之间,裴钧煜来到厨房,就见厨房从里向外冒着浓烟,火势不大,但能看出里边逐渐蔓延的火焰,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下人们围在外头泼水救火,嘈杂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他环顾一周,没见着姜瑜的身影,呛人的浓烟冲得他双目发红,他心里蓦的有些慌乱。 裴钧煜一把扯过旁边张望的小玉,敛着心慌,沉声问道,“夫人呢?” 话声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泪流满面的小玉见着裴钧煜,被这股力道掐得手臂生疼,咬牙慌张道,“公子,夫人,夫人还在里头,怎么办啊,呜呜呜……”。 裴钧煜猛的放开她,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夺过旁边下人手里的水桶,把桶里的水往身上随便浇了一下,又把打湿了的袖子捂在口鼻上,就要往里面冲。 一旁的慕容风几乎跟他同步。 两人将将冲到厨房门口,就见里边儿扑出来一个青蓝色的身影,被慕容风下意识接住。 两人脚步一顿,确认这个人是姜瑜以后,不等裴钧煜上前抢人,慕容风揽在姜瑜肩上的手收紧,先一步带着人快步往外走去。 被浓烟呛得根本看不清的姜瑜凭着面部在这人胸前锦衣的触觉,下意识以为是裴钧煜,便没有着急挣脱这个怀抱。 直到被另一股力道扯到了另一个结实的怀抱,她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但此时的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儿的咳嗽着,双眼被那烟冲得又酸又涩又疼,眼泪不停流出来,模糊了眼前视线。 裴钧煜把人紧紧揽在怀里,指腹几近粗暴地擦着她眼角涌出来的泪,含怒低声斥道,“你怎么不干脆把自个儿烧死在里头,厨房的事何需你操心,府上难道没人了么?” 明明是关心的话,说出口却成了斥责,拥着她的力道紧了又紧,心里俱是忍不住的后怕,看她被呛得咳嗽得厉害,又心疼的伸手在她背后不住轻抚着。 姜瑜抬起一张被熏燎得脏兮兮的小脸儿,一边咳嗽一边心虚的挤出笑容,不好意思道,“我也没想到……咳咳咳……突…突然就……咳咳咳……着了……咳咳咳……”。 裴钧煜险些被她给气笑了,眉毛一拧,抬手就干脆利落的给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敲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脏兮兮的那一块儿。 疼得姜瑜“哎哟”一声,故意叫得夸张,嘴里还含糊的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嘛,干嘛敲我,很痛啊你知不知道……”。 裴钧煜自不必说,就连站在一旁的慕容风都听了个清楚。 本就一直看着她动静的慕容风听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引来裴钧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她终于缓过来些,姜瑜知这男人心里定还有气,顾不上自个儿身上脸上还脏着,仰起头对着他一张冷脸讨好的笑了笑。 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脸的狗腿和谄媚,“ 方才多谢你不顾危险进来救我。” 说到“不顾危险”这几个字时,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讨好的意味十足。 随即目光移到一旁的慕容风身上,猝不及防对上他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见他气度和衣着不凡,猜到这位应就是来访的慕容大人,姜瑜端正的福了福身子,“方才多谢大人舍身相救,姜瑜在此谢过。” 慕容风顾忌着旁边的好友,很快把贪婪的视线从姜瑜身上移开,微微侧过身,扇子一开摇了摇,故作无心道,“夫人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我这个人向来是这么热心肠的。” 姜瑜还没来得及客气的再说上句话,就被裴钧煜抱起,大步回了里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得“欸”了一声,但很快看见男人不悦的眼神,她便立马止住了声。 小眼神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看得裴钧煜心里又是一软。 临走前,裴钧煜还冷冷扔下一句,“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 慕容风在后头追着他笑骂了几句“见色忘友”,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以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但想起方才姜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间又有些许满足。 小玉对着慕容风福了福身,也赶紧跟了上去。 裴钧煜抱着人回到内室,姜瑜不知他为何又突然不高兴了,也不敢冒然开口,生怕不小心点着他的火。 她被放在内室的梳妆台前,裴钧煜站在她身后,微躬下身子,拿过架子上的巾帕打湿摊在手上,然后一言不发的扭过她的脸,像是要亲自给她擦拭。 姜瑜怕了他的力气,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粗鲁的对待,只感受到了一阵轻柔擦拭的力道,柔和均匀,还挺舒服的。 裴钧煜看她鬓发散乱,一身青蓝的衣裙被熏得灰扑扑的,一张小脸儿也黑乎乎的,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不知道害怕,还笑嘻嘻的。 先是担心,见她无事,又觉生气,现下看她没心没肺的,心里就只剩下无奈了。 他专注的给姜瑜擦拭,看着她现在这般乖巧的模样,眼神里尽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情和心疼。 等他终于擦完停了手,在姜瑜睁开眼睛之前,他瞬间又换上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像是扔垃圾一般把脏了的帕子随手丢到一边,“日后不许再这般蓬头垢面的见客,你今日这般简直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裴钧煜想到慕容风出格的行为举止和那躲避的眼神,心里有了计较。 这几日相处下来,姜瑜如何看不出他此刻只是虚张声势,实则心里没多少火呢。 便大着胆子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软声道,“我知了,这不人家好歹也救了我,什么也不说岂不是更失礼?” 裴钧煜扯开袖子,转身走到软榻上坐下,沉声问道,“在此之前,你可见过他?” 姜瑜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茫然道,“不曾见过,怎么了?” 裴钧煜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第60章 撞见 夜间二人厮磨许久,裴钧煜比前几日都要痴缠,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姜瑜安静地伏在他身上喘气,裴钧煜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姜瑜细腻光滑的背,闭着眼睛懒懒道,“我明日回去,你在这儿好好儿的,等我有空就回来陪你,嗯?” 姜瑜听他这话,心里其实没什么感觉,但还是作出不舍的样子,软声央道,“怎么这么快又要走,就不能多留几天么?” 裴钧煜轻拍了拍她后背的蝴蝶骨,安抚道,“听话,过几日便是七巧节了,到时候我再陪你出去走走。” “那你可要记得,别忘了。” “不会忘的,以后别唤公子了,唤我裴郎。” “裴……裴郎。” …… 日子如流水,缓缓淌过。 裴钧煜走后,姜瑜跟着卓星请来的一位女先生习字,每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虽然疲惫,但却很充实。 她乐在其中,每日累得倒头就睡,很少会想起裴钧煜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不得不说,不用伺候他的日子,好像还不错。 内室烛火明亮,姜瑜站在案桌前按照先生教导的方法描摹大字,心如止水。 小玉从外头进来,端上一杯茶水,笑呵呵道,“夫人,明儿就是七巧节了,您可要出去看看?外边儿那几个丫头可都盼着呢。” 姜瑜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想着是好久没出去了,便笑道,“那就出去走走,大伙儿也正好放松放松。” 却是全然忘了裴钧煜那晚说过的话。 当晚出门时,马车刚拐过街角,就正好遇上了策马而来的裴钧煜。 姜瑜正斜斜靠在软枕上,拿着一本三字经专心致志的读着,门帘突然被大力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上来了。 小玉见着来人,匆匆行礼后便出去了。 姜瑜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眼里是明晃晃的惊讶,“公…裴郎,您怎么来了?” 原本宽敞的马车因为他的进入,瞬间变得逼仄起来,男人身上清洌的松香强势地充斥着整个车厢。 裴钧煜大刀阔斧的坐在姜瑜身旁,抽出她手里的书,随手翻了翻,“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特来陪陪你,上回说了陪你出去走走的,怎么不等我?” 男人看着书上的折痕,便知姜瑜近日在这上头是花了心思的,先前还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学得如此认真。 姜瑜哪儿敢实话实说,自己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她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外室,男人想起来了就多瞧两眼,想不起来就扔在一边,怎么敢真的相信他在床上随口一说的承诺。 但这话要是说了,以这男人的霸道性子,定然又是一番折腾。 姜瑜斟酌了一会儿,才抬起脸,顷刻间,面上便带了一丝感动之色,柔声道,“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话音一落,便状若羞涩的往他怀里靠去,双手虚虚地攀上他的肩臂,动作克制又不失亲密,俨然便是一副思念情人,但又不愿失了女儿家矜持的小女人模样。 裴钧煜揽住她绵软的身子,大手毫不客气的往她腰间环去,捏了捏她长了些肉的小腹,打趣道,“看来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倒是过得很不错,连腰都粗了些。” 说着,手上揉捏的动作还加大了些力道。 姜瑜羞得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仔细想了想,呆呆的喃喃道,“我最近好像是吃得有些多了。” 转过头正好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神,她脸上腾的一下更热了,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处打了一下,虚张声势地反击道,“肯定是因为我最近习字太累了,所以才吃得多了些,胖一点儿是正常的,我明日开始会少吃些的。” 她打他肩膀那一下时,耳边的白玉耳坠微微晃动,衬得她莹润饱满的耳垂越发晶莹可爱。 裴钧煜看得眸光一热,低头轻吮了上去,手上揉捏的动作不停,车厢内燥意顿生。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般正好,抱起来舒服些,我……”。 后面的话太过放浪,姜瑜恨不得此刻的自己是个聋子。 好在没多久,速度不慢的马车就来到了热闹的街市,姜瑜才得以逃离裴钧煜的魔爪。 七巧佳节,坊市明灯错落,锣鼓喧天,人群熙熙攘攘,随处可见各种花灯、歌舞和宴饮,热闹非凡。 裴钧煜带着姜瑜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进了早便订好的包间。 二人落座于窗边,从二楼往下看去,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 姜瑜站在窗边,兴奋的看着楼下的各种表演,时不时欢呼叫好,莹白的脸颊激动得泛起潮红,如清晨得到露水滋润而绽放的海棠,外边儿浮华绚丽的绮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愈发显得她一张芙蓉面娇艳欲滴。 裴钧煜坐在一旁,眼神幽幽的看着那个欢快的玲珑身影,静静欣赏着姜瑜身上独特的风姿。 那是一种纯粹清澈、不谙世事,却又不失女子风韵的,介于少女和妇人间微妙的情态,让人不自觉就会被她吸引过去。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细细品味这由他亲手发现和造就的美,就被包间外面一道娇蛮的声音打断了。 “卓星,你快给本小姐让开,别拦着我见表哥,表哥不会不见我的……”。 “表小姐,国公爷今晚有事,实在是不方便。” “你们几个拦住他,别让他挡了本小姐的道儿。” 紧接着便是“咣”的一声。 他抬目看向大开的房门,看见门边的一群人,身上的气势瞬凛冽下来。 为首的正是崔诗敏。 终于见着自己心中念念的表哥,崔诗敏欣喜的唤道,“表哥,我方才在外面看见卓星,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 下巴微抬,神情骄矜,话声中得意洋洋,聒噪得令人生厌。 跟在她后面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但看起来却比崔诗敏这刁蛮大小姐要稳重许多。 第61章 纠缠 听见动静的姜瑜转过身来,就看见外边儿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两位女子,一明艳一淡雅,眉眼间有些许相似,长相气质却截然不同,但身上都有着她能看出来的骄矜和清贵之气。 又听为首的那位女子唤裴钧煜“表哥”,姜瑜对这二人的身份便有了些数。 包间就这么大,一览无余。 崔诗敏第一眼落在心上人身上,这第二眼自然就落在了窗边姿色不俗的姜瑜身上,眼神不善。 因此,姜瑜在对上这两双暗含审视和打量的目光以后,她微微一笑,低眉敛目地福了福身后,便一言不发地往边上挪了挪。 崔诗敏无视她,走向坐在一边儿的裴钧煜,跺了跺脚,不满地嗔怪道,“表哥,你不是说你事务繁忙,没空陪我过节么,怎么今夜又会在此处,我不管,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不依。”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见着裴钧煜,柔柔一笑,福身行了个礼,温声道,“诗情见过表哥,不知表哥可还记得我?” 姿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相较于一旁咋咋呼呼的崔诗敏,她看起来更具世族大家的名门风范。 裴钧煜因崔诗敏的聒噪而冷沉的面色和缓些许,冷淡的目光从崔诗情面上扫过,点了点头,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二表妹。” 崔诗情见他跳过崔诗敏跟他说的话直接跟她打招呼,面上飞快地出现一丝窃喜,但又立马在崔诗敏的眼刀飞过来之前,及时收了回去。 崔诗情是崔家旁系之女,她爹虽然也姓崔,但嫡支的“崔”和旁系的“崔”,分量可不一样。 多年前,她爹受当时的崔家家主崔章和提拔,得以从涿郡老家来到京城任职,她也得以跟崔诗敏等嫡系子弟一起上族学。 裴钧煜母亲去世后,他曾被崔老太太接到崔府照顾过一段时日,彼时他们年纪还小,男女尚未分席,便一道上过大半年的学堂。 裴钧煜自小性格沉稳、天资聪颖,文才武艺出类拔萃,堪称是当时的崔家学堂甚至是整个京城世家子弟中的噩梦。 后来他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子伴读,尚未及冠便在众多王孙贵族子弟中一骑绝尘,更不消说他入仕以后,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在朝堂上迅速站稳脚跟后,褪去了几分青涩稚嫩,身上气势变得越发内敛凛然,深不可测,也更令女子心折。 崔诗情从小跟在崔诗敏身边作低伏小,借着她的光,也跟着称呼得上他一句“表哥”,在他那儿留下了些好印象。 她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微微垂目,压制着心里如擂鼓般的跳动,红唇微翘,就显得娴静温柔的面容多了几分娇俏,也不多出声,继续维持着女儿家的清贵矜持之态,眼里闪过一丝对崔诗敏的嫉恨和轻视。 出身容貌都不及人,她便只能在自身的性情和气质上下功夫。 好在崔诗敏也是个头脑简单、心思浅薄的蠢货,崔诗敏越骄横,才越能显出她的兰心蕙质来。 她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才有被裴钧煜注意到的机会。 就如此刻一般。 而崔诗敏哪儿是受得了被别人忽视的主儿,但偏偏对她爱搭不理的是她的心上人,她只能暗暗剜了一眼“无辜”的崔诗情,然后快速换上委屈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撒娇,“表哥,我不管,作为补偿,你今夜必须陪我去一趟织女庙,否则我就跟老太太告状,说你欺负我。” 裴钧煜一听她提到老太太,还真是有点儿头大。 老太太自从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性情大变,一改先前的乐观旷达,把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成天盯着他的终身大事琢磨,一逮到他就念叨,烦得他够呛。 若是再让这崔诗敏去诉一番苦,只怕他又少不了要挨一顿说。 站在她们后面不远处,被崔诗敏以及她们的几个丫鬟挡得严严实实的姜瑜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看戏,顺便在心里默默腹诽,“这男人还真是艳福不浅,既早有佳人相邀,又何必非要跟她一同出来,害得她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旁的小玉知道她身份尴尬,担忧的看了她几眼,默默走到了她身后,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势单力薄”。 裴钧煜这时只能先耐着性子把崔诗敏的大小姐脾气按下来,“我今夜并非出来玩乐,还有公务在身,没空陪你,听话,不要胡闹。” 崔诗敏能得他一句耐心的安抚便已满足,她也怕自己胡搅蛮缠太过,会有损自己身上独特的“率真”之气,令他不悦,得不偿失。 她一直笃信裴钧煜不喜规矩死板的世家贵女,于是使劲儿让自己往活泼率真上靠,见果然引得了他几分关注,她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九岁、十岁时的一时任性耍赖或许会让身为兄长的裴钧煜觉得有趣可爱,但十五岁时还这样,只会让身为男人的他觉得厌烦。 但显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不至成了如今这般适得其反的模样,虽然其中也有崔诗情不着痕迹地推波助澜的作用在。 但她还没来得及表现自己的“善解人意”,就被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 一旁的崔诗情注意到裴钧煜眉宇的烦躁,虽然很想借机再跟他多待一会儿,但还是体贴地帮着劝道,“诗敏,既然表哥有要事在身,我们就自己去,织女庙的拜月祈福也快要开始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早点儿去,离织女娘娘近些么。” 她目光柔和的看着崔诗敏,眼里有着淡淡的无奈,话声循循善诱,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 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说下来,俨然便是一个心思细腻的贴心姐姐模样,也越发显得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崔诗敏更加不懂事。 裴钧煜闻言果然又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欢喜,却只作不知,仍继续看着旁边的崔诗敏。 崔诗敏生怕裴钧煜觉得她任性,连忙解释,“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公务在身,我自然不会烦扰你,织女庙我自个儿去就是了。” 随即目光又移到后面一言不发的姜瑜身上,一脸天真好奇的问道,“表哥,这位姑娘是?” 第62章 绝不 裴钧煜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看过去,只随口道,“一个侍女罢了。” 崔诗敏有些惊讶,“怎么我不曾在国公府见过她?” 毕竟这位侍女的容色和打扮可不像只是一个简单的侍女,谁家的侍女能与主子单独共处一室,还不用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 她方才进门时看得真真儿的,这位侍女可是在窗边瞧热闹瞧得正开心呢,哪儿有半分伺候主子的模样。 裴钧煜却不答她这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崔诗敏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的有些过了,讪讪一笑道,“表哥,我只是见这侍女生得着实好看,还以为是你的友人,怕失礼于人,多问一句罢了。” 这话找补的牵强,但崔诗敏听裴钧煜说她只是个侍女时,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凭她是什么绝色佳人,只要没有正经名分,那都只是爷们儿消遣的玩意儿,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在她眼里就算不得什么。 她犯不上计较这个。 静静站在一旁的姜瑜心里听见男人冷漠的话,心间像被针扎似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这样的身份本就见不得人,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他难过,却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因他的薄情而感到心痛。 但她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仿佛真的只是裴钧煜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女。 就连听见崔诗敏询问她的身份时,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反而是裴钧煜见不得她这般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声吩咐道,“还不快来见过表小姐。” 崔诗敏和崔诗情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姜瑜也是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一脸愕然,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是他亲口说她只是一个侍女的,一个卑贱的侍女又何需特意去给高贵的表小姐见礼,更何况这个表小姐还很有可能是他未来的正室妻子。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姜瑜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崔诗敏跟前,端正地福身行礼,“奴婢林瑜见过两位表小姐。” 姜瑜是老国公的妾室,冲喜失败后便给他陪葬了,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她现在住的府宅是林宅,所以她称自己为林瑜,顺便也提醒一下裴钧煜她现在的身份,提醒他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见不得人。 裴钧煜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但仍不为所动。 崔诗敏看着近在眼前,衣着容色都分明不只是个简单侍女的姜瑜,皮笑肉不笑的叫了声“起”,然后便以要去织女庙祈福为由匆匆离开了,原本欢喜的背影似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跟在她后面的崔诗情意味不明的看了姜瑜一眼,想到待会儿少不得又要苦口婆心地安抚崔诗敏,心间也多了丝烦躁。 小玉和卓星也退了出去。 包间内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钧煜看着面色难看的姜瑜,轻笑一声,长手一探,环上她的柳腰,将人拉到腿上坐着。 若无其事道,“怎么?这就生气了?” 姜瑜也不像以往那般柔顺地倚靠在他怀里,任他怎么揉捏抚摸,都绷直着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明摆着不愿与他亲近。 裴钧煜见她不吭声,正想再说句什么,就听见她清冷却笃定的声音,“这位表小姐不在您选择未来妻子的考虑范围内。” 裴钧煜闻言,在她腰上揉捏的动作一顿,抬眼与她确信的眼神对上,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深,凝视着她因微恼而泛起薄红的小脸儿,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只把她当妹妹而已,至于做国公夫人,她不合适。” 姜瑜不妨他如此坦荡,置于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起,继续逼问道,“所以你今晚特意带我出来,是想让她对你失望,知难而退?可依我看,这位表小姐对你情意不浅,想必……”。 裴钧煜见她越说越没边儿了,沉声打断道,“今夜会遇上她,我也没想到,想让她知难而退也谈不上,不过是想让她快点儿走罢了,她太聒噪,吵得我头疼。” 姜瑜听了这话,不由得面露惊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忍不住冷笑道,“所以你就利用我,把她气走。” 裴钧煜看不得她这般抗拒的模样,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就把她往怀里带。 突然加大的力道迫得她喉间溢出一声惊呼,下意识抬手攀在他宽大的肩上,二人瞬间又变得亲近起来。 裴钧煜觉得她是在吃醋,暗道“她果然还是在意的”,心里总算满意几分。 便温声道,“你放心,我日后会择一个大方能容人的妻室,届时我定会纳你进府,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让你能名正言顺地陪在我身边。待她生下嫡子,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必不会亏待了你。” 裴钧煜向来不轻易承诺他人任何事情,即使这件事儿他十拿九稳,但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他都绝不会松口。 以他向来淡漠无情的性子,能说出这番承诺,便已是他极喜爱姜瑜的表现了。 而这似乎也是一个外室最好的归宿。 但姜瑜听了这话,却并不觉得荣幸,更不觉得欢喜。 她想起国公府后院儿里那些姨娘们一张张鲜妍却了无生趣的面孔,想起最后神智不清的香姨娘和孤绝哀怨的娟姨娘,想起国公府里的曾令她感到窒息的种种,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每一幕都让她忍不住心生恐惧。 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绝不要再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绝不! 她不明白,裴钧煜先前分明答应过她,等他厌烦了她,就会还她自由的,为何这会儿又变了想法? 姜瑜心里顿时凉得如坠冰窟。 裴钧煜见她面上非但没有欣喜之色,反而脸色苍白,甚至微露惊惧之意,心里一沉,眼神也暗了下来。 姜瑜察觉到他气势上的变化,偏过头作势依赖地靠在他肩上,借此躲过他锐利的眼神。 敛了敛心神,不动声色地问道,“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可是已有中意的贵女了么?” 第63章 玉佩 这句话让姜瑜说得微妙,本应是呷醋的话,她却偏偏表现得极为乖顺。 这样一来,她方才面上的惊惧之意便说得通了,无非是怕他有了新欢冷落她罢了。 想到这一点的裴钧煜,冷厉的气势缓和些许,心里竟还因姜瑜的患得患失而对她生了一丝怜惜。 爱慕他的女子不少,但如今只一个姜瑜叫他放在心上罢了,不止是惦念她的身子,还贪恋她这个人,她身上的气味、细腻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她那份纯粹的爱意。 女儿家脸皮薄,定然是不愿意承认的,可他曾在她澄澈的眼神里看见过的真挚情意,足以让他在那一刻心甘情愿地沉溺进去。 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一旦上心,哪怕他只付出了一两分的情意,也必定要她拿千百倍来回报,这于他人而言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但姜瑜傻,是他见过最傻的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的一颗心毫无保留的交出去,对他是这样,对那几个丫鬟也是这样。 他从前遇到的女人,所求都不少,爱慕他的同时,更爱慕他的地位和权势,她们付出的每一分都要求回报,而他也从不吝啬,相处一场,不如说更像一场买卖。 买卖结束后,那些人和事,都不会在他心间留下任何痕迹。 也有纯粹爱他这个人的,如崔诗敏一般,会无条件的迁就他,为他让步,但这样的爱似乎太过浅薄,真心不缺,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罢了。 至少,心心念念于他的崔诗敏甚至不知他其实根本不爱吃甜食,还几次三番送些甜腻得不行的糕点,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最后都进了卓星的肚子。 裴钧煜看不清姜瑜的神情,不愿她再胡思乱想下去,便把系在腰带上的玉佩拿下来,不容拒绝地放进了她手心。 那是他的贴身之物,凸起的纹路是潞国公府特有的暗纹,代表着他的身份。 他嗅着姜瑜发丝间的清香,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安抚道,“我已承爵,府中不能没有主母。这块儿玉佩是祖父留给我的,暂时交由你保管。你听话,不要任性,等着有朝一日,我带你进府。” 他这样的性子,自然是说不出什么心里有你、在意这样的话,他的承诺分量本就不轻,再加上这块儿玉佩,他自认为这足以给姜瑜安全感。 姜瑜垂眸看着手心这块洁白无瑕、通体温润的玉佩,虽不知这其中的特殊含义,但也知他的贴身之物定然价值不菲,心里越来越凉,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块玉佩如此贵重,她拿在手里却觉得像一块儿烫手山芋,只恨不得立马丢出去才好。 她再做不出违心的欢喜模样,她多想不管不顾地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吼叫,提醒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但她终究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她忍住心间愤恨之下,眼眶涌上的泪意,伸手主动抱上裴钧煜的脖颈,胸口激动得微微起伏,抱得越发用力,一边脸颊紧紧贴着他,不叫他能看见自己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悲戚。 喉间微哽,咬唇轻泣道,“裴郎,裴郎,我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我会听话,会乖乖等你的。” 姜瑜冰凉的白玉耳坠紧紧贴着他温热的颈间,她的轻泣如水一般,那么柔,轻易就寻到了他心间为她而开的那一丝缝隙,无形中打开了他封闭的心门。 他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试探姜瑜对他的爱意,好在姜瑜没有让他失望,就如此刻他因听见姜瑜的低泣而从心底里生出的兴奋,他甚至是有些病态地在享受这个过程。 好一会儿,姜瑜的低泣声渐渐停了,她知道自己总算又有惊无险地成功躲过了一回。 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街市热闹,若只是单纯待在这酒楼里,未免太过无趣。 恰好那店小二在上菜时,极热情地提了一嘴,说是织女庙前几日来了位仙风道骨的巧姑,不仅生得出尘脱俗,还有着一双巧手,自称是受织女娘娘点拨而来,特来京城施福女郎的,许多女子都慕名而去了呢。 姜瑜看他说话挤眉弄眼的,十分生动有趣,面上便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笑意。 裴钧煜却以为她也想去,看了看时辰,不见慕容风那边儿有什么消息传来,觉着应是无事,想着陪她去一趟也无妨。 见她没吃多少东西,夹了一块儿鱼肉到她碗里,“近来不是说胃口大了不少么,那便多吃些。这鱼肉不错,尝尝。待会儿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他亲自夹的菜,姜瑜自然不敢不吃,所以就算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对着他微微一笑,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了。 裴钧煜看着她吃东西时鼓起来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他从前在林子里打猎时盯上的正在吃草的兔子,觉出些投食的趣味来,便一筷又一筷地给她夹菜,乐此不疲。 直到吃得有些撑的姜瑜略带怨念的看着他,“裴郎,别再给我夹菜了,我吃不下了。” 他才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筷子。 在走去织女庙的路上时,姜瑜还不忘贴心地“提醒”他,“裴郎,方才你没有陪表小姐去织女庙,要是待会儿不小心碰上她可怎么办?” 姜瑜说这话时,侧过脸望着身旁的男人,轻颦秀眉,似乎很怕给他带来麻烦,羽睫轻垂的那一下,眼里一闪而过一丝幸灾乐祸。 大半心神都在她身上的男人怎会没看出她心里真正所想,剑眉微微一挑,反而牵起了她的手,反问道,“看见又能如何,还是说,你希望我对她如何?” 即使周围一片喧嚣,姜瑜还是听出了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中隐含的挑逗之意,心里对他的狂浪又多了一次认知。 她刷的一下抬眼看去,正好撞进他深沉含笑的眼眸里,尽是对她的打趣。 她气得就要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谁料刚抬起手,密集的人群里就冲出来一个小女孩儿,恰好扑过来抓住了她的小腿。 那小女孩儿许是撞得疼了,当即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手却还抱着她的小腿不放。 姜瑜连忙把人抱起来托在臂弯里,一边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哄道,“囡囡不哭了,不哭了,你爹娘呢,是不是找不见爹娘了呀……”。 正好旁边有个小摊贩摆着一些小玩意儿,姜瑜眼睛一亮,顺手买下了一个小风车逗她,那小女孩儿才总算止了哭声,瘪着的嘴一弯,哈哈笑了起来。 姜瑜见她终于笑了,也放松地跟着笑了。 裴钧煜看见她这莞尔一笑,心间一软,不经意间想到她日后若是有了孩儿,应就是如现在这般温良柔和的模样罢。 她定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他放慢脚步,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她,莫名的为这一幕而痴迷,眼神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情。 夜市千灯万火的明亮和绚丽,以及有些频频向他投来媚眼的容貌姣好的女子,在他眼里,都不及此刻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子。 姜瑜一路看路上有没有寻孩子的人,抱得手酸,正想换一只手,怀里的小女孩儿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了过去。 裴钧煜见她力怠,生疏又别扭地接过孩子,淡淡道,“我来。” 可那小女孩儿一见着他的冷脸,又立马挥舞小手抗拒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裴钧煜听见这复起的哭声,眉头轻拧,下意识就要呵斥,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只是个小孩子,生生又忍了下去。 抱着孩子的姿势僵硬不已,哄又哄不来,他面上难得一窘,出现了些尴尬的神色。 姜瑜“扑哧”一笑,然后伸手再把孩子抱回来,还不忘嘲笑他,“算了,就你这张冷脸,哄孩子的事儿您做不来,还是给我。” 又走了一小段路,跟在后面的卓星看见路边上有一个面色焦急、四处张望的妇人,“主子,夫人,那儿好像有个妇人在找人,要不要过去问问?” 姜瑜闻言,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确认是她的孩子以后,才把孩子还给了她。 那妇人感激地对着姜瑜连连道谢,“多谢几位,幸好遇上了你们,孩子丢了,我都快急死了。” 说着,又从挎着的篮子里拿了几个梨热情地塞到了他们手里,才抱着孩子走了。 裴钧煜随手把梨丢给了卓星,姜瑜却一路捧着,像拿着什么宝贝似的。 惹来他一声轻嗤,“一个梨罢了,真就这么欢喜?我给你的玉佩贵重多了,怎不见你这么宝贝。” 第64章 诡异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亮起一片红光,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声。 “哇!裴郎,咱们过去那边看看好不好。” 姜瑜的注意力被那一霎那的火光吸引,顺势把这男人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抛在一边,抓住他的小臂就往前小跑过去。 笑盈于睫,眉眼生动。 裴钧煜心里腾生的气被她这一打岔,回过神来时,便只顾得上紧紧揽着她,把她护好,不让熙攘的人群冲撞了她。 意识到自己这般反应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慰自己,“罢了罢了,总算她还记得拉上我,不至于没心没肺的抛下我一个人去看热闹。” 那些戏法不过是江湖术士的小把戏,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什么看头。 正想把人带走,但一低头看到姜瑜依赖地靠在他怀里,看表演看得两眼发光的乖顺模样,他眼神一软,又想着,“算了,陪她看会儿也无妨。” 姜瑜看得激动的时候,还会高兴地在他怀里一跳一跳地鼓掌,让他有种带女儿看杂技的错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反而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脸色有些难言的别扭,他又想,“定是方才抱了那小女孩儿才会这样的。” 心神回转,他再没耐心陪她继续看这个无趣的杂技,强势地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转身离开,“走,去晚了,织女庙的祈福该结束了。” 他们来到织女庙时,那位衣袂翩翩的巧姑正带着女孩儿们对月祈福。 女孩儿们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巧姑则站在摆满瓜果和祭品的香案前,手持绣花针,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邀请织女前来施福的话。 姜瑜看见这阵仗,连忙带着小玉一同跪在后头,跟着其他女孩儿的动作有样学样。 裴钧煜和卓星是男子,便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她们。 巧姑念完请神咒以后,幽幽转过身来,看着下面的女孩儿们,一双媚眼如丝的柳叶眼放肆地溢出得意之色,在闭目祈福的一个个女孩儿面上梭巡。 开口时却仍是那般清冷无尘的声音,“大家心越诚,织女娘娘才来得越快,心诚的姑娘才能得到她的眷顾,日后才能得到好的姻缘和手艺……”。 她一边说,一边很快就看中了几个满意的女子。 姜瑜对此说不上信不信,只是觉得这毕竟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祝愿,按照这巧姑教的做一做也好。 站在树下的裴钧煜听着卓星一件件的汇报事情,偶尔出声吩咐两句,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姜瑜那边的动静。 那巧姑把场面话说完了,便又一脸惊喜的提出了一件事,“姑娘们,方才织女娘娘给了指示,她说你们当中有几个慧根极佳的有缘人,让你们一齐上前来请呢。” 姑娘们闻言都一脸期待的看向台上的巧姑,都希望自己就是织女娘娘指定的有缘人。 巧故一连点了几个人,被点到的女子大多是一脸的欣喜与骄傲。 其中就有早早便来到这儿要离织女娘娘近点儿的崔诗敏和崔诗情姐妹。 崔诗敏自是欢喜非常,崔诗情脸上却仍是淡淡的,看起来也并没有多高兴。 点到姜瑜时,那巧姑一连说了两遍“后面那位着青绿衣裙、簪蝴蝶钗的姑娘”,姜瑜才在小玉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也是被织女娘娘选中的其中一个有缘人。 她便在周围姑娘或艳羡或不甘或嫉妒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崔诗敏见着她,亦是惊讶得脱口而出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表哥呢,还是你自己来的?” 姜瑜忙随口道了句,“奴婢自个儿来的,国公爷有要事在身,怎么可能来这儿呢。” 崔诗敏点点头,“也是。” 崔诗情却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姜瑜两眼才移开了视线。 那巧姑一共点了六名女子。 姜瑜却发现这些女子无一不是姿容昳丽,心里浮现一丝奇怪诡异的感觉,暗道“难道连神仙也以相貌定有缘人么?” 但还来不及多想,那巧姑就又下了指令。 她们几人按照巧姑所说,被带到香案后面的帘幕净手之时,天上响起了一阵短暂急促的鸣镝声。 虽然很快就被其他热闹的喧嚣声盖了过去,但树下的裴钧煜和卓星主仆听见这声音,对视一眼,都立马警惕了起来。 慕容风那边有情况。 第65章 劫持 裴钧煜脸色一沉,冷声吩咐,“你先带阿瑜回去,其他人跟我走。” 向来唯主子之命是也的卓星却没有立马动身,犹疑道,“主子,让其他影卫带夫人回去,让属下跟您去看看。” 今晚那五个大盗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不好对付,他早便摩拳擦掌,盼着要会一会他们,见识一番,怎愿就这样错过。 裴钧煜侧过头,不容拒绝地呵斥,“快带她回去,若有半分闪失,我唯你是问。” 卓星只能不甘地垂眼,“是。” 杜渺被调职凉州,要把他在吏部这些年收受的巨额贿赂一并带走,但这笔钱目标太大。 他便想趁着七巧节,京城晚上的宵禁取消,城门当值的禁军松懈之时,把这笔钱银悄无声息地运走。 但不止裴钧煜和慕容风的影卫得到了这个消息,近日在京城附近频频作案的一伙江洋大盗也得知了此事。 这伙人身份来历不明,却个个武功高强、各有绝技,大理寺追踪他们多时,却始终棋差一招,每每都被他们侥幸逃脱。 慕容风和裴钧煜原本还在想法子,怎么把杜渺那老狐狸的钱留下来。 正好最近太子也在为边城抗击北戎的军饷发愁,这笔钱若是能拿到手,便能暂时解决太子的燃眉之急。 索性便冒险借这伙江洋大盗的手过一过这笔钱,等他们抢到手,大理寺再出马把人和钱都拦下,视作赃物充入国库,谅杜渺那老匹夫也不敢出面把钱要回去。 而今夜便是他们动手的时机。 裴钧煜见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原以为慕容风已经得手,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裴钧煜循着鸣镝声的方向而去,暗处盯梢的影卫和巡捕也都纷纷向那边靠拢。 卓星听命返身回去找姜瑜,遥遥望去,台上已不见那巧姑的身影。 微风吹过高台上香案后面的帘幕,空空荡荡的,哪儿还有半点儿人影。 只余香案上的供香静静燃着,袅袅轻烟蜿蜒而升,融融灯火映照下,凭添几分诡异之气。 卓星看见小玉还跪在地上虔诚地祈福,却不见姜瑜的身影,心里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凑近小玉,急问道,“小玉,夫人呢?” 小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是卓星,连忙一脸高兴地道,“巧姑说夫人是织女娘娘选中的有缘人,方才上台去请织女娘娘了。” 卓星听了这话,脸色一黑,暗道不好,连忙奔向高台。 猛的掀开帘幕一看,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他环视一圈,见地上掉落了一方帕子、一只耳环和一根珠钗,蹲下身拿在手里查看之时,却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极淡的迷香味。 他想起那伙江洋大盗里其中有一个好像就擅长用毒,赶紧捂住口鼻,脸色愈发凝重,立马沿着周围留下的细微痕迹追了过去。 而此时的姜瑜嘴里已被塞了帕子、绑了手脚,与其她五个女孩儿一起被迷晕扔在了马车上。 早在昏迷前便觉出些不对劲儿来的姜瑜倒下时咬牙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不似其她毫无防备被迷晕的女孩儿,她心里悬着一口气,倒不至于完全失去意识。 再加上马车驾得很快,颠簸得厉害,她也慢慢清醒过来。 心里虽慌张,姜瑜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不敢轻易动弹,闭目小心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马车上的巧姑一眼不错地紧盯着她们,目光停留在昏迷不醒的崔诗敏身上时,脸上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她掀开窗上的车帷往外看,见已经出了城,面色从容些许。 但还是扬声催促驱车的同伴,“老三,你快点儿,待会儿她们醒了就不好弄了。” 驾车的汉子嘿嘿一笑,大声道,“怕什么,要是醒了,就给她们敲晕了,以你殷五娘的功夫,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再说了,醒了也好,像死鱼一般能得什么趣儿……”。 这巧姑便是那伙江洋大盗里的殷五娘,容貌艳丽,眉眼狭长,眼角尖锐,性格强势。功夫不行,但擅长用毒。 见同伙心思偏了,殷五娘柳眉倒竖,当即便骂道,“老三,你当心哪天死在女人身上,大哥还等着我们呢,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还不快点儿。” 谭老三浑不在意地一笑,“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驾……”,却也加快了抽打马儿的力道。 姜瑜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里越发紧张害怕,只觉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又遇上这样的事儿。 还被加快的马车颠得几欲作呕,好在她是背对着那殷五娘的,没叫她看出来异样。 而另一边,裴钧煜也赶到了慕容风放鸣镝之地,慕容风的人已经顺利把那笔钱银拦了下来。 但那三人武功高强,实在难缠,他这边的人手都被伤得不轻,已然没有力气再追下去了。 裴钧煜与慕容风汇合以后,为防止他们返回来再劫一次,便留了几个功夫较好的影卫负责把钱银押回大理寺,然后带着剩下的人追了上去。 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伙人缉拿归案。 裴钧煜仔细想了想方才慕容风所说的情况,总觉得哪里出了纰漏。 经常犯事还屡次逃脱大理寺追捕的大盗,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打退了。 直觉不对的他,侧目看向慕容风,沉声问道,“这伙贼人一共有几人?” 慕容风被他问得一愣,皱了皱眉,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三人。” 裴钧煜:“方才与你们交手的只有三人?根据以往追捕的情况,你确定他们只有三人?” 慕容风闻言脸色一变,显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只怕还有后手。 与此同时,卓星也在追赶过去的路上。 落荒而逃的三人按照计划来到了一个破财的院子里,稍微松了口气,为首的吴老大才终于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另外两人身上也都受了些大小不一的伤。 听见动静的殷五娘和谭老三出门查看,赶紧把三人扶了进去。 吴老大摆摆手,径直走到院子里的马车旁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怒问道,“怎么有这么多人,不是交代你们只抓两个吗?” 第66章 你想先放谁? 殷五娘媚眼一斜,示意谭老三回话。 谭老三挠头讪笑一声,“大…大哥,这不是,抓两个也是抓,五个也是抓,多个人,咱们手里也多个筹码不是?” 吴老大被他这浑话一气,直起腰,转身就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蠢货。崔家和唐家的抓了吗?” 谭老三被这巴掌扇得脑袋嗡嗡响,侧过去的脸上有些明显的不服之色,但终究没敢顶嘴。 殷五娘连忙回话,“大哥放心,崔家的抓了两个呢,唐家的也在,一个都跑不了。” 吴老大这才缓了缓脸色,“那就好,只要有她们在手,不愁拿不回那笔钱。崔玄敬和唐道之两个老家伙,一个是鸿胪寺卿、一个是当朝御史,若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出了什么事,哼,我看大理寺那帮人怎么跟他们交代。” 捂着脸的谭老三忙讨好道,“难怪要抓她俩,还是大哥思虑周全。” 吴老大脸上横肉一抖,闪过狠色,“今晚我们一定要拿到这笔银子,这样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做这些勾当了。” 其他四人听了,心神一震,纷纷打起精神,都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马车内的姜瑜正在使劲挣脱手腕上的捆绳,她方才刚想叫醒旁边的姑娘,险些被掀帘那人发现。 本来她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似的,被这一吓,身上直冒虚汗,直接失了力气,一时连扭动手腕上绳索的力气都没了。 吴老大等人迅速把原定计划做了调整,其中耳力机敏的刘二听出有马蹄声正在往他们这边来,速度极快,马上就要到了。 吴老大当即作出决定,带着大家上马离开。 裴钧煜和慕容风带着人一路快马疾驰追赶而来,马蹄飞溅,扬起阵阵尘烟。 待来到贼人方才待过的院子时,裴钧煜下马大致看过以后,正打算沿着他们留下的痕迹追过去,却不想在门口见着了追来的卓星。 裴钧煜拧眉讶然,“你怎么在这儿?” 卓星见着主子,连忙单膝跪地请罪,“主子,出事了,夫人被贼人掳走了……”。 旁边查看线索的影卫也来报,“主子,根据行迹,初步判断是三匹马和一辆马车,他们起码有五个人。” 两番话一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掳走姜瑜的就是这伙人。 慕容风突地打断他们的话,原本不慌不忙的神色也是随之一凝,“你怎么会带她出来,不知道今晚有任务么?” 裴钧煜此时心里也是生出一丝懊悔,但听到慕容风这不客气的诘问,脸色更冷几分,“她是我的女人,这似乎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慕容风听了这话,自嘲一笑,眼里满是担忧。 吴老大一行人骑马来到宽河边,河面上有一条摇摇欲坠的长板桥,常年风吹雨打,加之年久失修,有几处已经是空的了。 这是他们特意选的位置,他们一行人就在河边静静等着大理寺的人来。 不过一会儿,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裴钧煜和慕容风一行人便来到了他们眼前。 卓星率先开口,“尔等贼人已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吴老大朗声大笑几声,嚣张道,“谁说我们要逃”,然后示意同伙把马车上的几个女人押下来。 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儿被一股脑推搡下马车,看见裴钧煜和慕容风等人,便开始扭动挣扎。 她们嘴巴被塞着帕子,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地“呜呜呜”声,激动地求救,眼里满是害怕和祈求。 裴钧煜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推搡摔倒在地的姜瑜,瞳孔一缩,但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慕容风看见姜瑜,抓在缰绳上的手也是一紧。 吴老大看着脚下的几个女人,有恃无恐地威胁道,“两位大人,认得这几个女人是谁?有些不认得也没关系,但,崔家和唐家这两位,你们总该认识,她们的爹与你们可是同朝为官呢。” 崔诗敏和唐芸闻言更加害怕,身子抖动得更是厉害。 崔诗情在一旁暗骂“蠢货”,自己一动不敢动,生怕让这伙劫匪注意到自己。 姜瑜亦是同样低头沉默着不敢动弹。 慕容风提起缰绳,试探性的驱马往前走了两步,“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人?” 对面的贼人很是警惕,见着他的动作,原本架在姜瑜她们胸前的刀便移到了她们的脖子处,锋利的刀锋紧紧贴着她们细嫩的颈子,仿佛下一瞬就要划下去。 殷五娘上前抽出了她们嘴里的帕子,崔诗敏被吓得完全崩溃了,连连哭叫道,“表哥,表哥救我,慕容哥哥救我,我好怕,呜呜呜……”。 唐芸也泪流满面地跟着呼救,“裴大人,慕容大人,救我……”。 另外两名女子亦是害怕得哭出了声。 姜瑜和崔诗情虽然竭力忍着,但也是害怕得眼泪无声地簌簌而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崔诗情低头看向脖颈处的刀刃时,眼尖地看见了姜瑜腰带上的玉佩,认出这是裴钧煜常年佩戴的贴身之物,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吴老大等她们呼救的声音渐渐小了,才接着提出了要求,“方才你们从我们手上拿走的银子,五匹快马,一个时辰内送到这里。否则,晚半个时辰,我就杀一个人,晚一个时辰,我就杀两个人。” “好。”裴钧煜毫不犹豫地应下。 话落,便侧头低声吩咐了卓星几句,卓星随后便快马离开了。 吴老大见状点了点头,猖獗道,“两位大人果真识时务,上道得很呐哈哈哈哈。” 裴钧煜闻言也低笑了一声,“你们手上人质这么多,看得过来吗。不如先放几个回来,你们也能轻松些。东西我已经命人回去取了,你们也该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 吴老大看了看姜瑜几人,又看见持刀的刘老二手腕有些发抖,笑了笑道,“可以先放三个人回去,你想先放谁?” 听到这话的崔诗情瞥了一眼旁边的姜瑜,眼神一定,心里生了个主意。 第67章 取舍 裴钧煜看向慕容风,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但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出声,似有些犯难。 吴老大见状,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唐家这个可不能先放咯哈哈哈哈哈,崔家的这两个里面可以先带走一个,反正都是崔家的女儿,看你更喜欢哪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声狂妄至极。 站在殷五娘旁边的崔诗情听了这话,知道时机来了,小心地动了动脖子,让自己离那刀锋远了些,轻声惊讶道,“我的玉佩呢,怎么不见了?” 世家贵族子弟多随身佩戴玉饰以证身份,最常见的玉饰便是玉佩,并且上边儿大多刻有家族特有的纹路或字样,玉饰的品质也必不会差,随便一块拿出去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崔诗情不过出身崔家旁支,她还没有佩戴这玉的资格,她身上根本就没有玉佩。 殷五娘听见她的话后,不耐地低骂一句,“好歹也是堂堂的崔家小姐,都死到临头了,怎么还有心思惦记区区一块儿玉佩。” 崔诗情故作害怕地颤了下身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声呢喃,“那玉是诗敏放在我这儿保管的,要是回去被她知道我把她的玉佩弄丢了,我又要挨打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站在她左手边的殷五娘听见,而她右手边不过是另外两个陌生女子,根本就不认识她,听见便听见了。 殷五娘闻言不解道,“你们同是崔家小姐,你为何如此怕她?” 崔诗情却不再言语,低着头,作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似乎连此时这般危险的处境也不及她弄丢玉佩的恐惧。 殷五娘心中顿时浮现出无数个猜想,又想到方才那崔诗敏大声求救,而她咬牙饮泣的模样,想起崔家似乎是有几个不得宠的庶女,便断定她在崔家地位低下,不受重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崔氏女在他们手上也没什么分量,反而是个累赘。 殷五娘忙上前走到吴老大身边,低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 吴老大听了面色一变,“竟是如此?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殷五娘说完以后转过身,审视的眼神再次仔细地从六个女孩儿身上一个个看过去,猛然看到姜瑜腰带上那块纹路特殊、晶莹剔透的玉佩时,她眼神一亮。 然后举着火把站在姜瑜身前,抬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观她服饰钗环做工都不简单,自始至终也从未出声呼救,这镇定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比那崔、唐两家的小姐要更具世家风范。 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而她此刻也没有心思再问,但还是当即便确定这青绿衣裳的女子的身份不简单。 崔诗情见殷五娘终于注意到了那个身份不简单的丫鬟,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而此时,决定好了的裴钧煜抬手指了指姜瑜、崔诗敏和另外一名女子,“先放了她们三人。” 此话一出,便验证了崔诗情所说,崔诗敏才是那个真正有分量的崔氏女。 不等吴老大出声,殷五娘便率先开口道,“慢着,我们改主意了,先放谁由我们说了算。” 说完,她便抽出袖口的匕首利落一挥,割断了崔诗情和另外两名女子身上的捆绳,留下了姜瑜、崔诗敏和唐芸三人。 选中的人完全与裴钧煜指定的人相反。 慕容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姜瑜,心里随之一紧。 裴钧煜的眼神亦是瞬间冷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老二几人在崔诗情三人身后用力一推,她们便踉跄着往对面走去。 崔诗情半瞥向身后看了一眼,心里久违地出现些畅快之感,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很快又转过头,在脸颊边垂落的发丝遮掩下,敛了笑意。 吴老大也收起了脸上的笑,“还有一刻钟,要是还没有看见我要的东西,我就让你选谁先死。” 裴钧煜目光一冷,“放心,马上就到。”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崔诗敏就又忍不住惊惧地哭出声来,“表哥,表哥快救我,呜呜呜……”。 姜瑜听了这话,心里愈发害怕,腿脚止不住的发软。毕竟另外两人身份贵重,若是真要杀,也只能是从她开始。 云层遮住了明亮的月光,姜瑜看着火光下裴钧煜冷峻的脸颊,虽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到底还是有着对他的祈盼的。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再次面临死亡时“怦怦”跳个不停的一颗心,趁着贼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别处,继续开始了手上挣脱粗绳的动作。 马车停在那院子里时,她就已经把这粗绳挣得松了些,还差一点儿,她就可以脱身了。 过了一会儿,一片死寂的夜幕中终于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吴老大等人面上按捺不住地出现喜色,刘老二和谭老三激动得连持刀的手都松了几分。 姜瑜趁机一使劲儿,把手彻底挣了出来,然后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离脖子边的刀锋远了些。 与此同时,河流后面的林子里,漆黑的夜中空也突兀地升起了一盏小小的孔明灯。 裴钧煜和慕容风各自不动声色地提起缰绳,轻轻踢动马腹,蓄势往贼人两边包围。 下一瞬,忽的传来几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漆黑如墨的夜幕中出现几道冷芒,暗影浮动,银光闪烁之间,几支尖利短小的弩剑从贼人背后射来。 裴钧煜和慕容风提剑从马上一跃而起,身后众人也纷纷下马冲上前去。 吴老大迅速反应过来,抬刀反手一挡,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大吼道,“该死,我们上当了。” 刘老二等人霎那间也被迫挪开了悬在姜瑜等人脖子上的刀,身形一转,挥刀去挡身后的暗器。 姜瑜等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打斗,脸上早已是花容失色,一片惨白。 慕容风和裴钧煜抓住这时机前去救人。 慕容风顺势先拉起了离他较近的唐芸,裴钧煜也挥剑先割断了崔诗敏手上的捆绳,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怀里,然后别过脸对着愣住的姜瑜丢下一句话,“快跑。” 姜瑜看着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崔诗敏,刚抬起来准备要去拉他的手就这么落了空,身上像是在寒冬天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凉得刺骨。 怔愣过后,落空的手捏紧裙摆,求生的本能让她还来不及思考,转身就跑。 离他们最近的谭老三腾出手来,回头一看,目光一下就锁定了形单影只的姜瑜,三两个飞跨,打退几个冲上来的巡捕以后,就扯住了姜瑜因跑动而飘起来的长发。 仓皇逃跑的姜瑜头皮被猛地一扯,剧烈的疼痛迫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瞬就又落入贼人手中。 第68章 旁人总是不可以指望 崔诗敏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着裴钧煜胸前的衣裳,裴钧煜一时竟扯不开她。 谭老三一手紧紧地把姜瑜锁在自己胸前,一手举刀横在她脖颈前,锋利的刀刃径直压下,白嫩的颈子瞬间就渗出一条血迹。 喷涌而出的鲜血顺着颈子流下,划出两三道血痕,看起来颇为可怖。 姜瑜眼泪止不住地流,被迫仰起头的她,喉间甚至连哽咽声都发不出,极度的恐惧一度让她连颈子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都感觉不到。 刀刃寒光映照在她下半张脸上,微微晃动,显得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越发惨白。 她几乎完全陷入死亡的绝望,五感尽失,眼神空洞又悲凉。 谭老三挟持着姜瑜,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身上伤痕累累,粗喘着大吼一声,“都住手,否则我马上结果了她。” 裴钧煜和慕容风忙抬手示意众人收手,点了崔诗敏身上的穴道,把她扔给了下属。 周围激烈的打斗瞬间停止。 还活着的吴老大捂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到谭老三身边,其余三人已经死在他们剑下。 裴钧煜目光冷厉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下颌紧绷,目光落在姜瑜血迹斑驳的伤口上,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沉声道,“放了她,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吴老大闻言横起一边嘴角,用力啐了一口血沫,眼神凶光毕露,狠声道,“束手就擒?你放屁!人在我们手里,不想她当场毙命,就通通闪开,牵两匹快马过来。” 慕容风回头,示意后面的人依他的话照办。 马儿牵过来以后,裴钧煜伸手扯住缰绳,“我放马,你放人,如何?” 吴老大抬头大笑几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吗,先把马给我们,什么时候放人我说了算。” 裴钧煜脸色越发幽深,不发一语,也不松开手里的缰绳。 吴老大毫不躲避地回望着裴钧煜的视线,两人于寂静黑夜中无声对峙。 他虽身受重伤,但穷凶极恶之徒既已被逼入穷巷,又岂会轻易让出自己的筹码? 随即,他眼中狠色一闪而过,弯腰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手一抬,就毫不犹豫地往姜瑜肩胛骨处刺去,下一瞬又狠狠拔了出来。 “啊……”。 利刃划破衣裳,刺入血肉和骨头,发出一道清脆短暂的“噗呲”声,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来,迅速染红了一片衣襟。 姜瑜疼得尖叫出声,下意识想弓起身子,捂住伤口,却被桎梏着动弹不得,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原就惨白的脸色更是疼得发青,痛得她冷汗直流,几近晕厥。 “你敢!” 慕容风怒喝一声,不禁往前走了两步,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裴钧煜黑眸寒光一闪而过,冷声道,“你大可一刀抹了她的脖子,直接杀了她,反正我会杀了你们给她陪葬。” 吴老大仍不吭声,谭老三却是怕了,连忙道,“让我们过了这条河,你们不能追过来,半个时辰后,我们自会放了她。” 裴钧煜:“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谭老三一脸狰狞,“那大不了一起死!” 裴钧煜听了这话,慢慢松开了手里的缰绳。 马儿缓缓走向吴老大和谭老三,吴老大一把扯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待谭老三也带着姜瑜上了马以后,吴老大驾马先行一步,很快就过了那道桥。 谭老三单手掐着姜瑜的脖子,粗粝的手指陷入她颈骨中,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 他驾马来到河边,再次警告道,“你们若是敢放暗器,我保证,她会比我先断气。” 马蹄飞快地踏过那道残破不堪的桥,河水向桥两边飞溅。 谭老三甫一过河,就挥刀砍断了桥尾的绳索,本就摇摇欲坠的板桥顷刻间便陷入了不浅的河水里。 从别的小路绕过去少说也需要半个时辰。 裴钧煜和慕容风连忙上马绕路追赶过去。 姜瑜趴在马背上,被带着一路疾驰,在剧烈的颠簸下,伤口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她的意识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但吴老大和谭老三身上伤势本就不轻,很快,没跑多久,吴老大就从马上重重跌了下去。 谭老三连忙拉住缰绳,把马勒停,下马查看他的伤势,见他口吐黑血,顿时明白过来那弩箭上抹了剧毒。 吴老大瞪大眼睛,不甘心地抬了抬头,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头一歪,就没了气息。 谭老三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臂处发黑的划伤,明白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他猛然抬起头来,回头看了看马背上的姜瑜,拳头紧握的小臂上青筋暴起,站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马前,把她拖下来扛在肩上,快走两步,一把将她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大汗淋漓的黑脸上,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谭老三看着奄奄一息但难掩秀色的姜瑜,心里腾起凌虐的冲动,眼眶发红,狠绝的眼神中透着浓重的欲望。 快要彻底失去意识的姜瑜被这一摔,额头“咚”的一下磕到了草丛里大块的石头,顿时就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她痛呼一声,反而恢复了些意识。 但她刚翻身坐起来,眼前的一幕让她再次完全崩溃,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在脱裤子。 她拼命摇头哭喊着:“不要,不要,你杀了我,你直接杀了我……”。 姜瑜瑟缩着浑身发软的身子往后退去。 谭老三听了却反而更加兴奋,松完裤子以后,淫笑一声,就直直往没挪出多远的姜瑜身上扑去。 大掌用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制住她挣扎的动作,恰好按在了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随着衣料的撕裂声一顿一顿地响起,带血的手掌摸向她细嫩的肌肤,蹭得她脸上手上全都是血。 姜瑜绝望地哭喊着:“爹,娘,爹,娘,救我,救我,救救阿瑜……”。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把她的手腕并拢按在头顶,埋头而下。 姜瑜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一丝冰凉,她眸光一亮,咬牙拔出头上的银簪子,大喊一声—— “啊……”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埋在她身上的男人的太阳穴间插去。 谭老三抬头闷哼一声,动作一顿,结实的身躯砸在她身上,瞬间气绝身亡。 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颈上,姜瑜因用力而瞪大的双眼好半晌都未曾眨动一下。 她就这么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的一片黑暗,好一会儿,才突然痴痴地笑出了声。 小声呢喃道:“旁人总是不可以指望,我总是没有人可以指望。” 第69章 身孕 裴钧煜和慕容风赶到时,只见着路边的两匹马在原地吃草,吴老大等人却不见了踪影。 两人连忙勒住缰绳,心里都是一紧。 慕容风皱了皱眉,出声道,“这儿只有一条路,他们身中剧毒,肯定走不远。” 裴钧煜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夹紧马腹往较近的那匹马走去,“先在附近看看。” 慕容风马头一转,往较远处的吴老大那匹马走去。 月色清浅,裴钧煜掏出火折子察看情况,沿着路边草丛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快步找过去,在心里暗暗祈祷姜瑜千万不要出事。 他极少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无论是出于何种考量,方才那样无法兼顾两人的时刻,他不能不选择先救崔诗敏。 但在此刻姜瑜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在追赶而来的路上时,姜瑜被那贼人带走时眼里的痛色和绝望,却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心里竟倏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如一根埋在他肉里细小又顽固的尖刺,看不见,只是一碰就不舒服,却怎么也挑不出来。 夜风拂过小腿高的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他心里的担忧也在不断加深。 心念百转间,很快他就看见前面有一具趴伏在地、高大宽厚的身体,一动不动。 裴钧煜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心里的不安之感愈发浓重。 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在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不期然就看见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浑身是血的姜瑜衣衫半敞地躺在那具死尸下,莹白如玉的肌肤沾着鲜血暴露在空气中。 一动不动地睁着双眼,平日里那双灵动清亮的眼眸空洞无神,神情呆滞平静,如鬼魅般惨白的脸颊上还有着几撇已经干涸的狭长的血迹。 无声无息的,尤为触目惊心。 裴钧煜瞳孔猛地一缩,心里一窒,一瞬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此刻还活着吗? “姜瑜,姜瑜。” 他一连喊了她两声,无悲无喜,一如平日里唤他人一般,声音冷漠无波。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叫过她的名字,差点儿都忘了她姓姜这件事。 躺在地上的姜瑜依旧无知无觉,没有出声回应,也没有任何反应,如一具被人强行抽走了魂魄的躯壳,神色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裴钧煜心里戾气顿生,猛地抬脚踹开了压在她身上的那具躯体,蹲下身把人抱起来紧紧揽在怀里。 抱住她柔软温热的身体的那一刻,他立马探手往她胸口处摸去,感受到皮肉底下有力的跳动,他才重重松了口气。 裴钧煜捧起她的脸,轻轻拍了几下,急声唤她,“姜瑜,姜瑜,你怎么样,快说话!” 姜瑜苍白的脸颊被他这一拍,总算出现了些血色。 她缓缓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像是才回魂一般,虚浮的目光幽幽回转到眼前的男人脸上,声若游丝,“你来了。” 她看着裴钧煜眼里难得一见的歉意,扯动干燥的唇角笑了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意。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他,他想扒我的衣裳,我拔出那根簪子,很用力很用力地往他头上刺进去,他好重,倒下来的时候,好多血流到我身上……”。 姜瑜边说,面上边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眼神在四周游离,神情恍惚,口齿却异常清晰,缓慢又清楚地把自己记得的每一个细节娓娓道来。 唯独没有说出她身在其中时的害怕和无助,像是一个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局外人。 平静的脸上甚至隐隐带着些疯狂的笑意,沙哑虚弱的声音有轻有重,描述得很生动。 探查完情况的慕容风寻迹而来,站在十步开外,静静听着她的声音,越听越不忍。 裴钧煜从她的描述中窥见了她当时的无助和绝望,冷厉幽深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他抬手掩好她凌乱的衣裳,越发揽紧了她,垂头贴了贴她冰凉的额角,温声强硬地打断她,“好了,别说了,现在没事了,我们现在回去,你好好地睡一觉,睡醒就全都忘了。” 喋喋不休的姜瑜听见他的话,一如既往乖顺地停了声,然后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表露出裴钧煜预想中对他的怨怪,这令他有些惊讶。 一路疾驰回府以后,裴钧煜把人放在床上,姜瑜早已晕了过去。 跟着进了内室的小玉和梅香见着气息奄奄的姜瑜,脸上当即就落下泪来。 看着她血迹斑驳的衣裙,根本不知她哪处受了伤,又或者全身都有伤,只能慌张地伸着手,不敢冒然触碰她。 梅香慌了神,一时也顾不得害怕男主子,“这是怎么了,夫人怎么了?出门儿时不是好好儿的么?” 小玉定了定心神,连忙出去打了些热水进来,刚拧干帕子要给姜瑜擦身子,就被裴钧煜接了过去。 “都出去。” 然后便轻柔地褪下了姜瑜身上的血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 每擦一处,他捏着帕子的力道就重一分。 裴钧煜凝视着她身上的伤和她即使在昏迷中也心神不安的眉眼,素来冷峻的面上不见了方才的怜惜和痛色,反而是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他压下心里复杂又不明的心绪,加快了给姜瑜上药的动作。 上完药以后,他伸手抚了抚姜瑜的脸颊,眼里似有些挣扎之色。 刚把她的衣服穿上,卓星就在门外禀告,“主子,太子来信,说有急事要与您商量,让您即刻去东宫一趟。” 裴钧煜闻言才定了定心神,随手把药膏放在一旁,大步走向门外。 “太子可有说是何事?” “与杜大人那笔钱银有关。” “大夫什么时候到?” “已经去找了,应该快了。” 裴钧煜刚走,几乎是被一路拖过来的大夫就到了。 却不是上回那个有些年纪的于大夫。 听见动静出门来的小玉见着这年轻大夫有些眼熟,想了会儿,惊讶地掩嘴低呼出声,“是你?谢、谢什么来着?” 那年轻的大夫也认出了小玉,喘匀了气后,拱手礼貌一笑道,“在下谢宴。” 隔着帷帐和绢帕,谢宴坐在床边仔细地诊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小玉观他面色不妙,本就不安的心越发揪紧。 半晌,谢宴才收回手,侧过脸看着小玉沉重道,“她有身孕了,身子却十分虚弱。” 第70章 不要 小玉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震惊得失了神。 谢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回目望向垂落的帷帐,继续缓声说道,“看脉象,这位夫人的身孕已有月余了,但母体虚弱,气血两虚,脉体细小而无力,腹中孩子胎元不稳,胎气极弱,先前应是早有胎漏见红和腹坠下沉之症,此胎若是要保,只怕是难啊。” 小玉这才想起姜瑜前段时日葵水紊乱一事,当时原以为是自小没有养好的老毛病,却不曾想竟是怀胎不稳之兆。 可眼下公子不在,夫人又还晕着,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小玉慌得六神无主。 她硬着头皮小声问道,“大夫,若是……若是不要这孩子,可有什么不伤身的法子?我们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再失了孩子,如此伤身,我怕她受不住……”。 小玉想起方才姜瑜被抱进来时那浑身是血的模样,眼见着半条命都要去了,竟又摊上这样的事儿,心里便是止不住的心疼。 越说,喉间的轻泣就越抑制不住。 床上昏迷的姜瑜被肩膀处的伤口疼醒,忍不住呻吟出声,但脑子还一片混沌,额头一抽一抽地疼。 小玉听见后连忙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把谢宴请到了屏风后,才回身去帷帐内照顾。 小玉:“夫人,你醒了,可有觉得好一些?” 姜瑜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小玉担忧的脸,轻笑了笑,“好些了,别担心。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在我旁边说话,好像还有哭声,是怎么了,还是我……咳咳……做梦了?” 小玉赶紧端来一杯温水喂姜瑜喝了下去,眼眶里的泪再忍不得,一大颗落了下来,“夫人,你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可是……可是大夫说,这孩子可能……可能保不住。” 姜瑜闻言,苍白的脸上有片刻的呆滞和迷茫,端着茶盏的手指无力一松,茶盏掉落在锦被上,然后滚了几滚,便沿着床边摔下,应声而碎。 小玉看着昏黄烛光下,穿着单薄里衣的姜瑜,身形消瘦又单薄,看起来孤零零的,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好似陷入了无尽的深渊中,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把她往下拉去,而她也不挣扎,失神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生机。 姜瑜被那一下清脆的破裂声惊了一惊,方才不过短短一瞬,回过神来的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小玉,仿佛没听清楚般又问了一句,“身孕?你是说,我腹中有孩子了?” 小玉捂住她冰凉的手,点了点头。 姜瑜好似才反应过来般,转过头自言自语道,“是了,从前村子里成婚以后的妇人,也是很快就有了娃娃,但我这样没名没分的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奸生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说到这儿,姜瑜不知所措的脸上不自觉地流下两行清泪,眼里不见多少伤心难过之色,反而尽是恐惧彷徨。 她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呆呆地把手轻轻放在自己柔软温热的小腹上,隔着轻薄的里衣,一冷一热,凉得她下意识收紧了小腹。 面上也随之多了几分柔和之色。 但随即,她神色又变得冷硬起来,抓着小玉的手,抬起头直直看着她,坚定地一字一句道,“不用保了,我不要他。” 小玉:“这事儿可要等公子回来,告知于他再做决定,万一……万一他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姜瑜自嘲低笑一声,自胸腔处而起的颤动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身子又起一层虚汗。 “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会要这个孩子的,若是让他知晓,只怕还会以为是我故意为之。” 裴钧煜这样冷情薄性的人,敢在孝期就做出与她苟合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举,不过是因着他不把老国公放在眼里,趁机发泄对生父的怨恨罢了,对她又能有几分真心? 孝期未过,正妻未娶,他又怎会让一个外室先生出孩子。 一旦被人抓到把柄,声名仕途必将大受打击。 连她这样一个没有见识的农女都知晓的道理,裴钧煜又怎会犯这样的错。 怪只怪她自己太过大意,竟怀上了这个孩子。 姜瑜:“把那大夫唤进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小玉只能应是,又把谢宴请了进来。 姜瑜靠在丝织枕上,隔着帷帐,“大夫,我要你实话告诉我,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谢宴听出她就是那日在酒楼为他解围的女子,不想她如今竟遭此大变。 世间上有哪位母亲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 他仔细酝酿了一番,才温声道,“倒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此后半月能卧床静养,保持心绪安定,再辅以滋补养胎之品,兴许可再给胎儿带来一线生机。即便胎儿保住了,以你的身子,日后生产也要多几分凶险。” 大夫说话向来留三分,若是旁人,他便会直接说这孩子是保不住的。 但姜瑜于他有恩,他总是不忍见她伤心难过的。 帷帐后面的姜瑜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攥紧了锦被,用力得骨节发白。 原本冷硬下来的心,到底还是为这孩子的坚强多了几分动容。 只可惜,她留不住他,更护不住他,她不能这么自私地把他带到这个世上。 姜瑜咽下喉中的哽咽,“那劳烦您给我开一副落胎药,我就不勉强他这么辛苦地留在我腹中了。” 无人看见的帷帐内,姜瑜面上的神色越发温柔,微微扬起的嘴角甚至带着几分快要解脱的笑意。 谢宴没想到她竟不想要这孩子,听她话声似是即刻就想落胎,当即便要劝阻,连声音都提了几分,“你现在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落胎药药性太猛,若是现在就服下,恐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不如再等两天,等你身子好些了再……”。 但话未说完便被姜瑜打断了,“多谢大夫好意,您的话我记下了,小玉,带他出去抓药。” 半个时辰后,小玉端着熬好的落胎药来到床前。 那药跟普通的药看起来没什么差别,都是一团黑糊糊的,闻起来就很苦。 姜瑜捧起药碗的时候,小玉抬手拦了一下,“夫人,您真的要喝吗?” 姜瑜反而解脱地笑了笑,“傻丫头。” 说完,她一把捧起药碗,不嫌烫,也不嫌苦,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以后,喉咙像被火烧过似的,舌根处却泛起一丝丝甜意。 她喝得太急,有些溢出来的药汁顺着下颌和脖颈流到衣襟,褐色的药汁沾到白色的里衣,突兀又刺眼。 第71章 噩梦 滚烫的药流入腹中那一瞬,竟让她觉出一丝暖意。 药效发作得很快,小腹处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仿佛在生拉硬拽着要把那团血肉从她身体里一点点艰难地剥离出来。 她侧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手指揪着雪白的里衣,指尖带着里衣不自觉掐进腹部的软肉,贝齿紧咬着下唇,压抑着喉间的痛呼。 脸上更是无一丝血色,疼得浑身发颤,满身虚汗,鬓边青丝被这汗混着眼角流下的泪水打湿,随着她的翻滚湿哒哒地黏在她脸上,一声声强忍的痛吟从齿间溢出,本就惨白的脸白了又白。 疼,实在是太疼了,比她肩膀处的伤疼上百倍千倍…… 腿根渐渐被什么浸湿,泪眼朦胧间,她瞳孔开始涣散,只看见一片刺眼的红…… 被姜瑜赶到外边儿守着的小玉等到半个时辰一过,便赶紧进去,入目便是被鲜血洇红的衾被和疼得不省人事的姜瑜。 “夫人,夫人。” 她抖着手掀开薄被,雪白的里衣和浓稠的血污搅和在一起,红得扎眼…… 东宫。 裴钧煜与太子和慕容风就今夜之事商议完以后,离开时在书房外见到抱着太孙乘轿而来的太子妃。 裴钧煜侧身拱手行礼,“臣见过殿下。” 太子妃的肩舆暂停,浅笑道,“裴大人不必多礼,这样晚了,你可是刚从太子书房出来?太子如今可还在见臣属?本宫并非有意探问太子行踪,只是太孙今日身子不适,闹着要见他父亲,无论怎么安抚都不管用,本宫实在没办法才带他来了这儿,若是太子正忙着,本宫便也不去这一趟了,省得扰了他。” 她刚说完,怀中的孩子便好似有些烦躁地扭了扭身子,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像是在催促母亲赶紧带他去找父亲。 太子妃连忙低声哄着。 裴钧煜知晓太子对嫡子的看重,便直言,“方才臣出来时,并未看见还有臣属要进去回话。” 太子妃点点头,“多谢,夜深了,裴大人也尽早回去休息。” 裴钧煜在原地等着肩舆过去,余光瞥到侧过身子露出一张圆圆小脸儿的小太孙,正睁着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无辜又好奇地看着他,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柔软,也生出一点儿感慨。 他跟太子一般大的年岁,如今太子膝下早已儿女双全了。 不由地想到日后若是姜瑜有了孩儿,定然也是极好看的,到那时,他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是慈父?还是严父? 不过姜瑜定然会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还有两个时辰便天亮了,裴钧煜手上还有几件棘手的公务要处理,无暇去看姜瑜,便吩咐了卓星每日把她的情况汇报上来。 这一场小产几乎要了姜瑜半条命。 她和小玉两人还得挖空心思瞒天过海。 首先便是诊脉开药的谢宴,因着恩情,十分轻易就应下了替她保守秘密,还配合她在其他下人面前演戏。 姜瑜也是后来才知道,谢宴就是那天她在酒楼一时看不过眼帮的那个书生,知道的那一刻便觉得“果然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 被血染红了的衾被也说是因肩膀处伤口崩开出血所致,被小玉胡乱裹成一团,看不出有多少血,直接烧了。 她肩膀处的伤口太深,倒也没引起其他下人的怀疑。 自那晚后,半个月以来,裴钧煜公务缠身,但每日都会看女卫送来的记录姜瑜情况的信件,顺便开始着手物色正妻人选。 等一年后,他孝期一过便成婚。 他身为国公府继承人,子嗣传承是头等大事,况他本就被圣上夺情任职,只需守孝一年即可。 宗法不可乱,他必须先有嫡子,才能让姜瑜生下他们的孩子。 而他无暇来的这段时日,也正好让姜瑜可以安心坐小月子,不必费心神应付他。 毕竟这男人太过敏锐,稍有不慎,她和小玉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这日,谢宴准时来诊脉,依旧是隔着帷帐和锦帕,“夫人脉象上实下虚,昨夜可是睡得不安,是否还伴有盗汗之症?” 姜瑜恹恹道,“昨夜做了几个梦,是没睡好,梦醒时,身上汗津津的。” 谢宴闻言,眉头一皱,又仔细摸了会儿脉,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有些事既已过去,便宽心些,要放过自己才好。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日后遭罪的还是自个儿啊。” 这些时日看诊以来,他也猜到了姜瑜的身份。 外室虽为人所不耻,但他相信姜瑜这样良善的女子,定不是那等不知廉耻之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况医者仁心,既是他看诊了这么多天的病人,多关心几句亦是常事。 姜瑜点点头,感激道,“我知了,劳您费心了。” 谢宴收着药箱,顺手从箱子里掏出了两个用竹篾编的蝴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我前几日给家中小妹编的小玩意儿,多做了两个,不值钱,就当给你解解闷儿。待会儿我再给你开几副安神药,喝了兴许能睡得好些。 ” 当日笑得那样明媚干净的女子,他总是不忍见她这般郁郁寡欢的。 姜瑜:“多谢。” 谢宴走了以后,姜瑜拿起那两个竹蝴蝶,发现那翅膀还会摆动,甚是有趣儿,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她看着小玉为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又见着窗牖外灿烂的艳阳,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姜瑜,你不该再这样下去。” 当晚,她喝了一碗安神药,睡到夜半,却又做了噩梦。 梦中,她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听见婴儿的哭声,心里莫名地焦急,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便赶紧循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走进了内室。 一走进去,果然看见床上放着一个红色的襁褓,她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就要哄。 正当她想看看孩子的脸时,怀中的小人儿瞬间就变成了一滩血水。 她“啊”的尖叫出声,害怕极了,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开他,任由那滩血水染红了她的衣裳。 第72章 入心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姜瑜在屋里待闷了,便换了个地儿待,来了水榭。 这会儿的天还热得很,姜瑜凭栏而坐,身上却还披着一件薄披风,把脖子以下围得严严实实的。 姜瑜想起方才小玉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随便脱下披风时那严肃又唠叨的模样,活像个老妈子似的,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她垂目静静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儿,心神视线俱随之而动,以此强迫自己忘记梦中那挥之不去的一滩血水。 月余的孩儿连团血肉也没有,一碗药下去,化成血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小玉端着熬好的药往水榭走去,正好在回廊转角处遇见梅香。 梅香:“小玉姐姐,你端着药去哪儿?正院在那头,你莫不是走错路了。” 小玉:“夫人在水榭,这会儿到喝药的时辰了,我得赶紧把药端过去。” 梅香闻言脚步换了个方向,“夫人总算愿意出来走走了,在屋里待那许久,没病也要闷出病来。我同姐姐一道去,顺便把这只小狸奴带过去给夫人解解闷儿。” 说着,便把怀里的一只那只狸奴崽子往上托了托,交叠的手臂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小玉见着这幼崽,一脸不赞成,“这小崽子毛多,一抱就沾得身上到处都是,还是不要带过去惹她心烦了。” 梅香却不乐意了,说什么也要带过去给姜瑜看看,“这毕竟也是夫人救回来的,好歹让她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欢,我再抱走就是了,这小东西有趣得很。” 说完生怕小玉拦她,一路小跑着往水榭去了,先小玉一步到了水榭。 正在发呆的姜瑜听见这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就见梅香这丫头转眼间到了跟前。 梅香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夫人夫人,这几日你待在屋里都闷坏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姜瑜见她这般高兴,被她感染,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梅香手一松,怀里的小崽子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脑袋,一双圆圆的黄色眼睛天真无邪,滴溜溜地不停转着。 姜瑜的心神瞬间就被它俘获了,一脸惊喜地试探着把它抱到了怀里。 那狸奴崽子好像还记得姜瑜似的,十分乖顺地任她抱着摸着,还舒服地眯着眼,懒懒地“喵呜”叫了几声。 姜瑜手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只觉千疮百孔的心底深处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感觉心都快化了。 这只狸奴崽子除了粉嫩的耳朵,通体的白毛柔软蓬松,像天边洁白的云朵一般,姜瑜便把它唤作“云奴”。 云奴性情乖顺独立,平日里除了吃睡以外,并不黏人。哪怕是成日给它准备羊奶的梅香,它也时常爱搭不理的。 但自从被姜瑜带到身边,它就像转了性子似的,只要醒着,就要往她怀里凑,十分依赖她。 本就无事可做的姜瑜,心神也被它分走大半,常常注视着它喝奶睡觉,时不时摸摸它粉嫩的小爪子,一看就是半天,目光宠溺柔和。 短短几天过去,姜瑜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神色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动莹润,眼角眉梢似都泛着细碎的光。 午后,小玉带着隔了几日前来看诊的谢宴在外间隔着帘幕诊脉。 谢宴:“夫人这几日心绪开阔不少,脉象平稳许多,接下来便不必再喝之前的药了,我开几副养身滋补的方子,每日睡前喝一回就可以了。” 姜瑜收回手,从帘幕后走出来,对着谢宴福身行了一礼,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这些时日以来,有劳您为我费心诊治,姜瑜在此谢过。” 谢宴连忙拱手还礼,这还是他诊脉这些天以来第一回见到姜瑜。 大病一场,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面上还带着几分病气,不过好在气色红润了许多。 他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和心疼,匆匆垂目,“谢宴不敢受此礼,医者本分罢了。再者,夫人先前于我有恩,如今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唯望夫人日后能保重身子,安康喜乐。” 谢宴就这么坦荡地说出这番话,虽只是一身青衫布衣,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温润谦谦的气度,书生儒气,却难得的不迂腐。 姜瑜无声地笑了笑,又看见他袖口处有笔墨的痕迹,“那我也祝您来日金榜题名,一朝高中,扶摇而上。” 女子的声音温柔真诚,谢宴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两人目光相接,俱是敞亮柔和的笑意。 谢宴:“多谢夫人。” 谢宴走后,姜瑜问起小玉这附近可有寺庙。 小玉:“有的,碧云山上有一座大佛寺,香火旺盛,听说特别灵。您可是要去?” 姜瑜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绣绷子,手抖着艰难地下了第一针,“我想去拜一趟,给那孩子点一盏长明灯,送送他。” 话落,眼眶里的泪珠也随之滴落在红色的绣布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姜瑜手上的针却越来越快,一件绣有五毒蝎子纹样的肚兜渐渐成型。 布料柔软,针脚细密,触手摸不到一个突起的线头,每一针都饱含姜瑜对那孩子的歉疚。 潞国公府。 裴钧煜处理完一堆事务以后,打开了影卫送来的那份记录姜瑜日常情况的信件。 一字一句地看过以后,他叫来卓星,“女卫可有提起她心情如何?与贴身之人私语时,可曾怪过我?” 卓星有了上回的经验,打了会儿腹稿,避重就轻道,“夫人良善识大体,怎会怪罪您。” 裴钧煜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稍有空闲便会想起姜瑜,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但想到最多的,却仍是那晚的惊险。 他甚至做过几次荒唐的梦,梦中的他没有先救崔诗敏,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先救了姜瑜。 梦中的他把人揽到怀里的那一刻,心里安定的同时,还有着浓烈的后怕和释然。 那是他在梦中即便改变了结局也无法摆脱的愧疚,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恼怒自己当时过分的理智和清醒。 这些时日以来,他虽也忙于公务,无暇抽身去见她,但何尝不是害怕面对姜瑜,害怕在她脸上看见对他的失望。 是的,害怕。 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也绝不会承认的情绪。因着这害怕因情而生,在他承认和确定对姜瑜的情意之前,他总是在刻意逃避。 而他到这时才终于承认,他对姜瑜不仅仅是喜爱而已。 他还曾认真思量过,到底是何时让她不知不觉地入了心。 无果。 思及此,他放下信件,大步往外走去,沉声吩咐卓星,“给太子去一封信,我今晚不去赴会,再去吏部告几日病假,我去一趟京郊。” 卓星犹疑地想要再确认一次,毕竟主子行事向来以大局为重,这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放下公事。 但他抬头时,已不见主子人影了,足可见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裴钧煜策马疾驰而去,衣袍翻飞间,他只想赶紧见到姜瑜。 第73章 疑心 烛光融融,姜瑜坐在榻上绣虎头鞋,小玉在旁边做姜瑜的里衣,梅香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姜瑜手边还有个竹篮,是云奴的窝。 此刻,它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睡得正香。 自从有了这小东西陪在身边,姜瑜便再没有做过那样撕心裂肺的噩梦了。 裴钧煜走进屋子里时,听见姜瑜和丫鬟低低的说话声,不时还传出几声轻笑,心里一时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来时想了一路姜瑜如今哀凄失望的样子,连安抚的话他都在心里想得差不多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用不上了。 还是小玉抬头时瞥到屏风处有个高大的人影,警惕地问了一声:“谁?是谁在那儿?” 裴钧煜从阴影处走近,姜瑜抬头看去,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对上,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玉忙起身行礼,拿起所有东西以后,又赶紧摇醒了还没清醒的梅香,把她赶紧带出去了。 姜瑜也起身准备行礼,却被上前一步的裴钧煜二话不说地牵住手,温柔地抱进了怀里。 裴钧煜:“你身子恢复得可还好?” 姜瑜侧脸贴着他胸前锦衣,神情无波无澜,一如平日般轻声回道,“好多了。” 裴钧煜揽着她的手收了收,另一手摸上她受伤的肩头,喉咙有些发紧,艰涩道,“伤口可还疼?” 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轻薄的阑裙来回蹭着她已结痂的伤口,透着他不可言说的愧疚和心疼,还有迟来的懊悔。 姜瑜下意识缩了缩那一侧肩膀,然后继续像个木头人似的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不疼,只是大夫说还得养一阵儿,以免日后落下病根。” 裴钧煜低头,温热的唇擦过她的额角,大手托在她脑后,把她的头抬了起来,眼神微微一顿。 姜瑜眼里无一星半点儿的笑意,更不见往日二人亲近之时的羞赧和情意,甚至连她那从不掩饰的依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冷淡陌生。 男人直视着她微垂的双眸,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要看进她心里去。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阿瑜,你看着我,告诉我,那晚之事,你可曾怪过我、怨过我?” 姜瑜顺从地回望着他,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道,“不曾的,我从没有怪过您,崔小姐身份高贵,比我重要,先救她是应该的,我知道的。” 裴钧煜神色一变,加重了几分环在她腰间的力道,面上寒意顿生,逼问道,“任是谁在生死关头被人放弃,心中怎会不怨?阿瑜,我说过的,不要骗我,我要你实话告诉我。” 冷峻的面上带着隐隐的渴求。 他心里其实十分矛盾,既希望她乖顺识大体,不要对他闹脾气,却又不想看到她太过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应该怨,应该恨,应该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她爱他,怎会不因他没有选她而难过呢? 他需要看到她的眼泪来探寻姜瑜对他的爱意。 姜瑜闻言,平静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自嘲的讥讽,眼眸也泛出晶莹的水色,“便是怨怪了又如何?若是能重来,您当时可会先救我?” 紧紧盯着她的裴钧煜因她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润,从心底里陡然生出强烈的激动和颤粟,耳边迅速覆上灼红,眼里的冷硬也化为柔色。 几乎是姜瑜话音一落的同时,他便垂头狠狠吻上了她柔软干燥的唇,慢捻厮磨,极尽耐心地撩拨和抚慰。 这不仅是对姜瑜的安抚,更是他对自己那不为人知的隐秘情感的发泄。 姜瑜被他箍在怀里被迫承受这个突如其来却又温柔至极的吻,在他的刻意挑逗和轻柔的抚摸下,她也慢慢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身体的本能牵引着坠入欲海,不做任何其他徒劳的抵抗。 直到呼吸困难的姜瑜抬手推了推他,裴钧煜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喘着粗气把头埋在姜瑜颈边。 迷离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被她锁骨上那一颗红痣勾住,随即又毫不客气地吮吸,灵活的舌头不断在那微凉的肌肤上勾缠舔弄。 姜瑜无声地平复着呼吸,感受着他作怪的唇舌,有些不适地蹙了蹙眉,心里生出一丝异样,但到底忍耐着没有出声。 等裴钧煜作弄够了,他才贴着她的耳朵轻笑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过去的事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以后不管是谁,我都只会选择你,只有你。” 姜瑜听了这话,心里没有一丝触动,但还是伸手回抱住男人精壮的腰,让自己完完全全依偎在他怀里。 如今,她已经能娴熟地讨好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了。 果然,这无声的亲近之举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让裴钧煜满意。 他抱着姜瑜,用力得几乎要把人揉进身体里,眼角微红,情态缱绻,眼底却压抑着病态的满足和温柔。 姜瑜受不住这力道,忍住要挣扎的冲动,柔声道,“这大晚上的,您匆匆过来,可用过晚膳了?” 裴钧煜这会儿才觉出腹中是有些饿了,心里更觉熨贴,便放开了她。 姜瑜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襟,往外走去,“您先坐会儿,我去吩咐厨房做几道菜。” 直到姜瑜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不见,裴钧煜才回身坐在榻上。 看见小几上那几件红色的小儿肚兜和做到一半的虎头鞋时,他心弦一动,鬼使神差地拿起来放在手上,细细看了几眼。 交代完厨房进来屋里的姜瑜看到裴钧煜端详这些东西这一幕,呼吸一窒,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听见她动静的男人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你绣这些婴孩的东西做什么?” 姜瑜听了这话,身子不自觉的地僵直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边走边应道,“厨房的王婆子她儿媳妇前些日子生了个大胖小子,给我拿了几个红鸡蛋,还抱来给我看了,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 经过他身边的姜瑜拿过他手上的鞋子放到绣框里,一边收拾针线,一边接着随口道,“正好这些日子我在屋里养伤也闷得很,便索性给那孩子做点儿肚兜鞋子打发打发时间,许久未做绣活儿了,手都有些生了。” 裴钧煜随手捡起一件肚兜摸了摸,看了一眼动作不停的姜瑜,意味不明道,“你有给别人孩子做这些东西的功夫,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做几件衣裳帕子。” 不知是不是姜瑜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的视线好像在她小腹处停留了一会儿。 第74章 不满 到了晚上,姜瑜好不容易睡着了,夜半却又梦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一声声凄厉的哭声在她耳边回荡,她心焦不已地四处寻找,却始终不得见。 睡在她身边的裴钧煜察觉到她的动静,探身而去,就看见姜瑜双目紧闭,却眉头紧蹙,不安地摇着头,嘴里还呢喃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显是做噩梦了。 他凑近姜瑜唇边,仔细听了听,却始终难辨她口中吐出的模糊话语。 他曾听人说过,不能随便唤醒做噩梦之人,否则会惊吓到她的神魂。 但他看着此时脸色苍白、神情痛苦的姜瑜,哪里舍得看她继续难受下去? 温热的掌心触上她出了一层薄汗的肌肤,沙哑的声音缓了又缓,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阿瑜,阿瑜,醒醒。” 眼见着就能把孩子抱到手里的姜瑜被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语唤醒,眼前的一切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唰的一下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陡然落空的双手无力地在空气中挥了挥,却什么也没抓住,浑身直冒冷汗。 裴钧煜从身后伸手环过她的腰,“做什么噩梦了,怕成这样……”。 他的手刚碰到姜瑜的腰,话音未落,就被还没缓过神来的姜瑜激动地抬手拍开,身子瑟缩着想往后躲,却被男人大手果断揽回,动弹不得。 裴钧煜捧起她一侧脸颊,却见姜瑜抬眸望向他时,眼下红了一片,无神的眼里尽是凄怆的悲色。 与她那日被虏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他看着姜瑜的反应,心里一沉,越发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一边把她脑后被汗打湿的青丝捋好,一边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阿瑜,没事了,有我在,只是个梦而已,你现在很好,有我陪着你……”。 姜瑜听着耳边的声音,慢慢回神,借着阑珊的月光,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想推开他,却被男人越发用力地箍住。 她闭上眼,顺从地抱上他的腰。 过了一会儿,裴钧煜感受到她平静下来的情绪,低头看向她,“可是还在害怕那晚之事?” 姜瑜闻言顿时想起那匪徒的死状,身子忍不住有些发颤,“不是。” 这般反应却让裴钧煜觉得她在逃避,心间不由泛起些酸涩,“阿瑜,那晚你很勇敢,你杀了他,是他死有余辜,忘了那件事好不好?” 而那句在嘴边打转的“是我不好”却终究没说出口。 姜瑜一脸麻木,毫无情绪道,“是啊,都过去了,我会放下的。” 第二日,那位教姜瑜习字的女先生青娘子恢复了往日的授课。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一来,姜瑜便能借着习字的由头避开些与那男人相处的时候。 青娘子是个矜持典雅,颇具风韵的女子,才思敏捷,写得一手好字,为人清冷却没有孤高的傲气。 她先前教导姜瑜时守着分寸,只是点到即止,既不过分严厉,也不过分放纵。 于姜瑜而言,她是一位很好的先生。 于她而言,姜瑜是个好学努力的学生。 姜瑜练字时,她站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姜瑜写到第三个大字时,出声打断,“你这一点提按的时机不对,你看这儿,提得晚了,笔势就错了……”。 姜瑜听着先生的批评,脸颊红了红,羞耻地咬了咬唇,不好意思道,“学生知了,待会儿我重新写一张。” 青娘子:“你这些时日肯定是懈怠了,习字贵在持之以恒,怎能随便荒废。需知十日才能练出来的功夫,若是一日不练,便容易前功尽弃了。你习字本就晚了些,若是再不比旁人刻苦几分,要何时才能有进益?” 这还是她自教导姜瑜以来,第一回说这么重的话。 姜瑜也不辩解,只乖乖点头应了,“先生说的是,学生日后一定不会再偷懒了。” 青娘子听了这话,稍有厉色的面上才和缓了些。 刚才捧着账册进来,在门边等着的小玉,听她们说完话了,才走上前忍不住替姜瑜解释,“夫人肩上的伤还未养好,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一练就是两个时辰了,否则日后天气一变,有个风风雨雨的,您可要遭罪了。” 青娘子仔细看了看姜瑜的脸色,觉出她是消瘦了许多,才明白是自己误解她了。 “既是受了伤,一时耽搁便耽搁了,身体要紧。” 姜瑜轻轻揉了揉肩膀,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小玉太担心我了,难免说得夸张了些。” 青娘子看着这般认真刻苦的姜瑜,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欣赏。 小玉把几本账册放在姜瑜面前的书案上,“夫人,这是胡管家交给您过目的账册。” 姜瑜随手打开翻了翻,上面各种密密麻麻的支出条目和算数,她完全看不懂! 虽说上边儿的字她能认出大半,可她连账册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如霜打的茄子般,她肩膀无奈一垮,顿时犯了难。 青娘子本不欲多管闲事,但看在姜瑜即使带伤也要习字的份儿上,她便多教她些也无妨。 先生对好学的学生总是更愿意多教些的。 她对小玉说,“你先去拿一把算盘来”,然后坐在姜瑜身边,随手翻开了一本账册,“这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大类,所谓进便是收入的钱银……”。 青娘子教得用心,而姜瑜亦是个刻苦的学生。 且姜瑜在这算筹之术上的学习劲头比四书五经要足,领悟得也快,学起来简直如鱼得水。 这头的书案前师生相谐,而另一头书房里的男人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裴钧煜在书房忙碌半天都没见着姜瑜的身影,叫来下人一问,知晓她在水榭以后,便放下手中公务,提步去看了看。 远远的,他便看到姜瑜拨动算盘,学得正起劲儿的模样。 见着她这般鲜活,不似昨晚一般魂不附体的,他总算安心了些。 可等到了晚上就寝的时辰,他看见姜瑜还伏在案桌前琢磨那几本账册,甚至手上还不忘时不时摸一摸那只畜生崽子,却没有空闲分给过他一个眼神时,心里的不满再也抑制不住。 第75章 教她 姜瑜对着账册上的数目拨动算盘,却怎么也对不上数,扯着头发直发愁。 裴钧煜走到她身旁时,姜瑜恰好从相册中抬起头,见着他来,眼睛登时一亮。 姜瑜:“裴郎,你来得正好,快给我看看,为何这两笔数目我怎么算也对不上……”。 裴钧煜还从未被她用这种眼神看过,眉头一挑,瞄了眼账册上那几笔数目,又看了看她的算盘,随手拨了几下,“小珠进一,大珠就要退一,你这里没有拨回去……”。 随着几声清脆利落的珠子碰撞声响起,算盘上的数目便与账册上的一般无二了。 姜瑜恍然大悟,刚想自己再算一遍,手边的算盘就被裴钧煜抽走了。 “你这一整日都在这些事上费心,怎不多花点儿心思在你家郎君身上,嗯?” 姜瑜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可你今日也忙得很,我总不好叫你放下手中的事陪我。” 裴钧煜哪儿愿意承认自己不过就是想让她陪在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他早已习惯了她,怎会觉得烦扰。 抬手一挥把她面前的账册合上,转身佯装生气,“快去沐浴准备睡觉,再不睡,明日我就让你的先生以后都不用来了。” 姜瑜无法,只好把还没看完的账册放在一边,抱起了一边的云奴去沐浴了。 沐浴完回到内室时,姜瑜坐在榻上专心致志地给云奴擦身子,对这小家伙怎么看怎么喜欢。 可云奴却不是个安分的,小身子扭来扭去的,就是不肯安生地让姜瑜擦干身子。 姜瑜又不敢下力气,生怕捏坏了它,于是那一坨白色的小团子就像尾滑不溜手的游鱼,在姜瑜手上和腰间来回穿梭折腾。 姜瑜只能捏着帕子,凶巴巴地放狠话,“云奴,你再不乖一点儿,以后就不许进来。” 云奴一听,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看了一眼沉下脸的主人,“喵呜”叫了一声,果然缩起了小爪子,耷拉着小脑袋乖顺地伏在姜瑜膝上任她施为。 坐在床头翻看杂书的裴钧煜目光早已不在书上了,手上的书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灯下看美人,粉面桃腮,眉目灵秀,别有一番风味。 但看她怀里那只狸奴崽子却怎么看怎么碍眼。 眼看着那崽子身上的毛干得差不多了,裴钧煜合书下了床走到她身边,一把提起云奴的脖颈,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往外走去。 姜瑜不明所以,“怎么了,你做什么”,忙起身跟上去。 裴钧煜稳稳地把猫抛到听见开门声转身看来的小玉手里,把门关上以后,又回身把跟过来的姜瑜拦腰扛在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在她挺翘的臀上拍了一下,“现在你总能上床歇息了。” 头朝下的姜瑜本就脑袋充血,被他打这一下羞得脸更红了,双手不断拍打着他的背,“快放我下来,登徒子……”。 三两步走回床边,裴钧煜把人放到柔软的衾被上。 姜瑜身上的中衣系带不知何时被他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散开以后,露出了里边儿紧绷的白色小衣。 青丝如瀑,松散地铺洒在缠枝锦衾上,越发显得她一张瓷白的小脸儿无辜又妖冶。 男人晦暗不明的眼底愈发灼热,有如实质般的视线在她玲珑的身姿曲线上游移。 姜瑜撑起身子抬目看去,哪里看不懂他眸中深意?吓得忙扯过身下的被子胡乱往身上裹。 抖着声音,“我…我身上还有伤,大夫说……啊……”。 未完的话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吹灭烛火放下帷帐的男人毫不费力地扯开了被她揪紧的薄被,一把搂过了姜瑜的身子,如山一般倾覆在上。 不等她挣扎,便搂过她的颈子,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强势而有力地撬开了她的齿。 手下动作更是不停,急不可耐地在她起伏的身子上揉按。 她的身子摸起来比肉眼看见的还要瘦,好不容易丰腴了些的身子又清减了,连小腹处都平坦了许多。 可见这段时日,她定然是不好过的。 手上的力道倏地放缓,多了些分寸。 姜瑜身子也开始变热,她呜咽着偏头躲开,小臂更是用力抵在男人硬朗的肩上,含糊不清地阻止他,“大夫说了……不能…现在还不行……”。 男人精壮的身形纹丝不动,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气得姜瑜眼眶发红,捶手不停地打他。 好半晌,姜瑜锤得手都酸了,裴钧煜才喘着粗气歪头埋在她颈侧,“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憋了这些天,你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瑜有一瞬间差点儿又迷失在这若有似无的柔情蜜意里。 裴钧煜手指摩挲着她光滑的肩头上那道短小凸起的疤痕,薄唇轻轻覆上,舌尖温柔地舔舐着。 又伸手一寸一寸地摸过姜瑜的脸颊,然后在她湿润的眼角停下,极尽温柔地抹去了那道水润,“明日给我做个香囊,要你亲手做的。” 姜瑜缓缓吐出一口气,怔怔望着漆黑的帐顶,“好,您可有特别钟意的纹样?” 裴钧煜平复下来以后才翻身下去,轻轻搂住姜瑜,拍了拍她的腰,“没有,都随你,睡。” 姜瑜闭上眼,一夜相安无事。 这府宅自姜瑜来了以后,才算真正有了主子。 在这之前,府里几乎全权由胡管家掌事。 人心贪婪,忠仆易变,这账册自然就干净不到哪儿去。 姜瑜学得快,再加上青娘子在一旁指点,账册上的手脚很快就被她看了个明白。 姜瑜有些茫然,她不知要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情。 “青娘子,若是你,你会如何?” 青娘子看她愁得小脸皱巴巴的,提点道,“恩威并施,宽严相济,方为御下之道。” 姜瑜觉得她这句话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还是一知半解。 用晚膳时,裴钧煜见她魂不守舍的,便问了她几句。 姜瑜便把胡管家的事情跟他说了。 裴钧煜听了无甚反应,夹了筷鱼肉在她碗里,“水至清,则无鱼,不可过严,也不可太过宽纵。” 姜瑜不明,“这是何意,罚还是不罚呢?” 用过晚膳后,刚到酉时。 裴钧煜吩咐下人把胡管家叫到院子里,又叫上姜瑜,“你性子太软,难免会被下面欺上瞒下的奴才轻视,这一点,要改。” 第76章 避子药 微风拂来,吹过满院花香,带来几许清凉。 胡管家微躬着有些肥胖的身子上前行礼,面上是一如平日的沉默和老实。 但随着他一个又一个遮掩的借口和把戏轻易便被一一戳破,平日里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他恼羞成怒之后竟还想着伤害原先还在替他求情的姜瑜。 他刚一起身扑过去,被裴钧煜果断扔出的茶盏正中心口,当场便吐出一大口血来,奄奄一息趴倒在地。 狰狞的面孔暴露殆尽。 裴钧煜牵起惊魂未定的姜瑜,随口扔下两句话,便定了他的下场,满院围观的下人皆噤若寒蝉。 进了内室,裴钧煜带着姜瑜的软腰坐在膝上,握着她微凉的手,“可是被吓到了?现在你明白了,一味的善良和仁慈不见得会让这起子下人对你感恩戴德,反而会纵得他们变本加厉,过度的宽容迟早会成为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刀,有恩有威,才能让他们守好本分。人性如此,你日后莫要宽纵他们。在外头尚且如此,日后进了府,你的心更要硬。” 姜瑜却不只是因胡管家想伤害她而心惊,她心里更为惧怕的,是裴钧煜方才洞察掌控人心的本事。 随意三两句询问和试探,便能看穿胡管家所言是真是假。 句句紧逼,直到把人逼入绝境,露出原本的面目。 而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听他再度提起进府一事,姜瑜心神涣散,不禁在心里暗暗自问,“我真能从这样一个权势滔天、手段狠辣的人手里逃脱出去么?” 裴钧煜凝着姜瑜略有些苍白的面上惊魂未定的神情,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胡管家一事其实何须他亲自出手,但他总要教会姜瑜如何做一个主子,要替她在下人面前立威。 上回她以身相护那几个丫头,怕在下人眼里就已成了个心软好欺的主子。 他毕竟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日后若进了府,她还是这般,只怕轻易便能被那群人精生吞活剥了去。 两人一时各怀心思。 姜瑜良久才回神,倚在男人怀里,紧紧抱住他,小脸蹭着他温热的胸膛,“我知了,有您在,我不怕,日后我不会再这般心软了。” 裴钧煜闻言,眼底有几分欣慰的笑意,揽在她腰间的手上移,扣在她脑后,贴近吻了上去,唇瓣相接,若即若离间,他含糊不清道,“是,有我在。” 须臾,他放开她,咬着她软嫩的耳垂不知说了什么,如愿看到姜瑜从耳根至脸泛起羞红,才哈哈朗笑了几声,转而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往净房而去。 净房里水声潺潺,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纹路滑下,满头青丝被尽数打湿,强势的大手霸道地按着柔若无骨的小手纠缠,殷红的唇瓣偶尔溢出几声压抑的低呼…… 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声响起,心满意足的男人衣襟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抱着懒散无力的姜瑜起身回了内室,擦干头发以后,二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经此一事,府里的下人们一改往日的散漫,做事谨慎小心了许多,姜瑜不得不承认裴钧煜所说所做之事着实有用。 而她日后在他身边,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去大佛寺一事也只能暂时搁置。 日子如流水,缓缓而过。 终于,等到谢宴再度上门请脉,亲口说出姜瑜身子已无大碍时,坐在榻边的裴钧煜眼底一时多了几分暗色。 等大夫走了以后,小玉端来最后一副药,他亲手接过,拿起盛满药的瓷勺吹了吹,递到姜瑜唇边,“最后一副药了,喝完就好了。” 姜瑜听出他言外之意,心里紧了紧,身子也僵愣住,十分不自在。 唇角弯起笑了笑,她伸手想将药碗接过来,“我…我自己来。” 裴钧煜转了转手腕,避开了她伸来的手,搁在她唇边的瓷勺递了递,笑得越发暧昧,“只怕我一转身,你又要把药给倒了,快喝。” 姜瑜心跳不自觉加快,只能一口一口地喝下这碗药,苦得眉头鼻子紧皱。 待她好不容易把药喝完,裴钧煜像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几颗蜜饯塞到了她嘴里,她嘴里的苦药味才淡了些。 天气晴好,屋内的窗牖开着,墙角的海棠花娇艳欲滴,细小的灰尘在明光中无声地翻滚,似也在昭示着男人此刻的好心情。 姜瑜手指无措地揪着锦被,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放,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停留在手上,一会儿停留在衾被上,就是不曾抬眸看向床边的男人。 因着她垂头的动作,披散在脑后的青丝落下几缕垂在她莹白的脸侧,更添几分令人采撷的欲望。 裴钧煜就这么含笑看着她。 粉腮一鼓鼓的,待那颊边的小鼓包平下去,裴钧煜倏地贴近,抬起她这些时日终于长了些肉的下巴吻了下去,衔着她软嫩的唇瓣,尝到又甜又苦的滋味,引得他越发深入。 接下来一整日,姜瑜都在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能躲一时是一时。 她甚至把走路都不稳的云奴薅起来教它爬树,看得男人哭笑不得。 天色一暗,二人于诡异的平静中用了晚膳,男人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姜瑜却食不知味。 裴钧煜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姜瑜一直忐忑着的心也随之被高高挂了起来。 她被男人半强迫地带进净房,水声激荡,纠缠不休。 回到内室后,她困倦得倒头就睡,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深入强势唤醒,身上已经不着寸缕,视线晃荡间,哑了的嗓子早不成调了。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见她脸颊嫣红,如香兰泣露,当真是无比艳丽,兴致越发高涨。 急风骤雨,粉融香汗,锦帐春宵恋不休。 翌日,男人迷迷糊糊醒来时,怀中已空。 他探手往旁边摸去,枕畔已凉。 他微微睁开眼,朦胧间听见帷帐外有人压着声音说话,“夫人,小心烫,要不待会儿再喝。” 姜瑜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端起药碗,摇头吹了吹,仰头干脆地一饮而尽。 裴钧煜闻到浓重的药味,瞬间清醒。 他坐起身掀开帷帐,就看见姜瑜已经把空碗递回给了丫鬟。 小玉见着他,连忙垂头低身行礼。 姜瑜示意她出去。 转身看见坐在床边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拿起旁边木施上的衣服走过去,若无其事道,“您醒了。” 裴钧煜问她,“你方才喝的是什么药?身子不是好了么?” 姜瑜展开手上拿着的中衣,示意他站起来,服侍他穿衣,“避子药,前些时候特意让大夫开的。” 第77章 礼佛 裴钧煜听了这话才猛然想起,他从前在宫中和府里时,伺候他晓事的宫女和丫鬟事后都会喝上这样一副药。 只是在宫中和府里时,自有掌事嬷嬷安排,他便不曾为这些事操心过。 思及此,他起身抱住姜瑜,声音闷闷地问道,“这药是在哪儿开的方子,于你身子可有大碍?” 姜瑜摇头,柔声道,“您放心,特地嘱咐了大夫开的温和的方子。” 避子药哪儿有温和一说,谢宴抓药的时候对她劝了又劝,这药寒凉,喝得多了,日后恐怕再难有孕。 但对她这样见不得人的身份而言,若是不能生育,反而是件好事。 要喝这样的药,她心里不是不委屈,但她心知绝不能在这男人面前表露出来。 裴钧煜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低头怜爱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想起太子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咬着她的耳朵,“我们以后一定会有好些聪慧可爱的孩儿,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最好都像你。” 听见这话的姜瑜眼眶泛红,险些失控地落下泪来。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的。 只是孩子的父亲再也不会知道了。 她咬牙吞下涌上心头的酸涩,将他抱得死紧,不让他有松开她的机会,以免被他看见,引得他起疑心。 感受到她异样的男人轻拍了拍她的背,同样无声地加大了几分回抱的力道。 冬去春来,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又是一年春。 京城里的玲珑阁后堂,姜瑜一身杏黄窄袖衣裙,带着帷帽坐在上首,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听着底下两个女掌柜的回话。 “东家,咱们前些日子新推出的胭脂这些日子卖得很好,但是给我们提供花瓣儿的农户昨日提了价,10两的花瓣儿要价一吊钱,听说是有人也在跟他们买,我怀疑是珍宝阁的人……”。 “东家,前些日子有贵主看上了我们衣裳的样式,但是觉得用料不好,您看我们要不要进些云锦,专供各家小姐夫人们……”。 …… 姜瑜成日在府里闷得慌,宅子里的事儿就那么多,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处理完了。 她某日在与青娘子无意间的闲聊中,见她衣裳首饰式样特别,虽不是多贵重,却与寻常铺子间的大不一样,新奇得很。 又得知她夫家祖上是做衣裳首饰营生的,只是后来家中突遭变故,如今寡身一人,撑不起铺子的生意,便弃了这门手艺。 姜瑜心血来潮,劝了青娘子许久,才终于缠磨得她答应与她一起重开铺子。 裴钧煜得知以后虽不赞成,但因着心里的愧疚,还是由她去了,还索性把自己名下的一间成衣铺子一并给了姜瑜打理。 青娘子出图样款式,姜瑜则管着店铺里各种细碎琐事,两人配合得不错,生意也好了许多。 姜瑜便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地经营起了两家铺子,成了店铺后面实际的女东家。 交代完事情以后,姜瑜乘车去了谢宴的药铺,避子药喝完了,去多拿几副,顺便开些调理身子的药。 她自喝了避子药,葵水越发紊乱,腹痛也越来越严重,时常得靠滋补的药养身。 谢宴见着她远远出现在门外的身影,娉娉袅袅,忙放下手里的书册,上前去迎。 姜瑜连忙摆手止住他,“来得不是时候,扰您看书了。” 谢宴殷勤地替她打起竹帘,“怎会,闲书罢了,何况,既是开着门,又哪儿有病人来了,我却嫌扰之理。” 姜瑜摘下帷帽,坐在桌前,小玉赶忙在她手腕上搭上一条丝绢。 谢宴忍住心中喜色,沉心诊脉,半晌,又抬目在姜瑜面上看了几番,才收回了手。 “恕在下直言,夫人别忌讳,你近日葵水来的时间可是越来越久了?” 姜瑜点点头,“是比之前多来一两日。” 谢宴提笔斟酌方子,好一会儿,又放下,蹙眉劝道,“这避子药你还要喝到什么时候,你可知自己的身子如今现在有多差,虽说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内里虚乏,子宫寒凉,非但不易有子,于寿数也有损啊。” 站在一旁的小玉闻言也担忧地看着姜瑜。 姜瑜神情却始终未变,仍旧淡淡的,从善如流道,“好,我日后会注意的,您给我开个调理的方子。” 谢宴给她看诊这些时日,哪里看不出来她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她根本无意改变现状。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女子沉静姣好的侧颜,有些话在他嘴边滚了又滚,却终是被他忍了下去。 只能提笔快速写下药方,尽自己绵薄之力为她调理身子。 抓好药以后,姜瑜正准备离开,谢宴鼓起勇气叫住了她,快步进里屋拿出了一捧用布包着底下泥土的黄白色的花递给她。 “夫人,这是我前些时候上山采药时无意间挖下来的花,正好衬你今日衣裳的颜色,我想也算有缘,你若喜欢,便带回去养着。” 这花生于悬崖边上,他甫一看见,便决定要采摘下来送给她了。 冒着生命危险,在崖边小心攀爬了许久才得了一株,一带回来就小心养着,好在养活了。 姜瑜转身看见这美丽的花,一双美目瞬间明亮起来,素手轻拂那花,好奇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儿,这样好看。” 女子眼里细碎的光和唇边愉悦的笑落在谢宴眼里,如溶溶春光和煦,又如岸堤唤醒枝丫的春风,轻易就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起了涟漪。 谢宴不着痕迹地把目光落到手中的花上,温声道,“这花名唤木香,有解毒、止血之效。” 说完,又把手里的花往姜瑜的方向递了递。 姜瑜伸手接过,福身行礼谢过后便离开了。 谢宴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唇边才缓缓泛出一抹苦涩。 出了药铺,姜瑜没有立马回府,而是去了碧云山上的大佛寺。 今日也是她每月一去大佛寺礼佛的日子。 第78章 王芷嫣 东宫,太子妃生辰宴。 宴上各家臣子携亲眷坐于席上,无论各方私下如何,至少面上都是一片热闹,觥筹交错,君臣和睦。 歌台上的伶人翩翩起舞,舞乐丝竹声洋洋盈耳。 裴钧煜坐在席上与同僚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也喝了不少。 他微微眯眼打量着这席上众人虚伪寒暄的面孔,随手与旁边不知是谁递来的酒盏碰了碰,笑笑仰头喝下杯中美酒,便起身略有些摇晃地往殿外去了。 一道身影与上首的太子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后也随之悄悄跟了出去。 裴钧煜来到一处安静的亭子,扶额坐着吹风。 身后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便从夜色中走出一个高髻华裳的美貌女子。 只见她提着裙摆幽幽走到裴钧煜身边,青葱玉指轻抬,置于男人额角两侧,便打着圈儿轻轻揉按了起来。 女子似嗔似怨,“长白,咱们算起来也许久未见了。” 裴钧煜身形未动,安然地享受着身后女子的服侍,懒懒笑道,“没想到堂堂王家大小姐这伺候人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王芷嫣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若无其事道,“你就知道笑话我,话说回来,你孝期也快过了,于婚事可有什么打算。” 手上揉按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裴钧煜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施力便把人从身后拽到怀里,掐住她尖细的下巴,借着清冷的月色,冷然凝视着女子精明的双眼。 嘴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哦?不知王大小姐有何指教?” 声音沙哑又暧昧,在这黑暗又静谧的亭子里,平添几分男女私会调情的紧张和刺激。 王芷嫣如水蛇一般的藕臂缠上男人有力的臂膀,心跳得越来越快,娇媚的脸上也染上几许艳丽的绯色。 她眼里似荡漾着清透的水意,“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早在宫里,我的身子,我的所有所有就都给了你,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王芷嫣楚楚可怜地看着男人,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受自己的心意,停留了一会儿后,甚至还想带着他的手往下。 裴钧煜感觉到身上泛起热意,像是有一把小火在体内点燃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之意,眉眼覆上一层寒霜,就快要被带着触到那不可言说之处时,他果断抽回手,把倒在怀里的身子一把推了出去。 王芷嫣被他这一推,踉跄几步差点儿摔倒,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旁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长白,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裴钧煜眼神已恢复清明,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王芷嫣,冷冷道,“还请王大小姐自重,你我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 王芷嫣难堪地咬着下唇,作势理了理裙子,以掩饰自己的窘迫之态。 很快,她重新抬起头,复又冷静道,“长白,我有哪里不好,我爹如今已经对太子俯首称臣,以我的家世才貌,才是你国公府夫人的不二人选,连太子都出手撮合你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心悦于你啊,我对你的真心,你真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么?” 这番情诉之语于一个世家小姐而言,已算得上是完全豁出去了,但相较于她敢在婚前就与男子苟合之举,似乎又算不得什么。 裴钧煜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便是太子也插手不了我的婚事,别妄想用太子来压我。” 说完便转身径直大步离去。 王芷嫣看着男人决绝离去的背影,终于失力地瘫倒在地,眼里满是爱而不得的不甘和羞耻。 她曾是五公主的伴读,春猎的马球赛场上,她大着胆子放眼望去,就看见少年策马时俊朗的姿容,他墨发上那一抹飘扬的红色发带映入眼帘,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见倾心。 奈何襄王无心,还拒她于千里之外,无论她怎么在他跟前有意无意地展现自己,都得不到他一个眼神。 终于在某一日,派去打听他行迹的宫女阴差阳错竟得知了掌事嬷嬷给皇子及他们的伴读每月安排宫女伺候的日子。 她咬咬牙狠下心,花重金买通了那个服侍裴钧煜的宫女,一番安排下,代替了她,忍着少女的羞涩换上了那薄如蝉翼的衣裳,点上了助兴的香,就这么与在庆功宴上喝得醉醺醺的裴钧煜成了事儿。 她甚至还特地把自己也灌醉了,想把这事儿变成一场误会。 但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裴钧煜这个男人的城府和狠辣。 那是她的初次,他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只是像对待一个物件儿般在她身上发泄。 事后清醒时,发觉是她以后,他眼里更是没有半点儿怜惜,少许惊讶过后便是无尽的冷意,更别说要对她负责。 深宫里哪儿有什么意外,所有表面看起来是意外的巧合,背后都不过是有人在捣鬼罢了。 她失了身,却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承诺和亲近,甚至连一句安抚也无。 只有身上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她那一夜惨烈的肌肤之亲。 可她不后悔,直到现在,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让父亲同意投入太子的阵营,迟早有一日,裴钧煜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 只有她才配得上他。 王芷嫣回过神站起身来,整理好思绪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席上,又成了众人眼里那个大方得体的王家大小姐。 裴钧煜走到殿门口时,见着一干乳母内侍正带着熟睡的太孙离开,不由停步轻手摸了摸他软嫩的小脸儿。 回到席上时,他对上慕容风调侃打趣的眼神,又见上首的太子眼里的揶揄之色,脸色阴沉地冷冷瞥过。 喝下酒盏里的最后一口酒后,他把酒盏往桌上一放,提起旁边那壶没有被碰过的果酒,从热闹的席上匆匆离开了。 卓星跟在后面伸手想要扶他,裴钧煜摆摆手,侧头吩咐,“去查查王芷嫣在宫里以及出宫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现在就去。” “是,那您现在可是要回府,可要让桌寒来……”。 “去京郊,无事不得来扰。” 太子府外,裴钧煜骑上骏马,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后头几个鬼祟的人影,扬鞭一挥,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转瞬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徒留角落几人面面相觑。 从大佛寺回来的姜瑜,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与特地等着她回来的青娘子商榷了一番后面要制的衣裳首饰的样式。 第79章 酣畅 二人聊完以后,青娘子从手边的食盒中端出一盘翠绿清香的点心,“这是我今日闲来无事做的小食,是我家乡特有的吃食,叫做神仙豆腐,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她在碗里放了一小块石蜜,又加了点儿清水搅匀,才把神仙豆腐放进去拌了拌,递给了姜瑜。 这个吃法口感清爽,甜中带苦,带着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倒是合了姜瑜的口味。 姜瑜吞下口中爽滑的豆腐,问起,“不知先生家乡在哪里,是随夫家才来到京城的么?” 青娘子平和的面上出现一丝怀念之色,“我娘家夫家都在青州,只是后来随夫家走南闯北的,辗转来了京城,后来出了些变故,再加上年纪也不小了,便索性就待在这儿了。” “青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离京城远不远?” 青娘子想了想,叹了口气,“青州啊,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这个时节的青州,杏花应是开了,不只是杏花,处处都是花红柳绿的,好看得紧。雨如酥,烟如墨,清早的碧湖波笼上薄雾,如仙境一般……”。 姜瑜听得有些痴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在青娘子的话声中,她似也见着了那水乡迷人的景致。 青娘子已许久未提起过自己的家乡了,她见姜瑜一脸的好奇和向往,笑了笑道,“你哪日得了自在,若是不知去哪儿,便去青州看看,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瑜闻言,脸色一暗,无措地搅着碗里的瓷勺,闷闷道,“像我这般身不由己之人,如何谈得上自在呢?便是得了自在,我一孤身女子尚不知如何存活于世,更何况离开生长之地,远去他乡。” 青娘子不由起身上前,心疼地抱住她,“傻孩子,在这世道,女子一人活得虽艰难,却并非全无生路。我知你不是甘心囿于后宅,为人笼中鸟的性子,否则不会费劲心思要识字开铺子。这些日子,这两间铺子,你不也打理得很好。我看得出来,你并非那等离了男人便活不下去的。可你若再这么妄自菲薄下去,才是真正断了自己的脱身之路。” 姜瑜一时有些怔住,半晌才道,“先生,您的意思是,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到青州的杏花,是么?” 青娘子:“自然,到那时,你自有你自己的一番天地了。” 青娘子走后,姜瑜将她说的话反复回味斟酌,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被人扔进了一颗小石子,短暂飞溅起来的水花终究是在她沉闷无望的心间勾起了不可磨灭的渴望。 姜瑜猛地把自己整个人都沉入浴桶的水中,冒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缓缓闭上眼,强烈的窒息感让她能暂时忘却这种陡然从她心底深处而生出的向往。 她有了新的希望,便更迫切地想要从裴钧煜手掌心中逃脱出去。 擦干头发后,她抱着云奴在榻上玩了会儿,又把那几株木香花小心地移栽到墙角的花盆里。 正准备吹灭床边的烛火休息,就听见门边小玉请安的声音。 裴钧煜步子很急,刚踏进内室,就大步逼近了站在烛台边的姜瑜,从她身后紧紧把人给圈在怀里,毫不客气地在她细嫩的颈间啃咬,口中含糊不清地不停唤着,“阿瑜,阿瑜,阿瑜……”。 姜瑜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知他是醉了,虽然嫌弃地蹙起了眉头,但还是艰难地在他怀里转过了身,把他的头轻轻推开,扶着他坐在榻上,柔声安抚,“裴郎,你醉了,我去吩咐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裴钧煜早在一路疾驰的冷风中清醒了,这会儿不过是装醉罢了,哪里舍得让她离开片刻。 稍一用力,使了巧劲儿把人拉进怀里,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那个小巧的酒壶,稳稳地把果酒倒在杯子里,端起来就往姜瑜唇边递。 还像模像样地大着舌头哄诱道,“阿瑜,尝尝这果酒,不醉人的。” 姜瑜心烦地推开他,“裴郎,别闹了,我喝不得酒,你快放开我,我去给你打水洗漱好不好,乖啊。” 裴钧煜被她这哄小孩儿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险些露馅儿,好在她转过了头去,没有发现。 他赶紧揽回她,然后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翻身把人抵在榻上以口渡之。 姜瑜被迫咽下口中酸甜的酒,呜咽着承受身上醉了酒的男人强势激烈的索吻。 直到酒劲儿上来,姜瑜脸颊一片熏红,脑袋晕乎乎的,身子也热起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裴钧煜的脖颈,将自己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灵巧的舌头还大胆地试探着伸了伸,是她清醒时从未有过的主动。 裴钧煜如疯了般追逐过去,缠吻间把怀中娇软的身子揉了个遍,才舍得稍稍与她分开。 染了浓重欲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幽深的眼眸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她迷离水润的眼瞳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衣裳,额角青筋跳动,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晦暗不明的脸上隐隐透着疯狂的兴奋之态。 姜瑜难耐地哼唧了几句,两眼迷糊地盯着这张模糊的脸,娇声笑了笑,然后伸手推了推,发现推不动,嘟囔道,“你是谁,走开,别扰着我睡觉,烦人。” 裴钧煜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凑近她耳边蛊惑道,“乖,你帮我解开它,解开了你就能睡觉了。” 姜瑜听进去了,娴熟地解开了玉带。 男人面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再度衔住娇艳的唇瓣,目眩神迷。 一件件衣裳被扔在地上,杂乱无章,从榻边到床边。 床帏晃荡间,隐约听得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阿瑜,给我生个孩子,” 姜瑜吃力得颠簸不住,费力地想要理解他话中之意,却很快又被拉进了新的浪潮中,沉沉浮浮。 直到天边泛出一抹白,裴钧煜才搂着怀中汗湿的身子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酣畅的情事。 可见情欲,情欲,必得伴着情而生,才是人间至欢之欲。 第80章 你到底爱不爱我? 临近午时,一道白色的影子撞开窗子,敏捷地蹿进去,发出的细微声响打破一室宁静。 内室里不同于往日的浓郁气息让它警惕起来,尾巴高高翘起,迈着小碎步缓缓靠近床边。 熟睡中的男人拥着怀中温软,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儿动静,辨出应是那只格外黏着姜瑜的畜生,挪了挪手,下意识捏揉了几下,依旧安稳地躺着。 云奴停在床边不敢再靠近,但又急于见到主人,着急得委屈“喵呜”叫了几声。 习惯使然,姜瑜听见云奴的叫声立马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下头传来的不适感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羞愤地用手肘推了推身后的男人,纹丝未动。 她转过头去,见着男人平静的睡颜,一副熟睡中无知无觉的模样,暗骂他混蛋,气得想给他两下。 只能忍羞挪动着身子,翻了个身才与他彻底分开,拽起被子遮住身子就要从床尾下去。 裴钧煜这时才装作刚醒的样子坐起身来,从她身后环住她不让她走,赤裸的大半个身子紧紧贴着她,薄唇凑近她颈间摩挲折腾,“怎么不多睡会儿,你昨晚那么……”。 死死拽着身上摇摇欲坠被子的姜瑜听他又要说些不知羞的浑话,气得连忙转身捂住他的嘴,恨恨瞪着他,“你还说,你昨夜居然强喂我喝酒,你无耻。” 裴钧煜闻言,眉眼生出慵懒的笑意,轻而易举就拉下了姜瑜的手,放在嘴边重重吻了几下,又咬着她耳朵暧昧私语,“酒是色媒人,你昨夜定也是舒畅的罢……”。 姜瑜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指尖划过他的侧脸,留下一抹泛白的红痕。 裴钧煜不在意地随手摸了一下,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邪气地笑了笑,顺势躺了回去。 不禁在心里暗道,姜瑜怎么就生得这么合他心意,无论是身子还是性子,无一处是他不喜欢的。 但他的好心情在看到姜瑜端起避子药马上就要喝的时候戛然而止。 顾不上还没系好的衣带,裴钧煜两三步走到她身边把药碗从她手中夺了下来,稳稳放回了小玉手中的托案,沉声呵斥,“下去,以后不许再端这些个药给你主子。” 小玉肩膀一缩,连忙退下。 姜瑜愕然地抬头望着他,不可置信道,“这…为何要停了这药?” 男人微躬下身揽着姜瑜双肩,直视着她的双眼,温声道,“阿瑜,从今日起便不要再喝这药了,若是有了,便生下来。” 姜瑜听了这话,如遭晴天霹雳般,瞬间呆住。 她慢慢站起身,推开了男人放在她肩上的双手,极认真地打量他面上神色,怔然道,“生什么?孩子吗?” 裴钧煜见她神色不对,嘴边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但他想她可能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便把人揽进怀里,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姜瑜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道,“生下来,然后呢?您准备怎么处置他?一个外室之子,您要让他如何存活于世?” 裴钧煜闻言将她抱得更紧,垂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安抚道,“怎会?你我的孩子,我怎舍得让他流落在外,必会让他光明正大地做你我的孩儿,给他最好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若是男儿……”。 姜瑜再听不下去,崩溃出声,“一定要现在吗?能不能等等,等你…等你娶妻以后,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等你有了嫡子以后,难道你要让我成为主母的眼中钉吗?” 到了这个时候,姜瑜还想着如何才能不激怒这个男人。 裴钧煜却心疼她过分的懂事和小心,“不会的,有我在,她不敢,有我护着你,你一定会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姜瑜心里顿时涌上无尽的悲凉,她昨夜好不容易才看到的一点儿希望,顷刻间就在他一时兴起的几句轻飘飘的话中轰然倒塌。 她一个人见不得光还不够吗? 为何她苦苦挣扎这么久,还是要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哪日失了宠爱和庇护,她和孩子的身世不就是后宅妇人随时拿捏她们性命的把柄。 到那时,眼下这个口口声声说会护着她的男人又会是怎样一副绝情冷漠的面孔。 姜瑜越想,身子越抖得厉害,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啊,忍了这么久,装了这么久,到头来竟都是一样的结局。 