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携魂赴前尘》 第1章 前尘 永宁三十年,南朝京都沦陷,被当朝的三皇女亲自带兵攻破。 宫门一破,卫兵被打的弃甲而逃。宫人见这阵仗,也顾不上昔日侍奉的主子,四处逃命。一时之间皇宫犹如人间地狱。 … “傅泠!傅泠!欺压云贵妃,不是我本意!都是皇后她们示意我的!你放过我好不好?莲二娘求求你了,放过我。” 那莲二娘跪在庭院里痛哭流涕,胭脂水粉糊了一脸。她原是宫中最爱美的一个妃子,现在却什么都顾不上。看着皇后没了脑袋的尸体,她只奢望自己能逃过这场死劫。 院子里栽了棵广玉兰树,红巾束起马尾,暗红战袍的女子背对着跪了一地的宫妃,坐在那树下。 似乎是莲二娘哀求的声音吵得她心烦,她偏过头,脸上平静而冷漠,眼里闪烁着奇异的红。 傅泠,“丢给那只恶犬,它很久没尝人味了。” 莲二娘一听,大声哭嚎起来,手脚并用要去抓傅泠,还是被士兵拖了下去。一声犬吠过后,便是莲二娘刺耳的惨叫。 “今日,你要怎么杀光她们?还是打算让她们看着朕怎么死?” 皇帝一身龙袍穿的规整,伫立在门口,看着她把宫妃一个个拖下去折磨到死。可他脸上异常的平静,和傅泠两个人仿佛身不处在这满地血腥中。 傅泠没有回答他,盯了那树根许久,突然一股暗红的血液从她嘴角流出,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落下的广玉兰。 皇帝见状,缓缓走向傅泠。他身子一动,才叫人看清那块地儿上一片刺眼的红色,和他一瘸一拐的腿。 傅泠,“一起下地狱,你要为我阿娘,阿公,和数万埋葬在浔城的将士,赎上千百年的罪。” 她扶着广玉兰起身,迎面对上步履蹒跚的皇帝,只见他走了几步又停住,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而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蛊毒钻心,他死,她也会死。 … 宫门口,一匹骏马飞驰,急匆匆地往宫内赶去,却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马背上的男人雪白长袍沾了血迹,发冠凌乱,眼神恣睢,声音冷的像淬了冰。 “滚开!” “魏梓焕,她早就为这场战做好死的准备,就算你追到她跟前,她也不会回头。” 魏梓焕像是疯魔一般,听不进他的话,只念叨着,“滚开!闻堰!死便死,我都要追着她去。” 被唤作闻堰的男人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退到一边,一人一马就没了踪影。 闻堰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只觉得魏梓焕的爱来得太迟了。 … 魏梓焕赶到时,广玉兰树下静悄悄的,风吹起一阵落花,飘到傅泠身上。 傅泠靠着那棵广玉兰,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吐出来的黑血顺着她下巴滴落。皇帝尚有一口气在,四肢并用的往傅泠身边爬。 魏梓焕心脏跳的急促,冲过去推倒了快要碰到傅泠的皇帝。这一推,皇帝呕出一大口血,没了力气,仰躺在地上,偏头看抱在一起的两人。 “阿泠!阿泠!” 任凭魏梓焕怎么呼喊,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压抑很久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双目血红,沉默不语。 终究没追上她。 皇帝笑出声,可他自己也油尽灯枯,笑了两声就止不住的咳嗽。 “深谋远虑的魏亲王,早该看出她一心向死,你却还将她带回北夜,妄想和她厮守。你怀疑她的情义,她便一步步往后走,直到放下你。她跟她阿娘,还真是……相像。” 心脏剧烈的疼痛,引得皇帝身子蜷了起来。魏梓焕抱着傅泠,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皇帝知道,魏梓焕定会处理好后事就随傅泠死去。 “你们以为她娘在这里待的几十年,什么都没做吗?她背着朕,在那树下,埋了东西。” 皇帝瞳孔都开始涣散,他这一生,想毁掉的人和事太多。连曾经他唯一想好好留住的人也被他亲手杀死。他负了那个温柔的女子,他注定不会是好君王,好丈夫,或许他也曾想过做一个好父亲…… “傅泠,还有口气在呢,可你又能等多久……” 第2章 十载荼芜残魂归 南朝覆灭,土地归于北夜管辖。十年后,旧王退位,北夜新皇登基,秘密前往沉冤山。 “皇上,墓中寒冰堆积,披件外衫下去,莫让风邪侵了龙体。” 少年皇帝推去就要披上肩头的衣物,伸手整理因为一路奔波而有些乱了的衣摆,问那身后的人, “余公公,可有何不妥?” 余公公心下无奈,还是认真审视一圈。他特地穿了身黑色玄服,年轻英俊的脸上尽是忐忑。 每每看到新皇这张稚嫩的脸,不免让余公公想起一个人。那人遇事很是沉稳,情不外露,但眉眼间总有一股道不清的阴郁,也是从那位名声不太好的小女将缠上他后,自己才看到他的更多悲喜。 可惜,天道无情。十年来他都不愿走出这墓室。 余公公理了理新皇的衣领,说道,“并无不妥,您请下去,奴在这等您。” 魏子笙盯着那道石门缓缓打开,同是一身黑衣的暗卫走出来,给他行礼。 那人周身的寒气刺得他一激灵。 随暗卫走下一阶又一阶石梯,路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墓室,魏子笙眼圈发红,他曾听余公公讲过的故事里,南朝骁勇的公浔军,悉数葬在这里,皆是含冤而亡。 因此这里才叫,沉冤山。 他张张口,半晌才问出句,“皇兄他,还好吗?” 暗卫静默几秒,脚步明显变慢了。 “不好。” 他声音特别小,但魏子笙还是听到了,低着头不再吭声。 越往下越冷,石梯的尽头处,一道冰门透出的寒气快贯穿他的身体。 他慢慢走进去,门口堆着许多空盒子,再往中间走,千年寒冰砌成的墓室里生生被人挖出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水坑,流进一湾温泉。 最里面的冰墙下,挺直跪着一个男子,他的背影消瘦,衣服比魏子笙还要单薄,只看一眼都让人觉得他脆弱得随时会在这冰室长眠。 男子脚边摆了个香炉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但他只抬头看着跟前的冰墙,让人怀疑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 魏子笙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皇兄?” 良久,才看到魏梓焕的头微不可察的偏了下。他松下提在心口的气,也知皇兄不会主动出言问他为何前来。 “皇兄……父皇前日独身出了宫,说要四处走走。临前带走了一掬老亲王妃的骨灰。” 魏梓焕依旧没什么反应,魏子笙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个,是父皇给皇兄的,我得了空,便送过来了。他说,定要你看过。”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起身,叫来人看清,他鬓间生出的白发和通红的眼尾。 信中的内容似乎很短,他只看了几眼,便又跪了回去。 “我已知晓,你回。”魏梓焕声音沙哑僵硬,早就不像个正常人。 魏子笙张张嘴,但对上他苍白的一张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面朝冰墙,屈腰作揖行至三礼, “皇嫂,当年救命之恩,未能郑重道谢,深感遗憾,子笙今日便就此离去。皇兄也当好好照顾自己。” 冰墙中,白丝红衣随流浮动,即使逝去多年,也因寒水的缘故仍像生前一般,让人觉得她只是陷入沉睡。 待人离去,魏梓焕发觉炉中香料燃尽,动手添上新香。 “已经,十年了吗?”偌大的冰室里,无人应他,他又希望有人能应一句。 “阿泠,不知为何?今日我总想睡去,可过往这些年的梦里太黑,你也不愿再来寻我。” 他视线移至香炉上,若有若无的烟往外渗。荼芜香,可使枯木逢春,残魂归体,焚之,弥月不绝。 自从带傅泠进了这冰室,燃香就没断过,好在她母亲留下的分量足够支撑这些年。 渐渐地,魏梓焕发觉自己眼前变得模糊,脑袋昏沉。他挪了位置,靠上冰墙。腕间一向冰冷的黑曜石突然滚烫起来,他已无力去探究,只能感受着身后的冰冷,和鼻间愈发浓重的荼芜香。 眼前似有红衣闪过,他便彻底闭上双眼。 十载荼芜香,唤一残魂归。 过往种种,皆成云烟。若重来一世,换我带着满腔爱意去寻你。 ………… “殿下!殿下!您累了吗?可要回去歇息?” 魏梓焕皱皱眉,不愿睁开眼睛。以往的时候东楼都只会默默守在冰室之外,今日却进来扰他,着实是忘了他当初交代的话。 耳边歌舞声起,一瞬间搅得他脑袋发怔,断了思绪。 “吴兄,你我二人真是好久未见啊,当年我们月下谈诗,实在感念!” “今日借着南朝太后生辰,我们便尽兴交谈。” “没错,不过我听闻那浔城的小将军也回了南都。为何到现在也没见着?我还打算好好见见这位传奇的小女将呢。” “不急,应当快来了……” 魏梓焕猛地睁开眼睛,满殿金光,虚无坐席。亲眼看着断气的南朝皇,此时正懒散的靠在那高位上。他抬起手掌细看,哪里还有冻伤的痕迹? 东楼低下身,看着魏梓焕有些发愣的模样,甚是担忧。 只见魏梓焕紧抿嘴唇,半晌才问出句,“现在,何年?” “啊?天斗七年。” “何月?” “亥月。殿下,您不舒服吗?” 东楼宛如二丈和尚,脸上惊疑不定。莫不是殿下又犯病了? 不待他脑子转过弯,魏梓焕便转过脸来盯着他,“浔城小将军可是来了?” 他目光灼灼,逼得东楼连连往后挪了几分。 “那位,还没到呢,应该快了。” 魏梓焕静默几秒,倏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太闷,本王出去走走。” 他依着记忆寻到一处百花园,但只在这里干等,远远不够。 在这园中,找到一株铁海棠,折下尖刺锋利的一支,紧紧撰在手心,直至刺扎进肉里,血色蔓延掌中。 那细密的痛感,让魏梓焕心底涌现喜悦。身后有人行过,又停在原地。 魏梓焕这才松开手,铁海棠的茎沾了鲜血,娇艳欲滴。他克制自己想要回身的冲动,静静的等待着,好歹这人没让他等太久。 “铁海棠坚韧但不如这些桔梗好看,且茎间有刺,采了作何?” 听到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那刺仿若扎进的是心间。魏梓焕深吸口气,才转过去看她。 红衣入眼,一头乌发用两根珍珠发带编起。她的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嵌在其中,张扬又漂亮,和大殿上那南朝君王像极了,可她眼里更干净,宛如不染纤尘的白玉。她的模样本应让人猜想为金碧中的明珠,可她周身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着实让人看不透。 这张脸,在他无边无际的噩梦中,不知奢望过多少回,他整日跪在她跟前,乞求她入一回他的梦境,可她只是静静的呆在寒水中,了无生息。有时候他都怀疑死去的南朝皇骗了他。 魏梓焕张口,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暗自调整,拈花微笑, “若是桔梗,怎能让佳人上前搭话?” 傅泠被这笑晃了眼,移了目光,抬手从发间扯下一条发带,递了去,声音都轻柔几分,“将就包起来,等会进去莫沾了水。” 魏梓焕接过,始终是两手其一受了伤,打的结凌乱不堪。她上前重新解开又包上,过程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他。 傅泠垂眸为他打结,他就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她温热的手轻轻触碰他指尖,引起一阵颤栗。 魏梓焕瞥见身旁一丛桔梗,想起来上一世。那时他也在这里吹风,看见她远远的望着自己,若那时他不主动询问,想必她也不会走近他。后来她便折了只桔梗,邀自己同道回席。 原来那时傅泠就悄悄的告诉他了,她记得桔梗园。 待她放开手,魏梓焕转身折了只桔梗送到她面前,问道,“佳人接下这花,你我二人作伴一起进去如何?” 果不其然,她眼底黯淡片刻,嘴角一勾,说了声好,向大殿方向去。 魏梓焕手中的花也被拿走,便抬脚走到她身侧。 走廊上偶尔有宫人匆匆行过,二人却没有过多的交流。他摸了摸缠在手上的发带,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宁静,“方才没在宴会上看到姑娘,可是才来的?” 傅泠不答反问,“宴上十步芳草,正是目交心通的好时候,公子偏生出来寻个刺扎扎手?” 她说话间,嘴角也往上勾。 魏梓焕顿了几秒,停住脚步,说道,“我来南都,只为一人。” 她收了笑意,回身望他,“何人?” “浔城,公仪家的小将军。” 傅泠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眉尾不自觉上挑几分,“公仪家的,小将军?据我所知,公仪家只有个十分了得的老将军。” 魏梓焕摇摇头,肯定先前的话,“那位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女,也十分了得。” 她又问一遍,“你说,公仪家的小将军?” 看到魏梓焕点头,她便回身接着往前走。 “那我便知道了。可是,她姓傅,南朝皇上的那个傅。” 魏梓焕没再说话,但他知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满意。 “既同道一行,不知公子可愿自报家门啊?” 眼见殿门就在不远处,她又将那花递了回来。 他的嘴角翘起,明目朗星,占尽风流。在一片歌舞声中,叫她将每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 “在下魏氏,梓焕。” 傅泠静静地望着跟前人,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半晌才莞尔一笑,伸手作揖,“原来是北夜魏亲王,方才不知,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前面就是大殿,亲王殿下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魏梓焕看看她手里的花,也不计较她没报上自己身份,伸手接过,转身进了大殿。他腰间的两颗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身影渐渐隐入大殿,傅泠喃喃自语,“这招该叫,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身后传来责骂声,她一听心下又烦,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说让你去带三公主来吗?你这小子竟让她自己走了?若是三公主半道出了宫,有你好受的!” “大公公,我……三公主说看到我不顺心,不让我跟着,我才追上去,一下就被撂翻了……” 被唤作大公公的那人抬头瞥见殿前的人,一掌拍下小宫人的脑袋,低声骂了句闭嘴,立马又换上笑脸迎上去。 “三公主,您自个都到这了?” “我看到你也心烦。” 大公公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得,听这主儿的口气,心情烦的不行,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毕竟虽然三公主常年在关外,但她动手揍宫里的人,是真不怕皇帝怪罪,活脱脱一不怕事的主。也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人,能怕谁? “还愣着?” 大公公一听她发话,也知她是要进去了,赶忙上去让人通报。 红衣入眼,步伐轻盈,耀如春华。 四下的嘀咕声吵得她心烦意乱,还是皱眉忍下。老老实实的给那龙椅上的人行礼。皇帝似乎打兴致,懒懒的出声,“回来了?朕的好阿泠。” 傅泠抬头扫了一眼空着的贵妃席位,最后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嘴边挂起个讽刺的笑容。 “是的,父—皇—” 她将父皇二字念得慢而清楚,皇帝桃花眼眯了眯,笑起来,“你可知,你母妃整日担忧你在边境战场,忧思成疾,今日也来不了宴席。既然都回来了,便好好在都城,陪你母妃一段时间,毕竟……” 皇帝故意停顿下来,看清她眼里渐起的怒火,才接着说, “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太少。” 傅泠身侧的手握成拳,听到自己阿公轻咳了一声,才慢慢松开。 一旁太后看着两人之间箭拔弩张的气氛,讪讪的笑着,张口安抚皇帝,“这,既然小三儿回来了,家常话咱们下去再说罢,今日人多,应当尽兴才是。”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心知她想的什么,不过是不想他们父女在她寿辰上闹得难看,毁了她这一生难求的宴会。便挥挥手,让傅泠就座。 太后被扫过一眼,心里不舒坦,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魏梓焕浅啄一口茶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满身金饰的太后,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即使站在苍天大树上,也浑身是泥。 这种人,他的阿泠根本不放在眼里,导致前世被太后使了绊子。眼下,傅泠手上憋了太多事,腾不出手,那他找个时机便帮一把。 直到傅泠落座自己旁边,公仪权才松口气,惊觉后背冒了层虚汗。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将军,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做人,可自从有了傅泠,也学着淌官场的污泥,刚才皇帝的字字句句,别人不了解这两人的情况听不懂,他却听得明白,皇帝拿着傅泠最在乎的娘亲刺她。 十多年前傅泠刚出生,就被太医行的人诊断天花,皇帝干脆地将她丢去浔城,云贵妃的祖家。然而公仪权忧心忡忡等了几日接到的小傅泠,除了长途劳累的虚弱外,那所谓的天花,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据一路护送她到浔城的杏姨说,那是公仪婉云从刚开始显露喜脉就计划上的。 公浔军愈发壮大,被扣上功高盖主的帽子也在所难免。于是乎,公仪老将军疼爱的女儿被皇帝封了妃接进宫里,还不如说是困在里面。自她进宫后,很少有关于她的消息能传出来,偶尔能送出来的只言片语里,她只说让祖家安心守着浔城。她的最后一封信便是和她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送出来的。 终究是跟在一群武官后面长大,傅泠也想当将军,就缠着他们学武,学怎么带兵打仗。别家姑娘及笄簪花,傅泠及笄就扛着枪出去打仗,参了不下百场战役,这几年冒出头,真成了扬名立万的少年将军。这事让皇帝没想到,本该夭折的小孩现在反倒无限风光。 皇帝几次想插手到傅泠的人生里,没成想这人骨头硬得难啃,宁愿咬着牙顶撞挨罚都不肯服次软。大抵,在外面没少听别人说皇帝的坏话。 傅泠仰头喝酒,渐渐地,酒精带给大脑的疼痛取代了心中的失落。她想起了这宴会上还有一个令她在意的人,抬眸去寻,一瞬间他在的那块地方也变得显眼起来。 金色的烛火照耀,映得他分明的下颚线柔和了几分。他嘴边叼着一块瓜果咽下,又伸出粉嫩的舌头舔去唇上泵出的汁水。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睛转了转,看向她,带着水光的唇弯起。 傅泠楞了下,对他笑了笑以便掩饰自己偷看被抓包的窘态,收回视线便觉口干舌燥,抬起茶水猛灌。 傅泠各种传言满天飞,跑过来敬酒的人不少,不管是谁都要一试真假,公仪权就帮她喝酒挡人,她坐在后面装出一副乖巧模样,脑子飞速打转。 ‘只为一人而来’是为何理由?虽说自己有心同他搭上关系,但她从来不喜欢处于被动。 在她细想的时候,魏梓焕已经端着酒杯过来寻她。 他脸上挂着淡然清雅的笑,纯净得模样和他身后尔虞我诈的“戏台子”隔绝了。 她就觉得这人没坏心思,莫不是白月光的自带光环? “幸会,小将军。” 傅泠扯了扯脸皮,“方才太急,没能与亲王好好说道,殿下海涵。” 刚才明明是她急着赶人,哪里是来不及。魏梓焕没戳破,笑了笑。 他上前一步,借着倒酒的动作,开门见山地低声说道,“小将军,青云楼后巷中有一人间坊,梁下一位公子让本王替他邀您前去一会。” 傅泠挑挑眉,碰上他的杯子,“好说,我定准时赴约。” 她答的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等着他一样。 魏梓焕仰头喝酒,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第3章 人间坊 宴会结束,傅泠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公仪权送回府上,便出门去寻人间坊。 在青云楼附近转了许久,才寻到那地儿。破败的木板门上,歪七八扭写着“人间土方”,奇丑无比。 写这牌坊的人定是左眼站岗右眼放哨,才写出这种效果。 傅泠抬手敲门,有个小童跑了出来,扎着冲天的羊角辫,脸颊红彤彤的。 这店家的眼光着实奇异。 “啊,小姐,您是?” 傅泠,“这里面可有位,貌美如花的公子?” 小童当即点点头,定是被提前打点过,二话不说就将傅泠请了进去。 穿过一条长廊,台阶的最下方立着一个佩剑的黑衣男子。东楼躬了躬身,“我家殿下在上面等着小将军。” 二楼是个大的露台,白纱从房梁上悬下。隐约间,茶香四溢,白袍公子端坐在案前。 魏梓焕闻声抬头,冲傅泠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 他伸手倒了杯茶水,推给傅泠。傅泠端起来细细品尝,清淡的茶香扑鼻,好闻得让傅泠眯了眼睛,借着茶水的热气,不动声色的打量对面的人。 他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收敛了那生人勿近的姿态,取而代之的温柔亲和,可能立于权势之上的人,又有几个真的像表面一样。 当初只是远远的打了个照面,傅泠能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念他这么久,但魏梓焕都没看清她的脸,更别提记得傅泠。今日这次邀约,又是什么目的? 魏梓焕轻笑两声,“小将军对本王的手艺可还满意?” 傅泠,“尚可。” 很久没如此近距离的看她,重逢的喜悦,让魏梓焕忍不住弯了嘴角。傅泠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里突然生出怪异的感觉,夹杂着一股心酸。 真奇怪,明明在花园里看到他的时候还有点高兴。 魏梓焕抬眼的瞬间捕捉到她微怵起的眉头,心里一惊。 是他操之过急,忘记了傅泠这人与处事不符的细腻谨慎。当场未想明白,待她回了神细想权衡,说不定会就此放弃与他接触。她的爱再热情,现在也还未被点燃。 他轻咳一声,从身后取出盘糕点,说道,“小将军,这家糕点不错,尝尝?” 傅泠从那阵悸动里回过神,掰了一块,甜得发腻,就没再动过。 “小将军…不喜欢吗?” 傅泠向来不喜欢吃太甜的,如实的点点头,“殿下没尝过吗?来试试就知道了。” 他依着她言去拿糕点,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衣袖顺着手肘往下滑了些。 方才他的手藏匿在袖中,傅泠这时发现他右手多了个戒指,蛇的形状,环在他那纤细的食指指节上。 傅泠支起手臂撑着脸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魏梓焕的手,等他把抿了一口的糕点放下,她才幽幽开口,“殿下,怎么样?” 魏梓焕喝了口茶淡去满嘴甜味,“对于不喜甜的人来说,这糕点确实会有些腻,怪本王没弄清楚小将军的口味。” 她挑挑眉,“没事,殿下,你现在也可以弄清楚,你问我就告诉你。” 她性格还是没变,和他说话的时候正经不了几句就开始逗趣他。 魏梓焕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了一声,“那好,小将军,喜欢什么味道?” 她笑眯眯的说道,“酸酸甜甜的就好了,当然,如果是亲王殿下推荐的,什么味我都可以接受。所以,待会殿下帮我包起来,我带回去慢慢吃。” 两人看似缥缈的谈话,其实不然。魏梓焕想多见见傅泠,也想试试傅泠是否像自己一样还有前世的记忆。但傅泠的反应让魏梓焕感到庆幸,她还是那个桀骜自在的小将军,她所在意的人和事都还在。 茶水渐凉,傅泠喝下最后一口,“殿下,茶凉了。” 今夜她着实没看懂魏梓焕的目的,反而是他眼里偶尔流露出来的悲伤,总是让她心下一紧,莫名的想逃走。 即使魏梓焕再怎么不舍,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立场留她。傅泠似又要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小将军有话未说?” 傅泠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笑起来,眉眼弯弯,“殿下,你我便是有缘。我看见你觉得十分熟悉,总想送你点东西。” 一只玉雕的雏鸟递来跟前,魏梓焕顿觉指尖发凉。 十年里,他整日守在冰室,细细摩挲她送的东西,反复回忆她说过的话。这只雏鸟,作为他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已是被抚平了棱角。 接过冰冷的玉雕,如同当年他赶到南都皇宫时,傅泠凉透的身体。 他今晚无数次想上前拥抱她,感受她的温热,听她的呼吸声,终究胆怯。那些年的相处,让他摸清了傅泠是怎样的人,他只能等,等她心里有一个答案。 他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但傅泠却不记得,她说的熟悉,或许也只是灵魂深处还保留的一点对他的感知。 眼看傅泠的身影就要离去,魏梓焕有些急切的站起身,“小将军!” 傅泠回身,便看到他手中捏着那玉雕,冷风吹过他的衣角,发丝清扬,月光盈盈光照,黝黑的眼眸里,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可还会来见我?” 莫名的,傅泠觉得,他这句话不止听上去的那个意思,以他们当下刚认识的关系,或者是压根没关系的身份,她本可以不用做出承诺,但她就是见不得他这脆弱得模样。 他好像,怕什么? “殿下,会的。”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眼眸里那丝情绪被挥散开去,变得透亮清澈起来。 “我等你,小将军。”魏梓焕又笑了起来,他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又让人忍不住沉沦。 傅泠撇开目光,急吼吼的跑了。一路恨铁不成钢,怎么就过不了美人关,人家一个眼神就心软。 回到将军府,就见着公仪权披着件罩衫坐在院子里,手按着太阳穴,脸上有几分疲惫。 傅泠走过去拉拢他肩头的衣服,自然而然的接替他那双手帮他揉着太阳穴。 “刚醒就出来吹风?阿公,小心着凉。” 公仪权身上的酒气还没消下去,因着她的接手原本的头疼缓解了不少。平时给他捶肩按腿这些事傅泠没少干,她手上的动作熟练得很,他舒服的闭了闭眼。 “我这老骨头醒酒醒得快,出来吹吹风。你刚从外面回来啊?” 傅泠身上还有从外面带回来的冷气,也不可能是在被窝里爬起来的。 “出去办点事,您就放心,我有分寸的。” 公仪权没继续追问,话题转到别处。 “今日皇上说的话,你莫全听了进去,你阿娘擅长医术,不会这么容易病倒。这段时间南都人多眼杂,你多留心,不止是各国来使那边,皇宫也一样,既要防外也要顾里啊。” “我知道了,阿公。” 公仪权叹口气,似是酒后伤感,不禁联想到公浔军的处境。 “树大招风啊。阿泠,也怪我,如今坐着大将军的位置,害的你和你娘……” 傅泠的眉眼跟那变幻莫测的皇帝很像,但她身上那股桀骜的性子,比公仪权见过的年少时期的皇帝更甚。 他杀伐果决,傅泠也无师自通般,对敌人从不留情。她统领的战场,从不留下战俘。 公仪婉云温柔得像水,却没生出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倒是遗传自皇帝的狠劲成就了傅泠,她在战场上一展风采,野心也越来越大。 可皇帝自登基后变得不务正业,不似年少的风采,公浔军替他守下江山,自然而然的,百姓对公仪家的呼声越来越高,但皇帝好似听不见一般,表面上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傅泠定是能想到,阿娘在皇帝身边日子不好过,便偷偷谋划着,怎么带公仪婉云走出那皇宫。 公仪权心里有太多话说不出,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 初到浔城的傅泠像是及时雨,浇灭了公仪权思女心切的异火,他把傅泠当做珍宝,什么都惯着她,她想要的都尽力捧到她跟前。 让他遗憾的,也就是公仪婉云被困在皇宫十多年的人生。这句对不起,对傅泠说,也是对那困在宫里的人说的,强大的军队和幸福美满的家庭,始终不能两全其美。 傅泠眸色暗下去,片刻后她又扬起笑脸,连连责怪起他突然的伤感,推着公仪权回了他的房间。 她将被褥给公仪权盖好,“阿公,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啊。” 公仪权无奈只好闭上眼睛歇息,傅泠听到他轻缓的呼吸声,才悄悄退出房中。 她站在院中,扬起头颅,含在眼眶里那滚烫的液体被她逼了回去。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天了,这次机会一定要见到阿娘,她这样想。 趟回床上,傅泠便觉累了,想来从浔城赶来耗费了她太多精力,闭着眼很快就睡过去,竟是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身处一片血色炼狱,她踩着鲜红的大地找了许久,才找到出去的裂缝。她努力的往外爬,却又被拽了回去,她低下头时,数不清的冤魂,大抵参照死前的模样,搭成尸山,狰狞的往上爬拉扯她的脚。 傅泠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记得醒来时满头大汗,自己怎么也没从那道口子爬出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人发髻高高盘在头顶,瞧了眼傅泠,拧起手帕,帮她擦去脸上的冷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看这额头这么多汗。你这睡不好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傅泠从那梦魇里缓过劲,摇摇头,“我没事,杏姨。阿堰来了吗?” 杏姨手脚一向麻利,帮她擦完脸又去找换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说道,“没呢,好不容易回趟都城,他可不得在铺子里多赚点钱,不然天天说你败家子。倒是有个他们铺里的伙计来了。” 眼瞅着杏姨拿了件红色的罗裙,傅泠喊道,“那件深色的便衣,等会我要去趟城外的营地。” 换了衣服,傅泠就去见那伙计。杏姨远远瞧着,两人说话间面色有些凝重。过了一刻钟傅泠就领着那伙计出门了。 此时的驿站,魏梓焕在院中站着,眼睛看向天边,直到那最后一抹霞光渐渐散去,他才转了身。 东楼跟在他后面,压低了声,“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一个时辰,西原的队伍就到宫门。” 魏梓焕点点头,心思全在手中的玉雕上,“时辰到了就进去,把那里面搅得越乱越好,这南朝皇帝当得太安稳了,本王给他送份礼物。” 按照前世的进度,就在今晚,傅泠就会开始行动。魏梓焕暗中多派了只人手,能给傅泠争取到的时间也就多一点。 东楼应下,就见院门跑进来个侍从,便问道何事。 “殿下,外面有个伙计提着个盒子来了,说是有人嘱托送来的。” 魏梓焕想了想,让侍从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那人就走到魏梓焕跟前,一双眼眯着,举着手边的盒子,“亲王殿下,这是位姑娘托我送来的。” 魏梓焕看着那食盒,不自觉的捏了捏玉雕,“哪家的姑娘?” “自然是那位,公仪家的姑娘。” 她果然很喜欢那句话,魏梓焕便笑了起来。眯眯眼见他这般,将食盒递进东楼手上,东楼打开看,烤鸡的香味瞬间弥漫。 “殿下,那姑娘说了,这鸡可是城外山间跑的野鸡,肉啊劲道,最是美味。希望您喜欢今天的礼物。” “劳烦转告公仪家的姑娘,本王很喜欢。” 眯眯眼挠挠头,憨憨的笑起来,“好嘞。既然殿下已经拿到,我就走了。” 东楼捧着那烤鸡,香得迷糊,“那,殿下,这烤鸡要吃吗?” 以往殿下的吃食极为严谨,这种半路送来的根本不会动,但殿下似乎很高兴啊。 魏梓焕把玉雕塞进袖中,自己捧着那食盒进了里屋。东楼鼻子不争气的猛吸一口空气中残留的烤鸡味,这么大一只,殿下会给他留一口吗? 傅泠靠在转角处,见眯眯眼出来,问道,“怎么样?” “小将军,魏亲王说他很喜欢啊。再说了,那烤鸡可是货真价实营里的兄弟们送来孝敬您的,能不香吗?” 傅泠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站直伸了个懒腰,带着眯眯眼往巷子深处走。“正经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去,你们要小心,宫里藏着不少能打的。” 眯眯眼正了脸色,一拍胸脯,“放心小将军,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对了,我偷偷从里面探了消息,公仪小姐在一个叫荆杞的宫里,您一直往西边走。” “闻老大已经安排好了,除了我们几个,到时候会有个兄弟带您出来。” 傅泠撰紧手心,竟是觉得有些紧张。眯眯眼定定的看了她几眼,说道,“小将军,闻老大得留在营里,但我走的时候看他都急的直打转。您别怕,无论如何,兄弟们都在后面顶着。” 许是第一次见阿娘,让她都有些心慌,好在,她身后有人告诉她,往前走。 傅泠看着那高不可攀的宫墙,坚定了许多。 “走,去见阿娘。” 第4章 两波刺客 入夜的皇宫格外寂静,停顿在宫门的队伍也只发出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西原和南朝在边境斗了几年,水火不容,本不应出现在太后的寿宴上。可谁知西原竟然递上休战书,并备了大礼,太后眼馋,就劝说了皇帝放行。 公仪家守着边境,整日盯着西原,也没想到回了都城还要严防死守。 “后面的箱子都打开看看,看仔细了!” 门卫头头一点不敢马虎儿,一个个看过箱子,确认没有藏人和兵器才放行。队伍通行,他又紧盯着每个路过的西原人看,最后那人胡子叭槎的脸上还生了许多痘疮。 头头撇过脸去,呸一声,暗骂道,“长得真恶心。” 那大胡子跟着队伍走了好久,在一个转角处脚底抹油溜了。 他走进暗中,那里早有一个侍卫等在那里,大胡子左右看了看,伸手就往脸上去撕,一张憋得有些发红的俏脸露了出来。 傅泠呼出口气,捏着人皮,“怎么弄得这么厚?真闷人。” 侍卫拱拱手,小声说道,“小将军,时间紧迫,属下马上带您去荆杞宫。若您听到哨声,还请立马回到这里,兄弟们掩护你逃出宫!” 傅泠跟着侍卫躲过几批巡逻,便来到一处宫墙外,她嘱咐那侍卫小心行事,翻身进了墙内。 内墙爬满了红蔷薇,整个宫殿寂静无声,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却并非杂草丛生,土地反而是光秃秃的,空出的宫殿也没有落满灰尘,显然有人会定期打扫。 这宫殿有些大呀。她四处走动,狭窄的小路引着她往深处去。豁然来到处院子,这里不同别院,立着一棵广玉兰,被风吹的莎莎作响。 有个紫衣女人正在打扫地上的落花,树下蜷着个身影,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紫衣女人,像是感受到外人的存在,她眼睛徒然瞪大,伸出手指着这边,嘴里“啊,啊”的发出低吼。 那紫衣女人手里的动作顿了会,低声说道,“陛下,万安。” 她低着头转过身来,就要行礼,这才看清来人。 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扎成马尾,她的眉眼,跟那个人太像了,但比那个人柔和得多,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们的方向。 公仪婉云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她勉强把两只手握在一起。 真像啊。 傅泠手心都开始冒虚汗,她有些僵硬的走了几步,不敢走的太近。 两人相视而立,许久才开口。 “我叫傅泠,你是我……阿娘吗?” 虽然她眉目间透露出一股无欲无求的死气,但傅泠心里还是让她觉得是这个人。 她对着紫衣服的女人问道,说到“阿娘”的时候,她的声音小的快让人听不清。 公仪婉云回过神,眼睛酸的厉害,她使劲点头,“阿泠?…过来些,好不好?” 公仪婉云想不到,十几年前送出去的小女婴长这么大,竟都跑到这里来了。她幻想过傅泠长大的模样,但从未亲眼见过。 傅泠顿了一下,突然直直扑到她怀里,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阿娘,阿娘……” 傅泠一连喊了好几声,公仪婉云一边答应一边帮她擦眼泪。她都还没哭反倒是女儿先哭了。 “阿娘……我平时不会哭的,可是我,它自己就掉了……我也不想。” 太久了,攒了十多年的话,到现在,她又说不出来,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她连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都没这么哭过,她只是突然觉得很委屈,她一路追了这么久,终于能见到阿娘了,有个能抱着她哄她的人。 那个蜷缩在树下的女人,看着眼前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好奇的望着她们。 公仪婉云等傅泠稍微平静下来后,拉着她和树下的女人进了屋子。 她紧紧拉起傅泠的手,问道,“阿泠,你怎么进来的?有没有受伤?这附近全是他的人。” 傅如晦这些年一直百般阻挠她和家里的联系,当年她偷偷将傅泠送走后,附近的守卫更是变多了,也极少允许傅泠回都城。 公仪婉云出神片刻,没注意到傅泠左手悄悄背到身后的小动作。 “你进到这里,属实不易,定会受伤。” 傅泠捣蒜一样点头,露出右手的擦伤,“疼!很疼!但是阿娘,我没被发现,就是刚刚爬墙的时候擦伤了,帮我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疼了。” 营里的人说,阿娘还在浔城当军医的时候,帮那些忍不住疼痛的士兵包扎,她都会为他们轻轻吹伤口。 傅泠把她按到椅子上好好坐着,自己就跪在她膝前。看她满脸温柔心疼地帮自己吹伤口,即使只是点皮外伤,阿娘也很细致的对待。温热的微风拂过伤口,吹进她心头。 “好了,告诉阿娘,你怎么进来的?” 傅泠眨眨眼睛,说道,“宫里在迎接西原使臣,我混在他们队伍里进来的。” 西原递上休战书的事她听到了,没想到傅如晦真的放行。 “父亲他……知不知道你偷跑进来?” 如果公仪权也参与其中,公仪婉云能稍微放心一点。但傅泠犹犹豫豫的样子,让她心都沉了沉。 傅泠原可以撒撒谎,但她不想骗阿娘,她怕以后阿娘知道会讨厌她。 公仪婉云狠下心松开傅泠,却不想被她反手抓住。傅泠一双眼里满含祈求,甚至快要哭出来,“阿娘,别赶我走!我就待一会,多跟我说说话!你多抱抱我!” 从第一眼见到阿娘,傅泠就知道她和那个皇帝不一样,她看自己的时候温柔的不像话,她的手,她的怀抱,每一样都让她觉得太美好了。 公仪婉云心一抽一抽的疼,她的女儿都从浔城跑到这了,想尽办法都要见她,跟她撒娇。她像只可伶的小兽,再赶她走说不定她真又哭出来了。 傅泠把头埋在她膝盖上,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公仪婉云听她说着自己小时候被大狗欺负了,爬树从树上摔下来,营里的军医做的药苦得难咽这种话,但她说的话都不太通顺,还词不达意。 傅泠有些着急了,她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应该说点更重要的,她抬着头望向公仪婉云,眼里有些无措。 公仪婉云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她,“阿泠,慢慢说,阿娘都听着。” 有句话就这样出现在傅泠脑子里,她脱口而出, “阿娘,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喜欢阿娘!” 公仪婉云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她热得像团烈火,她的心意,她看人的眼神,都太热烈,又真挚,直白。 傅泠看她久久不出声,不确定的问道,“阿娘,不喜欢我吗?” 公仪婉云赶紧开口否认,“不是,阿泠,我也很喜欢你!” 她这才笑起来,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像是严寒里唯一能给予人温度的暖阳。她又低头把脸扑到她怀里,还笑出声音。 这样的阿泠,成了她的救赎。公仪婉云原本打算,就这样在这里死去,寂静的宫殿里,她没有波澜的过完下半生,至少她的骨肉能陪伴她逐渐苍老的父亲。 但她就这样来了,站在自己面前,满眼委屈,都在告诉着她,她的女儿很需要她。她热烈,张扬,和她那父亲相反,让公仪婉云心中不自觉萌生出反抗的想法,她也想陪着她。 公仪婉云伸手抱着她的脑袋,轻轻拍着,“我的阿泠,这么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 她不担心傅泠会变成和皇帝一样的人,她的心意,爱意都太纯粹,太热烈。如果她以后遇到爱人,公仪婉云也相信那个人能感受到这些,甚至她隐隐为那个人感到高兴。 想到这,她出声问道,“阿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的是除了阿娘和你身边的人。” 傅泠脑海里印出那张漂亮的脸,“有,阿娘,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我又见到他了,可他给我一种,很悲伤的感觉。我想离他近一点,可真的靠近他的时候,总想逃走。” 傅泠讲了很多,公仪婉云就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公仪婉云问道,“其实阿泠心上还有他对吗?” 傅泠点头,她曾经悄悄打听他的事,期待和他的相识。昨夜的邂逅,她高兴极了,但为何会心生胆怯?她不明白那种感觉,傅泠从来不是会退缩的人。 “或许他又经历了很多,让他痛苦。但如果是你,会让他高兴起来,所以不要做逃避的人,因为我的阿泠,心意干净纯粹,你的爱也是,都快把阿娘灼伤了。” 公仪婉云露出个笑,“但阿娘不舍得离开这么热烈的你啊。” “喜欢他就好了,干干净净的喜欢。只要他能感受到,也同样喜欢你,他会回应的。” 房间的烛火跳动,宫墙外一阵沉闷的敲击声响起,西原的使臣要离开了,傅泠也得走。 她不舍的抓着公仪婉云的手,脚像生根一样怎么都迈不出去,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迷恋上阿娘的温柔,她缺失这么多年的亲情,光这点时间根本补不上。 傅泠眼神一暗,郑重的问道,“阿娘,你跟我一起回浔城?好不好?”此时她站了起来,公仪婉云才发现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还多,那张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坚毅认真得多,让她生出安全感。 公仪婉云点点头,嘱咐道,“好!但前提是,你别再被他伤到。我们时间还很多,阿泠,慢慢来,我一直都会等你。” 傅泠露出个笑容,身影快速消失在宫殿。那个女人见傅泠终于离开了,才敢上来抓住公仪婉云。她和那个人好像,她只看一眼都会害怕。 “别怕,她是我女儿,不是他。” 手上还残留着傅泠的温度,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她心里。 傅泠一出了荆杞宫,整个人又恢复了原来干练果决的模样。线人站在暗处,看到她才放心的叹口气,他压低声音说道, “小将军,你出来了!我们的人已经准备撤离。而且还有件事,这宫里,除了我们,还有一批人。” 傅泠正往脸上贴面具的手一顿,连忙问道,“可看出他们的目标?” 线人摇摇头,“没有,他们似乎跟我们一样,并没什么明确的目标,而且不知是无意还是什么,老在给我们的人垫后。” 傅泠利索的带好面具,带着线人跳上房顶,“既然是给我们垫后,自然要去会会,看看哪家主子这么善心。” 傅泠一行人隐匿在黑暗中,快速的往宫外掠去。但宫里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有一队人挡在他们面前。 傅泠撂倒了两个人后,发现后方又冲出来一队人,身手矫健,加入了他们的战局。那领头的人显然没有攻击傅泠的意图,两边人无言合作,几下就清扫出出宫的路。 他们一言不发的收拾完人就撤,完全将傅泠等人当成空气。傅泠眼看后面有一队守卫又要追来,也来不及深究,顺手从一具尸体上拔下一枚暗器揣进兜里,领着手下快速出了宫。 寝殿里,傅如悔听了公公的禀报,将他屏退后,从屏风后唤出一人,问道,“朕的三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那人,“回陛下,三公主今日午时就进了公浔军营,一直未回府。” 傅如悔沉默片刻,“可亲眼所见?她在做什么?” “是,属下亲眼所见,三公主和军里将士打擂台赛,至今还没从擂台上下来。” 傅如晦一双好看的眸子眯起,傅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会沉得住气? 傅泠等人一路奔回营地,营里的擂台赛正好结束。傅泠钻进帐中,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门帘被掀起,另一个“傅泠”走了进来,开口却是男声。 “这趟可还成功?我顶着你的脸打了一晚上擂台,可累坏了。”说罢他将“傅泠”的脸皮撕下。 闻堰亲娘是浔城出了名的美娇娘,他自然也生得俊俏,鼻梁挺拔,双唇紧抿成线,倍显坚毅和执拗,只是因戴久了面具,皮肤有些泛红。 傅泠,“有闻老爷的鼎力相助,肯定成功,不过出了点状况。我顺手带了个暗器回来,你查查看。” 闻堰伸展下腰身,接过傅泠手里的暗器,打着哈欠走出去了。 隔天,傅泠和闻堰回了城中,也得知了那枚暗器的一些来历。 傅泠从闻堰的住处出来,便直直去了驿站。 既是出自北夜的兵器,那也正好,应了她那晚答应再见他的承诺。 第5章 一模一样的伤口 傅泠绕过正门的守卫,找了个矮墙,翻了进去。 驿站占地面积大,傅泠一时没找到地方,蹲在房顶上四处张望。忽然间,一道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那不是魏梓焕身边的侍卫吗?来的正好。 傅泠跟在东楼身后,终于在偏院里看到那抹绝色。魏梓焕坐在院中,一席白衣胜雪,眉宇间透出疲惫。 他接过东楼手中的药,一口喝个精光。傅泠看得直皱眉,那药她跟在后面老远都闻到苦味,魏梓焕喝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亲王殿下喝这么苦的一味药,可是身子不适?” 看着从房顶跳下来的傅泠,东楼愣了下,下意识挡在魏梓焕跟前,被他制止住。 魏梓焕站起身,尽管满脸倦色,还是露出个笑容。傅泠的突然出现,让魏梓焕感到欣喜,他昨夜又做起噩梦,梦到前世傅泠死去的模样,让他心生不安,现在又看到她,很大程度上给了他安慰。 傅泠看他强撑的模样,想起阿娘说的话,摆摆手,“既然不舒服,就不用硬撑出笑脸,我不是非要看你温文儒雅的样子。” …(前世) “我不想看你强撑的模样!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可以依靠我!” “你笑的太假了,我想让你真的开心。” “别怕。不管你去哪里,只要你想,我都会陪着你。” … 前世傅泠曾说过的话猛的窜进魏梓焕脑海中。魏梓焕手指微蜷,坐回位子上。 “无碍。小将军怎会来?” 傅泠挑了个离他近的凳子坐下,拿出那枚暗器递过去。“我偶然得到这枚飞刀,只是我在军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样式,觉得稀奇,想来想去正好亲王殿下见多识广,特意来问问。” 魏梓焕叹出口气,让东楼收回那飞刀,“小将军,你若不知,又岂会来找我?” 他根本不打算找点借口,这倒让傅泠出乎意料。太奇怪了,和传闻里那个高深莫测的魏亲王是一个人吗? 这样的坦诚,竟让她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他刚刚那炙热的眼神。 无言片刻,傅泠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起来,“我为何不能来找你?况且,那日我也答应过你。” 嘴里的苦味久久没消散,但心尖却是甜的。 魏梓焕,“小将军,可知宫中有一味药?能让人,起死回生。” 他这是解释了。傅泠顿了顿,将茶杯放回原位,语气正经起来,“亲王殿下,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别不爱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等傅泠说完,魏梓焕出声打断她。 “人死不能复生,对吗?可我偏偏想试一试,或许呢?或许这句话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傅泠看着魏梓焕手指泛白的模样,莫名有些心疼。她撇过脸不再看他,“…大抵,是。” 魏梓焕曾经也怀疑过,但傅泠如此真切的出现在他跟前,他无比庆幸,甚至前几天夜里不敢入睡,生怕醒了又回到那冷冰冰的墓室。 