濒临绝境的人突生不顾一切的孤勇。 她猛地抬手推开了裴钧煜,杏眼通红,仰头冷冷看着他,决绝道,“我不要,我绝不会给你生孩子,你死了这条心。” 短暂的死寂过后,“嘭”的一声,裴钧煜挥手打落了旁边的架子,堪堪砸在姜瑜脚边。 他忽的倾身捏住姜瑜后颈,盯着她视死如归的脸,深吸一口气,咬牙忍怒道,“我给你收回这话的机会,阿瑜,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和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定不会委屈你们母子。” 裴钧煜不相信姜瑜不愿意,她爱他,不是吗? 姜瑜毫不回避他的怒意,事到如今,既说出了这番话,她便做好了一切最糟糕的准备,至多不过一个死罢了。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索性让他厌了自己,拼一把得个解脱。 “你我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交易,你说过会放我走的。你救我一命,我给你身子,好好伺候你,一开始不是说好了的吗,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 姜瑜控诉完,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像被抢了糖果却无人做主的孩童,哭得放肆又无助。 裴钧煜静静听着她的哭声,好半晌,伸手拂过她脸上汹涌的泪,“交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嗤笑一声,眼里蓦地泛起一抹猩红,垂目看着伤心欲绝的姜瑜,喉结滚动几下,才寒声缓缓问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这个字被他说得格外艰难。 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女人,从来都是说宠爱和喜爱,情爱于他们而言,比起权势,太过微不足道。 姜瑜不妨他这样的人竟也会问出这样的话,惊惧到了极点,她反倒无畏地笑出了声。 第81章 懊悔 她笑如裴钧煜这样高傲的世家子弟,一个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的男人,竟也有开口说爱的时候。 她笑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愿相信她一个卑微的农女对他根本没有情意。 裴钧煜看她如此模样,心里一痛,忽觉自己像个笑话,竟被人耍弄至此。 终日打雁的人,却反被雁啄了眼睛。 他覆在姜瑜泪湿脸颊上的手掌一寸寸往下,直至扣住她细嫩的脖颈,掌心摩挲着她颈下温热的跳动,“姜瑜,你当自己是什么?平康坊里的妓子吗,只要出得起价钱,谁都可以被你如此周到地伺候一遭。” 淡漠的话声冷酷又绝情,说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哪儿还有方才半点儿对心爱之人的怜惜之意。 大手卡在颈间,姜瑜被迫仰起头,胸腔传来隐隐的窒息之感,未尽的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间,身子也因害怕和羞怒而抖得厉害。 但她本就一无所有,既已豁出去,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姜瑜握紧拳头,抬眸望着他冷笑一声,反呛道,“我是妓子,那您是什么?哪儿有嫖-客会让一个妓子生下孩子。” 裴钧煜怒极,手下稍一施力,姜瑜脸上便腾起一股热意,面目涌上充血的肿胀感,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她不断拍打扭动颈上那只铁臂想要挣脱,却动摇不了分毫。 不过一会儿,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双臂无力地垂下。 眼睛缓缓闭上的前一刻,她看见缕缕日光透过窗牖静静倾泄在墙角那几株黄白的木香花上,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层层叠叠的光晕。 她心里突生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总归她终于能见到爹娘了。 她答应过爹娘,会好好活下去。 而现在,她尽力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爹娘千万不要怪她才好…… 裴钧煜见她似真有向死之意,心里的狠意和暴戾瞬间消散,从心底深处陡然生出一阵恐慌,手上动作一松,连忙把她瘫软倒下的身子搂进怀里。 姜瑜颈上失了这道桎梏,胸腔猛地灌入一阵冷风,一口气缓不过来,眼皮重重合上,彻底晕了过去。 “阿瑜,阿瑜,你醒醒。” 裴钧煜赶紧抱起她放在床上,用尽各种办法都唤她不醒,心里越发慌乱。 随即扬声对外吩咐,“来人,来人,快去叫大夫……”。 姜瑜身子本就气血两虚,昨晚那场异常激烈的情事于她而言,更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再加上受到严重的刺激,情绪起伏过大,身子轻易就垮了。 这些裴钧煜心里多少都有点数。 可那老大夫诊脉时,眉头却越皱越紧,时不时偷偷看向裴钧煜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再不见方才被他身上那股气势所慑的胆怯和小心。 裴钧煜见那大夫脸色,心里也是一沉。 喉咙不由有些发紧,“她身子如何?可有大碍?” 那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恍若未闻,继续专心诊脉,好半晌才收回手,幽幽叹了口气。 裴钧煜把人带出去,不等他问,那大夫就先责问,“这位夫人本就体弱,又长期服用寒凉的药物,身子虚乏,一受到刺激,这才昏迷不醒。年轻人,莫怪老夫多嘴,夫妻敦伦虽是人之常情,但也要克制一下,注意分寸才好。再说了,你既与夫人感情甚笃,又为何要她喝这么多避子药?须知这避子药于女子而言可是大寒之物,一旦伤了宫体根本,日后便再难有孕了。” “怎会?药性温和些的不是不伤身吗?” 裴钧煜话音刚落,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只怕是被姜瑜骗了。 但他还是让小玉拿来了姜瑜平日里喝的避子药过来给那大夫看看。 那大夫打开药包,抓起一把药材闻了闻,“避子药若是温和,效用便不那么好了。这包药分量下得足,若是再喝下去,不出三月,只怕这位夫人便再也无法有孕了。” 裴钧煜闻言,覆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敢相信,姜瑜竟然对自己这么狠,她这根本是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儿余地。 外头融融春光,绿树新芽,郁郁葱葱,却都无法让他心中多一丝暖意。 “她的身子现在开始调理,需要多久?” “少说也要一月,且在这期间,要尽量保持心绪平和舒畅,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情绪过激,床帷之事更要克制。” “我要你用最好的药给她调理身子,调理好了,我重重有赏,先去抓药。” 那大夫出去以后,裴钧煜拿起打开的药包仔细闻了闻,脸色越发阴沉,然后揉成一团狠狠砸向了站在一旁的小玉,低声怒斥,“你这贱婢,竟任由你主子吃这等伤身之药,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不用管她死活。” 暗处的影卫动作极快,不等小玉哭求出声就赶紧堵上了她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小玉是无辜的,裴钧煜未必不知。 但他心中的怒火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 他是真的想要姜瑜生下他们的孩子,现在得知姜瑜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甚至宁愿这般伤害自己的身子,他怎能不怒? 主子怎会有错,都是这起子下人太不懂事。 若不是怕姜瑜醒来要伤心,这贱婢哪儿还有活命的机会。 裴钧煜进了内室,坐在床边,抬手一点一点地摸过姜瑜苍白的脸,最后紧紧握着她微凉的手抵在额上。 姜瑜说不爱他,半个字他都不会信,她眼里的情愫作不得假。 多少次,他都在那深不见底的爱意里失去理智。 他看着姜瑜颈上的红痕指印,低下身子轻轻吻过,心里只余懊悔,方才不该那样对她才是。同时也在心里庆幸,幸好发现得及时,她的身子还能调理。 一切还来得及,来日方长。 从今以后,他定会把人好好地护在身边,再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到了晚间,姜瑜还没醒来,倒是卓星来了,回禀王芷嫣的事情。 他递上一封信件,里面均是王芷嫣这些年来所做之事,事无巨细都记录在上头。 裴钧煜一页页翻过,直到看到她曾因陷入后宫妃嫔争宠的风波,误食过绝子的红花,从此再也无法生育。 他心里一喜,顿生一计。 第82章 木偶 静夜沉沉,夜凉如水。 裴钧煜交代完事情回到内室,姜瑜还未醒来。 梅香正为喂不进药而发愁,裴钧煜接过药碗,挥退了她,几番尝试之下还是喂不进去。 他便仰头喝下一大口,撬开她的牙关一口一口渡过去,才让她喝进了小半碗药。 待渡进去最后一口药,裴钧煜忍不住在她唇上重重碾磨了几下,似有怨愤,似有不甘。 但最后似都化成无奈的颓然,蜻蜓点水般啄吻一会儿才放开了她,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脚榻处,云奴正无精打采地趴着,似是知晓主人如今的境况不好,平日里最调皮不过的它一直安安静静的,不曾出声闹腾。 裴钧煜把空碗放到一边时,看见脚榻处那一大团白色,便俯身把云奴抱了起来。 他平常是最看不得姜瑜围着这畜生转的,但此刻,至少云奴也同他一样挂念着姜瑜。 裴钧煜一下一下地摸着云奴顺滑的毛发,一人一畜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床上昏睡的姜瑜,静静等着她醒来。 姜瑜睁开眼时,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她看见熟悉的帐顶,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 坐在床边的男人见她醒了,握紧她的手,倾下身子温声问道,“阿瑜,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瑜眼眸缓缓转动,待看到床边那张熟悉的脸庞,她猛的撑起身子往后躲去,一脸惊恐,“为什么,为什么连死了你都不放过我…啊…啊”。 裴钧煜呼吸滞了下,忙推开膝上的云奴,长手一伸,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拥进怀里,轻声安抚,“阿瑜,你冷静一点,没事了,你现在没事了,是我不好,我的错,你别怕我,你不能怕我。” 这话一出,裴钧煜自个儿都愣了一下。 他苦笑一声,来不及多想,越发揽紧了怀中这具瘦削轻颤的身子,一声声低语的歉意反反复复说了又说。 姜瑜挣扎不开,只能被迫听着他的话,慢慢回过神来,继而停了手上动作,绝望地闭了闭眼。 颈上的青紫还在隐隐作痛,窒息的恐惧一点点袭上心头,她抬手摸上颈部的伤痕,触手又是一阵疼痒,她用力按了按,觉得很痛。 但面上却无一丝痛苦之意,反而一脸麻木。 疼痛带来的真实感让她恍然意识到,原来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她甚至不知自己此刻应该笑还是哭。 裴钧煜见她冷静下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眼眸缱绻痴迷,话声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和,“阿瑜,你是我的,从身到心都只能是我的,这次我不与你计较,以后便不要再说这些胡话了,安心陪在我身边,我许你荣华富贵一生。那避子药便不要再喝了,你可知大夫说你若再喝下去,就再也无法生育了。好好儿生下我们的孩子,我会给他所有的一切,绝不让你们母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话说到此,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但垂目看向怀中女子时,眼里又尽是柔情。 姜瑜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这男人果然卑鄙无耻,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她都宁愿去死,也不愿沦为他掌中玩物了,他还当她只是在说胡话。 这样的承诺多么让人心动啊,可惜她做不到。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不想整日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只为期盼一个男人的到来,她只想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怎能被他随意几句话就困住了一生呢。 裴钧煜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能给姜瑜的各种保证,话音落下,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姜瑜酝酿了一下情绪,掐住大腿内侧的嫩肉,揪着他胸前衣襟,挤出两滴眼泪,“裴郎,我好害怕,都说男子多薄性,我怕等你哪一日厌了我,我什么也做不了,还要看着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主母又针对我,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这样争风吃醋的话于别的男人而言是大忌,但于裴钧煜而言,却恰恰让他感觉到了姜瑜对他患得患失的爱意。 裴钧煜无疑是享受姜瑜吃醋耍小性子的,他自以为窥到了姜瑜反常的原因,疑心便彻底消散了去,更添几分对她的愧疚。 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不住出声安抚。 裴钧煜说的一字一句,姜瑜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只是一如既往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她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拼上性命,她也得从这笼子里逃出去。 这一夜,过得有惊无险。 此后几日,裴钧煜都留在这儿,每日盯着姜瑜一碗不落地喝药,陪着她练字、散步、赏花,几乎可称得上是百依百顺。 却独独不许她出门去看看铺子。 姜瑜心里烦不胜烦。 这日晚膳后,丫鬟荷香端来熬好的药。 姜瑜端起来,随便吹了几口就要喝,却被一旁的男人伸手拦下了。 裴钧煜夺过她手里那碗药,皱了皱道,“药这么烫,凉一凉再喝。” 姜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淡淡道,“不是说趁热喝才好么。” 但她一直可是最不愿喝药的。 话毕,她也没有再把药碗拿回来的意思,顺从得有些过分。 裴钧煜一言不发,凝视姜瑜许久,然后牵起她,像前几晚一样往园子里走去,散步消食。 晚间微凉的风一吹,满园的花香扑面而来,各色鲜艳的花即使在夜间,但是有沿路灯烛的光亮,也显眼得很。 姜瑜的视线从一簇簇鲜花上掠过,走到水榭时,她随手抓起一把鱼食扔了下去,引得湖中的鱼儿争相夺食。 她似觉得有趣,嘴角终于多了抹笑意。 裴钧煜从后拥住她,看着她姣好的侧颜,微眯眼眸,低声道,“阿瑜,你这几天怎么了?” 姜瑜的视线依旧没有从湖里的鱼儿挪开,“没怎么,为何这么说?” 裴钧煜越发凑近她耳边,意味不明道,“是不是因为你那丫鬟的事,在跟我置气。若是你真舍不得,把她叫回来也就是了。” 姜瑜听他提起小玉,心里一痛,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不必了,既是您吩咐赶出去的,自有您的道理。” 第83章 机会 裴钧煜闻言眸色微变,嗅了嗅她颈间清香,抬手若有所指地点了点她心口,“你当真不怪我,不觉得我狠心,不想为那丫头求情?” 姜瑜烦躁地偏了偏头,离他炙热的呼吸远了些,继续随手抛下一大把鱼食,看着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纹好一会儿,才忍耐道,“怎会,不是您教我的么,下人有错就要罚,既然您已经处置了,又何需再来问我呢。荷香伺候得也很好,更合我的心意,便不必叫她回来了。” 她醒来的第二日就得知小玉被杖责了,过去看她的时候,小玉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高烧不下,浑身滚烫,奄奄一息,后面烂得没一块儿好肉。 她看得心都要碎了。 这些丫头跟在她身边受了太多苦,她这个主子无能,护不住她们,反而总是连累她们挨罚。 便索性狠心把小玉和梅香统统“赶”了出去,只偷偷在她们的包袱里塞了一大笔银子,权当了了这主仆一场的情分,也好过整日陪在她身边担惊受怕。 但裴钧煜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满意,大手揽着她的双肩摩挲,赞许道,“不错,有些长进,这回你总算明白我的用意了。” 姜瑜打从心底里腾升一股强烈的怒火,她想走,想逃出这座令她难受的府邸,更想永远离开这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如疯子一般的男人。 如果他要的是这样无一不从的乖顺,那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要她姜瑜不可。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马变成天上的一只鸟儿,又或是湖里随心所欲的鱼儿,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做什么都愿意。 姜瑜垂头不语,搭在阑干上的手指轻颤,很快又变成抓握,指骨凸起,用力得有些泛白。 从裴钧煜的角度看去,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湖里争食的鱼,脸上的神情在夜色掩映中,教他也看不清了。 他不喜欢她这样又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的模样。 抬手捏住她双颊偏过他这边来,她鬓发上的银蝶步摇随之轻轻晃动,在皎洁的月光下,微微颤动的翅显得越发灵动。 他越发拥紧了她,随口问了句,“听说你前些日子常去铺子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湖上清凉的风迎面拂过,身上也多了两分凉意,姜瑜心里那团陡升的火渐渐小了下去,轻声细语说起了铺子的事。 但她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青娘子上门与她商讨铺子里的事,拨弄着手中新制的银钗,没听见姜瑜的回应,觉出她眼里的憔悴和心不在焉,便多关心了两句,“阿瑜,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对劲。” 姜瑜眼帘微垂,面上不知不觉多了两行清泪。 她急急转过头,用手背草草抹去,“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精神头有些差。” 青娘子却不信,身子往前倾了倾,抽出腰间的帕子擦了擦姜瑜面上的泪痕,声音放得更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你信得过我,与我说说,纵使我帮不上,说出来,你心里也能好受些。” 她眼里的担忧是那么真切,姜瑜这些天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防线顷刻间塌成了一片废墟。 她伏在青娘子肩头,呜咽着哭诉出自己的百般无奈和苦处,倒教青娘子心下一惊,不曾想姜瑜年纪轻轻竟遇上这样的事,处境远比她所知晓的更糟糕。 待姜瑜停了声,她才问,“你既不愿跟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姜瑜摇摇头,恹恹道,“我自然是想走,无论去哪都好,只要能离开他,离开这儿,可…可世上已没有姜瑜这个人了,我又能走到哪儿去?” 北有北疆,西有西陵,各国剑拔弩张已久,细作和探子互相渗透,故南平对百姓户口管理极为严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户政司下设的衙役挨家挨户排查。 若是没有户籍,会被视为流民,轻则入狱流放服役,重则被当成细作处死。 姜瑜如今一旦离府,就算侥幸出得了城门,也走不到哪里去。 青娘子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悄声道,“我这儿有一份儿民籍,是我女儿的,自她因病没了,我一直没舍得销户,官府上门来查,我只说她回青州去了,现在正好能给你,你若是真想跑,我便拿来给你用。” 姜瑜心里一震,“对不住,勾起了您的伤心事。” 青娘子轻叹了口气,神色有淡淡的哀思,拍了拍姜瑜的背,“若是她还活着,应也与你一般年纪,是个娇俏的女儿家,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孩子,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姜瑜缓缓回握住她的手,无声给了她答案。 青娘子离开时特地扬声说要回去再改改这钗的样式,过几天再拿过来给姜瑜看看。 姜瑜听出她话中之意,顺势聊了下去,两人看起来还是平日里合作的模样。 下人来报姜瑜哭了,裴钧煜搁下手中公务急忙过去,见着的就是刚送完青娘子回身而来,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姜瑜。 除了眼眶有些红,倒不怎么看得出来方才哭过。 姜瑜见着他,十分自然地柔柔一笑,然后随手收拾着桌上的零星首饰,“您这是累了,走动一下松泛身子么?” 裴钧煜上前几步,挨到她身旁,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听下人说你哭了,怎么了?” 姜瑜捡起钗子的手顿了顿,心里一紧,随即若无其事应道,“没哭,不过是风大了些,不留神吹进了眼睛里,借着先生的肩膀躲一躲罢了,是谁这么多口舌,这点儿小事也要说与你知。” 她话音刚落,目光不经意扫过阶下一个低眉顺眼的身影。 水榭外的荷香急急走上前跪了下来,口中不住求饶,“是奴婢多嘴,以为夫人心里有伤心事,想起大夫的话,怕夫人在心里闷着会把身子闷坏了,这才去禀告了公子,是奴婢的错。” 姜瑜看着求饶的荷香,一言不发。 裴钧煜先看了看姜瑜的脸色,面上难得有些心虚。 姜瑜心里冷笑,面上只作不知,冷冷道,“既是这丫头自作主张,扰了主子,便下去领十……五杖,长长记性,下不为例。” 荷香听了,连声谢过,下去领罚了。 姜瑜看也没看坐在身旁的男人,提起装好首饰的盒子就要走。 裴钧煜睨她脸色,知她多少是气了,反而轻声笑了笑,把就要擦身而过的姜瑜揽到了膝上。 第84章 逆鳞 裴钧煜惯常逗弄了姜瑜几句,模糊了这件小事。 姜瑜也“识趣”的不再甩脸色,任由他三言两语把这事揭过去,只是默默在心里提高了警惕。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带来愈加蓬勃的生机,绿芽新枝,鹊鸟鸣叫,纵是置身于牢笼中,也能让人从缝隙中窥得几分微弱的希望。 内室里,姜瑜坐在榻上做一件明显是男子式样的中衣,剪断了线头,摊开来抖了抖,仔细看了两眼。 荷香在一旁看着,笑道,“夫人的手艺真好,公子穿起来一定舒服。” 刚踏进门的裴钧煜恰好听见丫鬟此话,顺势道,“这衣裳是做给我的?” 荷香偷偷瞄了一眼丰神玉容的主子,眼里划过一抹隐忍的爱意,自觉退下。 姜瑜拿着中衣来到他身前,对着他的身形比了比,神色温柔,“您先别动,我看看合不合身。” 裴钧煜微低头,看着身前温柔似水的姜瑜,心里自是无比熨贴。 待姜瑜笔划得差不多了,他才搂着人坐在榻上,“后日我便要随行春猎,约莫要去大半个月,我不在你身边看着,那调理的药,你记得要喝,切不可如孩童般怕苦任性,嗯?” 姜瑜想到在妆奁下静静躺着的那份民籍,强压住心中激动,试探道,“您这回去这么久,我一个人在府里着实是闷得慌,前几日,先生制了些新样式,还不知卖得好不好,我想去铺子里看看。既做起了买卖,我这个东家总不好太久不去。” 裴钧煜这段时日沉浸在姜瑜小意对待的温柔乡里,更觉她对自己用情至深,对她这小小的请求自是无一不允。 姜瑜面上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美目盈盈,玉面潋滟,落在男人眼里,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情,眼底生出深沉的欲念。 但他总算还记着大夫的叮嘱,却不舍放开怀中佳人,只猛灌了两杯冷茶,听着姜瑜柔和的声音,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到了晚间,姜瑜喝了那药,很快就入睡了。 裴钧煜体内暗火正旺,血气方刚的年纪,还特地与姜瑜一人一张被子,可心尖佳人在侧,女子身上的幽幽暗香萦绕在鼻尖,什么冷茶安神香,统统不管用。 他侧过身,近乎贪婪地看着黑暗中那道薄被下的倩影,听着姜瑜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挣扎犹豫半晌,终是不忍扰她好眠,收回了伸向她身子的手,掀被披衣下床,去了院子里吹冷风。 守在门外的荷香看着那道月色下如谪仙般的身影,似透着无边孤寂,心神荡漾片刻,理了理头上整齐的发髻,咬了咬下唇,心神一定,羞红着脸悄声上前。 “公子……” 荷香娇娇怯怯地叫了一声,一把刻意捏着的嗓音转了好几个弯,带着钩子似的,像是要钻进眼前人心里头去。 手腕抬起,就要触上男人臂膀。 裴钧煜眸光一寒,侧过身子控住她手腕,把人反身扭住,待看清荷香的脸,冷声道,“阿瑜平日待你不薄。” 荷香忍着手臂被反扭的剧痛,不甘心道,“夫人身子不便伺候,奴婢…奴婢只是不想看您难受,定不会让夫人知晓的。” 这话一出,算是彻底触到了裴钧煜心底不为人知的逆鳞。 眼底寒光顿时化成淬了毒的刀子,手下力气加重几分,寂静的黑夜中便突兀地响起了骨头分离的清脆异声。 裴钧煜母亲崔氏身边也曾有个丫鬟背主,仗着有几分姿色,偷摸着爬上了家主的床。 裴锋磊和崔氏那时感情本就淡薄,又添这样一遭恶心人的事,气得当即就要把人发卖出去。 裴锋磊却为着给发妻难堪,硬是与崔氏大吵一架,还立马把那丫鬟抬了姨娘,好生宠了一段时日。 崔氏自生了裴钧煜,身子本就不好,被这对狗男女一气,更是每况愈下。 他那时还小,每每看着母亲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都恨不得把那贱人千刀万剐。 后来崔氏病重,整日卧床不起,那贱人还挺着三个月的肚子,妆容齐整,千娇百媚的来惺惺作态。 彼时他八岁,已跟着武师傅学了一段时日的功夫,生生忍到那贱人出了母亲房门,才趁下人不注意,就在那院子里,拔剑把那贱人连带她身边作威作福的下人三两剑砍杀了个干净。 裴锋磊听到下人的话急匆匆赶来见着这一幕,当即大怒,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儿子,更像是看仇人。 吩咐下人把他按住,不顾屋里的崔氏病中休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鞭一下下往他身上下了死力抽打。 崔氏拖着病体出来护他,老太太也着急忙慌赶过来,两人一道才勉强护住了他。 即便如此,他当时也去了半条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桩事儿的刺激加重了病情,不到半个月,崔氏就含泪望着儿子断了气。 裴钧煜怕她吵着姜瑜,封了她的哑穴才松开了她,像扔什么肮脏的破布一般把人丢在了地上。 荷香直到摔在地上才觉出手臂断裂的剧痛,疼得面色发白,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扭动,趴在男人脚边磕头求饶,眼里满是惊恐,再不见一点儿方才的娇媚和爱意。 裴钧煜冷冷看着她,抬脚把人踢远了些,止住她磕头的动作,免得惊扰了睡梦中的姜瑜。 又抬手示意影卫把人拖了下去。 经了这一遭,裴钧煜心里再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躺回姜瑜被子,把人紧紧揽在怀里,嗅着她身上混着药香的幽香,才终于睡去。 翌日,姜瑜醒来时见是另一个脸生的丫鬟落梅伺候,不见荷香,便问了两句。 谁知落梅竟怕得跪地颤声回道,“可是奴婢哪儿做得不好,还请夫人明示,饶奴婢一命。” 姜瑜闻言,秀美顿时不解地蹙起,“你做得很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荷香怎么了?” 蹲下身把人扶起来时,落梅身子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小声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姜瑜见她这怕极了的模样,也不再勉强她,提起裙摆出门问了院中一个洒扫的丫鬟。 那丫鬟说荷香被关在柴房,是公子下的命令,却也不知她到底犯了何事。 姜瑜又往柴房去,落梅赶紧跟上。 第85章 准备 柴房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见着姜瑜,忙笑着讨好上前,齐声道,“夫人。” 姜瑜点点头,“荷香是不是在里头,她犯了什么事?”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是,荷香在里头呢,卓小哥吩咐关的,具体犯了什么事儿倒是没说。” 姜瑜示意她们把门打开,其中一个婆子心里忐忑,提醒道,“荷香现在的模样不好看,您还是回去,别惊着了。” 姜瑜脸色一沉,“把门打开,我现在是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 两个婆子闻言不敢耽搁,连忙打开了门。 姜瑜进去以后,没看见荷香的身影,在婆子的指引下,才在柴房里边儿的小房间内看见了一个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身影,一动不动,浑身血迹斑驳,连衣裳颜色都辨不大出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看起来颇为可怖。 纵使先前看过小玉挨了重罚的惨样,有了心理准备,但再次看到这样一个血人,姜瑜心里不免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蹲下身子把荷香扶起来靠在怀里,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担忧道,“荷香,荷香,荷香……”。 昏昏沉沉的荷香听见姜瑜的声音,费力地睁开双眼,张着满口鲜血的嘴巴,激动地“啊啊啊”叫了几声,却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姜瑜这才看见她嘴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舌头,连手臂也是无力地垂着,十个手指头血肉模糊,细看甚至能看到伤口下面的骨头。 受的伤远比小玉那时严重得多。 荷香眼泪簌簌流下,冲姜瑜不停地摇着头,眼里满是祈求。 姜瑜示意梅香跟她一起把荷香轻手轻脚地放在了稍软一点儿的草堆上,也没敢回应什么,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柴房。 办完事回来的裴钧煜听下人说姜瑜去了柴房,正要去找她回来,下一瞬就见着了她的身影,便停住脚步等她走过来。 待人走近了,见着她脸色不对,他牵起她的手,明知故问,“去哪儿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姜瑜扯扯嘴角,缓了缓脸色,柔声道,“在园子里转了转,听下人说,您一大早就出去了,可用过早膳了么?” 裴钧煜不妨她没有直接问荷香的事,有些诧异,但她这般以他为先,他总是欢喜的。 他眉眼间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愉悦之色。 姜瑜一直忍到下午给他送糕点时,才状若无意的问起了荷香的事。 裴钧煜笔墨不停,抬头看了她一眼才淡淡道,“这丫头心思不正,不能再留你身边伺候。” 姜瑜没听出来,以为是她手脚不干净一类的事,“心思不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平日里做事也算尽心,便是有什么不对,功过相抵,赶出去不用就是了,何需…何需罚得这么重。” 裴钧煜心头莫名上来一股火,指尖顿了顿,头也未抬,轻斥道,“你这蠢女人,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生了二心,差点儿被身边人爬床了都不知道,你竟还为那贱人求情。” 姜瑜听了,第一反应其实不是生气,而是疑惑,这男人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要气?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还是觉得荷香受到的惩罚太重了些。 但她也深知自己绝不能再为荷香求情了,否则以这男人丧心病狂的程度,只怕她一旦开口,荷香受的伤会更重。 她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却知如何捋顺他的毛,起码不会让他更生气。 心里余悸更是不敢露出半分。 裴钧煜半晌没听见她的声音,抬头见她面色如常,没有要为那贱人求情之意,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意。 任是哪个女人被别人觊觎枕边人,心里都不会痛快。 姜瑜再是良善,也应能理解他的做法,何况她对自己用情至深,甚至可能还会为此感动不已。 否则他不会默许姜瑜看到荷香的鬼模样。 两人都没有真正猜中对方的心思,却诡异地达成了某种平衡,阴差阳错地保持着现下难得的“浓情蜜意”。 只是却不知,待这一景象被彻底打碎之时,又会是谁断了肝肠? 姜瑜感受到他的视线,只当不知,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放在他手边,“特地吩咐厨房不要做得太甜,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裴钧煜放下手中湖笔,覆上女子软嫩的手,抬眼看去,两人视线相接,眼里俱是对彼此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心里极是舒坦,到这一刻,他心里才终于生出些圆满之感。 晚间就寝之时,裴钧煜想到接下来得有些日子见不到姜瑜,再加上禁欲了这些时日,甫一沾上她香软的身子,欲望便抬了头。 本想着用先前的法子泄火,却在看见姜瑜眉眼间的抗拒时立马停了动作。 静静拥着她好一会儿,裴钧煜心里天人交战,偃旗息鼓后,抚着她脑后青丝,他咬着后槽牙恨恨在姜瑜耳边丢下一句,“罢了罢了,你既不愿,我不勉强你,先睡。” 说完,径直起身往外头去了。 姜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忍不住去找别人了。 刚躺下盖好被子,就听见他扬声吩咐,“来人,倒一桶冷水来。” 姜瑜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翌日,姜瑜乖顺地把这男人送出门,才回到房间拿出那份儿民籍,并几张银票和几个碎银子一同放在了个轻便的小包袱里,衣裳首饰一件没拿,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藏了起来。 她如先前一般,进城去看了看铺子,就如她搪塞裴钧煜一般,总要做个样子给这些监视她的下人看看。 然后又去了谢宴那儿,却不想在那儿见到了被她“赶出去”的小玉和梅香。 见小玉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能下地我走动了,姜瑜放下心来,三人相拥着哭了一番,暂且按下不提。 诊脉时,姜瑜找了个由头,把落梅打发出去后,才问起谢宴京城附近去其他州城的路线。 谢宴诊脉的思绪一顿,隐隐猜到她的意图,心内多了几分激动,面上却平静道,“南可往蔚县、青州等地,北可去蓟城、沧州,只是北边等地常有北疆蛮子侵犯骚扰,不是可久待之地。若是去南边儿,可行船走水路,走得慢些,会多费些时日,但沿路的检查却比在官道上少许多……” 待他话音停下,姜瑜听出他话中的提醒之意,低声道了句,“多谢,来日若有机会,姜瑜必好生谢过。” 谢宴看见落梅进来的身影,收回诊脉的手,郑重道,“夫人身子调理后,现在好多了,并无大碍,日后还要继续珍重才是。” 姜瑜客气谢过,离开了药铺。 去了大佛寺点完长明灯,把亲手抄写的经文交予僧人以后,姜瑜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还在思忖找个什么时机离开才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却不想回到府里时,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第86章 临时起意的跑路 为首的是个银发老嬷嬷,穿着一身暗灰色织花的褂子,一脸肃然的站在正堂,阶下还跟着几个脸黑身壮的婆子,皆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来人正是老太太身边管事的陈嬷嬷,奉命过来秘密把姜瑜带回去处置。 按理说,府里下人哪儿认得她,本不会轻易放她进来,但陈嬷嬷毕竟浸淫潞国公府多年,陪着老太太在后宅经历大小多少风风雨雨,身上的气势拿出几分来,要唬住这儿区区几个不成样的下人,又岂是难事? 守在暗处的卓寒见是府里来人,心道不好,连忙现身周旋探问了几句。 可谁知,陈嬷嬷见他在此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将人喊到一边,低声问,“卓寒,你小子不用再套我的话了,我且问你,可是国公爷吩咐你守在这儿的?他可是在这儿养了个美娇娘?” 卓寒憨笑几声,打了个哈哈就想敷衍过去,陈嬷嬷却不是好糊弄的,问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为难,让他想脱身去拦住姜瑜不让她回来都没机会。 偏巧在这时,守在门口等候的下人见到姜瑜回来的身影,急慌慌来到正堂禀了这事。 陈嬷嬷也不再多说,被那下人带着来到了姜瑜住的主院,先一步带着那几个婆子堵在了门口。 待看见一个雪肤花貌、蓝裳碧衫的女子款款近前,看清姜瑜清丽的容貌以后,她暗道,“原是这等仗着有几分姿色的贱蹄子勾住了爷们儿的脚,当真是寡廉鲜耻的野丫头。” 她严肃的面色未缓半分,挪动几步,正正挡在院儿门口堵住了姜瑜的去路。 身体虽是面对着她,眼神却是瞥向跟在姜瑜身后亦步亦趋,略显无措的卓寒身上,“想必这位便是伺候咱们国公爷的那位姑娘?” 姜瑜不识得这位老太太身边儿的陈嬷嬷,却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明显的不喜和轻视。 来者不善,她自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她不卑不亢的看着陈嬷嬷,问道,“不知您是什么人?这儿哪儿有什么国公爷,怕不是找错了地方。” 陈嬷嬷闻言,眼神这才转到姜瑜身上。 姜瑜这番话一出,在她眼里,更是坐实了姜瑜是个恃宠生娇、没规没矩的狐媚子。 陈嬷嬷:“老身是潞国公府老太太身边儿的人,姑娘不必再打马虎眼儿了,老太太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 姜瑜明了,看她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若是真去了,只怕凶多吉少。 她福了福身子,含笑道,“姜瑜身份卑贱,现下恐还没有福分见老太太一面,再说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府里现在孝期还未过,此时去见老太太,只怕不太合适。” 陈嬷嬷也不是好糊弄的,听出她话中隐含的警告提醒之意,更觉姜瑜不是个安分的。 “咱们老太太最是个脾性好的,平日里就喜欢看看像姜姑娘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国公爷对老太太再孝顺不过了,时常寻些有趣儿的东西给老太太逗趣儿解闷儿。姜姑娘这么水灵,咱们老太太见了你啊,指定欢喜。只要老太太能高兴,咱们国公爷就没有不应允的。” 三言两语,明褒暗贬,把姜瑜说成了个玩意儿。 姜瑜听懂了,心里却无半分波澜,说不上难堪,更说不上生气,反正已经麻木惯了。 卓寒在心里酝酿的千百种阻拦的借口也被这番话从各个方面堵了个严实,连孝道都搬出来了,便是主子在这儿,只怕也拦不住。 眼看这一趟不走不行了,姜瑜顺势道,“既如此,还请嬷嬷稍等,待我更衣梳妆,再随你去见老太太。” 陈嬷嬷这才退到一边侧了侧身子,“那老身就在这儿等着姑娘。” 姜瑜带着落梅进了院子,又让落梅在房门外等着,换了一身儿窄袖的素色袄裙,青丝简单挽起,发上只留了一根样式简单的银钗,又从角落里翻出那个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带着。 打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身回去把妆奁底下的那枚玉佩带在了身上。 陈嬷嬷问她包袱里是什么,姜瑜微微一笑,“不过是些送给老太太的小玩意儿,聊表心意罢了。” 出门前,姜瑜拦住了要一同跟着去的落梅,让她在府里等她。 落梅面露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等马车渐渐远去,无计可施的卓寒赶紧驾马往猎场的方向去了。 姜瑜暗暗使力抓着手里的包袱,与陈嬷嬷相对无言,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曾多说多问一句。 直到经过热闹的街道巷口,姜瑜挑开帘子,看见人来人往的醉仙楼,着急出声叫停了马车,“陈嬷嬷,我突然想起醉仙楼里有一道点心做得特别好,想买一份带给老太太尝尝,可否等我一会儿。” 陈嬷嬷眉头一皱,“老太太是什么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不缺你这一份点心,还是不要耽搁了,赶紧走。” 姜瑜当然不肯,故意拿出袖口里的玉佩在陈嬷嬷面前把玩,“嬷嬷你有所不知,这道点心做得确实不错,连国公爷都喜欢吃呢,我也是想着,他那样挑嘴的人都喜欢,说不定老太太也喜欢呢。” 陈嬷嬷看见那枚裴钧煜平常贴身的玉佩,脸色微变,看向姜瑜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终是允了她的请求。 低调的马车停在巷口。 姜瑜带上帷帽,提裙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后面紧紧跟着的两个婆子,紧张地深呼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热情来迎姜瑜,姜瑜立马借着门口几个高大男子的身形遮挡,快步往酒楼后院儿小门的方向走去。 娇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两个婆子眼前。 她不敢耽搁,找了两个上菜的伙计,给了他们一点儿碎银子,嘱咐让帮忙拦住那两个婆子,便匆忙从后门跑了出去。 终于踏出这一步,不慌是不可能的。 姜瑜心跳如擂鼓,整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要赶紧跑,赶紧离开这儿,不要被人发现,赶紧,赶紧离开这儿。 酒楼里两个跟丢了姜瑜的婆子还在寻找姜瑜的身影。 这时的姜瑜已经跑过一条巷子的拐角。 临时起意,她也还不知去哪儿,跑得头脑发热时,她手臂突然被人拉住,整个人也随之被调转了个方向,惊呼声还未出口,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一脸讶然,“是你?” 第87章 将成 来人正是谢宴。 姜瑜稍一用力挣开他的手,疑问道,“谢大夫,您怎么在这儿?” 谢宴眼神复杂,隐含担忧,“我…刚好路过这儿……也不是,我不放心你。” 终于说出这话,他如释重负,红晕悄然爬上耳根,心里只余放肆的雀跃。 姜瑜从药铺离开以后,他心里不安,便去了林府一趟,虽不知去了能做些什么,但他还是去了,起码多看她一眼,能安心些。 他在林府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姜瑜跟一个面色严肃的老妇上了马车,周围几个婆子看起来都不是面善之人,他更不放心,在便又一路跟了过来。 姜瑜有些错愕,未成想谢宴竟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无言。 周围安静了一瞬。 谢宴冲上头的热血霎时冷了下来,望了望四周,看着帷帽后面朦胧的佳颜,出声直言,“我知你想离开京城,我带你走。” 姜瑜心里纠结片刻,摇了摇头,感激道,“不必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完转身就要走。 谢宴手臂一伸,再度拦住她,“你对这儿的路不熟悉,若没有人带着,迟早会被她们找到的。” 姜瑜垂眸仔细想了想,“好,那又要拜托你一回,将我带到渡口了。” 谢宴忐忑的目光亮了亮,赶忙带着姜瑜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醉仙楼里,两个婆子把整座酒楼都找遍了,也不见姜瑜的身影,意识到八成是她自个儿跑了,这才慌了起来,赶紧去告诉了陈嬷嬷。 陈嬷嬷亦是惊讶,随即厉色骂道,“什么?她自己跑了?你们两个没用的老货,连个人都看不住。还不赶紧去找,花钱找些地痞叫花子帮忙寻人,快!” 几个婆子连声应是,分了几路往几个方向寻人去了。 而另一边的围猎场里,裴钧煜随手猎了几只野物,便兴致寥寥的退了出来。 这猎场里的动物被猎官养得太好,个个儿膘肥体壮的,不仅不怕人,连见到刀剑都跑得懒洋洋的,没有半分野性,倒叫人失了狩猎的快感。 席上随行的韩贵妃和官眷们一边闲聊,一边牵挂着自家进了林子里的男人和儿子,在属于女人的地方维护各家之间的往来和交际。 一身雪青色暗纹束袖劲装的裴钧煜回到席上,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手中提着中了箭的猎物尸体。 第一个出来的他自然而然成为席上年长一辈贵妇们的讨论中心。 还未定下婚事的青年才俊,多少家里有适龄待嫁女儿的妇人都盯着他呢。 崔家舅母戚氏同样中意这个出色的外甥,她家诗敏可还巴巴盼着呢,哪儿能让外人抢了去。 仗着亲戚关系,她率先开口打趣,“你这孩子怎这么快就出来了,可是猎到了什么稀罕物,急急要带出来给娘娘看看不成。” 说完,席上众人给面子地跟着调侃起来。 这些女眷背后大多都是京城盘桓经营多年的世家,几十年来,你嫁女,我娶妻,各家弯弯绕绕的就这么勾缠在一起,认真说起来,都是拐着弯儿的亲戚。 甭管爷们儿在朝堂上怎么明争暗斗,但在后宅之地,朝堂以外的地方,明面儿上,这些话都不过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罢了。 纵是素来面冷的裴钧煜,也少不得打起精神,挑两句问话应和一下。 街市成衣铺子里,一游手好闲的大汉在闲逛,偶尔还吐出几句下流的调笑之语戏弄店主。 店主是个丧夫不久的寡妇,在柜台翻看账目,不敢贸然得罪他,只能红着脸忍气听着,手里的算盘划拉得噼里啪啦作响。 谢宴带着姜瑜直奔渡口而去,路过这家成衣铺子时,姜瑜特意进去要换一身儿装扮。 那大汉收到点儿保护费,正要离开,见着谢宴这张熟悉的脸,将将要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观这二人匆忙之态,旧恨涌上心头,若有所思的目光不停地在二人身上打转。 谢宴一心都在姜瑜身上,再加上店铺里还有其他顾客,倒没注意到他。 片刻后,姜瑜从后堂出来时,便成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模样。 没了帷帽的遮挡,那汉子在角落细细看了姜瑜的眉目,认出她就是当日在酒楼替谢宴出头的人。 见他们行事这般遮掩,猜他们必有猫腻,更是不愿放过这个报复的好机会。 姜瑜付了钱,走到谢宴身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大哥,我们走。” 谢宴明白她的用意,在她躬下身子时候,便主动搀上她的手臂。 二人继续往渡口的方向走去。 那大汉看着二人匆匆离开的身影,得意轻笑一声,悄悄跟了上去。 不多时,在营帐附近巡视的卓星收到卓寒的信号,在林子里见了他一面。 听完不敢耽搁,卓星连忙快步去了席上,附在裴钧煜耳边禀报了这事。 裴钧煜听了脸色不变,指尖却越发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找了个由头离开席上,来到一隐蔽处,裴钧煜寒声发问,“究竟是谁给祖母透的消息,当真是陈嬷嬷亲自去的么?” 卓星:“影卫已经去查了,卓寒曾试图拦住陈嬷嬷,可实在是拦不住。” 想到祖母的手段,裴钧煜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斟酌片刻,吩咐道,“你留在此处,找个由头与太子说一声,托他替我在陛下面前解释一番,最多两日,我就回来。” 卓星:“是。” 裴钧煜带着卓寒回京路上,又听他细细说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心里更添几分不安。 谢宴与姜瑜来到渡口之后,姜瑜拿出民籍给那船夫做了登记,就坐在岸边的茶棚等候。 她看向身边的谢宴,“谢大哥,多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接下来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先回去。” 谢宴给姜瑜倒了杯茶,看着她变得老态的面容,目光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化不开的柔情,“不急,还有三个时辰才开船,我在这儿陪你一起等。接下来,你孤身一人,可有想好要去哪儿?” 跑了这么久,姜瑜也着实是渴了,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干燥略白的唇色变得红润。 刚一抬眼便被谢宴眼里大胆的情愫吓了一跳。 眼帘慌乱垂下,姜瑜心跳不自觉漏了几拍,但想到接下来的去处,心间又有些茫然。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接下来要去哪儿,我也不知,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应该会先去青州看看,听说那儿山明水秀……”。 暗处的人影默默盯着这二人,苦于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何为,眼看着他二人就要登船离开了,心里像被狗挠似的,十分不得劲儿。 第88章 诉衷情 潞国公府。 门前大路的青石板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马儿叫声,一双健壮的马蹄高高扬起。 门口的小厮远远见着两道疾驰而来的身影,赶忙三两步走下台阶来迎。 “国公爷,您回来了。” 裴钧煜利落下马,将马鞭丢给小厮,便阔步直奔老太太的寿安堂去。 正在听陈嬷嬷回话的老太太见着本应在猎场的孙儿突然回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裴钧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四周,见祖母这儿风平浪静,缓了一息,才拱手请安,“孙儿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神色变了变,陈嬷嬷赶紧抬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煜哥儿,你不是随行春猎去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裴钧煜冷冷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陈嬷嬷,直言道,“猎场里一切安好,孙儿是听说陈嬷嬷方才带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从孙儿京郊的宅子里带走了一个人,这才特地回来问问怎么回事,孙儿的人平日里疏于管教,不大识得礼数规矩,恐扰了您老人家清静。” 老太太和陈嬷嬷闻言,脸上都是一惊。 老太太愣了一愣,懒懒歪靠着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精明又怀疑的目光落在眼前孙儿高大的身条上,来回认真地打量了几遭,又在他熟悉的脸上看了几道,确认这是自己那个向来克己复礼、行事周正的孙儿。 瞧瞧,听听,什么怕扰了她清静,说得好听。 这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偏袒和维护,她还没怎么着呢,看这架势,是着急忙慌地回来与她兴师问罪呢。 待明白过来他竟是为了那半路逃走的贱蹄子专程回来的,老太太当即气得重重拍了一下边上的小几,连带着案上的青釉莲瓣壶盏都跳了一跳。 杯盏碰撞间发出轻微又清脆的响声,激起一阵蓄势待发的风浪。 “煜哥儿,你在说什么疯话,这许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其间隐含之意,祖孙二人心知肚明。 裴钧煜神色不变,不慌不忙道,“祖母息怒,孙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人现在在哪儿?” 眼看着平日里最是和乐不过的祖孙二人闹得有些僵了,陈嬷嬷连忙走出几步,福身请罪,“国公爷息怒,姜姑娘现如今不在府上,老奴把她带过来的时候,她自个儿在醉仙楼里跑…跑了,发散了人四处去寻,可到现在都没见着她人影。” 愈低的话声中透出几分心虚。 “什么?她不见了!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裴钧煜脸色冷沉几分,语气骇然。 陈嬷嬷连声叫冤。 裴钧煜自没有耐心听她解释,扬声叫了卓星进来。 卓星看了一眼老太太,低声禀告了府中影卫的话。 裴钧煜却有些不信,疑心是老太太把人藏起来了,姜瑜这样脆弱的姑娘,哪儿有胆子自己逃跑。 没带进府里,不代表没有把人藏在外头。 陈嬷嬷明显能感受到裴钧煜的怒火,赶紧又把几个同去的婆子叫了进来。 问清楚姜瑜失踪的细节以后,裴钧煜才确认姜瑜确实是自己悄悄离开了,便转身大步出了寿安堂。 半个时辰后,四处寻找的影卫在宅子、铺子、大佛寺等姜瑜常去的地方都没有见着她的身影。 裴钧煜这才有些慌了。 姜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再遇到什么歹人…… 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后,城中闹市突然有一伙江洋大盗光天化日劫走良家女子,引起百姓恐慌。 官府和大理寺全数出动,连各处市吏都发动了起来,时刻关注着自己负责坊市的异动。 与此同时,城门关闭、渡口停船,官府悬赏提供贼人行迹,严令务必尽快抓到贼人。 其中,姜瑜失踪的醉仙楼便是着重搜查之地。 两个收了姜瑜银两替她拦人的伙计在裴钧煜面前,把当时的每一处细节都吐露了个干净。 按照伙计所说一路寻过去,却又断了线索。 茶棚里,姜瑜面对谢宴愈发大胆外露的示好,也越来越无措,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再快些。 眼看着三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等船离岸,她便算彻底告别过去,重获新生了。 却不想突然来了一队衙门的官兵,不仅把船上的船夫都叫了上来,还把渡口围了起来,说是今日不让行船。 姜瑜直觉不好,想了想,应是碰巧,又暗道自己倒霉。 谢宴看着这样的情形,皱了皱眉,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安,“姜姑娘,看这架势,你今日恐怕是走不得了,不如先去我那儿暂住一晚上,明日再来。” 姜瑜却不想再与他有牵扯了,“不必了,谢大哥,你今日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况且你先前帮过我,我现在不过……” 姜瑜不等他说完,出声打断道,“谢大哥,若说要还我的恩,你早便不欠我的了,现在反而是我欠你多些,真的不用了。” 谢宴听了这话,却突的有些激动,情不自禁地轻轻触上姜瑜扶在杯壁上的指尖,“不,还不清的,这辈子,我都不想还清,我……” “我心悦你,姜姑娘,我爱慕你。” 周遭吵杂,等船之人的抱怨声、茶棚老板的吆喝招呼声掺杂在一起,轻易就把谢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的剖心之语盖过去了。 可坐在他对面的姜瑜还是听见了,看着他再郑重不过的样子,温和有力的声音猝不及防钻进她的耳里—— 一字一句,她听得再清楚不过。 谢宴说完之后,清秀的面上腾的涨起了一层红晕。 姜瑜缩起手指,离了他的触碰,两腮亦是染上薄红。 两人一时都垂着头不敢看向对方。 周围喧嚣不停,他们这处却静得出奇。 良久,姜瑜心中悸动稍稍平复,一滴眼泪悄无声息滴落下来。 “我不配,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早便死心,不再希冀嫁人了,日后只求能够自在、舒心的活着。” 谢宴抬头,重又看向姜瑜,眼神柔和又不失坚定,“从前种种,不过是身不由已之下被迫妥协罢了。世道艰难,命运多舛,这不是你的错。在我心里,姑娘始终皎洁如明月。你不知我有多感谢上苍,给我一次又一次陪在你身边的机会。” 第89章 野男人 那跟着姜瑜二人的大汉不甘心的从渡口往回走,见着全城搜捕的动静,心里纳闷儿,寻思着去醉仙楼打听打听消息。 坐下没多久,喊了一嗓子,就有伙计甩着巾子过来听吩咐。 那大汉先点了碟小菜和一壶酒,问道,“诶,你们这儿怎么了,人家官府为何特地进来搜查啊,查什么呢,说来听听。” 好巧不巧,那伙计正是刚交代完的其中一个,见有人问起来,耷拉着眉眼大倒苦水。 “害,别提了,几个时辰前,有个姑娘给了我点儿银子,让我……” 那大汉本是听个热闹,却越听越觉得这伙计口中的姑娘很熟悉。 想了又想,直觉告诉他,姜瑜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又听那伙计说官爷盘问得仔细,心想,看来这个女人身上果然有问题,且这事儿恐怕还不浅。 没想到出气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想到若真是他们,自己还能额外得到官府悬赏,那大汉心头一热,几乎立刻就等不及了。 按照那伙计所说的方向,赶紧往官爷寻找的地方去了。 茶棚里。 姜瑜说再也无心于婚嫁并非只是为了回绝谢宴,她心中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谢宴这番话,她听了不是不感动,但她如今确实是没有再去爱人的心思了。 少女春心萌动,她也曾有过。 她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爱慕,视那人为她新生的救赎。 只是那救赎没停留多久,她一颗炙热的心,就被那人狠厉手段摧了个彻底。 至此,心间只余无尽的荒凉。 再抬眸看向谢宴灼热的视线时,她心内一片平静,再无半点儿波澜。 “谢大哥的心意,姜瑜心领了。可我现在只想尽快离开京城,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你日后定然也会遇见真正适合你的女子,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官爷,你看,我说的就是那两个人,那个老妇是一个年轻姑娘假扮的,他们肯定有问题……” 那大汉气喘吁吁地指着姜瑜和谢宴这桌的方向,扶着膝盖,口齿不清地大嚷出声。 吵闹的茶棚一时安静不少。 众人的视线被他这一叫喊吸引过去,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姜瑜这边,一边偷觑着,一边小声议论了起来。 而姜瑜在瞧见裴钧煜身影的那一瞬,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浑身僵直,指尖却颤抖着,面上已然惨白无一丝血色。 谢宴回头望去,见着那个气势不凡的男人,心里也不由得重重咯噔一声,下意识收回了桌子上伸向姜瑜的手。 几步之遥,姜瑜和那男子共处的情形尽收男人眼底,虽然她装扮成了老妇,但裴钧煜又怎会认不出她的身形模样。 他就定定站在那儿冷眼看着,面上沉肃的神色不变,仿佛真是来寻疑犯似的。 那大汉见官兵不动,又着急地嚷嚷了几句。 卓星觉察出主子的不愉,赶紧让人把他绑了给带了下去。 理智上,姜瑜知道裴钧煜已经发现了自己。 但她心里实在太过害怕,竟自欺欺人地存着一丝侥幸,祈祷裴钧煜认不出她来。 她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甚至还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手中的茶杯,喝了口茶。 凉淡的茶水入喉,姜瑜终于勉强拾回一丝冷静。 她看着同样有些慌了的谢宴,借着桌子的遮挡,把怀里的小包袱递给了他,无声对他说了句,“快走,就当我们压根儿不认识。” 谢宴接过那个小包袱,神色镇定下来,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姜瑜恼得低骂出声,“你这死脑筋。” 裴钧煜眼底戾色越浓,却没有再上前一步,只给了卓星一个眼神,便一脸漠然的离开了。 卓星会意,带着人亲自上前把姜瑜和谢宴押回了衙门。 只不过,谢宴是被捆绑住手脚,被两柄足有二十斤重的大刀压在肩上一路押送回去的。 姜瑜则是被卓星看似押送,实则小心护着,毕恭毕敬带过去的。 他走在姜瑜身侧,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瑜却被他的目光扰得烦了,“你若有话要跟我说便说,怎么贼眉鼠眼的。” 卓星呼了口气,“夫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主子一听说老太太派人把你带走了,立马就从猎场快马赶了回来,回来以后知道你不见了,生怕你在外头出事儿,又大费周章地四处寻你……” 姜瑜脚步停顿,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卓星:“主子心里有你,若夫人有什么苦衷,千万要记得与他解释清楚,别惹出什么误会。” 姜瑜轻轻嗤笑一声,没多说什么。 谢宴直接被带进公堂“审判”,姜瑜被蒙住眼带到一处昏暗的牢房关押了起来。 偌大的牢房空荡荡的,不见其他犯人的人影,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姜瑜一摘下眼睛上的布条,就看见牢房对面的典狱室,墙上遍布沾满血迹的刑具,颇为可怖。 墙上、地面上斑驳的血迹,萧索的铁链,光是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连后退几步,身子忍不住发颤,腿脚发软,强忍恐惧坐在干枯的草堆上。 没坐一会儿,草堆里突然窜出一只“唧唧唧”叫的老鼠,姜瑜被吓了一跳,只好换了个位置,在看起来稍微干净一点儿的另一面墙根儿坐下。 牢房里阴森森的,潮湿又闷热,她却觉得有些凉,双手环抱着自己,牙关紧咬,静静等着人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牢房里响起一阵沉缓的脚步声。 裴钧煜走近那间牢房,垂目看向闭着眼睛的姜瑜,“砰”的一声,把那个小包袱扔在了她脚边。 不知不觉睡着了的姜瑜被这阵声响惊醒。 刚睁开眼,面上就被人兜头淋下了冷水。 裴钧煜蹲下来,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就着她面上流淌而下的水渍,把她脸上装扮的脂粉都擦了个干净,露出了她原本莹润无暇的小脸儿。 “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那野男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准备离开京城?包袱里的民籍是谁给你的?说!” 牢房昏暗,姜瑜看不清男人面上神色,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怒极了。 姜瑜心灰意冷,撇过头去,一声不吭。 裴钧煜见她这不为所动的模样,恨不得马上把那野男人提过来,当着她的面折磨至死。 第90章 生不如死 怒从心头起,裴钧煜不禁笑出了声,只是那笑意却明显不达眼底,而是含怒带怨。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里,像来自恶魔的低语。 姜瑜心里再是麻木,也不由得渐生一股子惧意。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心思再去遮掩讨好他了。 反正避无可避,她眼皮微抬,直视裴钧煜含霜的眼眸,不见惊慌祈求,面上一派平静和豁然,直接出声,“我用银子收买了他带我去渡口,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民籍是我花重金买的,是,我是要离开京城……” 说到这儿,姜瑜顿了一下,眼中多了一丝决绝之意,毫不示弱地回望着眼前人不可置信的眼神,接着说道,“因为我要离开你,永远离开你。我不爱你,从来也没有爱过你,我根本不想待在你身边,更不稀罕做你的宠妾,什么国公府,什么荣华富贵,我统统都不要。是你先违背诺言,是你先反悔的……” 姜瑜越说越激动,带着积攒在心底里日深的怨恨,更有着怀揣已久的希望被彻底打破时的不顾一切。 她想起在他身边时那些身不由己的日子,想起他当时错手去救崔诗敏的那一幕,想起自己险些被人欺辱的时候,想起自己那个不得不流掉的孩子,想起伤痕累累的小玉和梅香…… 纵她再如何失望如斯,话音一落,泛红的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终还是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一颗颗滑落下来。 温热的泪珠砸在裴钧煜掐在姜瑜下颌的手上,他却像是被煮沸的水溅到一般,险些烫得他收回手。 他怔了一怔,望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睛直看进她心里,终于明白过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心里话。 一直以来,她都在骗他,骗他……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放低戒心,所以一找到机会,她就迫不及待要离开他…… 原来她也没有爱过他…… 笑话,他说过的承诺根本就是个笑话,他才是那个被人蒙在鼓里的傻子。 想起她曾假意顺从应下他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眼睛发红,透出了些恨意。 说话时却异常冷静,“爱我是假,怕失宠是假,想等我厌弃了你,抛弃你才是真,是吗?” 姜瑜不语,但默认的眼神里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裴钧煜被她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刺激到了,面上倏的发狠,大手滑到她细嫩的颈间,威胁低吼,“说话!我再问你一次,你我之间,你当真不曾动过心?” 他想起她每每看向他时含情的双眸,从心底深处还是不愿相信那只是她在一次又一次的骗他,只是骗他而已…… 不同于他此刻几近疯狂的狰狞面目,姜瑜面上无比平静,“这应是我第二回对你说这话了罢。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不就是一场交易吗?而先违背这场交易的人,是你,不是吗?是你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要把所谓妾室的名分硬塞给我,你当我稀罕吗?也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于你而言,不过就是个物件儿,你自然不会在意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一旦你要给我什么,便要我欢天喜地接受。可我是个人啊,国公爷,您高高在上惯了,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 一番话说下来,姜瑜心里到底对他尚存一丝希冀,还是向他示弱了。 而这番话在男人听来,却与背叛无异。 他冷笑一声,“放过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除了正妻的名分,为了你,我甚至……” 甚至给了他自己的贴身玉佩,甚至在考虑娶无法生育的王芷嫣为妻,为她的将来铺路,为他们日后的孩子铺路。 只要生下男孩儿,记在王芷嫣名下,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请旨将他们的孩子立为世子,就算她怕自己变心,有这层关系在,王芷嫣这个主母也不敢蹉磨她。 她竟觉得他只把她当成物件儿? 他话音停顿于此,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这回却是换姜瑜讽笑出声,她大概知道这男人未尽之意为何。 “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好啊?可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啊,给我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对我好吗?” 裴钧煜听了,怒极反笑,“既然你看不上这些,那接下来的一切,你就给我好好儿受着。” 他的手松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坐在地的姜瑜,然后又转头看向牢房里幽暗的走道,扬声唤道,“把人带进来。” 姜瑜察觉到他身上危险的气息,随即也站起身,不无警惕和防备,“裴钧煜,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我自己要逃的,要杀要剐都随你,与其他人无关,你不要迁怒别人。” 男人下颌紧绷,恍若未闻。 不多时,走道两边的油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两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走了进来。 沉闷有序的脚步声渐近,很快就来到了姜瑜对面的典狱室。 两人把那具身子用铁链绑在了刑架上,那男人低垂的面容也终于露出大半。 是谢宴! 姜瑜面上血色尽褪,心口像是被巨石重重砸下,一瞬间绝望至极。 两个黑衣人收到主子示意,无声退下。 裴钧煜静静看着姜瑜的反应,面上尽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长臂一揽,半搂半拽着她走过去,停在那刑架前,凑在她耳边低语,“我知你不怕死,那…不知这个野男人怕不怕死,若是一会儿让我知晓你们之间还有别的勾当,我一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姜瑜被他话中的狠厉之意震慑住,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谢宴穿着带血的囚服,身上满是被鞭打的痕迹,破烂的衣服口子浸泡暗红血色,隐约露出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原本好好儿的,是她害了他。 姜瑜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愧疚不已。 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是我连累了他。” 裴钧煜见她竟还敢为这野男人流泪,妒火涌上心肺,抬手就拿起了一旁烧得暗红的烙铁,往昏迷的谢宴身上按去。 第91章 折磨 灼热的烙铁触上本就血肉模糊的皮肤,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灼烧的焦味。 而谢宴也被这钻心的疼痛唤醒,痛得大喊出声,惨叫连连,半藏于披发之下的头颅高高扬起。 姜瑜看着眼前一幕,眼泪愈加汹涌,几近崩溃。 她重重闭上眼,侧过脸去,不忍再看。 声音哽咽无力,“你这个疯子,裴钧煜你这个疯子!” 裴钧煜微眯了眯眼,望着她面上绝望的泪,心里更恨。 他不仅没有松开丝毫力气,反而越发往谢宴胸膛上用力按去,另一手抚上姜瑜侧脸,稍一用力就把她的脸扳了回来,迫她睁眼看着谢宴受刑。 “给我睁开眼睛,我要你亲眼看看,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姜瑜再顾不得那么多,拼命挣脱男人的桎梏,就要冲上前去拿开那柄烙铁。 裴钧煜怕伤了她,下意识移开了那柄烙铁,赶忙把人搂回了怀里。 如潮水一般的愧疚快要将她淹没,姜瑜疯了一般挣扎不停,“你放开我,放开我!裴钧煜,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你放过他,我求求你,放过他!谢宴,谢宴,对不起,对不起!” 谢宴听见姜瑜的哭喊声,勉力睁开眼睛,徒劳地挣了挣,虚虚出声回应,“放……放开她,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姜……姜姑娘,你……你别怕。” 裴钧煜听了这二人的话,心如刀绞,把姜瑜在怀中翻了个身,不教她再看那男人一眼,攥住她双肩,赤红的眼里尽是不甘。 他仅存的理智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你还说你们没有奸情,你口口声声都在维护他,到了现在,你还要护着他,那我呢,我呢,姜瑜,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你们来往多久了,都做了什么,说啊!有没有,有没有……” “啪”的一声响起。 姜瑜一巴掌打过去,止住了他的话,“龌龊!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恶心,你自己肮脏便算了,别拉上旁人。” 便是不为自己,为了谢宴的命,她也断不能让裴钧煜继续误会下去。 说完,她一脸嫌恶地撇过头,像是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谢宴不顾身上的伤,挣扎得越发厉害,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姜姑娘于我有恩,我知她过得一点儿都不欢喜,是我…咳咳…主动提出要带她走的。” 裴钧煜不屑地看了谢宴一眼,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被打的那一边脸,视线再度放在姜瑜身上,嘴角勾起,露出有几分阴恻的笑,“上回是刘大郎,这回是谢宴,阿瑜,你本事不小啊,勾引了这么多男人为你神魂颠倒。想必是上回没有让你亲眼看到刘大郎的下场,才让你这么不知好歹。” 话落,裴钧煜把姜瑜打横抱起,放在了谢宴正对面的椅子上,抽出了悬挂在墙上最为细软的一条长鞭,以鞭代绳,把姜瑜双手反绑在了椅背后面。 姜瑜不安地扭动身子,“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了谢宴,我随你处置。” 裴钧煜在鞭尾打完最后一个结,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低下身子轻轻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放了他?你休想,你就在这儿慢慢看着罢。” 说完,他在姜瑜肩膀后面施力一点,封了她的哑穴才转身离开了牢房。 姜瑜不知裴钧煜接下来想干什么,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只能与谢宴无声对望,满目怆然。 谢宴力气尽失,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无声说了句话。 姜瑜看懂了,他说的是“别怕,我不后悔。”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为她考虑。 姜瑜心里终究生出了些悔意,无助地摇摇头,泪水直流,不住地道歉。 裴钧煜出来以后,又吩咐了两个黑衣人进去,径直去了书房。 而这里又哪儿是什么官府公堂?赫然便是京郊宅子里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底下的一处暗牢。 等在书房外的卓星来回踱步,神情纠结不安。 终于见到主子从长廊下走来,他立马迎上前去,汇报了自己查到的所有情况。 “此人名唤谢宴,是个大夫,还是举人,本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考试。去年七巧节,夫人受伤的那一回,便是他诊治的,避子药也是在他那儿开的。不过,二人每次见面,都有下人跟着,没有私下来往过……” 卓星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见主子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裴钧煜冷冷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往前走,“接着说。” 卓星脊背发凉,缓了缓神,才继续汇报。 裴钧煜进到书房,坐在书案前,吐出一口浊气,扶额闭目养神。 待听见卓星说,是崔诗敏姐妹“无意间”在老太太跟前儿提起过姜瑜,这才引起了她的疑心。 裴钧煜挑了挑眉,神情冷然,随即在高高摞起的一堆信件中,准确地抽出了记录崔家动静的那一封,翻看以后,吩咐道,“写两封信,给崔诗敏和三皇子送去……” 卓星:“是,另还有一事,是关于姜夫人的。从去年七月开始,夫人在大佛寺供奉了一盏长明灯,每月都会去一趟,还会在焚宝炉焚烧一些亲手抄写的经文。属下去打听时,那儿的沙弥说不日便到做法事的时候了,嘱咐需清斋七日。” 裴钧煜放下手中信件,不知为何,心里抽痛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了。 沉吟间,门外影卫着急来禀,“主子,不好了,那位姑娘晕过去了。” 思绪被打断,裴钧煜起身快步往地牢走去,吩咐卓星,“查,查清楚那盏长明灯是点给谁的,又为何要做法事。” 地牢里,谢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姜瑜受不得这个刺激,惊惧伤心之下,便晕了过去。 裴钧煜来到地牢,俯身抱住她,掐住她的人中,唤了她几声,“阿瑜,阿瑜……” 不见她有一点儿反应,他忙把人抱起,赶紧出了地牢。 第92章 卑微 姜瑜醒来时,守在床边的落梅立马发现了,眉间一喜,唤了另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她则赶紧跑去禀告裴钧煜。 姜瑜呆呆看着熟悉的帐顶,眼睛酸涩又胀痛,早已流不出一滴泪了。 一个丫鬟端了一杯温水,另一个丫鬟要扶她坐起身来,“夫人,您睡了好些时辰了,可算醒了,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姜瑜眼珠子转都没转一下,眼神呆滞,对两个丫鬟的靠近和细语,恍若未闻,恍若未见。 两个丫鬟看着她这般,想到之前几个贴身伺候丫鬟的下场,也慌了神,绞手躬身站在床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姜瑜颓然地翻了个身,闭上眼,“都出去,不要烦我。” 两个丫鬟哪里敢走,直到裴钧煜进来了,才敢悄悄退下。 昏黄的烛光下,他轻轻坐在床边,看着锦衾下的隆起,沉寂寥落。 柔软的枕衾微陷,青丝掩映间露出女子白皙冷淡的侧脸,下意识抬起的手却在将要触到她的那一瞬又顿住。 裴钧煜心间的暴戾未减分毫,他却忽然自心底又生出一点儿微妙的疯狂恨意。 却不是那种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恨,更多的,却是恨姜瑜为何不爱他?就算是骗他也好,又为何不继续骗下去? 为财也好,为权也罢,难道她真的看不出来,他为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协和让步吗? 他还曾想过若哪一日,姜瑜恃宠生娇,捅出什么祸事来,只怕他也是舍不得责怪她的。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因姜瑜纯粹真挚的爱慕而心动,到了这时,他却已不再奢求姜瑜的真心了。 这股矛盾又不受他控制的情感,源于姜瑜突然而至的背叛,更源于姜瑜对他无所图的惶然。 眼下,姜瑜一心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就算死也要离开他,他还能拿什么来留住她? 没有心肝的女人。 他知她醒着,伸手摸进被子里,隔着中衣,从她纤细的腰间抚摸而上,最后停留在她温热的胸口处,感受着那跳动。 几乎是被他碰到的那一瞬,姜瑜全身就起了止不住的轻颤。 “别碰我!滚开!” 姜瑜忍无可忍,坐起身来往床榻里侧缩去,抵触的情绪溢于言表。 她紧紧攥着被子挡在身前,全然是一副戒备的状态。 这样激烈的抵触,裴钧煜怎能接受? 他面容有一分扭曲,随后又放缓了神色,轻声安抚道,“好好好,我不碰你,阿瑜,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姜瑜不敢松懈分毫,直言问道,“谢宴呢?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我们真的是清白的。” 清白?或许姜瑜对那野男人并无他意,但那野男人明显对她有非分之想。 就凭他生了这个念头,他死不足惜。 裴钧煜目光渐寒,“他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他现在不过是受了点儿伤,还有一条命在。不过,若是你再这样下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你会永远陪着我。” 话说出口,裴钧煜心里再度充斥着浓浓的幽怨。 纵使他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但无论姜瑜应或不应,他都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虫罢了。 姜瑜眼底憎恶的光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纠结的痛苦和无措,揪住的那一点儿光滑的布料在指尖绞动。 这个男人手里拿着谢宴的命,她真能这么自私地不顾一切,与他鱼死网破吗? 想到身受重伤的谢宴,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她不能就这么毁了他。 姜瑜攥得发白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了,绷直的脊背也垮了下来。 这便是做出选择了。 裴钧煜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忽视心底的不快,“饿不饿,先吃点儿东西,我待会儿就让人放了谢宴,你先过来好不好?” “不要难为他,等他伤好了,我要见他一面,确认他没事。” “好,都依你。” 姜瑜得了他的承诺,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裴钧煜见她一动不动,失了耐性,长臂一伸,握住她皓腕,把人圈到了怀里,迫不及待覆上她的唇,如等待已久的饿狼,尽是要将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他像是迫切地想通过这个吻确认些什么。 男人的强势令人窒息,姜瑜喉间发出难受的呜呜声,抵在他肩上的手不住推搡。 裴钧煜睁眼看到她眼里的难受和祈求,深吻的动作停住,放开了她。 姜瑜身子一偏,趴在床沿,干呕了几声,眼角溢出晶莹的泪。 与他接触,让她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裴钧煜心里顿痛,抚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两人俱是一言不发,彼此都煎熬着。 待姜瑜干呕声停了,他说道,“我让落梅进来伺候你梳洗,先吃点儿东西。” 明月高挂,庭院里像笼了一层银纱。 裴钧煜在书房心不在焉的待了一会儿,吩咐找了大夫给谢宴治伤,对于太子催促他回到猎场比试也是拖了又拖。 他回过神来,谢宴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更不能因姜瑜而死。 他得好好儿活着才行。 若是他真死了,永远留在姜瑜心里,成了他与姜瑜之间的隔阂,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亥时一到,他停笔起身,从身后书架一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白釉红梅的小瓷瓶,回了房。 行至房门外,窗牖上透出东次间一道秀丽的剪影,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落梅见到主子,忙福身行礼。 裴钧煜问她,“你怎在外头?” 落梅答道,“夫人说她想自个儿静静,不让奴婢们在里边儿伺候。” 裴钧煜推门进去,却没有急着去寻姜瑜,而是走到铜绿镂空的熏炉旁,拔出了小瓷瓶的木塞,打开炉盖,修长的手指轻抖,便抖出些紫红色的粉末,掉进了熏炉里。 他略略等了一会儿,直看到烟雾丝丝缕缕地袅袅腾起,才停了手。 沁人的幽香萦绕鼻尖,裴钧煜把那熏炉提进了内室,想了想,又添了些许。 第93章 迷欲 东次间烛火明亮,姜瑜坐在案桌前,执笔聚精会神地抄写着一本超度的经文,为几日后的法事做准备。 裴钧煜挑帘进来时就看到她只着一身素色单衣,青丝半挽,素面朝天,神情认真又虔诚。 身形清瘦,面带倦色,那脊背却再挺直不过,莫名让他想到风雨中被吹打的残荷,也是这般倔强挺立着,不折分毫。 珠帘晃动发出轻响,他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姜瑜不知是因着真没听见,还是压根儿不想理会他,手上动作不停,眼皮子都不曾眨动一下。 裴钧煜来到她跟前,熟稔地揽着她双肩,待看清她所抄写的经文之后,想到卓星回禀之事,问道,“为何突然抄起了经文?” 姜瑜眼睫颤了颤,提笔沾了沾墨水,边写边回道,“作孽太多,不在神佛面前忏悔,我良心不安。” 裴钧煜闻言,眉头微皱,不赞同道,“胡说什么,你身上何来孽事。若这世上真有神佛,便不会有这么多作恶之人了。” 姜瑜慢悠悠写下这页的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讽刺道,“因我而起的祸事,可不就是我造的孽吗。你说的对,若真有神佛,合该让你这作恶多端之人早些下十八层地狱才是。” 裴钧煜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低笑出声,垂眸凝视着她,又问道,“你抄经文只是为了这个?” 放在她肩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姜瑜心里一紧,险些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在故意试探她。 但转念一想,若他真是知道了,以他的脾性,必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试探而已。 姜瑜索性耍起了性子,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去,“不相信我就不要问我,尽管派你手下的能人去查个清楚,最好把这些个伺候过我的丫鬟和寺庙里的和尚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这样他们说出来的话,你堂堂国公爷才信呢。” 裴钧煜连忙追上去,止住她开门的动作,“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不该多问这一嘴。” 姜瑜绕过他要开门出去,却又教他挡住了。 裴钧煜:“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该歇息了。” 姜瑜:“怎么,我睡不着出去走走也不成吗?你是要把我给关起来吗?” 裴钧煜看她像个小孩儿似的在与他赌气,面上总算多了几分红润和生气,心下稍安。 但面上还是有些无奈地道,“夜间风凉,你穿得如此单薄,就这么出去了,染上风寒就不值当了,切莫任性,多添件衣裳再出去。” 说完,不轻不重地牵着她的手,忙带着姜瑜回了内室。 此时,燃烧了这一小会儿的催情香已十分浓郁,清幽诱人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内室。 姜瑜平日里没有用香的习惯,只以为是丫鬟点的香,觉得这个味道有些奇怪,想着待会儿得让她们日后别再点了。 她正站在梨花木架子旁系披风,两根粗长的系带却突然从指尖溜走了。 不知是她的力气变小了,还是平日里轻薄的披风突然变重了。 姜瑜脑袋晕了一下,身子突然变得有些绵软无力。 她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面颊却开始发烫,扶额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本就站在她身后伺机而动的裴钧煜适时揽住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把人抱起往床边走去,眸底燃起异样的炙热。 姜瑜躺在床上,顿觉浑身燥热,小腹下方不断涌上难言的痒意,没忍住轻喘出声,却不料出声便带着婉转的媚意。 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青丝凌乱地铺陈在枕衾上,姜瑜眼神逐渐迷离。 裴钧煜坐在床边,冰凉的手背贴上她泛红的小脸儿,看着她这副勾人偏不自知的模样,眼神阴郁又肆意,唇角微勾,却难从其中窥见一二分得意之色。 姜瑜难耐地靠近他,寻着那一点儿温凉而去。 他心头发软,却亦是不好受,一边轻声哄诱,“阿瑜,时辰不早了,我们该歇息了……” 偏他又极能忍,此刻的他远比姜瑜难受得多。 却仍旧能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裳,顺便抚慰神志不清的姜瑜。 这香料不同于一般的催情香,药性并不烈。 因这香不止能催动人身体里本能的欲望,更是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痛苦,再配合着有心之人多番刻意引诱的话语和动作,心神一放松,被人寻着空隙,轻易就迷失了去。 衣物一件件落地,男人女人的,一层层散乱地交叠在一处…… 烛光影绰,已然忘我的姜瑜勉强尚存一丝理智,呢喃着提醒自己,“不对劲,香……香有问题……裴钧煜,有问题……” 裴钧煜在她颊边落下一吻,继续低声在她耳边诱她。 姜瑜死死咬着唇,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去试图推开身上的桎梏,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毫不费力地按住,划过束起的钩子,层叠的帐幔恰好被打落…… 闷哼声响,猝不及防,她低叫出声,眼神彻底涣散…… 终是被带进了一阵不由己的激烈的情潮,起起伏伏…… 彻夜不住的一场折腾,让二人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 裴钧煜醒来时,床榻上已不见了姜瑜身影,香料早已燃尽,只残留几分浅淡的余香。 枕边空空,刚醒的迷茫尽消,他随意套了件中衣,在房里转了一圈,仍未见到她身影。 想到昨晚使的手段,他神色一变,忘了府里还有影卫看着,心里陡然漫上恐慌。 他急急打开房门,落梅被吓了一跳。 “夫人呢,她在哪儿?” 落梅一脸疑惑,“夫人不是还没起身么,没见着她出来。” 裴钧煜脸色白了白,赶紧吩咐道,“找,快去找,把她叫回来。” 落梅见他神色不对,喊了几嗓子,带着一院子的下人,连忙寻人去了。 裴钧煜还在胡思乱想,影卫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低声回禀,“主子,姜夫人在东厢房。” 东厢房是姜瑜单独辟出来给云奴住的房间。 裴钧煜听了,心里的石头落地。 顾不上梳洗,又去了东厢房寻她。 姜瑜正搂着怀中的一团雪白的柔软坐在窗畔的小榻上,一下下轻柔地抚摸着,形容疏懒,任由日光照在身上,全身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不甚真实。 第94章 悲哀 裴钧煜不自觉松了口气,一步步慢慢走近。 待走到她跟前,看清了她的脸,看见她实实在在就在眼前,心里又不安起来,“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云奴极通人性,对姜瑜的心情十分敏感。 姜瑜抚摸的动作略有停顿,它就能察觉出主人此刻并不美妙的心情。 姜瑜面无表情,暗暗用了些力气按着怀里蠢蠢欲动的小东西,松散的衣襟露出颈间、耳边暧昧的痕迹。 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低头对上云奴清澈灵动的大眼,缓了几分心间郁气,才道,“睡不着,看来你睡得很好。” 语气平静。 昨晚的事,她也不是第一回经历了,自然知道这男人对她做了什么。 怒吗?怨吗?恨……吗? 姜瑜仔细琢磨了一下,其实都没有,总归不是第一次与这男人做这档子事儿了,她还没矫情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她只觉得悲哀,无能为力的悲哀。 裴钧煜垂眸静望姜瑜,她鬓边的碎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侧,日光均匀的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肌肤越发透亮。 空洞的神色无波无澜,细看却又似藏着几分悲悯,自成一个世界,无形中拒绝着他的靠近。 他蓦的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也无法再进入她的心了。 裴钧煜把人揽到怀里,动作有些急切。 大手一下下轻柔地顺着她脑后有些凌乱的发丝,“春猎还未结束,明日我带你一同去,给你猎只白狐可好?你若喜欢便养着。养不熟,就把皮剥下来,给你做一张狐裘。山上景致不错,春日的兔子也肥了,最适合……” 姜瑜推开他,抱着云奴下榻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不必了,我现在没有心思出门玩乐,别扰了您的兴致。” 裴钧煜不让她走,从后把人拥入怀里,声似祈求,“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陪陪我,嗯?你不是最不喜欢闷在宅子里么?” 姜瑜胸口起伏了一下,克制住挣扎的冲动,“再过几日,便是我父母的法事,前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他们,心里难受,我想为他们做些事情,你别逼我,行么?算我求你。” 裴钧煜默了一会儿,才失望的“嗯”了一声。 第二日,裴钧煜快马回到了猎场,一改最初悠然懒散的状态,气势勃发,一连几场骑射、马球赛都把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每回都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更是把与他一队的其他世家子弟衬得平庸至极。 矫健利落的身手意气风发,皇帝连自己亲儿子的脸面都不顾,连声叫好。 往往一场比赛结束,两边儿郎的脸色都不好看。 慕容风在席上观战,仍旧风骚的摇着那把扇子,自言自语道,“嘿,他这几日是怎么了,发狠成这样,还好我没下场,否则本公子又要低他一头。” 想找太子问问,见他在与皇帝说话,便又转过头问唐俊,“唐俊,你跟卓星卓寒关系也不错,有没有听他们说过什么?” 唐俊无语,抽了抽嘴角,“主子您都不知道的事儿,属下就更不知道了。” 好不容易等到赛场停歇,夜幕降临,慕容风提了壶酒去了裴钧煜的营帐,说是要关心关心好友。 裴钧煜正盯着姜瑜做给他的香囊出神,这香囊还是他提了几回,姜瑜才终于做了一个给他。 雪青色的料子,绣着几片简单的竹叶。 这深情款款的模样落在大步进来的慕容风眼里,自然又少不得遭他一顿嘲笑。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莫不是在想什么美人儿?” 裴钧煜把香囊塞入袖口,睇了他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慕容风把酒放在桌上,上下扫视好友一眼,嘿嘿一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找你喝酒来了,这俗话说得好啊,一醉解千愁。你前几日回京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一回来,脸色都变了,谁又惹着你了。” 裴钧煜一言不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冰凉醇厚的烈酒入喉,浓烈辛辣的口感给他带来些许爽快之意。 慕容风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急了,“诶,你给我留点儿,这壶好酒可是我好不容易跟太子表哥要来的。” 裴钧煜又仰头喝下一杯,醉眼迷蒙,喃喃道,“阿瑜,阿瑜……你曾说过…爱我的……我不信……你骗我……” 慕容风恍然,原是与姜瑜有关,不曾想这素来冷心冷情的“玉面阎罗”也没逃过美人关。 心下不无感慨。 没过多久,营帐外突然传来兵士跑动时盔甲碰撞的金属声,还夹杂着杂乱的骚动声。 他正想出去看看,卓星进来了,见着慕容风在也不惊讶,也无回避之意。 拱手直言回禀道,“主子,崔小姐和三皇子在林中私会,不知怎的,惹来了野兽,好在被巡视的侍卫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被发现时,两人虽无大碍,却衣衫不整……” 话说到此,他顿了顿,似有些犹豫。 慕容风眼睛亮得不行,忘了崔诗敏和裴钧煜两人是亲表兄妹,玉扇“啪”的合上,一脸兴奋的追问,“然后呢?怎么个衣衫不整,陛下知道了吗?” 裴钧煜眼神恢复几分清明,声音还有些嘶哑,“接着说。” 卓星硬着头皮继续道,“两人衣裳半解,三皇子脸上还沾着崔小姐唇上的口脂,场面…场面甚是难堪,陛下知道以后,龙颜大怒,崔大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崔小姐踢晕了,崔夫人一气之下也晕了过去,太子让您不必过去,他来处理。” 慕容风听到这儿才终于回过味来,压低声音不解道,“哦,原来是你和太子表哥设计好的。这不是相当于把崔家推到了萧成安手里,他本就心心念念着要拉拢崔家。这下好了,让他白捡一助力。” 裴钧煜眼中寒芒不减,冷冷道,“想办法让崔诗敏挑中崔诗情一同陪嫁。” 崔诗敏为人浅薄,断不会无缘无故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姜瑜的事,定是有崔诗情在一旁推波助澜。 既然这么喜欢在背后耍阴招,此番正好让她两人一同去皇子府后宅斗个你死我活。 三皇子的后宅是京中出了名的斗得厉害,争宠的手段可不比宫里差多少。 第95章 弃子 慕容风不解道,“长白,崔大人可是你亲舅舅,崔老大人也还在世呢,你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了点儿?” “崔家是世家之首,树大招风,要杀鸡儆猴,从崔家开始,是最好的选择。陛下这些年动作频频,外祖父一辈子心高气傲,不会坐以待毙的。由我主动出手,日后崔家败落,在陛下和太子面前,也能多一分求情的余地。” 他舅舅崔玄敬的性情和手腕都不如其父刚直老辣,能力平庸,为人圆滑,少了几分骨气,却好高骛远,野心勃勃。 虽表面上是皇帝的人,不涉党争,暗地里却从未明确拒绝各皇子的示好,态度暧昧。 营帐门帘被吹过的大风掀起一角,外面的骚动已经平复,巡视的侍卫如常。 慕容风面上懒散的神色淡了下去,饮下杯中冷酒,若有所思道,“起风了,要变天了。” 世家权势日盛,如今这位皇帝当年为了夺位,不仅消耗了妻族慕容氏的大半人力物力财力,更是许诺了世家诸多好处。 以崔、王、裴、韩、杜为首的五大世家之间同气连枝,一个劲儿的扶持自家子弟,打压庶族寒门,贪腐弄权之风盛行,昔日的助力已成今日之沉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身居高位多年,皇帝疑心愈发深重,开始着手离间打压世家。 太子亦有此心,裴钧煜与太子一同长大,深知世家积弊,朝堂官员多为世家子弟,绝非国运长久绵延之道。 南平需要真正的有才之人来治理。 韩贵妃营帐。 三皇子妃韩莹哭得泪眼婆娑,正对着姑母兼婆婆韩贵妃埋怨诉苦,“姑母,表哥他怎么能这样呢,后院的那帮贱人已经够让我心烦的了,前儿个他还收用了两个身段妖娆的扬州瘦马,这才几日啊,他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还是崔家的,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韩贵妃靠躺在床边,宫女拿着玉容膏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涂抹揉按。 皇帝迁怒于她,对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心里也正烦着呢。 “好了,别哭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哭又有什么用。你好歹也是安儿的正妃,她崔氏女再如何,也只是侧妃,一样要给你请安奉茶,永远低你一头,你就不能把度量放大一点儿。安儿刚受了杖刑,这种时候,你好好儿陪在他身边,温言软语伺候着,趁机笼络住他的心,早日生下嫡子才是正经。” 韩莹哭声一滞,抹泪的动作停了停,想到自己还没有动静的肚皮,心已经飞到丈夫那儿去了。 但一想到崔诗敏不日就要进府,还是不甘心道,“姑母,那贱人做出这等丑事,让她做个庶妃都算抬举了,怎的还给她侧妃的名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韩贵妃无奈坐起身,叹了口气才道,“莹儿,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有本宫在,那崔氏女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永远不会越过你去。” 韩莹得了韩贵妃这句话,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敷了一下红肿的眼睛,便赶忙回去照顾萧成安了。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崔诗敏嫁给三皇子一事已成定局。 待回京以后的赐婚旨意下来,所有人都会默认,崔家此后便成三皇子一派的人了。 崔家别无选择。 外甥和女儿,孰轻孰重,自不必说。 但一个不断拉拢世家为己所用的皇子,一个想重复自己父亲当年上位之路的皇子,一个正在跟皇帝对着干的皇子。 注定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弃子。 偏此时的萧成安还在窃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崔家的支持,畅想自己的成王之路,浑然不觉前程已被自个儿亲手葬送。 崔诗敏醒来时,被父亲踢到的肩膀还痛着。 想到当时被一群侍卫当场围观时的窘迫,她恨不得把那些臭男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喂狗。 还有那个恶心好色的萧成安…… 她堂堂崔家大小姐,出身名门,便是皇后也做得,怎能嫁给这样一个普通的皇子,还只是侧妃。 简直是奇耻大辱! 崔诗敏越想越气,双手紧攥,眼眶硬生生憋得通红,气得全身发抖。 贴身丫鬟翠羽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崔诗敏双眼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如见着救命稻草般着急询问道,“翠羽,表哥呢?表哥知道这件事了吗?他有来看我吗?你有替我跟他解释吗?你有没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翠羽手臂被她抓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不敢躲,也不敢呼痛,还要硬着头皮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潞国公…潞国公他没有过来,奴婢也不知他知不知道此事。” 崔诗敏力气一下泄了,喃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一定是误会了,他一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呜呜呜……他不会再喜欢我了……不行,我要亲口跟他解释,我心里只有他啊……我是被陷害的。” 翠羽忙拦住她,小声劝道,“小姐,不能去,潞国公爷不来兴许也是为了避嫌呢,要是去了,可就害了他了。” 崔诗敏听了这话才总算冷静下来,又被翠羽扶着躺回了床上,无声地哭泣。 崔夫人还在给女儿跟崔玄敬求情,崔玄敬冷静下来,想到女儿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今晚之事当真只是巧合吗?遂吩咐身边随行来的亲信亲自去查这件事。 若让他知道有人从中作梗算计他,哼,他必不会轻饶。 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皇帝下令不许传出去只字片语,但这儿毕竟不是深宫,人多口杂,亲眼看见的人并不少,再加上到处都有各家的耳目,要完全捂住这样一件丑事,难如登天。 第二日,各家就陆陆续续听到了风声。 接下来一连几日,崔诗敏都以身体不适为由缩在营帐里,没有出现在人前。 裴钧煜独自一人进了林中打猎,想着抓一只活的白狐回去给姜瑜,她一定喜欢。 找了大半天,终于在丛林间见着若隐若现的狐狸尾巴,屏息凝神追了过去。 离它十尺左右,裴钧煜开弓搭箭,对准了它的腿部,就要放箭。 忽然,有一支更快的箭自他身后射来,先他一步射中了那只白狐,正中脖颈,当场倒地死亡。 他放下弓箭,转身看去,粗壮的树干后面露出一片红色的衣角。 “长白,我的箭术怎么样,比起以前,是不是进步了许多?你猜猜我在哪儿?” 裴钧煜眼睛微眯,重搭起弓箭,毫不犹豫就往那片衣角的位置射出箭去。 那道穿着红色骑装的身影为了躲避,赶紧跳了出来。 第96章 不认也得认 箭矢险险擦过那片衣角,大半箭身稳稳钉进地里,埋没在了茂密的杂草丛间。 可想而知,若是那人跑得再慢一点儿,那腿只怕要给射个对穿。 王芷嫣看着那箭的箭尾还在微微晃动,被吓得心里一阵后怕,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裴钧煜收回弓箭,问她,“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王芷嫣看着心爱的男人,心里欢喜,并不在意他的冷脸,三两步小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略有些骄傲的问他,“我的箭术是不是长进了许多,这么远的距离,我可是一次就射中了。” 女儿家的小心思明晃晃摆在脸上。 裴钧煜懒得理她,只说,“这里多野兽出没,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说完转身就要走。 王芷嫣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长白,我一个人害怕,不敢回去,你让我跟你一起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拖后腿。” 裴钧煜继续寻找着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白狐的踪影,脚步不停,“我再说一遍,回去,不要跟着我,我不会管你死活的。” 王芷嫣依旧不肯,甚至直接上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这林子这么大,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了,一个人回去不是更危险么,就让我跟着你……” 裴钧煜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却也再没有出声赶她走。 王芷嫣心里窃喜,亦步亦趋地默默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悄悄抬头看他,幻想着日后嫁给他的那一天。 现在连与她相争的崔诗敏都定给了三皇子,放眼京城,还有谁比她更适合? 不知不觉,裴钧煜在林中寻了两个时辰,都再未见着白狐的踪影,心里生出些烦躁。 王芷嫣跟在后面走得吃力,累得腿脚酸软,但怕裴钧煜觉得她娇气,不敢抱怨一字半句,更不舍得自己灰溜溜地回去,只能咬牙跟着。 眼见天色也快黑了,裴钧煜终于不再继续找下去了,准备回去。 王芷嫣眼看这一路上没有两人没有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心里着急,低头看见脚边前两步凸起的大石块儿,灵机一动,抬脚闭眼,毫不犹豫踩了上去。 瞅准裴钧煜的身影,脚踝一崴,身子一偏,“啊……” 她尖叫出声,就要往旁边的男人身上倒去。 顺理成章,一气呵成。 裴钧煜本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更何况他对王芷嫣烦着呢,见她身子要倒过来,下意识抬起手臂格挡了一下。 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反身转了一圈儿,反手把她推到了另一边的树干上。 王芷嫣没有落入想象中温暖结实的怀抱,眼前晕眩了一下,整个后背撞到树干上,枝叶晃动,惊动林间一片雀鸟鸣叫着飞走了。 她疼得蹲下身子,“长白,你怎么这么狠心,我脚扭了,好疼,走不动了……” 裴钧煜依旧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她道,“你留在此处等着,我回去叫你的侍女来扶你。” 王芷嫣急了,“长白,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害怕,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反正,反正我……” 裴钧煜脸色更冷,不等她说完便打断,“这都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寂静的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吼,危险的野性气息扑面而来。 裴钧煜往旁边走了两步,侧身躲在身旁的树干后面,目光沉沉的盯着某个方向,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王芷嫣不要出声。 王芷嫣也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怕得手脚无力,一动不敢动,彻底瘫软在地,只余眼珠子还在胡乱转动。 黑漆漆的林间冒出两点绿光,脚步声渐渐清晰,一头强壮的老虎从林中慢慢走了出来,时不时左右甩动一下脑袋,四肢粗壮,眼神锐利。 明显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王芷嫣,那老虎似是判断了一番,随后便伸出两只前爪按在地上,微沉下身子,朝前一纵就要扑过去。 王芷嫣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脸色惨白如纸,早已泪流满面。 裴钧煜悄无声息绕到那老虎身后,千钧一发之际,搭弓三箭齐发,都射在了它身体上。 那老虎痛得大声嘶吼,暴躁转身,目光迅速锁定在裴钧煜身上,迅猛地朝他扑去。 裴钧煜纵身一跃,飞身到树干上,一连又射了几箭,但没射中要害,一时半会儿还杀不死它。 那狂怒的老虎紧追不舍,速度快得惊人。 裴钧煜堪堪抱起王芷嫣,那处的树干就被老虎一个猛扑过来,摇晃了几下便轰然倒了下去。 但他的后背也被它锋利的爪子给抓伤了。 王芷嫣吓得魂不附体,不停地尖叫,惹得那老虎更加狂躁。 裴钧煜喝斥一句,“不想死就闭嘴。” 带着王芷嫣,他没办法继续射箭,行动也受限,只能想别的办法对付它。 躲避间,看见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他停在那树干前,手上微微一松,吓得王芷嫣再次尖叫出声。 那老虎的凶光瞬间锁定了他们,不管不顾地再次冲了上来。 裴钧煜快速转身往后一躲,那老虎径直撞上了树干,强大得冲击力甚至让它被撞退了几步。 他把王芷嫣放下,趁那老虎没反应过来之时,闪身到它身旁,把匕首狠狠插进了它的脖颈。 一击致命。 庞大的身体猝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一番连续的大幅度动作下来,裴钧煜受了伤的后背也血流如注。 他松了口气,失了大半力气,面上也失了几分血色。 缓了一会儿,才猛的拔出匕首,身子晃了晃,又把匕首插在地上,单膝跪在地上,才勉强支住了身子。 伸手在背上摸了摸,一片粘稠湿润。 王芷嫣缓过神来,抖着手上前扶他,见他伤重,慌了,“长白,你受伤了,怎么办,怎么办……” 裴钧煜撑着她勉强站起来,“死不了,赶紧回去。” 却不想在经过一处陡坡时,王芷嫣崴到的那边脚踝又崴了一下,两个人一下失了重心,纷纷摔倒在地,抱着一起从那陡坡上滚了下去。 本就伤重的裴钧煜彻底晕了过去。 王芷嫣晕了一会儿就醒了,不断晃动裴钧煜好一会儿,“长白,长白,你醒醒,醒醒,别吓我,呜呜呜……” 不见他有反应,忙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热气,她心神稍定。 站起身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心里发毛,根本不敢随便走动。 只能老老实实坐回裴钧煜身边,掏出帕子给他止血。 翻过他身子的时候,他袖口掉出了一个鸣镝。 王芷嫣认得这东西,心里一喜,简单擦了擦,就要吹响鸣镝。 刚放到嘴边,她看了一眼旁边昏迷的男人,不禁想到,“就算吹响了又能怎样呢,来的是他手下的人,还不是一切听他的吩咐,那今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还不如……到时候他不认也得认。” 王芷嫣定了定神,然后把鸣镝往远处用力一扔,又摘下了他腰间的玉佩,放进了自己怀里。 随后忍着身上的酸疼,又躺回了他身边,静静等着来寻他们的人。 第97章 口头婚约 大佛寺。 一间僻静清幽的禅房里,姜瑜跪在蒲团上,钗环尽卸,脂粉未施,青丝披散着,一身素衣,手持佛珠,正对着面前的佛像念经。 越到法事临近的日子,她心里越是不安,索性提前几天来到寺里,缟素清斋,也好尽早洗清自己身上的血冤。 刚念完一本《心经》,守在门外的落梅及时端了茶水进来,劝道,“夫人,您念了大半天的经文了,出去走走,池塘边儿上的水仙花开得正好,这会子外头也没什么香客了,奴婢陪您去看看。” 姜瑜从善如流,在寺庙里走了走。 一连几日在寺庙徘徊等待的小玉终于见着姜瑜的身影,激动地上前唤她,“夫人,夫人。” 姜瑜见到小玉,也很是欢喜,问她,“小玉,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亲热地手拉着手,一时都舍不得放开。 小玉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勉强笑着道,“奴婢知道您这几天会来做法事,便日日在这儿守着,还好,总算让奴婢等到了。” 姜瑜知道她定是特意来陪着自己的,不知不觉也落了泪,这世上总还有真心待她的人。 小玉不知道姜瑜曾逃跑过的事情,见她身边不仅跟着两个寸步不离的丫鬟,身后不远处好似还有几个面生的男子,正一眼不错地看着,不禁面露疑惑。 姜瑜捏了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小玉是唯一知她曾经有多痛苦的人,有了小玉的陪伴,姜瑜多日来的郁气稍稍排遣了些。 在林子里昏迷过去的裴钧煜和王芷嫣很快就被进林子里搜寻的侍卫找到了。 侍卫在附近发现了老虎的尸体,再加上两人都灰头土脸的,还有裴钧煜背后明显是被利爪抓到的伤,众人都猜到他们身上发生了何事,一时倒也没有人往其他方面想。 裴钧煜因着失血过多,被救回去以后还昏睡了大半天。 王芷嫣醒来得快些,面对众人追问,省去了自己纠缠裴钧煜那一段,只说两人是在林中偶遇,裴钧煜一边护着她,一边与老虎缠斗,最后因体力不支,两人才滚下陡坡。 似是还陷在那惊险的一幕中,王芷嫣面上满是后怕,说完便抱着自己的母亲不再言语。 来探望的夫人们纷纷出声安慰,各人心里各有计较。 但无论如何,虽是意外,孤男寡女在野外共度一晚却是事实,再添上一段英雄救美的经历,原本可能沦为香艳轶事的丑闻,摇身一变,便成了两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缘分。 正好男未婚,女未嫁,不顾尚未醒来的裴钧煜,王芷嫣的父亲王秉坤打着心疼女儿的名头,亲自舍下一张老脸去了皇帝面前请求赐婚。 正好太子也在,皇帝特留了他下来。 太子想到裴钧煜曾与他说过有意于王芷嫣一事,自不会袖手旁观,笑道,“父皇,听王大人这口风,看来是早就相中裴大人做女婿了,两人郎才女貌,年纪也相仿,确实般配。” 皇帝神色莫测,并未直接答应王秉坤的请求,反而拿起手边的折子看了看,又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转而问起了不日就要开考的春闱。 “爱卿,听闻今年你们王氏对这次春闱势在必得,光是你们族学的嫡支子弟就有近二十个人要参加,可有此事啊?” 近年来,皇帝受世家牵制,心中不满已久,有意扶持寒门出身的官员,多次破格提拔出身寒微的有才之人,试图与世家抗衡,但始终不成气候。 关键还是在于各大世家把持着科考的选拔。 他们在这每三年一场的考试中玩弄权术,假公济私,然后又在暗流涌动的博弈中,互相妥协合作,最后形成微妙的平衡。 多年来如此,不知埋没了多少真正的有才之人。 王秉坤又怎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与势要维护世家体统的崔家、韩家不同,王家居于世家末位,受他们打压太久,早就想更进一步了。 于是连忙拱手恭敬回禀道,“绝无此事,他们心志不定,才学浅薄,都想着多学几年再下场,臣亦想让他们多些磨练。况且,臣听闻今年进京赶考的学子比起往年多三成有余,其中不乏出身微末却身怀大志之人,臣也很是期待他们的表现。” 言外之意便是他愿意牺牲他王氏子弟的前程,尽可能多的选拔寒门子弟,甚至不惜对上其他世家,也要为皇帝“选贤任能”。 皇帝听了,满意地点点头,“有爱卿这番话,朕就放心了。” 然后又看向太子,问道,“裴爱卿可是还在守孝?” 太子答:“是,裴大人还有将近五个月的孝期,虽不能在明面儿上把婚事定下来。但由父皇做主,两家先做个口头约定也未尝不可。据儿臣所知,裴老太太如今也很是为裴大人的婚事操心,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尽早定下,也好让她早些安心。” 皇帝问王秉坤,“爱卿,太子所说也是个办法,你觉得呢?朕到时候亲自做主,送令千金一份丰厚的陪嫁,定不会委屈了她。” 毕竟在两家把婚约正式对外公布之前,王芷嫣的名节难免还是会遭受一段时间的闲言碎语。 王秉坤当然愿意,连忙谢恩。 王芷嫣得了父亲的准话,紧紧捏着手里偷来的玉佩,喜极而泣。 而另一边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裴钧煜与王芷嫣在林中相处一夜之事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崔诗敏再度失控,在营帐中发了好大一通火,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一地狼藉。 翠羽见劝不住,赶紧出去寻崔夫人。 崔诗敏砸无可砸,一阵茫然后,吩咐门口看守的丫鬟给她拿点儿吃的来,然后趁人不备,悄悄出了营帐。 她来到裴钧煜营帐门口,说来看看。 表哥受伤,表妹来关心一下,合情合理。 门口的侍卫不敢拦,卓星却挡着不让她进,“表小姐,主子还没醒,现在多有不便,您还是回去。” 崔诗敏才不管,她今天一定要见到表哥,守着他醒来问个清楚。 可怜她直到现在还以为那晚约她见面的是裴钧煜,是她的心上人。 第98章 迟来的懊悔 崔诗敏铁了心要进去,仰头狠瞪着卓星,“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儿阻拦本小姐见表哥,你可知表哥……” 卓星见她口无遮拦,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收回手,侧过了身子,不再拦她,“表小姐请。” 崔诗敏不屑睨他一眼,得意地冷哼一声,掀帘进去了。 裴钧煜躺在床上,还昏迷着,眉头不安的蹙着。 因着受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背后的伤口沾染了尘土,引发了疮疡之症,裴钧煜身上发了低热,一直在出汗。 崔诗敏见了,很是心疼,忙拧干一块湿帕子在他脸上动作轻柔地擦拭着。 裴钧煜陷在一个奇怪的梦里,正到处寻找离开的出口,却始终不得其法。 烦闷之际,他恍惚好像看见了姜瑜的身影,站在院子里那棵开满了花儿的海棠树下,正回眸对他盈盈一笑。 一身青蓝色的衣裙,像九天凡尘下来的仙女,美目盼兮,俏皮灵动。 他有些舍不得打扰这样的她,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刚走近两步,他又倏的停了下来。 心里生出些害怕和忐忑,怕她脸上会再次出现那般厌恶冷淡的神色,怕她会说再也不想看到他。 犹豫间,他又好像听见姜瑜喊他的声音,她唤他“裴郎”,还问他“你怎么不过来,我摘不到最上面那朵花儿了,你过来帮帮我。” 她就那样看着他,情意深深,含羞带怯,温柔如水。 他心头豁然明朗,忘却要离开一事,迫不及待去追逐她虚虚实实的身影,却怎么也靠近不了她。 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 他不甘心,乐此不疲地追着,寻着…… 不知追了多久,一阵烟雾飘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也迷失了方向。 好不容易迷雾散尽,姜瑜的身影似也随那雾气一同随风飘散了。 他再也无法冷静,大声喊她,“阿瑜,阿瑜,回来,危险,阿瑜……” 一声又一声,无人应他。 他沿着烟雾飘散的方向继续追去,没走几步,一只脚踩了空,险些摔倒。 他定睛一看,前面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崖边掉落了一只白玉琉璃耳坠,他不知这是不是姜瑜的东西,但这耳环是姜瑜平日里惯常喜欢戴的样式。 他突然想到七巧节姜瑜被匪徒掳走的那回,也是掉了一只耳环。 他直觉姜瑜遇到了危险。 一想到她有危险,裴钧煜的心像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掐住,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许久,那晚他找到姜瑜时的情景却时时盘桓在脑海里,不仅挥之不去,还越发清晰。 他闭了闭眼,不忍再想那双绝望荒凉的眼睛。 迟来的懊悔涌上心头,裴钧煜把那耳环紧握在手心,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上回他没能及时护住她,这回他绝不会再丢下她一个人。 崔诗敏看着神色不安的裴钧煜,握住了他紧攥成拳的手,柔声轻唤,“表哥,我是诗敏,我在呢,我在呢……” 她试图打开他的手,让他放松下来,还使了些力气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动。 又听他嘴边呢喃出声,神情痛苦,崔诗敏听不清他说什么,便支起身子贴近他唇边。 待听清他口口声声唤着“阿瑜”时,她马上想到了那个叫林瑜的婢女。 前不久她去潞国公府时,崔诗情还提起了这个丫鬟。 闲聊时,她在老太太跟前提了一嘴,老太太却说他院儿里不曾有过一个叫“林瑜”的丫鬟。 如今细细想来,当时老太太的脸色好像是有些不大对劲儿的。 原来这个丫鬟果然不简单么。 想也是,能让主子对她牵挂至此,恐怕手段了得。 但她与表哥从小一同长大,难道还不如那个丫鬟在表哥心里的分量么?为何表哥连昏迷了都还在想着她。 明明前些时候,表哥还写信与她诉衷肠,委屈和嫉妒顿时涌上心头。 随后又想到自己与萧成安的婚事,更是悲从中来,压着嗓子低低哭出了声。 裴钧煜跃下悬崖后,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拉回了现实。 听见有女子的哭声,在梦中遍寻姜瑜不到的恐慌让他下意识以为是姜瑜在哭。 迷蒙睁开眼,见有人在床边掩面低泣,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他顾不得身上还有伤,赶紧起身把人抱住,安抚道,“别哭,阿瑜,别哭,发生什么事了,有我在呢,你一哭我心慌。” 声音还带着受伤的虚弱,语气却温柔缱绻,宠溺至极。 崔诗敏愣住,哭声都停了,心里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表哥有这么对她说过话吗?这还是她认识的表哥吗?原来他私下对心爱的女子是这般模样吗?他竟真对一个卑贱的丫鬟上心了吗? 裴钧煜迟迟没听见姜瑜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低头就要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时,怀中人的模糊轮廓映入眼帘——竟不是姜瑜! 但也没认出是崔诗敏,只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姜瑜。 裴钧煜神色突变,动作比脑子更快,大手掐上崔诗敏脖颈,怒声质问她,“你是谁,阿瑜呢,她在哪儿,快说!否则我杀了你。” 崔诗敏脸色涨红,挣扎着艰难出声,“表……表哥,快……放手啊,我……我是……诗敏啊……” 裴钧煜眼前渐渐恢复清明,认出是崔诗敏以后,松手放开了她。 脸色瞬间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淡漠,“你怎么在这儿,谁准你进来的,卓星呢?卓星!” 卓星应声进来,“主子,您终于醒了。” 跌坐在地的崔诗敏缓过气来以后,泪眼朦胧,不死心的问他,“表哥,你方才把我认成了谁?你身边那个婢女吗?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给三皇子了。” 卓星把桌上熬好的药端给裴钧煜,他喝完以后,冷冷道,“我知道,皇上赐婚,还没来得及给表妹道喜。” “表哥,那晚是你在信里说约我在那儿见面,我才过去的,我以为,我以为三皇子是你,我才……” “够了,表妹慎言。我从未给你写过信,更没有约你见面,表妹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崔诗敏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你没给我写过信?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不是你写的,那是谁写的……” 卓星拿了一封裴钧煜写的无关紧要的信件递给崔诗敏,“表小姐,这是主子的字迹,你看看你收到的信件上的字迹可与这上头的一致?” 崔诗敏一把抢过来,嘴上反复说着“不可能”,把那信一字一句看了个仔细。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被人算计了,有人用表哥的口吻给她写信,她竟就这么傻傻的信了! …… 崔诗敏失魂落魄的离开以后,卓星把太子命人来传的话告诉了裴钧煜。 他听了没什么反应,只不过娶王芷嫣于他而言,总比娶别人要省心省事得多。 裴钧煜摩挲着那个香囊,想到姜瑜,苍白的脸上才多了些笑意。 第99章 她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终于到了做法事的这一天,姜瑜看着做法事的无念法师念咒超度,也一同默默在心中诵经祈福。 她打开了特地带过来的大包袱,里面都是她这些时日以来偷偷为那孩子做的衣物鞋子,还有一些祝福婴孩的器物。 小玉引燃了铜盆中的碎木,火势很快变大,热气扑面而来,火光映在姜瑜平静的脸上,不见难过的悲伤之色,亦不见放下的释然。 她把那些小衣服摊在膝上一件件展开,一点儿一点儿地抚平上面的每一处褶皱。 越烧越旺的火舌舔舐着铜盆边缘,在她眼中,明亮的火光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婴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她。 姜瑜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抱抱她。 指尖将要碰到那炙热的火焰时,小玉及时阻止了她,见她神情像是魔怔了,连忙喊醒她,“夫人,夫人,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是那孩子与你无缘。咱们好好儿送她最后一程,日后也好叫她愿意再投生到你肚子里,再续母子情分。” 姜瑜被喊回神,不再见那孩子模样,只有浓郁的白烟。 她把东西一件件扔进铜盆里,看着火舌把那些衣物吞噬,心里越发空得厉害,她原以为到了这一天,自己会坦然面对。 可眼睛一眨,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春猎结束,裴钧煜不顾身上的伤势,坚持骑马,照旧先回了府里跟老太太请安报平安。 先头闹了不愉快的祖孙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起先前的事。 老太太也想开了,哪个男人没有个一时半会儿新鲜的女人,只要他自个儿能兜得住,她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太婆又何必再干涉这点子事儿呢。 反正比起他父亲,他已经算很有分寸的了。 裴钧煜特意跟老太太提了崔诗敏和三皇子一事,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无可惜。 但马上就又开始自言自语,盘算起了其她合适的世家贵女,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大孙子听到。 裴钧煜不耐再听她念叨他的婚事,忙道,“我的婚事您不必再操心了,陛下已为孙儿定下了王家女王芷嫣,等孙儿孝期一过,陛下便会下旨赐婚。” 老太太连忙细细问了一番,当下便眉开眼笑,十分满意,心头一桩心事暂了,更不追究裴钧煜先前的出格之举了。 裴钧煜应付完老太太,一路疾驰的奔波让本就没愈合多少的伤口又严重了,粘稠的血沾在里衣上,并不舒服,何况他本就爱洁。 但他心里牵挂着姜瑜,顾不得那许多,连回望月轩休息一会儿也不曾,便直接出府往京郊胡春巷子去了。 才是戌时,宅子里却安安静静,裴钧煜走到正院,庭院儿里没个下人,连灯柱都没点,内室更无一点儿烛火的光亮。 还是门口的小厮赶忙去通知了林管家,下人们才一溜烟出来伺候。 裴钧煜进了内室,打量一周便看出姜瑜至少有五天没在这儿住了。 窗边的小榻上,雪白的云奴懒洋洋地团在那儿,一双蓝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他心里有那么一瞬的慌乱,随即想到她这几日应是去了寺庙,才安下心来。 丫鬟莲月进来掌灯,裴钧煜还是不放心问道,“夫人去几日了,什么时候回来?” 莲月捧上茶水,回道,“去七日了,夫人不曾提及何时回来。夫人当时心绪不佳,奴婢没敢问。” 许是感受到裴钧煜此刻不佳的心情,云奴不安地拱起了身子,还左右剧烈摇晃了一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喵呜”叫了一声,呈攻击之态。 莲月赶紧抱起云奴就要退下,却被裴钧煜叫住了,“等等,把这畜生给我。” 出于感知到危险的本能,云奴没敢乱动。 裴钧煜抱着云奴,学着姜瑜平时与云奴相处的模样抚弄它,动作有些僵硬,“你在这儿等着,是不是也想她了。” 一人一畜,第一次这么和谐地共处一室。 话说出口,他蓦地觉得有些荒唐,竟与一只畜生同病相怜。 摸着摸着,摸到它脖子上挂着一条五色长命缕,还坠着一颗赤珠,发觉姜瑜对一只畜生都比对他上心,心里又多了口郁气。 抚摸的手高高抬起,就要打下去,却在落下那一瞬转了方向,往它小屁股上一推,另一手一扔,把云奴从膝上抛了下去。 云奴“喵”的尖叫出声,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爪子,一落地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裴钧煜忍不住斥了句,“蠢物。” 厨房的王婆子来了,在门外问道,“公子,奴婢王婆子斗胆来问,不知您晚膳想用些什么菜色。” 裴钧煜把玩着手里的香囊,听见王婆子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想了想,想到姜瑜曾为她孙子做过几件衣物,问她,“你孙子现在多大了,夫人给他做的几件衣物穿得可舒服?” 王婆子却回道,“奴婢有两个孙子,不知您问的是哪一个?大的八岁,小的三岁,都不曾见过夫人,哪儿有这个福气穿上夫人做的衣裳。” 裴钧煜把玩的动作停下,空气中似有一刹那的凝滞。 才再问道,“你说什么?你儿媳妇去年不是生了个大胖小子吗?” 王婆子:“奴婢儿媳妇自生了小孙子后便没有再生养了。” 没有生养?那姜瑜当时为何要做些小儿穿的衣物,还骗他说是给别人孙儿做的。 她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裴钧煜沉默的这一会儿,王婆子心里却忐忑不已,生怕摊上事儿。 凭着直觉,裴钧煜压制着心里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猜测,捏紧了手上的香囊,眼神冷沉,“府里可还有其他下人家里去年有过小儿新生?” 王婆子认真想了想,回道,“据奴婢所所知,没有。” 王婆子话出,裴钧煜喊来府里的女影卫,都说没有发觉姜瑜曾有什么异常之举。 此时,卓寒得知主子回来了,也前来回禀道,“主子,查到了,夫人今日在大佛寺做的法事,不是为她父母做的,而是……而是给未出世的孩子超度的。” 第100章 竟是孩子的法事 此话一出,恰如平地一声雷,坐实了大半裴钧煜心中不愿相信的某种可能。 他捏着香囊的手越收越紧,用力得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眉间如覆霜雪,仿佛在努力忍耐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掌心的香囊掉落在地,垂眸冷冷低笑一声,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自嘲和讽意。 姜瑜曾有过身孕,曾有过他的孩子,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孩子打了,他竟到现在才知。 好缜密的心思……好狠心的女人…… 他曾在她面前说过多次想要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呵…在她听来,是不是很可笑…… 裴钧煜闭了闭眼,遮住眼里的无力,极尽忍耐着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好……姜瑜……你好得很,你够狠……” 大佛寺里,法事将将结束,法师和沙弥都出去了,只留下姜瑜和小玉还在小佛堂里头。 喋喋不休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只有火盆里燃烧的声音偶尔“噼啪”几声。 这大半天的法事做下来,姜瑜滴水未进,面上虽然有显而易见的困倦,心里却属实轻松了许多。 那些经文不止给亡者超度,也安抚了还活着的人那一颗愧疚不安的心。 她把包袱里最后一个拨浪鼓扔进火盆里,释然地笑了笑,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身子晃了晃,有些失力地跌坐在地。 小玉忙揽着姜瑜,让她能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一会儿,掏出帕子擦拭着她脑门儿上的汗,“夫人,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放下。忘了这件事儿,日后要过得舒心些才好。” 姜瑜搭上她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同静静注视着那个拨浪鼓慢慢化为灰烬。 裴钧煜赶到这儿打开门时,入目便是佛像面前一方由点燃的蜡烛围起来的祭台,正中央放着一个牌位,显得孤零零的,写满了经文的白幡悬挂在上空飘荡,看得他心里一阵钝痛。 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卓星卓寒看见了,受到的冲击同样不小,眼里也满是不可思议。 那可是他未出世的孩儿?牌位上的字裴钧煜不敢去细看。 目光一转,他看见姜瑜极尽依赖地倚靠在别人怀里的情景,那人揽在她肩上的手甚至还在轻拍着安抚。 冷漠自持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男人眼中凛冽阴戾的眸光变得越发渗人,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似正酝酿着滔天怒火,又似在死死压抑着心中沉痛。 凉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烛火摇曳,姜瑜和小玉两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姜瑜还以为是落梅进来了,仍旧一动不动地靠着小玉。 她实在是太累了…… 直到那阵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意识到不对劲的姜瑜才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往后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双黑色云头靴已到了跟前。 小玉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全身不住颤抖,强忍着害怕向前膝行几步,在裴钧煜脚边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求饶。 裴钧煜只看着脸色煞白的姜瑜,问她,“你不是说给你父母做法事吗?我看这上头只有一个牌位,怎么,不怕另一个再去梦里找你吗?” 小玉慌乱的求饶声停下,维持着磕头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心存侥幸想着“难道公子并不知么?” 裴钧煜单膝蹲下身,抬手按在姜瑜脑后,迫她抬起头来,直视她红肿的双眼,“这场法事到底是为谁做的,说话——!” 他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了,怒火终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几分。 姜瑜从令人窒息的恐惧中被这声怒吼唤回神来,似刚回魂般,一脸呆滞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凝神看了他好半晌,眼睫颤动,一颗颗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又立马咬唇吞下喉咙里的哭声,不发一言。 看起来楚楚可怜,好不委屈。 裴钧煜环顾一周,看到火盆里还没完全烧完的拨浪鼓两边的鼓耳,心神颤了颤,随后又低头看向那纤细的腰身上平坦的小腹。 伸出手去摸了摸,有些茫然地道,“若是那孩子还在,现在该是几个月了?” 姜瑜仍旧默默流着泪,一言不发。 裴钧煜松开她,掌心贴上她脸颊,试图抹去她脸上流下的泪水,直到整个手都被那泪水沾湿了,她还在哭,眼泪像流不完似的。 他才停了这无用的动作,问她,“你有身孕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是他的父亲,就算你不想要他,至少……至少要告诉我一声……” 话说到这儿,他眼角终是落下一滴泪来,声音哽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要他,既然狠心不要他,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给他做这场法事?” 冷峻的眉眼因极力压抑的情绪不受控地抽动了一下,额角隐隐凸起的青筋显示他心中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冷静。 姜瑜吸了吸鼻子,偏过头去,离了他的手心,平静又决绝道,“告诉你又如何?如果他生下来,就注定……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我生下来做什么?就算生下来了,待他长大,我又要如何向他解释这见不得光的身世?到时候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可还会记得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怕不是会视他为耻辱,根本不想认他。” “我承诺过你,会好好待我们的孩子,会给他最好的一切……是你不信我……姜瑜,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 姜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反问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身孕的么?” 裴钧煜抬头看着她,无言。 姜瑜垂眸看着地板,不曾给他一个眼神,淡淡道,“是七巧节那天晚上,诊出来当晚,才月余的胎儿,一碗药喝下去,很快就化成了一滩血水,就这么送走了他。” 说完低头的瞬间,她垂在脑后的青丝散落在苍白的脸侧,遮住半面,柔弱的身躯透着浓重的哀怨。 时隔多日再提起那天,姜瑜小腹处又似泛起了隐隐的抽痛,那是血肉被生生从身体里剥离的痛苦啊…… 裴钧煜听到这儿,心里像被重重锤打了一下,顷刻间便塌陷了一大块儿,眼眶已全然泛起了猩红…… 那天晚上应是姜瑜最不信任他、最怨怪他的时候了…… 小玉微微抬眼,看见裴钧煜面上可怖的神情,哭喊着求情,“夫人这话不是真心的,那天晚上夫人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身子虚弱极了。大夫说了,那孩子原本就…就保不住的,失了孩子,夫人心里比谁都难受,那段时日,奴婢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每每都以为她不想活了……” 第101章 囚心起 裴钧煜听了小玉的话,发红的眼浸满悔恨的痛色,挺直的腰背也似弯了几分。 他原以为那天晚上给姜瑜带来的不过是一时的恐惧和阴影,却不想还彻底葬送了姜瑜对他的情意…… 甚至可以说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孩儿送上了绝路…… 裴钧煜轻轻撩开姜瑜脸颊边被泪水沾住的几缕青丝,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眉眼,哑声问她,“阿瑜,你当时是不是很疼……” 姜瑜偏过头,暗暗掐着手臂内侧的软肉,硬生生咽下了喉间的泣声,强装出一脸的冷漠,“别碰我。” 但还是没有忍住,落下的话音带着哭腔,眼眶里的眼泪也随之大颗大颗地滴落。 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这么没用,还是在这薄情寡义的男人面前落了下风。 裴钧煜敏锐地捕捉到她眉间再也掩饰不住的委屈和怨愤,并不是因着失去孩子的打击,而是因他那句迟来的话。 她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终于肯像个怨妇一般埋怨和控诉他的无情。 虽是无声,但已足够在他心里激荡起一层连绵不绝的涟漪,那波纹越荡越大,无边无际。 他这时又不全然是为那无缘的孩子难过了,更多的却是为他本早就可以完全得到姜瑜的心而悔恨。 在他确信姜瑜对他是有情的这一事实以后,他心底深处甚至还带着一丝隐秘又难言的兴奋。 就算是到了现在这般伤心的境地,她对他有怨、有恨……说明她对他仍然有情,并且绝不像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的那样,仅仅把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和陪伴当成一场交易而已。 否则她不会耿耿于怀那天晚上他的抛弃,如果她不曾爱过他,她会生气、失望,但绝不会委屈难受至今。 她放不下,她因此而痛苦,然这对他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他为此刻重新发现姜瑜对他曾深切的情意而情不自禁地喟叹出声,短暂的百般回味之后,他心间腾生无比的满足。 患得患失的心落在了得处。 即便后来姜瑜对他的情淡了,想尽办法要离开他,在这一刻,他统统都可以既往不咎。 就在他这片刻的心念百转间,姜瑜不知他心里瞬间滋生的种种想法,认命道,“你总说我不信你,没错,我是不信,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一时心血来潮的所谓宠爱,随时……都可以收回的宠爱,于我却无异于灭顶之灾。除了你的宠爱,我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打掉他,我自己也可能会死的……” 裴钧煜揽过她的肩头把人纳入怀里,指腹抵上那两瓣温软的唇,“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阿瑜,你怪我怨我都好,只要别离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话声缱绻,十分自然地在姜瑜面前示弱,身上怒张的气势变得温和,漆黑的眼珠却比方才更明亮几分。 若是姜瑜抬头看见,只怕会被他这副偏执又矛盾的模样吓到。 裴钧煜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好看不到哪儿去,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额头,越发收紧了手臂,在确保不让姜瑜见着他这模样的同时,还要克制着不让她觉得难受。 两人相偎相依,犹如世上最亲密无间的恋人。 经幡飘动,发出轻响,姜瑜紧绷的神经被触动,她一激灵,凄然失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求求你,别再爱我了,你的爱我受不起,我不欠你的了,我不欠你的……” 裴钧煜一动不动,任由她捶打发泄,铁臂没有被撼动分毫,贴近她耳边郑重道,“不是放过你,是要你陪着我,陪在我身边,日日夜夜,天长日久……你总会有心甘情愿的那天,我们会白头到老,相携一生。” 裴钧煜生性强势高傲,从不把旁人对他的真心放在眼里,连王芷嫣这样的贵女自荐枕席,在他看来,也不过一场旖旎的风月,至多平添几分事后的刺激,入不了他的心。 情爱于他而言,太过无足轻重。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智,于是高高在上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姜瑜满腔的爱意,然后任由自己在这纯粹的爱意里沉沦。 在他一点点算计自己所付出的真心的时候,看出他本性的姜瑜已经果决地收回了爱意。 但来不及了,他既然已经陷进去了,便决不允许姜瑜冷眼置身事外。 姜瑜被他这话刺激到了,张口咬上他环在她胸前的手臂,下了死力,眼眸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裴钧煜没有躲,怕她咬得痛,还尽量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把手臂凑近了些,任她发泄,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她脑后散乱的头发,安抚又放纵。 姜瑜只觉自己连这小小的报复看起来都那么可笑,慢慢松了口,痛苦地呜咽着。 然后趁他不备,猛地起身就要推开他往外跑去。 可她跪了这将近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上早没了力气,凭着孤注一掷的气力挣脱以后,站起身跑没几步,手脚便一阵发软。 软倒的身子被身后追来的男人稳稳接住。 用力过猛的冲击,让姜瑜没了意识。 佛堂内的烛火燃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烛光,要灭不灭。 裴钧煜没有转身多看一眼,把人打横抱起便大步出了小佛堂,深色的背影很快就走出了烛光照亮的方寸之地,然后短暂地隐没在了黑暗中。 临走时,他吩咐道,“把那个婢女带回去,给大佛寺捐一千两银子。” 裴钧煜带着人回了胡春巷子,进了内室,把姜瑜放在床上,随后又快步去了一趟书房。 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锁着的小盒子。 裴钧煜坐在床边细细描摹着姜瑜精致的眉眼,只觉得她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似的,仿佛轻轻一捏,她就要碎了。 可他心知她有多会骗人,明明爱他,会装得不爱。明明没那么爱,却又能装得满眼都是他。 裴钧煜拿出盒子里一条又细又长的金色链子,手指轻轻一弹,就打开了上面小巧的机关。 晦暗不明的眼神幽幽落在姜瑜细白的腕 子上。 第102章 疯了 姜瑜醒来时,脑子还是晕沉沉的,疲惫感一股脑的上涌,竟蓦的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守在床边的小玉见她醒了,忙上前扶她起来,面上带着些紧张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您终于醒了,您都快睡了一天一夜了,奴婢去端些吃食过来,您空腹太久,需得吃得清淡些……” “这是什么,谁给我系的?你怎么回来了?” 姜瑜撑着手坐起身来,长长的链子碰撞间发出响声,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系着的这根金色细链,连着床榻边上的床柱。 小玉飞快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低声回道,“是公子让奴婢回来伺候您的,这链子应是公子系的,您昏迷的时候,奴婢试了许多种办法,都打不开这上头的机关,也……也弄不断。” 姜瑜脑子空白片刻,抬眼怔怔的看着小玉,迷茫又无助,眼睛瞬间就泛起了泪花,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不确定地问道,“他……他这是要把我给关起来吗?” 小玉只能安慰道,“夫人,先吃点儿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小玉出去以后,姜瑜掀被下床,在房间里走了走,发现这链子的长度将将够她在房间里自由走动。 却偏偏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 她发了疯一般去够那道门,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腕上的细链随着她挣扎的动作在细嫩的肌肤上缠绕摩擦,甚至用力到微微陷进了皮肉里,很快就划出了红痕,渗出点点血迹。 “放我出去,裴钧煜,放我出去……来人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 门外守着的丫鬟听见这凄惨的哀嚎声,心里都有些不忍,同情的目光向那扇门瞟了又瞟,但最后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听到。 一连几天,姜瑜都被困在房内。 除了小玉,她见不到任何人。 声嘶力竭的哭喊过后,她不死心地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解不开、弄不断。 她变得异常平静。 她只能在窗边感受外面暖洋洋的太阳,隔着窗户看看外边儿的树木和走动的下人,静静望着天边赤红如血的夕阳…… 偶有几只飞鸟经过,停留在檐下叽叽喳喳叫唤,下人拿着长杆要驱赶,她会阻止,然后默不作声地看着它们好一会儿,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赌它们会不会留在这儿筑巢。 但最后也没有一只鸟留下来筑巢,她猜错了好几次。 每次她都盼着它们留下来筑巢,然后每次都失望。 她想,是不是连鸟儿都感知到了这座宅子里的压抑,所以每次都很快就飞走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饭食,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打开了盖子的汤盅还冒着热气,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了。 姜瑜躺在窗边小榻上昏昏沉沉的睡着,她这几日总是这样,醒了睡,睡了醒,反正也无事可做。 小玉来唤她起身用饭,她只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 小玉苦口婆心地劝,“夫人,再吃几口,吃这么少,身子怎么受得了。” 姜瑜摇摇头,不发一言进了东次间,捧起书案上没看完的书接着看。 虽是春日,午后的日光还是有些烈的,透过窗牖照进来,不仅刺眼,晒得人身上也热。 小玉要把竹帘放下来,姜瑜也阻止了她。 就算心是凉的,眼睛也很不舒服,但起码身子是暖的,让她觉着自己还是还是个人——活着的人! 晚间用膳时,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 姜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厌烦地放下筷子,起身进了内室。 房门打开,出现一个高大冷肃的身影。 小玉忙福身行礼,“公子。” 然后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饭菜。 裴钧煜的目光急切地落在那个冷漠的背影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扫过桌上明显没用几口的饭食,想起这几日影卫所报,眉心不自觉皱了一下,似担忧,又似纠结。 他缓步走进内室,脚步声有些重,似刻意地在提醒着里间之人他的到来。 姜瑜侧躺在小榻上,闭眼背对着他,手腕上金色的细链垂落在雪白的衣裙上,勾勒出窈窕身姿,格外显眼。 她的不满和抗拒显而易见,他知道她现在不快乐,他又何尝不心疼呢?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异常“乖巧”的姜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裴钧煜坐在榻边,贪婪放肆地打量着榻上这个牵动他心神的女人。 大手强硬有力地抚上那把纤腰,一下就发现她清减了。 “你瘦了很多,听下人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用饭。怎么,心里是不是很恨我?” 话落,手指收紧,掌握的动作变为捏按,在那如玉的肌肤上,爱不释手地轻蹭。 他知道她腰间软肉处最敏感。 这番动作倒越发显得他的关心虚伪又可笑。 姜瑜强忍着身上自腰间被撩拨而起的颤粟,咬着牙根回道,“我恨不得你去死,裴钧煜,你简直不是人!” 裴钧煜按住她肩膀,猛地把她身子翻过来面对着自己,唇畔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意,在她侧过头去之前,勾住了她的下巴,终于迫得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他受不了她无视他的样子。 他满眼情深,有些着急地解释,“阿瑜,我没办法,你太不乖了,太会骗人了,不这样做的话,万一你又生出什么鬼主意,偷偷跑了怎么办?” “啪!” 姜瑜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男人清俊的左脸立马浮现出清晰的指印红痕。 姜瑜怒瞪着他,“无耻!你究竟把我当什么?我总……总还是个人啊!” 眼睫颤动,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裴钧煜面上神色未变,舌尖顶了下左脸颊,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笑有些瘆人。 姜瑜边哭,边往后退了几步,指尖不自觉蜷起,揪着单薄的衣料,身子紧绷着。 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裴钧煜稍一用力,又轻而易举地把人拽了回来揽在怀里,寻着那两瓣温软的唇,迫不及待地吻了下去。 不知何时,姜瑜手腕上的细链也叫他解开了。 他把人压在榻上,自欺欺人地用手和吻止住了她口中拒绝的声音和哭泣,不管不顾地行了一回事,尽情地发泄着养伤这几日对姜瑜疯长的思念和爱意。 不似以往的温柔对待,水到渠成,他双目赤红,清醒着任由自己失去理智,化身为野兽,彻底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第103章 驯从 姜瑜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双眼愣愣地睁着,刚哭过的眼睛如水洗过般澄澈透亮,整个人却仿佛神魂离体般无知无觉,不做一点儿反应。 细看她眼眸深处,可窥出其中透出的无尽绝望,无半点儿鲜活颜色。 好一会儿后,姜瑜紧揪着身下的软布,眼神晃了晃,面上浮了些靡丽的潮红。 因着情急,裴钧煜身上的衣裳尚还完整,除了下摆有些皱,呼吸急促了些,看起来仍然矜贵,与平时并无二样。 姜瑜的衣裙却凌乱地堆叠在腰间,露出的一大片如玉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红痕和暧昧指印。 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她身后把人圈在怀里,深埋在她颈侧,眼神沉醉,不停地吻吮着。 一声声夹杂着湿热喘息的“阿瑜”不停地唤着,唤得缠绵悱恻。 没过多久,那双手越来越不安分,两人身上没来得及脱下的衣物被一件件游刃有余地解开。 灼热的掌心贴着姜瑜微凉的肌肤,不断地在她身上点火,极具耐心,更极具强势的霸道,像是非要勾起她的反应不可。 既然他暂时得不回她的心,那也只有这般,才能让他觉着姜瑜是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裴钧煜试探着越凑越近,直至抵住姜瑜的额头,装模作样地赔罪,“阿瑜,方才是我粗鲁了些,我向你赔罪……” 细密的吻落在姜瑜脸上,又轻又柔。 终究是他手段了得,姜瑜心里再是平静,也无法抗拒身体本能的反应,脸上、身上泛起红晕,连呼吸声也渐渐不复平静。 她不得不咬住舌尖才能勉强吞下喉间几乎快要忍耐不住的喘息。 姜瑜身心都在煎熬,逐渐攀升的欲望冲淡了方才身上的疼意,撕扯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她一边唾弃这般放荡的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沉溺于如潮的快感。 裴钧煜显然是察觉到了,眉眼欲色更浓,凭着对身下之人的了解,攻势更猛。 软榻毕竟空间有限,难以施展,裴钧煜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把人打横抱起,大步往一旁的床榻走去。 自腰间垂下的贴身衣物随着走动的步伐飘动晃荡,徒添几分艳情之色。 陡然腾空的失重感稍稍唤回了姜瑜的一丝理智。 她主动回抱上男人宽厚的胸膛,微微仰头,贴在他耳边祈求,“把那天的香点上,这样你我都舒坦。” 裴钧煜脚步顿住,因着她突然主动而激动的心霎时一冷,眼神恢复了些清明。 随即嘴角又勾起一抹完全没有笑意的弧度,垂眸看着她道,“好啊,你方才像块儿木头一样,着实扫兴。” 他不再往前走,把姜瑜远远抛到了厚实的被褥上后,便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熏香点燃,熟悉的香味飘散在内室,他还特意把两边烛台上快燃尽的蜡烛换成了新的。 帷帐落下,姜瑜彻底心安理得地放纵自己被欲望操控。 裴钧煜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身下意乱情迷的人—— “阿瑜,你爱我吗?” “阿瑜,说你爱我好不好……” “阿瑜,我错了,别恨我……别恨我……” …… 不甘、悔恨、势在必得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催情香的催动下,最终都化成对姜瑜的渴望。 他看似是占据着支配地位的绝对压制者,实则不过是要靠着这香才能让心爱之人从容接受他的可怜虫罢了。 渴欲的姜瑜自然是顺从他,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灯烛一夜未灭,双方迷失的反应都尽收对方眼底,两道交缠的人影纠缠整夜。 战况前所未有的激烈,两人最后甚至来不及清洗身子,便相拥着睡了过去。 这场交欢是尽兴的、享受的,却也是空虚的。 朝阳升起,姜瑜醒来,身子酸软,枕畔无人。 她抬起手腕,看见细链还在,无声笑了笑,不知为何又想到,“今天可有鸟儿来筑巢?” 她懒怠打开窗户去看,便特地问了小玉。 小玉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回道,“今日院中没有雀鸟停留,更别说筑巢了。” 朝堂上事情不少,尤其春闱将至,可接下来一连几日,裴钧煜却坚持每日在官衙和胡春巷子来回奔波。 一下值便往这儿赶,然后睡没多久又在天亮前赶回去上值。 而姜瑜只有在他来的时候,手上的链子才会被解开,可以短暂的在房间内自由一会儿。 第一天、第二天还没什么,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她竟开始期待裴钧煜的到来。 他对那档子事儿要得勤,仍旧每回都会点香,也因着每回都做得厉害,日日做定是吃不消的,便每隔一日做一次。 裴钧煜特地把办公的地方从书房挪到了东次间,不仅霸占了姜瑜的书案,还让她在一旁陪着,完全不介意不避讳让她知道自己目前做的所有事情。 这天晚上,姜瑜歪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志怪书册,突觉腹下涌出一股热流。 她站起身想往外走,却又马上停下脚步,下意识的看向了书案后正一脸肃容在处理公务的男人。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想着应该赶紧出去找小玉才对。 但她不敢。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 裴钧煜抬眼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问她,“阿瑜,你怎么了?” 姜瑜回过神来,走到他跟前,轻轻扯着他宽大的袖摆,低着头不安道,“我的月事来了,要叫小玉进来。” 她这样依赖的举动无疑很让裴钧煜满意,因难缠的公务而微蹙的眉愉悦地展开,抬手抚了抚她脑后柔顺的青丝,“去换洗,若是觉得不舒服,要与我说。” 这个动作和触感有些熟悉,姜瑜想了想,觉得跟她抚摸云奴的感觉很像。 她软软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裴钧煜看着她的背影,想着等她月事走了,或许便可以考虑把那链子解了,然后带她回府里,也可以不再点那催情香了。 京郊离这儿还是有点儿远,每日这样来回奔波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安全。 姜瑜不在他眼皮底下,他不安心。 现在的姜瑜比从前还要乖顺,比从前还要依赖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小时候在宫里伴读时,看过一场驯兽表演,那时他很好奇为何那些野兽这么听话。 驯兽师告诉他,就算是再强悍的野兽,被铁链拴久了以后,长久的禁锢会磨灭它们骨子里的野性,即便后来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也不会再想着逃走了。 一根细链,拴住的从来就不只是躯体,而是为着摧毁姜瑜反抗和逃离他的心。 目前来看,效果他很满意。 第104章 假象 晚间歇息时,姜瑜昏昏欲睡,拥着她的裴钧煜冷不丁出声,“阿瑜,再过几日,你便随我回府,这里已经被人盯上,不安全了。” 他这些时日频繁的往来,只怕早已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了。 姜瑜闻言,睡意瞬间跑了个干净,在他怀中翻了个身,颇有些不愿道,“换个宅子住也可以,何必非要回府,若是被人认出来,岂不又是一桩麻烦事。别人也就罢了,裴均昊他……” 裴钧煜听见这个名字,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寒芒,厌恶又不屑。 裴钧煜:“放心,有我在,他翻不出什么风浪,其他人也一样。” 他心知其实还是姜瑜心里抵触,但把姜瑜放在外头,他放心不下。 带回府里风险未必不小,但要护住她,于他而言并非难事,潞国公府总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之前他不愿花这个心思罢了。 姜瑜有些讨好地抱紧了他的腰,“那……那你到时候还要用链子关着我吗?” 裴钧煜对此很是受用,眷恋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只道,“只要你好好儿陪在我身边,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让我看到你的真心,到时这链子自然就会解开了。” 姜瑜把脸埋在他怀中,半晌不语。 裴钧煜好奇她的反应,大手贴上那张小脸儿,一手揽上她的蜂腰,把人从怀中提了一下,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四目相对。 即使是在黑夜中,姜瑜的模样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姜瑜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说不出违心的话,但她能感觉得到裴钧煜咄咄逼人的眼神,若不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只怕今晚又少不得一番折腾。 裴钧煜捏了捏手中不盈一握的纤腰,高大的身形贴近一寸,低声危险道,“阿瑜,告诉我,你会陪着我,再也不会离开我。” 他气势逼人,姜瑜不再犹豫,果断抬手摸上他发烫的肩膀,柔若无骨的身子如无所依的藤蔓终于寻到可攀附的大树一般,痴缠依附而上,蜻蜓点水般在他格外突出的喉结上落下一吻。 然后又赶紧缩回他怀里,趁机避开那令她心慌的视线,脸不红心不跳道,“裴郎,从前是我太没有安全感,总是怕哪一天,你会厌烦我、不要我,才做出了傻事。但这些天我细细想了想,也想明白了,是我错了,日后我再也不会生出离开你的心思,会好好儿陪在你身边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一声情意绵绵的“裴郎”听得他心神一荡。 但他听得出,她又在骗他! 即便如此,裴钧煜气息还是灼热了几分,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克制着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以后,闭眼道,“睡。” 她肯示弱就好,会怕就好。 反正来日方长。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潞国公府国公爷所住的望月轩里多了一名侍墨丫鬟。 除了望月轩,姜瑜哪儿也去不了。 她的世界几乎只剩下裴钧煜一个人。 他甚至不许小玉在她身边待太长时间,只能陪着他一个人。 但在这高门大院儿里,就算裴钧煜捂得再严实,又哪儿有真正不透风的墙呢? 各房私下里都在传,国公爷院子里藏了个绝色美人儿,把素来清冷无情的国公爷迷得神魂颠倒,被看添香,夜夜不休,好不快活! 就连向来不敢干涉继子房中事的太太康氏都坐不住了,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明里暗里地打听了好几次。 老太太自然还是那副八风不动,诸事不管的态度,没有半点儿要插手的意思,反而越过康氏狠狠惩治了几个带头嚼舌根的下人,杀鸡儆猴。 各房蠢蠢欲动的心思又暂时被压了下来。 晚间,裴钧煜下值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姜瑜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幽幽荡着。 皓月当空,滑下的袖摆落在她臂弯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如云青丝飞扬,青色襦裙由着摆动的脚尖在空中飘荡。 风携柳姿,娉婷婀娜。 小窗映出融融烛光,月下美人容华如玉,人景融洽美好得足以入画。 看着这一幕,他身上的疲惫不由得一扫而空。 下人恭敬的请安声响起,姜瑜闻声望去,脚尖顺势落地轻点,含笑起身去迎。 “裴郎,你回来了,今日一切可还顺利?我让厨房做了……” 裴钧煜由着姜瑜挽他的手臂,温声回她,“有点急事耽搁了会儿,日后若是我回来得晚了,你先用膳,不必等我。你呢,今日都做了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絮絮叨叨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身后的影子亦是依偎亲密,晚间自然又是一番情热。 只是他不再强求姜瑜有几分真心,反正人已经在他身边,终有一日,他会从那双眼睛里重新看到自己的身影。 可家奴的嘴堵得住,外人的口却难捂。 太子妃生辰宴上,满面春风的王芷嫣和满脸晦气的崔诗敏狭路相逢。 王芷嫣故作一脸喜气,端起酒盏特地走到崔诗敏席位与她道喜,“诗敏,前些时日在围场,还没来得及给你道一声恭喜,陛下亲自给你和三皇子赐婚,当真是好大的体面。眼看婚期将近,我便借太子妃殿下的光,在这儿先给你道一声喜了。” 崔诗敏本就是为了逃避家中备嫁的琐事才来赴宴的,脸色并不好看。 连之前与她交好的贵女都没敢找她搭话,生怕吃她的火气。 王芷嫣仰头喝下杯中酒,笑得越发得意畅快。 没有崔诗情在一旁伏低做小地劝告,崔诗敏竟然难得的没有一点就着。 她捏着酒杯起身,笑着喝下了杯中酒,用只有她们俩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不是我,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还不知道,表哥心里早就有人了,他把那人放在心尖儿上,护得好好儿的,连昏迷的时候,叫的都是她的名字。可想而知,他平日里会有多宠爱那个女人。说不准,那女人现在肚子里都有他的种了。他那样冷漠的一个人,竟也有为一个女人这么牵肠挂肚的时候,到时候你就算嫁给了他又如何,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心。” 虽是为了膈应王芷嫣而说的话,崔诗敏心里却也十分不好受。 第105章 上门 王芷嫣闻言,明艳的容色不变,红唇嫣然一笑,提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的空杯中添满了酒,毫不在意道,“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吗?就算他心里真有人了又如何,这世上哪个男子不多情,今日喜欢这个,明天迷恋那个。我从没有期待过他会对我一心一意,只要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就够了。很快,我就会成为潞国公府的女主人,而你,很快也要改口叫我表嫂了。崔诗敏,你这辈子都只是他的表妹而已。” 面对王芷嫣看似温柔却咄咄逼人的视线,崔诗敏下意识垂眸避了一下。 她只觉得自己被这番话驳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王芷嫣接着假惺惺地关心,“诗敏,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诗敏攥着拳头,眼睛气得通红。 但好在还知道场合分寸,抖着手端起酒杯,喝下冷酒顺了口气,才抬头直视着王芷嫣,不甘心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京中贵女多的是,我这声表嫂可不是谁都能听的,你可未必有这个福气消受,表哥可不是任由你们摆布的人,最后成不成得了还不一定呢,哼,等着瞧。” 只是这番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两家婚事得陛下亲口承认,早已是板上钉钉。 王芷嫣愈发得意,碰了碰崔诗敏手里的空杯,喝完自己手里的那杯酒后,便转身离开。 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只是转身的瞬间,快意的眉眼还是多了几分不安和沉重。 崔诗敏的话可谓句句都戳在她的痛处上。 其实到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裴钧煜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下了这门婚事,虽然她目前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一切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可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崔诗敏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而最要紧的是,她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望月轩的书房里。 裴钧煜正温声哄着闹脾气的姜瑜,“再过几日,等我把手上这几件棘手的事处理完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你想继续管铺子的事,让下人传话就好了,无需亲自去一趟,乖,听话。” 姜瑜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膝上,侧脸贴着丝滑的衣料,忍不住轻轻蹭了蹭,顺从道,“好,那你别让我等太久,我只是太闷了。” 她话音越来越轻,平静得像是早有预料般,并不为裴钧煜的拒绝而失望。 因着她的动作,裴钧煜大腿上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勾缠着她青丝的指尖也加重了几分轻拽拉扯的力气,一圈圈缠绕,又一缕缕放开,顺滑柔软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 姜瑜闭着眼任由他去,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裴钧煜翻看着手里的信件,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微暗,转而抚上姜瑜的脸颊捏了捏。 姜瑜被他闹醒,困倦地睁开眼,嘟囔了几句。 裴钧煜宠溺地笑了笑,弯身把人抱起揽在了怀里,问她,“你白日里不是睡了午觉,怎么会困成这样。” 姜瑜懒懒地娇娆一笑,顺势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并不出声应他。 慵懒的劲儿活像云奴在她怀中痴缠的模样。 裴钧煜静静看着她,笑意淡去,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道,“谢宴的伤已经好了,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见他一面,如果你现在还想见,我随时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姜瑜睁开眼,眼神迷茫恍惚,还泛着一点儿红血丝。 她歪着头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神色娇憨,半起身回搂着男人脖颈,认真考虑了会儿才道,“好啊,什么时候?” 裴钧煜闻言,眉眼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狠厉。 从姜瑜的视角看去,只觉他连高挺的鼻尖、紧抿的薄唇、紧绷的下颌都在散发着对她回答的不满。 裴钧煜确实不满,他没想到姜瑜竟然敢这么直白地说要去见那个男人。 寂静的书房内,方才温馨甜蜜的氛围荡然无存。 裴钧煜高傲地垂眸俯视着姜瑜,沉声道,“看来你一直都记挂着他,这么些天一直不说,在心里憋坏了。” 语调缓慢,字字用力。 高高在上,装得自己毫不在意。 姜瑜恍若未觉,眼睛无辜地眨了眨,随意道,“不是你先提起他的吗,既然你说起来了,那我觉得去见一见也好,毕竟他也算受我连累。还是说你压根儿不想我去见他?” 这话倒让裴钧煜有些尴尬,怎么说都不是。 他从来没想过再让他们见面。 一想到那个男人会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姜瑜,而姜瑜可能还会对那个男人笑,他就嫉妒得发狂。 若姜瑜够识趣,说不会再见那个男人,无论是什么态度,他都会照单全收。 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给她摘下来。 而姜瑜却故意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无论如何,话已出口,以他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失了风度,何况是他自己曾亲口应下的事情。 虽说他在姜瑜心里早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憋了半晌,他才硬着头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见?我会安排下人在场,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说的话不能超过十句,还得戴上帷帽,不能让他看见你的脸……” 姜瑜看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得花枝乱颤。 裴钧煜被她打断,眉头轻蹙,继续一本正经道,“我想想还有什么,你别吵我,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再与别的男人越界往来。” 姜瑜不乐意了,猛地推了他一下,淡淡道,“不去了,省得你像看犯人一样监视我,他没事了就好。” 她哪里不知道这男人什么心思,只是逮到机会,也叫这男人感受一下完全“顺从”他的滋味,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口是心非地试探她。 猜来猜去的,她都嫌累得慌。 只要知道谢宴没事,她就放心了,再见面只怕还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不如不见。 裴钧煜看见她眼里的得意之色,立马反应过来是被她摆了一道。 但心里总归是松了口气,两人又是一番笑闹不提。 王芷嫣自听了崔诗敏的话,便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足足忍了几天,才劝了她娘带着她以看望老太太的名义上门拜访。 她定要好生查一查崔诗敏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106章 老太太见 明面儿上没有定下来的事情,王夫人其实压根儿不想主动上门拜访,凡是涉及到婚嫁之事,一般总归是女方矜持些。 但王夫人疼女儿,王芷嫣稍微做出点儿茶不思饭不想的做派,她便也没辙了。 于是只好把那绕了好几个弯儿的亲戚关系从角落里拿出来,打着看望长辈的名义递了描红烫金的帖子,既把礼数做足了,又不失王家体面。 老太太和康氏一同见了这对母女。 王夫人放下茶盏,笑着关心道,“多日不见,表姨母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您身子康健,晚辈就放心了。” 老太太看起来也是欢喜的模样,“唉,我老了,没什么想不开的,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操心,吃得好,睡得好,能活多久是多久。但有时候啊,也确实闷得慌,亏得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家伙,带着这么水灵的姑娘来看我这个老骨头,我今日着实是高兴啊。” 康氏也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我看老太太今日精神头是好了不少,芷嫣这丫头长得这么水灵,就是招人喜欢。” 面对长辈的夸赞,王芷嫣却没有深闺女儿的羞怯,一直笑意盈盈的,时不时做个娇俏模样逗乐,应付得游刃有余。 不过分天真小家子气,又不显得太过老练呆木,恰恰是老太太最喜欢的那类姑娘。 双方第一次正式接触,老太太对王芷嫣这个未来孙儿媳妇还是比较满意的。 但王太太今日来可不只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的,眼看着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康氏一眼。 康氏也不是个笨人,马上明白过来她这是有话要说,开口道,“芷嫣这是头一回来我们府上,陪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只怕也闷坏了,不如叫我们二姑娘嘉妍陪你在府里逛一逛,你们年纪相仿,想必是聊得来的。” 裴嘉妍是姨娘所出的庶女,平日里本分听话。 王芷嫣一出去,不等王夫人问,老太太知道她有事,首先收了三分笑,“我老婆子厚着脸皮先说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芷嫣这孩子我打心底里喜欢呐。” 这话算是安了一点王夫人的心,她直言道,“在表姨母面前,我就有话直说了。钧煜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前程本事都是没得说的,也不像其他的世家子弟那般风流事不断。但侄女还是不放心地问一句,这孩子如今房中可有人伺候,可有特别上心的女子?” 康氏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王芷嫣在裴嘉妍的陪同下逛园子,同样也在有意无意地打听。 但裴嘉妍愣是不接她的话,只一味装傻,介绍着园子里的景致。 老太太这头自然是维护自己的孙子,虽没有斩钉截铁地保证,但话里话外都是让王太太放心的意思。 王夫人得了这话,才不好意思道,“姨母莫怪我多事,若非有心之人有意挑拨,造成了误会,我又哪里敢找到您跟前儿呢。您还知道的,我性子直爽,憋不住事儿,再说了,我也是相信钧煜这孩子的人品的,只是事关重大,我这个当娘的,少不得多问几句。” 毕竟上一任老国公裴锋磊风流贪色的德行就在那儿摆着呢。 康氏再一次惊讶,疑问道,“有心之人?” 王夫人没有直接说是谁,只话风一转,说起了前些日子在太子妃生辰宴上的趣事,还特地提起遇到了崔诗敏。 老太太和康氏这才了然。 王夫人和王芷嫣走了以后,老太太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陈嬷嬷,去,去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陈嬷嬷:“是,老奴这就去。”说完便带着两个身壮的婆子往望月轩去了。 望月轩的下人不知陈嬷嬷的来意,也不敢多加阻拦,就这么让她顺畅无阻地进去了。 姜瑜和小玉正在房间里做裴钧煜的里衣。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姜瑜抬眼望去,就看见陈嬷嬷那张熟悉又严肃的脸。 她放下东西起身行了个礼,不慌不忙道,“嬷嬷,又见面了,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陈嬷嬷只意外了一下,“姜瑜姑娘,老身没记错你的名字,前些时候还在外头呢,果真是好手段。老太太要见你,跟我走,看你这回还怎么跑。” 姜瑜的视线透过她看了看外头,柔柔一笑,“上回是姜瑜不懂事,先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 陈嬷嬷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姜瑜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甚至无视了小玉担心的眼神,分外听话地跟在她后头。 门口的下人见姜瑜要出去,二话不说便把她拦了下来。 陈嬷嬷不满道,“老太太要见的人,你们也敢拦?” 下人连忙请罪,“陈嬷嬷,国公爷特地吩咐的,不许这位姑娘出望月轩的门一步,您别为难我们了。” 陈嬷嬷:“老太太要见也不许?真是反了天了,国公爷平日里可最孝顺不过。” 那几个下人身形不动,也不吭声。 陈嬷嬷没想到裴钧煜还留了这一手,显见是防着老太太呢。 正准备让人回去跟老太太通气儿,姜瑜站了出来,“昨儿个爷就跟我说了老太太要见我,许我今日能一趟门的,你们别拦了,总还是在这府里,不会丢的。”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姜瑜:“爷亲口对我说的话,难道你们还要等他回来再问一遍吗?” 这些时日以来,望月轩的下人谁不知道姜瑜有多得宠。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又有老太太的人在,他们毕竟只是下人,哪里还敢拦她。 姜瑜这才踏出了望月轩的大门。 她贪婪地看着周围新鲜的景致,眉眼雀跃。 陈嬷嬷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以为她在得意,心里更加鄙夷,越发看她不上。 穿过园子和几道蜿蜒的回廊,姜瑜来到了寿安堂。 她恭敬地跪地磕头,“姜瑜见过老太太。” 康氏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直到她说自己叫“姜瑜”,她身边的夏嬷嬷率先反应过来,暗暗提醒了她。 康氏这才想起她来,忍不住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一脸惊恐,好在用帕子捂住了嘴,才没有失态。 第107章 威胁康氏 因着来时没有特意重新梳妆打扮,姜瑜的满头青丝只松松半挽着,磕头时垂下几缕落在额前和身前。 一身月白色交领曳地纱裙,如烟似雾,飘渺灵动,显得细腰越发不盈一握,看起来楚楚动人。 老太太和康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姜瑜一遭,见她全身上下所穿戴的首饰衣物无一不名贵精致,就连头发上唯一一支看起来简单的碧玉簪子都是羊脂玉所制,都不由有些心惊。 这样的用度,便是比起府里正经得宠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了,又哪里只会是一个普通受宠的丫鬟。 康氏这时也镇定下来了,她本就从来不敢插手裴钧煜的房中事,现在看出眼前这丫颇受宠,更不敢贸然开口了。 姜瑜直起身子时,眼帘颤颤巍巍地低垂着,脊背也稍稍弯着,几缕碎发溜在脸颊两边,浑身都透着故作娇弱的狐媚之气。 姜瑜忍着别扭,顶着几道明显不善的审视视线,努力往一侧妖妖娆娆地歪着身子。 老太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没想到向来冷情冷性的孙儿竟被这种女人迷了眼。 陈嬷嬷见状,赶忙附耳低言,一番添油加醋之下,把姜瑜说成了个心机深沉、颇有手段的不诡之人。 老太太听完,面上顿时又多了三分怒,“你现在做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谁看,平日里你就是拿出这般做派来勾引爷们儿的吗?” 姜瑜被这一喝吓得眼睫颤动了一下,怯怯出声,“老太太息怒,姜瑜不敢,只是来得匆忙,来不及梳妆打扮。” 一把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虽是在小心解释,却媚意横生,听得人更是不喜。 陈嬷嬷随即出声,“你是哪里人氏,家中都有些什么亲人,又是什么时候到国公爷身边儿伺候的?” 姜瑜飞快看了老太太一眼,然后特意与康氏看向她的目光毫不回避地对上,才一脸意味深长地收回了视线。 康氏被她这个眼神看得有些不安,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回头看向身边的夏嬷嬷。 夏嬷嬷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抚,示意她稍安勿躁。 姜瑜回道,“家乡遭了灾,我本是和父母兄弟逃荒来京城投靠远房叔伯的,不料在路上遇了匪,所有亲人都丧命于歹徒刀下,是国公爷经过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唯愿常伴于他身侧,为他当牛做马,在所不辞,已在国公爷身边伺候大半年了。” 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是姜瑜从话本子上看到无数次的。 这样的故事里,地位悬殊的两人能勾搭到一起,不外乎男人见色起意,或者女人趁机攀附。 而在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看来,总不会是自己地位高贵的孙子强取豪夺,必是地位低贱的一方纠缠不放。 但反正康氏和夏嬷嬷是松了口气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提高了语调讽刺道,“好一个‘当牛做马,在所不辞’,这么看来,你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亲人惨死,说起时却不见你有半分伤心难过,你可当真是你爹娘的好女儿啊。” 姜瑜装作被她看透的样子,眼神躲闪,头垂得更低,赫然便是心虚的模样。 老太太更是不悦,当即吩咐道,“来人,先把这贱婢拖出去,掌嘴五十。” 康氏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生气,连忙起身阻止,“老太太,这……这罚得是不是重了些,她好歹也是煜哥儿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他这些年难得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听了吩咐上前的下人脚步一时顿住,堪堪停在姜瑜身后。 隐匿在暗处准备现身阻止的影卫也收了势。 裴钧煜如今毕竟是潞国公府的掌权人了,按理说,他身边的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处置的。 更何况这个姜瑜现在还颇得宠,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这么严厉地惩罚她,无异于打他的脸面。 康氏在提醒老太太,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伤了祖孙间的情分。 毕竟这五十个掌嘴可是用竹板扇打的,若是真一个不落地打下来,那张脸只怕从此就不能看了。 姜瑜却出乎意料的淡定,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压根儿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垂着头一声不吭。 康氏见老太太把话听进去了,连忙继续劝道,“但这丫鬟也着实是不懂规矩,不如就罚她在外头的碎石子儿地跪上两个时辰,以示惩戒,等煜哥儿回来再亲自处置。” 罚跪太轻,老太太未必能消气妥协,索性便罚得磨人些,既痛苦又不明显。 这内宅里折磨人的手段还少吗?这样两方她都不得罪。 老太太听了,僵硬的面色和缓了些,摆了摆手道,“就按你说的做。” 想着眼不见为净,便示意陈嬷嬷扶她进去休息了。 姜瑜被带到外头跪着,刚一跪下,膝盖上就传来尖锐钻心的疼痛。 跪两个时辰,无异于钝刀子磨肉,跪得越久越煎熬,痛苦并不比掌嘴轻多少。 夏嬷嬷示意旁边的几个丫鬟站远些,康氏走到姜瑜身旁,蹲下身问她,“你刚才是在威胁我?” 姜瑜身子往后倾斜,臀部靠在并拢的脚后跟上,卸下了身上的力气,让自己舒服了些。 清凌的目光再次与她对上,压低声音直言道,“是又如何?若是让老太太知道我这个该死的人不仅没死,还从她儿子的妾变成了她孙子的外室,我是难逃一死,那办事不力的太太您呢?到时候,难道老太太会觉得是国公爷色迷心窍,才做下这等丑事吗?” 康氏眼神猛地发狠,同样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怎样?今日你是算准了要找上我的?” 姜瑜见她果然怕了,笑了一下,回她,“碰碰运气罢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是您把我弄进府里来的,现在自然也要您帮忙,助我逃出去。” 康氏不解,眼神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疑问道,“逃?” 姜瑜无奈道:“是,我不愿意留在这儿,但我一个人走不了。” 康氏:“为何?” 第108章 你确信我舍不得,是不是? 姜瑜无辜一笑,“您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找您的,我早一日离开这儿,您才能早点儿放心,不是吗?” 康氏不情不愿地应下以后,便带着夏嬷嬷离开了。 姜瑜继续跪着,没跪多久就疼得龇牙咧嘴,只能暗暗在心里祈祷裴钧煜赶紧来救她。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要尽快离开这潞国公府的心思。 夜幕降临,裴钧煜下值回府,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是经过坊市时特地给姜瑜买的糖炒栗子,味道香甜浓郁,是京城里做得最好吃的一家。 跟在他身后的卓星提着一个用黑布遮挡着的笼子。 小玉守在望月轩门边,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打转。 远远见着裴钧煜的身影,她赶紧上前去迎,“主子,不好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个老嬷嬷,说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把夫人带走了。” 裴钧煜没说什么,把手中的糖炒栗子交给小玉以后,便调转脚步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了。 姜瑜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已疼到麻木,咬牙撑到现在,也不过是靠着心里那一点儿微薄的念想苦苦支撑罢了。 直到听见身后丫鬟恭敬的请安声,她才终于放心地倒了下去。 裴钧煜被下人带到时,看到的就是姜瑜缓缓倒下的一幕。 单薄的身子孤零零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霎那又教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来,心里像是被什么利刃狠狠地剜了一下,连呼吸都止住了。 明知她可能只是暂时晕过去了,脚下加快的步子还是乱了几分,甚至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把人扶起来的时候,他的动作快过意识,摸了摸她的颈脉,直至感觉到那儿是跳动着的,才放下心来。 但看到她苍白痛苦的脸,裴钧煜眉梢愈冷,越发小心翼翼地拢紧了她的身子,如呵护至宝。 姜瑜依旧装作昏迷的样子,努力保持呼吸平稳,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 裴钧煜把人抱起就要离开,陈嬷嬷闻讯赶来拦住了他。 陈嬷嬷:“老奴给国公爷请安,老太太刚醒,正念叨着您呢。” 裴钧煜问她,“陈嬷嬷,你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了,年纪也大了,是不是老糊涂了,连我的人,你都敢登鼻子上脸了?” 一路过来,影卫把事情经过跟裴钧煜说了个大概。 他对祖母再次私自教训姜瑜的事不满。 这声质问不仅是警告陈嬷嬷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刁奴,更是再一次向老太太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着满院下人的面,陈嬷嬷被这声质问骂得愣在了原地,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裴钧煜留下一句,“待会儿我再过来给祖母请安,麻烦她老人家稍等片刻。” 话声冷淡,表面上听起来与平时无异,然而这却是他头一回没有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回望月轩时,裴钧煜没有按来时的路径回去,而是选了条平时少走,也少有人经过的远路。 于他这般身份而言,方才当着下人的面把姜瑜抱走已是出格,怎能继续招摇。 裴钧煜抱着姜瑜,越走越僻静。 经过一个凉亭时,他把人放在美人靠上,然后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姜瑜屁股上拍了一下,“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姜瑜笑嘻嘻地睁开眼,支起身子往黑暗中的人影靠去,“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醒着的?” 裴钧煜屈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上回知道要跑,怎的这回就这么听话,屁颠屁颠的就跟人家走了。” 本是关心的话,但临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带着恼意和讽刺的数落。 姜瑜摸了摸额头,挪了一下屁股坐到他身边,讨好地挽上他手臂,声音轻柔地解释,“就是因为上回跑了,这回才更要去啊,总得让老太太把气出了,否则以后只怕有的是我吃亏的时候。” 裴钧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戳穿道,“若真是如此,那你方才怎不继续跪下去?” 玩味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 姜瑜开始对他耍心机手段了。 但他竟然并不反感。 姜瑜若有所觉,松开了手,想要离他远些。 裴钧煜及时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近了些。 盯着她的目光又变得热切,甚至带着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期待。 这猛的一下牵扯到姜瑜膝盖上的伤,疼得她痛呼出声,赶紧伸手抵住他,“因为真的很疼啊,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微微上翘的尾音听起来既痛苦,却又像是在撒娇。 裴钧煜到底还是心疼她的,便换了个让她不那么难受的姿势,避开了她膝盖上的伤,继续不依不饶追问,“所以你觉得我会舍不得,你确信我会舍不得,是不是?”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你是不是开始有一点相信我了,相信我会护着你。” 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小心思,姜瑜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心里不无忐忑。 没错,她是在赌,赌裴钧煜会心疼她。 她本就没有想着要讨好那老太太,反正今日搭上康氏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能利用裴钧煜的心疼让自己少受些苦,为何不利用? 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裴钧煜会直接抱着她出来。 而他淡漠的话声在姜瑜听来根本就是被她算计后的兴师问罪。 裴钧煜并不想轻易放过她,抬手捏住了她的后颈,迫她仰头直面他,声音低沉蛊惑,“姜瑜,告诉我,你在试探什么,这是我头一回为了一个女人忤逆祖母,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为了姜瑜,这算是第二回了。 姜瑜听了这话,脑海中一激灵,马上反应过来这男人真正的想法。 她眨了眨眼,让自己眼里的诧异不那么明显,略有些委屈地从善如流道,“我……我只是害怕,但现在不那么怕了,还有,膝盖真的很疼。” 爱怜之意胀满心口,裹挟着在外头寂静无人的黑夜中亲近的刺激和禁忌,裴钧煜不再忍耐,寻着那两瓣温软的唇,低头重重吻了下去。 他吻得又狠又重,活像要将人吞吃入腹。 那些碍于身份羞于承认和宣之于口的情意,尽数化于他对她每每克制不住的亲近。 而姜瑜早已习惯了他的调教,身子比理智更快适应。 裴钧煜便以为她动了情。 两人喘息着结束这个吻后,裴钧煜抱着姜瑜回了望月轩,“这几日好好养伤,上巳节我带你出去走走。我给你带了糖炒栗子,很香甜,你一定喜欢……你总说闷,我把那只畜生给你带回来了……” 第109章 所谓愧疚 回到望月轩内室,裴钧煜把姜瑜放在榻上,半蹲下身撩开她的裙摆,卷起裤腿,露出了白皙的膝盖上一大片青淤斑驳的伤痕。 姜瑜疼得咬牙吸气,秀眉紧蹙。 裴钧煜停手,眼珠深沉地凝视了那伤口片刻,方知她刚才所言“很痛”,并非只是撒娇卖痴。 这伤在他看来算不得很重,虽不愿意承认,但他仍旧觉得有些心疼。 裴钧煜不自觉放轻了手上动作,抬手想去摸一摸,往下看的眼帘遮住了眼里幽深的怜惜。 姜瑜此刻只感觉得到膝盖上的疼意,在她略高于裴钧煜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他如常冷静淡漠的模样。 姜瑜怕他不知轻重地碰到伤口,连忙去阻止他的动作,“嘶……你可别想着捉弄我,真的很疼,小玉呢,帮我叫她来给我上药。” 裴钧煜眼疾手快地反手包住她伸来的手,顺势起身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不自觉放软了几分,“好好坐着别动。” 然后去了书房拿金创药。 他出去之后,小玉才敢进来,怀里还抱着云奴。 姜瑜看到云奴,眼睛一亮,赶紧抱到自己怀里掂量了一下,觉出它瘦了许多,便自顾自心疼地碎碎念,“云奴,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想我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扔下你的,我也想你了……” 小玉心疼地看着姜瑜的伤,榻上那一人一畜却旁若无人地互相稀罕。 云奴的到来多少冲淡了几分姜瑜的难受。 裴钧煜拿着金创药回来,看到她这般高兴,对这畜生如此温柔,心情复杂。 小玉乖觉退下,裴钧煜一言不发地给她上药。 云奴依旧对裴钧煜有敌意,姜瑜赶紧拿起桌上的点心去吸引它的注意力。 就逗弄的这会儿功夫,药不知不觉上完,膝盖处也缠上了纱布。 裴钧煜动作格外轻柔,再加上她心神都在云奴身上,姜瑜倒没再觉得很疼了。 他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姜瑜与那畜生耍玩,不像平日里一般嫌弃阻止,反而若有所思。 姜瑜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见他又露出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想起他爱洁,且一直都不喜欢云奴,忙连声解释,“我现在就让小玉把云奴抱出去,以后不会,哦不,尽量不让它再出现在你眼前,你别生气。” 裴钧煜低头看向她祈求的双眼,以及她怀里那只舒服躺着的白毛畜生,相较于她因疼痛而显得越发脆弱动人的眉眼,他看起来有一种近乎无动于衷的冷漠。 姜瑜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撑着榻上的案几就要起身。 裴钧煜却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揽着她的身子靠近自己。 二人一坐一站,姜瑜的额头碰到他冰凉的玉带,心里更是觉得奇怪。 裴钧煜问她,“那时孩子没了,你是把云奴当成慰藉了吗?” 时隔多日,这是他第一次提起那个孩子。 姜瑜下意识看了怀中的云奴一眼,牵住了它搭过来的毛茸茸的爪子,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钧煜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她说别的,继续道,“是我对不住你,你知道我对你是心里有愧的?” 姜瑜:“你现在说了,我就知了。” 裴钧煜被她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一噎,眼里多了分笑意。 既为她的坦诚,也为她的放肆。 “男人的愧疚是一把利剑,阿瑜,有时愧疚比爱要可靠得多。” 裴钧煜知道姜瑜心里很没有安全感,他正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拿捏一个男人,也就是拿捏他自己。 他是非常乐意看到姜瑜在他身上花心思的,就像今晚一样。 但姜瑜并不领情,甚至不以为意。 “是吗,有多可靠,等你哪一日厌了我,连多看我一眼都嫌烦,这愧疚又能顶什么用?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金银钱财来得实在。” 裴钧煜有些惊讶于她的犀利和坦诚,想了想,也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 “那你方才的依仗又从何而来,你凭什么确信我会舍不得你继续跪下去?” 他噙着姜瑜的下颌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此刻,他看起来又是那样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姿态,高傲又不近人情地算计着自己的每一分付出,理所当然地向姜瑜索要回报。 姜瑜仰得脖子难受,毫不客气地打掉了他的手,冷声讽刺道,“你不是让我相信你会护着我吗,总不至于你这么快就要打自己的脸了。” 又被她呛声,裴钧煜并不恼,只是默默把人揽回来,转了话头,“祖母那儿我会处理,你日后不必再去见她。” 姜瑜知道裴钧煜不满足于自己对他浮于表面的感情,所以逮到机会就试探她。 若是往常,她顺着他倒也没什么,但不能提到那个孩子,他方才的话听起来,像是她在利用那个孩子。 这话对一个母亲来说太过诛心。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于男人而言,没了一个孩子罢了,不过觉得可惜,反正只要他想,会有许多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所以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提起。 但于女人而言,却是天长日久的心理上的折磨,她好不容易放下,可每每提起,还是觉得难受。 所以这所谓的愧疚又能维持多久呢?除了她,没人真正在意。 后来,裴钧煜回到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祖孙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后来确实再没找过姜瑜。 三月三,杏花香,上巳良辰近,人们常常结伴春嬉,男女相会,踏歌起舞,又或兰汤沐浴,以求祛除邪祟。 皇帝携宗室子弟前往雍华宫斋戒清修三日,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朝廷官员则休沐三日。 世家子弟不会如寻常百姓一般去江畔水边祓禊,只在家中兰汤沐浴。 到了晚上,裴钧煜才带着姜瑜出门。 一身丁香色裙裳,外罩一件藕荷色纱衣,衣襟袖边都绣上了圆润莹润的珍珠,精致华丽。 不仅衣裳是他亲手挑的,他还要求姜瑜上妆。兴致来了,连首饰他也亲自选了。 其中尤以发上一支红翡滴珠步摇最为精巧夺目,质地细腻,色泽明丽,极衬肤色。 最后姜瑜妆扮好立于他身前时,裴钧煜眼前一亮,然后把帷帽戴在了她头上。 第110章 招赘 夜间凉爽,裴钧昊正带着妻子安氏和儿子匀哥儿在园子里散步。 迎面看见裴钧煜和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经过,他心里发怵,肩膀缩了缩,下意识就想回避。 安氏远远见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抱着匀哥儿的手紧了紧,微微垂头压了压脸上控制不住的喜意,无视了丈夫扯动她衣袖的小动作,脸上露出一个客气优雅的笑容,才若无其事地上前问好。 裴钧昊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讷讷附和了几句。 姜瑜不认得安氏,原本是站在裴钧煜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的,虽不像平时在望月轩里那般亲近,但打眼一看,从两人若即若离挨着的袖摆和手肘,以及男人时不时偏头注视身边女子的目光,也能看出两人之间无形中自有一股如胶似漆的黏糊劲儿。 一听见有人出声,她便止了话声,下意识放慢脚步,自动自觉落后于裴钧煜几步距离。 安氏抱着匀哥儿,一边摇着他的小手给裴钧煜打招呼,一边教他叫人,“匀哥儿,这是你大伯,快叫人。” 才不过两岁的稚儿,生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吐着小舌头,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倒是比他那讨人嫌的爹顺眼得多。 难得的是见着裴钧煜的冷脸,匀哥儿竟不怕,清脆流利地喊出了几声“大伯”。 裴钧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随口关心了孩子几句。 裴钧昊目光极快地从妆扮不俗的姜瑜身上瞥过,隔着朦胧的帷帽,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却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但他哪里敢多问,安氏回答的话音刚落,他就拽了一下安氏,赶紧接话,“没看大哥要出门吗,你就别再多话了。” 感受到打量的视线,虽有帷帽挡脸,但重又见到裴钧昊,本就紧张担心的姜瑜还是不着痕迹地往裴钧煜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让自己半个身子都藏在他身后。 安氏把匀哥儿搂回怀里,顺从道,“是,也快到匀哥儿睡觉的时辰了,我们这就回屋,不打扰大哥了。” 裴钧煜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夫妻俩站在原地等着裴钧煜过去,不约而同地盯着姜瑜的身影,各有所思。 一走出园子,拐过回廊,裴钧煜就放慢了脚步,示意姜瑜跟上。 姜瑜会意,却没有走到他身旁,而是伸手在他负于身后握成拳的左手上调皮地挠了一下。 裴钧煜能想象到姜瑜在他身后露出得逞笑容的小模样,愉悦地勾了勾唇,然后摊开了手掌任她作弄。 也不知是姜瑜反应快,还是裴钧煜有意让她,每每她都能在男人收起手掌要抓住她之时,快速把手收回来。 两人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小把戏。 很快走到门口,裴钧煜牵着她微微出汗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的门甫一关上,完全没有防备的姜瑜就猝不及防被拉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发上的玉石首饰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严实地捂住。 一瞬间天旋地转后,她便半躺在了男人怀里,被强势地箍着,动弹不得。 姜瑜瞪大的杏眼带着愠怒,“你便非要如此么,吓我一跳很好玩儿吗,怎么就不能好好坐下再说呢?” 说着手握成拳就往他胸口捶去。 男人也不躲,任她发泄,完全不受影响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顺手理了理她发上纠缠的流苏,听了她娇嗔的埋怨,唇边笑意更深。 姜瑜捶了两下,细白的手腕又被裴钧煜轻而易举地擒住。 她不耐烦,试图挣开,下一瞬就觉得手上一痛,腕上一凉,定睛看去,发现手腕上多了个赤玉手镯。 裴钧煜揉着她的手,温声道,“据说戴赤玉手镯可以驱除邪祟,以后要天天戴着。” 这手镯颜色饱满均匀,质地透亮细腻,更难得的是纹理也清晰可见,是外祖母留给他母亲崔氏的陪嫁,崔氏生前的常用之物。 本是留给他将来的夫人的,可姜瑜适合戴红色的首饰。 她适合,他便忍不住想给。 她虽生长于乡野,生性纯然,却独有一份儿自由的明媚之气,如初生朝阳,亮眼却不灼人,反而吸引着别人忍不住靠近。 她大抵不知自己眉目含情时,那一抹大胆到掩饰不住的艳色有多令人心折。 姜瑜不知道这镯子对于裴钧煜的意义,但她能从这男人陡然温柔不少的眉眼中看出几分显然的郑重之意,便知这是贵重之物。 她不想收,却难免不由自主地在他深沉柔情的眼底迷失几分推拒的坚定。 于是说出口的话便换了个意思,“我平日里虎着呢,云奴也调皮,若是不小心磕碰碎了,你可别又对我发脾气。” 裴钧煜捏了捏她泛起了红晕的脸颊,轻笑道,“碎了也无妨,换新的戴便是,只是碎玉不吉,还是小心些好。” 姜瑜笑他,“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认同孔夫子所说的’敬鬼神而远之’,不信这些的吗?” 裴钧煜耐心解释,“敬而远之,可信也可不信,有时为求心安,信一信也无妨。你能说出这话,看来最近读书还是用了些功的。” 姜瑜不理会他后半句的揶揄,在他怀里拱了拱,脱口而出道,“您也有求心安的时候吗?” 裴钧煜不答她这话,揉弄在她虎口处的手指张开,转而加重力气扣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眸子低垂,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 坊市人群熙攘,虽不比其他大节喜庆,却也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鼓乐齐鸣,宽大的马车难以继续前行,便停在了街角。 裴钧煜带着姜瑜下了马车走进人群,侍从分散在两人周围隔开陌生人的贴近。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街上不少相会的青年男女结伴而行,互诉衷情。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百工杂技引起阵阵欢呼喝彩,姜瑜难得出门,看什么都新鲜,眼眸亮晶晶的,到处张望。 一会儿贪看这个杂耍,一会儿想吃那个吃食。 一连买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甜糕等好几样,偏她自个儿吃不完,扔掉又觉得可惜,吃没几口便全塞进了裴钧煜的嘴里。 裴钧煜向来是不喜甜食的,更瞧不上街市上的玩意儿。 可姜瑜一脸欢喜地递过来,他一看到她眉眼弯弯的笑模样,想到她平日里被他拘得厉害,心下一软,哪里还忍心拒绝,所以明知她是故意的,也给面子的囫囵吃下。 只是在姜瑜马上又要跟一位大娘买油饼时,他赶紧把人拢了回来,重新把她的帷帽戴好。 然后揽着她继续往前走,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先别吃了,留些肚子,一会儿我们去尝尝和丰楼新出的新菜酒糟鸭……” 姜瑜:“酒糟?那这菜吃了可会醉人,我可是吃不得酒的……” …… 裴钧煜陪着她一路边走边玩,在她身边小心护着。 等两人慢悠悠走到和丰楼附近时,却见前面的路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姜瑜好奇问了一个大娘,“大娘,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多人。” 那大娘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格外兴奋,“害,这不是城中富商石家千金要抛绣球招赘,包了这酒楼,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瑜也跟着兴奋起来,想挤进人群里去凑热闹。 裴钧煜紧紧牵着她不让去,“人家招婿,你去凑什么热闹。” 姜瑜左右晃动着他的手臂,声音软软地祈求,“咱们去看看那石小姐好不好看,最后会挑到什么男子,去看看……” 裴钧煜冷着脸,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间,有道熟稔的声音传来,“长白,你……” 第111章 似曾相识的一幕 “长白,你也来这儿看石家招婿的热闹?” 姜瑜闻声,见有人来,停了手上摇晃的动作,后退一步,默默站到了裴钧煜身后。 裴钧煜侧身看去,见是慕容风正摇着扇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熟人,都是京城里的各世家子弟,彼此都认识。 王芷嫣也随着家中兄长跟在其中,今夜的她亦打扮得甚是明艳动人。 一双秋水含情的眸子落在那个英挺的身影上,惊喜又意外,同时又暗暗庆幸自己今夜的精心装扮。 她兄长王修恒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兼之对这个未来妹婿的满意,也有意给他们制造机会,便主动提起道,“长白,难得在这儿遇上你,上回在猎场,芷嫣遇险,幸好有你出手救她一命,你真不愧是咱们南平赫赫有名的英武男儿,单枪匹马打死一头成年老虎,真有你的……” 王修恒本是为了给妹妹和裴钧煜递话头,却忍不住越说越起劲,好像他就在现场似的。 这些年来,这些世家子弟本就常年生活在裴钧煜的阴影之下,经常被自家长辈拿来与他比较,就说这回猎场裴钧煜出的风头,他们在家里就被念叨好多天了,现在可不耐听王修恒再说一遍,好不容易出来躲清静来着,三三两两纷纷另起话头去了。 要说这其中许多细节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不是王芷嫣时常在家里提起的缘故。 裴钧煜表面上不时附和纠正两句,想打断他却又总是被他绕回来,一来二去的,他早把给妹妹找时机这回事儿抛到了脑后。 便连王芷嫣拼命给他使的眼色也没注意到。 姜瑜戴着帷帽站在后面,低头盯着脚尖,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竖起耳朵听那王修恒不停地在说话。 周围人来人往的,声音嘈杂,她听得断断续续,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原来这男人打死了一只老虎,心想他还怪厉害的。 而裴钧煜不得不敷衍应和的勉强,她听得出,也在心里头暗暗取笑,难得能看到他难受的时候。 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走了神,直到头顶传来一句懒散的悠悠话音,“姜姑娘,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在下?” 姜瑜抬头,隔着帷帽朦胧的白纱,看见一个暗红色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再微微仰头看去,仔细看清了脸之后,很快便想起来他是谁,福身行礼道,“慕容大人。” 慕容风转脸看向热闹的人群,似闲聊般,“姜姑娘,咱们这是第几回见面了?” 姜瑜想了想,厨房着火不小心认错人算一回,遇匪那晚一回,道,“应是第三回。” 慕容风在心里暗道,“不止,还有纸鸢赛会的惊鸿一瞥和平康坊那一回,是第五回。” 他没有纠正她的话,继续道,“姑娘的伤恢复得如何?” 那晚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再提起,有些不合时宜。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说出了这句久违的、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关心。 姜瑜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他,“已经没事了,多谢大人关心。” 慕容风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连手上摇扇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只觉得光是站在她身边,便无端心生几分欢喜。 初见时的心动,原以为已经淡了,但其实只是被强行压抑在心底,不得见天日罢了。 他看着裴钧煜被王家兄妹纠缠住脱不开身的样子,身子斜偏向姜瑜那边,“刷”的一下打开了扇子,掩在嘴边低声道,“你可知那位王姑娘极有可能就是你家国公爷未来的国公夫人,她可不是什么心善大度的主儿。” 姜瑜有些愕然,不明白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个,更不知道应该回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慕容风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像是非要知道姜瑜的反应不可,追问道,“你难道不知,像你这样貌美且在主子成婚前就在身边伺候的,向来是正室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等她一进门,只怕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道?” 本就压低的嗓音在说到“貌美”时加重了话音,带着他平日里惯常示人的轻佻,俨然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姿态。 姜瑜毫不意外,依旧平静,只淡淡回道,“多谢大人提醒。” 这下轮到慕容风愣住了,“没……没啦?你怎么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门当户对的世家男女,出类拔萃,男子端方,女子庄重,这一群人身上都有一股世家大族熏陶多年的矜贵气质,看起来如此般配。 若她是心甘情愿留在裴钧煜后宅伺候的人,她根本不能有除了敬重以外的任何情绪。 而她不仅没有诸如嫉妒、害怕之类的情绪,更别说敬重,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 姜瑜在帷帽下极为不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不变,“人各有命,我身份低微,只求做好分内之事,若不幸不得主子欢喜,也是我的命不好。” 但这个白眼没有逃过一直看着她的慕容风的眼睛。 慕容风脸上笑容扩大,嗤笑一声,“口是心非。” 一个身处生死绝境都能为自己挣出一线生机的人,又岂会甘心任人宰割? 王芷嫣跟在兄长身边阻止无果,跟心上人也说不上话,便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姜瑜身上。 能让裴钧煜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在今日这样特殊的节日带出来的女人,只怕就是崔诗敏口中的那个女人了,也是她与母亲亲自上门也没有打听到的人。 慕容风看见王芷嫣正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她来了,你自求多福。” 然后自觉站直了身子,又慢悠悠地摇起了手中的折扇,嘴角勾着看好戏的笑。 王芷嫣来到姜瑜面前,温柔优雅。 “我是王家大小姐王芷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这儿就我们两个女人,我们说说话。” 姜瑜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因着慕容风方才的话,她并没有因为眼前之人表现出来的善意而心生好感。 不过同样面对身份暧昧的她,眼前的女子显然比崔诗敏表现得要得体大方许多。 姜瑜老老实实福身行礼,第二次以奴婢自称,“奴婢林瑜见过王小姐。” 第一次是在崔诗敏面前,用的也依旧是当时跟崔诗敏请安的身份。 第112章 无耻之徒 王芷嫣托着她的手肘扶她起来,“不必多礼,要不你还是把这帷帽揭了,隔着这一层纱说话总觉得怪怪的。” 姜瑜作出惶恐的样子,身子微微后撤,“奴婢前几日吃错了东西,脸上生了些难看的东西,所以才戴着这帷帽遮丑,怕吓到贵人,还是戴着。” 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可不想这么快就被人记恨上。 王芷嫣更贴近她一步,把人拉了回来,面上流露出关心之意,“哟,那更要让我看看了,我平日闲来无事制了些养肤的方子,说不准我真有法子能治一治。对咱们女儿家来说,这脸蛋儿最重要了,可千万大意不得。” 神态关切,轻声细语,可那扶在姜瑜手臂上的力气却不小。 姜瑜暗暗用了些力,挣不开,心道不好,这王小姐只怕真如慕容风所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面甜心苦,竟现在就对她步步紧逼。 “多谢小姐关心,已经看过大夫了,过几天就会好的,不劳您费心了……” 王芷嫣一直自持身份,也知自己不应该与一个低贱的婢女计较,可她实在太在乎裴钧煜,太没有安全感了。 崔诗敏说过的话总是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方才裴钧煜更任由这婢女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拉拉扯扯,这让她怎么沉得住气。 今日她非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裴钧煜的眼! 一拉一扯之间,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会儿,王芷嫣失去了耐心,眼神一厉,尖长的指甲甚至用力到掐进了姜瑜的皮肤里。 姜瑜疼得眼睛发红,咬着牙关不敢出声。 眼看僵持不下,王芷嫣偏头示意身后的侍女帮忙,那侍女赶忙上前要揭开帷帽。 将要触碰到帽檐时,一把玉扇横下来轻巧一击,又径直往下打了一下,利落地挥开了那侍女和王芷嫣的手。 慕容风依旧笑吟吟的,步子一迈,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两人之间,“王大小姐,人家姑娘貌丑不愿示人,就不要勉强了。” 王芷嫣面色缓和,又变回了那副温柔优雅的模样。 “玉和,我只是好心关心一下她罢了,我们姑娘之间的事,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让开,我们还要继续说话呢。” 姜瑜怯怯缩在后面装死,十足十是一个胆小怕事、听凭吩咐的奴婢模样。 裴钧煜听见了身后三人的动静,不免担忧姜瑜吃亏,随口应了王修恒几句便准备打发他。 “锵!” “锵!” “锵!” 不料随着和丰楼几下激烈的锣鼓声响,宣布招赘正式开始的三声吆喝一出,人群霎时一致向着一个方向涌动。 “开始了,开始了,招婿开始了!” …… 本就熙攘拥挤的街道陡然变得混乱,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而姜瑜一行人本就在檐下,周围原本闲散的人群一拥而上,他们一行人瞬间就被冲散。 裴钧煜急忙转身拨开人群去寻找姜瑜的身影,寸步难行之际,腰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他以为是姜瑜,低头看去,却是王芷嫣惊慌不已地死死贴着他。 “长白,我好害怕,别扔下我!” 裴钧煜见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恼意顿起,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她,未再多看她站立不稳的身子一眼,着急的视线逆着人流快速逡巡寻找姜瑜。 但目光所及,却怎么也没有看见那个牵挂他心神的身影,心里不由得生出些惶恐的焦躁。 另一边,姜瑜被慕容风搂在怀里走出了和丰楼所在的街道。 两人当时离得近,人潮涌来之时,姜瑜被冲得站立不稳,好在有慕容风及时揽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挤出人群以后,慕容风揽着姜瑜温软的身子又接着走了一段路。 姜瑜被他带着走得又快又急,一时也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儿,直到脚步变慢,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她才回过神来。 便赶紧在慕容风胸前推了推,“慕容大人,这儿人不多了,您先放开我。” 慕容风亦是才刚回神一般,松开了姜瑜。 掌心尚存的那一丝柔软的触感不知是沿着经脉还是血液,传至他沉稳跳动着的心上,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就轻飘飘消逝去了,平白让人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姜瑜身上出了些汗,掀开帷帽喘口气,顺便对着慕容风郑重谢道,“方才多谢慕容大人带我出来,姜瑜在此谢过。” 慕容风终于又见到那张多次出现在他梦中的面容,雪肤香腮,眉目如画,红唇粉颊,比他梦中更美,比他所有想象和回忆里的模样都更鲜活生动。 繁灯艳映下,一如初见时在人群中被她如花明媚的笑容晃了眼,她再一次亭亭立于自己身前,给他带来了心跳更快的冲击。 或许还掺杂了些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有多少的思念。 他想,这是属于他和姜瑜的缘分,天时地利人和的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们有幸相遇、独处,让他有机会可以暂时忘却兄弟情义而大胆肯定自己对她的心动。 他感慨,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他见过这么多美人,不乏比姜瑜美十倍百倍的女人,但偏偏是姜瑜…… 偏偏……是姜瑜! 姜瑜可不知他心里的暗流涌动。 夜市千灯,市列珠玑,每一处都在吸引着她的目光和注意力。 她神情眷恋,不无可惜,“我们现在是在这儿等裴……国公爷找过来,还是我们到回去找他?” 慕容风看出她的心思,诱惑道,“时辰还早,不如先在这附近逛一逛,我们边逛边找他们,光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 姜瑜有些犹豫,跟外男单独出行实在不妥,可慕容风的话说得也有道理。 慕容风:“你是长白的侍女,本大人自是不好坐视不理的,若是寻不到他,我便差人送你回潞国公府,如何?反正本大人可不想在这儿干等。” 姜瑜被他说动,雀跃道,“那我听您的。” 两人一路行至酒肆门口,见有人群围成一圈鼓掌叫好,远远看去,隐约可见四射的火光和明亮的火焰。 慕容风见姜瑜好奇,便上前去看,长臂虚虚环着她,以免被人冲撞, 只见有一女子站在长凳上,腿脚做着各式功夫,手上还轮流抛着几个点着蜡烛的滚灯,精彩极了! 姜瑜看得入神,跟着身边的人一同连连鼓掌叫好。 兴起时,她扯着慕容风的袖角,示意他附耳过来,“我也会玩儿这个,小时候,我爹爹给我做过几个滚灯,我玩儿得可好了,不比她差。” 慕容风听得认真,笑得宠溺,出手打赏更是阔绰。 等他们看够了退出来时,有一个低着头快步走过的男子经过他们时,撞了慕容风的肩膀一下。 那男子嘴里一边道歉,一边悄悄把手伸向钱袋。 被慕容风擒住手腕,反手一扭,逮了个正着。 “你想干什么?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本大人的东西。” 那男子被迫仰面朝天,哀嚎求饶,“误会,误会,这位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 那人挣扎着转头看去,竟让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姜瑜,是你?” 姜瑜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姜成山这个无耻之徒,脑子轰然一下炸开。 第113章 杀人 窄胡同里,姜成山被反绑着手扔在角落,姜瑜站在他面前,神色平静漠然。 慕容风站在不远处的巷口,默默看着他们。 姜成山一脸无所谓地靠在墙角,上下打量了姜瑜几眼,抬着下巴往慕容风的方向勾了勾,闪烁不定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飘着算计。 “姜瑜,那老东西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这个男人又是谁,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可真行啊,过上好日子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好歹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啊,居然养了个白眼儿狼……” 姜瑜气极了,白皙的脸皮泛起强行压抑情绪的绯色,被这一句又一句毫无歉意的恶语如刀子般,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心上,鲜血淋漓。 “啪!” “啪!” 姜瑜怒意迸发,左右开弓,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姜成山!姜成山!我是你妹妹啊,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你就把我卖了,你毁了我一辈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这种人怎么还活在这世上,你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人,老天爷怎么还不把你给收了,你这个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的卑鄙小人……” 声声泣血的怒骂透着伤心绝望的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是气怒到极点了。 姜成山被这两巴掌打懵了。 反应过来以后立马发火,扭着身体面目狰狞,“姜瑜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果然是有人撑腰了,都敢跟我动手了,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你个死丫头片子,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不是老子给你卖了个好人家,你能有今天?我呸!赶紧的把老子放了,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这么多珍珠首饰呢,肯定值不少钱,再给我一百两银子,否则我就把你还没死的消息捅出去,让他们把你抓回去再死一回,没准儿我还能拿到不少赏钱……” 这些话听得慕容风都生气了,恨不得再揍他一顿,但顾忌着姜瑜,还是忍住了,毕竟是她自己的事。 姜瑜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泪意,又变回了方才平静的样子。 “姜成山,你还记得你的名字是我爹爹取的吗?小时候你爹娘忙,是我娘亲陪着你玩耍,是我爹爹带着你读书认字。我爹娘留下的财产被你们挥霍一空,你们对我动辄打骂,呼来喝去,我何曾怨恨过你们?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你们便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虐待我、利用我吗?你们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爹,会好好照顾我?” 姜瑜记得,小时候,姜成山也是个好哥哥,在村里玩耍时,有其他恶劣的男孩儿欺负她,姜成山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在山上摘到了好吃的野果,也会大方地让给她先吃。 爹爹病重时,他曾在床前认真答应过会做一个好哥哥,知道她一个人怕黑睡不着,晚上还会哄她睡觉,等她睡着了再回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像是突然间变的,又好像是有迹可循的。 姜瑜抹了抹眼睛,告诉自己,算了,不想了,左不过物是人非,人走茶凉罢了。 姜成山背靠墙壁站起来,这时又换了一副面孔,苦着脸无奈道,“妹妹,阿瑜,哥哥也是没办法,赌坊的人找上门来讨债,家里又没钱,要是还不上,他们真的会杀了我的,你也不想看着我死在他们手里?是哥哥对不住你,要不这样,你先放了我,哥哥以后尽力弥补你的,你再信哥哥一回,好不好?哥哥知道错了……” 姜瑜看着他,听完他说的话,笑了一下。 “好,哥哥,阿瑜相信你,我这就给你把绳子松开。” 姜成山也笑了,然后赶紧转过了身去,把被绑在一起的手腕抬了抬,催促道,“快解开,绑得我手都麻了。” 慕容风绑得结实,绳子也粗,姜瑜费了会儿功夫才终于解开。 绳子一解开,姜成山就换了副嘴脸,在姜瑜身边绕了一圈,抽走了她发上的一根玉簪。 “这根簪子成色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哥哥最近缺钱用,先跟你借借,等我发财了一定还你,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哥哥有空也好去看看你。” 姜瑜在发上摸了摸,抽出了一根银簪,转过身去朝他走近了两步,“这一根簪子怎么够,再多拿一根。” 姜成山听了这话,喜不自胜,连忙伸手去接。 姜瑜眼里含着依赖,湿润的眸子里尽是对兄长的孺慕。 紧握着簪子走到他身前时,她眼底狠意乍泄。 “噗呲”一声轻响,尖锐的银簪瞬间没入姜成山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蔓延浸湿了衣服。 “嗯,呃,你……” 姜成山连喊叫都来不及,刚张开嘴,就吐出满口鲜血,眼睛瞪得极大,嘴唇还在颤动着要发声。 姜瑜面上平静冷静得可怕,完全不像是正在杀人的模样。 她甚至伸手扶着姜成山的肩膀,把还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短截银簪用力往血肉里送了送。 银簪在血肉里搅动发出湿润的闷响,等到姜成山眼珠子不再转动,彻底断气,姜瑜才松了力气。 “砰!” 无力的身体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玉簪摔在地上,断成了几块碎玉。 连抱拳看戏的慕容风都被这一幕惊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去。 姜瑜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迹,第一反应是蹲下身子在姜成山身上用力擦了擦,然后才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直到确定他死透了,她才失力瘫坐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是你逼我的,爹爹娘亲,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逼我的,是哥哥逼我的,你们不要怪我……” 目睹了一切的慕容风看着这样的姜瑜,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蹲在她身旁,抱着崩溃的姜瑜,一时也失了语,安慰的话在此刻太过苍白,只能默默等她发泄出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哭出来就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第114章 赌 另一头,裴钧煜带着人在四周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姜瑜,心里越发不安。 明知不太可能,他还是生了姜瑜趁机离开他的想法。 他仔细回忆了她今日的一举一动,没觉出她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可若她只是走散了,没找到他,那她应该会在附近等着他来寻才是,怎会现在都不见她身影? 姜瑜发泄完以后,在慕容风怀里抽噎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理智,随之便觉得十分尴尬。 赶紧不好意思地从他圈着她的手臂中退了出来,掏出手帕低着头擦拭眼泪。 可姜成山的尸体又要怎么处理呢? 她捡起地上的碎玉,用手帕包了起来,然后忍着恶心和害怕,把他胸口里的银簪拔了出来,又在他衣服上使劲儿蹭了蹭,把上头沾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才收了起来。 几乎整根没入的银簪扎得紧实,姜瑜好不容易拔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个屁股墩儿,好在被在她后面还未起身的慕容风及时扶了一下。 姜瑜看着姜成山的尸体手足无措,这又不是在荒郊野岭,要尽快处理才行。 她只能向慕容风求助,“慕容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慕容风看着这张泪意盈盈的小脸儿,生了怜意,想伸手替她抹去泪痕,但终是没有忘了彼此的身份。 他转过身去,不让自己直面姜瑜的脸,轻声安抚道,“这样的败类死不足惜,别怕,我会帮你。” 说完,他把扇子别在腰间,然后把尸体拖到角落,用破布和木板遮好,才带着姜瑜走出了胡同。 毕竟刚杀了人,重新走到明亮喧嚣之处,姜瑜惊魂未定之下,不免有些心虚,整个人不仅脸色苍白,还心不在焉的,再不见方才兴致勃勃的高兴样儿。 慕容风平时做惯了花花公子,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花言巧语哄女孩儿的功夫不浅,可现在却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逗趣儿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说不出口。 好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但什么都不说也不合适。 他就是想跟她多说说话。 想了一会儿,他清了清嗓子,“你家中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姜瑜看着前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爹娘走得早,我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长大,早就是孤身一人了。” 慕容风垂眼看着她,眼中亦有几分哀色,“我爹娘兄长和其他亲人在我八岁的时候战死了,全家只剩下我一人,从小也是在别人手下讨生活。” 伴君如伴虎,那场大战之后,慕容家旧部尚在边关守疆,他作为慕容家仅存的血脉,仍然避免不了皇帝对慕容家的猜忌。 在宫里做伴读的日子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光,那些看不见的心机手段比战场上的真刀实枪都要凶险得多,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皇帝与太子表哥有父子情,裴钧煜作为皇帝和太子手中一把瓦解世家势力的锋利的剑,可以明目张胆地显露锋芒。 而他为了活下去,无时无刻不在揣度皇帝脸色,纵有太子表哥在其中斡旋,但把握其中分寸的艰辛难与人说。 姜瑜本来不信,转头看他,却不期然撞进他哀伤的眼神中,本想反驳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慌忙别过脸去,转念一想,开口道,“可你至少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了也不会被人十两银子就卖掉,现在还当了官儿,权柄在握,银钱不愁,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比我强上多少,我跟你可没法儿比,我就连……” 慕容风听她突然止住,问她,“连什么?” 他想听她心里的话。 姜瑜假装被路边的摊贩吸引,不再接话。 慕容风知她顾虑,不再追问,只感慨道,“这样算来,咱们多少也算同病相怜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赌坊门口的伙计在大声吆喝。 所谓小赌怡情,慕容风来了兴趣,问她,“诶,你有没有去过赌坊,要不要去玩玩儿?” 姜瑜停在一处小摊前看面具,犹豫了一下,拒绝道,“不要,赌坊里有恶鬼,进去的人都会被吃掉心肝的,我才不去。再说了,我……” 慕容风可不管那么多,随手拿了个面具戴在姜瑜脸上,然后丢下一个碎银子就拉着她进去了。 嘴上还不忘哄她,“戴着面具,恶鬼认不出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有我在,放心。” 姜瑜摸了摸面具,没忍住诱惑,半推半就跟着进去了。 赌坊很大很热闹,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吼叫为自己造势,有人双手紧握祈祷大运临头。 姜瑜一进来,就感觉到这儿与外头完全不一样的刺激感,她莫名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慕容风带着她一桌一桌地看过去,跟她介绍每一种玩法。 她看着赌桌前的赌鬼脸上散发着异常激动的红光,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有些她其实没有听明白,但不妨碍她觉得这些新鲜又好玩儿。 慕容风带着她转了一圈以后,问道,“看得差不多了,想玩什么?我出钱,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赌场里吵闹,慕容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话。 姜瑜小脸兴奋得红彤彤的,同样凑近他耳边喊道,“很多我都没听懂,玩猜单双。” 慕容风耳根悄悄红了,应她,“听你的。” 然后便带着她到了猜单双的赌桌前。 起先姜瑜还会根据慕容风的意见去选,玩上手了以后,她胆子变大了,便不再问了,全凭自己的直觉去押注。 一会儿输,一会儿赢,赢得少,输得多。 不是多费脑的玩法,庄家打开盖子那一瞬间的刺激却很让人上头。 慕容风听得分明,但他并不干涉姜瑜的决定,任由她去。 只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默默把银子放在她选的那边。 他深知有些痛苦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忘却的,除了时间可以抚平,还有很多快乐的方式能让人短暂逃避不想面对的现实。 而姜瑜这样的玩法根本就是在给赌坊送钱,看得旁边的人直咂舌,庄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有人在旁边起哄,“这位公子果真阔气,这是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呐。” 在慕容风的刻意放纵和她自个儿下意识的沉沦下,她早玩得红了眼,眼里只剩下输赢。 第115章 二回熟 这样豪气的玩法引来了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他们所在的这张赌桌上的人越来越少。 频繁单一的刺激过后,姜瑜玩腻了,也玩累了,便停了手。 慕容风问她还要不要玩玩别的,她摇了摇头。 出门以后,姜瑜心里轻松不少。 但想到自己方才疯狂的状态,她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平了平激动的心绪,才道,“难怪这么多人喜欢去赌坊,我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里边儿那个挥金如土的人是我,就好像着魔了一样,只想再来一把,再赢一次。” 慕容风看着她目光炯炯的双眼,也跟着笑了起来,解释道,“这不怪你,那里面的一切都是赌坊设计好的,绝大多数人进去以后都会被牵着鼻子走,你能这么快就抽身而出,已经很不错了。里面点的香是特制的,闻久了会变得越来越兴奋,让人不觉疲惫,有精力一直玩下去。门口的伙计是赌坊专门寻来的记忆力极佳的特殊人士,会记住每个去过那儿的人脸和次数,根据生手熟手,把人引到特定的赌桌,先让他们尝到甜头,再一步一步把他们兜儿里的银子一点点全部套出来。” 姜瑜听得一愣一愣的,没说其实是因为输了太多钱,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难道就没有能在那里头赢钱的人么?” 慕容风:“人总是贪心的,赢了一回就忍不住去第二回、第三回,然后输了就会想着赢回来,极少有人能及时收手,只要不收手,赌坊就总有办法把你赢了的钱拿回去。” 姜瑜脑海中灵光一闪,小声惊呼,“那我们方才输了那么多钱,是不是也是他们在做手脚?” 慕容风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用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笑意不止道,“那倒没有,你就是运气不好罢了。” 姜瑜听了这话,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悻悻道,“你今晚帮了我这么多,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她说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毕竟她现在连自己都做不了主。 但她还是想趁着今晚力所能及的时候,看看能为他做些什么,就算现在帮不上,或许以后总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慕容风抱臂,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嗯,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权当我们交个朋友。” 姜瑜惊讶,“朋友?你和我吗?” 慕容风:“是啊,我们这么有缘,交个朋友何妨,我叫慕容风,风雨的风。” 姜瑜看到他眼神里的真诚,跟着笑了起来,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我叫姜瑜。” 她的声音又变得怯怯的,但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却又是那么坚定。 她这一笑极美,是发自内心的纯真的笑,柳眉弯弯,眸光盈盈,像受到甘霖滋润复生的枯草,重拾了某些珍贵的东西。 她打心底里觉得开心,心里头像有一团火在烧,热热的,暖暖的。 她从没有这么喜欢过自己的名字,这是爹娘给她取的名字。 慕容风也笑了,一双看起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同样流转着发自内心的笑。 两人一路说着话,穿过闹市,走得越来越偏。 身边行人渐少,姜瑜刚想开口问他是要带她去哪儿。 慕容风却先她开口道,“阿瑜,有些聪明人即使在赌场赢了钱,也会故意输掉一些,你可知为何?” 姜瑜不笨,想了想回道,“树大招风,会让人惦记上,对不对?” 慕容风没有说话,继续带着她拐进了另一条更少人的巷子。 姜瑜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他,“我们方才在赌场那样是不是就算太招摇了,后边儿有人跟踪是么?” 慕容风听着身后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用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点了点头。 没走两步,就到了死路。 身后一路跟着的几个大汉从暗处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粗长的木棍,重重敲在地上,气势不小。 为首的人用棍子指着慕容风,凶相毕露,“识相的,把身上的银子,还有首饰,全都交出来!” 慕容风把姜瑜护在身后,“我若是不给呢?” “不给?不给就把命留下。” 那人说完,没再废话就挥着棍子冲上前。 慕容风直接抓住那根棍子,借力一推,猛地一下击中那人脖颈。 那人脸色瞬间发青,直直后退几步之后,手里的棍子“哐啷”落地,径直往后倒了下去。 后面几人见状,慌张后退了几步,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大!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给老大报仇!” 姜瑜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赶紧退到了最后面的墙角。 那剩下的六七个人持棍一拥而上,慕容风亦上前几步与他们缠斗了起来。 几个乌合之众罢了,慕容风只把他们打倒在地,并没有痛下杀手。 不过片刻,这几人就纷纷捂着痛处躺在地上哀嚎。 慕容风刚收起扇子,他身后一歹人悄悄从袖口处拔出了一把匕首复又冲上前去。 月色下的银光刺眼。 姜瑜着急大喊一声,“慕容风,小心!” 自己也跟着冲了上去。 在慕容风转身挥扇之时,她手里的银簪也稳稳刺进了那歹人的脖颈。 那歹人身子一顿,踉跄几步,随即也倒了下去。 又杀人了,但这一次,姜瑜很镇定。 慕容风挑了挑眉,“这回不怕了?” 姜瑜抬眼看向他,“不怕,我说过的,我要帮你,而且,是他该死。” 慕容风:“对,是他该死,阿瑜,你做得很好,别怕。” 得到他的肯定,姜瑜很高兴。 她蹲下身,又把那银簪拔了出来,在那人身上的衣裳把血迹擦干净。 未免再生事端,慕容风把其他人点了穴让他们晕了过去,等出去以后叫人来处理。 姜瑜对这点穴的功夫好奇,凑上前去看,想学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慕容风看出来,给她浇了盆冷水。 “别看了,这功夫你学不来,不是习武之人,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手指无力,是使不上劲儿的。” 姜瑜并不气馁,记住了他点穴的位置,然后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还问他是不是那里。 慕容风见她这么感兴趣,便又教她怎么找这个穴位。 裴钧煜听到消息寻到赌坊时,恰好看到慕容风和姜瑜从街角出来。 他眼睛微微眯起,抬手示意身后的属下散开,浑身透着压抑的危险之气,后退几步,站在了一处摊贩后面,静静看着那两人走来。 第116章 她这么美好 慕容风任职大理寺卿这些年,经手过不少奇案,他便挑拣了一件有趣的案子说给姜瑜听。 “一连有五名男子相继报案,都为寻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独身女子,据说那女子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最为可贵的是,她有一把极为美妙动人的嗓音,这些男人为这名女子花了不少银钱,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可官府却找不到这女子的一点儿踪迹,最后再一问那些男人,好嘛,原来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她的真容,每回见面都是只隔着屏风跟她说话罢了……” 姜瑜正听得入神,听他停住,连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女人是骗子吗?最后找到她了吗?” 慕容风看着她微微抬起的小脸,半张憨态可掬的小猪面具下,一双杏眼因着好奇和紧张,睁得溜圆。 舒展的眉目笑意愈深,他突然生出一股摘下那面具的冲动。 他这么想,手上也是这么做的。 姜瑜看着直向自己脸上来的那双手,警觉地偏过了头,“慕容风,你干什么?” 慕容风的手落了空,在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握住了自己的扇柄,有节奏地敲了敲,悠悠道,“查案的官差终于打探到那女子的踪迹时,她正在骗另一个男人。官差把她围住,要揭开她面纱之时,她便是你这样的反应。” 姜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追问道,“然后呢?” 裴钧煜藏在暗处,从周遭的吵闹喧嚣中准确地辨出慕容风和姜瑜的声音,阴鸷冷漠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特别是落在姜瑜身上。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一般,审视着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他不知道的私情。 慕容风的花花肠子本来就多,哄女人更是信手拈来,他若是有心讨好,只怕很难有女人招架得了他。 而即便是隔着半张面具,他也能感觉到,姜瑜是高兴的,是他许久都没有看到的那种完全放松的,发自内心深处的纯粹的高兴。 他们看起来甚至与旁边结伴而行、互通情意的男女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任是哪个不明就里的人看了,只怕都要赞上一句“郎情妾意”。 而且他看得出来,慕容风分明对姜瑜有兴趣,不是以往对其他女人那样迷于表面皮囊的色欲之兴。 他想起,慕容风每回见到姜瑜,似乎都对她格外在意…… 他们今晚孤男寡女相处了这么久,他们有没有背着他做其他越矩的事…… 姜瑜这么美好,但除了他,总是有其他男人也能发现她的好,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在她身边打转。 先是爱而不得的刘大郎,然后是不顾一切的谢宴,再到一向花心浪荡的慕容风…… 他越看,越想,心里的猜忌越不受控制。 裴钧煜暗暗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有一瞬的迷茫,然后就看到慕容风抬手想要去触碰姜瑜的动作,心里本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顿时又戾气腾生,拳头紧攥。 姜瑜躲避以后,他松了一口气,又突生被背叛的怒意,他恼姜瑜为什么还待在慕容风身边,为什么还不来寻他? 为什么她不能拒绝得再坚定一点? 为什么她不对那个图谋不轨的男人再凶狠一点? 为什么?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难道她真的被慕容风迷惑了吗?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女人? 这个蠢女人! “面纱揭开以后,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难怪官府一直找不到人,原来那人根本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络腮胡,大黑脸,水牛声,力大如牛,要不是官府提前放出了假消息迷惑他再次犯案,只怕永远也抓不着他。” 姜瑜听得一愣一愣的,疑惑道,“那他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不知为何,姜瑜说完这话以后,脖子传来一阵凉意,心里也有些慌。 慕容风:“那人特地学的旁门左道,学了女人的腔调和声音专骗男人钱财。” 姜瑜惊愕不已,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裴钧煜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站在离她五步远的位置,负手而立,冷冷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瑜,过来。”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能穿过行走的路人,压过吵杂的叫卖声,清晰有力的落入姜瑜耳里。 她脚步停下,心里猛地一跳,口舌发干,不自觉咽了咽唾沫,才转过脸看向前方,看向那个熟悉又令她害怕的身影。 姜瑜和慕容风的身体原本都是略微偏向对方的状态,听到声音以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偏过身子,抬眼看向前面的裴钧煜。 裴钧煜眼睁睁看着他两人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了几分,看着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和动作,眼神愈发冷峻。 慕容风摇着玉扇,笑容再度扩大,若无其事道,“长白,我可救了你的侍女,你要怎么谢我。” 姜瑜也赶紧走到他身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小声道,“裴郎,你终于来了,方才我差点儿摔倒,想去找你却看不到你,是慕容大人救了我。” 姜瑜走过去时,几缕青丝被微风掠起,轻盈的发尾浅浅拂过慕容风的手背,带来抓心挠肝的痒意。 慕容风稍稍蜷起了手指,低头假装理了理玉佩,不去看她奔向另一个男人的背影。 裴钧煜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姜瑜知道他生气了,想继续解释,偏偏越想,心里越虚,眼睫不自在地煽动了一下,一时讷讷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这是她心虚时不自觉的小动作,全都落在了男人眼里。 她像以往那样,伸出手去勾着他的手指,讨好地轻轻蹭着。 裴钧煜面上和缓了些,一用力把人揽到怀里,抚着她的脸温声问她,“有没有受伤?” 然后又下移到她腰间,紧紧环着她的细腰,抬手理了理她脑后有些凌乱的发丝。 不对劲! 姜瑜一动不敢动,对男人的反常之举感到不安。 她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是怎样骇人的神色。 心惊肉跳间,裴钧煜却突然抬起她的小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怀中的姜瑜身上,而是宣示主权般看向了姜瑜身后的慕容风。 慕容风看着这一幕,脸上笑意尽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明明可以继续装作满不在意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想再掩饰了。 蜻蜓点水的一吻毕,裴钧煜扬唇淡淡道,“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然后不等慕容风反应,强势霸道地带着姜瑜转身就走。 第117章 检查 慕容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而裴钧煜在他视线范围内,明晃晃借着对姜瑜的呵护与身体上的控制挑衅般宣示着对她的占有。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他才轻嘲一笑,喃喃自语,“我今夜恐是昏了头了。” 却不知是为着自己的失态,还是别的什么。 嘴角虽是在笑,低头时的落寞却难掩其中怅然若失的失意之色。 他无奈摇扇转身往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不是回府的路,只是突然想起柳巷有一家酒肆酿的菊花酒好像还不错。 良辰好景,皓月当空,纵是一人,怎能少了美酒相伴? 离开慕容风的视线之后,裴钧煜不紧不慢的脚步加快,姜瑜步子本就迈不大,又被他控在怀里,行动受限又不敢吭声,连走带小跑,有些踉跄。 裴钧煜带着她一直到上了马车,都一言不发。 宽敞的马车内,他跟来时那般一样坐在小几前面,脸色不明。 姜瑜微喘着气,心里忐忑,敛眉跪坐于一侧。 驾车的侍从没有听到主子的吩咐,不敢驱车,姜瑜亦是继续保持静默。 在这个男人态度未明之前,她无从解释。 他多疑专横,随口说的一句话都会引起他不必要的误会,那便不如先不说。 裴钧煜自己倒了杯冷茶,喝完放下杯子以后,才沉声吩咐,“回府。” 侍从喝了一声,熟练地驱马驾车,马车缓缓前行,走得平稳。 裴钧煜看着垂头不语的姜瑜,半晌,轻声开口道,“街上混乱那时,我就在你前面,你怎么跟慕容走了,对了,方才那个男人叫慕容风,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了。” 姜瑜酝酿着要怎么回答之时,他又突然道,“怎么离我那么远,还不过来。” 姜瑜本就神经紧绷,心跳得很快,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她就立马弹起身,提裙跪行几步到了他跟前。 不知何时,她骨子里生了对他的惧怕。 她尽量平静地回道,“那时我被那些人撞得连连后退,快要摔倒的时候,是慕容大人及时扶住了我,带我离了那儿。刚走出来就遇到了我那没良心的堂兄姜成山,然后又碰到歹人跟踪,慕容大人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引起事端,便将他们引到了偏僻处,解决完了那伙人以后,刚走出来就遇到您了。慕容大人是怕我一个人不安全,才一直带着我的。他说,若是我有什么闪失,他也不好跟您交代。” 紧接着,她又从袖口处拿出了那方包着碎玉的帕子,摊开了来,和被覆着一层淡淡血色的银簪放在小几上,抬头回看男人冷淡的眼眸,语调略有些起伏,继续道,“我还杀了两个人,我堂兄姜成山,还有那伙歹人里的其中一个,尸体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裴钧煜是从她的口型和零星几个重音的声调辨出来的。 像是为着难以接受自己手上沾了两条人命,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揪着裙摆,手背上突出几根细细的筋骨,她看起来有些不安。 而这番话有意隐去了她与慕容风玩乐的初衷和过程,从事实来看,她说的都是实话。 裴钧煜凝视着她,等她说完,喝下了一杯冷茶,又冷声道,“你们不是还去了赌坊么,玩得开心吗?不是去了赌坊,又怎会平白被人盯上。” 显然她这点儿小聪明在裴钧煜的手段面前还不够看。 姜瑜朝他膝行一步,离他更近,以一种想向他寻求安慰但又不敢靠近的姿态回道,“我杀人了,我害怕,小的时候,我堂兄还算得上是个好哥哥,沾了赌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坏,听说那儿有吃人心肝的恶鬼,我只是好奇那儿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能把一个好好儿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说到这儿,像是陷进了一些不堪的回忆,心绪蓦地激动起来,闭上眼睛,不知所措地轻轻摇了摇头。 施了薄薄一层胭脂的脸颊依旧红润,偏她此刻眼角微红,秀眉微颦,几缕碎发轻飘飘地散落在颊边,更是尽显一番别样柔弱破碎的风情。 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重要,反正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一面,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丝刻意勾引的风情,这让他不合时宜地觉得新鲜。 他见过更具风情、更妖娆的女人,但许是他对那些女人的耐心本就没有多少,或是那些女人过犹不及,让他觉得乏味俗气。 又或是,根本就缺少了这样一个契机,由他亲手培养和发现的契机。 就像是在花园里随意看到的一朵花,和自己亲手种下、每日亲自浇水,去努力呵护的花的区别,这朵花所有的变化和成长都是由他亲手培养和造就的。 他会控制不住地为这朵花每一次的变化而感到惊喜。 裴钧煜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瑜,细细品味了一会儿这样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美,某些由心至身的欲望突然疯长,在叫嚣着想得到更多。 炙热又隐忍的目光犹如实质般描摹着眼前美好玲珑的身子。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曲腿挡住了身体的异样,生生隐忍到清峻的面上现了几分薄红,低声道,“把衣服解开。” 姜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时,偏他面上看起来还比方才阴冷几分,与他说的话比起来,非常割裂。 虽是在马车里,但这还是在外头,一门之隔就是侍从,窗口的帘子随时会被风吹起来,被别人看到怎么办?他到底想干什么? 姜瑜目露惊惶,身子往后缩了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要,会被人看见的,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做这档子事儿。 裴钧煜知她误会了,直起身子逼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不容拒绝地解释,“放心,我不碰你,但我总要检查确认一下,你今晚有没有和别的男人做什么背叛我的事,放心,这儿已经没什么人了,不会有人看到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总归,别的男人对姜瑜的觊觎多少让裴钧煜打从心底里生了些不安,毕竟那时姜瑜在慕容风身边的笑容作不得假。 在这个时候,他偏执变态的占有欲作祟,急切地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对姜瑜的征服欲和支配欲。 第118章 分宠 姜瑜身子泛起如坠冰窟的冷,杏眼蒙着一片水雾,瞪着眼前这张冷酷至极的脸,一动不动。 裴钧煜摸上她的腰,丈量挑逗,修长的指尖停在内裙的系带上,充满暗示意味地松松缠绕几圈,猛地拉紧,又慢慢放开。 姜瑜咬牙忍着,梗着脖子,倔强又执拗,但心里却好像被他的手来回拉扯着似的,随着他时轻时重的力道一上一下,没个痛快。 等他终于放过了那根系带时,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温热有力的大手又继续贴着她的腰一路往下,来到她大腿处,抓着她的手放在了系带上。 她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下,眼睫扑闪几下后仓皇抬眼,喉咙已经哽到说不出话,无声的“不”喊出了口,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可惜裴钧煜这时没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会哄她的,但不是现在。 于是只听他冰冷启唇,“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姜瑜无法,在男人灼热的注视下,无助地闭上眼睛,素手一顿一顿地解开系带,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件小衣。 一件几乎遮不住什么的小衣,她停了手,脸颊偏过一边去,垂着头,双臂交叠搭在肩上遮挡,手腕上的那条红玉镯成色极好,与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贴在软嫩的皮肤上,露出一道下陷的短痕。 可这样若隐若现的反而更吊人胃口,落在男人眼里,眼前女子肤如凝脂,因羞窘迫透出诱人的薄粉,乌发如缎,细腰半掩在堆叠而下的衣裳里,显得愈发绰约,呼之欲出的浑圆微露深意,白腻饱满,遮不住其中一点艳红。 裴钧煜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坐了回去,也没有让她把手放下来,撑着手肘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极具诱惑和冲击力的一幕。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旖旎的画面,有些是他曾与姜瑜做过的,有些没有,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她在那事儿上一向小气又放不开,点的烛火太亮了要哭,他摆弄着想换个新姿势要哭,重了要哭,轻了也要哭,在那种时候哭得梨花带雨的,他更停不下来。 她越哭,越闹,越生涩,他越兴奋。 一想到这些,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连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起来。 偏他还记着现在是在给她“教训”,不想露出一点儿异样,忍得他又爽又辛苦。 等压下了那一波来势汹汹的浪潮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清正之后,才道,“把衣服穿上。” 姜瑜抹了把眼角,忙抓起腰间的衣裳往身上套,咬唇死死忍着泪意。 裴钧煜看她这么委屈,反而笑了起来,长臂一伸把人拉到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气了,脱个衣裳罢了,这儿又没别人,瞧你这委屈的样。” 姜瑜看着他的笑,觉得荒唐,然后莫名也跟着笑了一下。 裴钧煜不喜欢她这个笑,明明是那么美的一双眼睛,此刻却平静又空洞,全无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的灵动和喜悦。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有意磨一磨她的气性。 裴钧煜稍微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那天晚上从你选择向我求救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一切,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莫不是我平日与你好言好语多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青楼里着人梳拢的花娘还晓得等恩客腻了再寻下家,呵,你倒比她们还无情。” 姜瑜被这话刺得脑袋一阵发昏,而那道捏着她下巴的力气越来越重,在无声催促她回话。 “我……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你的一个玩意儿罢了,任是你身边的谁,都可以随意欺辱我,若是有谁稍对我好脸儿一些,便是我心思不正,蓄意勾引。我这样该死却没死的人,原就不配活着,原就应该成日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只有见着你才能有个人样,否则,便连多笑一下都是错的。是我活该,是我淫贱,是我该死,你满意了吗?” 裴钧煜不曾料她还敢拧着,顿觉那股浊气又回了来,生生顶在心肺上,上不去,下不来。 正好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他铁青着脸,没好气的把手一甩,“你跟别的男人夜游一晚,你还有理了?我看你就是最近过得太舒坦了。” 说完把姜瑜推到一边,率先下了马车。 姜瑜被这一推,额角撞到了车厢壁,生等那阵尖锐的疼痛过去,才靠在一边慢慢回神。 裴钧煜今晚的火是她早有预料的,从她选择跟慕容风“边走边等”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迎接他怒火的准备。 她被禁锢太久,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暂时离了裴钧煜这个可怕的男人,她怎么舍得放过。 便是笼中鸟,也有出笼透气的时候。 她当然看得出来慕容风对她有意,她确实勾引了他,利用了他。 若不是有他在,她哪里敢直接动手杀了姜成山,那一瞬间,她心里也并不觉得恐惧,更别提伤心了,她只觉得畅快,胸中怨恨一泄而尽的畅快,前所未有的畅快! 姜瑜想到姜成山死前的嚣张、死时不可置信的惨状,报复的快感让她连额上的痛都觉得减轻了许多。 等她回到望月轩时,裴钧煜也跟老太太请安回来了,仍旧没个好脸色,自顾自去了书房。 姜瑜也回了房,逗弄着云奴,和小玉说着闲话。 没过一会儿,却是太太康氏那边的夏嬷嬷过来,身边还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 裴钧煜没有见她,只叫她在书房门口说话。 夏嬷嬷微躬着身子,“老奴给国公爷请安,太太知您近日公务繁忙,怕您忙起来顾不上自个儿的身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养身补气的热汤,给您补补身子。为着方便,太太让老奴把厨房炖汤的这两个丫头也带了来,她二人从扬州来,手艺连老太太都赞过的,您看可要留下来伺候?” 裴钧煜哪里不知,这是老太太借着康氏的名儿送来的人,上回为着姜瑜跟老太太呛了声,她这是生怕他为一个女人上心过了头,送人过来分他的注意力呢。 想到姜瑜那不知好歹的倔样,裴钧煜便顺势把人要了。 然后唤人去叫姜瑜,又亲自把她二人带到了院子里。 第119章 找茬 庭院深深,月挂中天。 下人来唤姜瑜时,她和小玉在榻上互相倚靠着,跟小玉细声说着今晚上发生的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嬉笑怒骂,都不加遮掩,无需掩饰。 小玉的情绪也顺着她的情绪而起伏,跟着她笑,跟着她难过,就这样贴心的陪着她、安慰她。 她时常庆幸,那么多不堪的时候,身边还有小玉。 听见下人紧张的催促声,姜瑜靠在小玉肩上,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小玉拍拍她的背,摘下她发间要掉不掉的一支松了的头花,轻声劝她,“好姑娘,去,咱们身不由己,别再惹了国公爷不痛快,到头来,遭罪的还是自个儿。”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钧煜不耐烦等她出来,小玉话音刚落,他后脚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脚步声又急又重,珠帘也被掀得丁零作响,室内温馨平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两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齐齐看去。 裴钧煜一拐进内室,就看到姜瑜和小玉亲密无间又立马着急分开的一幕,那叫做小玉的丫头手上还拈着姜瑜的头花。 这般惊慌失措的情态落在男人眼里,他脸色陡然更沉几分。 “你们方才,在干什么?” 小玉福身行礼,“国公爷安,奴婢们得了会儿空,便坐在一处说了两句闲话。” 进了这府里,姜瑜名义上也不过是个丫头,小玉便没有再像以往在外头一般唤她夫人。 姜瑜不知这男人又发什么疯,左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又想了什么为难她的招。 她怕连累小玉,跟着回道,“是啊,我们不过闲聊罢了,不知您有何吩咐?小玉,还不去沏壶茶来。” 小玉知道她的用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但没听裴钧煜出声吩咐其他,便也只能先退下。 裴钧煜上下扫视着姜瑜,语气凌厉,“你的外衣呢?什么时候脱的?未到就寝的时候,衣裳不整的像什么话?回来了也不马上来我身边伺候,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本分,记得我望月轩的规矩?” 她原以为这男人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应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才没去他跟前触霉头,没想到他主动来了,不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不过姜瑜对他这莫名其妙的发难早已见怪不怪,先前在马车上顶撞的倔样也没了,“衣裳染了些灰,脏了,想先换一身干净的。” 实话当然是不敢说的,就算是随口糊弄的说辞,顺从的态度也得先摆出来。 自证清白的反抗到这会儿已经不合适了,先让他消了气,接下来的日子才能好过。 小玉说的对,身不由己啊。 裴钧煜冷着脸坐在榻上,“太太送了两个丫头过来,据说善解人意,颇有才情,我有意让她们贴身伺候,不过她们还不懂望月轩的规矩,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便由你来调教她们。” 望月轩的规矩,全府上下谁人不知,特意让她调教,不过是因为她更熟悉他的习惯。 姜瑜听明白了,心下不免有些激动。 等这男人有了新欢,对她慢慢腻了,那她是不是就有机会离开了…… 姜瑜垂着头没有应声,也不敢应声,太过乐意或平静,都显得自己太不在乎,以这男人的德行,必不会甘心。 可要做出一副怨怼的嫉妒模样,她却是做不出来的,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裴钧煜看不清她的神色,眉角跳了跳,扬声叫了人进来。 两个丫头一着粉,一着绿,都是上乘之姿。 “奴婢月琴。” “奴婢柳音。” “见过国公爷。” 裴钧煜:“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月琴明艳妩媚,骨肉丰满,眉眼上挑。光是抬眼这一动作,就轻易流露出了格外勾人的风情,恰如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娇艳欲滴,诱人采摘。 柳音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身姿清瘦,一双水眸含情带怯,低头那一瞬间,眼帘垂下,不胜娇羞的气质娇弱,是容易让男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保护欲的那一类美人。 月琴和柳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美人。 老太太这回算是花了心思挑选的,环肥燕瘦都有,想的就是但凡是男子,总有一个合心意的。 裴钧煜瞥了一眼仍旧垂目没有反应的姜瑜,调笑道,“月琴,柳音,名字倒起得好,可是会抚琴唱曲儿?” 两人对视一眼,较为胆大的月琴率先上前一步,“奴婢略通琴艺,柳音会唱几首小曲儿。” 裴钧煜:“你们是从扬州来?” 月琴:“是。” 裴钧煜:“扬州好啊,江南水乡养人,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可人儿。” 他伸出一只手去,月琴甫一搭上,就被他拉到了怀里。 月琴很知情识趣,一双素手环上他挺直的肩,轻捶揉捏。 小玉奉上茶水,柳音接过,轻轻吹凉几分后,殷勤端上前,喂到男人唇边。 两女侍一男,三人调情暧昧,自成一个世界。 姜瑜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感慨,莫说世间男子手上稍有权势名利以后,一生为此追逐不歇,单就这美人环绕的享受,哪个男人不喜欢。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腾出寻欢作乐的地儿,扯了扯小玉的袖角,准备一同出去。 裴钧煜看似在享受美人的服侍,实则心神都被旁边那个静立如弦,表面看起来再恭敬顺从不过的身影吸引。 她看起来那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他想看到的情绪。 他拂开唇边那杯茶,把月琴推了起来,“你站住,谁准你出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月琴和柳音从现在开始由你调教,调教好了再到我身边伺候,若是他们到我身边以后出了什么差错,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月琴和柳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悦,连忙跪下,白着脸不敢出声。 姜瑜停住脚步,福身行礼,“是,我会好好教她们的。” 裴钧煜这样高傲的一个人,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他想预料中的反应,他在找茬,姜瑜知道。 第120章 装醉 又或者服软做做样子,兴许能让他满意。 但姜瑜不确定,自己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会不会更生气,毕竟这会儿还有其他人在,当场与他作对,岂不是更加有损于他的威严?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她看来,裴钧煜这男人的心思简直堪比水中月,每每她觉着自己看清了一点儿,可马上又消失了,难以捉摸得很。 唉…… 裴钧煜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没什么不情愿的想法之后,冷着脸拂袖而去,步伐比来时还重了些,回了书房继续处理公务。 月琴和柳音跪着转向姜瑜,“不知怎么称呼姐姐,接下来就有劳姐姐教导我们姐妹了。” 姜瑜和小玉把两人扶起来,“不必客气,我叫姜瑜,你们叫我阿瑜就好,她是小玉。” 姜瑜带着她们在望月轩转了一圈儿,介绍了各个有特别规矩的地方,然后给她们安排了休息的屋子。 想着她们毕竟不是一般的下人,便让她们一人睡一间房。 其实她们二人能被送过来,规矩礼仪方面都是已经做得很好的。 时辰不早了,姜瑜还在犹豫是先让她们休息还是等到明天再继续说事儿时,月琴却主动开口问了,“姜姐姐,你说的这些我们记下了,那平日里在爷身边儿伺候的时候,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月琴和柳音能从那样的地方脱身而出,不止凭借出众的美貌,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放得下身段,也豁得出去。 她们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来到这儿,所以敢直接坦荡地问起这些事儿。 姜瑜便把自己在裴钧煜身边伺候以来所观察到有关于他的生活习惯仔仔细细地说了,“爷喝茶喜欢喝君山银针,泡茶的时候要记得把第一道的茶水倒掉不要,泡好的茶水要放凉到八分烫,天冷天热都是如此。还有,爷不喜吃甜,但是下午偶尔会吃点心,少放些饴糖……” 姜瑜说完以后,柳音递了一杯茶水给她润喉。 与此同时,两人心里都有些意外。 因为按照姜瑜所说,国公爷似乎并不是多难伺候的主子,有他先前发话,她们相信姜瑜不敢糊弄她们。 再按她们方才所见他的态度,他看起来也不像传言所说的那么不近女色。 能伺候这样一个清俊贵气的主子,不枉她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来到这儿,若能得他一两分宠爱,在这后院站稳脚跟,那她们就彻底翻身了。 男人嘛,那点事儿舒坦了,其他的不就好说了么。 柳音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看向月琴,带着惯有的无助和提醒。 月琴见姜瑜一副交代完了的样子,着急了,连忙追问,“姜姐姐,那爷……爷就寝时,我们……我们能做些什么,他会高兴些……” 姜瑜不妨她们问得如此直接,吓得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也一下红了。 这……这有什么好说的,那种事不都是男人说了算,她每次都被弄得神志不清的,心神都被他牵着走,哪儿还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喜好。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小玉觉得她们过分了,心想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轻浮的女子。 “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收拾收拾睡,阿瑜,我们也回去。” 柳音:“小玉姐姐说的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月琴却不干,不依不饶道,“我们姐妹不过是想知道得多些,以后才能更好地伺候国公爷,若是姜姐姐不好意思说,那不如小玉姐姐你来说。” 小玉没想到她这么不要脸皮,气得脸色通红,“你你你……你别太过分了。” 月琴挑着眉,“莫不是小玉姐姐还没经过事儿?” 她看小玉姿色平平,不是能入得了主子眼里的人,还事事以姜瑜为先,不过就是个普通丫头,甚至是丫头的丫头,还不如她们呢,自然并不把小玉放在眼里,对她也不如对姜瑜客气。 眼看两人争执要起,姜瑜随口道,“到时候你们伺候了就知道了,我要交代你们的就这些了,至于你们什么时候去伺候,爷说了算。小玉,我们走。” 柳音关上门以后,月琴低声咒骂,“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装什么清高,我看她就是故意不说的,就盼着我们出差错,不得爷的欢心……” 柳音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月琴看不得她那窝囊的样子,又嫌弃地说了她几句。 姜瑜从净房沐浴出来后,裴钧煜还没回房,她不知道要不要等他,但想到他的脾性,不等的话,只怕会点着他的火。 只好拨了拨烛芯,让烛火亮些,提提神。 她坐在榻上撑着手肘打瞌睡,小玉进来轻轻拍醒了她,“阿瑜,我刚才看到月琴去了书房,许是国公爷叫了她去伺候,你要不先睡,别等他了。” 姜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听这话,点点头,拉着小玉回了她房间,两人抱着,沾枕就睡着了。 却说书房那头,裴钧煜看完手上的公文以后,不自觉暗恼姜瑜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说让她教导,她居然真就事无巨细与那两个女人说了个清清楚楚。 她明知他有气,在书房待到现在还没回去,她也不来问一声,都有人来争宠了,她怎么还不对他殷勤些。 这书房冷寂得很,他倒是想回去搂着她睡觉,可如果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回去了,岂不是显得她多重要似的。 裴钧煜想了想,让下人拿来了一壶酒,打算装醉寻摸回去。 他知道姜瑜不喜欢他喝醉后跟她亲热,嫌他身上臭,会熏着她,所以他只喝了两口就停了,然后在袖口和衣领处抹了些酒,整个人顿时散发着浓重的酒味。 抹完以后,他坐在圈椅里没动,等味道再发散些,却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动静。 望月轩里,除了姜瑜,还有谁敢未经同意进来他的书房。 透过那扇黄花梨大插屏风,隐约可见女子轻手轻脚靠近的人影。 裴钧煜唇角微勾,闭上眼,佯装没有察觉,静静等着她过来。 第121章 磨镜 月琴绕过屏风,闻到淡淡的酒味,看着眼前闭目养神的男人,风流俊逸,无形中流露出来的高贵不羁,令她霎时心跳快得如小鹿乱撞。 什么规矩警告,此刻都尽数抛诸脑后。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凭她这样姣好的容貌和丰满的身段,还有国公爷今晚对她的另眼相看,当然值得她大胆冒一次险。 人未近身,陌生的香粉味已至鼻尖,裴钧煜以为是姜瑜为了讨好他特意新换的,心想她总算是开了点窍,懂得了些闺房情趣,心里越发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月琴是从风月场里精心调教出来的人,虽是清倌儿,但除了干净的身子还留着,其他什么场面、什么男人没见过,男欢女爱之间的周旋把戏,她在欢场里看得多了。 她咬着唇一边紧张地靠近,一边观察着男人的神情。 多敏锐的心思,教她看出这男人明显是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故意不出声,在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虽是闭着眼,却更像是故作疏离冷淡的外表下锁着一头随时可能破笼而出的凶兽,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形中的如狼似虎的渴望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压迫却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轻易就勾起了她这具被密药调教过的身子深处的痒意。 没有女人拒绝得了一个这样的男人。 想到待会儿她就会在这样的男人身下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月琴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 就这样,在男人不知实情的默许下,月琴走到男人身后,一双染着鲜红蔻丹的手自他脖颈往下点摸到胸腔处,红唇贴近男人耳边娇声挑逗,“爷,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 “啊,好疼——” 裴钧煜听见耳边声音不对,脸色一变,就扯住月琴的手臂把人摔到了地上。 “怎么是你?谁准你擅自进来的?” 然而转念一想,觉得月琴应是没有这个胆子,不等她出声,便又斥问,“还是谁叫了你过来的,说!” 月琴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忙不迭跪起来回话,“是……是姜……姜姐姐让奴婢过来伺候的,她说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所以……所以……求爷饶命,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番话回得似是而非,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裴钧煜闻言,顿时春意尽消,薄唇紧抿着,眉宇沉沉。 姜瑜这个狠心绝情的姑娘,当真心硬如斯,对他没有半点儿在意。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纵使之前为着孩子的事儿,算他辜负了她一回,可他已经尽力在弥补了,怎么就捂不热她那一颗心呢。 她怎么就不能再把心重新放回到他身上呢?难道她还在为孩子的事儿怨着他吗? 他明明是想让姜瑜来争他的宠,对他更上心一点,结果现在…… 偏他还非她不可,想得抓心挠肝的,还得想着怎么不失威严地回房,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钧煜越想越郁闷,竟自心底生出不被重视的委屈感。 忽然,他灵光一闪,看向脚边瑟瑟发抖的月琴,“念你初犯,这次不追究你,下不为例,今晚就由你来守夜。” 月琴面露喜意,“是,奴婢定尽心伺候。” 裴钧煜回了房,见屋内黑漆漆的,以为姜瑜早早独自歇下了,心里越发不满。 继续往内室走去,又见帷帐高挂,被褥整整齐齐,床榻平平,内室无一丝人气儿,才终于发现她不在房间里。 明明喝的酒不多,可这会儿却像酒意上头的醉鬼一般,不被待见的恼意顶上心头,再无多少冷静。 忍着气问过院中值夜的下人,知道姜瑜甚至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与小玉那丫头同住一屋时,裴钧煜又气势汹汹地亲自去那房里捉人。 姜瑜和小玉并肩躺在床上睡得正沉,故都没有被他并不小声的进门动静吵醒。 黑夜中,男人掀开帷帐站在床边,脸色阴沉地盯着床上那个把头埋进小玉肩窝,兀自睡得香甜的女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燥意上身,下定决心今晚说什么也要给她一个教训,好让她长长记性。 他稍微用力掀开了她们身上的薄被,又见两人密不可分地互相搂着,姜瑜里衣的领口松散大开,小玉的手放在她袒露的胸口上,两人下身的裤脚上卷,纤细的双腿弯曲着交迭相贴,让他不禁想到了深宫中隐秘但又常见的磨镜之事,气息陡沉,看向小玉的目光顿时腾起了杀意。 姜瑜在睡梦中感觉到身上的凉意,动了动身子,贴着小玉温热的肌肤更紧,看得裴钧煜脑仁突突地疼。 他赶紧把人打横抱起回房,胸中积攒了一晚上的憋屈怒意,在腹中两口杯中之物的催化下迅速发酵,加剧了脐下三寸处的邪火。 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带起微凉的夜风呼呼作响,吹得姜瑜一个激灵,猛然醒了过来。 意识还未来得及清醒,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顶着困意睁大了些,腾空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扒紧了男人的肩膀,疑惑惊呼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裴钧煜低头看她一眼,冷冷道,“醒了?醒了正好。有些事情,你不是还没交代清楚么,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让她们好好看看怎么伺候。” 姜瑜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就听他扬声道,“月琴,今夜你就在碧纱橱听吩咐。” 月琴:“是。” 姜瑜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以后,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瞬间僵住。 她与他同房以来,虽也有丫鬟在外头伺候,但好歹是在门外,从来没有让她们在碧纱橱住过。 在碧纱橱听吩咐,除了看不见以外,房间里动静稍微大点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跟听活春宫有什么区别? 这样私密的事儿让人听了去,她日后还怎么见人,这男人莫不是疯了? 姜瑜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以为他是喝醉了在发酒疯,便使劲儿推搡,急问他道,“你还要不要脸皮了,直接让月琴伺候一回,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快放我下来,快点儿,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去。” 第122章 以后会好的 裴钧煜听了这话,火气更大,脑海中闪过千百种严酷的法子去惩治她,就像对待敌人一样,严刑拷打,反复折磨,总能让她屈服。 他算是看明白了,姜瑜就是个记仇的硬茬儿,对她再好都没用。 可他已经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心思,便一定要在她身上看到回报,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但他现在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心中暴虐的杀戮心思被压抑到极点,男人却怒极反笑道,“好!好得很!难为你如此尽责,既然要调教,不如调教到底,这最后一桩事儿,你可要好好儿表现表现才行。” “裴钧煜,你真是疯了,快放开我,放开我……” 姜瑜闻言更是羞怒,挣扎得越发厉害,双手不停地拍打推搡,脚下也是踢踹不止,整个人在他怀里疯狂扭动。 裴钧煜冷哼一声,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手臂和手掌更加用力地钳制着她,加快了回房的步伐。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他的,她要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她的身心都必须心甘情愿的接纳他。 男人的头脑和身体越来越热,贲张的肌肉和有力的臂膀隔着几层薄衣嚣张地向怀里激烈挣扎的女人传递着浓烈的欲望。 回房的路不长,可他却忍得眼睛发红,即便是抱着这具温软的身子,疯狂又不得不克制的兴奋却让他觉得自己此刻轻飘飘的。 姜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分外危险的气息,呼吸不由得窒了一下,心中更是害怕。 月琴小跑着跟在后头,心里暗暗吃惊,在裴钧煜抱着人进了内室以后,赶忙点亮了烛火,放下了帐子,默默进了碧纱橱里等着主子吩咐。 男人把姜瑜扔到厚实的被褥上,来不及解衣服便倾身而下。 姜瑜躺倒在床上,流着泪拼命摇头躲避恳求,“不要,裴钧煜,不要这样,我不想,不想这样,我做不到,做不到……” 裴钧煜不管不顾,听着耳边的哭求,欲望反而攀升更加厉害。 男人单手把那两只细嫩的手腕交叠着按在她头顶上,埋头在她圆润白嫩的颈肩舔吮而上,着迷地深吸着身下娇体散发的幽香,表情痴恋迷醉。 姜瑜今日沐浴时换了新的香荑子,是用玫瑰花儿制的,香味儿比之前海棠花的那种更浓郁清雅,闻起来很舒服,他很喜欢。 他在这时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是姜瑜,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喜欢,以后如何还未知,但暂时他确定自己是非她不可的,而她现在全然是他的,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躲不过的,都得好生受着。 他寻摸着吻上那两瓣微张着抽泣的唇,吮含深入,大手熟练地脱着两人的衣裳,一件又一件。 姜瑜停了挣扎的动作,呆呆睁着眼睛,泪流满面,默默饮泣,方才的羞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力的惊惧,连抽泣都失了力气。 衣物一件件落地,亲吻的暧昧声响起,男人抚摸着掌下的温香软玉,更是情难自抑。 月琴在碧纱橱听得分明,捏着帕子捂着嘴,听得脸上一片羞红。 裴钧煜见身下之人没有反应,一睁眼看到那张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脸,暴戾的心竟一下就软了,平静了。 连他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抚上那双杏眼,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你这双眼睛真是美极了,怎么连哭起来都这样美。” 姜瑜眼角又一滴泪滑落。 他吻上那滴泪,苦咸苦咸的。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贴着她的耳边道,“别哭了,怎么这样小气,为这点儿小事就哭成这样,水漫金山似的。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叫她出去好不好,不过待会儿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嗯?”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她的手腕,另一手捏了捏她腰上软肉,暗示着姜瑜接下来可能会经历什么。 姜瑜咬着下唇,面无表情,抱住了他的背。 这便是愿意了。 月琴正纳闷儿怎么没了动静,就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出去伺候。” 直到开门响,关门声停,男人将身下之人翻了个身,大手自腰腹穿过把人提了起来…… 携手揽腕,粉香汗湿,短促低沉的闷哼声、婉转柔媚的嘤嘤声时急时缓,鬓乱四肢柔…… 一夜情潮激荡,烛火燃尽,被翻红浪,不知天色微透。 事毕,姜瑜力竭,裴钧煜草草给两人裹了一张新的薄被,爱不释手地温存一番后,才摸着她的小腹,拥着人一道酣眠。 屋内动静不小,月琴贴着门扉却只听到零星声响,但听见里边儿弄了这么久,心里更是吃惊不已,对外界传言嗤之以鼻,国公爷这要得这么狠,哪里是清心寡欲的男人。 直到日上三竿,守在门外替代了月琴的小玉才听见里边儿叫水的声音。 裴钧煜大剌剌敞着一件外衣去了净室,面上嘴角含笑,如沐春风。 他一出去,姜瑜就睁开了眼,眉眼虽红润酥俏,神情却十分惫懒,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肩膀上的红痕交错,触目惊心。 小玉进去以后,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肩膀上的痕迹,然后微微掀开被子看了看,心疼不已。 想说话却又怕扰了姜瑜休息。 只能拿出柜子里的玉肤膏,想先上一次药。 木塞拔出的时候,姜瑜翻了个身看向她,“我等会儿洗完澡再涂,现在涂,浪费了。”声音虚乏沙哑。 小玉握住她的手,见她这副强笑的模样,忍不住落了泪,哽咽了一下。 “阿瑜,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昨夜不是月琴去伺候么,怎这会儿折腾的却是你?” 姜瑜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摸了摸她的眼角,安慰道,“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先哭上了。没事的,以后会好的,会的,一定会的,会的……” 声音越说越无力,不知是安慰小玉,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料两人这番互相安慰的模样又叫沐浴完折返回来的男人看见了,教他愈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竟生出了除掉小玉的心思。 第123章 杀心起 裴钧煜信步走近,小玉忙起身行礼,低着头站在边上。 姜瑜见着他,脑海不受控地想起昨晚的荒唐,羞意上了脸,连着裸露的脖颈都泛起一片羞红。 她下意识把胸口处的薄被往上提了提,纤细白皙的玉臂紧贴着大红绣被,暴露在空气中,莹白得惹眼。葱白的指尖捏着被沿,螓首微垂,眼睫微敛,乌发垂散在两颊边,恨不得把自个儿藏在被子里似的。 想要遮掩羞窘的无措却偏又无所遁形,整个人看起来无辜可怜极了。 裴钧煜坐在了小玉方才坐的位置,一手搂过她的肩,一手贴着青丝而下落在她腾起热意的脸颊,稍微用力抬起她的小脸儿亲了亲,心中怜意蔓发,低低笑道,“羞什么,男女敦伦是人常,主子行事时有下人在旁伺候更是常事,你迟早要习惯的。” 姜瑜躲过了昨晚那遭难堪,并不想与他逞口舌之快,反正他们这些贵人总有自己的一大套规矩,她见识少,嘴又笨,怎么说都是说不过他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但这会儿小玉还在,姜瑜推了推他,小声道,“别这样,昨夜没有叫水,我身上不干净,你离我远些。” 男人笑笑,目光下移落在她小腹处,大手随之隔着薄被覆了上去,“你身子恢复得好,我疼爱你也不少,怎么这儿还没有动静?” 他昨夜格外勇猛,在里头留了不少,完事儿后也埋了很久,还给她垫了腰,也不知她这回能不能怀上。 只要她的身子方便,他一旦要起来,就没有克制过,哪回不是尽数给了她。 先前在京郊,他忙起来去得少,她都能怀上,为何现在却还没有好消息? 这女人现在没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得尽快让她生个孩儿才行,女人么,就算再不情愿,等有了孩子,有了牵绊,享了天伦,心一下就软了,看在孩儿的面儿上,假以时日,她的心迟早也会彻底回到他身上的。 到时候,她会更加清晰地明白,孩子的前程有多倚仗他这个父亲,她越明白,越要在他身上费心思。 再说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太子比他小几个月,早就妻妾成群,现在都儿女双全了,他膝下还颗粒无收。 姜瑜生的孩子,像她或是像他都好,他都会疼爱的。 虽说以他的身份,就算在嫡妻进门前有个庶子女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给人家谴责两句,不痛不痒的,多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但那些女人他又怎么看得上,她们不配。 世间宣扬多子多福,有权有势的男人们只看美色,贪图一时爽利,不顾后果生下来许多孩子,又无暇顾及,导致他们生于见识短浅、心思狭隘的后宅妇人之手,即便日后侥幸进了学堂有名师教导,也难改其陋根,徒增不肖子孙,给家门蒙羞罢了。 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庶弟不就如此,可见多子多福的前提还得是子孙出息才行,否则生再多也不过浪费米粮。 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男人,感受不到生育的艰难,便多是只生不养,这个养可不是给口饭吃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教导和教养,还有他们在官场上的照拂和荫蔽。 而人都是偏心的,孩子多了,便总有自己偏爱的。 为何会偏爱这个,而不是那个,其中关系又多在其母身上了。 譬如他母亲虽是正妻,却不得他父亲爱重,导致他虽是嫡子,也不得父亲重视,甚至差点儿连世子的位置都保不住。 所以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像他小时候一样。 姜瑜会是一个好母亲的,他亦会是一个好父亲,他会给她们母子最好的一切,长于他们膝下的孩子必不会差的。 若是她在王芷嫣进门前有了身子,那孩子改小几个月份也就是了,养在后院儿瞒几个月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他这头算盘打得响,姜瑜低着头作害羞状,没有应他,心里既庆幸又忐忑。 他松开了怀中的女人,转而“关心”起了小玉,“你这丫头年纪不小了,该配人了,你这做主子的可别耽误了人家。” 说完又对小玉道,“你家中可有给你定下婚约?” 姜瑜被他这一说,也有些自责对小玉的关心少了,竟没想到这事儿,便也没觉出裴钧煜的反常来。 对女儿家来说,嫁人算是头等大事了。 她正想问问小玉,便听见她说,“奴婢当时被爹娘兄长狠心卖了,连奴婢在哪儿都没有打听过,便是有亲事也作不得数了。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在主子身边儿好好伺候,一辈子陪着她,不想嫁人的事儿了。” 姜瑜听了,心里感动,但只当这傻丫头在说傻话,还是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可小玉说这话却是认真的,而裴钧煜听了她这话,眼神暗下,心想更不能留她了。 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能有多少坚不可摧的主仆情分?这丫头怕是真起了什么腌臢的心思。 虽然她现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他心里已经膈应上了。 若不是怕姜瑜跟他闹,也不想让姜瑜知道这种事,按他的性子,早就把人随便打发出府去了。 