傅泠,“嗯,让殿下如此眷恋之人,定是十分出色。” 虽然她想过魏梓焕这么做的理由可能是他娘,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像他这般优秀的人,有个出色的伴侣也是正常的。 魏梓焕知道傅泠定是误会了,开口解释道,“小将军切莫多想,我并非为了其他女子,而是…”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为的不是别人。 傅泠点点头,“殿下不必跟我解释,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魏梓焕想告诉她的太多,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他们并非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只能如此。 傅泠看他面色不太好,起身准备走,“殿下身子不舒服的话,那就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了。” 她的告辞太突然了,魏梓焕猛地伸手抓住傅泠的衣袖,喊道,“小将军!” 一旁的东楼被魏梓焕的动作吓了一跳,这极小的触碰也让傅泠脑子一瞬间发蒙,原以为他很快就会放开,但他却是越拽越紧。 魏梓焕希望她能陪着他,哪怕多一刻。“再坐一会,我…身旁无人,总觉得空虚。” 傅泠抬起头看了看那呆愣的东楼,手指过去,“他不是人吗?” 东楼也瞪大了眼睛,期待他的殿下能给出正确的回答。然而,却接收到魏梓焕让他赶紧撤下的眼神。 傅泠眼看着东楼“嗖”的一声不见了,抓着她的力气虽没完全松开但也轻了不少。 只见魏梓焕低下头,小声的说,“若是小将军不方便,那就算了。” 怎么他还有些委屈啊?嘴上这么说倒是把手拿开啊。 傅泠站在原地风中凌乱,敌不过他那模样,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魏梓焕这才松手,他知道刚才自己心急了,但他真的需要她,哪怕像现在这样坐着说说话。 魏梓焕,“小将军,听闻西原也来参加了吗?” 傅泠,“是,毕竟他们下了血本。” 魏梓焕并没问为何会让他们进来,毕竟南朝和西原的形势在那摆着。 魏梓焕,“不知西原此次带队的是何人?” 傅泠沉默了会,还是说道,“西原二王子,达奚聿。” 达奚聿,傅泠守在浔城最大的目的就是防着西原人,而他就是西原队伍的领头人。可谁能想到,这么两个人,都能在感情上出现纠葛。在前世时,魏梓焕也是在傅泠失踪后才知道这微妙的关系,等他找到傅泠,达奚聿已经变成另一个模样默默救下傅泠。而傅泠感激达奚聿的恩情,默许他的陪伴,从而让傅泠和魏梓焕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魏梓焕拉回思绪,还好,现在都还来得及。“我听说,达奚聿并不好相处?” 傅泠似是想起些不好的回忆,脸色黑了一半,“是,这人难缠得很,又好打架。你见着他可离远点。” 说完傅泠都愣了下,按理她不应该当魏梓焕的面说别人坏话,可她内心就觉得,跟他相处的时候不用假惺惺的什么都憋着。 魏梓焕却是高兴得很,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因为她的直率,和她与达奚聿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这就够让他开心了。 魏梓焕看得出来傅泠不太想说起西原,自觉的转移了话题,“和小将军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觉得高兴。我这人最怕寂寞,若是,日后也能常与小将军见面就好了。” 傅泠,“殿下高兴就好了。” 可她其实也没做什么?但这人又在下套了,可偏偏,她愿者上钩。 “我在都城也无大事可做,殿下正好无聊,这提议又有何不可?” 傅泠摸遍腰包,光溜溜的,大概也是什么都没带。“今日出门匆忙,没给殿下带点小玩意,下次补上。” 魏梓焕,“小将军又何必次次都带礼物。” 傅泠,“没事,左右不过些身外之物,我想送给殿下,便送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傅泠这次真得走了。魏梓焕见状,起身送她,却不想站起来的瞬间,腿下一软,往一边倒去。 傅泠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冲门口喊了几声东楼,不见人影。 “你手下跑哪去了?这都喊不出来。” 魏梓焕靠着傅泠,一脸无辜,“应该是有事走远了些。” 傅泠,“那我扶你进屋,总不能让你坐这里等你那不靠谱的手下回来。” 魏梓焕,“好,多谢小将军。” 门口处,东楼蹲在转角,听着傅泠吐槽自己不靠谱的话默默流下两行宽泪,多想跳出去证明他是个靠谱的人,可方才殿下暗戳戳打手势让他走远点不准出去。 傅泠扶着魏梓焕的手臂,心想他长得真高,比闻堰都高出半个头,还香香的。担心他没着力点,傅泠就把手心张开, “握着我的手。” 刚刚还放松自如的魏梓焕,现在却是一言不发,手轻轻的搭在她手上,只敢虚虚的握着。 把他送回房中,傅泠就走了。魏梓焕看着方才搭过傅泠的那只手,紧紧的握起。 他深深的眷恋着傅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温度。还需要多久,他们才能像以前一样,拥抱,亲吻… 傅泠回府上睡了一觉,又做起了前几日一模一样的梦,醒来后满头大汗。纵使她在战场上杀过这么多人,这么些年来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可就在回了都城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些冤魂究竟是谁?他们费尽苦心就为了拖她下地狱吗? “阿泠!不好了!” 杏姨猛地推开门,冲着傅泠喊到。 傅泠刚从梦魇中醒来,无精打采的,“怎么了?杏姨,在浔城那些小寨子叛乱你就老这样喊。” 杏姨看她刚睡醒的模样,直接冲去翻找衣服,还边说道,“老将军正好出了府,皇帝就昭你进宫。” 傅泠一下子清醒过来。早该来了,就算皇帝没拿到什么证据,八成也会想到她。 “来者不善,你把这件穿上,他又要打你的话能防着点。”说罢杏姨翻出一件她准备很久的衣服,傅泠老是顶撞皇帝,给他逮到机会罚傅泠,于是杏姨特地找了个轻甲缝进去,以备这样的情况。 傅泠穿上,跟着两个宣召的公公进宫了。一进御书房,傅泠被两个侍卫强硬的按跪在地上。傅如晦低着头看文书,没有要搭理她的迹象。 静悄悄的,一旁研磨的老公公无声咽了咽口水。突然傅如晦一把将文书丢出去,砸到傅泠跟前,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上书降低税率,可知边境军队每日需求物资多大?少了他们,怎么镇守这江山!” 他像是才注意到傅泠,“哦”了一声。“小三儿来了?你来讲讲,这税率之事?” 傅泠低下头去,看都不看那丢过来的文书,“儿臣不懂这些,况且,江山是父皇的,父皇自然想定多少便是多少。” 傅如晦似是听的满意,点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朕的,别人可碰不得。” “昨夜有批刺客,兵分两路进朕这皇宫捣乱,这也就罢了,万一去到你娘的那边伤着她,也好在没有发生,却是着实让人恼火。” 傅泠脑袋低着,眸里的光亮没叫人看见,道,“那是最好,若有人伤着阿娘,我势必让他死也不能超生。” 傅如晦听着她这威胁的话,不怒反笑,“希望你说到做到。说来,有一样东西,甚是有趣,朕也给你看看。” 随后傅泠就见他手中多出了一根扁形的金簪,做工很是精细,坠着两颗珍珠。傅如晦看着那簪子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他开口道, “上一次见面,该是两年前了?这两年朕身边发生了挺多有趣的事。这是你娘的簪子,还是她最常带的一只。” 傅如晦看了眼傅泠,那眼神让她觉得身上爬了蛇蝎。他哼笑一声,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 “朕想着,既然她不肯把她的骨肉留在朕身边,也总要,从她那拿点什么?你说呢?” 他自顾自的说着,“所以,朕选了这个,你猜为什么?朕一开始还不觉得它特别,可是后来,朕才发现,你娘一直戴着它也不是没道理的,你来看。” 他慢慢把簪子递出,但不是寻常人递簪子的手法,而是把尖锐的簪尾指向傅泠。 傅泠皱皱眉,手心包住那尾,然而那头仍然握着,没有松手的意思。 傅泠手下暗暗用力,“啪嗒”一声,簪子分离开来,一节锋利的匕首露出来,傅泠手上握着的,显然就是鞘壳而已。 她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后缩了几下,傅如晦笑了两声,把左手臂举起,一道刀伤暴露在傅泠眼前。看那伤口,已经有些时日。 他望着傅泠,“她本该下了死手,到底还是心软了。若是换成朕,便不是这样的。” 傅泠不动,他又说,“你身上流着她的血,也有朕的,血脉的羁绊,早就将我们牵在一起。” 她猛地站起身,逼近傅如晦,老公公看见这局势,急的就要喊人,被皇帝骂了一声闭嘴。 傅泠,“别动阿娘,你想刻在我哪只手?刻多深?随便你,还是想整只砍掉,都随便。” 此时的傅泠一身锐气,一下将两手腕的轻甲褪至上臂,凑到傅如晦匕首下。 傅如晦,“你本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浔城,但你偏偏要处处忤逆朕。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听话?” 傅泠突然笑起来,“我生来便是这幅硬骨,你改变不了我。” 眼前,她的父亲,执着匕首落下,在她左手臂上割出不深不浅的一道伤口,血染了匕首,有几滴溅到他的龙袍上。 他嘴边的笑容很满足,眼里狠辣的劲儿被傅泠看得真切,一点犹豫都没有,还带着莫名的快感。 …… 皇帝离去,他龙袍沾了血,得去换一身。傅泠站在御书房中,手臂上的血落了一地在脚边,老公公从惊惧中回神,哆嗦着上来要给她包扎伤口。 傅泠接过绷带和药粉,胡乱撒着,老公公拦住她,“三公主,还请好好包扎,否则……被细心之人看到,会……” 他没敢接着说,跟了皇帝这么久,该做什么他是知道的,但傅泠不一样,每次见自己的父皇,迎接她的都是种种怪异的举动。在挨下那刀后,脸上表情都没变。 傅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滚。” 随意包扎了几下,傅泠径直离去,这皇宫越来越让她感到窒息。老公公被她刹那间嗜血的眼神震住,也不敢上去拦她,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老公公提着一颗心去禀报皇帝,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傅如晦从帘后现身,换了件干净的龙袍,站定在他跟前,神色看不出喜怒。 傅如晦握着那根发簪,悄然来到一座宫殿前,上面赫然写着,“荆杞宫”。 他一细想,发觉快两个月没来了。脚下的动作都轻缓了不少。 主宫殿空着,但还是被人打扫过,杂乱的野草被除去,坛中也没栽上花木。 他记得,整个荆杞宫,只有一处后院中有花木,他熟稔的找到那处院子,果不其然看到了想寻的人。 那颗广玉兰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环着膝盖,她歪着头把玩胸前的长发。转过头时,看清傅如晦的衣着,眼睛瞪得浑圆,她伸出手揪住紫衣女人的衣角,身子抖着,迫切的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公仪婉云转过身,看到院前的皇帝,眸中一片淡然。她把那个女人抱着,轻轻拍拍她的脑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细语,“没事,别怕。” 女人缩在她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公仪婉云晾着他,把炉火上的药倒出一碗,递给女人,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走过来。 “陛下,万安。” 这话他都听了很多遍了,她刚开口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傅如晦今天的心情却比以往好多了,他难得的笑着,“云贵妃,你猜猜,朕今天见着谁了?” 说着他把那染血的发簪匕首拿出来给她看,公仪婉云眉心一跳,摇摇头。 他笑的更肆意,“是你的阿泠,也是朕最出色,最疼爱的女儿。她比两年前,更勇敢了。” 他把“疼爱”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公仪婉云猛的抬头,原本温柔似水的眉眼逐渐染上哀怨。 相比较她波澜不惊的样子,这番的她,才让傅如晦觉得真的拥有她,至少她的喜怒是因为他。 傅如晦握上她有些抖的手,温柔的安抚她,“别担心,她是我们的女儿,只要她听话,朕不会动她。可她今天又顶撞朕了,没办法。” “朕可是想了好久,怎么动手才能让她的伤口和朕的一样。” 他拉着她的手,附在自己的左手臂上。他不过是仿照公仪婉云当初的手段,他想让他的女儿也同他一样,能记住那是他这个父亲留下的,像他能记住他疼爱过的女人一样。 公仪婉云眼睛暗了暗,摩挲了会他的手臂,反手握住他抓着发簪的手,往自己身上刺来。 但傅如晦的力气比她大太多,他挥开手,连同发簪一起甩出去。 他叹口气,“贵妃,想清楚些,你身上多了个伤口,哪怕再小,傅泠身上也会有。” 公仪婉云背过手,指甲陷进掌心,但她从来反抗不了这位天子,从来都是。 傅如晦伸手卡住她的下巴,用力把她头抬起来,亲昵的吻她,叫她的名字。 “婉云,你生的女儿很漂亮,朕很满意,她的眼睛像朕。” 公仪婉云抿着嘴巴,被动接受他的恩泽。 “比起你,她更像朕。不,在朕所有的子女里,她是最像朕的。” 他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她有一点很像你,又不太像。你慢慢的才不顺从朕,而她,从一开始就不肯听朕的话。” 傅泠现如今虽然收敛了,但她天生反骨的模样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初见时装模作样的给他行大礼,后来次次看他的眼神都厌恶至极,跟他相像的眉眼,根本容不下她的野心。 公仪婉云心里发凉,明明她那热情似火的女儿才不顾艰辛的来到跟前,转眼就受了伤。 傅如晦抱着她说了好多话,他细细的跟她描述傅泠进宫的样子,比如她今天穿了红色的衣服,打扮的张扬漂亮,比如她装模作样的时候像个狡猾的小狐狸,还有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 许久,老公公他硬着头皮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陛下,时辰快到了,西原二王子等着您。” 傅如晦如梦初醒般松开公仪婉云,“是吗?朕忘了,那就过去。” 他指指树下呆愣而坐的那个女人,说道,“缺什么跟他们说,尽力就行。” 她耗费了公仪婉云太多心思,虽然偶尔能让公仪婉云露出那温婉的表情,但她本身也让他看着心烦。 公仪婉云退后几步,福了福身,“恭送陛下。” 做做样子就好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多说,都是多余的。对他,她一直这样觉得。 老公公急忙冲她问了声好跟上傅如晦的步子。刚刚自己没挨骂,他都不知道该感谢公仪婉云还是挨刀子的傅泠。 天子离去,公仪婉云抬起头看着宫墙外,她忍不住的想,阿泠回去了吗?她的伤口应该很疼?现在是不是也心不在焉的想着她这个娘亲呢? 风吹起,把几瓣零碎的广玉兰吹出荆杞宫。今日的风吹的格外远,把它们都吹到了宫门。 傅泠手里捏着半块糕点,这是魏梓焕送来的,来前包了一块,她一路啃着到这。 一阵风吹过,几瓣花贴着她的脸颊随风飘出宫门,傅泠一时愣神,突然有个莫名的念头,或许它们能被吹到遥远的浔城,和她院中的广玉兰融作一体。 随即她摇摇头,真荒唐。风不够大,花也不够坚韧,路太远,也没人会带着几瓣花走到那边。 酸甜的糕点缠在舌尖,化不去伤口隐隐传来的痛感。也就作罢,她把糕点包回手帕,快步出了宫门。 第6章 静园 桂序时节,天气渐凉,百姓都套上秋衣,偏偏傅泠一身单薄。 从宫里出来后,傅泠不大想回府上,她手臂上的绷带又渗了血,仆人口杂,与其传进公仪权耳朵里让他操心,不如就让他安心的处理事情。 傅泠停留在一处摊位前,看着那粗布花朵,说它像真的,却有些潦草,再看几眼还有点怪。她挑了几朵,冲着那小贩说道,“你隔壁那家脂粉店的掌柜是我财神爷,这笔账记他头上。” 小贩忙不迭点头,目送她进了旁边的兰宇轩。傅泠抱着花进去,里面生意也不错,一个小二看到她,赶紧跑过来把她带去后院。 院中摆了张躺椅,闻堰躺在上面晃晃悠悠的,眼睛都瞌上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迷迷糊糊的打开一条缝,看清来人,视线又被她怀里的东西吸引了去,努力认清那是什么玩意。 一种宛如老父亲抚养多年的女儿终于有点女人样的欣慰感油然而生,虽然丑了点,但第一次也不能要求太高。他使劲揉揉眼睛,却听到傅泠说, “在你店门口赊的,一会儿人来了,你不会赖账?” 闻堰刚准备了一堆好话夸奖她突如其来的淑女行为,咧到一半的嘴又瘪下去,他坐起身,瞪了她一眼, “散财童子啊!” 嘴上凶巴巴的说,手里却开始剥干果。傅泠坐到他旁边,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看都不看就塞进嘴里。 “这都午时了你就想来我这蹭…”饭 闻堰鼻子灵光,话还没说完就闻到股血腥味,他提起傅泠定睛一看,她手臂上渗出血迹。 不待傅泠解释,闻堰就把她刚赊的布花丢到一边,撸起她袖子查看,那伤口敷衍的撒了些药,止不住血。方才她拿布花挡着,才没叫闻堰看见。 闻堰嗓门奇大,给小二喊去准备伤药,立马给傅泠清理伤口,头也不抬的问,“去哪鬼混了?” 傅泠,“御书房。” 闻堰沉默了会,语气更沉,“就知道他会动手,没想到这么狠。” 傅泠不想再提及造成这伤口的那人,伸手捡回那束布花,“我饿了。” 闻堰没好气,“知道了,门口的想吃哪家?” 傅泠,“那家馄饨。” 小二跑出去买了份馄饨,顺道把布花摊贩的钱结了。傅泠老神在在的吃饱喝足躺在椅子上,闻堰一言不发坐在旁边剥干果,谁都没说话。 傅泠知道闻堰又生气了,还是闷气。一般遇到那种他打不过或者背景太硬的人时,他就爱生闷气,不出意外的,每次傅泠挂彩出宫后闻堰就会生段时间闷气。 傅泠眼巴巴看着他剥了一碟又一碟干果,出声问他,“阿堰,你猜我阿娘长什么样子?” 闻堰想了想,道“师父一粗人,浔城都没公仪小姐的画像。要我猜的话,大抵跟你七分像。” 傅泠摇摇头,“我阿娘很漂亮,她真的像老兵们说的一样,会给我吹吹,脾气,也很温柔。”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说,“但我长得,不太像她,像那个爱揍我的。” 闻堰想也不想,“你又不像他骨子里也坏。” 傅泠笑了笑,明明才挨了一刀,却也笑的起来,“阿娘答应我了,她说以后会跟我回浔城。” 闻堰心情这才好了点,“那我们再加把劲,你也少去你那老子面前晃悠。” 傅泠,“知道。我们几个里面就你会画画,等回去以后你帮我画一张阿娘的画像…” … 傅泠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时闻堰在大堂里忙活,扯着嗓子收账。傅泠趁机溜进他库房收了几件东西,也不管闻堰大老远喊她帮忙,直接跑了。 回府换了件衣服已是戌时,公仪权还没回来,傅泠又干脆出了府。在驿站后面找到那熟悉的矮墙,翻了进去。 她有点想见魏梓焕了。 魏梓焕房中点了盏烛火,微弱的火光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只怕今夜又要做噩梦了。 他披了件衣服坐在窗户旁,月色将他的肌肤衬得雪白,脸上尽是落寞之色。 许是前世习惯了傅泠的陪伴,后来她不在时,总会感觉不安和寂寞。 魏梓焕看着天上的明月,思绪缥缈。忽然间两声闷响,一道影子从天上窜了下来。 傅泠从窗户下面露出颗头,脸上有些尴尬,“哎呀,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呐。” 魏梓焕看着又一次突然出现的傅泠,久久不能言语。 为何她总是能在他想见她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傅泠看魏梓焕不说话,就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以为他是被惊到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把别在腰上的布花掏出来,递到魏梓焕跟前。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啊,昨天说的补上,我这不就送来了吗?” 魏梓焕回过神,接过那布花,把身旁的位置空出来,冲着傅泠说,“小将军,秋夜里冷,你进来暖和点。” 傅泠看了看魏梓焕只穿着中衣和一件外披,犹豫了。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不合适? 她站在窗外迟迟没动,魏梓焕似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小将军不用将我当做闺中女子。” 傅泠,“…我是闺中女子。” 魏梓焕,“…”她何时有这般觉悟了? “那小将军等我一下,我出去。” 这下傅泠反倒没有闺中女子的觉悟了,不等魏梓焕反应,一把翻进窗户,坐在他挪出来的位置上。 “算了,殿下身子不好,别出去吹风了。”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挨近点好啊,而且她手上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魏梓焕嘴角勾起,低头摆弄怀里的布花。其实这物件是新奇的,就是做工稍微差了点,他理了理花上的褶皱,“谢谢,我很喜欢,小将军。” 傅泠又从兜里掏出颗珠子,放到魏梓焕手上,“喜欢就好,那是补上的,这是今天的。” 那珠子晶莹剔透,放在手上冰冰凉凉的,里面嵌了些许白纹,犹如冬夜的雪花,甚是好看。 傅泠,“当个摆件,好看。” 魏梓焕应了一声,将珠子对着月亮,眯起眼睛看。傅泠坐在一旁,看他脸上的表情比方才缓和多了,又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在月光下,他的五官更显诱人,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唇色殷红,衣袍轻敞,妖冶至极,有种邪佞之感。 傅泠移开目光,也看向窗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昨天虽然扶过,也没敢乱看,只是闻到那令人心颤的沉香。 魏梓焕收好她送来的物件,给倒了杯热茶,问道,“小将军,你总是出现的突然,门口的侍卫一次没发现过,所以从哪进来的?” 傅泠,“西角有处矮墙,我爬进来的。” 魏梓焕转过头,直直的望着她,“那边,已经安排给西原的人了。” 傅泠一下又觉得头疼,干笑两声,“那算了,我下次换个地方进来。” 魏梓焕大概也不想提起西原,“对了,过几日出城游湖,小将军,你会去吗?” 傅泠压根不关注这些宴会,除非是她必须要出面的时候公仪权会来找她。 “我还没想好呢,左右不过游湖,但半个月后的秋狩,我定会去。殿下,怎么了?” 魏梓焕,“也是,但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少,过几日的游湖,我想,若是小将军也去,我能有个伴。” 傅泠,“殿下的人缘,挺好的,不至于出行没人说话?” 魏梓焕眼睛一闪一闪的,就这么望着她,“可我更喜欢小将军。” 傅泠心跳一下就上去了,脸颊不自觉发烫,她不敢再看魏梓焕的眼睛,“那我回去想想。” 两人挨得近,魏梓焕听到她呼吸急了几分,笑容更深。 傅泠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借着这月黑风高夜,把魏梓焕给办了,着急要走。 她又从窗台翻了出去,魏梓焕无奈,却也留不住她铁了心。 “殿下,我还想问一件事。你睡觉的时候都要点灯吗?” 她这两日过来,常常见东楼为这屋里添烛盏。方才坐着的时候,傅泠也看过,若是要点明的话,大可以换其他亮度高的烛盏。 烛盏中的火光发出“刺啦”的微弱声响,魏梓焕没敢看傅泠的眼睛,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傅泠看他的反应,没多说什么,翻上屋顶离去。 次日,天近黄昏,东楼走进院中,看到魏梓焕坐在那里,将一束布花理的规整。 东楼,“殿下,您晚膳都没用,多少吃点东西。” 魏梓焕摇摇头,吃过药后他没什么胃口。东楼见状,也知自己劝不动他。他一回身,傅泠猛地从屋顶跳了下来,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傅泠拍拍东楼肩膀,“看你这小胆量。” 哪里是他胆子小,傅泠动不动就从哪里跳出来,还一点声响都没有,跟个鬼一样。 魏梓焕见她来了,不自觉的笑了,“你来了。” “嗯。”傅泠点点头,看他把那束花整的漂亮,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殿下,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这是傅泠第一次主动邀请他。魏梓焕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正好饿了。” 东楼,“……”不是没胃口吗?? 傅泠带着魏梓焕来到一处别院前,这地方从外面看去,古怪得很,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门口有两个人,看到傅泠和魏梓焕,额头贴地,跪了下来。魏梓焕看了眼傅泠,后者慢慢靠过来,低声说道,“没事,我在这里,没人动得了你。” “我信小将军。” 一个老妇人提着三脚架,带他们往里走。义竹丛生,路边的地灯昏暗不明,那竹林中间的空席,便是他们的位置。 老妇人跪在桌前,敲了下三脚架,立马有人端来了摇铃和两卷竹简。打开来看,是十分详细的菜单,但入眼的第一排字,却让傅泠汗毛立起。 “谨承贵人,奴身戴罪,幸而苟活,在此赎下贯耳与喉嗌,请原谅,勿与园中罪奴交谈。若有吩咐,以桌上手铃为信,将所需之物记于纸中。切谢贵人泛观。” 傅泠抬头看了眼魏梓焕,对方眼中亦是凝重。怪不得这园子一片死气,全是聋哑之人。午时她去找过闻堰,才得知这个园子与皇帝有些关联,便想来查看一番,顺道跟魏梓焕吃个饭,没想到如此诡异。 这个静园,魏梓焕在前世根本没来过,是傅泠私下自己来的,他更不知其中真相,怕是这一世的轨迹已脱离了原本。 傅泠都开始提笔点菜,魏梓焕见状,不再多想,随意写了几个,那老妇退了出去,不一会就端着几碟小菜上来。 傅泠夹了几筷子,就伸手摇桌边的手铃,那铃铛没有声音,但老妇还是抬头看她。 她又摇了几下,老妇一脸不解,磕了个头,递上纸笔。 魏梓焕知道傅泠的意思,提笔在纸上写下行字,边说道,“她真听不到,但我看到她耳朵里装了个东西。” 魏梓焕将纸条递给老妇,她先是愣了会,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本翻着。 林中静悄悄的,只剩下老妇翻书和傅泠筷子夹菜的声音。傅泠眯着眼看她,她表情有些急了,突然又停止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把书转过来给他们看。 “奴以性命担保,耳聋声哑,千真万确,贵人可放心交谈。” 魏梓焕冲她摇摇头,老妇松口气,将书页好生放回怀里。 “小将军。”魏梓焕轻轻喊了声,她没回答。 朝她看去,才发现她夹进碗里的菜都没动,只喝着白粥,而她的眉头紧皱,脸上表情不似平时,有些生冷。 魏梓焕又叫了声,她才看他。“怎么了?” 她心事重重,但也不愿主动跟他说。 “没事,看小将军在发呆,菜凉了。” 傅泠替他夹了菜,笑道,“殿下不是饿了么?多吃些。” 魏梓焕低头喝粥,这园子,只怕和她认识的人有关系。 魏梓焕那碗白粥也见底,傅泠让老妇退下后,笑了两声,“殿下,方才我见那片园子有些萤火虫,去看看?” 魏梓焕本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会让他不安,但傅泠在身边,他就愿意走进来。 “好。” 第7章 他的异常 两人走到傅泠所说的园子,竹林茂密,遮住了天上本就稀少的月光,让他们身处在一片黑暗中。 傅泠“咦”了一声,“刚刚我明明看见这里有许多萤火虫,怎么没了?” 此时她还没注意到魏梓焕身上的异常。傅泠想往深处走,魏梓焕看着那越发幽深的小道,出自心底的抗拒。 他讨厌这样的环境。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小道那头传来,魏梓焕心头一跳,果然下一瞬傅泠就没了踪影,那速度快的甚至他都追不上。 傅泠从他身边消失了。 这一下,黑暗的压迫和心中的恐慌占据魏梓焕全身,偌大的竹林,只有风吹竹叶的响动。 儿时最恐惧的梦魇钻进大脑,他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他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不安的情绪让他手脚变得冰凉,开始发抖。 魏梓焕转身,想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一阵熟悉的温度握住他的手。 “殿下,走哪去?我在前面,你怎的迟迟不跟上来?” 他回头一看,傅泠似是察觉到他指尖在颤抖,眼底惊讶, “你手怎么这么凉?你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了?” 她绕到他跟前,脸上有些焦急,顾不上男女之分,抓起他两只手包进自己手心。她手比他的小多了,柔软中嵌着几处茧。 魏梓焕眼睛感到一阵酸涩,声音都哑了,“还是冷…” 傅泠感觉到他的手握紧了些,肩上一沉,魏梓焕已经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喘着气。 魏梓焕以为,这一世,他没那么怕了,刚才的一瞬间,还是堕入无边的恐惧,他依旧害怕黑暗,害怕孤独,害怕傅泠的消失,甚至比前世更怕。 傅泠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犹豫几下,还是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渐渐的,魏梓焕情绪平稳下来,他已经靠太久了。他偷偷抹去眼眶的湿润,站直了身子。 傅泠还是觉得他的手冰冷,干脆冲着他指尖轻轻吹热气,软嫩的唇瓣甚至贴了上去,似在轻吻。 “身子可比刚才好些了吗?” 然而魏梓焕低垂着眼眸,点头的幅度浅不可见。傅泠挑了下眉,贝齿微张,在他指尖留下个牙印。他疼的指尖蜷缩,却没挣脱她的手心。 傅泠干脆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那条昏暗的小路。她能感受到他指节上的戒指,他一言不发,握得越发紧。 方才她循着声音追去,原以为魏梓焕会跟上,跑出一截后才发现身后没人。等她返回去找时,他的状态较之前明显差了很多。 傅泠把魏梓焕送回驿站,让东楼好好照看后就走了,许是觉得自己在这里不方便。 东楼满脸着急的问道,“殿下,您这次发病怎么看上去比以往还严重?” 魏梓焕摇摇头,无力感从身上传来,“让人去煎副药。” 他顿了会又说道,“你留下。” 东楼走到门外传了下人,自己又立马回房间里守着。殿下这两年发病的次数本就多,药的作用太微弱了,基本都只能靠殿下自己挺过来,他看着都心疼。 傅泠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仔细回想静园中发生的事,又琢磨不透。 可她怎么会生出自然而然就去亲近魏梓焕的想法?那些亲密的举动,甚至都没过她脑子,就好像,她已经默认这暧昧的相处一般。 躺回床上的傅泠脑子里还都是魏梓焕那脆弱的模样,想了一晚上没怎么睡。第二天跑去兰宇轩跟闻堰说了会静园的情况就跑去驿站了。 青天白日下傅泠又去翻那矮墙,也管不上这块地儿是谁住。东楼习惯了她从天而降的行为,直接带她进了屋子。 东楼,“殿下说小将军来了直接进去就行,外面可能会被别人看到,毕竟白日人多。” 傅泠一来东楼都不用进去了,就在门外守着。 一进去,一股药味直冲脑门。傅泠皱皱鼻子,忍了下去。瞧见魏梓焕正打开窗子换气。 “殿下可好些了?” 魏梓焕引她到桌前坐下,动作娴熟的沏茶,“好些了。这梅花茶,小将军应该会喜欢。” “抱歉,跟我出去一趟,你身子就出了差错。” 魏梓焕怕她以后都不会再邀约他出去,急着否认,“别这样说,这本就是意料之外,要不是你在我身边,只会更糟。” 也不知傅泠听没听进去,反倒又从怀里掏出颗珠子给他,“若是日后再手冷,就把它放滚水里泡一泡,再拿出来能暖手。” 魏梓焕,“好。” 傅泠看他情况好了,放下心来,陪他说了话,想着自己在这里魏梓焕不方便休息,就借口告辞。 魏梓焕看着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今日见面,一个时辰都不到,她便走了。 傅泠前世最爱喝梅花茶。 … 傅泠也不是故意着急走,而是她因为受伤躲了公仪权几天,今天被传话必须跟公仪权一起用顿晚饭。 始终是看着傅泠长大的人,她一有点反常的举动立马就察觉出不对劲。 闻堰蹲在将军府门口,看见傅泠的影子,立马喊道,“你今早又从我库房里顺了什么?!” “哎!哎!”傅泠手握成拳,拍两下胸脯,指指闻堰,“都哥们!” 闻堰暴起,“有事好哥们没事叫不应?” 傅泠举起抗议无效的小牌牌,跳过话题,“我阿公呢?回没回?” 闻堰,“大人法眼金睛,已经在捉拿你的路上!” 傅泠,“……” 趁着公仪权还在路上,两人串通好口供,打算将这几天的事瞒个彻底。 等三人围在桌前时,公仪权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属实无奈。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 “阿泠,阿堰。” 他打断两人的表演,沉声道,“宫里的事我知道了。” 两人一听,埋着头扒饭,也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不想让我操心。但是阿泠,阿公打了几十年的仗,我承受得住。你们现在已经有能力做你们想做的事,我也希望,你们记住,我永远都无条件站在你们身后。所以你们就向前走,挺直了腰板,抬着头,向前。” 傅泠的头越来越低,快埋进碗里。很小的时候,她躲在营中,看公仪权带兵,他总会跟将士们说,挺直腰板向前走。起初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上了战场,又被昭回都城,在一声声质疑和唾骂中,她才明白。一个人的脊背太容易被压弯,一旦低下头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公仪权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也因为傅泠的到来而慌乱。他一点一点的学着带孩子,鬓边也逐渐染了白。曾经他一心向国,后来他只愿家人平安。 碗里多了个鸡腿,傅泠偷偷抹去眼泪,想笑一笑,嘴角愣是扬不起来。 一抬头,公仪权和闻堰都低头吃菜,没看她。他们知道她骄傲得不愿让他们看到。 深吸两口气,傅泠故作轻松,“我阿娘如此温柔,怎的跟她同事这么久的丰德医师那药又苦又难喝。” 公仪权把另一只鸡腿夹给闻堰,也笑道,“是,前几次给吕公和棠青都喝吐了。” 闻堰又把鸡腿夹进公仪权碗里,“师父你吃,我今早才啃了只。苏弥和厉棠青那俩小子来信了,说秋狩前赶来都城,跟您知会一声。” “行,你们四个并肩作战这么些年,在一起自然是好的,到时候多注意猎场周围就行了。” 三人又谈起半月后的秋狩,都城人手不够,到时公浔军也落得半边责任。谈到夜深,公仪权先回房休息了,闻堰拉住傅泠。 “有个事还没跟你说,静园那里我查了下,确定跟上头联系颇深,现在它的挂名人是项家。” 傅泠涉及朝堂不深,对官员认识不多,但项家她还是知道,纯粹没脑子全靠亲戚的关系户,他家那儿子项名还是各种风月场所的常客。 “行,我知道了。正好,过两天他们一群人要出城游湖,那个项名这么喜欢凑热闹,肯定会去。到时候我也去看看。” … 傅泠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看魏梓焕将手上的古币翻来覆去的瞧。 “这古币雕的细致,小将军哪得来的?” 傅泠抬抬眼,回想了下,“好像是从,江阳古城里抢的。那会儿有几个没长眼的去挖人家祖坟,卷了棺材里的东西跑到江阳,那户人家到我阿公面前告状,我就带着人把他们抓了栓在马后面跑回来。这古币是我从他们身上抢的,他们在江阳古墓里挖的,我看没人要,就拿回来了。” 魏梓焕听着,不禁失笑,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不过, “小将军还会管这些琐事吗?” 她傲得跟头牛一样,怎么看都不像管鸡毛蒜皮小事的人。 傅泠叹了口气,“不然呢?殿下,你不会觉得我天生就带兵打仗?不光这点事,我还帮人家下过地,杀过猪呢。” 魏梓焕愣了下,低着头笑,肩膀不住的抖动。傅泠接着说道,“殿下不知道,那猪血都溅了我一身!” 魏梓焕敛了敛笑容,不经意的问道,“小将军,做这些事的时候多大了?” 傅泠挑挑眉毛,没急着回答。她很早就进了军营,不想让别人看轻,自愿去做很多基层的事。 “十三岁,但那时候,我已经长得比同龄女子高很多了。” 魏梓焕脸上的表情始终温和,她也不过豆蔻年华,就做起了很多准备。前世他没听过傅泠讲这些,现在他想多听一点她以前的事。 梅花茶的香气萦绕在傅泠鼻尖,她喝了口茶水,才开口,“殿下,过两日的游湖,我也要去。” 他眉眼一弯,看样子是高兴极了,“那便好,我们一起去。” “只是,”傅泠顿了下,“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殿下不介意与我同行吗?” 傅泠不介意这些年来自己在民间的流言,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 她原想着魏梓焕好歹会犹豫一下,谁知她话音刚落,那人就答道,“不会,小将军从来都不是活在别人口中,是怎样的人,我能看到。” 傅泠手举着茶杯,一时怔愣,那茶水明明凉了许多,却让她指尖滚烫。 他不介意,可她会。他不是她可以肆意靠近的人,她曾经偷偷喜欢他好几年。在她心里,他是不染纤尘的皎月。她这样臭名昭着的人,不该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他身边。 纯粹的喜欢就好,而不是,带给他一身污名。 这也是为什么,傅泠来驿站坚持翻墙的原因。 傅泠想起自己干的那些糊涂事,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忍不住去挑逗那些长得好看的男子呢? 她干笑两声,没叫魏梓焕看出自己的心虚。 昨天傅泠走的快,所以今日魏梓焕就让她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傅泠不忍心看他失落,应下了。 后来的两日里,傅泠总会在太阳下山后从墙外翻进驿站,魏梓焕每次看到她,眼里的欣喜都藏不住。 就这么到了游湖的日子,魏梓焕站在湖边,看道路那头骑马而来的傅泠,她一席红衣,亦是对上他的视线,眉尾扬起,笑的灿烂。 东楼上前,“殿下,可以上船了。” 傅泠已经跟魏梓焕说过了,不想让那些非议又落到他头上,他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只能慢慢来。 魏梓焕故意走慢几步,傅泠已经下马走到他不远处,看他上了甲板,便跟在他身后。 陆上的随从队伍里,闻堰看到傅泠又跟在一个长相出众的男子后面,嘴角一抽,暗骂道,“他娘的,色字当头一把刀,说了多少遍了还不记得。” 说着他把旁边的人推出去,“宇哥快跟上去看看,别让她嚯嚯人。” 苏宇是公浔军的一个前锋,少年流浪被公仪权捡了回去,在傅泠闻堰他们面前一直都是大哥哥一样的存在。 苏宇挠挠头,不解的说,“不会,阿泠还是很正经的,你要相信她。” 闻堰眼看傅泠他们的船快开了,着急道,“哎,不行!你想想这都城什么地方?万一有人要揍她,你不得看着点?” 苏宇脸色一变,嗖的一声跟着上了船。闻堰舒口气,刚才他看见达奚聿上去了,保不准傅泠被惹毛了要在船上动手,苏宇上去还能拦着点,自己上去的话控制不住要帮着傅泠一起打架,这毕竟是都城,能不明着动手最好。 傅泠的位置离魏梓焕不远,两人对视一眼,魏梓焕指指桌上的葡萄,又点点头,意思就是这葡萄好吃,让傅泠也尝尝。 傅泠刚拿起一颗葡萄,身后苏宇瞪大了眼睛坐下。 傅泠没好气,“干什么?你眼睛闭起来麻烦?” 苏宇看看四周,没看出谁有欺负傅泠的意向,才说道,“不麻烦,阿堰说怕有人要揍你。” “…”好好好,闻堰张着嘴巴就胡扯。 傅泠把葡萄塞进嘴里,“这船上,能打得过我的,没几个,放轻松。” 说着她脑袋张望,当看到厢门口时,脸色黑了一半,语气略微沉重, “宇哥,等会要是我想打人,你记得拦我。” 第8章 游湖 厢房门口,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刚巧还是两个傅泠看见就烦的人。 那女子妆容精致,额前描了花钿,一身橘色的华服,神情高傲,偏头跟旁边的男子说话。男子那双羚羊似的棕色眼睛极为特别,衬得本来就深邃的五官更有异域风情。 女子先是看到傅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厌烦,撇过头去又看到低眉喝茶的魏梓焕,脸上立马换上欣喜的表情,快步走到他桌前。 “魏亲王殿下,原来你已经到了,我还想去驿站与您同道的。” 魏梓焕却是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子,才挂起个招牌笑脸,“不必了,大公主,劳烦你记挂本王。” 傅颜看着他一张帅脸,已是觉得脸颊发烫,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下。 那男子一进门就看到缩在角落的傅泠,原还在想怎么打发了傅颜,她就已经自己走开了。他径直朝傅泠走去。 傅泠见他还是来了,翻了个白眼。苏宇一手按在桌案上,预防她一把将这桌子掀翻了。 “傅泠,你在躲我?” 傅泠沉默了好一会,这人大有一种她不说话就不挪地的架势,“西原二王子财大气粗啊。” 花这么多钱都要一趟太后的寿宴。 达奚聿看她正眼都不给自己,故意激她,“我以为你不介意那事呢?我还是高估你了。” 傅泠听见这话,挑了个眉,扯出冷笑,“我挨狗咬了一口当然介意。” 这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魏梓焕敷衍的应付着傅颜,心思全在他们身上。 苏宇估摸着他俩再说几句话就要打起来了,按在桌子上的手加了力道。而且周围的人也知道公浔军和西原的关系十分敏感,看到这两人凑到一起,止不住的偷瞄。 谁知达奚聿跟没察觉一样,“不就是…”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想动手?”傅泠眼睛都眯了起来,看样子是真想打人了。她这声一出来,现场的交谈声都停止了,连精虫上脑的傅颜都被吸引注意。 苏宇看出来达奚聿在故意激傅泠,脸色也不太好,“达奚王子还有事吗?您位置在那边呢。” 达奚聿看向傅泠的眼神中情绪错杂,让人猜不透,他低声一句抱歉,走去一旁。 魏梓焕一直在关注他们,看这反应,难道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什么事了吗?才让傅泠提到达奚聿就十分不快。 然而傅泠讨厌傅颜是有道理的。傅颜蹭的站起身,面露不悦,“傅泠,你怎么这么和达奚聿王子说话?他现在是我南朝的客,你怎能如此嚣张?” 本来傅泠心情就不好,听她这指责的语气,更是半点情面都不想留,“这么喜欢挨着亲王殿下,半点聪明的劲都没沾到?没脑子就一边多晒点太阳。” 傅颜气的脸蛋通红,指着傅泠半天骂不出一句话。还能怎么办,她也就敢口头上说说,这傅泠一拳头下来真的很疼,上次就给她身边的小公公打得在榻上躺了两个月。 苏宇还记着闻堰交代的事,赶忙安抚傅泠,“行了行了,别气,咱不跟他们玩。” 傅泠一接触到魏梓焕的眼神,情绪便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平静下来。刚才的情况,若是魏梓焕不在,她会让达奚聿把话说完,然后跟他打一架,可她就是不想让魏梓焕听到。 这次来游湖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傅颜就成了船上的东家。她气不过傅泠,又不敢动她,憋着一股心思想整傅泠。 彩球传到傅泠桌前的时候,鼓声刚好停止。傅泠对都城贵女那些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偏偏傅颜定主题就选了这几样。 傅泠对上傅颜那计谋得逞的眼神,打算舞个剑吓吓她。 “小将军。” 傅泠看过去,魏梓焕眼眸含笑,望着她, “一杯酒,我就帮你。” 他眼波流转,明眸桃靥,恍若十里桃花,温柔和熙。 她旁光一扫,傅颜不敢置信的望着魏梓焕,顿觉内心暗爽。倒满一杯酒,像他在寿宴时一样,走到对方桌案前。 傅泠,“小女不才,望殿下帮这一次。” 魏梓焕饮尽杯中酒,与她相视一笑,“好。” 借了她的剑,腰身一旋,月白的长袍划出,犹如一弯皎月。他动剑动,长剑在空中飞舞,随着手腕的力道,剑随之加快,发丝也舞动起来。 傅泠看着他的动作,和自己曾经醉酒兴起时跳的相差无几,一时间忘了眨眼,甚至他跳完都没做出反应。 怎么回事?他是,从哪里学的? 后来傅颜没再故意将彩球传给傅泠,倒也安生。傅泠每次偷偷望过去的时候,魏梓焕都像是有感应一样,给予她温柔的眼神回应。 大家玩的尽兴,傅泠跑到船头透气,苏宇跟了出来,压低声音,“大公主身边那个瘦男人,就是项名。” 傅泠扭头望去,项名眼睛本来就小,此时讨好般笑着,更是成了一条缝。他在给傅颜敬酒,那表情一看就不怀好意。 傅泠,“有色心没色胆。” 魏梓焕悠悠走了出来,苏宇看他有话要跟傅泠说,走远了些。 他舞剑的动作深深的刻在傅泠脑海里。 “小将军,有心事吗?” 傅泠不打算问他舞剑的事,“傅颜喜欢你。” “是。”魏梓焕丝毫不避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突然傅泠先憋不住笑了出声,魏梓焕好奇,“怎么了?” 傅泠,“我觉得好玩。” 她一手撑在船沿上,笑得弯了腰。 “殿下,方才有点挂相了,我那大皇姐想与你多说点话,却没看出你不耐烦。” 魏梓焕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么明显吗?” 傅泠点点头,“好歹装的像样点。” 魏梓焕,“你不也是,差点跟人打起来了。” 魏梓焕回头看了眼厢房中,达奚聿坐在位置上喝酒,似乎察觉到,抬眼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魏梓焕朝他点下头,便移开了目光同身旁的傅泠讲话,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傅泠的嘴角微微勾着,那副表情十分温柔。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每次看魏梓焕的眼神很不一样,没了平时的桀骜,却含了情。 “殿下,三妹,你们在聊什么呢?” 傅颜娇滴滴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项名也跟在后头,一脸谄媚。 “在下项名,见过三公主,魏亲王。” 傅泠打量了他一眼,这人瘦的像两根杆子,颧骨下凹了进去,身上有一股劣质香粉的味道,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同时项名也在打量傅泠,三公主常年不在都城,本就在他们这些公子哥里传的离奇。有人说傅泠在边境风吹日晒,是个黄脸婆,也有人说她凶残无比,定是长得五大三粗。 可项名瞧着,这傅泠遗传了南朝皇的美貌,生得好看极了,纵使被衣服包裹着,也看得出她身姿傲人,线条有力。 项名的眼神让魏梓焕很是不舒服,他上前一步,挡住项名的视线。 魏梓焕,“项公子,多礼了。” 正巧项名自己上赶着过来,傅泠偏头,隔着魏梓焕说道,“大皇姐带着项家的公子过来,作何?” 傅颜还记着魏梓焕帮傅泠的事,心里气的冒烟。她一眼就看上了魏梓焕,想尽办法的和他相处,却不知傅泠何时与魏梓焕认识了,而且魏梓焕还对她这般温柔。傅颜一直瞧不上傅泠,一个被丢到边境长大,还总传出流言的浪女,和魏梓焕站在一起的画面着实刺眼。 “项家公子说想与你们喝杯酒认识一下,托本宫引荐。” 魏梓焕微微侧身,看傅泠的反应,她笑眯眯的说了句,“行啊,殿下呢?” 魏梓焕定是答应,项名拍拍手,一个侍从端着酒上来。 那侍从引起傅泠的注意,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脸上有道疤,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他露出来的手肌肤红了一大块,像烫伤。他面无表情,可看向项名的眼中却有别样的情绪。 他想杀了项名。只是这情绪被他隐藏的极好,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不服。 傅颜看到他的样子,捂住鼻子,对项名喊道,“脏死了!你怎么带这种人上船?” 项名听了,一脚踹向他,“还不赶紧滚下去!没听到吗?” 那个侍从看了项名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喊住。 “谁让你从那走?我是让你下船,从这里跳下去!” 他回身看项名手指的方向,他是要自己从船头跳下去,游回岸上。 傅泠愣了一下,眉头微皱。现在已经是深秋,湖水冰冷,他穿的单薄,这么游回去,怕是会冷个半死。 项名脸上笑容顽劣,他就是以折磨这个人取乐。