裴钧煜让小玉出去,按下了要起身的姜瑜,把玉肤膏塞到她手心里,解开了松松穿着的外袍,露出被指甲挠出了红痕的背,“都是你昨晚干的好事,先给我上药,你的指甲该剪了。” 虽说在那个时候他很爽,但热水一泡,还是有些疼的。 姜瑜听话照做,但看到这些情动时留下的痕迹,她可不觉得亏心,比起他对她做的事情,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才不剪,就要挠,下回她还要挠得更用力些,最好疼得他没了兴致。 她在心里报复地想,指尖抹药膏的力气不自觉加重几分,温热的指肚按在伤口上,疼痒疼痒的。 裴钧煜知道她故意的,一脸纵容地笑了笑,没跟她计较。 不出意料的,姜瑜下床时腿软,差点儿摔倒,他又吃了一记眼刀。 难得闲暇,他本想多陪陪她,却没想到姜瑜比他更忙。 第124章 认命? 望月轩拢共就一个主子,事儿算少的,下人们只要守着这儿的规矩,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在这府里就算过得顶好的。 虽没有女主人正经管事儿,但这么些年,主子冷情冷性,后院平静,丫鬟们安分守己,没人敢有争宠的歪心思,再加上主子大方,赏罚分明,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勾心斗角,日常鲜少出什么大的岔子。 姜瑜住进来这么久,虽担了个近身丫鬟的名头,一般来说,在这院儿里无形中也就有了管事儿的权力。 尤其还是府中最尊贵的爷们儿身边的女人,便是正经小姐们见了,少不得也要给三分薄面的。 但姜瑜从未摆过款儿,望月轩里原先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便连多说一句都不曾。 与下人们处得客客气气的,见谁都露三分笑,看起来像是一门儿心思都在爷们身上打转,也让大伙儿松了口气。 下人们起初还私底下说几句嘴,但这段时日下来,多少也处出了几分感情。 闲来无事,姜瑜也会与她们坐在一处,听她们闲聊几句府中的传闻秘辛,日子也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这不,一晃到了下午,姜瑜用过午食,拾掇齐整之后,可算出了房门。 只见她身着湖蓝交领褙子,下穿藕荷散花百褶裙,青丝用银簪简单盘束,干净利落。 本就是花儿一样的年纪,红润娇艳的气色把这一身内敛含蓄的素雅生生衬多了几分俏丽,如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满是挡也挡不住的生命力。 难得有这么一回,是裴钧煜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先去忙忙碌碌。 也是,她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即便是只能活动在方寸之地,她向来都是惯于给自己找事情做的。 不然怎么办呢? 那些忘不了的伤害,要怎么让自己不去想呢,要怎么说服自己跟这个给自己带来痛苦的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呢,要怎么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强颜欢笑呢? 若是一味沉浸在无法排解的愁绪里,迟早不是哭死,也生生怄死了。 唯有让自己忙起来,才没有心思去多想罢了,忍着,等着,看要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 她以前难过的时候还能跑到没人的山上去,放声哭一场,发泄出来也就没事了,而现在她又能跑到哪儿去? 她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去不了。 院子里的四季桂一夜之间开满了枝头,鹅黄的花朵和翠绿的树叶相互映衬,风一吹,细碎的花瓣铺满一地,浓郁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春意盎然,芳香扑鼻。 姜瑜微微闭上眼眸细嗅,心里不由得敞亮许多。 维持这样表面平静的日子先过着,她原本也不过一个劳苦的农女,尝遍了寄人篱下的冷眼和亏待,过惯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而现在起码锦衣玉食的,冷不到热不到,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什么外室丫鬟的,几时轮得到她自己做主了? 是啊,她哪里配说一句不满呢?任谁知道她以前的埋汰样儿,不说她一句命好呢? 既是为人摆布的命,她认了。 人嘛,总要向前看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姜瑜边走边想能用这些桂花儿做些什么,经过池塘时,见两个丫鬟正站在边儿上定定看着水面。 她轻手轻脚走到她们身后,看了会儿,却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小声问道,“九儿,紫云,你们两个在看什么呢?看得这样认真。” 那两个丫鬟正看得入神,被这冷不丁的一吓,浑身抖了抖,拍着胸口转过身来看到姜瑜以后,猛地松了口气,嗔怪道,“姜姐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死我们了。” 姜瑜笑抚了抚两人的胸口做赔罪样。 九儿无声“嘘”了一下,指向水面,轻声道,“云奴刚才跳进水里捉鱼去了,我觉得它肯定能捉到,紫云不信,我们正打赌呢,输的人替对方干一天的活儿。姜姐姐,你觉着呢?” 姜瑜护崽儿,当然相信云奴能捉到鱼,便也跟着在边儿上等了起来。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云奴叼着一条鱼从水中冒出头来,游向了姜瑜这边。 九儿欢呼,紫云叹了口气,转身干活儿去了。 等上了岸,那鱼的身体有大半都拖在了地上,云奴硬是把那鱼叼到了姜瑜脚边才松了口,湿漉漉的爪子还把鱼往前推了推,“喵呜”叫了一声,才走远了些去甩干身子。 然后又走回来往她腿上扑去,缠着要她抱。 姜瑜感动坏了,顺势把它抱起去了厨房,放在阳光底下,晒晒温暖的太阳。 她则在一旁和几个婆子一起处理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黄瓜。 庄子今年收成不错,这许多黄瓜一时半会儿吃不完,她想着可以做成酱黄瓜,封在坛子里,能吃得久些。 而且吃起来酸脆爽口,开胃又下饭。 要是从前在十里村,这些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但现在做的这道吃食比她以前的做法要精细得多,光是准备各种要放的调味食材就不少,绝不是她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好的。 望月轩里难得来了两个新人,还是身份“特殊”的新人,婆子们聚在一起,免不得要说几句嘴。 姜瑜只笑不语,随便挤眉弄眼儿一下,她们便觉得自己意会到了什么。 至于她们会怎么想,姜瑜可就管不着了。 云奴待不住,百无聊赖地趴了一会儿,就又不知跑哪玩儿去了。 姜瑜听这些婆子们说起近日府里的事情,手上清洗改刀的动作不停,时不时插问几句,倒也不觉得无聊。 黄婆子的女儿在太太康氏院儿里当差,消息向来比别人灵通。 只听她道,“听说这几日啊,几位小姐们和太太有些不对付呢。” 另一个丁婆子连忙问,“怎么说?” 黄婆子面儿上有些得意,为着只有她才知道这事儿。 “害,这不是又到春天了,按照往年惯例,小姐们每人可以做几件儿新衣裳的,可太太却以守孝为由,今年不让做了,省下来的这笔银子捐到庙里去,说是梦到了老国公爷,要给他做场法事呢。可谁不知道,太太一直在拿府里的钱贴补她娘家……” 第125章 所谓累赘 姜瑜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拿起一块儿切好的黄瓜放进嘴里,脆甜可口。 这时小玉却急急跑了过来,“阿瑜,阿瑜,不好了,云奴捉了信鸽来玩儿,那信鸽带来的书信被它撕碎了,爷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要扔了它呢,你快去看看。” 姜瑜心里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小跑回去,连连问小玉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云奴怎会去逮那信鸽呢?之前那些信鸽好几回随意落在它边儿上,也不见它主动去招,今儿是怎么了? 可小玉也懵着呢,“我也不知,洒扫的紫云说爷看起来怒气冲冲的,一从书房出来,就吩咐大家伙儿赶紧把云奴逮住扔掉,这会儿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正满院子地捉它呢,弄得鸡飞狗跳的。” 姜瑜暗叫一声糟,心里更是着急。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里时,见他们在树干上搭了把梯子要爬上去,藏在树枝里的云奴看见姜瑜才终于冒了出来,不等围捉它的下人们反应,那团雪白就从茂密的树枝上蹿了下来,飞快地扑进了姜瑜怀里。 姜瑜赶忙伸手稳稳接住它,发觉它那圆滚滚的身子抖得可厉害,毛茸茸的爪子大张,紧紧抓着她的手臂,显是受到了惊吓。 看得她一阵儿心疼。 她环顾大家一圈,道,“云奴抓到了,我去跟爷交代,你们都干活儿去。” 众人这才散开。 她顺着云奴油亮的毛发一连抚了几下,根本舍不得责怪。 轻声哄了几句,拂掉它身上的小碎花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儿。 裴钧煜在书房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卓星回话,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奇怪,他明明听见了姜瑜的说话声,却怎还不见她进来给他“交代”。 姜瑜等到云奴不那么害怕了,收起了爪子,才把这白茸茸的团子给小玉抱着。 然后赶紧回到厨房做了一道茯苓八珍糕,又另泡了一壶热茶,端着进了书房。 进到书房,她见裴钧煜一如往常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卓星垂头站在旁边说事儿,手里还捏着那只奄奄一息的鸽子,她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祈求那可千万不要是什么重要的书信才好。 察觉有人进来,卓星立马停声,等她走近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书案后的主子。 裴钧煜撂下笔,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冷茶,咳了几声,眉头顿时紧皱。 姜瑜赶紧收回落在那鸽子上的目光,走前几步去给他添茶,看到放在案桌上被撕碎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纸张,檀口微张,欲言又止,终是把求情的话先咽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卓星心里门儿清,观主子故作不愉的面色,拱手弯腰后自觉默默退了出去。 而裴钧煜又喝下一口热茶后,依旧一言不发,只抬眼冷冷盯着她。 难得他闲暇,她怎就这么不识趣,不陪他就算了,一下午连个人影儿也不见。 没办法,他只好想了个法子,引诱那白毛畜牲去抓鸟儿,等它闯了祸便作势要收拾它,好让她自个儿回来,回到他身边来。 至于那信件上的内容,他一早就看过了,碎了也无关紧要。 姜瑜拿出那碟刚做好的点心,拈起一块递到男人嘴边,讨好地笑了笑,“裴郎,忙到这会儿累了,这是我刚刚特意为你做的点心,趁还热乎着,你尝尝,应该合你胃口。” 裴钧煜垂下眼转过头去,随手拿起一本书,懒懒翻看了起来,还是不理她。 又是这样。 又是有事相求的时候才想得起他。 虽说是他早就预料好的,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 总是要使出各种手段来逼着她,她眼里才有他。 他到底是不甘心的。 姜瑜无奈放下点心,站到他身后给他捏捶肩背。 可这男人的肩背结实得很,她得使很大劲儿才感觉捏得动一点儿。 没多会儿,她就觉着手腕酸得很,捏不动了。 她俯身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双手从他颈后伸到书前,特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张开给他看,撒娇似的嘟囔,“有没有舒服一点?你看看我手都捶痛了。” 裴钧煜凝视着这双不染蔻丹的手,白里透红,玉手如脂,是在他精心养护下蜕变成的样子。 他想起昨晚月琴的那双手,心想果然还是这双手合他的心意,看起来舒服。 男人心里蓦地觉得有些欣慰。 他伸手牵住一只柔荑,握在手里轻轻摩挲揉捏。 姜瑜顺势绕前去坐在他腿上,抽走他手上的书放在案上,恰好盖住了那几张碎纸。 “方才是我没有看紧云奴,让它不小心闯了祸,您别生气。您放心,我刚才已经教训过它了,我保证,以后一定看好它,您别扔掉它好不好?” 看,她总是这样,明明自身难保,却总是因为善良心软,让自己平白多出这些个牵挂累赘来。 明明不愿意做这些违心讨好人的事情,却又总是为了这些累赘来讨好他。 即便只是一只低贱的畜生,她也会为了它温言软语。 他原本是个只看得失,软硬不吃的人,如今在她的事情上,倒变得吃软不吃硬了。 而她现在讨好他的本事也愈发炉火纯青了,撒娇卖痴信手拈来,娴熟得很。 偏他喜欢看见她、挨着她,偏他是享受的。 那既然是她主动递出来的“把柄”,他又怎能不加以利用呢? 裴钧煜冷笑一声,“你对那畜生比对你男人还上心,你舍得教训它?若不是为了给它求情,我这会儿哪吃得上你亲手做的点心,亲手泡的热茶?” 姜瑜还没来得及吭声,他又道,“昨夜竟还敢让别的女人来伺候我,你就这么想推开我,你以为什么女人我都要么?” 许是觉得这话太过儿女情长,他说完以后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又忙补充道,“书房重地,怎能让人随意进出,我让你教导她们,你就是这样教的么?” 姜瑜疑惑,“可昨夜我没有叫人来书房,我以为是您让月琴来伺候的,便先去休息了。” 裴钧煜听了她这话,霎时便明白了那是月琴为了保命胡乱说的托词。 知道不是她安排的,男人眉眼舒展几分,很快就松口不再追究云奴的“罪行”。 第二日,月琴便被当众狠狠责罚一番后赶出了府。 望月轩时隔多年,再次见了血。 休沐过后,紧接着就是春闱,裴钧煜为此忙得不可开交,经常一连几日都歇在官衙和东宫,不常回府。 姜瑜难得不用哄男人,便把心思都放在给小玉找婆家的事儿上。 她视小玉为亲妹妹,便不能不为她打算,裴钧煜给了她很多钱,她可以给小玉准备很多很多嫁妆。 虽没有正经娘家做靠山,难免遭婆家嫌弃,但总归手里有钱,补得了这点儿不足。 姜瑜私底下拜托了几个婆子替她相看合适的人家,这头她也在探小玉的口风。 第126章 嫁妆 小玉听着姜瑜的话,手下刺绣的动作一顿,埋头道,“阿瑜,别为我操心了,我不想嫁人,只想永远陪着你。” 姜瑜道,“又说傻话了,哪儿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 跟着她不是什么好出路,她自己尚还前路未卜,绝不能拖累小玉。 小玉却突然抓着她的手,情绪激动起来,“我不是在说傻话,我现在很清醒,想得很明白,更不是怕羞,我才不想嫁给那些臭男人,一辈子耗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我就要陪着你,哪儿都不去,同生同死,我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说到后头时,她说得越来越慢,声音虽轻,却不失坚定,看向姜瑜的眼睛泛着湿意,泪珠滑落,满是委屈和祈求。 姜瑜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绣绷,掏出帕子给她擦泪,“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为着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可我已经命数难改,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但你不同,你还有出路,能出得去自己做主,手上还有钱,便怎么都比在这吃人的府里伺候人强,笼中鸟的命是握在别人手里的,一个不小心是会没命的啊。” 月琴还是太太送来的人,裴钧煜完全不看康氏的面儿,把人打成那样赶出了府,再加上之前的种种,看得她怎能不心惊? 万一哪天她惹了那男人不高兴,只怕又要连累小玉跟她一同受苦,她已经连累过小玉一次,再不想有第二次了。 小玉连连摇头,哭着道,“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就算是为你而死,我也会很高兴的,阿瑜,你就让我陪着你,就像现在这样,以后也一直这样,好不好,求你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抗拒的态度是很明确的。 她可以为姜瑜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但却怎么也不愿意跟她分开。 这种感情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所以连她自己也无从解释,她只想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 姜瑜一时有些无奈,还有些茫然,只得先顺着小玉的话,把人给安抚下来。 那几个帮她相看人家的婆子跟她说了几户,但不是有好赌、懒惰的毛病,就是身有残疾或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讨不起媳妇儿不挑的,姜瑜都不满意。 两头都不顺利,这事儿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送春迎夏未闻雷,日日斜风细雨来,转眼日渐长,夜渐短,天气越来越热,春裳换薄衣,不挡炎热暑气。 裴钧煜跟着太子去巡视京畿军队,已经去了半月有余,而他与王芷嫣的婚事也在府里提上了日程。 老太太为着这喜事都不苦夏了,日日盘算着,神采奕奕的。 有人欢喜,也有人忧。 等这位国公夫人进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过府里中馈,管理府上大小一应事物。 这是主母的责任,而这份责任往往又代表着权力。 现在府里是康氏执掌中馈,这么些年,她假公济私扶持了她那破落户娘家多少,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老太太可怜她不得风流的儿子喜爱,膝下也没能有个一子半女,一直都对她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也不知不觉养大了她的胃口,除了国公爷的望月轩和老太太的寿安堂,康氏以守孝为由缩减各院开支,早已引起了府中上下的不满。 成了婚的公子们有媳妇儿管着小家,他们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可他们的夫人却是敢怒不敢言,不够钱使时只能咬咬牙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填补,日子倒还过得去。 可府中还有几位还未出阁的姑娘,都是姨娘所出的庶女,本就指着府里的月例银子和公家给置办的东西过活,这一下首饰衣裳都不给置办了,要用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从自个儿的银钱里出,她们哪里舍得,这段时日便过得紧巴巴的,别提多憋屈了。 主子们过得都不松动,何况底下做事的人。 这些下人最是见风使舵,惯会叫人下菜碟的,没有好处和油水,做事儿便越发懒散了。 中午太阳正热,吴姨娘房里用午食的时候,三小姐裴嘉苓看着桌上寡淡的菜色,又一次扔下筷子发了脾气。 “又是这些菜,厨房的人除了这几道菜就不会做别的?吃得我脸色越来越差了,我要吃烧子鹅,我要吃烩银丝,姨娘,看到这些菜,我真没胃口,再这样下去,我都要饿瘦了。” 吴姨娘看了看心腹丫鬟佩儿,佩儿走到门口望了望,把门关了起来。 吴姨娘看着使性子的女儿,苦口婆心道,“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收收你的脾气,你爹爹已经不在了,我们娘儿俩没人庇护了,清减些更好,腰身更细些。” “可是姨娘,这些菜我真吃不下,使点儿银子让厨房做些别的吃食来。” “不行,这些钱要留着给你做嫁妆的,否则到时候你出阁多寒碜,难道你还指望着公家,公家能给你出多少还不一定呢。” 裴嘉苓撇嘴,“那不是还有太太和祖母在呢。” 吴姨娘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看看那两位平日里对你怎么样?你想指望人家,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啊,她们能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能过得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第127章 夜归人 吴姨娘从前恃宠生娇,没少给康氏添堵,老国公爷去了以后,她没了依仗,儿子又不成气候,哪里还敢像以往那般作威作福。 更何况,那老国公爷是死在了女人肚皮上的,这样令人羞于启齿的死法让老太太迁怒上了她们这些个从前争宠卖娇得尤为厉害的几位姨娘通房,要不是她肚子争气,生有一子一女,只怕早就跟着陪葬去了。 吴姨娘现在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巴不得那两位想不起府里还有她这个人来。 但裴嘉苓是嚣张惯了的,她从前因着嘴甜会来事儿,向来是众姊妹中最得裴锋磊宠爱的,还有个得宠的姨娘时时护着,连嫡母康氏都不敢对她说重话,哪儿受得了一味地忍气吞声。 眼看着吴姨娘靠不上,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清清月夜,银辉满地,树上的蝉有节奏地叫得正欢。 姜瑜和几个丫头坐在抄手游廊下纳凉说笑,边上放了几个明亮的烛台和针线篮子,几人手下都没闲着,灵活熟练地飞针走线。 除了姜瑜和小玉,紫云、九儿等几个丫鬟都是这府中的家生子,早就由父母做主配了人的。 情窦初开的少女绮思,总是朦胧娇羞又引人遐想的,说起自己只草草见过几面的未婚夫来,一个个都绞着帕子羞红了脸颊,纷纷笑倒在彼此身上。 姜瑜乐得听她们闲说少女心事,时不时觑一眼小玉的反应,盼着她能有点儿这方面的心思。 小玉却只顾着起哄作怪,一时捏着嗓子学紫云说话的细声腔调,一时学九儿拈帕遮脸的害羞样,惹得几人一顿好打,反追问起她的亲事来。 小玉笑意不减,挪着屁股往姜瑜那边靠近了些,“我啊,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着阿瑜,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见得比你们嫁人差。” 她搭着姜瑜手臂歪缠,松松懒懒靠在她身上,闻着她身上的桂花甜香,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天真又傻气。 姜瑜垂头看她,脸侧垂落的几缕发丝飘啊飘,飘到了她眼前,倒教她又生出个鬼主意,揪了些自个儿的长发出来,把两人的发丝编到了一起。 小玉编了又解,解了又编,想到了什么似的扭过了身子,手腕抵上姜瑜芳肩,痴痴看着她莹白娇美的侧脸,玩笑似的道,“阿瑜,你看我们这样算不算结发,结发了是不是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了?” 语调越说越慢,越说越轻,她手指紧捏着尾端不让发丝散开,看着她和阿瑜的鬓发相簇,青丝缠绕,心里是说不尽的满足和欢喜。 姜瑜柔柔一笑,满是纵容地任由她去,只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还说些孩子气的话,只有夫妻才能结发,我们可不行。” 罢罢罢,慢慢儿来,总会有合她心意的男子,无论如何,都得要她自个儿喜欢,心甘情愿才好,遇到了好儿郎,迟早会开窍的,她这厢还要继续努力,多找人帮忙才行。 小玉失望地“啊”了一声,旋即摇了摇头道,“我才不管,大不了我们就做那姐妹结发的第一人。” 这任性荒唐的话又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说笑间,姜瑜忽又想起这几日称病没出房门的柳音,问了句,“今日没见着柳音,她的病还没好么?” 紫云回道,“我给她送晚食的时候看了一眼,说头还晕着,是老毛病了,躺几天就好。而且每顿饭食她都有用的,不用担心。” 姜瑜刚好绣完了一只松鹤,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们每次送饭时也留意着些她的情况,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及时来与我说。” 几人都笑着说好。 柳音性情沉静,平日里总是待在房间里,不大与大家伙儿往来说话。 毕竟是老太太打着太太名头送来的人,虽裴钧煜没将她放在眼里,但也不好怠慢了。 姜瑜能理解她,明明前一晚还跟她们调情的男人,第二天就把月琴毫不留情地杖打一番赶出了府。 好好儿的一个人,被打得浑身是血、骨肉碎烂,变脸之快,冷酷如斯,令人心惊。 柳音那天看得脸色惨白,干呕不止,哪儿还敢往那男人身边靠。 只不过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有了美人来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却不曾想无半分用处。 自他重提要孩子的事情之后,床第之间,他愈发折腾得厉害,在她身上使出诸多羞煞人的手段说是利于怀子,前些日子还延请了什么专治妇人孕事的大夫来给她看脉,最后叫了人去书房回话,到底说了什么她却不得而知。 好在没有开些什么奇怪的苦药让她喝。 每月来癸水那几日,她也会格外提心吊胆,好在每月都准时。 他现在越来越忙,常常三天两头才回一次府,姜瑜偶尔听得他对卓星的吩咐,窥得一二分如今朝堂上局势翻涌的紧张。 姜瑜暗自庆幸他的忙碌,让她近日多了些宁静安眠的时候。 睡前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本想去柳音房里探问,转念又想她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歇下了,便回身自睡去了。 却说那柳音真是在房里养病么? 夜半三更时分,有个影子鬼鬼祟祟地从角门进来,一路偷偷摸摸去到井水边打了盆冷水回到屋里,也不敢点烛火,摸着黑用寒凉的井水擦拭黏腻的身子,虽冷得全身发抖,俏面春意却难掩难消。 另一着鸦青色暗纹劲装的高大身影漏夜疾驰回府,把骏马交与下人后,径直往望月轩而去,虽风尘仆仆,面色沉肃,脸上还挂了彩,却不见半分疲态,目光炯炯,眉眼隐有兴奋之意。 暗夜中,男人轻推房门进了内室,借着如水一般淌进来的月光,看着未放纱帐的床榻上那个背朝床沿、侧卧安眠的玲珑曲线,眼沉如水。 又似不忍扰她安睡,放慢了步履缓缓走近。 那睡得香甜的人儿,只着一件月白肚兜和上卷到大腿的薄纱裤,薄被只搭了一角在身上,其余尽数被她夹在修长的双腿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玉背和白嫩的双足,看得他口干舌燥。 第128章 解药 这小半个月来,他和慕容风随太子巡视军营,军营中常有将士们随时自发争斗起来的身手武功比试,男儿热血,兴之所至,在众人起哄下,他少不得与军中将士过过招。 打到最后不知怎的,场上只剩下了他和慕容风,为着出一口这小子觊觎姜瑜的恶气,二话不说便又与他打了起来。 两人几乎都发了狠劲儿,打得拳拳到肉,招招要害,最后脸上都挂了彩,不过慕容风伤得比他要重些。 到了晚间的庆祝宴饮,怎少得了歌舞助兴,太子使了重金叫人去请城里各大花楼里的头牌清倌和名伶歌妓来伺候各位高级将领。 太子不便出席这种场合,便正好借着休息的由头与秦大将军商讨正事,裴钧煜和慕容风等随行臣属却是避不开的,他们对待众将领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了太子对他们的态度,场面话要说,表面工夫更要做的到位。 军营里的这些糙汉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相处起来却比那起子咬文嚼字的文官和明争暗斗不休的世族子弟要省心些。 毕竟武官掌军权,且多是从小兵小卒摸爬滚打上来的,从不轻易站队,明面儿上都只为皇帝号令,而太子奉皇帝之命前来巡视,正是光明正大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酒过三巡,袅袅婷婷的曼妙少女开始进场,琵琶乐起,歌喉婉转动人,另有婀娜舞女随乐起舞,抬腕低眉,柳腰轻摆,薄纱下的香软若隐若现,含水秋波频送,端的是勾人心魄。 真真是美人娇如花,香随袖入风,今宵同此宴,不醉也风流。 众将一时都借着酒劲儿看呆了眼去,更有甚者连手中的酒满溢出都无所知觉。 他们平日在军营里虽有姿容稍好些的随军妓子享受,但哪里比得上这些花楼里精心培养的尤物,就算是去逛花楼,这些待价而沽的极品他们都不一定点得起,可不像乞丐乍一到了金银富贵窝,舍不得挪眼么。 有那回过神来的,率先举杯向裴钧煜等坐于上首的几人谢道,“多谢诸位大人体恤我们这些粗人,不瞒各位大人,军营里僧多粥少,可把我们给憋坏了,下官不会说话,再敬各位大人一杯!”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举杯敬酒言谢。 一曲终了,那些将领早已眼泛绿光,对这些个美人垂涎三尺。 裴钧煜等人随手指了几个服侍,其余女人则各自被那些将领点去伺候。 不一会儿,靡靡之音再次弹起,席上也开始肆意起来,淫词艳语戏说不停,亲吻搂抱等亵玩之举也不避人前,尽是一派癫狂的淫靡之态。 这样的场面于裴钧煜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彼时都是血气方刚的尘世俗人,勾心斗角后占据上风的兴奋与刺激,在纸醉金迷的女儿香中统统化为情欲释放出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醉卧美人膝,是多少男儿的追求向往,可每每酒醒后,一颗心总落不到实处的空虚却难以排解,然后往复循环,无休无止。 美人千面,每一面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在遇到姜瑜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切终于有了尽头。 如今再置身于这样熟悉的场景,裴钧煜迷蒙着一双醉眼看着眼前袒胸露乳、身段勾人的美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无。 遂假装醉酒的样子,把那含羞带怯的美娇娘往身上一揽,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进了后头临时搭起的帐子,至于这帐子的用处自不必说。 那些将领也知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行事习惯,目送他进去以后便又专注于自己享乐了。 慕容风和太子左右卫等人后也相继揽着人进了营帐,把这偌大的场地留给了他们自去放开手脚耍乐。 进了黑漆漆的营帐后,裴钧煜抬手在那女子颈后点穴让她晕了过去,又唤来一个暗卫替他行事,留下卓星寻个由头待明日与太子说明他先行回京的情况,便打马回府了。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仅是看到姜瑜一个朦胧的背影,某种自骨子里生出的欲望就似野兽出笼般在疯狂叫嚣。 等走到床边时,他已脱下身上染了尘土的外袍,坐在床尾一并握住了她细白小巧的玉足把玩,那十个圆润粉嫩的脚趾头看起来煞是喜人,勾得他淫心大发,底下那物事早已雄赳赳气昂昂地抬了头。 不过他越是欲重,在这种时候越是不急,姜瑜还沉沉睡着,不好把她吓醒,他自有别的法子令她醒来。 男人翻过她的身子侧身抱着,埋头在她香肩深嗅着她身上的桂花甜香,娴熟地挑逗她身上的敏感之处,掌下拢着这绵柔酥软的身子,舒服得轻叹出声。 她倔强愚蠢,目光短浅,不知好歹,他有时候会细思,究竟是为何,会不知不觉迷恋她至此? 想不通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过姜瑜暗使手段,心机颇深,连他也被骗得彻底,然这个猜想很快又被他自己否认,于是又想自己莫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而他在冷眼旁观今晚的靡乱并最终置身于事外后,心里有了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姜瑜就像是一味专解他所中之毒的解药,能让他内心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起初他以为是新鲜感,或是骨子里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作祟,可到后来又添了愧疚、怜悯、吃醋、嫉妒等他鲜少体会过的情绪,又或根本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使然。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能在一人身上得到安生,那便足矣。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就是如此。 没想到从前嗤之以鼻的酸诗,他如今也能体会到几分了。 他耐心十足,做好准备,姜瑜终于从被纠缠的噩梦中醒来,但男人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她慌张害怕极了,疯狂挣扎尖叫,却只徒劳地发出“嗯嗯嗯”的呜咽声。 男人强忍着大喘一口气后才低语道,“是我,别怕。” 大手逐渐松开,转而扣住她的手腕,然后十指相扣,在她泪湿的脸上狠吻。 第129章 莫名的不安 又是一夜春风数度,到最后一遭时,姜瑜仰起汗湿修长的鹅颈失神地叫了一声,如潮的快感带来灭顶的刺激,她实在是承受不住,眼皮重重阖上,再度堕入了梦乡。 翌日天光大亮,姜瑜在男人怀里迷迷糊糊醒来,呆滞一会儿后想起了昨晚的事,气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忍着身上的酸胀感,狠狠甩开那男人搂在她身上的手,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看着他睡得一无所知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泪默默淌着,伸手在他腰间摸了摸,寻了个最软的地儿,然后使劲儿一扭,专门打着转儿地拧,顺带用又长长了的指甲狠狠一掐。 裴钧煜闷哼一声,瞬间被疼醒,睁开眼的那一霎那紧攥住了那只作恶的手,睡意未消的面上脸色极差,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出于多年警惕的本能,大手已伸向姜瑜的脖子。 好在碰到的那一刻,他及时清醒,转而抚上那未着寸缕的香肩,下意识想把人揽回来。 姜瑜在他胸前挠了一下,挠出了几道血痕才一把推开他,恨声骂道,“你这个禽兽,大半夜回来不好好睡觉,就知道折磨我,昨晚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哪儿有这样的……” 话落已是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后怕,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钧煜火气一下消了,顾不得身上又多了一处疼,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小心哄道,“昨夜是我情急了些,身上可还疼,待会儿我给你上药,要是还不解气,你继续打我,打到不气为止,我绝不还手。”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微眯的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冷脸多了几分温柔小意,如寒冰融化,一派恣意的风流。 姜瑜听了立马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青紫的那处用力捏扯了一下,直到他提着嘴角“嘶”声不停,看起来倒有些滑稽了,她才“噗嗤”笑出声,止了眼泪。 时辰不早了,两人腻歪了会儿便各自起身收拾,提起小玉相看一事,姜瑜请求他着人在外头找找靠谱的媒婆,免得再拖下去把年纪拖大了,就更不好找了,现在十六岁正是适婚的时候。 裴钧煜挑眉,惊讶道,“你还没把那丫头嫁出去?” 姜瑜没好气儿地瞪他一眼,“这还没几个月呢,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哪儿有这么随意的。我瞧她是真没有嫁人的心思,我这不心里着急呢吗。” 裴钧煜眼中暗芒一闪,道,“她不是最听你的话么,你替她找好人家,她还能不嫁?” 姜瑜:“男婚女嫁要两厢情愿才好,否则即便勉强成了,也不过是一对怨偶,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我只愿她能离…平安顺遂,与所爱之人相携一生,平平淡淡的,就很好了。” 虽然她话头转得快,但还是教男人听出来了她未说出口的意思,只怕她对小玉的期愿,便是她自个儿的遗憾。 这丫头到底还要占据姜瑜的注意力多久,他真是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这丫头的一点事儿了。 姜瑜见他半天不吭声,放下梳子回头看他一眼,“你若是觉得麻烦不愿意,那不如你准我带着小玉出门自去寻人,我多带些人陪着看着,你总该放心了,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裴钧煜当然不同意,他还没对她放心到这个地步,便只淡淡道,“此事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你等着便是。” 姜瑜起身给他佩戴玉饰,又道,“你给我的这许多金银首饰,我在这府里头又没什么花钱的用处,便想着挑捡些给小玉作嫁妆,你没意见?” 裴钧煜:“银钱我不管你,你送她的首饰要先给我看一眼,有些只能你戴,不许送人。” 他给了她许多崔氏留下的首饰,那可不能到别人手里。 姜瑜笑道,“好,我知了,夏日蚊虫多,我新做了些驱蚊的香囊,你随身带着,防叮咬。” 裴钧煜沉下来的脸这才又多了些笑意。 姜瑜又想起柳音,便去了她屋里看看。 柳音撑着疲倦的病容与姜瑜说话,时不时咳嗽两声,说是好些了,再静养几天应就能全好了。 姜瑜点点头,嘱咐她好好休息,见她被子盖得严实,捂得满头是汗,便顺手帮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不料却看见她脖子上有几处红痕。 柳音反应却大得很,忙又猛地拉了回去,直盖住了半张脸,“我我我……咳咳……我昨晚上贪凉吹了风,早上起来感觉脑袋晕沉沉的,可能是着凉了,想捂捂,发一身汗就好了。” 姜瑜假装没看见,只道,“那你好好儿休息,别硬撑着不吭声,该看大夫的还是得看大夫。” 那是什么痕迹,姜瑜再熟悉不过了,就不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与裴钧煜的女人行这私通之事。 虽然只是个丫鬟,但柳音可不是普通的丫鬟。 想必这病也是装的了。 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猥琐轻浮、恶心狰狞的脸来,胸中潜藏已久的恨意重又涌上心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确认。 若真是那人,她必要好好想个办法,教他得到报应。 晚间趁着裴钧煜在房里看书,姜瑜把妆奁全都打开了,开始清算她手上所有的财产。 她大致分了分类,银锞子放在一处,簪子耳环颈饰等分在一处,另外则是一叠银票。 不认真数她还真没留意,裴钧煜竟不知不觉给了她这么多钱,数完以后连她自个儿都惊着了,还有那些她无法估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首饰。 她只给自己留了几张银票,其他的钱全都是给小玉的,还挑了些稍不太起眼的首饰,拿去给那男人过了过眼。 裴钧煜正躺在逍遥椅上看书,见着她来又想动手动脚,姜瑜叫他看看这些首饰能不能给小玉。 他随手翻了翻,“这些可以,对了,我有些口渴,端一碗冰酪来。” 姜瑜应好,本想顺便问问小玉要不要来一碗,却没见着她人,问了问院里其他丫鬟。 说是冰快用完了,小玉和紫云一道去找周管家送些来,顺道取望月轩里所有下人的月例银子。 不知怎的,姜瑜心里跳了跳,有些不安。 果然等到亥时,还是没见着她们回来。 第130章 一定是不小心湿了鞋 姜瑜抱着昏昏欲睡的云奴,坐在院中石凳上翘首以盼,终于看见有人回来。 却是只有紫云一个人,面色酡红。 姜瑜等不及她走过来,起身向她快走几步,一靠近就闻到了她身上甜香的酒味。 紫云尚存几分清醒,笑吟吟道,“姜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觉,周管家还没派人送冰来么?” 姜瑜往她身后看了又看,还是没有见着小玉的身影,急问道,“小玉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么,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她去哪儿了?” 她语速有些快,紫云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呆呆回道,“小玉?她,她没和我一起啊,还没回来么?不应该啊。” 原来她们走到半路,紫云就遇到了相熟的小姐妹邀她去闲话耍乐,她想着许久没跟姐妹们好好儿聚聚了,左右要去办的事情简单,吩咐两句罢了,周管家认得小玉,她自个儿去应也是使得的,心里便意动得很。 小玉也说自己一个人去没问题,然后她们就分开了,没想到她居然现在还没回来。 姜瑜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小玉一定是出事了,连忙叫了四五个人,让紫云带着一同出去寻人。 她本要跟着去的,走到门口时却教守门的下人给拦了下来,无奈只能转身回房去找那男人说情。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撒娇哄他一番,没想到他却十分体贴地反过头来安慰她,“没事的,可能是不小心走岔了路,别想太多,你既要去寻,便找个识路的下人与你一道,免得人没找到,你自己也迷路了。” 姜瑜听了这话,稍稍放下心来。 却说这时入夜以后,三姑娘裴嘉苓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了尖锐的哭嚎声,随即便有几个丫鬟分别小跑着去往不同的院落,紧接着后院几处本已休息的几个主子房里纷纷亮起了烛火。 没过多久,就有一从寿安堂出来的丫鬟着急忙慌赶来了望月轩,道,“奴婢请国公爷安,老太太请您现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裴钧煜应下后,换了身衣裳带着姜瑜出了望月轩。 还特地吩咐让熟悉府里的卓星带着她在府里找人。 他来到寿安堂时,里头正闹腾得厉害。 裴嘉苓靠在亲嫂子安氏肩上掩面“呜呜”哭得稀里哗啦,嘴里还不停哀哀唤着“芸香,我可怜的丫头……” 一贯在老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陈嬷嬷竟不在身侧,而是弯了腰跪在地上哭得厉害,不停喊着,“我的芸香,我可怜的芸香啊……” 好在有个丫鬟在她身边一同跪扶着,她才没有瘫倒在地。 康氏面色凝重的端坐在旁,衣着虽整齐端庄如常,面上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睡意,憔悴的眉眼微皱,透着几分不耐。 其余一众人或坐或站,互相默默交换眼神,没人敢冒然出声。 见着裴钧煜来,除了康氏和老太太以外,众人起身行礼问好,而一直哭个不停的裴嘉苓和陈嬷嬷也总算停了声。 一直闭目扶额的老太太见着孙儿来了,叹了口气才道,“煜哥儿,你如今是一家之主了,平日里断的都是朝堂官司,今晚这事儿牵扯到我和你母亲,我们都不便做主,免得有失偏颇。正好你在家,便由你来断一断这后宅官司,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钧煜环视一圈后,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嗓音低沉,却具有穿透力,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也足以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其中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可偏偏这时,哭得最厉害的两人都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二姑娘裴嘉妍主动站起来,有条有理地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裴嘉苓的贴身丫鬟芸香死了,得了疰夏之症,不治而死。 也就是中了暑气,活活热死的。 虽请了郎中,却不知怎的,迟迟未见人。 而这芸香恰好是陈嬷嬷的亲侄女。 陈嬷嬷一生未嫁,没有子女,娘家亲人因着一场天灾只活了一个侄女芸香,五岁就被她带进府里,八岁又被吴姨娘要到了裴嘉苓身边做贴身丫鬟。 她待芸香如亲生女儿一般,视她为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现在人没了,怎能不伤心?怎能不讨回个公道? 陈嬷嬷缓了过来,直起身子声泪俱下地哭诉,“我这辈子,除了老太太,就芸香这么一个亲人了,她前儿个才刚陪我这个老婆子过完生辰,活蹦乱跳的,怎的说没就没了啊……” 到底是多年相伴多年的主仆,老太太看得眼眶湿润,不忍地撇过了头去。 裴钧煜问,“贴身伺候的丫鬟为何会中暑气?她病了多久?请的郎中又去了哪里?” 裴嘉苓擦干眼泪,回道,“自入了夏,就一天比一天热了,往年府里都有分冰的,今年我使人去找周管家领,他却说今年的冰少,不够分,便没给我们,偏我那院子又晒得很。尤其午间时分,屋里热得跟火炉一般,午间休息的时候,芸香那丫头心疼我,便在床边给我扇凉,自己热得浑身汗湿也生忍着,就这么一日日积了暑气,要不是我见她脸色不对,强令她休息,那傻丫头只怕还不吭声呢……只可惜,到底还是来不及了……芸香这傻丫头……” 她这话句句都是在自责,却又无一句不是在指责。 安氏也柔声道,“是啊,今年府里没有分冰,大人便罢了,只可怜孩子们热得满头大汗,一天要换好几次衣裳,是有些遭罪。”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康氏身上。 康氏并不接这话茬儿,只问芸香是什么时候没了气儿的?又是谁去请的郎中? 裴嘉苓房里一丫鬟出声回话,“奴婢酉时请的李郎中,领人进了垂花门以后,奴婢突然肚子疼,想着李郎中是熟人了,便让他在原地等我一会儿,可奴婢回来时,就不见他人影了。” 这时,夏嬷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郎中找到了,在这儿呢。” 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其中两个扭送了那位衣裳凌乱、头破血流的李郎中,把人摁倒在堂前。 另外几个则抬着一付春凳止步院中,上面躺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女尸。 白布下那人面部淤紫、眼球凸出,一双圆眼大大的睁着,死状凄惨,是死不瞑目之象。 夏嬷嬷面色不善的看着裴嘉苓,不卑不亢道,“三姑娘使人请郎中给芸香看病,不想病没看成,反叫这贼人借着酒疯进后院害了一条性命,倒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心地歹毒,祸水东引。” 裴嘉苓当即怒而起身斥她血口喷人。 而一直闲坐在旁边的裴钧昊眼神却不自在地闪了闪,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借着茶盏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卓星带着姜瑜寻到那荷花池边时,她在假山的一个小山洞里捡到了一条帕子,那帕子一角还绣着几条柳枝。 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 可没走几步,卓星就又在池边发现了一只绣鞋。 姜瑜认出那是小玉的鞋子,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她看着盛开满池的绿荷红菡萏,皎洁月色下,晶莹的水珠在大张的荷叶上调皮滚动,像笼着一层轻纱似的,朦胧飘渺,真是好看极了! 她想,小玉一定也是被这美景迷了眼,不知不觉走近以后,不小心湿了鞋袜,所以才脱了鞋子。 第131章 不过是两个下人罢了 满池荷花轻摆摇曳,亭亭玉立,干净得一尘不染。 姜瑜手中紧握着那只半干半湿的绣鞋,心中闪过无数可能,唯独不愿往最糟糕的那一处去想。 卓星犹豫着问她要不要叫人下水里看看,她说不用,拖着发软的腿脚继续往前走。 没多会儿,恰遇上往这边寻她的紫云气喘吁吁跑来,泪流满面道,“姜姐姐,小玉……小玉找到了,从水里捞上来的…尸…尸身抬去了寿安堂……” 姜瑜闻言,怔了一怔,刚上眉梢的喜意尽褪,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像是没听清楚般,她转了转眼珠,呆呆凝看着紫云的泪眼,呢喃问道,“你说…说什么,我没…没听清楚,小玉怎么了?” 紫云咬唇哭着又说一遍。 姜瑜不等她说完,推开她往便疯了般寿安堂跑去。 而寿安堂里经过一番对峙,捋出来竟全然是一次引狼入室导致耽误治疗的意外。 这李郎中关了药铺后在家中小酌,喝了得有五六分醉,就被府上来人硬是敲开门请来看诊,由丫鬟带到后院之后,那丫鬟说肚痛,留下他一人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却见一女子脚步匆匆忙忙,边走还边频频回头看,神情有异,好像后面有人追赶。 好巧不巧,刚走过他眼前,那女子就不小心崴了脚跌倒在地,他本是好意上前搀扶,可见那女子眉清目秀,身姿窈窕,而家中妻子身怀有孕,身材走样不说,月份大了后便严防死守不让他近身,看他也看得紧。 女儿幽香袭来,久旷的物事轻易就被残酒勾起了淫兴儿。 眼看夜色浓浓,周遭寂静,左右无人走动,五分醉意加上五分色心,他贼胆顿生,趁其不备,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把人拖进了漆黑的山洞里欲行不轨。 不料那女子誓死不从,从他手中逃脱了出去,他恼羞成怒追上去后,酒醒了几分又害怕了,怕被发现,便把人按到了池塘里溺死。 好在老天有眼,他离开现场时慌不择路,不慎摔倒,磕到了头晕死在一旁,这才教其他下人发现。 人证物证俱在,这郎中所行的歹事暴露无遗。 只是面对眼前铁证如山,他只承认自己起了歹心,咬死不认自己杀了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人打晕的。 他手脚被绑,糊了满脸变干的血迹,面目狰狞如恶鬼,在两个婆子的强力按压下,仍疯狂扭动着身体,歇斯底里地怒吼,“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没有!你们休想把这条人命栽赃到我身上,休想!报官,我要报官!你们冤枉无辜,不得好死……” 咒骂声实在不堪入耳,听得人心烦。 裴钧煜挥了挥手,两个婆子拿臭布死死堵住他的嘴,把人带了出去。 裴嘉苓眼看局势对自己有利,再度作出哀切委屈的样子,哭芸香命苦,哭自己大意。 安氏和其他几位夫人这段时日对康氏敢怒不敢言,怎不借此机会出一口恶气,便是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到这时候也该表态了,便都纷纷安慰起陈嬷嬷来。 屋内众人做得一派假模假样的好戏,屋外真正的受害者却无人问津。 不说那被李郎中害死,仍无人问其姓名的女子,就说有人哀哭的芸香,好歹也是三姑娘的贴身丫鬟,在府里做事多年,平日里也是个和善玲珑的利索人,断气至今,除了陈嬷嬷,再没别人多看她一眼,往日亲热的小姐妹听说她死了,都觉得晦气恶心。 姜瑜来到寿安堂时,入目便是院中那一片起伏刺眼的白布。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抖着手揭开白布时,她垂眼看去,正对上小玉死死睁着的一双彻底失了神采的眼睛。 赶上来的紫云看见之后,捂着嘴巴忍住了尖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姜瑜却倏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喋喋不休劝她相看人家,小玉那丫头听得烦了,索性用双手捂住了耳朵,摇着头说“我不听我不听”,气鼓鼓地看着她时,眼睛也睁得像现在这么大。 回忆和现实交织,姜瑜失力跪坐在地,半抱起小玉冰凉潮湿的身子,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千言万语想要哭喊,到了嘴边却只能发出悲痛的哭声。 哭声隐隐约约传到屋内,裴钧煜听出是姜瑜,心下担忧,面上更冷。 而这哭声也打断了众人的安慰作态,再无一人出声说话的寂静成了无形的逼迫之势。 两条人命,虽然都是下人,但涉及到望月轩和寿安堂,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人给交代。 一直没说话的康氏示意陈嬷嬷不必再为她争辩,起身亲自把夏嬷嬷扶了起来,给她擦干眼泪,一脸关切地安慰了几句。 然后转身看向老太太,红着眼道,“芸香和外边儿那丫头死得真是冤枉,原怪媳妇想得不周到,夫君去了后,我常看到他的物件儿就晃神,想起从前之事,每每悲从中来,精神大不如前,导致疏忽了管家之事,让歹人钻了空子,酿出这般祸事……” 事已至此,承认自己管家不力总比被说假公济私强,谁管家能保证自己不出纰漏,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事化了。 看谁敢为难她这个名义上的嫡母、势微的寡妇,不过就是两个下人,还要她赔罪不成? 老太太听她提起儿子,心里不免先软三分。 正想开口,却听孙儿发话,“既然母亲思念父亲已致无心掌管中馈,那干脆就好好放松休息休息,左右如今府中对外往来之事不多,不如辛苦祖母费心管一段时日。”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尤其是那起了心思的几人。 安氏率先脱口而出道,“府里事情繁杂,祖母年事已高,哪儿经得起操劳?” 论长幼顺序,怎么也该轮到她管才是。 康氏慌了,也说,“是啊,煜哥儿,这若是传出去,岂非让外人说我们潞国公府的闲话?” 老太太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但没有说什么。 裴钧煜接着道,“儿子也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祖母身体康健,想必打理这些琐事不成问题,不过二弟妹说得也有道理,祖母毕竟年事已高,难免精力不济。二妹妹是定了亲的,三年孝期一过便要成婚,那便由二妹妹来协助祖母,正好也学一学怎么执掌中馈。” 老太太闻言点点头道,“也好,嘉妍那丫头性情稳重,遇事冷静,很适合帮我处理这些琐事。” 裴嘉妍大大方方应是,不惊喜,不推脱,面上仍是平日里不争不抢的娴静柔和。 三言两语做好安排,心怀鬼胎的众人才各自回屋。 裴钧煜却是走不得的,扶着老太太回房休息,少不得解释一番。 裴钧昊看事情了结,万无一失,心神放松下来,慢悠悠喝完杯中的好茶,伸了个懒腰才走。 行至院中,他见有人抱着那尸体哭得正伤心,停步假惺惺的说了句,“人死不能复生,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唉。” 姜瑜听见他的声音,抬眼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裴钧昊认出姜瑜,吓得脸色煞白。 第132章 帮她报仇?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到底是人……是鬼?”裴钧昊怕得一连后退几步,惊疑的视线在姜瑜身上来回打量。 姜瑜轻轻放下小玉,缓缓站起身朝他走去,两侧手臂直直垂落,行走时的身子僵直诡异。 泪意干涸的脸上惨白惨白的,眼眸哭得通红,干燥泛白的唇扯出一抹毫无感情的笑意,眼里全是漠然和失神的平静。 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裴钧昊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如见索命的厉鬼,她走近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呵,没想到二公子还记得我?” 裴钧昊看到她的影子,忽然回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你这个贱人!”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去。 姜瑜不闪不避,连眼都不眨。 卓星迅速挡在她身前,牢牢擒住裴钧昊的手腕,强行压了下去,神色冷静却又不那么恭敬道,“望月轩的人,还轮不到二公子教训。” “望月轩?哦——,我说呢,原来是搭上我大哥了,没想到大哥是这样的人,居然金屋藏娇自己的庶母,亏他还当初还义正言辞地教训我,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裴钧昊想起那生生让他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伤的八十杖,后背就隐隐作痛。 他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就想进去找老太太告状,不顾守门丫鬟的劝阻,隔着门便开始大声嚷嚷。 屋内祖孙二人说正事被打断,裴钧煜猜到门外那蠢货想干什么,让老太太早些休息,把那人交给他来处理。 老太太经过方才孙儿的一番话,对他越发信重,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虽说都是她的孙儿,但分量到底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能力还是在她心里的地位,都是天差地别。 裴钧昊扯着嗓子喊了没两句,见着裴钧煜打开门出来,脸色沉肃,瞬间熄了火。 “大…大哥,祖母可是…可是睡下了?”他结结巴巴憋出句话后,怯懦的低下头,不时向上瞟一眼台阶上那个让他倍感压迫的身影。 从前他有父亲的偏爱尚且斗不过这位大哥,更何况现在整个潞国公府都在他里。 被教训打压多年的经历让他早已对裴钧煜心生畏惧,刚才被那贱人刺激到脑子一热要告发,现在他悔得只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祖母,这么激动,不妨先跟我说说?” 裴钧煜嘴边噙着抹意味不明的讽笑,下了台阶走到他身边,端的是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裴钧昊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狠狠摇摇头,干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刚才是我一下没想明白,现在没事了,没事了。天色不早了,大哥早点儿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裴钧煜迎着残月回到望月轩时,屋内的烛火晕出昏黄的光,是佳人在静待他归。 裴钧煜进了内室,姜瑜正把熨好的衣袍放在架子上抻开,是他明日要穿的。 男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 看她素手轻轻摸过这件衣袍的每一寸,看她慢条斯理地打理他的生活,看她把他放在心上,事事以他为先。 那丫头死了,他知她现在定是难过的。 她在寿安堂那儿哭得那么伤心,原以为她会消沉几天。 他都做好被她“无心照顾”的准备了。 可她没有,她心里还惦记着他明天要上朝。 他总是很享受被她这样放在心上的每一刻。 就如此刻。 姜瑜听见他的脚步声,等了会儿不见他出声,便问道,“回来了怎么不说话?” 声音沙哑,还带着有点重的鼻音,是刚才哭得太狠了,还没有缓过来。 裴钧煜从身后紧紧圈住她的细腰,垂头而下轻咬她微凉的耳廓,灵活的舌尖勾舔吐弄。 这样的狎昵不关情欲,不过满腔澎湃的怜意碍于脸皮难以宣之于口,唯盼亲密之举能纾解几分,能让她感受几分。 姜瑜在他怀里转过身,用手臂在他肩膀处抵着让二人分开了些,情绪低落,“别这样,今晚我不想。” “若是难过,想哭便哭。”男人手指抚过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也是心疼的。 但这话说得却颇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他心疼她的难过,却并不真正关心她为什么难过,甚至姜瑜的难过本就是他一手促成。 而姜瑜已经哭不出来了,又或者说,在他面前是哭不出来的。 她脑海里还绷着一根弦。 姜瑜抬目注视着他,无比冷静道,“杀死小玉的不是那个郎中。” “证据确凿,不是他?那还能是谁?”裴钧煜语调上扬,似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姜瑜方才已经确认过那帕子是柳音的,便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娓娓道来。 裴钧煜问她,“所以你觉得凶手是柳音的奸夫?” 姜瑜肯定道,“是,而且我怀疑那人就是裴钧昊,他的袖摆有半干的水渍,说明他可能去过池塘,既然他去过池塘,那他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否则证据确凿,铁证如山,那郎中没必要垂死挣扎,反抗得如此激烈,还口口声声说要报官。裴郎,你相信我,求求你,再派人去仔细查一查,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话落,她红了眼,声音再度哽咽,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无助和卑微的祈求。 裴钧煜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了裴钧昊身上。 事情一步步朝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怎会不同意。 他那好继母康氏的娘家借着潞国公府的势,用她接济的钱周转偷贩私盐,要不是他及时发现,暗地里出手阻止,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连潞国公府都会被连累。 此番便正好借裴嘉苓做的局夺了康氏的管家权,没了康氏的支持,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至于这其中发生的其他意外,就算是他有意纵容和引导的又如何,姜瑜不会知道的。 譬如独自一人的小玉“不经意”撞见裴钧昊和柳音偷情之事。 譬如她发现的那条帕子是他安排故意留在那儿让她发现的。 再譬如裴钧昊那废物连杀人都不会,匆忙之下还给那丫头留了一口气,还好他提前吩咐过暗卫出手帮他一把。 而这些,姜瑜永远不会知道。 他绝不会让姜瑜知道。 很快他就会把“真相”查清楚,把凶手裴钧昊和柳音交由她来处置,帮她报仇。 第133章 真能得到想要的吗? 伤心一阵儿有什么关系呢?总还有他在身边陪着。 裴钧煜今晚难得的温柔耐心,不仅温声安慰姜瑜不要伤心,还再三保证会根据她说的线索去调查,若真是裴钧昊和柳音所为,他绝不手软。 就连姜瑜说明日要出府安葬小玉,他也直接答应了。 反正他会多安排些人手护着她去,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即使她现在可能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缕微弱的月光透进纱帐,姜瑜盯着那点儿光亮,听着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主动抱着男人劲瘦的腰紧了又紧,像受惊的兔子般,小脸儿贴着他温暖结实的胸膛轻蹭,即使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也舍不得放松一点儿,极为粘人。 对于男人的安排,姜瑜喉间不时小声溢出几句应答的话,低低弱弱,委委屈屈,全然信赖,无一不应,听得男人心里越发怜惜。 裴钧煜把娇软的身子完全纳在怀里,轻柔的吻不时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唇畔笑意逐渐加深,连凌厉冷峻的五官都柔和了几分。 可再往上看,男人深邃漆黑的眼底却尽是病态扭曲的满足和阴翳。 看来他还是出手得太晚,没想到那丫头的死竟能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无妨,以后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占据她的心神了,她就该像现在这般,全心全意的待他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裴钧煜敛下满腹算计沉沉睡去,姜瑜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毫无睡意,更无柔弱的委屈讨好之意。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到小玉房间。 姜瑜给小玉的尸身重新擦洗过,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套衣裳,认认真真地给她重新妆扮了一番,还特意在眉眼处多上了些艳丽的胭脂,遮住了她面上灰败的死气。 小玉就那么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红润,乍一看跟平日里睡着的样子没有什么两样。 姜瑜坐在床边,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扶一扶她发髻上的簪子,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 “你啊,总是嚷嚷要一辈子陪着我,现在却躺在这儿不吱声,又是谁惹着你了……” “你喜欢吃我做的神仙豆腐和鲜花饼,这会儿胡春巷子的海棠花儿也开了,我做很多很多给你吃,再不叫你节制了,好不好……” “还有云奴,没有你陪它玩看着它,还不定怎么闯祸呢,那小家伙要是闹起来,我可追不上它……” …… 她多想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等梦醒了,小玉还好好儿的,会朝她没心没肺地笑。 姜瑜说着说着,抓起小玉的手贴在脸上,冰冷僵硬的触感透着刺骨的死意,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眼泪不停落下。 为什么? 为什么? 小玉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毒手。 不知哭了多久,姜瑜趴在小玉身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突然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裴钧煜早已出门上朝去了,留下了卓星陪她出府。 她把小玉葬在了爹娘身边,两座杂草丛生的坟茔后面多了一座新坟。 自此,每年又多了一座坟等她来祭拜。 明明是盛夏暖阳的晴天,她却觉不出一丝暖意。 她让随行的下人去树林外头等,下人们应是后就走了出去,卓星却仍站在她身后没有动。 姜瑜背对着他,忍着哭腔冷语吩咐,“你也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卓星一动不动,回道,“主子吩咐属下寸步不离保护你,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姜瑜崩溃了,转身对他怒道,“这儿除了树还是树,没有第二条路了,你在外头看着也是一样的,我不会跑的,我身上什么都没有,能跑到哪儿去呢?” 卓星微微侧过身,依旧面无表情道,“不行,万一林子里有野兽出没怎么办。” 姜瑜被他气得眼睛通红,攥紧拳头跟他僵持了一会儿,见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捡起地上的石块儿就使劲儿往他身上砸去。 砸了没多会儿,卓星无动于衷,她却累了,见实在是赶不走他,只能尽量当他不存在了。 她一一摆好祭品,简单的祭拜过后,一边烧纸钱,一边低声说自己的近况,碍于不远处监视她的卓星,更多难以宣之于口的委屈只在心里默默诉说。 等一切结束,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姜瑜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问起卓星,“你跟在你主子身边,是不是折磨过很多人?地牢里那些刑具,你都用过吗?哪一种,哦不,哪些最能让人生不如死?要比你们上次折磨谢宴的还要痛苦千百倍的那种。” 卓星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瑜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语气烦躁道,“问这个当然是有用处了,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算了。” 卓星木着脸道,“我也很久没有动刑了,你别急,让我想想。” 灿烂的阳光穿过枝叶煦煦照在一身素衣的女人身上,总算让她苍白的脸颊两边泛起了红润的热意。 只是她眉目间再不见那般纯洁无暇的天真明媚,便是偶有愁绪,也自有一股挣扎向上的劲儿。 而现在的姜瑜,即使表面看起来仍旧温婉柔顺,身上却透出几分冷漠的戾气,昨晚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强烈又决绝的杀意。 那杀意不仅是对裴钧昊的,还有对自己的。 更确切地说,是带着自毁倾向,与人同归于尽的嗜血杀意。 卓星知晓主子在她身上用的心思,可他看着眼前这个变化颇大,如脱胎换骨的女人,不禁唏嘘感慨,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主子费尽心思把心爱之人变得面目全非,又真能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姜瑜的手举酸了,催促道,“你想起来了没有?” 卓星思绪被拉回,挑了几样酷刑说与她道,“人彘之刑,断其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痛苦非常,且受刑之人最多数月后就会死亡。凌迟之刑,即所谓的千刀万剐,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去……” 第134章 纸条带来的希望 卓星说起这些血腥残忍的刑罚平静平常得就像说吃饭喝水一样,姜瑜默默听着,面上心里都无一丝惧意。 滔天的恨意连同积压已久的情绪正在慢慢蚕食她心底深处的善良和怜悯,旧恨新仇齐齐上涌,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 她现在只想将那对狗男女千刀万剐! 临走时,她在周围摘了些野花拢在一起放在小玉坟前,日光穿过枝叶在空气中变得五彩斑斓,鲜艳美丽的各色野花蓬勃地簇拥着,为这座黄土新坟添了几抹亮色。 风吹花瓣摇曳,唯望这花的清香能最后再送芳魂一程。 姜瑜不舍地摸着小玉的墓碑,柔声细语却掷地有声道,“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回府路上,她听着马车外热闹的街市喧嚣声逐渐盖过马蹄车轮的行走声,可她此时脑子一片空茫,再没有掀帘探看的心思了。 不禁自嘲一笑,笑裴钧煜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还派这许多人看着她,如今天地之大,哪儿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那个一开始就想逃离的地方,或许不久后,她也终将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就如香姨娘和娟姨娘,被各种不得已生生逼死或害死。 她原以为至少小玉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可她终究连小玉也没能护住。 姜瑜无力地斜靠在车壁上,通身都是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却毫无睡意的疲惫,眼睛木木的睁着,半晌没有眨动一下。 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拐过街道,却不知从哪儿突然又急又快地蹿出一个人影跟上前,在马车一侧小跑,伶俐欢快地叫卖,“贵人贵人,尝尝我的芝麻饼,刚出锅热乎乎的芝麻饼,又热又脆的芝麻饼,可香了,第一块儿不收您的钱,要是觉得好吃您再多买几块儿,尝尝……” 紫云急声叫他快走,后边儿跟着的小厮也快步上前要驱赶他。 姜瑜见他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在这大热的天儿,手上挎着个篮子跑得满头大汗,稚嫩的脸上却仍笑得真挚热情,便叫停了马车让他过来,买了几个芝麻饼。 那男孩儿笑得更加开心,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几个饼包起来,嘴上吉祥祝福的顺溜话说个不停。 他见姜瑜接过饼后,只是把油纸包拿在手里没有要吃的意思,又极力推荐道,“仙女贵人,您快尝尝,这刚出锅的芝麻饼最是香脆,我看您好像心情不好,赶紧吃上几口好吃的,我每回吃到好吃的,就不会不开心了,待会儿冷了味道就差些了。” 马车继续前行,姜瑜朝他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芝麻饼拿在手里热乎乎的,香酥味儿扑鼻而来,诱人品尝。 她打开油纸包想尝尝,映入眼帘的却是放在几个芝麻饼上的一张小纸条,折得方方正正。 纸条展开后,却见上面写着几行工整流畅的小字,“某已做好一切准备,在府外布好眼线,愿助姑娘逃离魔爪,唯盼姑娘不要气馁,静待时机脱身,另,还请姑娘不要为上回的事自责,某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为一人,虽身毁,不改志。” 纸条上的落款是谢宴。 ——竟是谢宴! 上回他险些连命都丢了,竟还想着要救她么? 姜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感到些许疼痛。 短短几行字,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不由得把那纸条揉进了手心,虽然掐痛了,她却浅浅笑了。 就如某处骤然跌入深渊的地方突然照进了一束光,即便微弱,即便那光会给她带来灼热的刺痛,她也愿倾尽全力做那扑火的飞蛾。 这时,她突然觉得有些饿了,然后把那纸条混着芝麻饼大口大口地全部吃了下去,即使撑到反胃,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便自己抚着胸口顺气,生生忍着恶心咽了下去。 这芝麻饼果然又香又脆,很合她的口味。 日落时分,残阳如血。 马车在侧门停下,姜瑜踏着落日余晖回到望月轩时,门槛儿边上团着好大一团胖乎乎圆滚滚的白色,是云奴正蹲在门边等她,看起来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 姜瑜把它抱在怀里掂了掂,它像是知道什么似的,低低喵呜叫了两声就安安静静地趴着不动了。 院中下人见着她回来,不仅没有为着小玉的事儿宽慰几句,反而个个儿脸上都洋溢着几分藏不住的笑意跟她打招呼。 和早上的态度完全不同。 看得紫云直皱眉。 姜瑜冷着脸没有理会她们。 几个下人见状撇了撇嘴,互相挤眉弄眼,却生生忍着,愣是不敢私下说一句风凉话。 进屋后,紫云问里边儿伺候的丫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丫鬟看了一眼姜瑜,小声道,“今儿个宫里来人传圣上的旨,给咱国公爷和王家大小姐赐婚,等礼部择定吉日完婚,老太太和国公爷进宫亲面圣上谢恩去了,府中上下都得了赏,大伙儿可…可高兴了。” 紫云问她,“王家?可是琅琊王家嫡出大小姐,文国公家那位?” 那丫鬟忍不住雀跃答,“不是那位还能有谁,若不是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我们国公爷。”面色变得与有荣焉。 毕竟能得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对臣子而言,可谓是莫大的殊荣。 紫云挥挥手让她下去,正想说些什么。 就听姜瑜道,“去打盆冷水,拿条帕子来,我给云奴擦擦身子,一天没看住,肚子那块儿都脏得不成样儿了,这白色的毛看着好看,就是容易脏。” 紫云嘴刚张开又闭上了,应道,“诶,我这就去,顺便叫厨房烧好热水,待会儿你洗一洗再吃晚饭,身上舒爽些。” 姜瑜道,“好,难为你费心,对了,再拿些云奴的吃食过来,我前几日做好放在了门口的缸子里,放满一碟子就行。” 沐浴完后,她从净室出来,楠木桌上已摆好了饭菜,果然比平日她一个人吃的要丰盛些。 惠及府中上下的好事,难怪丫鬟们如此开心。 说不定,这也是她的时机…… 姜瑜径直绕过桌子去看看角落里的云奴吃得怎么样,却见青瓷盆两个格子里的米饭混碎肉和糕点它都没怎么吃,另一个格子里的水倒是喝了不少。 她蹲下身把它翻过来肚子向上,摸上去瘪瘪的,不像是吃饱了不饿的样子。 怎么不吃呢?平时它不是吃饭最积极了么? 裴钧煜回来,进门环视搜寻一圈,看见那个青丝松松半挽,衣着单薄的身影蹲在角落不知在做什么,还对他回来的动静一无所知,顿时不悦皱眉。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见她在折腾那只畜牲,更是不喜,“怎么又让这畜牲进来了?” 姜瑜吓了一跳,身子一下往后仰倒。 男人眼疾手快抬手捏住她后颈把人扶住。 “回来啦……”姜瑜话音刚落,起身时,小腿突然发麻如蚂蚁啃咬难受。 “啊!我腿麻了……”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整个人瞬间失力,失去平衡。 裴钧煜及时扣住她肩头,揽着她的腰,把那还粉嫩泛着热气的娇软身子稳稳地用力搂入了怀里。 第135章 让她亲手报仇 男人身着绯红官服,身姿挺拔,眉如远山冷肃,气质清冷,手上却牢牢控着女子纤弱的腰身,喜爱的温柔乡不免让他不自觉卸下几分神经紧绷的防备,略显倦怠的面上露了几分轻快缱绻的笑意。 皇帝赐婚的时机很是微妙,朝堂上寒门官员的势力太弱,无人领头不过是一盘散沙,难成气候。 皇帝又不愿明目张胆支持,向来作壁上观不在堂前偏袒,此番打着为臣属着想的名义,在他孝期刚过不到一月就赐婚,不过是暗暗催促王家,同时也在暗示他和太子加大扶持下层官员的力度,好做他在朝事上的支持者。 他这个吏部尚书虽掌官员任免调迁,但来自世家党派皇帝的顾虑掣肘一样不少,想必是皇帝嫌他之前的手段太温和,才迫不及待要把他和王家绑在一起,让王家放心。 方才进宫谢恩那一遭,皇帝话里话外都在催他尽快成婚,只怕礼部很快便会给出一个很近的良辰吉日了。 虽说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连王芷嫣也是他亲自选的,可真到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是感觉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而这怪异,他下意识不想细究,毕竟他这个年纪再不成婚就不像样了。 姜瑜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蹙眉缓解腿上那股难受的麻劲儿。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内陷入短暂温馨的安静。 紫云端着铜盆进来,没看见被男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姜瑜,如常恭声道,“爷可要现在洗手用膳?” 姜瑜推了推他,小声道,“我好多了,你先去洗手吃饭。” 裴钧煜眼中柔情瞬间消失,目光幽凉的看了紫云一眼,慢慢松开姜瑜后,见她站稳了才转身去洗手。 紫云收收发凉的脖子,把头垂得更低,心里怕得直打鼓。 姜瑜这时缓过来了,忙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叫她把云奴抱出去,主动给那男人擦手。 裴钧煜目光沉沉的盯着她,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姜瑜手上擦拭的动作停住,眼睫颤了颤,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回他,“小玉没了,云奴受了影响,看起来不大好,我才把它抱进来安慰的,我心里难受着呢,你就当心疼我,体谅一下我,别怪我,行不行?” 商量亲昵的语气,带着点儿无奈的疲惫,任是哪个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不忍责怪的。 虽然这话并不是男人想听的,但不妨碍他喜欢她跟他这样极自然的亲近。 裴钧煜低头想直视她的眼睛,再问道,“除了这个呢,放心,我不会对那畜牲怎么样的。” 姜瑜把那帕子放在架子上,两人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她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裴钧煜却不动筷,又问了她一次。 姜瑜盛好一碗鱼羹汤放在他面前,苦笑道,“还以为你今晚不在府里吃饭,所以厨房没做那么多菜,不过这些菜应该也够我们俩吃,我就没让厨房再做其他菜,不喜欢也将就一下。托你的福,今日大伙儿高兴,便让她们去乐一乐,放松放松。” 这眉眼平静,毫无笑意的笑已很明显能表达她的心情了,偏那男人并不买账,仍不动筷,就那么眉目阴沉的紧盯着她,微缩的眼眸隐含期待的探究之意。 姜瑜垂下眼睫,状似逃避地搅了搅碗里的瓷勺,声如蚊蝇,“难道要我跟其他人一样高高兴兴地跟你说恭喜么?” 裴钧煜这才将将欢喜了些,他喜欢她为他吃醋。 又或者说,这样表现的姜瑜才符合他想象中,她在意他的样子。 姜瑜当然清楚,所以如他所愿做出这样不情不愿、逃避现实的模样,即便她的不开心全都是因为小玉的惨死,并无半分是因为他的婚事。 但在此刻,她愿意讨好他。 她还没为小玉报仇,凭她自己奈何不了裴钧昊和柳音,她还得借这男人的手替小玉报仇。 她还得忍,得装。 睡觉时,面对男人贴身而近的动作,她向床里侧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疲惫不堪道,“我今天好累,也没有心情,想早点儿睡。” 裴钧煜身子一僵,听完她的话后又贴了上去,眼底的情欲炙热急切,大手灵活地伸进她里衣覆在她软嫩的腰腹上,撩拨不停,低声哄诱,“就一回,我会快些,你躺着就好,不会累着你。” 姜瑜拍开他的手,拢紧衣服猛地坐起身来,咬唇低喊,“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小玉的仇还没有报,我恨裴钧昊那禽兽恨得牙都痒痒,觉都睡不好,凶手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你若是真心疼我,便快想法子把他交由我处置,否则我心里一日不消气儿,身子就一日不痛快。再说了,你哪回折腾起来不是不到尽兴不罢休,你说的话我是一个字儿也不信,今晚咱们各盖一床被子,谁也别挨着谁。” 裴钧煜半躺在床上,被这劈头盖脸一顿半说半骂,非但不生气,反而懵了一下。 不仅再没了做那事儿的心思,脸上还有些无辜。 然后猝不及防的,下意识一把接住了姜瑜扔过来的凉丝丝的被子,默默看着她扯过另外一张被子,转过身气呼呼地躺下睡了。 片刻后,他才抬手摸摸鼻子,应道,“好好好,我已经吩咐人去查了,很快就有结果了。”说完熄灯,离姜瑜远了些才睡下。 姜瑜也不知怎的,一下没忍住就把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就是心里委屈得很,非要说出来才行,说完就后悔了。 本以为那男人会不高兴,没想到他竟没什么反应,也没继续强迫她。 她脑子现在乱得很,原以为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可一躺下,汹涌的睡意就猛然袭来,几乎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几道亮光在夜空中闪动,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声“轰隆”震响的闷雷。 刺眼的亮光穿透帐子落在脸上,刺耳的闷雷犹如远方传来的诡异呼喊,把床上那个睡得并不安稳的人从混乱恐惧的噩梦中猛然拉了回来。 “放开她,不要,不要!”姜瑜大喊着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眼睛里的瞳孔放大,极是惊恐害怕。 接着,她身后贴上男人结实可靠的胸膛,被他紧拥着,听他在耳边沙哑宽慰,“做噩梦了?别怕,有我在。” 姜瑜出了一身汗,浑身止不住地轻颤,面带惊恐伤心,哭道,“我梦到小玉了,她被人摁在水里不停挣扎,我想救她,可怎么都碰不到她,她当时那么害怕,那么拼命地反抗,可那贱人好狠,怎么都不肯放过她,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不动了……” 她仿佛还陷在那个梦中,情绪激动,语无伦次,不停地强调懊悔为什么没能救下小玉,裴钧煜只能紧搂着她低声安慰。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 就这么煎熬地过了两天,裴钧煜才找到时机,趁裴钧昊偷溜出去跟相好的寡妇私会,才把人打晕了,和柳音一起关到了胡春巷子下面的暗牢。 然后把他“亲手”画押的供词拿给姜瑜,把她带到暗牢,任她处置。 第136章 癫狂 到了地牢门口,姜瑜看着眼前那条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道,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许多血腥的画面,一道凄厉隐忍的喊叫声不断在耳边回荡,像有恶鬼张着血盆大口在前方等着她。 这几日心神不定,对她的精神和身体都产生了很严重的影响。 现在的她其实很脆弱。 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只能扶着冰冷的门边支撑身体。 裴钧煜知道是上回谢宴的事给她造成了阴影,到这时才觉出对她的残忍,劝道,“若是害怕,就别进去了,你只说想让他落得个什么下场,让别人去做,好不好?” 姜瑜退后几步转身抱住裴钧煜,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把脸埋进他怀里摇了摇头,表示不愿。 但抱紧他的手却没有松开一点,似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她抱得紧,男人回抱得更紧。 在类似拥抱这样的亲密之举方面,多是他主动,就算偶尔姜瑜主动,他也会马上反客为主,反正都由他占据绝对的控制权。 于他而言,这是一种将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容纳在自己怀里的愉悦之举。 更何况她在向自己寻求安慰,他更加不会推开她,即便是当着下属的面。 姜瑜在男人怀里把脸挡得严严实实,不让他能看清自己脸上的一点表情。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不断安抚自己,让自己赶紧把那股恨意和兴奋压制下来。 这不免让她清丽的脸变得扭曲狰狞。 等到情绪被压下去后,姜瑜才颤颤抬起脸,弱弱告诉他,“没事,我可以的,你有事先去忙,让其他人带我进去就好,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好看的样子。” 等裴钧煜答应后,姜瑜才转过身由两个黑衣女卫陪着,慢慢朝那暗无天日处之处走了进去。 倾盆大雨砸在外面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声渐小,马上有更大的声音接续,不时还有“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随着地牢两边的烛火一盏一盏亮起,关上的暗门把这些声音统统隔绝在外,密不透风,里面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下了多日连绵不断的大雨,地牢里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了湿气,这里边儿现在潮湿、阴冷,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训练有素的两个女卫走路悄无声息,只有姜瑜一人轻微的脚步声在这阴森诡异的牢房里响起,一步一步,格外清晰。 明明是大夏天,她却觉得有一阵刺骨冰冷的寒意在往她骨头缝里钻。 不过这一切难受在看见刑房里被挂在刑架上,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裴钧昊和柳音以后,便都不算什么了。 “把他们眼睛上的带子摘下来,弄醒他们。”姜瑜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个女卫竟从她身上冷漠肃然的气势中看到了几分主子的影子。 一女卫拉着姜瑜后退几步,上前去扯下带子,然后拿木瓢舀起一勺水快准狠地泼向了木架上那两个晕过去的人。 泼水的力道控制得很恰当,一滴水都没有溅到姜瑜身上。 偌大的刑房里烛火明亮,四周摆满各式行刑的器具,无不带血挂肉,旁边的火盆里还有几柄烙铁烧得通红。 不难想象这里都发生过什么残酷的事情。 两人猝然醒来,转过头看见面前之人,俱慌神无措,挣扎扯动着身上的铁锁哗啦哗啦作响。 裴钧昊大喊,“你这个贱人想对我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呵,本公子看你是活腻了……” 柳音带着哭腔道,“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什么事了,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裴钧昊咒骂呵斥不停,牢房里一时只有他凶狠的嚷嚷,刺耳难听。 姜瑜皱眉,不耐地闭上眼偏了偏头,并不说话,深呼吸几下后,向一旁的女卫伸出了手。 女卫递上一柄沾了盐水带倒刺的鞭子,姜瑜接过后二话不说,反手便利落地往两人身上鞭打。 她用尽全力挥了一下又一下,刚开始没有准头,总是打空。 不过没关系,第一下堪堪擦过裴钧昊脸颊边,他就吓得快崩溃了。 “啪,啪,啪……” 鞭打的声音清脆,残忍,舒心,姜瑜刚开始害怕得闭眼,到后头适应了,就能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们痛苦惨叫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挥不动了,累了,才喘着气停了手。 裴钧昊的脸上、身上都布满交错的血痕,柳音除了脸,身上也伤得不轻。 姜瑜走近两步,终于开口,“是你们杀了小玉,就因为她撞破你们的奸情,就杀了她?” 柳音迫不及待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忙交代道,“是二公子杀的,全都是他干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刚开始拦了,可他不听我的,还把我推倒了,我也不想的,小玉的死,我也很愧疚,每晚都梦到她来找我索命……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裴钧昊早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但他还是认为姜瑜不敢对他做什么,强撑着狞笑嚣张道,“你个贪生怕死的贱人,你以为她敢对我怎么样?不过是个命贱的丫鬟,我想杀就杀了,就凭你还想替她报仇呢,笑话!呸!那丫鬟的死是自找的,哪条路不走,非得闯进那个山洞……” 他恶狠狠的盯着姜瑜,把当时如何害死小玉,她挣扎得有多厉害等等情形,说得清清楚楚。 冷血残酷,没有一丝悔意,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毫无人性。 姜瑜没有打断他,惨白着脸,强忍泪水听完了。 听到小玉绝望的挣扎呼救时,她心里突感一阵剧烈的痛意,像是被人用力握住了,疼得快喘不过气来,连小腹都传来被揪扯的痛感。 女卫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赶忙上前询问。 姜瑜从水深火热中分出一丝神智,眼眶发红,咬牙恨声道,“把这儿最残忍的刑罚都在他身上用一遍,只留他一口气就好,我要他生不如死!让柳音眼睁睁看着,不许她眨一下眼睛,闭一次眼,就在她身上划一刀!” 另一个女卫应是,开始动手。 而刑房门口的阴影处,有一锦衣玉致之人正默默看着里头的一切,姜瑜几近癫狂之态尽数落入了他晦暗不明的眼中。 他眼眸微眯,眼中划过几抹暗色。 第137章 不信任,手刃 柳音被解下铁链按跪在地上,一女卫手持利刃站在她身侧紧盯着。 姜瑜施施然靠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想起裴钧煜说无论如何要留裴钧昊一命,眼中凉色一闪而过,不由将手置于腹部,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一下。 但在宽袖的遮掩下,看起来不过是正常坐姿。 那行刑的女卫想是做惯了的,穿琵琶、烙刑、签指、鞭刑等轮番上阵,下手干脆利落。 裴钧昊痛不欲生,连连惨叫求饶,明显比方才姜瑜动手的那几下要痛苦百倍千倍,生生疼得晕死过去数回,但下一刻就会马上被盐水泼醒。 直至盐水刺激的剧痛不足以让他疼醒,女卫又把鞭子伸进另一侧的桶里搅动几下,沾满了黄色的特制粉末后再鞭打,他很快便不得不醒来,继续清醒受刑。 对了,柳音的尖叫声甚是刺耳,姜瑜便让女卫封了她的哑穴,而她身上也多了数不清的划伤,深入血肉,血迹斑斑,都是她闭眼逃避不看的惩罚。 这些刑罚姜瑜都不陌生,瞧,那裴钧昊现在多痛苦啊。 再看那柳音,多崩溃啊。 曾几何时,姜瑜也眼睁睁看着那清风朗月般的谢宴被折磨,也曾如柳音一般崩溃到绝望。 而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恨这种东西这么可怕,这么强大,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死才不是最可怕的事,死多容易啊,裴钧昊说小玉挣扎没几下就不动了。 她那时该有多害怕! 姜瑜不敢细想。 既然他们让小玉求生不能,那她便要让他们尝尝求死不得的滋味儿。 血腥味儿混着皮肉烧灼的焦味儿,并不好闻。 但此刻姜瑜置身于这个无异于炼狱的地方,几日以来如潮水汹涌的悲伤愧疚,和胃中偶尔返酸欲呕的难受,都得到了很好的平复。 女卫本要递给她手帕捂住口鼻,她没有要,这本就是她期待看到的结果。 明亮的烛火下,她神色平静,眉眼温柔,脸色虽仍是苍白,但周身气息平和了许多,少了些许那几日心神不定时的焦躁和戾气,只是眼神里却满是空洞漠然的荒凉。 隐在暗处的男人看着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姜瑜,眼神复杂。 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也并不觉得厌恶。 反而奇异地觉得,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原是担心她再次崩溃才没忍住跟进来看看,现在看来,她复起仇来得心应手,这竟让他觉得有些欣慰。 裴钧煜看刑架上的裴钧昊没剩多少气儿了,到底担心姜瑜看太久损了心神,才从阴影处走出,“解气了没有,还要继续看下去么?” 女卫停手站在一边,姜瑜转脸看去,不知他何时进来了,怎么没听见一点声音。 起身走向他,问道,“你进来多久了?” 刑架上的裴钧昊全身血淋淋的,勉力撑起眼皮保持清醒求饶,“大…大哥,救…救我,救我……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声若蚊蝇。 男人只是淡淡瞥了那血人一眼,视线便回落在姜瑜身上,捉着她的手腕要带她走,“刚到,这儿阴气重,不宜久待,走。” “那他们俩人怎么办?”姜瑜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脚下不动,但这男人的手跟铁钳似的,握得忒紧,她挣了挣,没挣开。 “他们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只放心,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相信我,好不好,听话,咱们先出去。”男人声音温和,哄小孩儿似的,有些无奈。 姜瑜抬头,警惕的看着他,不甚相信问道,“怎么说他也算你弟弟,你不会诓我?” 裴钧煜:“我若是在乎这点儿手足之情,便不会把他带到这儿让你出气了。” 姜瑜还是不信,“可我的气还没有出完,卓星跟我说的刑罚还没有一件儿用上的,这些伤看着重,说不定养上一段时间就好全了,不缺胳膊不少腿儿的,便宜他们了。你还说向着我,我看你分明是在糊弄我。” 眨眼的功夫,她眼里就噙了些泪花,看起来好不委屈,明明是这样残忍的事,她却像小孩儿要不到糖一样闹起了脾气。 裴钧煜只好妥协,问她,“那你还想如何?” 两人的温情落在裴钧昊和柳音耳里,无异于十八层地狱传来的回响,求生的煎熬比此刻身体上的疼痛更为难受。 姜瑜知道自己反抗不了这男人,歪缠一番后,得了他几句保证才顺他的意。 裴钧煜这才放开她的手腕,想要牵她的手。 姜瑜灵活躲过,仰头冲他调皮地笑了笑,道,“刚才他一见到你来就那么激动,我要再去吓吓他,哼,让他那么高兴。” 她径直走近刑架,然后在裴钧煜和两个女卫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紧握住从袖口处掉落的银簪,抬手便猛地往裴钧昊的脖颈处刺去。 这一下刺得快狠准。 噗滋一声响,鲜血喷溅。 裴钧昊双眼怒瞪,头一歪,即刻毙命。 先让他得到生的希望,再让他失望,这万箭穿心的痛,怎么也得让他尝尝。 姜瑜半张脸都被喷溅到了温热黏糊的血迹,脸上却微微笑着,仍保持着插入银簪的动作。 魔怔了似的。 男人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娇弱单薄的背影,不仅震惊于她骤然下手的狠辣,更惊愕于她堂而皇之的阳奉阴违。 在他面前温驯无害的兔子,究竟是何时生了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连他也被骗了去。 又或表明,她竟——又不信他了么? 短暂怔愣后,姜瑜咬牙拔出了银簪。 身子没了支撑,反冲的力道让她不由得后退几步。 “叮咣”,是银簪掉落在地的声音。 裴钧煜快步上前揽住她的腰把人扶住,然后把她转身面向自己,紧握着她双肩。 润白如玉的脸紧绷,强压着情绪问她,“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了,为什么不相信……” 他的话还没说完,姜瑜只觉肩膀快要被他捏碎,痛极怨极,“啊”的一声崩溃大叫后竟甩开了他的手。 裴钧煜忙要把人抓回来,姜瑜满脸血泪,视线模糊,只一味要推开他,躲开他。 偏男人不让她逃离。 两人推搡争执间,男人力道收势不及,姜瑜柔软的腹部竟不慎撞上了尖锐的桌角。 第138章 怀孕 姜瑜身子本就虚弱,当下便紧捂着小腹疼得晕死过去,身体只能无力落入男人怀里。 裴钧煜有一瞬的慌神,赶忙把人抱起去看大夫,步履再没了进来时的从容。 他手臂收紧桎梏,感受着怀中孱弱单薄的身子,不禁后悔答应让她亲自面对这一切。 男人神经紧绷,一时竟没有留意到姜瑜下身被渐渐漫出的暗红鲜血浸湿的裙摆。 上了马车后,卓星驾车去往附近的医馆。 马车缓缓而行,裴钧煜想要给她擦擦脸上的血,抽手而出却见手臂的衣袖沾到了血迹,深深浅浅地洇了开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掀开姜瑜的裙子后,被那抹红刺得周身一震,心里莫名浮现一个笃定的可能。 眼睛蓦地涌上酸胀,下意识否认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随即异常平静的吩咐卓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最近的医馆,然后脱下外衫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再度拥回怀里,以求尽量减少她受到的颠簸。 医馆里,老大夫顶着压力诊脉,皱眉写下一张方子让他徒弟先去煎药,幽幽叹了口气才道,“看脉象,这位夫人有孕一月有余了,不过她身子非常虚弱,还动了胎气,恐怕……” “恐怕什么?孩子有什么问题?”裴钧煜忙问。 老大夫又道,“到底怎么样还不好说,先养几天看看情况,我已经叫我那徒弟煎药去了,先止住血再说。她现在最好不要受一点颠簸,我那后院还有间空房,先把人挪到那儿去,对了,如果有上好的人参更好,年份越长越好,无论是入药还是含片,都有助于她恢复气血,需知母体稳固……” 不等他说完,裴钧煜便示意卓星回府去取。 下人在打扫房间,男人坐在姜瑜身边守着,听老大夫仔细交代怀孕期间需要注意的事情。 裴钧煜一时抚摸着姜瑜苍白的小脸儿,一时轻覆在她小腹上,心里泛着尖锐的疼。 他倒宁愿姜瑜瞪他,对他发脾气。 夜幕降临,他以口哺喂姜瑜喝下一碗药后,忍不住吻了吻她因药苦而微蹙的秀眉,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想说裴钧昊死了便死了,他不会怪她,从来也没有怪过她。 想迫不及待告诉她,他们又有孩子了,想看她知道后高兴的反应…… 至于肚子里的气和那一句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质问,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就算是对着昏迷不醒的姜瑜,这些话他也难以启齿。 他守在床边一夜,姜瑜都没醒来。 朝中事务繁多,他只能先去上朝,吩咐女卫好生照顾。 下朝后,两位吏部侍郎带着几位文选司郎中特等着他一道商讨官员任命调迁之事,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手上几件重要的公务处理好了后,府中来人早早在门外候着,说奉老太太命来请他回府商量要事。 寿安堂里,老太太、太太和裴嘉妍都在。 老太太道,“我前两日去庙里找人算了算,中秋过后两日,八月十七是个提亲的好日子,还有十天,所有东西是时候该准备起来了,我让嘉妍粗粗列了张礼单,我和你母亲都看过了,你再看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哎哟,煜哥儿,你不知道祖母现在真是开心啊,你总算要成家了……” 裴钧煜粗略翻看两页就合上了,笑道,“有祖母和母亲过眼,孙儿再放心不过了,一切听您安排就是。” 老太太听了笑骂他,“你这懒虫,现在你是当新郎官儿还是甩手掌柜呢,没一点儿上心,难为你祖母我一把年纪,还要为你操心,真是的……” 康氏和裴嘉妍在一旁附和说笑,两人一唱一和,一口一个高门贵女和大胖重孙,老太太乐得越发开怀。 老太太看着礼单,又道,“等会儿,煜哥儿,我记得你母亲留了几件东西给你媳妇儿的,你把东西找出来添上去,尤其是那只红玉镯,颜色通透,是难得一见的好玉。” 那只红玉镯正戴在姜瑜手上。 裴钧煜心里挂念着姜瑜和孩子,谈完正事就说还有公务没处理要离开。 这时却见安氏带着两个房里的姨娘过来,三人一进门就开始抹眼泪,哭着说二爷不知去哪儿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他,连贴身小厮林开都没带在身边,不知他去向,怕出了什么事。 安氏泪眼婆娑的向裴钧煜求助,老太太也开口让他帮忙找人,他淡淡应下。 出府后马不停蹄赶到了医馆,女卫正好刚喂完一碗药。 姜瑜还没醒来,那药喂得艰难,几乎大半碗药都洒到了身上和枕头上。 不过好在下体的血止住了。 他接过端来的第二碗药开始喂,每喂一口就自然而然地在她耳边说句话,说院子里的海棠花,说脏兮兮没人管的云奴,说她练的字好看了些,说手下两个吏部侍郎阳奉阴违,说那太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得很乱,明明是出口成章的人,到这会儿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把她身边的人事物都提了一道,可寥寥数语就说完了,能说的东西少得可怜。 擦洗完,老大夫进来诊脉一番后,打开了一块针布,里面插满了粗细长短不一的各种针。 他皱着眉道,“再醒不过来就麻烦了,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第139章 此期许非彼期许 尖锐的针尖泛着冷光,看起来令人胆寒。 裴钧煜见他抽出一根细长的针在烛火上烧了一会儿,抓起姜瑜的指尖就要扎进去,立刻推开他阻止。 “你做什么?十指连心,我是要你治好她!你要是没本事医治就趁早说清楚,否则要是耽误了,我要你的命!”他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开的药方没用,她为何还没醒来,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 那老大夫无奈唉呀叹息一声,拍了拍大腿急道,“医者仁心,老夫若是没有几分把握,怎么敢收下你夫人,难道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是没事,大人就不好说了,你夫人昏迷一天一夜了,水米未进,堪堪用你那千年好参补补气血罢了,再这么昏睡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你夫人恐怕是失魂了,正是因为十指连心,我才出此下策!现在得尽快让她醒来才是!” 裴钧煜被这番话砸得心里闷闷的疼,后退一步不再妨碍大夫施针。 老大夫把一根根细针轻旋慢拧扎进粉嫩的指肚,每扎一根便观察姜瑜是否有醒来的迹象。 姜瑜沉浸在幼时温情的迷梦中,承欢在慈祥的阿爹和温柔的阿娘膝下,一家三口和乐美满,自欺欺人,不愿醒来。 那老大夫扎到第九根针,那睡颜沉静美好的人竟还未有一丁点儿醒来的迹象,这是极少见的情况。 眼角余光见那威势不凡的男人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更加紧张得直冒冷汗,暗悔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咬咬牙扎下第十根针。 姜瑜突觉心口传来一阵频繁的剧烈短促的刺痛,然后眼前白光一闪,爹娘和温馨的家竟一刹那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捂着心口想求救,却听耳边传来爹娘轻泣着留恋不舍的话语,“阿瑜,回去,时辰到了,好好活着,啊,都会过去的,活着才有希望,爹娘一直都在你身边!” “阿娘!阿爹!别走,别离开我……”姜瑜眼角流下两行清泪,脸上流露出痛苦又眷恋的神情,小声呓语。 “快醒了,快醒了!”老大夫擦了擦汗,欢喜道。 裴钧煜脸色稍有放松,但还紧握着她两只手腕,怕她乱动碰到针,不敢起身凑近,只轻声唤她名字,“阿瑜,阿瑜,快醒醒,阿瑜,别睡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夹杂着几分喜意和着急,似一根无形的绳,绑缚着她的手脚,硬生生要把她从爹娘身边拉走。 她拼命向爹娘招手呼喊,求他们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上的爹娘牵手笑看着她,然后转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天空。 老大夫一边拔针,一边嘱咐说她接下来的饮食要清淡些,再配合着药膳休养大半个月就没什么问题了。 话音刚落,姜瑜睫毛轻颤,睁开眼睛后看着陌生的帐顶,呆滞的转了转眼球,神色茫然懵懂。 一时也感受不到身体其他部位的存在,更不知今夕何夕。 那老大夫说完轻手轻脚出去了。 男人扶着她坐起身来,大手包着她两只小手,温声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姜瑜这时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她下意识想摸摸肚子,动了动指尖,随即便感觉到一阵细密酸麻的疼痛,心里一咯噔,反应过来她这会儿不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儿才对。 孩子还在吗? 她当时撞得狠,应该留不下来? 而且她现在其实全身都有点儿酸疼,下身还有点儿隐隐作痛,但心里还是一点底都没有。 “阿瑜?阿瑜?”男人见她低着头一声不吭,便又叫了她几声。 姜瑜收回心神,“身上好疼,我这是怎么了?睡了很久吗?” 男人脸上多了丝笑意,去桌上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喝下,“你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你身子还很虚弱,要好生养着,这儿是医馆的后院,你得先在这儿休养几天,等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回府。” 此时门外敲门声响起,是女卫端药粥进来。 裴钧煜接过粥要亲自喂她,“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碗粥暖暖胃。” 男人用瓷勺盛起半勺粥吹凉些,递到姜瑜嘴边。 姜瑜顺从地小口喝下,可刚含到嘴里,她就做出几欲作呕却强忍着咽下的模样,连眼角都熏出了泪花。 她甚至往后仰了仰身子,捂着胸口顺那口粥,轻咳几声,委屈巴巴道,“这是什么粥,怎么药味儿这么重,还不如直接喝药呢,好苦好恶心啊,我到底怎么了,是得了什么病,你别瞒着我。” 裴钧煜放下药碗,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拉过她的手攥在手里,冷眸含笑,唇角克制地微微扬起,明显能看出还隐隐带着几分强行压抑的激动。 姜瑜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阿瑜,大夫说你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们又有孩子了。” 姜瑜抽回手放在肚子上,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孩子?孩子……不……” 男人却以为她是担心后怕,忙扳回她的肩膀认真道,“你放心,孩子现在没事。” 话落,裴钧煜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姜瑜,期待她的反应。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姜瑜只觉得挫败。 原本还庆幸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用这孩子的命换裴钧昊一命,也算这孩子死得其所。 她费尽心思做出这场意外,没想到还是没把孩子打掉。 不过看这男人高兴的反应,也许,她也该让他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儿。 姜瑜再抬起脸时,换成了一副激动欣喜又懊悔不已的模样,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滴落在被子上。 “都是我不好,竟没留意又有了身子,要是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她泪眼朦胧的望着男人,声音哽咽。 裴钧煜心疼又满足的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耐心地哄着劝着,一口一口喂她喝完了那碗药粥。 姜瑜继续做出为了孩子忍耐喝粥的样子。 男人为了守着姜瑜,高大的身子勉强缩着跟她挤在窄小的床上,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第二天仍然神采奕奕的,处理公务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开始给孩子取名,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字想了一箩筐,都没有一个满意的。 休养两天后,姜瑜身子恢复了很多,起码能坐平缓的马车了,裴钧煜便马上带着她回府。 并且安排那两个女卫化身成府里新采买的丫鬟新竹和新月贴身伺候。 裴钧煜这一连两天没有回府,一回到书房,老太太身边的陈嬷嬷和裴嘉妍听到下人来报,后脚就跟着来了望月轩。 紫云带着几人在书房门口恭声回话,裴钧煜这才想起老太太交代他的事。 被迫躺在一旁陪他办公的姜瑜起身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去叫她们进来,顺便回房回避一下。” 裴钧煜看她确实困了,便也说好,而且这事儿本也不想让她知道。 姜瑜打开门后,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笑盈盈道,“国公爷叫姑娘和嬷嬷进去呢。” 素来温柔和善的粉颊气色红润,虽笑意盈腮,精致小巧的下巴却微微抬起,单手搭在小腹上,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第140章 嚣张宠婢 陈嬷嬷一张老脸拉得更长,目光不善,“几日不见,姜姑娘好大的架子,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才是正经主子小姐呢”,说着,她后退一步站在裴嘉妍身后,“这派头,倒比我们三姑娘还像主子。” 裴嘉妍不动声色地打量姜瑜一番,见她衣着不俗,还能出入大哥的书房,心里大致对她的身份有了个数。 这陈嬷嬷素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做的都是表面功夫,平时行走坐落也不把自己当下人看,这会儿倒晓得她是正经主子小姐了。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暗骂好一个老刁奴,面上笑容却不曾增减一分,对姜瑜优雅地点了点头,递了个善意的眼神便提裙上阶准备进去。 姜瑜转过头,并不接受这份善意,身子挡在门口不动分毫,看着陈嬷嬷似笑非笑道,“嬷嬷的脾气是越发大了,想是您年纪大了,不记得国公爷对您说过的话了”,眼看陈嬷嬷脸色更加难看,她又道,“哦,对了,是我忘了,您前几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恐怕还难受,啧,真是可怜,这回我就不跟你计较。” 她走下台阶,状似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经过陈嬷嬷身边时还不屑的看她一眼。 十足十一个恃宠而骄的宠婢嚣张做派。 而她手腕上那只显眼的红玉镯自然也落入了陈嬷嬷和裴嘉妍两个知情人的眼里。 进入书房后,裴钧煜在礼单上添了几件儿东西,其中果然没有老太太特意提到的红玉镯。 两人心里一时都有了计较。 陈嬷嬷定会把这些发现如实回禀老太太,轮不到裴嘉妍去抢风头。 她要通知的另有其人。 当晚,裴钧煜便被老太太叫去了寿安堂。 面对老太太的质问,他没有否认,直接表态会让姜瑜把孩子生下来,但还是没有说出王芷嫣不孕之事。 老太太怒指他斥骂,“煜哥儿,你莫不是昏头了,尚未成婚就让一个贱婢怀有身孕,你让我们潞国公府日后怎么跟王家交代,要是王家把事情闹大,我们又怎么跟圣上交代?” “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姜瑜是孙儿心爱之人,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您的重孙,还望祖母体谅,相信孙儿会处理好此事。”裴钧煜平静保证,态度却坚决,没有退让的余地。 此言一出,老太太只觉姜瑜狐媚,更笃定他色迷心窍,气了个仰倒,直叫他滚出去。 祖孙二人不欢而散。 回到望月轩后,裴钧煜见新月新竹两人在门外守着,还以为姜瑜睡下了。 他记得大夫交代过,女人有了身孕后容易乏累,会贪睡些。 进了内室,却见姜瑜只身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倚靠在榻上绣东西。 几缕青丝垂散在胸前,眉眼宁和沉静,昏黄的烛光浅浅晕出她的身影,温柔似水。 绣鞋旁边还趴卧着毛发雪白油亮的云奴,一条尾巴懒懒垂在地上,偶尔轻扫几下,悠闲慵懒。 他自顾自拿了衣服去净房沐浴,也没有赶走云奴,任由它待在内室。 等他回来,姜瑜奇道,“你今日是转了性儿不成?” 裴钧煜拿走她手里的东西,把人抱起放到床上,随后躺下道,“以后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还有,云奴毕竟是畜生,照顾得再好也难免不干净,我不拦着它陪伴你,不过你不能再接触它,若是你做不到,我就把它扔出去。” 姜瑜一听这强硬的语气,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凭什么?你怎么那么烦啊?” 她用力推了推他,没推动。 反被男人搂得更紧。 裴钧煜吻她额头,轻笑道,“大夫说女人有了身孕,容易多思多想,还易怒易燥,现在看来果真如此。那畜生越来越胖,整日跳上蹿下的,万一伤到你和孩子了怎么办,还是小心些好。你今日气性儿倒不小,先是教训陈嬷嬷,现在又对我发火。” “不是畜生,它有名字的,叫云奴,姜云奴!”姜瑜嗡声反驳,顺势转移话题。 “呵,姜云奴。”男人好笑地重复了一遍。 干燥的大手熟门熟路地钻进里衣,摸着她温暖柔软的肚子,时不时还捏一捏。 姜瑜气得打他,“有什么好笑的,跟我姓怎么了。” 裴钧煜任由她打,然后说,“那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吗?” 姜瑜神色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才一个多月,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早着呢。” 她根本不期待这个孩子,怎么会费心想以后的事。 “那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姜瑜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怀念道,“我爹和我娘一起取的。” “阿瑜”,他灵活解开她中衣的系带和小衣,大手放肆游移,接着低声问起了她爹娘的事。 姜瑜陷入回忆,缓缓道,“阿爹阿娘感情很好,我从来没见他们红过脸。当初,外爷外娘和舅舅死于非命,阿娘一夜之间成了孤女,大家都说她不祥。阿爹不顾家里劝阻,以死相逼,才终于与阿娘成亲。可后来,阿娘生我时落下了病根,身子越来越差,也再没怀过身孕,村里人都笑话她,说我家的闲话,还撺掇我爹休妻纳小。可我爹只要我娘,心疼我娘,操持着家里所有事情,舍不得她辛苦。阿娘绣工很好,阿爹和我所有的衣服鞋袜都是她做的,可软和了……” 说到这儿,她情绪已经变得低落。 裴钧煜迟疑道,“后来呢?” 姜瑜忍不住眼泛泪光,“后来……阿娘身体越来越差,咳嗽越来越厉害,喝多少药都不见好。阿娘去后,阿爹越来越沉默,常常抱着我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天,思念成疾,没多久就跟着阿娘去了。” “那你怪他们吗?” “怎么会,阿爹阿娘最疼我了,临终前最放不下我,我很想……很想他们。” 她原也期望能遇到一个像阿爹这样的人,能平安喜乐过完一生。 这是她寄人篱下受苦时唯一的希望。 裴钧煜听完姜瑜爹娘这样一个算得上凄美的故事,从中隐约窥见一角她幼时美满幸福的日子。 也有点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倔强坚强,总要跟他拧着来的性子了。 可惜上天注定让他们相遇。 这是他和她的缘分。 多么美妙的缘分。 她现在有身子了,怀上了他的骨血,是他努力耕耘的结果。 一切都在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强求又如何?她现在还不是心甘情愿地躺在他怀里。 他越想,心底深处越是涌上强烈的莫名的兴奋,清润的脸上泛起激动的薄红,强忍着埋头在她香滑的颈间默默平息。 姜瑜只觉颈间粗重喷洒的热气扰得难受,烦躁地扭了扭身子,想要跟他保持距离。 裴钧煜怎么肯。 第141章 恃肚生娇,借机离府 他把人捞回来翻过身子抱紧,细密轻柔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眉眼、鼻尖,感受着她馥郁香甜的呼吸,直奔那软嫩微喘的唇。 对她,他向来是耐心挑逗勾引的猎手。 眼看那丹口不自觉微启,他却并未急着攻略城池。 修长的指尖伸入探路,被那慌张的舌尖抵触推开。 接触的那一瞬,两人身子同时感到一阵酥麻,顿时心跳加速,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姜瑜强忍羞涩吐了出去,咬紧唇瓣偏过头躲开他灼热的视线,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软。 而那软热的触感让男人心火愈炽,拇指用力抚过她的下唇,捏准她的下巴便又狠又重地吻了下去。 她轻啊一声,男人的舌尖就轻松钻入进去,勾缠舔弄。 他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手下动作亦未停下,大有要将身下之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姜瑜被迫应战,勉强承受。 一时间,青纱帐内响起唇舌纠缠的水声,间夹着换气的暧昧呼吸声。 若是再听得细些,还能听出指尖在锦绣云纹被上摩擦揪扯的些微动静。 裴钧煜吻得极致入神。 这吻并非起于男人本能的欲望,姜瑜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吻的女人。 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同房,他只是忍不住想抱她,亲近她。 他现在太兴奋,太高兴了,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这吻持续了很久,姜瑜渐渐有些喘不上气。 她像一尾脱水的鱼,被吻得几欲窒息。 渐闻声颤,轻把郎推,姜瑜忍不住挣扎哼叫出声。 男人这才放开她,薄唇一路向下,来到漂亮的胸骨和那起伏挺立的浑圆,继续“为非作歹”。 “你轻点儿……嘶…疼……我困了,想睡觉……”姜瑜被他缠磨得也有点儿难耐,连拒绝的话都说得不太坚定。 裴钧煜只埋头干活,自动无视。 然这浅尝辄止很快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那手慢慢下滑来到绸裤边上打转。 眼看就要伸进去,姜瑜及时打掉那手,轻喘着气警告他,“不行!孩子你还要不要了……” 男人动作停下,无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邪笑道,“那就用别的法子……” “你……又来……啊……” “好阿瑜,都几天没有……” “额……我真的累了…啊…嗯……” “好好好,我尽量……” ………… 房内再次响起别样湿黏的声音。 待到一切平息,那中衣和里衣被男人随便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姜瑜实在是又困又累,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就睡着了。 裴钧煜给两人擦洗一番后,他其实还没有尽兴,只是到底顾念她的精力不足,过过干瘾草草结束罢了。 心里想着明日要办的事儿转移注意力,他好一会儿才有了些睡意。 殊不知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这么安生地亲近了。 男人刚合眼入睡,姜瑜这会儿却醒了。 她突然饿了,想吃酸的,想吃先前腌制的酱黄瓜。 可这大半夜了也不方便,要不就算了? 但又实在是想吃得紧,光是想到那酸味儿,她就馋得很。 可越想强迫自己等到明儿再吃,心里就越慌。 心里一慌,她就想哭。 姜瑜翻了个身,真就把头捂在被子里呜呜哭了起来。 几乎是她刚一哭,本就没有睡熟的男人就听见了,随即马上就清醒了。 于是这大半夜的,昏昏欲睡的下人们又忙活了起来,裴钧煜也坐在桌前陪着这小孕妇吃宵夜。 酱黄瓜腌制得很入味,酸咸爽口,姜瑜没有配清粥,只单吃酱黄瓜,吃得十分过瘾。 裴钧煜尝了一口,只觉牙酸,赶忙喝了两大口粥才冲淡了那酸味儿。 裴钧煜看她一口接一口吃得满足,轻刮她微红的鼻尖笑道,“就为了这口吃的,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哭鼻子。” 姜瑜也觉得有些羞耻,不过还是反驳道,“我也不想哭,不是我想吃,是你的孩儿想吃,你要怪……就怪他!” 男人深邃的眸底染上暖意,凝着她道,“俗语有说,酸儿辣女,咱们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男孩?” 姜瑜忙着吃,懒得理他,没有应声。 裴钧煜反而开始神游天外,不知又想到了哪儿去。 男人几乎又是一夜未睡。 接下来一连几日,姜瑜都折腾得厉害。 情绪起伏不定,心情说变就变,眼泪更是说掉就掉。 更要紧的还是孕吐反应严重,不仅吃得少,吃得挑,还吃什么吐什么。 不仅没胖,还瘦了不少。 厨房伺候的婆子不知她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如此挑剔,急得嘴角都起了一串燎泡。 裴钧煜一回府连书房都待得少了,大半心神都被姜瑜这妖精和孩子牵扯了去。 大夫说了,女人难受的时候,他少不得要多多陪着,等这一阵儿过了就好了。 她喜欢看江南地方风物杂记,他便读给她听,读到艰涩难懂或不符其实之处,他便解释纠正一二。 姜瑜或趴或躺在他腿上,听得津津有味,没个正形儿,目露向往,眼底却透着一闪而过的坚定又晦暗的神色。 在男人看来,姜瑜跟他一样,很期待喜爱这个孩子。 针线篓子里全是她亲手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和小鞋子,摸起来柔软舒适,见不到一个表面的线头。 她甚至连云奴都不多亲近了,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的出生做准备。 老太太这几天心里却惴惴不安。 直到中秋那晚,府中众人齐聚过节,宴散后,她把裴钧煜单独留了下来,冷脸妥协提了一个要求。 两人具体商量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他出来时,脸色也并不轻松。 陈嬷嬷扶老太太进屋休息,只听老太太中气十足道,“那贱人恃肚生娇,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孙儿勾得没有连礼法都不顾了,我焉能让她再继续留在府里作威作福!休想!我倒要看看,煜哥儿是要我这个祖母,还是要那个贱人!我生平最讨厌这样没规没矩的女人,真当我这把老骨头不管事儿了不成……” 望月轩院子里,姜瑜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抬头望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第142章 解决那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裴钧煜回到望月轩后,挥退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巴巴凑过去同她一起赏月。 这是两人第一回一起过中秋,也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节。 姜瑜却始终神色恹恹,看起来没什么兴致。 多番问询后,她才幽幽怯怯道,“裴郎,我想回胡春巷子那儿住,院子里的海棠花应是开得正好,午间还可以在竹林歇晌,清幽凉爽,最舒服了。” “好端端的,你为何会想回去?”裴钧煜问。 姜瑜回,“我…不喜欢这儿,太闷了,况且,你很快就要娶妻了,一定很忙。” 低落的情绪小心释放出微妙的醋意,说者有心,听者自动放大其中羞涩的爱意。 裴钧煜拥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姜瑜有孕后越发敏感多思,老太太又不喜她,即便他能强硬地护着她,只怕她仍少不得还要时时提心吊胆。 这样看来,继续待在府里确实不利于她安胎。 几番思量后,男人低头吻她发顶,牵起她柔软的手一同覆在小腹上,应她,“等我安排好,就派人送你回去,好好养胎,别多想,放心,一切有我,嗯?” “我会和孩子一起,乖乖等你。”姜瑜偏过头软软回他,还在他怀里翻过身子,一把揽上他脖颈,抬头在他突起的喉结上轻啄,继而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少有的主动。 做完这一切后,又害羞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笑,白嫩小巧的耳垂悄然染上一片羞红。 皎月高悬,圣洁如斯。 裴钧煜怔愣片刻,臂弯收紧,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郑重珍视的轻吻。 第二日午后,姜瑜坐在秋千上悠闲晃荡,看下人们往来忙活,为明日去文国公府提亲送聘做最后的准备。 终于等到康氏身边的夏嬷嬷过来送东西时,她特意前去问好,亲自送迎,态度好不亲热。 姜瑜挽着她手送到门口,趁人不备,往她手心塞了个纸条。 夏嬷嬷笑容可掬地回应,留意到姜瑜身后两个寸步不离的丫鬟,反应极快,紧握着姜瑜的手遮掩,然后极其自然地把那纸条藏进了手心的帕子捏着。 裴钧煜晚上回来,还问起她为何对夏嬷嬷如此客气,“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不成?” 姜瑜淡定回道,“上回老太太叫了我去要掌嘴,多亏太太替我求情,也算于我有恩,可我又走动不得,没法儿亲自去谢她,今儿好不容易见着她身边的人,自然要她给我带几句好。” 好不容易等到提亲这天,康氏作为长辈出面,带着裴钧煜携一对生机勃勃的肥雁、几套珍珠翡翠等贵重首饰、金银珠宝若干、数匹绫罗绸缎和三牲酒茶等丰厚聘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文国公府送聘。 此礼过后,裴王两家联姻一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与此同时,姜瑜收到了康氏派丫鬟送来的两匹缎子,一青一蓝,说是为贺今日之喜,特赏给她这贴身伺候的丫鬟裁衣裳用。 她欣然收下,站在桌旁慢慢扯开了点儿,边摸边连声赞这缎子颜色好看,亲自放在了内室小榻上。 趁着午间歇息的功夫,她才偷摸起来把夹在里面的民籍抽出来。 确认是柳音的民籍后,姜瑜激动不已,把这张民籍和几张银票叠在一起,找了件半新不旧的衫裙,然后把东西缝进了宽袖内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得全身冒汗。 而文国公府里正在过礼,人来人往,从主子到下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笑意,好不热闹。 有丫鬟来回往返,每隔半个时辰往王芷嫣屋里报信儿,未来姑爷的俊逸风姿和声势浩大的提亲阵仗让她们说得天花乱坠。 王芷嫣便在众姊妹艳羡的眼神下,强忍喜悦得意,维持自己矜持优雅的气质。 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一手持长盒的丫鬟往后院走去,一路以潞国公府裴二姑娘送贺礼的名义来到王芷嫣的院落,还说要见她一面。 下人来传话时,王芷嫣本不欲见她,却不想有耳朵尖的人听见了,半是奉承半是打趣,“莫不是我们未来姑爷在前边儿没见着人,用妹子做幌子,特叫人送礼来表心意……” 王芷嫣表面客气地否认,心里却被她说动,生了期待。 还特地吩咐在偏房单独见她。 一刻钟后,房门打开,那丫鬟空手出来,快步离开了。 而王芷嫣看着桌上打开的那幅画和写着寥寥数语的信,气到浑身微颤,美目含怒。 只见她死死瞪着画像上的人脸,妆容精致的脸也变得扭曲至极。 再没有半分端庄从容可言。 那画上画得栩栩如生、神韵逼真的女人正是姜瑜。 潞国公府裴二姑娘裴嘉妍寡言少语,为人低调不起眼,鲜少有人知道她画得一手好丹青。 王芷嫣身后的侍女更是一脸气愤慌乱,一副欲言又止却又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姜瑜!姜瑜……”王芷嫣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一瞬间,她想起三月三那天那个明显妆扮不俗的丫鬟…… 想起裴钧煜那时冷脸弃她而去,想起崔诗敏曾对她说过的话…… “说不准,那女人现在肚子里都有他的种了……” “表哥把那人放在心尖儿上……连昏迷的时候,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你就算嫁给了他又如何,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心……” 居然一字一句,都在慢慢成为现实…… 那男人心里根本没有她,甚至没有把他们王家放在眼里!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她爱他,她那么爱他!她原以为可以和他慢慢培养感情。 她原以为成婚以后,她还有很多时间打动他,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的好,会慢慢接纳她。 可他现在心里有别人了,甚至不顾他们王家的颜面,不顾他们是圣上亲旨赐婚,让那贱人现在就怀上了身子。 她不是没想过他对那贱人会有多宠爱,只是没想到他会过分至此! 她是堂堂王家大小姐啊,若一进门就有了庶子,岂非让人眼巴巴看了笑话,她的颜面又往哪儿放? 不行,她绝对不能放任那贱人顺利生下孩子,日后骑在她头上。 侍女小心翼翼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此事告诉老爷和夫人?” “当然不行!我的婚事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那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王芷嫣低声恶狠狠道。 第143章 印堂发黑 平康坊三楼一雅间,舞影忽静,乐随舞停。 酒桌上的三人已醉倒了一个。 另两人亦喝得不少,看起来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两人手里各执一杯酒,相对而坐,却谁也没有出声。 领头的舞妓递上册子,小意询问他们下一支舞想看什么。 其中一身着深青色,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 眼看那门关上,他仰头一饮而尽,打了个酒鸽,口齿不清道,“下官还没贺裴大人今日之喜,来,喝!不…不过,大人白日刚提完亲,晚上便来这花楼喝花酒,不…不太好,嘿嘿……”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裴钧煜。 何久仁和韩世舟一进到平康坊,他就收到消息过来了。 这俩人便是一直与他作对的下属吏部侍郎。 裴钧煜眼里一片清明,主动拿起酒壶给何久仁满杯后,悠悠道,“我前几日听说了一个故事,觉得甚是可惜,不知为何,突然想说与何大人听听,劳烦何大人听完替我分析分析。多年前,某县有一贤能廉洁的好官,爱民如子,不畏豪强,得百姓爱戴,素有贤名。虽家境清贫,也不贪百姓毫厘,其妻亦通情达理,聪慧贤良,毫无怨言。不过可惜,虽然政绩甚佳,但任职多年,上峰换了几任,他自己却迟迟滞于原地。多番探听后,他才得知,原来自己的功绩每次都被上峰拿去,当成了自己升迁的垫脚石,从未有过一丝他的痕迹。他走动各方,可上头官员大多出身世家,官官相护,而他不过平民出身,终究求告无门。” 何久仁脸上醉意刹那消失,盯着手里的酒杯,神色略有落寞不愤。 裴钧煜给他续上,继续道,“此后他心灰意冷,大病一场。后恰逢负责当地修筑堤坝,筹集到的工程经费用于材料和人工的不过十之二三,其余大部分则被他用于馈送上峰,疏通关系,后终投于一世家门下,为其所用,很快就调入京中任职。两年后,一场大雨冲垮了那堤坝,淹没良田,死伤无数。其妻想通其中真相,有愧于心,去庙里祈福赎罪,数日未归。当他去到时,发现妻子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只留下一封绝笔信,可怜他妻子当时已怀有三月身孕,一尸两命,唉。” 话音刚落,何久仁手中的酒杯被他捏碎,淌了一手的血,腮帮子紧绷,眼睛死瞪得通红。 一个表面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好色之徒,在平康坊过夜的常客,既没有隐疾,关上房门以后,却从不动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岂不奇怪? 裴钧煜让人查了数月有余,才查到这件陈年旧事,确定他是可用之人。 “何大人认为这个故事怎么样?你觉得,他妻子的死到底,是谁造成的?他晚上会不会做噩梦梦到自己惨死的妻儿?听说他年过半百,至今尚未再娶,无儿无女,孤寡半生,你说可怜不可怜。” 何久仁的目光一寸寸移到裴钧煜无可惜的面上,布满皱纹的眼角颤抖不止,愤怒又哀伤道,“想不到几十年前的老黄历裴大人也查得这么清楚,老夫年纪大了,想必很快就能去地下向我那老妻和那枉死的乡亲们赔罪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竟如此爽快的承认了,倒是令他意外。 裴钧煜放下手中酒杯,正色道,“何大人,你曾经也尝过因为出身,难以出头的滋味,为此家破人亡,难道以后还要继续助纣为虐?” “你没有资格对老夫说这话!”何久仁激愤质问。 “我既与你说这番话,代表的便不是裴家,而是太子,南平未来的君主!太子后院,除了出身将门的太子妃育有一子和出身韩家旁支的韩侧妃育有一女,再无其他子嗣。” 太子一向与世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何久仁道,“你别忘了,你母亲出自崔氏嫡系,我现在是在为崔家做事。” “所以马上空出来的涿州知府一职,若何大人愿意,你是最佳人选。” 何久仁震惊,“崔氏可是涿郡大族,你…你竟要对崔家下手?” 裴钧煜定定看着何久仁浑浊激动的双眼,“难道何大人甘愿一辈子做违心之事?” “你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崔家?” 裴钧煜笃定道,“如果你真这样做,那你这么多年收集到的证据岂非白白作废?” ………… 一切商议完毕后,临走时,何久仁不甘伤疤被人揭了个彻底,微露讥讽道,“裴大人,下官略通卜筮之术,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还是小心些为好。”说完还哈哈大笑几声。 裴钧煜反唇讥道,“何大人多年寡身,别憋坏了身子,本大人向来体恤下属,待会儿就让老鸨送几个美人进来伺候。” 进来的女人越多,何久仁为了不碰她们,封住她们的口,少不得要花上许多心思。 比起戳人心窝,这可是实打实的麻烦,气得何久仁一张老脸铁青。 裴钧煜满身酒味回来,想到上回装醉的销魂滋味儿,故技重施,装醉靠近姜瑜亲热。 姜瑜本在抄写佛经,一闻到这熏人的味道,隔十步远就捏着鼻子躲开,十分嫌弃,“咦,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臭死了,先去沐浴,别过来,别过来!” 裴钧煜眼皮半张不张,恍若未闻,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阿瑜”,打着趔趄大步走近。 姜瑜有孕后,嗅觉愈发敏感,他刚一走近,她就捂口偏头想吐。 要吐不吐的呕吐声成功止住了男人脚步,打消了他的念头,当即便转身回内室拿了衣裳去沐浴漱口。 直到身上的酒味清洗干净,他才回房粘到姜瑜身边,见她又在抄写佛经,想到何久仁妻子就是死在寺庙里,心里莫名慌了一下,顿觉晦气,忙一把抱起她去睡觉,还一脸严肃的让她日后不要再碰这些东西。 姜瑜不欲与他多生争执,只在心里暗骂他莫名其妙,不讲道理,转而问他什么时候让自己走。 裴钧煜想到自己明日开始会更忙,便答应让她明日下午回胡春巷子。 第144章 逃出 姜瑜安然入睡,裴钧煜却憋了一股暗火,有这几天被姜瑜的孕吐折腾不得不忍着的,也有今晚被一杯又一杯酒点着的。 若是从前倒也没什么,可他的胃口早被姜瑜养大了,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突然要开始吃素,这谁受得了? 偏偏现在温香软玉在旁,接下来恐怕又得有一阵儿见不着面。 他在黑夜中翻了个身,如饿狼谋食一般侧躺着看向睡颜恬静的姜瑜,眼泛精光。 看来姜瑜去胡春巷子那儿养胎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至少后面那些日子看不见摸不着,不用像现在这样忍得那么辛苦。 可现在两人还同床共枕,看她今日气色还不错,分开前总要再亲热亲热? 姜瑜虽没有多说什么,但她心思重,说不准在心里偷偷生闷气吃醋,他总要表示一下,安抚安抚。 男人在心里自以为是地自作多情一番,然后成功说服了自己,靠近那温软开始动手动脚。 姜瑜料定他不敢来真的,仍假装沉沉睡着,一声不吭,任他作弄,连呼吸都不曾乱上半分。 裴钧煜在她唇上流连片刻后,开始亲她脖颈,一路解开衣裳,吞吃舔吮她胸乳。 直到他终于在她耳边轻喘出声,那脐下三寸的物事发硬变烫,隔着两人轻薄丝滑的衣裤都难以忽视。 她才半睁着眼哼哼出声,推搡轻攘,扭着身子要躲开。 男人自然不肯,摁着她不让动,一如往常温声细语地哄劝要她受着。 姜瑜闻言顺从地贴近他因为情动而滚烫的胸膛,小手也主动抱上他精瘦有力的腰。 裴钧煜这下受到鼓励,愈发激动,寻摸着要吻她的唇。 姜瑜趁机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指甲掐进他腰间肌肉,偏过头发泄般在他耳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男人被她的哭声吓得一激灵,忙从她身上下来,忍着那急迫,关切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我弄疼你了?” “我…我好饿,想吃酸汤面和红烧肘子……”姜瑜挤出两滴眼泪,委屈道。 裴钧煜松了口气,顿觉无奈,没有生出一丝怀疑,扬声吩咐门外守夜的丫鬟赶紧去厨房做好端来。 她这些天想法和情绪变得太快,他习惯了。 只那抓心挠肝的火却不上不下,反而弄得他更难受了。 可也没办法,孕妇饿不得,她这些天吃得少,吐得多,再怎么无理取闹都好,只要她想吃东西,怎么着他也得忍着。 谁叫她肚子里怀了他的种呢。 这种还是他巴巴盼来的。 这回姜瑜吃宵夜,他没有在旁边陪着,转身去了净房洗冷水澡。 裴钧煜这下才彻底歇了心思。 姜瑜见他那欲求不满的憋闷样儿,在心里冷哼一声,无视身后幽怨不满的眼神,理都没理他,心满意足地再次入睡。 第二日清晨,一切看起来与平日一样,清静安宁。 裴钧煜给姜瑜掖好被子,同往常一般出门上朝。 等他走后,姜瑜懒懒起身,不让丫鬟们插手,自己收拾东西。 收拾完后,便抱起蹲在门口眼巴巴看着她的云奴。 新月试图阻止,被她冷脸骂了出去。 姜瑜把云奴放在膝盖上,一边给它梳毛,一边念起以前在村里常听的童谣,“狗儿要听狗儿歌,狗儿下雨要回家,小狗小狗画梅花,直走就是我们家。狗儿乖,狗儿乖,指尖所指便是家……” 她自身难保,何况带走云奴,与其让它跟着她犯险,不如让它留在这儿,起码还有条活路。 云奴只知多日不曾亲近它的主人又来陪它玩了,翻身敞开肚皮,粉嫩的爪子高兴得张开。 午后,姜瑜坐马车从东角门离开。 经过那街道时,上回卖芝麻饼的男孩儿靠近叫卖。 姜瑜叫停马车,招手喊他近前,买下了几个芝麻饼。 新月新竹知她胃口变了,想吃什么都不奇怪,反正不是大夫交代过不能吃的,便没有多说什么。 姜瑜掰开芝麻饼,果然见里面藏了几个纸条,甚至还有两小包迷药。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她照旧混着芝麻饼把纸条吃了下去,然后把两包迷药贴身藏着。 一时心跳快得像打鼓,紧张不已。 刚一回胡春巷子的宅子,林管家就捧着账本要跟姜瑜汇报这些日子以来府里的所有事项。 姜瑜没听,只吩咐让林管家陪着新月,替她仔仔细细地把这府里上上下下好好儿检查一遍。 每一处角落,每一个人都不许放过。 她则径直回房休息。 得养好精神,才有力气逃跑。 新月新竹看得紧,虽是伺候她,实际还不是事事以裴钧煜的意见为先,有她们在,她难以脱身。 她们两个中,新竹多听新月的。 把新月支开,新竹和其她丫鬟应该不是很难应付。 夜幕降临,姜瑜堪堪睡醒,新月还没回来,新竹和落梅把饭菜端了上来。 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就说吃不下,嫌这鱼肉味道淡了,不够咸,让落梅把鱼拿去厨房重做。 落梅刚走,她夹起一块酸汤鱼片,嫌这酸汤凉了,让新竹拿去再热一热。 等两人都走了,姜瑜把两包迷药全部洒进什锦豆腐汤里,搅和均匀。 等她们回来后,姜瑜说自己一个人吃饭太无趣,便让她们坐下来陪她一起吃。 眼看着落梅和新竹两人都喝下一碗汤,没过多久,落梅率先倒下趴在桌上。 新竹也扶着头说很晕,可看姜瑜怪异神色,霎时间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对劲,摇摇晃晃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姜瑜没想到她还有力气,忙捂住她的嘴,一把拽她回来按住,然后反手拿起银勺的柄,生疏却准确地在她颈后一个穴位用力戳了下去。 新竹彻底昏迷倒下。 自那晚慕容风教过她后,她就记住了这个穴位,这回不管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总算有点用处。 落梅和她身形差不多。 姜瑜把落梅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脱下来穿上,完全打扮成她的模样,低头走了出去。 沿路黑灯瞎火的,碰上提灯行走的丫鬟跟她打招呼,她点头敷衍,学着落梅的声音腔调随意应答两句,就赶紧快步走开。 一路心惊胆跳来到厨房平时送菜的角门,发现门口竟无人看守。 这些时日,府里没有主子管事,林管事性格温吞好说话,对下威严不足,规矩松散了很多,守门的婆子常自顾自去耍乐。 姜瑜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出门离开。 一出门便直奔纸条上说的地方去。 而这会儿,门外却有一行人说是奉国公爷的命给姜瑜送些吃食和解闷的小玩意儿过来。 新月和林管家半信半疑过来,见为首那个丫鬟虽然眼生,举止说话却是妥帖大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丫头也是有规有矩,心里已然信了三分。 那丫鬟还道,“姐姐若不信,我这儿还有一块主子的玉佩,你一看便知。” 新月接过玉佩,仔细看过纹路,确认这是主子的东西,笑吟吟对她们道,“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夫人。” 第145章 断崖生死 姜瑜在夜色中快步穿行,心跳和呼吸都急促得厉害。 刚走过一个小巷转角,她肩膀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她霎时吓得呼吸一窒,脸色突变,袖口银簪滑落至手心抵着,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动手。 身后那男人忙小声道,“姜姑娘莫怕,是谢大夫让我来带姑娘走的。” 姜瑜吞了吞口水,大松一口气,转身疑问道,“谢大夫?你说的可是谢宴?你又是谁?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答应他帮我?” 黑夜中看不清那男人具体模样,只约莫看得出他一身粗布短打,身形高大,声音粗犷。 姜瑜猜他应是个庄稼汉子。 那男人被问得有些紧张,声音更加小心翼翼,“正是谢宴谢大夫,不过现在要叫他谢大人了,我叫曹大,就住在这附近,谢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那卖芝麻饼的小孩儿叫狗娃,也曾受过他的恩,我们都是听他的吩咐来帮姑娘的。纸条上写的那个去处也是我支的茶摊,只要到我那儿,接下来的事谢大人都安排好了,姑娘快跟我走。” 姜瑜这才完全相信他,咬唇忍泪点点头,应道,“诶,多谢曹大哥。” 随即便跟着曹大离开。 新月带着人一路走到屋门口,里头烛火亮堂,却不见新竹或落梅其中一人在门外守着。 走上台阶轻敲门两下后,她先是隔着门对里头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等了几息,没听见一点儿声音。 多年暗卫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儿! 新月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只见新竹不省人事地趴伏在饭桌上。 往内室里去,见落梅也已昏迷不醒,不仅发丝凌乱地披散着,还衣衫不整地躺在软榻上,身上草草盖着一件藕粉色海棠花纹对襟外衣。 那是姜瑜今日穿的衣服。 小几上还放着几样钗环银簪。 都是姜瑜今日戴的首饰。 只唯独不见了姜瑜! 新月心里猜到一种可能,顿时浑身冷汗直冒。 然后快速翻看查找房间里的所有情况。 从外间到里间,没有一丝打斗挣扎的痕迹,连有武功在身的新竹都没有任何反抗就倒在桌上。 种种迹象都表明一个事实—— 姜瑜自己偷偷跑了! 外面那领头的丫鬟珠儿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默不作声跟着进了房间,认真看过昏迷的新竹和落梅模样后,得出了跟新月一样的结论。 她们要除掉的人不在这儿! 新月当机立断,让林管家和珠儿带来的一行人分作两队去附近找人。 姜瑜独自一人必定跑不远。 她则马上回国公府通知主子。 林管家听到消息后直接呆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后,才着急忙慌召集府中所有下人去寻人。 就这会儿功夫,珠儿已经动作利落地把带来的人分为三拨,安排她们有序地往周围三条路去各自寻人。 若是新月多留一会儿,看到珠儿这熟练的安排和行事,定能看出她们不是普通的内宅下人。 而是同她一样,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可那块儿代表主子身份的玉佩彻底打消了她的怀疑。 她走得太快太急。 京郊偏僻,这儿的宅子田庄多为勋贵所有,附近零零散散围着几个村落。 能走通的路不过就那么几条。 即便是熟路的曹大,带着姜瑜从小路七拐八弯地绕出来后,也少不得要走一段那必经之路。 绕过这些弯路,虽能防人跟踪追上,可也耽误不少时间。 能躲过某一路自后头寻来的人,却避不开另一路直奔大路而去的。 曹大和姜瑜刚走上一段平路。 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有几个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的身影。 两人忙后退几步,躲在粗壮的树干后,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曹大知道躲在这儿不动迟早会被找到,看了一眼漆黑的树林深处,心里有了主意。 他扯了扯姜瑜衣袖,示意姜瑜跟他走进去。 可两人再怎么小心,在漆黑的树林中情况难辨,稍微动作,还是惊动到了黑夜中看不见的各类动物飞禽。 静谧幽深的树林发出突兀的、不同寻常的响动。 反而引起了搜寻之人的注意。 她们对视一眼,快速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逼近,模糊见到两个人影后,急忙追赶。 姜瑜惊惧恐慌到极点,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紧捂着小腹,一边流泪,一边在密林中大步逃跑。 林中长草锋利,横枝带刺。 她没时间小心躲避,脸上身上被划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顾跟着曹大往前拼了命地跑。 她只知绝不能被她们抓回去,绝不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她宁愿死在外头,也绝不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曹大带着她在林中穿行,根本来不及分辨方向,为了甩开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人,专挑那陡峭狭窄的路走。 可身后几人若是普通下人也就罢了,偏是有武功在身的暗卫,此番正是为拿姜瑜性命而来,一路脚步未停半刻,穷追不舍。 曹大和姜瑜穿过密林继续往前跑。 没跑多远,看见前方景象,两人都陷入了绝望。 前面是一处断崖,已经无路可走。 曹大满头大汗,喃喃带着恐惧的哭腔道,“魂…魂断崖,我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此处断崖不仅险峻高陡,崖底更有一条水势大、流速快的宽河,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必死无疑,尸骨无存。 所以才被人称为魂断崖。 姜瑜回头看那火光越来越近,含泪道,“曹大哥,你快走,别管我了,她们要抓的人是我,我会拖住她们,你赶紧走,这回多谢你帮我这么多。” 曹大低下头犹豫,高大的身体害怕得抖个不停。 他已经尽力了,再怎么帮忙,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上。 姜瑜不想连累他,推着他走,催促道,“曹大哥,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曹大被她推得踉跄一步,深深看她一眼,咬咬牙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往东边跑去,重新钻进了密林。 那一男两女三个暗卫见姜瑜在原地没跑没动,就没有去追曹大,反正曹大也不是他们的目标。 第146章 不过是一副皮囊和身子 此时的姜瑜看起来狼狈至极。 浅黄色的裙衫被林中的乱枝倒刺勾划得破破烂烂,莹白如玉的面容上多了一道狭长淌血的伤痕,从耳侧延伸到下巴,如白壁生隙,格外显眼。 断崖上方空悬的一轮明月似乎格外皎洁,倾泻而下的清晖月色映照出崖边那片单薄的身躯,满头乌黑的青丝凌乱毛躁地披散在她身上,看起来柔弱至极,却愈发衬得那一双通红含泪的杏眼倔强又坚决。 她偏头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断崖,然后回身直视着他们,眼底无一丝惧意。 仿佛随时会不顾一切,纵身一跃而下。 从密林中现身的三人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近,身上有着不同于寻常丫鬟小厮的肃杀冰冷气息。 姜瑜毕竟接触过裴钧煜身边如卓星新月等暗卫,一眼就看出他们绝不是普通的丫鬟小厮。 她甚至觉得他们对她起了杀意。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杀气。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姜瑜尝试厉声喝住他们。 “跳下去更好,还省得我们动手。”其中一女卫冷冷道。 另一女卫接着语气热络地恐吓,“跳下去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到时你可就要做孤魂野鬼了,喂,永世投不了胎的,多可怕啊。” 然后她幽怨地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子,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抱怨,“你要图省事也不看看时候,小姐说了要把她的尸骨带回去喂狗的,要是我们两手空空回去,不说有没有赏,只怕少不得一顿好骂,你想挨罚别连累我啊。” 姜瑜更觉他们奇怪,至少连卓星都没有用这么轻慢的态度对待过她。 她马上试探问道,“你们——不是裴钧煜身边的人?” 一直没说话的男卫从旁边的女卫珠儿身上抽出那块玉佩,坠在手上走近几步展示给她看,一双贼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嘴边挂着残酷的笑,“认得这块玉佩,我们今晚本就是奉主子之命来取你性命的,没想到你这么能跑,真是费劲。” 纹路细腻的玉佩在明亮的月色下显得更加温润通透。 姜瑜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玉佩上。 她认得,这玉佩是裴钧煜许诺会纳她为妾时给她的信物。 后来她逃跑激怒了他,被他收回去了。 她就再没见过。 他也再没给过。 那男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面上神情从震惊一点点变得绝望伤心,兴奋的目光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勾起的笑容变得越发愉悦,“啧啧啧,多可怜啊,还怀着身孕呢,就被男人抛弃,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 姜瑜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刷白,颤抖着嘴唇道,“他要杀我很容易,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主子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他和王家小姐可是圣上亲旨赐婚,他身边明里暗里有多少朝中的政敌盯着他,怎么会留下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两个活生生的把柄,权衡之下当然还是觉得杀了你比较省事,男人嘛,都这样,床上床下两副模样。”那男卫眼神怜悯虚伪的看着姜瑜,解释得有模有样。 两个女卫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那喜欢凌虐女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尤其是临死前的女人,越惨越好。 他酷爱让那些可怜又绝望的漂亮女人,在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忍受他做那事时异常骇人的手段。 好让他能放肆享受濒死之人全身心付出一切给他带来的极致快感。 而这些女人无一例外都会死在他身下。 死状无一不是惨不忍睹。 姜瑜像是完全相信了这话,瞬间泪盈于睫,难过地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眼前这个女人本就柔弱,听了他胡诹的锥心之语,现在更加脆弱。 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完全符合他的喜好。 不远处的两个女卫这会儿倒确实有点儿同情她了,落到这种男人手里,还不如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呢。 她娇柔的身子甚至无力地晃了晃,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不小心踢动崖边一块碎石滚落而下,凭空消失一般听不见触底的丁点响动。 那男人一脸紧张地跟着靠近两步。 姜瑜指着他崩溃大喊,“你站住,别过来!再过来我真的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过去,不过去,你听我说,我可以放了你,真的!”那男人停住脚步安抚。 姜瑜半晌没有回应。 她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往下看去,只看到连明亮高洁的月光也照不到底的一片浓重的漆黑。 空空幽幽,仿佛一旦掉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所谓无知者才无畏。 这悬崖多可怕,跳下去就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像那块儿石头一样,无声无息就没了。 她害怕。 她不想死。 她知道那个恶心的男人说的话是假的。 他在骗她。 她很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是为了她这副皮囊。 不过是要她的身子罢了。 反正退一步必死无疑。 姜瑜眼底闪过一丝颓然又决绝的狠意。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然后旋身对那男人露出一个极苦涩柔弱的笑,扯动到脸上那道红痕微微扩大,又渗出丝丝鲜血。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裙摆和青丝在风中轻轻飘动,清冷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似云纱披身。 透出清纯又妖冶的妩媚风情。 似传说中专吸男子精血的艳妖。 那男卫瞬间就看直了眼,被这一幕迷得三魂不见七魄。 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合他心意的女子。 姜瑜楚楚可怜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不会杀我?” 那男卫痴痴地盯着姜瑜,连声保证,“不会不会,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心肝儿,快过来,那儿太危险了!” 姜瑜露出一个满意信任的笑,朝他走近。 走向那渺茫的生机。 两个女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嗤笑出声。 笑姜瑜天真好骗。 笑她如此轻易就又上男人的当。 那男卫迫不及待迎上前把人扛到肩上,跑向密林。 姜瑜麻木地听着那两个女卫扬声幸灾乐祸,“给你半个时辰,你快点儿啊。” 然后她被粗鲁地放在一处空地上,粗粝的地面硌得她背部生疼。 那男卫脸色潮红的站在她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重重抵在姜瑜脸上,恶声命令她,“把衣服脱了,快点儿!” 姜瑜双手撑着地坐起身,拂开自己脸颊两侧的碎发,开始解系带。 刚脱掉破烂的外衫,“啪——”的一声响起。 一鞭落在她肩上。 她疼得伸手去碰了一下,不敢停下,闭眼脱下一件。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 亦或是两者都有。 那男卫看得更加兴奋,高高扬手刚要落第二鞭时,另一手突然捂着下体,“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身体剧烈抖动,仰头大喘不止。 姜瑜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发生了什么事。 她抽出袖口锋利的银簪握在手心,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蜷缩的身体探摸。 那男卫兀自爽利,没有把姜瑜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囊中之物当回事。 姜瑜很快摸到他颈间跳动突起的脉搏,目光陡然锐利。 手掌往上移放在他嘴边,然后高高举起手中银簪,“噗呲——”一声轻响。 银簪已经没入他颈内。 虽知这样的死法,他多半是叫不出声的,但在刺下去的那一刻,姜瑜还是紧紧捂住了他的嘴,以防万一。 第147章 带我走 温热黏腻的血汩汩流出,弄得满手都是。 姜瑜大喘一口气,冷静地用他身上的衣服大力揩去这肮脏的血,然后拔出银簪继续蹭干净上面的血,重新收起来。 现在是个好时机,她本想偷偷逃走。 可转念一想,等那两个女卫发现异常追上来,她独自一人,行动缓慢,还不熟悉地形,难免再次陷入必死的、毫无转圜的境地。 就算她能侥幸逃脱,可若她们主子知道自己没死,定会追杀到底。 到时候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与其图一时的生机,以后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倒不如以命相搏,搏个再无后顾之忧。 姜瑜拿走那男卫手里紧紧抓着的软鞭,捧起旁边的枯枝落叶盖在他身上,然后一路小跑穿梭到林子的另一边去。 两个女卫听到林间窸窸窣窣的动静,面上轻松的笑意瞬间收起。 对视一眼后,两人这才意识到男卫那儿竟突然没有任何声音了,跟他平日兴起时喜欢大喊大叫的行事习惯大为不同。 两人顿觉不妙,迅速分头行动,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追去查看情况。 姜瑜根本没跑多远,远远看到有个人影追上来就停下了脚步,偷偷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全神戒备。 珠儿追到姜瑜附近后,根据沿路的痕迹寻人,很快就来到她躲藏的那棵树周围。 她屏住呼吸,慢慢放出缠在手上的软鞭,另一手心抵着银簪,随时准备出手。 “咯吱——” 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犹在耳边,无比清晰。 是那女卫在逐渐靠近。 眼看即将暴露,姜瑜余光瞥到那人不足五步远的朦胧身影,转身用尽全力往她的方向挥鞭而去。 那女卫躲避不及,灵活的软鞭成功松松缠绕在她身上,锁住了她的双臂。 要挣脱其实也很容易。 但本就离她不远的姜瑜动作更快,一边使劲儿勒紧软鞭,一边借力持簪贴近,然后狠狠戳进她心口处。 珠儿双眼一下瞪得极大,使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手上的短刃要刺向姜瑜。 姜瑜反手夺过,调转刀尖再次刺进她血淋淋的心口。 “去死——”她忍不住低声快意道。 还差一个,最后一个。 姜瑜瘫坐在珠儿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擦拭银簪和短刃上的血迹,心里并无惧意,更多的是麻木。 她要活着,好好儿活着。 可不知怎的,许是那股血腥味儿实在令人作呕,她眼中还是落下泪来,模糊了视线。 而另一头那个女卫,发现同伴尸体后也急忙往这边追赶。 姜瑜听到动静,赶紧擦干眼泪躲起来。 那女卫唤了两声“珠儿”,没听见应答,便知她多半已遭遇不测,再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寻人。 而这时,静谧的林中突然多了些响动。 有明亮的火把和说话的人声靠近。 那女卫以为是同伴寻来,心里一喜,忙用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个响哨。 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姜瑜心里却是一凉,心灰意冷之下,差点儿握不住手中短刃。 举着火把的三人循声靠近。 火光照亮两方模样,双方都是一愣。 原来是逃跑的曹大半道儿遇上找来的谢宴,带着人去而复返。 曹大指着那女卫惊呼,“谢大人,她就是追杀姜姑娘的人!” 是敌是友已分明。 下一瞬,谢宴身后的男人和那女卫同时出手打了起来。 姜瑜从草丛中走出来,扶着一旁的树干走近,“谢宴,曹大哥,我在这儿!” 谢宴把火把交给曹大,快步过去稳稳扶住她,关切道,“姜姑娘,你怎么样?没事儿?” 姜瑜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臂膀,抬起一张血迹斑斑、似哭似笑的脸,看起来无助可怜极了。 谢宴心疼不已,顾不得男女大防,忙把人搂到怀里,愧疚又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姜瑜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只摇了摇头,心力交瘁,疲惫得说不出话。 那女卫不敌,很快被那男人用刀抵着脖子钳制在身前。 他询问谢宴,“大人,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谢宴看向怀里的姜瑜。 姜瑜心神稍定,恢复了些力气,狠意毕露道,“杀了她!” 谢宴被她乍泄的狠意惊得心神微颤,随之对那男人道,“木川,动手。” 冷刀抹过那女卫脖子,当场毙命。 不过这还不够。 姜瑜让他们帮忙多做了点事儿。 两具女卫的尸体被扔下悬崖,那男卫的尸体则被扒开衣服拖到悬崖边上仰面躺着。 姜瑜脱下外衫,徒手撕成几块。 然后把其中一块碎布塞到他手里,在悬崖边峭壁挂上一块,把银簪重新插入他颈上的伤口,又摘下一只耳环扔在他周围。 最后摘下手腕的红玉镯狠狠砸到地上。 碎裂的瞬间,姜瑜嘴角缓缓绽出一个痛苦释然的笑,眼角泛起晶莹的泪光,眼睁睁看着其中几块碎玉从地上弹起,最后掉落悬崖。 从始至终,谢宴都没有多问她一句原由,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只默默和曹大、木川一同根据她的安排做事,伪造各种痕迹。 所有事情做完以后,姜瑜紧绷的心弦一松,刚走没几步,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只觉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压根儿站不住。 谢宴及时揽住她的身子,姜瑜强忍疼痛,只抓着他手臂,声气微弱,“我…我没事,带我走,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 说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宅子里的所有下人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姜瑜的踪迹。 往另外两条路去寻人的暗卫也是一样,一无所获后往回折返汇合,不见珠儿三人,知晓应是她们那边有情况,便又根据她们沿路留下的印记赶过去。 新月驾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到府里,望月轩的下人却说国公爷今日没有回府。 然后又问了几个暗卫,才知主子今夜被皇上留在宫里议政,新月忙发出密信,联系宫里的眼线递消息。 第148章 关于孩子,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裴钧煜与几位官员从御书房出来,由几位内侍领着去往今夜休息的琼月馆。 琼月馆也是他从前在宫里做伴读时住的地方。 他住过的那处小院子还一直为他留着,每每在宫中留宿,他都还是住在那儿。 向来随身跟着他的卓星卓寒被派去执行其他任务,没跟他一同入宫。 底下其他人不知姜瑜的消息对他的重要性,再加上新月联系宫里的眼线颇是费了一番功夫,密信一层层以最快的速度传进来时,裴钧煜正在沐浴。 琼丹阁的眼线不敢贸然打扰主子,愣是等到他主动问起,才把密信交到他手里。 密信上短短几行字,字迹潦草,看得出来写得很匆忙。 裴钧煜眼眸沉沉地来回扫视几遍信上的内容,凛冽讥诮的目光落在薄薄的信件上,紧接着一寸寸移到“逃跑离府,下落不明”几个字看了会儿。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审视,强压着怒火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眼底最后一丝不愿相信的惊疑顷刻间消失殆尽。 好看的眉眼低低垂压,冷峻如玉的面庞黑沉如水,周身散发着风雨欲来的冰冷骇人气势。 逃? 他锦衣玉食、百依百顺地养着她,她到底为何还要逃? 甚至不惜在自己身子不便、怀胎不稳的情况下也要逃。 一个身怀有孕,且没有任何身份凭证,又容貌不俗的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 谁给她的胆子逃? 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原以为这桀骜不驯的鸟儿如今已经变得乖顺安分,却不想一朝开开小门让她透透气,她就敢趁机逃了出去。 好! 好得很啊! 一瞬间,裴钧煜脑海里闪过千万种想法,修长的指尖拈动,平整的信件被缓缓收拢于掌心揉皱,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后紧攥成拳。 他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只有额角隐隐凸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此刻不得不压抑着的,难以宣泄的怒意。 这恼怒不仅是对姜瑜的,还有对自己的。 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直到此刻,他心底仍残存一丝对她的担心,仍希冀能把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等把人抓回来,他定不会再对她心软! 从头到尾,裴钧煜都没想过姜瑜逃跑的其他结果。 他无比确信姜瑜这只鸟儿,一定会再度落入他精心为她打造的金笼,到时他会多上几把锁,不会再给她留下一丁点儿喘息的空间。 而此时,新月带着十几名暗卫回到胡春巷子附近继续寻人。 听完林管事说完安排和寻找的情况,又不见那一行人,她终于察觉到她们的反常之处,大感不妙。 经过一番排查,新月也把搜寻的重点放在那片密林上。 毕竟这方圆几里都找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而能藏人又容易掩盖痕迹的地方只能是那片密林。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密林里明显有人奔逃走过的痕迹。 可沿路偶尔发现的陌生印记,虽让她更加确认那一行人有问题,但也加重了她心底的担忧。 裴钧煜坐在案桌后一夜未睡,等到寅时宫门打开,派人送了告病假的折子,又给东宫送去一封密信,稍作伪装后便带人快马赶往京郊。 新月等人根据林间痕迹寻到断崖,恰与那正在查看现场情况的一行人正面相逢。 面对新月的几声质问,眼看再伪装不下去了,双方都亮出刀锋开打。 又是一次恶战。 姜瑜悠悠醒转时,眼睛被明光照得睁不开眼,忍不住抬手遮挡。 但她能感受到外头灿烂的日光穿过床帐落在自己身上,温暖和煦。 喉咙因着缺水,她感到一阵痒意,忍不住轻咳几声后,僵硬的身子开始渐渐恢复知觉,全身各处的酸痛和脸上伤口撕扯的疼痛让她不禁呻吟出声。 有人闻声挂起床帐,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喜道,“姜姐姐,你醒啦!” 姜瑜转头看去,一张笑容天真娇憨的圆脸映入眼帘,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这是在哪儿?你又是谁?”姜瑜被她的笑容感染,扯着干燥的嘴唇淡淡笑问道。 “我叫谢明芳,大家都叫我小枣儿,姜姐姐别怕,这儿是我家,是我哥哥救了你,你现在很安全的。”那小姑娘有条有理地回道。 姜瑜想起是曾听谢宴提起过有个妹妹,又问她,“那你哥哥呢?” “哥哥点卯去了,不过你放心,他交代过我要怎么照顾你,我现在去给你把药端来,刚熬好的,喝完药你就不疼了。”说完便扶着姜瑜坐起身来,然后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姜瑜接过药碗,稍稍吹凉后,不嫌苦似的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喝得一滴不剩。 她怕苦,更怕死,她要尽快养好身子,恢复力气。 看得明芳一脸佩服。 但明芳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有很多事都不方便直接问她。 姜瑜咽下心中最想问的那件事,指尖无措地蜷缩着,终是忍下了抚上小腹的动作。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怕那孩子还坚强地留在腹中,还是怕…… 姜瑜到这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她也好像并不是那么厌恶这个孩子,这孩子也是她的骨血啊。 可越是这种矛盾的时候,她越难以自己做决定,于是便带着听天由命的想法,固执地想让别人来告诉她答案。 明芳性子活泼,不知是因为喜欢她,还是被兄长特地交代过,对她很是亲近,一直陪在她身边聊天说话,还拿出自己喜欢的各种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儿。 自从小玉没了,姜瑜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样娇俏鲜活的声音了。 她好想,好想小玉啊。 一时间,姜瑜看向明芳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怀念和温柔,盈盈双瞳柔情似水,仿佛透过她那张圆圆的小脸儿看到另一个人。 魂断崖上一番恶战后,新月等人擒住了对面两个活口,然后使一暗卫回府给主子报信。 新月粗略审问过两人,和其他暗卫探查过现场情况,讨论一番后,心里已然得出了一个结论。 裴钧煜到达时,见到一地尸体,却独独不见姜瑜身影,漆黑的眼眸骤然一缩。 第149章 以后她便再也不是姜瑜了 新月单膝跪地,垂头双手捧上在周边搜查到的东西,语气悲痛,“主子,有人拿着您的玉佩冒充您送东西给夫人,发现夫人不见后,竟一路追杀将她逼至此处,属下等赶到时,已不见夫人身影,根据周边痕迹和那几个贼人的口供判断,夫人多半是…是坠崖了……” 裴钧煜垂目看向新月手里的东西,有他早就不见的贴身玉佩,姜瑜的一只琉璃白玉耳环,两截红玉镯的碎玉,一块儿浅黄色染血的衣料碎块儿和一张残破带着几滴血点的民籍…… 零落残破带着斑斑血迹的种种物件儿看起来是那么熟悉,传递的信息是那么明确。 裴钧煜匆匆瞥一眼便收回了眼神,疾步走到悬崖边上,放眼望去,峭壁险峻,深不见底。 新月转身继续道,“属下等方才审过他们,追杀夫人的那些暗卫招认是王家派来的,他们手里拿着的玉佩是王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亲手交给他们的,带来的吃食全都下了剧毒,一路追杀夫人的三个暗卫有两个不见踪迹,只看到一个男人的尸体……” 裴钧煜看见峭壁边上挂着的碎布,蹲下身子捡起查看,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查看周边痕迹,试图找出一丝与暗卫口中所言不符的地方,试图找出一丝丝姜瑜尚存一线生机的可能。 新月禀报的声音悲痛又冷静,他在暂时无法思考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说到后面变得吞吐的话语,把视线转向一旁衣衫不整、深衣透血的男人尸体。 他下身长裤的某个部位,有几处干燥的灰白色小块儿痕迹,在褐色的衣料上看起来格外显眼。 再看他手里抓着的那块儿浅黄色碎布,很难不让人往某个残忍绝望的方向去想。 裴钧煜像是没有看清楚般歪了歪头,一直冷静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浅淡的裂痕。 他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黝黑的眼眸不见悲意,反多了些不明所以的茫然和抗拒,看起来倒像是有些精神恍惚。 身后有人快步靠近。 他听见暗卫回话,“主子,崖下是一条水流很快的宽河,前几日刚下了几天大雨,水势比平时更大,暂时没有任何发现,其他人已经去下游继续搜寻。” 裴钧煜表情木然的拔出尸体颈上的银簪,眼前瞬间浮现出姜瑜持簪刺向裴钧昊的画面。 一模一样的手法和位置。 会是巧合吗? 可男人手里的碎布让他难以欺骗自己。 那这根银簪,姜瑜又是在什么处境下刺进去的? 她那样孱弱单薄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裴钧煜暗暗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止住某个不停出现在他脑海中可怕至极的场景,用力到额角青筋毕露,头痛欲裂。 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流出滴落在地,无声无息。 “找,继续找,就算把这儿铲平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其他情绪。 “是!”身后暗卫抱拳应是,退身而去。 裴钧煜强撑着无力的双腿站起身,走到新月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所有东西,如行尸走肉一般走远。 新月手中一空,缓缓收回手抽出腰间短匕横在颈上,眼闭刀落,自绝身亡。 这便是她身为暗卫办事不力的下场,从她成为暗卫的那一天起,她的命从来不属于自己。 姜瑜和明芳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直到月上柳梢,才等到谢宴回来。 明芳蹦蹦跳跳跑到屋外,痴缠着木川教她耍功夫。 屋内一时只留下他们两人。 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小枣儿今日可有调皮烦扰到你?”谢宴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尴尬的气氛。 姜瑜摇头,忙回道,“怎么会,小枣儿很可爱,很懂事,今日多亏她照顾我。还有,多谢你帮我这么多,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谢宴微微偏着身子,略略垂眸,不敢直视她的眼神,语速极快道,“姜姑娘不必客气,一切皆是谢某为报当日姑娘出手相助的恩情心甘情愿做的”,随即又温声关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话落,他提着药箱坐在床边木凳上,拿出一条帕子覆在姜瑜手腕上开始诊脉。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早已分不清到底谁对谁的恩多一些。 那层捅破的窗户纸现在谁都当看不见,隔着一层朦胧美好的薄纱,端看以后如何。 姜瑜静默了会儿,想到一事,声音平静地问道,“谢大哥,我…我腹中的孩儿……怎么样了?” 两行清泪在苍白的脸上缓缓滑落,暴露出她并不那么平静的内心。 谢宴见她哭了,一时更是无措着急到脸红,小心翼翼道,“孩子……还在,除了胎气有些不稳,倒没什么其他严重的问题。” “若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可还能像上次一样打掉?”姜瑜咬咬牙,还是狠下心问道。 谢宴脸色蓦地沉重,眼神怜惜,“女子落胎是极伤身的事,你的身子现在很虚弱,怀胎对你的身子来说虽是负担,恐怕却打不得。落胎药的药性太烈,上回没有出事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倒不如把身子养好生下来,对你更有益处。” 这是他从一个大夫的角度出于她的身体状况给出的意见。 谢宴的话如一记重锤,替姜瑜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裴钧煜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没人比她更切身体会,不过一块儿她许久没在他身上看到过的玉佩,她并不相信那些人真的是他派来的。 他若真要杀她,必不屑于用这般遮掩下作的手段。 但左不过是他身边信任或亲近的人罢了。 只是不能亲眼看见他伤心的样子,姜瑜想想倒也觉得有些可惜。 既然这个孩子此后与他再无半点儿关系,打掉又伤身,那生下来又何妨。 她到底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不过这回,孩子的亲爹绝对永远再也不会知道了。 反正她已歇了嫁人的心思,日后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承欢膝下,余生总不会太孤独。 姜瑜抚着小腹,仿佛能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缓缓点头,松了口气。 谢宴诊完脉后,从袖口抽出一张薄纸递给姜瑜,“这是我为你置办的新身份,以后你便是‘程素云’,后日我们就离开这儿。” 姜瑜接过打开,激动又忐忑地一行行读上面的字,读完后抬头问道,“去哪儿?” 谢宴随着她笑道,“朝廷给我的调任下来了,我们去北边的青石镇。对不起,以后你便不再是‘姜瑜’了。” 第150章 兄妹 “程素云,程素云……”姜瑜反复呢喃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听了谢宴为她所做的种种安排,心里久久不能平复,却是久违的安心。 晚间三菜一汤的饭食也是谢宴做的,四人围坐方桌,正好每人一边。 姜瑜对这个新身份适应得很快,起身端起手边的茶杯先敬木川,“程大哥,昨晚多谢你跟谢大哥来救我,素云暂时无以为报,先敬你一杯!” 一饮而尽后,姜瑜又恳切道,“谢大哥给我办的民籍是借着你妹妹的身份,如果程大哥不介意,素云日后愿视你为亲生大哥,以兄妹相称,咱们兄妹两人从此相依为命。” 程木川也是个苦命人,自有记忆起便是到处流浪的孤儿,八岁时被镖局收养帮忙做事,除了做苦活儿累活儿,还要日日苦练功夫,等长大到如今高大的身量,能走镖了,又突然染上风寒。 镖局当家的随便请了个江湖郎中给他看病,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竟诊出个肺痨来。 镖局里的人避之不及,寒冬腊月的就把他扔到了小巷子里等死,幸好有那好心人路过发现他,把人送到谢宴那里,才捡回一条命。 可他的身份却是个大问题,天子脚下,衙役对户口的排查本就严格,这莫名其妙多出个十八岁的男人,怎么说都难以让人相信。 为此,程木川在谢家足不出户、不见天光地躲了一段时日。 直到谢宴中榜后以雇程木川和程素云兄妹为私人参军和丫鬟为由,在户政司顺利置办出两份儿民籍。 其中一份是为程木川,程素云那一份则是他为助姜瑜逃离而早早做的准备。 当初裴钧煜放过谢宴后,他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家,堪堪卧床休养几日,等到能起身时,便闭门不再看病,更加刻苦地读书,还拿出多年积蓄使人疏通关系去拜访名师。 得到点拨后大有进益。 机缘巧合之下,高洁刻苦的品行教他得了左光禄大夫年大人的赏识。 加上他本身才学出众,在春闱中表现甚佳,那同样平民出身的年大人特寻好友关照于他,才教那些暗中伸手干预的势力没有影响到他,最后顺利中榜。 上榜后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和考察,到了分配官职的时候,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留京的好去处自然轮不到他一个没背景没势力没有好出身的人。 就算去各地州县任职,留给他的也是被挑剩下的偏远苦寒之地。 可这一切对谢宴来说足矣,也算不负亡父亡母的期待,况有官在身,他能帮得上姜瑜的力量就大一分。 如今即将北上赴任,他便能顺势带姜瑜离开京城这个危险之处。 经年以后,天高海阔,任她想如何过日子,都能自己做主。 这是谢宴说与姜瑜的话。 至于其中有没有他自己的私心,有多少,却是不便于外人道也了。 程木川看着姜瑜真诚的模样,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赶忙起身回敬道,“不介意不介意,我…我有妹子了,还是这么漂亮的妹子,嘿嘿,我也有亲人了,素云,这名字真好听,素云,你放心,以后有哥哥护着你……”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不过最高兴的莫过于明芳,不仅多了个哥哥,现在还多了个温柔可亲的姐姐,以后再也不会无聊了。 谢家有三个房间,姜瑜和明芳睡一间房。 明芳抱着姜瑜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 小姑娘机灵聪明,改口改得很快,一口一个好姐姐,说得最多的是谢宴这个兄长照顾她时的各种糗事,一点儿也不给自家哥哥留面子,听得姜瑜哭笑不得。 明芳知道她肚子里有小娃娃,抬手翻身都轻手轻脚的,生怕伤害到他。 姜瑜不时轻轻拍拍她的背,明芳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说着说着困意袭来,声音渐渐小了,便安心地睡着了。 白日毕竟在床上躺了一天,现在这儿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姜瑜仰面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思考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又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谢宴,心绪一时又变得有些杂乱。 谢宴这般全然为她考虑地做了这么多事,虽说他口口声声是为了报恩,但又哪里只是因为报恩呢。 他为她做的事早就够报八百回恩了。 姜瑜越想越纠结,两根手指互相勾着转圈圈,轻轻叹口气,了无困意。 窗外几道白光忽闪忽闪,不太牢靠的窗户被大风吹得发出轻响,姜瑜半坐起身给明芳掖了掖被子,心想又要下大雨了。 夏末的暴雨总是让人格外担心,农田积水、河水大涨,总是不利于靠天吃饭的普通老百姓。 但姜瑜这会儿却又感到一丝庆幸,自私地为她又多一分的生机而庆幸。 暴雨一下,魂断崖上的痕迹更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到时更难发现她们作假的蛛丝马迹。 而在崖下宽河搜寻尸体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死不见尸又如何,轮不到裴钧煜不相信。 连天都在帮她。 魂断崖上。 暗卫牵来的几条狼狗正在大口撕扯啃咬那几具派来追杀姜瑜的暗卫的尸体,另两个被活捉的跪在一旁看着,吓得面无血色。 裴钧煜在不远处的树底下坐了一天一夜,没有动弹,手指紧攥着从新月那儿接过的东西,面无表情,仪容略显颓然地看着那场血腥。 第151章 离开京城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溅起一串串带血的水花,血腥味混着雨水的腥味激得几条撕咬争抢的狼狗愈发狂躁,甩头摆尾地加快了进食速度。 没多会儿,肠子断臂流了一地,周围都是连皮带血的碎肉。 看得那两个本就悬心的暗卫崩溃得更加彻底,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们颤抖的双腿流下,紧接着抑制不住地剧烈狂呕。 此时此刻,他们不禁后悔为何没有在被擒住的时候,动作再快一点咬舌自尽,好过如今活生生受这非人的折磨。 有暗卫在裴钧煜头上撑起一把油纸伞,递给他一件蓑衣,劝他回府。 裴钧煜全身湿透,发冠歪斜松散,看起来更加狼狈,开口时声音沙哑,问他有没有新的发现。 那暗卫严肃应道,“太子殿下收到信后便下了命令,城中如今正在挨家挨户加紧排查,城门渡口看得严,各处眼线暗卫也在留意,暂时还……还没有发现姜姑娘的行踪。大家伙儿还在崖下继续搜寻,暂时也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裴钧煜喉结上下滚落,更加冷静地吩咐。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吩咐这句话,一次比一次冷静。 暗卫见他没有接过伞和蓑衣的意思,把东西放在地上后快步退下。 快过去一天一夜了,裴钧煜仍没有勇气去细看手里的东西。 碎玉的断面凹凸不平,用力握没多久就割破掌心,淌了一手的血。 裴钧煜感觉不到痛似的,又加重了力气,使那碎玉生生嵌进肉里,面上表情却没有一点儿波动。 手上的血本已干了,被雨水一淋,又流了满手。 而他现在的脑子比刚得知姜瑜可能坠崖时清醒得多,跟平时一样,奇异地理智和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或只是一个跟某件重要公务有关的人,牵扯不到他的一丝诸如悲伤难过的情感,清醒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惊讶。 根据暗卫查到的结果来看,姜瑜从逃离、被追杀到最后失踪的几件事在他脑海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 老太太的厌恶和默认,裴嘉妍和王芷嫣的里应外合和互相勾结,加上康氏给出的民籍和威胁推波助澜。 一个个——都看不上她,都在怪她,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害死她。 可她何其无辜? 这根本——就是一场简单粗暴、动作极快,连他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完全针对姜瑜和她腹中孩子的一场屠杀。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代入无助柔弱的姜瑜,试图在她面临的处境中找出一线生机,却悲哀地发现都是死局。 从新月看到那块儿玉佩,相信那些人是他派来的那一刻开始,姜瑜如果没逃出来,更是必死无疑。 而她逃出来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搜寻的暗卫几乎翻遍这座山的每个角落,连附近的村落也翻了个彻底,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现在几乎所有能动用的人力都汇聚到山崖下搜寻,而搜寻的时间越长,结果就越不堪设想。 几条狼狗解决完那几具尸体以后,凶狠垂涎的目光转向那两个虚弱跪地的暗卫。 它们对于哪些是自己的食物有准确的判断。 一声令下后,它们便朝那两人飞扑过去。 雷鸣滚滚,两人痛苦惊恐的喊声穿过雨幕回荡在裴钧煜耳边。 那一瞬间,他只觉耳边轰鸣,眼前一阵晕眩,灵魂似脱离肉身,进入了另一个场景。 他的灵魂回到昨夜,漂浮在半空中,看到姜瑜被人逼退至此,被那有可怕癖好的男人按在身下百般凌辱,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绝望之下拼尽全力跟他们同归于尽…… 然后无力的身子如破布一般跌落悬崖,沉入河底…… 但其实他身临其境看到的画面,一半来自他的发现和推断,而另一半则源于七巧节那晚,姜瑜被劫持反抗后说与他听的种种细节。 他目眦欲裂,癫狂嘶吼着想要靠近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如一把利剑贯穿心脏,痛不欲生。 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各种思绪和回忆重叠交织在一起,近乎自虐的愧疚和懊悔逼得他快要发疯。 又一声响彻夜空的惊雷在头顶炸响,裴钧煜恍然回神惊醒。 喉咙涌上腥甜,他再忍不住,捂着胸口连吐几大口血,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迹霎时蔓延到全身。 平日里气宇轩昂的气度全无,不仅面容憔悴,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他像被那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箍缠在原地,依旧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守在崖边,强撑着不肯离开,任由风吹雨淋,继续等消息,脸颊两边略微凹陷,隐隐透出灰白的死气,整个人凌乱狼狈不堪到让人不忍直视,难以辨认。 王芷嫣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了几日,却迟迟没有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回话,心里更是不安。 有侍女进来隔着帘子轻声回话,“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话要问。” 王芷嫣刚开始还想遮掩,随口扯了个谎想敷衍过去。 可知女莫若父,王秉坤怎会看不出女儿在说谎。 声色俱厉地再三逼问后,王芷嫣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岂有此理!那裴家小儿竟敢如此轻慢我的女儿!轻慢我们王家!”王秉坤听完女儿的哭诉顿时大怒。 但很快理智回笼,自家女儿鲁莽冲动的做法更加不妥,就算本来有理,现在也不占理了。 先不说那女人现在如何,那派出去的八个暗卫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万一再有个别活着落入他手里的,被裴家小儿那闻名朝野的狠辣手段逼问出来,人证物证都在他手里,那可就是活生生的把柄啊! 那小子跟他窝囊好色的爹不同,可不是个好惹的。 现在可倒好,翁婿还未成,疙瘩先结下了。 王秉坤责怪道,“女儿啊女儿,你素来聪慧,这回怎会如此糊涂!若是他有这么个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你可知能为我们文国公府省下多少麻烦?” 王芷嫣心虚地垂下眼帘作愧疚状,沉默不语。 王秉坤虽觉得可惜,却并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安抚女儿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男人嘛,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宠得厉害的女人,到底算不上什么大事。 排查户口的衙役查到谢家时,对谢宴客气之余,查得也很是仔细。 好在程木川和姜瑜行为举止坦荡自然,没露出丝毫破绽。 姜瑜还特意打扮一番掩盖自己原本的模样,那衙役才没有生出疑心。 出城门时,守卫核对过官凭和民籍,确保每人都和民籍上的信息对得上,其中也没有可疑之人,才放他们走。 马车不紧不慢地平稳前行,明芳掀开帘子依依不舍地回望身后越来越远的景致,姜瑜则看向前面碧蓝如洗的天空,眉眼弯弯,笑得轻松起来。 慕容风闻讯赶过去,见到裴钧煜的模样,大为吃惊,险些没有认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第152章 若论起狠心,谁又比得过您呢? 暴雨冲刷后的魂断崖干干净净,再看不见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屠杀血腥。 慕容风一眼就看到那个僵坐在树下的身影,玉冠落地,墨发凌乱。 明明晴天朗朗,他却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无底深渊。 “长白,你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了,再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先回去。”慕容风在他旁边蹲身劝道。 裴钧煜闻声凝滞半晌,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眶泛黑,眼里布满大片猩红,干裂的嘴唇张合几下道,“三天了,都三天了……”声音嘶哑难听。 慕容风同样为姜瑜的不测感到可惜和伤感,但他现在更担心裴钧煜,见他一副要死守到底的失魂样,加重语气道,“你坐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难道你要放过真正害死她的凶手吗?” “阿瑜没死!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她那样坚强,她一定还在等着我去救她……”裴钧煜执拗地反驳他。 不过到底听进去他的话,没有抗拒慕容风扶他起身,还是随他回了胡春巷子的宅子。 经过一番洗漱上药,裴钧煜不顾卓星阻拦,灌下几坛烈酒,喝得酩酊大醉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便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依旧安排人手继续寻找姜瑜,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正常上朝,正常办公。 正常到有些不正常。 给老太太请安时,面对她故作生气的质问和若有若无的打探,裴钧煜更加确信他的好祖母是知道且默许的。 他无悲无怒地回道,“她不小心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老太太听了忙闭眼转动手中佛珠念诵几句佛号,哀伤叹道,“阿弥陀佛,一尸两命,真是可怜……我佛慈悲,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我派人去庙里给她们母子做几场法事,也好让她们尽早转世轮回……” 一双浑浊透着厉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观察孙儿的脸色,不见他面上有其他情绪,这下连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去。 裴钧煜似笑非笑道,“祖母心慈,孙儿也正有此意。这件事不如就让陈嬷嬷去办,她做事老练些。” 老太太想想也是,便爽快应下。 两日后,陈嬷嬷带着人去大佛寺,不料马车上山时突发意外,被一块大石头绊倒,整辆马车侧翻滚落,马车连接处的绳子也突然断开。 驾车的小厮和随行的两个丫鬟摔落在地后晕了过去,马儿受到惊吓,跑了个没影儿。 而陈嬷嬷却被翻滚的马车重重甩出,腾空摔下一处陡坡,头被尖石从中间戳穿,几乎劈成两半,脸部中间自头顶流血糊了满脸,面容难辨,身体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半拖半挂。 等到附近的村民路过发现连滚带爬去报官,衙门再派捕役过来时,烈日当空下,她身上出血量又大,都快晒成人干了,死相凄惨。 捕役经过简单的调查和盘问,得出是一场意外的结论,把她的尸体抬回府里后,跟老太太说明情况便结案了。 老太太惊怒交加,不顾劝阻,执意要看陈嬷嬷最后一眼。 饶是经过丫鬟提醒,她看到时仍受不了这个刺激,怒声连叫几声“好”,气急攻心之下晕了过去。 自少时相伴至今几十年的贴身老人,在这深宅大院里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陪她经了多少事儿,纵她有千万般不好,对她这个老婆子的忠心爱护却是真心实意的。 两人之间的感情要说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如今一朝横死,教她怎能不伤心? 康氏忙让人拿府里的名帖去请游太医,又使人赶紧去官衙叫国公爷回来。 裴钧煜回府后,与游太医交谈几句,得知老太太患上轻度中风,经过针灸,症状已经有所缓和,接下来需好生休养,适当走动,受不得刺激,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下人端来熬好的药,他接过药碗,挥退屋里伺候的所有丫鬟,连康氏为表孝心要守夜都被他冷冷叫出去。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虽已清醒,但半边身体麻木乏力,动弹不得,口角一侧还歪斜,说话含糊不清。 她眼神含怒,使劲儿伸手想要康氏留下,奈何康氏更畏惧裴钧煜,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扯笑安抚老太太,“母亲,煜哥儿孝顺,非要与我争,儿媳晓得您平日最是疼他,便不与他争这差事了,我就在偏房守着,您要有事儿再叫我。” 裴钧煜坐在床边温声劝老太太喝药。 老太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牙关紧闭,怒瞪他含糊不清斥道,“陈…陈嬷嬷是你——害死的,你…你——这个…这个逆子,现在…又要来害我——是不是?” 话落,猛地抬起能动的那只手打落药碗,累得大喘气。 裴钧煜失望地看着床上苍老的老人,冷漠道,“孙儿不敢,祖母常年念佛,佛家喜欢说因果报应,如果不是祖母默许陈嬷嬷给裴嘉妍透露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她又怎会这么快遭到报应,还连累您卧床不起。裴钧昊失踪至今,杳无音讯,不见祖母关心,现在不过一个陈嬷嬷,不过一个下人死了,您就伤心至此。” 话落,他情绪变得激动,“您对姜瑜下手的时候又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她是我此生挚爱,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亲生骨肉啊!若论起狠心,谁——又比得过您呢?” 第153章 心怯空房不忍归 祖孙二人这回算是彻底撕破脸。 老太太心间发颤,明白自己在这个孙儿心里已经失了地位,现在身体不便,往后余生怕是都要看他脸色过日子,布满皱纹的眼角落下泪来,悔恨难言。 裴钧煜让人再端一碗药来,亲自喂老太太喝下才离开。 留下的卓星把寿安堂的下人叫到一处训话,特点出两个素来不对付的贴身丫鬟接替陈嬷嬷的位置管事,同时强调游太医提到的静养一事,谢绝府内外的一切近身探望。 除此之外,两人还需轮流隔半个月去望月轩跟国公爷汇报一次老太太的情况。 两个丫鬟都是人精,听了这一番安排,当即便明白自己头上从此换了个主子,这是要她们变相监视老太太的意思,齐齐福身应是。 康氏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猜出陈嬷嬷的死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心里更加不安。 这祖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闹成这样。 老太太一倒下,裴嘉妍不知内情,全权抓过管家事宜。 不过短短两日,府中那起子拜高踩低的下人对她越发恭敬,各房嫂子们对她也越发客气,她便更是春风得意。 她只觉谨小慎微地活了这么些年,到如今总算扬眉吐气,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多了几分张扬的气势。 陈嬷嬷在潞国公府算是极有脸面的下人,她没有亲人,按理说她的丧事应由府里为她好好操办一番,显一显府中宽厚的风气。 裴嘉妍为笼络人心,得个孝顺祖母、厚待忠仆的好名声,特花十两银子在外头找了户人家认她作亲,好给她办丧事,还表明另有买棺材等花费都由府里出。 她这急于表现的心思太过明显,竟连问问康氏意见如何的表面功夫都没做。 闲话传得快,眨眼的功夫,康氏就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暗笑她不知所谓,自找死路。 果然,裴钧煜当晚回到府里一听说这件事,便勃然大怒,在并没有叫退所有下人的情况下,把裴嘉妍叫到凉亭好一顿责骂,斥她吃里扒外、自作主张,当众狠狠下了她的脸。 康氏听到的消息是,陈嬷嬷生前手脚不干净,利用老太太对她的信任,偷老太太不常用的首饰拿到外头卖掉放印子钱,现在她既横死,念在她多年服侍老太太的功劳,功过相抵,一笔勾销。 虽不再计较,却也断没有再由府里出钱出力给她隆重操办丧事的道理。 裴嘉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也没了,回去后埋头大哭一场,管家的权力又被拿了回去,处境比从前更不如,反叫下人们笑话了好一阵儿。 而她骨子里其实很是清高要强,哪里听得了受得了这样的闲话耻笑。 遭此打击后性情大变,憋闷下倒给自己生生怄出个心结来,再不复从前的柔静温顺,多疑到连看到贴身丫鬟的笑都觉得是在笑话她,动辄打骂。 以至于到后头反噬到自己身上,此乃后话了。 而裴钧煜为这位妹妹铺好的绝路,才刚刚开始。 陈嬷嬷的忠仆名声一夜之间毁个彻底,最后随便裹张破草席送到外头埋了就算了事。 康氏本以为管家权会重新回到自己手里,可等了几日,却越发觉得裴钧煜像是要亲自管事的样子。 有风言风语传到其他府里,大多可惜老太太多年礼佛,心肠太软,竟为这样的人伤了身子。 王家听说老太太生病静养,特派人送来补身的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和补品,裴钧煜亲自见了他们,表明感激挂怀之意。 平时朝堂相见,他对王秉坤的态度不仅全无芥蒂,还愈发尊重诚恳。 一应人情礼节做得滴水不漏,让王家父女更加确信那个女人对裴钧煜而言不过如此。 转眼入秋,落叶纷纷,柿子霜红。 裴钧煜进一步把控府里所有动向,其他人虽觉出不对,但始终没打听出什么异常,更不敢去问他,各房各人一时都乖觉许多。 午后阳光正好,云奴懒洋洋地趴在院子中晒太阳舔毛。 通体雪白的毛发蓬松扎实、顺滑油亮,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它身上,显得两只小耳朵尤其粉嫩,看起来漂亮极了。 它面前还摆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个黄澄澄的大柿子,可它好像不感兴趣似的,只随意舔了一下就再没多看一眼。 寻常人家连见都不曾见过的柿子,它倒还不屑一顾。 端看它这老神在在的惬意模样,就看得出它自在得很,被人照顾得很好。 有一只信鸽飞入院中引起了它的注意,被它满院子地追扑。 紫云已经习惯它的顽皮,没有阻止它,只殷切叫它记得把水果吃了,便再不管它,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若是外人见了,只怕觉得荒唐,怎对一只畜生说人话。 云奴现在可是望月轩的小霸王,国公爷一改之前嫌弃的态度,对它爱惜得紧,隔三差五便亲自给它洗澡,修剪毛发,还亲手给它刻了一枚玉牌挂在脖子上。 玉牌上刻的是“姜云奴”三字。 紫云知道,这是随的姜瑜的姓。 她有时会想,国公爷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虽不知道姜瑜为何突然离府,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外头一定很快活。 国公爷那样爱洁的人,对她留下的猫都这么好,对她一定更好。 晚间,裴钧煜一回来,就看见云奴踩住一只信鸽,两只爪子一伸一伸地戏弄它,还坏心眼儿地假装放开它,等它扑腾翅膀刚飞起来,云奴就又一爪子把它扑下来,继续折磨。 直到听见他走近的动静才终于舍得放过那只可怜的信鸽,喵呜叫着扑过来,听起来倒还挺无辜。 裴钧煜抱着它走进房间,轻轻拍它毛茸茸的屁股两下当作惩罚,“这是你捉弄的第几只了,嗯?别跟我装傻,等你主子回来知道了,看她怎么罚你。” 云奴睁着一双心虚的蓝色眼睛,耳朵微微向两边拉平放低。 这明显心虚的样子,看得裴钧煜暗自好笑。 然后又摸摸它的肚子,看它吃饱了没有。 内室与姜瑜离开那日几乎一模一样,镜台前随手一放的梳子,还没来得及放回妆盒的耳坠玉钗,小榻上的针线篓子里还散乱地放着几件没做完的小衣裳和一件给他做的青袍…… 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唯一不同的便是,脚榻边上多了一个云奴睡觉的小窝,这窝还是姜瑜亲手给它布置的,被裴钧煜亲手挪了进来。 心怯空房不忍归,有云奴陪着他也是好的,起码云奴和他一样都很想她,都在等她回来。 云奴起初并不如现在那么亲近他,奈何为它撑腰的主人不在,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它也是个有脾气的,刚开始几晚,会趁着裴钧煜借酒熟睡后,跳到他身上用爪子扇他的脸。 第154章 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那一阵子,裴钧煜每天早上起床都觉得脸颊两边有些酸疼,但只以为是喝酒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云奴的指甲长长了,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才知竟是它干的好事。 气得当即便把它提溜起来,捉住它的爪子,剪掉了它的指甲,当时这小畜生喵呜乱叫得那叫一个委屈,颇有那誓死不从,要跟他鱼死网破的气势。 和姜瑜平时跟他闹起来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裴钧煜哪里还忍心对它怎么样,便学着姜瑜以前跟它说话的口吻,郑重其事、苦口婆心地说了一晚上的话安抚它。 口口声声都是要它好好听话,姜瑜才会回来。 不过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人一猫在偌大的房间里,没半点欢乐,看起来尤为凄凉。 许是它真听得懂,自那次“谈话”后,云奴在他面前彻底乖顺下来。 裴钧煜日复一日听卓星禀报没有姜瑜下落的消息,每听一次,他的心就如被凌迟一次。 礼部算出他和王芷嫣成婚的吉日呈于御案。 日子定在来年开春二月中旬。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他和王秉坤,看起来比喜事临门的两家人还要高兴,还赐下一份几乎可与公主嫁妆相媲美的陪嫁,再次向朝野上下表示自己对王、裴两家的宠信和重视。 这吉日时间与皇帝表现出来的期待相比,定得有些晚了,王秉坤本以为两家今年内就能结亲,可皇帝赐下的丰厚陪嫁打消了他的疑虑。 两大世家在皇帝的大力支持下联姻,顿时让这桩婚事如烈火烹油,一时成为京城里天赐良缘、郎才女貌的美谈。 王家门下的官吏在朝堂上变得更加活跃,成为皇帝的拥趸,常常公然与其他派系的官员辩论呛声,支持皇帝提出的决策。 与此同时,恰逢秦大将军秦安刚平息一处兵变叛乱归来,庆功宴后,裴钧煜夜访与其彻夜长谈。 后秦安入宫面圣,得皇帝默许,在朝上提出兵制改革,促进安定。 其实就是进一步收归兵权,削弱各大世家在各地的影响和控制。 此话一出,朝堂上瞬间吵得不可开交。 裴钧煜思维敏捷,引经据典,从多方面力陈改革益处和旧制弊端。 慕容风作为慕容家当年浴血奋战后的唯一后人,亦痛批旧制调兵难、出兵慢造成的惨烈后果。 皇帝听完,想起早逝的发妻,悲从中来,落下眼泪,满朝文武哗啦啦跪了一地,再无人敢反对,兵制改革就这么迅速推行。 各地文人名士听闻此情景,多写诗文赞圣上仁义英明。 谢宴和姜瑜一行人优哉游哉北上,见识到各地丰富迥异的风土人情,一路开阔眼界。 姜瑜的心境愈发平和宁静,偶尔想起曾在裴钧煜身边遭受的一切不堪,她甚至会有恍如隔世之感。 如今有可亲可靠的兄长,调皮可爱的小妹明芳和温和端方的……好友,还有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儿,她再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更不是谁不见天日的禁脔。 沿途经过每一间佛寺,她都会认真参拜,跪在慈悲的佛像前,虔诚祈祷往后余生一切顺遂,身边之人平安健康。 她心绪渐渐转好,加上坚持喝谢宴开的固胎调气的药,气色愈发红润,身子再没孕吐不适的症状,孩子也怀得稳当。 偶尔在官驿住夜,她还有兴致亲自下厨给大家改善伙食,吃得几人眼睛发亮。 经过一处热闹繁华的县城时,她终于看到票号,忙把手中两张银票兑成两百两现银,把其中一百两分成两份,赠给程木川和谢宴各五十两。 剩下的钱留着以后用。 程木川看到这么多钱的时候大吓一跳,一味推拒,直言,“素云,这钱太多了,我不能要,你自个儿留着,以后生养孩子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还有一身的功夫,怎么能要你的钱?再说了,我可是你哥哥,应该是我给你钱,怎么能反过来要你的钱,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姜瑜把钱再放回他手里,坚决要给,“哥哥,我们既然是兄妹,你就更不能与我计较。你不问前尘,如此信我疼我,一路更对我照顾有加,这钱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你若是不收,就说明你根本没有素云把当妹妹看。” 程木川还是不愿意要,憨厚朴实的脸上急得发红,正抓耳挠腮地想要说什么才能让她把钱收回去,却见姜瑜委屈地抽出帕子抹眼泪。 “素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别哭,别哭……” 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还是他这温婉柔弱的妹妹哭,反正他马上就要有外甥了,以后可以把这些钱给外甥花。 这样一想,他便总算答应收下。 姜瑜这才收起帕子,破涕为笑。 把钱给谢宴时,谢宴依旧没有多问,看了一眼后便爽快收下。 姜瑜想到的说辞全都没用上。 不等她问,谢宴放下手中的书,浅笑道,“阿瑜,我知如果不收,你心里一定会不安,我不愿你为难。还有,自从有你在,明芳比从前开心了许多。我与明芳虽是亲兄妹,可毕竟男女有别,她渐渐长大,有许多女儿家的事情,我不方便与她说。她现在很依赖很喜欢你,所以,你若不介意,我想麻烦你日后多替我照看她一下,可好?” 这些时日,姜瑜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大家对她的照顾,便总想着做些什么。 驱蚊的香囊、美味的饭食、在寺庙求的平安符、对明芳的耐心陪伴…… 她已经做了很多,却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姜瑜心里一松,忙摆摆手,意识到不对,又点点头,应道,“当然不介意,我也很喜欢明芳,她很可爱。”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彼此都是一愣。 然后又各自移开视线。 眼前女子温婉柔美,眉若弯月,看得谢宴霎时心跳加快,耳根悄悄泛了层薄红,搭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空气突然寂静一瞬。 姜瑜吐出一口气,有意问道,“谢大哥,你为何从不问我为何要逃?不问我经历了什么?” 如果谢宴顺势问下去,知道她的心机与狠心,说不定会觉得原来她是这样可怕的人,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谢宴收敛心神,脸色恢复如常,不敢直视她,只低眉轻声道,“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他不必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密林那一晚她身上的戾气和伤痕足以让他窥见一丝她的苦难和绝望。 再问不过是让她自揭伤疤,再难受一回罢了。 姜瑜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话头问他想吃什么,她晚上下厨。 “好,我去生火,今晚又有口福了。”谢宴边说边往外走。 九月底,他们终于到达青石县,一个临近边陲的小县城。 等候多时的邱县丞和郑主簿为他们接风洗尘,帮忙在衙门附近找了住处。 如此便就这么安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过两月,姜瑜月份大了,肚子也鼓了起来。 只不过,怎么跟隔壁那月份比她大还俩月的珍嫂子的肚子比起来,看起来还要大一些。 第155章 原来他们之间的隔阂如此之深 不过四个多月的肚子,看起来已经有点儿圆鼓鼓的。 谢宴给她诊脉后,说可能是双生子。 姜瑜吃惊地瞪大眼睛,久违地想起那个曾被她狠心打掉的孩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刚住下的时候,有邻居上门打听他们的来历,姜瑜便说自己是个丈夫早死、公婆逼她嫁与好色恶霸的寡妇,走投无路之下跟着娘家哥哥远走他乡讨生活。 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 还说算命的算出她是克夫之相,嫁到谁家,谁家就会有血光之灾,因此她已经绝了再嫁的心思,以后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就知足了。 一番声泪俱下、心有余悸的哭诉,听得几个好奇打探的妇人纷纷对她投来复杂的眼神。 怜悯同情中夹杂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放心。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还是生得这样好看又年轻的寡妇。 姜瑜从小就因为这张脸,在村里没少受到别人的编排和陷害,那些女孩儿看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恨不得在她身上捅出千百个洞来。 她实在是怕了。 与其让她们捕风捉影、恶意中伤,不如自己先把情况跟大家说个明白,被人同情或嫌弃怎么都好过被人嫉恨。 姜瑜得让周围的这些妇人们知道,一个克男人的残花败柳对她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平日出门也穿得简单素净,连首饰都不多戴一件,十足十一个深居简出、不敢惹事的胆小寡妇模样。 再加上有谢宴和程木川在,那心怀不轨的男人也不敢乱来。 白日谢宴和程木川上衙,姜瑜和明芳便在家里做家务杂事,晚间男人们回来,便做些劈柴、抬水的重活儿。 闲暇时,姜瑜会做些绢花和帕子卖给布行赚些银钱,贴补日常花费。 她做的绢花别致,绣的图样新鲜独特,行针走线与本地绣法不同,针脚更细密牢固,看起来更精致,因此很得妇人和姑娘们的喜欢。 布行的黄掌柜是个精明飒爽的妇人,开价合适,结钱爽快,虽说为人市侩些,但姜瑜跟她合作得还算愉快。 冬日的午后难得放晴,门外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嬉戏声,姜瑜抬头看向一旁正为辨认各种药材而苦恼的明芳,为绣帕上的鸳鸯落下最后一针,缓口气的同时,习惯性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低头那一瞬,眉眼一派柔和娴静之态。 这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承载起每天一眼望得到头的踏实,几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姜瑜觉得这样就很好,希望以后越来越好。 京城也已雪落枝头,寒风刺骨。 裴钧煜独自来到大佛寺,在庙里的小佛堂对着案台上的一盏长明灯呆坐一日。 那长明灯供奉的是他和姜瑜的第一个孩子。 他以手撑着额角,闭眼靠在圈椅里,眉心紧皱,挺拔的肩膀微微下垂,周身似被无形的阴影笼罩,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气息。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来这儿,或许只是被繁杂的公务扰得心烦,想寻个清净处静静心。 脚边火盆里的火舌早就熄灭,烧完了他亲手抄写的几本佛经,只剩一堆沉寂冷却的灰烬。 火盆散发出的最后一丝暖意消散,小佛堂很快又变得阴冷死寂。 裴钧煜近日越发难以入睡,即便是喝下满腹最浓烈香醇的酒,喉咙辣得刺痛,呛出眼泪,他的脑子依旧清醒。 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认为神佛不过是统治者控制和约束无能无知之辈的手段。 可在某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实在无事可做,竟鬼使神差地坐在案前继续抄写姜瑜没有抄完的佛经。 在抄写佛经的过程中,他脑海中开始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零零碎碎的各种之前没放在心上的细节陡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裴钧煜这时才猛然发现她很多时候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欢愉,即便是他自认为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她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只是依照他想看到的反应做出来的而已。 姜瑜不是工于心计的女子,相反,她极赤诚。 如今细细想来,是他看轻了她。 仗着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和掌控一切的自傲看轻了姜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本性。 她当初能拼死逃离裴钧昊的迷奸,如今对他自然也是一样。 他以为自己和裴钧昊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们同床共枕、抵死纠缠过无数个日夜,他从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隔阂竟如此之深。 是他的自负让姜瑜对他冷了心,让旁人有机会对她下死手。 难怪祖母、裴嘉妍和王芷嫣等人敢动手,原来她们远比他看得更清楚。 而直到姜瑜真正的离他远去,裴钧煜才终于在祖母面前承认对她的爱意。 那晚以后,他心神大乱,以致频繁出现幻觉,常听见姜瑜受苦的悲痛低吟,她微弱无助且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他听得心在滴血。 裴钧煜实在受不了了,他必须离开跟姜瑜有关的所有地方、所有东西。 所以他才来到这里。 香烛的烟气让他略微感到一丝安心。 可姜瑜到底在哪里? 他怀疑过姜瑜被人救起,逃往她最向往的江南,便发动了各方力量,派人南下往江南各处去寻。 怀疑过她落入青楼或人牙子等腌臢之地,把京城内外等有名的、暗地里的大大小小的窝点查抄剿灭了个彻底,救出许多无辜落难的女人。 为此得罪不少背后势力,却仍没有寻到她的半点踪迹。 她就这么如烟雾消散在空中一般在他的世界里凭空消失,连梦里也见不到一丝她的身影。 幼时母亲去世,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常常梦见她,梦见自己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她还是那样温柔又不失严厉,教导他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后来慢慢长大,母亲的音容笑貌逐渐变得模糊,他只能从父亲曾为她画的一幅丹青中勉强忆起她的模样。 姜瑜至今下落不明,而他从没有梦到过她,是不是表明她尚在人世? 她那样顽强不屈的性子,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裴钧煜又为姜瑜的生机找到一个可信的说辞,由此愈发笃定她还活着。 他会一直找,直到死为止。 无论天涯海角,他们终有重逢日。 第156章 收拾康氏 裴钧煜坐到天黑离开时,在门口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便在庙里随便摇了支签文,特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让对方为他解签。 那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接过那签文后,不惧他身上森寒压抑的气势,来回打量他几遭,平静道,“这位施主,凡事莫强求,所求非所愿,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若是有缘,终会相见,若是无缘,相逢亦苦,何苦来哉。” 裴钧煜想这和尚说的不过是糊弄之辞,凡夫俗子谁心中无所求。 真无执念之人,又怎会来到此处。 他有心教这和尚露出窘态,目光炯炯盯着他追问道,“大师的的话我却听不懂了,这样说来,难道一世不再相见才是两全之法?尚未重逢之时,心生挂念以致成疾,好不容易重逢,却要违心,相见不相守,岂不可笑!” 那和尚并不着急解释,只温声回道,“唯有放下,方为真正的两全之法,强求得来的缘分,多半是孽缘,伤人伤己,到最后往往教人悔恨不已。” 强求?孽缘? 字字句句都踩在裴钧煜的心结上。 他恼羞成怒,偏又不愿承认被说中,背在身后的手暗暗紧握成拳,压着暴戾的火气冷声扔下一句,“装神弄鬼,不知所谓!” 再没耐心听下去,转身大步离开。 徒留那和尚在他身后轻叹一声,喃喃一句,“世间多痴儿。” 康氏近来总是头疼,动不动就觉得浑身乏力,换了几个太医来看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有的说是吹到冷风,有的说是沉疴突发,开的药方不知换了几副,总喝也不见好。 唯恐是中了邪风,还拿生辰八字去庙里请过高僧驱邪,病症仍丝毫不见缓解。 她怕这府里有人要害她,回娘家住过小半个月,父母哥嫂为她想尽各种办法,都没半点儿用处。 现在天寒地冻,她更是连房门都少出,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窝在榻上,一天天的,精神头越来越差。 神思恍惚间,嘴里还不时冒出几句古怪的胡话。 听着竟像是牵扯到几个死去的姨娘,其中就有三公子裴钧文的生母丽姨娘,渐渐在府里传出些风言风语。 等夏嬷嬷知道时,再不轻易让丫鬟们近身伺候,自己寸步不离守在康氏身边照顾,严防死守她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但三房那儿已经知道这事,裴钧文那时还小,从没有怀疑过生母的死有蹊跷。 现在既生疑心,怎能不查个清楚明白。 于是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辗转找寻当年伺候丽姨娘的丫鬟婆子和为她诊治的大夫。 照顾神志不清的人是多么费心费神的事儿,而夏嬷嬷作为正房管事嬷嬷,多年体面优容,说句身娇肉贵也不为过,现在年纪上来,多日操劳下,身子不比病了的康氏强上多少。 照顾不到一个月,白头发越来越多,乍一看起码憔悴了十岁,折腾得她身心俱疲。 毕竟是继母,裴钧煜来看过几回,每回都会叮嘱下人们好好照顾,还亲自去问过几位看诊的太医关于康氏的病情,做足孝子模样。 所以即便康氏偶尔清醒,猜到有可能是裴钧煜对她下的手,说出来也没有人信。 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后,她派人给裴家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叔伯和娘家送去求救信,直言裴钧煜要弑母。 卓星来报时,裴钧煜正给卧在膝头的云奴梳毛,吩咐不要拦她的信,顺道问起在琅琊安排的人手情况。 卓星回道,“柳大人和向大人有文国公的亲笔举荐信,已取得当地官员信任,跟他们打得一片火热,如有合适的机会,相信很快就能成事。” 康家收到康氏求救信的第二天,两位康家舅父就气势汹汹地上门来讨说法。 裴钧煜特地告假一日,在书房见他们。 不过一个时辰,两位康家舅父再出来时,面色似羞愧,又似兴奋,也没有去看康氏,卓星还亲自送他们出府。 正院派来查看情况的丫鬟及时拦住他们,“两位舅老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这就要走了?太太这几日精神头好些了,知道兄长来了,可高兴,想留二位用午饭呢。” 康家大爷闻言眼睛直直瞪过去,先是看卓星一眼,然后把头一撇,重重叹息一声,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一句话就抬脚直接离开。 卓星快步跟上继续送他。 康二爷把那丫鬟拉到一边,看看四下无人,低声激动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她的事,娘家不会再管,让她好自为之,唉。” 说完甩袖大步离开。 康氏知道后心里愈发不安,打发人回去问了几次,竟连她爹娘都不理会她了,话里话外都在跟她撇清关系。 心里更加跟油煎似的。 过得几日,裴钧文带着寻到的人证物证怒气冲冲来到裴钧煜面前,要他做主惩罚康氏那毒妇。 裴钧煜抬出孝道,故作为难。 等到几位叔伯千里迢迢赶路进京,拿着康氏写的信找到他问怎么回事。 没有马上让人通知康氏当堂对峙,其实态度已经很明显,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他们都只会站在如今家族最有出息的裴钧煜一边。 康氏这回算是病急乱投医。 几方人齐后,从裴钧文开始揭露康氏罪行,要求严惩康氏。 康氏起先还坐得住,并不把这点事儿放在眼里,铁证之下,仍只咬死丽姨娘的死都是巧合。 但夏嬷嬷早就心力交瘁,她比康氏更清楚现在的局势,重压之下彻底崩溃,把以往做过的阴私事儿交代大半。 而即便到这个时候,康氏仗着自己诰命在身,还在守寡,且裴钧煜和几位姑娘都有婚约在身,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还要继续守孝。 所以仍笃定他们不敢把她怎么样,瞧着是要破罐子破摔。 几位叔伯顾虑也是在此,偌大一个潞国公府,对外明面儿上还得有个长辈才行。 裴钧煜早料到这一层,在场面胶着时,让卓星把在外头等候已久的几人带了进来,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些的女人。 夏嬷嬷一看到这几人,跪着的身体一下就软倒了,捂着脸喃喃道,“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第157章 到底是报仇,还是逃避? 三人自觉跪在地上,那道士小心翼翼地抬眼环顾一周,目光一定,抬手指向裴钧文找到的其中一个人证丫鬟急声道,“就是她就是她,几年前找我买药的就是这个女人,她左耳朵上有颗红痣,错不了!她出手特别大方,拿到那一瓶子销魂丹离开几天后又回来说药效不够厉害,让我重新炼制。我把药炼好交给她以后越想越不对,怕她杀人灭口,就回乡下避了好一段时间才敢回来。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丫鬟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国公爷、几位老爷,奴婢当初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这药是用来害人的,都是夏嬷嬷让我做的……” 香姨娘是从平康坊出来的人,她深知子嗣才是后半生的依靠,奈何裴锋磊纵欲多年,身子亏空得厉害,怎么勾也榨不出多少精水,她便想到下药。 跟那道士一同进来的妇人和年轻女人接着交代下去。 她们都是当年被康氏安排去伺候香姨娘的人,听香姨娘吩咐去外头寻助兴的药,实则从夏嬷嬷那儿拿了这狠药交差。 裴锋磊对她手上有这样的药一事并不觉得奇怪,他就喜欢香姨娘荤素不忌的浪劲儿。 所以当晚出事后,任香姨娘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她的话。 一干人等被康氏快速处理干净后没几天,裴锋磊就断了气儿,府里一边忙着处理丧事,一边想办法遮掩丑事,更没人去细究其中端倪。 康氏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杀夫。 几个叔伯气得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地指着康氏骂她,“好你个黑心烂肠的毒妇,原来锋磊是被你害死的,他有哪里对你不住,你要……” 康氏本来面无表情地瘫软在椅背上,听到这儿猛地站起身来,抬手高高举起桌上的茶盏重重砸落在地,碎片飞溅。 只见她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头发上的簪子和华胜因为太过用力,也掉落在地,优雅端庄的鬓发散乱披下,眼神里充满怨毒,苍白的面上泛着诡异的红润之色。 众人一时无措哑声,裴钧煜仍旧沉默不语。 堂上有一瞬突兀的安静。 康氏如困兽发狂,神色狰狞扭曲地嘶吼回骂,“他裴锋磊有哪——里对得住我?我十八岁嫁进来,这府里有谁正眼看过我,看得起我?他嫌我生得不好,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什么时候给过我妻子的体面,连那得宠些的贱蹄子都敢给我脸色看。是,我是疯了,我是狠心,我是毒妇,这一切都是被他们逼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声声怨怼,听起来好不凄凉。 夏嬷嬷听得心疼不已,流着泪爬起来安慰她。 康氏发泄完之后,软倒在夏嬷嬷身上低声啜泣。 她既亲口承认杀夫,现在无论如何,也再无宽宥之理。 几位叔伯在考虑应该怎么处置,裴钧文率先提议,“大哥,咱们干脆报官,按照律法,即使父亲不在,我们也替父亲可以休了她,判她斩首极刑,为父亲报仇。” “不可,此事不可闹大!难道你要让整个裴家成为笑话!” “是啊,文哥儿,你冷静一点。” “不如把她送到乡下……” ………… 几位叔伯对裴锋磊的死因隐情尚有几分惊讶恼怒,裴钧文着急为生母报仇。 裴钧煜看向康氏的眼神始终寒凉无波,无论是裴锋磊的死,还是她声声泣血的绝望怨怼,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除了夏嬷嬷,在场的人确实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所受的苦难在杀夫这一十恶不赦的罪行面前,不值一提。 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啊,女人怎么能跟天作对,甚至捅破天呢? 他们为难的,无非是怎么在让她不好过的同时,继续维持家族颜面,不让外头有不好的说法儿。 经过一番讨论,裴钧煜宣告一早为康氏选好的结局,“母亲因过度思念父亲,积病成疾,为解相思,自求去父亲坟前相伴。” 不仅无人伺候,凡事要亲力亲为,终日劳作,还要受心理上的煎熬,从前养尊处优的境遇不再,沦落到比最下等的奴仆还不如。 从天堂到地狱的差距,天长日久的身心折磨,真真是生不如死。 死前短暂的恐惧怎么比得上无望年岁的煎熬,死是最容易的事了,裴钧煜可不会让她一死了之。 夏嬷嬷等相关人等则通通拔了舌头,砍掉两根手指,远远发卖出去。 裴钧文虽然不满这个惩罚,但碍于兄长威严,到底咬牙认了。 康氏对自己的下场如何无所谓,但听到对夏嬷嬷的处置,顿时软下挺直的膝盖,对着裴钧煜几人跪求,“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夫君,不关夏嬷嬷的事,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求你们放过她,不要这样对她,求求你们……” 然而即便她头都磕破,流了一脸的血,互相紧揽抱着对方的主仆两人还是被强行分开。 处理完这一切,裴钧煜让裴钧文好好款待几位叔伯。 他们走后,堂上只剩裴钧煜和康氏两人。 裴钧煜目光刻薄又可怕地欣赏着康氏狼狈的悲戚之态,心间升起为姜瑜复仇的快感,激动得眼眸四周泛起一圈淡淡的猩红,连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他想,他今晚应该可以抱着姜瑜睡个好觉了。 都怪康氏当初强买她入府给裴锋磊冲喜,冲喜不成还要她陪葬,害她吃了这么多苦,最后还要逼她离开。 如果当初姜瑜没有经历过这些,他们之间就不会这么不堪,他们依旧会相遇,他和姜瑜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她会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永远陪在他身边。 现在康氏也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觉得姜瑜应也是恨康氏的,不知道她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 他不知不觉地抹去了他和姜瑜之间的不愉快,以一种完全逃避的方式,把淋漓不尽的悲伤全然转化为对旁人的恨意和愤怒发泄出去。 仿佛他从没有伤害过她。 仿佛他和姜瑜一样是受害者。 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康氏缓过气来,问他,“你害完你祖母,现在又费尽心机对我下手,是为了姜瑜对不对?她出事了,对吗?不会是死了?哈哈哈……” 裴钧煜被这句话拉回残酷的现实,脑子难得迟钝了一下,一时竟没话反驳她。 第158章 这位夫人真是好命 康氏缓缓爬起身来,抬头认认真真地看向这个她忌惮多年的继子,片刻后低笑出声,自嘲道,“我谨小慎微,处处小心,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因为她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笑。” “可笑?难为母亲现在还笑得出来。” 裴钧煜垂眼对上康氏了然讥笑的眼神,身上气势蓦地凛冽起来,像被猎人瞄准后拼命掩饰气息的动物,看似在自救,其实在他人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虚张声势。 康氏脸上笑意不减,低头随意掸了掸衣服上蹭到的脏东西,干脆在地上坐直身子,整个人反而变得轻松放肆起来。 “先是陈嬷嬷,然后是对你疼爱有加的老太太,现在又绕这么大一个圈对付我这个你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继母,你做这么多事为她报仇,也掩盖不了是她自己要离开你的事实,这难道不可笑?她在老太太面前故作轻狂狐媚,引得老太太对她不喜,再从我这里拿到民籍,趁机离开,每一步都算得明明白白,足见她心里早有打算。你以为是我们在逼她?不,是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才想尽办法要离开你。”这下轮到康氏戳他的心窝。 不等裴钧煜反应,她慢慢站起身撑着桌子一角继续冷笑道,“想必是她早就看清你冷血无情、卑鄙无耻的本性,怕你哪日改变心意要杀人灭口,就像你其实早就知道你父亲的死因,直到今日才发作一样,你就是一条阴晴不定的毒蛇,只要不顺你的意,你随时会反咬她一口。现在想来,我倒是很佩服她这样清醒果决的女子。你要不要扪心自问,你真的在意她吗?” 裴钧煜面色凝重,眼神凝滞无神,似真听进去她的话,垂眸陷入了沉思。 “其实你才是真正逼走她的罪魁祸首,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连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你最该恨的应该是自己……” 趁他失神之际,康氏闭眼举起手中碎瓷片欲划向脖子自尽。 裴钧煜眼神瞬间锋利,抬手劈出茶盏的盖子击中她手腕。 剧痛袭来,康氏手一松,碎瓷片掉落在地。 “想死?没那么容易,以后的日子还长,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裴钧煜说完后叫下人进来看住她,随后离开。 康氏经历过方才即将死亡的极度恐惧,被这一打断,心里那股劲儿一下消散,只觉全身血液倒流,浑身发冷,腿脚软得站不住,再度瘫倒在地,看着自己没有力气拿起碎片的指尖嚎啕大哭。 自尽的勇气往往只有一次,一旦没有成功,他们从此以后会比任何人都怕死。 从这一刻起,对康氏来说,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望月轩正房内昏黄的烛火亮起,看起来暖意融融。 一双靴子踩过阶上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踏进屋内,解下披风搭在碳笼罩上烘烤,一边暖手,一边神色自若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室温声道,“阿瑜,我回来了……” 云奴蜷缩在脚榻边的小窝,听见声响只懒懒张嘴打个哈欠,“喵呜”一声当作回应。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年关将近,青石县愈发冷冽如刀的寒风也挡不住百姓们期待新年的喜意。 从半个月前起,街上就变得热闹非常,商铺酒楼门口的小二一个劲儿地揽客,沿街叫卖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谢宴上任后,忙着熟悉本县风土人情,与同僚来往走访,整理杂乱的卷宗等事,程木川跟着他跑上跑下,也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难得有空闲,便带着姜瑜和明芳出来逛一逛,顺便置办些过年要用的东西。 两个大男人走在两边隔挡人群,姜瑜自己扶着肚子,明芳也小心地搀着她手臂。 明芳爱吃,一出门就直奔糕点铺子。 绝大多数点心她都喜欢,可只能买几样,她看来看去都不知买哪几样好,便为难地问兄长和姜瑜的意见。 程木川爱吃肉,不爱吃甜食,连门都没进,宁愿顶风在外头跟小贩闲聊。 谢宴很自然地转过头看向姜瑜,“素云,你喜欢吃什么,挑一些。” 姜瑜有孕后口味大变,几乎不沾甜的东西,她看了一圈,基本上没有不甜的,摇摇头道,“我没有特别想吃的,还是让明芳选。” 说完,她离开陈列的糕点处,在店铺内走动,观察这间糕点铺子的布局和装饰,听店里的掌柜怎么跟人讨价还价。 谢宴负手跟在她身后,姿态闲适,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步。 姜瑜皮肤白皙,容色清丽娇美,长相是当地少见的温婉细腻。 掌柜的猛一抬眼看到这样的美人,眼睛都看直了,提起的笔尖悬停在纸上,半晌没有落下,还嫌弃她旁边那个男人碍眼,在心里喊他赶紧走开。 他婆娘从外头进来看到他这副死样,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骂道,“看什么,好看吗,看够了没有,你个没良心的,我才出去多久,眼睛就又不老实了,皮痒了是……” “他娘你听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看女人,那儿刚才有只苍蝇……” 谢宴往后冷冷瞥了一眼。 那夫妻俩看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那美人的丈夫,心虚地停下了争执。 姜瑜不知是因自己而起,听到夫妻俩的对话暗暗偷笑,觉得有意思,还想转身看看。 谢宴从她身后给她拢了拢披风,笑她,“净想看人笑话。” 姜瑜脸一红,小声反驳他,“我哪有……” 明芳挑好点心后,掌柜的过去算钱,谢宴看到里面有红豆薏米糕,叫她换一样。 那掌柜的看他特地点出不要这种,随口问,“这位客官,可是觉得这糕点有什么问题?” 姜瑜和明芳也疑惑的看着他。 谢宴道,“薏米性寒,孕妇不能吃。” 掌柜的妇人听了露出羡慕的眼神,对姜瑜道,“这位夫人真是好命,有一位这么体贴的夫君。” 第159章 年 姜瑜摆摆手,连忙解释,“其实我们不是……” “哎呀,我怎么忘了,那就换成红枣糕,红枣补气血,你适合吃这个,对肚子里的小娃娃们也好。”明芳这会儿倒是很快就做好了选择,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打断姜瑜说话似的,说完后抬头看向她的眼睛还眨巴眨巴几下,眼神清澈无辜。 “诶,好咧!”那掌柜的忙应下,手脚麻利地装好了点心。 被这么一打岔,姜瑜也不好再继续解释。 谢宴默默付钱提心,没有丝毫不自在。 姜瑜只能硬着头皮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快步走出铺子,被那冷风一吹,脸上尴尬的热意才降下来。 后来又去买了门神桃符红蜡烛等零零碎碎的东西和几斤羊肉猪肉才回家。 程木川在院子里练剑,谢宴在房间里看书,明芳在记药方,姜瑜却心烦意乱,一连下几针都不对,一块儿好好的布被戳得不成样,连上头绣了大半的花样子也用不成了。 她放下绣绷,想先静静心,下意识抬手轻抚隆起的肚子,突然感觉肚皮被踢了两下,甚至连隔着衣裳的手心都隐约感觉得到肚皮上微微起伏的触感。 她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意识到是胎动,是孩子在跟她打招呼,顿时身子一僵,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自心底深处霎时涌起一股奇异温暖的感觉,那一阵暖意传递到四肢百骸,带给她从未有过的美好体验。 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知到孩子们的存在,感受到生命的力量,这是母亲才能感受到的滋味。 她忍不住再一次感慨和惊讶她腹中竟有两个孩子的事实,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 精神上的强烈愉悦让她暂时忘却怀双胎后带来的腰酸水肿腿抽筋等身体上的难受。 腹中动静消停下来后,她试探地继续摸了摸,没有感受到胎动。 她细嚼慢咽似的体会和品味这种难言的羁绊,直到激动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等她觉出面上的凉意,抬手摸到一片湿润,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时明芳从外头进来,见到她这样,笑嘻嘻道,“姐姐想到什么了,笑得这样高兴?” 姜瑜把她的手捂在自己暖和的手心里揉搓呵气,说道,“有可爱的小枣儿陪在姐姐身边,姐姐每天都这么高兴。” 明芳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很快就变得跟姐姐的一样暖和,心里也暖暖的,撒娇道,“小枣儿好喜欢好喜欢姐姐,想永远跟姐姐在一起,咱们俩、哥哥和木川哥哥,就像现在这样好好儿的,永远不分开。姐姐答应我,永远陪着小枣儿好不好?” 翻过年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兄长的精心呵护下长大,还没有经过真正伤心难过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想要留住身边所有美好的东西。 可人总归会成长的,更何况她本就机灵聪慧,应是开始意识到了什么,所以着急要别人给她一个安心的承诺。 世事变化无常,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姜瑜不想骗她,轻轻捏着她的鼻尖,含笑打趣道,“等以后咱们小枣儿长大了,遇见喜欢的儿郎,要跟着人家去游山玩水,先离开姐姐了怎么办?” 明芳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和姜瑜亲热地挤在一处说说笑笑,各自都忘了原本的烦恼。 除夕当天,大家都紧张姜瑜的肚子,让她好好待着别乱走动。 姜瑜被迫当起了甩手掌柜,动口不动手。 明芳和程木川在贴门神,程木川举着东西左右摆弄,明芳站在他后头看位置,“木川哥哥,反了反了……不是左右反了,是你拿反了,你手上那张是贴右边门的……” 年夜饭则由谢宴来做,姜瑜在一旁指挥。 两人一个说,一个做,配合得十分默契,乍一看跟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谢宴领着几人祭完灶神后,明芳看到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直呼这不像是她兄长做得出来的。 兄妹俩又开始你来我往地拌嘴。 程木川笑呵呵道,“还是素云会教,连大人的手艺都能调教得这么好。” 一句话又不经意间撩起一层涟漪。 正乐呵呵地吃饭,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程木川去开门,与门外那人说了几句话,回来时手上多了包点心。 姜瑜问他,“哥哥,这点心是谁送来的?” 程木川难得有些扭捏,犹豫一下才道,“是秀梅姑娘送来的。” 姜瑜又问,“秀梅姑娘是谁?” 明芳插嘴问,“是喜欢木川哥哥的人吗?还是木川哥哥喜欢的人?” 谢宴夹一筷子鱼肉放到明芳碗里,说她,“快吃饭,小姑娘家家的。” 但说完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程木川。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程木川黑脸发红,说道,“有一回帮忙在大街上抓到一个小偷,那小偷刚好偷走了秀梅姑娘的钱袋,她送些点心来谢我而已。” 明芳快语道,“木川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程木川明显是对人家有意,连明芳都看出来了,但又羞于承认,结结巴巴解释得不伦不类。 这边民风开放,女子给喜欢的儿郎送些亲手做的点心香囊示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程木川好不容易自以为解释明白,能够安心吃饭,姜瑜又悠悠道,“看来我很快要有嫂子了。” 他的头一下埋得更低,恨不得伸进那饭碗里去。 吃完饭放完爆竹后,几人围着炭盆守岁闲聊,谢宴看的书多,便当起了说书先生,给他们讲故事。 姜瑜和明芳听得尤为入神,总在他停顿的时候追问。 程木川却总呆呆看着火盆里的火发愣,不知想到什么,时不时会露出憨厚的笑,却还记得给姜瑜和明芳冷掉的手炉换炭。 狭长的街巷,巡夜的打更人敲响锣子,“咚!——咚!咚!”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姜瑜困得直打哈欠,身子微微偏向一边。 谢宴不知何时坐得离她更近了些,肩膀抵着她歪垂的头。 明芳打开窗户,见外头正纷纷扬扬下着雪,兴奋得大喊,“下雪了!下雪了!我们出去堆雪人!” 姜瑜一下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靠在谢宴肩膀上,忙坐直身体,与他拉开距离。 第160章 邀约 明芳兴奋地打开门跑到院子里去玩雪。 谢宴叮嘱她,“跑慢点儿,小心路滑。” 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道,“素云,你身子重,本就容易累,回房睡,今夜我来守岁。” 说完动作自然地搀扶她起身,像是要跟着送她回房。 姜瑜站起身后挣了挣,视线移向门外,顺势说道,“谢大哥,那我就先回房了,你去看看明芳,外头冷,别让她玩太久。” 谢宴扶着她的力气很稳,不会重到让人觉得不适,却也没有轻到能让她挣开,隐隐带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姜瑜扶着肚子,脚步顿住,只觉得他手掌接触到的部位,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袄子,也格外敏感刺挠。 这姿势看起来很怪异,既不像男女之间克制有礼的相处,也不像寻常有情人恩爱亲昵的模样。 一个在温和地试探,一个在不安地推拒。 那手像块儿烧得火红的炭,在这大冷的天,靠近虽然暖和,一旦接触却会烫得手疼。 “刚下了雪,路滑,我不放心。”谢宴垂眸,目光深深地看着姜瑜,声音虽温和,态度却难得强硬地没有改变。 程木川抱着膝盖睡得正香,姜瑜总不好特意叫醒他。 她能感受到头顶那道存在感突然变得极强的视线,为避免场面更加尴尬,她不敢回头,便点点头轻声应下,没有再拒绝。 打开门就看到明芳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她已经堆起一个小腿高的小雪堆,还在继续把周围的雪糊上去。 两人从她身后走过,谢宴跟着姜瑜的脚步,走得舒缓沉稳,高大的身体微微向她那边倾斜,挡去大半从他左侧吹来的风雪。 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姜瑜的房间门口。 姜瑜鼓起勇气,转过身抬眼看着谢宴,眼神平静,用最冷漠的声音道,“谢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明芳时常跟我念叨你怎么还不娶妻生子,她想要一个嫂嫂,你平时这么忙,要不我去请媒人来给你介绍些好姑娘……” 谢宴是个很好的人,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且最近越来越不加掩饰,言行举止间对她越发亲密。 但她对谢宴只有感激,没有男女之情。 虽不比对程木川那样如亲生兄妹般自然亲近,但待他也是时刻注意着分寸的,相处这一段时日,最多变得比之前更加熟悉,心里却着实没有生出一丝其他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才逃离裴钧煜以宠爱为名为她打造的牢笼,不想再被别的男人束缚,即使她知道谢宴与裴钧煜完全不一样。 他是真正的君子,连示好都十分克制。 但她实在是怕了。 况且她即将为人母,以后要顾虑的事情会更多。 姜瑜不想给他错觉,索性借明芳的口把话挑明。 谢宴闻言,唇边仍挂着浅淡的笑,只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落寞的神色。 看来他还是太心急了。 是不是吓到她了? 他想到这一层,忙解释,“素云,你别怕……” 话刚出口,看到姜瑜疑惑的神色,又停住话头,沉默片刻后,干脆大方承认,“素云,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过,我心悦你,眼里心里都再看不见其她女子。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情意,总想着为你做些什么,如果让你觉得被冒犯了,我很抱歉,对不起。” 谢宴说完后退后一步,俯身双手作揖对姜瑜行了个礼,方才还略显强势的人这一刻眼里满是愧疚。 姜瑜下意识想说没有,但为了继续保持冷漠的样子,以免再生误会,便硬是受了谢宴的道歉,说道,“谢大哥,素云衷心祝愿你遇到更好的女子。” 谢宴没有接这话,转而提起,“我找同僚介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何大娘,专门照顾孕妇,已经和她商量好了元宵节后过来照顾你,直到坐好月子。我和木川平时忙,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明芳年纪还小,遇事容易慌,你身子越来越重,怀的又是双胎,有何大娘照看会好些。” 姜瑜没想到他连这个方面都考虑到了,心里一暖,真诚道谢,“麻烦谢大哥了,素云感激不尽。我先进去了,你也赶快回去烤火。” 说完便转身打开房门进去了。 直到房内烛火熄灭,谢宴才转身离开,顺便把脸冻得通红还在堆雪人的明芳强行带回了屋里。 琅琊一个普通的小镇,佃户们聚集在一起,脸上全无过年的喜意,却是正在为地主家提高的地租发愁。 这几年灾害频发,地里的收成本就不多,大家连娶妻吃饭都艰难,现在王家那些人还要加租,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 王家那边派人来给了最后期限,过完年要是再交不上,只怕他们全都要被抓去做苦力。 唉,愁啊! 京城,平康坊三楼一雅间。 裴钧煜和慕容风正相对饮酒。 两人举杯相碰,喝下一杯又一杯,互相较劲儿似的,喝得越来越快。 慕容风不小心被呛到,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见裴钧煜又要给他倒酒,摆摆手道,“我认输,认输,行了,不跟你这疯子喝了。” 裴钧煜接着灌下一大杯酒,嗤笑他,“才喝了这么点儿就受不了了,亏你还自诩风流。” 慕容风不乐意道,“诶诶诶,你这话说的,酒量不好跟我风不风流有什么相干,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醉也风流’。不对,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酒量这么好……” 裴钧煜醉眼迷蒙的转动手里的酒盏,不耐烦地打断他,“啰嗦!你到底还喝不喝?” “裴长白,我发现你这段时间真的很奇怪,在朝堂上下手越来越狠就算了……”慕容风反过来数落他。 这时卓星突然进来,递给裴钧煜两封信。 裴钧煜打开其中一封看过后,吩咐了几句话让卓星回信,然后打开第二封。 信封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幽的梅花香扑鼻而来。 裴钧煜脸色阴沉,看完后把那信在手中揉皱,对卓星道,“给她回信,说我会去。” 卓星没想到主子会应下这个邀约,惊讶得愣住。 慕容风眼睛发亮,好奇道,“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哪个美人的邀约,说来我听听。” 裴钧煜喝下杯中酒,笑得骇人,懒懒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那好未婚妻。” 慕容风眼睛瞪大,跟卓星一样惊讶,“王芷嫣?” 第161章 逢场作戏 裴钧煜与王家父子关系密切,王秉坤很信任他,已经把他当作半个儿子看待,遇到一些为难的事情,也总会询问他的意见。 王家跟他同辈的子弟大多资质平平,他的长子王修恒也是能力普通,日后至多守成,难以带领家族更上一层。 裴钧煜为人稳重,做事考虑周到,看问题时一针见血,提出的建议更是直击要害,有时还主动为王秉坤解决一些不方便他出面的阻碍,事情办成后也从不居功。 最重要的是,他在王秉坤面前态度谦卑,不自傲不谄媚,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凡是裴钧煜推荐的有才之人,王秉坤宁愿不提拔本家子弟,也要让他们任职,确实帮他不少。 有这样一位得力能干的女婿,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 偶尔闲谈之时,他提起自己的女儿性情骄纵,希望裴钧煜以后多多包涵。 裴钧煜自然是赞她秀外慧中,秉性纯良,顺势道他教女有方,还提起从前在宫中伴读时曾见过她几次,隐隐有早就对她倾心之意。 一番话哄得王秉坤心花怒放。 这样一来,他如此支持帮助王家的种种行为就更解释得通了。 王芷嫣常听父亲和兄长夸赞她的未来夫婿,知他其实也对自己有情意后,心里虽欢喜,可细细思量后,却觉得奇怪。 他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不像是早就对她有情的样子。 身边侍女道,“小姐真是欢喜过头了,依奴婢看,未来姑爷就是看起来冷了些,不太会哄姑娘,小姐当初林中遇险是他救的,圣上赐婚,他半分犹豫也没有就应下,提亲时那样丰厚的聘礼,谁看了不羡慕?如今更是上赶着帮老爷和世子解决那么多麻烦,现在看来还不都是因为看中小姐你吗?等开春成了婚,他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以后的日子只怕是要像泡在蜜罐子里一样甜蜜了。潞国公爷是守礼之人,小姐可不能光看他表面的样子,还得看他为你做的事情啊。” 王芷嫣听了侍女的话才放下心中疑虑,摆弄着刚修剪好的花枝,展颜笑得开怀。 她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怎真信了那崔诗敏的挑拨之言。 她自己自甘下贱嫁给三皇子做妾,那三皇子风流成性,起初还宠了她一段时日,后来新鲜劲儿过了,便对她冷淡了些。 崔诗敏为争宠跟那些女人斗得厉害,全无半分世家女的气量,搅得一个本就乱成一团的皇子府后宅更加乌烟瘴气,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弄掉了,哭着回娘家让父兄给她做主,最后闹到了陛下和韩贵妃面前,听说当场杀了好些人。 三皇子被圣上骂得狗血淋头,被迫当面给崔家一个交代,其实就是保证加道歉,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自那后,三皇子收敛了些,虽也常去她房里过夜,但更多时候却是留在正妃韩莹那儿。 人家正经夫妻恩爱,崔诗敏总算无话可说。 可笑的是,从前那个总跟着她屁股后面的崔诗情随她一同嫁进去后,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却颇有手段,表面上虽不是最得宠的,却生下了三皇子唯一的儿子,现在母凭子贵,反倒比她还要得三皇子和崔家重视。 王芷嫣笑道,“你说得对,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 那侍女见她高兴,又道,“小姐,马上就到元宵了,何不邀他出来见一面?” 婚期将近的男女在大婚前私下相会很正常,长辈们都是过来人,一般不会阻拦。 王芷嫣想他既然在父兄面前坦露情意,那应也是想见她的,便大着胆子写信邀约。 果然不出她所料,裴钧煜答应了。 元宵佳节,彩灯绚烂,王修恒带着妹妹出来赏灯,“偶遇”裴钧煜,“恰巧”他身体不适,要提前回府休息,便留下两人单独相处,卓星和侍女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王芷嫣今夜打扮得着实好看,华裳罗裙,粉面含春,双眸如水,似盛满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鬓边一支赤金含珠步摇轻轻摇晃,衬得本就不俗的容色更添三分明艳,可谓美艳动人。 她拿出一方帕子递给身旁的男人,上面绣着一行秀气的簪花小楷,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一句诗,想让他对下半句。 裴钧煜接过看了一眼,不过一句委婉的闺阁问情诗。 他想了想,露出讽刺的笑,俯身在她耳边念了一句露骨的淫诗。 王芷嫣被他这一突然靠近,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反应过来,还笑问他是什么意思。 裴钧煜却仍目视前方,含笑不语。 跟在后面的侍女对卓星说,“你看你主子和我家小姐那情意绵绵的样子多般配,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卓星冷脸没应。 人群这么拥挤,主子始终跟王芷嫣保持距离,衣角都没挨到一点儿,连看也没多看她几眼,也没护着她,任由她被走得快的路人撞到好几次,跟以前对待姜瑜的态度相比差远了。 他陪着姜瑜的时候,那可是把人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那不长眼的冲撞了。 在他看来,今夜的主子全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字:勉强忍耐。 王芷嫣把那句诗在嘴边默默重复了一遍,明白意思以后,羞得脸颊通红,看着他的背影咬唇娇声说了一句,“你讨厌!” 裴钧煜没有放慢脚步等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周围喧嚣热闹,他身畔有美人相伴,嘴角虽勾着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无半点儿佳节喜意。 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淫诗,根本不是正经对待未婚妻的态度,更像是把她当成一个看不上眼的玩意儿。 可惜王芷嫣在心爱的男人身边欢喜过头,连这样的轻浮都当成柔情,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对她的敷衍,更没有看到他眼底的厌恶。 两人一晚上走过十几条街,多数时候都是王芷嫣在找话说,从诗词歌赋聊到话本趣事,裴钧煜不时简短地回应一句。 王芷嫣从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走得腿脚酸痛,但为了能跟他相处久一些,只能咬牙忍着。 他的回应冷淡,她也不觉得奇怪,他本就是冷性子。 回到望月轩后,裴钧煜立马叫水沐浴,还把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扔给下人,让他们烧掉。 第162章 发动 卓星收到急报匆匆赶到书房回话,“主子,沂州暴乱气候已成,且还不断有人加入,柳大人说王家那边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最多不过再压十日,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向大人设法激起佃户们的怨气,时机一到,他虽可以再添一把火,但难保他们随时会动手。” 裴钧煜看过案上两封急报,吩咐道,“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不用继续顾忌王家,不必再收敛,把场面闹得越大越好。” 卓星犹疑不解道,“主子,属下不明白,民愤沸腾,声势浩大,虽能压垮王家,可到时候会不会更难平复?” 裴钧煜闭目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嗜血的笑,忍耐道,“杀鸡儆猴的鸡如果死得不惨,怎么震慑人心,王家这段时间排除异己,出尽风头,不必圣上发话,会有其他人争着打压王家势力,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卓星听明白后,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躬身正想退下,却又听他道,“对了,今年的春衣送过来了没有?阿瑜月份大了,身子重,衣裳鞋袜的尺寸要做宽松些,布料要选最柔软的。” 卓星猛地抬头直直看向主子,面色疑惑凝重,主子明明方才还很正常,怎么突然间像是忘记了姜瑜失踪尚未寻回之事? 他大着胆子小心提醒道,“主子,暂时还没有寻到姜夫人的踪迹。” 裴钧煜轻揉着眉心缓解疲倦,听见这话后面容生怒,骤然睁开的眼眸突生浓烈的怨恨和杀意,一下坐起身冷冷回望着卓星,“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她很快会平安回来的,所有的衣裳首饰照样继续置办,按最好的置办,你听明白了吗?” 卓星被他眼里的偏执吓得心里震颤,他从没见主子出现过这种情绪,来不及多想,更不敢多说一句,立马垂头应是。 走出书房几步后,直到被迎面的冷风刮到脸上,他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不敢耽搁,马上交代手下人去做。 卓星这话如在平静无波的水面砸下一颗石子,在裴钧煜为自己营造的幻梦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痕——他以为姜瑜还在胡春巷子养胎,他以为姜瑜和孩子好好的没事。 一瞬间,他头痛欲裂,起身手忙脚乱地在后头书架上翻找着什么,扔下满地杂乱的书,终于在一个小匣子里找到一个红色的瓷瓶。 他抖着手倒出三粒圆滚滚的丸药硬生生吞下,没过多会儿,不仅头疼的症状缓和不少,还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极乐之感。 这药是他强迫那天揭发康氏的道士为他特制的,本是缓解痛楚的药,加大十倍剂量后,多了一重兴奋的快感。 那道士提醒过他注意用量,不是痛得实在难以忍受最好不要服用,不能多服,每月至多服用一次,每回服用一粒便可。 裴钧煜起初只服用一粒,可身边处处是姜瑜的影子,他每每想起跟姜瑜有关的零碎记忆,便控制不住痛苦万分。 可他不舍得清理,更不舍得离开,连那针线篓子里的一针一线他都不敢碰。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他的灵魂像被困在姜瑜尚未出事前的幻梦中,一旦清醒,无尽的绝望就如决堤的洪水,倾泄得崩天裂地,教人无法承受。 比起卓星每日禀报姜瑜下落未明的消息,那才是对他真正的凌迟。 他走出书房回房,连挡风的大氅也没来得及披,面上依然平静得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漆黑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期待,一路行走的脚步如踩在云端,又快又急。 紫云刚点亮屋里的烛火走出来,便看到他从回廊迎面匆匆走来,福身行礼请安的同时,在心里庆幸自己今日的烛火点得早。 裴钧煜径直忽视她进去房间,迫不及待撩开珠帘走进内室,看到床上有一道背对着他的倩影安然入睡,厚实的被褥盖着她的身体,捂得严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他停步在菱花隔扇处不再走近,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面上流下热泪,然他并无所觉,缓了几息才轻声唤道,“阿瑜,阿瑜……” 未听见回应,又自言自语道,“今日是不是累了,睡这么早,烛火也不熄灭几盏,小心晃眼睛……” 他一边自顾自地脱衣服,一边吹灭烛火,然后轻手轻脚地上床,熟练地搂过床上那件姜瑜平时穿的里衣,闭眼沉沉睡去。 床榻边上的云奴早已习惯他对着空气念叨,没有出声回应,等房内恢复安静后,它换回趴卧的姿势,安然入睡。 建安十三年二月初十,还有五天就是裴钧煜和王芷嫣成婚的日子。 婚期将至,文国公府和潞国公府上下都在为这桩婚事做准备。 阳光明媚,春雪初融,含混着冰雪的水流过檐上青瓦滴滴嗒嗒地落下,阶上的积水怎么扫也扫不干。 几匹快马从城门疾驰踏入,直冲宫门,只听马上领头之人大喊,“沂州急报,十万火急,统统闪开……” 沿途的行人和车马听见,纷纷躲闪。 琅琊沂州各地暴乱突起,在一身手了得的武夫的带领下汇集在一处,夜袭突击对抗官兵,一路上势如破竹,现已拿下几个县城,活捉各地县令后当众问斩,士气大涨。 当地的望族王家众人四处逃窜,被捉到的一律就地砍杀,沂州知州柳大人忙吩咐身边护卫进京传信。 他自己留下一封谢罪的绝笔血书后,举剑自刎于城楼,尸首被情绪激昂的暴民悬挂于城门示众。 那封血书痛陈王家苛刻百姓、仗势欺人、一手遮天的数十条罪状,表示自己自知为虎作伥,酿下大祸,愧对沂州百姓,辜负圣上信任,再无颜苟活于世。 消息一出,石破天惊。 皇帝震怒。 慕容风主动请求带兵镇压暴乱,裴钧煜提议先率兵控制文国公府,再慢慢彻查柳大人血书提到的罪状,皇帝随即应允。 文国公府一夜之间从高门贵胄沦为阶下重犯,王秉坤被单独押进大狱,其他男丁被关进囚牢,女眷被关在府里,不得离开。 其他与王家来往密切的官员府邸也被重兵把守。 逢此巨变,王芷嫣不敢相信地看向站在厅堂中间一脸冷酷的男人,不明白为何她的如意郎君会亲自查抄她的家? 她泪流满面地问他,“长…长白,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走我爹爹他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羽林卫都知道王芷嫣和他的婚事,没他的亲口命令,一时都不敢上前去拦。 王芷嫣便就这么脚步不稳地走到裴钧煜身边,扯着他的袖口仰头无助发问。 “这话该问你父亲。”裴钧煜未看她一眼,冷声说完后,甩开她的手,抬手示意身后的羽林卫动手。 王芷嫣被两个羽林卫押着双臂带离他身边。 她死死看向那男人的眼睛,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他眼里冷酷的寒意。 霎那间,她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真的不爱她,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骗子!骗子!裴钧煜你这个骗子!负心汉……”沉默过后,王芷嫣歇斯底里地喊叫出声,哭诉她一腔真情被人利用的愤恨。 三月天,青石县刚下完最后一场小雪,空气中还留存春寒料峭的冷意。 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姜瑜突然发动,何大娘正在屋里给她接生。 第163章 生产 姜瑜腹部传来阵阵紧缩的抽痛,大冷的天疼得她浑身虚汗直流,为了留存生产的力气,还不敢高声呼痛,紧咬的唇难忍地溢出破碎的呻吟,被咬破的唇瓣也渗出丝丝鲜血。 但她还没破水,明芳和隔壁被叫来帮忙的曾婶子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 何大娘手脚麻利地布置产房,烧炭切参片,准备好生产要用的一应物什,嘴里还喊着让姜瑜不要紧张害怕,按照她说的方法去用力。 她的声音一如平常高亢冷静,曾婶子也在她耳边柔声宽慰,稍微减轻了些姜瑜心里的害怕。 程木川在厨房烧着一大锅热水,谢宴把炉子提到产房门外,一边熬煮调理产妇身体的药膳,一边时刻留意里边儿的动静。 到真正开始生产的时候,炭火烧得正旺,姜瑜躺在床上,舌尖含着参片,嘴里咬着一块儿软木,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发白的脸上,赤裸的下半身双腿大开。 曾婶子在她的肚皮上轻推,何大娘手指不时伸进去探摸,声音时高时低地教她用力。 姜瑜双手紧紧揪着被子,双眼疼得充血,除了疼再没有别的意识,只不停地流泪,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听何大娘说话,全凭她加重的音调用力。 她好疼,从来没有过的撕裂般的疼,她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喉间的痛呼哀凄压抑,不成调地喊着爹娘救她…… 在这个时候,生产带来的艰难折磨完全盖过她原本作为母亲期待生育孩子的天性。 她被迫如待宰羔羊一般,毫无尊严地忍耐着这一场极为可怕的身心上的煎熬和摧残。 曹婶子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门外等候的三人听到姜瑜的呼痛声本就揪心,看见血水更是焦心。 “素云,再加把劲儿,看到孩子的头了……” “对,就是这样,用力,用力……” 直到夜幕降临,谢宴听见姜瑜声嘶力竭的尖厉喊叫,“啊——” 屋内随即传来婴儿嘹亮有力的啼哭。 曹婶子忙给孩子擦身裹布,疲惫不堪的姜瑜还来不及看他一眼,便被下一轮剧痛重新拉回,继续分娩。 半个时辰后,第二个孩子顺利出生,姜瑜也彻底力竭晕了过去。 正当所有人都松一口气时,却听见曹婶子接过格外瘦弱还发紫的孩子后惊呼,“不好了,这孩子怎么没声儿啊……” 正在给姜瑜清理身体的何大娘忙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冷静地用力拍打孩子的臀部和双腿,直拍得一片通红,孩子才终于发出微弱的哭声。 收拾好屋内的一切,谢宴几人才被允许进来房间看小孩。 两个小孩并排躺在小摇床里,先出生的是哥哥,后出生的是妹妹。 姜瑜生了一对龙凤胎。 只是妹妹明显不如哥哥健壮,看起来像是有不足之症。 姜瑜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睁眼的那一瞬便下意识摸向小腹,那处已变得平坦,生产后对孩子情况的一无所知让她觉得心慌。 一直守在床边的明芳小心地扶她坐起身,不等她问便把孩子们的情况跟她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和何大娘把两个小孩儿抱过来给她看。 两个孩子小小一团,眼睛还没有睁开,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妹妹身上还泛着淡淡的紫色,姜瑜想到明芳说她先天不足,一时心酸不已,当即便落下泪来。 何大娘是过来人,怎会不知她哭什么,腾出一只手抹掉她的眼泪,安抚道,“傻孩子,你哭什么,先天不足的孩子多了去了,再说了,双胎的孩子瘦小虚弱些很正常,以后你这当娘的多费些心思好好儿养着,孩子照样平平安安长大,活蹦乱跳的。快别哭了,坐月子的时候可不能哭。” 何大娘经验丰富,她的话总是格外有说服力。 听了她的话,姜瑜安心了些,抱过明芳怀里的妹妹,轻轻贴上她的小脸儿,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心里顿时盈满爱意。 明芳问她,“姐姐,他们叫什么名儿你想好了吗?” 姜瑜看看哥哥,又看看妹妹,眉眼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笑道,“早就想好了,我希望他们能健康长大,平安喜乐一生,哥哥便唤作乐安,妹妹叫喜安。” 说着,她还举起妹妹蜷起的小手轻轻晃了一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好不好啊,阿娘的心肝儿小喜安——” 何大娘拍拍怀里的哥哥道,“乐安,这名儿起得好。” 明芳也欢喜道,“程乐安,程喜安,以后我便是做小姨的人了……” 程木川端着谢宴特地为姜瑜做的药膳进来,“素云醒了,先吃点儿东西,你们方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大半个月过去,琅琊的暴乱已经基本平定,慕容风仍留在当地收拾残局,另派人押送一众有罪之人进京等候发落。 其中既有领头暴乱的匪目,也有柳大人血书中控诉的、侥幸逃脱杀戮的王家子弟。 所谓墙倒众人推,平时不起眼的一点儿小事放在这个时候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朝中各势力下的官员不断提出文国公府及其相近官吏犯下的相关罪状,请求皇上严惩不贷。 王秉坤在狱中会问起外面的情况,甚至还有心思关心家中的妻子儿女,但面对审讯,却怎么也不肯主动交代半个字。 他毕竟有爵位在身,负责审问的官员不敢轻易对他用刑。 裴钧煜听闻此事,特专门去大狱看望他。 第164章 我定要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狱卒打开铁锁,躬身殷勤地请裴钧煜进去,“大人请,这位便是文国公,小的先行退下,您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 阴森简陋的牢房里,王秉坤靠墙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干净的囚衣,微白的鬓发却一丝不乱,闭目养神的姿态闲适,自有一股挺拔刚毅的力量。 裴钧煜信步走进,把手中提着的银质鎏金酒壶放在桌上,坐下后自顾自倒了两杯酒,先饮下一杯,对他道,“刚温的上好梅花酿,不喝一杯吗?” 王秉坤起身坐在他对面,喝下几杯热酒,暖了暖僵冷的身体,咂品味后叹道,“果然是好酒!” 如今身处这般境地,他焉能不知他们文国公府乃至整个王家是着了别人的道,眼前这个曾经自己分外信任并引以为傲的贤婿恐怕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 他凝视裴钧煜良久,疑惑道,“所有事情我都想得明白,唯独你,我想不通。难道从随行春猎你应下婚事那时,就想好要对我们王家下手?可你那时态度疏离,我想你真正开始动手,是从对我示好开始,柳承敏、向元几人也是假意投靠,借我的信任在沂州站稳脚跟,然后掀起这场暴乱。那位坐山观虎斗,只要能维持制衡的局面,倒下的是谁他根本不在乎,可你做这一切对你和太子有什么好处?” 王秉坤边说边细细思量,看了一眼裴钧煜意味不明的神色,继续凉凉道,“狡兔死,走狗烹,你倒戈策划此事,下一个成为众人眼中钉的就是你,我的今日,保不齐就是你的明日。” 裴钧煜不顺他意,语带奚落道,“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 王秉坤听了反而轻松一笑,笃定道,“皇上不会杀我,我后半辈子携妻儿回琅琊清闲度日,闲云野鹤,也是不错。嫣儿和你的婚事不成也好,你心性狠辣、专横薄情,实在不是良配,到现在才真正看透你,算我猪油蒙了心。” 看来他心里早有打算,即便不再为官,家族累世的富贵也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 事已至此,他甘愿退出朝堂,现在还僵持着不肯认罪,只是想与皇帝最后再做一桩交易。 裴钧煜听他提到在意的女儿,眼神更冷,拿着酒碗的力气加重几分,随即却摇摇头笑出声,喝下一杯酒,不语。 王秉坤从他异常的笑声中听出别意,脸色倏然一变,不复平静自若之态,沉声追问,“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家人是他最后的底线,他绝不允许有人对他的妻儿下手。 “我想做什么?你不妨再好好想想你和你的好女儿都做过什么?”裴钧煜眼中恨意毕露,抬眼看着他反问道。 王秉坤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明确他的恨意是指向自己和女儿后,凝神回想片刻,很快就想起那件早便被他抛诸脑后的事情,顿时如被雷击中一般,浑身一紧,不敢置信。 “你布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你在为她报仇?”他直勾勾地盯着裴钧煜,发问的话声带着无法掩饰的荒谬和可笑之意。 恐吓的目的已经达到,裴钧煜哪儿还有兴致再陪他坐下去,他站起身,垂目看向王秉坤的眼神如看死人,俊朗冰冷的面容现出几分病态的疯狂,缓缓道,“你和你女儿对她做过的一切,我定要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他说这话的语调极其平静,然这平静背后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王秉坤更加不寒而栗。 未说尽的话让他忍不住浮想联翩,心间蔓延出强烈的恐惧。 涉及到自身和女儿的生死安危,王秉坤再也无法淡定,不再考虑现在不利的局势,要来笔墨,连夜写下一封包揽所有罪责的请罪书,言辞恳切地要求朝廷收回爵位,并且愿意交出王家所有财帛充入国库,以求赎罪。 这个决定打乱了他原本的成算,算是变相向朝廷寻求庇护,防止裴钧煜对他们下手。 这封信第二天就送到了御案。 皇帝雷厉风行,下令夺去文国公府爵位和族中所有子弟官身,全部贬为庶民,逐出京城,三代不能参加科考,不得再通过其他任何渠道入朝为官,所有财产充公,琅琊当地的农田土地分予佃户,以平息民怨,领头的匪目全部处斩,以儆效尤。 这是要让王家不得翻身,一大世家从此彻底败落。 处置下来的当天,王秉坤便被放了出来。 一回到府里,府中的妻妾儿女已经收拾好各自的包裹,全都褪去了以往的锦衣华服,衣着朴素,也没有仆婢环绕,只等他回来便一道离开京城,气氛沉寂压抑。 除了王夫人眼眶红红的迎上前给他打理仪表,关切询问,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他环视一圈,没看到王芷嫣的身影,忙问道,“夫人,嫣儿呢?” 王夫人听见丈夫平安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起女儿,再忍不住强行压抑的悲痛,扑进他怀里大哭道,“夫君,嫣儿她……她没了……” 第165章 重生的地方是炼狱 王夫人哭得泣不成声,王秉坤扶住妻子,视线转向垂头丧气的其他人,怒喝道,“你们谁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嫣儿怎么了?” 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减,众人被这一喝,俱都吓了一跳。 然仍无一人敢说话,最终还是比他先一步回到府里的王修恒悲声回道,“那日裴家那小子上门查抄寒了妹妹的心,她一时想不开,积郁于心,又看不得太医,两日前不治——而亡了。” “你说什么……不治而亡?她的尸身呢?”王秉坤说这话时语气虽依然凌厉,眼神却瞬间灰灭一片。 王修恒面色惨淡道,“被羽林卫抬出去不知埋到哪儿去了。” 两日前的事情,他竟到现在才知,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悄无声息就没了,连埋身之地在哪儿都不知道。 丧女之痛来得太过突然,他踉跄一步往后退去,却又马上收紧臂弯,站定在原地抱着哀哭的妻子互相支撑。 王修恒看着相拥的双亲,突然发现父亲苍老了许多,曾经满脸的壮志凌云化作了妥协的沧桑。 刚才回府时见到门庭寥落的巨大落差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绪,现在却被妹妹的噩耗击溃了挺拔的脊梁。 “父亲——”王修恒看得心酸,见他失神,赶紧喊他。 王秉坤压下悲痛,平静地对众人道,“走,我们回琅琊。” 王家人走到城门口,几个嫁出去的王氏女在城门口的茶摊等着他们,交给他们几个包裹,含泪跟他们简单告别了几句。 王秉坤看着身后的一大家子人,想着以后的日子总该要继续过的,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出城后,他们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暂时在一处偏僻的废屋落脚。 他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女儿孤魂飘零,决定先找回女儿的尸身。 于是便和三个儿子兵分几路,各自去寻路子打听。 王秉坤乔装改扮后使计重新进城。 不料刚走进巷口,就被人在脖颈上敲了一记。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绑坐在一把圈椅上,正面对着一堵墙,手腕脚腕都被铁锁缠绕固定,身体还无法动弹。 他拼尽全力挣扎,“裴钧煜,你给我出来!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你给我滚出来——” 他的怒吼声在空旷死寂的静室中回荡,没人回应,甚至那沉重的铁锁像是没有被晃动分毫似的,不曾发出丁点儿声响。 门外有人悄悄打开小窗看了一眼他的动静,然后快步离开。 一双黑靴走出地下的静室,经过轻歌曼舞的大厅,绕过男男女女放肆调情的回廊走上楼梯,一路来到三楼最左边的雅间,敲门听到应声后旋身进入。 片刻后,静室的门打开发出声响,王秉坤停下喊叫,集中注意力,转动眼珠向旁边看去。 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无息来到他身边。 王秉坤猜得没错,这人正是裴钧煜。 “嫣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裴钧煜唇角微勾,气定神闲道,“放心,她还没死,我是来帮你的,你不是在找她吗?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 静室光线昏暗,裴钧煜这话说得更显诡异。 王秉坤听得心里发毛,没有一点得知女儿还活着的喜意。 他甚至连问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落到裴钧煜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他不敢想。 此处正是平康坊地下的静室,专门用来接待一些癖好特殊、行事动静不小的高官贵客。 不过今晚有些不一样,这儿多了一位“客人”。 裴钧煜先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走到墙角转动架子上的花瓶,王秉坤面前的墙上就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洞。 他通过那小洞看进去,对面是一个布置香艳、烛火明亮的房间,墙壁上挂满淫秽的小画。 从他的角度看去,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放着一张造型奇特的逍遥椅,再过去是一张格外宽大的床,没有床帐轻纱遮掩。 很快,一个薄纱轻衣、袒胸露乳的女人被人带进来,用软带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绑缚在逍遥椅上。 那女人被提前喂过软筋散,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任人摆弄。 即使没看到正脸,王秉坤也已经认出那是自己的女儿王芷嫣。 他一时激动万分,眼神充血,脸上青筋暴起,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双眼珠子极力往裴钧煜的方向转,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啊!求求你放过她,你要报仇就全都冲我来,我替她受,死也甘愿!求求你…… 裴钧煜俯身跟他的视线平齐,看着那女人的头从逍遥椅的椅背上倒垂下来。 这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一脸痛苦的王芷嫣。 王秉坤眼中流下泪来。 裴钧煜却在他耳边忽地笑出声,“好戏还没开始,你们对我的阿瑜做了什么,我便让你们原原本本地经历一遭,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从世家贵女沦为死囚胯下卑贱的玩意儿,被人一遍又一遍地糟践。你应该高兴,毕竟我留了她一条命,你们父女还能团聚,虽然她重生的地方——是炼狱。” 一切准备就绪后,王芷嫣在刺鼻的香味中清醒过来,挣扎大呼救命,喊爹娘救她,喊哥哥救她。 王秉坤听得心如刀绞。 不一会儿,房间门被人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难闻异味的男人,看到如此绝色,激动兴奋不已。 王芷嫣动弹不得,挣扎不动,粗糙肮脏的男人她连看一眼也嫌脏。 她的喝斥和哭求换来了男人的几个巴掌,剧痛过后便认命地闭上了眼,麻木地承受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是即将嫁入潞国公府的王氏嫡女,那个男人出类拔萃、风度翩翩,是她爱慕多年的心上人,人人都夸他们郎才女貌…… 难道那些过往都是一场幻梦吗? 王秉坤眼睁睁看着女儿受此大辱,气急攻心,口吐鲜血。 裴钧煜坐在他身后静静听着这一切,似置身于另一个独立的空间,整个人如黑夜般死寂到不可名状,眼底却透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柔情。 第166章 四年 一墙之隔的房间断断续续传来男人邪恶的淫\/笑声,还有王芷嫣受到非人对待后嘶哑惨烈的痛呼声。 男人锋利冷漠的脸半陷在阴影里,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光亮下的一侧嘴角微勾,露出浅淡飘渺的笑意,寒冽清贵的气质中莫名透出狠戾嗜血的杀意。 黑长的眼睫下垂,裴钧煜柔软的视线落在腰间绣着翠竹的青色香囊上,这是姜瑜给他做的驱蚊香囊,每日佩戴,从不离身。 他想着终于为姜瑜和孩子报了仇,心头一时涌上报复的极致快感,修长如玉的指尖便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王芷嫣的声音在他听来渐渐变了味儿,他眼前仿佛再次出现姜瑜被侵害的画面,她痛苦不已,叫得声嘶力竭,身\/下流了好多好多\/血,恍惚间他甚至听见姜瑜声声泣血,唤他“裴郎,救命……” 他的阿瑜当时还怀有身孕啊…… 她和孩子都那样脆弱,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她身子如此单薄,怎么受得了那样粗鲁禽兽的对待…… 一时间,他被眼前的幻境密不透风地紧紧包裹,无边无际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裴钧煜心神俱碎,任由自己陷入一场持续煎熬的折磨。 这画面成了他的心魔,除了姜瑜,没人能把他拉出来。 而此时,墙洞前的王秉坤突然用力往前一扑,吐出的血喷溅到墙上,紧接着身子回撤,重重靠回椅背上,头一歪,断了气。 手脚都在挣扎时被铁锁磨得深可见骨,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死不瞑目。 裴钧煜被他这阵动静唤回神志,竟出了一头冷汗,眉宇间满是无力的疲惫。 他摸出怀里的红瓷瓶,随意倒出几颗吞下,然后特地去买了一份糖炒栗子才回府,还不忘捂在怀里保持温度。 他记得姜瑜喜欢吃这个,一冷就不好吃了。 一场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带来万物复苏的蓬勃生机。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乐安和喜安已褪去刚出生时皱巴巴的丑模样,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 何大娘接生过许多孩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水灵粉嫩得像天上的小仙童似的,每天抱着他们稀罕得紧,照顾得很是用心。 姜瑜这个做亲娘的反而没有什么插手的机会,除了喂奶的时候能抱到孩子,孩子们基本上都在其他人怀里。 眼看着谢宴和程木川,甚至是明芳哄孩子和抱孩子的姿势都比她熟练,她觉得有些惭愧。 可每当她想多抱会儿孩子时,何大娘就会一脸担心地说她,“月子里少抱孩子,不然以后容易落下胳膊酸痛的病根,等出了月子,你尽管抱个够。” 姜瑜不忍辜负她一片好意,只好松手作罢。 四月二十这天,两个孩子满月,恰好是个温暖和煦的晴天,姜瑜身子恢复得很好,提前出月子,给孩子们办了一场简单的满月礼,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健康地成长。 满月礼结束后,也到了何大娘离开的时候,姜瑜抱着乐安送她出门,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 喜安身子较弱,吹不得风,轻易不会抱她出房门。 何大娘摸着乐安软嫩的脸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里满是不舍。 性情温柔的姜瑜和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实在是招人疼,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还要赶往下一户人家。 临走时,她忍不住劝姜瑜,“素云,你别怪我老婆子多嘴,你哥哥迟早要娶妻生子的,照顾不了你一辈子,你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孩子们慢慢儿长大也需要爹,我看那谢大人呐,对你有意,对两个孩子也上心,你可得抓住机会,千万别不好意思,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不是我自夸,我看人准得很,谢大人的人品错不了。” 姜瑜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虽没有这个想法,但还是点点头,神色郑重地回道,“我记下了。” 直到目送何大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抱着乐安转身进门。 “姐姐,你快来,喜安饿了。”明芳在屋里喊她。 她快步走回房,谢宴也往她这边走过来,温声道,“把乐安给我抱,喜安在哭,别惹得乐安也跟着哭了。” 姜瑜想想也是,两个孩子一起哭着实是让人头大,便只好把乐安先交给他,然后赶紧回屋喂喜安。 喜安生得像她多些,性子也静,却比乐安更爱笑,乐安虽也不是闹腾的性子,更多时候却是喜欢默默观察周围的一切,性子沉,生得也更像他父亲,尤其是眉眼。 天生从他父亲那儿遗传的长相脾性,姜瑜不免为此感到担忧,可一看到他无辜单纯的眼睛,她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姜瑜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喜安闭着眼睛,惬意喝奶的小模样,心里早软成了一滩水,这是她的女儿,她的血脉,她在这世上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眨眼间三年过去,来到建安十六年。 建安帝因常年服用所谓延年益寿的丹药,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有时还要因为“修炼”闭关长达两三个月,闭关期间的朝事交给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轮流处理,朝令夕改是常有的事,党派斗争由此更加恶劣,使得朝中形势愈发严峻。 这年六月,皇帝身体情况急转直下,不得不卧床养病,下旨让太子暂代处理朝政。 有朝臣提出质疑,太子主动拿出圣旨让几位老臣分辨字迹,还有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亲口保证,再无人敢当众不服。 但连续两月被留在宫里诊治的太医,以及不被允许去侍疾看望的妃嫔,只有太子能够接触到皇帝的种种迹象,还是让众臣心思浮动。 八月十六日,三皇子萧成安勾结崔、韩两家,与宫里的韩贵妃里应外合,于深夜起兵逼宫,打算谋反。 但很快便在城门口被早就收到太子消息的秦大将军率兵包围,一网打尽。 宫外,裴钧煜和慕容风等人也率兵把三皇子府和几位参与谋反的重臣府邸围住,控制了他们的家眷。 宫里也已经完全被太子的人控制,他则端着药碗独自进入皇帝寝宫,并把三皇子谋反失败一事详细禀报。 皇帝欣慰之余,不知不觉喝完了太子亲手喂的药,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强撑着一口气质问太子。 “父皇,当初你忌惮外祖父和舅舅们在军中的威望,伪造军报,导致他们误判军情,战死沙场,母后听到噩耗才会悲痛之下早产,一尸两命啊!这些事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吗?这么些年,你为了朝局制衡,多次打压儿臣,甚至要除掉儿臣身边信任的人,儿臣这么做,也是被你逼的!”太子站在床边,眼里充斥着恨意。 皇帝听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悔恨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却再没有说出一个字,双手伸出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终是无力垂下,气绝身亡。 太子既是储君,又有皇帝的亲笔传位圣旨和近身太监刘公公作证,虽因三皇子谋逆而来不及宣召其他重臣入宫,但在太子的实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朝上无人提出质疑。 在领头几个臣子的跪地参拜声中,大殿上瞬间便跪倒一片。 九月十三日,登基大典举行,新皇登基,改年号为永宁。 新皇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处置谋逆乱党,韩贵妃、三皇子萧成安及其妻妾儿女全部赐死。 参与谋反的崔家、韩家嫡支及其他官员全部赐死,相关牵扯不清的官员或免官或流放。 永宁帝大赦天下的同时特开恩科,任用真正有才之士,以填补朝中空出来的职位。 朝中势力几乎被全面清洗。 由此,世家的影响力被进一步大大削弱。 裴钧煜被任命为巡察御史,离开京城去往各州县巡察各地情况报于皇帝,其实就是变相做皇帝的耳目,品级虽低,权力却大,毕竟权力迭代的时候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他在京中这么多年也厌了,便不要封赏,自请任此职位,正好借这机会亲自寻找姜瑜踪迹。 永宁帝对他自然再信任不过。 深秋的一天,裴钧煜交代完诸多事宜后,便带上云奴轻车简行离开了京城。 永宁二年九月三日,一年国丧结束,程木川终于把黄家姑娘秀梅娶进门,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和秀梅成婚后便另寻了一个住处搬了出去,夫妻俩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 而姜瑜最近也在考虑搬出去的事。 第167章 哥哥一直在等你 秀梅父母只得她一个女儿,看得命根子似的,会舍得将女儿嫁与程木川一个外地人,也是因着打听过他父母早亡,虽有个寡妇妹妹,但实际无家族所累,上头无公婆侍奉,模样也生得齐整,加之有个在官府干活儿的体面差事,多番考量之下,才对上门示好的姜瑜透了口风。 到他上门提亲之时,黄父黄母却临时提出要他与女儿成婚后搬去跟他们同住。 又不是入赘,况他们之前也从未有过招赘的想法,突然这般当面提出,若是换了旁的男人,只怕要当他们黄家是生了悔意,故作刁难,或者根本就是变相招赘。 但程木川是个实心眼儿的,满心满眼都是秀梅,对她的父母更是敬重有加,压根儿没想那么多,不就是一块儿住吗,怎么都成,便就直爽地应下了。 黄父黄母闻言喜不自胜,对他更是满意,欢欢喜喜地应下了亲事。 但程木川放不下妹妹和两个外甥,黄父黄母对姜瑜印象不错,随即便表示家里房间够住,让她们母子三人搬来一起住,人多热闹。 但面对程木川的苦口相劝和黄父黄母的热情相邀,姜瑜还是没有应下。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程木川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她怎么好去打搅。 那儿毕竟是别人家,两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难免因为琐事生出磕碰,时日久了便易生怨怼,到时候反教兄长为难,家宅不睦。 再有一层,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小时已经过够了,再不愿让她的孩子们体会那种滋味。 而现在兄长既已搬离,她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自然也没有再跟谢宴和明芳兄妹一起住的道理。 乐安和喜安四岁了,都是早慧懂事的孩子,已经启蒙了大半年,千字文和千家诗读得朗朗上口。 等他们再大些,慢慢晓事,到时候问起来,她无从解释。 瓜田李下,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孩子的成长,还是为了谢宴能对她断了念想,她都必须尽快做打算。 这个时节,院子里前几年移栽的枣树结满密密麻麻的果实,压弯了枝丫,不用竹竿去打,只要有风吹过,红彤彤的枣子就哗啦啦落满一地,砸在地上,一下下发出掉落的闷响,传进了屋里一个小人儿的耳里。 午后温暖的日光洒落在平静的小院,身着粉色袄裙的小姑娘坐在案桌前,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从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去,稚嫩可爱的小脸儿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旁边的乐安察觉到妹妹的视线,转过头一本正经道,“喜安,你是不是想出去玩儿了?” 男孩儿同样稚嫩的小脸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淡定。 他是喜安的兄长,妹妹身体不好,他要保护妹妹,长大后还要保护娘亲和小姨。 谢伯伯和舅舅告诉他,长大以后要做一个勇敢有担当的男子汉。 喜安点点头,软声软气道,“哥哥,我想出去捡枣子,可是怕被风吹。” 被风吹就会发热,发热就要喝苦药,娘亲就会担心,会不睡觉来守着她,她不想让娘亲累。 乐安看着外头的日光,小屁股往前挪了挪,然后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走到窗边,站在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感受温度。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乐安,你站那儿干什么呢,快来尝尝娘亲刚做的红豆糕。” 只见进来的女人步伐轻盈,脸色红润,身着素雅的雀头青窄袖交领短衫和湖蓝百褶裙,如云青丝只以一根素簪挽起,除此以外,再没有别样颜色稍鲜艳些的首饰,看起来简单利落,望向孩子们的目光慈爱又宁静。 乐安听见娘亲的声音,“噔噔噔”跑回椅子旁,伸手奶声奶气道,“娘亲抱抱。” 精致如画的小脸仰起看向自己的娘亲,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对母亲的亲昵和依赖。 姜瑜把两碟糕点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然后俯身抱起乐安坐回到椅子上,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道,“是不是想出去玩儿?” 乐安嘴里的糕点还没吞下,只能用力地点头来回应她。 喜安忙小声道,“娘亲,是我想出去玩。” 姜瑜轻点喜安的额头,顺便拈起她嘴角细碎的糕点吃下,柔声应她,“今日天儿暖和,当然可以出去玩儿啦,地上掉了好多枣子呢。” 乐安和喜安听到娘亲的话,齐齐欢呼出声,笑得开心。 吃完点心后,兄妹俩就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里去玩了。 姜瑜隐约听见他们说要找到最红最甜的枣子,看着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与感动。 亲手带着孩子长大,没人比她更熟知两个孩子纯善温良的秉性。 即便乐安长得越发像他生父,她也不会再觉得忧虑。 她的乐安,绝不会长成他父亲那样冷性薄情、不择手段的人。 她悄悄托程木川和相熟的邻居替她寻住处,本想等寻到合适的住处再跟谢宴和明芳提这事儿,没想到有那多嘴的大娘,一见着明芳就说了几句嘴,教她提前知道了。 明芳急慌慌来问她,“姐姐,你是不是要带着乐安和喜安搬出去住?” 姜瑜被她问得一愣,停下手中针线,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瞒她,“是啊,等找到合适的住处我就搬出去,不会离这儿太远的,咱们还可以时常往来。” “为什么要搬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不喜欢我了?”明芳握住姜瑜的手,话出口的同时已红了眼眶。 她自小就没了父母,一直是由哥哥照顾到大,虽偶尔有隔壁热心的伯娘搭把手,可毕竟男女有别,哥哥对她再上心,女儿家的隐秘心事和成长过程中的身体变化却也实在难以启齿。 可后来素云姐姐来了,那么温柔漂亮,善良贴心,对她是那样的好,像姐姐,又像母亲。 她知道哥哥喜欢素云姐姐,便一直盼着她能和哥哥在一起,这样素云姐姐就是她永远的亲人了,等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她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姜瑜看着眼前已是半大姑娘的明芳还像个小孩儿似的,眼泪说掉就掉,忍不住一边擦去她的眼泪,一边笑她,“动不动就哭,都哭成小花猫了。只是搬到别的住处而已,不是要离开你,我会找个近一些的宅子,咱们还是可以像现在一样天天见面。” 明芳用力摇摇头,她不想这样,“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姐姐你别走,你嫁给哥哥,做我的嫂嫂好不好?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看得出来,哥哥心里有你,他一直在等你,乐安和喜安对他也那么亲近,你就答应他……” 第168章 熟透 姜瑜叹口气,无奈的看着她,“明芳,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哥哥很好,可就是因为他太好,我…和他并不合适,有时我也会想,若是我们相遇得再早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姐姐,我不明白,你分明也对哥哥有意的,既然你们彼此都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像木川哥哥和秀梅姐姐一样,因为互相喜欢才结为夫妻,一辈子都在一起。”明芳不解道。 姜瑜不好再答她的话,垂了眼睑重新开始飞针走线,淡淡道,“人活一世,哪儿能事事随心呢,明芳,我意已决,你不必劝了。” 明芳眼见从姜瑜这儿说不通,便也不再多说,悄摸想着从自家那不成器的哥哥处下手。 她一脸郁闷的从房间出来,树下追逐的两个小童见到她,欢欢喜喜地向她跑去。 “小姨,你看我捡的枣子大不大……” “小姨,你看我的是不是更红……” 她蹲身张开手臂将两个孩子紧紧抱住,压下心底的感伤,语气变得轻快,“嗷呜,我是专吃小孩儿的妖怪,你们被我抓住了,我要先从哪里吃起好呢……”说着还偏过头狠狠亲了喜安粉粉嫩嫩的小脸蛋一口。 乐安和喜安闻言哈哈大笑,从她的怀里挣扎出来,摇摇晃晃地跑开。 明芳做出鬼脸,怪叫着张牙舞爪地追上去。 喜安跑得慢些,乐安始终紧紧牵着妹妹的手,不时回头看看小姨有没有追上来。 一大两小在院子里疯跑,清脆稚嫩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听见外边儿这般欢乐,姜瑜站在窗边,含笑看着她们三人。 不知不觉到了时辰,谢宴赴宴回来,尚未进门就听得他们欢声笑语,心神放松下来,嘴角亦挂着笑。 推开门踏入院中,先是看见明芳与两小童耍玩,但他的目光随即便被窗边那道含笑静立的温柔身影吸引。 落日熔金,佳人颜色好。 素衣素钗,明眸皓齿,难掩清丽秀色;远而望之,肩若削成,体态优美,难掩窈窕身姿。 尤其生育之后,她玲珑身姿更是夺目,为人母后身上散发出的温婉气息似树上熟透的果子,令人垂涎欲滴,心驰神往。 他的目光很露骨,温润玉致的脸庞浮现痴迷之色。 这是一个男人看向心爱的女人时,完全不加掩饰的感觉,是他内心深处最直白的欲望。 他们相处多年,说得上朝夕相对,他克制隐忍,她谨守分寸,虽没有越雷池一步,但他迟早会跨过这一步的。 而如今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谢宴手掌紧握成拳,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欲色。 明芳率先发现呆站在门口的他,喊了他一声。 他慌忙敛目回神。 姜瑜随之看向门口,但由于他站在背光处,她没有看清他的眼神,只感觉到与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上,知他正看向自己这边,便微笑着平静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云淡风轻地转身走开。 谢宴微微一愣,来不及细想心中浮现的怪异之感,双腿已经被跑过来的乐安和喜安一左一右地抱住。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眨巴着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甜甜唤他,“伯伯,乐安今天有好好念书,你教过的字我都会读。” “喜安也有,喜安也会念……” 青石县不重视读书,秀才都没出过几位,还基本都被城中大户请去家中授课,普通平民百姓也没有读书科考的意识。 谢宴到任后才终于办了第一家书塾,发动人手劝说城中百姓将孩子送去读书,奈何僧多粥少,请来的两位先生精力有限,教不了那么多人,便只好将学生的年纪提高到八岁,只收八岁到十二岁的男童。 