魏梓焕后退一步,将酒递给傅泠,看表情不太在意,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没放东西,你放心喝。” 这边的动静也将苏宇引了过来,他看着衣着单薄的男人,说道,“他已经这样了,游回去会没半条命。” 项名,“死不了,他命硬,正好我请几位看个表演。” 可那侍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满是不服。项名觉得失了面子,冷笑一声,“你老娘还在静园里盼着你回去呢。” 闻言,那人双手紧握,片刻后,当着几人的面跑到船头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水花溅起的声音引得厢房里的人也出来看, “快看那人!这么冷的湖水他想游回岸上,脑子被驴踢了?” “嘘!小点声,那是项名的人,咱别多管。” 船也正往岸边驶去,项名一脸得逞的笑容,举着酒杯对傅泠和魏梓焕说道,“这杯酒,我敬二位。” 傅泠仰头喝下,余光扫向湖中拼命摆动手臂的身影。苏宇扶在船沿,觉得他和以前的自己很像,拼命的想活着,但自己更幸运,遇到了公仪权,有了一帮兄弟。 闻堰蹲在树下嗑瓜子,看到船靠岸,拍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来。终于等到傅泠和苏宇下来,只是,苏宇神色忧郁,傅泠跟在旁边嘴巴飞快的一张一合。 他迎上去,一拍苏宇肩膀,“怎么了?不会真的打架没打过?不应该啊,姓达的没这么厉害?” 傅泠摇摇头,“没打起来,他就是触景伤情。” 苏宇叹口气,“而且人家姓达奚。”说着他撇下闻堰的手,灰溜溜的走了。 闻堰,“我记得,师父没说过是从湖里捞的他啊?” 傅泠一把把他脑袋转过去,对着岸边。闻堰才看到,湖里爬出个人,浑身被冻的发抖,项名带着两个人走到他跟前,不知道骂了句什么,又一脚把他踹进湖里。 傅泠指指努力往岸上爬的人,“就是他了,查一查。” 闻堰点点头,“我去看看苏宇。” 傅泠四处望了望,下意识注意到魏梓焕那边。傅颜站在他马车边,一脸羞怯,低声说着什么,魏梓焕的表情冷淡,傅泠想走近点,却被人拦住。 达奚聿挡在她跟前,“谈谈?” 他们的距离有些近,傅泠立马退后一步,“咱两的立场,不合适?我还不想背个通敌罪。” 达奚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你会怕这些吗?” 这么躲着确实不行,傅泠点头,两个人往林中走去。 “多谢大公主邀约,但本王这几日身体不适,见谅。” 魏梓焕本是要去找傅泠说几句话,傅颜却过来把他拦住了。 傅颜被拒绝,才不甘心的离开。魏梓焕左右环顾,不见傅泠的影子,连达奚聿也不见了,眉心微微动了动。 坐上马车,魏梓焕没立即让车夫驶离,掀开帘子,东楼立马上前,“殿下?” “可看见……没事了。” 魏梓焕看见傅泠从林中走出,嘴唇紧抿,两个拳头紧紧握着,一脸盛怒。她快步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她离开后,达奚聿也从林中现身,捂着一边脸,带着手下走了。 参加游湖的人大部分已经走了,没注意到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 魏梓焕直觉他们之间发生了超乎他预料的事,可是傅泠盛怒之下离去,也不知她会去哪。 魏梓焕沉思片刻,“回驿站,派人去跟西原知会一声,本王要见他家二王子。” 第9章 一句喜欢就足够 青云楼里,整个二层都被人包了下来。 傅泠靠在栏杆上,看下面跳舞的歌姬。她看得入神,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梓焕舞剑的模样。 “阿泠!”闻堰喊了一声,她才望过去。 闻堰举着酒坛站在一张桌子旁,笑嘻嘻的指着桌边的人,“小红说你比下面的舞姬还好看。” 若是换一个女子听到自己被拿去和风尘女子比较,定会生气,但傅泠却不在意。风尘女子又如何,亦是在努力的生活,甚至见惯了人性的她们,比很多人开明。 闻堰喝酒喝得脖子通红,傅泠走过去扶了他一把。叶红更是从脸颊红到耳根,不是喝的,是羞的。 闻堰顺势把手搭在傅泠肩上,说道,“你家小将军好看是好看,但她不会跳舞啊。所以你们就多看看下面的,别辜负我花的钱,不然等秋狩回去了,你们每天也就能看小将军打架了。” 傅泠随手拿起坛酒,对着众人说道,“财神爷都发话了,你们就喝趴了再回去。” 干了一杯,闻堰把傅泠拉到围栏边,两人懒散的靠着,闻堰瞄了几眼下面,又换了一批舞姬。 给她酒杯夺过放在一边,闻堰才说道,“看看你手上的伤,少喝点。下午那姓达的又惹你,你那马骑得我都追不上,现在心情好点了?” 傅泠想趁他不注意把酒杯偷回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杯子。 傅泠,“行了行了,你都散财了,心情当然好。” 闻堰往后看了眼,兄弟们都喝高了,又转回来,“我听苏宇说,你和北夜的魏亲王,走的挺近?” 她倒是不遮掩,直言道,“是,他长得好看,我稀罕。” 闻堰拧眉“啧”了一声,又不知怎么说,到底还是憋出几个字,“算了,你也不是笨的,姑且先放你玩玩。” 傅泠瞪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我是玩玩?” 闻堰又是一噎,灌了口酒,看她不像在开玩笑,一时无言。 半晌他又挤出几个字,“那你也得看他啊。” … 驿站,西角院落。 魏梓焕看着对面的男人,招牌笑脸中夹杂着一丝挑衅。 “二王子,这脸上的伤没事?” 达奚聿肿着一边脸,佯装淡定,嘴上说着无事,其实脸颊火辣辣的。傅泠那一拳揍得太狠了,回来后直接肿起一个大包。 他倒吸一口凉气,问出他疑惑一下午的问题,“亲王殿下,看样子和傅泠相处的很好?” 魏梓焕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小将军确实很吸引人不是吗?二王子?” 达奚聿一言不发,沉默的往后靠了靠,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他的直觉很准,在魏梓焕主动帮傅泠接下彩球,两人站在船头说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魏梓焕也跟他一样,深深为傅泠吸引着。但, “亲王殿下,据我所知你和傅泠从前并不认识,真的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吗?” 魏梓焕闻言,轻笑一声,“至少,她跟本王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总想打人。” 达奚聿,“……” 想起傅泠今日在船上焦急打断他的样子,达奚聿突然想通了。 “殿下,她可跟你说过为什么不想见我吗?” “为何?” 达奚聿用舌头轻抵了一下肿起的脸,“算了,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我又何必做坏人?” 达奚聿就是故意钓着魏梓焕,虽然看上去傅泠对魏梓焕有意思,但她的本性让她很难相信其他人,除非那人把心挖出来交到傅泠手上。 她说话看似是随口说说,其实都暗藏深意,让人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心说出口的。傅泠就是这样,很容易喜欢一个人,很难爱一个人。 魏梓焕毫不遮掩眼中的冰冷,这一世他十分在意傅泠的一举一动,哪怕他知道傅泠心里有他,但仍会忌惮其他人的出现。上一世傅泠那么爱他,也仍然和达奚聿相伴了许多年。 “那便不用说,二王子最好一直保持沉默,毕竟脸肿了确实不好看。” 魏梓焕起身离去,回到院中时,一块小石子砸到他脚边,抬头一看,傅泠坐在房顶上,笑看着他。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达奚聿未说出口的那件事,可不介意是假的。看到傅泠的时候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委屈。 她不下来,他就上去。坐在她身旁,一股酒味夹杂着她身上特有的桂花香钻进魏梓焕鼻间。 魏梓焕,“喝了多少?” 傅泠却是扭头望着他,那眼中藏了许多情愫。初见时他的模样便刻进她心里,几年了一直忘不掉。再见后他们的关系莫名其妙的这般好,她暗自喜欢他,可他又为何默许?他对这关系的容忍度,又有多少? 魏梓焕也望着她,她喝酒会头疼,但又戒不掉,甚至喝完酒后身上的皮肤会泛着浅浅的红。前世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她喝完酒后抱着她,亲吻她每一寸肌肤。 他们静默不语,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傅泠鬼使神差的问道,“殿下,你介意我的那些流言吗?” 她始终想找到一个像他的人,便辗转在烟花之地。久而久之,流言一传再传,她也不想出来辩解,她有点好奇魏梓焕的回答。 他知她有些醉了,不再掩饰眼中的深情。“我不曾试图从流言中认识你。你如何?又是怎样的人?我能看到。” 傅泠似是瞧见他眼里的爱意,似又没瞧清。挪了身子离他近些,望着他的眼睛,“殿下,你生得真好看。” 魏梓焕也缓缓离她更近了些,轻声问道,“小将军,什么时候才愿意说出那句话?”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傅泠心乱了几分,“什么?” “小将军,对我可有心意?” “……我喜欢殿下。” 魏梓焕眼眶湿润了几分,“这便够了……”他等这句话很久了,前世她未能说出口,永远只是默默守在他身边,后来啊,他从旁人口中才得知,想听她亲口承认,她却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不再愿意诉说情爱。 魏梓焕唇角贴近,傅泠眸色一暗,头往后一仰。又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弯下腰,亲吻他的手背。 还不是时候。 手上温润的湿感让魏梓焕回了神,他手腕一转,捧着她的脸将她扶起,细细摩挲她的脸颊。 她又转而吻了他的手心,弄得他有些痒,但他舍不得放开她。 一阵夜风吹过,傅泠缩了缩脖子,魏梓焕拉着她进了屋子。给她倒了杯解酒的热茶,她却已经窝在软榻上睡去了。 魏梓焕靠在软榻边,手指轻轻从她五官上划过,目光不愿移开半瞬。一夜心安,他依偎在傅泠身边静静睡去。 再醒来时傅泠已经没了身影,好在那残留的余温,安抚了魏梓焕刹那间落寞的情绪。 后来的一段时间,傅泠每天都会在太阳落山后前来,然后从怀里掏出稀奇古怪的小物件给魏梓焕,他们之间没再提到那晚的事,但又默契的将每晚的见面当做约会,诉说当天发生的趣事。 …… 傅泠刚从驿站翻出来,发现暗处的墙边蹲了个人,定睛一看,“啧”了一声,“你蹲在那里真的很猥琐。” 闻堰站起来,没好气的,“你都翻墙了,还好意思说我。” 傅泠,“他情我愿。”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离开驿站,来到静园,在门口转了一圈,没从正门进去。 闻堰,“你翻墙挺厉害的,看看哪能翻进去?” 傅泠左右看看,拉着闻堰找到静园侧院的外墙翻了进去,里面灯光昏暗,他们两人又隐藏得极好,摸进了更深处。 闻堰用口型对着傅泠说道,“前面那个小屋子,就是何山他娘住的地方。” 游湖结束之后,闻堰调查出项名踹进湖里的那个人叫何山,他有个年迈的老母亲, 原本一家人住在城外,以打野禽为生,不知怎的得罪了项名,家被烧了,何母也被送进这静园。这几年来何山大部分都跟在项名身后,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偶尔有机会跑出来见何母,正好今天就是。 那屋子简陋得很,墙边破了几个大洞,两人透过漏洞往里面看,何山母子缩在角落里。何山手里捧着一个饼递到何母嘴边,何母摇摇头,指指何山的嘴。母子俩无声的交流着。 果然两个都哑了。闻堰领着傅泠又悄悄进到一间屋子,墙壁上挂满了沾血的刑具,看那样式就是让人变聋变哑的罪魁祸首。 闻堰,“他们就是这样把人带到这里折磨,然后就成了园里的哑奴。” 傅泠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零件看,这很像哑奴耳朵里的东西。“要不是我那个父皇点头,这园子的规格又怎会这般大?” 闻堰冷笑一声,拿出块手帕让傅泠擦手,“这些哑奴里,有一批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皇帝可不像表面上那样什么都不管。” 其实傅泠一直都感到疑惑,她那个所谓的父皇,不问朝政,昏庸无道,这些都是民间对他的说法,可他并不是这样的,连阿公都说年轻时候的傅如悔青年才俊。他每次面对傅泠透露出来的表现,可是相当狠辣决绝。 他这般表现能得到什么好处? 房间里的血腥味浓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两人又去看了眼何山母子就要走,谁知何山竟察觉到他们,追了出来,看清楚傅泠后,死死抱住闻堰的脚,指着自己的嘴巴,使劲摇头。 闻堰有些意外,明白何山的意思是不会把他俩的事告诉别人,还有话想对他们说,便把何山推进屋子,傅泠站在门边注意外面的动向。 何母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上前拉住何山。何山紧紧盯着傅泠,又瞧向闻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母子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何山看着闻堰的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闻堰打量了他们一会,问道,“你想让我救你们?” 何山摇摇头,指了指他的娘。何母耳朵也被废了,不知道闻堰说了什么,手足无措的跟着何山跪在那里。 闻堰有些诧异,“看你被项名折磨成这幅样子,那你呢?” “他会跟项名一起死。”傅泠冷冷的开口。他看项名的眼神里,杀意很重,要不是何母也在项名手里,他会毫不犹豫杀了项名,哪怕自己会死。 闻堰似是在权衡,傅泠看着那母女俩互相握紧的手,移开了目光,“救。” 闻堰当即一拍手,“可以,不过你得等。”他话音一转,“但是,你娘没了儿子,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她怎么活你想过吗?” 何山望着何母,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原本只是想借着何山摸清静园的事,结果半道又多了个救人的约定。 夜色浓重,街上的人很少,店铺都关了门。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中间。 闻堰,“那何山不错啊,虽然哑了,感官确实敏锐。” 傅泠,“毕竟以前是打猎的。” 闻堰,“你为什么会想救他们?” 傅泠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很像我和阿娘,逃不掉,又不愿意屈服。” 闻堰明白了她的意思,仔细想想是挺像的,只是拦在傅泠母女中间的那个人手段比项名还要强势狠辣。 二人回到兰宇轩,大堂里的伙计正在吃面,看到他们立马又端上来两碗。 闻堰坐下,给她递了双筷子,就听到傅泠说,“你库房里前几天来了个东西,我看着还行,送我呗。” 闻堰,“…你干脆让魏梓焕住我库房呗。” …… 傅泠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盒子,往天上抛,掉下来接住又往上抛。东楼端着药跟在她后面,已是习惯了她每天来找魏梓焕。 魏梓焕已经泡好了一壶梅花茶等她。傅泠神神秘秘的把盒子递过去,他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颗兽牙状的黑曜石,打磨的光滑细致,黑的发亮,串成一条手链。 傅泠趁机凑近他,说道,“殿下,可以辟邪的。” 辟什么邪?那是辟桃花的。亲眼看着他戴在手腕上后,傅泠嘴都咧开了。 她眯着眼笑得跟个狐狸一样,魏梓焕知道她在高兴什么,没戳破。 傅泠明显有事要做,把他沏好的梅花茶喝完又塞了袋蜜饯给魏梓焕就走了。 第10章 你也等了我许久 “死哑巴!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娘的眼睛挖了!” 何山趴在地板上,头上被砸出个大包,鲜血缓缓从发间淌出。项名仍觉得不解气,狠狠冲他膝盖踩了一脚,何山闷哼一声,再痛也喊不出声。 项名身后一个美人立马上前挽住他,娇嗲的说道,“项公子这是干嘛?你在这里把他打死了,以后我怎么做生意啊?我们喝酒,不管他。” 美人胸前的两团柔软蹭着他的手臂,他色心又起,一把搂住美人的腰坐回凳子上,“行,听你的,给我宝贝儿一个面子。” 何山被砸的昏头转向,心里对项名的恨意又添了一分,多想立马就爬起来杀了他。但当他看见二楼某个厢房窗户时,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项名,双手紧握,极力忍下那份冲动。 他们说了会救他娘的,只要再等等。 傅泠和闻堰坐在窗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闻堰“忒”了一声,骂道,“孬种!也就会威胁人。” 傅泠倒了杯酒给他,“什么时候动手?” 闻堰,“马上就秋狩了,先拿他开开刀。” … 秋狩前几日,傅泠一反常态的大早上就翻了驿站的墙。魏梓焕才套上衣服,东楼就来禀告,去见她时,她一身红色骑装,长发扎成一个马尾。 魏梓焕把她拉进房中,让她帮自己戴起那条黑曜石手链。 傅泠细心的将链子上的节扣扣到合适的位置,说道,“殿下,我今日就要先去狩场,马上就走。” 魏梓焕笑的温柔,明白她是过来说一声这几日不会来了,“好,你多加小心。” 这次去秋狩的人多,狩场原先的士兵不够,公浔军就被征用了一部分加入到狩场的分配中。公仪权要随大部队出发保护皇帝和使臣团的安全,傅泠就要先带人过去接手工作。 然而傅泠才离开都城不到一日的时间,项家就出事了,项名死了。 项名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喉结被人割下,耳朵被捅穿,眼睛也被人挖了,就在静园那间专门折磨人的屋子里。 静园一时乱了起来,又很快被人压下风波。项名的父亲跑去傅如晦跟前讨要公道,哭嚎了许久,惹得傅如晦心烦,骂了他一顿。 魏梓焕命东楼暗中调查,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殿下,杀项名的人走的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都没留下就好。魏梓焕照常沏了一小壶梅花茶,独自浅尝。“项名身边那个哑奴呢?” 东楼,“发现项名尸体的屋外还有具尸体,脸上有疤,喉咙也有损坏。” 魏梓焕点点头,东楼出去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个盒子。 “殿下,上次那个小厮又送来了。” 甚至不用打开,烤鸡的香味已经溢出了盒子,东楼咽了口水。 但打开的时候,里面多了袋蜜饯。魏梓焕看了眼东楼,问道,“很想吃?” 东楼几经犹豫还是诚恳的点点头,得到了一个鸡腿。 城郊外,闻堰赶上傅泠慢悠悠的队伍,喝了口她递来的水。 傅泠,“怎么样啊?” 闻堰哼笑一声,“还好先给毒哑了,不然得叫多难听。啧,你别说,那个何山下手挺狠。” 傅泠,“没让人看到你们?” 闻堰又猛灌了口水,才说道,“放心,任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咱身上。至于他们母子,已经在浔城的路上了。” 浔城是他们的地盘,到了那里,项家就算认出人来也没办法。 项名的死像一颗很小的石子丢进水里,只激起了很小的水花。众人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秋狩上,大部队出发前一晚,傅如晦去了一趟荆杞宫。 出发当天,公仪权就在皇帝身边看到了公仪婉云。父女俩也很久没见面了,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傅如晦将公仪权脸上的激动和震惊看在眼里,他始终拉着公仪婉云的手,嘴边噙着玩味的笑,“婉云,老将军就在那呢,你高兴吗?” 其实他能感觉到,公仪婉云的手都在颤抖。原本公仪婉云不会去这次秋狩,可昨晚傅如晦突然改变主意了,他想看一看他们见到公仪婉云后的反应。 “我想和我爹说几句话,算我……求你。” 这是公仪婉云第一次用这种乞求的语气跟傅如晦说话。终究是,父亲鬓边的白发让公仪婉云向他妥协了一次。 傅如晦失神片刻,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放她片刻安宁。 公仪婉云走向公仪权的短短几步,显得那么艰难。公仪权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眼里闪着泪光。 “婉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公仪婉云一开口就哽咽了,她深吸口气,“爹,我很好,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傅如晦就在几步外看着他们,很多话不能说。公仪权点点头,“好,你随皇上上车。” 公仪婉云回到傅如晦身边,低着头沉默不语。傅如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带她上了马车。 公仪权转身,擦去眼角的泪,叹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失态了。 大部队都到齐了,公仪权领着长长的队伍向狩场出发。他一面觉得欣喜,又担忧。傅泠见到公仪婉云肯定很开心,但皇帝一反常态的带着公仪婉云,母女两人在他眼皮下不会有相处的机会,傅泠心下又难受。 一路走走停停,到狩场营地后天色全黑了下来。很多人都钻进帐篷里休息,魏梓焕站在营地门口,看向不远处的狩场。 林中时不时有野兽的叫声传出,黑夜笼罩整片狩场,风从其中穿过,那声响像是一只巨兽在哀嚎,让人心生不安,魏梓焕移开目光。 门口的两个士兵肩上是公浔军的徽章,魏梓焕问道,“你家小将军何时回来?” “前几日都是早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但今日估计会晚一些。” 明日狩场就要开放,应当是加强了场内巡逻。东楼将一件披风给魏梓焕披上,“殿下,山中夜冷,还是回去等。” 那个公浔士兵也是见魏梓焕在外站了一段时间了,也说道,“魏亲王,您还是回帐里,等我家小将军回来的时候小的去通报一声。” 魏梓焕又站了一会,始终不见人回来,打算回去了。和那个士兵说了声多谢,才刚转身,一阵马蹄声从林子入口传来。 回身看去,几个少年策马归来,魏梓焕一眼看到那红衣轻甲的傅泠。 傅泠也瞧见站在门口的魏梓焕,拉了缰绳缓缓行至他身前。跟她一起的三个人也放慢速度,闻堰看到魏梓焕,猜测他是在这等傅泠,挑了挑眉。另外两个少年却是不知情,有些疑惑傅泠为何停下。 那个看上去就十分开朗的少年问道,“咦?小将军你怎么了?” 傅泠的视线停在魏梓焕身上,惹得三个人都看向他。 傅泠,“你们先进去。” 闻堰拽了拽缰绳,进去了。那两个少年一看,先前问话的少年拽了拽另一个人,“走啊,青棠。老大进去了。”厉青棠望了傅泠几眼,才被苏弥拉走。 傅泠对着门边的士兵问,“亲王殿下在这里站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闻言,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勾了勾,“殿下这是作何?” 魏梓焕直直的望着她,几日不见,他想念极了这个人,“等你。” 傅泠望了一眼营中,少有人出帐篷活动。没人会发现。她朝魏梓焕伸手,“上来。” 把他拉上马,当着两个士兵和东楼的面带着他离开营地。三个人面面相觑,东楼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你家小将军把我家殿下掳走了。” 那两人心虚的不敢看东楼,心里却在为傅泠打气。 魏梓焕坐在傅泠身后,环着她的腰,看她发丝飞扬,桂花香淡了许多,反而是一股血腥味混在其中。 傅泠放慢了速度,马儿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回走。魏梓焕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只是愿意跟她走,去哪里都行。 魏梓焕思量许久,虚靠在她肩上,轻声说道,“小将军,你阿娘也来了。” 他只是想见她一面,她阿娘也在这里,傅泠或许就不会来找他了。哪怕有个傅如悔拦着,她也会想尽办法的和她娘挨的近一些。 傅泠侧过脸来望了他一眼,他声音很小,却能听到里面的失落。片刻后傅泠停了下来,魏梓焕才看到一片很小的湖,湖岸边的草丛里闪烁着点点星火。 傅泠,“我知道的。可你也等了我很久。” 公仪权才刚到营地的时候就去找了傅泠,她知道的,阿娘来了。傅泠高兴极了,明知道不能和阿娘近距离的接触,但还是很高兴。傅如晦不想看到她们阖家欢乐,想让她远远的望着却碰不到。 傅泠原本打算,回营地后去傅如晦帐子外面守着,只要阿娘出来就能见到她了。可看到魏梓焕站在门口等她的时候,她又不想让他失落。 傅泠捡起颗石头,丢进草丛里,一大片萤火虫被惊起,将湖岸照亮了许多,也照亮了他那双眸子。 傅泠问道,“殿下,来的时候没发现这片湖吗?” 魏梓焕笑了,唇角牵起,悠然清浅。来时他脑子里净想着她,丝毫没注意路边的景象。 傅泠看他终于笑起来,也跟着高兴,“那会在静园里没找到那片萤火虫,现在找到了。” 两人席地而坐,方才惊起的萤火虫群又落了下去,云层挡住了月亮,湖边不时传来几声蛙叫,魏梓焕悄悄向傅泠挪近了几分。 “对了,我总是看见你喝药,殿下得了什么病要喝这么久的药?” 傅泠常去找他,就算没见他喝药但那药味却是很重。那日静园里他的反应,傅泠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奇怪。 魏梓焕顿了顿说,“从很小的时候就那样了,偶尔需要喝药克制一下,也没什么影响。” 见他不愿多说,傅泠也不问了。“殿下路上累了?我们回去。” 魏梓焕点点头,“好。” “殿下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嗯…后面。” 两人回了营地,魏梓焕被傅泠赶回去休息了,她自己在营地里转了一圈,看了皇帝的帐篷许久才回去。 路过公仪权的住处,里面灯还点着。傅泠站在帐外,喊了一声,“阿公?” 里面响了几声,公仪权掀开帘子走出来,看她一身寒气,赶忙侧身让她进去。 傅泠帮他挑了挑灯芯,说道,“阿公,这么晚了快休息。” 然而公仪权却是摇摇头,他睡不着,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孙女明明离得这么近,却一句话也不能说,他就觉得心里难受。 傅泠看他难掩愁容,也能猜个大抵。走到公仪权身后便帮他按起太阳穴。 “阿公,你与阿娘说上话了吗?” 公仪权闭着眼睛,“嗯”了一声,“能见到她我就满足了,可是你…”他叹了口气,实在说不下去。 傅泠垂下眼,沉默片刻又说,“没关系。我已经见过阿娘一次了,以后还会见很多次,只要我再等几年,阿娘就能回来了。现在我只想你和阿娘都平安。” 只要他们平安就好,傅如晦的那些伤害,就让她一个人承受。 公仪权见她想的开,也不愿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再影响她。 “明日就要开狩场了,里面都巡视好了?” 傅泠这几天就是忙着巡查狩场,毕竟兽类繁殖能力强,几年没用里面肯定会多出许多难猎的猛兽。来参加的使臣不是个个都应付得了,傅泠就带人清了一部分。 傅泠,“我看过的,没问题。另外老狩场那边我让人封锁了起来,那边草木疯长,一时清不开,有什么东西不好说。” 公仪权点头,“这样也行,这片林子够他们用了。明日开场后你们就在里面四处看看,以防出现意外。” 傅泠应下,爷孙俩仔细商讨明日的秋狩。寂静笼罩在整片狩场,危机暗藏其中。 傅如晦披着件外衫站在帐外,与黑衣暗卫低声交谈。 他嘴边噙着一抹冷笑,“那群畜生呢?” “回陛下,在老狩场,那边已经被三公主封锁起来了。” 闻言,傅如晦凑到暗卫耳边低语几句,那暗卫听了,隐在暗处离去。 傅如悔回了帐中,一室欢爱的气息,公仪婉云躺在榻上睡去,身上布满吻痕,眼角落下两滴泪。 替她擦去眼泪,傅如晦从背后拥住她,收紧手臂,眼中有些迷离。 婉云,既然说了永远,就不能跟别人走了对吗? 第11章 被打哭怎么办 日上山头,狩场已是人头涌动。像狩猎这种能展示魅力的活动,最受那些公子王爷的喜爱,连狩衣都是他们精心准备的。 可魏梓焕却不喜欢这种场合,尤其是那个环境,以往他都能不去就不去,可现在因着傅泠,他身着黑色劲装,站在场地中。 女眷中只有极少数几个将门家的姑娘也要进狩场,其余便留在营地中开宴等待他们回来。傅颜站在高台上一眼就望到人群中的魏梓焕,即使是一身黑在其中他也如此夺目。 趁着狩场还没开放,傅颜从高台跑到魏梓焕跟前,咬着嘴唇,红着脸低声说道,“殿下,此去一定要小心,我…等殿下回来。” 然而却没听到他回答,傅颜疑惑的抬头一看,魏梓焕眉头皱着,往后退了几步,疏离的开口,“大公主不用等本王,毕竟我们没这么熟。” 傅颜怔愣在原地,难道自己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噗呲。” 身后一声呲笑将傅颜的尴尬转变为怒火,她一转身,就看见傅泠咧着嘴笑她。 “傅泠!你!” 傅泠收敛了笑容,眼睛一眯,“嗯?你要对我说什么?你也要等我吗?” 她“哎”的一声,“不用,你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用等我知道吗?” 傅颜被气跑了,魏梓焕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忍不住笑出声。傅泠冲着他挤眉弄眼一番,转身去找闻堰他们。 厉青棠见着她回来,递给她一把银色的弓箭,素来冷淡的脸上浮现一丝很浅的笑容,“小将军,修好了。” 傅泠抚上那把弓,弓身曲线饱满,箭弦细而坚韧。前不久在战场上被敌方的将士斩断了弦,傅泠心疼得不行,被厉青棠带回去修好了。 “谢了啊,要是没修好我师傅知道了会心疼的。” 傅泠又念起教她射箭的师傅,也是释怀了他的死。闻堰咳了两声,问道,“哎,怎么还不开始?” 话音刚落,高台上多出几道身影。傅泠望着傅如悔身边的人,手下意识的收紧。 公仪婉云心灵感应一般,和傅泠的视线对上,她眼神温柔得快溢出水,嘴巴无声的吐出几个字, “阿娘在。” 傅泠视线一偏,傅如晦也在看她,只是那眼神中含着玩味和冰冷。 高台上的父母,一个温柔,一个冰冷,两个极端的存在,傅泠深爱着那份温柔,就越发讨厌那个冷冰冰的父亲。 闻堰上前一步,拉回傅泠的视线,“别看了,不会等太久了。” 魏梓焕将傅泠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担忧,他怀疑傅如悔带公仪婉云来的目的就是故意激傅泠。 按照以往的规矩,开狩场前要皇帝先开弓。傅如晦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笑道,“朕不会,就让朕的女儿来开这弓。” 傅泠被叫到两人跟前,她先是看了眼公仪婉云,才说道,“父皇想让我射什么?” 傅如悔想了想,让人抬上来个黑布笼子,一掀开,一只老鹰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便射下这只鹰,可好?” 傅如悔笑着,他这句话引得公仪权和公仪婉云心头一紧。 傅泠的手不自觉捏紧,公浔军的徽章上,就是一只白鹰,现在又让她射鹰,这意思就算是个蠢驴都看得出来。 公仪婉云和公仪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妙之意。傅泠站在原地,一时间想把锁住老鹰的笼子给砍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公仪权。他眉头紧锁,冲着傅泠点头,意思就是,让傅泠射下那鹰。 老鹰一下子从笼中被放出,它以为自由了,冲向外面的世界,一支箭划破天际,射穿了它的翅膀,老鹰掉下地面,扑棱两下翅膀,再也飞不起来。 众人发出一阵喝彩,为这精彩的开弓箭。魏梓焕附身交代了东楼几句,眼神凝重。 闻堰看着那下坠的老鹰,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发作,憋的脸红。 傅如晦这才满意,拍拍手,宣布狩猎的开始。 傅泠着实不想待在傅如晦跟前,不舍的望了望公仪婉云,得到个心安的回应,跟着闻堰他们进了狩场。 魏梓焕骑马走得很慢,身旁不断有人超过他们去向狩场更深处,那里的猎物更难捕到,但也更具挑战性,随便一只就能取得今天的头筹。东楼跟在他旁边,望了望那群人,说道,“殿下,我们就在外围。”那边太深了,他担心魏梓焕会发病。 魏梓焕想了想,打算继续往前走一点,“现在还是白日,往深处去也无妨,天黑前出来。”方才一开场,傅泠就不见了身影,应当是往更里面去了。 一路上射杀了几只小型猎物,离营地越来越远,已经接近最深处。但这林子确实很大,明明有许多人都是奔着这附近来的,现在又见不着他们的身影。 树木长得极高,甚至遮住了日光,东楼紧跟着魏梓焕,注意他的状况。 一旁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魏梓焕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手上动作极轻,搭箭拉弓,只等它露头便死。 一只野猪冒出了头,魏梓焕正欲松箭,那野猪却已经被射中脑门倒在地上垂死挣扎。 “亲王殿下,你慢了。”达奚聿从旁现身,他身后的侍从上前将那野猪绑好抬回去。 魏梓焕把箭放回箭筒,低声一笑,不咸不淡的开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猎物被抢了,“你想要就拿去,看你的本事。” 达奚聿眉眼冷了几分,两人间有一股火药味。又是一声猪嚎,紧接着就是马蹄声,有人追赶着猎物冲他们来了。 那野猪从林子深处窜出,体型比刚才的大了许多,魏梓焕余光瞥见达奚聿又搭起弓,一箭射出,但追赶而来的那人已经出手了。 一条鞭子从野猪后方挥来,那力道之大,将野猪扫得撞向一旁的树上,晕了过去,而达奚聿的箭射空,插在地上。 厉青棠提着鞭子赶来,就看到达奚聿和魏梓焕两两相对的场面,他脸上没多少表情,吹了声口哨,两个公浔士兵才找到他的位置,把野猪绑走了。 达奚聿见着是他,冷哼一声。毕竟见过魏梓焕,厉青棠朝他点了点头。 “青棠!”傅泠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魏梓焕和达奚聿齐齐转头看向他身后。 傅泠从林中钻出,马的两侧挂了许多野鸡。 “呦,这么热闹?”见着这么多人,傅泠挑挑眉,转而又看向厉青棠,“跑了吗?” 厉青棠,“没跑,已经带回去了。” 傅泠看到插在地上的箭,冲厉青棠挑挑眉,眼睛瞟向达奚聿,厉青棠立马懂她的意思,点点头。 她“啧”的一声,对着达奚聿说道,“你自己找不到吗?非抢别人的?只能我抢别人的,想抢我的就是欠揍!” 傅泠和闻堰在浔城就是恶霸的存在,但凡城里出现个地头蛇不出三天就被他俩带人给揍了,从来都是他们抢东西,没人敢抢他们的。 虽说打猎各凭本事,但傅泠不讲理啊。 “先前我家殿下的也被抢了。”东楼原就气不过,现在有个不讲理的霸王来了,还是偏心眼的霸王,将先前的事说了出来。 魏梓焕叹口气,摇了摇头,“没事,小将军,是我技不如人。” 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傅泠顿觉怜惜,随手抄起一只野鸡朝达奚聿砸过去。 达奚聿侧身躲过,指着傅泠,“你!” 她又砸过去一只,“你什么你!” 达奚聿被砸得有些狼狈,鸡毛乱飞,他身后的侍从忙挡在他跟前。 魏梓焕侧过脸,轻笑出声,心情好了许多。 厉青棠见她收手,问道,“要不要去追他们了?” 闻堰和苏弥已经追着猎物到深处去了。傅泠出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灰尘,“行,走。” “慢着!” 达奚聿喝住他们,抬手摘下插在头上的鸡毛。“正好,本王要和亲王比一场,不如,你们留下来,做个见证人。” 闻言,魏梓焕双眸一沉,对上达奚聿的视线,却是向傅泠说道,“也好,小将军便看看?” 两人一触即发,傅泠没见过魏梓焕出手,一时也来了兴致。 厉青棠想了想,说道,“再往里走有一匹野狼,十分狡猾灵活,杀死它就算赢,如何?” 那是他前几日发现的,原是有一支数量不多的狼群,很是凶猛,袭击了很多士兵,后来他带人清剿,逃了一只,想着一头狼的攻击力没多大了,便放了它条生路。 几人都同意了厉青棠的提议,动身寻找那头野狼。 厉青棠蹲下查看树干上的抓痕,旁边地上还有一只吃了一半的野兔,血液还没凝固。 “那头狼就在附近。” 达奚聿立马到旁边查看,他想赢下这场比试。傅泠却在这时拉住魏梓焕,将自己那把银色的弓箭递给他。 魏梓焕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想看他用这副弓箭赢下达奚聿。 两人都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傅泠和厉青棠在不远处瞧着。 傅泠,“青棠,你觉得谁会赢?” 厉青棠顿了会,“我也说不上来。我不知道魏亲王的实力究竟如何,但他既然敢应下达奚聿,自然有底气,而且……”他的目光落到魏梓焕手中那把银弓上,“你的弓一般人很难驾驭,你为何让他用?” 傅泠摇摇头,“很奇怪,我心里便觉得他会用。”那副弓箭是她师傅专门设计的,比一般的弓都要轻,但威力大,很考验射箭人的手法和技巧,当初她也是练了许久才掌握。 傅泠看着那把弓出神,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逼近。 野狼不知何时摸到他们身后,朝傅泠扑去,它体型很大,跳得也高,即使傅泠坐在马上也快被它咬到。 厉青棠反应很快,一把抽出鞭子,猛地挥向野狼,把它抽出两米外。那边的两人也注意到野狼,过来了。 魏梓焕来到傅泠身侧,脸上担忧之色十分明显,忙问道,“你受伤了吗?” 傅泠对上他眼里的慌乱,一时无声,摇了摇头。魏梓焕这才放下心,看向那野狼。 它被厉青棠大力的打了一鞭,有些发懵,从地上翻过身看到人多,也知自己斗不过,转身撒腿就跑。 达奚聿看它要跑,立马拉弓搭箭,“畜生!还想跑哪里去!” 魏梓焕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唇线紧抿,紧跟着达奚聿的那箭射出。 两箭发出,齐齐射向那头狼,达奚聿在前,魏梓焕在后。本以为达奚聿稳操胜券,不想那支银箭破开了他的箭,穿透野狼的身体。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达奚聿的箭术并非泛泛之辈,没点实力也不能成为西原军队的领头人,能把他的箭破开,内力绝不低。 达奚聿瞧见那标志性的银箭,还以为是傅泠射出的,可回头才发现是魏梓焕。傅泠有多宝贝那把弓他知道,而且魏梓焕竟然能用的如此好。 他望了望傅泠,她眼中亦是惊讶,看来她也没想到魏梓焕竟能射出这么一箭。 东楼上去查看,确定那野狼是死透了。傅泠回过神,望着魏梓焕的眼中沉了几分。 “殿下,你赢了。” 魏梓焕似是没注意到几人的沉默,冲着达奚聿笑道,“二王子你觉得呢?” 达奚聿看了傅泠几眼,说道,“这次算亲王殿下赢。”他从来不是不敢当的人,输了就输了,只是着实没料到这种情况,他低估了魏梓焕,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傅泠接过他还来的弓箭,说道,“今夜的头筹,应当也是殿下了。” 魏梓焕知道她肯定对他的疑惑又多了,但以后他都会慢慢告诉她的。 “小将军,要回去吗?” 傅泠,“我还要等两个朋友,殿下先回去。” 语毕,魏梓焕带着东楼离去。厉青棠望着他的身影沉思。 四个人汇合上,闻堰和苏弥马上挂了许多野鸡。看到他们马上空空,苏弥喊了一声,“哎,你们怎么在偷懒?我和老大都忙死了。” 傅泠抬起手,制止住闻堰即将骂出口的话,“大人稍安勿躁,小的有话讲。” 傅泠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原本他们还有点怀疑,可连厉青棠都点头了,那就肯定是真的。 四人往营地走,闻堰想了半天,问傅泠,“要不你还是撤,万一你以后成了负心汉他给你打哭了怎么办?” 第12章 危险前夕 傅泠他们是最后一批回到营地的,营地里堆了许多猎物,魏梓焕虽然射杀了那头狼但是他的数量少,相反达奚聿的猎物更多。 达奚聿拿了头筹,但他明显兴致不高,还在想着林中发生的事。 傅如悔却是盯着那头狼的尸体,嘴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公仪婉云看他这般,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傅如晦紧紧的拉着她,她动弹不得。 营地中开了宴会,但傅如晦并没有强求所有人都必须留下,想到处走走或者回帐子里都可以,傅颜本想找魏梓焕,但她早已没了踪影。 傅泠几人今日打了许多野鸡,跑到营地后面和士兵们架起火烤了起来。 闻堰把烤好的鸡送给门口的两个士兵,坐在傅泠旁边,随手撕下个鸡腿,听她说道,“老狩场那边有几个兄弟看着,等会给他们送一点去。” 旁边苏弥一听,立马自告奋勇,带着烤鸡走了。 闻堰,“他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有个士兵听得笑了,问他们,“小将军,老狩场那边有啥啊?都被封起来了,还让兄弟去守着。” 傅泠摇摇头,具体有什么她不知道,就是有个直觉那边去不得。 沉默许久的厉青棠说话了,“我以前倒是听过一些。”几个人一听,都看向他。 “我村里有个老伯年轻的时候在都城待过一段时间,我也是听他说的。说先皇还在的时候,也是秋狩,有一个皇子在狩场里失踪了,在一条蟒蛇肚子里找到,把那蛇杀死后仍然还有人不断的失踪,但又找不到尸体,进去找的人也没出来,所以先皇就把那里封了,建了这个新狩场。” 那几个士兵听得入迷,闻堰悄悄把手伸到他们身后一拍,大叫一声,把几个人吓得哆嗦了一下。 傅泠看着他们发笑,闻堰又把肉递给他们,“你们还怕鬼呐?来,吃口肉压压惊。” “闻老大,你又整我们。要是真有大蟒蛇咱哥几个合伙给它宰了就是,但要是鬼…” 说话的人缩缩脖子,往闻堰怀里挪。闻堰顺势搂住他,“好好好,乖乖乖。” 傅泠望了望老狩场的方向,若有所思,“先不说有几只鬼,应该还有些其他的。” “啥啊?” 厉棠青接过话,“我猜应该是大型群居的猛兽,找不到尸体就是被吃干净了。” 傅泠点点头,“我那父皇登基后也有过几次秋狩,都没有意外。里面的东西也该死很多了。” 闻堰拍着怀里士兵的背,说道,“不出意外应该是,毕竟也没人专门喂它们。” “你们在说什么呢?” “阿公!” “师父!” “将军!” 公仪权没在营地里见着他们,出来寻找,刚靠近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鬼。 招呼他们又坐下,闻堰说道,“在说老狩场。” 公仪权点点头,“嗯,老狩场那边就封着,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别让人进去就行。” “那,老将军,里面有什么啊?” 先皇在位时公仪权就镇守边境,也参加过几次秋狩,他摇摇头,“那时候确实有许多人失踪了,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也没瞧见,先皇后来也没在提过。” 傅泠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阿公,先皇以前就把老狩场封了是吗?” 公仪权,“对,新狩场也是在那之后的几年才建好,只赶了外围的一些猎物过来就把那条路封了。” 傅泠皱皱眉,“可我前几日来的时候,那条路并不是封锁的状态,是我后来才封上的。” “什么?”公仪权也是脸色凝重,他沉默片刻,“我今日下午进去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多亏你们细心,将那狩场清过一遍。但还是要留心,让里面的兄弟多注意点,别进老狩场就是了。” 几人应下,公仪权把闻堰叫到一旁。 “阿堰,我担心阿泠会冲动,你多帮我留心她。” 闻堰回头望了望傅泠,她正跟厉青棠说着话,脸上平淡从容。公仪权怕她会忍不住跟皇帝叫板,但其实她已经自我消化了许多痛苦。 她筹谋十几年,等到自己有能力才去找了她阿娘。不曾言说父亲的种种伤害,但他见过对父爱满怀期待的她。傅泠很少把难过的事说出口,她自我催眠,不去想那些伤心事,所以成了别人口中没心没肺的人。 三番五次惹怒傅如晦,只是想让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而不去伤害亲人。 “师父,阿泠都长这么大了,她如果真的要做,我拦不住的。但她不会让你们陷入险境,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既然傅如晦把公仪婉云也带来了,注定傅泠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去惹毛他。叫公仪婉云亲眼看着傅如晦打她,她不会干这种事。 公仪权愣了愣,无奈又心酸,“是,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老把你们当小孩。” 闻堰故作轻松,推着他坐回篝火旁,起哄着让公仪权给他们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公仪权拗不过他们,便讲起他刚从军的时候。 他们围在篝火旁,公仪权讲的认真,他们听得认真,像极了小时候的他们总缠着要公仪权讲故事的时候。 营地里,傅颜找到了魏梓焕的帐篷外。 “殿下,你在里面吗?”她出声询问。 东楼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大公主,您有事吗?” 傅颜越过他望着帐门,想看清里面的人。“本宫找殿下有事,你去通报一声。” 东楼没动,“大公主有什么事跟小的说,殿下现在不见人。” 傅颜瞪了他一眼,“你怎知殿下不会见我,你听本宫的去通报就是。” “大公主请回,殿下不见人。”东楼不卑不亢,又重复了一遍。 “你!”东楼到底是魏梓焕的亲信,傅颜不想跟他起冲突。“那本宫明日再来。” 她挥挥袖子走了,看那背影是生气了。 明日殿下也不想见你。东楼心里念了一句。 突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他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的烤鸡。他左右看看,才发现傅泠躲在一边,手里拿着只烤鸡。 她靠在那里望着傅颜离去的背影,东楼赶紧走过去。 “小将军,您来了,请进去。” 她望了一眼魏梓焕的帐篷,调侃道,“不是不见人吗?” 东楼,“殿下说,你除外。” 傅泠鼻子动了一下,闻见东楼身上的药味,把烤鸡递给他。“送进去,我看他没怎么吃东西。” 东楼拿着烤鸡,疑惑道,“小将军,你……不进去吗?” 傅泠摇摇头,之前魏梓焕说喜欢吃那个烤鸡,她刚才想到就送过来了,但他既然喝了药,还是让他好好歇息。 “好好照顾你家殿下。” 傅泠停留的时间很短,东楼想喊住她,又觉得没理由喊她进去。 其实殿下很想见傅泠。 东楼带着烤鸡进去,魏梓焕已经将药喝完了,他手撑着额头靠在塌边。闻见烤鸡味,他立马抬头望向门边,但只看到东楼一个人。 他眸色暗了下去,“她走了吗?” 东楼,“嗯……” 魏梓焕又靠回去,闭上了眼睛。回来他就喝了药,想让自己状态好一点等傅泠过来。 营地里很热闹,声音都传到了他们这边,魏梓焕起身上榻,神色有些疲惫。“你先下去。”他想自己待会。 秋狩第二天,傅如晦在营地摆下擂台,有意者可自由进行比试。 魏梓焕原是想来看看,但傅泠却没出现,问了公浔的士兵才知道她进了狩场。 他昨夜失眠,现下想回去歇息了,傅颜不合时宜的挡在他跟前。 “殿下,我昨晚去找过您,您的手下没让我进去。”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像是受了委屈。但这招显然对魏梓焕没用,他看了眼身后的东楼,面无表情,“你做的很好。” 东楼也面无表情,“谢殿下夸奖。” 主仆一唱一和,傅颜觉得难堪极了,但她仍不打算放弃。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像魏梓焕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好追的。 傅颜指着擂台,说道,“殿下,等会我皇兄就要上去了,要去看看吗?我皇兄很厉害的。” 魏梓焕收回迈出去的脚,问道,“你皇兄,叫什么名字?” 傅颜见他主动问起,开心道,“傅源。” 魏梓焕想了想,往观望台走去。傅源这个人上一世他并没有见过,后来偶尔一次他听到傅泠和闻堰谈起过这个人,但那时他已经死了,傅泠很气愤,还派人去找了他的尸体带回来厚葬。 那会他并没有注意过傅源,只是猜测傅泠和他之间有交集。因为傅泠一直和皇室的关系都不好,所以让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擂台是自主比武,谁想和谁打都可以上去。这一轮的比试刚刚开始,达奚聿手中的剑动的飞快,逼得对面的人连连后退。那男子却丝毫不慌张,躲过每一道剑风,找机会还手。 他与傅颜长得很像,只是面上更沉稳。也难怪傅如晦会说傅泠在这些子女中最像他,傅泠的容貌七分都遗传了傅如晦,精致漂亮。傅颜和傅源就更像是父母的中和。 但傅泠如此讨厌傅颜,为何会对她的胞兄另眼相看? 傅颜跑到魏梓焕身旁,兴奋的说道,“殿下快看!那就是我皇兄。” 魏梓焕旁光不移,傅源能有和达奚聿比试的勇气已是不错,但始终不如常年在战场的人,在达奚聿手下坚持了几个来回就呈现败势。 傅源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了,主动认输。他语气从容,对着达奚聿拱手,“在下认输,也多谢达奚王子手下留情。” 至少他认输的样子很坦荡,也没有急眼。达奚聿挥挥手,一言不发的走了,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傅颜喊了一声,傅源立即朝他们走来。 “魏亲王,第一次见面,久仰。”傅源很礼貌,给人的第一印象会很舒服。 魏梓焕回礼,毕竟他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傅源自然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认识认识。 “本王今早烤了只后山的羊,刚好快到用膳的时间了,殿下可否赏个光?” 傅泠绝不会单看一个人有礼貌就和他交集。魏梓焕想到此,应下了。 傅颜对于能和魏梓焕一起用膳相当高兴,傅源把一块羊肉切下递给她,她又细心的切成小块,“殿下,这份切好了,给你吃。” 魏梓焕婉拒道,“大公主自己吃,本王自己弄。” 饶是傅源也看出魏梓焕对傅颜的拒绝之意,他面上不做声,低头弄着烤羊。 他这胞妹性子固执,喜欢一样东西就会想尽办法得到。如果将来她真能拿下魏梓焕,也是件好事,依照魏梓焕的能力定能让傅颜脱离父皇的掌控。 “大皇子怎会想与西原二王子比试?” 他收回思绪,手上动作不停,回道,“只是好奇能和我三妹互相追逐这么久的对手是什么样的。” 提到傅泠的时候,就连傅颜都皱了眉头,但他很平淡,宛如是提到了一个很寻常的亲人。 魏梓焕看了他几眼,垂下眼,笑了笑,“这样啊。” 在一堆看到她就会露出那种类似厌恶眼神的亲戚里,平静的他确实会让傅泠注意到。 …… “哎,苏弥,那边有条大的。”傅泠半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指着河里一条大鱼喊。 苏弥转身,立马和那条鱼斗上,它逃他捉,不一会就给关进了箩筐。 闻堰爬上石头,在她旁边挤了个位置躺下。“舒服,他们就该天天自己在营地找乐子,让哥几个闲一闲。” 今日许多人都在营地里活动,狩场空了,看好入口就行。他们几个不乐意打擂台,大早上跑进狩场巡查一上午,苏弥看见河里的鱼嘴馋了,跳下去捉,几个人正好在这里休息。 闻堰闭着眼喊道,“苏弥!别抓太多,吃不完。” 厉青棠蹲在河边处理野鸡,架起了火,傅泠见状,跳下去,拿起两条鱼开始烤,“我帮你。” 厉青棠笑了笑,说道,“这鸡一会就熟了,你不能吃鱼的。” 闻堰眯起眼睛,不满的喊道,“青棠,我也饿了,怎么不帮我也烤一个?” 厉青棠望着他后方,没说话,闻堰“嗯?”的一声坐起来。 厉青棠,“有人来了。” 第13章 狼来了 厉青棠的一句话,引得三个人都往后看。那人坐在马背上,看身形是个女子,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女的?”傅泠立马把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啧”了几声,“开桃花了。” 三个人愣了一会,不约而同伸出食指。闻堰指着厉青棠,厉青棠指着苏弥,苏弥又指着闻堰。 “是他!” 苏弥手里还抱着条鱼,那鱼见着有机会逃走,鱼尾一甩,扇在他脸上,他吃痛,“啊”了一声。 那女子终于走到几人跟前,叫他们看清了模样。 她一身黑色的骑装,干净利落,青丝用一根红带松松的系着,她长得很清秀,尤其一双眼睛晶亮。 傅泠坐在地上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笑眯眯的问,“小妹妹找谁啊?” 那姑娘直勾勾的望着她,“找你。” 傅泠,“…嗯?” 那姑娘拉着傅泠去了旁边,留下三个人在原地,闻堰伸长脖子望着,边嘀咕,“花长歪了?”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那姑娘才松开傅泠。 傅泠,“你是谁家的小姐?” 她在都城的名声并不好,那些名门的小姑娘都不爱跟她玩,看见她就走的远远的,还是第一次有姑娘主动找她。 “我叫卫木蓝,我爹是宣远侯。” 宣远侯也算是和公仪器一辈的老朝臣了,当年平定了宣远城战乱,才被封了侯,奉先皇之命戍守宣远城。这卫木蓝,同傅泠一样是将门之女。 傅泠“哦”的一声,“找我什么事吗?” “我想与你交个朋友。” 傅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她不说话。 卫木蓝一点也不扭捏,望着她的眼睛明亮清澈,“我很早的时候就听我爹说过你,你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带兵打仗,我十分羡慕。早就想与你说说话,但以前我们总是错过。” 傅泠,“你羡慕我什么?” 卫木蓝提起此事似乎有些气馁,“我娘从不允许我跟着爹出去,她说女子家打打杀杀不好。” 她的模样看上去就是爹娘疼爱的人,到底是出自将门,身上多了些血性,想像长辈一样征战四方很正常。 卫木蓝生怕傅泠拒绝她,说道,“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傅泠看着她,不答反问,“宣远侯也来了?你这样跑出来他知道吗?” 卫木蓝沉默着,没说话。 傅泠看她反应就知道了,“宣远侯家庭美满,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他现在应该担心你了,回去,今日就当你没来过。” 傅泠坐回原位,厉青棠已经烤好了鸡,见她回来递了过去。 卫木蓝被拒绝,却还是追着傅泠,蹲在她旁边,问道,“你为何不答应?” 傅泠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嬉笑,难得的正经起来,对着卫木蓝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们都做不成朋友,这个答案可以让你走了吗?” 卫木蓝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她以前听过很多人口中的傅泠,他们说她是个了不得的小女将,以至于那些难听的传闻卫木蓝都不信。昨天远远的看见她,她嘻嘻哈哈的跟身边的人说话,和士兵打作一团,没有一点架子,卫木蓝才鼓起勇气来找了她,可她说做不成朋友时的表情很冷漠。 卫木蓝顿了顿,低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一只鸡腿递到她跟前,一抬头,傅泠方才的冷漠严峻消失不见,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吃完这个回去。” 卫木蓝一言不发的吃完鸡腿,默默离去。闻堰扭回头,问傅泠,“谁家的小姑娘?” 傅泠,“宣远侯。” 苏弥已经上岸了,坐在篝火旁烤着湿了的裤腿。闻堰从石头上跳下来,和他们三个挤在一起,“卫家的?嗯,我记得他家就一个独女。” 傅泠叹口气,“是啊,就一个宝贝女儿,还想跟我玩,那不是祸害人家吗?” 并非是会带坏了卫家姑娘的品行,而是傅泠的处境,让她不能答应卫木蓝的请求。宣远侯和公浔军是不同的局面,若卫家一直安分守纪,那他们就能平安的过完这辈子,但公浔军,树大招风,多少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前有外国强敌,后有傅如晦让其射鹰。 卫木蓝如果和傅泠搅合在一起,傅如晦必定会盯上卫家。魏梓焕身后有强大的北夜撑腰,但卫家能依仗的只有自身,卫家在傅如晦眼里就是蝼蚁,轻轻抬手就能捏死。 卫木蓝失落的回了营地,正巧碰上了焦急寻找她的卫老爹。 卫老爹看她情绪低落,以为她被谁欺负了,撸起袖子就问她人在哪。 “哎呀!爹!没人欺负我!你别动不动就撸袖子!”卫木蓝把去找傅泠的事说出,还是不理解,“爹,我先前觉得她是个随性自在的人,可她还是不跟我做朋友。” 卫老爹沉默片刻,叹出口气,“身在皇家,又哪来的自在?公仪家的姑娘都很聪明,只是生不逢时。” 卫木蓝年纪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爹,可我看皇上与云贵妃都是形影不离,皇上分外照顾云贵妃。” 卫老爹打断她的话,“嘘!以后这些事不能说出口!你要记住!” 卫木蓝见她爹神情严肃,也是知道了这些话的严重性,点点头。 …… 眼看太阳落山了,擂台边的人也渐渐散去。魏梓焕在帐中睡了一觉醒来,东楼端着晚膳进来。 魏梓焕望着透过帐门洒进来的余晖,问道,“擂台结束了吗?” 中午他没在傅源那里待多久,擂台打得热火朝天,他没心思看,回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东楼,“已经结束了,殿下。”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小将军还没有回来。” 魏梓焕沉默良久,这两日傅泠和傅如晦可以说事相安无事,他们似乎因着公仪婉云都收敛了许多。 “我知道了,你们多注意南朝皇的动向。” 东楼应下,“殿下,今日要喝药吗?” 魏梓焕夹了两筷子菜,没什么胃口。“不喝了。” 明天秋狩就结束了,等回了都城使臣们差不多又要各自回国,但他和傅泠的进展还是这么慢,着实让魏梓焕感到焦躁。 夜色渐浓,这边傅泠几个人在狩场里躲了一天,苏弥看着营地的方向,“他们应该结束了?” 闻堰嘴里啃着只鸡腿,含糊不清的说道,“差不多,把这些吃完就走,不能浪费食物。” 他们今天吃的都是在林子里打了就地生火解决,傅泠身上出了许多汗,她站起身,“我去那边河里洗个澡。” 闻堰应了一声,把一只更大的鸡腿塞给苏弥,两人埋头吃着。厉青棠听见傅泠跳进水里的声音,耳根子红了一片。 秋夜的河水有些冰凉,傅泠哆嗦了两下渐渐习惯了。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她把左手抬高,快速的清洗一遍身体爬上了岸,穿好衣服走过去,鸡已经被他们吃完,厉青棠望她一眼,很快撇过头去。 四人回到营里,路过了那间最大的帐篷,里面烛火明亮,傅泠停下脚步看着那里,似要透过帐篷看到里面的人。 厉青棠过去拉她,“走,明天我们也能一起回去,路上能见到你娘的。” 傅泠这才不舍的离开。明天就要回去了,很多人又都喝了酒回帐篷里倒头就睡,营地里很安静,公浔军和原先狩场的守卫夜里轮流值班,他们都以为今夜会平静的过去,却不知危机已经到来。 那间最大的帐子外,悄然多出许多暗卫,紧盯着营地门口。傅如晦穿好衣服,又把公仪婉云的衣服都摆好,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嘴边弯起一丝弧度。 守在老狩场通道的几个公浔士兵警惕的望着四周,夜风把他们手中的火把吹得摇晃,到了该交班的时辰,另一队人来到岗位上,两个领队碰上面,后来的那人递来壶热水。 “辛苦了老钟,前半夜交给我们。” 老钟喝了口热水暖身,“啊,谢了啊李头儿。今夜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比昨夜还冷。” 李头儿拍拍他的肩头,“冷就快回去!今儿闻堰他们打回来许多野鸡,刚刚我们来的时候给你们埋火里了,回去能吃口热的。” 老钟嘿嘿一笑,领着小队就要回去了。李头在后头招呼他的队员,“来来来!打起精气神!”突然他的笑凝固在脸上,老钟也停住了脚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缓缓回身走到李头身边,一群人望着通往老狩场的那条道。 老钟,“李头儿……” 李头握了握手上的长枪,“你也听到了。” 老钟低声骂道,“放屁!老子又不是聋子!兄弟们抄家伙!” 两队士兵守在那条路前,神经紧绷。 “什么东西?” “我看到了!绿色的眼睛!!” “那是……狼!” 几只野狼从黑暗中跳出,獠牙锋利,口水从它们嘴里流出,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李头戳死一只扑上来的狼,舒了口气,“还好,不多,咱哥几个能解决。” 很快那几只狼被他们杀死,李头踢了一脚狼的尸体,“还想咬我。” “李头儿!!”老钟低吼了一声,挥开一只扑向李头的狼。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劲,李头缓缓起身,握着枪的手抖了抖。 道路那头,黑暗中显现出更多绿色的眼睛,嘶吼声像是要包围他们。狼群现身,一眼望去不下百头。他们这几个人还不够这群狼塞牙缝的! 老钟当机立断将队伍里年纪最小的那人推出去,“快去通知老将军!” 小蒋被推的踉跄一步,“钟队,那你们呢?” 老钟紧抿着唇,没说话。又有几匹狼扑过来,他冲在最前头。李头笑了一声,带着无奈和决绝,“小蒋,听你钟队的。不能让它们直直的冲去营地,否则老将军会被治了罪!我们必须在这里拦住它们!” 说完,他大喊一声“快去!”,冲进了狼群。小蒋望着昔日的队友一个接一个冲进去,他们组成一道人墙,站在那里,可狼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杀了一头,还有很多在后面等着。 老钟被身后的两头狼扑倒在地,李头冲过去把狼赶走,他背后已经被撕下一块肉,血泱泱的流着。 小蒋冲向营地,鞭子一下接一下抽在马身上,但他仍觉得慢了。为何这条路这么长? 好不容易看到营地大门,小蒋立马大喊,“野狼袭营!快去告诉老将军!钟队……我们需要支援!!” 门边的两个人一听,一个立马跑进营里,一个过去扶住摔下马的小蒋。 小蒋有些喘不上气,还是抓着那人,“钟队被咬了!有很多狼!快去救他们!” “目测有多少?” 两人闻声抬头,傅泠穿着一身中衣,急匆匆的往门边走来。她睡着睡着突然口渴了,起来喝水,听到外面的声音,出去一看原本守门的士兵一脸焦急,问了才知道。 “上百。” “我们先过去!师父已经在调兵了。”闻堰苏弥和厉青棠骑在马上,身上胡乱套着件衣服。 他们本就住得近,傅泠那边一有动静他们就知道,甚至还把她的马和枪一并带了来。 傅泠翻身上马,闻堰丢给她一件衣服。“套上!我们走!” 四个人冲出营地,往狩场里赶去。公仪权已经调配好军队,紧接着出发进去支援。这动静吵醒了营地,他们不明所以,探出头来看,只看到一队又一队公浔军往狩场的方向赶去。 傅泠他们赶到时,只有一个人还活着。但那个士兵身上也被咬了好几口,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却还坚持着。眼看几只狼就要把他扑倒,厉青棠一鞭子甩出,傅泠和闻堰看准时机冲到他身边。 他看见援兵到了,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身子往地上倒去。苏弥冲过来扶住他,往后方退去。 闻堰粗略看了一眼,骂道,“真他娘的不消停,这数量能把营地里那些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傅泠和他背靠背,目光在地上四处寻找,只剩些残肢断臂,白鹰徽章被血染红。 傅泠眼底蒙上一层寒冰,脸上的肌肉紧绷,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把这些畜生剖了。” 第14章 缺口 军队的动静吵醒了整个营地,魏梓焕站在门外,看着傅源指挥着守卫军守在营地外,而公浔军一队接一队的进了狩场。 出事了。魏梓焕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狩场里的情况很糟糕。 魏梓焕快步走到傅源身边,问道,“狩场里发生了什么?” 傅源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摇摇头,“有人来报里面出现了狼群。具体我也不清楚,公仪老将军和三妹已经带人进去,让我带守卫军守好营地周围。” 狼群?如果只是一般的狼群又怎么会需要公浔军全部出动。虽然此次公浔军派出的人并不多,但他们都是精兵,野外作战能力极强,一群狼根本难不倒他们,除非,狼的数量极其庞大。 这时,苏弥和小蒋从狩场出来了,离近点才发现苏弥背上还有一个人。 他们身上狼狈极了,衣服上有几处抓痕,斑斑点点的血迹。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苏弥就大喊,“担架!快拿担架!” 两个人立马跑进去拿了担架出来,苏弥把后背的人轻轻放到上面,众人才看清,那人身上没一处好的,好几块地方的肉不见了,甚至能看见他的手臂骨头。 一些围上来的使臣见不得这场面,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很重,重得让人发呕。 苏弥神色焦急,冲着里面喊,“丰德!丰德!!” “哎!哎!”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跑出来,见着担架上的人,立马扒开他眼皮看,“快抬进去!抬我帐篷里!” 苏弥见状,翻身上马又要离去,小蒋赶紧跟上,被他制止,“你就留在这,帮帮丰德。” 傅源立马开口问道,“里面什么情况?需要什么帮助吗?” 苏弥看了他一眼,说道,“让一队人到林子入口等着,我们兄弟很多都受伤了,需要送回来治疗。”他顿了顿,又说,“守好营地,野狼太多了,我们不能保证每一只想冲过来都能杀掉。” 说完,他又飞速进了狩场。使臣们面面相觑,“野狼?是有多少连公浔军都觉得棘手。” “应该不会有事?我看公仪老将军都进去了。” 傅源消化了苏弥留下的话,快速分配好队伍,亲自持刀守在营地外。整个过程他都沉着冷静,魏梓焕发觉这人有一瞬间与傅泠相像,傅泠遇事也是这般表现,越大的事她越发冷静。 公仪婉云早就被吵醒了,她的衣物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她穿好,出了帐子。傅如晦站在门外,负手而立,他看着狩场的方向,一言不发。周围出现了许多平日里不会现身的暗卫,公仪婉云知道他们的实力都很强。 “出什么事了?”公仪婉云忍不住出声问他。傅如晦笑笑,“马上就有一场好戏要开始了。” 公仪婉云拧着眉,看到丰德着急忙慌的端着盆热水走过。 “……”她没喊出声,丰德看到了她,顿了一下,立马又低着头走了。 和丰德一起做军医这么久,公仪婉云立马知道营里有人出事了,不然丰德不会大半夜一脸着急的自己去打水。 营里最有可能受伤的是公浔军的士兵,公仪婉云立马想到这一层,想去看看丰德那边的情况,傅如晦一把拉住她,“今夜你必须待在朕身边,听话,到处乱跑很危险。” 公仪婉云看向狩场,心脏直跳,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狩场里,血肉横飞,野狼不断从老狩场那边涌出。在场的人几乎都浑身是血,陆续有人被野狼围攻受伤,闻堰发狠一枪捅死了扑在士兵身上的野狼,退后几步,“师父!太多了!好几个兄弟被咬了必须送出去!” 公仪权喘着粗气,“已经没力气的先把受伤严重的送出去!” 厉青棠长鞭扫开围在傅泠后面的狼,她长枪出的极快,将眼前的野狼一击毙命。 厉青棠吐出几口气,“不对劲!这么多狼应该有一匹狼王的,可我没看到!” 傅泠望向狼群后方,眼神狠戾,“我刚才听到一声狼嚎,后面这些狼就跟疯了一样往前扑,不把这些小喽啰杀了,我们根本碰不到狼王!” 闻堰远远喊道,“没办法了,硬着头皮杀!那群守卫兵肯定挡不住这些狼,到时候它们冲过去,那批人就麻烦了!” 公仪权一枪刺出,赞同道,“没错,不能让它们过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还不知道有多少狼没出来,这样下去耗费他们的精力,解决完眼前这一批狼王跑了,以后它们还会不断繁衍再出来。 傅泠沉声,“阿堰,青棠,帮我开一条路。” 闻堰,“你要干什么?!” “杀狼王。” 厉青棠顿了会,眼神坚定,“好。你小心。”必须要有人甘愿冲在前头,他们已经长大,总有一天要挡在老将身前。 公仪权一声没喊住,厉青棠已经提鞭冲进狼群,闻堰紧跟其后,清理两边的野狼,苏弥不知何时回来了,一句话也没问就冲进去。 傅泠眼见狼群中空了一处,长枪舞动杀向狼群后方。终于见着那狼王,它体型比一般的狼都大,身上有几道爪痕,眼神凶狠,站在那处小山丘上,远远看着他们的厮杀。 虽然离近了些,但狼王身边还是有几匹狼守着,见到人类靠近,它们就扑了过去。傅泠他们冲进狼群深处,不知疲倦的杀着野狼,傅泠的枪被它们咬住,有只狡猾的趁机咬上她的左手臂。 闻堰大喊一声,扫退那些狼,跑到傅泠身边,“你被咬了?!” 傅泠手上撕裂的疼痛,原本就沾了血的衣袖又被浸湿。她咬咬牙,又提起枪,朝狼王奔去。 不断有狼挡在身前,傅泠杀了一只又一只,眼看就要近了狼王的身。 它起身,看着被包围的几个人,带着一批狼调转了方向。 厉青棠看见,心生不好的预感。傅泠一边击杀身边的狼,一边说道,“狼王跑了!?” 公仪权带着人从外围包了进来,傅泠几人手上得了空。厉青棠看着狼王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不对…它不是跑了…” 这几日巡逻所看到的每一处景象在他脑子里闪过,突然他抓住那一抹灵光, “是营地!它们走了别的路去营地!” …… 此时的营地,守卫兵跟前突然涌出许多头狼。 明明一直紧盯着狩场,不知从哪里它们就冒出来了。 一开始几只很快就被傅源下令射杀了,可后来越来越多,守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傅源大喊道,“守住营地!” 魏梓焕眉头紧皱,身边东楼和一批黑衣人警惕的望着野狼。达奚聿拉箭射死一头狼,大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傅泠已经带人进去了吗?怎么狼还冲出来了?” 是啊,明明公浔军已经进去这么多人了,为什么狼还是出来了?难道进去的人已经被狼全军覆没了吗? 魏梓焕冷冷道,“不,它们不是从林子出来的。这一批是绕过了他们出来的。” 狼有灵性,成群的野狼更是狡猾。 营地外围了这么多狼,守卫兵迟早全部倒下,这情形让营地里的人怕极了,有些人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傅如晦站在后方,一丝惊慌都没有,他身边的人足够对付闯入营地的野狼。公仪婉云怔怔的望着野狼,手止不住的抖。公浔军不会放任野狼突围,可它们还是出现了。傅泠也好,公仪权也好,到现在谁也没从狩场出来。 傅如晦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跑,“哪也别去,朕不会让你出事。” 一声狼嚎,原本肆意攻击的野狼安静了下来,只站在营地外虎视眈眈。众人看向群狼让开条道的地方,一只体型巨大,身上带着爪痕的野狼恶狠狠的走出来,它望着营地里的人,仰天长啸,刹那间,群狼像是得到命令,疯狂的冲进营地。 刚才侥幸没死的几个守卫兵也瞬间被它们活生生分食。达奚聿接过下人递来的刀,眯起眼睛,“狼王吗?” 魏梓焕也拔出剑,“看来是了。” 狼冲进人群,顿时整个营地乱作一团,姑娘们没能力自保,只能躲在自家父兄或者仆人身后,吓得哭喊。 人群大乱,傅颜身边的侍卫已经被狼咬死,她到处寻找傅源,吓得大哭,引起一只刚咬死人的狼注意,她对上狼的眼睛,一下子瘫软在地,一点点往后挪着, “皇兄…皇兄…救救我…” 一个姑娘从她旁边跑过,提着木棍把狼打退几步。卫木蓝转身拉起傅颜,“大公主快走!你这样坐在这里会被咬死的。” 卫老爹赶到,一剑刺穿野狼的喉咙。拉着两人,往后撤去。傅颜紧紧的拽着卫木蓝,不敢放手,她怕死,怕极了。 三人躲进一个帐中,卫木蓝拍拍傅颜的手安抚她,问道,“爹,现在怎么办?” 卫老爹看着外面,沉重的说道,“只能希望公仪老将军得到消息快,及时赶回来,这批狼太多了,营里的人根本挡不住。” 丰德在给送回来的士兵缝伤口,眼下狼闯了进来,小蒋一咬牙,握着枪守着他们,“丰德医师!你放心缝!我死也会挡在你们跟前的!” 有个还醒着的伤员挣扎着要起身,被丰德一把摁了回去,“躺好!相信老将军马上就赶来,再不济那个小的也会回来,我好不容易给你们缝好,别又到处蹦跶。” 丰德剪断针线,抽空从药箱里翻出瓶药水,拍了把小蒋的背,“去,拿这个在帐篷外面洒一圈,洒完回来守着。” 小蒋拿着药水立马跑了出去,整个人神经紧绷,他的队长已经死在那里面了,绝不能再让受伤的兄弟进了野狼的肚子。 魏梓焕一剑封喉,野狼的血飙到了他胸前的衣服上,东楼护在他身边,“殿下!属下想办法护送您出去!” 魏梓焕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达奚聿,他砍了一只又一只野狼,跟发了疯似的。他想进狩场,可野狼层层包围,他迈不出这营地。 魏梓焕,“再等等。”狩场里的人发现营地被狼群入侵,只是时间问题,况且狼王都不见了,他们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这时他眼尖的发现,狼王停留在昨日他杀死的那头狼尸体前。也不能算尸体,因为那头狼的皮毛已经被扒了下来,整张挂在那里。狼王嗅着皮毛身上的味道,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魏梓焕当即向狼王逼去,它一下跳开,恶狠狠的盯着身前的人,眼里闪着狡猾的光。它高高跃起,魏梓焕以剑挡住,那狼王立马咬住他的剑,力道极大往后扯去。 一人一狼僵持着,达奚聿也发现了狼王,踢开跟前的两头一刀劈来,狼王不得不松口躲开,它呜呜的叫了几声,有几头狼立马围了上来。魏梓焕后撤一步,与那几头狼分开些距离。 狼群似乎得到了狼王的指示,逐渐都过来围上他们两个。逼得两人缓缓的形成背对背的自卫姿态。 达奚聿,“这狼王必须解决了,还跟人一样有指挥意识。” 魏梓焕没出声,却也认同他说的。东楼带着暗卫被狼群隔在外层,他有些焦急想往里冲,野狼不断往他身上扑着阻拦他,“殿下!” 魏梓焕喊道,“保护自己!别过来!” 饶是这样东楼也依旧拼命的想往他那边去。狼圈越缩越小,他们被步步紧逼。狼王一声令下,瞬间几头狼都朝两个人扑去。 他们的身手可以勉强抵挡一会,但肯定撑不到把狼全杀了。达奚聿砍向一只迎面而来的狼,另一只趁着他手上没空从旁窜起,达奚聿一咬牙,侧身躲开,却让魏梓焕的后背暴露在狼口之下,魏梓焕察觉到身后的袭击,但他身前的狼不依不饶,若他躲开后面的那只前面就会被咬,反过来也一样。 魏梓焕陷入僵局之际,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射杀了他身后的野狼,野狼的尸体因为惯性砸到一旁的狼身上。 魏梓焕看去,箭来的方向,傅泠一马当先冲进营地,她浑身像是在鲜血里淌过,手上长枪宛若游龙刺向两边的野狼,直直朝他这边过来。 狼王低吼一声,就要跳起咬傅泠身下的马,她手上动作一变,把枪掷向狼王。狼王偏身又要躲开,傅泠立马搭弓射出一箭,然而那狼王狡猾灵活,只射中了它的前腿。 它痛的呜咽一声,傅泠趁机把枪收回,驱赶开围着魏梓焕和达奚聿的狼群。这时,一队公浔士兵也回来了,傅泠看着营中的一片狼藉,冷着脸,“先救人!缺口已经堵上,把狼全部赶进狩场集中清理!” 狼王见状,放弃攻击,扭头往营地外奔去。 立马有士兵冲到他们身边,把魏梓焕和达奚聿保护起来。魏梓焕看着傅泠,张了张口,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傅泠都没看他一眼就跑开了,魏梓焕心里空了一块。 她神色焦急,往那间最大的帐篷跑去。帐中,公仪婉云被傅如晦紧紧的箍在怀里,动弹不得。这间帐子相当安全,被高手层层保护,一有狼靠近就被杀了。她听着外面的哭喊声,脸上一片麻木。 傅泠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从远处传来,公仪婉云腾的站起身,手被傅如晦紧紧抓着,有些疼。 傅如晦听见动静,抬起眼睛,回来的倒是快。 第15章 我要亲你了 “阿娘!!” 傅泠将挡在路上的野狼戳死,边大喊。当厉青棠说狼王从别条路进了营地的时候,她怕极了。 她不知道傅如晦会不会保护阿娘,公浔军来的本就不多,又全部进了狩场,那些守卫兵一个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谁去保护阿娘。 帐篷外守着很多人,看到傅泠冲了过来,立马挡在她跟前。 傅泠踹开一头狼,望着跟前的人起了杀心。他们是皇帝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她,她必须要亲眼确认阿娘没受伤。 她眼神狠戾,招招致命,两个人都招架不住暴怒之下的傅泠。 公仪婉云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根本顾不上其他。手上拉着她的力道很大,她找准穴位,伸出手指狠狠的按下去。 傅如晦手臂一麻,被迫松开,公仪婉云立马往外面跑去,“阿泠!” 听到了她的声音,傅泠才住手。公仪婉云看着一身狼狈的傅泠,眼眶的泪止不住的流,她缓缓走向傅泠,越靠近,她身上的血腥味越重,衣服被野狼抓烂了,像一块破布披在身上,脸上的血有些已经凝固了。 公仪婉云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丝毫不在意被弄脏了。傅泠静静的打量她身上每一处,没有抓痕,也没有血,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这才松开。 她的手又移到傅泠握着枪的左手,轻轻碰了下手臂,“疼吗?” 半个月的时间,或许那道刀伤已经开始结疤了,但当时得多疼啊。 傅泠垂下头,闷声道,“不疼了。” 疼死了。原先的刀伤裂开了,刚刚还被狼咬了一口,她都能感觉到那里已经撕裂了,还好她身上有很多血,才没让阿娘发现。 傅如晦缓过劲,站在门口看她们,傅泠在公仪婉云跟前十分温顺,以往的乖张狠戾通通消失不见了。 “小将军!殿下不见了!”东楼跌跌撞撞的跑来,语气里满是焦急。 傅泠惊讶着问道,“刚才他不是已经安全了吗?为什么又不见了?” 东楼急忙回道,“殿下说必须把狼王杀了,才刚出营地,一群狼把我们围住,殿下被狼群逼进狩场了。” 公仪婉云看清傅泠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立马想起当初她说的喜欢一个人,心里明了。她松开傅泠,“快去找他,他现在需要你。” 傅泠望了她几眼,点点头。 公仪婉云,“你要小心。” 傅泠带着东楼离去,傅如晦冷冷的笑一声,“看过了吗?可以跟朕进去了?” 公仪婉云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帐里。 傅泠快步上马,手上的伤一瞬间痛的她手发抖,被她咬牙忍下。傅泠带着东楼进狩场,边嘱咐道,“他们已经把狼往狩场里赶,到时候集中清剿,我们动作快点。” 东楼欲言又止,傅泠深吸口气,“你要说什么就说!” 东楼,“小将军,殿下有…恐症。他最害怕黑暗,尤其是树林这种地方。” 傅泠闻言,呼吸一窒,他一直没提起的,就是他的病。原来他怕黑,可她却总是把他往黑暗的地方带。 她加快了速度,在林中四处寻找,始终没看到魏梓焕。傅泠让东楼带着人继续沿着路边找,自己往小道里去。 得知营地被狼攻击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两个人,就是阿娘和魏梓焕。 他会去哪里?一个怕黑的人,还跟狼处在一片林子里,傅泠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 这里的树木茂密,哪怕有月光都被遮住,除非是那条河边,月光才能照到,不至于这么黑。 傅泠宁愿赌一把,也不想这么毫无头绪的费时间去找。 魏梓焕被狼追进林子,全身被恐惧包围,他强迫自己压下往心头窜的不安,骑着马在林子里四处寻找有月光的地方。 便找到了这河边,也才发现身后的动静,狼王跟来了,它前腿中箭,一瘸一拐的盯着魏梓焕。 这场景让他感到似曾相识,曾经他也是这样直面恐惧和死亡。 魏梓焕手中的剑不断的挥向狼王,心里越发焦躁,他的衣服被抓破了几个口子,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一股力量,长剑狠狠划过狼王的身侧,留下血线。 狼王被激怒,一心想弄死魏梓焕,后腿一蹬张口咬向他的门面,却来不及躲开远处射来的箭。 银箭穿透狼王的头,它倒在地上,不甘心的挣扎了几下,彻底没了生机。 魏梓焕一下子没了力气跪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狼王的尸体,耳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 “魏梓焕!” 身后,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焦急的喊他。 傅泠立马蹲下身查看他身上的抓痕,还好只是皮外伤。她这才松口气,方才她赶来就远远看到狼王扑向他,趁着狼王跳起的瞬间她射出一箭。 然而魏梓焕只是望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傅泠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两个人都喘着气,良久,魏梓焕伸手紧紧抱住她,脸埋进她脖间,声音都哽咽了,“阿泠…” 傅泠听到他这么叫自己,愣了下,不知怎么安慰他,沉默着轻轻的拍打他的背。 但狩场里不知已经进了多少狼,傅泠说道,“殿下,你先出去,东楼他们也来了。” 魏梓焕从她颈间抬起头,一双眸子很是脆弱,“别走,陪陪我。” 傅泠心下像有什么东西崩了,一抽一抽的疼。“殿下,你听我说,营地的狼已经赶进狩场,我们要把它们全部清理掉。我知道你有恐症,东楼就在不远处,我带你过去,你不会再一个人。” 魏梓焕垂下眸子,傅泠又补充道,“我的战友还在战斗,我不能抛下他们。” 傅泠捧着他的脸让他望着自己,一脸认真。魏梓焕一直都知道的,她重情义,更何况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好。” 傅泠见他答应,正想拉他起身,顿觉腰间一紧,魏梓焕偏头轻碰了下她的唇。 很轻微的感觉,若是她闭着眼绝不会发现。 傅泠沉默片刻,把魏梓焕拉上马,往东楼他们找的大路去。东楼见着魏梓焕,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 傅泠下马,把缰绳塞到魏梓焕手里,对着东楼说,“你们赶快出去,回营地有什么事找公浔的士兵。还有,帮你家殿下处理伤口。” 东楼应了声,说道,“小将军,你没有马,在这里面不方便。” 傅泠取下马边的弓箭,背在身上,边说道,“没事,你们快出去。” 说完她拿着枪离去,一行人立马动身回营地,身后傅泠消失的地方,响起一声哨声,另一条路上的白甲军队和他们擦身而过,听见声音,往那里赶去。 回了营地,狼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地狼藉。傅颜一身凌乱的趴在傅源怀里哭,卫老爹似乎受了伤,卫木蓝在帮他包扎伤口,达奚聿黑着脸坐在一边,看到他回来,转身进了帐篷。 公仪权也回来了,手上缠着绷带,正带着一队公浔士兵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营里受伤的人多,丰德忙得直冒烟。 公仪婉云想出去帮忙,傅如晦却是不让,她被逼急了,抽出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傅如悔一惊,沉声说道,“放下!” 公仪婉云后退一步,直视着他,“那是我爹!他受伤了,我要出去帮忙!你不想我死?” 傅如晦气急,看着她半晌才说出句话,“行,朕让你出去,但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公仪婉云这才放下簪子,脖子的鲜红的印记刺着傅如晦的眼睛。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跑了出去。 公仪权帮丰德处理伤员,一个使臣大腿被咬了,疼的挣扎,两个人都按不住。公仪婉云跑到他们身边,拿起绷带,说道,“爹,丰德,你们按着,我来包。” 公仪权有些意外傅如晦肯让公仪婉云出来,但救人要紧,来不及细问。公仪婉云曾是军医,有了她的加入缓解了丰德很大的压力。 公仪婉云帮受伤严重的人缝着撕裂伤口,边问旁边的公仪权,“爹,阿泠呢?” 公仪权手上动作不停,“她们在收尾了,很快就回来,你别担心。” 她点点头,公仪权看了看外面,虽也想多和她说说话,但也要顾全外面的人,“婉云,我出去看看,你好生照顾他们。” 公仪权走到外面,林中有一片火光,狼嚎声断断续续,想来是快结束了。 那会他也想留在狩场里,但闻堰看他受伤,就把他赶回来了,明明那几个孩子总是冲在前面,被挠伤的地方比他还多。 公仪权带人把帐篷重新搭好,光受伤的人就安置了三四个帐子,还没算上在狩场里没出来的,他们都是不到站不起来的程度就仍在坚持。 营里渐渐恢复平静,只偶尔传出伤员呻吟的声音。一个时辰的时间,公仪婉云处理了一些受伤比较严重的人,傅如晦亲自过来抓她回去,公仪权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才一步三回头的跟傅如晦走了。 不一会,狩场里的队伍才回来,几乎三分之二的人身上都挂了彩,闻堰他们身上全是挠痕,但不见傅泠。 公仪权走过去,问道,“阿泠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闻堰坐在地上大口喝水,“师父,她去河边洗澡了,马上就回来。” 他看着远处慢吞吞回来的一人一马,抬抬下巴,“那儿,来了。” 公仪权迎上去,她身上的污血都洗去了。“阿泠,你们都快进来处理伤口。” 傅泠下马,呼出口气,“阿公,我自己可以处理,阿娘那边没事了?” 公仪权点点头,说道,“他们都好,你放心。先前的一些伤员还是你娘帮忙处理的。” “我先回去休息了,阿公。”公仪权见她要休息,忙让她赶紧去,转头去看闻堰他们身上的伤。 但她只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又出来了,幸好他先前的帐篷还能用所以没换,傅泠一下就找到了。 东楼刚把药送进去,出来就见到了傅泠。在狼群围攻的时候,没一个人能幸免,东楼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 傅泠,“你回去休息,我会在这看着。” 东楼思索片刻,望了眼身后的帐篷,点点头。 殿下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坐在那里没动过。他一直觉得在寿宴之后殿下对傅泠似乎有种别样的感情,或许现在傅泠陪陪殿下比他守着更好。 东楼回去休息了,傅泠坐在帐外的台阶上出神,坐了很久,她才站起身进去。 魏梓焕听见动静抬起头,傅泠穿着件白色的中衣,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他张了张嘴,她走到他旁边坐下,端起那碗已经放凉的药。 “喝药。”她神色如常,把药碗递到他唇边。 魏梓焕望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下。 傅泠,“殿下的伤上药了吗?”他点点头,傅泠哦了一声,“我还没有,殿下帮我可以吗?” 她把左手的袖子扯开,纱布上渗出血。魏梓焕眼底一惊,立马将那纱布小心的取下,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两个血洞和一处裂开的刀伤。 那疤痕有些年头了,那块皮肤在手臂上格格不入,很难再长好。而那刀伤是已经结痂了又裂开,两个血洞一看就是刚被狼咬的。 上一世魏梓焕只见过前两个疤痕,却不知道曾经她是不是也被狼咬过,自己忍着痛处理伤口。 他擦去伤口旁边的血,撒上伤药,用纱布一圈圈缠好。整个过程轻柔细致,生怕再弄疼了傅泠。 处理好伤口,魏梓焕又觉得傅泠穿的少,拽了榻上的被褥披到她身上。傅泠好笑,问道,“殿下还不想说话吗?” 魏梓焕定定的望着她,良久,“小将军……” 傅泠,“你刚才在狩场里不是这么叫的。” 他顿了顿,“阿泠。” 傅泠的左手有些疼,垂在身侧,“殿下,你以前,认识我吗?” 魏梓焕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他们相爱过吗?可那时候傅泠已经放弃他了。 “我不会做任何会伤害你的事,你只要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再选择就好。” 他答非所问,说出这样的话。傅泠愣了一下,笑起来,“什么选择?” 魏梓焕摇摇头,不敢看她。傅泠右手一伸,抬起他的下巴,不让他回避自己的视线。 傅泠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想起林中他的举动。 “殿下,你不说,我就要亲你了。” 第16章 回程 魏梓焕一听,想也没想,“好,我不说。” 傅泠,“……” “殿下,你,你认真的吗?”这下换傅泠怂了,她没想过真有要和他亲嘴的一天,完全没准备。 最起码她觉得怎么也是在一个正式的场合下,连那次在屋顶上明明气氛都刚刚好她却不敢,她觉得太草率了。 傅泠一直在想阿娘说的,纯粹的喜欢。她能给魏梓焕的不多,尊重他,不让他牵扯进阴谋的旋涡,逗他开心,他需要的时候就陪着他,也就这些了。 魏梓焕点头,“是。” 傅泠撇过脸,“嗯……我想,应该再郑重一点,太草率了。”此时她的心脏狂跳,紧张的有些发热。 魏梓焕垂下脸,低声说道,“不,我现在就想。” 傅泠最见不得他委屈的小模样,心下一横,抬起他的脸。真的和他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傅泠感觉到心里有一样东西疯长着。 两人的唇慢慢贴在一起,傅泠仿佛是对待着一件珍贵的宝物,轻柔的触碰着。魏梓焕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克制不住伸手搂住她的腰拉向自己。 她始终小心翼翼,只是贴着他的唇,魏梓焕等不及她慢慢摸索,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牙齿,肆意舔弄她的唇舌。 她的舌在逃窜,他不依不饶的缠上,吻的更深。他强势的不许她离开,两人呼吸越来越重,傅泠被他吻得身体发麻,晶亮的液体从他们相交的唇间流出,闪着暧昧的光。 良久,他们才分开,喘着粗气,魏梓焕撑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的轻啄她有些肿的唇。 傅泠缓过劲,看着他问道,“你家里有小妾?” 看他接吻的样子,相当熟练,要是第一次怎么还会伸舌头! 魏梓焕抱紧她的腰,把下巴搭在她肩上,笑了两声,“我家里没人,这辈子也只会娶一个妻子。倒是你,技术有些烂。” 她还是像上一世一样,接吻的技术很烂,连换气都不会。 傅泠舔了舔嘴唇,不自觉的扬起,感觉还不错。 自然的伸出手环住他,问道,“殿下,你的病…好些了吗?” 魏梓焕闻着她身上很淡的桂花香,内心平静,闷闷的“嗯”了一声。 “…抱歉,之前总带你去那些地方。” 久违的亲近,他缓缓闭上眼睛,“你也在,我就去。” 他总是将情绪隐藏的极好,让傅泠也看不出来。傅泠以前以为自己不会和魏梓焕有交集了,可他莫名其妙的亲近她,对她而言就像天赐良缘。 今夜的突发情况,让他们都感到疲惫。靠在榻边互相依偎,傅泠扯开被褥盖在两个人身上,魏梓焕闭着眼睛把她搂进怀里,傅泠犯困了就任由他抱着。 傅泠又做起那个梦,无边的地狱,数不尽的冤魂,她渐渐麻木了。 再醒来外面天亮了,她一动,魏梓焕轻轻握住她左手手腕,“再休息会。” 一夜过去,她手上的痛更剧烈了。傅泠倒吸口凉气,靠着他没再动。 “什么时辰了?”她睁开只眼睛看他。 “快午时了。” 原本定下回程的时间更早,但现在都还没动身,估计受伤的人太多了,来时的车队不适合运送伤员。 而且公仪权发现她没在帐子里,肯定到处找。 傅泠靠了一会,“我要出去了,阿公要找我了。” 魏梓焕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眼里多了丝愉悦,看来休息的不错。 傅泠盯着他的唇,回想起昨夜他说自己技术烂。她凑过去,含住他的下瓣唇,魏梓焕当即回应,舌尖相碰短短几秒就松开了。 傅泠这才满意,回去换了身衣服,出门碰上闻堰。 闻堰观察她一圈,敏锐的第六感让他眯起了眼睛,问道,“哪回来的?” 傅泠指指身后的帐篷,闻堰当即就摇头,“我这堪比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不是。” 傅泠,“是,回去让你加入王阿婆的八卦情报组。” 傅泠越过他走了,闻堰顿觉没劲,跟上她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说是自己处理,你处理了没?” “我又不蠢,肯定包扎了,就是有点疼。” 闻堰挑挑眉,“回去哥给你买个猪蹄吃吃。” 公仪权看到傅泠,“你今早出去了吗?我去喊你你不在。” 傅泠“嗯”一声,闻堰立马瞥了她一眼。公仪权没多问,说起当下的情况。 “昨晚大皇子在你们赶回来前带了批他自己的人,把大部分使臣都护住了,一些受了点伤,命倒是保住了。我粗略看过,被咬死的基本都是他们的仆人,再来就是士兵。守卫兵活下来的没多少了,我们军里也死了几个,剩下受伤的比较多。” 昨晚厉青棠带着人去堵缺口,傅泠带人回营地支援,还好发现的及时。想来那些仆人都被自己主子推出来挡死了,他们倒是惜命。 想起牺牲的战友,他们几个情绪都不太好。公仪权叹口气,“我们把马车布置了一下,能让受伤的人回去路上舒服些,想来让他们待在这里休养几天也是不情愿。” 他看了眼周遭,凑近傅泠,“你阿娘和皇帝那里什么事也没有,不过皇帝心情不好,你尽量别去他跟前晃。” 傅泠心下翻了个白眼,公仪权又忙去了。傅泠和闻堰就进了狩场,想把老钟他们的徽章捡回来。 狩场里被烧过,狼的尸体到处都是。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早早的进来了。 小蒋蹲在地上,手往泥里翻着,昨天这里太混乱,那些东西都被踩进土里了。 闻堰,“你来的真早。” 小蒋听到声音,站起身,背对他们擦擦脸,才转过来,“小将军,闻老大。” 几块脏了的徽章被他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傅泠从兜里拿出一枚递给他,问道,“还差几块儿?” 这是昨晚她趁机在地上捡的,看那徽章上的杠应该是老钟的。 小蒋看到那徽章,立马又流出眼泪,他急忙擦去,“还差三块儿,我找半天了没找到。” 闻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一起找找,左右就在这附近了。” 小蒋年纪小,才加入公浔军没多久,得了机会跟老钟来都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生死。 他看傅泠和闻堰都蹲在旁边认真找着。以前都没怎么跟他们说过话,只是远远的看到,很羡慕他们,就跟同队的战友打听。 然而战友还没讲过多少,现在就死了。他听说战死的人徽章都会被带回去,上面有每个人各自的名字,哪怕找不到了,也会再做一个一样的。 傅泠找到最后一个徽章,交给小蒋,三个人往营地走去。小蒋觉得怀里的东西沉重极了,走的很慢。 闻堰看他止不住流泪的样子,开口道,“你好好带回去,回了浔城,后山有一座冢,摘下来的徽章,都放在那里了。” 小蒋哽咽着点头,闻堰和傅泠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别哭了,活下来就够了。” 小蒋绷不住,抱着那些徽章蹲下去,边哭边喊,“可是活下来的是我,明明钟队,李头儿,或者任何一个人,活着都比我强。” 那两支队伍里只有他没上过战场,可他们全被狼吃了,李头儿的队伍剩下的那个人受伤很严重也一直坚持到了援兵赶去,钟队手底下只有他,他一开始就走了。 如果是钟队去报信,一定能好好活着,还会跟着援军把狼全部清理了。可他连跟在丰德旁边打下手都手忙脚乱的。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有种当了逃兵的挫败感。闻堰蹲在他旁边,帮他顺气,“你知道钟队为什么让你活下来吗?” 小蒋摇摇头,闻堰接着道,“他们都清楚自己会死,哪怕不是在这里,也会有那一天,总要有人帮他们把徽章带回去。 很多进来的兄弟,都是一样的,想拿军功,想征战四方。老钟也一样,他在军队里待了半辈子,早就在那条路上走很远了,可你没有,他想让你也去见见那条路长什么样子。” 傅泠在一旁接过话,“我们也曾带回过很多徽章,还活着的人就不要想为什么还活着,多想想该怎么活。抬起头,往前走。” 闻堰,“我听丰德说,那会儿你不怕死的在外面守着他们,那不是挺好的吗?”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钟队的时候,钟队盯着他看很久,嫌他背弯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抬头挺胸,不然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 小蒋渐渐平复情绪,把徽章一个个收好,抹去眼泪,站起来跟着他们走。 闻堰,“这样的话,缺了两个小队长,回去要补一下位子了。” 傅泠,“是,可我现在觉得手有点疼。” 闻堰,“你那个手上的疤还少吗?” 小蒋吸吸鼻子,“小将军,你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傅泠,“…我回去让丰德看看。” 小蒋,“我想问个问题,要怎么样才能当队长替补?” 闻堰,“不错,你还有点志气!简单,拿人头抵。” 三个人回到营里,差不多要出发回都城了。因为公浔军里伤员多,分了两批回去,公仪权和傅泠,闻堰先护送皇帝及使臣们回去,厉青棠和苏弥带着伤员们路上会慢一点。 路上傅如晦的车架闭的严丝合缝,傅泠一点都看不到,干脆跑到后头。 魏梓焕的车就在后面啊,傅泠故意骑马跟在他旁边,他一打开车窗就能看到,闻堰翻了她个白眼,跑去前头。 魏梓焕看她右手拉绳,左手耷拉着一晃一晃的,问道,“手很疼吗?” 傅泠,“有点。”她找丰德看过了,还好没伤到筋,只是撕裂伤会疼上几天。 傅泠瞄了他一眼,脸色平静,耳根却红着,“殿下,你什么时候走?” 寿宴结束了,使臣都要离开了,若是受伤重的可以多留几天养伤。 魏梓焕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浔城?” 傅泠,“很快。我们回去整顿好城外的军队就走。” 想想也是,浔城这么重要的要塞,守城大将不能离开太久,总得回去坐镇。而且他们在都城待久了,也引得傅如晦心头不舒服,不然怎么会连他们的军队都没让进城。 魏梓焕想了想,“我和你们一起走。” 其实他回北夜有更近的路,但他想和傅泠多待些时日,绕路到浔城也无妨。 傅泠一下笑起来,“好。” 队伍在亥时到达都城。夜色浓重,傅泠回府里换了套衣服,她走之前要再见一次阿娘。 一出门就看到公仪权站在她门前,见到傅泠一身夜行衣,他叹口气,“阿泠,别去了,皇上已经对你有所防备,你再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傅泠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她马上就要走了,把阿娘接走的计划还要回去慢慢敲定,下一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她仍未打消进宫的念头,公仪权拿出张字条,递给她。