乐安和喜安不到去书塾的年纪,便是由谢宴教导启蒙的,尤其是乐安,两岁起便常被程木川和谢宴带去官衙,顺便减轻姜瑜照顾孩子的负担。 因此两个孩子对他很是亲近。 谢宴蹲身把两个孩子抱起来,放轻了语调却又不失严肃地提问,“‘天地玄黄’的下一句是什么?” 两道稚嫩的声音齐齐响起,“宇宙洪荒”。 “‘云腾致雨’的下一句呢?” “露结为霜”。 “‘坐朝问道’……” “垂拱平章。” ………… 一问两答,气氛融洽。 晚间,谢宴教完乐安和喜安,不知不觉走神,回味起姜瑜那个浅笑。 明芳忙叫他出来,三言两语说了姜瑜要搬走一事,催他快想办法。 谢宴听完妹妹所说,有片刻慌神。 明芳见他不说话,急得跺了跺脚,“哥哥,你别发呆了,快想想办法留住姐姐,让她答应做我嫂嫂啊!” 但谢宴闷葫芦似的,什么话也不说,态度也没有,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怎么想,气得明芳重重捶了他几下。 过了两日,姜瑜把这些日子手上做好的帕子和绢花拿去给黄掌柜,结算报酬。 不料黄掌柜上一个大主顾那儿送货去了,临走前也没交代伙计什么话,姜瑜便只好在铺子里等她回来。 眼见天上突然乌云密布,姜瑜等得有些心焦。 等了快一个时辰,她才回来,点过姜瑜给她的东西以后又反复拨了几次算盘,生怕多算一个铜板给别人。 等姜瑜拿到银钱匆匆赶回家,走到半路,天上就下起了雨。 她抬手遮挡,另一手提裙快步往家跑。 拐过街角时,恰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下意识道歉后撤,却反被那人强势地揽住细腰不许她走。 第169章 重新考虑 蒙蒙细雨中,街上零星几个行人在他们身边路过,脚步匆匆,无人注意到拐角纠缠的男女。 一把油纸伞向姜瑜那边偏移大半,贴心挡去飘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素云,是我。”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 姜瑜停下挣扎的动作,仰头看去——是谢宴。 “你怎么来了?”她反问后,很快就意识到两人现在有些过于亲密,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脚步随之再次后撤,想跟他保持距离。 不料男人并不松手,甚至还加重几分揽抱的力气。 腰间透过衣服传递而来的灼热不容忽视,她的脚步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道带得踉跄,但却不得不先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来阻止两人进一步贴近。 在她惊慌逃避的眼神中,谢宴垂目看着女人被雨水沾湿后愈发如出水芙蓉般娇柔的面容,心神一动。 他不再隐忍心中汹涌的爱意,俯身低头在她耳边道,“先别回去,孩子们有明芳照看,我们谈谈好不好?”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朵和颈边,虽是寻求她意见的话语,可无论是从语气,还是动作,都没有留给姜瑜说不的余地。 她微微侧头,肩膀瑟缩着后仰,白嫩的耳垂染上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的绯红。 雨越下越大。 雨水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姜瑜的心似乎也跟着跳得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让她无法思考。 “好……”她听见自己同意的声音。 谢宴直起身子松开她,转身到她身侧,自然而然地揽上她轻颤的肩膀。 姜瑜双手不安地紧握,垂头跟着他的脚步,顺从地被他带往与回家截然相反的方向。 层层雨幕中,潜藏压抑已久的情意通过两人依偎的身影在隐秘中浮现。 破落的墙角有一株白色的小花儿迎着雨的滋润和风的摧打顽强生长,细小枝叶伸展摇摆的方向,像是在送别两人远去。 他们来到不远处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小二手脚麻利,端来一壶热茶放在桌上,在谢宴的眼神示意下,向来伶俐的口舌不敢多嘴,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为官几年,如今他身上也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姜瑜打开半扇窗户透气,想让拂面的凉风帮忙平息忐忑的思绪。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然后停下,几息后带着犹豫再靠近。 直到再度贴近她的身体,一双手臂环上她腰间,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锁住,见她没有推拒,既而慢慢加重力道,一脸满足地闭眼感受着她温软的娇躯。 这般亲近让谢宴很是激动,“听明芳说你最近在托人帮你找住处,为什么突然想搬走?”短暂停顿后又直言道,“别走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对你一见倾心,我爱你,只要你答应,我会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们成婚后,你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乐安和喜安我也会视若己出。” 事实上对于两个孩子,他已经在这么做了,两个孩子对他亲近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话说得很是卑微,祈求的话语中满是浓重的爱意。 不过他在姜瑜面前向来如此。 姜瑜一低头就看到他被雨淋湿的袖口,听完他的话,心里不无感动。 她想起一件事,问他,“去年你任满,明明可以有大好前程,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谢宴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为人清正却不迂腐,深受百姓爱戴,与当地官员和大族的关系也处理得很好。 知州来考察的时候对他的才能很满意,多次邀他赴宴相谈。 本以为是单纯的欣赏,可后来那知州竟透露出要将家中尚未婚配的女儿许配给他之意,尽管谢宴放低姿态,自嘲婉拒,却还是得罪了他,结果便是留滞原地。 这些他没有提起过只字片语,也从没表露过苦闷的情绪,都是程木川私下与她说的。 他为什么拒绝这门好处极大的婚事,程木川和她都心知肚明。 她没想到谢宴竟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触动之余,难免为他感到可惜。 也是在那时起,她开始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宴对她知道此事毫不意外,却还是假装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木川跟你说的?” 姜瑜点头。 而一旦开始把这个男人看进眼里,难以自控的感情就如开闸的洪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不仅是一个动心的女人,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也不敢这么草率地把她们母子三人的命运托付给一个跟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人心易变,人性难测,她还有很多顾虑,对他也还没有足够的信任。 当她做出搬走的决定时,已经预料到谢宴不会坐以待毙。 她很纠结,很矛盾。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有些纵容地由着他来主导这段关系。 这一回,他态度虽更加卑微,却不尽然是势弱的那一方。 谢宴感知到她的情绪,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乘胜追击,贴近她脸颊接着道,“为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就算是付出生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心里有心结,我可以等,就算是等到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我也甘愿。” 剖白的话落,他还不忘补充道,“所以先别搬走好不好,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乐安和喜安,两个孩子还需要我这个先生。” 姜瑜茫然湿润的眼里终于染上笑意,“你和明芳不愧是亲兄妹,劝我留下的说辞都一模一样。” “因为你是个好娘亲,那你这算不算答应了?”谢宴要她肯定的答复。 姜瑜轻轻推开他的脸,转过身仰头凝视他温润柔和的眉眼,大胆地迎上他眼里炙热的爱意。 这爱意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因那亦是她曾有过,后又消失殆尽的感情。 “嗯。”她眉眼敛着矜持的笑意,轻声应他。 谢宴接收到她释放的信号,眼眸倏地一暗,把她身子往后一抵的同时,探手关上了那扇半开的窗。 裹挟着些许被带进来的湿意,他低头吻上女人殷红的唇瓣。 第170章 定情 唇瓣相贴的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不由一滞,一时都有些怔愣。 男人清润的眼里染上放肆的爱意和欲色,脖颈连着耳根霎时红了一片,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后,扣在姜瑜纤腰上的手掌下意识松开,却又不舍得完全放开她,眼里的情动之色消散些许,多了些无措和懊悔。 ——他是不是会错意了?这般孟浪是不是吓到她了?现在怎么办?可她身上好香,好软,他不想离了她…… 姜瑜亦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脑海却是一片空白,清凌凌的眼眸惊得微微睁大,尚存的一丝理智使指尖掐进掌心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后,瞳孔的焦距重新回到男人面上,他纠结生涩的模样便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环绕耳畔,屋内空气却陷入一阵暧昧蔓延的寂静。 两人周遭似被悄然筑起一道高墙,高墙内的人心正被搅动,心绪颤颤,纵是轻雾迷蒙,难掩一池春水涟漪波动,端的是惑人心神。 谢宴垂下眼帘再不敢看她,松手想跟她分开。 姜瑜却突然攀上他肩膀,更加贴近他身体,抬头主动含吮他双唇,闭目加深这个若即若离的吻。 男人眼底的低落瞬间化为惊喜,如暗夜星辰焕发光亮,清隽的脸庞情不自禁浮上笑意。 这吻是那样柔,她的唇是那样软,而他听见她那顷刻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后,浑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栗。 大抵男人在这种事儿上总是容易无师自通,还习惯占据主动权,即便是生涩如谢宴,失神片刻后,他身上立时便散发出强烈的侵略气息,随即一手紧拥回姜瑜,一手捧在她脑后,闭目彻底沉浸在这个吻里。 然姜瑜自己也并不是多擅长此道,谢宴很快就不再满足只与她轻浅地啄吻。 他想要更多…… “素云,不,阿瑜,阿瑜……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真怕这只是场梦……”谢宴低沉带着轻喘的声音响起。 姜瑜浑身酥麻,素面含春的半软在他怀里,双手已无力地从他肩膀滑落到胸前揪攥着他衣襟,虽没有出声,但水润的双唇和迷离的目光已是无言的回应——任他予取予求。 真真是——腰软不胜力,娇娇惹人怜,感羞轻推却,回身教郎接。 谢宴呵笑一声,轻咬她下唇,迫她吓得丹唇微张,舌尖趁机深入她口中探索,唇齿厮磨,连吸带吮。 房内渐渐响起些别的声音,间或有男人促-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哼。 在这样儿的时候,纵谢宴对姜瑜再爱再怜,手上的搂抱和唇间香吻也不由得随那震颤攀升的男女之欲而愈发用力和激烈。 唇舌不知纠缠多久,两人在双唇分开的间隙中换气时,姜瑜唇上传来麻痛之感,男人薄唇印在她额上微微喘着粗气,眼神充满欲望。 待他复低头索吻时,姜瑜偏头躲过。 他的吻不期然落在女人柔媚旖丽的脸颊上,皱眉不解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自然是享受其中的,只是他问得这么直白,又教人怎么好意思说。 明明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姜瑜心里生出恼意,便咬唇嗔骂他道,“哼,欲壑难填。” 男人听明白她话中之意,嘴角勾起温柔的笑,伸手抬起她精致的下巴,拇指置于她柔软微肿的唇上不轻不重地碾磨,似抚慰,又似撩拨。 “是我的错,因我太爱你,忍耐太久,才会如此,你莫恼我,好不好?”低哑的语声带着痴迷的缱绻,却也很是认真。 姜瑜不买账,拍掉他的手指,抱怨道,“有点儿疼,是不是还肿了?” “嗯,肿得好明显,一时半会儿可能消不了。”谢宴坏笑着逗她。 姜瑜被他这话吓到,“啊?那怎么办,我可怎么见人呐?” 她眼皮掀起时,眼中那抹风情潋滟的娇嗔就那么直直落入他心底,如明火添柴,轻而易举就又燃起他心头本就没有平复下来的燥热。 姜瑜眼睁睁看着他眼中重又布满狰狞的欲色,心下一紧,再不占“兴师问罪”的上风。 虽很确定他是守礼之人,绝不会做出格之事,但她却也十分明白男人在这个时候惹不得的道理,便磕磕巴巴道,“疼,你…你快想想办法……” 谢宴安抚地吻了吻她眉心,然后自顾自埋进她雪白馥郁的肩窝,深吸一大口气,转换阵地轻蹭舔弄,继续做那不正经的事,掌心却老老实实紧扣在她腰间。 姜瑜这会儿是真急了,不见外人也没什么,可要是被孩子们问起怎么办?那真是羞也羞死了! 她气得隔着衣服也狠狠咬上了他肩头。 硬邦邦的,咬得牙酸也不见他有半点儿反应,还得仔细留意他唇舌动作,可别又留下痕迹。 “阿瑜,你好香……好香……” “色胚,别闹了,我们该回家了……”姜瑜试图推开他的脑袋。 “等会儿,再等会儿……” 姜瑜继续推他,“不行,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她们该着急了……” “阿瑜,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心爱的女人就在怀里,有些反应我忍不住的……”男人声音喘-得厉害。 姜瑜索性闭嘴,等他平复。 只是到底被他弄得有点儿痒,发笑道,“像狗一样……小时候村子里有人养狗,那小狗崽子舔我手心儿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男人不满,牙齿揪起她颈上一小块儿如玉娇嫩的肌肤,作势要咬。 这一咬下去,那痕迹可更难消。 吓得她赶忙求饶。 下雨天,外头天色本就黑得早,此时房间内更是一片漆黑。 等房内的旖旎终于平息,二人趁夜回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姜瑜借口身上衣服湿了要赶紧换下来,垂头避过明芳和两个孩子的视线,手心攥着谢宴给她的药膏,快步回房涂抹。 几个孩子有谢宴管着,这会儿功夫也没来闹她。 那药膏果然有用,一炷香的时间,红肿就消下去了。 有惊无险。 涿州一偏僻深山的竹林深处,裴钧煜跪在竹屋外的空地上,从未时跪到酉时,足足两个时辰。 从他来到涿州后,每日如此,风雨无阻,已经持续有三个月了。 第171章 乍一看实在是太像了! 白雪皑皑,与翠竹交相辉映,寒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为银装素裹的山林平添一抹坚韧不拔的生机。 竹屋外冷风阵阵,雪花纷扬,屋内热炭温酒,暖意融融,三位精神铄矍的老者在炕上围案而坐,品茗赋诗,赏画观雪,意态悠闲自在。 静侯在旁的侍从盯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火,不时用铁钳拨弄翻动。 突然,外头一阵大风吹过,地上响起突兀的“哐啷”声,是支撑窗户的叉竿被吹倒在地,顿时打断了几人激烈的交流。 侍从忙走到窗边把叉竿捡起来重新支起窗户。 崔章和循声看向外头雪地里跪得挺直的外孙,苍老的面容上,笑意淡了几分,眼神里尽是比霜雪还冰冷的冷漠和锋利。 两位好友看他这副神情,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举杯唤回他神志,继续探讨方才的诗句。 裴钧煜来到涿州后,得知外祖父隐退山林,独居在此,便一日日跪在他屋外赎罪,从萧瑟的秋跪到凛冽的冬,不求原谅,只求换得一丝心安。 他母亲毕竟出自崔家,是崔玄敬的嫡亲妹妹,崔玄敬助三皇子谋反失败,连累全家命丧黄泉,他协助镇压,于理是大义灭亲,可于亲于情,却让年过古稀的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坏了礼教纲常,可视为不孝。 崔章和因远在涿州,是否全然不知此事不得而知,但他是当朝有名的大儒,官拜宰相,门生故吏众多,在各地文人名士和诸多官员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再加上有裴钧煜为他绝对没有参与此事作保,故这场祸事并没有连累到他。 但以他老辣的目光,怎会看不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自己那急功近利的儿子固然莽撞,可他这好外孙只怕更是个算计人心的好手,为了打击三皇子,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没有拉上一把,眼睁睁看着他自掘坟墓。 临老遭此打击,教他怎能不心寒?偏他还不能公然为了大逆不道的儿子与这有功在身的外孙断绝关系,更做不出在世人面前原宥裴钧煜的模样,甚至连斥骂责怪也不能,便只好退避至此,眼不见为净。 直至天色昏暗,裴钧煜已落了满头满身的雪,几乎看不出身上衣服的颜色。 他衣着单薄,一双膝盖跪得生疼,脸上也冻得青紫,只咬牙强忍刺骨的寒意,脊背始终挺直,没有一丝摇晃和颤抖,态度看起来很是坚决。 卓星看时辰到了,撑着油纸伞上前默默站在他身后为他挡去冰雪。 裴钧煜随即恭恭敬敬地俯身磕头,朗声对屋里喊道,“孙儿不孝,没有及时规劝舅舅,以致他酿下大祸。天寒地冻,望外祖父记得添衣防寒,保重身体。” 话落,他在卓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主仆二人的身影在黑暗的夜色中远去。 回到暖和的马车里后,卓星递上一封信件,禀报道,“何大人来信,他假意应下他们的要求,现手中已经掌握大量舞弊勾结的证据。” 江南一带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肆意买卖官位,垄断民生,遮挡朝中视线多年,可谓积弊已久。 如今崔家势力大大削弱,已失庇护,趁此机会,裴钧煜和何久仁应永宁帝吩咐,一明一暗,势要打破这种局面。 他刚到此地,就被当地官员联合起来防得厉害,几次查探非但没有查到些蛛丝马迹,反而引起他们怀疑,明里暗里被刺杀多次。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像如今这般混淆视线,好教他们放松警惕,静待时机。 裴钧煜匆匆扫过信上陈述的诸多证据,沉声道,“还不够,让他继续忍耐,小心行事,可以再放肆一些。这儿不比京城,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势弱,叫他不要再主动联系我们,时机成熟的话,我会找他的。对了,接下来可以适当应下一些帖子,尤其是爱好寻欢作乐之人递来的,你的口也可以松一松。” “是,属下明白。”卓星恭敬回应。 吩咐完所有事情,裴钧煜吐出一口气,闭目靠在软枕上,随手往旁边一捞,抱起柔软雪白的云奴在怀里抚摸。 云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身体僵直片刻后剧烈挣扎起来,被裴钧煜稍一用力按住,又开始不满地叫唤。 男人眉心一皱,烦躁斥它一句,“姜云奴,安静些!” 感受到话声里的威胁,云奴才总算蔫儿了,老实蜷在他怀里。 卓星看这一人一猫别扭的相处,不禁感到好笑。 他理解主子因着姜瑜而亲近云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东西为何如此排斥主子。 这好几年日夜相处下来,给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态度愣是半点儿转变都没有,脾气还越来越差,也真是奇了。 几日后,裴钧煜应下来到沂州后的第一次邀约,来到崔玄夷通判大人家中赴宴,另有他手底下的几位官员作陪。 这人出身崔家旁支,按照辈分来说,算是他舅舅。 席间他丝毫未提职务之事,主动称其为舅父,做足一副晚辈的谦逊姿态,与众人推杯换盏,侃天说地。 偶尔还会被美人儿的翩然舞姿态和曼妙歌喉吸引,醉眼迷蒙地问几人方才说了什么,纵情享受的姿态看起来毫无防备,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频频打量和审视的目光,只顾沉浸其中欢情。 宴散后,裴钧煜怀中揽着一名舞姬,喝了个半醉伏在桌上,嘴里还口齿不清地说着胡话。 崔玄夷以天色太晚为由,顺势留他宿在府中过夜,叫来下人和卓星一起把他扶到厢房。 他们前脚刚踏入房间,后脚就跟进去一个红裳碧裙的女人。 却不是方才席上的任何一个舞姬和歌姬。 卓星把主子放在床上后,怕他明日醒来头疼,便叫那下人端一碗醒酒汤来。 “两位小哥,醒酒汤我已经端来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你们也回去歇着。”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回应他。 卓星转身看去,被她与那人相似的长相惊得愣在原地,嘴里发出单调磕巴的音节,上下扫视她好几遍,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像! 乍一看实在是太像了! “你是谁?”他忙问。 那女人微微一笑,从容道,“奴婢天雪,是听老爷吩咐,来伺候贵人歇息的。” 卓星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她出去。 裴钧煜这时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推开床边的卓星,眯眼看向天雪,指着她醉醺醺笑道,“出去出去!都出去!这个美人儿留下!” 天雪闻言,垂头露出羞涩的笑。 等其他人出去以后,裴钧煜招手示意她上前,然后拽过她手臂把人抱在怀里,擒住她下巴抬起,细细打量她面容。 第172章 两年 “你方才说你叫天雪?”裴钧煜看清她容貌以后,眼底已是一片索然,嘴角却仍勾着轻佻的笑问她。 天雪的眉眼和身形乍一看是跟姜瑜几分相像,尤其还是在他醉眼朦胧的时候,她往那昏暗的烛火下一站,低眉敛目的样子足足像了有五六分。 那一瞬间,他差点儿脱口而出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她不是姜瑜。 姜瑜不会像她这般,从里到外,连头发丝都透着遮掩不住的乖觉和顺从,不会欲语还休地看他,更不会在他醉酒的时候主动靠前来伺候,阿瑜向来是不喜欢他喝酒的……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心底还是涌上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喜悦。 但不死心地仔仔细细看过后,再度确认不是她,浓烈的失望便又在胸腔翻滚。 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天雪对此毫无所觉,柔声应是后,抬眸羞涩地看了一眼这个高贵俊美的男人,又迅速垂下眼睫,伸向他衣襟的指尖抖得厉害。 裴钧煜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下一步动作,声音冷淡,“把醒酒汤端来。” 天雪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突然。 裴钧煜对除了姜瑜以外的女人向来是没耐心的,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见她反应这么慢,他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天雪惊呼一声,踉跄几步后才扶着床柱站稳,忙端来醒酒汤给他喝下,然后“咚”的一下跪在脚榻上,肩膀耸起,心里慌得直打鼓。 裴钧煜喝完醒酒汤后,看她眉眼青涩,还算本分,便问起她的身世。 巧的是,她也是前不久被家中狠心的亲人卖进来为奴为婢的,刚学好规矩就被老爷叫来伺候。 前不久? 这下他确信自己寻人的事情还是走漏了风声,连他要寻的那人长什么模样都被查得一清二楚。 裴钧煜对她道,“你今夜去小榻上睡,我不用你伺候。你若愿意跟我,明日我会跟你家大人要你。” 他们既送这个女人来伺候,说明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再严密,其中意味是威胁还是拉拢,就看他如何做了。 天雪俯身磕头,差点儿喜极而泣,“愿意!奴婢愿意!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可惜她的欢喜并不能感染到男人。 期待过后又落空的失望让他不免对天雪的声音觉得十分烦躁,皱眉忍下那股郁气,懒懒挥手,示意她走开。 今夜的酒不足以让他醉倒,而他现在亦没有那么清醒,只是那无处可归的思绪恰好能让他在回忆中描摹出姜瑜的一颦一笑。 那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幻梦。 日夜思故人,唯盼故人归。 这么多年,底下人多次传来姜瑜的消息,他总是满怀期待赶去确认,却一次又一次失望。 失望过后,便只能继续靠这点儿慰藉度过一个个漫长的黑夜。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 十里春风吹过,枝头花间绿映红,无处不争春。 这是谢宴任青石县县令的第六年,之前那位得罪过的罗知州已经调回京城刑部任职,他却还留滞原地,留任原职。 连续六年没有挪动,说起来也实在荒唐。 那罗知州心胸着实狭隘,为当年谢宴拒婚一事记恨至今,临走还不忘特地与新任知州留话,给谢宴穿小鞋。 不过他早有预料,并不为此感到失落。 如今值得他欢喜的,是另一件事。 与官衙相隔几条街的济善堂里,明芳正聚精会神地给一位老婆婆号脉,确认病症后提笔写下药方,然后继续给下一位病人看诊。 那老婆婆拿着药方来到旁边的柜台,把药方递给柜台后一位以透气的面纱遮蔽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眼的女子。 姜瑜接过药方,熟练地打开对应的药斗子抓药,用戥子称出重量,确认无误后才把那药材包好交给病人。 来这儿看病的百姓不少,这家医馆是两年前谢宴为解决城中大夫少、百姓看病难、抓药贵的问题而开的,由明芳坐诊,姜瑜帮忙抓药和算账,诊脉不收钱,抓药和针灸的费用也比别的医馆便宜些。 无论盈亏都由官府承担,此举赢得城中百姓一片赞誉。 此外,谢宴每月月尾会特地留出一天待在医馆,专门接收明芳治不了的疑难杂症,顺便继续教她医术。 为防止其他医馆因不满故意派人闹事,便特开在官衙附近,捕役每日都会在附近巡查,确保她们的安全。 平日里医馆内虽只有明芳和姜瑜两人,但从看诊到抓药,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姜瑜也没想到自己曾学过的算账的本事,能在医馆派上用场,还学到些医术的皮毛。 她喜欢这样忙碌充实的日子,助人自助,其乐无穷,感觉时光都要过得快些。 黄昏时分,看完最后一位病人,医馆关门后,明芳和姜瑜累得互相捶按酸软的肩颈。 喜安默默在旁边坐着辨认草药,翻看医书,神情认真专注。 不知是因为从小身子弱,经常喝药的缘故,还是因为从小受明芳的影响,耳濡目染,她对医术格外感兴趣,在医馆里待着也不嫌闷,还不满六岁就识得一百多种草药。 姜瑜自然由得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娘亲,小姨,妹妹……” 谢宴打开门,乐安一路高兴喊叫着跑向她们。 姜瑜蹲下身接住他冲过来的小身板,轻轻捏他软嫩的脸蛋,“今日有没有好好听夫子的话,没有调皮捣蛋了?” 乐安摇摇头,“娘亲,我今天很乖,邱夫子讲授的内容我都有认真听,不信你问谢伯伯,他刚才还考我了,我都答得上来……” 正在关门收尾的谢宴闻言含笑点头,证实了他的话。 姜瑜这才放心。 邱县丞族中有开设私塾,谢宴为乐安要了一个名额。 乐安聪慧,启蒙得早,谢宴没有那么多时间教导他,怕他在家中耽搁,于是从他去年满五岁后,便送他去邱家私塾读书。 可也正是因他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与比他年长三四岁的孩子一同读书也不落下风,听多了夫子的肯定,有一段时间,他骄傲得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读书的心思也有些浮躁。 好在有谢宴好好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循循善诱,才让他的心重新定下来。 “乐安今天这么听话,小姨买糖葫芦给你们吃好不好?”明芳对两个小孩哄道。 乐安和喜安不约而同看向娘亲,因为娘亲平时是不许他们多吃糖的。 姜瑜看着两个孩子渴望的小眼神,点点头,“去,这是小姨对你们的心意。” 两个孩子得了她的允许,齐齐欢呼,一人牵住明芳一只手,拉着她迫不及待出去买糖葫芦去了。 所有东西整理好后,谢宴才和姜瑜一道慢悠悠地走回家。 第173章 婚事 谢宴走在外侧,频频偏头看向姜瑜,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姜瑜虽目视前方,但怎会感觉不到他那纠结又炽热的眼神。 两年前他们互通心意后,出于私心,她并没有立马应下谢宴的求娶。 彼时他的爱太过浓烈,他许下的承诺太过美好,却也太过沉重,沉重到她在坦然接受和犹疑不定中,仍然逃避地偏向后者。 接下来的人生还很长,那一刻不能代表永远,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时时刻刻都被这样完全毫无芥蒂的爱意与信任包裹。 尤其是在他为她付出这样多的情况下。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对她有所图、有欲望的男人。 若她仅是自己也就罢了,毕竟她的心已经沦陷,她自己同样也是渴望着他的。 但她还有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她不敢全然相信,也不敢将两个孩子和自己的未来全部托付。 她身为母亲,不得不为两个孩子未雨绸缪,预防所有可能由她带来的不幸。 日后他若变心,为今日选择接受她和两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放弃大好前程而后悔,他的悔恨或将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反噬。 村里那些成婚后大变样的负心汉和戏文里勾引到心上人后嘴脸大变的薄情郎,她从小没少看,没少听。 男人没得手之前自然是千依百顺,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说不完,可变心后,受到伤害的总是越陷越深、再无退路的女人。 如果谢宴最后也变了,那她和孩子们届时又会遭遇怎样的毁天灭地? 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不想再感受一次被抛弃的绝望,更害怕连累两个孩子。 若那一日真的到来,她怕是会彻底疯掉,会远远比当年被裴钧煜伤害更痛苦百倍千倍。 正如谢宴所说,这世道对女人来说太过艰难。 世上有像她阿爹一样痴情的男人,可也有如刘大郎和裴钧煜一样薄情寡义的男人。 那日之后,她除了感激他的付出以外,也开始享受他真挚热烈的爱。 往往两人不经意间交汇的一个眼神,或是指尖不小心的触碰,便能让她心生蜜意。 她不再在意所谓的流言蜚语,眼角眉梢也渐渐有了些女人家含情鲜活的娇俏之色。 但甜蜜过后,她却也同样为此如履薄冰。 她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对谢宴坦诚了部分内心的想法,紧接着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后,便做好了他放弃的准备。 但谢宴终究没有。 他只是抱着她怅然道,“阿瑜,也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多,得不到你的信任,但我愿意继续等,等你愿意把自己和孩子交给我的那一天。”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说的同样的话,笨拙得紧。 姜瑜每次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因她对他的情意越来越深,也一次比一次难受。 她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哭泣,分不清是在哭自己的狠心,还是心疼谢宴因等她而受阻的仕途,亦或是两者都有。 谢宴反而哭笑不得,“好了,别为此难过,我知你从前被伤透了心,一直如惊弓之鸟般对情爱之事避之不及,如今肯敞开心扉,让我知道你并非无动于衷,我已经很欢喜,很欢喜。不要为难自己,我们之间,顺其自然就好。” 姜瑜哭得更加厉害,问他,“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早不是当初那个姜瑜了。我杀过人,不只一个,是个狠心的坏女人,你何至于此?” 谢宴愈发抱紧她安慰,“你不是,阿瑜,你不是!若非逼不得已,你又怎会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自保而已,放过自己好不好?在我心里,你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当初那个在酒楼为我仗义执言的人,一直都是那么善良纯真。” 他就这么用他无尽的温柔和耐心牵引着她,一点点抚平她心里多年的委屈和不安,让他真正走进自己心里。 而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跟谢宴约定了一件事。 时至今日,她已从程木川那儿得知谢宴继续留任青石县一事。 姜瑜偷瞄几眼谢宴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谢宴被她这一笑打断了思绪,不知不觉跟着放松下来,问她,“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姜瑜揶揄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到有个呆子明明有话要说,却偏偏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憋得好生辛苦,觉得好笑罢了。” 谢宴眸光一亮,瞬间会意,大胆牵起她的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虽然此地民风开放,但有些话还是不太方便在大街上说。 走过几条街巷,两人回到家时,明芳和两个孩子还没回来。 谢宴把门关上后,便迫不及待抱住姜瑜。 院子里静悄悄的,紧紧相拥的两人激动得只能听见彼此雀跃的心跳声和耳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谢宴还在平复心情之时,姜瑜脸红了红,轻轻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催促道,“你有话快说,不然等会儿孩子们回来,我可就没空理你了。”俏皮的话声中有羞涩的期待之意。 谢宴忙放开她,双手移到她双肩,借着朦胧的月色看着她双眼,郑重地说出早已想过千百遍的话,“阿瑜,吾心向子,情深意重,恳求与子共结良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共度余生,共赴白头。我谢宴此生唯你一人。” 姜瑜回望着他,“谢宴,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为了娶我,仕途不顺,官运不通,你当真无悔无怨?对乐安和喜安,你当真会一直视若己出?” “无悔,无怨,乐安和喜安我定会视若己出。”谢宴一字一句地认真回她。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条卷起来的帕子,在掌心上打开后,露出一支做工精巧的嵌着白玉兰玉石的云纹银簪。 “何以结相于?金簿画搔头。”谢宴把这只簪子缓缓插进心爱之人的发间。 姜瑜听不懂这诗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这簪子好看,知道谢宴同她说的肯定是好话。 她温婉一笑,弯了眉眼,目光从男人深情的眼眸移到他温文尔雅的眉宇,柔声说出那句她幼时听喜婆婆念过的贺词,“愿岁岁常相见,白首不分离。”从腰间香囊中拿出一枚亲手打的同心结回赠他。 眼波流转间,便是水到渠成、两心相知的郎情妾意。 在身边所有人的祝福下,谢宴和姜瑜的婚事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回京述职的裴钧煜在慕容风滔滔不绝的八卦中,得知了许多新鲜事儿。 谁家公子哥在青楼为了争花魁打起来了,哪个大人私德不检点被言官参了,谁家千金在皇后办的赏花宴上大出风头,得了永宁帝青眼…… 裴钧煜一杯接一杯地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慕容风摇着他那把风骚的扇子一句接一句地说,一连说两个时辰,居然也不嫌累。 这几年,表哥当了皇帝以后越来越忙,君威越来越重,他看得发怵。好友常年不在京城,昔日同游的狐朋狗友一个个的都在家中安排下成了婚,可不把他给闷得慌么。 这下终于逮到裴钧煜,可不就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表哥的后宫这几年可热闹,就拿现在正得宠的那位罗昭仪来说,就是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一舞惊艳四座,才被表哥看中,她爹好像是前年才调入刑部的。不过我听说这罗侍郎很是小气,有个姓谢的小县令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据说是个能力不错的好官,他把人家按在那穷乡僻壤六年,整整六年啊,连进京都不忘嘱咐新任知州别提拔他。”慕容风折扇“唰”地收起,停顿一下,啜了口酒润喉。 然后兴致勃勃地接着道,“我打听了一下,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过就是想让人家娶他女儿,人家不肯,他恼羞成怒罢了。要我说,他还得谢谢人家呢,要不是那小官不娶,他家女儿哪儿有如今进宫的造化……” 裴钧煜心不在焉道,“倒也是个有心气的人,莫非是家中已有妻室?” 慕容风一敲桌子,甚是激动,“哪儿能啊,要是有妻室,那姓罗的就不会气成这样了,听说那谢……谢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那人叫谢宴……” “砰!”裴钧煜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打断了慕容风的话。 “是‘宴娱之乐’的宴?” 慕容风被他突然变得沉肃的神色吓一跳,“好像是,我不确定。” 一刹那,裴钧煜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一个从未考虑过的方向在他多年盲目寻人的思绪中恍然出现。 第174章 风雨欲来 为了礼节上看得过去,姜瑜带着两个孩子暂时住到了黄家。 青石县不算很大,县令大人到黄家提亲的那一日阵仗不小,他和一个寡妇即将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此地民风开放,娶一个寡妇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虽难免会有多事之人在背后嚼几句舌根,说嘴几句姜瑜的身世,但围上前看热闹的人们,当面只会说些朴实的吉祥话,为本就喜庆的事情更添几分喜意。 成婚前的一个月,姜瑜没有再去济善堂,而是留在家中安心绣嫁衣,按照习俗给未来婆家人做衣袜鞋履。 黄家人待她很客气,什么事儿都不让她做,只嘱咐她安心待嫁,家中里里外外,都由黄父黄母和程木川一手操办。 嫂嫂秀梅一边带女儿,一边帮着她准备成婚的东西,连不擅女工的明芳都想着来搭把手。 可惜她那把脉把惯了的手捏起针线后看起来实在别扭,姜瑜和秀梅忍笑不敢打击她难得的兴致,襁褓中呼呼大睡的婴儿也看不见她的滑稽模样,只有旁边偶尔从医书中抬头看到的喜安会直言笑话她,“小姨,你连衣裳破了都没补过,现在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吗?” 明芳不服,把自己刚绣好的帕子拿给姜瑜和秀梅看,“嫂嫂,姐姐,你们看我绣得怎么样?” 秀梅接过她的帕子,左看右看后憋出一句,“嗯,是不错,这鸭子绣得还挺像。”说完煞有其事地把帕子递给姜瑜看。 “不是鸭子,是鸳鸯!”明芳纠正道。 姜瑜赞同地点点头,“明芳这鸳鸯绣得好”,不等明芳欢喜,她又道,“街上到处都有,谁家都养得起。” 话落,几人都捧腹大笑。 欢声笑语中,姜瑜在大红的嫁衣上落下最后一针,穿上身试了一下。 艳丽如火的嫁衣勾勒出她窈窕身姿,伸臂转过身时,本就清丽不俗的容颜更添几分美艳绝伦的姝丽之色,好看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能娶到这样一位美娇娘,谢大人真是好福气。” “姐姐,你真好看!是我看过最最最漂亮的新娘!” 听到秀梅和明芳的话,姜瑜心里有了数,随即含笑看向女儿,“喜安,娘亲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喜安点点头,笑着从椅子下来跑向她。 姜瑜提裙蹲下来接住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被她的小手揽住脖子,听她在自己耳边道,“好看,娘亲是世上最最好看的娘亲。” 她笑着亲亲女儿软嫩的小脸蛋儿,“娘亲的喜安也最最最可爱。” 虽说两个孩子对她嫁给谢宴的事接受得很顺利,表现得也很开心,但她不想让孩子们觉得娘亲忙着准备婚事而冷落他们。 眼看着婚期将近,谢宴和姜瑜不能见面。 他便只能从妹妹口中得知姜瑜的近况。 其实每一日都差不多,左不过今日绣好了领口,明日绣好了腰带。 只是等待的时日总是让人觉得格外漫长,他听听姜瑜每日在做什么,聊解相思罢了。 听明芳说起姜瑜穿上嫁衣的绝美风姿时,他开始不自觉在脑海中想象她当时的模样。 只是当那千百种场景轮番浮现后,即使他脑海中的她眉眼依旧鲜活灵动,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是除非亲眼看到她,否则心头总落不到实处的抓心挠肝之感。 心头一热时,他甚至想过做一回梁上君子以解相思,可想到与她寸步不离的喜安,考虑到在孩子面前的形象,此举还是作罢。 谢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兴奋得了无睡意。 当天晚上,裴钧煜看过关于谢宴当年在京城的所有情况后,阴沉的目光落在“程木川”和“程素云”这两个名字上。 一封看完,他继续看下一封信件。 深查以后,程木川这个人还查得到他在镖局长大的过往,但程素云这个人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两人明明是兄妹,却没有查到关于她的任何情况。 她在京城出现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月,随谢宴离开的时间又恰与姜瑜失踪的时间吻合。 谢宴? 六年? 青石县? 程素云? “呵——”裴钧煜拿信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思索后低低笑出声,差点儿连眼泪都笑出来。 为什么他花费这么多人力在江南一带搜寻这么多年,都没有姜瑜的一点儿消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姜瑜被人藏匿的可能,只是没想到她从一开始的逃离,就已经有人相助。 裴钧煜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程素云就是姜瑜。 他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信,飞鸽传书让在青石县附近的影卫前去探查,把人看牢。 他则留下一封告假的折子,带上人赶在宵禁前快马离开京城,尘土飞扬间衣袍翻飞,一行人如离弦的箭,连夜直奔青石县而去。 短短几日行至半路,他收到底下人飞鸽传来的一幅小像—— 明晃晃就是姜瑜的模样! 与之同时传来的,还有她即将与谢宴成婚的消息。 他心头顿时怒意勃发,马鞭一挥,催马加急赶路。 到了四月二十五成婚当天,春暖花开,风和日丽。 姜瑜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被迎上花轿,沿途有专门安排的人向围在周遭的孩童分发糖点,于是她便在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中听到嘈杂又喜气的祝福话。 下花轿时,隔着喜帕,同样一身大红色喜服的男人立于轿前伸手接她。 她下意识想伸手握住,却被一旁被请来当喜婆婆的何大娘赶忙把手上的红绸一头先放在他手上,高声打趣道,“看来咱们新郎官儿是真着急了,迫不及待想入洞房……” 周遭观礼的宾客闻言发出哄笑。 听得喜帕下的姜瑜也跟着脸红。 没人注意到热闹的人群中,隐藏着几个神色冷漠平静,脸生的外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至此,谢宴和姜瑜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姜瑜在喜婆婆的陪伴下回到喜房。 趁程木川招待宾客之际,谢宴回房揭盖头。 盖头揭开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姜瑜灿若朝霞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果然比他所有的想象都要美。 姜瑜抬眸看去,只觉今日的谢宴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温润内敛的眉宇多了些明亮外放的喜色,显得尤为丰神俊朗。 喝过交杯酒后,他还来不及拥着心上人亲热,便不得不先去招呼门口借酒要闹洞房的同僚。 临走时对姜瑜温声耳语,“等我,我很快回来。” 姜瑜羞涩地点点头,轻声应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满院宾客酒足饭饱,谢宴陆陆续续把人一个个送走。 眼看灯火通明的小院儿就要重归宁静,却在这时突然闯入十几个人,动作极其迅速地把在场剩下的几人死死控制住。 尚未离开的宾客们连询问或高声呼喊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他们眼疾手快地点了哑穴。 谢宴亦被五花大绑,怎么挣也挣不脱。 整个院子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刻钟后,门口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有三人缓步走进。 为首的那人一身精致华贵的暗纹深衣,浑身气势冷到可怕,阴鸷的目光落在被按跪在地上的那个狼狈的红色身影上,嘴角挂着讥讽的狠笑。 谢宴看到来人面容,眼里满是惊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得愈发厉害,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钧煜走到他面前,笑意消失,咬紧牙关朝他腹部狠狠踢了两脚。 谢宴当即便大口大口地吐出血,只能无力伏趴在地。 裴钧煜看向唯一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抬手示意卓星近前,附耳吩咐了两句,便径直往那间房走去。 第175章 成礼 房门被一双大手缓缓推开的时候,被喂了软筋散、堵住嘴巴捆得紧实的谢宴被身后两人悄无声息地提到窗下。 他身上无一处不痛,以致神志清醒无比,却偏动弹不得分毫,甚至发不出丁点儿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进自己和姜瑜的喜房,愤恨得目眦欲裂。 其余人等在卓星的示意下悄然退出,徒留满院暗藏危机的万籁俱寂。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却很是温馨,烛火融融,红绸垂挂,窗牖和门扉都贴着大大的“囍”字,铺着红布的桌上放着层层堆叠得整齐有序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等寓意“早生贵子”的摆盘,空气中弥漫着女子脂粉的馨香。 满是让人见之喜庆的布置,落在裴钧煜眼里,却觉扎眼得紧。 这不好的情绪并没有在他心间停留太久,他目光急切地移向无遮无挡的里间,那教他日思夜想到险些走火入魔的女人,正偏头坐在镜前通发,一身火红的嫁衣曳地铺开,葱白的指尖一下下从柔滑如缎的青丝穿过,白得惹眼。 单是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他不必看到她面容,就能确认这是姜瑜,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心爱之人。 他心头酸胀,眼眸一红,突然就落下泪来,却疑心眼前又是他吃药之后的幻梦,硬是愣愣驻足在原地不敢再走前一步—— 怕一靠近,那道倩影又会顷刻间在他眼前如云烟消散,让他连追寻的机会都没有,扑空之后,下一瞬就会在孤寂的黑夜中头痛欲裂地惊醒。 他被肝肠寸断的隐痛折磨太久,以至于一朝得见,反而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 姜瑜怎会听不见身后突然停住的脚步声,只是到了这会儿,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是紧张得厉害,身后那人炙热的视线更是灼人得很,让她心间发颤。 红烛火光跳动,一远一近地映入男人朦胧泪眼和女人娇羞难言的眼眸,两人之间陷入谁也不敢主动的焦灼。 片刻后,终是姜瑜沉不住气,手指无措地绞着身前青丝,强装平静道,“是酒喝多了不成,怎的还不过来?盆子里有水,先洗把脸醒醒酒。” 不是凄厉绝望的哭喊,是她隐含期待的娇嗔,这声音在他听来如同天籁,猛地一下就把他从不真实的幻觉中拉拽出来。 裴钧煜到这时才终于生出些欣喜若狂之感,失焦的眼神重新聚起了光。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话其实不是对他说的。 他并不想看到姜瑜知道他是谁以后的眼神。 不过此刻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他自是要跟她完成这最后一礼的。 裴钧煜心念一动,扯下旁边的红绸,一个箭步上前站在她身后用力扶住她肩膀。 姜瑜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转身看他,“怎么了?半天也不说话?” 裴钧煜依旧一言不发地固定住她身形,把那红绸叠成三指间宽的长条覆在她眼上,然后在她脑后收紧,打了一个死结。 姜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心慌起来。 她想伸手去扯,却被裴钧煜更快一步握住手腕,弯腰紧紧抱住。 他脸贴着她粉桃儿肉般莹润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神如饥饿的雄狮狩猎,眸中尽是放肆又偏执的炽热。 姜瑜整个人被嵌在他怀里。 她感受到他的渴望,并不躲避,反而鼓励般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柔声问他,“到底怎么了,你别不说话,为何要蒙我的眼睛,我害怕……”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窗外的谢宴听得清楚。 他立马猜到裴钧煜想干什么,拼命挣扎想阻止,奈何口中无声,全身无力,连抬头撞地都做不到,只有自己心里的嘶吼在脑中回荡。 姜瑜还没来得及察觉身后之人的异样,就感觉唇缝被他塞进一粒丸药。 裴钧煜伸指把那药推入她口中,动作温柔,却不容拒绝。 姜瑜含糊不清地问他,“这是什么?为何要吃这个?” 那药和手指一并被含在她口中,说话时轻动的舌尖若即若离地扫过那根手指,两人身上一时都浮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男人陡然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白嫩的耳畔,对她的耳垂啃咬舔吮,又抽出手指抵在她唇上,是不让她吐的意思。 她却误以为谢宴是在忍欲,所以虽没有听见他出声解释,但姜瑜知道让她吃下这药肯定是为她好,便没有再怀疑,顺从地咽下了。 那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唇边下移握住她颈间,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感觉到她吞咽的动作后,男人嘴边浮出一抹病态快意的笑,喉间随即溢出一声轻叹。 他掰过她的脸,衔起她软唇亲吻,挺拔的鼻尖挨蹭着她,滚烫的喘息交缠。 他在她口中探索追逐,姜瑜也不甘示弱,甚是主动地随他起舞。 她显是动情了,他却猛然睁开眼睛凝看她面容。 以往他们亲吻也不少,她总是被他裹缠,任他施为,从不曾主动,他只当她是怕羞。 如今看来,其实根本不是么? 再一次意识到更多姜瑜不爱他的细节,他心口袭上钝痛,却没有放开她,反而吻得更狠,隔着喜服揉-弄她身子的力气更重,骨子里霸道强势的本性暴露,再不有意无意地假装别的男人。 唇-舌纠缠的暧昧声-啧啧作响,窗外之人听得眼泪无声滑落。 纵然姜瑜觉得谢宴在男女之欲面前会变得强硬许多,但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她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便觉出些莫名的异样来。 “谢郎,你到底怎么了?说句话好不好?你总不说话,我心慌得厉害……”姜瑜主动停下这个激烈的吻,推开他的脸,轻喘着对他道。 谢郎? 裴钧煜听得怒火中烧,强忍着依旧默不作声,把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床榻。 她体内的药效也在此时开始发作,催情的烈性药叠上并加剧她本就已对谢宴而生的情欲,效果出奇的好。 心间腾起的那点儿不对劲在她燃烧的欲火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全身心容纳心爱之人的依恋。 第176章 痛苦的算计 两三步的距离,他奇迹般地再次忍下了那股燥气,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又为她除掉鞋履,方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她。 一别数年,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秀容红润含春,微微上翘的丹唇晕着羞涩娇憨的笑,火红修身的嫁衣随她平躺在床上的姿势,勾勒出她愈发饱满成熟的身段,恰似如今春光正盛时,绿意盎然的枝头中开得最艳的那朵牡丹花,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他眼中欲色更浓,不禁在心中暗叹—— 这红色果然是极衬她的。 躺在床上的姜瑜没有丝毫放松,明明看不见男人面容神色,衣着也尚还齐整,却生生被他看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连莹白纤细的颈子都不由得生出一层绯红,更不消说从那不可言说的深处汹涌袭来的欲望,煞是羞人,以致于她不得不暗暗紧咬牙关,才勉强忍住唇边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 她那些克制隐忍的小动作自然尽收男人眼底。 他身上也早就起了反应。 孤枕禁欲多年的男人此刻并不比吃了催情药的她好受多少。 只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他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裴钧煜继续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她,一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手则悠悠抚上那红绸,指尖在上头不停轻蹭抚弄,仿佛能透过红绸看到她那一双含情染欲的杏眼。 却不知会是怎样勾人心魄的风情。 想必是极美极美的。 有一瞬间,他甚至生出解开红绸、坦白身份的冲动。 但一想到她此刻的美并不是为他而绽放,眼里的情意也并不是因他而生,他便生生止住了动作,心里嫉妒得几欲发狂。 他早已在各种幻梦里跟姜瑜重逢过千百次,却从没有想过会落到现在这般无力的境地,竟要靠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得到她的温情。 可他必须这样做。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离不开她的,她是他唯一的解药。 直到看够了她身上所有的变化,他才单手撑在她身侧,伏身贴上她身形,狠吻上她嫣红双唇,大手也随之快速游移到她纤细的腰身扯开腰带,动作粗暴地除去两人身上的衣服。 “嗯……” 姜瑜嘤咛一声,抬手揽上他脖颈,仰起发热的身子主动迎上他。 青帐徐徐落下,艳丽的红与暗沉的青黑被一件件凌乱地扔落在地。 这本是两个水火不容的颜色,却在这种时候毫无章法地交织在一起。 被欲火侵噬了理智的姜瑜对此一无所觉,她只以为身上的男人是谢宴——是她的夫君。 她以为谢宴是在给她时间做好准备,却不知自己已经再次落入那个当初拼死也要逃离之人的手中,那人甚至代替了她真正倾心的夫君,正在毁掉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大喜日子。 他取悦讨好。 她满心欢喜。 他刻意引诱。 她全盘接受。 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被那药产生的幻觉牵引着,自动合理化了所有她本该能及时察觉到的怪异之处,由心到身都全然投入到了这场从一开始就由不得她主导的情事中。 裴钧煜凭着对她身上敏感之处的了如指掌,耐心地挑逗着她的欲望。 不过几息,就听到她愈发急促得厉害的呼吸,喉间也渐渐溢出声声婉转的低吟。 他的吻重重落在她汗湿的颈侧。 一瞬的情潮激荡,神魂便如上九霄。 难堪情动的两人不由得同时一高一低、一低沉一惊叫地喘出声来。 落入屋里屋外的三人耳中。 有人沉醉,有人双眼圆睁,屈辱到快要心碎。 她终于又在他掌心绽放,如清晨露珠,又如芙蓉泣露,真真是美极艳极。 意乱情迷的男人深深注视着她,英挺凛然的眉眼漫上一派恣意邪肆的风流。 她眼中濡湿一片,睫羽震颤。 柔若无骨的身子如广湖中被风浪拍打的孤舟,只能紧咬湖面不放,随波逐流。 姜瑜勉力环抱着男人结实的肩颈求得安稳,难以自持地在他耳边一声声唤出夫君名字,“谢…嗯…谢郎……谢郎……” 她爱他,她是如此爱他。 男人听见她的爱语,漆黑眼眸中闪过恼恨又悲凉的矛盾神色,大手环住她腰身,只凭心中所想尽情行事。 再不教她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她却无一丝推搡不愿的意思,乖巧顺从得很。 她竟是肯的,无需哄诱和威胁—— 他没想到她竟是愿意的! 姜瑜自然是愿意的。 只要谢宴想要,能让他舒服,她便会心甘情愿地配合他。 此番施为逼得姜瑜再压不住喉间呻吟,恰好随了男人的意,含混着其他挨皮贴肉的暧昧声响,好教窗外那人听得更清楚明白。 更锥心刻骨。 从前他让丫鬟在旁伺候,她尚且十分排斥,动不动就哭得要死要活,恨不得以死相逼,若是她清醒后得知谢宴那厮就在窗外,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儿? 到那时,她还有脸面对谢宴吗? 谢宴到底是男人,难道真不介意吗? 纵然他愿意成全他们,谢宴也不介意,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真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跟谢宴在一起吗? 怪就怪天意弄人。 他来的时机说得上刚巧,正好阻止了他们的婚事。 也说得上晚,这会儿却正是他们彼此情浓的时候。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只怕能为对方做任何事情,宁愿不顾生死也要在一处。 谢宴死了也就罢了,姜瑜可不能出一点儿闪失。 更为棘手的是,他还不能杀了谢宴泄恨,而谢宴也绝不能死在他手里。 相反,他得好好儿活着。 无论是为了日后威胁姜瑜安分留在他身边,还是不让他和姜瑜之间的隔阂加深,他都不得不留谢宴一条狗命。 于是思来想去,唯有此举,轻易便能在最大程度上摧毁他们之间的爱意。 他上一回让姜瑜亲眼看到谢宴为她受刑,反而让那厮在她心底留了烙印,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回,他要彻底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生不出留在别人身边的心思,让她再无一丝一毫逃脱他掌心的可能。 两人胸背相贴,缠磨间,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眼中却又不觉落下热泪滴在她细腻柔滑的背上。 他算计得再好,在知道姜瑜已经爱上别的男人后,也无法完全做个冷漠的局外人。 不过无妨,来日方长,谢宴用六年打动她,他和她日后还有很多个六年。 这是他最后一次伤她的心。 他现在知道如何爱一个人了,以后会好好补偿她的。 姜瑜以为是谢宴的汗,反手温柔地摸了摸他脸颊,要抽走时又突然被他握住,久久不放。 第177章 因为我爱你啊 一夜酣战,春风数度,缠绵悱恻的缱绻中是道不尽的、自欺欺人的眷恋与满足。 他细细描摹过她如凝脂软玉般的每一寸肌肤,感受她身上每一处的丰减肥瘦,似是要把这些年他错过的关于她的所有变化一一刻进眼里,疯狂至极地要了她整整一夜。 姜瑜在他怀里累极,困极,适应黑暗后,不知不觉连那绸带也忘了摘,在一片暗色中想象着他的各种情态,最后被紧搂在怀里,枕着宽阔的胸膛,嫩红微肿的唇角含着浅笑,沉沉入睡。 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激烈的欢情亦让裴钧煜得到短暂的安心,总算不用再靠药和酒,久违地睡得安稳踏实。 他终于找回姜瑜,睡梦中也紧紧箍着她的腰,把人牢牢扣在怀里,生怕一醒来她就又不见了。 阴差阳错的,两道火热饥渴的身躯,如再无明日般缠绕到极致。 直到红烛燃尽,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打在窗下一个颓废失落躺到在地的身影,照进严丝合缝的窗牖,驱散些许喜房里的暧昧气息,再从地上杂乱的衣物蜿蜒而上,穿过纹丝不动的床帐,落在那凌乱不堪的床榻上,便看见红被下相依相偎如交颈鸳鸯般紧紧相贴的一对男女。 明亮的光线无孔不入地从绸带的缝隙里钻进眼皮,眼睛上传来的不适感把昨夜睡得晚的姜瑜从一身疲惫和酸胀中唤醒。 她在身下温暖的臂弯中懒懒翻过身侧躺,避开那刺眼的亮光,满是依赖地抱紧身边男人的腰,在那滚烫的胸膛上蹭了蹭。 男人神态餍足慵懒,低头在她额上重重烙下一吻,掀起眼皮,垂眼一言不发的看着怀中经过滋润后千娇百媚的女人。 姜瑜回以轻轻一笑,扯下眼睛上的红绸带,鼻尖似还萦绕着某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味儿,眼睛要睁不睁地眯了好一会儿适应,眼角眉梢中溢出挡也挡不住的、鲜嫩柔腻的风情。 她眼前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身心沉沦的欢情。 心里除了羞涩之余,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闷闷的,让她觉得有点儿难受。 见谢宴明明醒了却迟迟不出声,她略带委屈,用手肘抵开他胸膛抬眼看去,“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起了?你怎么总是不说……” 裴钧煜拽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打断她的话,沙哑的声音悠悠回应,“约莫是辰时了……” 一张分出两三个重影的脸映入姜瑜没有完全看得清楚的眼里,加上耳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和语调—— “啊——!” 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响起,打破一室宁静。 她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退开,却被那强势的力道控得脱离不了半分。 “阿瑜,好久不见,昨夜睡得可好?”裴钧煜无视她激烈的抗拒,手下钳制她的力道加重,神色泰然地跟她打招呼。 姜瑜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男人的声音如鬼魅在无底深渊中传来的低语,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犹如从远方回荡而来,吓得她瞳孔一瞬间瞪得极大,视线凝滞,眼神涣散,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魂魄已然被吓到离体。 裴钧煜掌心松开她手腕,转而搭上她双肩,神色冷凝地盯着她,眸色暗带不安和探究。 被青帐围起来的狭窄空间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两人的沉默中滋生,然后无声放大。 姜瑜从恍惚中拾回一丝神志,头也不敢抬,“啪!” 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眶一片通红。 苍白的脸颊马上浮现鲜红的指印。 可眼前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捂住胸口颤声呢喃道,“快醒来,快醒来啊……怎么能做这种梦呢,谢宴呢,我的谢宴呢……不是真的,快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 裴钧煜残忍又坚定地道出事实,“阿瑜,你别这样,这不是梦,昨晚的一切也不是梦,从头到尾,一直是我,你身边——只有我。” 姜瑜听到了。 费劲听懂了这话。 她不愿相信,下意识摇摇头否认,随即又抬起手腕。 “你再动自己一下试试!”裴钧煜抓住她手腕阻止,冷声呵住她。 姜瑜想起昨夜种种奇怪之处,眼泪簌簌而下,一时绝望到极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从昨夜清醒到现在的谢宴,听见姜瑜的声音,麻木到极致后只剩无力,连心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能无力地闭上眼,恨不得马上死去。 姜瑜身子痉挛着,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裴钧煜见她没有伤害自己的迹象,才完全放开她,任由她扯着被子退到墙角。 “事已至此,阿瑜,你认命!六年多了,你依然只有留在我身边这一个选择!以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很多苦……你跟我回去,我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谁知,刚找到你,就得知你要成婚的消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同别的男人做夫妻呢?你是我的,你只能嫁给我……”男人一边强压心绪,淡声试图安抚墙角蜷缩的姜瑜,一边下床捡起衣服穿上。 姜瑜用尽全力抱着自己,边哭边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他这样对她,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至少死了就不会经历现在这么难堪屈辱的事情。 这话看似在问裴钧煜,实则却是在问自己—— 在问过了这么多年,以为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过去,却比当初更绝望的自己。 ——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吗? 现在不是春天吗? 为什么她却觉得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因为我爱你啊,阿瑜,你只能是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兜兜转转,连上天都在帮我们,这是我们注定的缘分啊……”他缓慢说出的话声不掩喜意。 其中不止有重逢的喜悦,更蕴含他终于说出这句在幻梦中对姜瑜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的得偿所愿。 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说的,这就够了。 不管是什么话,他听着都觉得高兴,总比幻梦中只笑不理他来的好。 总比昨夜把他当成别的男人好。 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他都纵着。 姜瑜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抬起头哭着讽笑道,“爱我?你爱的究竟是我,是我姜瑜这个人?还是我没有顺从于你的不甘心?你不过……不过就是没有良知的妖魔……没有心肝的……你根本……根本不是人……” “我爱的当然是你,不然我怎么会找你那么多年,在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里,把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你放心,害你和孩子的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好不好……”裴钧煜坐在床边,急切又小心地表明心迹。 姜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再躲闪逃避,悲哀道,“别假惺惺了,你如果爱我,怎么会舍得看到我这么难过,怎么会这样对我……如果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我的‘背叛’和逃离,你成功了……我好后悔当年没有直接从悬崖上跳下去,才会再遭到你的凌辱……不,或许当年我安安分分给你爹陪葬,没有遇到你就好了,是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第178章 你们太天真了 裴钧煜闻言,眉头紧了紧,强忍住把人拉回的冲动,放在膝上的手不由紧攥成拳,开口安抚时的声音轻了又轻,“阿瑜,你听我说,我有多期盼我们的孩子,你知道的,对不对?那枚玉佩不慎遗失后,被有心之人捡了去,假借我的名义伤害你,是我一时大意,险些害了你性命,还让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我不好。当初我以为你掉落山崖,苦苦寻你至今,从来没有放弃找你,从前是我不好,不懂得珍惜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教你冷了心,生出这许多波折来,蹉跎许多光阴。我已提前与圣上请了婚旨,只待你回京,咱们便可马上成亲,结为真正的夫妻,往事前尘都随他去,我们以后好好相守,再也不分开。” 最后一句话再次刺激到姜瑜。 她噙着泪眼怒目而视,“相守?你以为我稀罕嫁给你?谢宴才是我真正想要相守一生的夫君,如果没有你,我可以和他好好过日子!你口口声声说的爱和愧疚,跟我有什么相关?从头到尾,你爱的只是你自己!在你眼里,我还算是个人吗?你有把我当人看过吗?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一夜之间就又被你毁了,折辱我,你很开心是吗?摧毁我、践踏我,这就是你说的爱吗……毁掉我的人生,是你的乐趣吗?” 姜瑜秀眉紧蹙,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滚落,嘶吼的语调却越说越平静。 而平静的话语下是她心如死灰的绝望。 她似乎在认真的质问裴钧煜,试图逼问出他被爱包裹的真实目的。 因她压根儿不相信这可怕的男人口中所谓的爱,崩溃泪湿的面容不由浮现真情实感的疑惑和不解,强行让自己短暂地从这不堪的情绪中解离了出去。 她头疼欲裂,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裴钧煜脸色一变,瞧着她此刻油盐不进的样子,算是歇了继续说好话劝抚的心思。 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只要她人在身边,往后才有转圜的余地,其他都是虚的。 不管怎样,她到底是心软的,这是她生就的性子,改变不了的。 成全? 成全她和别的男人?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只会成全他和姜瑜。 他爱她入骨,怎么忍受得了她不在身边的日子? 他稍微往床榻里边前倾的身形慢慢坐直,起身打开放衣服的柜子,想给她重新找身儿衣服。 昨夜的喜服实在碍眼,已被他撕得破碎。 柜子里的衣物叠放得很整齐,男人女人的都有,一左一右分开放着,连颜色看起来都很是相衬得宜,放在最上面的几身衣裳花色簇新,明显是为新妇新制的,教他看了更添几分心火。 他抽出最底下那一身最素淡的蓝领边的月白短衫和青莲色下裙放在姜瑜手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道,“把衣服穿上,我们待会儿就走。” 姜瑜一动不动,抹掉眼泪,哽咽问他,“谢宴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还活着,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不过,以后你最好不要再问起他的事情,否则我怕我哪天想起他来,越想越生气,会忍不住要他的命。光是一想到是他带你离开京城,我就很想杀人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他冷声威胁。 姜瑜恨声回道,“你以为我会继续受你的威胁?就算死,我也绝不会跟你回去,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你杀了我们!黄泉路上,我们照样儿做夫妻!” 裴钧煜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实和坚决,预料中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他二话不说,低身把姜瑜拽出来,一边强行给她把衣裳一件件穿上,一边冷笑道,“死?没那么容易,昨日与你洞房的是我,他谢宴算你哪门子夫君!” “你无耻!卑鄙……” 姜瑜怒骂,挣扎,不愿被他摆布,却终是不敌。 穿好衣裳后被他拉着,一步步踩过地上破碎的红色喜服,踉跄来到窗前。 裴钧煜推开窗牖,抬手掐在她颈后,压低她的头迫她往下看。 猝不及防的,两双通红的泪眼四目相对。 姜瑜脑中炸开“轰——”的一声,整个人仿佛如坠冰窟,眼睫剧烈扑簌几下,瞳孔震颤紧缩,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一动不动。 作为男人的最后一丝尊严被血淋淋撕开,谢宴率先闭上眼睛,无颜面对姜瑜,眼泪从眼角肆意流下。 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刀刺进心脏,淌了一地两人的血泪。 姜瑜嘴巴大张,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恍惚起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炼狱。 裴钧煜又扯着她走到镜前,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扳过她煞白的小脸照在镜中,手背贴着她脸庞,一下轻一下重地蹭干她面上的眼泪。 而随着那青黑色的身影俯身贴近她脸颊,惊惧交加之下,姜瑜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修长的手下滑扯松她衣襟,露出肌肤上暧昧的红痕。 男人在她耳边缓声道,“昨夜你叫得可大声,可销魂,时隔多年,没想到你在这方面倒是长进许多。” 沾了眼泪的指尖变得湿润,轻浮地滑过那裸露的肌肤,挑逗起一片轻微的颤栗。 死亡不能真正分开一对情深似海的眷侣。 但隔阂可以,且轻而易举。 一个在心爱之人面前失去尊严的男人。 一个无法在心爱之人面前保住贞洁的女人。 爱得越深,就越无法跨过这道无形的鸿沟。 他了解姜瑜,她做不到。 事实如他所想。 姜瑜面如死灰,眼神黯然如腐朽的枯木,再不复方才要与谢宴做黄泉夫妻的决绝。 对于此刻的姜瑜而言,死亡不再是解脱。 她神情木然的拿起梳子,开始给自己梳妆,自言自语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我到底…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裴钧煜刚想开口,又听她道,“别再说爱我,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不配说爱我。” 裴钧煜看着镜中的女人道,“阿瑜,你很好,你没错,是谢宴太不自量力,以为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九品芝麻官就可以把你从我手上抢走,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得到你的心就可以跟你平安相守,以为偏安一隅就可以永远躲开我……阿瑜,你们太天真了。从你们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把心提到嗓子眼,时刻做好被我找到的准备才是。” 姜瑜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谢宴送她的那根云纹银簪,指尖在胭脂盒中来回抹了几下,把那朱赤色均匀地涂在唇上。 最后轻轻一抿,一张略施脂粉便清丽动人的容颜呈现在镜中。 可惜眼神宛如古井无波,看不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男人看得入神,感慨道,“天涯海角有穷时,绵绵相思终有归处。” “放过谢宴,我跟你走……” 她刚开口,就听见外头几道惊慌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放开我……放开我……” “爹爹,娘亲……你们这些坏人……” “娘亲,娘亲——”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抓我们……” 第179章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按照规矩,寡母改嫁,子女需回避。 明芳和秀梅昨日带着乐安和喜安在黄家歇了一晚,这会儿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一道回来。 两个孩子都穿着新衣,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红,生得白净可爱,粉雕玉琢,真如天上的小仙童一般好看,一蹦一跳地走在路上,稚气无邪的两张小脸蛋儿上洋溢着浓浓的欢喜。 以后谢伯伯就是他们的爹爹,他们再也不会被附近的玩伴和学堂的同学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们还说阿娘是克夫的女人。 克夫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明白,不过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娘亲明明是世上最好最温柔的娘亲,他们才不想把这种讨人厌的话告诉娘亲,惹她伤心难过呢! 没有爹爹又如何? 他有舅舅给他做小木剑,教他练功夫,有谢伯伯教他读书识字,授道解惑,有明芳小姨和娘亲教妹妹学医看账本。 他和喜安一点儿也不比二牛、蛋子他们差! 他和妹妹有谢伯伯这样儿当官儿的新爹,应该是他们羡慕才是! 出门前,明芳和秀梅再次叮嘱兄妹俩待会儿见到谢宴要记得改口叫“爹爹”。 快到家门口时,乐安慢下脚步,拉着喜安的手,颇是有点儿严肃的提醒道,“喜安,等会儿我们要改口叫谢伯伯什么,你还记得吗?” 喜安乖巧地点点头,“记得,要叫爹爹,哥哥你放心,我都记着呢!” 明芳和秀梅走在后面看着两个小大人一般懂事的孩子,不由得相视一笑。 可几人刚走进巷口,便被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卓星几人前后堵住。 明芳和秀梅见来者不善,都白了脸,然后忙把孩子们护住,问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想干什么?这儿可是我兄长谢大人的住处,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卓星本不耐烦理会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想着先把几人绑起来就是了。 他无视明芳的质问,却在靠近她们时,乍一定睛看到转过头惊恐的看向他这边的乐安,与主子过分相似的模样后,心里瞬间浮现出一个猜测,惊讶得连手掌按在腰间长剑上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大佛寺如今可是点着两盏长明灯,都是主子为姜瑜那未能出生的两胎孩子点的! 裴钧煜对姜瑜还活着一事笃信不已,却不对她腹中孩子抱任何希望。 一个弱女子在经历过那些生死惊险后,能自救便已是万幸,他根本不敢奢求那孩子能保得住。 就算保得住,他也不敢奢求姜瑜会愿意把孩子生下来,她能狠心不要孩子一次,自然也能不要第二次。 明芳和秀梅还来不及大声呼救,便被反手制住,嘴里被塞进帕子堵了喉咙。 卓星脸色黑得吓人,对两个孩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打量眼前两个孩子的身量,猜测他们的大致年岁,在心里默默跟姜瑜当年怀着的那个孩子比对。 像!太像了! 这孩子跟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岁也对得上。 他问两个孩子今年多大,乐安和喜安却一脸防备的瞪着他,闭口不回他的话。 不过这所有的巧合都可以指向一个事实,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男孩儿就是主子的血脉。 旁边那个女孩儿瘦弱矮小一些,看起来小一两岁的样子,生得像姜瑜,他便没往双生子的方向想,以为她是姜瑜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反应过来后,卓星根本不敢耽搁,更不敢先行审问,俯身抱起乐安,在没有主子吩咐的情况下贸然闯了进去。 然后拿出那两个女人嘴里的帕子,任由她们喊叫出声。 她们一喊,两个孩子便也怕得跟着喊出声。 这几声吵闹尖利的喊叫打断了裴钧煜对镜中美人的注视。 他眉头一皱,顿觉不悦。 但很快,他便听见卓星恭敬又略含激动的急切声音,“主子,属下有要事回禀,方才在院外找到一约莫六岁的稚儿,您和夫人快出来看看!” 裴钧煜闻言更是不解。 姜瑜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和卓星说的话,眼帘慌乱垂下,心里一揪,恍然回过神来。 是了,她差点儿忘了,她还有两个孩子呢。 裴钧煜知道卓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稍一思量,他心里便生出好几个不祥的猜想,脸色当即一沉,转身要走。 姜瑜忙起身抓住他衣袖,跟他确认,“放过谢宴!” “姜瑜,你到底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裴钧煜察觉出她隐隐的慌张之意,听出外头小儿喊的“娘亲”似乎是姜瑜,心里怒意翻涌。 姜瑜张了张嘴,满眼难过。 到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没用了,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好!好得很,姜瑜……”裴钧煜深呼吸一口气略作平静,反手牵她手腕,半强迫地带着她往外走去。 姜瑜没有挣扎,只反手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掉了唇上的胭脂。 眼见房门打开,出来的却是姜瑜和一个陌生男人,明芳和秀梅惊得哑然无声。 唯有卓星怀里的乐安还在踢腿扭身,小脸涨得通红,不停叫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蛋……” 喜安也哭得一抽一抽的,泣声喊着“娘亲……” 一见到姜瑜,两个孩子更是同时大声喊娘。 第180章 他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面对眼前几双惊愕无辜的眼睛,姜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细白的颈上突出几根细筋,脸上透出一片无力的青白之色。 明芳先是哭着关心她,“姐姐,你怎么样了?没事?”然后又怒瞪着为首的裴钧煜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都不想活了是吗?胆敢擅闯官员府邸,行此盗劫抢掠之事,你们有几个头够砍……” 她这一路走过来,原也是一直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记得见到姜瑜要改口叫“嫂嫂”的,现在面对这突发情况,慌了神,什么都忘了,又叫回“姐姐”了。 姜瑜神色呆滞,眼神空洞,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一旁的秀梅却比明芳冷静得多,看得更清楚。 她一看到这个男人和乐安相似的脸,瞬间便明白过来他只怕就是姜瑜前头那个男人,又看他气势冷肃,脸色骇人,连姜瑜也是魂不附体的样子,知这其中情况复杂,心里疑惑不安,一时更用力闭紧了嘴,不敢出声。 可一想到自家那一夜未归的男人,猜到只怕是栽在这群人手里了,心里又开始担忧起来。 裴钧煜看到卓星抱着的乐安,带着怒意和疑惑飞快地打量几回,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瞬,眼中便腾起克制的狂喜,本来紧抿的唇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他放开姜瑜的手腕,转而用力握住她肩膀,目光如钉子一般钉在她脸上,语气急迫的跟她确认,“是我的孩子,当年你腹中那个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裴钧煜有多兴奋笃定,姜瑜心里就有多绝望不甘。 两个孩子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亲人,全身心依赖着她这个娘亲,相依为命这些年,给她带来许多欢乐和慰藉。 可到如今,两个孩子落到裴钧煜手里,他一定会利用孩子困住她。 他手里又多了两个筹码。 从前,她或为求生,或为自己在乎的人,一次次向他妥协,一次次对他顺从,险些变得面目全非。 换来了什么呢? 她所在意的,似乎总是留不住。 从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裴钧煜说得对,是她太天真了,现在又连累了谢宴一回。 她深知自己斗不过他,他对谢宴下手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裴钧煜大手抚上她泛白的脸颊,抬起她的脸试图看进她眼里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温声重复问道,“阿瑜,告诉我,他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即使他心里已然有数,却仍固执地想从她口中亲耳听到她承认的话。 他这会儿在姜瑜面前,姿态又变得卑微起来,连话声里都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这话落在此时的姜瑜耳里,无异于隐秘的威胁之语,如铡刀空悬,危机四伏,令人心寒。 他这副模样在她看来,不过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行径。 她比谁都清楚这男人的德行。 一旦她否认,他不满意她的违逆,头上的铡刀落下,这儿便会血光四溅。 可…难道她又要走进那牢笼么? 除了妥协和顺从,她当真无路可走了么? 孩子们的哭喊不停,像魔鬼口中催命的恶咒。 她千辛万苦,拼了命只为自己生下的孩子,现在不只是她的孩子了。 一股寒意漫上心头,姜瑜第一次后悔生下这两个孩子。 她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会心甘情愿生下这个男人的孩子,为了他们平白与谢宴耽搁这么多年。 还让谢宴在本该属于自己的新婚之夜遭此奇耻大辱。 简直可笑! 简直愚蠢! 姜瑜心里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突然没了。 她定神看着裴钧煜,面无表情,回他,“他叫程乐安,我取的名字,上个月刚过完三月二十的生辰,满六岁了。” 语气生疏得不像在说自己疼爱的儿子。 裴钧煜眉开眼笑,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欢喜的跟着呢喃,“程乐安,乐安,我的儿子,哈,我的儿子……” 姜瑜道,“谢宴对他如师如父,照顾陪伴他很多,乐安很喜欢他,很敬重他,便是为了乐安,你也不能伤害谢宴。他记事了,很聪慧,别让他恨你。” 裴钧煜虽不赞同这话,但到这会儿自然什么都顺着她,满口应下,“好,就当是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话落又自以为是地承诺,“那个女孩儿你若舍不得,可以带回去养着,我虽做不到对她视若己出,但为了你,我可以把她认在我名下,给她嫡女的身份。”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和卓星想的一样,从两个孩子的个头来看,完全没往双生子的方向想,看那孩子生得像姜瑜,以为那孩子是她和谢宴生的,毕竟郎有情妾有意的,同一屋檐下相处多年,干柴烈火后有了孩子也正常。 反正姜瑜和孩子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他会慢慢不在意的,即使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面上仍是只有即将父子相认的喜悦之情。 姜瑜看出他的勉强,知道他误会了,不知是因心存报复,还是懒得跟他多说,眼里盛着讥讽的笑,应道,“待会儿你去跟乐安解释,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裴钧煜高兴过头,应下“好”后便去到乐安身边跟他说话。 卓星松手放开,然后示意其他人退出小院。 明芳到这会儿,多少也明白过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口中“呜呜呜”说着什么。 姜瑜还是维持侧着身子的姿势,没有回看她们一眼。 乐安一落地便“哒哒哒”跑向姜瑜,却被裴钧煜一把拦住。 看着刚及自己腰间高的小乐安,裴钧煜不顾他的反抗,蹲下身把他抱起怀里,眼神珍视慈爱,温声细语道,“你叫乐安?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爹爹,你的父亲。” 乐安手脚都被他箍住,动弹不得,一边扭身向姜瑜,一边大声反驳,“你快放开我,你才不是我爹爹,我有爹爹,快放开我——!我要让我爹爹抓你去蹲大牢!” 姜瑜摸了摸发上的银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偏头时,恰好躲开了乐安投向她的视线,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了窗下躺着的谢宴。 第181章 那他算什么? “乐安,你是我与你娘亲的孩子,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看我们俩长得多像,你不姓程,你应该姓裴,谢宴那厮才是人面兽心的大恶人,是他哄骗拐跑了你娘亲,让你们母子俩流落在外,还妄图霸占你娘,这么多年,爹爹一直在找你们,现在好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以后爹爹一定好好补偿你……”裴钧煜对乐安排斥的态度感到心痛,心里对谢宴更恨,却仍耐着性子解释安抚。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姜瑜的孩子—— 若没有当年那一出,乐安会在他身边好好长大,他做严父,姜瑜做慈母,他能亲眼看着孩子每一天的变化,亲手教孩子读书写字、骑马射箭,陪着孩子去学堂……姜瑜会在日落傍晚时等着他们父子归家,关心他们为何回得晚了……每一日,他身边都有心爱之人相伴在侧,有可爱的孩儿承欢膝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该会是何等温馨幸福? 可现在呢? 乐安没有得到姜瑜的回应,根本不听他的话。 裴钧煜眼睁睁看着这张与他相似的稚嫩面孔上露出厌恶他、仇恨他的表情。 乐安本就极依恋母亲,眼看姜瑜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未被娘亲如此冷漠对待过的他本能的害怕和心慌,越发铆足了劲儿要远离这个口口声声说是他亲生父亲,实际上对他来说根本与陌生人无异的男人。 不是娘亲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姜瑜跌坐在谢宴身边,牵起他那双在地上生生抠得指甲翻起,破皮烂肉,血渍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嘴边轻轻吹吹掉伤口上的灰尘,红肿的双目再次泪流不止,口中不断说着,“对不起,谢宴,对不起……” 谢宴衣着发丝凌乱,一身狼狈不已,喉中还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珠子慢慢转到姜瑜身上,破了几道口子的唇干裂出血,强撑着一张一合,无声道,“不怪你,不怪你,是我无能,护不住你,我…没有脸…面对你。” 话落,他闭目,眼角的泪缓缓流下。 他竟是这样想的…… 他竟是这样想的…… 姜瑜叹息一声,含泪绽出一个释然的笑,胸腔里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寻到温暖的归处,指尖捏着袖口为他拭泪。 “谢郎,你可还认我是你的妻子?” 谢宴复又睁眼,看着她发上的银簪,无声应她,“何以相结于?金簿画搔头。” 她深深看着他,重复道,“何以相结于?金簿画搔头……” 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心意不改,此刻却又因对彼此的愧疚而仿佛遥不可及。 那道无形的鸿沟终究还是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其实宁愿谢宴恨她,嫌弃她,不认她这个妻子的。 他为何总是对她这样好? 她哪里就值得他这样对她呢? 裴钧煜当真是好狠的手段,把她算得好准! 可若是他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把她逼回他身边,那就错了。 虽然活着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但起码有一样东西她还捏在自己手里—— 她的性命…… “你快放开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欺负我爹娘,我恨死你了!” 旁边传来乐安对裴钧煜愤怒的反驳。 “乐安,爹爹没有伤害他们,爹爹是来带你和你娘回家的,你娘也会慢慢跟你解释的……” 姜瑜抽出发上的银簪紧握在手心,满头青丝垂落肩头,丝丝缕缕的牵挂和遗憾似都在这一瞬消散了去。 她握着谢宴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他手心的触感,微微笑着,一字一句哽咽道,“谢郎,我是你的妻子,这一辈子都是,能嫁给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惜啊,我不能与你相守到老了,还记得我穿嫁衣的样子么,今日过后,便放下我,日后重新找个好姑娘,你们好好过……” 谢宴从她这话中听出了死志,着急地使力牵动嘴角,“阿瑜,你想干什么,快放下簪子,快放下……不要!不要——!” 流血的指头在用尽全力的情况下勉强弯曲碰到了她脸颊,试图阻止。 却只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几条淡淡的血痕。 后面的乐安在裴钧煜怀中扭动不停,一心只想到姜瑜身边去。 趁着裴钧煜换了姿势抱他,乐安在他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在他吃疼松懈力道时,从他腋下钻出,抬腿踢了他两下便跑向姜瑜。 这突如其来的几招打了裴钧煜一个猝不及防,一个没防住,还真让他脱开了身。 他不怒,反得意地笑,“好小子,真有劲儿,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转身看去,却见姜瑜手握银簪,高高抬手要刺进自己心口。 笑容瞬间消失。 “阿瑜,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冲破穴道的谢宴猛地坐起身打落她手中的簪子—— “当啷——” 刺破衣裳、没入皮肉的带血银簪掉落在地。 他把失力瘫倒的姜瑜搂进怀里,喉咙涌上一股血腥,脸色刷一下白得吓人。 同时疯跑过去的乐安也扑进谢宴怀里,“爹爹,娘亲,别抛下乐安……” 谢宴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乐安的背,忍下那口血腥后安慰道,“别怕,没事的,爹爹在这儿,会没事的……” 裴钧煜被这温情脉脉的一幕扎得呼吸困难,心跟裂开了似的疼。 他所珍视的、苦苦寻找的,此刻都被另一个男人护在羽翼之下。 那他算什么? 他算什么? 那本该是他的位置,他的责任!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不在的这六年里,每时每刻,为人夫,为人父,都有另一个男人完完全全替代了他。 谢宴这狗贼死不足惜! 滔天的恨意和怒火完全侵蚀了他的理智。 谢宴必须死! 必须死! 裴钧煜快步走上前把昏迷的姜瑜从谢宴怀里夺过来。 乐安追着他阻拦,“你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裴钧煜被他挡住脚步,怒火中烧之下,嗓音发狠,“卓星!进来!把乐安带走!其他所有人都抓起来,下狱!一个都别放过,用刑!审问!关于姜瑜在这里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给我问清楚!” 谢宴强撑着站起来想跟上前去拦。 裴钧煜反身在他胸口狠狠一踹,把他踹倒在地。 谢宴当即吐出一大口血来,昏了过去。 生死不明。 乐安马上跑回他身边,撕心裂肺地大喊,“爹爹,爹爹——” 裴钧煜铁青着脸转身离去,进来的卓星忙把乐安抱起跟在他身后。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伸出小手,看着谢宴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血泊中。 第182章 孩子怎及得上她重要? 有北疆细作潜入青石县暗中埋伏的消息很快传开。 如此一来,出于事急从权的考虑,卓星等人以此为由“打断”县令大人的婚礼、抓捕可疑人等入狱审问便理所应当,附近听到异动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对此深信不疑,再没人过问一夜之间萧索的这座宅院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客栈里,一间尚算雅致的上等客房内,被及时救治回来的姜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虽仍沉沉昏迷,眉心却是舒展,神色安详平静,未见分毫痛苦不舍之色,仿佛对这世间的人和事真无半分留恋了似的。 裴钧煜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睡颜,想起大夫说那簪子再多刺进半寸便伤及心脉,险些神仙难救,足可见她没有半点儿求生之意,心里便涌上一阵沉痛无力的悔意。 若早知他们之间还有乐安这个孩子,他手中握着这个重要的筹码,使出点儿手段徐徐图之,何愁姜瑜和孩子不乖乖回到他手心? 他也绝不至于做出为人替身这样不堪的事情。 那一夜是姜瑜的耻辱,又何尝不是他的呢! 可笑从前他在姜瑜身上用惯了的手段,一朝故技重施,却一败涂地,输得彻底。 这回竟阴差阳错的,又与当年那回殊途同归。 不但让姜瑜选了死路,还折了乐安与他的父子情分。 他恨极!痛极!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谢宴那狗贼! 是谢宴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细想后,便知姜瑜为何会作出这番举动。 她以为提醒他看在乐安的份儿上,他就会留谢宴那厮一条贱命,她以为乐安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就有人抚养看顾,能好生长大,她便能怀着对谢宴一腔纯真饱满、不容玷污的爱意了无牵挂地死去,以死明志,以死逃离他,逃离她不愿接受的现实。 可他们都错了。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对彼此的了解不该再如当年那般一成不变。 就如他没有料到姜瑜会狠心至此,连亲生孩儿也能不顾,竟能抛下一切,决绝寻死一般,姜瑜也高估了区区一个孩子对他的牵制,高估了他对乐安的舐犊之情。 在他心里,孩子怎及得上她重要? 一天一夜过去,裴钧煜寸步不离地守着姜瑜,期盼着她苏醒的同时,一个他觉得可以永绝后患、一劳永逸的想法在脑海里慢慢浮现。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随即执笔书信一封,唤来一个随从,吩咐他快马加鞭把信送到那人手上,并尽快把人带来青石县。 乐安在另外一间房被两个寸步不离的暗卫贴身照顾,不被允许出房门一步。 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他自亲眼目睹谢宴和姜瑜相继受伤赴死那一遭,极度伤心惊惧之下,吓得手脚颤抖,泪流不止,牙关紧咬,不言不语,不吃东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死死睁着眼睛不睡觉,活像走了魂儿似的。 那两个暗卫使尽哄小孩儿的法子,不管怎么安抚劝慰都没用,他就像听不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赶紧去向主子回禀了这事儿,可裴钧煜一心都在姜瑜身上,哪儿舍得离开她半步,便连去看他一眼都不曾,只吩咐他们请大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行医多年的大夫只一眼便看出这小儿是受到惊吓,生了心病,绝非药石可医,装模作样地把脉一番,简单说明情况后,开了两贴普通的安神药。 其中一个暗卫再次向裴钧煜回话时,他也并未有什么反应,依旧吩咐他们照顾好孩子。 这话不免让下面的人感到为难,“照顾”和“照顾好”是两码事,心病还需心药医,主子这态度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若是卓星在这儿,兴许还能帮上忙。 那暗卫默默叹息一声,暗暗叫苦,抓起桌上的一贴药赶紧煎药去了。 他刚走下楼,恰在一楼大堂遇上审讯完毕,脚步匆匆的卓星,忙一脸惊喜的拦住他,三言两语把乐安的事情说了。 卓星听了,大为震惊,同样想不明白主子的态度。 这可是他失而复得的孩子,怎么如此冷漠? 卓星抬头看了看楼上紧闭的两间相隔不远的房门,又看了看身后被一妇人抱着的女童,脸上出现与那暗卫类似的苦恼神色。 犹豫片刻后,卓星拍拍那暗卫的肩膀,示意他去做事,而他自个儿踏上木梯时的脚步也不由得重了些,明显不像方才走得匆忙轻快。 裴钧煜刚给姜瑜擦了身子,门外传来卓星轻轻敲门的声音。 他给姜瑜仔细掖好被子后才打开房门,不喜厌烦的眼神掠过那妇人和女童,一言不发去到另一间房。 卓星紧随其后,递上仓促记录了所有审讯内容的信件,有程木川的、谢明芳的、黄秀梅的、布行黄掌柜和另外几名平日与姜瑜有来往的几位妇人的。 姜瑜在青石县深居简出,平时打交道的人不多,这几人是分开审问的,交代的事情基本互相都对得上,尤其是程木川和谢明芳俩人关于姜瑜和谢宴关系的说法儿。 裴钧煜一目十行地看过这几张信,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一天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他闭目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倦怠道,“他们没有说实话,再审。” 卓星刚想开口解释,裴钧煜嗤笑一声,又道,“发乎情,止乎礼?那个孩子与阿瑜生得如此相像,不是她和谢宴生的,还能是谁的?就算是在路上随手捡的,总不可能这么巧合……” “夫人当年怀的是龙凤胎!” 裴钧煜揉捏眉心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睁开双眼,“怎么可能?那孩子看起来比乐安……” 说到一半又定定看着卓星,看起来有些茫然若失。 卓星看不出他什么态度,顿了一下才道,“那孩子和当年给夫人接生的妇人就在门口,属下想着让她直接跟您回话……” 知道那女孩是自己的孩子后,裴钧煜对她便自然而然生出亲近喜爱之感,虽比不得刚见到乐安时的激动,却也很是欢喜。 细细端详后,越看越觉得她跟自己长得也很像。 而在听那何大娘说起当年姜瑜生产时的艰难和喜安因先天不足以致身子羸弱,姜瑜为照顾喜安颇费心血时,他眼睛一亮,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见了挽回姜瑜的另一种希望。 乐安是不中用了,这不还有喜安么…… 若是连喜安也没用,那真就只能使那不得已的法子了。 无论如何,他手上又多一个筹码,总要先试试再说。 想到这儿,他重拾信心,眉间倦色一扫而空,看向喜安的眼神更加温情,“喜安,我是爹爹啊,唤我一声爹爹好不好?” 喜安没有说话,扭过头看向对她来说更亲切的何大娘,伸出双手想要她抱,想要回到她怀里,并不想理会这个自称是自己爹爹的人。 第183章 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 裴钧煜态度依旧强硬,自顾自抱起惊惶的喜安回房,“喜安别怕,爹爹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你娘亲正等着你呢……” 喜安眼看何大娘被带走,害怕得呜呜哭出声来,“婆婆,婆婆,别走…别丢下我……” 走到楼梯口的何大娘听到她呜咽的哭声,心里虽也不好受,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牢狱之灾,她只恨不得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心一狠,连走带小跑地跟着领头之人走了,再没有回头给喜安哪怕一个安抚的眼神。 女儿在耳边的哭喊声像扎心的银针,裴钧煜心里也不好受,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下下抚着她后脑勺,轻轻拍她的背,试图给予她来自父亲宽厚的安慰。 可在这安慰之前,他给喜安带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喜安性子随了姜瑜,表面少言少语,实则心里主意不小,不是轻易听人话的。 他这快速转变的面孔和并不单纯出于父亲慈爱的安慰,让心思细腻的喜安更是不安。 裴钧煜把女儿抱到床边坐下,“娘亲在睡觉呢,睡了好久,大夫说她被梦魔困在梦里了,再不醒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乖孩子,你娘亲平日里最疼你了,你快把她的神魂唤回来,她一听到你的声音,肯定不舍得再睡下去。” 诊治的大夫说不清姜瑜会昏睡多久,可他知道,总归越快醒来才好,迟迟不醒,总是让人心焦。 他曾听说过寻死之人的求生意志消沉,纵是一息尚存,若自身不能及时自救,也恐是徒劳而已。 他断不能让姜瑜继续无牵无挂地昏迷下去。 母子连心,天性使然,她身为人母,难道真舍得下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么? 故而用她疼爱的女儿一试。 喜安见到娘亲,哭声才慢慢停了下来,可她从小在明芳学医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又在济善堂里见多了得各种病症的病患,加上对裴钧煜的排斥和防备,她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什么梦魔? 娘亲分明是病了,肯定是被这个坏人害病的。 她虽看不出娘亲生的是什么病,可她知道病了的人都是要好好儿休息的,怎么能吵她睡觉呢? 喜安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喃喃小声唤了两句“娘亲”,从裴钧煜膝上挪动到姜瑜身边,学着娘亲平时照顾她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颊,便再不出声,想着等娘亲休息好,自然就会醒过来了。 裴钧煜见她小小年纪就懂得心疼母亲,欣慰之余,也觉心酸不忍。 到这时,他才对喜安是自己与姜瑜的女儿这个事有了实感,不由跟着往前坐,重新把喜安搂在怀中,父女两人一道安安静静地等着姜瑜醒来。 昏睡中的姜瑜无知无觉,那簪子刺入心口的一瞬间,她其实是没有痛感的。 在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后,轻飘飘的灵魂如融于自由的风,带走所有冗长的、层层叠叠的记忆。 原来死亡的感觉并不沉重,反而是轻盈的。 但死亡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坏事,因这意味着永别,芳魂一逝,奈何桥边,喝下孟婆汤后,碧落黄泉,再难得见,有无来生都尚未可知,何况再续前缘。 只有活着,才有重逢和改变的希望。 谢宴怎么忍心看心爱之人绝望死去,所以他拼尽全力,又及时救了她一回。 许是喝下的药起了作用,又或许真是喜安唤醒了她的求生之志,不多会儿,姜瑜悠悠醒转。 随后顿觉心脏一阵刺痛,浑身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乏力。 “阿瑜,你醒了……” “娘亲,你终于醒了……” 她先是听见两道激动的声音,然后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思绪渐明,脑海中却是一片不知何去何从的空茫。 裴钧煜暗示性地推了推喜安的背。 喜安忙探身向前,“娘亲,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喜安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姜瑜眼珠循声转动,对上女儿担忧的眼神,也看到了女儿身后那个令她恐惧的人。 还来不及多想其他,她立时注意到喜安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头发有点乱了,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眼睛红通通的,嘴唇没有血色,脸色也很差。 她甚至猜测裴钧煜有意薄待了喜安,毕竟他以为喜安是她和别人生的孩子,定会迁怒。 姜瑜越想越愧疚,强忍不适坐起身把孩子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小脸儿急声关切,“喜安,娘亲没事,别怕啊,让娘亲看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别怕,娘亲在这儿呢……” 喜安靠在温柔可依的娘亲怀里,满腹的委屈和害怕全部释放,语无伦次地大哭起来,“舅舅和舅母,还有小姨被关起来了……哥哥和爹爹不见了……好多血……那里好黑,我好怕,娘亲……何婆婆走了……哥哥…哥哥不见了……” 随着她稚嫩无序的话一句句蹦出来,裴钧煜和姜瑜的脸色都是一变。 姜瑜咬牙切齿地看向裴钧煜,手下抚摸女儿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裴钧煜并不着急解释,反而转身去桌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姜瑜,“先喝口水,吃点儿东西再喝药,有什么事都等你精神头好些再说,我保证只要你不提要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姜瑜把喜安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气得抬手挥落那杯茶水,“滚开,假惺惺!” 裴钧煜及时闪躲,一杯茶水仍稳稳端在手中,没有溅出一滴。 姜瑜挥了个空,喘气声重了些,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红润血色。 裴钧煜把茶水重新送到她眼前,眼底微含一丝笑意,“现在口渴了,喝一口。恨我可以,别跟自己过不去。” 果然,她到底是放不下孩子的。 他赌对了。 但当务之急是养好她的身子。 姜瑜没理会他,只顾着先检查喜安身上有没有伤痕。 裴钧煜把茶水又往她跟前递了一递,没有再劝,另一手作势要把喜安拉开,“乖孩子,你娘亲刚醒,身子还虚,别缠着她了,你饿不饿,我先带你出去吃点儿东西……” 他这话一出,姜瑜看见他看着喜安那冷漠的眼神,以为他还不知喜安是他的女儿,怕他对喜安不利,本想告诉他真相。 谁知喜安被他往后拉扯,以为又要跟娘亲分开,慌得厉害。 就见她突然捂着胸口,脸色青白交替,两肩耸起,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右手却还紧紧抓着姜瑜的手臂不愿松开,“娘…娘…娘……” “喜安!——” 姜瑜把女儿一把拉回坐在自己怀里,然后把她身子向前倾,抚着她瘦小的背给她顺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泪却急得啪嗒啪嗒掉,“喜安,别急,别急,娘亲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娘亲在呢,在呢,啊,别怕,别怕,你别吓娘……” 裴钧煜忙坐在床边扶住她们,一边在喜安颈后点了几个穴道,一边对外头高声喊,“来人,叫大夫!” 门外有人沉声应是,然后快步离去。 好在有惊无险,喜安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倒在裴钧煜怀里睡着了。 男人把孩子放在床榻里侧安睡,又重新倒了杯茶水喂姜瑜喝下,才把惊魂未定的女人揽进怀里。 好一会儿,姜瑜单薄的身子才不再发抖。 他眼眸沉沉,同样担忧,问她,“喜安这病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听见怀中女人凄然声音,却是答非所问,“喜安是你的……乐安和喜安都是你的……他们是双生子……” 她害怕……越想越害怕…… 怕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 裴钧煜知道她怕什么。 她怕喜安受到伤害。 怕刚才那一幕再次发生。 裴钧煜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眉梢一挑,及时露出惊讶神色,虽然姜瑜看不见。 “果真?喜安是我的女儿?” 姜瑜应,“喜安先天不足,身子本就不健,她三岁时发现有喘症,一直小心养着,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道方才竟又发作了。” “那是得好好养着,这病看起来忒折磨人,有你在身边照顾,她以后慢慢会好的,你不知她今日没见着你之时哭得有多伤心,可见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还有乐安”,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像是把不能说的话不小心说出来了似的。 第184章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姜瑜悬而未落的心因这话再次被高高吊起,捂着伤口在他怀里撑起身,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憋着口气,略微拔高了音调问他,“乐安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她担心裴钧煜对不知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喜安下手,可从没担心过乐安,虽然乐安不见得能立马接受这个陌生的父亲,但看他对乐安的态度,觉得他总不会跟儿子计较。 “没什么,他好好的,就是总吵闹着要见娘。他还小,离不得你。”裴钧煜在心里斟酌一番后,刻意放缓语气对姜瑜说了这话。 但任谁都感觉得到他神色话语间的犹豫和遮掩,何况是一个心系孩子的母亲。 姜瑜果然更加担忧,一边要下地,一边问他,“乐安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这时,门外有人轻敲门两声,回禀,“主子,刘大夫来了。” 裴钧煜按住姜瑜肩膀,阻止道,“大夫来了,先让大夫看看喜安的情况,别着急,乐安那儿有人守着,没什么大问题,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总不会害他的。” 姜瑜想想也是,乐安身体一向康健,随后便半信半疑地坐回床上。 那刘大夫给喜安诊脉的时候,姜瑜的药和杂粮养胃粥也一并被端了进来。 刘大夫说,喜安这喘症是因长时间未进水米,身子虚弱,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所致,醒来后配上固气的温药养两天,尽量不要再让她受到刺激,小心看顾也就是了,没有根治的法子。 这结果姜瑜心里早便有数了,可再听这大差不差的话,还是心痛不已。 大夫出去后,裴钧煜掀开床帐凑近姜瑜,与她一同注视着熟睡的女儿,不由暗暗心想,“还好有一双儿女能分散她的注意,不至于她一醒来,便为别的男人与我冷言冷语,我终究还是孩子们的亲爹,血脉的羁绊是天生的,谁也无法斩断这种关系。既然孩子们都已晓事,知道了真相,她便多少要顾及孩子们的感受,当着孩子的面,她怎么也不会对我太过绝情。” 他甚至有些残忍地觉得喜安的喘症发作得刚好,及时把姜瑜完完全全地拉回到了母亲的身份,等喜安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还有乐安让她操心。 这样一来,她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牵挂别的男人和其他事情。 “放心,大夫说了,喜安没什么事,咱们做爹娘的,以后对她再小心些,她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他这意有所指的话几乎是贴在姜瑜耳边说的,虽是关心女儿,视线却分明落在姜瑜侧脸。 姜瑜没有理会,往前偏过身子,离了他的触碰,只看着喜安不知在想什么。 裴钧煜没有再说别的,起身端起桌上的粥,重新坐在床边,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温声道,“来,先吃点东西,你这会儿不比喜安好多少,自个儿的身子恢复好,才能照顾好孩子。” 姜瑜还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本以为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却未曾想还会醒来,还要重新面对这不堪的一切。 明芳、哥哥、嫂子和孩子们还在裴钧煜手里,还有……谢宴的性命和仕途…… 每一个人,她都放心不下。 裴钧煜心里想什么,她哪里全然不知。 说到底,她冲动寻死一回,其实对当下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善,反而还惹怒裴钧煜,连累了其他人。 身后男人再次搅动勺子,碰到碗壁,发出声响,似无言的催促。 姜瑜吞下满腹愤恨,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转身劈手夺过那碗粥,混着滴落的泪,大口大口地吞喝下肚。 她心里再是清楚形势,时隔多年,又受此大辱,怎么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马上对这男人柔情以对。 裴钧煜接过那空碗,抬手捋了捋她鬓边散落的发丝,修长的手指顺势滑过小巧的下巴,轻轻蹭去那附着在上头即将要落下的泪珠,随即稍用力抬起她的脸,迫她看向自己,像是劝挽,更多的却是威胁,“我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你,孩子们只是意外之喜,有你在,我和孩子们才有父子情分可言。若没有你,我绝不会认他们,更休说抚养,毕竟——” 姜瑜听不下去,恨声道,“当初是你停了我的药,非要我怀上孩子……” “可我以为孩子没了!他们从出生、说话,到走路、启蒙……我全都没有参与!你带着孩子离开我六年,六年啊姜瑜,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都快疯了你知道吗?乐安和喜安现在根本不认我,口口声声叫别的男人作爹,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恨?有多想把那狗贼千刀万剐?你们逼得我和两个孩子差点儿反目成仇,我又为何非要认下他们?我若真想要子嗣,重新找别的女人生,好好培养教导,未必比这两个孩子差!所以,不要再拿孩子跟我谈条件,他们在我这儿没有分量。你的筹码只有你自己。”他捏紧手上的空碗,才忍住胸口窜起的怒火。 “裴钧煜,你也配做个人!” “我是狠心,那又如何?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宁跟讨饭娘,不跟做官爹’,我以后能不能在孩子们面前做一个好父亲,关键全在你,阿瑜。” 话落,他端来桌上的药,作势要亲自喂她。 那一瓷勺的药送到姜瑜嘴边,浓郁的苦味儿直扑鼻尖,像是要苦到人心里去。 姜瑜接过药碗仰头喝下,连带着未说出口的质问和怒骂一同忍下,喝得太急,不小心呛了几口,气势一落千丈。 在绝对强势的手段和地位面前,与裴钧煜这种极度自私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纵然姜瑜气得心口一阵刺痛,抚胸深吸几口气缓过来后,已经放弃跟他争辩,免得吵醒女儿。 裴钧煜看着她躺下翻过身把女儿抱回怀里,然后把被子给母女两人盖好,临走吹灭烛火时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不要想着寻死或者逃跑,否则,后果你一定承受不起。” 黑夜中,姜瑜只能无助地抱紧女儿,汲取微弱的力量。 裴钧煜一出房间,两个黑衣男子和一个侍女马上上前站在门口看守。 经过乐安所在的房间时,他脚步停顿一瞬,然还是没有进去看看,直接走下楼梯出了客栈。 安静阴森的牢房内,靠在墙上打坐的谢宴,嘴边挂着殷红的血迹,白色囚服上血迹斑斑,颜色深浅不一,脸色惨白发灰,形容落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听见几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开双眼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没擦掉多少。 牢房两边的烛火亮起,殷勤的狱卒搬来一把交椅,打开了门上的铁锁。 卓星端着放有笔墨和纸张的漆盘放在矮桌上,然后带着狱卒退下。 裴钧煜缓步走到交椅前掀袍坐下。 谢宴本盯着干净的袖口,直到那脚步声来到近前,方抬目看向前方。 两个男人在明亮的烛火下,对方的模样清晰可见。 “看着我的女人和孩子亲近你、仇恨我,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了?”裴钧煜脸色阴沉,第一次真正把谢宴这个人看进眼里,不禁思索姜瑜到底喜欢他什么,喜欢到能为他去死。 他很想忽略谢宴的存在,将死之人,本不值当他亲自来见。 可他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抗争,推着他来见一见迷惑姜瑜心窍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用了什么龌龊手段。 很矛盾的心理,有不耻,更有奇怪却莫名旺盛的求知欲。 他到底有哪里比不上谢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仅此而已。”谢宴不卑不亢回道。 就这么简单? 他不信。 裴钧煜不屑又恼怒,强抑情绪反斥,“我的女人,凭你也配肖想?简直不知死活!你就是用这样的花言巧语迷惑了阿瑜的心?” 这下轮到谢宴摇摇头轻笑出声,“你这种人不会明白的。” 他不欲与裴钧煜多解释,盖因他心知肚明,裴钧煜无法理解这种纯粹的感情。 又或者说,裴钧煜这人太过自负,自负到不愿相信他和姜瑜完全接纳彼此、相许相知的爱意,不愿相信他是爱屋及乌,才会对两个孩子悉心教养,视若己出。 裴钧煜亦扯唇含笑,“明不明白不要紧,谢大人,你的死期快到了。” 谢宴重重咳嗽几声,喉咙上涌的血沫跟着咳出,待呼吸平稳,才沙哑虚弱道,“谢某心中有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三言两语间,平白被这厮添了回堵,裴钧煜更觉多余来见他,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起身要走,剩下的事情还是让卓星来办。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没有烛火照亮的阴影处时,谢宴突然开口对他道,“阿瑜极赤诚,她要的很简单,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你要珍惜她,好好待她!不要再伤她!” 他已时日无多,就算裴钧煜不对他下手,他也活不了多久,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守在她身旁了。 裴钧煜心里一颤,忽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赤诚? 是啊,她其实是那样一个赤诚善良的女子! 却为何独独不肯相信他的一片真心呢? 来不及深想,他加快脚步离开了牢房。 谢宴没有听到裴钧煜的回应。 却很快看见从阴影处走出的卓星。 “烦请谢大人亲笔写封休书,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放令妹出去。” 第185章 “休书” 裴钧煜回到客栈已是夜半时分,姜瑜喝下的那药有安神助眠的作用,躺上床不多时便怀揣种种繁杂思绪沉沉睡去,连在睡梦中都紧揪被衾,微微蜷起身子抱着女儿。 这是对所处环境感到很不安的姿势。 男人先坐在床边用手背贴了贴母女俩的额头,确认她们身上没有发热、打冷颤等不适的症状,呼吸也平缓正常,然后扯开姜瑜的里衣,看她伤口涂了药膏才放心,又出外头简单洗漱一番后才回房,脱了衣袍上床睡觉。 不算宽大的床榻上,裴钧煜抱着心爱的女人和女儿,暂且抛却那些尚未解决的隔阂,身心全然放松之下,很快就觉得困乏疲倦,遂一闭目便安心睡着。 翌日清晨,醒得最早的竟还是昨夜最晚入睡的裴钧煜。 天光大亮,他正侧着身子,笑意温和地端详熟睡中的姜瑜和喜安。 姜瑜原本也是侧躺着的,被他翻过来平躺搂着,视线在一大一小的面容上来回打量,默默对比喜安的五官哪里像爹,哪里像娘。 母女二人当真是生得很相像,他觉得这样甚好,像姜瑜多些好。 喜安迷迷糊糊睁眼见娘亲就在身边,一时没有看见外侧的裴钧煜,如往常的每个早晨一般,抱紧娘亲的腰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埋头在姜瑜颈间瓮声瓮气地喊了两声“娘亲”,声音软软糯糯,满含依赖,真真是听得人心都快化了。 静静听着女儿撒娇的裴钧煜心底深处突地涌上一股暖流,霎时盈满无法言喻的感动,竟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这是他在幻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场景啊——妻儿在畔,岁月静好。 他所求不过如此。 姜瑜下意识翻过身在女儿背上轻拍几下,实际还未睡醒,喜安也重新闭上眼睛睡着。 直到感觉身后贴上一团火热,腰上也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才瞬间清醒,想起当下处境,身子一个激灵要坐起身,却被那人在肩膀处轻轻一拦,不得不躺回床上,气得她又转过身抬手抵住他胸膛,被窝里的双腿也不停踢他,想要隔开与那人的距离,“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姜瑜怕他当着孩子的面做那不要脸面的事,咬牙压低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含糊的话,“喜安还在呢,她快醒了,你再动手动脚,我就跟你拼了!” 这话倒是她真得不能再真的心里话,除了你死我活的恨意,不掺杂半分别的情感。 裴钧煜本就只想抱抱她,没有别的心思,见她误会,并不当回事,反气定神闲地扬了扬眉,置若罔闻一般,长腿轻松钳制住她不安分的下身,玩味的眼神扫过她抵抗的手臂和胸前露出一痕深勾的雪肤,大有她再不顺从便强来的威胁意味。 喜安从她身后贴了贴,嘟囔两声,不知到底有没有完全醒来。 纠缠中的两人同时停顿噤声,裴钧煜不敢再多有动作,姜瑜亦不敢继续反抗。 从他的角度看去,自是看得清喜安还没睡醒,且他也不想被女儿看到不该看的,只是想逗一逗姜瑜罢了。 见她反应实在有趣,他面上笑意愈浓。 但姜瑜看不见,生怕喜安醒来撞见,那夜恶心的屈辱感漫上四肢百骸,教她心口发闷,难受得紧,眼里隐有泪光闪烁。 糟糕,火候过了头。 裴钧煜忙松开她身子,不敢再荒唐,告诉她,“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莫恼,喜安还没醒,她什么都没看见,别怕。” 但喜安还是被他们的动静彻底闹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转头看到娘亲旁边躺着那个坏人,不安地唤了几声“娘”。 姜瑜把眼泪生生憋回去,迅速调整好心情先安抚女儿。 裴钧煜跟着坐起来,向女儿伸出手,殷殷哄她,“喜安,来,爹爹抱抱好不好?” 喜安往姜瑜身后躲,仍记得哥哥先前的叮嘱,怯怯不敢看他,却不忘小声坚定地反驳,“你不是我爹爹……” 裴钧煜收回双手,继而一手搭在姜瑜肩膀上摩挲,情绪不明道,“阿瑜,怎么办?女儿不认我这个父亲了,就算是有什么误会,也是我们之间的事,孩子还小,不明是非,总不能牵扯到他们身上,你觉得呢?” 他话音刚落,姜瑜当即在喜安面前承认,“喜安,他…不是坏人,他的确是你亲生父亲,是你爹爹,当年娘亲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才离开的,现在他回来找我们了……” 她略有迟疑,裴钧煜并不否认她的说法,紧接着补充,“是啊,爹爹终于找到你们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你先来爹爹这边好不好?” 姜瑜对她道,“去,你…爹爹他不会伤害你的。” 听了娘亲的话,喜安才不再排斥,乖巧地去到裴钧煜身边,被他小心翼翼地抱住。 但喜安虽开始愿意亲近他,却怎么也喊不出那声“爹爹”。 裴钧煜亲手给她洗脸穿衣,用早膳的时候,甚至还想喂女儿喝粥,被喜安拒绝才讪讪作罢。 见乐安没来跟他们一起用早膳,姜瑜问起,裴钧煜若无其事地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反正等会儿便能见到儿子,姜瑜也不做多想。 刚用完早膳,姜瑜刚放下筷子,早早等候在外的卓星步履匆忙走进屋内,说有事要禀,看了一眼姜瑜,欲言又止。 裴钧煜正把女儿抱在膝上,拿绢帕给她擦嘴,头也没抬吩咐,“直接说,什么事?” 卓星把手里拿着的信放在桌上,道,“依您的话,属下今早去狱房放了谢大人回去,他离开时给了我这封信,让我交给夫人。” 姜瑜先看了一眼裴钧煜,见他仍在与女儿说话,才忙不迭探手拿过那信。 待看到“休书”两个大字后,她脑子刹那间一片混沌,还没看清信上所写,几颗泪珠已直直滴落在地。 分明是伤心的模样,她却硬是哆嗦着唇角扯出一抹笑来,颤声喃喃道,“休了我…他休了我……好…也好!本就该如此,本就该如此……” 裴钧煜放下女儿。 喜安走到姜瑜身边,轻扯她的裙摆,“娘亲,你怎么了?” 姜瑜捏着那封信失神,一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只愣愣看着门外,难得没有马上回应女儿。 刚退出门外的卓星复返而来,连请示也来不及,一进来就慌张道,“主子,不好了,小主子生了急症,现在高烧不退!” 第186章 虎毒尚不食子 喜安懵懂,不知卓星口中所提的“小主子”是兄长,姜瑜听得这话,却尚在悲伤难过中未能及时回神,裴钧煜面上及时覆上焦急神色,走到她身后重重揽住她肩膀,担忧道,“阿瑜,乐安病了,我们先去看看。” 姜瑜没有反应,裴钧煜不动声色丢给卓星一个眼神。 他接着道,“已命人去请大夫了,小主子从昨日起就不说话,不吃不喝,今儿一早怎么也叫不醒,一摸才发觉他发了高热,浑身烧得滚烫,嘴里还不停喊着要‘娘’。” 这下连喜安也听懂是哥哥生病了,小手再扯扯姜瑜的裙摆,嘴角瘪瘪,“娘亲,咱们快去看看哥哥,他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姜瑜的心好像被撕扯成两半,一半为这封休书心痛如绞,一半为乐安生病心疼颤抖。 她不相信这封休书是他自愿写的。 她多想不顾一切只为谢宴痛哭一场,为他不得不写下休书时的痛苦,为他被人肆意践踏的尊严,为他们之间有缘无分的感情…… 可她刚经历过差点儿失去女儿的恐惧,刚从裴钧煜嘴里亲耳听到他对一双儿女的无情,还有这一双双盯着她的眼睛、一句句提及儿子的话语,无一不在勾起一个母亲的天性,提醒她为人母的责任。 个人的感情和孩子的安危在她心里博弈,逼着她必须尽快做出选择,逼得她快要崩溃。 最终还是对孩子的牵挂占了上风。 她抖着手把那纸休书折起收好,抓住女儿的手紧紧牵着,偏过头擦干脸上泪水,强打起精神如行尸走肉一般去到乐安身边。 姜瑜一进房间,便看见裴钧煜口中守着乐安的那两个人正站在床边束手无策,就那么默默看着乐安难受,明知他发高热,却还任由两扇窗户大开,吹进丝丝冷风。 他不是说乐安好好的吗? 不是说他没事吗? 不是说有人守着吗? 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照顾吗? 她忍下一肚子火,先快手快脚把窗户关上,又让他们打几盆冷水、拿几条帕子来,然后一边温言软语宽慰儿子,一边把他身上还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解开脱下,让他不那么难受,在他身上盖了两张被子严严实实地捂着。 乐安被这番妥帖照顾,如释重负吐出一口郁气,迷迷糊糊中听见姜瑜的声音,知道是娘亲来了,浑身才放松下来,松了牙关,不再打冷颤。 这一会儿的功夫,昨晚刚来过的刘大夫又气喘吁吁的被带过来,诊脉过后道是长时间未进水米,身子虚弱,受到惊吓,邪风入体所致,除了用药,还需好好安抚他的情绪,方能尽快好转。 这大夫连续几天诊治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见母子三人除了具体病症不同,却都与心病有关,提笔写药方时忍不住多嘴问起,“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们……” 还没问完就感觉到旁边那跟着他的男人越来越可怕的眼神,顿觉脖子一阵凉嗖嗖的,吓得他赶紧左右开弓自打几下嘴巴,还不忘赔礼,“您瞧,我这又多嘴了不是,该打该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年纪大了,越发老糊涂了……” 那暗卫拿到药方后,便马不停蹄抓着刘大夫去抓药熬药去了。 而房间内一家四口,姜瑜坐在床边,拒绝任何人帮忙,不断给乐安擦拭身子降热。 裴钧煜则被赶到桌子旁边,抱着女儿静静看着,父女俩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和担忧。 大的那个没想到乐安会真的生病,小的那个生怕给忙碌的娘亲添麻烦。 不一会儿,暗卫端进来三碗黑乎乎的药,喜安懂事地端起自己那一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看着姜瑜喝完药后,裴钧煜自觉到床边扶起乐安,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好方便姜瑜喂他喝药。 乐安小脸烫得通红,不时会不安地呢喃,挥手踢脚,姜瑜只得小声温柔地哄着,安抚着,他才会稍微平静些。 好不容易喂完药,裴钧煜本想留下来陪着姜瑜照顾儿子。 姜瑜却看也没看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带喜安出去玩,别吓着她,别给她吃甜食,会牙疼。” 裴钧煜自是不愿,“让下人带她玩,我想陪着你和儿子。” 姜瑜拧帕子的动作一顿,闭眼换了口气才略高声道,“我让你出去!滚!” 话声中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裴钧煜神色一僵,有些尴尬,想搭上她肩膀的手也赶紧收回,轻声妥协道,“好,我马上带喜安出去,你有事随时叫我。” 姜瑜寸步不离照顾乐安整整一天,他才退热。 这一天折腾下来,姜瑜心力交瘁,起身时脑子累得嗡嗡响,身子晃了一晃,差点儿没站稳。 裴钧煜见状,不容拒绝抱起她回房休息,唤了侍女进去好生看顾乐安。 姜瑜麻木地吃了几口东西,感觉好了些便要回去照顾儿子。 裴钧煜把人按在床上躺着,不许她去。 “乐安已经没事了,等他醒来就好了,你再守着他能顶什么用?” 可姜瑜就像魔怔了似的,什么话也不说,就是非要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守在儿子身边,还能做些什么。 她只有两个孩子了,两个孩子也只有她这个娘亲了,现在又只剩下她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了,她只知道乐安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阿瑜,乐安没事了,待会儿我去守着他,你先睡觉好不好,我保证,明天他醒来一定活蹦乱跳的。” 这话不知怎的刺激到姜瑜。 惊怒交加之下,她双目变得通红,看向身前男人的眼神如淬了毒一般,下一瞬,便突然扬手挥向他的脸,又狠又重地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足可听出打得多么用力。 男人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清俊的脸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脸上立时像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疼。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虎毒尚不食子!乐安才六岁!你竟能狠心至此?你不配做他父亲!” 裴钧煜对这两巴掌并不恼怒,却被她这句看透他所作所为的话扎了心,索性直接摊牌,“我就是看不得你为别的男人伤心难过,我就是看不得你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我就是故意利用两个孩子留住你,姜瑜,我现在就把话跟你挑明了说……” 第187章 摧毁 在姜瑜震惊又失望的泪眼注视下,裴钧煜心中那把名为嫉妒不甘的火越烧越旺,而她的无视和并不为他而流的每一滴眼泪都无时不刻不在为这把火添柴加势,最后火势大到再也掩饰不住,露出他那被灼烧得千疮百孔,显得无比丑陋的一颗心来,溅出的火星子不可避免地伤人,更教人躲闪不及。 但他多年处于权势高位,习惯揣测利用人心,拿捏他人生死命途,凭借敏锐的直觉嗅到失败的气息后,为了避免处于劣势,他便萌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先发制人。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怎么折磨我都不要紧,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还那么小,那么脆弱,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泪珠滚滚落下,姜瑜如被抽掉了脊骨,失力扑在枕头上掩面痛哭出声。 裴钧煜环住她的腰把人提起来,大手抚按在她脑后抬起她的脸面对自己,不留余地地指责,“乐安生病是我故意为之又如何?莫说我这个与他们没有多少感情的生父狠心,姜瑜,你扪心自问,你对两个孩子难道仁慈?喜安为何会先天不足?还不是因为你当初擅自出逃,怀胎不稳,伤了胎气早产,喜安才会体弱多病。你以寡妇之身与别的男人在同一屋檐下共处多年,可知周遭关于你和谢宴那厮的闲言碎语有多不堪入耳?你当真不知?就算你一概不知也就罢了,两个孩子平日在外头玩耍,听的却是一点儿不少,他们聪慧懂事,从未在你面前提起,乐安连在学堂里都被同窗私下耻笑,骂他是野种,是谢宴的私生子……什么话都有!为了维护你,他才整日缠着你那半路认的哥哥要习武,怎么,你常常听他懂事地念叨要快些长大保护你和喜安,想必你从未往深处想过其中缘由,甚至还觉得欣慰?孩童天真顽劣才是本性,他们却比别的孩子更懂体贴你这个娘亲,你可知你为他们带来了多少本不该在这个年纪经历的风雨?我们两个,到底是谁更狠心?”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姜瑜下意识大声反驳,然而他一下子说得太多,她的思绪被他的话扰乱,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 裴钧煜大掌前移,拢住她脸颊,步步逼近,彼此滚烫急促的呼吸交缠得绵密难分。 他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么?这还要多亏谢宴那厮。” 姜瑜思绪被迫打断,低垂的眼睫颤颤掀起,疑惑又急切地顺着他的话问,“你什么意思?” 裴钧煜盯着她眼里自己的倒影,说着说着,暗怒中莫名多了一重难言的兴奋,“若不是为了你,谢宴拒绝了那罗大人嫁女的橄榄枝,怎会留滞此处多年?后来那罗大人的女儿进宫成了圣上宠妃,那罗大人醉酒后亲口说出此事,传到我耳里,我才顺藤摸瓜查到这儿,找到了你。” 姜瑜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心爱的女人在自己跟前为别的男人哭得楚楚可怜,他生不出半分怜惜,连那点儿兴奋也顷刻间消失殆尽。 “恰恰是他对你的痴情害了他自己!姜瑜,是你让他等了六年啊!所以,他今天沦落到这个地步,所遭受的一切屈辱都是拜你所赐,更是他咎由自取!归根结底,是你们太不自量力!如果你当初安安分分地留在我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在她晶莹的泪光中近乎恶毒地摧毁她和谢宴之间的感情,并试图借此消除她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要逃离他的执念。 这番话说得远比方才谈及孩子时掷地有声。 不过与其说他是想摧毁什么,不如说他是想证明什么,想证明谢宴和姜瑜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想证明他对姜瑜的感情不比谢宴的差。 可惜用尽手段,他在谢宴那边,还是失败了。 没有出现他预料中,谢宴为求生匍匐在地、出卖感情的那一幕。 这意味着即便回到那一晚,再给他一次挽留姜瑜的机会,他依旧无计可施。 意味着他以为找到姜瑜就可以结束多年的噩梦,却未曾想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竟就已经站在决裂的边缘。 他一边幻想他和姜瑜日后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就像她爹娘一样,生死不离,却又一边因为她的仇恨和冷漠而强烈地预感到他们或许永远无法和解。 他很害怕…… 他根本不想伤害孩子们的,可他又深知只有孩子们能让姜瑜愿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能在她眼里看到真正属于他的身影——虽然只是作为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她的心上人。 但这个仅仅维持一天一夜的“心平气和”又因孩子被打破了,他被她撕破了慈父的伪装。 所以孩子也没用了,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于是只能出此下策。 而这一句接一句的话似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迅疾地缩小范围,直至把姜瑜网罗进去,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难道真是她错了吗? 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是她害了两个孩子,害了谢宴?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抵在裴钧煜臂膀的手慢慢松开,湿漉漉的杏眼睁得滚圆,盈满即将崩塌一切的恐惧。 然这否认的话太过无力,早已不复方才的坚定。 她想脱离他的掌控,让自己静一静。 裴钧煜怎容她再拒绝自己,握住她细腕把人拽进怀里,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她光洁的额头,凌厉的眉峰陡然温和,甚至把她含糊不清的呢喃幻听成了情人间的低语,好让自己能尽情享受这种与她肌肤相贴带来的愉悦。 在姜瑜面前,他从来就不是君子。 等她心甘情愿接纳他的那一天,他愿意在她面前做君子。 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他低头吻她,在她身上摸索着寻到腰间,解开衣带,脱下一件件衣服。 第188章 黄粱一梦 晚夜凉风吹开关得不太严实的窗户,桌上黄釉狮形灯盏上豆粒儿大的一点烛火摇曳晃动,火苗忽高忽低,忽明忽暗,最终在空气中勉强舞动几下后,悄然熄灭,只流淌进一室在漆黑中愈显柔和皎洁的月光。 床边高大的身影托着怀中柔若无骨的身子,含吮朱唇,轻褪薄衫,骨节分明的指尖灵活挑弄。 还未见得这娇娇儿有甚反应,男人深幽冷沉的眸子已被那攀升的兴致烧得通红,抽出玉簪,散了她满头青丝,引她缓缓躺在床上,捧着她的头轻放在弹花软枕上。 姜瑜没有躲,亦没有丝毫挣扎,全如木偶一般随他摆弄,长睫上的残泪流到嘴边,被男人粗糙的舌尖尽数卷走,使他尝到突兀的苦咸味儿。 特别苦。 比喝过最苦的苦药还苦。 一个木偶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和回应。 可他身下这个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有温度的人。 裴钧煜睁眼瞧她,她眼里一片空茫。 那里头没有他。 他竟觉得有些委屈。 但细看,发现却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没有孩子们,更没有别的男人。 他竟又觉得这样也好,空着也好。 他心满意足,继续深深吻她,虔诚认真地亲吻她,滚烫的喘息占据了她的呼吸,被衾下炙热的身躯压着她,暖着她,辗转揉捏的大手捂热她每一寸微凉的肌肤。 雪脯玲珑圆润。 他爱极,留连许久。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她的身子终于跟他的一样温暖。 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寸步难行。 他知她心魂不在此,再怎么缠磨也无济于事。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会放过她。 他矮身钻进被窝中。 握住一双纤细匀直的腿。 姜瑜指尖掐进掌心,又转为紧揪被面,不妨还是“嗯”的轻叫一声,泄出隐忍不住的春意。 席卷所有徒劳的坚持。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仿佛回到了魂断崖那一夜。 那向死而生,身不由己的一夜。 两个男人并无不同。 她神思恍惚间,觉这侥幸逃脱的六年或许不过黄粱一梦。 她哪里有爱过什么人,哪里有被人好好爱过,又哪里会给谢宴带来那许多灾祸。 以他的才学品貌,必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才是。 其实她一直在那座宅子里,一直雌伏于男人胯下苟且偷生,从未生出过什么离开的心思。 她突地笑出声,肆意抬脚去踢。 那人肌肉和骨头硬邦邦的,身躯纹丝不动。 知她得了趣儿,才起身露出一张痴痴情醉的脸来,随手拿起那件被床帐拦住的小衣用力揩擦干净。 姜瑜犹在失神,他埋头啃咬她嫩滑的脖颈,揽住她纤腰。 沉气吁吁,“好姑娘,好阿瑜,放松些……” 想明白了事儿,姜瑜仿佛卸下了枷锁,主动迎合他纠缠,媚眼如丝,不时溢出娇声低唤,莺啼婉转,再不做那强忍屈辱的痛苦模样。 反正他不就为这档子事儿么,她再也不要为难自己了,能快活一时是一时。 姜瑜彻底放开了手脚。 不舒服时也不忍着,就算不明说,踢踹推搡起来,也毫不客气。 裴钧煜自是连忙收收力道,一边哄着,一边贴近她的唇索吻,“好阿瑜,好姑娘…嗯……是我不好,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厉害,都快憋坏了……” 姜瑜一脸嫌恶地用手挡住他的唇,“滚开,到别处去,别往这儿凑……” 他听话地换了个地儿,向旁边吻卷上她白嫩的耳垂,笑声磁性蛊惑,故作委屈,“我都不嫌弃……” 快意滔滔不绝。 两个爱而不得的人让或许永远也无解的痛苦在身体里平息。 身体和心,起码有一个是欢愉的。 不太结实的床榻被那动静带得咯吱作响,青帐随之晃动,如柳逐风。 到底还是顾虑她身子,只来了一回便潦草作罢。 等姜瑜熟睡后,他方披了衣袍起身去看看喜安睡得好不好,又去守了乐安一夜。 另还有一件棘手的麻烦。 乐安那天亲眼见到谢宴被他踢得半死不活,怎么不让他在姜瑜面前说出这事呢? 裴钧煜苦恼一夜,想出几个没有什么把握的办法。 却不料等乐安醒来后,他却全然不记得了。 裴钧煜大喜过望,抱着儿子朗笑出声,激动得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好孩子,我是你亲爹,快叫声爹爹来听听……” 乐安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又揉揉眼睛,不抗拒,不听从,看着他半晌,问道,“娘亲呢……” 第189章 道别 姜瑜清晨醒来,在侍女的伺候下简单梳洗一番,随口问了她几句话。 那侍女表面毕恭毕敬,除了回答自己名叫蕙心,年龄十八岁以外,别的都一概摇头说不知,一味垂眉敛目,不问她便不多说一字。 不像普通的下人,倒更像是木头人上画了两只眼睛,只为专门盯着她的,伺候都多余。 这几天下来,那人对她在青石县几年的情况查得了如指掌,她却被他关在这儿,不见天日,对他一无所知。 姜瑜更觉烦闷无力,连带心口都有点隐隐作痛,收拾齐整后压根儿没胃口用早饭,径直先去隔壁房间看乐安。 裴钧煜捧了一碗清爽可口的粥要喂他吃,乐安在床上坐着,不言不语地看着他,闻到那碗粥浓郁的米香味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嘴巴却刻意紧紧闭着,强忍着愣是没吃一口。 那倔样跟姜瑜像了个十成十。 不管裴钧煜怎么“好声好气”地解释,乐安就是不信他,开口就只知道让带去见他娘。 虽说乐安生病是他有意忽视造成的,但这小东西毕竟是姜瑜给他生的孩子,自己的儿子,裴钧煜哪儿会不心疼。 可他这人是冷面惯了的,除了在姜瑜面前伏低做小时脸色是真的温和些,再加上碍于在儿子面前的父亲威严,他自以为足够慈爱可亲的态度,实际上与他平日对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听起来没有多大起伏的语调、冷冰冰的表情和平铺直叙的所谓解释,实在怪不得乐安对他心有防备。 父子俩相对僵持不知多久,裴钧煜失了耐心,扯过乐安那小身板儿按在怀里就要强灌他喝粥。 乐安拼命挣扎抵抗,扭过脸喊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吃,快放开我……”,床榻被他踢蹬得“咚咚”响。 “裴钧煜,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姜瑜一进来就见到这动静,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又在对儿子不利,脸一下就白了,快步走到床前把儿子搂进怀里安抚。 眼看她误会,裴钧煜连忙解释。 乐安紧紧抱着姜瑜,登时乖巧安分下来,委屈巴巴道,“娘亲……我害怕……” 姜瑜自是先安慰儿子,然后接过裴钧煜手里那碗粥喂他吃下。 见儿子大口大口吃粥,“什么时候醒来的,饿坏了?”她柔声问道。 裴钧煜从后揽上她肩膀,无奈道,“一个时辰前就醒了,他醒来没见着你就在闹脾气,我怎么跟他说他都不听。” 一碗粥很快见底,姜瑜抽出帕子给儿子擦嘴。 未听得她回应,他的手游转到她肩头稍用力握了握,语气自然地关心道,“昨夜累坏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用早膳了么?” 男人感觉到掌下的身子明显紧绷。 乐安也疑惑的看着他们。 姜瑜的脸色已不太自在。 随后果然听见乐安问她,“娘亲,他是谁?这是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姜瑜还没意识到乐安的不对劲,裴钧煜接着意有所指道,“阿瑜,乐安一醒来就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不认得我,怎么都不信我说的话,不信我是他亲生父亲,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过依我看,这不见得是坏事,有些不好的事情,忘了就忘了,牢牢记得只会徒增烦恼。他才六岁,还这样年幼,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若是在这个年纪被母亲狠心抛弃,只怕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了,你说呢?” 姜瑜浑身微颤,涌上一阵懊悔和后怕,探手摸了摸乐安额头脸颊的温度,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安摇摇头,“娘亲,我好多了”,然后快速看了一眼裴钧煜,主动问道,“娘亲,他真是我爹爹么?” 姜瑜极力抿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点点头,认真地把跟喜安说过的话又跟乐安说了一遍。 “娘亲,可你不是说爹爹死了么?如果他没死,为什么要抛弃我们?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那谢伯伯呢?他还可以做我爹爹么?”乐安年纪虽小,却显然没有轻易接受姜瑜的说法,条理清晰地问出心中不解。 “说什么呢!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话!听娘亲说的就是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姜瑜听他提到谢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生怕裴钧煜听了不快,会再对谢宴下手。 乐安鲜少见娘亲这般疾言厉色,一时被吓得呆住。 姜瑜不安咬唇,稍稍偏过头向身后男人看去。 裴钧煜却随之轻笑道,“孩子还小,咱们好好跟他说就是了。” 随即,他顺着姜瑜的话煞有其事地解释,“是爹爹不好,当年惹了你娘伤心,你娘一气之下才来到了这儿。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娘,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们母子三人,现在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等我办完手头上的事,咱们就回京城,回真正的家。” 说至此,他眸光微闪,想到乐安那天激烈的反应,停顿沉吟。 姜瑜的心跳跟着骤停一瞬。 “至于你谢伯伯,爹爹当然很感激他对你们的照顾,已经给了他丰厚的钱财作为回报。” “娘亲,他说的是真的么?” 姜瑜没有丝毫迟疑,点了点头,纠正他,“不许这么没规矩,快叫爹爹!” 乐安又问,“娘亲,京城远不远?以后我还能天天见到谢伯伯和小姨舅舅舅母他们吗?我还能和二牛、狗蛋、虎子他们一起玩儿么,还有学堂里的同窗和夫子……” 裴钧煜耐心地回答乐安的所有问题,姜瑜则去看看喜安醒了没有。 到了午间,一家四口总算能够整整齐齐地在一处吃饭。 裴钧煜看看身边的姜瑜,又看看可爱懂事的一双儿女,不停给母子三人夹菜,提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姜瑜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对他道,“我吃不下,别夹给我了,你待会儿有事要忙吗?不忙的话,我想跟你谈谈。” 裴钧煜下午原是要去办事的,这几日在周边地区的官员身边抓了几个潜伏多年的北疆细作,正等着他去审。 听得她这么说,有也变没有了,“没什么事,再多吃点,怎么吃这么少?” 姜瑜放下筷子,转头问侍女,“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那刘大夫等了好一会儿了,被侍女带进来给乐安诊脉,给出的诊断是,乐安兴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便暂时忘记了相关痛苦的事情,日后还会不会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说不定,甚至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其他不适的症状,都不好说。 姜瑜的心一揪,捏紧帕子追问,“还会有什么症状?可有得治?好不好治?遭不遭罪?可会伤及…性命?” “都是不定之数,不好说啊。我也只在古籍上看过几例类似的病史记录,但都没有提到过后续的治疗方法和效果,不敢妄下定论。我行医三十多年,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刘大夫实话实说。 刘大夫走后,两个孩子被几个暗卫带回谢宅收拾东西,顺便跟众人道别。 她知道裴钧煜绝不会答应再让她回去,便把提前写好的几封信拿给孩子们代为转交。 信里的内容,都是他先看过的。 尤其是写给谢宴的那封,仔仔细细看了很久。 上马车前,裴钧煜临时吩咐卓星跟着一起去,当着姜瑜的面交代他,“务必把夫人和两个孩子在那儿的所有东西全都带回来,尤其是什么帕子、香囊、衣服之类的,不要漏下一针一线,住过的屋子也全都拆掉,他们要价多少就给多少。” “是!” 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裴钧煜携着姜瑜的手回房,看不出她什么态度,忍不住试探,“怎么?没有给那厮留下什么念想,不高兴了?” 第190章 锋芒 姜瑜眼里满是厌烦,忧愁郁闷明晃晃摆在脸上,猛力甩开他的手,快一步提裙上楼。 裴钧煜愣了一下,随即大跨一步拽回她的手,不安质问,“被我说中了是吗?你还是想去见他,还没有死心是吗?” 姜瑜被他拽得踉跄后退一步,浅碧色罗裙的裙摆飞展如开得最盛的花,在空气中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耳边似有冷风拂过。 她身子站定后,几乎全部转向他,头却固执地偏向另一处,视线兀自落于虚空,暗吐一口气强压情绪后才平静道,“我没有,你别多想,待会儿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她说完,试图甩开他的手继续上楼。 裴钧煜无动于衷,还是拽着她的手不放,逼问,“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心虚了是不是?你想去的话,方才就可以一起去,趁现在马车没走远,还来得及……” 姜瑜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居高临下瞪着他,眼里已有水光,几近歇斯底里,“那你想怎么样?你还想我怎么样?反反复复说这些试探的话有意思吗?我说了没有还不够吗?刚才刘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心里就一点儿不着急吗?哦,对,我忘了,你根本就没有心的……” 知她是担忧儿子,裴钧煜略放下心,竟瞬间转怒为笑,冷寒的眉宇倏地柔和,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一层不自然的薄红。 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甫一松开手,姜瑜冷冷瞥他一眼,无意关心。 转身上楼走到较高处时,她不动声色假装整理裙摆,垂眼顺势看到楼下那个没有立马跟上来的银白色身影,正侧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显眼的红色小瓷瓶,在掌心抖动几下倒出一粒丸药匆匆吞服。 男人抓住楼梯扶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 那瓶子里的药丸也好像所剩无几的样子。 姜瑜把目光移回前方脚下的路,突然想到,这男人从前不是不爱穿浅色衣裳么? 约莫过去一柱香时间,裴钧煜才回房,面色如常。 见到站在桌前练字的女人,他若无其事地走近前去,出声道,“落笔干脆,收势果决,神形俱佳,你的字写得是越发好了。” 姜瑜笔下不停,闲闲道,“陪孩子们习字的时候练的,刚开始他们老坐不住,总想着去外头玩,我便以身作则,陪着他们一起练,勤能补拙,总算没在孩子们面前丢脸。” 话音落,刚好写完一句。 俩人都不再提起方才的争吵。 只不过还有一句他没说的是,笔划之间锋芒暗藏,隐有寒光。 字如其人,她还不懂这个道理。 男人鼻尖灵敏,双唇逐她颈间清香而去,轻咬她晶莹耳垂低声念出,“‘人静而后安,安而能后定,定而能后慧,慧而能后悟,悟而能后得’,何意?我问的,是你的心。” 姜瑜躲不开他的禁锢和纠缠,被迫微仰起脸,“听孩子们念过这句,碰巧记住而已,后来心烦时,常在心里默念,用以平心静气罢了…嘶——别咬…疼……” 手不知不觉松开,指尖捏着的湖笔掉落在纸上,流出的墨汁染脏了刚写完的好字。 这男人竟在她颈间重重吸吮,不用看也知定被他弄出红印子了,真是下流胚子! 裴钧煜意态欢懒,仿佛能听到她骂他的心声,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姜瑜抽出帕子,很是嫌弃地擦拭颈间湿润,敢怒不敢言。 男人掀袍坐在椅子上,又探手捞过她软腰,引她坐在腿上,语声清润不失认真,“阿瑜,莫怕,乐安没事的,回京后我会请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给他治病,一定能治好他。” 姜瑜动作一顿,收起帕子,点点头,主动靠回他胸膛,问道,“回京以后,你是怎么个打算?还把我和孩子养在外头?” “啪!”裴钧煜往她臀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 “你这嘴真是该打!专挑这些气人的话说,前几年我随圣上平定谋反有功,要赏时我只求了与你的婚旨,这些年陆陆续续给你备下的嫁妆,再加上宫中按例给你备的那一份儿,到时那嫁妆箱子的排场,怕是不比公主逊色。孩子们的身份更不是问题,把那几个老古董叫来,许些好处,他们不敢多加阻拦,等乐安的名字上了族谱,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我再上一份折子,请立世子,他便是潞国公府下一代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安心待嫁就是。” “你没成婚?我记得你不是与那王家大小姐定了亲么?” “你不见了,我魂都快没了,哪儿还有心思娶别的女人,那些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男人语气怅惘,由衷诉情,掌心施力更加抱紧怀中人。 那些孤寂到可怕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可我还是有点害怕……” “怕什么?说来听听……”裴钧煜没闲着,卷起她碍事的裙摆堆在腰间,调整她坐姿让她跨坐在腿上,这般犹嫌不够,又伸手探进她衣内胡作非为,唇舌目标明确,直奔她那领口,往那绵软起伏之处去。 大手一拂,衣襟滑落,露出女人一侧圆润光滑的肩头。 穿过窗牖斜射进来的明亮光线打在她白皙透亮的肌肤上,好似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妖娆妩媚的娇态中,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圣洁。 她松松抱臂,环着男人耸动的头,咬紧唇瓣,勉力维持音调不变,“那宅子那么大,人那么多,我怕我管不好……” 第191章 一片真心 “不需你多操心,夫妻一体,我慢慢教你。”怀中男人如是应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含混着急促不稳的气息。 姜瑜仰头发出清脆的笑声,笑这话在这种时候说,显得可信程度实在太低,像极了虚伪的男人在床上为一时舒爽而哄骗女子的花言巧语。 笑声未停,忽闻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其他零碎东西掉地的“窸窣”声。 她吓了一跳,要回头去看,肩头却被那人单手按住往后推。 眼前景象停止晃动时,她已仰倒在冰凉的桌上。 她忙揽住他脖颈,声息慌急,“你干什么……” 加速的心跳尚未平缓,空气中的凉意又一点点快速染上温热的肌肤。 男人在这种时候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磁性,沙哑低沉,惑人得紧,“你这处倒是长势喜人,孩子们小时你一个人喂养?奶水可足?听说生养过的妇人这处都会大些,果然如此,可惜……” 羞煞人的话一句句传入她耳里,层出不穷。 一件件衣物被大力抛落在地。 姜瑜着实被他这急不可耐的阵仗吓得够呛,推开他的头,一叠声道,“别闹了,天光日白的,能不能正经些,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总是想着这种事儿,没见过女人似的……” 男人比春阳还暖热的身子贴上女人,安抚地亲亲她鬓发,在她耳边笑出声来,“没见过女人说不定真还忍忍就成,我可是个正常男人,这六年我可比庙里的和尚过得还素,不想再忍了,一见着你就忍不住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姜瑜还是不肯,“你这话唬谁呢?行了,快起来!孩子们回来会找我的……嗯……”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不自觉半仰起身。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紧接着她听男人道,“都是肺腑之言,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阿瑜,自从遇见你,我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了,只有你…我早想明白了,就算哪天死在你身上,我也心甘情愿……起码你能永远记住我……” 这话说得轻佻又含糊,“身”还是“手”,听不清楚。 不正经的时候说的话,谁会正经听呢? 姜瑜意乱情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真心? 笑话! 她不稀罕这种真心。 更不相信这人口中的真心。 她要他死。 只有他死了,她和孩子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他才无法继续伤害她爱的人。 裴钧煜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顿生不满。 如愿以偿听见她音调拔高的娇呼。 姜瑜不甘示弱,攀着他结实的肩膀借力坐起身,主动送上红唇,落于他颈间、胸口,不时轻咬含蹭,肆意纵情。 她的撩拨稚嫩,但对裴钧煜而言,并不比最烈性的催情药效果差。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不忘戏谑,“真是妖精…怎么突然开窍了……” 却听得女人咬牙出声,“我…我…呜……我累死你个色胚……” 裴钧煜笑她,“好志向,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话落,便抄起她身子走至床榻。 极乐将至,他问她,“阿瑜,你可知我是谁?” 姜瑜抬头咬住他肩膀,暗暗催促。 他忍得青筋暴起,一下下啄吻她樱唇,却偏不动,“阿瑜,告诉我,我是谁?说了我就给你。” 姜瑜眼前浮现出一身红色喜服的谢宴,眉宇轩昂,意气风发,于是笑得愈发真心真意,含羞带怯,娇嗔回他道,“我觉着你今日穿的这一身衣裳特别好看,白色的,看起来干干净净的颜色,像话本子里的白面书生和翩翩公子,都不像禽兽了。” 裴钧煜直接无视她话中的讽刺之意,惊喜,“那我以后天天这么穿,只穿给你看……” 青帐一阵剧烈晃动,掩住汹涌情潮,放浪形骸。 日影西斜,一群鸟儿在落日余晖中飞过。 房内动静尚未停歇。 激战正酣的两人抛却一切,忘乎所以。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两个眼眶红红的小人从马车上下来,手牵着手,一脸失落地回到客栈。 侍女赶忙去迎,伸手要接他们手里的东西,“姑娘和公子回来了,可要先用些点心?” 他们摇摇头,躲开迎上前的侍女,抱紧手上的东西往楼上跑去。 “娘亲,我们回来了,娘亲……” 第192章 成瘾 青帐内昏昏暗暗,孩子们越来越近的呼喊和脚步声把姜瑜从如上云霄的癫狂快感中拉扯出来,迷朦湿润的眼眸慢慢多了几分清醒。 她怕自己听错,吞下细碎呻吟,下意识偏过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凝神分辨几息,确认是孩子们回来了,情潮欲念瞬间退去,毫不犹豫就要推开身上的男人。 但经过这一下午激烈的欢爱,她已浑身乏力,乍一下使不上多少劲儿,嗓子喊了这许久,也哑得不成样,开口时却仍透着媚骨的春意,“孩子们回来了,快起开……” 可男人做这回事儿哪是说停就能停的。 猝不及防被她这一仰起身来。 裴钧煜不由埋头在她汗湿的颈间重重喘息几声。 床帐剧烈摇晃一下。 姜瑜一时失了声,气得打他。 男人灼热紊乱的鼻息急促,下腹欲望正沸腾难平,不容拒绝地钳制住她手腕,推高至头顶死死按住,深邃发红的眼底充斥着欲求不满的怨念,“你个小没良心的,自个儿爽利了就不顾我的死活,孩子们自…嗯…自有下人看着,不用咱们担心……” 薄唇和粗粝的手掌互相配合,游走在一片馥郁香滑间,再次用尽浑身解数,想要调动她的热情。 但姜瑜已然无心此事,更别说在她心里,这个男人比不上她孩子的一根手指。 离别这样伤心的事,孩子们虽小,但他们其实什么都懂,这会儿还不知有多难过呢? 尤其是喜安,她刚复发了喘症,万一再受到刺激怎么办? 姜瑜越想越觉得好像听见了喜安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突然觉得很慌,喉咙一哽,簌簌落泪,疯狂挣扎起来,带着哭腔骂他,“快放开我!喜安哭了,她怎么哭了?一定是出事了……” 她这般不配合,实在难以继续。 裴钧煜不得不先从那销魂地儿脱出身来,放开了她,一脸潮红憋闷的翻躺在旁边,手握成拳无奈地在床上狠狠捶了几下,发出一震一震的“砰砰”声响,遂又认命闭目,默默平息脐下三寸的欲火。 门外的蕙心及时拦住两个孩子,不让他们走近,解释道,“夫人还睡着没醒呢,你们先到别处去玩儿,等她醒了,奴婢再叫你们,好不好?” 乐安人虽小,却不好糊弄,硬是要进去找姜瑜,“娘亲怎么还没睡醒呢?她很少睡这么久的,姐姐,你放心,我们进去以后不说话,不会吵到娘亲睡觉的。” 喜安也点点头道,“姐姐,娘亲最疼我们了,不会不让我们进去的,我们要去陪着她。” 孩子们以前从来都是随意进出每个房间的,更何况是娘亲的房间,这一时半会儿哪习惯得了要先得到允许才能进去的规矩。 两个白嫩可爱的小童就这么抬起头,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兮兮,还这样目光期盼的看着她,让人不忍拒绝。 可里边儿什么动静,蕙心哪里不知,主子没有发话,她怎敢让两个孩子进去打搅好事,便又道,“夫人身子不舒服,晌午喝了药才睡下,大夫交代过要好好休息,你爹爹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房间内的床榻一片狼藉,男人赤身裸体大剌剌的躺在床上,听得清楚门外侍女和孩子们的说话声,倒没听出喜安哭了,懒懒出声道,“别着急,喜安没哭,门外有下人拦着,他们进不来……” 姜瑜没有理会他,拖着一身疲惫酸软,强忍不适穿衣梳妆的动作没有因他的话慢下半分。 她很快收拾好,将要打开门时,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桌旁一地凌乱的衣物,一件浅色衣物上那抹鲜艳的红色,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显眼到甚至有些刺眼。 假装纠结一番后,她回身走去,不忘小声抱怨,“这要让别人看见,脸面还要不要了……” 没过多久,裴钧煜也衣着整齐从房间里出来,神色已恢复如常,在后院找到母子三人,抱起喜安逗乐,指导乐安练剑。 乐安手里那把新的小木剑是程木川今天下午给他的,特地选的坚固耐用且不易开裂的上乘松木木料,用锉草细细磨光后,上了蜡油,剑身平滑,剑柄握起来也更舒适,趁手轻便,明显比旧的那把做工更精致用心,应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特别喜欢,拿到手后就没有放下过。 程木川的功夫全是从小到处流浪求生以及后来在镖局受挨打欺负后自己摸索出来的,本就没有什么章法,教乐安习武习剑也全凭感觉和经验。 裴钧煜看乐安练剑看得直皱眉,最后实在忍不住,放下怀中乖巧的女儿,直接上手纠正他混乱的招式。 他知姜瑜身上肯定不太舒服,便让她先去沐浴解乏,两个孩子他会看着。 姜瑜却摇摇头,继续忍着不适,一边陪着喜安翻花绳,一边看着他们父子俩练剑。 用过晚饭后,裴钧煜出门办事,跟姜瑜说今晚不用等他。 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脚步踏出门前,他隐怀期待转身,见她神色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仍旧没有分给他一丝眼风,心道果然,却难免失落。 一时心绪复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总归特别不好受就是了。 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心转意。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姜瑜带着两个孩子洗漱后,不许侍女在旁伺候,陪着他们入睡。 母女三人一同躺在床上,她睡外侧,两个孩子睡里侧,喜安挨着她睡中间,说起今日回谢宅道别的情形。 没有怨怼,没有责怪,只有不舍。 除了一句“珍重,盼好”,再没有额外要转告她的话,没有留作念想的物件儿,更连信也没有一封。 纵然孩子们告诉她,亲眼见到了谢伯伯、小姨和舅舅舅母,他们看起来还跟平时一样,对他们也还跟从前一样亲近。 乐安甚至天真地跟他们立下约定,说长大就会回来看他们。 得知他们没事,姜瑜总算安心,却还是难以抑制心中悲凉,在黑暗中默默忍泣流泪。 抽出帕子擦眼泪时,她突然想到什么,把帕子紧紧捏回手心,起身掀开帐子看了看门外,清清嗓子,扬声吩咐,“蕙心,你在不在?” “夫人,奴婢在呢。” “去烧壶热水来,桌上的水凉了。” “是,奴婢这就去。” 等人走了,姜瑜唤喜安坐起身,把那帕子展开凑到她鼻尖,“喜安,闻闻这帕子上的味道。” 她今天下午趁裴钧煜不注意,打开那药瓶后,见里头只剩下一粒药丸,便用帕子蹭了蹭那药,然后把帕子卷得严实,方留住那药的几分气味。 想着让喜安闻闻,看能不能闻辨出那药究竟是治什么病的。 喜安闭上眼睛,仔细嗅闻了一会儿,说道,“娘亲,这里头有丹砂、雄黄、曾青、曼陀罗、附子、生草乌、当归……而且,下的剂量都很重……” “可知这药有什么用?” 喜安想了想,说道,“有几味药好像跟五石散的药方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头应该比五石散还多几味药。” “五石散是什么药?”姜瑜问。 “我记得医书上记载,五石散有温肺、温肾、安神降气的作用,但药性燥热,长期服用容易成瘾,服用之人还容易产生幻觉,表面强健无恙,实则内里已经亏空。” 第193章 性情大变 姜瑜听完,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说,躺下继续搂着女儿轻拍她背哄睡,自己却睁着眼睛,了无睡意。 不一会儿,却又听见喜安清醒的声音,“娘亲,喜安不需要爹爹,也可以没有爹爹的……我只要娘,娘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永远都不要跟你和哥哥分开。” 这冷不丁说出的话打断了姜瑜的思绪。 她想女儿是因今日真正体会到离别而感到不安,忙搓搓她软嫩的小脸柔声安慰,“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贝儿啊,娘亲会一直陪着你的。” “娘亲,我知道你不开心,你讨厌他,那我也不要他做我爹爹,我不想要这个爹爹。” 喜安这话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 虽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可她其实什么都懂。 她看过娘亲在谢伯伯面前时时笑意盈盈的样子,又怎会感觉不到娘亲与那个坏人待在一起时极力压抑却掩饰不住的抗拒和痛苦。 姜瑜不想让孩子们掺和进这些恩怨,可在心思最是纯净敏感的女儿面前,解释和否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心已经麻木,一时更找不出别的什么由头,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便只能亲亲女儿的额头,语气更轻柔,“傻孩子,这都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很晚了,快睡,别把哥哥吵醒了,明儿娘亲给你做甜糕吃好不好……” 喜安乖乖点头,“好。” 等到女儿也睡着,她翻过身盯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发愣。 蕙心端进来一壶刚烧开的水轻轻放在桌上后,转身出去门外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坐在桌旁悠悠高挽起袖口,面无表情地提起水壶,使得壶嘴紧贴着手臂上裸露的皮肤,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里头滚烫的热水直接浇了上去。 那被开水烫到的白嫩肌肤瞬间红肿,火烧火燎的钻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她疼得眉头紧皱,脸上、身上不住地冒汗,却没有停手,反而更加用力握住那水壶把手倾斜倒水,死死咬着下唇忍住痛呼,直到壶中空空。 夜色漫漫,寂寂无声,那人闭目细细品味着灼烧的痛楚,尽情享受忍痛时深吸一口气然后久久憋住的窒息濒死之感,才总算得以让身体上这强烈又煎熬的痛楚暂时覆盖住灵魂的无望。 她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愉悦满足的笑,仿佛进入另一个被黑暗吞噬的世界,苍白汗湿的脸上竟隐隐泛出森森鬼气。 伴着疲惫和疼痛,她终于有了困意,沉沉睡去,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难过的事,睡得并不安稳。 一连几日,裴钧煜早出晚归,姜瑜与孩子们寸步不离,没有离开客栈半步。 有时夜半回来,他想把陪伴孩子们熟睡的姜瑜抱回房。 可即使他动作已经很小心,她还是会及时惊醒,不愿离开孩子们半步。 裴钧煜无奈,只能继续独守空房。 等到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离开青石县时已是五月了。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裴钧煜教两个孩子读书,姜瑜懒懒歪在一旁的躺枕上做孩子们的贴身衣物。 较之前几日,男人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看,浓眉神气浅淡,眼下多了层淡淡的青色,略显苍白的面上透着虚弱的病气,对孩子们感到不解的内容细细解释一长串后,总是忍不住咳嗽几声。 终于等到他再一次咳嗽时,姜瑜劝他,“要不还是找大夫看看,对症下药才能好得快些,这样硬扛也不是法子。” 裴钧煜心知这病因何而起,找大夫没用,但为让她放心,还是随口淡淡应下。 姜瑜哪里看不出他敷衍的态度,不满道,“你还是别在这儿待着了,出去骑马,孩子们的病刚好,身子还虚着呢,我怕你过病气给他们,要不就我们娘仨去坐后面那辆马车。总之,在你病好之前,你还是不要和我们待在一处了。” 原来不是因为关心他,而是怕对孩子们不利。 裴钧煜心中酸苦,却没敢流露半分,笑得牵强,“阿瑜,你放心,我这病没什么的,断不会连累孩子们。” 姜瑜不信,脸色还更加烦躁,催促道,“你不是大夫,说的话不作数,到底是你出去,还是我带着孩子们出去?” 裴钧煜只好妥协,出去骑马去了。 晚间刚到过夜的客栈时,他下马后竟满头冒冷汗,唇色发白,脸色更差。 不知他问了卓星什么话,只隐约听见卓星回他,“快了,应该还有五六日就能到……” 姜瑜全当不知,全副心神依旧放在孩子们身上,没有关心他一句。 两个孩子对裴钧煜还是不冷不热的,也没有松口认他这个父亲。 他没有强求,想着多跟孩子们亲近亲近,顺其自然就好。 可姜瑜总是以他生病为由,不让他靠近孩子,连吃饭都不跟他一起吃。 他多说一句,她就恼。 明明前不久还与他恩爱过一番,他都以为她重新开始慢慢接受他了,没想到现在却又弃他如敝履,防他跟防贼似的。 甚至也不允许侍女靠近和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裴钧煜只以为她是过于紧张孩子们,再者自己身体确实不适,小心些也好,便没有深想。 过得两日,在休息的官驿用完晚饭后,姜瑜带喜安去沐浴,让乐安在房间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可小孩子毕竟好奇心重,都忍耐这好几天了,哪里还憋得住。 趁娘亲不在身边看着,便跑到隔壁裴钧煜住的房间里,颇是不好意思地恳求他明日带自己骑马。 儿子肯主动亲近自己,裴钧煜自然答应,然后借着骑马的话头,又带他到外头院子练剑去了。 练剑练武少不得过招,一过招就少不得摔打,摔打就不可避免会受伤。 姜瑜问过下人来到外头时,恰巧看见裴钧煜把乐安撂倒,用长剑把他抵在地上的一幕。 “反应太慢了,不过你现在还有一次机会可以起来,想想现在要怎么办……” 他出手是有注意分寸的,并没有伤到乐安。 乐安也并未觉得难受,只专心想着出什么招才能脱身。 可落在一位一直绷着根弦,如惊弓之鸟的母亲眼里,她只会觉得那人又在伤害她的孩子。 “裴钧煜,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乐安!”姜瑜疯了一般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推开他,拉起乐安护在怀里,怒气冲冲地厉声质问。 裴钧煜跟她解释,乐安也道他们是在练剑,自己没有受伤。 姜瑜却像没听见一样,又或许是听见了,但打心底里就不相信裴钧煜说的话,自顾自确认乐安没事后,她才稍微冷静下来,没有理会裴钧煜,神色恍惚地要带乐安回房。 裴钧煜想到她这小半个月性情大变的种种行为,心下一沉,顿感不妙,忙拦住她去路,控住她肩膀深深看着她眼睛,语气凝重道,“阿瑜,你怎么了?有没有听到我和乐安说的话,我刚才陪他练剑呢,没有伤害他,这里没人会伤害他……” 第194章 凭什么 姜瑜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对上乐安无辜疑惑的眼神,方恍然抬头对上男人关切探究的视线,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是啊,你是他父亲,怎么会伤害他呢,你瞧我,都累糊涂了。不早了,我带他回去睡觉了。 说完,她牵着乐安的手转身回房。 乐安却突然挣开她的手,回去揪住裴钧煜的袖角,祈求道,“娘亲,我今晚能不能和爹爹一起睡,我这几日读《诸子》,有些地方读不明白,想请教爹爹。” 儿子终于肯叫自己“爹爹”,裴钧煜自然喜不自胜。 姜瑜脚步停顿一瞬,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泪意倏地上涌,强吞下喉中哽咽后,才声音冷淡回了句“随你”,便头也未回地快步回房。 裴钧煜与孩子们相处的这段时日,确实算得上是一位顶好的父亲,身份尊贵,容颜俊朗,文可解惑,武可陪教,温和耐心却要求严格,事事安排周到,在姜瑜面前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在孩子们面前亦不失为父的慈爱和威严,做足了愧疚的弥补姿态,孩子们很难不被他打动,况且父子天性,血脉相连,乐安会接受他,与他相认亲近是迟早的事。 或许很快,喜安也会接受这个父亲。 姜瑜眼睛用力地睁着,生怕一眨眼就会流泪,可聚在眼眶里的泪水还是模糊了视线,导致看不清路。 她明明没有着急的事,脚下步子却控制不住地越走越快。 裴钧煜知道她一定有事,随便叫来一个暗卫教乐安练剑,便赶紧跟上去。 姜瑜从没想过让孩子们跟她一同仇恨,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也很想说服自己如今这样就很好。 可她做不到…… 或者说,她放不下…… 事实上,她并不愿意孩子们亲近他,不愿意孩子们轻易忘记对他们不比亲生父亲差的谢宴,不愿意…只有她还走不出那六年的时光,而最不愿意接受的,是她终究舍弃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好不容易重新获得的爱情,为了跟别的男人的孩子…背叛了谢宴,辜负了那个真正爱她的人。 如果可以,她宁愿以死殉情……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走得清净。 若是孩子们不接受这个陌生的父亲,还跟她一样是抗拒的态度,她便尚可继续欺骗自己一切都是不得已,她便可以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个阴晴不定、没有感情的恶魔,如果不顺从他,那他随时都会伤害两个孩子。 她一厢情愿地把方才他们父子间的亲近看作裴钧煜对乐安的伤害,甚至希望那是真正的伤害。 其实父子反目成仇,对孩子来说多么残忍…… 这种想法那么自私,那么极端,那么可怕…… 世上哪儿会有母亲想看到这一幕呢…… 可她禁不住这么去想,去期盼……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的背叛不那么可恨,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而当那恶毒的想法被戳破,乐安唤他“爹爹”的那一刻,幻想破灭的那一刻……即便早知有这么一天,她不得不承认,她觉得很屈辱,甚至愤怒。 没错,是被乐安背叛的愤怒。 更忍不住觉得觉得自己好下贱。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能这样,孩子是无辜的,他亲近对他好的人有什么错? 姜瑜被一股无力包围裹挟,脚步逐渐虚浮。 走上最后一步楼梯时,竟不慎踩到裙摆,脚下一滑就直愣愣往后摔去。 “夫人小心!——” “阿瑜,小心!——” 一阵天旋地转后—— 她被人结结实实地抱住。 裴钧煜挥退闻声赶来的侍女,示意她回房看好喜安,一路抱着人回到自己住的房间。 他把人放在床上,担忧的看着她,“阿瑜,我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便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改。” 姜瑜眼眶红红,神色恹恹,强打精神坐起身,“今晚你带乐安睡,他睡觉喜欢踢被子,你多注意点儿,喜安头发还没擦干,我要回去……” “阿瑜,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孩子们很好,不会有事的,反而是你,我很担心。”男人伸手碰上她面颊,轻轻拂去那点湿润。 姜瑜打开他的手,下了床边往外走边道,“可能这几天坐马车太累了,我困了,想回房休息。” 裴钧煜自然不信,难得两人独处,更不想她走,便猛地从身后牢牢抱住她,“等我们回到京城,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应该快开了,还有喜服,我寻遍江南绣工最好的十位绣娘,绣了整整三个月,好看极了,你看了一定喜欢,还有云奴,长得白白胖胖,腿又短,那肚子大大的,总是蹭到地上,脏兮兮的,还生了几窝崽子,想送出去都没人要,现在全都养在院子里,一天天的,闹腾得很……还有岳父岳母,你离开这么多年没去祭拜,他们一定想你了,不过我每年都有去替你尽孝……” 姜瑜静静听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觉得甚是无趣,打断道,“好了,真的很晚了,该带孩子们睡了……” “阿瑜,你有没有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爱我……” 姜瑜沉默。 “那从前呢?你离开之前呢……有没有因为我有过一点点的…不舍和犹豫……” “你也累了,早点儿休……” 却又听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那更早之前呢?在咱们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前,你是爱我的……” 姜瑜烦了,简直厌恶到极点,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再提从前的事儿做什么!” 一滴热泪落在她颈上。 下一瞬,男人已急切地绕到她身前,低下了高贵骄傲的头颅,漆黑眼眸泛着水光,卑微如流浪乞食的狗,恳求道,“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恼,别恼……只是咱们分开这么多年,我总怕此刻又是一场虚幻的梦,今夜你陪陪我好不好,咱们好好说说话,孩子们让下人看顾一晚……”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喜安着急的声音,“娘亲,娘亲……姐姐,你有看到我娘亲么……” “小姐,夫人很快会回来的,先让奴婢给你把头发擦干好不好,不然会着凉的……” 姜瑜冷脸绕过他,径直快步往外走,懒得与他多说,也是无言拒绝。 男人脸上闪过难堪,眸中冷色凌厉,随即抬手在她颈后某个穴位准确一点。 姜瑜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身子瘫软。 裴钧煜稳稳接住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神色变了一变,垂眸看向怀中人的目光珍视至极,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尽是温润柔和的爱意。 门外的女儿找不到娘亲,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忽远忽近。 他听得清清楚楚。 可女儿的娘,也是他的妻子啊,凭什么阿瑜的心思就只在孩子们身上呢……凭什么孩子们总是要跟他抢呢…… 第195章 险象 她这般安静地睡在他身边,他能这样好好地陪着她,没有冷眼以对,没有隐瞒忍耐,没有孩子,没有别的男人,没有他们分离的那六年……更没有那许多不堪和仇恨,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独属于他一人。 不,应该说,他们互相独属于彼此。 他眸中情意深深,动作温柔地为床上的女人脱下一件件衣物,好能让她睡得舒服些。 她这些天瘦了,下巴尖了,腰上的衣带一解开,宽松的衣裳更衬得她腰间纤细不少,是照顾孩子们太累所致……还是心里记挂着某个人呢…… 其实她既已经回到他身边,他本不该再计较以往,可眼看着她心里有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神伤,他实在是不甘心。 那几封记录着她和谢宴相处点点滴滴的信件,明明无甚出奇,每一件事都那么平凡普通,读之索然无味,究竟是为何,姜瑜会对他有情。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谢宴呢? 可矛盾的是,他会忍不住嫉妒,控制不住地幻想那六年里陪在姜瑜身边的是自己,那些事明明他也做得到,而且会比谢宴做得更好…… 扶起她身子脱下外衫的时候,裴钧煜不小心撩起她中衣袖口,却骤然看见手肘上那一大片红肿的肌肤。 他继续把袖子往上推,痛心的目光寸寸上移,一道又一道发红交错、鲜血斑斑的伤口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空气中,出现在他视线里…… 有几道新伤因为没有及时上药,还在往外渗出细小的血流,看起来触目惊心。 哪儿来的伤口?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有谁能伤她? ……除了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因为他么? 待在他身边真就如此痛苦么?竟让她不惜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裴钧煜心如刀绞。 很快给伤口上好药后,他搂着人一夜无眠。 天亮以后,姜瑜醒来了,想起昨晚的事,对裴钧煜更没有几分好脸色。 昨夜好在侍女机灵,找来了乐安陪着喜安,又寻了个别的由头与兄妹两个解释,喜安才没有一直闹着要娘。 只是清早一见着姜瑜,还是免不了觉得委屈,小嘴瘪瘪地更粘着她。 裴钧煜没有说破昨晚发现的事,面色如常带着乐安骑马。 出了官驿,一路行至绕过险山的偏僻处,荒山野岭,人迹罕至。 一行十几个人,马车平稳行走,马蹄声连绵不绝,路旁高大茂密的树木挡住头顶日光,不时几缕清风吹过,几片落叶在空气中摇晃飘荡着缓缓落下。 姜瑜听着喜安的读书声,窗口的帘子被风吹开,她感到一丝凉意,便拿出一件薄披风给女儿严严实实地围好,不经意间往外头瞥了一眼,发现马车两边都有骑马的暗卫紧跟着,不像前几日只在马车前后。 她掀开帘子,凝神打量外边的情况,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不见鸟雀飞过,周遭弥漫着平静却诡异的气氛。 马车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裴钧煜和乐安上了马车。 裴钧煜道,“乐安还小,第一天骑马熟悉熟悉,过过瘾便好,不可骑太久,不然晚上腿根酸疼,该难受得睡不好觉了。” 姜瑜含笑点点头,拉过乐安给他擦汗并脱下染了尘土的外衣,“这会儿高兴了,小皮猴儿……” 乐安兴奋不已,双目亮晶晶的,“娘亲,骑马太好玩儿了,我明日还要跟爹爹一起骑马,就是走得太慢了,那马鞍硬邦邦的,屁股坐得有点疼……” 听得儿子抱怨的话,裴钧煜严肃道,“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日后还能成何大事?” 乐安抿了抿嘴,下意识坐直身子,认真回道,“爹爹说的是,我知道错了。” 姜瑜虽心疼儿子,却也承认他说得对,未置一词,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瞪了那男人一眼。 裴钧煜回以无辜一笑,看着挨着的母子俩,又看看吃点心吃得腮边鼓鼓的女儿,“一天只能吃三块,你手上这是最后一块了。” 喜安摆摆手,竖起两根手指,摇头“嗯嗯”两声,意思这是第二块。 裴钧煜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笃定道,“是吗?” 显然不信。 喜安颇是讨好地笑笑,比了个“嘘”的手势,做出可怜巴巴的祈求模样。 试图让裴钧煜给她打掩护。 “吃完这块不许再吃了,已经是第三块了,喜安。”看穿她小九九的姜瑜毫不留情地戳破女儿。 “嗯嗯,我知道的,绝不多吃。”喜安信誓旦旦地回应,听起来还真像是心里有数、行为克制的样子。 裴钧煜被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朗声大笑。 马车内一时其乐融融。 而外头却已是杀机四伏。 卓星等人看似轻松随意,对林间影影绰绰的人影恍若未觉,实则紧绷心神,时刻注意着林间动静。 直到经过一拐弯处,箭矢破空的尖锐气流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暗卫立马拔剑挥挡。 与此同时,十几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蒙面人从树林窜出,眼神凶狠,持刀猛冲上前攻击。 几支飞入马车的箭矢被早有准备的裴钧煜及时挡住。 姜瑜紧紧搂着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地被他护在身后。 马车外刀剑相接的冰冷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听得人心里越发慌张。 “砰——” 不知是谁被狠狠按在马车外壁上。 暗卫拉下那人蒙面的布,抵刀在他脖子上,呵问,“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人眼珠一转,瞥到脚边的箭矢,假装妥协道,“我说我说,我们是……” 不过刹那拖延的空档,他飞快踢起那枚箭矢,同时主动凑近锋利的刀刃。 暗卫下意识后撤一步,那人拼尽最后一口气接住那枚腾空的箭矢,反手向马车角落掷去。 姜瑜眼睁睁看着那箭矢迎面而来,然而避无可避,眼睛害怕地紧闭。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耳边传来男人隐忍的闷哼声和乐安的呼叫。 “爹爹——” 那箭矢射中了以身挡在姜瑜面前的男人。 裴钧煜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单手撑地半跪,浅色的衣裳被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 第196章 防备 “待着别动,别担心,我没事。” 对方来势汹汹,场面陷入焦灼。 他顾不得流血不止的伤口,更不敢松懈,勉力稳住身形后,一边注意马车周边打斗的情况,一边扶着马车壁起身,持剑严防死守。 身后是他视之如命的妻儿,他断不能再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 他再也承受不起那些无望的痛苦了。 乐安害怕得不住抽泣,看着眼前那个保护他们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担忧地喊着“爹爹”。 喜安已经怕得不敢睁眼,说不出话。 姜瑜险险躲过致命杀招,脊背袭上一阵后怕的凉意,浑身颤抖不停,用力掐住手心堪堪镇定下来后,强忍恐惧,大气不敢喘地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小声安慰,捂住他们的眼睛不让他们见到更多血腥。 可频频从窗口刺进的刀剑和射进来的箭矢无不令人提心吊胆,生死关头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裴钧煜连续挥剑挡下几回攻击后,伤口汩汩出血更多,脸色惨白如纸,眼前有一瞬天旋地转的模糊,身体亦似难以支撑般微微前倾摇晃了几下,仿佛马上就会倒地不起。 姜瑜将他的虚弱不支看在眼里,却并不担心他会倒下,因他身上杀意毕露的凶狠气息实在太过强烈,如荒野中负伤孤傲的狼,那是即便身受重伤,也并不受挫消极,反而越战越勇的、来自其本身的锋利的锐气。 当又有一蒙面人突破暗卫的阻挡靠近马车时,高高提刀砍杀的那一霎那,不小心对上马车里那人冷冽森寒的眼神,竟被那强大的气场震慑住,身形和动作仅僵滞一息,眼前一道晃眼的银光闪过,他粗壮的脖颈已多一条致命的血痕,没了气儿后,手中的刀“哐啷”落地,身体随后也直挺挺地往后“轰”的一声重重倒地。 姜瑜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但这种时候,面前男人如山可靠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把见血封喉的利剑准确无误地隔绝所有危险,令她有了一丝安心。 她莫名相信他一定护得住她们母子三人。 经过一番恶战,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好在倒下的多是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余下的暗卫对剩下的呈包围状攻击,终于成功擒住两个活口。 提前通知的官兵也总算姗姗来迟,留下收尾。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治疗裴钧煜和其他受伤的暗卫。 一行人便先行去往离这儿最近的荆州府治伤。 卓星把昏迷的裴钧煜扶到后头的那辆马车照顾,不敢贸然乱动那枚深入皮肉的箭矢,只简单地洒了药粉止血。 荆州府的章知州提供了一处私宅供他们暂住,得知裴钧煜受伤后,又连忙请来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医治。 那伤不偏不倚,正中胸口要害,那大夫说幸好卓星处理得当,为裴钧煜及时保住一丝生机,然后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取下那枚箭矢,累得满头大汗。 只是到底伤在要害,又失血太多,接下来两三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需有人细心照顾,等平安度过这关键几日,也就再无性命之忧。 姜瑜站在一旁看到了大夫的治疗过程,听到了大夫所说的话,明白了裴钧煜为救她所受的伤势之重,始终神色淡淡,一脸平静。 那枚箭矢几乎埋进皮肉,大夫用小刀一点点生生剜开血肉,直至在伤口周围挖出一个血淋淋的血洞才取出。 那场面不可不谓血腥残酷又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下刀的力气重一分、歪一分,伤到重要经脉,裴钧煜都可能会马上没命,寻常女子少有敢眼都不眨地盯着看的,看了也少有不怕的。 但她在济善堂帮着谢宴和明芳救治过不少受了重伤的病人,类似的场面她见得多,病人痛得呼天抢地的样子,她也早已司空见惯。 起初她也不忍看,不过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这么多年了,她也慢慢变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见血就怕的姜瑜了。 随后卓星送大夫出门,顺便应付等候在外的章知州。 姜瑜静静凝视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昏迷中也疼得满头大汗,无意识地紧咬牙关的痛苦惨状,心里竟奇异的没有丝毫波澜,甚至都不如以往对那些病人的担心。 她从没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模样,从没想过他竟也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的地步。 对她而言,这也算是桩难得一见的新鲜事儿。 但无论是看在孩子们的份儿上,还是看在他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份儿上,或许她现在该做点儿什么。 姜瑜环顾一圈,走到盆架旁浸湿一条帕子,拧干后坐在床边给他擦汗。 卓星复返回房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姜瑜一会儿,又想到她方才冷漠的样子,态度恭敬道,“夫人,你还是回去照顾姑娘和公子,他们待会儿该吵着要找你了,主子这儿有我和其他几人轮流看着,还有大夫在府里随时候着,你放心便是。” 姜瑜把帕子翻了个面,继续给裴钧煜擦手,应道,“你应该还有别的急事要处理,比如调查那些蒙面人的来历,你有事可以先去忙,这里我还应付得来。” 卓星坚持道,“我想还是不必了,姑娘和公子今日受到惊吓,应该很需要你陪在身边,主子这儿还是我来。” 姜瑜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赶我走?” 卓星冷脸不变,“我只是为姑娘和公子着想,主子这儿人手足够,实在不需你费心。”话虽说得客气,态度却明显更加强硬。 他比主子更早见过姜瑜为那个丫鬟而疯狂狠心的样子,她早不是当初那只善良无害的兔子了。 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主子为情所困,甘愿自欺欺人,他却看得清楚姜瑜对主子根本没多少情意,刚才也不见她有多担忧主子的伤势,现在居然争着跟他照顾主子,焉知她不会趁机下死手报复? 最毒妇人心,主子现在如此虚弱,他不能不防。 姜瑜收回视线,冷哼一声,不再跟他争执,把手上的帕子扔到他身上就出去了。 反正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 不急。 第197章 厉鬼 她对那男人的生死漠不关心,但父子天性,两个孩子还是关心父亲的,喜安还好,听得她安慰的话便乖巧点点头,乐安却一直闷闷不乐。 午后天气凉爽,她坐在一旁看乐安练剑,有一暗卫在旁教导兼陪练,许是碍于身份,言语动作间过分拘谨小心,缩手缩脚的,一副生怕乐安受伤的样子。 练了没多会儿,一个回合结束后,乐安便觉得有些无趣,垮着小脸,略显烦躁地喊了停,收起小木剑朝一旁坐在树下的姜瑜走去。 姜瑜看见那暗卫明显松了口气,只觉好笑又无奈,眼见儿子一脸郁闷的走来,捏着帕子笑意温柔地向他招手。 那道小小的身影背光从明媚灿烂的阳光下走来,有一瞬间,她竟仿佛在他身后看见了另一道悠然挺拔的身影,虽看不清模样,却能清楚地想象到他此刻眼角眉梢微微带笑的清润面容,一时心意触动,泪湿眼眶。 乐安边走边嘟囔,“娘亲,爹爹什么时候能好,我想他陪我练剑,我觉得爹爹比那个大哥哥厉害,我不喜欢这个哥哥教我。” 姜瑜眼前一晃,回过神来,眼中映出乐安与裴钧煜相似的面容和神情。 他身后明明空空,哪儿有半点那人的影子,心中不由重重一坠,空落落的,不免又生出许多伤感的情绪来。 骤然听见儿子抱怨的话,她眨了眨眼,隐去泪意,重拾笑容,给他轻轻拭去脑门上出的汗,“我倒是看他教得蛮好,只是你还没适应罢了,贪多嚼不烂,慢慢来挺好的。” “娘亲,爹爹的伤真的不严重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他?”乐安问出心中纠结一夜的话。 姜瑜心知儿子有自己的判断和主意,没有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因此也不再瞒他,抬手按在他胸口,低声道,“你爹爹伤在胸口要害,伤得很重很重,大夫说危及性命,还需熬过这几日,我们不能去打扰他,若是熬不过,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乐安眼睛一下就红了,神色也变得担忧害怕起来,带着哭腔道,“是不是找的大夫没本事,娘亲,谢伯伯医术那么好,比小姨还好,我们赶紧去找他来给爹爹治伤,我不想没有爹爹……” 姜瑜心疼儿子,忙搂过他,安抚的话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在嘴边转了一圈,改口一字一句道,“这儿离谢伯伯那里太远了,现在去找他已经来不及了,生死有命,一切…都是定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当晚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她远远就看见谢宅大门白幡高挂,不断有人面带哀意愁容进进出出,程木川面容憔悴,身着丧服在门口迎接来人。 她心中一紧,不敢多想,边跑边大喊,“哥哥,我回来了,家里怎么了……” 可直到她跑到程木川面前,他都没有反应。 姜瑜更加大声地跟他说话,“哥哥,是我啊,素云啊,我回来了” 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程木川竟然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向身后来人走去。 姜瑜这才发现,原来他看不见她,自然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更加慌张,来不及细想,快步往屋里走去。 却见灵堂中间赫然放着一副灵柩,明芳披麻戴孝,跪坐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呢喃着后退几步,转身环顾四周,急切地在来来往往的人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谢宴!谢宴,你给我出来!你在哪儿……你别吓我……”她无助地大喊,却不愿再靠近灵堂半步,生怕看见那灵牌上有她最不愿看到的名字。 人来人往,她身边走过一个又一个人,眼前掠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 却始终不见那人。 “程素云!你个贱人还敢回来?你害死我哥哥,我要你偿命!” 姜瑜闻声转过身,就见明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眼神中充满仇恨,一脸狰狞地狠狠瞪着她。 “你个恩将仇报的贱人,还我哥哥命来……”她双手死死掐住姜瑜脖颈,声音惨厉,一双怒瞪的双目血红如索命的厉鬼。 得知谢宴死讯,姜瑜悲痛万分,手臂无力垂下,没有任何抵抗,在痛苦的窒息中缓缓阖上了眼帘。 “娘亲,娘亲……”喜安被说梦话的姜瑜吵醒,小声喊她。 在梦中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姜瑜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已然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如擂鼓般在耳边砰砰作响,随后又感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哭了。 腰间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抱住,然后她听见女儿喃喃喊她的声音,反应过来,心想,“原来只是个梦。” “娘亲,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噩梦都是相反的……”喜安学着姜瑜以往安慰她的样子,小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姜瑜抱着女儿的小身子重新躺下,在梦中感受到的那真切的悲痛久久不能平复,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后半夜再无睡意,等到女儿睡着,她面无表情地抬手用力掐住另一只手臂上的伤痕,当不一样的痛感猛烈袭来,她才觉心里好受了些。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姜瑜没有过问裴钧煜的情况,只不过自那晚做了噩梦,她便常常魂不守舍,总是不自觉愣愣看着某一处发呆,看起来倒反而像是在为那人的伤势忧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裴钧煜醒了。 他醒来后先见了章知州,商讨了一个时辰,紧接着又把卓星派了出去,处理几件要事。 等到他们都走了,姜瑜才带着两个孩子进去看他。 裴钧煜一见到她便打心底开怀而笑,缱绻多情的视线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后,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安抚好两个孩子的情绪,裴钧煜让下人把他们带出去了。 屋内一时只有他们二人。 姜瑜坐在床边,默不作声给他端去已经凉了有一会儿的药。 裴钧煜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见她脸色憔悴,进来后只说了一句话,温声道,“那天吓坏了?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还是那两个小的太折腾人,不过短短几日不见,我看你怎么又瘦了……” 第198章 “尽心”照料 姜瑜接过空碗放在一旁,转回身时,双手已被他拢在手心摩挲。 “手怎么这么凉?身子有没有觉着不舒服?”男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胸口的伤疼得厉害,没有片刻喘息又耗费一番心神,这会儿稍稍放松下来,苍白的病容多了几分倦色,说话的气息也有些虚浮微喘。 姜瑜低着头微微别过脸去,肩膀一颤一颤地轻轻抖动,大颗大颗的泪水随即从眼眶中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裴钧煜一愣,想抽出手给她擦泪,却反被她握得更紧,便前倾身子低头去看她垂下的脸,更放轻了声音,心疼道,“怎么哭得这样伤心,谁惹着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但话说得太急,缓不过气,转头轻咳了几声。 姜瑜小心地避开他胸口处的伤,啜泣着倾身轻轻靠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隐忍颤声道,“我以为我是恨你的……” 声音很小,小到他几乎听不见。 连蒙带猜听懂后,他反而愣愣怔住。 她这含泪说出的一句话,只这一句话…… 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全是她的心掏出来,双手奉上。 那么她的憔悴和消瘦是不是也可能跟他有关…… 这一点点…一点点的在意,或许…也可以说是爱意…… 足以让他再为她死一千遍、一万遍。 他俯身吻她额角,扯动到胸口的伤势更疼,但这疼比起他心间的欢喜和满足,微不足道。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她的泪水浸湿他身上单薄的中衣,其实应该有点难受,不过他此刻并不在意,只无比享受有她在怀的美好时光。 他愈加盼望,他们日后更为甜蜜恩爱的长长久久。 姜瑜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抽出袖中帕子借擦眼泪的动作掩饰尴尬,“你好好休息,我陪喜安读书去……” 裴钧煜这会儿可不觉得累,松松抓住她的手指,语调竟似有些委屈,“躺了这几日,骨头都睡松了,你带孩子在这屋里看,喜安还不曾唤我一声‘爹爹’。” 他这般说着,不忘皱着眉心,抬手虚虚捂在伤口上轻咳几声,脸色一瞬更白了些,却不碍他俊美如玉的相貌,瘦削的脸颊显得他更加俊逸,眉目不见往日凌厉之色,素日坚不可摧之人,刻意展露出来这副病弱且无害的模样,任谁看了,恐怕都会情不自禁生出怜意。 姜瑜稍有犹豫后点头答应,随即便让下人在窗边挪了张小桌,把喜安带进来看书。 可在女儿面前,他却又恢复成那副严厉的模样,在女儿含糊念过不认得的字或不小心读错字时,纠正的声音中气十足,半点儿听不出是个有伤在身的病人。 第一次,姜瑜忍了,顺便给女儿一个安慰鼓励的眼神。 第二次,姜瑜还是忍了,拍拍女儿肩膀的同时,冷冷看了那男人一眼。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而不…不” 喜安不认得后面的“愠”字,停声顿住。 裴钧煜语气严肃的念了一遍这句话,解释一番后,说了几句重话批评女儿念书不够认真严谨的态度。 喜安被他吓得浑身一抖,瘪着嘴要哭不敢哭,放下了手中的书,眼泪汪汪的直往姜瑜怀里钻。 姜瑜抱着女儿,美眸含怒看他,“能不能好好说话?孩子还小,慢慢儿教也就是了,哪儿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你何必如此严厉?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她说完后,也不听那男人解释,气冲冲的带着女儿出去了。 裴钧煜想追出去,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神幽怨懊悔的看着母女二人出去。 等到晚间吃完饭后,下人找姜瑜说该换药了,裴钧煜才又见到她,暗自窃喜她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随后他自然又是一番伏低做小的做派,连连保证承诺自己往后在女儿面前绝不再那样严厉,姜瑜才给了他几分好脸。 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不过她也知道因材施教,一味的严厉不适合每个孩子,旁的孩子该如何她不敢说,但她自己的女儿该怎样教,她比谁都清楚。 裴钧煜看着给他上药的女人,忍不住揶揄道,“你一碰着孩子的事儿,就对我凶得很,半点儿面子都不给我,在你心里头,我怕是远不如孩子们重要。” 姜瑜正给他上完药的伤口缠上纱布,闻言毫不客气地加重了力气,像是在为女儿今日下午受到的委屈出气,“你知道就好,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 裴钧煜忍痛一声不吭,等她包扎好要后退,方揽住她细腰把人摁倒在床上,发了狠地重重吻她。 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单纯的亲吻,略过由浅入深的过程,不给她留半分适应和反应的余地,似是从她身上索取自己退让的报酬,吻得忘情浓烈,追逐不停。 直到她不住推搡,显是喘不过气了,他才离开她唇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水润的眼眸,气息不稳道,“依你,我什么都依你,往后家中大事小事,都由夫人说了算。”语调加重的“夫人”两字,声音低哑,缱绻得紧。 他想明白了,她心里有他一席之地便好,反正是排在自己的孩子后面,他还是不要再计较的好。 夜半时分,浅眠的姜瑜被外头动静吵醒,起身打开一条窗缝往外看去,便看见裴钧煜的房间亮了烛火,还听见他房里接二连三摔东西的声音。 “慢点儿,慢点儿……老夫这把老骨头哟……他到底怎么了,白天不是还好好儿的吗……”两个暗卫拽着抱怨不停的大夫急匆匆进了裴钧煜房间,也不回答那大夫的话,看起来十分着急。 大夫进去后,那摔东西的声音就没了。 大约一柱香后,两个暗卫送那大夫回去,然后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暗卫出来放了只鸽子出去。 她看完这一切,心念百转,悄悄推回窗门,转身上床睡觉。 翌日,裴钧煜不仅睡到中午时分才醒,脸色竟比昨日更差,全身还忽冷忽热的。 姜瑜端去熬好的药时,他端药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一碗药洒出大半。 虽然抖得不是很厉害,但看了难免揪心。 她让下人请大夫来看,他却摆摆手阻止,安慰道,“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姜瑜问,“真的没事么?怎么好端端的,抖得这样厉害?可不许讳疾忌医,还是让大夫来看看。” 他冒了满头冷汗,仍扯出个笑,不正经道,“阿瑜,你放心,我真的没事,你抱抱我好不好?你抱抱我,说不定我就好了……” 接下来两日,大夫每回都是晚上来,明显是刻意躲着姜瑜。 裴钧煜房里的杯盏和瓷器摆件儿每天一换,他脸色仍不见转好,她也只当不知,不时叹几口气,作出忧心模样,尽心照料。 第199章 救命药 她隐隐察觉到裴钧煜在等什么人,却不知他等的人是谁。 这日午间,她和两个孩子正在吃饭,突然听到他房里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 等她和门口守着的两个暗卫前后脚进去的时候,一打开房门就看见满地的碎瓷片,裴钧煜全身紧裹着被子在床榻上来回翻滚,嘴里还发出痛苦压抑的闷声,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 暗卫惊呼道,“主子,你的病是不是又发作了?属下马上去找大夫!”然后他转过头对姜瑜道,“夫人,要不你先出去,这儿有我们就够了。” 姜瑜当即担忧问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暗卫只说,“我们也不清楚,你还是先出去,免得被主子伤到。” 姜瑜坚持道,“我若是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看见了,怎么能不管?” 两个暗卫为难的对视一眼,仍犹豫道,“可是……” 姜瑜急声打断道,“别可是了,还不快去找大夫,没见你主子现在这么难受吗?” 话音刚落,裴钧煜就“砰”的一声摔下了床。 其中一个转身快步离开,“十二,你留在这儿照顾主子,我去找大夫。” 留下另一个暗卫和姜瑜应付裴钧煜这突发状况。 明摆着是防着她。 两人连忙把裴钧煜扶回床上,他冷得蜷缩成一团,浑身直打颤,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眼紧闭,难受得神志不清。 姜瑜伸手摸他额头和脸颊,触手便觉一片凉意,难怪他冷成这样。 她把床上的两张被子盖在他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柔声问他,“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儿?” “冷…冷……”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不知是在回答姜瑜的话,还是冷得下意识的呢喃。 那被叫作“十二”的暗卫一直站在床边,除了盯着姜瑜,没有任何举动。 姜瑜转而厉声问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告诉我?你们这么多人在,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害了他不成?再说了,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更何况我现在全都看见了,迟早都会知道的,我也担心他,我也想帮他的!他是我夫君啊!” 十二被她这番话说动,但又想到卓星的话,一时不知该听谁的,一脸纠结,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裴钧煜听见姜瑜的声音,转过身来,忍着体内极度的寒冷和疼痛把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朝那道声音所在的方向伸去,眉心紧蹙,神色痛苦,嘴里不停喊着,“别怕,阿瑜,别怕,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 看他眼神迷蒙失焦的样子,不难看出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梦,听得见姜瑜在他身旁说话的声音,说的却是凌乱的胡话。 姜瑜握住他的手捂着,不一会儿,觉得这样捂的不够热,又放在嘴边给他哈气暖手,耐心的回应着他不安的叫唤。 他慢慢的平静下来,却仍紧紧握着姜瑜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虽然还是冷得厉害,但看起来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十二看着这一幕,看到姜瑜对主子的关心和照顾,更重要的是,看到主子对姜瑜的依赖,知道她是能帮到主子的,便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说道,“主子经常吃的一种药没了,那药一旦没有及时吃,就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他已经难受好几天了。现在药还没到,发作的时候只能暂时靠大夫施针缓解,可眼看施针也快没用了,他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不就是对那药上瘾了吗? 姜瑜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又问道,“他吃的那药这儿没有么?” 十二道,“那药是主子找的一位炼丹的道士专门制的,只有他那儿才有,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最迟两日后就能到,到时主子吃了药便没事了。” 姜瑜点点头,声音放松了些,“那就好。” 大夫来到后,姜瑜站在一旁看着他施针。 等他施完针后,她继续守着裴钧煜,寸步不离的照顾他,连两个孩子她都无暇陪伴,交给了暗卫照顾。 晚上他醒来时,看到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姜瑜,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指尖将要碰到她面颊,又赶紧收回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感觉自己的手不冷,才重新伸过去轻抚她小脸。 真实温暖的触感告诉他这不是梦,那么今日下午她的陪伴竟也不是梦么? 他感动得眼泛热泪,可随后又想到自己那样狼狈可怜的样子被她看见了,她会不会嫌弃? 想到这儿,他神色一变,慌忙收回手,却突然忍不住咳嗽出声。 姜瑜立马醒来,对他连声关切,为他忙前忙后,转个不停。 她走到哪儿,裴钧煜的视线就跟到哪儿,病容虽依旧苍白,身上却神奇的少了几分病气,深邃的眼睛里充满温情与眷恋,与那高挺的鼻梁同在一张瘦得愈显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添几分情深破碎的美感。 大抵这便是心病还需心药医罢。 不过病成这样都不损容色,着实不负他容貌盛名。 姜瑜喂他喝完药,把药碗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回床边时,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笑道,“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儿么?” 裴钧煜也笑了笑,等她走近时揽她入怀,“比花还好看,我夫人好看,我喜欢看。” “油嘴滑舌,都病成这样了,还不消停些。” “那你会不会嫌弃我?我今天…是不是很可怕?” “要是嫌弃,我就该理都不理你,走得远远儿的。” “呵……虽然你这话我喜欢听,不过下次我要是再发作,就别守着我了,我怕伤着你。” “以后把那药戒了,会成瘾的药不好。” “我知道,等伤好了,马上就戒。” 大夫说了,他伤势太重,现在马上戒药会更伤身,只能等伤好了再慢慢戒。 “答应得这么爽快,敷衍我呢?” “怎么敢……” “你吃的那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 “不重要了,我很快就不需要了,真正的解药,我已经找到了……” …… 这一晚,姜瑜为了方便照顾裴钧煜,让两个孩子自己睡觉,继续守着他。 夜半时分,他又发作了一次,有姜瑜在身边,他拼命忍着体内如有万蚁啮骨的钻心冷痛,不敢发狂乱砸东西。 姜瑜为了暖和他的身子,脱了衣服,几乎是赤身裸体的贴着他,被他手脚并用的紧紧抱着,果然比盖被子暖和,竟真就这么生生扛了过去。 后来他又发作了两三次,都只有姜瑜在一旁照料,没有再找过那大夫。 几个暗卫对姜瑜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么防备了。 就是两个孩子不习惯没有娘亲陪着,闹了小性子,比较难哄,让姜瑜颇为头疼,只好答应他们一些以前不轻易允许他们做的事情稍作补偿。 过得两日,那道士和护送他的几个暗卫终于赶到,送来了救命的药。 好巧不巧,裴钧煜那时还睡着。 那药便交到了姜瑜手里。 这时,已经没有暗卫防着她、盯着她。 第200章 是你逼我的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霞光灿灿。 乐安在院子中刻苦练剑,喜安坐在窗边摆弄九连环,一双儿女懂事可爱,很依赖她,很相信她,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怀疑的。 姜瑜脸上挂着温柔真挚的笑,转身往厨房走去,去看看裴钧煜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那负责熬药的下人见着她来,说道,“夫人,这药还得好一会儿呢,等熬好了,奴婢马上端过去。” 姜瑜打开盖子看了看,微微一笑道,“他还没醒,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接下来交给我,我在这儿看着,对了,我给他换下了几件衣服,放在他房间门口的筐子里,你拿去洗了。” 那下人不疑有他,应是后还感慨道,“夫人对主子真好,事事都这样上心。” 说完她便离开了。 等人走了一会儿,姜瑜确定周围没人,从袖口处拿出了一包药,把里面的药毫不犹豫地全部倒进了沸腾的药罐子里,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她不想这么做的。 她不想杀人的。 是他逼她的,是他逼她的…… 姜瑜盯着罐子里正“咕噜咕噜”冒泡的药,拿起旁边的蒲扇开始煽火,火焰越来越大,一颗晶莹的泪随之掉落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下人找到她说,裴钧煜醒了。 姜瑜在托盘里放上热腾腾的饭菜和刚熬好的药,脸上重新挂上清浅的笑意,往房间走去。 是夜。 裴钧煜吃完饭,又喝了一碗姜瑜亲自下厨给他做的冰糖雪梨炖燕窝,止咳润肺,按照他不爱吃甜的口味,放的糖少,清甜不腻。 他喝得一滴不剩,还不忘故作随意的问,“只给我一个人做的么,还是孩子们也有份?” 姜瑜递给他绢帕擦嘴,好笑道,“做爹的跟自己的孩子计较,真是出息!” 被看穿了心思,他面上不见尴尬,反略带委屈道,“我也是关心孩子们,你想到哪儿去了?” 姜瑜笑着瞥他一眼,无奈道,“只做了你一个人的份儿,满意了?” 男人听了,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只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圆满的时候了。 放在窗口的药晾得差不多了,姜瑜随即把药端到了他面前。 他接过药碗凑到唇边,正要喝时,突然顿住。 姜瑜的心顿时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问,“怎么了?” 他看着姜瑜,抿了抿嘴,孩子气道,“阿瑜,这药我能不能不喝?刚才喝了那碗甜汤,现在一肚子水,有点喝不下了,其实我觉得我这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喝应该也无妨,先把他们今天下午带来的药给我。” 姜瑜把他递过来的药碗又往他那边推了推,柔声劝道,“这怎么行?你这伤这么严重,还没完全好呢,怎可随意停药?趁现在不冷不热的,赶紧喝了,再凉该影响药效了,喝了这药也不能马上吃别的药,至少得再缓半个时辰,否则要是两种药性相冲就不好了。” 裴钧煜看着碗里微微晃动的药,调侃道,“你现在懂得可真多,夫人的命令,为夫自然是要听的。” 说完便仰头大口大口的喝完了药,同样是喝得一滴不剩。 他再次道,“阿瑜,那药呢,先给我,我怕我待会儿又要发作了。” 姜瑜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回道,“等会儿再给你,你若是无聊,便看会儿,我先去看看两个孩子,很快就回来陪你。” 在她出去前,裴钧煜忽然叫住她,声音有些莫名的怅然,“阿瑜,帮我跟乐安说一声,就说…等我伤好了,我继续教他练剑。” 姜瑜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他又道,“阿瑜……” 姜瑜转过身来,轻叹了口气,问他,“又怎么了?” 他喉结上下滚了一滚,缓声道,“阿瑜,我给孩子们重新起了两个名字,原来的名字便用作小名罢,乐安改唤‘行昭,裴行昭’,喜安改唤‘文熙,裴文熙’,你觉得如何?” 姜瑜爽快应道,“挺好,都听你的。” 竟连具体是哪几个字都没问。 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过身快步出去,石榴红的裙摆轻盈飘逸,婷婷身影窈窕动人,很快就消失在门口,消失在男人依依不舍的视线里。 姜瑜带着两个孩子沐浴,擦干头发,哄着他们上床睡觉,掖好被子,然后陪他们说了会儿话…… 做好这一切后,她吩咐下人好好守着他们,才慢慢回到裴钧煜所在的房间。 她推门而入时,他正倚在床头看书,身上没有盖被子,脸色异常红润。 他见着姜瑜便道,“阿瑜,不知怎的,我觉得身上好热……” 姜瑜摸了摸他的脸颊和身体,果然特别热,都热到有点儿烫手了,眼神不自在的闪了闪,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呢……” 裴钧煜此时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体内像有一股无名火,烧得他难受不已。 姜瑜倒了一杯冷茶递给他喝,心知是她加进去那药的药效开始发作了。 前几日那大夫最后一次来施针时,她称身子不适,凭着以往抓药的记忆,写了一张活血化淤的药方子给他,让他帮忙拣了一副药来。 那药里全是三七、桂枝、川穹等温性的药,通气活血,容易催化他体内成瘾的毒性。 果不其然,姜瑜眼看他脸上越来越红,烦躁地不停扯衣服,身上却没有出一滴汗。 “热,好热……阿瑜,我好热……” 姜瑜坐在床边紧张的看着他。 没过一会儿,他变得狂躁起来,浑身开始发抖,痛苦地来回翻滚身子,显然是那药瘾又发作了,且发作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他朝姜瑜伸出手,满脸潮红,“药…阿瑜,给我药…快给我药……” 姜瑜从袖口拿出一个红色小瓷瓶递给他。 裴钧煜拿到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倒不出一粒药。 瓶子里是空的。 当然是空的,那个瓶子是他之前吃完了药的空瓶子。 他艰难的望向姜瑜,眼神里尽是可怜的祈求。 姜瑜扬起一抹笑意,面上露出明显虚伪的吃惊之色,“里面的药呢?怎么没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床榻上那个狼狈的男人,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不断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绝对不能后悔。 裴钧煜粗喘着气,一脸受伤与失望,在模糊的视线中与她遥遥相望,无力道,“你骗我…你骗我…阿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嗯…这么对我……我们还有两个孩子……我还要教乐安练剑,教喜安读书……我还要陪着他们好好长大……” 许是听他提到两个孩子,姜瑜心里一震,眼里瞬间噙满泪水,愧意和歉疚、委屈和愤怒、还有无尽的怨恨……种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那瓶装满他所需药丸的瓶子现在就在她身上,她还来得及救他。 还有最后一丝挽回的机会。 裴钧煜低声哀求的声音就在耳边,可与此同时,那一晚,谢宴无声悲戚的哭喊也在耳边徘徊…震耳欲聋…… 她问自己,他真的非死不可么? 几乎是这个疑问冒出来的一刹那,她心里就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就像她杀了那两个想强暴她的劫匪和杀手,杀了裴钧昊和姜成山一样,他们死了,就不会继续纠缠她了…… 那现在裴钧煜不也一样么…… 只有他死了,她和孩子才能回到心爱的男人身边,才能消除他带来的这一切屈辱和伤害,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聚满眼眶的泪水滑下脸颊,她眼前一点点恢复了清明。 裴钧煜挣扎着挪到床边伸手想抓住姜瑜,“阿瑜,阿瑜……” 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之前,她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抓了个空,泪湿的脸上纠结减少,被阴霾和决然占了大半,不自觉喃喃道,“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裴钧煜的视线转向门外,姜瑜看出他想喊人,赶紧一把将他推回床上,他虚弱到毫无还手之力,她快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反过来,在他颈后一个穴位快速用力地戳了几下,不知戳到第几下,他眼睛重重一闭,便不动了。 但他只是昏迷,还没有死。 她想着不能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伤口,不然被他的手下发现,她也难逃一死。 她这时慌得厉害,思绪一片混乱,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床上的软枕,想到一个办法。 然后她拿起床上的软枕,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使尽全力死死捂在了他口鼻上,一颗颗眼泪“啪嗒啪嗒”砸落在软枕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枕头下的人一动不动。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她如梦初醒般,猛地松开手,那枕头往一边倾斜滑落,露出裴钧煜半张涨红的脸,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姜瑜抖着手在他鼻间探了探呼吸,确认他是真的死了,不由大喘一口气,然后掏出药瓶塞到他嘴里。 一粒粒药丸洒到了他身上和床上,还有几颗掉在了地上…… 她边哭边整理床榻上的痕迹,随后便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大喊道,“来人啊,不好了,快叫大夫……” 她语无伦次地说出早已编造好的话。 门外不明所以的几个暗卫一个接一个的闯进房里。 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 她赶紧躲回孩子们睡觉的房间里,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沉睡的面容,不敢相信她真的…杀了裴钧煜,也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情况,捂着嘴闷闷地哭,一时泪流不止。 没有注意到身后被人轻轻推开的门扉。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从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靠近。 等她察觉到异样时,那人已站在了她身后。 她身子顿时僵住,转头看去,即便看不清他的脸,她也认出这人竟是刚刚被她杀死的裴钧煜。 ……怎么会?! 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抬手在她颈后一点,她便失去了意识。 局势瞬间扭转。 裴钧煜抱起人走出房间。 孩子们没有被吵醒,依旧沉沉睡着。 而外面又哪儿有半点混乱的样子,几个暗卫依旧面无表情的守在院子里。 他抱着人走进另一间房,里面赫然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 起身恭敬道,“国公爷,您可想清楚了,真的要这么做吗?” 裴钧煜把姜瑜温柔地放在床榻上,抚了抚她面上被泪水打湿的几缕青丝,满眼深情的看着她。 “动手……” 后面还有几句道士听不见的话,“阿瑜,是你逼我的……” 第201章 过去 那道士端过去一碗药,裴钧煜伸手接过,然后强灌姜瑜喝了下去。 深夜寂静的宅院中,一间烛火明亮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时犹在耳边,一时又像从远方悠悠回荡而来,忽远忽近,凝神听久了,恍惚给人一种空灵辽阔之感,令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昏迷中的姜瑜陡然恢复一丝神志,紧接着又被耳边萦绕的铃铛声一点点卷入一个黑暗无底的旋涡中,忽感头疼欲裂,心脏刺痛,生不如死。 “阿瑜,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别害怕,很快就好了,很快你就不疼了,我陪着你呢……” 姜瑜隐约听见身边有人在跟她说话,她很想知道那人是谁,很想听清他说的话,可眼前却如被浓雾笼罩,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急急往前走了两步,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清晰,此时天已经黑了,谢宅的大门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欢喜的推门进去,看见谢宴从一片黑暗中提着一盏时亮时暗的纱灯来迎她,“素云,你看看这盏灯好不好看?” “是萤火虫!”她惊喜欢呼。 谢宴见她高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山上还有很多,我带你去看,你一定喜欢。” 他们来到山上一处草丛,无边的夜色中,无数只萤火虫在其中轻舞飞扬,微光闪烁,与天上的满天星光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心醉! 她沉浸在这个如梦似幻的的美景中,乐此不疲地追逐着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然后不知怎的,就被谢宴拥入了怀里,她看着他闭着眼睛慢慢地凑近她,心里亦是紧张又期待。 可下一瞬,他却凭空消失了。 她觉得很害怕,又突然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娘亲,小姨,快来追我呀,我在这儿呢……” 她转身看去,原来是明芳和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心下稍安,笑着朝他们走去,却又听见,“素云,你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呢,你嫂嫂做了你爱吃的笋丝烩肉,快来尝尝……” 她闻声看去,程木川和秀梅正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脸热情的招呼她过去吃饭,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想叫上明芳和孩子们。 却发现怎么也靠近不了他们,自己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她拼命朝他们呼喊,惊恐地尖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所有的一切飞快地从她眼前消失。 “阿瑜,我想吃神仙豆腐和鲜花饼,你做给我吃好不好……”是小玉的声音。 她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笑吟吟的拉住了姜瑜的手,委屈的撒娇道,“咱们好久没见了,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姜瑜眼睛一红,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小玉,我好想你……”她话未说完,小玉脸色一变,哀怨道,“我不想嫁人,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只是想永远陪着你而已……” 她哭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小玉忽而全身变得湿漉漉的,衣服不停往下滴水,发出“嘀嘀嗒嗒”的水声,披头散发,脸色煞白,眼神空空洞洞的,身上充满阴森的鬼气,狠狠推开她,厉声道,“姜瑜!你口口声声说视我为亲妹妹,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报了错仇!真正害死我的不是裴钧昊和柳音那对狗男女,是……” 她话未尽,姜瑜身边的场景几度变换,那些痛苦绝望的回忆汹涌而来,她看见自己手上和身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更有她亲手杀的那些人的,逼得她几近崩溃。 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 “喵…喵呜…喵喵……”一团白茸茸的小东西轻盈地扑到她脚面上,叫得轻柔婉转,还举起两只粗壮短圆的前爪扒拉她。 霎那间,她的世界重归平静,缓缓睁开眼睛看去,正对上云奴一双亮得惊人的蓝色眼睛。 第202章 我是你夫君 见主人终于看见了它,它却放下爪子,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瑜连忙起身跟上它的脚步,主动冲进那片浓雾。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穿过那片雾,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云奴懒洋洋地趴卧在门边上,闭着眼,悠闲地舔着爪子。 姜瑜看着眼前这道门又哭又笑,想推门而入,又不敢真的进去。 云奴“喵喵”叫了几声,像是在催促。 姜瑜却实在是近乡情怯,不敢面对门后陌生的一切。 爹娘相继离世后,家里的几间房屋就被大伯卖了,现在里面恐怕有别人在住了,关于她和爹娘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进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增伤感罢了。 似是看出她的逃避和失落,云奴直接从没关紧的门缝中“嗖”的一下窜了进去。 姜瑜无奈,只能跟着追进去,惊喜的发现里面竟还跟她小时候的家一模一样。 这时,一个小女孩捧着一簇黄色的野花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欢欢喜喜的喊娘,“阿娘,我回来了,我摘了好多漂亮的花儿,给你编好看的花环戴……” 姜瑜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喜安在跟她说话。 正想回应,可随后就听见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囡囡又去摘花儿了,肚子饿不饿……” 她震惊的转过身,看见阿娘宠溺的牵着那个小女孩走进房里,给她擦手洗脸,母女俩有说有笑。 “容儿,囡囡,我回来了……”是爹爹的声音。 她看见爹爹也走进了房间,与阿娘坐在一处,抱起那个小女孩儿坐在膝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原来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她自己,这是她小时候的场景。 姜瑜站在门边,捂嘴看着这一幕,压抑着哭声,哭得不能自已。 她好想爹娘啊…… “囡囡,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快过来告诉爹娘……” 那个小女孩儿不见了,爹爹和阿娘一脸担忧的朝她招手。 姜瑜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伏在他们的腿上大哭起来。 他们心疼的抱着她,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姜瑜全心全意的依赖着爹娘,感到无比的安心与满足,没一会儿就感觉眼皮越来越重,面带微笑,慢慢睡着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她再也不愿醒来。 裴钧煜坐在床前守着她,从她口中细碎的呓语中知道了更多从前他不知道的事情,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他心都要碎了,恨不能随她入梦,在梦里护着她,把那些伤害她的人千刀万剐…… 竟是半点不在乎姜瑜处心积虑杀他之事,不仅不觉失望愤怒,反而对她更加怜爱…… 那道士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知道一二,心下暗道,天上月老莫不是吃醉了酒不成,把两个八字不合的人拉到一处,平白牵出一段孽缘折磨他们自己就罢了,还累得他被这心狠手辣的男人呼来唤去,给他当牛做马,没了自由…… 但看他这副痴心情态,连他这个孤家寡人都不禁默默叹问一句,爱一个人真能盲目至此么? 反正他是看不明白。 那道士出去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钧煜躺在姜瑜身边,抱着她低声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杀我的时候哭了,如果你不爱我,怎么会哭呢……阿瑜,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虚情假意,很不快乐,如果她不愿意让时间抚平一切,那么,他会亲手为他们营造出一个美好的过往。 庭中三千梨花树,再无一朵可入心,他此生只为这一朵心折。 心底压抑已久的欲望疯狂又坦诚地溢出,让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种畅快呼吸的爽感。 他想,他们马上就会得到真正的圆满了。 姜瑜醒来时全身酸痛,以为是昨日干活儿太累了,不由轻轻吸气。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温声关切,“阿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姜瑜被吓了一跳,转过脸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床边,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那男人握得更紧。 她脸色一白,如受惊的小鹿,颤声问道,“你你你…你是谁?” 那男人笑起来更加好看,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阿瑜,我是你夫君……” 第203章 失忆 大夫来了,诊完脉就走了,说磕到头导致失忆也是有可能的,接下来好好休养,或许以后某一天会突然想起来也说不定,总之,除了失忆,没什么大问题。 姜瑜从那自称是她夫君的男人口中得知,她现在二十二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多年前与他赌气,联合别人,在两人成婚前夕,怀着身孕跑了,前些日子才被他找到,正要带他们母子三人回京城。 不料路上出了意外,他受了重伤,在此停留,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过于疲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头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愣愣听完,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捋清楚,看着被带进来的两个小孩,彻底懵了。 尤其这小女孩长得那么像她,那小男孩长得那么像那个男人。 两个孩子还是双生子,一见到她就甜甜的唤她“娘亲”,唤那个男人“爹爹”,对她孺慕依恋,俨然便是一家人的样子。 “娘亲,你身上哪里不舒服,是生病了吗?” “娘亲,你是不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踢被子了……” 两个孩子爬上床,懂事地给她掖了掖被子,一个摸她的手,一个摸她的额头,亲近地挨着她。 她下意识偏过头躲避他们亲昵的动作,可一抬眼就对上那男人万般温柔包容的眼神,她被他看得心虚,转过眼,又对上两个孩子担忧失落的泪眼,她心里这下更加不安,在被窝下捏着手指纠结半晌,憋了会儿,只蹦出一句,“对不起,我…我不记得了……” 对她来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竟已为人妇,还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只觉慌乱无措,荒谬至极,一时根本无法接受。 两个孩子听明白了,很快反应过来,俱是一脸惊慌,带着哭腔道,“娘亲,你不记得我们了吗…呜呜呜……我是乐安啊……” “娘亲,我是喜安啊,你说过我是你的心肝宝贝的,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吗……” 两个孩子一起哭,她听得莫名心疼,赶忙坐起身,一手搂过一个,磕磕巴巴地安慰。 一旁的裴钧煜强行抱过乐安,跟他们说了姜瑜的情况,好半天才哄住他们。 安抚好两个孩子之后,姜瑜看着他们被下人牵出去,一步三回头的小小背影,心里一酸,面上倏然流下泪来。 看着摆在眼前的种种事实,她其实已经相信了那男人说的话,只不过相信和接受是两回事。 随后她被拥入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听见男人温声道,“阿瑜,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记得也没关系,还有我和孩子们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以后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咱们不着急,慢慢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身上的气息温暖、干燥,还带着一点淡淡微苦的药膏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姜瑜吸了吸鼻子,用力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怎么就不记得了呢?怎么会不记得呢……” 第204章 变了个人 “阿瑜,别为难自己,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再也不分开……”裴钧煜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继续说起两人以前的事,带着姜瑜跟随他的思绪重新体验过往的点点滴滴。 经历的事、遇见的人,他基本上都说了,譬如她曾经是他父亲的小妾,譬如曾与他定亲的王芷嫣派人追杀她一事,譬如有个叫谢宴的男人带她出逃,甚至差点儿与她成亲,包括她在青石县六年的生活…… 只不过他只说对他有利的那一面,譬如他为替她报仇,扳倒了王家,譬如谢宴本就对她心怀不轨,是个别有用心的伪君子,譬如他为了找她,独守空房,痛苦多年,至今未娶……从他的角度来看,说的绝大部分都是事实。 毕竟要让谎言听起来更有真实感,最好的办法就是真假掺半,这样无论她从谁那儿得知某件事,或者听到某个人,都不会与他说的有太大出入,不过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太多,因为他会牢牢看紧她,并把控好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确保她不会从别人口中知道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 姜瑜听着他低声述说,缓缓道来,对他说的每件事都有一种朦胧浅淡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他说的都是跟她有关的事情,但她实在没有一点印象,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地代入自己去听、去感受,可还是觉得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若真如他所说,那以前的她也确实太薄情了些,竟然辜负了这样一个对她用情至深的男子,害得他苦寻这么多年,真是过分! 还险些另嫁他人,这不妥妥是戏文里唱的负心汉么? 站在他的角度看,好不容易找到妻儿,解开了误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却又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她失忆了,而他自己有伤在身,还得反过来照顾她和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她努力想挤出两滴眼泪以示对他的愧疚,奈何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那愧疚还没有太多,便实在是哭不出来,只能伸手回抱住他腰身,语气低落道,“对不住,没想到我这么能折腾,让你费心了。对了,你的伤在哪儿?还疼吗?恢复得怎么样?” 裴钧煜喉咙哽了一下,眼中似有湿意,下颌抵着她额头,收紧臂弯,更加搂紧了她,轻声道,“不疼,有你和孩子们在我身边,一点儿都不疼。” 这话说的,更教人心疼了,成功引得姜瑜对他柔声关切。 接下来的几日,在裴钧煜的温柔攻势和孩子们的亲近包围下,姜瑜很快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与裴钧煜两情相悦,是他妻子的现实,接受了她是两个孩子母亲的现实,只不过在相处的时候,偶尔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和无措。 面对两个孩子的时候还好,可与裴钧煜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觉得不自在,有时不小心被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迷了眼,回过神来时,羞得厉害,便更不自在了。 他说她以前唤他“裴郎”,她在心里默念了几次,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觉得这个称呼太别扭。 他应是看出来了,虽难掩失落,但在她面前却装得不在意,对她说,“慢慢来,没关系。”与她相处时也时刻顾忌着她的感受,知她还不习惯与他这个丈夫亲密,便有礼地守着男女大防,倒教姜瑜心里对他越来越有好感,同时更觉自个儿以前对他做的事太过分。 他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情深如海的模样,对女子而言,确是一位完美的夫君,姜瑜自然也控制不住地动心了。 喜安察觉到娘亲对他态度的转变,也终于改口唤他“爹爹”,对他亲近起来。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卓星处理好裴钧煜交代他做的事情,带着一份重要的东西回来,一行人才又重新踏上归程。 中途裴钧煜收到一封急信,他不顾尚未痊愈的伤势,带着两个暗卫快马离开了几日。 等他回来时,已是深夜了,姜瑜和两个孩子早已熟睡。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看着母子三人熟睡的面容,心里暖流涌动,疲惫的身心得到最踏实的安慰,连眉心倦色都淡了几分,看得入神,动了心念,忍不住俯身在姜瑜沉静美好的睡容上印下细密的吻,从她光洁的额头往下,到眉心、眼皮、脸颊,最后落于唇瓣,轻柔克制地含吮,流连不舍。 强装了这几日守礼如玉的端方君子,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连她的手都摸得少了。 他吻得忘情,不知不觉便探入舌尖,撬开了她贝齿,汲取她唇齿间芳香。 “嗯……”姜瑜被他扰得嘤咛出声,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气息,瞬间睁开双眼,下意识便想咬住口中那作乱的唇舌。 裴钧煜反应极快,在她咬住之前抽身而出,还及时托住她下巴稍用力掐住,免得她伤了自己,在她惊呼出声前,捂住她嘴,用气音小声道,“阿瑜,别怕,是我。” 得了,既然被发现了,他干脆不装了。 认出是他,姜瑜的睡意消了个干净,眨巴着双眼,呆呆的望着床边黑乎乎的身影,本来柔顺的青丝因刚才挣扎的动作而变得有些凌乱,更添几分懵懂的娇憨可爱。 裴钧煜看得心里泛软,大手钻进被窝,抄起她腿弯把她抱了出来。 姜瑜没有多问,听话地攀住他肩膀,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她现在很相信她的夫君。 裴钧煜抱着人来到隔壁的空房间,把她放在床榻上,然后又转身去点亮了烛火。 姜瑜睡眼惺忪,脸上不知是不是害羞,红扑扑的,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眼里都眨出了水光,却没有丝毫烦躁,软软问他,“回来啦,大半夜的,吵醒我做甚,是有事要跟我说么?” 裴钧煜此刻眼里全是她,她就好好儿的坐在那儿,温温柔柔的跟他说话。 从桌子到床边,短短几步的距离,姜瑜看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不由双手环臂抱住自己,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想,他不过离开短短几日,怎么好似变了个人,这样可怕。 第205章 若你是她 “阿瑜,我离开这几日,你想我不曾?”裴钧煜话音落下时,人已凑到她跟前,揽着她肩膀往自己怀里靠去。 他这时身上又没有方才那般可怕的气息了。 想自然是想的,就算她自己不想,孩子们问起爹爹,她也很难不跟着想起他,且这几日没有他在身边,她确实是有些不习惯的,但这话教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便转而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么?一路往返可还顺利?伤口疼不疼,有没有崩开?肚子饿不饿,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煮点儿东西吃,不过我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男人听见她这一连串的话,心里更觉熨贴,不由舒心的喟叹一声,轻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一切都好,就是想你了,从离开你的那一刻就开始想,所以马不停蹄地把事情处理好,然后赶回来见你和孩子,见到你们,我心里才踏实。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我?” 他现在很想把人按在床上狠狠要她,听她口中发出些别的声音,但还没到时候,现在的她恐怕还不知男女之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若真这样做,会吓到她的,他可不想功亏一篑,便不得不继续忍,忍到她做好准备的那一天,忍到他们可以名正言顺行周公之礼的那一天,他要把她记忆中最重要的第一回留到新婚之夜,弥补从前的遗憾。 姜瑜脸上一红,没有说话,只在他怀中轻轻点点头当作回应。 此时无声胜有声,郎情妾意,好不甜蜜。 裴钧煜把玩着她的手,情绪突然变得低落,“阿瑜,别回去陪孩子们了,今夜陪陪我好不好?只陪我一个人。” 姜瑜果然担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难过的话,别憋在心里,虽然我不一定帮得上你,但说出来,也许会感觉好些。” 裴钧煜抱紧姜瑜,眼里有些伤感,沉声道,“我的一位好友几日前在佛寺自绝身亡了,他妻子早逝,无儿无女,我去送了他一程。” 他口中这位好友正是何久仁。 姜瑜听出其中似有隐情,问道,“他为何要自绝?还是在庙里,他是和尚?” 何久仁帮忙扳倒崔家之后,不仅推辞升官进禄,还主动辞了官,把毕生积蓄全部拿了出来,用作资助贫苦学子读书求学,然后回到了他妻子自尽的那间寺庙,剃度出家为僧,遁入空门,试图在佛法中得到救赎,却终是寻求不到真正的解脱,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选的还是最为折磨的死法——吞金自杀,但他的遗容却是一派安详,死得很平静。 裴钧煜把何久仁和他妻子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话声中除了悲伤和惋惜,不乏感同身受的后怕。 在没找到姜瑜的那几年里,他也曾无望到求神拜佛的地步,祈求上天给他一丝希望,好在他是幸运的,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他终究还是重新得到了她。 姜瑜感慨,“他们真可怜,一个绝望赴死,一个终生悔恨,明明彼此情深,却还是落得互相辜负的地步……” “若你是他夫人,可会做出与她一样的选择?” “自然不会。”姜瑜毫不犹豫地回道。 “那你会如何?” “离开他,带着孩子自己过,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我和孩子的容身之处,反正我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舍不得我的孩子,何夫人性情刚烈,不惜一尸两命来唤醒何大人的良知,我虽敬佩,却为她觉得不值,万一何大人是那等利欲熏心之辈,伤心过后便将她和孩子抛诸脑后,为了向上爬依旧不择手段,那她和孩子岂不是白死?若是我,我绝不愿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去赌他的情意和良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第206章 补偿 裴钧煜对她此番话不觉意外,但想到她也曾宁愿自尽也不肯留在他身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慌,冥冥之中,他和姜瑜竟也曾差点儿步上何久仁夫妻的后尘。 他默了半晌,敛了心间复杂思绪,冷然道,“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更何况是身怀有孕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何其脆弱?一旦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到时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谈护住孩子,你这一走了之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再者,夫妻一体,应当同甘共苦,互相体谅,何久仁也是因被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做出那等违心之举,他心里也并不好受,为人妻者,明知夫君行事不妥,更应多加劝诫,何至于如此极端?他夫人以自己和孩子的命相劝,而你也是想着离开”, 说到这儿,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才缓声继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因这一次过错,便要这般无情地离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你和那位何夫人的心都太狠了!” 话到后头,他不像是在说何久仁夫妻,倒更像是由人及己,借别人的事述说自己的委屈。 姜瑜没听出来,淡声反对道,“你怎知何夫人没有努力劝过?人心不是一天就凉的,死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一个人…不,是一位母亲,要有多绝望,才会连孩子的性命都不顾,带着腹中孩子去死,这些你有想过吗?或许正是因为看到曾经一心为民、正直清明的枕边人不知何时竟变得面目全非,多番相劝后,他仍执迷不悟,她才更加心寒,到这个时候,无论是死还是离开,都比留在他身边强。她宁愿自尽也没有选择离开何大人,或许也是因为对何大人回头还抱有一丝希望,这哪里是无情的样子?他愁闷的时候,他夫人不是一样陪着他愁闷么,可曾有过半句怨言?何大人有为己为国为民的抱负,何夫人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若她是那等只盼着夫婿升官发财,是非不分之人,何大人还会对她爱重至此吗?” 话落,她不由再次感叹,“可惜有些错注定无法挽回,一步错,步步错。” 这话如一记重锤,误打误撞地击中了裴钧煜内心深处的不安,“那如果日后你发现我做了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也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是么?” 姜瑜推开他胸膛,坐直身子,抬头直直看着他眼睛,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么?” 裴钧煜一口否决,“现在当然没有,我问的是日后…日后”,短暂停顿后,他一脸哀伤道,“毕竟我们先前因误会分开太久,你那时也是怀着身孕一走了之,我连你和孩子们的生死都不知……” 姜瑜心里“咯噔”一声,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心虚得下意识垂下眼睫,手指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立马保证道,“对不住,我以后一定不会轻易怀疑你,凡事都先听你的解释。” “真的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会永远相信我,永远站在我这边,永远不会离开我,是么?”这明显示弱祈求的语气,任谁听了也难招架得住。 姜瑜赶紧坚定的点点头,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忘补充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许骗我,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虽然…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可我阿爹阿娘感情极好,他们从不隐瞒对方任何事,我从没见他们争执过,我日后对你也是如此,绝不欺你瞒你,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与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然后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杏眼含笑看着他,眼眸里的感情真挚坦然,大胆又娇羞道,“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咱们好好过,成吗?” 这本是她对眼前男人的安抚,想着过日子细水长流,不怕没有弥补的时候,这时的她却未料到这“补偿”二字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这男人拿捏她的“把柄”,教她有苦难言,悔不当初。 裴钧煜定定看着眼前女子,被她眼中真切的情意惊住,他见多了她对他虚情假意的样子,一度说服过自己接受她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可到这会儿,明明她近在咫尺,她眼里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可见,她眼里心里终于有他,他却生出一阵恍惚,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他反复回味着她的话,只觉原来直白的情话从她口中说出是这样动人,不因他的胁迫,不需他通过别的什么方式迂回地试探,她也不必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她说这些话只是因她心疼他而已,就这么简单而已。 那他以前在干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瞬息间,他心里百转千回,方觉自己从前有多恶劣,有多可恶,竟把她的情意当成消遣,白白磨尽她满腔赤诚,生生将她逼得那样痛苦不堪,错了一次又一次。 原来谢宴那厮说的那句“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意义在此! 他眼里浮出一层水意,在眼泪落下前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埋头在她颈间,含着掩饰不住的哽咽道,“好,我发誓,我绝不负你,你以后要好好…补偿我。” 姜瑜回抱住他,语气轻快的“嗯”了一声。 这一刻,两人心心相惜的拥抱温暖着彼此,充分感受着对方浓烈直白的爱意。 下半夜,她依偎在男人怀里安睡,他则睁着眼睛看了她一夜,心绪激动难平,不舍得闭眼。 “娘亲!娘亲……” 天刚蒙蒙亮,门外传来女儿找娘的声音。 姜瑜被女儿的声音唤醒,但因昨夜陪那男人说话说太久,这会儿还困得睁不开眼睛,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一边迷迷糊糊地弱弱应声,一边费劲地起身要下床,却被裴钧煜按了回去。 “我去带她进来,你先睡着就是。” 姜瑜听见这话,放心地睡了回去。 裴钧煜抱起要哭不哭的女儿哄了会儿,她不抗拒,但除了喊“娘亲”,也不说话,小手揉着困顿的双眼,嘴巴越来越瘪,显然是不买他这个亲爹的账。 他眼看哄不住,只能把她抱进房里,给她脱了鞋子,她自觉睡到姜瑜身边的里侧,抱着娘亲很快就睡得香甜,姜瑜也转过身抱着女儿轻拍几下。 裴钧煜看着容貌相似的母女俩,哑然失笑,刚想躺下,又听见一阵细微的动静。 “爹爹,我也要娘亲……” 是乐安。 这小子未经他允许,自顾自脱了鞋爬上床,霸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挨着姜瑜接着睡觉。 裴钧煜看着一左一右紧紧贴着姜瑜的一双儿女,脸色铁青。 第207章 舍得,放心 待全都起床用罢早饭后,继续回程,裴钧煜上马时一个不注意,没有踩稳,在马镫上绊了一下,不慎摔在地上,崴到了脚,这下看来是骑不了马了。 被扶上马车时,他皱着眉,面露痛色,捂着胸前伤口道,“阿瑜,我的伤口好像又流血了。” 姜瑜果然一脸担忧,考虑到马车里还有两个孩子,为不让他们看到狰狞的伤口,只好哄着他们去后头那辆马车待一会儿。 乐安心疼爹爹,理解娘亲的顾虑,自然愿意,喜安虽不想离开娘亲,但有哥哥陪着,她也是愿意的,两个孩子就这么手牵着手,乖巧地听从姜瑜的嘱咐,被两个下人带走了。 裴钧煜看着两个孩子出去, 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姜瑜刚拿出治伤的药,抬眼就看见他脸上收势不住的笑意,心中瞬间了然,顿觉哭笑不得,随手便把药瓶往他胸口轻轻扔去,嗔道,“多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儿,你羞不羞。” 见被看穿了,他笑得越发肆意,眉目朗朗,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容更显出平日少见的张扬,看向姜瑜的眼神也自然而然有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渴望,随即长手一撑,身形转瞬便移到了她身边,顺势揽住她细腰往身后的软枕靠去,另一手不忘控住她身子,好让她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自个儿胸膛上,闭眸悠哉道,“还不是想让你多陪陪我,每每有孩子们在身边,你眼里总看不见我,昨晚你答应只陪我的,可两个孩子一吵着找你,就又没有我的位置了,我昨晚没睡好,现在你陪我好好睡会儿,好不好?” 说着,置于她身上的手臂还虚虚贴着她胸前绵软,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耳后柔滑的青丝。 姜瑜被他这歪理气笑了,同时也不太适应他的亲密之举,假装被他扰得痒,红着脸边推搡边说道,“痒,别闹了,孩子还们小呢,再说了,难道他们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么?你这个做爹的也忒不讲理,连孩子的醋都吃。” 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垂眸看着她,将她反应尽收眼里,觉得有趣,懒懒翻身半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埋头在她脖颈,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仿佛真是无意翻了个身,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幽怨道,“可你昨夜才说了要好好补偿我的,是啊,他们还小,可也已经六岁了,孩子们独占你六年还不够么,孩子需要娘,难道我便不需要夫人么?你就不能把心思多放些在夫君身上么?孩子们的贴身衣裳和一应随身物件儿不是你亲手做的,就是你亲手挑的,我呢?我身上这枚香囊,还是你六年前做的,我日日佩戴不离身,脏了就洗,不舍得换下,都褪色起毛边了,你没看见么?在你心里,孩子和夫婿,究竟谁更重要?不需你问,我先告诉你,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重要,两个孩子加起来也不及你的分量……” 话落,湿热的唇舌已触及她白皙小巧的耳垂,泄愤般不轻不重地在齿间碾磨。 深爱的女人就在身边,他万万是忍不得了,什么隐忍克制的君子,见鬼去。 这样毫无防备的调情让她难以承受地偏过头去,试图躲过,奈何她人全然在他掌控下,又能躲到哪儿去? 徒劳罢了,她逃不出他手掌心。 姜瑜心想,怎么好像从昨晚之后,他就突然变得无赖了起来,话也多了,说没几句就开始跟她讨债,偏她还无从反驳,毕竟桩桩件件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是没睡好么,还不赶紧睡,我陪着你就是了,别这样……”她一时无言回应,说话的气息都不稳了,推拒的力气却不小。 他径直无视,更用力地压制住她,不再掩饰骨子里强势的性子,沿着她颈间亲吻,又突然抬头轻轻咬住她尖细的下巴,眼里蓄满蓬勃的情欲,磁性的声音低哑道,“阿瑜,别怕,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咱们孩子都有两个了,虽然你忘了,但迟早还是要经历这事儿的,你我夫妻,为爱行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不逼你马上习惯,但别拒绝我跟你亲热好么……” 姜瑜仍是不肯,坚定拒绝,“青天白日的,还在外面呢,你这样太荒唐,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喜欢……” 裴钧煜闻言,眼里竟立马恢复一片清明,规规矩矩地抱着她,不再动手动脚,认真道,“好,你不喜欢,我绝不勉强。” 转而又道,“孩子们大了,男女六岁不同席,要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也不该再粘着母亲,是时候让他们各自单独睡了,回京以后,我会安排行昭去国子监读书,送文熙去青萝女子书院,他们现在刚好可以入学。” 永宁帝登基以后,不再为皇子公主们选伴读,而是效仿前朝,设立了国子监,既招收世家子弟和官员子弟,同时也接收通过考核的平民子弟就读。 皇后紧随其后,办了一家青萝书院,号召有爵位的世家和京城五品以上官员的未婚女子入学,致力于培养出更多可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的闺秀。 姜瑜应道,“都听你的。” 她对京城之事一概不知,自然全都听他安排。 裴钧煜严肃道,“读书辛苦,尤其行昭,他身为男儿,君子六艺,每一样都不能落下,文熙虽是女儿家,同样也要读书明理,我必不会宽纵他们,届时若他们受不住,向你抱怨诉苦,你可别跟我闹,不过闹也没用,我必不会由着你把孩子惯得不像样。” 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她哪里敢对他多有置喙,笑道,“不闹,都听你的。” 裴钧煜想到先前她对他教育女儿的反应,不太相信,“我下手可不轻,你真的舍得?真的放心?” 姜瑜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音,猜测先前恐怕曾与他有过这方面的争执,犹豫片刻,咬牙斩钉截铁道,“舍得!放心!你是孩子们的父亲,总不会害了他们,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裴钧煜心情顿时一片大好,原来这就是被她全心全意信任着的感觉,忽觉倦意袭来,侧过身搂住她,闭眸拍拍她圆臀,“困了,陪我睡会儿,等孩子们去学堂了,我得空便教你读书习字。” 姜瑜惊诧,他怎知自己心事? 第208章 赐婚 经过一路紧赶慢赶,六月初,一队十几人护卫着的两辆马车停在京郊胡春巷子的一处宅院门口。 守门的几个小厮上前牵马,招呼众人。 裴钧煜带着儿子下马,然后走到马车前,挥退婢女,握住一双玉手,扶着那道淡翠绿身影下地,待她站稳,又把后面那个粉衣小人儿抱在怀里。 一应暗卫被安排在外院歇息,裴钧煜和姜瑜带着一双儿女走进内院,约莫十几个婢女和婆子齐齐候在二门迎接,为首一个看起来稍有些年岁的妇人主动上前走在姜瑜身侧,低声说着这里的情况。 裴钧煜陪着姜瑜和孩子们熟悉了一下院子的环境,吩咐底下人好生伺候,然后快马进城回到潞国公府,换了身衣裳便进宫去了。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姜瑜转身进到房间里,心里浮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撩开珠帘去到内室,摆设清雅,干净整洁,舒适明亮,但那股熟悉却压抑的感觉更加强烈,让她不受控制地感到抗拒,脚步不由停顿下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才忍住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身旁的婢女见她脸色不对,紧张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觉得这屋里有什么不妥?” 姜瑜回过神来,大致环视一圈,随口道,“没什么,挺好的,就是觉得这里我好像来过。” 那婢女松了口气,笑道,“您从前是在这儿住过的,自您离开,爷吩咐了不许随意乱动这屋里的东西,一切都还跟当年您住的时候一模一样,这会子可不就觉得熟悉么。” 姜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随后她视线落在墙角架子上的一盆黄白色的花上,素手轻轻拂过开得正盛的花朵,问道,“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婢女道,“奴婢不知,这花儿摆在这儿很多年了,之前有一次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全都枯死了,爷发了好大的火,特地找来经验老道的花匠生生给救活了,后来奴婢们便一直细心照料着。” 姜瑜在内室转了一圈,不时随手打开柜子和箱子看看,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婢女端进来一盆温水伺候她更衣梳洗,她坐在镜前翻看妆奁里的首饰,各种样式材质的耳坠、手镯、簪子等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她眼花缭乱,打开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时,里面没有首饰,只放着两个竹蝴蝶,做工精湛细致,看起来栩栩如生。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发现那翅膀竟还会摆动,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飞走似的,很是有趣,便拿起来放在手心上玩了起来,心情轻松不少。 皇宫,御书房。 裴钧煜向永宁帝沉声禀报近日所做之事,说完后递上一份名单和查到的相关口供、信件之类的证据。 “北疆细作无孔不入,边关频频生乱,百姓不堪其扰,臣派人查探过,边城戍守的将领军纪松散,并非每次都会回击,更有甚者,会有意放任北疆蛮子进村抢掠,然后巧立名目,向百姓收取钱财,搜刮民脂民膏……臣怀疑有些边城将领和官员和北疆有勾结……” 一旁的定北侯闻言,细细思量后,沉重道,“听闻北疆去年继位的新帝好武,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开始不安分了,我们也该早做准备才是,最好一有机会便主动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以扬我朝国威。” 自二十多年前与北疆一场恶战后,双方俱是损失惨重,两国关系暂时缓和,多年来各自休生养息。 定北侯是当年跟随慕容家抗击北疆出身的将领,当年一战后,论功行赏,受封爵位,但一直对当年那一战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多次主张再次进攻北疆,令其俯首称臣,扩大我朝疆土,以绝南平几十年来受其侵扰的后患。 慕容风更不必说,振振出声,请求主动出兵。 永宁帝亦有此意,遂又召几位重臣进宫商议此事。 一连几日,裴钧煜都被留在宫中议事。 与此同时,潞国公府内几座院落正在加紧修整,重新布置,而他带着一位女子和两个六岁大的孩子回京一事也被有意传开,已经在众人口中发展出多个版本。 直到他和一位平民女子的赐婚圣旨下来,他和那位女子之间的故事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礼部这回很快择定吉日,定在八月二十七日。 商议结束后,慕容风拉着裴钧煜去喝酒。 裴钧煜当然拒绝,“我要回去准备婚事,还要陪夫人和孩子,你找别人喝。” 第209章 教子 慕容风惊讶道,“孩子?你哪来的孩子?” 裴钧煜露出一抹温情的笑,“我找到阿瑜了,当年她离开时怀有身孕,为我生了一对龙凤胎,今年刚满六岁,我当爹了”,说完抬脚离开,刚走两步又特地转身看着慕容风,略带同情道,“你我一般大的年岁,你也该成婚生子了,我儿子都会骑马了。” 这话炫耀得忒讨打。 慕容风看着他得意的背影,表面上气得跳脚,但心里还是为他高兴的,至少他现在身上多了些活气儿,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得吓人。 这几年他暗地里也在找姜瑜的下落,现在得知她平安无事,心底深处某些不该有的感情和阴暗的念想,至此彻底掩埋。 朋友妻,原本就连肖想都是错的。 裴钧煜先回府查看几座院落的修整情况,路过荷花池时,想起从前姜瑜为那个丫鬟伤心的样子,越看这荷花越觉得碍眼,索性吩咐把这池子里的荷花全部拔除,再养上两只鸳鸯,图个“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好兆头,还有从前康氏住的正院菡萏院里的家具摆设也全都换了,墙面全部重新刷漆,院儿名也改为“瑶光院”,意为美玉洁白的光彩,合姜瑜名字中“瑜”的美玉之意。 等他多日的二夫人安氏和三夫人关氏得到他回府的消息,不约而同地急忙赶过去见他,想跟他商量成婚的大小事宜,这几年老太太养病,康氏长年不在府里,裴钧煜没有成婚,平时也不着家,如今府里的事情由她们妯娌两个共同打理,一直谁也不服谁,三天两头的斗气,眼看这府里马上要迎来真正的女主人了,俩人都想着负责这桩大喜事,先不提能在其中得多少银钱油水,更重要的,是能在裴钧煜和未来大嫂面前得个辛苦操办的人情,以后好多得些关照。 至于外头传的流言,她们心里虽好奇得心痒痒,却是不敢直接问的。 裴钧煜没有心思听她们细说,这些年他虽然不常回府,但府里的动静他了如指掌,对这两人的为人处事自然一清二楚,便把这件事交给了为人更大气、行事更周全的关氏去办,顺带警告安氏不要在这件事上使绊子。 安氏这下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心里怨妒交加,气得差点儿咬碎一口银牙。 裴钧煜留下卓星在府里监工,换下一身官服,大手提起懒散卧趴在脚踏上的云奴,又专门去坊市买了份糖炒栗子,快马出城往京郊赶去。 几日未见,他很想她和孩子们。 几个下人正陪着两个孩子蹴踘,姜瑜坐在秋千架上悠悠地荡,笑吟吟的看着他们玩耍,不时为落于下风的一队鼓气,院子里气氛欢乐。 云奴一落地便似有所觉般疯跑进去,瞬间就没了影儿。 “喵……” 一道突然飞快窜进来的白影灵活地绕过在院中来回跑动的众人,直直扑向秋千架上的倩影。 姜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得往后仰倒,幸好稳稳抓住了两边的架子,低头一看,怀里已多了一大团白白软软的小东西,“喵喵”叫个不停,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它扔出去,奈何被它扒得紧紧的,拉不开来,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只肥猫。 这儿这么多人,它连看都没看,偏往她怀里扑,像是认得她似的。 几个婢女急急围上来,纷纷伸手要把它抱走,七嘴八舌地讨论它怎么跑进来的。 它在怀里蹭来蹭去,姜瑜对这肥猫有种亲切的熟悉感,便拦住了那几只手,轻轻摸了摸它顺滑油亮的白毛,“我没事,你们继续玩儿……” 从后头快步追进来的裴钧煜脸色不太好看,一进院子就微怒道,“姜云奴,反了你了!” 两个孩子齐声唤他,“爹爹!” 婢女们福身行礼,“爷!” 姜瑜也抱着怀里的小东西起身迎他,笑道,“你来啦。” 裴钧煜顿时没了脾气,扬唇含笑以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继续玩耍,然后揽过姜瑜肩膀,携她进屋里说话。 姜瑜问他,“你方才叫的是谁?” 裴钧煜视线落在此刻乖巧无比的云奴身上,没好气道,“还能是谁?不就是你怀里这畜生,以前你在荒郊野岭救回来的狸奴,你给它起名叫云奴,我便叫它姜云奴。” “喵……”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像是在跟姜瑜撒娇。 裴钧煜缓了缓语气,“虽是畜生,但很通人性,你离开以后,它一直记着你,跟我一起等你。” 得,又是一桩她狠心抛夫的证据。 姜瑜脸上的笑容扩大,往他身上挨紧了些,体贴道,“最近是不是很忙?累不累?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还是要先沐浴……” 裴钧煜对她这套受用得很,“先尝尝这糖炒栗子,还热着,在你以前喜欢吃的那家买的……” 用完晚膳后,裴钧煜把两个孩子叫到书房考校这几日给他们布置的功课,一视同仁,态度严厉。 姜瑜悄悄站在门外偷听,每每听到他冷沉的呵斥声,心里就跟着一跳,虽心疼孩子们,却知这教训也是为了他们好,便没有插手。 等裴钧煜教完两个孩子回到内室,姜瑜放了怀中云奴下地,温柔笑着,给他递了一碗枇杷红枣银耳羹,“最近天气干燥,我特意为你做的,润肺清心,养胃生津,喝了好降降火气。” 裴钧煜三两口喝完,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道,“我听着怎么像话里有话,怎么,心疼了?” 姜瑜走到他身前小意伺候,“怎会?我答应过不干涉你教育孩子们的。” 她解开男人腰带,摘下玉佩和香囊,脱下石青色祥云暗纹外袍一一放在架子上。 裴钧煜从后面搂住她,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吸气,嗅闻她身上馨香,从微微宽松的领口中,隐约可见她单薄里衣下白绸底粉红海棠花肚兜,大手游移在她软腰揉捏,方才还平静的眼神此刻已然意乱情迷,“好香,今夜沐浴用的玫瑰花味儿的香荑子,我用的也是这个味儿,怎就没你身上这么香……” 姜瑜身子紧绷得像根拉紧的弦,处于随时会断裂的边缘,睫毛忽闪着,小声道,“你教训孩子们的时候,我站在外面听了会儿,我觉得你有些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孩子还小,有些错儿若是初犯,好好跟他们说也就是了,何需…何需一上来就那样凶……” 第210章 打断 裴钧煜转过她身子面对自己,耐心道,“还说不心疼?阿瑜,我教他们,自有我的考量,旁的事情可以好好说,慢慢教,唯独读书学习不行,坚持与严谨缺一不可,趁他们还小,就得把性子定下来,行昭虽聪慧,一点就通,但心思稍粗,略显浮躁,读书不够深入,文熙心思细腻,想得深入,但性子固执,理解多有偏颇,兄妹俩性情各异,各有所短,都需下狠功夫纠正,除了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有谁下得了这个手?孩子最是会看大人眼色行事,你对他们向来心软慈爱,我在他们面前便更要强硬,好教他们知道底线,能一次就掰正总比屡教不改要好。” 姜瑜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我知了,你这样一说,我便更理解你的做法,日后我心疼归心疼,不会拦着你的,我心思浅,又忘记了以前的事,想事情不够周到,有些事儿我看不明白,以后我不懂的都先问你,你便如刚才那般跟我解释好不好?别嫌我烦,我也慢慢学。” 是啊,她现在跟当初一样,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待任何人都是一腔真心,不懂的东西慢慢学就好了,人心复杂险恶又如何?她本性良善,易受欺负,不还有他护着么?何必非要逼着她变得面目全非。 他心间思绪翻涌,沉默半晌,似叹似笑道,“好,我以后什么都跟你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东西,就算一辈子都学不会也没关系,还有我呢,我会永远给你兜底,给你撑腰,做你最有力的后盾。” 那些阴谋诡计,人心算计,她不喜欢,不愿意面对的,就都由他来解决,她和孩子们不一样。 姜瑜不妨他突然说出这样感人的话,心里暖意流动,往他怀里靠了靠,柔声道,“可我是你的妻子,理应与你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听说潞国公府里人很多,很多事要管,我也不想教你为难辛苦,该学的我都会学的,相信我,好不好?” 姜瑜是你待她好,她便会千百倍回馈你的人,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从前就是看不明白? 裴钧煜越想,越忍不住唾弃以前不择手段的自己,不怪她怕他,不怪她不愿留在他身边,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更加用力揽紧她身子,低头对上她一双澄澈灵动的明眸,心念大动,“你既承认是我妻子,该唤我什么……”低沉的话声一落,轻柔如羽毛的吻已印上她樱红双唇。 男人一臂横在她后背,大手捧着她后脑加深这个吻,另一手滑过她精致的锁骨,从领口探入,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如玉肌肤抚摸而下,隔着一层轻薄丝滑的布料,停在她绵软起伏的峰峦,恰盈满手,教人流连忘返。 姜瑜喉间那一声缠绵悱恻的“夫君”被他吞入,眼神渐渐迷离涣散,身子深处涌出一股她从未感受过却莫名熟悉的酥麻痒意,驱使着她主动回应,与眼前男人贴得严丝合缝,被他凌乱的脚步带着倒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爱这个男人,她喜欢这样的亲近,她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他看得出来她的享受。 “唤我一声好不好?阿瑜,唤我一声……”他的呢喃混着喘息滚烫急促,简直像是要烧到人心里去。 姜瑜思绪迟钝,想着应该唤他什么,面露纠结的难色。 落在男人眼里,误以为她不愿。 长指倏然伸入了那里。 “嗯……怎么可以……”姜瑜被这一下刺激得娇呼出声。 裴钧煜坏心地变着法儿挑逗,催促道,“阿瑜,该唤我什么……” “夫君,夫君……我难受,别这样……”姜瑜咬唇忍住呻吟,勉力求饶。 “呵,难受还是舒坦,娇娇真的分得清么……” 两人这会儿都水深火热,不上不下。 偏门外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和说话声,“娘亲,爹爹,喜安害怕,喜安不想一个人睡,娘亲……” “小姐,爷和夫人可能已经睡下了,别吵醒他们了,奴婢陪着你睡,跟奴婢回房好不好……” “姐姐,我不要你陪我,我要我娘亲……” 第211章 你认识我? 屋内两人的身形都是一僵,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 “别去,她迟早要习惯的……”裴钧煜单手按住姜瑜肩膀,继续动作。 姜瑜听着女儿可怜委屈的叫唤,哪儿还有这心思,一个劲儿地推搡着身上脸色憋闷的男人,“别这样,喜安像是哭了,夜里风凉,要是不小心着凉了可怎么好,她身子本就弱……” “你这样次次心软,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睡?今晚不许看孩子,只准陪我,你说过要补偿我的,难道又要为了孩子抛弃我吗?在你心里,究竟是夫君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一提到这个,姜瑜就蔫儿了,松了手上的劲儿,软声道,“夫君,女儿还小,骤然留她自己睡,怎么不害怕?这几日你忙着,她没见着爹爹,整日都问,喏,你听,她现在也在叫爹爹呢,你真忍心她继续哭下去……” 裴钧煜成功被她这句“夫君”取悦,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冷着脸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姜瑜抬手环上他脖颈,仰身吻了吻他突起的喉结,笑得愈发娇艳,透着几分讨好,“孩子们慢慢长大,最终都会离开父母的,只有你才是与我相伴一生的人,自然是你更重要。” 裴钧煜这才满意,重重吻了她一下,起身下床,洗手穿衣,连灌几口冷茶平了火气,开门把哭得眼睛红红的女儿抱了进来,好声好气地哄着。 姜瑜也重新拢好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床榻,一见着女儿便搂着她轻声安抚。 喜安紧紧地抱着姜瑜,泪眼汪汪,“娘亲,我害怕,我不要自己睡,我不要自己睡,你说过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儿的,那你怎么舍得让心肝宝贝儿自己睡呢,要是有坏蛋把我偷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眼见玉雪可爱的女儿哭得这样伤心,姜瑜这当娘的一颗慈母心一下就偏得没边儿了,这会子女儿说什么,她都恨不得马上答应。 裴钧煜看到她那爱怜的样子,怎会猜不出她心里想法,顿时在心里冷笑一声,在她出声前强行抱过女儿,给她擦去眼泪,“别哭了,今晚爹爹和娘亲都陪着你睡好不好。” 喜安怕他,立马收了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裴钧煜继续道,“你现在六岁了,马上就要上学堂了,别人家比你小的孩子早就不要娘亲陪着睡了,哥哥也不用爹娘陪着,就你还哭着要娘,不怕被人笑话?” 喜安哭得一抽一抽,边打哭嗝边道,“可是我害怕,我不想离开娘亲……” 姜瑜刚想开口,裴钧煜又道,“哭也没用,今晚爹娘陪你最后一次,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得自己睡,永远赖在娘亲身边的孩子是长不大的,是胆小鬼,没人愿意跟胆小鬼玩……”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哄劝了许久,才把女儿哄睡着。 裴钧煜被女儿折腾得够呛,什么心思都没了。 姜瑜摸着女儿软嫩的小脸,疑惑道,“我觉得喜安好像特别不安,总怕我不要她,可乐安就不会,是女孩儿心思比较细的缘故么?还是…我以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吓到了她?所以她才总是这样害怕……她本就有喘症,我是真怕她哭得太狠会突然发病……” 裴钧煜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轻声道,“她自小体弱,你在她身上耗费太多心力,她自然比乐安更黏你。” 姜瑜心下稍安,看着看着不由感慨,“好神奇的感觉,我竟然生了两个孩子!还把他们养到这么大……可惜,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那么珍贵的记忆,我怎么就忘了呢……” 裴钧煜越过女儿摸上她小腹,遗憾又期待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会亲眼看着你的肚子鼓起来,陪着你生产,看到孩子刚出生的样子,教他走路说话,看着他在我们怀里一天天长大……” 不知他们下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谁?那才是真正属于他和姜瑜的孩子,若是儿子,那世子之位就不一定要给行昭了…… 他终究还是介意两个孩子长于姜瑜和别的男人膝下,介意两个孩子记忆中有一个差点儿成为他们父亲的男人,介意他们偶尔会提起那六年的事情……认为这两个孩子不纯粹是他和姜瑜的孩子,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从心底里觉得有点儿膈应。 姜瑜的目光一直在女儿身上,便没有看到他面上隐隐疯狂病态的神色,挪开他的手,“嗯”了一声回应。 翌日,卓寒按照裴钧煜的要求,带进来两个气质稳重、长相清秀的侍女见姜瑜。 裴钧煜道,“她们熟知府里平时的人情往来,了解京中各家的情况,以后就由她们两人贴身伺候你,帮你打理中馈,与各家夫人来往时,她们会教你怎么应对。” “你们叫什么名字?都多大了?”姜瑜问。 “奴婢们今年二十五,一直以家中的排行作名,没有正经的名字,现有幸来伺候夫人,不知夫人愿不愿意为我们重新起一个名字?” 两人出身暗卫,以前的名字都是数字。 姜瑜看向身旁的男人,“我也不知该给她们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夫君,你帮我想想。” 裴钧煜道,“那就一个叫双儿,一个叫雁儿。” 她们一来,便开始慢慢跟姜瑜说起潞国公府以及平时来往走动比较多的人家的情况,教她规矩礼仪,盘点公中财产和裴钧煜明面儿上的私产,看账算账…… 裴钧煜也没闲着,白日上午教导一双儿女,下午教她读书习字,晚上处理公务,听属下汇报事情。 忙碌起来,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转眼过去一个多月,这日晚间陪孩子的时候,姜瑜听说这附近有个飞鸢村,办的纸鸢赛会很是热闹,想着来到这儿以后还没有出门看过,晚间歇息的时候,便跟裴钧煜说了这事。 裴钧煜自然答应。 过了两日,听说纸鸢赛会已经开始了,裴钧煜便带着姜瑜和两个孩子出门看热闹。 五彩斑斓、各式各样的风筝在天空上随风飘荡,看起来有趣极了,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姜瑜看到路边一个卖面具的小摊,驻足挑选,拿起一个恶鬼面具放在脸上,想吓一吓裴钧煜。 抬起头却不见他身影,正疑惑他去哪儿了,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肩膀。 她毫无防备地转身,眼前突然冒出一张狰狞的鬼脸面具。 “啊!!!”她吓得大叫一声。 裴钧煜赶紧放下面具,笑道,“别怕,是我。” 那小贩也笑出了声,“哈哈哈……夫人,这回你失手了!” 姜瑜拍着胸口缓气,听他这话,问道,“你认识我?” 第212章 你不认得我? 那小贩道,“你几年前买过我的面具,那时你身边是一位姑娘,你也像今天这样,拿着这个鬼脸面具吓唬她,你们当时看起来很是要好,如今都各自成婚了。” 他曾为姜瑜嫣然一笑的容色惊艳,故而今日一眼就认出了她。 姜瑜笑着点点头,选好面具付了钱,问裴钧煜,“夫君,你知不知道当年与我要好的那位姑娘是谁?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他随口道,“不过一个普通下人,到年纪便配人了,没在你身边待多久。” “好。” 一路边走边逛,走走停停,裴钧煜和姜瑜主要由着两个孩子的兴致,他们在宅子里憋了这么久,现在可算是能畅快地玩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阿瑜!阿瑜——” 姜瑜好像听见有人叫她,转身看去,见一个面容清秀、风韵犹存的妇人从街边一家首饰铺子脚步匆匆地往她这边走来。 姜瑜问道,“你是?” 那妇人一脸欣喜道,“阿瑜,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青娘子啊。” “青娘子?”她下意识看向裴钧煜。 裴钧煜不认得她,想了想,微微颔首,“她是我以前给你请的女先生,教你读书习字的。” 青娘子听了他这话,脸色微变。 姜瑜尴尬道,“抱歉,我前阵子不小心磕到了头,很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青娘子看着姜瑜,笑得温柔,拉起她的手热情道,“大街上人多,旁边是我开的铺子,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 裴钧煜不想,姜瑜却已经答应,只能牵着孩子跟她进去。 柜台前站着一个面容和善、身材清瘦的男人。 青娘子一边倒茶,一边朝柜台那边努了努嘴道,“那是我再找的男人,几年前托你的福,我重新捡起了做首饰这门营生,后来遇到了这志同道合的冤家,成婚后便开了这间铺子过活,生意还算不错。” 那男人听到她的话,抬起头礼貌地朝姜瑜几人笑了笑。 姜瑜虽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笑着应道,“那真好。” 青娘子道,“你还住在胡春巷子那儿么?” 姜瑜点点头,“是,还住在那儿。” 青娘子看了看裴钧煜,又看看两个孩子,不由目露忧色,“这两个是你的孩子么?大的得有六七岁了?” 姜瑜道,“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六岁了,妹妹身子弱,看起来小一些。” 青娘子又道,“我这几年上门找过你几次,可门口的小厮每次都说主人不在,我还以为你……” 姜瑜越听越觉得她话里有话,想直接问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便顺着她的话道,“以为我怎么?” 青娘子暗暗紧了紧她的手,“我还以为你去江南了,那时你总念叨着要去江南看看。” 裴钧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青娘子是从江南来的?” 青娘子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点头镇定应道,“是,我家乡是青州。” 气氛这时安静一瞬,谁也没有说话。 青娘子也不敢再冒然探问。 姜瑜笑道,“先生,说了不怕你笑话,八月十七是我和夫君成亲的日子,你可愿意来赴宴?” 青娘子惊讶道,“成亲?” 姜瑜看了看裴钧煜,说道,“是啊,我和夫君从前因为一些事生出许多误会,耽误了这几年,现如今都说开了,马上就要成亲了。” 青娘子眼里立时多了几分轻松的喜意,连声道,“那真是恭喜你们了!真好,真好!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瑜为她这真心的祝福而动容,方才因她几句遮遮掩掩的话而生出的怪异感觉也消失了,笑道,“我这两日便让人送一帖请柬过来,到时还望你们能赏脸,来喝一杯薄酒。” 裴钧煜跟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青娘子重重点点头,应道,“欸,我一定去!” 随后她们又简单聊了两句,青娘子见姜瑜确实将以前的事忘得干净,面色红润,眉眼舒展,眼里时时有笑,与从前哀愁的模样大不相同,从心底里更为她感到高兴,便识趣地没有提及她从前为之困扰烦恼的一字半句。 从青娘子那儿出来后,他们逛完热闹的街市,便拿着刚买的风筝走到一处宽阔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到处都是放风筝的人。 乐安和喜安各自拿着自己的风筝,握着线轱辘慢慢松了线,开心的边跑边放,周围紧跟着几个下人保护安全。 裴钧煜和姜瑜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笑着看一双儿女放风筝。 看了会儿,裴钧煜道,“阿瑜,你也去放风筝。” 姜瑜不好意思道,“我就不去了,都是当娘的人了……” “想去就去,我还不知道你么?放心,有我陪着你。”裴钧煜把线轱辘塞到她手里,拉着她手腕跑出去。 他顺着风的方向扬出风筝,握着她的手慢慢松线,那色彩鲜艳的蝴蝶风筝便乘风飘扬而上,映在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上,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美得如诗如画。 姜瑜看得目不转睛,笑得眉眼弯弯,银铃般的笑声轻柔清脆,欢快悦耳,感染着她身后的男人也朗笑出声。 放眼望去,郎才女貌,亲密无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爹爹,娘亲,你们看我的是不是更高些……” “明明是我的更高……哥哥,你耍赖……” “才不是,明明是我的更高,我放得更好……” 姜瑜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后的男人,“你去看看孩子们,这儿我自己可以。” 裴钧煜随意往两个孩子那边看了一眼,敷衍道,“他们那儿放得挺好,不用管。” “哎呀,你就去看看嘛,要不待会儿他们要闹了……” “由他们闹去……” “你这个当爹的真是……” “你怎么不说我这个夫君当得好……” “好好好,我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行了……” 裴钧煜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尖,“马屁精……” 不过这马屁着实拍到他心坎里去了。 她兴致盎然的看着天上的风筝,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怀中的她,心里涨满爱意,心动不止。 