“你娘也怕你再不管不顾的进去,她昨夜趁着皇上没注意交给我的。” 昨晚公仪婉云偷偷把这字条塞给他,她也预感到回去后没机会再见面了,又怕傅泠被傅如晦抓到,所以才威胁了傅如晦放她去帮忙。 那张字条薄如蝉翼,傅泠小心展开,那字迹和丰德药房记录册上的一样,娟秀有力。 “爹,阿泠,营地一别再难相见,莫要再设法入荆杞宫,安心回浔城。我心怀愿,来日定能与你们在浔城相聚,珍重。” 傅泠把字条折好握进手心,低声说道,“阿公,我回去休息了。” 她的样子很是失落,垂着头回了房中,坐在榻边好久都没动。 直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她才抬手擦了一把。很想放声哭一顿,可又不知道公仪权还在不在房外,最终变成小声的呜咽,身子一抽一抽的。 荆杞宫里,傅如晦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公仪婉云蹲在广玉兰树下熬药,拿着扇子出神。 傅如晦面无表情的说道,“别想了,过了明天,他们就走。” 公仪婉云不说话,把药倒出来,端进屋子。那个疯女人瑟缩在角落里,怕死了傅如晦,连药也不敢喝。 公仪婉云忍不住出去,“陛下!您该回去了。” 傅如晦却是起身,缓缓逼近她,“你这么急着赶朕走吗?可朕突然想在这里留夜了。” 公仪婉云后背抵上树干,推开他就要走,傅如晦一把握着她的手腕,冷着脸把她扛在肩上往里屋走。 屋里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吓得疯女人一哆嗦。那声音逐渐平息,反而是暧昧的喘息替代。 第17章 放虎归山 厉青棠他们是当天半夜才到的。寿宴结束,受伤比较轻的使臣们当即就收拾行囊,经过这么一场风波他们只想赶紧回去。 公仪权出城整顿随行军队,闻堰回兰宇轩交代伙计一些事。估计也是看傅泠昨晚状态不好,没人喊她帮忙做事,又闲了下来。 傅泠伤口上了药火辣辣的疼,托着左手蹲在将军府大堂地上,脑门冒出冷汗。杏姨看着她那浓密的后脑勺,无语望天。 那丰德的药虽然效果好,但也太疼了,魏梓焕的药就十分温和,冰冰凉凉的还很舒服。傅泠心里骂了丰德不知第几遍。 一个小厮跑进来,看着地上的傅泠,“小姐……门口有个人鬼头鬼脑的,小的看她不对劲,给抓住了。” 傅泠皱着一张脸看杏姨一眼,杏姨立马会意对着小厮说道,“带上来。” 小厮下去带人,杏姨扶起傅泠坐到椅子上。“你说说你,听说这次就你受伤严重,阿堰他们都只是被挠了几下。” 傅泠“嘶”了一声,“你让他们脱了看,都快被挠成花背了还嘴硬。” 杏姨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又觉得心疼。小厮带上来个姑娘,傅泠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卫木蓝?” 卫木蓝有些不好意思,侧身对着她。傅泠见状,不欲多问,跟小厮吩咐道,“你把她安全送回宣远侯府上。” 小厮连连答应,“卫小姐,走。” 卫木蓝心头一急,忙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吗?” 傅泠手上的感觉好了些,“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来?把你送回去不就行了吗?” 卫木蓝被噎住,看她一点都不打算多问,小声说道,“我听爹说,你们要走了……” 傅泠,“嗯。” 她抿了抿嘴唇,“……我想来跟你道个别。” 傅泠觉得好笑,她倒是挺倔,“我上次不是都那样说了吗?你还来跟我道别?” 卫木蓝扭捏一会,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我管你说什么?我想来跟你道别,你听着就是。” “好啊,你说。”傅泠靠在椅子上认真的看着她。 “你,你路上小心。好了,我走了。”卫木蓝说完就跑了,傅泠望着没反应过来的小厮,“你还不赶紧去啊?” 小厮回过神,跟了上去。杏姨稀奇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问道,“你交的朋友吗?” 傅泠摇摇头,“宣远侯家的独女,我想交也不行啊。” 杏姨会意,笑出声,傅泠问她笑什么。 “第一次有人像朋友一样送你。” 傅泠不解,“我在浔城的时候好多人也送我啊。” 杏姨,“那能一样吗?浔城的百姓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在都城的他们只听传言,你见这里谁会主动搭理你?” 傅泠心里其实还是高兴的,挑挑眉没说话。手上的伤也没这么疼了,她打算出去转转。 闻堰根本没空理她,塞给她一袋银钱让她自己玩去。傅泠四处晃悠到了驿站,正门口停了许多车队,傅源在旁边送行。 那几个使臣一脸愁相,还要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傅泠呲笑一声,指不定回国就要抱着他们君主的大腿告状。 傅源满脸歉意,那使臣连连摆手,上车离去。看到傅泠走过来他打了声招呼。 傅泠抬下巴点了点驶离的车队,“上面应该没人让这么做?他都不管,你费这些劲干什么?” 傅源无奈,叹口气,“是。但表面上我们总要做做功夫,那几个死了的使臣,我送了些东西去他们国家。父皇不管,我怎么也得做点事?” 对于这次突发事件,傅如晦没什么表示,只是同意重伤的人多留些时日。那些死了的使臣,就让人送了封信通知一声,其余的他就没管过。这样定会惹得那些国家不快,但他一点也在意。 傅泠看了眼周围,才放心说道,“行,你这人就这样。但我提醒你,别做的太惹眼了,我暂时还没多大能力在都城保下你。” 傅源笑了笑,“我知道,你之前借给我的那批人,已经帮大忙了。你放心回浔城,云贵妃那边我暗中派人打点过。” 他们不能聊太久,傅泠点点头,侧身往驿站里走。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傅源小声说道,“路上小心。” 驿站里挺多人都走了,剩下的又躺在榻上养伤,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傅泠头一次从正门进去,就撞见西原队伍,看样子是要走了。 达奚聿也看见她,停住脚步。傅泠目不斜视,脚都不带停一下。 似乎是忍受不了老被傅泠无视,他出声叫住她,“傅泠!你还在介意那件事吗?” 傅泠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想说什么?” 达奚聿深吸一口气,那憋在心里这么久的话终于问出口,“你真这么讨厌我吗?” 她这才转身,神色疏离,“我不知道你突然抽的什么风?非要来这一趟。我们不可能有除了敌人的关系,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想清楚?” 达奚聿,“我…” “二王子要走了吗?不送哦。”魏梓焕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笑眯眯的望着达奚聿。 达奚聿咽下没说出口的话,“怎么亲王还不打算离开吗?也没见殿下腿被咬断了?” 魏梓焕一点也不恼,说道,“本王打算随小将军一同出发,路上也有个伴。达奚二王子独自上路,可要小心呐。” 达奚聿,“靖城那条路离北夜更近,殿下偏要绕道吗?” 傅泠看他们言语争锋,觉得有趣极了,而且达奚聿也说不过魏梓焕。 “那条路与本王八字相冲,不打算走。” 达奚聿,“呵呵。” 魏梓焕走到傅泠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阿泠,二王子还有事要忙,跟我走。” 真爽啊。傅泠忙点头,任由他牵着走。达奚聿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一时愣神,张张口想挽留傅泠,魏梓焕突然偏头望他,眼神凛冽。 傅泠边走边小声问道,“一条道都和你八字相冲吗?” 魏梓焕收回视线,“现在又不相冲了。” 傅泠笑了两声,两个人明目张胆的拉着手,回他院里的路上也真没撞见人。 照例的梅花茶,他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些。魏梓焕还想着她的伤,“你的伤换过药了吗?” 傅泠想起早上的折磨,缩了缩手,“换过了。” 他给她的杯子倒上茶,听到她问,“傅颜,她来找过你吗?” 魏梓焕,“早上来过,我没见她。” 她喝了一口,问道,“为什么不见?” “我和她没可能,没必要见。” 傅泠就是爱抬杠,又问他为什么没可能,他当即抬眼看她,视线停留在她唇上,反问道,“你说呢?” 傅泠识趣的把杠放下,仔细一想他说要和她一道出发,自己还没跟公仪权说这事,有点坐不住。 魏梓焕想再吻她,傅泠已经跑得没影了,却让他瞥见她耳根的一抹红。 傅泠去找公仪权说的时候,他略显惊讶,不知傅泠什么时候和魏梓焕关系这么好了。他犹豫几下,傅泠就开始耍赖,他无奈答应了下来。 眼见傅泠兴高采烈又要走,公仪权一把抓住她后衣领拉回来,语重心长道,“我不反对你有喜欢的人,但别像你娘一样,赌输了感情,把自己赔了进去。” 他从来不插手女儿的感情,却酿成大错,没将傅如晦看透。傅泠偶尔喜欢出去玩,但她脑子清醒,可如果真有一天她想认真的对待一个人,公仪权也希望她别把感情看太重。 傅泠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凡事留条后路是好的,以前她总喜欢做事绝对,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后老实了。 公仪权怕伤员路上不舒服,专门找了几个大的马车给他们,这样一来魏梓焕的马车也没那么突兀了。 启程的那天,傅泠去驿站接他。魏梓焕打开门就看到她笑意盈盈,“走,殿下,离开这里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魏梓焕失笑,不顾旁人走过去抱住她,心里感慨万分。 一个月前,他得了上天眷顾,再次见到这个人。她还没有彻底爱上他,那些伤害和打击还未降临,她依旧热烈真挚。不同的是,他早已经爱上她。 魏梓焕轻声说道,“你愿意带我一起走,真好。” 傅泠失神片刻,调笑着,“说什么呢?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出发,他们在城外等着了。” 傅泠上马走在前头,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这个囚禁阿娘的牢笼,转身离去。 终有一天她会回来带走最爱的人,然后此生不再踏入,和那个人,彻底划分界限。 傅如晦站在皇宫最高的那处阁楼上,远远看着城门的方向,但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你说,朕的女儿,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老公公看不清傅如晦脸上的表情,低下头去,“陛下想见三公主的话,随时都可传召。” 傅如晦无声的叹口气,“可她,不喜欢待在这里。” 老公公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不敢接话。 傅如晦觉得无趣,转身进殿, “朕愿意做那个放虎归山的人。” 第一卷【今朝】完 ———— 从都城出发到浔城要半个月的路程。考虑到受伤的兄弟,他们走的慢了些。 一出城他们心情明显放松了很多,毕竟顶天了就公仪权会管管他们。可傅泠却难得的安静。 苏弥扭头望着后方,闻堰踢了他一脚,“看前面啊!你的马都要跑偏了。” 苏弥转回来,不解的问道,“小将军什么时候和魏亲王认识了?” 闻堰哼一声,“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厉青棠沉默着。 傅泠的马跟在魏梓焕车旁边,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得出她很高兴。 不一会,傅泠骑马跟上三人,见他们盯着自己,皱皱眉,“看着我干什么?” 苏弥,“小将军,我觉得你对魏亲王有点上心。” 傅泠面色不改,“很明显吗?” 三人齐齐点头,闻堰小声说道,“比对七水上心多了。” 傅泠一沉,“我跟七水之间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他们两个怎会有可比性?” 闻堰一抬头,眼睛看向别处,“好好好,知道了。你倒是一点也隐晦,师父都在那看着呢。” 傅泠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魏梓焕说话,无非就是怕人家无聊。 “阿公想的开,要是这点儿场面都见不得他早几年就收拾我了。”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半个月的时间,魏梓焕也渐渐跟队伍里的人熟了起来,傅泠担心他,每天晚上都会在他旁边陪着。 甚至他都开始习惯看傅泠和闻堰不时的斗嘴,苏弥每天活力四射,厉青棠沉默寡言但很细心。公仪权领着他们,就像领了群小孩一样。 这天夜里他们在一条大河边扎营休息,傅泠和闻堰又因为一只鸡吵了起来,魏梓焕在一旁笑,手上默默烤起一只鸡。 等傅泠没抢过闻堰一屁股坐回来的时候,那只鸡也烤好了。魏梓焕递过去,傅泠却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鱼,他立马说道,“不行,你不能吃鱼。” 这句话引得旁边几个人一顿,抬眼看他,连傅泠都愣了下。 她从没跟魏梓焕说过自己对鱼过敏的事,队伍也是头一次在河边休整,他再怎么聪明也看不出来。 魏梓焕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这几天跟他们待在一起下意识放松了。 “这条鱼…还没有烤好,你先吃这个鸡。” 公仪权看了他几眼,没说话,只觉得这人当真不简单。 士兵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后面的路程他们走的就快了。赶了几天路,终于回到了浔城。 公仪权留魏梓焕在浔城多住几天,因为城中马上就到天贶节了。 浔城处于边境,公浔军时常要出去打仗,百姓们自发为他们祈福,放花灯挂平安符,时间长了就演变成天贶节。 魏梓焕的院子就安排在傅泠旁边。她院子里也种了一棵广玉兰,已经开始落花了。 清晨的时候傅泠总会去喊他吃早饭,他们坐在院中,广玉兰的花飘下来,落在她头发上。 她笑眯眯的给他盛粥,魏梓焕恍惚间又看到她嘴角的黑血,她把碗递过来,见他愣神,问他怎么了。 他突然伸手抱住她,身子发抖,傅泠以为他发病了,紧紧的回抱住魏梓焕,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后背。 “没事了,我在这儿,别怕。” 第18章 分别 天贶节当天,军营里难得放松,篝火旁堆了许多酒坛子,士兵个个红着脸还在拼酒。 闻堰也跟魏梓焕算是认识了,拉着他喝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傅泠搬空他兰宇轩的小金库。 魏梓焕认真听着,时不时安慰他几句。 闻堰一直把傅泠当亲人一样看待,前世处处为公浔军谋算,最后断了一只手臂,他便是嘴硬心软,魏梓焕也早将他看做大舅子。 厉青棠一走过来,闻堰又四脚并用抱上他,他一脸无奈,又不好不管闻堰,怕他明天醒来要念叨自己。 魏梓焕得了空,到处找傅泠,从城墙上下来的几个人一看他的样子,立马指着楼上。 “小将军刚刚上去了。” 这几天他们眼睛可雪亮着,傅泠对魏梓焕的各种举止都给他们透露出一种信号,保不准以后他们和魏亲王就是一家人了。 魏梓焕道了谢,往城墙上去。她坐在厚厚的墙上,手撑着额头,冷风一阵又一阵吹在她脸上。 他袖中藏着一串葡萄,轻轻走过去,看着她的背影,原想从后面抱抱她,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头疼了么?” 魏梓焕把葡萄一颗颗摘下来放她手里。 傅泠闭着眼睛笑了笑,把葡萄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真奇怪,殿下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魏梓焕坐到她旁边,脚下是几十米高的城墙,身边是他上辈子爱而不得的人。 他,“不奇怪。” 傅泠的嘴一张一合,月色映照出嫩粉色,魏梓焕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的欲望。 傅泠,“阿堰跟你说什么了?看他得意的那样子。” 魏梓焕摇摇头,“你们要好,知道他嘴比心还毒,明明不在意还问我。” 傅泠又丢进嘴里一颗葡萄,“也是,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看得上他。” 闻堰跟免疫姑娘似的,不靠近他还好,一接近他要么被他同化成兄弟,要么就是被他那张嘴说跑。 魏梓焕扬起一丝狡黠的笑,说道,“我倒是有个人,从没见过他生气,应是能和闻堰成为……朋友。” 傅泠,“男的女的?” 魏梓焕,“男的。” 傅泠摆摆手,“朋友他不缺,缺个媳妇管管。而且他喜欢姑娘,不好龙阳。” 魏梓焕笑了笑,没说话。 冷风把她脑子吹得清醒了些,傅泠一把起身,魏梓焕怕她站不稳摔下去,伸手护在她身前。 “殿下,我带你去城里转转?城里热闹。” 魏梓焕自然不会拒绝她。浔城里也十分热闹,五彩的灯笼高高挂起,百姓乐在其中。 有商贩看到傅泠,老远就喊她。两人去到那个摊前,摆了许多小符。 老板笑的合不拢嘴,“小将军!我还怕你们赶不回来了呢!” 傅泠,“好不容易能过个节,我们肯定快马加鞭赶回来啊。今年的平安符还有这么多吗?” 平安符做的小巧细致,可见是用了心的,摆满了整张桌子。 终究是秋夜,还有些冷,老板把手揣进袖中抱着,“我这不是见今年好多小男娃都来投军了,想着多做点嘛。哎!我今年也都全部背到庙里开过光了。” 那大师一年做一次法会,全给这些平安符开光了。 傅泠左右看看,“行,我拿两个。” 老板注意到傅泠旁边的人,觉得他真是好看极了。 “这位公子,你也来看看。” 傅泠从那堆符里抬头,看着他,“有你一个,快来看。” 魏梓焕上前,一眼看去,相中了一只红色的,转头发现傅泠也和他拿了个一样的。 他们相视一笑,魏梓焕拿出钱袋,“多少钱?老板。” 那老板连连摆手,“不要钱不要钱!公浔军整日护在我们前面,该我们感激他们!” 傅泠似乎习惯了,推着他走,边喊道,“到时候让闻堰给您送来啊!” 老板在后头急的直喊,奈何他们走远了,魏梓焕渐渐听不清他喊什么。 平安符都是要挂去河道边的树上,他们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交换了手里的符,挂了上去。 魏梓焕看着河里的花灯,“阿泠,我们也放一个?” 傅泠找来两个花灯,魏梓焕想了许久提笔写下几个字,抬头看她把几个名字写了上去。 “你想为他们祈福吗?” 傅泠摇摇头,“我总觉得黄泉路很黑,他们找不到轮回,人们说顺着水流的灯可以引路,他们被狼咬死了,早点去投胎没准还能再来我手底下跟我一起打仗。” 魏梓焕静静的看她写完那几个字,她放下笔,问道,“怎么了?” 魏梓焕,“人真的有来世吗?” 她沉默了会,徒然展露笑容,“有啊。” 他们蹲在河道边,看花灯缓缓顺着水流飘走,一盏又一盏花灯汇聚到一起,照亮了树上挂满的平安符。 傅泠带魏梓焕去看城中的杂耍,街上人很多,傅泠悄悄拉住魏梓焕,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刚刚放花灯的时候碰到了河水。 魏梓焕和她十指相扣,跟着她在人群中游走,明明那么多人出现在他眼前,他却只看得清傅泠的脸。 远远的看到打铁花,他们挤进人堆,铁水在空中绽放的那一刻,人群发出一阵惊叹声,魏梓焕看向傅泠,说了句话。 傅泠没听清,拉了他一把,他们的肩膀碰到一起,“你说什么?” 他目光闪了闪,嘴角牵起一丝笑,在灯光照耀下漂亮得不像话。 傅泠呆呆的看了几秒,突然拉着他远离人群。在街道旁昏暗的小巷里,把他按在墙上,尽情亲吻。 原本撑在墙上的手渐渐环上他的脖子,魏梓焕勾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傅泠这次有些粗暴,把他嘴都咬红了。 许久,傅泠松开他,逼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眼睛直勾勾望着她还泛着水光的嘴唇,哑了嗓音,“没什么…” 他又低下头,占据了上风,反把她抵到对面的墙上,吻得很深。 巷子外打铁花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两人沉醉于彼此,只敢言说喜欢,却将爱意深藏。 方才喝过的酒像是才上头,傅泠有些醉了,魏梓焕手掌撑着她的后脑勺,转而亲吻她的脸颊,额头。 傅泠靠着墙慢慢滑下去,魏梓焕也蹲下去,把她整个人都围在身前。 傅泠把脸埋在他胸前,沉香扑鼻,让她想就这样睡下去。 “要去吃点东西吗?”傅泠问。 “我随你。” 把傅泠拉起来的时候,她趁机捏了一把他的腰。 街上的人没方才多了,他们在河道边找了家面馆,傅泠偏要跟魏梓焕挤在一张长凳上,头靠着他。 店家抬上来两碗面,她却没起来。魏梓焕侧脸一看,她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魏梓焕轻声喊了一句,她仍是没动。 风吹动了平安符,沙沙作响。他低声说了句,“我深爱着你。” 魏梓焕尝了一口她想吃的面,在桌上放下银钱,抱着她离去。 第二天早上,傅泠照例坐在广玉兰下等他吃早饭,一见到他,就问道,“那家面馆好吃吗?” 魏梓焕坐去她身边,想了想,“嗯,有点咸。” 她嘿嘿一笑,“那家老板是潞州人,他们喜欢口味重一点。” 他伸手碰了碰她额头,“头还疼吗?你昨天喝了这么多酒。” 说实话,傅泠喝了酒头疼的毛病一直都有,以前年纪小经常听老兵劝新人喝酒,他们就说酒都喝不了怎么打仗?她听进去了,跑进酒窖里偷了一坛,躲在房间里捏着鼻子喝完了,醉在地上躺了一晚发烧了,公仪权心疼坏了。 后来她总是偷酒喝,总归年纪小喝出毛病,现在一喝多就会头疼,但又戒不掉了。醉了反倒能不去想烦心事,好好睡一觉。 她摇摇头,这次换他来盛粥。傅泠时不时看他几眼,他疑惑的望着他,她才开口,“殿下要走了吗?”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东楼在收拾东西了。 魏梓焕放下筷子,沉默着点点头。他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她,可他要弄清楚前世的很多事,很多影响着他们的细枝末节。 傅泠眨了几下眼睛,目光移到桌上,“好,路上小心。” 她舀着粥往嘴里送,没去看他,自然没注意到他眼里的不舍和无可奈何。 魏梓焕已经让东楼去准备车架了,现在后悔是不可能了,他想和她终老,现在的分别都是必须的。 他夺过傅泠的碗搁在桌上,一言不发的拉起她进了屋子。傅泠震惊他突然而来的举动,却也没反抗。 门一关上,魏梓焕回身吻上傅泠,不复前两次的缠绵,他疯狂的摄取她口中的空气,霸道得不容她退却半分。 傅泠被他推到床上,他欺身而上,吮吸,轻咬。她的衣襟微微散开,他顺着她的下巴,脖子,一路吻到锁骨,在上面留下咬痕。 她痛了一下,魏梓焕撑起身子,看清她眼里的诧异和脸上的红晕。 “你…” 不听她说完,细密的吻落在她脖子上,弄得有些痒,她眯了眯眼睛,听到他的声音, “我走之后,要想着我,不准找其他男人。” 他顿了顿,“除了闻堰他们三个。” 似乎也感觉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魏梓焕只是静静的抱着她,感受她的心跳,呼吸,温度。 傅泠抱着他的头,闭着眼睛,不知道其中的情绪。 魏梓焕帮傅泠整理好衣服,两人往外面走,交流的很平淡。 傅泠,“殿下别走那条小道,那里有片林子。” 魏梓焕,“好,听你的。” 有个穿着盔甲的中年男人路过他们,傅泠喊了声,“萧叔。” 萧勇看到他们,“魏亲王要走了吗?路上小心啊。阿泠你把人送走后来大堂,老将军有事要让你们几个小的去做。”说完他急匆匆的进去了。 傅泠应了声。他们出去的时候,东楼已经把车队都安排好了。 看到萧勇装备齐全的样子,魏梓焕大概猜到傅泠等会就要带兵出去了,边境突发事多,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 他站在车旁,说道,“你们城里有要事,快去。” 傅泠欲言又止,握上他的手,最后还是点点头,快步离去。 她的手从他掌中抽离,魏梓焕下意识想抓住她,东楼在后面喊了他一声,“殿下…” 他忍下心头的酸楚,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处,才上马车。 “走。” 城门在身后变的越来越小,魏梓焕闭着眼睛,手腕间突然烫了一下,一看,是她那时送的黑曜石手链。 他伸手摸了一下,冰冰凉凉,可刚才的感觉又不像假的。 没想太多,把东楼喊上车,询问北夜的情况。 东楼,“殿下,皇上的身子一如既往不太好,穆公子还在想办法。皇后那边,在朝会上有大臣参了李文杰一本,皇后下令彻查,李文杰现在被关在府里。” 魏梓焕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冷冷的说道,“她一直想把人安插到玉阳城,本王才离开一个月她就等不及了。” 他思索片刻,又说道,“吴铭氏这段时间去哪了?” 东楼,“吴公子去寒区玩了,听说您要回去了,他也在往帝都赶。” 魏梓焕一听他跑去寒区了,无奈的叹口气,这人真不愿意安生的待着。 队伍忙着赶路,所以走了那条小道,天黑的时候还没从林子里出去。 魏梓焕下车活动,心想傅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 东楼跟在他身边,三步之内。身旁的侍从都在忙着,倒让魏梓焕没那么不安。 他坐在火边,看着那燃烧的柴火,思考着之后的打算。 放哨的人从树上跳下来,说道,“殿下,有军队从林子另一条路进来了,他们行色匆匆,应该是不会和我们撞上。” 东楼,“看清是哪只军队了吗?” 这里已经处于交界,不单单是南朝,也极有可能是西原或者其他小国的军队。 哨子摇头,没看清。 魏梓焕让他继续盯着,既是赶夜路的军队,不会在这林子里停留,撞上的几率不大,不去主动招惹便可。 然而他们没安稳多久,那哨子又跑回来,“不好了!殿下,有几个人朝这边过来了!估计是来探路的!” 他们往哨子指的方向看去,马蹄声越来越近。东楼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回身, “殿下!那身装扮!是…” 第19章 两个选择 东楼看到他也微微瞪大了眼睛。马的嘶吼声逼近身后,来人身上的盔甲发出阵阵碰撞声。 对方喊道,“什么人?!” …… 双方都看清了,场面一时寂静。良久,魏梓焕轻笑出声。 傅泠红衣白甲,手持银瑛,举手同足间流露出将领的英姿。 她抬手制止身后的士兵,脸上的惊讶转为惊喜,问道,“殿下,我不是说别走小道吗?” 她身后的士兵举着火把,她的脸背着光,魏梓焕还是将她的小表情看的很清楚。 果然她有点不高兴了。 “北夜有急事等我处理,我想快点回去。” 他神色温柔,眼睛停留在她身上,想尽可能多看几眼。 傅泠嘴角一勾,冲着身后的士兵说道,“行了,情况已确认,没有危险,队伍继续前进!” “是!” 魏梓焕知道她时间紧迫,很多想问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只能道,“此去小心。” 傅泠看到他们架起的篝火,马匹静静的在旁边吃草,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 她驱使身下的马走到他身前,坐在马背上,屈身抱住他的肩。 魏梓焕感受到她冰凉的盔甲,和喷洒在脖间火热的呼吸。 一阵风吹过,傅泠缓缓松开他,转身离去,他双唇轻启,无声说了句,“好。” 她说,我等你。 哪怕只是匆匆一面,短短三个字,足够让他死心塌地,日夜思念。 … 傅泠带着手底下的军队出了林子,厉青棠在她身边问道,“刚才是谁?” 傅泠一笑,“早上才从浔城出来的人。” 厉青棠抬抬眼,那还是真巧。他们才接到任务,带领军队前往交界线的一处山脉,那里被一支亡国的军队占领,西原有意争夺那处山脉,他们要前去阻止。 那地方极其重要,不仅是国土面积,那里的山势易守难攻,若是被哪一方占据,将会是一处重要的军防基地。 傅泠负责这次行动,他们四个兵分两路,闻堰和苏弥带着大部队从大路走,厉青棠和傅泠领着一支小队走小道,避免西原的人藏在林中。 第二日黄昏,两支队伍顺利在山脚汇合,就近扎营休整。主帅帐篷里,他们对着探子做出来的地形图,商讨着作战计划。 闻堰指着一处盆地,说道,“按照探子的情报,达奚聿将营地扎在这里,这里正好有一条进山的大路,我们在背面,进去花费的时间更多,会处于被动方。” 西原的军队比他们早到,更是直接把营地扎在进山的入口,堵住了公浔军进去的路。 厉青棠接过话,“暂且先不提达奚聿,山里的军队,也是个问题。我查过那个带头的人,名叫华枢,离稷灭国之前是太子的门客,后来带着一支军队逃到这里。那人是个滑头,不好对付,仗着地势灭了许多军队。” 傅泠,“离稷的太子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华枢能从他手上拿到兵权,想来也不是善茬。西原这次来了多少人?” 厉青棠,“营地里有一千个,其他地方暂时没发现有藏匿的兵力。” 闻堰拧着眉,“比我们带的少这么多?难不成他这次改变战术了?就是奔着山里的地势来跟我们打。”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虽然以往达奚聿都是十分激进的打法,不光是因为西原士兵身形彪悍,还有对自己的自信。但他从不会用以少胜多的想法面对公浔军。 傅泠也觉得十分诡异,说道,“不要贸然进山,达奚聿处处反常,我们当心。暂且先看看他想干什么,山上还有个华枢,谁也不敢先动手。派几个哨子,两边都盯好了。” 三方势力盘踞在山脉中,谁也不想先动手,免得成为鹬蚌其中的一个。 后几日,达奚聿的营地里仍没什么动静,闻堰蹲在小山丘的草丛里,手里捏着把瓜子。 傅泠悄悄走过去,看着下面的营地,“这人在这里秋游吗?几天了没个动静。” 闻堰瓜子磕得起劲,问道,“山上什么情况?” 傅泠没好气,“华枢也没动静,他派了人二十四小时在山中巡逻,防着我们冲上去呢。” 闻堰脑子里蹦出个想法,“哎,你说,照现在的局面,他们两边哪一个单拎出来打我们胜算都不大,可要是他们合作,逼我们进山,再借着里面的地势,我们会怎么样?” 傅泠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他这想法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个死局。 两个人没再说话,都在想着怎么打破现在的僵局。闻堰一直盯着下面,任何动向都不放过。 忽的,他把瓜子装回口袋,戳戳傅泠,“你看下面,华枢的人。” 离稷士兵被带进达奚聿的帐篷,他们对视一眼,起身回了营地,却不想正面碰上苏弥。 “老大,小将军,我正要去找你们。华枢派人来传话了。” 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厉青棠把离稷士兵的话原模原样的复述了一遍。 明日午时,华枢愿意让出山上的基地,亲自带兵下山,约他们在山脚面谈。 傅泠一听,顿觉不妙,他们摸不清华枢和西原到底私下商量好没有。 这几天西原一直没动作,现在华枢突然派人来协商,莫不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就等他们来了。但约在山脚并非是他们以合作为前提的上上策,还是要静观其变。 傅泠脸色沉重,“明天都准备好,说不准是场硬仗。只要不进山,我们就有胜算。” 到了约定的时间,公浔军和西原的队伍都站在山脚下,两方面面相觑,等着华枢的出现。 达奚聿看着傅泠,老是想起她和魏梓焕的亲密,一口气堵在胸口。闻堰不知什么时候兜里又装着瓜子,掏出来磕着,看见达奚聿老是望着傅泠,忍不住“啧”出声, “我说,姓达的,以前也没见你眼睛有斜视啊?怎么回去路上马车被撞翻了?” 闻堰见到达奚聿就想怼他,达奚聿已经从一开始被气得跳脚到现在的毫无波澜了。 他偏过头看向山道,“少管闲事,你能多活几天。” 两个人斗着嘴,明显闻堰的战斗力更强,达奚聿损了他几句,被一阵阴阳怪气。他闭上嘴,不欲再跟他讲话。 “公浔军出来的人,果真了得,言语都如此锋利。” 山上下来几个人,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惊叹闻堰的嘴毒,开口说道。 为首的男子举手投足间清冷优雅,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能带兵的人,偏偏领着一支军队占据了这座山。 闻堰冲他拱拱手,面对几人打量的眼神,华枢依旧表现的从容。傅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队人。 现场气氛有些紧张,华枢看看两边的人马,惊叹一声,“啊,公浔军此次真是准备充足,相比之下……” 他幽幽的看向达奚聿,“达奚王子看上去胜算不大。” 达奚聿沉默片刻,直截了当的问道,“所以华枢公子今日邀约,你做了怎样的决定?” 华枢面上沉稳,没有急着回答,反而看向傅泠,“公浔的小将军,是吗?” 傅泠点点头,他又接着说,“我今日既是愿意下来,自然会有一个选择,但要看二位将领给我怎样的答案?” 到现在她也没看清华枢打了什么算盘,便问道,“你的问题是?” 华枢看着傅泠笑起来,“小将军可能还没探查到,在你们赶来之前,达奚王子传信问我可愿归顺?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因为同样出色的公浔军,也可以为我敞开一扇门?” 华枢将傅泠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看在眼里,良久,她才开口,“我当西原王子是真来夺地盘的,原来是来招人的。现在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了,你想问什么?” 华枢松下一口气,缓缓开口,“若是,你爱上了一个乞丐,你们陷入无法改变的死局,不仅你会死,他只会比你更惨,你是愿意救他还是杀了他?” 无法改变的死局,要么痛快的死掉,要么做毫无意义的拯救。 傅泠心脏疼了一下,很快那感觉又不见了。他们思索片刻,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开口。 达奚聿,“杀了他。” 傅泠,“救他。” 听到答案,华枢看了傅泠几眼,眼底染上悲哀。他朝傅泠躬身,往达奚聿身边走去。 华枢的选择已经明了,傅泠仰头叹出口气,“我不管你的选择是哪里,但有件事你们还是要清楚,这块儿地盘,必须是我们的。” 她眼神冷的透彻,势必拿下这处山脉。两军即刻开战,公浔军依靠人数优势占据上风。 华枢退到达奚聿身边,低声说道,“我的人都中了毒,我们撑不住,先撤出去,这处虽然占据地理要势,却并非必须拿下。” 他知道达奚聿不是没脑子的人,自己这么说他一定能想清楚,但他却说道,“你先带你的人走,我有要做的事。” 华枢还想说什么,看他坚决,便识趣的走了。达奚聿直直朝傅泠冲去,她身上已是沾了血,一枪刺来,达奚聿用刀抵住。 傅泠冷冷的说,“你还不退兵,那就争到底。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既然他要归顺于你,那我就明抢。” 其实这次达奚聿主要就是奔着华枢而来,现在已经得到了人,本该就走了。但见到傅泠的时候他想把上次没说出来的话讲出来。 现场混乱,达奚聿把傅泠引向山中,闻堰看到,心道不妙,却被达奚聿手下的一员大将拦住。 远离了战场,达奚聿回身挡住傅泠袭来的枪,说道,“你为什么不肯听听我说话?” 傅泠手上招式不停,骂道,“我看你真如阿堰说的被撞了脑袋!” 她一直不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自从那次从崖底上来后,她连跟着闻堰一起怼他都不愿意了。 达奚聿咬牙顶开傅泠压下来的长枪,一句话脱口而出,“在你看来,我喜欢你,便是这么不堪入耳的事吗?!” 傅泠眯起眼睛,冷漠至极,“西原步步紧逼,我那些战死的叔伯,从没教过我做所谓的大善人。我要保护我的家人,朋友,没空听我的敌人说喜欢我,更不愿意把心思花在不必要的人身上。你若是还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不必要的人,傅泠便是这么理智的一个人,曾经他想过和傅泠成为朋友,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可她眼里没有例外,她做不了善人,她的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她在意的,一种是要提防的。 达奚聿感觉闷着一口气,问道,“那魏梓焕呢?他是北夜的亲王。” 提起魏梓焕,傅泠语气软了几分,“我父皇不会和北夜开战。”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傅如晦的表现很明确,北夜不在他的目标里。和魏梓焕闲聊的时候他也说过,北夜长期内没有开疆拓土的准备,她信他。 达奚聿沉默着,他们一起被困在崖底时的种种浮现在他眼前,他幻想傅泠能放下芥蒂,他以为像她这样桀骜不羁,热情自在的人可以不在意世俗,却没想过能让她心软的人不是自己。 傅泠的枪一下接一下的刺来,达奚聿感觉自己快要接不下了。果然,肩膀传来一阵刺痛。 有人赶来了,他的将士追着闻堰过来,他们又形成两两对立的局势。达奚聿的肩膀被戳了一下,流出很多血。 西原的将士一看他受伤了,着急道,“二王子!我们人数不持平,伤亡惨重,您也受伤了!撤退!” 达奚聿嘴巴泛白,望着傅泠点点头,立马被架着走了。剩下几个人拦住闻堰他们。 闻堰看他们跑远了,赶忙让人去追,自己跑到傅泠旁边,一句接一句的说道, “你自己追进来,万一他算计你怎么办!大姐!!能不能带几个人再追?你手上那两个眼儿好没好?!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傅泠感觉耳朵起了层茧,伸手捂住,皱着眉,“哎!完了!听不见了!回去看看回去看看!” 边说边往回走,闻堰不死心,继续跟在她后头念叨。 山下的西原士兵撤得差不多了,这场争夺战,傅泠虽然赢了,但心里不舒坦,总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在帐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越来越烦躁。 直到他们收兵回了浔城,她还是一脸不爽。苏弥悄悄拉住闻堰,小声问道,“老大,都说了让你少说她,看把小将军郁闷的。” 闻堰不解,“我也没说什么啊?她怎么脆弱了?” 有天早上他们鼓起勇气去问了傅泠为什么变脆弱了,被她揍了一顿,就再也没提过这事。 达奚聿回了西原,肩膀上绑着绷带,坐在床上发呆。华枢进来看他,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 “你对公浔军的小将军,似乎不太一样?” 正常人被对手捅了后,怎么也该气上几天,可达奚聿却是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脸上的表情更像被甩了的难过。 这种表情华枢曾经也见过,那人和他的爱人吵过架后,就是这幅表情。 达奚聿偏过头,他总是想起傅泠说的话,不想把心思花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她还有亲人,朋友,甚至可能还有爱人,可他却没有了。 在他母亲死后,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人了。她曾经在他最黑暗的时候,把他拉了出来。 第20章 药方 华枢看他不想回答,不在意的笑笑,伸手给自己倒茶。 “你那时候问的问题,答案是什么?” 达奚聿突如其来的问了句,让华枢顿了顿,茶水洒了出来。 他苦笑着,“没有答案,选择你是因为,你的选择最理智。” 达奚聿转过头看他,“那个乞丐,你杀了吗?” 华枢,“…没有,他还活着,只是活得很痛苦。” 达奚聿,“好歹还活着。” 人只要还活着,总比彻底闭上眼睛好多了。 华枢侧着身子,没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的痛苦。 他摇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达奚聿问了问他中毒的事。 “有些奇怪,那毒不是在山里中的,似乎是从离稷逃出来前就藏在他们身体里。” 达奚聿沉思片刻,问道,“会传染吗?” 华枢,“不会,这个你放心,我与他们同吃同住,也有一些人像我一样没中毒。” “保险起见,先把他们隔开,让人查查。” 华枢应下,毕竟现在在人家手底下做事,该听的还是要听。 在经过几天马不停蹄的赶路,魏梓焕终于赶回北夜帝都。这里的风比南朝冷多了,刮下了树头的黄叶,东楼给魏梓焕披上披风,说道,“殿下,该进宫了。” 魏梓焕领着他往外走,边说道,“东楼,南朝的冬天是不是更冷些?” 东楼想了想,“属下听说,南朝冬天雨水多,会觉得湿冷。” 北方的冬天年年落雪,南方则偏向下雨,或许会更冷一点。 魏梓焕拢了拢披风,上了马车,往宫内驶去。他掀开窗帘看着街道,不同浔城仍是一片绿色,已经到处染成红黄。 帝都,他也快有十年没回来看过了。马车在宫门被拦了下来,东楼和拦下他们的人交涉,魏梓焕听着,缓缓闭上眼睛。 东楼,“亲王殿下任使团出席南朝太后寿辰,现已回朝,奉命进宫面见皇上,为何要拦?” “皇后有令,任何进出宫门的人都要下车检查!” 东楼声音冷了几分,“皇上亲口说过我家殿下的车驾可以直入宫门!” 东楼不让检查,门边侍卫不让行,两边对峙,魏梓焕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个多月,朝中已经变了模样。 “本王竟不知,这北夜的江山,已经改姓安陵了吗?” 他沉声开口,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那几个侍卫对视几眼,见他们强硬,不敢再紧逼,让开道路。 东楼冷哼一声,驾车离去,停在皇帝的召安殿外。殿外跪了许多宫人,黑压压的一片没人敢发出声音。魏梓焕瞧见几个眼熟的,眸中冰冷,快步进了殿。 殿外守着的老宦官聚喜一见到他,脸上掩藏不住的欣喜,“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聚喜平时都是守在皇上身边,现在却在门外,魏梓焕立马知道里面来了个不速之客。 他沉着脸,聚喜赶忙把他带进去。殿内,三个人望着进来的魏梓焕,表情不一。 北夜皇帝坐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眉间渐渐放松。温润男子站在他旁边,神色从容,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与他们相对的,那个女人一身雍容华贵,精致的五官透出几分威严。她望着魏梓焕,红艳的嘴唇勾起一抹笑。 “亲王殿下,您脚程倒是快,本宫还以为得多等些时日。” 魏梓焕从容的行了个礼,“路上遇到几个小贼,身手不凡,原想押去大理寺的,但他们自己一头撞死了,是有些晦气,便想尽早回来。多谢皇后记挂。” 听他这么说,安陵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都是一家人。倒是皇上的身子,更让本宫在意。你瞧殿外的那些奴才,不好好伺候皇上喝药,让皇上的身子又差了许多,待会本宫就让人拉下去砍了。” 她三言两语间决定了别人的生死,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三个人都没说话,见惯了她做这样的事。 跑进来个宫女,凑到安陵谨耳边说了几句话。安陵谨表情未变,眼中多了丝狠厉。 “本宫要去代陛下处理政事,既然亲王回来了,好好同陛下说道说道。” 她转身离去,皇帝望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手心,剧烈咳嗽着。他身边的男子立马帮他拍着背顺气。 魏梓焕走过去,双目蒙上一层冷意,问道,“南州,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穆南州手上的动作很轻,边回道,“你走之前已经有所好转,但你前脚刚走,陛下的药就被动了手脚,也怪我一时大意了。” 北夜皇缓过一口气,摆摆手,“你已经尽力了,你能防住一个人,防不住一百个人。她暂时还不会要了朕的命,我们还有时间。” 魏梓焕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刺客,他一想就知道是安陵谨做的。连宫门的守卫都已经换成了她的人,她已经藏不住心思了。 一年前,北夜皇的身体里多出了不明的毒素,他的身子一天天变差,到现在的吹不得一点风。皇后安陵谨自发接手朝政,原先朝中并没有人认可她,可现在已有三分之一的大臣站在她那一边了。 安陵谨在一点点将北夜的江山变成她的。 北夜皇抬头看着魏梓焕,关切道,“朕听说,南朝秋狩时,许多人都受伤了,你?” 现在没有别人,穆南州也是魏梓焕信得过的朋友,北夜皇脸上的关心十分真巧,不像普通叔侄。 魏梓焕顿了下,缓缓开口,“……多谢陛下,微臣无事。” 闻言,北夜皇眼里染上落寞。穆南州轻叹一声,说道,“陛下,您先把药吃了,休息一会。” 北夜皇顺从的睡下,暗处有人守着,穆南州穿了件披风,他们走出殿外,在院中坐下。 穆南州打了个哈欠,眼尾湿润。东楼端上来茶水,退了出去。 魏梓焕看了他一眼,倒出两杯茶,“今早你又没来得及束发吗?” 穆南州黑发如瀑,用一根绸带系着,有一缕散落在胸前。 “啊,昨夜查了许多书册,看得晚了,今早急着赶来看陛下,没来得及。” 穆南州喝了口茶水,身子渐暖,又接着道,“我原先只是个仵作,虽见过许多被毒死的人,但我不知道怎么解,自然要多看看书。” 魏梓焕,“辛苦你了,查出什么了吗?” 穆南州看看院门,东楼守在那里,安心多了。说道,“有些眉目,那毒像是苗疆的,我让吴铭去查了。” 魏梓焕一楞,“寒区?他放出的消息?” 穆南州笑了起来,“连你也被骗了。他为了骗过安陵氏,特地从那边绕路。” 魏梓焕点点头,思索片刻,又说道,“南州,我还想问你件事。” 穆南州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 “有一种蛊毒,分子母蛊,毫不显形,而一旦催动母蛊,和被种下子蛊的人同一时刻发作。子蛊的人身中无解之毒,母蛊虽不制毒,代价是噬心。两人一命生死。” 魏梓焕描述着上一世傅泠身上的症状。穆南州听得直皱眉,简直不敢相信。 “这世间竟还有这般蛊毒?什么人宁愿自己忍受钻心之痛也要下这蛊?梓焕,你这么问,是不是你?” 他紧张起来,这蛊听着就凶险,生怕是魏梓焕中了招。 见魏梓焕摇头,他又放松下来,“那便好。这蛊凶险,只怕世间甚少,解除的法子应当很难,是有人找你帮忙?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别管。” 不管怎么行?他当初眼睁睁看着傅泠毒发时痛苦万分,止不住的自残放血,趁着现在她身上还没有中蛊的迹象,先找到那个蛊毒,毁了它。 魏梓焕,“我必须要管,那是我爱的人。” “!!”穆南州捧着茶杯,被他一句话惊住。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魏梓焕什么时候有爱人了?出发去南朝之前他还冷冷清清的,别家小姐找他出去都没门,现在怎么? 穆南州缓缓放下杯子,好奇道,“谁家姑娘啊?” 其实平时他不是个八卦的人,可魏梓焕身上发生这种事,不好奇怎么行? 魏梓焕喝着茶,转向一边。 穆南州,“哎!我帮你查那蛊,告诉我?” 两人说了会儿话,魏梓焕起身回府。穆南州坐在凳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虽然已经凉了,他还是将就着喝,“傅泠?那个浔城的小将军?嗯……” 从宫里回来,魏梓焕立马让手下去查安陵氏分布在各地的人员名单,并着手处理堆积的事务。 夜风把屋里的烛火吹得摇晃,东楼起身去关窗。魏梓焕看着手上的情报,开口道,“李文杰手上重要的资料,都送来了吗?” 东楼坐回桌前,“是的殿下。您走前预料到皇后会有所动作,李文杰就都送过来了。现在皇后的人还不死心,把他府里翻了好几遍。” 他将那些东西都看了一遍,才说道,“安陵氏搜不出证据,必定会跳脚,先让人去保护好李文杰,等到吴铭回来,本王亲自回一趟玉阳城。” 玉阳城作为边城,紧挨南朝的靖城,靖城落败,处于半无人管辖的状态,城中混乱,安陵谨暗地里在靖城做着不为人知的交易。拿下玉阳城,她便可将那些生意发展的更大。 然而玉阳的城印在魏梓焕手里,让李文杰代为掌管城中之事,魏梓焕一走,安陵谨就迫不及待的治了李文杰的罪,可见她有多想拿下玉阳城。 这几天北夜皇的身子不好,魏梓焕便多去宫里看着。有穆南州在照看,他的状况也稳定了下来。 但安陵谨却是在李文杰那里碰了壁,怎么看魏梓焕都不舒服。趁着他又去了召安殿,后脚就跟着去了。 看着他和穆南州护在北夜皇跟前的模样,安陵谨悠闲的坐在一旁品茶。 “宫中子嗣单薄,子笙年纪小,本宫事务繁忙,陛下身前无人能照顾,也多亏亲王时刻记挂陛下了。可惜老亲王和亲王妃去世得早。”说到这,安陵谨还叹了口气,丝毫没注意到北夜皇额头暴起的青筋。 北夜皇将手中的药碗砸出去,指着门外,喊道,“安陵谨!朕一再容忍你出言不逊!现在竟敢议论魏老亲王和……亲王妃!滚出去!” 安陵谨冷笑一声,站起来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不将他的愤怒放在眼里,“陛下如此生气,莫要病发。亲王殿下都不在意的事,您又激动什么?” 北夜皇一楞,看向一脸平静的魏梓焕,哪怕一丝难过的表情的没有。直到安陵谨离去,穆南州去收拾地上的碎碗,魏梓焕帮着他。 两个人把细小的碎片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魏梓焕仍未有波动,他淡淡的,“陛下,不必再记挂微臣的母亲了,她已经故去多年。” 北夜皇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除了平静外的表情,始终没有。 