有私会的男女从他们身边经过,那女子被他这样深情的眼神打动,羞涩的回望身边的情郎,惊喜的发现心上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亦是如此,她想她和那女子现在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真可谓是,暖日和风,云淡天高,纸鸢高飞情意深,笑语嫣然不休。 直到天色渐晚,日暮降临,姜瑜才舍得断了手中的线,任由那蝴蝶随风远去。 走去如意楼的一路上,乐安和喜安都还在为刚才谁的风筝飞得高、飞得远而争执,各自都说得振振有词。 裴钧煜和姜瑜为不暴露自己玩得太开心而没有关注他们,很默契的一人偏向一边。 到进了包间,菜都上齐了,用晚膳时,食不言寝不语,兄妹俩才停了争执,安分吃饭。 外头,慕容风拎着酒壶醉醺醺地从包间里出来,唐俊跟在他身边小心扶着。 醉眼朦胧间,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便踉跄着上前去打招呼。 “卓星,你怎么在这儿?那你主子是不是也在这儿?我要找他喝酒!我手里这壶酒是这儿的招牌寒潭青,勉强能入口……” 卓星拦住他道,“慕容大人,主子现在不方便喝酒,您还是找别人喝。” 一个醉鬼才不会听你讲道理,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包间。 “裴长白!出来!你给我出来!快出来陪本少爷喝酒……” 裴钧煜放下筷子,脸色阴沉,“你又发什么疯?我现在没空陪你喝酒,赶紧滚出去!” 慕容风却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姜瑜的脸,喃喃道,“阿瑜?阿瑜…是你吗?” 姜瑜今天再一次疑惑,“你是?” 慕容风定睛一看,酒醒了三分,“你不认得我?” 第213章 尺寸 姜瑜盯着他俊美的脸看了会儿,没有任何印象,面露歉意,摇了摇头。 慕容风走近两步,“阿瑜,我是慕容风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裴钧煜当即起身挡在姜瑜身前,阻止他靠近,“你喝醉了,别在这儿发酒疯”,然后又咬牙压低声音道,“慕容风!她是我妻子,不是你可以随意肖想的女人!你再出言不逊,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赶紧给我滚!” 慕容风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姜瑜身上,看她懵然神色不似作伪,心里疑窦丛生。 裴钧煜见他迟迟不动,大手拽上他胸前衣襟推搡,眼神狠厉。 眼看两人僵持,姜瑜起身走到裴钧煜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夫君,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孩子还在呢。” 裴钧煜缓了脸色,慢慢松手。 姜瑜看向慕容风道,“您认识我是么?抱歉,我前阵子磕到了头,许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慕容风讶然皱眉,“不记得了?”他看向裴钧煜,又看回姜瑜,问道,“那你还记得你堂兄姜成山吗?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姜瑜脸色一白,蹙眉问道,“他死了?” 裴钧煜没有跟她说起她大伯一家的事,她对他们的情况一概不知,现在听闻堂兄这个下场,心里也是一惊。 裴钧煜想起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那一晚,出声打断,“够了!过去的事阿瑜已经忘了,那些事不重要,不需你来帮她回忆,我没功夫陪你喝酒,你赶紧滚!” 慕容风却盯着裴钧煜的眼睛,寒声固执地怀疑,“磕到头忘记了以前的事?世上竟有如此离奇之事,简直闻所未闻!” 他知道当年姜瑜逃跑的内情,她那时怀着身孕也要离开,足可见她对裴钧煜没有半分情意,这么多年,他一边劝好友放下,一边寻找姜瑜的下落,就是想着若他先找到人,姜瑜一定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风流多情,但从未真正将任何一个女子放在心里,与太多人的缘分仅停留在醉生梦死的某一夜,暮生朝死,犹如露水,很快就会消逝在日光下,唯独对姜瑜,惊鸿一瞥后一见钟情,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纵然看出好友对她的些微特殊情意,还是忍不住接近,更教她入了心,后来又想着她不过被养在外头,等她被厌弃,那他就还有得到她的机会。 许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暗中觊觎她太久,不知何时,对她的情意在心中悄然生根发芽,时至如今,竟成了执念。 若她是真心与好友重归于好,那他当然无话可说,甘心祝福,可,若她是被人蒙骗了呢? 怎么会磕到头就不记得事儿了? 姜瑜单纯好骗,他可不是傻子! 以裴钧煜这几年的疯魔,他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裴钧煜毫不心虚的与他眼神交接,“慕容风,我叫你出去!别逼我动手。” 他挡住姜瑜的身子,阻隔慕容风看向姜瑜的视线。 “我定会再找你问个清楚!” 慕容风撂下这句话,随即便转身大步离开。 “慕容风,你没有资格!”裴钧煜冷冷道。 姜瑜这下愈发觉得怪异,心里也愈发不安。 今日频频遇到从前认识的人,为何对她和裴钧煜在一起的态度都这么奇怪? 姜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毕竟裴钧煜没有跟她说起过这些人和事,谈不上骗她,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晚间歇息时,她反复思量,等到裴钧煜进了被窝抱住了她,她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惑,“夫君,那慕容风是谁?为何他见到我反应这么大?我以前跟他很相熟么?” “他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见过你几次罢了,你们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算不得多熟悉。这几年我苦苦找你,一有你的消息就匆匆赶去,总是失望而归,心中苦闷便常常寻他喝酒,他知道我们的事,知我现在得偿所愿,今夜又刚好喝了酒,他这个人一喝醉,向来是没个正形的,爱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说着,他话声又低落了下去。 比起旁人,姜瑜自然更相信裴钧煜说的话。 她不再深想,避重就轻道,“原来如此,那他今晚可真是醉得厉害。” 裴钧煜大手不安分地寻摸,“明日我让人把嫁衣和你的嫁妆单子送过来,你穿上那嫁衣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还来得及改。” “嫁衣已经做好了么?可…没人来给我量尺寸呐……” 裴钧煜轻笑一声,“哪里没人量尺寸,你的尺寸我摸得清清楚楚。嫁衣早就做好了,我已经让她们改过一道,明日你上身看看,若是不合身,再让她们改,那嫁衣你看了一定喜欢。” 姜瑜漾出甜蜜的笑,心里也生出些期待。 第214章 嫁衣 第二日一早,姜瑜坐在前廊下看裴钧煜练剑,下人前来传话,嫁衣送来了。 漆盘上一袭火红色嫁衣华丽繁复,远远的在日光下,都能看到那嫁衣泛着一层亮色的微光,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走到近前看得更清楚,上头用金银丝线绣制的五彩云霞、彩凤花卉等图案精美绝伦,栩栩如生,衣襟上点缀着金线和数颗同样大小、光泽细腻的珍珠,衣料触手丝滑柔韧,不易留下褶皱痕迹,手感舒适,一看就价值不菲。 双儿和雁儿服侍姜瑜试穿嫁衣,一大件嫁衣垂垂展开,夺目的光彩和华贵的质感更是令人惊叹,明暗不一的光线跃动于上,波光粼粼,更显各处细节的精巧,大袖和裙摆广阔,穿上身时,细腻柔软的料子滑过肌肤,宛如云朵般轻盈,又如流水般丝滑,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繁重。 看得出这件嫁衣着实是费了心思制的,难怪连见惯世面的绣娘也赞不绝口,说起这其中精致的各种细节便滔滔不绝,本来还以为是奉承的话,现在一细看,果然更加惊艳。 送来的不只有嫁衣,还有一套完整的头面首饰,做工精致的镶红宝石金冠,各样钗环金簪,玉镯耳环等无一不全,绝非短时间内可准备好的。 今日也不单只是试一套嫁衣,而是所有妆扮都要试一遍。 除了双儿和雁儿,另有四个侍女忙前忙后,为她描眉敷粉,梳髻点妆,各忙各的,连和姜瑜商榷她适合什么样的妆容发髻都不曾,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流畅,熟练得像提前做过千百次一样。 姜瑜任由她们摆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了样,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感觉昨日还被伯娘责骂,还在冰冷的河水边洗衣裳,今天她竟快要成亲了! 这一切真的不是她在做梦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停下了动作。 “真漂亮!” “夫人天生丽质,平时素面朝天也美得清丽脱俗,这一上妆更是美得惊人!” “国公爷的眼光真是神了!所有的一切都这么合适!”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叹,姜瑜才从恍惚中回神,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出内室。 火红色的嫁衣完美贴合她的身形,不多一分显得宽松,不少一分显得促狭,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窈窕身姿,映衬着她桃花般娇艳动人的容颜,红唇微微上翘,笑得矜持温柔,眉如新月,眼若秋水,额间花瓣状的红色花钿为她绝美容色更添几分明艳,杏眼眼尾一抹灵动的斜红透着一股子勾人的妩媚,搭配着大气合宜的首饰,华贵美艳,又不失端庄典雅,美得动人心魄。 她的身影从珠帘后缓缓走出来时,连裴钧煜也看得失了神,简直是分毫不差!与他梦中所想、笔下所画分毫不差!甚至远超过他之前的所有想象! 伺候的下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姜瑜大大方方地站定在看呆了的父子三人眼前,展开双臂展示嫁衣,笑吟吟道,“怎么都不说话?不好看么?” “好看!像仙女一样!” “比仙女还好看!” 两个孩子跑到她身边,懂事地没有像平时一样抱住她,仰头盯着她的脸,伸手轻轻摸着嫁衣。 喜安看着美丽的娘亲,脱口而出道,“娘亲,你这次比上回嫁给谢伯伯的时候好看!” 第214章 嫁衣 第二日一早,姜瑜坐在前廊下看裴钧煜练剑,下人前来传话,嫁衣送来了。 漆盘上一袭火红色嫁衣华丽繁复,远远的在日光下,都能看到那嫁衣泛着一层亮色的微光,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走到近前看得更清楚,上头用金银丝线绣制的五彩云霞、彩凤花卉等图案精美绝伦,栩栩如生,衣襟上点缀着金线和数颗同样大小、光泽细腻的珍珠,衣料触手丝滑柔韧,不易留下褶皱痕迹,手感舒适,一看就价值不菲。 双儿和雁儿服侍姜瑜试穿嫁衣,一大件嫁衣垂垂展开,夺目的光彩和华贵的质感更是令人惊叹,明暗不一的光线跃动于上,波光粼粼,更显各处细节的精巧,大袖和裙摆广阔,穿上身时,细腻柔软的料子滑过肌肤,宛如云朵般轻盈,又如流水般丝滑,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繁重。 看得出这件嫁衣着实是费了心思制的,难怪连见惯世面的绣娘也赞不绝口,说起这其中精致的各种细节便滔滔不绝,本来还以为是奉承的话,现在一细看,果然更加惊艳。 送来的不只有嫁衣,还有一套完整的头面首饰,做工精致的镶红宝石金冠,各样钗环金簪,玉镯耳环等无一不全,绝非短时间内可准备好的。 今日也不单只是试一套嫁衣,而是所有妆扮都要试一遍。 除了双儿和雁儿,另有四个侍女忙前忙后,为她描眉敷粉,梳髻点妆,各忙各的,连和姜瑜商榷她适合什么样的妆容发髻都不曾,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流畅,熟练得像提前做过千百次一样。 姜瑜任由她们摆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了样,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感觉昨日还被伯娘责骂,还在冰冷的河水边洗衣裳,今天她竟快要成亲了! 这一切真的不是她在做梦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停下了动作。 “真漂亮!” “夫人天生丽质,平时素面朝天也美得清丽脱俗,这一上妆更是美得惊人!” “国公爷的眼光真是神了!所有的一切都这么合适!”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叹,姜瑜才从恍惚中回神,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出内室。 火红色的嫁衣完美贴合她的身形,不多一分显得宽松,不少一分显得促狭,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窈窕身姿,映衬着她桃花般娇艳动人的容颜,红唇微微上翘,笑得矜持温柔,眉如新月,眼若秋水,额间花瓣状的红色花钿为她绝美容色更添几分明艳,杏眼眼尾一抹灵动的斜红透着一股子勾人的妩媚,搭配着大气合宜的首饰,华贵美艳,又不失端庄典雅,美得动人心魄。 她的身影从珠帘后缓缓走出来时,连裴钧煜也看得失了神,简直是分毫不差!与他梦中所想、笔下所画分毫不差!甚至远超过他之前的所有想象! 伺候的下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姜瑜大大方方地站定在看呆了的父子三人眼前,展开双臂展示嫁衣,笑吟吟道,“怎么都不说话?不好看么?” “好看!像仙女一样!” “比仙女还好看!” 两个孩子跑到她身边,懂事地没有像平时一样抱住她,仰头盯着她的脸,伸手轻轻摸着嫁衣。 喜安看着美丽的娘亲,脱口而出道,“娘亲,你这次比上回嫁给谢伯伯的时候好看!” 第215章 有伤天和 谢伯伯? 想必就是那个带她离开,差点儿娶了她的男人。 姜瑜并不回避女儿这不合时宜的话,笑着应道,“真的吗?那看来还是你爹爹的眼光好些,这身衣裳是你爹爹让绣娘做了好久的。” 裴钧煜被女儿提及谢宴那厮的话堵了嗓子眼儿,偏偏不好发作,听到她的话才顺了气,板着脸道,“好了,你们两个回书房读,待会儿我查问,答不出来就罚抄书,没抄完不准吃饭。”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出去了,云奴也扭着肥硕的身体,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 裴钧煜走到她身前,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眼中露出满意的痴迷神色,半晌没说话。 “不至于跟孩子计较?”姜瑜笑问。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俏的鼻尖,宠溺道,“有你在,我哪儿敢,她可是你的心肝宝贝,我哪里惹得起。再说了,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姜瑜抿嘴只笑不语,那意思是他说对了。 裴钧煜屈指在她脑门儿敲了一记,“没良心的东西。” 姜瑜又道,“准备了很久?这身嫁衣,还有这所有的首饰,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成亲时候的场景,醒来后就把你穿嫁衣的样子画了下来,这身嫁衣做好之后,我抚摸了无数遍,等着你穿上身嫁给我的那一日。” 虽然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但他坚信那梦是上天给他的暗示,支撑着他一日又一日的找下去、等下去。 没有那些幻梦,他不知该如何在一个又一个她和孩子惨死的噩梦中度过漫漫长夜,所以即便他现在戒药痛苦万分,他也从不后悔染上那药瘾,是那些梦给了他希望,他才能一直坚持找她,才能与她和孩子们团聚,才有了和她的今天。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误会你这么多年,离开你这么久,这身嫁衣很好看,远比我想象中的好看,我很喜欢!” 裴钧煜眼中笑意加深,心间千般感慨,最终只化作一句,“喜欢就好。” 姜瑜挽住他脖颈,主动吻上他双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转而提起,“再过几日便是我阿娘的忌日,我们一道去看看她,顺便跟爹娘说说我们的婚事。” “好。”裴钧煜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提起她纤腰轻咬上去,时轻时重地含吮勾缠,极尽挑逗取悦之手段,直吻得她骨筋酥软,欲罢不能。 等这一绵长的吻结束,她腿软地靠在他怀里喘息,口脂被吃得干干净净,红唇微肿,粉面含春,诱人得紧。 裴钧煜深吸一口气,大手发了狠力扣在她腰间,看似是为扶住她身形,实则是强忍欲火,自我煎熬,谁教他非要忍到大婚那一日,又总喜欢跟她亲热呢,肉到嘴边却不能吃,可不就自作自受了么。 姜瑜平复后,又不禁怅然道,“这么几年都没有去看过他们,不知爹娘会不会怪我不孝。” 裴钧煜道,“不会的,我每年都有去替你尽孝,岳父岳母应该已经认得我了。” 姜瑜没有说话,抬头吻了吻他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他最喜欢她这样满含柔情蜜意的感谢。 到祭拜那日,姜瑜和裴钧煜带着两个孩子前去上坟,一家四口齐齐在两座墓前跪下磕头。 清理杂草、摆贡品、点香烧纸钱等琐事,裴钧煜做得熟练顺手,面上没有一丝勉强,还不让姜瑜插手,只让她安心陪爹娘说话。 他原可以不用这么上心的,但他没有因爹娘的身份而轻视他们,敷衍行事,反而替她尽心尽力这么多年。 他爱她,便也尊重她的父母。 姜瑜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感动。 至于消失的那一座坟,自然是早就被他移到了别处,没有留下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自那日酒楼相遇后,慕容风便派了大量人手去查让人失忆的法子,他自己也翻阅了大量大理寺多年来奇案诡案的卷宗,还提审了一些身怀绝技的要犯,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在一个关押二十多年的淫贼大盗身上查到了一点儿类似的苗头。 那人多年前在苗疆习得此法的皮毛,起初用于奸淫妇女,顺便练手,却始终把握不好分寸,这些被他用此法祸害过的女子虽然会对他百般顺从,任他摆布,但她们醒来以后不仅完全不记得受过的侵害,大部分还变得神志不清,痴傻无状,起初这些女子的家人还以为她们是中邪了,可有几个黄花大闺女却因此有了身孕,家人大惊之下报了官,到后头又接连出现几个富商一夜之间变得痴傻,家中丢失大量财物,大理寺彻查了一段时间,才揪出这个贼人。 被抓以后,他虽认下所有罪责,却一直不肯交代此法是如何实施的,甚至试图用此法越狱,失败后在重刑拷打下才断断续续吐露出一字半句,然后竟被吓疯了,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便被关到现在。 除此之外,关于磕到头而导致失忆的症状,慕容风不仅问了宫里的太医,还派人找了多位有名的大夫询问,得知确有这种情况,但这少之又少,极为罕见,且这种情况通常很危险,颅内淤血的血块阻滞,妨碍血脉流通,随时都会毙命。 结合以上查到的种种结果,也就是说,除了磕到头这种情况以外,不排除有能不损人心志而让人失忆的法子。 至于姜瑜到底是哪种情况,慕容风更倾向于她是后一种。 以他对裴钧煜的了解,凭裴钧煜的能力和手段,他能找到这种法子不足为奇。 但把这种有伤天和的法子用在心爱之人身上…… 慕容风越想越觉得可怕,若真是如此,裴钧煜简直是疯了! 他有此猜测后,想找裴钧煜问个清楚,他却始终避而不见。 永宁帝已决定要与北疆打仗,战事在即,他近日忙着协助定远侯抽调兵力,屯兵选将,准备带兵打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心里虽为姜瑜的事担忧,却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此事。 八月初这会儿,永宁帝召裴钧煜入宫,让他着手准备回京任户部尚书兼大学士,整治多年混乱的财政,最主要的,是得为接下来长达几年的战争的军费做好保障。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裴钧煜试图推脱,奈何他从一开始就被拉入了这个局,现在想脱身却是不能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想带姜瑜下江南外任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慕容风可算是逮住了裴钧煜。 两人来到一僻静处,慕容风一上来就咄咄逼问,直接诈他。 裴钧煜却坦然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和我夫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相关?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为何要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第215章 有伤天和 谢伯伯? 想必就是那个带她离开,差点儿娶了她的男人。 姜瑜并不回避女儿这不合时宜的话,笑着应道,“真的吗?那看来还是你爹爹的眼光好些,这身衣裳是你爹爹让绣娘做了好久的。” 裴钧煜被女儿提及谢宴那厮的话堵了嗓子眼儿,偏偏不好发作,听到她的话才顺了气,板着脸道,“好了,你们两个回书房读,待会儿我查问,答不出来就罚抄书,没抄完不准吃饭。”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出去了,云奴也扭着肥硕的身体,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 裴钧煜走到她身前,抬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眼中露出满意的痴迷神色,半晌没说话。 “不至于跟孩子计较?”姜瑜笑问。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俏的鼻尖,宠溺道,“有你在,我哪儿敢,她可是你的心肝宝贝,我哪里惹得起。再说了,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姜瑜抿嘴只笑不语,那意思是他说对了。 裴钧煜屈指在她脑门儿敲了一记,“没良心的东西。” 姜瑜又道,“准备了很久?这身嫁衣,还有这所有的首饰,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成亲时候的场景,醒来后就把你穿嫁衣的样子画了下来,这身嫁衣做好之后,我抚摸了无数遍,等着你穿上身嫁给我的那一日。” 虽然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但他坚信那梦是上天给他的暗示,支撑着他一日又一日的找下去、等下去。 没有那些幻梦,他不知该如何在一个又一个她和孩子惨死的噩梦中度过漫漫长夜,所以即便他现在戒药痛苦万分,他也从不后悔染上那药瘾,是那些梦给了他希望,他才能一直坚持找她,才能与她和孩子们团聚,才有了和她的今天。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误会你这么多年,离开你这么久,这身嫁衣很好看,远比我想象中的好看,我很喜欢!” 裴钧煜眼中笑意加深,心间千般感慨,最终只化作一句,“喜欢就好。” 姜瑜挽住他脖颈,主动吻上他双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转而提起,“再过几日便是我阿娘的忌日,我们一道去看看她,顺便跟爹娘说说我们的婚事。” “好。”裴钧煜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提起她纤腰轻咬上去,时轻时重地含吮勾缠,极尽挑逗取悦之手段,直吻得她骨筋酥软,欲罢不能。 等这一绵长的吻结束,她腿软地靠在他怀里喘息,口脂被吃得干干净净,红唇微肿,粉面含春,诱人得紧。 裴钧煜深吸一口气,大手发了狠力扣在她腰间,看似是为扶住她身形,实则是强忍欲火,自我煎熬,谁教他非要忍到大婚那一日,又总喜欢跟她亲热呢,肉到嘴边却不能吃,可不就自作自受了么。 姜瑜平复后,又不禁怅然道,“这么几年都没有去看过他们,不知爹娘会不会怪我不孝。” 裴钧煜道,“不会的,我每年都有去替你尽孝,岳父岳母应该已经认得我了。” 姜瑜没有说话,抬头吻了吻他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他最喜欢她这样满含柔情蜜意的感谢。 到祭拜那日,姜瑜和裴钧煜带着两个孩子前去上坟,一家四口齐齐在两座墓前跪下磕头。 清理杂草、摆贡品、点香烧纸钱等琐事,裴钧煜做得熟练顺手,面上没有一丝勉强,还不让姜瑜插手,只让她安心陪爹娘说话。 他原可以不用这么上心的,但他没有因爹娘的身份而轻视他们,敷衍行事,反而替她尽心尽力这么多年。 他爱她,便也尊重她的父母。 姜瑜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感动。 至于消失的那一座坟,自然是早就被他移到了别处,没有留下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自那日酒楼相遇后,慕容风便派了大量人手去查让人失忆的法子,他自己也翻阅了大量大理寺多年来奇案诡案的卷宗,还提审了一些身怀绝技的要犯,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在一个关押二十多年的淫贼大盗身上查到了一点儿类似的苗头。 那人多年前在苗疆习得此法的皮毛,起初用于奸淫妇女,顺便练手,却始终把握不好分寸,这些被他用此法祸害过的女子虽然会对他百般顺从,任他摆布,但她们醒来以后不仅完全不记得受过的侵害,大部分还变得神志不清,痴傻无状,起初这些女子的家人还以为她们是中邪了,可有几个黄花大闺女却因此有了身孕,家人大惊之下报了官,到后头又接连出现几个富商一夜之间变得痴傻,家中丢失大量财物,大理寺彻查了一段时间,才揪出这个贼人。 被抓以后,他虽认下所有罪责,却一直不肯交代此法是如何实施的,甚至试图用此法越狱,失败后在重刑拷打下才断断续续吐露出一字半句,然后竟被吓疯了,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便被关到现在。 除此之外,关于磕到头而导致失忆的症状,慕容风不仅问了宫里的太医,还派人找了多位有名的大夫询问,得知确有这种情况,但这少之又少,极为罕见,且这种情况通常很危险,颅内淤血的血块阻滞,妨碍血脉流通,随时都会毙命。 结合以上查到的种种结果,也就是说,除了磕到头这种情况以外,不排除有能不损人心志而让人失忆的法子。 至于姜瑜到底是哪种情况,慕容风更倾向于她是后一种。 以他对裴钧煜的了解,凭裴钧煜的能力和手段,他能找到这种法子不足为奇。 但把这种有伤天和的法子用在心爱之人身上…… 慕容风越想越觉得可怕,若真是如此,裴钧煜简直是疯了! 他有此猜测后,想找裴钧煜问个清楚,他却始终避而不见。 永宁帝已决定要与北疆打仗,战事在即,他近日忙着协助定远侯抽调兵力,屯兵选将,准备带兵打仗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心里虽为姜瑜的事担忧,却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此事。 八月初这会儿,永宁帝召裴钧煜入宫,让他着手准备回京任户部尚书兼大学士,整治多年混乱的财政,最主要的,是得为接下来长达几年的战争的军费做好保障。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裴钧煜试图推脱,奈何他从一开始就被拉入了这个局,现在想脱身却是不能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想带姜瑜下江南外任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慕容风可算是逮住了裴钧煜。 两人来到一僻静处,慕容风一上来就咄咄逼问,直接诈他。 裴钧煜却坦然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和我夫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相关?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为何要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第216章 成亲 慕容风道,“作为她的朋友,我只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罢了,你就不怕她哪天想起来,到那时,她……” 裴钧煜冷声道,“那又如何?就算她想起来了,她也还是我的妻子!我们是皇上赐婚,天赐良缘!没有人能够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你用这种阴损的法子,不怕有报应吗?物极必反,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她会恨你的,到时她只怕更加不愿留在你身边!长白,她不爱你,她能离开你一次,就能离开你第二次!”慕容风虽不知姜瑜其实逃跑过两次,也不知他们纠缠的具体内情,却被他歪打正着说中大半。 的确,失忆前的姜瑜恨裴钧煜已经恨到动手杀他的地步了。 对他来说,连这种锥心之痛都经历过了,所谓物极必反,又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坚持道,“不会的,她心里有我,她还为我生了两个孩子。” 慕容风又道,“她要是心里有你,又怎会嫁给别的男人?她若是愿意回心转意,你何须使这等下作的法子?又何须对那姓谢的小小县官赶尽杀绝?” “那是因为他心怀不轨,敢觊觎我的女人,是他该死!”裴钧煜说这话时直直看着慕容风,又道,“朋友妻,不可欺。慕容风,你最好赶紧收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那法子有伤天和,迟早会害了她,也会害了自己的,收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裴钧煜不予理睬,转身大步离开。 两人不欢而散。 八月二十七这日是个晴好的天儿,潞国公府国公爷娶妻,场面盛大,喜庆的鸣乐响亮,绵延数里的嫁妆箱笼穿过繁华的街道,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不住地议论惊叹,不过一个平民女子,竟有这般丰厚的嫁妆,即便是高门嫁女也少见这种排场。 再看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新郎官儿,身姿挺拔,气势从容,一身红衣锦袍更显他俊逸出尘的容色,平日冰冷的面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意,丰神玉朗,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如春风拂面,足可见他对新娘的喜爱和重视。 花轿队伍绕过大半个京城,一路顺利来到潞国公府门前,红绸高挂,人人面上喜气盈盈。 裴钧煜下马迎新娘,一条绸缎牵红的两端被递到两人手中,一对新人行至厅堂,养病多年的老太太已端坐在上首等着他们行礼,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眼神虽浑浊,嘴也有点儿歪斜,却不难看出她面上对孙儿终于成亲的欣慰。 姜瑜眼前一片红,耳边充斥着喜庆的吉祥话儿和欢声笑语,如木偶般被摆布着行完了礼,然后被扶回瑶光院,端坐在床边,还隐约听得见外边儿的热闹,她却有种云里雾里的漂浮之感,心慌慌的没个着落,如坐针毡。 按理说不该如此,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大好日子,她期盼已久的日子,为何心里全无半分欢喜? 是对这府里的一切太陌生的缘故么? 还是女子成亲都是这样的心情? 她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不明的感觉从脑子里赶出去,又逼着自己想想对她无微不至、给足体面的裴钧煜,脑海中却突然袭上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画面顿时天旋地转,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刺得她眼睛酸涩发疼,恍惚间,她看见身前站了一个男人,耳边萦绕着一道轻声唤她名字的男人声音,“阿瑜,阿瑜……” 那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 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裴钧煜。 那他是谁? 到底是谁? 她这会儿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坐不住。 双儿和雁儿连忙扶住她关切询问,“太太您怎么了?” “是不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八成是,我这就去拿些点心来……” 姜瑜呼吸困难,掀开那盖头随手扔在地上,一连深吸几口气,方觉缓过来了一些。 惹来双儿惊呼,“太太,这盖头要等爷回来揭的,您不能自个儿拿下来的。” 姜瑜刚感觉好点儿,双儿又捡起那红盖头盖回她头上。 恰在此时,她听见门口沉稳的脚步声,低声提醒姜瑜赶紧坐好。 随后,一柄秤杆挑开红盖头,一张俏生生娇艳动人的姿容映入男人眼帘。 裴钧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姜瑜缓缓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点儿勉强。 裴钧煜坐在她身边温声关切。 姜瑜依偎在他怀里,笑道,“没事,可能是起太早,折腾一天太累了,头有点儿晕,雁儿去给我拿吃的了,我待会儿缓缓就好。” 裴钧煜陪着她吃了点儿东西,看她脸色好了些,才放下心来,交代她等自己回来,便去外头待客了。 慕容风喝得酩酊大醉,发了疯似的带头猛敬裴钧煜酒,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毕竟难得有这么一回折腾他的机会,谁也不想轻易放过了他去。 幸好他早有防范,让人悄悄看准时机在慕容风的酒里下了药,很快他就倒在了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裴钧煜喝过一巡,假装醉倒,被下人扶了回去。 第216章 成亲 慕容风道,“作为她的朋友,我只是为她说一句公道话罢了,你就不怕她哪天想起来,到那时,她……” 裴钧煜冷声道,“那又如何?就算她想起来了,她也还是我的妻子!我们是皇上赐婚,天赐良缘!没有人能够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你用这种阴损的法子,不怕有报应吗?物极必反,有朝一日她恢复了记忆,她会恨你的,到时她只怕更加不愿留在你身边!长白,她不爱你,她能离开你一次,就能离开你第二次!”慕容风虽不知姜瑜其实逃跑过两次,也不知他们纠缠的具体内情,却被他歪打正着说中大半。 的确,失忆前的姜瑜恨裴钧煜已经恨到动手杀他的地步了。 对他来说,连这种锥心之痛都经历过了,所谓物极必反,又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他坚持道,“不会的,她心里有我,她还为我生了两个孩子。” 慕容风又道,“她要是心里有你,又怎会嫁给别的男人?她若是愿意回心转意,你何须使这等下作的法子?又何须对那姓谢的小小县官赶尽杀绝?” “那是因为他心怀不轨,敢觊觎我的女人,是他该死!”裴钧煜说这话时直直看着慕容风,又道,“朋友妻,不可欺。慕容风,你最好赶紧收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那法子有伤天和,迟早会害了她,也会害了自己的,收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裴钧煜不予理睬,转身大步离开。 两人不欢而散。 八月二十七这日是个晴好的天儿,潞国公府国公爷娶妻,场面盛大,喜庆的鸣乐响亮,绵延数里的嫁妆箱笼穿过繁华的街道,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不住地议论惊叹,不过一个平民女子,竟有这般丰厚的嫁妆,即便是高门嫁女也少见这种排场。 再看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新郎官儿,身姿挺拔,气势从容,一身红衣锦袍更显他俊逸出尘的容色,平日冰冷的面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意,丰神玉朗,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如春风拂面,足可见他对新娘的喜爱和重视。 花轿队伍绕过大半个京城,一路顺利来到潞国公府门前,红绸高挂,人人面上喜气盈盈。 裴钧煜下马迎新娘,一条绸缎牵红的两端被递到两人手中,一对新人行至厅堂,养病多年的老太太已端坐在上首等着他们行礼,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眼神虽浑浊,嘴也有点儿歪斜,却不难看出她面上对孙儿终于成亲的欣慰。 姜瑜眼前一片红,耳边充斥着喜庆的吉祥话儿和欢声笑语,如木偶般被摆布着行完了礼,然后被扶回瑶光院,端坐在床边,还隐约听得见外边儿的热闹,她却有种云里雾里的漂浮之感,心慌慌的没个着落,如坐针毡。 按理说不该如此,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大好日子,她期盼已久的日子,为何心里全无半分欢喜? 是对这府里的一切太陌生的缘故么? 还是女子成亲都是这样的心情? 她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不明的感觉从脑子里赶出去,又逼着自己想想对她无微不至、给足体面的裴钧煜,脑海中却突然袭上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画面顿时天旋地转,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刺得她眼睛酸涩发疼,恍惚间,她看见身前站了一个男人,耳边萦绕着一道轻声唤她名字的男人声音,“阿瑜,阿瑜……” 那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 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裴钧煜。 那他是谁? 到底是谁? 她这会儿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坐不住。 双儿和雁儿连忙扶住她关切询问,“太太您怎么了?” “是不是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八成是,我这就去拿些点心来……” 姜瑜呼吸困难,掀开那盖头随手扔在地上,一连深吸几口气,方觉缓过来了一些。 惹来双儿惊呼,“太太,这盖头要等爷回来揭的,您不能自个儿拿下来的。” 姜瑜刚感觉好点儿,双儿又捡起那红盖头盖回她头上。 恰在此时,她听见门口沉稳的脚步声,低声提醒姜瑜赶紧坐好。 随后,一柄秤杆挑开红盖头,一张俏生生娇艳动人的姿容映入男人眼帘。 裴钧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姜瑜缓缓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点儿勉强。 裴钧煜坐在她身边温声关切。 姜瑜依偎在他怀里,笑道,“没事,可能是起太早,折腾一天太累了,头有点儿晕,雁儿去给我拿吃的了,我待会儿缓缓就好。” 裴钧煜陪着她吃了点儿东西,看她脸色好了些,才放下心来,交代她等自己回来,便去外头待客了。 慕容风喝得酩酊大醉,发了疯似的带头猛敬裴钧煜酒,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毕竟难得有这么一回折腾他的机会,谁也不想轻易放过了他去。 幸好他早有防范,让人悄悄看准时机在慕容风的酒里下了药,很快他就倒在了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裴钧煜喝过一巡,假装醉倒,被下人扶了回去。 第217章 花烛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姜瑜卸下钗环首饰,洗了脂粉,脱去身上繁复的嫁衣,换上了一身轻薄微透的水红色齐胸绫罗软纱裙,以一条暗红色丝绦收束腰身,外披一件同色并蒂莲纹样的广袖外衫,露出纤细白皙的鹅颈,勾勒出婀娜曲线,衣衫下的雪肤冰肌若隐若现,透气清凉,引人遐想,满头青丝柔顺乖巧地垂落在脑后,仅以一根红色细绸带松松绑着,素面朝天的清丽出尘与身段成熟的媚骨韵致融合得浑然天成,眉目间那一抹青涩的情态在盈盈一瞥时,自有一股她不自知的欲拒还迎的娇态,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这一身寝衣可谓是把她身上勾人的每一分韵味都发挥到了极致。 姜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觉浑身是说不出的轻松,成亲实在是太累人了,要不是还得等裴钧煜回来,她就直接躺上床休息了。 双儿在门口守着,雁儿在屋里用砭石梳给她按摩头皮,满头的首饰戴了一天,戴着的时候她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摘下来,顿觉头皮生疼。 姜瑜托着脸半闭眼睛养神,舒服得叹道,“雁儿,有你们真好,你们怎么什么都会啊,太厉害了!” 雁儿笑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姜瑜问道,“两个孩子今天怎么样?他们今晚睡在哪儿?” 雁儿回道,“公子和姑娘歇在望月轩,望月轩是爷以前住的院子,刚才下人来回话,说是已经睡下了。”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姜瑜渐渐放松下来,不知怎的,心里不安得厉害,却不完全是因为对接下来的事儿感到紧张,总之就是莫名的觉得心烦意乱,有种想逃离这儿的冲动。 雁儿见她眉心微蹙,停住动作,小声问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姜瑜懒懒睁开眼睛,从镜子中看见自己身上和屋内随处可见的深浅不一的各种红色,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就是不畅快,嘴巴也像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不吉利的话当然不能说。 “我没事,就是困了,想睡了。”她垂下眼帘,盯着妆奁里的一支珍珠攒金丝钗发呆。 “爷回来了!” 门口传来双儿的声音。 是裴钧煜回来了。 雁儿快步走了出去,姜瑜起身去迎。 刚撩开珠帘走到外间,就撞上了他炙热的眼神。 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关上。 姜瑜被他那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得心颤,垂了眼眸不敢与他对视,强自镇定道,“回来啦,喝醉了没有?先进来洗把脸。” 说完转身之际,裴钧煜已大步来到她身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身上虽有淡淡的酒气,却并不难闻,他在她耳边轻叹,“阿瑜,阿瑜……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你现在终于完完全全是我的了,是我的妻子了……” 姜瑜缩了缩脖子躲他的呼吸,发笑道,“痒……” 裴钧煜跟着轻笑出声,一把抱起她走到床边,然后又转身走到桌旁倒酒,面色如常,步子不大不小,不急不缓。 姜瑜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背影,心里却更紧张,就像饿虎狩猎的时候,表面风平浪静,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就会猛地扑上去把那可怜的小东西吃干抹净,一时心跳如擂鼓,两手撑在床榻上,指尖紧紧揪着锦被,垂了头不自觉地轻咬下唇,活像只胆小受惊的兔子。 虽然之前已经跟他很亲密,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她也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许是今天日子特殊,她格外怕他。 裴钧煜端着两杯酒走回床边,她就这么乖巧羞涩地坐在宽大的床榻中间,明亮的花烛映照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娇小玲珑,惹人怜惜。 他眼神暗了一暗,紧挨着她坐下,递给她一杯酒,“咱们该喝交杯酒了。” “可…可我不会喝酒,能不能不喝?” “这是合欢酒,喝了能让你舒服的酒”,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解释道,“酒里加了怡情的药,有助兴之用。” 姜瑜脸色嫣红,只觉手中这杯酒如烫手山芋,拿不稳,扔不得,在他的引导下,与他互相绕过手臂,仰头喝下。 酒的味道甜香醇厚,却不辣人,唇齿间的留香余味悠长。 她还在回味,手中酒杯却被男人夺走随手扔落在地。 伴随着她脱口而出的惊呼,裴钧煜将她按倒在柔软的锦被上,眼神里充满渴望,大手捧住她的脸颊,将脸贴近她喝了酒而变得酡红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开始吻她,湿热的唇舌探入她檀口,热情地邀她共舞,修长的手掌紧贴在她柔嫩的雪肤上,灵活有力地肆意揉捏,惹得她娇喘出声。 红帐徐徐落下,一件又一件衣裳被随意抛落在地。 她身子也开始发热,意识迷茫,白玉般细腻柔滑的身子赤条条的被他搂在怀里,乖顺地任他作弄施为。 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娇呼声混着皮肉相贴的细微声响此起彼伏,又渐渐多了别的暧昧的湿声。 他分开她身形,悬停顿住,眉梢轻扬,笑意分外风流,“阿瑜,我是谁,唤我一声……” 姜瑜难耐地在他背上轻挠,软声喃喃回他,“夫君,夫君……” 他忍得眼尾发红,冷面含春,却仍不动,低沉的声音让人几欲沉醉,追问,“你夫君是谁?阿瑜,快告诉我,你夫君……” 姜瑜扭了扭身子,表示不满,嗔泣道,“不就是你么?裴钧煜,裴郎,我夫君啊……”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她便被快速卷入一股迅疾汹涌的情潮。 第217章 花烛 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姜瑜卸下钗环首饰,洗了脂粉,脱去身上繁复的嫁衣,换上了一身轻薄微透的水红色齐胸绫罗软纱裙,以一条暗红色丝绦收束腰身,外披一件同色并蒂莲纹样的广袖外衫,露出纤细白皙的鹅颈,勾勒出婀娜曲线,衣衫下的雪肤冰肌若隐若现,透气清凉,引人遐想,满头青丝柔顺乖巧地垂落在脑后,仅以一根红色细绸带松松绑着,素面朝天的清丽出尘与身段成熟的媚骨韵致融合得浑然天成,眉目间那一抹青涩的情态在盈盈一瞥时,自有一股她不自知的欲拒还迎的娇态,媚而不俗,艳而不妖。 这一身寝衣可谓是把她身上勾人的每一分韵味都发挥到了极致。 姜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只觉浑身是说不出的轻松,成亲实在是太累人了,要不是还得等裴钧煜回来,她就直接躺上床休息了。 双儿在门口守着,雁儿在屋里用砭石梳给她按摩头皮,满头的首饰戴了一天,戴着的时候她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摘下来,顿觉头皮生疼。 姜瑜托着脸半闭眼睛养神,舒服得叹道,“雁儿,有你们真好,你们怎么什么都会啊,太厉害了!” 雁儿笑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姜瑜问道,“两个孩子今天怎么样?他们今晚睡在哪儿?” 雁儿回道,“公子和姑娘歇在望月轩,望月轩是爷以前住的院子,刚才下人来回话,说是已经睡下了。”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姜瑜渐渐放松下来,不知怎的,心里不安得厉害,却不完全是因为对接下来的事儿感到紧张,总之就是莫名的觉得心烦意乱,有种想逃离这儿的冲动。 雁儿见她眉心微蹙,停住动作,小声问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姜瑜懒懒睁开眼睛,从镜子中看见自己身上和屋内随处可见的深浅不一的各种红色,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就是不畅快,嘴巴也像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不吉利的话当然不能说。 “我没事,就是困了,想睡了。”她垂下眼帘,盯着妆奁里的一支珍珠攒金丝钗发呆。 “爷回来了!” 门口传来双儿的声音。 是裴钧煜回来了。 雁儿快步走了出去,姜瑜起身去迎。 刚撩开珠帘走到外间,就撞上了他炙热的眼神。 他身后的门被人轻轻关上。 姜瑜被他那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得心颤,垂了眼眸不敢与他对视,强自镇定道,“回来啦,喝醉了没有?先进来洗把脸。” 说完转身之际,裴钧煜已大步来到她身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身上虽有淡淡的酒气,却并不难闻,他在她耳边轻叹,“阿瑜,阿瑜……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你现在终于完完全全是我的了,是我的妻子了……” 姜瑜缩了缩脖子躲他的呼吸,发笑道,“痒……” 裴钧煜跟着轻笑出声,一把抱起她走到床边,然后又转身走到桌旁倒酒,面色如常,步子不大不小,不急不缓。 姜瑜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背影,心里却更紧张,就像饿虎狩猎的时候,表面风平浪静,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就会猛地扑上去把那可怜的小东西吃干抹净,一时心跳如擂鼓,两手撑在床榻上,指尖紧紧揪着锦被,垂了头不自觉地轻咬下唇,活像只胆小受惊的兔子。 虽然之前已经跟他很亲密,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她也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许是今天日子特殊,她格外怕他。 裴钧煜端着两杯酒走回床边,她就这么乖巧羞涩地坐在宽大的床榻中间,明亮的花烛映照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娇小玲珑,惹人怜惜。 他眼神暗了一暗,紧挨着她坐下,递给她一杯酒,“咱们该喝交杯酒了。” “可…可我不会喝酒,能不能不喝?” “这是合欢酒,喝了能让你舒服的酒”,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解释道,“酒里加了怡情的药,有助兴之用。” 姜瑜脸色嫣红,只觉手中这杯酒如烫手山芋,拿不稳,扔不得,在他的引导下,与他互相绕过手臂,仰头喝下。 酒的味道甜香醇厚,却不辣人,唇齿间的留香余味悠长。 她还在回味,手中酒杯却被男人夺走随手扔落在地。 伴随着她脱口而出的惊呼,裴钧煜将她按倒在柔软的锦被上,眼神里充满渴望,大手捧住她的脸颊,将脸贴近她喝了酒而变得酡红的小脸,与她额头相抵,开始吻她,湿热的唇舌探入她檀口,热情地邀她共舞,修长的手掌紧贴在她柔嫩的雪肤上,灵活有力地肆意揉捏,惹得她娇喘出声。 红帐徐徐落下,一件又一件衣裳被随意抛落在地。 她身子也开始发热,意识迷茫,白玉般细腻柔滑的身子赤条条的被他搂在怀里,乖顺地任他作弄施为。 男人的粗喘和女人的娇呼声混着皮肉相贴的细微声响此起彼伏,又渐渐多了别的暧昧的湿声。 他分开她身形,悬停顿住,眉梢轻扬,笑意分外风流,“阿瑜,我是谁,唤我一声……” 姜瑜难耐地在他背上轻挠,软声喃喃回他,“夫君,夫君……” 他忍得眼尾发红,冷面含春,却仍不动,低沉的声音让人几欲沉醉,追问,“你夫君是谁?阿瑜,快告诉我,你夫君……” 姜瑜扭了扭身子,表示不满,嗔泣道,“不就是你么?裴钧煜,裴郎,我夫君啊……”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她便被快速卷入一股迅疾汹涌的情潮。 第218章 琴 直到天色微亮,帐内动静方歇。 姜瑜力竭,被男人掌着细腰从他身上扶下来,小脸绯红的软倒在凌乱的被褥中,还未沾枕,眼皮就重重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裴钧煜知她定是累坏了,给她简单擦拭收拾了一番,揽过她身子靠在自己臂弯,眼角眉梢透着餍足,拥着人闭目睡去。 天光大亮,府中众人齐聚寿安堂等新妇见舅姑,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却老半天都不见人影儿,都等得心烦,尤其是安氏,频频往外看。 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出来回话,说是怜惜新妇昨日辛苦,打发了人去瑶光院叫她今日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来敬茶。 众人了然,各自散了回房。 安氏却不信这话,特地慢走一步,找了个寿安堂的丫鬟询问,得到一样的说辞,才一脸失望的走了。 望月轩的两个孩子也得到了裴钧煜派人去吩咐今日要完成的功课,这是不许他们来打扰的意思。 可乐安和喜安已经一天没有见到娘亲,莫说是黏人的喜安,连乐安也不情愿了,都怕娘亲被爹爹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小人儿当即就不高兴了,吵着要去找娘亲。 好在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个伶俐的,跟他们说起昨日成婚的种种累人的规矩,教他们要体谅娘亲,才把他们安抚好,让他们乖乖地各做各的功课去了。 如此一来,瑶光院这会儿便没人打扰,姜瑜得以安心睡着。 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看见男人精瘦的胸膛,扭头被明亮的光线晃了眼,脑中霎时一个激灵,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登时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他,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闻到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味儿,脸颊一下又红了,慌忙探手寻摸衣裳。 裴钧煜懒懒睁眼,长臂在她腰间一拦,把人拉回怀里,半翻过身埋头在她颈间轻嗅吮吻,那手又覆上了玉峰捏着,声息慵懒,“不忙起身,再睡会儿,祖母那儿发了话,让你今日好好儿休息,明日再去给她敬茶,行昭和文熙也有人看着,无需担忧。” 姜瑜浑身酸软无力,抵不住他痴缠,被他滚烫的身子贴着动弹不得,颈间也被他的头顶得仰面细喘,怕他兴致又起,连声哀道,“睡不着了,起身洗漱,我想沐浴,洗洗身子。” 昨夜她算是见识到了他精力旺盛的可怕之处,她被他裹挟着,仿佛连自我都快没有了,累人得很,她着实是被他折腾怕了。 “好,我们一起。” 姜瑜身子一颤,心里一万个不愿,“我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旁边有人。” 他的手往下摸她腿根,又道,“你昨夜太累了,我怕你站不住,乖,我伺候你不好么?” 姜瑜往后挪了挪身子,要离他远点儿,“夫君,我好累,别这样了。” 他皱了眉,松开手,语声略带歉意道,“昨晚是我不好,没有把握好分寸,累着你了,都是我太爱你,忍了太久的缘故,往后我一定注意。” 这话说得诚恳,姜瑜点了点头,表示信他。 他起身拿了衣服给她穿,她穿好里衣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脚踏上,刚站直走了一步,就觉得腿根处一阵酸疼,小腿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根本站不住,顿时重新跌坐在床上,咬唇忍住呻吟。 “别逞强了,你今儿要没我伺候,还真洗不了身子。”裴钧煜抱起她往净室走去。 留下一室狼藉给下人清理。 姜瑜脸红如朝霞,埋头在他怀里羞于见人,手上也没有客气,狠狠捶了他几下。 裴钧煜垂眼,瞧她肌肤白里透红,红唇气得微微嘟着,眉间更添几分动人的生气和妩媚,喉结不由上下滚了滚,眼里不知不觉升起几分欲望,更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身子浸到热水里,被他弄得特别狠的那几处便泛起微微的疼。 衣衫尽褪,两人俱是赤身裸体泡在热水里,姜瑜闭目不去看他,身子很舒服,心里却颇煎熬,毕竟这时她完全清醒,不似昨夜意乱情迷。 他不惯伺候人,给她抹香荑子时,手掌规矩地贴着她身形游移,动作却很是轻柔,擦拭得也很细致。 姜瑜渐渐放松下来,安心靠在他怀里。 “这个力度可舒服?”他的手来到她腰间揉按,不忘询问她的感受。 没人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水汽氤氲中的声音无端就多了几分旖旎。 姜瑜自然是很舒服的,在他胸膛轻轻蹭了蹭,没有说话。 若是她看得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怕跑都来不及。 “不要……” 姜瑜猛地睁眼,在水中按住他一路往下的手臂,阻止他动作。 “我怕你里头堵得难受……” 他一意孤行。 她拦不住,只能咬唇忍受,眼中浮起一片晶亮的水雾。 后来又是一阵水声激荡,狂浪沉浮。 姜瑜由此得出结论,他就是个色欲熏心的臭男人,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在这方面的承诺。 午后闲来无事,她懒怠去外头走动,了无睡意,在他书房看了看,找到一把琴,上头刻着“月华”二字。 她抱着琴回房找他。 他伸手抚过琴弦,眼中神色怅惘。 第218章 琴 直到天色微亮,帐内动静方歇。 姜瑜力竭,被男人掌着细腰从他身上扶下来,小脸绯红的软倒在凌乱的被褥中,还未沾枕,眼皮就重重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裴钧煜知她定是累坏了,给她简单擦拭收拾了一番,揽过她身子靠在自己臂弯,眼角眉梢透着餍足,拥着人闭目睡去。 天光大亮,府中众人齐聚寿安堂等新妇见舅姑,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却老半天都不见人影儿,都等得心烦,尤其是安氏,频频往外看。 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出来回话,说是怜惜新妇昨日辛苦,打发了人去瑶光院叫她今日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来敬茶。 众人了然,各自散了回房。 安氏却不信这话,特地慢走一步,找了个寿安堂的丫鬟询问,得到一样的说辞,才一脸失望的走了。 望月轩的两个孩子也得到了裴钧煜派人去吩咐今日要完成的功课,这是不许他们来打扰的意思。 可乐安和喜安已经一天没有见到娘亲,莫说是黏人的喜安,连乐安也不情愿了,都怕娘亲被爹爹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小人儿当即就不高兴了,吵着要去找娘亲。 好在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个伶俐的,跟他们说起昨日成婚的种种累人的规矩,教他们要体谅娘亲,才把他们安抚好,让他们乖乖地各做各的功课去了。 如此一来,瑶光院这会儿便没人打扰,姜瑜得以安心睡着。 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看见男人精瘦的胸膛,扭头被明亮的光线晃了眼,脑中霎时一个激灵,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登时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他,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闻到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味儿,脸颊一下又红了,慌忙探手寻摸衣裳。 裴钧煜懒懒睁眼,长臂在她腰间一拦,把人拉回怀里,半翻过身埋头在她颈间轻嗅吮吻,那手又覆上了玉峰捏着,声息慵懒,“不忙起身,再睡会儿,祖母那儿发了话,让你今日好好儿休息,明日再去给她敬茶,行昭和文熙也有人看着,无需担忧。” 姜瑜浑身酸软无力,抵不住他痴缠,被他滚烫的身子贴着动弹不得,颈间也被他的头顶得仰面细喘,怕他兴致又起,连声哀道,“睡不着了,起身洗漱,我想沐浴,洗洗身子。” 昨夜她算是见识到了他精力旺盛的可怕之处,她被他裹挟着,仿佛连自我都快没有了,累人得很,她着实是被他折腾怕了。 “好,我们一起。” 姜瑜身子一颤,心里一万个不愿,“我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旁边有人。” 他的手往下摸她腿根,又道,“你昨夜太累了,我怕你站不住,乖,我伺候你不好么?” 姜瑜往后挪了挪身子,要离他远点儿,“夫君,我好累,别这样了。” 他皱了眉,松开手,语声略带歉意道,“昨晚是我不好,没有把握好分寸,累着你了,都是我太爱你,忍了太久的缘故,往后我一定注意。” 这话说得诚恳,姜瑜点了点头,表示信他。 他起身拿了衣服给她穿,她穿好里衣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脚踏上,刚站直走了一步,就觉得腿根处一阵酸疼,小腿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根本站不住,顿时重新跌坐在床上,咬唇忍住呻吟。 “别逞强了,你今儿要没我伺候,还真洗不了身子。”裴钧煜抱起她往净室走去。 留下一室狼藉给下人清理。 姜瑜脸红如朝霞,埋头在他怀里羞于见人,手上也没有客气,狠狠捶了他几下。 裴钧煜垂眼,瞧她肌肤白里透红,红唇气得微微嘟着,眉间更添几分动人的生气和妩媚,喉结不由上下滚了滚,眼里不知不觉升起几分欲望,更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身子浸到热水里,被他弄得特别狠的那几处便泛起微微的疼。 衣衫尽褪,两人俱是赤身裸体泡在热水里,姜瑜闭目不去看他,身子很舒服,心里却颇煎熬,毕竟这时她完全清醒,不似昨夜意乱情迷。 他不惯伺候人,给她抹香荑子时,手掌规矩地贴着她身形游移,动作却很是轻柔,擦拭得也很细致。 姜瑜渐渐放松下来,安心靠在他怀里。 “这个力度可舒服?”他的手来到她腰间揉按,不忘询问她的感受。 没人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水汽氤氲中的声音无端就多了几分旖旎。 姜瑜自然是很舒服的,在他胸膛轻轻蹭了蹭,没有说话。 若是她看得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怕跑都来不及。 “不要……” 姜瑜猛地睁眼,在水中按住他一路往下的手臂,阻止他动作。 “我怕你里头堵得难受……” 他一意孤行。 她拦不住,只能咬唇忍受,眼中浮起一片晶亮的水雾。 后来又是一阵水声激荡,狂浪沉浮。 姜瑜由此得出结论,他就是个色欲熏心的臭男人,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他在这方面的承诺。 午后闲来无事,她懒怠去外头走动,了无睡意,在他书房看了看,找到一把琴,上头刻着“月华”二字。 她抱着琴回房找他。 他伸手抚过琴弦,眼中神色怅惘。 第219章 项圈 姜瑜见他神色有异,柔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裴钧煜朝她伸手,把人拉到身侧坐着,缓声道,“这把月华琴是母亲的心爱之物,我幼时夏日午睡,总是被树上的蝉鸣吵得睡不着,那些蝉多得下人用长竿怎么粘也粘不完,我就睡不好,母亲便会弹一首好听的曲子哄我入睡,我的琴艺也是她教的,我记得那时,父亲也喜欢听母亲抚琴。” 姜瑜听出他话声中的感伤,覆上他搭在琴弦上的手,略表安慰,问道,“后来呢?” 他道,“后来…后来父亲纳了很多小妾,常常流连秦楼楚馆,母亲因此与他发生了很多争执,他心里不满,渐渐冷落了母亲,连母亲身边的丫鬟都背叛她,爬上了父亲的床,那些妾室仗着得宠,屡屡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她出身世家大族,又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娇养得不知人心险恶,性子坦荡刚烈,不愿跟父亲服软,更不屑与那些妾室争宠斗气,可天长日久的,那些话和那些恶心的事儿还是压垮了她,积郁于心,生了心病,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看着那些贱人在她病床前挑衅却无能为力……母亲去后,我与他几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也再没有弹过这把琴。” 姜瑜心疼道,“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了,该报的仇我也报了,所以我有时候是羡慕你的,起码你的父母真心相爱,没有那么多不堪,他们虽然早逝,却永远不会是你的噩梦。” 姜瑜伸手轻轻掐了掐他英俊的脸颊,语声轻快道,“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长得这么好,这么出色,一定很欣慰!” 他顶着一张被掐得变形的脸,笑看着她道,“是啊,她在天有灵,看到我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还有一双机灵可爱的孙儿孙女,怕是要笑得乐开花儿了,有你和孩子在我身边,我方得些许圆满,阿瑜,以后咱们便像你爹娘一般,相濡以沫,生死不离,好不好?” 姜瑜最怕他这种眼神,最怕听到他说这种话,像是那话本子里的痴情女子患得患失,变着法儿地向那薄幸郎索要承诺一样,而她就是那薄幸郎。 “咱们都成亲了,是一辈子的夫妻了,自然生死都会在一处的。” 说完这话,她心虚又羞涩的垂了眼,收回手偏过身子,又道,“夫君,你教我抚琴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我弹给你听。” 她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逮到机会就想法子补偿。 “好,我教你。”他长臂绕过姜瑜,把人圈在怀里,随手轻拨几下琴弦,音色依旧清澈,随后他抬起手腕,指尖流畅地拨动,一曲悠扬婉转的琴音缓缓流出。 悠闲的午后,金色的阳光洋洋洒下,在屋内照出斑驳的光影,清凉又略带一丝热气的穿堂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她脸上轻柔的发梢飘扬在他胸前,散发出丝丝芳香,她看着远处,慵懒地靠在他身上,听得陶醉入神,他的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仿佛他的世界中只有她一人。 琴音融于风中,衬着此情此景,醉人心弦。 一曲毕,她听得意犹未尽,忍不住为他鼓掌称好,“夫君,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此曲名曰——《凤求凰》,是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 姜瑜略一思索,加上她听此曲的感觉,便知这大约是首诉情的曲子,又红了脸。 他抬手摩挲她嫣红莹润的脸颊,话声越发温情低柔,“咱们先从这首曲子学起好不好?” “感觉很难,我学得会么?” “不着急,慢慢来,我教你……” 第二日一早,两人先是带着两个孩子去祠堂拜过列祖列宗,然后才去寿安堂拜见老太太。 一屋子的人都好奇的打量着姜瑜和两个孩子,纷纷起身规矩的行礼问好,姜瑜含笑一一点头回应。 等老太太被扶出来坐好,姜瑜跪在她跟前,端着茶水举过头顶,“孙媳妇姜瑜见过祖母, 您请喝茶。” 老太太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没有马上叫起,淡声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姜瑜听话抬头。 老太太认出了她,心里一沉,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居然是你!你这个……” “祖母!先让阿瑜起来,有什么话坐下再说。”裴钧煜冷声打断。 老太太噎了口气,这会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能口气生硬的先让姜瑜起来,但面对两个可爱的孩子时,她却是一脸慈爱,态度和蔼,当场便亲手给他们一人戴上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银质长命锁项圈。 众人见此,心里无不觉得奇怪。 安氏酸溜溜道,“祖母出手就是大方,这两个项圈是老物件儿,我记得这好像是您的陪嫁呢,听说是宫里赏的,做工果然精致。” 她哪里见过老太太陪嫁的东西,猜的而已。 当年老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她的儿子出生,好歹也算是潞国公府的长孙,吴姨娘那时还得宠,吹了枕边风让老国公跟老太太讨要,好给孙子争面儿,老国公软磨硬泡了几日,老太太愣是没给,只吩咐人在外头打了两个时兴样式的普通项圈给她儿子。 哼,偏心眼儿的死老太婆! 关氏笑道,“两个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祖母心疼些也是应该的,别说祖母了,连我见到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都喜欢得紧呢,行昭,文熙,来三叔母这儿,三叔父和三叔母也有好东西给你们呢。” 第219章 项圈 姜瑜见他神色有异,柔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裴钧煜朝她伸手,把人拉到身侧坐着,缓声道,“这把月华琴是母亲的心爱之物,我幼时夏日午睡,总是被树上的蝉鸣吵得睡不着,那些蝉多得下人用长竿怎么粘也粘不完,我就睡不好,母亲便会弹一首好听的曲子哄我入睡,我的琴艺也是她教的,我记得那时,父亲也喜欢听母亲抚琴。” 姜瑜听出他话声中的感伤,覆上他搭在琴弦上的手,略表安慰,问道,“后来呢?” 他道,“后来…后来父亲纳了很多小妾,常常流连秦楼楚馆,母亲因此与他发生了很多争执,他心里不满,渐渐冷落了母亲,连母亲身边的丫鬟都背叛她,爬上了父亲的床,那些妾室仗着得宠,屡屡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她出身世家大族,又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娇养得不知人心险恶,性子坦荡刚烈,不愿跟父亲服软,更不屑与那些妾室争宠斗气,可天长日久的,那些话和那些恶心的事儿还是压垮了她,积郁于心,生了心病,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看着那些贱人在她病床前挑衅却无能为力……母亲去后,我与他几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也再没有弹过这把琴。” 姜瑜心疼道,“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了,该报的仇我也报了,所以我有时候是羡慕你的,起码你的父母真心相爱,没有那么多不堪,他们虽然早逝,却永远不会是你的噩梦。” 姜瑜伸手轻轻掐了掐他英俊的脸颊,语声轻快道,“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长得这么好,这么出色,一定很欣慰!” 他顶着一张被掐得变形的脸,笑看着她道,“是啊,她在天有灵,看到我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还有一双机灵可爱的孙儿孙女,怕是要笑得乐开花儿了,有你和孩子在我身边,我方得些许圆满,阿瑜,以后咱们便像你爹娘一般,相濡以沫,生死不离,好不好?” 姜瑜最怕他这种眼神,最怕听到他说这种话,像是那话本子里的痴情女子患得患失,变着法儿地向那薄幸郎索要承诺一样,而她就是那薄幸郎。 “咱们都成亲了,是一辈子的夫妻了,自然生死都会在一处的。” 说完这话,她心虚又羞涩的垂了眼,收回手偏过身子,又道,“夫君,你教我抚琴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我弹给你听。” 她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逮到机会就想法子补偿。 “好,我教你。”他长臂绕过姜瑜,把人圈在怀里,随手轻拨几下琴弦,音色依旧清澈,随后他抬起手腕,指尖流畅地拨动,一曲悠扬婉转的琴音缓缓流出。 悠闲的午后,金色的阳光洋洋洒下,在屋内照出斑驳的光影,清凉又略带一丝热气的穿堂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拂过她脸上轻柔的发梢飘扬在他胸前,散发出丝丝芳香,她看着远处,慵懒地靠在他身上,听得陶醉入神,他的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仿佛他的世界中只有她一人。 琴音融于风中,衬着此情此景,醉人心弦。 一曲毕,她听得意犹未尽,忍不住为他鼓掌称好,“夫君,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此曲名曰——《凤求凰》,是司马相如为卓文君所作。” 姜瑜略一思索,加上她听此曲的感觉,便知这大约是首诉情的曲子,又红了脸。 他抬手摩挲她嫣红莹润的脸颊,话声越发温情低柔,“咱们先从这首曲子学起好不好?” “感觉很难,我学得会么?” “不着急,慢慢来,我教你……” 第二日一早,两人先是带着两个孩子去祠堂拜过列祖列宗,然后才去寿安堂拜见老太太。 一屋子的人都好奇的打量着姜瑜和两个孩子,纷纷起身规矩的行礼问好,姜瑜含笑一一点头回应。 等老太太被扶出来坐好,姜瑜跪在她跟前,端着茶水举过头顶,“孙媳妇姜瑜见过祖母, 您请喝茶。” 老太太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没有马上叫起,淡声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姜瑜听话抬头。 老太太认出了她,心里一沉,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居然是你!你这个……” “祖母!先让阿瑜起来,有什么话坐下再说。”裴钧煜冷声打断。 老太太噎了口气,这会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只能口气生硬的先让姜瑜起来,但面对两个可爱的孩子时,她却是一脸慈爱,态度和蔼,当场便亲手给他们一人戴上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银质长命锁项圈。 众人见此,心里无不觉得奇怪。 安氏酸溜溜道,“祖母出手就是大方,这两个项圈是老物件儿,我记得这好像是您的陪嫁呢,听说是宫里赏的,做工果然精致。” 她哪里见过老太太陪嫁的东西,猜的而已。 当年老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她的儿子出生,好歹也算是潞国公府的长孙,吴姨娘那时还得宠,吹了枕边风让老国公跟老太太讨要,好给孙子争面儿,老国公软磨硬泡了几日,老太太愣是没给,只吩咐人在外头打了两个时兴样式的普通项圈给她儿子。 哼,偏心眼儿的死老太婆! 关氏笑道,“两个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祖母心疼些也是应该的,别说祖母了,连我见到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都喜欢得紧呢,行昭,文熙,来三叔母这儿,三叔父和三叔母也有好东西给你们呢。” 第220章 闲日 她这一打岔,气氛缓和了不少。 关氏给两个孩子准备的是两个银质镂空小球,她递给孩子们之前,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下,小球转动的时候,里面由一根丝线串起的悬空的小动物竟不会因为小球的转动而颠倒,而是始终保持原来的形态,精巧有趣,可见是费了心思准备的。 两个孩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却还是不敢接,先抬头看向姜瑜。 姜瑜含笑点了点头,他们才接过小球,齐声道,“多谢三叔父三叔母!” 随后,裴钧煜陪着姜瑜与在场的几个弟弟弟妹及他们的几个孩子见礼,其中还数关氏给两个孩子的小球最有意思。 老太太稀罕曾孙,一边搂着一个轻声细语地说话。 两个孩子嘴巴甜,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一下笑得太开心,口水流到嘴角,擦都来不及,丑态现于人前,她开怀的笑容顿时僵住,表情难堪。 原以为两个孩子会嫌弃,乐安却比一旁的丫鬟动作更快,拿出绢帕给老太太擦掉了嘴角的口水,眼里没有半分嫌恶和排斥,喜安也拉着老太太的手糯声糯气地安慰,一言一行真真是暖到人心坎儿里。 四夫人方氏赞道,“哟,两个孩子真乖啊!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老祖宗了,看来还是大哥大嫂教子有方。” 事实上这么些年,府中不是没有小辈尝试亲近老太太,只是她眼里除了裴钧煜这个孙儿,向来不把其他孙子放在心上,更别提他们的孩子了,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去贴她的冷屁股,她便愈发孤独,性情也变得有点刻薄,更教人不愿亲近了。 这几年,裴钧煜不常在京城,回府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一年到头跟老太太也见不到两回,老太太惦念孙儿,见他独身多年,也为当年的事儿心生悔意,却拉不下脸主动道歉,更不知他到底还有没有在怪她这个祖母,现在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宝贝曾孙这么亲近她,她心里自然十二分的高兴。 只不过她没想到姜瑜竟然没死,不仅生了两个孩子,还被裴钧煜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但无论是出于当年对她的糟糕印象,还是出于自己的面子,一时之间,她都还是难以接受这个孙媳妇。 姜瑜刚想客气两句,安氏却皮笑肉不笑道,“是啊,祖母向来最疼大哥了,这府里这么多孩子,也只有大哥的孩子才有孝顺老祖宗的时候了。” 虽然是实话,但这么直接说出来,难免让在场所有人都尴尬。 乐安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娘亲说了,老祖宗是爹爹最敬重的长辈,但是爹爹太忙,不能时时陪在老祖宗身边,没人陪着,老祖宗会寂寞,回来的一路上,娘亲对我和妹妹耳提面命,说要经常陪老祖宗,孝顺老祖宗。” 喜安点点头,说道,“娘亲还说,老祖宗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难免会有些小毛病,都是人之常情,要我们好好照顾老祖宗。” “好!好!好!”老太太感动得眼泛泪花儿。 小孩子的态度就是大人的态度,这说明裴钧煜心里还是记挂她这个祖母的。 喜安接着道,“老祖宗,喜安有在学医,等我学会了,我就给你治病,把你身上的小毛病全都治好,让您长命百岁,好不好?” 老太太更加搂紧两个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这两个好孩子。 姜瑜不动声色地看向裴钧煜,抛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包含“老太太为什么好像不太喜欢我?”,以及“两个孩子这些话是你教的?”两个意思。 裴钧煜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回以一个无辜清澈的笑,这里头自然是他在调停。 对面的安氏把夫妻两个的眼神互动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笑道,“今儿见到大嫂我才想明白,难怪这么些年大哥都不说亲娶妻,原来是心里早就有大嫂您这个妙人儿了,大嫂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头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 独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大有闲话可编排。 姜瑜刚想说话,又被关氏抢先道,“是啊,好在上天眷顾,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哥和大嫂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瑜顺着她的话道,“三弟妹说的是,能与夫君重逢,孩子们能有爹爹陪伴长大,已是我此生大幸。” 迟钝如姜瑜,也看出这俩人的不对付了,比起总是话里有话的二夫人安氏,姜瑜自然对帮她说话的关氏更有好感。 随后她顺着众人的话把两人以前的事一点点说了出来,不外乎是英雄救美、不慎走失、久别重逢等俗套戏码,与外头传的风言风语大差不差,其中自然是省去许多波折,满足众人窥探的好奇心。 等话说得差不多了,裴钧煜便发话让他们都回去,只留下一家四口和老太太。 裴钧煜主动开口关心道,“祖母近日身子可有好些?太医开的方子可有用?” 祖孙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老太太看着他道,“好多了,你放心,煜哥儿,你现在回来了,以后不走了?” 裴钧煜点头道,“圣上安排我回京任职。” “好。”她看向姜瑜,招手让她上前,从身旁丫鬟捧着的紫檀木盒子里拿出两个色泽饱满、细腻通透的翡翠玉镯戴在她手腕上,拍了拍她的手,面上神色温和许多,“如今你既进了门,日后便要好好服侍夫君,养育子女,操持家务,两个孩子你教得很好,以后你再添多少个,我都不嫌多。” 裴钧煜是大哥,他们这一房的孩子却是几兄弟中最少的,连失踪多年的裴钧昊都有三子一女。 她看在裴钧煜和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勉强认下了姜瑜这个孙媳妇,至于对她的歉意,却是不可能有的。 姜瑜羞涩应是。 永宁帝给了裴钧煜十天婚假,他先是给两个孩子上了族谱,正式定下他们的身份和名字,然后很快把两个孩子送进学堂读书,没了孩子的打扰,他得以独霸姜瑜,日日带着她出门玩乐,要不是孩子们每日散学后还要回来,他还想带着姜瑜去更远的地方游玩。 转眼就到了婚假的最后一天,姜瑜连续玩了这几天,也有些累了,想着他明日要上值,说什么也不肯随他出去了,勒令他在家好好休息。 趁着他午憩的功夫,她正好有空闲清点查看各家送来的礼。 清点到一半,下人在门口传话,说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来找她说话。 这俩人怎么一块儿来了? 第220章 闲日 她这一打岔,气氛缓和了不少。 关氏给两个孩子准备的是两个银质镂空小球,她递给孩子们之前,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下,小球转动的时候,里面由一根丝线串起的悬空的小动物竟不会因为小球的转动而颠倒,而是始终保持原来的形态,精巧有趣,可见是费了心思准备的。 两个孩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却还是不敢接,先抬头看向姜瑜。 姜瑜含笑点了点头,他们才接过小球,齐声道,“多谢三叔父三叔母!” 随后,裴钧煜陪着姜瑜与在场的几个弟弟弟妹及他们的几个孩子见礼,其中还数关氏给两个孩子的小球最有意思。 老太太稀罕曾孙,一边搂着一个轻声细语地说话。 两个孩子嘴巴甜,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一下笑得太开心,口水流到嘴角,擦都来不及,丑态现于人前,她开怀的笑容顿时僵住,表情难堪。 原以为两个孩子会嫌弃,乐安却比一旁的丫鬟动作更快,拿出绢帕给老太太擦掉了嘴角的口水,眼里没有半分嫌恶和排斥,喜安也拉着老太太的手糯声糯气地安慰,一言一行真真是暖到人心坎儿里。 四夫人方氏赞道,“哟,两个孩子真乖啊!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老祖宗了,看来还是大哥大嫂教子有方。” 事实上这么些年,府中不是没有小辈尝试亲近老太太,只是她眼里除了裴钧煜这个孙儿,向来不把其他孙子放在心上,更别提他们的孩子了,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去贴她的冷屁股,她便愈发孤独,性情也变得有点刻薄,更教人不愿亲近了。 这几年,裴钧煜不常在京城,回府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一年到头跟老太太也见不到两回,老太太惦念孙儿,见他独身多年,也为当年的事儿心生悔意,却拉不下脸主动道歉,更不知他到底还有没有在怪她这个祖母,现在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宝贝曾孙这么亲近她,她心里自然十二分的高兴。 只不过她没想到姜瑜竟然没死,不仅生了两个孩子,还被裴钧煜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但无论是出于当年对她的糟糕印象,还是出于自己的面子,一时之间,她都还是难以接受这个孙媳妇。 姜瑜刚想客气两句,安氏却皮笑肉不笑道,“是啊,祖母向来最疼大哥了,这府里这么多孩子,也只有大哥的孩子才有孝顺老祖宗的时候了。” 虽然是实话,但这么直接说出来,难免让在场所有人都尴尬。 乐安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娘亲说了,老祖宗是爹爹最敬重的长辈,但是爹爹太忙,不能时时陪在老祖宗身边,没人陪着,老祖宗会寂寞,回来的一路上,娘亲对我和妹妹耳提面命,说要经常陪老祖宗,孝顺老祖宗。” 喜安点点头,说道,“娘亲还说,老祖宗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难免会有些小毛病,都是人之常情,要我们好好照顾老祖宗。” “好!好!好!”老太太感动得眼泛泪花儿。 小孩子的态度就是大人的态度,这说明裴钧煜心里还是记挂她这个祖母的。 喜安接着道,“老祖宗,喜安有在学医,等我学会了,我就给你治病,把你身上的小毛病全都治好,让您长命百岁,好不好?” 老太太更加搂紧两个孩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这两个好孩子。 姜瑜不动声色地看向裴钧煜,抛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包含“老太太为什么好像不太喜欢我?”,以及“两个孩子这些话是你教的?”两个意思。 裴钧煜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回以一个无辜清澈的笑,这里头自然是他在调停。 对面的安氏把夫妻两个的眼神互动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笑道,“今儿见到大嫂我才想明白,难怪这么些年大哥都不说亲娶妻,原来是心里早就有大嫂您这个妙人儿了,大嫂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头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 独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大有闲话可编排。 姜瑜刚想说话,又被关氏抢先道,“是啊,好在上天眷顾,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哥和大嫂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姜瑜顺着她的话道,“三弟妹说的是,能与夫君重逢,孩子们能有爹爹陪伴长大,已是我此生大幸。” 迟钝如姜瑜,也看出这俩人的不对付了,比起总是话里有话的二夫人安氏,姜瑜自然对帮她说话的关氏更有好感。 随后她顺着众人的话把两人以前的事一点点说了出来,不外乎是英雄救美、不慎走失、久别重逢等俗套戏码,与外头传的风言风语大差不差,其中自然是省去许多波折,满足众人窥探的好奇心。 等话说得差不多了,裴钧煜便发话让他们都回去,只留下一家四口和老太太。 裴钧煜主动开口关心道,“祖母近日身子可有好些?太医开的方子可有用?” 祖孙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老太太看着他道,“好多了,你放心,煜哥儿,你现在回来了,以后不走了?” 裴钧煜点头道,“圣上安排我回京任职。” “好。”她看向姜瑜,招手让她上前,从身旁丫鬟捧着的紫檀木盒子里拿出两个色泽饱满、细腻通透的翡翠玉镯戴在她手腕上,拍了拍她的手,面上神色温和许多,“如今你既进了门,日后便要好好服侍夫君,养育子女,操持家务,两个孩子你教得很好,以后你再添多少个,我都不嫌多。” 裴钧煜是大哥,他们这一房的孩子却是几兄弟中最少的,连失踪多年的裴钧昊都有三子一女。 她看在裴钧煜和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勉强认下了姜瑜这个孙媳妇,至于对她的歉意,却是不可能有的。 姜瑜羞涩应是。 永宁帝给了裴钧煜十天婚假,他先是给两个孩子上了族谱,正式定下他们的身份和名字,然后很快把两个孩子送进学堂读书,没了孩子的打扰,他得以独霸姜瑜,日日带着她出门玩乐,要不是孩子们每日散学后还要回来,他还想带着姜瑜去更远的地方游玩。 转眼就到了婚假的最后一天,姜瑜连续玩了这几天,也有些累了,想着他明日要上值,说什么也不肯随他出去了,勒令他在家好好休息。 趁着他午憩的功夫,她正好有空闲清点查看各家送来的礼。 清点到一半,下人在门口传话,说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来找她说话。 这俩人怎么一块儿来了? 第221章 眼熟 关氏生得娇小,父亲是个六品言官,她比姜瑜还大三岁,脸圆圆的,一笑起来,嘴角两边还有两个小梨涡,育有两子一女,乍一看却还像是还未出阁的姑娘,说话做事却稳重大气,与裴钧文感情很好,房里只有两个通房丫鬟,没有一个妾室,从她的好气色就看得出她日子过得舒心。 安氏面容清秀,但许是因为守了几年活寡,身上透着几分麻木死沉的朽气,下巴尖细,两颊颧骨微凸,眼里总是一潭死水,看起来有点儿刻薄。 两人从门口一进来,给人的观感截然不同。 姜瑜起身招呼她们坐下,离得近了,她才看见安氏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嘴唇也涂得艳红,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 两人今儿一道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内宅事情全部交回姜瑜手里,连同所有账册和钥匙也一并带了来。 关氏细细说起了她负责的那些府外的事儿,人情来往、田庄铺子等,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每件事都说得有条有理,银钱来往记录得清清楚楚,账目分明,移交得很痛快,没有半分不舍。 安氏主要负责府里的事务,按理说府里的事情应该简单些,原都是有规矩章程的,她却说得糊里糊涂,这件事还没说完,就开始说下一件事,更别说那账目,雁儿接过后粗粗翻看了几眼,便对着姜瑜暗暗摇了摇头,可见里头大有猫腻。 姜瑜始终含笑听着,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样子,等她们都说完后,她神色谦逊道,“两位弟妹真是能干,我这刚嫁进来,不比你们了解府中的情况,往后要接过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心里还真有点儿忐忑,以后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两位弟妹,你们可千万别嫌我烦才好。” 关氏爽快道,“大嫂,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安氏见她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关氏说完就找个理由走了。 安氏等她走了,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姜瑜问道,“二弟妹,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安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捏了帕子擦着眼角,泫然欲泣道,“有时候真羡慕你和三弟妹,大哥就不说了,三弟也是个上进的,为什么就我这么命苦,夫君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吊着我一颗心没个安生的时候,夜夜噩梦,还留下那么多妾室通房和孩子给我一个人养着……” 姜瑜静静听着,一脸同情。 安氏见姜瑜这反应,顺势道,“大嫂,我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从无偏颇,可孩子们渐渐大了,吃穿用度、读书交际都要用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儿,家底薄,给我的嫁妆也不多,靠着府里每月的月例,孩子们小的时候还够用,现在却是不太够了,所以我想增加一些……” 府中各人月例都有规定,岂是说加的就加的?再说了,若是只加这一房的,那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这要求提的未免太过草率,若是真短缺,早就该提了,为什么偏跟她这个还没正式管事的提? 不就是欺负她年纪轻,脸皮薄,经验不足,也不了解她这一房的情况,吃定她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么? 姜瑜没有立马拒绝,为难道,“二弟妹,没想到你心里竟这么苦,二弟不在,真是难为你了。要不这样,你把你院里花销的账本给我看看,我好帮你想个更周全的法子……” “怎么?你不信我,还要查我院里的账?也是,我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没人会放在眼里,我辛辛苦苦操持府里事务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她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姜瑜没想到她这么急切,竟是要逼她马上应下这事,难道她看起来就这么傻,这么好欺负么? 她冷了脸,一言不发。 “谁在外头聒噪?”内室传来一声微怒的低斥。 安氏被吓得浑身一颤,停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姜瑜。 姜瑜淡淡道,“夫君在里头午睡呢,想是我们说话吵到他了,要不二弟妹还是先回去,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安氏悄悄往内室瞥了一眼,脸色羞愧,可隔着珠帘和屏风,她什么都看不见。 姜瑜送她出门。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道,“大嫂,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姜瑜面色不改,淡定道,“是么?可我在嫁进来之前不曾见过你。” 送走安氏后,她转身回房,“方才可是吵醒你了?” 裴钧煜侧躺在床上,等她走近,握住她手腕就往自己身上拉,“我很多年没有午睡的习惯了,压根儿没睡着。” 姜瑜挣开他的手,坐在床边,“二弟妹说她见过我,万一她哪天想起来……” 他漫声道,“不会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别担心。” 这话很令人安心。 姜瑜又道,“那二弟妹说要加月例那事,你怎么想?” 他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姜瑜笑着轻轻捶他,“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成不成?” 第221章 眼熟 关氏生得娇小,父亲是个六品言官,她比姜瑜还大三岁,脸圆圆的,一笑起来,嘴角两边还有两个小梨涡,育有两子一女,乍一看却还像是还未出阁的姑娘,说话做事却稳重大气,与裴钧文感情很好,房里只有两个通房丫鬟,没有一个妾室,从她的好气色就看得出她日子过得舒心。 安氏面容清秀,但许是因为守了几年活寡,身上透着几分麻木死沉的朽气,下巴尖细,两颊颧骨微凸,眼里总是一潭死水,看起来有点儿刻薄。 两人从门口一进来,给人的观感截然不同。 姜瑜起身招呼她们坐下,离得近了,她才看见安氏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嘴唇也涂得艳红,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 两人今儿一道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内宅事情全部交回姜瑜手里,连同所有账册和钥匙也一并带了来。 关氏细细说起了她负责的那些府外的事儿,人情来往、田庄铺子等,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每件事都说得有条有理,银钱来往记录得清清楚楚,账目分明,移交得很痛快,没有半分不舍。 安氏主要负责府里的事务,按理说府里的事情应该简单些,原都是有规矩章程的,她却说得糊里糊涂,这件事还没说完,就开始说下一件事,更别说那账目,雁儿接过后粗粗翻看了几眼,便对着姜瑜暗暗摇了摇头,可见里头大有猫腻。 姜瑜始终含笑听着,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信”的样子,等她们都说完后,她神色谦逊道,“两位弟妹真是能干,我这刚嫁进来,不比你们了解府中的情况,往后要接过这么一大摊子事儿,心里还真有点儿忐忑,以后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需要请教两位弟妹,你们可千万别嫌我烦才好。” 关氏爽快道,“大嫂,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安氏见她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关氏说完就找个理由走了。 安氏等她走了,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姜瑜问道,“二弟妹,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安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捏了帕子擦着眼角,泫然欲泣道,“有时候真羡慕你和三弟妹,大哥就不说了,三弟也是个上进的,为什么就我这么命苦,夫君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吊着我一颗心没个安生的时候,夜夜噩梦,还留下那么多妾室通房和孩子给我一个人养着……” 姜瑜静静听着,一脸同情。 安氏见姜瑜这反应,顺势道,“大嫂,我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从无偏颇,可孩子们渐渐大了,吃穿用度、读书交际都要用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儿,家底薄,给我的嫁妆也不多,靠着府里每月的月例,孩子们小的时候还够用,现在却是不太够了,所以我想增加一些……” 府中各人月例都有规定,岂是说加的就加的?再说了,若是只加这一房的,那其他人肯定会有意见,这要求提的未免太过草率,若是真短缺,早就该提了,为什么偏跟她这个还没正式管事的提? 不就是欺负她年纪轻,脸皮薄,经验不足,也不了解她这一房的情况,吃定她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么? 姜瑜没有立马拒绝,为难道,“二弟妹,没想到你心里竟这么苦,二弟不在,真是难为你了。要不这样,你把你院里花销的账本给我看看,我好帮你想个更周全的法子……” “怎么?你不信我,还要查我院里的账?也是,我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没人会放在眼里,我辛辛苦苦操持府里事务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她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姜瑜没想到她这么急切,竟是要逼她马上应下这事,难道她看起来就这么傻,这么好欺负么? 她冷了脸,一言不发。 “谁在外头聒噪?”内室传来一声微怒的低斥。 安氏被吓得浑身一颤,停了哭声,呆呆的看着姜瑜。 姜瑜淡淡道,“夫君在里头午睡呢,想是我们说话吵到他了,要不二弟妹还是先回去,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安氏悄悄往内室瞥了一眼,脸色羞愧,可隔着珠帘和屏风,她什么都看不见。 姜瑜送她出门。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道,“大嫂,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姜瑜面色不改,淡定道,“是么?可我在嫁进来之前不曾见过你。” 送走安氏后,她转身回房,“方才可是吵醒你了?” 裴钧煜侧躺在床上,等她走近,握住她手腕就往自己身上拉,“我很多年没有午睡的习惯了,压根儿没睡着。” 姜瑜挣开他的手,坐在床边,“二弟妹说她见过我,万一她哪天想起来……” 他漫声道,“不会的,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别担心。” 这话很令人安心。 姜瑜又道,“那二弟妹说要加月例那事,你怎么想?” 他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姜瑜笑着轻轻捶他,“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成不成?” 第222章 信佛? 裴钧煜道,“无需理会她,她管家多年,中饱私囊,捞了不少油水,那账目问题很大,看你想不想查,一查一个准。” 姜瑜问道,“你既知她手脚不干净,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还有,你问我想不想查,这事儿难道还可以当作看不见么?” 裴钧煜笑道,“懒得管,现在有你在,我就更不必管了,你想怎么办都随你,若是有人不听你的,尽管告诉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还压得住他们。” 只不过若是需要他出面,那某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姜瑜绽出安心的笑,忍不住上手掐住他脸颊揉搓了几下,“知道了,不过二弟失踪这么多年,真就没有一点儿消息么?” 裴钧煜拉过她的手捏着,随口道,“派了人一直在找,听天由命。” “我方才清点贺礼,有几件儿东西挺贵重的,咱们能收吗?” “无妨,都收下便是。” “传出去会不会对你不好?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不会参你么?” “呵…我夫人就是谨慎,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有些东西,不收反而不行,陪我躺会儿,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困了。” 姜瑜才不信他的鬼话,立马抽手起身,快步往外间走去,“那你睡,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裴钧煜看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不禁失笑出声。 悠闲的婚假结束,他一上任户部尚书,便为准备粮草军费忙得脚不沾地,十月底,永宁帝授定北侯为镇北大元帅,授慕容风为副元帅,率领七万人马奔赴边关前线。 听细作传来消息,北疆亦派了大量兵马赶往边关,战事一触即发。 自那一日后,安氏再没有找姜瑜提过增加月例的事,姜瑜也只当没听过,着手准备整治安氏管家这些年留下的乱象。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她就被安氏的贪心吓了一跳,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厨房和四时八节的各项花销全都大有问题。 她叫了厨房的一众下人来问,那管事婆子一上来便道自己在府中三十多年的老资历,淡定自如的解释采买价格远高于市价的原因,说是肉菜品质都是挑的最好的,价格当然不低,还不忘道这些开支都是过了二夫人的眼的,话里话外有恃无恐,其他人不敢吭声。 牵扯到安氏,姜瑜便吩咐丫鬟把她叫来。 丫鬟刚走到门口,便遇上急匆匆过来的安氏。 她见到院子里这阵仗,心里一紧,牵出一抹僵硬的笑,问道,“大嫂,听说你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姜瑜吩咐下人搬来一张凳子,客气道,“没想到二弟妹来得这么快,别傻站着了,快坐下,来人,给二夫人上茶。” 那管事婆子自安氏进来就一直看着她。 等她坐下后,姜瑜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二弟妹,我这几日查账,觉得厨房的开支不大合理,便找了他们来问,刘婆子说都是你看过且允准了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免得我一时想岔,冤枉了他们。” 刘婆子随即出声道,“是啊,二夫人,我每月记账的数目您都看过的,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安氏可不觉得姜瑜是真的在问她的想法,脸色发白,急声辩解道,“那些账目我是看过,可他们在府里做事多年,我以为他们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办事,便没有细看,没想到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欺上瞒下,也是我糊涂了,太信任他们……” 刘婆子当然不认,跟着出声辩驳。 姜瑜看着那个婆子,冷声吩咐,“把她带下去关着,等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 她话声刚落,便有两个丫鬟上前拿帕子堵了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随后她又敲打了安氏和其他人一番,便让他们回去了。 过了两日,证据确凿,刘婆子与府外人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罪名落实,姜瑜让安氏把内宅所有下人叫到一处,亲眼看着她被打二十板子,然后赶出府去,连同她在府内外做事的丈夫儿女也一律不用,以儆效尤。 一切结束后,安氏找到她痛哭流涕地认错,还表示要把这几年贪的银钱都还回来,姜瑜道既往不咎,没有深究她的过错。 安氏看起来是真怕了,此后再不敢小看姜瑜,言行举止谨守分寸。 借着此番严厉惩戒,姜瑜陆陆续续换了各处十几个做事不安分的下人,凭她什么几十年的老资历,从前伺候过谁,要不就“自请”到庄子上,要不就给一笔银子回家养老,要是敢闹事,下场便同那刘婆子一样。 牵扯到一家子的活路,没人敢煽动是非,都灰溜溜地走了。 府里下人做事更加小心。 晚间,留宿宫里五日的裴钧煜回来,姜瑜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把这几日做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听完后道,“你还是太心软,小人畏威不畏德。” 姜瑜轻叹一口气道,“二弟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起码她现在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何况我刚嫁进来,不想闹出个妯娌不睦的名声,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和和气气的为好……诶…你干什么……” 裴钧煜带着凉意的手伸进了她衣襟,在她胸前绵软打转,薄唇也凑近她颈间厮磨吮弄。 “还没用晚膳呢,别闹了……”姜瑜抵住他胸口要往后撤,语声哀求。 “不急,待会儿再吃,这几天有没有想我……”裴钧煜收紧臂弯,动作急切地褪她衣衫。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能不能消停些……”她扯了扯他耳朵,话声提高了些。 他扯开她小衣,大手覆上峰峦重重揉捏,灼热的吻落在她樱唇,气息急促滚烫,语声低沉含糊,“你说,我听着就是了……不耽误我…疼你……” 姜瑜扭头躲吻,他的吻便落在脸颊。 “你为何每年捐那么多银子给大佛寺,书房里也有几本你抄写的佛经,你信佛么?”她话声微喘,身子不争气地在他怀里酥软下去,挣扎着问他这事儿,是因实在好奇,明明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像是信佛的人。 第222章 信佛? 裴钧煜道,“无需理会她,她管家多年,中饱私囊,捞了不少油水,那账目问题很大,看你想不想查,一查一个准。” 姜瑜问道,“你既知她手脚不干净,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还有,你问我想不想查,这事儿难道还可以当作看不见么?” 裴钧煜笑道,“懒得管,现在有你在,我就更不必管了,你想怎么办都随你,若是有人不听你的,尽管告诉我,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还压得住他们。” 只不过若是需要他出面,那某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姜瑜绽出安心的笑,忍不住上手掐住他脸颊揉搓了几下,“知道了,不过二弟失踪这么多年,真就没有一点儿消息么?” 裴钧煜拉过她的手捏着,随口道,“派了人一直在找,听天由命。” “我方才清点贺礼,有几件儿东西挺贵重的,咱们能收吗?” “无妨,都收下便是。” “传出去会不会对你不好?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不会参你么?” “呵…我夫人就是谨慎,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有些东西,不收反而不行,陪我躺会儿,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困了。” 姜瑜才不信他的鬼话,立马抽手起身,快步往外间走去,“那你睡,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裴钧煜看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不禁失笑出声。 悠闲的婚假结束,他一上任户部尚书,便为准备粮草军费忙得脚不沾地,十月底,永宁帝授定北侯为镇北大元帅,授慕容风为副元帅,率领七万人马奔赴边关前线。 听细作传来消息,北疆亦派了大量兵马赶往边关,战事一触即发。 自那一日后,安氏再没有找姜瑜提过增加月例的事,姜瑜也只当没听过,着手准备整治安氏管家这些年留下的乱象。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她就被安氏的贪心吓了一跳,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厨房和四时八节的各项花销全都大有问题。 她叫了厨房的一众下人来问,那管事婆子一上来便道自己在府中三十多年的老资历,淡定自如的解释采买价格远高于市价的原因,说是肉菜品质都是挑的最好的,价格当然不低,还不忘道这些开支都是过了二夫人的眼的,话里话外有恃无恐,其他人不敢吭声。 牵扯到安氏,姜瑜便吩咐丫鬟把她叫来。 丫鬟刚走到门口,便遇上急匆匆过来的安氏。 她见到院子里这阵仗,心里一紧,牵出一抹僵硬的笑,问道,“大嫂,听说你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姜瑜吩咐下人搬来一张凳子,客气道,“没想到二弟妹来得这么快,别傻站着了,快坐下,来人,给二夫人上茶。” 那管事婆子自安氏进来就一直看着她。 等她坐下后,姜瑜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二弟妹,我这几日查账,觉得厨房的开支不大合理,便找了他们来问,刘婆子说都是你看过且允准了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免得我一时想岔,冤枉了他们。” 刘婆子随即出声道,“是啊,二夫人,我每月记账的数目您都看过的,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安氏可不觉得姜瑜是真的在问她的想法,脸色发白,急声辩解道,“那些账目我是看过,可他们在府里做事多年,我以为他们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办事,便没有细看,没想到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欺上瞒下,也是我糊涂了,太信任他们……” 刘婆子当然不认,跟着出声辩驳。 姜瑜看着那个婆子,冷声吩咐,“把她带下去关着,等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 她话声刚落,便有两个丫鬟上前拿帕子堵了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随后她又敲打了安氏和其他人一番,便让他们回去了。 过了两日,证据确凿,刘婆子与府外人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罪名落实,姜瑜让安氏把内宅所有下人叫到一处,亲眼看着她被打二十板子,然后赶出府去,连同她在府内外做事的丈夫儿女也一律不用,以儆效尤。 一切结束后,安氏找到她痛哭流涕地认错,还表示要把这几年贪的银钱都还回来,姜瑜道既往不咎,没有深究她的过错。 安氏看起来是真怕了,此后再不敢小看姜瑜,言行举止谨守分寸。 借着此番严厉惩戒,姜瑜陆陆续续换了各处十几个做事不安分的下人,凭她什么几十年的老资历,从前伺候过谁,要不就“自请”到庄子上,要不就给一笔银子回家养老,要是敢闹事,下场便同那刘婆子一样。 牵扯到一家子的活路,没人敢煽动是非,都灰溜溜地走了。 府里下人做事更加小心。 晚间,留宿宫里五日的裴钧煜回来,姜瑜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把这几日做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听完后道,“你还是太心软,小人畏威不畏德。” 姜瑜轻叹一口气道,“二弟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就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起码她现在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何况我刚嫁进来,不想闹出个妯娌不睦的名声,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和和气气的为好……诶…你干什么……” 裴钧煜带着凉意的手伸进了她衣襟,在她胸前绵软打转,薄唇也凑近她颈间厮磨吮弄。 “还没用晚膳呢,别闹了……”姜瑜抵住他胸口要往后撤,语声哀求。 “不急,待会儿再吃,这几天有没有想我……”裴钧煜收紧臂弯,动作急切地褪她衣衫。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能不能消停些……”她扯了扯他耳朵,话声提高了些。 他扯开她小衣,大手覆上峰峦重重揉捏,灼热的吻落在她樱唇,气息急促滚烫,语声低沉含糊,“你说,我听着就是了……不耽误我…疼你……” 姜瑜扭头躲吻,他的吻便落在脸颊。 “你为何每年捐那么多银子给大佛寺,书房里也有几本你抄写的佛经,你信佛么?”她话声微喘,身子不争气地在他怀里酥软下去,挣扎着问他这事儿,是因实在好奇,明明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像是信佛的人。 第223章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此话一出,裴钧煜动作顿住一瞬,继而转回她小脸爱怜地轻吻,深邃的眼里布满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有千言万语。 这个眼神她很熟悉,只怕这其中又是一桩与她有关的事。 姜瑜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从热烈急切变得沉寂悲伤,心里不由懊悔,是不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秀眉盈上忧色,她收了力道不再推拒,乖顺地揽上他脖颈,沉默着主动迎合他亲热,吻上他的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从那难言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不轻不重地咬上她唇瓣,在她檀口微张时趁机探入,发了狠地深吻。 姜瑜因为没来由的心虚,完全不敢反抗,很快就被他剥去衣衫,被他在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红梅般的烙印。 匆匆完事一回后,他搂着她温存,大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她软腰间揉捏,意态风流狂浪,语声是这种时候独有的慵懒低哑,“我以前不信佛,现在…算是信,以前我总觉得事在人为,神佛无用,但后来遇见了你,你以前常常自己抄了佛经去寺庙参拜,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便也学会了在这上头寻些安心”,话说到此,他揉捏的动作突然慢下,手掌覆在她小腹软肉上。 人在濒临绝望时总要给自己找个寄托和安慰,那时忍痛打掉孩子的姜瑜是如此,他在失去她以后也是如此,因为那时的他,实是已经无路可走,有所忧,有所求,故而信了向来嗤之以鼻的神佛之说。 “啊,我以前信佛么?”她仰头问他。 裴钧煜侧过身与她对视,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孩子的事,沉声道,“嗯,那时我们之间误会太深,你喜欢去寺庙寻清净。” 三言两语间,此事就此揭过,姜瑜不再多想。 两人随后起身穿衣用膳。 两个孩子陪老太太用完晚膳也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上捧着几个盒子,显然又是老太太给他们的东西。 裴钧煜查问乐安的功课,姜瑜带着喜安去沐浴,却见她有点儿闷闷不乐的,便问她怎么了。 喜安道,“娘亲,学堂上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听得人直打瞌睡,我不喜欢学那些东西,我想像以前在济善堂那样,跟着小姨和谢伯伯学医看病,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找小姨他们玩儿,我想谢伯伯和小姨了,还想舅舅和舅母,还有小妹妹,不知道谢伯伯的病好些了没有……” “他们对你很好么?” 喜安点点头,“他们都很疼我和哥哥的,舅舅经常让我骑大马,舅母做饭可好吃了,小姨每天都陪我玩儿,还有谢伯伯,是他教我和哥哥读书习字的,可是,娘亲,这些你都忘了……” 怎么跟夫君同她说的不太一样? 她该相信谁?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又或者,也许是小孩儿比较容易被表面功夫迷惑? 姜瑜柔声道,“路途遥远,等你们再长大些,爹爹和娘亲会带你们回去见他们的。” “不要爹爹,爹爹会把他们关起来的,他们不喜欢爹爹。” “关起来?” 喜安把手指比在嘴边“嘘”了一声,小脸儿上出现害怕的神色,扶着浴桶边缘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爹爹那天把他们都关起来了,娘亲,以前大家都说谢伯伯要做我的爹爹,小姨和哥哥总是叫我记得改口,谢伯伯脾气好,人也好,娘亲看到他总是笑,为什么后来就换成这个爹爹了呢?我也喜欢谢伯伯做爹爹的。” 姜瑜因为女儿的话,努力回想了一下,可除了短暂的眩晕,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她觉得女儿现在的想法是不对的,便正色道,“裴文熙,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你爹爹只有一个人,他对你的疼爱不比娘亲少,记住了吗?什么谢伯伯,他永远不会是你爹爹,明白没有?很多事情你还小,不懂,长大后就明白了,以后不准再提这事儿。”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女儿的大名,可见是真对女儿的话生气了。 喜安却觉得娘亲不信她的话,瘪嘴委屈,一脸倔强道,“娘亲,我以后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沐浴完回房,母女俩因这点小争执,面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乐安去沐浴,裴钧煜一边抱着洗得香香的女儿解九连环,一边温声细语的查问她的功课,即使喜安有些问题回答得磕磕绊绊,他也是以鼓励为主,与方才对待乐安的严肃态度截然不同。 姜瑜斜倚在靠枕上绣香囊,含笑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疑惑,裴钧煜是个疼爱关心儿女的父亲,对两个孩子事事上心,甚至更偏心喜安,为何喜安却不如乐安对他亲近呢? 父女俩一问一答,相处融洽,在裴钧煜的引导下,喜安终于解开那困扰她多日的九连环,开心得在她爹爹怀里扭个不停,裴钧煜眼里满是对女儿的慈爱和宠溺。 夫妻俩一人一句配合着,毫不吝啬对女儿的夸赞。 裴钧煜更是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通体洁白、图案精细的鬼工球,细看里头逐层镂空,约莫雕刻有六七层,每一层都精巧无缝,他从针线篓子里拿了一根长针,伸进孔中依次拨弄,内里每一层球便各自转动起来,好看又好玩,他递给喜安,“今日你表现这么好,爹爹奖励这个给你玩,喜欢吗?” 喜安欢欢喜喜的接过,在裴钧煜脸上亲了一口,“喜欢,谢谢爹爹!” 姜瑜笑问,“好精致的东西,哪儿得来的?乐安有没有?” 裴钧煜陪着女儿玩球,眼里笑意温暖,说道,“前几日在宫里议事的时候,刚好碰上江南进贡,特别提起这鬼工球,一共也没有十个,我见确实有趣,便厚着脸皮向皇上讨要了一个,本就想着给喜安的。” “那乐安岂不是没有?夫君,你也太偏心了。”姜瑜不满他这种做法。 裴钧煜自知理亏,不敢看她,也不说话。 喜安抬头看着姜瑜,笑嘻嘻道,“娘亲,这是爹爹给我和哥哥的,等会儿哥哥回来,我给哥哥玩儿。” 第223章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此话一出,裴钧煜动作顿住一瞬,继而转回她小脸爱怜地轻吻,深邃的眼里布满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有千言万语。 这个眼神她很熟悉,只怕这其中又是一桩与她有关的事。 姜瑜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从热烈急切变得沉寂悲伤,心里不由懊悔,是不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秀眉盈上忧色,她收了力道不再推拒,乖顺地揽上他脖颈,沉默着主动迎合他亲热,吻上他的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从那难言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不轻不重地咬上她唇瓣,在她檀口微张时趁机探入,发了狠地深吻。 姜瑜因为没来由的心虚,完全不敢反抗,很快就被他剥去衣衫,被他在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红梅般的烙印。 匆匆完事一回后,他搂着她温存,大手一下又一下的在她软腰间揉捏,意态风流狂浪,语声是这种时候独有的慵懒低哑,“我以前不信佛,现在…算是信,以前我总觉得事在人为,神佛无用,但后来遇见了你,你以前常常自己抄了佛经去寺庙参拜,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便也学会了在这上头寻些安心”,话说到此,他揉捏的动作突然慢下,手掌覆在她小腹软肉上。 人在濒临绝望时总要给自己找个寄托和安慰,那时忍痛打掉孩子的姜瑜是如此,他在失去她以后也是如此,因为那时的他,实是已经无路可走,有所忧,有所求,故而信了向来嗤之以鼻的神佛之说。 “啊,我以前信佛么?”她仰头问他。 裴钧煜侧过身与她对视,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孩子的事,沉声道,“嗯,那时我们之间误会太深,你喜欢去寺庙寻清净。” 三言两语间,此事就此揭过,姜瑜不再多想。 两人随后起身穿衣用膳。 两个孩子陪老太太用完晚膳也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上捧着几个盒子,显然又是老太太给他们的东西。 裴钧煜查问乐安的功课,姜瑜带着喜安去沐浴,却见她有点儿闷闷不乐的,便问她怎么了。 喜安道,“娘亲,学堂上夫子满口的‘之乎者也’,听得人直打瞌睡,我不喜欢学那些东西,我想像以前在济善堂那样,跟着小姨和谢伯伯学医看病,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找小姨他们玩儿,我想谢伯伯和小姨了,还想舅舅和舅母,还有小妹妹,不知道谢伯伯的病好些了没有……” “他们对你很好么?” 喜安点点头,“他们都很疼我和哥哥的,舅舅经常让我骑大马,舅母做饭可好吃了,小姨每天都陪我玩儿,还有谢伯伯,是他教我和哥哥读书习字的,可是,娘亲,这些你都忘了……” 怎么跟夫君同她说的不太一样? 她该相信谁?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又或者,也许是小孩儿比较容易被表面功夫迷惑? 姜瑜柔声道,“路途遥远,等你们再长大些,爹爹和娘亲会带你们回去见他们的。” “不要爹爹,爹爹会把他们关起来的,他们不喜欢爹爹。” “关起来?” 喜安把手指比在嘴边“嘘”了一声,小脸儿上出现害怕的神色,扶着浴桶边缘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爹爹那天把他们都关起来了,娘亲,以前大家都说谢伯伯要做我的爹爹,小姨和哥哥总是叫我记得改口,谢伯伯脾气好,人也好,娘亲看到他总是笑,为什么后来就换成这个爹爹了呢?我也喜欢谢伯伯做爹爹的。” 姜瑜因为女儿的话,努力回想了一下,可除了短暂的眩晕,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她觉得女儿现在的想法是不对的,便正色道,“裴文熙,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你爹爹只有一个人,他对你的疼爱不比娘亲少,记住了吗?什么谢伯伯,他永远不会是你爹爹,明白没有?很多事情你还小,不懂,长大后就明白了,以后不准再提这事儿。”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女儿的大名,可见是真对女儿的话生气了。 喜安却觉得娘亲不信她的话,瘪嘴委屈,一脸倔强道,“娘亲,我以后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沐浴完回房,母女俩因这点小争执,面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乐安去沐浴,裴钧煜一边抱着洗得香香的女儿解九连环,一边温声细语的查问她的功课,即使喜安有些问题回答得磕磕绊绊,他也是以鼓励为主,与方才对待乐安的严肃态度截然不同。 姜瑜斜倚在靠枕上绣香囊,含笑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疑惑,裴钧煜是个疼爱关心儿女的父亲,对两个孩子事事上心,甚至更偏心喜安,为何喜安却不如乐安对他亲近呢? 父女俩一问一答,相处融洽,在裴钧煜的引导下,喜安终于解开那困扰她多日的九连环,开心得在她爹爹怀里扭个不停,裴钧煜眼里满是对女儿的慈爱和宠溺。 夫妻俩一人一句配合着,毫不吝啬对女儿的夸赞。 裴钧煜更是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通体洁白、图案精细的鬼工球,细看里头逐层镂空,约莫雕刻有六七层,每一层都精巧无缝,他从针线篓子里拿了一根长针,伸进孔中依次拨弄,内里每一层球便各自转动起来,好看又好玩,他递给喜安,“今日你表现这么好,爹爹奖励这个给你玩,喜欢吗?” 喜安欢欢喜喜的接过,在裴钧煜脸上亲了一口,“喜欢,谢谢爹爹!” 姜瑜笑问,“好精致的东西,哪儿得来的?乐安有没有?” 裴钧煜陪着女儿玩球,眼里笑意温暖,说道,“前几日在宫里议事的时候,刚好碰上江南进贡,特别提起这鬼工球,一共也没有十个,我见确实有趣,便厚着脸皮向皇上讨要了一个,本就想着给喜安的。” “那乐安岂不是没有?夫君,你也太偏心了。”姜瑜不满他这种做法。 裴钧煜自知理亏,不敢看她,也不说话。 喜安抬头看着姜瑜,笑嘻嘻道,“娘亲,这是爹爹给我和哥哥的,等会儿哥哥回来,我给哥哥玩儿。” 第224章 敲打 姜瑜没好气地把手中刚做好的青色金缕松鹤纹样的香囊扔向裴钧煜,嗔怪道,“女儿都比你懂事,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要么你就带两份儿回来,要是只有一个,你要么别带,要么就说好是给两个孩子的。” 裴钧煜接住香囊闻了闻,有清雅的海棠花香和淡淡的药香味,是他喜欢的味道,赞道,“好香。” “特地找的驱蚊虫的药材,前段时间给你做的那个香囊旧了,香味也淡了,明日起便换上这个,省得你又说我对你不上心。”她目光盈盈一瞥,几缕碎发垂落耳边,唇边勾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说不出的温婉动人。 烛光映衬下,最是那一眼娇嗔柔和的风情,仿佛一朵含笑枝头的月季,在风中轻盈地摇曳,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萦绕鼻尖,让人沉醉。 至少此刻,他的心魂已被她彻底勾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在他眼中,无论何种模样,都是美的。 乐安沐浴完回来后,捂着嘴角说牙疼。 姜瑜让他张开嘴看了看,发现有一颗牙黑了大半,上手一碰已经很松了,“夫君,乐安有颗牙松了。” 裴钧煜抱过乐安,一边晃动那颗黑牙,一边问他痛不痛,然后趁他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指尖用力一掰。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便把那颗黑牙拿了出来。 “疼,好疼…娘亲……”乐安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姜瑜看着他与裴钧煜相似的脸露出这么滑稽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拿了小帕子按在那空空的牙洞里止血。 喜安苦着脸,感同身受般捂住了自己的嘴角。 姜瑜顺势提醒她,“喜安,看到没有,吃的糖多了,就会像哥哥一样牙疼,以后还敢不敢偷偷吃点心了?” 喜安摇摇头,很是坚定的表示以后再也不多吃了。 等血止住了,姜瑜让裴钧煜带着他出去,让他使劲儿把刚掉的下牙扔到屋顶上。 父子二人闻言,都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为何?” 姜瑜解释道,“小的时候,爹娘告诉我,小孩儿掉牙是有讲究的,掉的下牙要扔到屋顶上,还要记得双脚并拢,心思虔诚,掉的上牙要埋到土里或者扔到低处,这样新长出来的牙齿才会长得好,不会长歪生虫,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的牙齿才长得好好的,不歪不痛,快去,扔得高高的。” 裴钧煜不信这些,但还是听她的话,带着乐安兴致勃勃地把那颗黑牙扔到了屋顶上。 喜安把鬼工球给乐安玩,她则继续尝试靠自己的努力解开九连环,一家四口坐在榻上说闲话,夫妻俩听兄妹两个说起在学堂里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时辰到了,裴钧煜和姜瑜分别把两个孩子带回各自的房间睡觉,两个孩子还小,便跟他们一同住在瑶光院,每日照顾以及一起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也方便。 起初老太太要求姜瑜晨昏定省,一日三餐都要在她跟前站规矩,姜瑜顺从应了,也没跟裴钧煜抱怨。 奈何两个孩子心疼亲娘,每日散学回来都要陪着姜瑜一起,她站着,两个孩子就随她站着,还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太太,这样一来,老太太哪里还用得下,一桌佳肴食之无味,还没有一天便免了这些繁琐的规矩,只教早上去请安便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如今的姜瑜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府内府外的各种事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贤内助。 在她的不懈努力和精心照料下,老太太尝试了多位民间名医的疗法,中风的症状得到了极大改善,面容恢复正常,整个人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老太太默默观察着着姜瑜的言行举止,冷眼瞧她已一步步地契合潞国公府主母的行事规范,而且侍奉自己也是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心中对她的成见已然消除了九成。 然而,仍有一丝不满萦绕心头,原因就在于姜瑜的身孕问题。 算起来,她嫁进来已有大半年之久,裴钧煜身旁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只有她一个女人,两人恩爱有加,感情甚好,为何她这肚子却始终毫无动静?反观三房的关氏,都已经怀上了第四胎,偏偏只有她,迟迟未能传出喜讯。 裴钧煜年已而立,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眼看孙儿子嗣单薄,她这个做祖母的岂能放任不管? 于是在这日早上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破天荒的问起了关氏腹中孩子的情况,趁机敲打了姜瑜一番。 第224章 敲打 姜瑜没好气地把手中刚做好的青色金缕松鹤纹样的香囊扔向裴钧煜,嗔怪道,“女儿都比你懂事,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要么你就带两份儿回来,要是只有一个,你要么别带,要么就说好是给两个孩子的。” 裴钧煜接住香囊闻了闻,有清雅的海棠花香和淡淡的药香味,是他喜欢的味道,赞道,“好香。” “特地找的驱蚊虫的药材,前段时间给你做的那个香囊旧了,香味也淡了,明日起便换上这个,省得你又说我对你不上心。”她目光盈盈一瞥,几缕碎发垂落耳边,唇边勾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说不出的温婉动人。 烛光映衬下,最是那一眼娇嗔柔和的风情,仿佛一朵含笑枝头的月季,在风中轻盈地摇曳,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萦绕鼻尖,让人沉醉。 至少此刻,他的心魂已被她彻底勾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在他眼中,无论何种模样,都是美的。 乐安沐浴完回来后,捂着嘴角说牙疼。 姜瑜让他张开嘴看了看,发现有一颗牙黑了大半,上手一碰已经很松了,“夫君,乐安有颗牙松了。” 裴钧煜抱过乐安,一边晃动那颗黑牙,一边问他痛不痛,然后趁他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指尖用力一掰。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便把那颗黑牙拿了出来。 “疼,好疼…娘亲……”乐安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姜瑜看着他与裴钧煜相似的脸露出这么滑稽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拿了小帕子按在那空空的牙洞里止血。 喜安苦着脸,感同身受般捂住了自己的嘴角。 姜瑜顺势提醒她,“喜安,看到没有,吃的糖多了,就会像哥哥一样牙疼,以后还敢不敢偷偷吃点心了?” 喜安摇摇头,很是坚定的表示以后再也不多吃了。 等血止住了,姜瑜让裴钧煜带着他出去,让他使劲儿把刚掉的下牙扔到屋顶上。 父子二人闻言,都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为何?” 姜瑜解释道,“小的时候,爹娘告诉我,小孩儿掉牙是有讲究的,掉的下牙要扔到屋顶上,还要记得双脚并拢,心思虔诚,掉的上牙要埋到土里或者扔到低处,这样新长出来的牙齿才会长得好,不会长歪生虫,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的牙齿才长得好好的,不歪不痛,快去,扔得高高的。” 裴钧煜不信这些,但还是听她的话,带着乐安兴致勃勃地把那颗黑牙扔到了屋顶上。 喜安把鬼工球给乐安玩,她则继续尝试靠自己的努力解开九连环,一家四口坐在榻上说闲话,夫妻俩听兄妹两个说起在学堂里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时辰到了,裴钧煜和姜瑜分别把两个孩子带回各自的房间睡觉,两个孩子还小,便跟他们一同住在瑶光院,每日照顾以及一起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也方便。 起初老太太要求姜瑜晨昏定省,一日三餐都要在她跟前站规矩,姜瑜顺从应了,也没跟裴钧煜抱怨。 奈何两个孩子心疼亲娘,每日散学回来都要陪着姜瑜一起,她站着,两个孩子就随她站着,还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太太,这样一来,老太太哪里还用得下,一桌佳肴食之无味,还没有一天便免了这些繁琐的规矩,只教早上去请安便可。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如今的姜瑜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府内府外的各种事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贤内助。 在她的不懈努力和精心照料下,老太太尝试了多位民间名医的疗法,中风的症状得到了极大改善,面容恢复正常,整个人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老太太默默观察着着姜瑜的言行举止,冷眼瞧她已一步步地契合潞国公府主母的行事规范,而且侍奉自己也是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心中对她的成见已然消除了九成。 然而,仍有一丝不满萦绕心头,原因就在于姜瑜的身孕问题。 算起来,她嫁进来已有大半年之久,裴钧煜身旁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只有她一个女人,两人恩爱有加,感情甚好,为何她这肚子却始终毫无动静?反观三房的关氏,都已经怀上了第四胎,偏偏只有她,迟迟未能传出喜讯。 裴钧煜年已而立,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眼看孙儿子嗣单薄,她这个做祖母的岂能放任不管? 于是在这日早上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破天荒的问起了关氏腹中孩子的情况,趁机敲打了姜瑜一番。 第225章 签文 姜瑜和关氏几人走出寿安堂时,关氏怕姜瑜心里不舒服,宽慰道,“大嫂可千万别把祖母的话放心上,你和大哥情深意笃,总会再有孩子的。要我说,你和大哥历经波折,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行昭和文熙两个孩子也上了学堂,懂事乖巧,不会闹你,你和大哥正好可以好好相处,弥补那几年错过的时光。况且,你和大哥已有行昭和文熙这对可爱的儿女,可谓是儿女双全,我实在是不明白祖母在瞎操心什么。” 在她看来,这老太太就是闲的,日子过得舒服了,看姜瑜性情温柔,对她又恭顺,便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就开始以关心之名对孙儿的房中事指手画脚了。 要知道这位大嫂虽出身贫寒,却相当贤惠能干,性格和善却不软弱,自她嫁进来,相夫教子、侍奉长辈、打理中馈,无一不是尽心尽力,处事有理有据,御下宽严并济,府里现在可比先前规矩混乱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与几位妯娌往来也和和气气的,知道她怀孕了,吃穿用度上更是对她多有照顾,方方面面都称得上一句贤良淑德,任谁也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平心而论,姜瑜刚嫁进来的时候,她其实与安氏有相同的感受——对老太太的偏袒心生不满,但现在看来,被她偏心不见得是件好事,至少不会被她插手自己的房中事,老太太现在是催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塞人了,有话说:“长者赐,不可辞”,想想都觉得闹心。 姜瑜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未将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目光落在关氏略微隆起的小腹上,“你现在快四个月了,孕吐好些了吗?” 关氏不由得轻抚小腹,红润的脸颊看起来气色尚佳,嘴角泛起一丝幸福温柔的笑容,“吐倒是不吐了,就是口味变刁钻了,跟我之前怀怡姐儿的反应一样,我和夫君都盼着这胎能是个女儿……” 安氏听得心里泛酸,且她本就跟关氏不大对付,脸色微微一变,勾起一抹略带刻薄意味的笑,“如今你身怀六甲,怕是要给三弟安排人伺候了,不得不说,还是三弟妹手段了得,不仅拢得住三弟的心,所有孩子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伺候的几个通房也没一个怀上的,大嫂,这方面你恐怕得跟三弟妹学着点儿,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啊……” 关氏以帕掩口,撇过脸悄悄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抬起头时又是满脸的笑意,“各人有各人的子女缘,我和夫君都觉得顺其自然便好,强求不得,现在只那三个调皮的猴儿,我和夫君都快吃不消了,我俩每晚躺在床上,光叹气都要叹半晌,不像二嫂教子有方,把四个孩子约束得听话安分,我现在只盼着腹中这个可千万别太闹腾,不然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二房是有四个孩子没错,但安氏亲生的只有匀哥儿一个,其余三个对她来说不过是裴钧昊给她留下的累赘罢了,现在看她的脸色过日子,整日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她还是嫌弃得很,光看都觉得碍眼。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算起来还是安氏气得更厉害。 姜瑜少不得在中间打圆场。 看安氏气得脸色难看,关氏顺了口气,又道,“大嫂,听说碧云山上的大佛寺求子特别灵验,我有个表姐,嫁进婆家三年都没能怀上孩子,她婆婆去那儿为她请了座白玉观音像供在房里,三个月后她便被诊出了喜脉,反正我们府里每年都给那大佛寺捐几千两香油钱,哪日去求一座得个心安也好啊,还可以给祖母一个交代。” “好,我记下了,哪日我得了空便去。”姜瑜含笑收下这份好意。 春日里百花盛开,千红万紫正葳蕤,也是一年中赏花宴邀约最多的时候,门房不知收了多少封帖子,先到双儿手上挑选一轮,最后才到姜瑜手里,再决定去不去。 毕竟以潞国公府和裴钧煜重臣的地位,姜瑜身为潞国公夫人,一直是京中权贵官宦争相笼络的对象。 起先有得力的双儿和雁儿在旁提点,还有长袖善舞的关氏陪同,且她毕竟身份摆在这儿,不管那些贵妇人私下怎么想,明面上没几个人敢为难她,姜瑜勉强应付得来,每次赴宴回来,还有裴钧煜与她细细分说各府各派的势力情况,经得多了,她现在赴宴交际已经游刃有余,也结交了几位投契的妇人。 从平远侯府的赏菊宴出来的时候,姜瑜看时辰还早,想起半个月前关氏的话,便临时吩咐去大佛寺。 她本来不着急怀孩子的事,可这几日每天早上去请安,老太太都要把她留下来喝一碗药,说是助孕的偏方,酸苦得很,喝了以后,老半天都散不去那股难受的味儿,弄得她有苦难言,便想着若是能早日有孕也好。 大佛寺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她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面前虔诚地参拜祈祷,心境慢慢变得平和下来,顺手摇了一支签文。 在正殿参拜完以后,姜瑜继续转去隔壁求子的侧殿,由于每日赠与有缘香客的白玉观音像数量有限,双儿便向那和尚亮了潞国公府的玉牌表明身份。 又经过一番虔诚的祈祷,终于得了一座白玉观音像。 那和尚见她手里拿着签文,双手合十道,“施主,慧能大师在后院禅房,您可去找他解签文。” 姜瑜问道,“其他人不能解么?” 门口就有两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正在给人解签。 那和尚道,“大师交代过,潞国公府的人由他接待,每月潞国公来都是由他亲自接待的。” 每月? 裴钧煜每个月都会来么? 他来做什么? 为何他从未跟她提起过? 姜瑜不再多问,依他所言往寺庙后院走去。 找到那位慧能大师时,他正盘腿打坐,只见他身着袈裟,面孔方正,神色恬淡,打眼一看,确是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悠然莫测,透着一股超脱世俗的禅意,的确与外头所见的普通僧人不一样。 姜瑜顿生敬意,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慧能接过她手里的签文,上面写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扫却当途荆棘刺,一池静水暗汹涌。 从来爱恨一场梦,水月镜花终是空。” 第225章 签文 姜瑜和关氏几人走出寿安堂时,关氏怕姜瑜心里不舒服,宽慰道,“大嫂可千万别把祖母的话放心上,你和大哥情深意笃,总会再有孩子的。要我说,你和大哥历经波折,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行昭和文熙两个孩子也上了学堂,懂事乖巧,不会闹你,你和大哥正好可以好好相处,弥补那几年错过的时光。况且,你和大哥已有行昭和文熙这对可爱的儿女,可谓是儿女双全,我实在是不明白祖母在瞎操心什么。” 在她看来,这老太太就是闲的,日子过得舒服了,看姜瑜性情温柔,对她又恭顺,便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就开始以关心之名对孙儿的房中事指手画脚了。 要知道这位大嫂虽出身贫寒,却相当贤惠能干,性格和善却不软弱,自她嫁进来,相夫教子、侍奉长辈、打理中馈,无一不是尽心尽力,处事有理有据,御下宽严并济,府里现在可比先前规矩混乱的样子好了不知多少,与几位妯娌往来也和和气气的,知道她怀孕了,吃穿用度上更是对她多有照顾,方方面面都称得上一句贤良淑德,任谁也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平心而论,姜瑜刚嫁进来的时候,她其实与安氏有相同的感受——对老太太的偏袒心生不满,但现在看来,被她偏心不见得是件好事,至少不会被她插手自己的房中事,老太太现在是催生,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塞人了,有话说:“长者赐,不可辞”,想想都觉得闹心。 姜瑜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未将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目光落在关氏略微隆起的小腹上,“你现在快四个月了,孕吐好些了吗?” 关氏不由得轻抚小腹,红润的脸颊看起来气色尚佳,嘴角泛起一丝幸福温柔的笑容,“吐倒是不吐了,就是口味变刁钻了,跟我之前怀怡姐儿的反应一样,我和夫君都盼着这胎能是个女儿……” 安氏听得心里泛酸,且她本就跟关氏不大对付,脸色微微一变,勾起一抹略带刻薄意味的笑,“如今你身怀六甲,怕是要给三弟安排人伺候了,不得不说,还是三弟妹手段了得,不仅拢得住三弟的心,所有孩子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伺候的几个通房也没一个怀上的,大嫂,这方面你恐怕得跟三弟妹学着点儿,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啊……” 关氏以帕掩口,撇过脸悄悄翻了个不雅的白眼,抬起头时又是满脸的笑意,“各人有各人的子女缘,我和夫君都觉得顺其自然便好,强求不得,现在只那三个调皮的猴儿,我和夫君都快吃不消了,我俩每晚躺在床上,光叹气都要叹半晌,不像二嫂教子有方,把四个孩子约束得听话安分,我现在只盼着腹中这个可千万别太闹腾,不然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二房是有四个孩子没错,但安氏亲生的只有匀哥儿一个,其余三个对她来说不过是裴钧昊给她留下的累赘罢了,现在看她的脸色过日子,整日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她还是嫌弃得很,光看都觉得碍眼。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算起来还是安氏气得更厉害。 姜瑜少不得在中间打圆场。 看安氏气得脸色难看,关氏顺了口气,又道,“大嫂,听说碧云山上的大佛寺求子特别灵验,我有个表姐,嫁进婆家三年都没能怀上孩子,她婆婆去那儿为她请了座白玉观音像供在房里,三个月后她便被诊出了喜脉,反正我们府里每年都给那大佛寺捐几千两香油钱,哪日去求一座得个心安也好啊,还可以给祖母一个交代。” “好,我记下了,哪日我得了空便去。”姜瑜含笑收下这份好意。 春日里百花盛开,千红万紫正葳蕤,也是一年中赏花宴邀约最多的时候,门房不知收了多少封帖子,先到双儿手上挑选一轮,最后才到姜瑜手里,再决定去不去。 毕竟以潞国公府和裴钧煜重臣的地位,姜瑜身为潞国公夫人,一直是京中权贵官宦争相笼络的对象。 起先有得力的双儿和雁儿在旁提点,还有长袖善舞的关氏陪同,且她毕竟身份摆在这儿,不管那些贵妇人私下怎么想,明面上没几个人敢为难她,姜瑜勉强应付得来,每次赴宴回来,还有裴钧煜与她细细分说各府各派的势力情况,经得多了,她现在赴宴交际已经游刃有余,也结交了几位投契的妇人。 从平远侯府的赏菊宴出来的时候,姜瑜看时辰还早,想起半个月前关氏的话,便临时吩咐去大佛寺。 她本来不着急怀孩子的事,可这几日每天早上去请安,老太太都要把她留下来喝一碗药,说是助孕的偏方,酸苦得很,喝了以后,老半天都散不去那股难受的味儿,弄得她有苦难言,便想着若是能早日有孕也好。 大佛寺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她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面前虔诚地参拜祈祷,心境慢慢变得平和下来,顺手摇了一支签文。 在正殿参拜完以后,姜瑜继续转去隔壁求子的侧殿,由于每日赠与有缘香客的白玉观音像数量有限,双儿便向那和尚亮了潞国公府的玉牌表明身份。 又经过一番虔诚的祈祷,终于得了一座白玉观音像。 那和尚见她手里拿着签文,双手合十道,“施主,慧能大师在后院禅房,您可去找他解签文。” 姜瑜问道,“其他人不能解么?” 门口就有两位慈眉善目的和尚正在给人解签。 那和尚道,“大师交代过,潞国公府的人由他接待,每月潞国公来都是由他亲自接待的。” 每月? 裴钧煜每个月都会来么? 他来做什么? 为何他从未跟她提起过? 姜瑜不再多问,依他所言往寺庙后院走去。 找到那位慧能大师时,他正盘腿打坐,只见他身着袈裟,面孔方正,神色恬淡,打眼一看,确是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悠然莫测,透着一股超脱世俗的禅意,的确与外头所见的普通僧人不一样。 姜瑜顿生敬意,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慧能接过她手里的签文,上面写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扫却当途荆棘刺,一池静水暗汹涌。 从来爱恨一场梦,水月镜花终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