北夜皇,“十多年了,你还怕黑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怕不怕,对陛下而言,都不重要了。” 北夜皇发现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干脆闭上嘴。穆南州重新端来一碗药,看着他喝下。 魏梓焕坐在院中,穆南州轻轻把门关上,走到他旁边坐下,他正盯着手腕上的黑曜石看。 穆南州,“没事?” 他摇摇头,拉好袖子。刚才这石头又烫了一下。 东楼从外面进来,说道,“殿下,穆公子。属下把吴公子接来了。” 他话音一落,一个人影从他后面跑了进来,直直朝着穆南州冲去。 穆南州迅速伸出手挡住他,“你身上很冷,别过来。” 吴铭头被抵住,身子仍往他身上凑,“让我暖一暖!就一会儿!” 穆南州拒绝,“你小点声,陛下在歇息。” 吴铭噤声,老实坐着。他挺翘的鼻梁被冻的通红,嘴巴紧抿着,缩在凳子上。 穆南州,“你怎么冷成这样?” 吴铭看看那扇紧闭的门,压低了声音,“别说了,我去苗疆的时候还挺顺利,结果出来的时候,被一个小姑娘碰瓷,他那些族人要捉我问罪,害我跑的时候衣服都来不及穿,跑了二里地。” 说完他打了个喷嚏,吸了下鼻子。魏梓焕默默捂住口鼻,说道,“遇见就是缘。” 吴铭又打出个喷嚏,“这缘我可不要!你想要你去!” 魏梓焕没回嘴,心里默默地,看你以后还像不像现在这般硬气。 “好了,说正事。我查到些线索,陛下身上的毒,就是从那附近流出来的,我弄到药方了。还有个事,他们寨子里的毒,从不交给外人,皇后怎么拿到的,要仔细查查。” 穆南州拿过他的药方看,说道,“照这方子看,至少也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 第21章 他想活着 许多事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道。自从静园之后,他就拿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魏梓焕思考着,习惯性摸着食指戒指上的蛇眼,良久才开口, “南洲,把陛下的药换成这个,别让安陵谨发现。等陛下的身子好了之后,我们去玉阳。” 安陵谨能短期内掌握部分大臣,离不开利益交换。她这么想要玉阳城,说不定那里藏着她的命门之一,他要去那里挖出她见不得人的秘密。 然后,去找她,陪在她身边,这辈子都不会放她丢下自己走了。 多加了人手保护北夜皇和穆南洲后,魏梓焕立马启程赶去玉阳。 吴铭原先不愿意再往外跑,但穆南洲忙着准备北夜皇的解药,没空陪他,就跟魏梓焕去了。 一路缩在魏梓焕的马车里,抱着暖炉捂身子。 … 浔城,那次出征后,他们便闲了下来,也没人再找事。 傅泠整天跟着闻堰他们在边境巡逻,日子倒是平静。 一日午时,巡逻队伍就地生火烤鸡准备午饭,傅泠掏了把闻堰兜里的瓜子,蹲在树下思考人生。 她嗑出瓜子仁,然后把瓜子皮倒插进土里,重复以上的动作,模样有些好笑。 闻堰一摇一摆的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倒出所剩不多的瓜子,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幽幽问道,“干嘛呢?思春啊?” 傅泠叹了口气,“哎,秋天了,我整天闲着,骨头都松了。” 闻堰把瓜子皮也插进土里,“哎,叶红他们天天被老萧盯着绕城跑,你要是无聊,跟着他们跑去。” 傅泠,“我前几天去过了。” 闻堰,“哦,你跑了多久?” 傅泠,“我是盯着他们跑的。” 闻堰无语片刻,又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心事重重的?” 傅泠扬起笑脸,转过去,“很明显吗?” 闻堰看了几秒,“呸”的一声吐出瓜子皮,“有点。你真这么喜欢魏梓焕呐?” 傅泠的嘴角又放了下去,若有所思的开口,“是挺喜欢,而且我看着他的时候,总有一种…” 她想了一下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嗯…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闻堰明显不信,“现在都流行这种方式和人交流吗?” 傅泠觉得跟他说也没用,他嘴巴不停,“我听杏姨说你最近做噩梦很厉害啊?” 这几天傅泠老是会做同样的梦,但现在她再醒来已经没多大感觉了。 “嗯呐,冤魂索命。”她轻描淡写的,把那个梦总结成四个字。 闻堰开始从她手里抢瓜子,“没事,哥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啊。对了,我昨儿个上街的时候碰到七水了,他去买酒,问我你在忙什么?” 傅泠想了想,确实很久没去看他了,点点头表示明了。厉青棠喊他俩吃午饭,傅泠站起来,一脚把那些瓜子皮踩进土里。 晚上,浔城的夜市十分热闹,即使下着雨也不影响。 醉人间是城里最大的青楼,门外站着许多美人,吆喝着过路的行人。 红妈一脸喜色的跑去顶楼,推开一扇厢门,喊道,“七水!有个老爷花了重金,只让你和他喝一杯酒!怎么样?” 窗前的躺椅上,靠着个男人,穿的单薄。闻言,他动也没动,开口的嗓音柔和又细腻,让人不忍心跟他大声说话。 “红妈妈,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喝酒。” 想起那个老爷脖子上的金项链,红妈犹豫了几分,“可……七水啊,你都好些天没接客了,不喝酒的话,下去见那老爷一面也行啊?” 背对着红妈,七水无声的叹出口气,慢慢起身,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跟妈妈下去就是了。”红妈立马笑着,过去扶他,摸着他单薄的衣料,心疼的说,“你怎么只穿这点衣服?外面下雨了,今年又挺冷的,别冻坏了身子。” 七水淡淡的,“没事。”他下去见一面那老爷就上来,要不了多久。 红妈领着他进了一间厢房,那老爷挺着大油肚,在房中踱步。见着红妈身后的俏脸,脸上的肉都笑得挤在一起。 红妈,“七水,这位是张老爷。” 七水挂起笑脸,对着张老爷,“七水见过老爷。” 张老爷明显很喜欢七水的模样,赶忙过去扶起他,借机摸上他的手,“见外了,来!快来坐!” 红妈给七水使了个眼神,退出厢房。张老板把凳子挪过去挨着七水,臃肿的身体蹭着他。 七水倒了杯酒,推到他手边,“老爷,请用。” 张老爷笑了两声,也要给他倒酒,七水抬手制止。 “老爷盛情难却,但我这几天身子实在喝不得酒,只怕病会更重,希望老爷体谅七水。”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张老爷听得直犯迷糊,但他又不想让七水轻飘飘的躲过,眼睛一转,说道,“不能喝酒也没事,不如七水喂我喝下这杯酒。” 七水知道自己答应了红妈必然会是这种局面,他也习惯了应付这些人。把酒杯举到他嘴边伺候他喝下去。 喝了几杯后,张老爷越发得寸进尺,手都开始伸向七水的腰带。 七水一把按住,看着他,“老爷,您今晚交给红妈的银子,只够和我喝一杯酒。” 七水的身价很高,但仍有很多人为他痴迷,红妈将他当成摇钱树,过夜的价格定成天价,至今没有人拿的出那钱,更多的只能拿来和他喝一杯酒的钱。 张老爷见状,心里不舒服,却没发作,开始变着法子劝他喝酒,都被他挡了回去。 直到张老爷自己都喝醉了,七水一口都没动。他把人丢去榻上,转身的时候还被不省人事的张老爷拽住手腕。 张老爷嘴里喊着美人,手上不肯松劲,七水费了些劲才挣脱,手都被捏红了。 他揉着手腕,站在楼梯间看大堂的热闹。各种各样的客人,在这里都露出贪婪的一面,不知道出去之后又会换上哪副虚伪的面具。 七水的目光停在大门口,有个人撑着伞站在那里,挡住了脖子以上,但他熟悉得很。红妈喜笑颜开的跟她讲话,末了,把她拉了进来。 傅泠收了伞,抖落上面的雨水,刚走进大厅,就抬头看向楼上,和七水的眼睛对上。 她扬了扬嘴角,伸手拽住前面的红妈,跟她说了几句话,红妈抬头看见七水,立马点头,又去大门口揽客。 看见傅泠上了楼,七水走在前头,故意给她留了门。傅泠进来后,顺手带上门,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 见七水没说话直接去屏风后洗澡了,她自己躺去先前七水坐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去翻驿站墙的时候,魏梓焕的窗前也有一把躺椅,但她没见他在那里坐过,一般都是她霸占着。他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轻轻的晃着躺椅,笑着听她讲些乱七八糟的。 明明屏风后的水声比雨声大多了,但她耳边全是雨声。七水出来,看到她望着窗外发呆,走到柜子那里拿出两壶酒,递给她。 傅泠摇摇头,“明天还有事,不喝了。” 七水“哦”了一声,又放了回去,她问道,“最近遇到麻烦了吗?阿堰说你跟他问过我。” 七水坐在榻上,擦拭湿发,缓缓开口,“也不算什么麻烦,已经解决了。 你最近很忙吗?” 她靠在椅子上,始终背对着七水,“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七水看了几眼她的背影,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我听说,天贶节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傅泠,“嗯。” 七水,“我去买平安符的时候,听到老板说那日你身边有个很好看的男子。” 他犹豫了一会,才问道,“比我还好看吗?” 傅泠转过脸认真看了看他的五官,又转回去,“嗯,他是比你好看很多。” “这样啊。”七水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傅泠听闻堰说的时候,以为七水遇上麻烦了,才来看他。见他没事,伸了个懒腰,起身说道,“要是有什么麻烦,直接跟基地门口的士兵说,别担心我不会管。既然之前我说过会尽力帮你,就一定会。” 七水点点头,傅泠看他情绪不好,以为是应付那些客人疲惫了,说了句早点休息,开门离去。 七水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披上毯子坐在窗前,看到傅泠从大门离去的身影,往嘴里倒了口酒。 以前他是军妓。没错,男子也被抓去当了军妓。那时他的生活暗无天日,每天都想死,又想活下去。那日,他被几个留营的士兵绑着轮流发泄兽欲,下身早已撕裂出血了。傅泠突然一把银枪杀进营地,那几个士兵被她刺死。 那支军队输了,输给了傅泠。傅泠看着一丝不挂,下身撕裂,奄奄一息的男人,问他要不要帮他结束生命。他想了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摇头,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温暖的榻上。 他知道他得救了,丰德把他的伤养好之后,傅泠第一次来看他,他脸上虽然还有伤,但傅泠还是望着他的脸说你长得有点好看。傅泠从没问过他的过往,只说他想活她就救。 因为从傅泠接手到那支军队全灭只用了七天,因为水生生不息,所以她喊他七水。 七水不愿意呆在军队里,傅泠把他带去城中,问他想住哪。七水说要去青楼,反正他已经是破罐了,傅泠虽然诧异但仍然尊重他的想法,将他托付给红妈,只让他卖艺不让他卖身。红妈脑子精就提出了天价过夜钱,果然没人出得起。 七水生得不错,很多人都垂涎他的脸蛋和身子,身价越来越高。傅泠会来看他,问他有没有麻烦。有人看到傅泠进出他这里,就传谣言说傅泠在烟花之地失了身子。她懒得解释,任由他们越传越离谱。 可七水明白,她从没有贪图过一时爽快,她仍然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只是名声臭了。救下七水,也是因为可怜他,想帮他完成活下去的愿望。 雨下的有些大,都飘了进来。七水手上的酒壶也空了,他起身关窗,躺回榻上,把整个人裹进被褥里,困意袭来,他感慨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傅泠顶着越下越大的雨回了府里,裤脚都湿了。她脱去裤子,杏姨帮她点起安神香。 傅泠翻身上榻,深吸一口那香味,问道,“杏姨,这是什么香?我以前没闻过。” 杏姨吹熄了火苗,说道,“这是前阵子香铺里新到的,我买来试试。你不是说又做梦了吗?” 和魏梓焕身上的沉香味有点像,但没他的柔和。 傅泠躺下,闻着那阵味道睡去。梦里多了个日思夜想的人。第二天醒来时,她还楞了一下。 穿好衣服出门,外面下着毛毛雨。闻堰在城楼上生了一盆火,烤着湿了的裤腿。看到她身上细密的雨珠,拉她过来一起烤。 闻堰,“怎么不打把伞?湿漉漉的难受着。” 傅泠,“我看着没多大,差不多就走。” 闻堰“哦”了一声,没动,“今天我们不用去巡逻了。师父和萧叔已经去了,他们说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玉米烤着吃。” 这种天气傅泠也没再出去瞎晃,跟闻堰缩在城楼,厉青棠找了袋红薯,丢进火盆子里烤,和城楼上站岗的士兵一起分着吃了。 南边下秋雨,北边刮着风。玉阳城里,路边的落叶被卷起,街上卖着热乎的大饼,有人边等大饼边往太守府门口偷瞧。 太守府外围了许多士兵,李文杰站在大门口,冷眼瞧着,“融景大人已经搜了这么久,结果什么也没搜出来。现在是打算严刑逼供了吗?” 融景紧绷着一张脸,说道,“李太守,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这般不配合,岂非心虚吗?” 李文杰冷哼一声,“我李文杰问心无愧,你的人把我府底都快翻了个遍,如今没有证据,就将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我头上,岂非你们急于让我让出这太守的位子?” 融景不欲跟他逞口舌之快,一声令下,几个士兵冲上去压住他。 “李文杰,违抗皇后旨意,压回帝都,交给娘娘处置。” “你说,要将他带回帝都?那本王这玉阳城,你又想让谁来管?” 融景脸色一僵,循声望去,魏梓焕从容的站在那儿,他身后涌出一批士兵,与他的人两两相对。 魏梓焕眸如寒冰,泄出一丝狠戾,“还是你更想越过本王直接掌管玉阳?” 第22章 生辰快到了 融景得到了魏梓焕离开帝都的消息,原想趁着他赶来之前把李文杰带走。只要李文杰的罪名成立,身为他上司的魏梓焕也难逃责任,届时他再想干预新任太守就不容易了。 但他没想到魏梓焕来的这么快。在北夜皇病倒之后,魏梓焕一直在暗中和皇后对抗,才让他们发现魏梓焕深藏的实力,却又远远不止。 融景退了几步,挡在李文杰身前,“亲王殿下,皇后娘娘极其重视百姓的生活质量,现如今李大人出了这种事,娘娘着急也是想早点给百姓一个交代。” 融景做出一定要带走李文杰的架势,魏梓焕挥挥手,他带来的人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从玉阳到帝都,也需要几日的路程。既然皇后娘娘这么急着得到一个结果,本王倒有一个办法。” 他笑着,眼睛弯成月牙状,给融景心里不好的预感。 “东楼,让我们的人也进去搜一遍,然后本王,亲自审判李文杰。” 融景猛地抬头,“这!亲王殿下,您执掌玉阳城印,恐怕…” 东楼不顾他是否同意,已经带人进去开始搜查。 魏梓焕嘴角渐渐放下,双目犀利,“容景大人,您身为皇后的亲信,从旁监督,这样的效率不是更快吗?本王当场就能给玉阳城百姓一个交代。还是说,玉阳城印的拥有者,在大人这里形同虚设?” 融景知道,今日铁定带不走李文杰了,魏梓焕的态度强硬,若是他一直搬出皇后,传了出去,反倒让人觉得他们藐视皇权。 毕竟现在安陵谨并不是将大权全部握在手里,依然还有人反对她。 东楼出门的时候,故意撞了下融景,一个踉跄,回头说道,“哎呀,不好意思融景大人,我这几天容易头晕站不稳。” 连李文杰都顺带被他撞了一下,押着他的两个人被迫松开,让人瞧清他被绑成死结的手。 吴铭看见,从魏梓焕身后探出个头,说道,“融景大人呐!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搜到,两手空空,直接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绑成这样,真到了帝都那手都怕是脱臼了?” 魏梓焕挑挑眉,盯着融景。融景深呼吸着,对身后的人说,“给李大人松绑。” 李文杰双手解脱,哼了一声,甩甩发麻的手臂。 魏梓焕,“东楼,把你们搜到的东西拿出来。” 融景一皱眉,“亲王殿下,你要在这儿?” 周围的百姓早就听到他们的动静,现在已经围了过来看热闹。 魏梓焕却不在意,甚至就是要这个效果,“皇后娘娘爱民心切,本王也想早点给她一个答复。” 当着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再想动什么心思都不可能。 融景还想劝他换个地方,但魏梓焕不容拒绝,直接让他们把搜到的东西放在地上。 几本封面无字的书册,一个上锁的盒子,还有个被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吴铭揉揉鼻子,走过去,先打开那几本书,拧着眉看了几下,大声念了出来。 “目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欢触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其知也…” 魏梓焕,“别念了,养生论。下一本。” “辨太阳病脉证并治,太阳之为病,脉浮…” 魏梓焕,“伤寒论,下一本。” 吴铭一本本翻过去,“哎呀,都是什么药啊养生啊,不念了。” 魏梓焕点点头,随手抽出东楼的剑,劈向盒子上的铁锁,“啪”的一声,盒子开锁。 东楼过去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个风干的海参。 魏梓焕问道,“李大人,这是?” 李文杰羞涩的低下头,“殿下,那根海参,补肾益精,效果最好。” 魏梓焕,“…” 东楼默默放了回去,把箱子关上,轻轻的放到一边。 众人把目光放到最后的布团上,李文杰犹豫道,“殿下,那个东西,真要打开吗?” 魏梓焕点点头,“为了让皇后娘娘放心,必须的。” 上百双眼睛下,那布被一层层掀开,直到全部摊平,露出一撮弯曲的毛发。 众人,“…” 李文杰,“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留下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保平安。” 魏梓焕无言片刻,对着融景说道,“融景大人可看清了?还有什么漏掉的吗?本王觉得李大人的那个海参应该不至于贵到贪赃的地步。” 融景脸黑了一片,他怀疑东楼故意找了这么些东西拖延时间。但安陵谨还没跟魏梓焕撕破脸,明面上不能做的太绝对。 周围的百姓也明白了现场的情况,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什么?原来这么多人这几天都围在这就是因为这个?” “那个海参我也有一根,不贵啊?这都要被抓吗?” “李大人平日多好一个人,大家伙都瞧见了,指定被冤枉了!” 民声四起,融景根本压不住,情况往坏的那一边倒。 融景当即向李文杰鞠躬道歉,“李大人,此事我会去向娘娘禀明,这几日多有得罪,在下先回去复命了。” 李文杰撇过头,大袖一挥,敷衍的点点头。融景立马带着人走了,待他们走远,百姓也散去,李文杰跑到魏梓焕跟前。 “殿下!多亏您来的及时,不然臣真要被押走了!” 魏梓焕摆摆手,“你平日作风在百姓心中甚好,你也聪明,将那些文书都送到本王府里。进去说。” 李文杰府里被翻的很乱,他快速清理出一片空位给魏梓焕。 东楼把那个海参的盒子郑重地放在桌上。 “殿下,那融景这几日变着法子套话想让我认罪,看来也是真的急着将臣拉下马。” 魏梓焕示意他放松,“皇后这次没得手,还会再找机会。本王很快要回帝都,若是成功,一年之后会回来住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多注意城中动向,别让人钻了空子。” 李文杰认真的点点头,魏梓焕交代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回了老王府。 老王府是魏老亲王和亲王妃还在世时的住所,他们去世后魏梓焕被北夜皇接去了帝都。他每年都会抽空回来,在老王府里住几天。 老王府里的管家早得到魏梓焕到玉阳的消息,在门口等着。吴铭跟在他身边,看着熟悉的布局,感慨道,“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还是和亲王妃去世前一模一样,花盆都未挪过半分。 魏梓焕一言不发,往祠堂的方向去。吴铭想跟上去,老管家一把拉住他,“吴公子,让殿下自己待会。您若是想祭拜老亲王和亲王妃,晚一点去也不迟。” 即使这府里常年没有主子,管家依旧命下人将每一处都打扫的仔细。祠堂的木门重新刷过漆,里面白烛通明,魏梓焕点上香,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三个头。 这两个灵位牌都是魏梓焕亲手刻的,他跪着没动,垂眸静默。 他不孝,那十年间都没回来过,或许冰室里的身躯已经没了气息,再没人每年都来祭拜他们。 魏梓焕跪到腿发麻,总觉得母亲的灵位前少了点什么。想了想,起身出门,去到园中。 园里的桔梗许多都已经枯萎了,魏梓焕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支还开着的。他小心翼翼的折下,抬眼的时候却觉得这园子他怀念得很,不只是因为母亲,还有傅泠。 曾几何时,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时他刚没了母亲,只觉得她又凶狠又可怜。 魏梓焕把那支桔梗放在母亲的灵位前,鞠躬,转身离去。 秋雨绵绵,又轮到傅泠巡逻。 她披着蓑衣,雨水顺着斗笠滴落在她裸露的手背上。闻堰在前面喊,“雨下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傅泠“哦”了一声,就近找了个草棚,把马栓好。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跑进来避雨,他怀里护着个箱子,宝贝极了。 看见傅泠他们,那人嘿嘿一笑,“借个地方,我躲一下雨啊兄弟。” 闻堰拍着身上的水滴,“哦,没事,你身上都湿了,快进来点。” 看他的箱子连雨都没沾到,闻堰“呦”的一声,“兄弟,你这箱子真宝贝啊。” 那人拍着箱子,“没办法,我就一送信的,把信打湿了客人不高兴。” 傅泠插嘴道,“你们信使不是都驯鸟送信了吗?怎么你还出来跑?” 信使脸皱成一团,直摆手,“别说了,北边还好,我们这里入秋就开始下雨,鸟都不愿意飞了。但客人又急,花了不少钱,就靠两条腿送。” 说到这,他笑了声,“不过我爹就是做这个的,我从小就没少跑着送信,这我熟啊,挺多人都来找我,趁着这段时间能多挣点。” 闻堰抬抬下巴,“不错啊,挺勤快。不过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啊,像边境这些地方是非多。” 信使,“哎,我媳妇也经常这样说。我这还有几封送到北夜的,不过就送到玉阳中转,送完我就回家准备过冬。” 闻堰跟他聊了几句,雨渐渐小了,那信使急着赶路,牵着自己的驴走了。傅泠回去路上心不在焉的,还被闻堰说了几句。 …… 魏梓焕在玉阳歇了一晚,又马不停蹄赶回帝都。 穆南州已经把药方悄悄换了,北夜皇当着安陵谨的面喝了一次后吐出滩黑血。安陵谨明显是感到意外,但也没察觉出问题,猜想是毒药扩散得比她预料的快。 一连好几天安陵谨都没再来过,穆南州一开始还担心,想先让北夜皇缓一缓再继续用那个药方,但北夜皇坚决的让他继续用。 半个月后,北夜皇吐得血没先前黑了,但当着安陵谨的面他还是装出越来越虚弱的样子。 安陵谨坐在花园中,手里抱着只白猫,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 “融景,陛下今天又吐血了?你怎么看?” 融景站在她身后,看到一丝碎发落到她毛绒绒的围脖上。“娘娘,属下觉得……有些奇怪,那毒是慢性,现在应该还不会吐血才对。” 白猫被她摸得舒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安陵谨面无表情,“是不是你那时没注意到,弄多了,本宫现在还不想他死呢。” 融景眼里黯淡,他从小就接触毒物,定不会记错,虽然离开那里很久了,但这些东西都是刻在他脑子里的。 “抱歉,娘娘,但陛下的时间还有很多,不会影响娘娘的计划,请放心。” 安陵谨抬抬眼皮,突然觉得无趣,将白猫丢给融景,“听说魏亲王亲自去玉阳保下李文杰,你动作还是慢了。” 猫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跳到地上,“是,亲王故意当着百姓的面搜查李文杰的府上,属下若是强行带他走,恐怕堵不住百姓的嘴。” “哼。”安陵谨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你为何不第一时间就杀了他?” 融景一楞,跪了下去,“娘娘息怒,李文杰死了只会让玉阳的百姓众怒难平。” 他低着头,安陵谨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转身扶起融景,眉间带着怜惜。 “本宫不是生气李文杰没死,而是你,跑这么远,还被人刁难,该有多委屈。” 融景,“属下没事,没完成娘娘的任务,实在惭愧。” 安陵谨伸手拍着他肩上薄薄的寒霜,“你怎么不多穿些?你陪了本宫这么久,早与那些奴才不一样,说得生分了。这一次李文杰能逃过,下一次可不一定,我们还有时间,那批货你多盯着就是。” 融景眼睛闪烁,安陵谨笑着,拉他进了室内。 魏梓焕盯着北夜皇喝下药,哇的吐出一口血,穆南州赶紧上去扶住北夜皇,他摆摆手,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他们两个。 “朕没事,这几日比以往有精神了,你们不用担心。” 穆南州看着那摊血,虽还透着黑,但相较一开始好多了。 他叹口气,“陛下,虽说毒血吐了许多,但看来也要补一补啊,我怕您哪日当真失血过多晕了。” 北夜皇苍白着一张脸,难得笑了一次,“梓焕,不必整日守在召安殿,朕知道你也堆了很多事。” 魏梓焕摇摇头,“在您的身体彻底好之前,我都不会离开帝都了。” 这一世的变数太多,他放不下心去玉阳。 北夜皇闻言,点点头,“你的生辰……快到了。” 第23章 无名信 魏梓焕算算日子,还真是,就差半个多月了。一直忙着这些事,都把生辰忘了。 北夜皇,“你想怎么过?既然都说了暂时不回玉阳的话。” 亲王妃生前有个习惯,魏梓焕生辰当天会在街上发福袋和红包,积德行善。她走之后,魏梓焕就学着她的模样,准备这些。 魏梓焕淡淡的,“不过了,就这样,事儿比较多忙不过来。” 他没什么留恋的人或事,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另一个也不在身边。他不太想花时间应付不必要的人。 北夜皇却觉得不妥,生辰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再怎么忙也该能挤出时间过一过。 “怎么能不过?最起码举办个宴会?” 魏梓焕实在不愿意,最后和北夜皇讨价还价换来的结果是,在召安殿里,就穆南州和吴铭来,四个人一起用顿晚膳。 北夜皇妥协,也只是想着好歹他愿意留在召安殿过,真把他逼急了,自己又错过一次他的生辰。 北夜皇现在的药都是穆南州亲自熬,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那,一边扇火一边问,“我怎么感觉你从南朝回来后好像变了?” 魏梓焕看着手里的信,头也没抬,“我怎么了?” 穆南州想了想,“嗯……感觉你没以前爱笑了。” 魏梓焕一秒都不带停顿,“以前是装的。” 魏老亲王对他很严厉,教导他为人处世,怎么在人前做的滴水不漏,所以他逢人就笑,别人都以为他温柔大方好相处。 现在他不想了,只要解决完安陵谨,他就可以去找傅泠了,傅泠不会在意他笑不笑,也不是因为他的假温柔惦记他这么多年。 穆南州无奈的笑笑,起身看药。魏梓焕现在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但这才是真实的他。 冰冰冷冷的一个人,好像谁都不在乎。 南边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连公浔军每日的巡逻都暂停了。 浔城城楼上找了个大火盆烧着,几个人蹲在火盆旁烤玉米。傅泠偏头望着公仪权,他站在墙边看外面的雨。 她走过去,说道,“阿公,你才染了风寒,去烤烤火。” 公仪权忧心忡忡的,叹口气,“今年雨水多,还下了好几日了,我担心低处的城镇。” 大雨冲积,河水都上涨了几分,最近一次巡逻回来的时候他们还瞧见了好些田地的庄稼被淹了。 傅泠道,“是有好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等雨小些我带人去看看。” 公仪权整日担心的事发生了,雨刚小下去,就接到附近城镇的求援。 几日的大雨,浔城几公里外有个县城的地势较低,拦水的大堤没顶得住,洪水冲死了好多人,到现在水位已经淹得有一丈。等接到消息后,傅泠申请带队去支援。 公仪权那日出去把斗笠和蓑衣让给了一个上山的村民,淋着大雨回来染了点风寒,傅泠不让他去,洪水之后可能有疫病,她不想让公仪权病上加病。 赶去的路上也不好走,稀泥路上全是不显眼的坑,马匹都走得小心翼翼。他们赶到的时候,水都快淹到屋顶,有些人幸运,及时撤到高地,也有人被困在屋顶,凄厉的哭喊。 傅泠一见这场景,眉头拧成川字,立马分工,闻堰带一批去修复堤坝退水,一批在高处搭营,另一批救人。 傅泠带人做了几个简易的木筏,水中漂了具尸体,傅泠撇过头不看那人惨白的脸,“先救活人。” 最近的屋顶上站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小孩,那男人看到救星来了,急的想跳进水里游过来。厉青棠喊道,“别跳下来!在那等着!” 总归是听劝的,那妇女一上木筏,重获新生的喜悦让她抱着小孩哭出声。大致将肉眼能见到的活人救下,天已经黑了。 闻堰那边已经把洪水堵住,正想办法退水。临时搭建的营地燃起篝火,获救的人围着取暖。 傅泠和厉青棠趁机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看着一片漆黑的城镇,心底发凉。 闻堰带人回来补充体力,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大口吃着苏弥拿来的白面馒头。 缓了一会,就听到苏弥讲话,“这样子,怕是要传疫病了。” 苏弥小时候经历过一次洪水,他记得那会很多人被救了,可退水后剩下的人少之又少,就是因为疫病。 厉青棠默默递给傅泠水壶,傅泠喝了一口动动肩膀,一身潮湿让她难受得很。 傅泠,“丰德在准备药了,退水之后我们动作再快点,死的人和牲畜太多了。” 闻堰两边腮帮子都塞满了,傅泠看他都不想说话,开口道,“你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我去退水。” 他们的体力活更重一点,堵完堤坝的洞就费了很大劲儿。闻堰点点头,无力的说了句,“累了你们回来换人。” 精疲力尽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闻堰怕自己被水冲走了。 傅泠休息够了,和厉青棠带着还有力气的人去挖渠退水,挖到半夜闻堰过来轮换,两批人交换着在第二天下午才把渠道挖通。又过了两天,水位渐渐下降到膝盖。 老萧去的地方没这边严重,村民自发就把水给退了,留了几个人在那边他就赶过来帮他们。 见几个小辈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老萧怕他们生病,把他们赶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开始处理城中的尸体。 先前淹着水看得不真切,现在地上堆起来的尸体超出他们的想象。估计这个小镇三分之一的人都死了,泡得发肿发白,臭气熏天。 把尸体全部运送到城外一把火烧了,获救的人群中却已经出现呕吐腹泻的情况。很多人在水中呛了几口,脏水进肚,现在疫病发作。 公浔队伍里暂时还没人染上,多亏丰德早就熬了药给他们灌下去。丰德让人拿着药草点着在城中熏了几日,将人转移回城中。 第一个获救的那对夫妻也着了病,最开始出现症状是在小孩身上,两个人整日在丰德耳边哭天喊地,让他一定要救活孩子。 他们年纪大了,大儿子早年夭折,好不容易中年又得个小儿子,宝贝得紧。甚至影响到了丰德给其他人看病。 丰德把他俩挥开,喊道,“你家小儿病了!你们就安静点喂我的药!整日抱着他折腾!原本能活都被你们折腾得没命!” 那对夫妻这才老实了。这天傅泠正熏着药草,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她看过去,那人的脸有些熟悉,是那天避雨的信使。 他跑过来,傅泠拿着药草在他身上熏了几下,他尴尬的笑了笑,“原来你们是军队里的。” 傅泠看他精气神还可以,不像中招的,还是问了一嘴,“你怎么在这?你喝过这儿的水没有?” 他立马摇头,“不不不,我才刚到这里,没碰过这里的水,只喝过那个大锅里的药了。我这有封信是送来这的,但我没找到人。” 傅泠,“活着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没找到,大概是死了。” 信使惋惜的叹口气,“天灾啊,我也被耽误了好几天,不然应该在北夜的路上了。” 他还没去啊。傅泠想了想,问道,“你马上要走了是吗?” 信使,“是。” 傅泠,“你顺道帮我送一封,就去北夜。” 那信使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我这有纸。” 就是没笔,傅泠四处找能写字的东西,在火堆里拿了块黑炭,随便找个地方垫着,在纸上写了句话,折好交给信使。 她想起自己兜里没钱,让信使等等,跑去找闻堰,他也分文没带,最后从老萧身上搜出银子,“这个够了吗?” “够了,但你没写送给谁。” “送到魏亲王府上,给一个叫东楼的。” 信使默默记下,离开了。傅泠发现那药草燃尽了,重新找了一把点着,重复着先前的工作。 因为怕身上带着疫病,没再让浔城派出新的队伍来接替他们,累了就全部挤在镇里的庙中休息。 这场疫病陆陆续续死了人,傅泠他们一边处理尸体一边帮百姓修缮住所。丰德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最重,人也有些暴躁,傅泠都不敢去他面前晃悠。 魏梓焕生辰当天,北夜皇难得高兴,安陵谨来召安殿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倒在榻上装病,安陵谨一走,他又立马起身,让人把门锁上。 难得过次生辰,他不想让安陵谨坏了好心情。晚上他们在院中亭下摆了简单的宴席,边烤着火,还算惬意。 期间北夜皇推给魏梓焕一个盒子,是一只平安锁。吴铭忍不住说道,“陛下,梓焕都这么大了,你还送他这个。” 北夜皇没解释,让吴铭吃菜,他知道魏梓焕能懂自己的用意。 北夜皇不能喝酒,穆南州和魏梓焕都没怎么喝,一顿晚膳下来倒是吴铭醉得厉害。魏梓焕把他送回去休息,出屋子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雪了。 魏梓焕走得慢了些,雪落到他的头发上,披风上,东楼跟在他后面,“殿下,时间过得真快,都开始下雪了。” “是有些快。”魏梓焕低声说了句。 他便是出生在初雪的时候。傅泠很少看见初雪,她说有机会的话想一边给他过生辰,一边在屋檐下搬个躺椅看第一场雪。 还在驿站的时候,他觉得时间还多,可回到帝都,仿佛一下就变换了季节。 真快啊,她会等的很无聊。 “这几天安陵谨在做什么?” 东楼,“殿下,皇后这几日在接触中立的几个大臣,召见得很频繁。” “派人去敲打敲打那几人,站在她那边也好,还是保持中立,最后都得死。” 那些倒戈的,助纣为虐,明知安陵氏心怀不轨依旧选择帮助她。而什么都不做的,手握重权,冷眼旁观,想着不管哪边赢了自己的权益依然留存。 东楼应下,随他进了书房。接下来的日子里白雪渐渐覆盖住山峰,屋子里添上了火炉,魏梓焕想看看雪景,就将桌案搬到窗前。 不起眼的一日,东楼收到一封信,却没写任何名字。他叫住送信的人,问是什么人寄的。 那人想起来,“这信是从南边送上来的,只送到玉阳中转,指明了送给你。第一个送信的人说是浔城附近的军队里,有个挺漂亮的女人让他送的。说啊当时那附近都被水冲了,那姑娘胡乱写的,但人家给了挺多银子,就送了。” 东楼觉得手里的信有些烫,飞奔着跑去书房。 “殿下!这信,恐怕是小将军写的。” 魏梓焕手中的笔一顿,立马站起身拿过那封信。他有些紧张,缓缓打开那张纸。 细小的炭渣掉了下来,整张纸都被染得脏了,但那几个字却明了有力,是傅泠的字迹。 ‘礼物日后补上,生辰快乐’ 魏梓焕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将那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良久,他坐回桌前,细细观察那张纸,问道,“看这信她写得仓促,可问过信使在哪里取的信?” 东楼,“信使说小将军在的地方发了大水,应该是去救灾了。” 他凑近一闻,除了碳,还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洪水之后必定会有瘟疫,草药应当是她用去点熏了。 魏梓焕又看了几遍信上的字,一点也不在意手指被染脏了。他抬头,“那只鹰的伤好了吗?” 东楼点点头,那只老鹰胃口特大,每顿都吃好多肉。 魏梓焕,“找个人驯一驯,最起码要认得去浔城的路。” 东楼把药端上来,魏梓焕将信折好放在一边,过不了多久又打开看,脸上的表情很愉悦,东楼默默感叹一句,这封信比药有用多了。 魏梓焕回帝都很少像在南朝那样笑,说准确点,应该是在傅泠身边的时候他就会开心。 要不是他时常会提起傅泠,东楼都以为在南朝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 隔天魏梓焕去召安殿的时候,穆南州发现他的心情很好,察觉到一丝异样,便询问道,“你作何这么高兴?” 吴铭坐在他对面,把一切尽收眼底,回道,“梓焕,你是不是喜欢上谁家姑娘了?” 穆南州想起还没跟他说过傅泠,不好意思的说道,“哦,他自己承认过有爱人了,上次忘记跟你说了。” 吴铭坐不住,“谁?!” 第24章 因为是她才喜欢 穆南洲示意他坐下,说道,“你别急嘛,前几日太忙了忘记跟你说了。” 吴铭听完他讲的,直勾勾的盯着魏梓焕。魏梓焕被他盯得不舒服,无奈偏头,“你看着我作甚?” 吴铭幽幽的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傅泠的名声在外,很多人都知道,也对她印象不好。虽然她在战场上十分了得,但到底是姑娘,总归会被人带着偏见。 魏梓焕没理他,他不看类型,他只认人。因为那是傅泠,他才喜欢。 … 那对夫妻的小孩还是死了。他们堵在丰德面前大哭大闹,说他的药有毒。 丰德被闹得头疼,本来就没有精神,现在又被人拽着骂,整个人更加烦躁。 他皱着眉,看了眼身子已经凉透的孩子,强忍着情绪,“你孩子本来就太小了,你们又抱着他在水里淌过,他熬不过这疫病。还是快送去火化了。” 这对夫妻太想让小孩活了,或者说他们就指望小孩。在公浔军赶到之前他们就试图抱着小孩从水里游上高地,途中水太深小孩被呛了,他们才放弃。这还是厉青棠逼着问出来的。 那妇女一听,更加不得了,抱着尸体坐在地上闹,引得其他病人纷纷侧目,连睡着的都被吵醒。 “肯定是你的药有问题!我儿子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死的!你就是庸医!!” 丰德忍不住回嘴道,“我又不是神仙!救一个活一个?疫病本身就凶,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你要觉得我乱给你们喝药,你大可以不喝!” 喝过药后有人还是死了,但也有人活下来了。毕竟每个人的身子都不一样,现场的人又多,丰德要预防没中招的人,又要照顾得了病的,连着几天都是只睡一个时辰就起来。 丰德性子本来就急,遇上闹事的病人更加惹火。那男人甚至开始动手推他。 丰德当即就撸起袖子,苏弥及时赶到,一把抱住他,“冷静!冷静!” 闻堰挡在他们中间,语气尚且算平和,但跟他相处久一点就知道他有些生气了。 “大哥,你们伤心我理解,但生死有命,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已经尽力了。” 男人连着闻堰也推了一把,指着他鼻子,“要不是你们来的晚!动作又慢!我儿子才不会死!” 他甚至觉得不解气,从妇女怀里夺过小孩的尸体,丢到闻堰身上。闻堰被迫接住,尸体有些潮,瞬间将刚才烘干的手又弄湿。 傅泠跑来就见着这一幕,那对夫妻责怪他们来得晚,闻堰都被他们逼得后退几步。可他们的士兵现在都很累了,怕占了百姓的位置,全部挤在小庙里睡,明明都在尽力帮忙了,现在反倒成了罪人。 闻堰可怜他们,傅泠却不会。她本来就护短,更何况这两人都开始动手了。 她走过去,拎着尸体的后脖领,丢到一旁的板车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那两人立马追过去拦着,质问她干什么。 傅泠冷着脸,说道,“既然你们这么舍不得你儿子,跟着一起烧死好了。省的你们活着不舒坦看别人也不顺眼。” 妇人虽是哭腔,脸上却没有一滴泪,“你!你说什么!害死了我儿子,现在又想烧死我们!” 她冷笑一声,“我害死你儿子?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把你们救出来又用药毒死他!想活命就闭嘴,闭不上就滚出去。” 那男人一看就是横惯了,见傅泠是个姑娘,便想直接动手打她。伸手要抓她的衣领,不想傅泠已经先动手把他摔去板车上,正好压着小孩的尸体。 他身子原本就胖,再被傅泠这么一摔,那小孩的头当即就被压得变形。 旁边的病人看不下去,说道,“你们两口子真是白眼狼,人家救了我们,还帮我们盖房子。这些日子我可看见过,让你们喂的药,你儿子不愿意喝 ,你们就倒了。” 他喝过药后明显病好了许多,正补着觉被他们吵醒,当真为公浔军感到不平。 男人躺在板车上直哼,还不忘咒骂说话的那人,“你早晚也得死!” 越来越多人替公浔军说话,让那对夫妻滚出去,见着自己讨不得好,妇女推着板车灰溜溜的走了。 傅泠走到闻堰身边,没好气的,“你现在反倒忍气吞声,平日不是很能说吗?” 他摆摆手,“我这不是还没说吗?你就来了。” 丰德深呼吸着,“好了好了,你赶紧去换衣服,好好用药水洗洗,那小孩身上带着病的。” 厉青棠已经追着小孩的尸体去了,拿去烧掉,不然被那两人到处带着走,麻烦得很。至于他们要去哪,已经不想管了。 总归就那对夫妻给他们闹出小插曲,其他百姓都很明事理。萧勇当时没在场,事后知道了,气的拍桌子,让他们以后别惯着这种人。 一个月的时间里,因为疫病死的人越来越少,一部分人都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身子,参与到镇子的重建。 最后一个人的病也好了,队伍里没出现染病的情况,只是各个都顶着黑眼圈。丰德又围着他们熏了药草,启程回浔城。 公仪权的风寒早就好了,就等着他们回来。可丰德说以防万一要让回去的人都隔离几天看看。 隔离第一天的时候,他们都静悄悄的,蒙头大睡。睡够了起来的后两天,又觉得在房里无聊。 下过秋雨后,天空灰蒙蒙的,傅泠躺在椅子上,抖着脚尖,可丰德又不让他们出门乱跑。 她又不喜欢读书写字,就单纯盯着窗外发呆。天上有只老鹰盘旋,傅泠凭空做了个射箭的姿势,眯着一只眼瞄准,却觉得那老鹰越来越大。 再一看,老鹰渐渐下降高度,竟是停在窗前跟她大眼瞪小眼。 傅泠觉得这老鹰有些眼熟,可更让她在意的,是它身上那种隐隐的仇视。她什么时候惹过这只鸟了? 那老鹰瞪了她一会儿,低头啄下绑在脚上的信笺。傅泠捡起,打开一看,惊喜涌上心头。 魏梓焕的字写得很好看,短短几句话都在告诉她他很想她,直白认真,傅泠发觉自己耳根发烫。 老鹰还停在窗前,就是不正眼瞧她。傅泠翻出在角落放了很久的纸笔,开始思考怎么回信。 许久,那老鹰等的不耐烦,扑腾翅膀催促傅泠,她笑着说了句别催,落笔写下。 几个字,傅泠写的很认真。末了,她把信卷好绑在老鹰脚上,竟被它趁机啄了一口,不过只是红了点。老鹰挑衅的叫了声,飞走了。 它飞回北夜的时候,府里只有东楼。他拿着回信,去到一处院落中,越走耳边的惨叫声越大。 一道白光划过,惨叫声戛然而止,飚出来几滴血溅到魏梓焕的衣服上,剑锋的血缓缓滴到泥土里。 魏梓焕神情冷漠,旁边的呜咽声根本不足以让他心软。东楼瞥了眼被抹了脖子的那人,是天地酒楼的老板,旁边是他的两个小妾。 这酒楼是安陵谨私下的产业,明面是个酒楼,暗地里贩卖器官,还传出谣言吃活人器官可以延年美容,吸引富商购买。这几日被抓到证据,魏梓焕亲自来抓人,可安陵谨及时把自己的痕迹都抹掉了。 虽然抓了老板已经没用,到底罪孽深重,魏梓焕干脆一剑杀了。东楼走过去,把信递上,“殿下,收到回信了。” 魏梓焕先是看看手上没有沾到血,才接过信。周围站着几个暗卫,那两个小妾想跑也跑不掉。 他看着信,原本狠戾冷漠的脸上浮现笑意,看得那两个女人一愣,其中一个心中燃起生的希望,擦干眼泪,往前爬了几步,立马被两把剑架住。 她张口,尽量表现得不害怕,还带着点娇媚讨好,“殿下……” 魏梓焕将信折好,放进胸前的衣服里,侧脸看去。那女人一喜,说道,“殿下,若是放过妾身,妾身愿意……尽心服侍您,您想怎么对妾身都可以!……” 另一个人见状,也慌忙爬上前,“殿下!我也愿意!” 魏梓焕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皱皱眉,看着那两个女人故意将领口拉低的模样。 她们以为魏梓焕在犹豫,立马伸手又拉低些,直到胸前的两团都露出了一半,只差一点就能看到凸起。 魏梓焕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扎眼,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去,“杀了。” 她们跟着酒楼老板也做了恶,逃不掉的。 魏梓焕回屋,东楼紧跟着端来一碗药,他已经提笔开始写信。 想起傅泠信上说那老鹰跟她有仇一样,他笑了笑,想直接告诉她为何,又想故作玄虚。 最后还是决定卖个关子当面告诉她,心系着傅泠去支援洪灾后的身体,他在信中询问。看着他认真的卷起信纸,东楼说道,“殿下,那老鹰才飞回来,恐怕是不愿再去了。” 不止如此,魏梓焕又想到他的信太频繁的话,傅泠会不会渐渐没了新鲜感。 沉思片刻,他说道,“那就让它休息几天,再带着这封信去。” 安陵谨私下的酒楼被魏梓焕查封后,老板也死了。她面上平静,坐在那里看公文,融景起初有些担心,默默给她研墨。 安陵谨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问道,“融景,你怎么了?” 融景犹豫片刻,“娘娘,天地酒楼的事……” 安陵谨轻轻一笑,“你就是这般喜欢操心,有得必有失,不过是颗用处不大的棋子,折了便折了。” 融景这才应下,“是。” 安陵谨放下公文,活动脖子,“召安殿近来大门紧闭,看来陛下身子很不好,随魏梓焕折腾,反正也是无用的。那几个朝臣考虑得怎么样?还有镇东王呢?” 融景,“白渡和兆城的盐运使已经同意加入我们,江总督选择了陛下,其余的还在考虑。镇东王目前不明,但有消息说明年入冬前他会回一趟帝都。” “镇东王属于上一辈朝臣,爱民如子,只在意上位者是明君,不在意是谁。若是他早些来,还能见一见活生生的陛下,可要等到明年入冬,那时可不好说陛下还能不能站着面见他,他这人虽然古板,但面对一个毫无治理的君王,为了江山稳固,他还会选择忠心耿耿吗?” 安陵谨接连在魏梓焕手上折了好多人,但她仍表现的不甚在意,只要最重要的枢纽还在运转,她就不担心。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死了一批人,还会有很多人为了利益站在她这边。 …… 西原军营里,华枢看着房间里发病的士兵,叹了口气。达奚聿也在他后面,表情凝重,“这都多久了?越来越严重,怎的那毒这么难查。” 华枢和他走远了些,那痛苦的呻吟逐渐听不见了。 华枢说道,“这毒很是折磨人,我只能缓解他们的痛苦,却不能根除。” 达奚聿望了他一眼,他这些时日除了完成自己交代的事,就是在找解药,眼下有块青色,“我找人问过,这毒邪性,很少见,可能出自以北往上的地区。” 北边的国度不少,面积最大的是北夜。但北边怎么会参与到南边小国的争夺中?南朝公浔军和西原武力强盛,一直相斗,都看不上周边小国。 华枢仔细回想,猛地抬头,“我记起来了,我在离稷时确实见过一个北方人。” 离稷皇帝得到一个美人,据说是北方流浪下来的难民,皇帝见她妩媚,带回去宠幸。后来离稷被攻破,华枢也不知道那美人如何了。 达奚聿,“你真这么想救他们?” 华枢沉默片刻,其实达奚聿不怎么在意离稷士兵的生死,都是他自己整日担心。 他抱拳道,“二王子,多谢您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华枢定会竭力辅佐西原,但也求二王子允许在下的举止,他们不会妨碍您的。” 达奚聿答应了,他有事要忙,就离开了那里。华枢进房间的时候,那个西原士兵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大口喘气。 看清华枢脸上的疲惫,他张口,有气无力的说道,“华枢公子,您不要再管我们了。进了西原,您又怎么能自由?” 华枢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我如今孤身一人,你们既然还没咽气,我就不会不管。” “公子,我们已经完成了太子最后的命令,早该死了,只是因为您的坚持才一直苟活。” 离稷的那个太子啊,真是越发不聪明了。华枢想着,苦笑出声,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我也早该死了,是他想让我活着。可他都走了,我又能去哪儿?他真的想明白了吗?” 第25章 攻城 那士兵只觉得身体里像被火烧着一样,急促的呼吸着,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太子希望您……忘记他。” 华枢没听进去一样,扶着他坐起,转移了话题,“你可还记得逃出来之前,接触过的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是你们做过共同的事?” 那士兵满头大汗,闭着眼睛回想,半晌,“我记得,我们都跟着太子,进过宫。” 华枢看他实在难受,让他自己休息会儿。自己跑去一个个的询问离稷士兵,果然,跟他一样中毒的都进过宫,剩下的正常的没去过。 看来确实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美人有关系,好歹现在他已经找到方向了,接下来就是慢慢查下去。 隔了几天,那只老鹰又带着傅泠的回信飞回北夜,魏梓焕看着纸上变多的字,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 他们之间开始用这种方式传信,那只老鹰原本养的肥膘都消下去了。 有一次魏梓焕正在清理一批安陵谨养的杀手,傅泠的信就到了。有个人见魏梓焕注意力分散,趁机反抗,朝他撞去,魏梓焕反应快,一剑刺穿了那人心脏,结果他临死前还故意朝魏梓焕脸上吐血,还将信弄脏了。 魏梓焕不在意脸上的血,可傅泠的信却脏了,他愣了会儿,暴怒着将那人的尸体大卸八块,东楼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也被吓住。 他杀红了眼,将剩下的那些人儿通通亲手虐杀,东楼根本拦不住他。后面吴铭和穆南州赶到现场,看到一地碎尸,魏梓焕身上被溅了很多血,他像疯魔了一样。 几个人强行按住魏梓焕,把他带回了府。他冷静下来,却只想着要给傅泠回信,将一双手擦的干干净净,写字的时候却控制不住的发抖。 魏梓焕深呼吸着,尽量把字写得像平常一样。穆南州亲自去煎药,守着魏梓焕睡着后,吴铭还没从刚开始的惊惧中回神,穆南州扯着他出去,留东楼在房里看着。 吴铭呆呆的,“梓焕,这是……怎么了?” 魏梓焕刚才就像个杀红眼的恶鬼,他从没见过一个人会生气到这种地步。 穆南州面色凝重,说道,“我先前看他的状态还以为他的病有所好转,现在看倒像是,更严重了。” 魏梓焕以前顶多就是恐症,在正常环境下情绪都控制得很稳定。可方才他的表现有躁狂的预兆。 穆南州,“吴铭,这几天先让梓焕休息,至于要清理的人,你去帮他做。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妙,我先观察几天。” 吴铭点点头。接下来的行动,都是吴铭去做魏梓焕先前的工作,而魏梓焕被穆南州叫去召安殿,方便他和北夜皇一起照看。 北夜皇听穆南州说他太操劳有些发病了,不知道那晚的具体情况,只当魏梓焕是忙的。安陵谨见魏梓焕经常进召安殿,一待就是一整天,中途起过疑心,站在殿外偷看,殿里的三个人就给她演了一出戏,制造出魏梓焕照顾卧榻不起的北夜皇的假象,果然安陵谨又很长时间没来过。 穆南州把北夜皇的中毒现象伪造得很逼真,好几次安陵谨带着融景过来看的时候都没被发现,其实北夜皇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只等毒素彻底退去,打安陵谨一个措手不及。 魏梓焕白天去召安殿,晚上回府等傅泠的回信。在整个冬天里。魏梓焕收到的回信越来越多,总能给他恰到好处的慰藉。 可后面傅泠回信的次数逐渐少了,近期的最后一封回信里,她说她要去打仗了。 当初秋狩有个使臣死了,他的国君很不满傅如晦敷衍的补偿,开春就下了战书,字里行间都在挑战傅如晦的底线。 别人都指着鼻子骂了,傅如晦面上笑里藏刀,直接让公浔军出征讨伐,下令必须让那个国家从地图上消失,再把他们国君活捉到他跟前。 傅泠又要上战场了,防止被攻方给其他国家发求救信,他们会封锁战场,老鹰飞进去也会被射下,所以在出征前她给魏梓焕写信说明了情况。 怕他再等着她的回信,收不到后的失落。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又断了,最起码要等到他们打完仗才恢复。 两个月后,他们得了空就会在召安殿小聚。 “沅羌?算中等以上,他们国家盛产玉石,发展的还不错。”穆南州一边捣药一边说道。 吴铭身上还披着件薄披风,趴在桌上,看魏梓焕手腕处露出来的手链。 这几个月都是他去干打打杀杀的事,近几天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安陵谨看手下损失惨重,原先不在意的态度也没了,又不能明面上找他们撒气。 因为魏梓焕故意用整顿风纪的理由查封产业,她要是跳出来不就是承认那些是自己干的吗?于是她看公文的时候哪也不顺眼,将朝臣找进宫臭骂了一顿。 目光未移半分,吴铭开口道,“听说公浔军已经攻破前两关了,他们的小将军打的头阵。” 果然,听到这里,魏梓焕才有反应,哪怕傅泠的名字都没被念出来。 “沅羌打不过他们,只用看他们能撑多久。” 吴铭立马坐直身子,反问道,“你这么肯定?沅羌的兵力也不算弱,我听说他们这几年招了许多兵,说不定能打个平手呢?” 魏梓焕摇头否定他的说法,“南边的国度,谁家军队最强?” 吴铭想了想,“南朝有个公浔军,西原有达奚聿和他的大将,其他的……暂且还排不上。东源发展几年应该有机会追上。” 魏梓焕,“这不就是了?” 南朝傅如晦虽然登基后干了很多混账事,但到底是曾经打下大部分江山的元老军队,单有个公浔军就能在南边称霸。公浔军不光倚仗着老一辈的将军们,还有傅泠这一代年轻的小将领。西原能和南朝抗衡,也是因为他们招揽了大批人才。 单说在年轻武将中,傅泠他们就已经属于遥遥领先的那批人。尤其闻堰,厉青棠和苏弥,这三个人虽然老是去当傅泠的打手,不太喜欢干出头的事,但他们自身就是公浔老一辈培养的领头人。 别家都是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公浔军却是教他们互相扶持,分则各自为强者,合则坚不可摧。 这两个月魏梓焕再没收到信,只能偶尔听到沅羌和南朝的战况,说公浔军的攻势一如既往的凶。 …… 前线战场,沅羌的先锋被傅泠砍了脑袋,城中的守城将领见状,立马下令关上城门防守。 傅泠只是带队来探探情况,见他们的城门加固过,城楼上又堆着密密麻麻的守城器械,她手下的先锋小队是很难攻进去的,便下令先撤回后方。 临时搭建的军营里,公仪权正等着她的消息。傅泠动作利索,下马进帐,闻堰几人也站在旁边。 公仪权问道,“阿泠,怎么样?” 傅泠,“先锋已经死了,但我不好攻城。他们定是趁着我们打前两关的时候加强了防御,守城器械都准备得很充足,想死守这道关卡。” 傅泠更详细的把看到的情况给他们说了,公仪权听了,背着手踱了两圈,做出决定。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强攻。他们既是做了准备,我们就一鼓作气不要给他们喘息的空间。” 众人,“是!将军!” 散去后,傅泠回去换下染血的战甲,厉青棠来喊她吃饭。 两人并肩走着,厉青棠看到她脖子上的划伤,说道,“你整日打前阵,都被伤到了,反倒我们几个闲着。” 他指指脖子,傅泠伸手摸去,细微的痛感传来,她才发觉伤口的存在。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反正也不疼,没事。” 厉青棠,“等会还是擦点药。” 一个月前,军队才到达沅羌的前线,傅泠就自告奋勇的去打头阵,每次要攻打新的城池,她都是第一个上的。 苏弥在人堆里喊了两人一声,他们才找到位置。这两人已经吃上了,闻堰看到傅泠就“哎呦”一声,“又不带我,说好的有仗一起打,你倒是领着先锋队就跑。” 傅泠手肘捅了他一下,“今早出发之前我可喊过你们了,你自己没跟上,怪我啊。” 闻堰恨恨的咬了口肉,“少放屁!你怎么喊的?你路过我门口叫了声走,我亵裤都没来得及穿,出去看你们队伍都到门口了!” 厉青棠咳了两声,苏弥兴奋得抬起手,“对对对!我作证,今天我们一起上厕所,老大都还没穿上!” 闻堰按住他,“你小点声!等会其他兄弟都知道了!” “……小将军。”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闻堰立起鸡皮疙瘩,以为自己没穿亵裤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回头一看,小蒋不好意思的笑着,他后面是个何山。 当初何山和他娘被救到浔城后,他表达出想要进军队的想法,公仪权答应了。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没了以前的阴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平和。 在公浔军里的日子,没人将哑巴的他当做另类,会认真的和他切磋训练,耐心的跟他交流,像对待常人一样。何山努力的训练,从新兵营到能编入军队,再到现在第一次上战场。白银盔甲穿在他身上相当合适,他也很喜欢。 闻堰警惕的问道,“什,什么事?” 小蒋看了何山一眼,何山点点头,他才下定决心说道,“小将军,我们想进先锋队。” 这次的先锋是傅泠,她负责这次的先锋队伍,只要她点头,两人就有机会。 闻堰松口气,看了傅泠一眼,傅泠让两个人坐下,“你们现在在哪个方阵?” “我们都在靠后的方阵。” 因为他们是第一次上战场,就被安排到了后面,前几次交锋的时候,等他们冲到前面,沅羌士兵都跑的差不多了。 傅泠他们打得太凶了,几乎只用前头的几个方阵人数。他们后面能做的工作就是清扫战场。 傅泠看向何山,问道,“你也想?” 何山使劲点头,他也想到前面杀敌,回报他们的恩情。 闻堰空出一只手揽过小蒋的肩膀,说道,“这次的先锋队里都是精英,徽章上最少也是一道红杠,你们要进去有点难。” 因为傅如晦的出兵令里一定要让沅羌输的难看,这支精英队便成了先锋。里面最少的都取过一百个敌人首级。 小蒋和何山对视一眼,小蒋又说道,“我们知道,可是……我们也想杀敌冲锋。” 看样子他们是进不到先锋队了,两人都有点失落。 厉青棠看到他们就想起第一次上战场的自己,说道,“这是你们第一次上战场,但不是最后一次,多积累经验,争取进到前面的队伍,以后有的是机会。” 苏弥也很认同,“对啊,而且后面的地方不会像前面这么好攻打了,你们不要心急。” 这也是实话,沅羌在做准备,后面的仗只会越来越不好打,先锋队的体力也不会一直保持巅峰的状态,人总归会累的。 傅泠专心吃着饭,忍不住插嘴,“也不用等到以后,说不定明天就有机会了。” 今日她看那城楼上的器械充足还改装过,兴许沅羌能挡得久一点,这样一来他们攻城的时间会加长。 一听这话,两人又燃起希望。小蒋有些激动,“真的吗?” 傅泠,“我骗你们干嘛?总不能一支先锋队打到底?”她指指闻堰,“他不也跟你们一样闲的想打头阵,急得亵……” 闻堰急忙塞了块儿肉进她嘴里,“我跟你一样有三道黑杠,我就要打头阵。” 两人因为傅泠一句话欣喜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日正式攻城,他们站在后方,听前面的战鼓声响,等候冲锋的命令。 对方紧闭城门,只派出了一小支队伍,公仪权立于马背之上,决定让先锋队试一试。 “阿泠,去看看,小心行事。若有不对及时撤回。” 闻堰赶忙道,“师父,我也去。” 公仪权想了想,点点头。闻堰比傅泠观察的细致,有什么不对劲能及时提醒。 先锋队派出,两军对立,傅泠盯着对面的新先锋,嘴里却挤出几个字,是说给闻堰的,“今天没少穿哪条裤子?” 闻堰太阳穴突突跳,目不斜视,咬牙切齿的说道,“还多穿了一条。” 第26章 小胜 傅泠“哦”了一声,跟他斗嘴习惯了。 闻堰抬着下巴点点对面,面色平静,“你看他们的表情,怎的都快哭了似的?” 傅泠也注意到了。上战场的人都是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但她没见过一整支队伍都是要哭不哭的表情,甚至那个新的前锋也是这般。 闻堰说道,“小心点,我感觉有些不妙。” 闻堰的直觉一般都很准,傅泠也认真的点点头。 那前锋突然大喊道,“来!来啊!”他骑马冲了过来。 傅泠当即迎上去,一枪刺去。那前锋像疯了一般,毫无章法的出招,傅泠一一挡下。 注意到前锋的脸部肌肉在颤抖,傅泠心下更疑惑。他一阵乱砍,还张着嘴大喊,像是用尽了全力的出声,傅泠的耳膜被折磨着。 她皱着眉,看准时机,枪锋扫向他的脖子,一道血线飙出,脑袋应声落地。 闻堰突然大喊,“阿泠回来!全体射箭!” 听到他的声音,傅泠余光瞥见,原先各个一脸哭相的沅羌士兵,扯开腰间的护甲,露出绑好的炸药,冲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傅泠迅速撤回闻堰身边,箭雨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却熄灭不了引爆的炸药。 傅泠,“趴下!” 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震得他们脑袋发懵,短暂的失聪后,闻堰扶起傅泠,问道,“怎么样?这帮孙子太损了!” 有些残肢都掉到他们旁边。傅泠晃了两下脑袋,渐渐恢复听觉。“没事,还好你反应快,我都没注意到。” 城楼上的守城兵在搭弓,举着盾牌的士兵挡在前面组成一堵墙。傅泠一边观察着上面的情形,说道,“他们想先炸死一部分兵力,弄出个敢死队。” 闻堰回答道,“先排查一下城墙下面有没有埋炸药,确认安全让大部队来攻城。” 一波箭雨落下,城楼上的人见伤不到他们,转而开始想其他办法。几个人趁机摸到墙下,过了会儿,冲着傅泠打了个手势。 傅泠收到,“吹号!” 后方的公仪权听到号声,大手挥向城楼,一声令下,“全军攻城!” 当即,云梯,攻城槌,各种攻城器械倾巢而出。楼上的人一见这场面,也拿起事先准备的工具。 云梯搭上城墙,公浔士兵无畏的向上爬着,上面投下巨石,砸死爬到一半的士兵。可后面依然有人准备往上爬。 投石机已经准备好,公仪权大喊一声“放”,好几颗巨石砸向城楼,最先干扰云梯的一批人被砸死。 后面的士兵立马拿着叉竿要去推倒云梯,一波箭雨袭来,又将无遮挡的士兵射死。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城墙下,都堆了许多尸体。 这么僵持了半个小时,沅羌士兵逐渐减少,守城将领额头冒出一层汗,仍然在指挥还活着的手下抵死防御。 “站起来!他们又上来了!!” 只要城楼还能守住,靠近城门的人就都会被射杀。小蒋和何山都被安排去推攻城槌,他们望着城下的激烈战况,竟觉得有些紧张。 之所以攻城槌还没推出去,是因为公仪权在等一个机会。 远处傅泠和厉青棠早已在云梯下等待时机许久,抓到机会,两人齐齐爬上云梯,飞快的往上爬,闻堰喊了声苏弥,“他们上去了!掩护!别让云梯倒了!” 身边的士兵又倒下了,沅羌守城将领射死了几个接近城门的士兵,眼看云梯又搭上来,和几个手下合力推动撞车,又一波箭雨,他前面的士兵倒下了。 他不敢停,使出浑身力量推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红衣白甲的女将已经爬上城楼,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两个人将阻挡云梯的士兵逼退,越来越多的公浔士兵爬了上来。等待许久的攻城槌出动了,没了楼上的威胁,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着加厚过的城门。 小蒋用力推着大槌,看着城门逐渐出现裂痕。楼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管门外的情况,傅泠一眼找到这里的将领,朝他冲去。 厉青棠应对着想过去帮忙的士兵,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守城将领提起大刀,两人战到一起。他在女将脸上看到超出常人的狠戾,手上青筋暴起,挡下她的枪,趁着僵持的空隙,他开口问道,“你就是傅泠?” 傅泠又是一枪刺去,“怎么?” 守城将领被她的力量震得后退了几步,“知道是谁杀得我,死了才能找到人报仇。” 傅泠冷笑一声,“你得往后挪挪了,要找我报仇的人有很多。”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勉强接住她的招式,说道,“公浔军强盛,甘心为你那无能的父皇守江山吗?依我看,他倒是巴不得你们死。” 傅泠没说话,嘴唇紧抿,又是重重一击。守城将的刀被从中斩断,他没了武器,也没了力气,一下被压得跪在地上,却还笑着。 “你不说话,就是不甘心了。” 傅泠眼中的寒意比刚才更甚,“我甘不甘心,你都要死。” 那将领还想说话,却已经没了机会。他的脑袋咕噜噜一声滚到地上。 城门早已倒下,门后冲出一批士兵,为首的那人是个副将,他对身后的士兵喊道,“冲!跟他们拼了!” 城楼上的情况副将并不知道的具体,但肯定不乐观。死守城门,是将军上去前交代他的最后一句话。 小蒋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些活生生的人,和那群野狼不一样。他学着老兵的模样,把枪握着,迎面冲去。 现在他是第一批冲进城门的人儿,手紧张的发抖,旁边就有两个人在拼死厮杀。小蒋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何山,他面色沉重,已经在战斗了。 他听到喊声,一个敌人直直的冲向他。他突然忘了平时训练学的招式,可身体却自己动起来,和那个人打做一团。 长久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他挡下敌人接连的攻击,小蒋感觉气血上涌,身体突然变得很热,好像要炸开一样。敌人狰狞的面孔清晰的印在他眼中,告诉着他对方很想杀死自己。 但小蒋是个新兵,对面的那人明显战场经验比他丰富多了。他逐渐败下阵来,小腿一痛,被敌人踢的跪在地上,白花花的刀锋就要落在小蒋脖子上。 他闭上眼,却没等来死亡,兵器相碰的声音传来。何山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为他挡下这一击。 他只回头望了一眼,就冲向那人。小蒋忍住疼痛,站起身,和何山并肩作战。敌人倒下了,小蒋亲自砍了他的头,何山扶住有些摇晃的他。 他们身后,公仪权已经带着闻堰和苏弥杀了过来。闻堰经过他们,停了一下,“有事没?” 两人齐齐摇头,闻堰坐在马上,不似平日的嬉笑,严肃认真,透出一丝威严。 “还能继续打就跟着我打进去!我们马上就赢了!” 闻堰策马冲了进去,何山和小蒋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激动和坚决,随之拿起武器冲进城中。 城中剩下的沅羌士兵已经很少,公浔军又赢了。傅泠砍了守城大将的脑袋,那些散兵再没有一战之力。 这回死伤的人比前两次多,丰德的军医帐里挤了好些人。小蒋小腿被重重的踢了一脚,何山扶着他等在旁边。 丰德,“这里错位了是?我帮你矫正一下啊。” 随着他的动作,帐子里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小蒋害怕得偏过头,小声说道,“何山,要不算了?” 何山坚定的摇头,抓住他不让他蹦走。丰德“啧”的一声,喊着旁边的人,“小红!过来过来,帮我按住。” 叶红充满歉意的看了眼榻上的人,“抱歉啊涛哥,忍一忍。” 庞涛面部扭曲,忍着痛点头。又传出几声杀猪叫。 闻堰一把掀开帘子,说道,“干嘛呢?今晚吃猪肉??” 紧接着厉青棠,苏弥和傅泠挨个钻了进来,他们身上的战甲都还没来得及换,就听到这动静。 叶红按着身下挣扎的腿,偏头说道,“今晚吃牛肉,老大。” 苏弥看清他身下人的脸,兴奋的冲过去,“我来我来!” 叶红让出位置给他,丰德又接着喊,“手!他挠我了!哎呦,快点按着!!” 傅泠上了城墙,所以开打后没见过小蒋和何山。看小蒋被搀扶着,问道,“怎么受伤的?” 小蒋想起刚才的场面就觉得心里还有股热血,脸上兴奋得红了几分,“我,我没事,就是挨了一脚,好像折了。” 傅泠挑挑眉毛,闻堰听到他腿折了,歪过身子,脸上一副坏笑,“去那躺着,老胖完事了。” 庞涛的惨叫已经停止了,有气无力的仰躺在那里。丰德回过头,看着小蒋,“来孩子,轮到你了。” 小蒋悻悻的躺上去,笑的很勉强,“轻,轻一点啊。” 丰德回了他一个微笑,帐中又响起杀猪声。庞涛看见小蒋同他一样被按着,心里好受了点。 完事后,两人躺在一起,庞涛安抚的拍拍小蒋的手,“没事,小兄弟,好歹我们不用喝药。” 丰德擦着手,转头看着在旁边凑热闹的四个人,“我听说你们被炸了?” 先锋队交战的时候,那巨大的爆炸声都传到营地了。傅泠摸摸耳朵,“倒也没被炸到,就是耳朵不好受。” 丰德,“过来我看看你俩。” 傅泠把厉青棠推前一步,“先看他,他被割了一刀。” 厉青棠被围攻的时候不小心被割了个伤口,丰德给他上了药包好,“没事不深,一天来我这换一次药啊记得。” 傅泠和闻堰的耳朵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巨大的冲击造成的耳鸣,缓一缓就好了。他们要去找公仪权开战后会议,没待多久就走了。 小蒋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叹了口气。庞涛以为他还在为腿伤发愁,说道,“小兄弟,看开点,我们只是腿折了,又不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何山坐在他们旁边,望着小蒋点头,他也以为小蒋是担心上不了战场。 小蒋,“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还要多久才能像小将军他们一样。” 他们都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这么厉害了。肩上是黑杠,战场上是重要的枢纽。 他又接着道,“对了,大哥你是哪支队伍里的啊?” “我啊,在先锋队里。”说着他挪了挪身子靠坐起来。 小蒋和何山皆是瞪大了眼睛,去看他别在肩膀上的徽章,先前被他躺着压住了,这下他们才看清上面鲜艳的两道杠。 何山竖起大拇指,小蒋也说道,“真厉害啊,我们两个都没有杠。” 一道红杠就是累计杀了一百个敌人,黑杠是千人,像萧勇那样的更不得了,黑底徽章,公仪权就是唯一的金底,除了这些级别其余都是白底加杠。 庞涛安抚了他们一声,想起什么,冲着一旁给丰德打下手的叶红喊道,“小红,你还差几头?” 叶红头也不回,“快了,这场仗打完我一定能升到一条杠。” 庞涛,“哦,那你就有机会编到小将军的方队了。” 小蒋接过两人的对话,“那何山想到闻老大手底下,要多少杠?” 庞涛,“不管到谁手底下都最少要一杠,但也不一定能进,他们要选合适的编成小队。” 傅泠四个人手底下都各自有几百人的小队,合起来就是千人的方阵。能进去都是公仪权亲自认可的。 庞涛又挥挥手,“哎呀其实都一样,他们四个基本都在一块儿的。” 也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们在战场上的默契相当,能安心的把后背交给对方。 上面决定休整一天再继续前进,傅泠睡了一觉出去,闻堰在篝火旁坐着,模样闲散,“睡起来了?过来,哥给你留了口热乎的。” 傅泠过去坐着,看到架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问道,“就你一个?青棠他们呢?” “苏弥陪他去换药了。” 他的姿势越发随意,靠上身后的木头,“哎,才打了三座城。” 战争就是一场漫长的旅途,可看到的不是美景,是残酷的生死,但这就是他们这些年的经历。 傅泠往嘴里送饭,没说话,闻堰偏头看到她鼓起的腮帮子,“箱子满了一个了。” 又死了很多人,今天下午他们去清理战场带回来了一箱撕下的徽章。 第27章 袭营 傅泠突然踹了他一脚,“你叹气影响我吃东西了。” 闻堰无奈,“好好好,我不想了行。”哪怕是看惯了身边的兄弟离世,傅泠依旧不能在提起他们的时候做到云淡风轻。 傅泠吃了一半不想吃了,整日想着打仗的事她都没什么胃口。 “还在浔城的时候,我看见一只老鹰从你院子里飞出来,你上哪弄回来的?” 傅泠不打算隐瞒那只老鹰的事,“送信的啊。” 因为公浔军的徽章就是白鹰,所以浔城没人会射下来,她也就不担心。 闻堰一挑眉,“是……?”是什么他没问出来。傅泠回了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我数着你们都快断了好几个月的联系。” 傅泠,“差不多,不知道秋天的时候能不能打完?” 沅羌资金充足,购买了许多器械,大大延长了公浔军的攻打时间。傅泠好久没见到那只老鹰,竟也觉得有些想念。 忍不住思念之情的不止有傅泠,魏梓焕也是。他每晚都将那些回信拿出来反复看,等待着哪日能听到公浔军大胜的消息。 魏梓焕去召安殿的时候吴铭又在,他已经换上了春装,蹲在那里帮穆南州煎药。 一看到魏梓焕,他就说道,“沅羌又输了一场。” 魏梓焕沏茶的手一顿,嘴边溢出笑意,“知道了。” 穆南州扶着北夜皇出来晒太阳,就听到他们在交谈南边的战事。 北夜皇,“傅如晦不惜让公浔军远征都要打这场战,沅羌势必会输的难看。” 南朝打沅羌有更近的军队,但傅如晦却是让公浔军上战场,就是抱着必胜的打算。估计沅羌的人也没想到会和公浔军打上。 吴铭扇着扇子,抬头道,“那南朝皇帝让浔城的军队去,没想过西原会趁机偷袭吗?” 北夜皇,“他肯定能想到这一层,但他也要沅羌输的难看,至于浔城的防守,公仪权肯定会留后手。” 他咳了一声,又接着道,“朕听闻这次去的都是他们的小辈?” 穆南州看了魏梓焕一眼,“是啊陛下,他们此次先锋就是公浔的小将军。” “哦?是他们在外长大的公主?朕记得叫傅泠?”穆南州笑着点点头。 “朕听过她,传言她打仗很不得了,傅如晦生的女儿倒是像他年轻的时候,但投胎成了他的子嗣也是可惜。” 北夜皇和傅如晦年轻的时候打过照面,知道的比他们多一些。 魏梓焕立马问道,“陛下,您对南朝皇是何印象?” 北夜皇低头想了想,“朕少时在乾岭见过他,那时的他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起,魏梓焕认真听着他所讲的,或许能知道傅如晦手上那蛊毒的线索。乾岭处在边境一个无主之地,鱼龙混杂,什么人去到那都不奇怪。他默默记下这个地方。 这时,聚喜慌慌张张的跑到院里,打断了他们,“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北夜皇眉头拧成川字,穆南州立马扶着他回到榻上。安陵谨进去的时候,先是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魏梓焕,开口便是讽刺的语气,“亲王殿下真是有心,人在召安殿伺候着,连玉阳都没回了。” 魏梓焕垂着眼,问了句好就没搭理她。安陵谨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对着榻上的北夜皇说道,“陛下,已经开春许久,有几个大臣辞官回乡养老了,臣妾来跟您知会一声。” 在她的会意下,融景念出几个大臣的名字。魏梓焕听着,低垂的眸子映射出寒意。安陵谨将几个对皇帝十分忠心的人遣返回乡,那几个空出来的位置,她定会填补上自己的人。 安陵谨这些日子的行为越发大胆,哪怕是她暗地的人手都被魏梓焕除了许多。起初还是借着北夜皇的旗号处理公文,现在她看他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都敢不经过皇帝和众臣议事直接决定结果。 北夜皇侧躺着,听完她的话后,原先紧闭的双眼也陡然瞪大,布满红血丝,盯着安陵谨。 安陵谨被他的模样怔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融景悄悄抵住她退后的动作。 安陵谨深吸口气,将心里那股惊意压住,“陛下,既已是强弓之弩,不如服次软?兴许日子能舒坦些。” 魏梓焕冷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皇后娘娘频频到召安殿来说些刺激陛下的话,现在又想让陛下服软,可真正软弱的人,难道不是您自己吗?” 安陵谨的心思一下被戳中,是啊,她就是想让北夜皇向自己服软,听他忏悔曾经不该忽视她的感情,听他承认爱错人。 短暂的失神后,安陵谨突然笑起来,话音一转,“陛下,您是不是特别希望现在陪在身边的是另一个人,哪怕她是个傻子?” 魏梓焕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连北夜皇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安陵谨,他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说什么?” 安陵谨呵呵一笑,“看着她留下的,和你没有关系的孩子,您悔得肠子都青了?” 闻言,北夜皇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低吼道,“滚!滚出去!” 北夜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见安陵谨没动,他又吼了一声,“滚!!” 出乎众人意料的,随着他的这个字一起出来的,还有鲜血。北夜皇喷出一口血,指尖颤抖,缓缓抬起指着安陵谨,“朕告诉你,朕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应该救你!” 他苍白的脸上唯唇边有一抹亮眼的颜色,安陵谨怔愣片刻,咬牙挤出笑容,“好,您必定会后悔到生不如死!” 她转身离去,带着决绝。魏梓焕上前扶住北夜皇摇晃的身体,穆南州把上他的脉,殿中沉默片刻,穆南州放松的呼出口气, “还好,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吐了口淤血。” 魏梓焕点点头,慢慢松开手,却被北夜皇一把抓住。 他的力道很大,手都还在微微颤抖,说话的语气确实柔了几分,“没事,她还不知道,别怕。” 魏梓焕看着那双握来的手,只觉得恍惚。良久,他退了几步,“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北夜的江山,需要您。” 北夜皇捂着嘴咳嗽几声,让他们退了出去,只留下聚喜照看着。后来安陵谨彻底不来召安殿了,朝中风云四起,两派暗地争夺。 春意消亡,蝉鸣四起。一封信悄然送往南朝,落到傅如晦手里。他望着信里的内容,眉尾一挑,嘴边突然挂起一丝笑意。 他看向窗外,公仪婉云在广玉兰下熬药,背影单薄。 思量片刻,傅如晦唤出身后的人,“季言昭,朕许久没派你出去了。” 季言昭低头应了声,就听到他继续说,“这几日你去靖城看看,朕想知道那人将那地方弄成什么模样了。” 前线的战报一封封寄回,傅如晦从没看过,全堆在旁边。那翻动的痕迹,是公仪婉云趁他不在的时候看的。他心知肚明,却不戳破,甚至让人以后送战报都送到这里。 季言昭退了出去,没叫公仪婉云发现。傅如晦已经搬来荆杞宫许久,但手下出入从没让她察觉过。 他走出去,故意停在她身后,将一朵广玉兰插到她发间,轻声说道,“喜欢吗?” 公仪婉云没动,“不喜欢。” 傅如晦不恼,反而笑着,好看的眸子跟傅泠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最喜欢广玉兰,却因为是他问的,就说不喜欢了。 都城一派祥和,前线却打得火热。公仪权看着从朝中传下来的命令,叹了口气,一手撑额。 傅泠几人都看着他,良久,他才下了令,“陛下命令,战俘全杀。” 闻堰上前一步,“可,加碌关投降的条件是放他们一条生路。” 眼下他们已经攻破沅羌三分之一的城池,前几日行军到达加碌关时,那大将却开门投降,希望免去这场伤亡。 原本公仪权是乐意接受这个条件的,正好可以让战士们多休息。可傅如晦却不管,他要沅羌输的一败涂地。 傅泠没说话,但心里也不舒服。虽然她的规矩是不留后患,但那都是对于打了败战还抵死反抗的而言,现在加碌的大将愿意开门迎敌,只为了让城中的人活着,这种俘虏她不会杀。 公仪权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这条命令是以圣旨的形式到达前线。” 闻堰咬牙,气得转向一边。帐中一片沉默,傅泠拍了下闻堰的肩膀。 公仪权突然沉声道,“阿泠,陛下还传了话,说……” 她心脏猛地一跳,就听到他接着说,“他已常驻荆杞宫,和你娘一同等待前线大捷的消息。” 这下换闻堰转过来拍着傅泠的肩膀。傅泠微微躬身,说道, “加碌关,我去清。” 闻堰几人立马跟着她出去了,不久后,加碌关响起阵阵哀嚎。加碌关无一生还,傅泠一言不发的,如同麻木的杀人器械。 加碌的大将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在地上,已是泪流满面,他瞪大了眼睛,最后一个副将也被杀了之后,他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已投降!为何还要杀了他们!!你们明明答应了我的条件,却出尔反尔,好生卑鄙!!” 他哭的没了力气,干脆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哭完又笑,嘲笑自己愚蠢的决定。 早知如此,便是拼死一战,也比被人当做砧板上的肉好多了。 他明明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活着,他对不住他的将士,让他们死的憋屈,死的窝囊。 傅泠从远处走来,她的枪锋已经染成红色,白甲上的鲜血成了他眼中最亮丽的颜色。 她举起枪,横在他的头顶,紧抿的唇挤出几个字,“等你们死后,大可以来找我算账。” 他抬眸,那眼神想将她千刀万剐。 “终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珍惜的,在意的,你统统都护不住!” 和话音一起落地的,还有他的人头。傅泠极力控制着微颤的指尖,不是因为违心的杀了战俘,是因为他临死前的诅咒。 闻堰从旁赶来,见她盯着地上的人头,说道,“咱都过得好着呢,别听他胡说。” 后来公浔军放出话,不接受沅羌任何人的投降,叫他们莫要心存侥幸了。傅泠的情绪低沉了几日,大军继续前进。 天气炎热起来,队伍在一条河流旁驻营,士兵们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洗澡。傅泠就冷清多了,只能自己找个地方洗,听着男人嬉笑的声音,尤其闻堰和苏弥的大嗓门,没了心情,快速冲洗就上岸找公仪权去了。 公仪权在看浔城来的信,傅泠凑过去看了几眼,大致就是浔城周边没有异样,西原也没来找事。 公仪权带兵远伐沅羌,带了傅泠这几个年轻小辈。浔城就老将们守着,毕竟还有个西原要防,留给他们公仪权也放心。浔城时不时传信来说明城周情况。 傅泠看着那几个歪七八扭的字,说道,“阿公,就不能让萧叔多写写字吗?这看着跟密文似的。” 公仪权呵呵两声,提笔回信,“他那倔驴脾气,能安生坐着练字吗?你不也跟他学的有模有样,一碰到书就没耐心。” 萧勇痴心武术,让他安稳的写字念书是不可能的,连带着傅泠也从小学着他不爱读书,现在她反倒还数落起萧勇了。 傅泠不回嘴,也不认账,反正她的字能看过眼。在旁边陪公仪权处理事务,商量战事,落日后河里那群人才回来。 傅泠已经吃上饭了,闻堰湿着头发过来挤她,挨了一拐子老实了。队伍第二天就要攻城,营地吃完饭就都休息了。 静悄悄的,只剩河水流淌的声音。苏弥睡得正香,被一泡屎闹醒,捂着肚子出来找地方解决。 找了个草堆,他蹲着畅快淋漓,身心逐渐放松。完事提裤子,突然背后一冷,他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 但脚下的触感却让他觉得不妙,这草堆看着有些厚度,怎么踩着会硌脚? 苏弥又踩了两下,还是不对劲。一枚飞镖突然从草堆里射出,直冲着他的门面。苏弥立马清醒了,往旁边跳开躲过。 再看去,那草堆里站起个人,面色涨红,紧握的手有些抖。 苏弥嘴歪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裤裆。着了,他被人看光了。 苏弥指着那人,往后挪了几步,“你,你怎么偷看人拉肚子?” 那人已经气得快冒烟了,他原先躲在那里,只等一个时机就袭营,结果他们正要行动,这小子就跑出来,二话不说就脱裤子蹲在他藏身的草堆上拉了。 暗处的人见暴露了,纷纷跳出来,提刀就冲他杀过去。 苏弥当即脚尖踢起一掬土,扫到他们眼睛里,趁机跑回营地。那些人见状,立马搭起箭射向苏弥,苏弥往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毫发无伤的滚回营地。 可他不甘心啊,自己清白没了。边往旁边躲箭边大喊,“死变态!偷窥我的腚!” 第28章 离开帝都 他这一声喊,立马引起守夜人的注意,跑过来看他。 苏弥立马叫道,“敌袭!快去看粮仓!” 打战时没人会真的睡死,外面一有动静就都爬起来了。先前那批人已经冲进了营里,苏弥随手抄了把枪抵挡着。 傅泠出来,和同样跑出帐外的闻堰一对视,两人齐齐跑向粮仓。 选择夜袭,就是奔着物资来的,他们本就是远征,资源用一点少一点。如果真让他们把粮仓烧了,补给也会被他们想尽办法切断,军队后面的路会很难走。 敌人火箭乱飞,点着了帐顶,公仪权正在指挥灭火。好在他们的营地旁边就是河流,火很快就被熄灭了。 但到底是干粮,燃得很快,清点数量后有三分之一都废了。袭营的人也都被制服,傅泠去看的时候,苏弥一脸怒意,往敌人身上踹了一脚。 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傅泠便问道,“他怎么了?” 厉青棠指着一个人,斟酌着开口道,“嗯……这人,偷看他如厕。” “什么?”闻堰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撸起袖子上去把那人揍了一顿。 那人被打的奄奄一息,闻堰甩甩手,稍微解气了点。 “拖下去,全部砍了。”说话间他还看了公仪权一眼。 公仪权点头,那几人被拖了下去,几声刀起刀落。这些人的身份很明了了,也没必要再审,而且还看到了营里的情况,绝对没有活的可能。 那晚之后,考虑到营里食物的数量已经不够支撑接下来的路程,几个人在帐中商量片刻,便敲定了解决方案。 在沅羌看来,公浔军好像根本没受到影响,甚至打的越发凶猛,接下来的数月里连着攻破了好几座城池。他们派人去公浔军后方拦截补给物资,传回来的消息却是路上没有运送的队伍。 但他们已经没有喘息的时间了,公浔军势如破竹,离沅羌的首都越来越近,也是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公浔军为何没有让后方运送补给物资。 公浔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就抢夺城中的资源,根本不需要后方的补给,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哪怕他们故意把物资丢弃,他们也会跟土匪一样从别处抢到。 …… 季节更替,好像就在转瞬间。 魏梓焕刚送走了几个朝臣,东楼端着热乎的药走进来,脚下的风将门边的黄叶带进屋子。 “殿下,趁热喝了。” 魏梓焕吹了一口热气,递到嘴边喝了个精光。“沅羌和南朝的战事如何了?” 东楼,“公浔军不日就要进入沅龙山,距沅羌首都仅剩三座城池。” 照这进度,这场战事要不了多久了。半年多的时间,他只能靠打听前线的消息缓解心中的思念。 很多人在议论公浔军年轻的小辈,魏梓焕每次听到傅泠的名字都忍不住驻足。 他真是想念她,想得快要疯掉了。 “镇东王还有多久到?” “镇东王还有半个月就到达帝都,皇后已经在着手准备接见镇东王了。” 魏梓焕翻开桌上的名册,上面有几个人的名字划了红圈。“还有半个月,她就等不及了。” 她在等镇东王,他们也在等。 这几个人是和安陵谨接触最深的,分布在不同的区县,形成了一张利益的大网。魏梓焕暗中查了许久,整理出这份名单。只待镇东王踏入帝都,也就是这些人落网之时。 镇东王前脚才踏入帝都,融景就站在他面前了。 “镇东王,皇后娘娘已经在等您了。” 镇东王脸上古怪,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早就听到帝都的传闻了,说北夜皇的身体油尽灯枯,他考虑了许久,才决定亲自来帝都看一看。 安陵谨的宴会设在宫外,她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份警惕。接见镇东王时,她坐在原位上没动,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镇东王思虑片刻,还是谨慎的开口道,“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在他还没见到皇帝的情况下,他不打算先一步做出选择。 安陵谨似乎不太满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换上副好点的表情。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镇东王心中对皇帝的担忧重了几分。 她直言不讳,“镇东王,事到如今,您还有何犹豫吗?” 虽然魏梓焕杀了她许多棋子,但真正的命门还在运转。所以她才越发胆大肆意,有恃无恐。 镇东王看着她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脸色沉了几分。“皇后娘娘,我此次前来帝都,只想知道两件事,而且也只有娘娘这里有答案。” 安陵谨点点头,就听到他问,“娘娘夺权的理由,是什么?” 或许她听到这个问题时该有一腔抱负,实际上却很平静,心里没有一丝起伏。但到底还是要拿出个像样的理由说给他听。 “想千古流名,想万古垂青,想站在权力的高峰,本宫也想知道,在男人眼里至高无上的理想和目标,到底是什么感觉?” 镇东王对她的回答些许讶异。北夜皇后宫荒凉,而过去的年间,安陵谨安分守己,尽心于皇后的职责,在外人看来她和皇帝就像正常的夫妻,携手过着平淡的日子。竟不知,她藏了这么大的野心。 她见镇东王不说话,偏头看他,“还有一个问题。” “臣,想亲眼见一见陛下。”他毕恭毕敬的说着。 安陵谨笑了两声,“镇东王真是谨慎呐。不过,……”她话音一转,语气算得上冷酷,“恐怕你见到陛下,会很失望啊。” 镇东王皱着眉,“什么意思?” “陛下前几日可是说句话都十分困难,情况很不好,镇东王现在才来,陛下只怕……” 安陵谨没说完,留他自己遐想,嘴边还不自觉挂着笑。 前几日她特意去了召安殿,北夜皇已经躺在榻上说不了话,整日整日的昏迷。算算日子,毒也侵入他的大脑了,这两天就会死。 她一面觉得高兴,一面会惆怅,以为自己会有报复成功的快感,却没有如约而至,心里空了一块。 “只怕朕什么?!” 门口一片骚动,融景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匆忙爬起来挡在安陵谨身前。 北夜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魏梓焕跟在他后面,两人皆是一脸寒意。 “你……怎么……?”安陵谨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人,有些恍惚。 “朕不是快要死了是吗?安陵氏,百密一疏,你谋划了这么久,偏偏松懈了,不然朕还真被你弄死了。”北夜皇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声音中气十足。 镇东王意外中带着惊喜,朝北夜皇跪下,“老臣参见陛下。” 北夜皇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一路赶来,你辛苦了。朕要处理些家事,你先出去等一等。” 镇东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出去了。一群侍卫将安陵谨围住,北夜皇看着愣神的女人,“现在失望的人,是你?” “你还活着,还活着啊。”安陵谨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不大好看。 自言自语之后,她又大笑了几声,融景被魏梓焕打伤了一只手,额头冒着冷汗,看着她近乎发疯的模样皱眉。 安陵谨突然恢复冷静,推开身前的融景,站起来,不紧不慢的拍拍裙摆,双手放在腹部,直视着北夜皇,“你还活着,真好啊,可你杀不了我。” 场面一时诡异,没人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东楼悄悄跑近魏梓焕身后,递给他一个纸条,魏梓焕看过,瞳孔收缩了一下,慌忙附在北夜皇耳边说了几句话。 看着北夜皇冷静的神情出现几丝龟裂,安陵谨面上的笑容更深。 “你真是好大的手段,安陵谨!” 安陵谨挖了魏梓焕母亲的坟墓,移出了尸骨,还把北夜本就少的可怜的子嗣全部带出了帝都藏起来,包括她自己的亲骨肉也成了她威胁他们的筹码。 魏梓焕寒声道,“我母亲的尸骨,在哪里?” 她是什么时候从皇陵把一副尸骨带出来的?又是用什么手段躲过了他们的眼线?魏梓焕额角青筋凸起,极力忍耐着内心的狂躁。 安陵谨若无其事的呼出口气,不理会他们的怒意,把融景拉起来。 北夜皇闭上眼深呼吸着,重新看向安陵谨,“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本宫只是在想尽办法的活着。” 这是她活命的筹码,她笃定了这两人不会不管魏梓焕母亲的尸骨,也不会看着那几个皇子公主死掉。 她咬死不肯商谈放人的条件,北夜皇暂时杀不了她,只能将人关起来。当晚融景就跑了,在侍卫的追捕下重伤逃出帝都。 穆南州在魏梓焕府里守了两日,见他狂躁症没发作,放下心来。镇东王被北夜皇叫去单独说了话,出来时他满脸激动,不日就启程回了封地。 魏梓焕派人以帝都为中心四散寻找蛛丝马迹,却是一点影子也没摸到。北夜皇找了几次安陵谨,才得来她的承诺,关她可以,但要回以前住的宫殿,还有就是,只要不杀她,人质和尸骨,都会安然无恙。 转眼已是深秋,北夜皇逐渐恢复了上朝,重新处理各种事务。那些跟安陵谨接触颇深的大臣,全部按例处置了。 时隔两年,帝都恢复了以往的光景。魏梓焕守在帝都已经没什么意义,该回玉阳去做他想做的事了,穆南州和吴铭也愿意跟他一起去,毕竟都在帝都待了很久了。 “你这就要回玉阳?不再等等过完生辰吗?”北夜皇看着前来告辞的魏梓焕,皱眉问道。 又是一年快入冬了,他还想再给魏梓焕过一次生辰。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这次可以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生辰宴。 “谢陛下好意,但,臣想回玉阳看看母亲的灵位。” 北夜皇笔尖的墨滴在纸张上,晕染成一大片。看着他疏离恭敬的神情,心下的难受不言而喻。 “梓焕,若是哪日不想再做亲王了……” “陛下。”魏梓焕出声打断他的话,“我会尽力找回安陵谨带走的皇子”。 北夜皇咽回嘴边的话,点点头。或许这辈子都再也没机会说出那些话了。 这次不用赶路回玉阳了,一行人十分悠闲。秋意浓重,只用多穿件披风就够了,马车的窗户敞着,魏梓焕和穆南州一边喝茶一边看倒退的风景。 穆南州,“哎?我上次看到东楼抱着一罐梅花茶叶,怎的没见你拿出来喝?” 魏梓焕浅啄一口茶水润唇,“留着的。” 穆南州抬抬眼,没再问。倒是坐在前面的吴铭和东楼说着话,声音传进马车里,“公浔军和沅羌的仗打完了?” 东楼驾着马,回道,“嗯,已经打完了,沅羌的国君被活捉,要押往南朝都城了。” “这国君,”吴铭啧了一声,“被活捉?那不得憋屈死?还不如一头撞死,还歹还有点颜面。” 东楼,“具体说的是,沅羌皇宫被攻破的时候国君正要寻死的,被他们拦下来了,因为南朝皇要活的。” 穆南州冲魏梓焕笑了下,打开车门,问道,“那可有傅泠的消息啊?” 吴铭回头望了眼,“正想跟你们说呢,听说傅泠打最后一场的时候受伤有点重,不过没生命危险就是了。” 穆南州顺着吴铭的视线回头望,魏梓焕的茶杯递到唇边没喝,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住了,眼睛里空空的。 东楼也抽空回了下头,立马想安慰他,“殿下,小将军她……” 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前线的消息传的并不完全,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程度的伤。 魏梓焕放下茶杯,看着路边堆积的黄叶,“我知道。” 去年他们分开后,他也是看着这样的景象回来的。那时她出发做任务,在漆黑的林中轻轻抱住他,很短暂的拥抱,让他开心了很久。 她老是喜欢冲在最前面,就容易受伤,他不能改变她的人生,甚至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只能在她出发前说一句小心,听着她的消息担惊受怕。 分别的日子还有多久?还要走多少步?他们才能形影不离的生活在一起。 时间和空间,都将他们隔得太远。 第29章 夫家破产了 “哎呀!你再动我敲你信不信!!” 丰德一声吼,傅泠立马老实了,连旁边的厉青棠都被吼得哆嗦了下。 丰德这才满意了,重新往她肩膀上涂药。傅泠龇着牙把头扭向一边,忍不住了就嚎两声。 厉青棠帮丰德递药递纱布,动作麻利生怕丰德再扭头吼一嗓子。 包扎好后,厉青棠赶紧扶着傅泠就往外跑,丰德指着两个人的背影,“明天接着来!再让我看见伤口裂开我真敲你!” 门外两个人大马猴似的蹲在那里,听着里面的吼声直皱眉。 苏弥,“我去,丰德这么大火。” 闻堰,“更年期?” 见着里面的人出来,闻堰跑上去架着傅泠另一边,“快跑!等会他要出来逮人了。” 果然,四个人刚跑开原地,丰德就冲了出来,“闻堰!!小崽子又不进来吃药!” 闻堰头也不回,“好好好,下次下次。” 听不见丰德的声音了,他们才停下,傅泠喘着气,“你真不吃药啊?我看打你胸口上那拳挺狠啊。” 闻堰摆摆手,“昨天我多喝了一碗,算今天的。”也不怪他们怕进丰德的帐子,丰德的药像黑暗料理。 前几天他们打进沅羌皇宫,那国君身边有几个人实在难对付,傅泠肩上被刺了一箭,闻堰被照着胸口打了一拳,结束后两个人都是被抬着回来的。 但他们还是赢了,沅羌再无将领能战,国君寻死被拦下,卸了下巴关着。 “都城的人来了,要押走沅羌国君。”厉青棠边扶着傅泠,帮她顺气。 傅泠不小心牵动肩上的伤,倒吸口凉气,闻堰冲她扬了扬下巴,“你要不要去看看?” 傅泠,“看什么?”傅如晦专门派人来押沅羌国君,就是不想让他们回都城,这算盘打得叮当响。 闻堰,“来的人是傅源。” 傅泠静了两秒,“行,我去看看。” 闻堰和苏弥没跟她去,厉青棠扶她到公仪权帐外,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傅泠没进去,一屁股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交谈声停止,傅源出来看见台阶上的两人,急忙走近。 “你这伤……怎么样?没伤到要害?” 傅泠摇摇头,拍了拍另一边的空位,傅源看了看周围,傅泠立马道,“没事,那几个人拦在外边呢。” 傅源会意一笑,顺势坐下,和厉青棠一左一右把她挤在中间。 傅泠,“我阿娘怎么样了?” 她一直惦记着傅如晦说他在阿娘宫里住下的事,总忍不住想起。 傅源斟酌片刻,才说道,“父皇在你们走后不久就搬进了荆杞宫,但你别担心,你娘没受任何伤,只是被看得紧罢了。我找理由去看过一次,她的状态比见到你之前好很多了。” “是吗?”傅泠眉毛往上抬了抬,心里的阴郁消了不少。 傅源接着道,“是啊,以前她都没什么精神,什么都不在意,现在她会跟父皇生气了。” “那……” 傅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我才让你别担心啊,父皇没有为这事跟你娘生气,反倒有些……” 他一停顿,傅泠就急的追问。他想说父皇很容忍公仪婉云的一切,他看出来父皇还爱着公仪婉云,但当着傅泠的面,他觉得还是不要说这些话。 毕竟父皇对傅泠的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爱着她母亲的。 “你娘有分寸的,你还是多顾着自己。” 他们坐在外面简单的说了几句,傅源就急着走了。 公浔军大捷的消息刚传回都城,傅如晦就让人赶去前线将沅羌国君押回来,傅源想着傅泠会担心皇宫里的情况,才主动请缨加入到押送的队伍里来见她一面。 队伍押着沅羌国君启程回都城,同行的大人想直接将国君关在囚车里,但傅源找了个理由,换成了简陋的马车。毕竟是当朝的皇子,那人也没驳了他的面子。 可路才走到一半,沅羌的国君不吃不喝,大有要活活饿死的迹象。但傅如晦指明要见到活人,要是他死了队里的人也要遭殃,那大人被闹得一肚子火,傅源看他一副要打人的模样,忙把他拦住,说自己先去看看。 马车里,沅羌国君生无可恋的侧倒在地上,为了防止他自杀,打折了手脚,下巴也卸了。他的眼神空洞,要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别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傅源端着碗粥,坐在旁边,开口道,“吃点东西,皇上。” 沅羌国君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讽刺又怨恨。灭了他的国家,又叫他皇上,真是好笑。 傅源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您不吃不喝,也不会这么死掉,我们总有办法让你活着到我父皇面前。” 他扶起沅羌国君,让他靠着车壁,一勺接一勺的把粥喂进他的嘴里。他极力偏头躲过,傅源强硬的扳回他的头。 胃里的暖意让他一阵恶心,但又吐不出来。 “或许是我送去的赔礼入不了您的眼,您还是要下战书。可你眼睁睁看着公浔军攻破城池,只能躲在宫里担惊受怕吗?你明明还有其他的出路,但你没做,所以你要承担犯错的结果。” 傅源平静的说着话,碗里的粥见底。“既然已经是死局,那就安静的死去。你寻死逃避的模样真的很丑陋。好歹曾是一国之主,这阻挡外界视线的马车,是我对一个皇帝最后的尊重。” 自那以后,沅羌国君安静了很多,喂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极力反抗了。傅源路上见到沅羌的流民,就把事先准备的粮食都分了出去,他们跪在地上痛哭感谢,马车里的人听着外面的声音流泪。 到达都城后,傅如晦看着地上怎么折磨也安安静静没有反应的人,觉得甚是无趣,丢给了园中的恶犬生生咬死。 到死他都没叫一声,像傅源说的那样,选择安静的死去。 这场战从开春打到快入冬,一年的时间,公浔军终于踏上回浔城的归途。 这年的秋天没下雨,回去的路比来时慢了许多。何山坐在板车上,和跟在后面的兄弟大眼瞪小眼。 良久,后面那人忍不住了,“兄弟,你整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我刚成亲的时候我媳妇也这么看我的。” 何山望了几眼他额头上的绷带,眨巴着眼睛扭过头去。心里却在想,兄弟,你这回真破相了。 他旁边还躺了几个人,叶红晃悠着脑袋打瞌睡,庞涛靠着叶红睡得直打呼,两人身上都缠了绷带。 走不动的伤员都给安排板车拉着上路了,板车一颠一颠的,给庞涛颠醒了,爬起来擦擦嘴边的口水,迷迷糊糊的,“嗯?到哪了?这哪儿啊?吃饭没?” 小蒋跟在车旁边,满脸黑线,“涛哥,你不刚吃完吗?” “哦,哦……”庞涛清醒了几下,望着队伍最后面,傅泠几个人慢悠悠的跟着。 傅泠单手拽着马绳,肩头拢着披风,秋风吹在他们脸上,清爽凉快。 “师父能同意吗?你去问问?”闻堰一脸迟疑又期待,撺掇着傅泠。 长长的队伍前头,公仪权的身影被拉小了许多,只看到白色的一点。 傅泠想了想,“行,等我去问问。”她驱使马儿跑到最前面,凑到公仪权身前。 “嗯?怎么了?”公仪权问道。 “阿公啊,这个闻堰想绕路玩一圈,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绕路?就你们几个?” 公仪权盯了她几秒,“嘿,这主意,你们四个一致举手同意的?” 傅泠赔着笑,“阿公,你看杖都打完了,趁着还没入冬,我们玩一圈就回去了,成不?” 这几个多动症的小孩,把他们绑起来都不会老实,现在还知道问他行不行就很好了。 公仪权,“你们身上的伤得多注意啊。” 傅泠觉得有戏,郑重的点点头,面露欣喜,打了一年的仗,好不容易休息,他们想路上玩玩。 公仪权无奈,“你们从哪走?” “就前面那个岔路口,我们不会回去很晚的。” 公仪权一路嘱咐她注意安全,傅泠放慢了速度,在路口等着落后的几个人。和大部队分开后,他们在林间策马狂奔,肆意欢笑,宛如出圈的飞鸟。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短暂的时间里,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自由。 山路间开了家面馆,他们停下休息,闻堰左右摸腰包,不妙的看了眼在大铁锅前忙碌的老板,凑到几人面前低声说道,“着了,身无分文。” 撒腿就跑的后果就是他的钱袋都落下了,这几天该不会要天天打山鸡? 厉青棠严肃脸,“要不你留在这给老板刷两天碗,我们走慢点等你。” 闻堰脸色突变,大写的抗拒。傅泠爽快的丢了个钱袋在桌上,打破他为了面钱失身的幻想。 傅泠大拇指翘起,骄傲的指向自己,感受他们信徒般的目光。 苏弥,“大人英明!” 闻堰,“接下来的路,大人多多关怀啊!” 几个路过的商人也在这家面馆停下,一边交谈一边坐到他们旁边桌子。 “你这批货都搁置好久了,咱们要快些赶路。” “是啊,前两年北夜出了事,连带着我们这些商旅也受到影响。” “哎,上面有什么情况,还不是我们百姓受苦。你看南朝和沅羌的仗都才打完,那边现在都没什么人愿意跑。” 傅泠竖起耳朵听着,闻堰数完钱袋别在腰间,抬头见她注意力不在这边,也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当即提了声音,问那几人,“哎,兄弟,你们去北夜呐?” 那几人虽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是啊,怎么小兄弟你也?”可他们没看到外面有除他们之外的货车啊。 闻堰笑道,“哦,是这样的,我这妹妹的夫家在那边做生意,小两口好些年没见了,也没消息,担心她夫家是不是破产了?听几位知道点那边的消息,所以就想跟你们打听打听。” 厉青棠正喝着水,听到他胡言乱语,一口喷了出来。苏弥都愣愣的看着他那张嘴,只觉得这些年的饭不是白吃的。 傅泠耳根蓦地烫起来,将脸埋进掌心。那几个商旅还以为她是伤心的掩面流泪,有些同情,一样是跑远路养家糊口的,多少都能共情。便开口安慰道,“哎,姑娘,节哀。” 闻堰立马不认同,“哎!还没死呢!节什么哀?” “呸呸呸,抱歉抱歉。咱们跟那边通货基本都走玉阳,那儿的市场价高一点,走货安全。但前两年那里就不好走了,说是严厉整顿城中风气,不管是人啊还是货物,都被查的底裤都不剩!私货根本带不进去。不过啊,听说这个月又放宽了点。” 他旁边的人附和着,“对对,说是现在他们的亲王在玉阳坐镇,城里能正常走货了。” 照这么听来,玉阳城是一个重要的枢纽,联通了大量外贸商会。久而久之形成巨大的交易市场,每天金钱流动的数量十分庞大,难免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影响了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闻堰的重点却是,“大哥,这么说,那里很容易赚钱?” 他双眼冒光,神色激动。那大哥看他们年轻,忍不住想在他们面前装一波。 “咳,这倒是真,毕竟那里有钱人多。但小兄弟啊,作为过来人,老哥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交易有风险,拿钱要谨慎呐。”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闻堰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那里冤大头多。 那大哥说完,闻堰都没听到,还是冲他拱手,“大哥,受教了受教了,不愧是你啊。” 四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苏弥嗦了一筷子,大声问道,“老板你是潞州人?” 老板往锅里丢了把面,憨厚的脸上堆起笑,“是啊。” 傅泠低头尝了口,是潞州人偏爱的口味,比一般的菜盐味重一点。 ‘嗯,有点咸。’ 傅泠想起当初那人在广玉兰下笑的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她的倒影,说那碗面有些咸。 又快入冬了,玉阳会下雪吗? 傅泠鼓囊两下闻堰,问道,“想去考察一下吗?闻老板?” 三人齐齐从面碗中抬头,“啊?” 第30章 错过 玉阳城门外,士兵一丝不苟的检查每个进城商旅的通关文牒,登记货物。 “大哥,行行好,我老远跑一趟,就让我进去?” 浑身上等布料的商人站在士兵面前哀求着,身边是过不了关的货物。那士兵两眼一瞪,指着墙上的告示,说道,“这告示上面的城印看到了吗?亲王殿下亲自定的,上面哪条你都不符合,赶快离开别影响后面的人。” 他不肯让开,诉说出自己悲惨的身世希望士兵网开一面。可人家压根不为所动,严声喝道,“警告第一次!再不离开就视为妨碍公务!” 那商人看着明晃晃的大刀,悻悻的退后几步。身后马蹄疾驰,东楼带着几个人由远到近。 看到门边堵着个人,他拉住缰绳,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士兵一见到他,立正道,“大人!这批货物不符合规定,此人的货物单上并未写清来历。” 那辆货车上堆了各种各样的货物,品类,用途上的差别都大相径庭,东楼察觉到不对劲。 他翻身下马,围着货物看了一圈,那老板肉眼可见的心虚。东楼掀开遮挡的布,最顶端的几个瓶瓶罐罐码得整齐,原先被布挡住,不细心点还看不到。 他爬上货车,去看最上面的货物,那老板立马喊道,“大人!……” 东楼眼神一射过来,他又立马噤声。那几个容器里都放了东西,东楼拿了一个罐子跳下车,掏出里面的东西,纸张裹成很多团,打开来看,白色的粉末映入眼帘。 那老板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趁着东楼还在辨认的空隙,撒腿就跑。东楼闻了一下,脸色骤变,叫道,“拿下!” 那老板胖乎乎的身体,根本跑不过身强力壮的侍卫。跟着东楼回来的那几个手下已经冲过去将他按在地上,他求饶道,“大人!大人!我知道错了,放过我!” 东楼塞了团布进他嘴里,他讲不出话了,被径直带到亲王府。 穆南州只看了那些粉末一眼,就说道,“和先前那些是一样的。” “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魏梓焕坐在院中,深色的披风衬得他肤白唇红,气质浑然天成,不怒自威,一身寒意压得老板喘不过气。 老板嘴巴得了空,哆哆嗦嗦的求饶,“殿下,小的……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 “本王问你从哪里来的?”他语气分明未变,却让人觉得更冷了。 “是,是一个到处游走的商人!对,我在路上遇到,他就卖给我了!殿下,我说的千真万确!”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相同回答了。穆南州拧着眉,“看你反应,你也知这东西违反城规,却还想往里带?” “这,是那人哄骗我,我家中老母生病,他说这个可以卖高价!”老板又把他悲惨身世拿出来讲,悲惨得和他一身的布料极其不符。 魏梓焕不想继续听,东楼会意,堵上老板的嘴巴拖了下去。 穆南州看他眉间的川字,问道,“我再帮你煎副药?” “不用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穆南州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哦,先前你跟我说的那十分凶险的蛊毒,我找到点线索。” 魏梓焕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的症状与一种名叫同生的蛊毒很像,但上面的记录很少。同生蛊,两命同生,母蛊忍受离子之痛,钻心噬肉,子蛊在体内自爆引毒入血,发作时如烈火焚身,筋裂肠断。唯有母蛊可引至两者发作,二者相比,母蛊的疼痛更甚。” 钻心之苦,母蛊更甚,既是这般,前世傅如晦为何还要将子蛊下到傅泠身体里?他真的恨傅泠恨到自己更痛也要让她死吗? 魏梓焕顿觉喉咙发紧,半晌才发出声音,“可有解法?” 穆南州摇摇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记录。” 他看到魏梓焕的神情很糟糕,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梓焕!只要母蛊没发作,就还有可能,这世间无奇不有,总会有办法的。” 魏梓焕深呼吸着,逐渐冷静下来。傅泠还不一定已经中蛊了,现在她说不定还活蹦乱跳的在回浔城的路上。 是啊,他的天还没塌下来,还有机会。 入冬前一天,魏梓焕站在书房中看着外面的枯树。树叶都快落光了,马上又要入冬了。 那只老鹰经过将近一年的好吃懒做,又养了一圈肥膘。它也明白了魏梓焕是个肉管饱的主,死活不愿意离开。 东楼端着穆南州特地配的药进来,看到桌上几封写好了等着送走的信。 “殿下,喝药了。” 他把药递到魏梓焕跟前的时候,那只老鹰冲他叫了一声。 漆黑的药汁隐约现出他的眉眼,魏梓焕愣了下,这人当真显得麻木。 “殿下,再等几日就可以把信送出去了。” 他仰头喝药,末了看着老鹰身上的一圈肉,“福袋……” 他想了想,“算了,本王明日做一个,和信一起送出去,长了这么多肉,也该干活了。” 那老鹰似乎听懂了,扑腾两下翅膀表示抗议,然而顿顿供肉的金主并不理会。 生辰当天,亲王府门口挤了许多百姓,老管家在旁边抬高了嗓子。 “一人一个!一人一个!不要挤!大家都有份!” 东楼框里的福袋早被抢空,拿到的人兴高采烈,魏梓焕站在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袖中握着一个更为精致的福袋,大拇指轻轻的在上面摩挲。那是他早上亲自做的,要与那些信一起送出去。 如潮水般窜动的人群,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到他身上。他站在那里,又好像不为世俗沾染的神明,想靠近又心生怯意。 少女充满羞涩和爱意的眼神,让魏梓焕感到一丝厌倦。这种情绪是从何时开始的?似乎是这一世睁开眼之后,他就开始平等的讨厌所有陌生人,讨厌和他们多余的交流,讨厌和他们的接触。 “亲王殿下,生辰快乐。”跟前有个终于鼓起信心和他说话的女子。 她含羞的眼睛不敢与他直视,特意打扮过来到这里,脸上的妆容精致淡雅。 魏梓焕眸淡如水,毫无波澜,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东楼还是了解他的,赶在女子再度开口之前站出来,“姑娘,福袋去那边拿就是。” 那姑娘似乎有点不甘心,岔岔地走去一边。魏梓焕压根不在意,转身回了府里。 穆南州和吴铭坐在桌前,笑道,“今年只有我们了,你别介意啊。” 他们这顿饭吃的很晚,外面天都黑了,最后一阵秋风吹去,正式入冬了。 吴铭是他们之间话最多的,穆南州总是恰到好处的的回他几句。倒是魏梓焕沉默的很,穆南州轻轻推了他一下,“你今日话太少了?” “没事。”他收回目光,落到二人脸上。 东楼一脸急切的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魏梓焕看见他手上的纸条,愣了下。 “殿下!快看南面的方向!” 他就急匆匆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魏梓焕已经跑到院子里,静静看着南面的天空。 其他人也跟了出去,吴铭眯着眼睛,指着漆黑的天空,“东楼,你整我们呢?” 东楼看着恢复寂静的天际,有些着急,“不是,我……”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他的解释。五彩的火光顷刻间照亮了整座玉阳城。 吴铭看着天边的景象,囔囔道,“我去……” 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在黑夜上空勾勒出令人惊叹的轨迹。徐徐升空的一颗炸成一片,无数星火点亮一方天地,缓缓熄灭后,又是另一个颜色的烟火被点燃,玉阳城再次被照亮。 这动静使得城中许多人都驻足观看,在家中的也探出脑袋来,纷纷为眼前的景象发出惊叹声。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人会放烟花,这景象平日里不好见啊。这种程度的烟花本来就贵,放的人偏生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点。 混合着烟花爆炸的声音,魏梓焕颤着声音的问道,“东楼,谁……在那片山上?” 这烟花是在城外南面的山上放的,那个位置有一片山崖,是极佳的燃放点,整个玉阳城不管在哪个角落都能看见。 东楼把纸条塞到他手里,短短的六个字,熟悉的字迹,比去年写的还仓促:殿下,生辰快乐。 “是……小将军,来了。” 天空的烟花还在绽放,魏梓焕已经冲出院子,骑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院里的几个人反应过来,跟上了他,可魏梓焕走得极快,将他们甩开一大截。 吴铭夹紧了马背,大叫道,“梓焕!大晚上都敢往山上跑,他疯了吗!?” 东楼紧抿着唇,只想再快点。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看得分明,殿下每天都挂念着那个人。 魏梓焕才出城门,那足足燃放了二刻钟的烟花彻底熄灭了。魏梓焕心下一紧,愈发加快了速度,可那已经是马匹的极限了。 别走,不要走,再等他一小会,他很快就会赶到了,只要她再停留一会。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唇在微微发抖。这一刻,思念的种子猛然生长,冲破他脆弱虚假的身躯,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扩散。 对黑暗的恐惧都被他抛到脑后,毅然决然的冲向那处山崖。 山崖边,闻堰踹倒了放空的盒子,“娘的,就这么点,那黑心老板!” 厉青棠熄灭了火折子,“其实也还行了,他不是说了给你打折吗?” 闻堰想起来更气,“我就说他丫的心眼黑!还给我打折?看哥几个好骗呢?!” 苏弥看了眼满地的空盒子,可不就是好骗吗? 闻堰感受到腰间的钱袋空空,一手指向旁边装空气的傅泠,“就是你!他唬你几句,你就买!哥几个准备准备回去接受青天大老爷的盘问!” 傅泠往后挪了几步,退出他唾沫星子波及不到的范围。城中万家灯火,似乎因为刚刚的烟火骚动片刻,现在又恢复宁静。 闻堰自我安慰,先一步上马,“走,哥现在就押你们回去。” 傅泠望了望城中,有些惋惜。他们没带通关文牒,进不去玉阳城,魏梓焕亲自下的城令,她也会遵守。而且他们几个出来挺久了,算算日子,大部队已经快到浔城了,他们也该赶回去了,免得公仪权担心。 他肯定能看到这场烟火。或许正在府上过着生辰宴?这平平无奇的小插曲,就当她给他助助兴。 四个人上马,从上山的小道离开。傅泠闭着眼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时发现天空落下点点白色。 “下雪了!”傅泠有些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初雪,没想到在玉阳能看到。 几个南方娃都没见过,在马背上整齐划一的抬头望天,看慢慢落下的雪花,伸手接时,便在掌心化了。 闻堰双手合掌,虔诚道,“尊贵的雪女大人,保佑我遇到个肤白貌美会赚钱的温柔媳妇。” …… 大道上马儿疾驰,落下的雪迎面撞到魏梓焕的脸上,丝丝凉意渗进皮肤。 他不管不顾的冲向那片山崖,四周寂静,眼前豁然开朗,城中灯火宛如繁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地上堆着空掉的烟花盒,燃放的热气都散了去。 盒身冰冷,像魏梓焕失落的内心。要是他再快一点就好了。 他喘着气,在凌乱的脚印中找到最小的那个,踩着她刚刚待过的地方,看她入眼的一切。 东楼他们慢了几分钟才到,看着满地的痕迹,魏梓焕独身站在那里,失落的表情根本掩不住。 穆满洲走过去碰碰他的肩头,沉声说道,“回去,这里太黑了。” 刚才的烟火转瞬即逝,美丽的像一场梦。他也一样,在来的路上做了场梦,梦到她还等在原地,和他相拥,和他说哪也不去了。 可她永远都会向前走,前面是死路她也会徒手挖出一条。 魏梓焕垂着头喘息,他又来晚了。穆南州又叫了他一声,“梓焕,你……放轻松,控制好情绪。” 他的情况有些糟糕,满头欢喜的冲进黑暗的山林,扑了一场空,那巨大的落差让他胸口剧烈起伏。 东楼上去扶住他,“殿下,小将军或许没想到您会来,您发病她会自责。” ‘殿下,我希望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开心点。’ ‘别走小道,那里的林子晚上很黑。’ ‘以后都不会带殿下去那种地方了。’ 傅泠很在意他的病啊,想到这,魏梓焕渐渐平复下来,低声说道,“我没事,走。” 她回浔城了,该让老鹰送信了。 第31章 追查华枢 魏梓焕把脸埋进掌心,一声不吭的坐在书房里。桌上是几张写到一半就废掉的信纸。 他想问傅泠为什么不进城?想问她为什么走得这般急?想问她伤口还疼不疼?可到底,也只是太想见她了。 穆南州开门进来,见他这副模样,把药往桌上一放,“梓焕,先把药喝了。” 他抬起头,平静中带着疲惫。这细微的幅度牵动了肩头胡乱盖上的披风,滑落到椅子上,穆南州又给他披好。 “你这肥鸟!……”吴铭手里抓着老鹰的脚,一头乱糟糟的走进来。 老鹰在他的桎梏下倔强的扑腾着翅膀,扇在他脑袋上。吴铭偏头躲过一巴掌,把老鹰往前一递,“来,送信的来了。” 魏梓焕看着凌乱的信纸,低声道,“没写好……” 吴铭手一松,老鹰挣脱开,在他脑袋上啄了几下,飞到窗台上停着。 本就半开的门又被人大力的推开,“殿下!传纸条的那人来了!” 东楼身后颤颤巍巍的中年男人偷瞄了几眼魏梓焕又低下头去,他刚被东楼从客栈里的被窝拎出来,人都还蒙着。 傍晚进城后他就按着那个姑娘的地址找来这里,结果这个叫东楼的人看了眼内容转头就跑了,他以为没事了就回客栈了。没人告诉他传个纸条会是这后果啊。 魏梓焕身子微微前倾,“告诉本王,她让你传讯的全过程。” 那男人胆战心惊的,莫非,他撞破了什么大秘密? “这……我……”他吞吞吐吐的,又听到魏梓焕说,“不杀你,只要你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男人松了口气,心又放回肚子里,整理了思绪才开口, “王爷,小的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谁啊,我运货的路上,在一家面馆里碰到的。” 魏梓焕抬手,“他们……几个人?” “哦!四个,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魏梓焕手放下,示意他接着说。 “那几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嘞,里面有个男的说是小姑娘的哥哥。她哥哥听到我们要来这,就跟我们搭话,他说啊那姑娘的夫家这做生意,很久没联系,怕她夫家破产了,想来看看。哎呦您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捂着脸哭的可难过了,我们心一软就带上他们了。” 穆南州看了魏梓焕几眼,又看向那男人,“你说,她的夫家在玉阳……破产了?” 男人略带迟疑的看了看脚下的高档实木地板,最终捣蒜般点头,“对!他们就这么说的!” “然后呢?” “然后他们路上看到我货车里的烟花,就跟我买了,今天外面放的那些就是呢。结果都到城门口了,才发现他们的文牒没带,进不来,那姑娘就让我帮忙给她夫家送个纸条,我看他们出手阔绰就帮了,顺着地址就到这了。我以为她夫家在您府上做点活计……殿下,不会是那几个人,是什么逃犯?” 魏梓焕没立即出声回答,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眉尾上扬,良久,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不是,你做的不错。东楼带下去,予赏。” 得到肯定后,男人彻底放心了,没想到还意外捞了一笔。正要跟着东楼下去领赏,一只脚都踏出房门,又被叫住。 回头一看,魏梓焕脸上的寒意融化,宛如一湾春水,浅笑着,“她的夫家,没破产。” 那男人看得一愣,被东楼拎下去了。男人回过神,凑近东楼,小声问道,“这位……大哥,在这里干活月给多少啊?是不是比我们跑货挣得多啊?” 那地板,那园林,就连门口两个石狮子看着都价值不菲,那小姑娘既然出手阔绰,应该她夫家赚的挺多。 东楼,“没有,我白干活的。” “啊?” 穆南州拍拍魏梓焕的肩膀,示意他喝药,“千万别破产。” 魏梓焕一口闷下,回头道,“你也是。” 穆南州,“?” 吴铭还在跟老鹰互相瞪着眼,魏梓焕思考片刻,在纸上简短的写下一句话,卷好放在一边。 头天魏梓焕在吴铭的怂恿下,把不情不愿的老鹰丢出院子,派去送信。时隔一年,它又飞向了浔城。 因为银钱大部分拿去买了烟花,闻堰马不停蹄押着几个人回去受审。公仪权也才回到浔城不久,傅泠他们就比大部队晚了几天。 闻堰嘴上说要把他们押去青天老爷跟前,实际上各自丢回房里洗澡休息了,多金的财神爷还是心系嗷嗷待哺的吞钱兽的。 回去头天丰德就扛着药箱堵在闻堰门口,他拖了好几天的药没喝,丰德给他重新弄了份药效更好的,身体大补,到了快流鼻血的程度。傅泠伤口没裂开,侥幸躲过这一场风暴。 萧勇挺久没见这几个小崽子,想念的很,跑去看的时候对闻堰精力充沛的模样感到十分欣慰。 傅泠老神在在的靠在躺椅上,旁边闻堰哼哧哼哧的围着院子跑圈。萧勇看了眼她肩上的绷带,“你俩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弄得?” “狗急还会跳墙,我们都打到老巢了,他们肯定拼死也要拉我们垫背啊。倒是城里面……”她坐起身子,问道, “萧叔,西原那边没搞什么小动作吗?” 萧叔一摆手,“害,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出去剿了几个土匪的老窝,在这都快发霉了。西原倒没什么动作…” 傅泠,“能这么安生吗?” “嗯……倒是有几次外出的时候,看到过他们的军队,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看带头的是个小白脸,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华什么?” “华枢!”一旁闻堰喘着粗气喊道。 其实傅泠一直有个疑惑,就是当初他们和西原争夺离稷占据的那片山脉时,华枢的残军为什么没出现呢?哪怕他手底下剩的人不多,但和西原连成一气,至少还能多两分胜算,不会到最后输的这么惨。 萧勇也就是看看他们,说了会话就离开了,还要去找公仪权汇报具体情况。 闻堰跑累了停下来,坐在凳子上大口喝水,边问道,“你想什么?” “我在想华枢。” 闻堰啪的把杯子拍桌上,怒道,“才跑去玉阳放了场烟花,你又想着华枢了?你对得起那些进了别人腰包的银子吗?” 傅泠垮起张脸,“啧”了一声,“我喊丰德了啊。” 闻堰两手求饶,“好的我错了。” 傅泠静了几秒,一扬下巴,“华枢在找东西?过几天咱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呗。” 他们从萧勇那问到华枢具体出现的地方,跑去蹲点,毕竟交界处这么混乱,他们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拦人。 几个人隐匿在林中,闻堰缩在旁边打起瞌睡,苏弥突然猛地推了他一下。 一个脑瓜崩就要落到苏弥脑门上,苏弥闭了闭眼,那力道却比想象的轻多了。 闻堰的脑袋凑到傅泠和厉青棠中间,往林子旁的村庄看去,数十个西原士兵围成一个圈,所有村民抱头蹲在中间。 华枢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面无表情的问话。 距离有些远,他们听不清华枢问了什么,只见最前面的村长看着画像迟疑了几下,摇头否定。华枢跟旁边的士兵说了几句话,村长旁边的年轻男人大叫着被拖出来,村长慌忙阻止,连滚带爬的抱住即将被杀死的男人,大喊道,“她来过!她来过!” 闻堰转头和傅泠对视一眼,华枢在找人?而且村民们还为了维护那人想骗华枢。 有士兵往这边看过来,几个人缓缓伏低了身子,视线一下被遮挡住,只能模糊听到他们的声音。 “&¥……给我们&……%¥” “¥%¥……在哪…” “%¥……乾……” 闻堰什么也没听清,一副吃了苍蝇的脸色,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原本靠近的脚步声又远去,他们在抬起身子看的时候,华枢和村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傅泠四处打量,足足一刻钟后,华枢才揪着村长的后脖领从一间屋子出来。他们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华枢一脸怒意,被他抓着的村长哆哆嗦嗦害怕到极点。 华枢把村长摔到地上的人堆里,虽然极力克制着怒火,但声音还是大了几分,叫躲在林中的几人终于听清了一句。 华枢说,你们全部都得死。 闻堰戳了下傅泠,脑袋往后面小幅度的晃了晃,几个人偷摸着撤到安全的距离。 林子里有些潮,闻堰脚底冰凉,蹲在厉青棠身后挡着时不时吹来的寒风。 傅泠沉声开口,“那屋子里面……” 村长的模样更像是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东西才令他恐惧到瑟瑟发抖,而华枢更是生气到要将他们全部杀了。 厉青棠的腿被闻堰紧紧抱着,实在抽不出干脆放弃了,“那屋子四周都是空地,华枢很谨慎。” 华枢明显不想引起注意,只带了少部分人,但那些人足够追捕没带一兵一卒的他们。而且他们已经不处于南朝管辖的土地,被抓到很难再逃掉。 林中渐渐起雾,远处的村庄都被遮住。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连极浅的痕迹都被抹去。 入夜,那间屋子灯火通明,华枢从里面走出来,将手巾递给旁边的士兵,问道,“人都关起来了吗?” “华公子,人都关在后面的马厩里了。” 华枢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神色冷了几分,“再审,他们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 他们言语间总是帮那个女人做掩护,断然和她有更深的接触。她允诺了怎样的好处给这个村子华枢不想知道,只要知道那个人的下落,那些痛苦死去的亡魂,才能解脱。 痛苦的哀嚎声又在华枢耳边响起,他们倒在地上,向他伸出手,乞求他救他们一命,他只是触碰到一点边缘,就被大力的拖进绝望的深渊。一双温暖的,带着决绝的手将他推了出来,让他不要回头,往充满阳光的大地走去。 士兵唤了华枢几声,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公子,您没事?您出了好多汗?” 华枢惊觉后背的衣领被汗浸湿,眼神飘忽的摇摇头,“你先下去,多注意周围。” 华枢才转身,一个士兵就跑了过来,“华公子,村长的儿子跑了。” 他们想派个人去跟那女人报信吗?都快死了还在为她着想,他倒有些小瞧他们了。 他收回踏进门的那只脚,转而向马厩走去,“他跑不了多远!去追!不用带回来,直接杀了!” 马厩里的村长被单拎出来,华枢提起他的领子,寒声道,“你以为他能跑得出去吗?这是你们自己种下的恶果,你们就要比离稷的人痛苦千倍,百倍,才算得上赎罪。” “你们逃不掉,你们拼命维护的那个人,也一样。” 他一字一句,像要把眼前的人打入地狱。村长摇着头,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叫声。 华枢背对着他们,手一挥,马厩里响起阵阵刀锋划破皮肤的声音,混合着戛然而止的惨叫,村民全部倒在地上,睁大了眼睛,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濒死的恐惧笼罩在他们脸上。 华枢改变主意了,既然他们嘴这般硬,那就永远也别说。 他们将要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亲朋好友因为脖子上的伤口流血而死,求生的意识映在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喉间发不出声音。他们的痛苦被放大无数倍,却没有人能救他们,只有脖间缓缓流出的一股暖意。 村长眼睛徒然睁大,他的村民全都死了,他捂住脖子,还没被割开。村长爬到华枢脚边,磕着头乞求他的怜悯,求饶的话被堵在咽喉。 他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吼声,华枢眯眼,问旁边的人,“他何时哑的?” “……小的不知,先前还好好的……” 华枢意识到不对劲,派出去的士兵也在这时拖着村长儿子的尸体回来。华枢立即问道,“你们追他的时候,可听到他说话?” “没有。” 华枢脸色一变,往先前的屋子跑去。一把掀开挂在门上的布,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旁边的窗户。 华枢走过去往窗外看了几眼,“怎么了?九二?” 九二是离稷太子的贴身侍卫,平时都很稳重,护着华枢逃出离稷,却中了毒。华枢就是追着极少的线索到这,想帮他解毒。 九二虚弱的喘了口气,“公子,刚才,有个女人在窗外面……观察我。” 第32章 求神 华枢脑子里的弦紧紧绷起,“女人?你可看清?……” 是那个人吗?九二也见过,若是看到,他一定能认出来的。 九二才从毒发的情况缓过气,还虚弱着,靠在床头平复呼吸,“抱歉,公子……我刚才只看到一眼,她就……离开了。” 他没看清,毒发的时候整个感官都是模糊的,连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他都不知道,那一眼只看出女子的轮廓。 让她跑了,窗外的雾很大,想追已经不可能了。 “你身子怎么样?能走吗?”华枢扶住九二问道。 “公子,我可以。”尽管他的身子很虚弱,也不想打乱华枢的计划。 华枢再次出门,整个村子只剩村长还活着,无视了他充满希冀的眼神,“把他杀了,我们立刻撤走!” 村长最后的忏悔没打动华枢,被绑在马厩里和村民的尸体一起淹没在熊熊大火中。 达奚聿回到华枢的院中,他正小心翼翼的扶着九二躺下,一身风尘仆仆。 他眼睛微眯,“那把火是你放的?” 一直无国家占领,但又极其敏感的地带,华枢在那里放了把火,必定会让达奚聿不满。九二担忧的望了华枢一眼,后者神色如常,“是的,二王子。” 达奚聿盯了他片刻,就在九二以为他会怪罪下来的时候,却听到他说,“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他没有怪罪华枢。 华枢,“只是有些线索,但能肯定就是她了。” “她害了离稷灭国?” 华枢顿了顿,看着当下的顶头上司,选择如实回答,“是,离稷很多人都中了那莫名的毒,才会不攻而破。” 达奚聿原没有插手的打算,但一个能让整座国家走向灭亡的人,却足够引得他重视。 “此事,我会帮你一起查。” 华枢闻言,错愕道,“二王子,这是我的私事,您若有吩咐,大可……” “你觉得是我想让你做事吗?”达奚聿出声打断他,“她能从中作梗毁了一个国家,必然还可以再毁掉一个。既然我已经知道这种人的存在,不管是杀了还是收入麾下,我都有我的决定。” 达奚聿往前一步,逼近华枢,“还有,我不管你和离稷太子曾经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现在,你是我的人,做什么事之前,是否要问问我的意见?” 尽管华枢嘴上说会尽心帮他做事,但每天看着他为离稷的事奔波,到底心里会不舒服。 华枢退后一步,有些局促的低下头,“……是,我知道了,二王子。” 达奚聿退开,转身离去,“等会来见我,有事。” 华枢望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游离。他和离稷的那个太子,还真有几分相像,霸道,狠厉,独断。 但离稷没有西原的强大,轻易就被一个女人使了绊子,那个太子走不出充满绝望的皇宫,他们的命运又哪里都不像。 浔城傅泠的院子里,杏姨端来几碗桃羹,热气使他们身上的寒意褪去。 杏姨一走,苏弥凑到厉青棠跟前,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跟前的空气戳了一下,“哎!你这招,跟谁学的?” 厉青棠闷头喝桃羹,半晌才回道,“丰德,他每次不想听病人叫唤,就往他那根筋上戳两下。” 闻堰震惊脸,下意识捂住脖子,“我去!太狠了,能不能再让师父找个肤白美貌温柔点的军医?” 厉青棠,“没事,只是暂时会哑,自己休息几个时辰就恢复了。” 他转向一旁沉默的傅泠,“你看到什么?” 傅泠的表情难以言喻,像是才组织好语言,“那个人好像在,犯病?疯疯癫癫的,但又有意识,他好像察觉到我了。” 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字句能描述那个人的状态,他躺在床上,像是被什么影响着,后脑勺往墙上撞,呼吸加快,情绪起伏相当大,看得出来十分痛苦。 “这事,待会跟师父说说。”闻堰隐隐觉得这事不妙。 苏弥还在想着厉青棠的二指神功,他觉得要是哪天遇到闻堰这样吵架厉害到他说不过的人时,就使这招,让那人听着他骂回不了嘴,回去气得睡不着就更好了。 一声鹰鸣引得他们抬头,视线跟随着那只老鹰停在院中的广玉兰上。 它享受着他们的瞩目,傲娇的立在枝头。 “这鸟……”闻堰视线不移,把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太她娘的肥了!树枝都给它压弯了!” 老鹰臃肿的身体,把细长的枝头都压弯了许多,呈现一压两段的形态,偏偏它还不自知。 傅泠却是注意到它脚上的信笺,起身进到房中,翻出纸笔提前铺好。闻堰已经知道了这老鹰的来历,对另外蒙圈的两人表示别问。 那老鹰见没人看它,落到傅泠窗前,信筒被啄下。傅泠先看到的是卷在纸中的福袋,小巧又精致,他规规整整的写了个福字。傅泠放在手心看了许久,嘴边早就抑制不住的扬起不小的弧度。 握在手心里又去打开信,短短一行字,傅泠却觉得他藏了许多心事。 蒹葭之思,只愿附耳,善自珍重。 ——未曾破产的夫家 看到最后那几个字时,傅泠愣了下,蓦然笑出声。 “我们先走了啊!”院里的人冲着坐在窗边的傅泠喊道,看她竟是在房里偷笑,苏弥咦的一声,“什么啊?” 傅泠连头都没抬,冲他们挥手,闻堰两手夹着他们出去了。 她好像不知道要给他回什么了。 他们的感情来的突然,傅泠甚至都不太了解他,反倒是魏梓焕,恰到好处的进退着,总能正中她下怀。 让她觉得明明是自己觊觎他很多年,相处中却落了被动的境界。 该和他说什么? 傅泠提前铺好的纸笔一下显得多余,满脑子挤不出句像样的话。她一连好几天都没写下那封回信,还不让老鹰飞走。 别人一看到它的体型就觉得它肯定不饿,到头来只有厉青棠肯给它喂肉。 期间那老鹰几次不耐烦的啼叫,杏姨进院子里听到,就会用给花浇水的木瓢敲它脑袋,后来它看见杏姨就不敢叫了。 “这老鹰哪来的?怎么这么胖?”杏姨在屋里帮她铺上冬天的厚被褥,只觉得它停在窗台上都挡住了许多风。 傅泠心不在焉,眼睛在福袋上移不开,“嗯,地主家肉多。” 杏姨凑过去看,发现上面那字写的相当好看,说道,“行了,你收收心思,马上过年了,我明儿去街上买些年货,你跟我出去看看。” “我出去干嘛?你自己都能买啊。” 杏姨一点她额头,“城里裁缝铺这几天忙着,来府里的时间都没有,我直接把你领去人家跟前量量,做几身新衣裳。” 杏姨最晓得怎么治傅泠,她嘴上说不去,结果第二天还是老实站在了裁缝铺里,她身形在女子中算高的,铺里的老板娘边给她量尺寸,摸到腰间的薄肌,嘴边笑得合不拢嘴,边说道,“哎呦!小将军这身材样貌,别说男人了,我都喜欢。” “你喜欢,你丈夫可不乐意,这铺子就指望着你的手艺呢。”傅泠笑了两声没说话,倒是旁边的杏姨应了老板娘的调侃。 她一手摸着手下的布料,问道,“这料子还有货吗?” 老板娘抬头看了眼,“还有的,你要多少?” “先拿八匹,我再看看其他的。” “行嘞。”老板娘又绕到傅泠身前,软尺在她胸前比了比,“你们队里人多,开春的新衣裳我们还在赶,不过今年招了几个伙计,冬天一过就给你们送去。” 杏姨,“没事,她这几身就做春天的。” 老板娘睁大眼睛看了看刚量的胸围,笑容更深,“是是,小将军身子长得快。” 杏姨还在挑布匹,傅泠已经从老板娘的手里解放,蹲在门口等着。 今年冬天比去年好过多了,没下那要命的大雨。只是起了大雾,连远一点的人都看不清。一阵阵冷风刮来,傅泠跑进去把刚才量尺寸时脱掉的披风又系上,重新蹲回门口。 几个人零散的走在街道上,傅泠把帽子戴上,一抬头跟前多了两个人。对方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是她,原先距离远他们还以为这家裁缝铺新添了座石狮子守门。 “小将军,来做新衣裳啊。”是天贶节卖平安符的老板和他媳妇。 “今年天贶节您都没回来,不过啊,萧哥都给你们挂上了呢。” 傅泠心一动,问道,“那大师,现在还做法会吗?” “啊?”夫妻两相互看了眼,老板又转头看着傅泠,“小将军,你……要开符吗?” 傅泠,“嗯,但我就开一个。” 老板想了想,“也行,你亲自去的话,更有诚意。不过大师开不开我说不准。” 那大师一年就做一次法会,还是看在老板上山路时的虔诚上才做的。当傅泠在山脚下站着的时候,才明白那大师怎么愿意年年给他做法会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蜿蜒在山间,看不到尽头的路很容易让人心生退意。傅泠往上爬了几步,又停住,她想起老板说的话了,便往后退到第一个台阶。 求佛需要虔诚,一步一拜,上天才能看到你的真心。 傅泠不信神,她一直觉得能保护自己的不是上天,哪怕别人常说他们这种杀了很多人的人死后会入地狱,要多拜拜上苍赎罪,她也没拜过。天贶节人手一个的平安符,终究只是一种形式。 可这次,她却想诚心乞求一次从未信过的上苍。 傅泠每上一个台阶就驻足,以信徒的姿态向尽头的寺庙一拜。山间雾浓,甚至把前后的路都掩住了。往后看不到退路,往前没有出路。 但傅泠全身心都投入到这一次的信奉中,登上最后一阶石梯时,天已经黑了。 大师站在庙门前,看她身披寒霜,一步一拜,直至尽头。 “小将军,请留步。”大师躬身,将傅泠拦在门外。 哪怕他并没见过傅泠,也曾在老板那里听过。当出门扫台阶的小僧回来说有人用最虔诚的方式上山的时候,他光听着描述就猜到了。 傅泠双手合掌,亦如她登山的每一步路一样,“大师,可愿为我手中的符开光?” 大师看着她手中的平安符,缓缓摇头,说道,“恕老朽直言,你犯下的杀孽,太重,再如何诚心,也是无用。” 她的睫毛都还挂着雾珠,身上的衣服早就潮湿,却依然平静,“我不求自己平安顺遂,只想让另一人一世安康。” “……”大师沉默片刻,才又开口,“何人?” “我的……心上人。”她将到口的爱人变成心上人。 大师,“可你一身戾气,不论是为谁,上苍都不会怜悯你。” “……若是我愿与上苍做出交换也一样吗?”傅泠并不为他的话感到冒犯,她清楚自己死后定是不安生,像那个梦里一样。但她却想让魏梓焕得到所谓的庇佑,因为他在她心里足够美好。 大师看了她许久,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玩闹的神情,可始终没有。 大师叹了口气,接过傅泠手上的平安符,“他的生辰,小将军可知道?” “十一月初七。” “当真愿意吗?哪怕日后生了变数?”他再次向傅泠确认,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傅泠站在庙门外,一个小僧拿出条干的巾帕给她,“小将军,大师说你可以进院子里等,不入正殿就是。” 她擦去头发上的雾水,“多谢,不必了,我就在这。” 被拦在门外她确实没料到,但仔细一想,也是正常的。她前生杀的人太多,若非是身在军中,早被衙门拉去砍了几十次头了。 佛门清地,本就容不下罪人。 小僧叫不动她,只能任她站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大师才出来,只是神色间有些凝重。 或许是心理暗示,她都觉得那平安符沉了点。 大师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叫停了她,“小将军……” 傅泠站在台阶下,回头道,“大师还有事吗?” “恕老衲多嘴,此人命运轮回,天定……大凶。” 她站在大雾中,小僧送去的火把照亮了她的五官。她似乎不太在意那大凶的天命,云淡风轻的,“不,他一生都要顺风顺遂。” 第33章 年关 在浔城挨了几瓢后,那老鹰终于能飞走了。 傅泠顶着大雾半夜才回到院里,都没来得及先把自己收拾妥当,就把窗台上的老鹰晃醒。认真的写下一封回信,再把平安符绑了上去。 临着老鹰起飞前,她轻轻捏着它的脖子,“敢弄丢你就等着被宰了。” 老鹰挣扎着飞出院子,这次没敢啄她了。 距离那封信送出去到魏梓焕再收到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傅泠的回信写了这么多。 她把过去一年里发生的许多事都交代在信里,跳开了受伤的片段,还让他开开心心的过个年。末了她告诉他和信一起来的那个平安符是她亲自去开光了的,言语中有几分求夸奖的意思,当然她没把具体的过程写下。 傅泠回去没闲几天就又找上活干了。毕竟年关,几个伙房的师傅一下子要准备数万人的过年口粮,铲子都抡到冒烟,路上看见个人就抓进伙房里帮忙。 何山和小蒋被抓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屋子精英级将士摘菜抡锅铲的画面,连平日最难逮的那几个人都在里面。 傅泠蹲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烧火,看到闻堰因为饺子包的太难看被伙房的大师傅嫌弃,咧着嘴直乐呵,大师傅转头就看见锅里的火力小,连着傅泠也一起说,她一下又笑不出来了。 一屋子平日里打架凶悍的人都被大师傅调教的服服帖帖,让加火不敢扇风,让撒盐不敢倒香粉,让抡铲不敢颠锅。 趁着大师傅出去搬菜的功夫,小蒋摸到包饺子的桌前,问道,“你们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苏弥和厉青棠都挤在这张桌前,擀面杖滚得啪啪响,闻堰从一堆面皮里抬头,“为了让所有人感受到我们的爱。” 苏弥更实在,“努力让每个人都吃到这肉馅里没和匀的盐。” 小蒋看了眼旁边包好的卖相极其难看的饺子,行,过年那几天他是不会吃这些丑饺子的。 何山也挤来他旁边,低着头包出这张桌上第一个好看的饺子。厉青棠默默把手边堆着的饺子皮挪到他旁边。 庞涛往门边瞅了几眼,确认没有情况后,一个跨步蹲在傅泠旁边,递给她样东西。 傅泠正色道,“弄好了没?” 庞涛郑重其事的点头,“放心,都办妥了。” 烤肉的香味逐渐从两人面前的火堆里传出来,闻堰敏锐的嗅到韭菜肉馅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登时提着擀面杖钻到灶后面。 “花椒粉撒多了有点麻……” “火大了有点焦……” 哪怕他们已经压着声音了,但桌前的几个人还是听得见。小蒋使劲和了几下肉馅,想再拯救拯救兄弟们的味蕾。 叶红一脸惊恐的跑进来,“不好,大师傅回来了。” 瞬间,围在灶火旁的三个人作鸟兽状散开。大师傅搬着两袋土豆回来,凭借在伙房多年的经验捕捉到闻堰鼓起的脸颊,傅泠越烧越小的火,和庞涛嘴边的辣椒片。 然后,傅泠被剔除烧火的资格,和庞涛叶红这两个助纣为虐的帮手一起发配到中间最显眼的桌前包饺子。大师傅说,让他们几个包得难看的凑一起别去霍霍其他桌。 果然傅泠一开始不被允许包饺子是有理由的,何山贴心的帮她捏出来的面团进行二次加工。一桌人像学堂里最后排的弟子一样,凑到一起就爱说话。 庞涛手肘碰了碰叶红,边给饺子捏出个褶皱,“小红,你这次回来提级没?我都忘了问你了。” “当然!我现在有一道杠了!”提到徽章的事他还有些兴奋。 闻堰看了看两个新兵蛋子,问道,“那你俩呢?” “我们还早呢,我才有几个,何山比我厉害,他十几个。” 他们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比不上这些老兵。 说到徽章的事,何山抬起头看着旁边的傅泠,沾满白面的手比划了几下。 傅泠,“你想问我的还是闻堰的?你不是想加入他手底下吗?” 闻堰在对面,听到这话也看向何山,何山犹豫片刻,伸出四个指头。 闻堰又埋头使着擀面杖,说道,“哎呀,这次咱哥几个都差不多,添了一道。” 何山嘴巴微微张开,也就是说,傅泠他们四个现在肩上的徽章都是三道黑杠了。 傅泠又把捏成团的饺子丢到他手里,嘴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们需要的是时间积累经验,等熟练了升杠很快,我们都是从什么也没有到现在的。” 刚开始他们都是站在队伍最后面,肩上的徽章白白净净,靠一年又一年的积累才走到现在的位置。 何山看了几人片刻,复又把视线落回手上的饺子。 小蒋和何山已经很熟悉了,也知道他到浔城之前的经历。想起他家里还有个母亲,便问道,“对了,何山你过年回去要看你娘?你们就两个人也太冷清了。” 闻堰看了何山一眼,把一打面皮丢过去,开口询问何山过年要不要把何母接过来。何山怔愣几秒,垂着眼点头。 小年夜那天,何山一大早就把何母接到军营里。何母看着周围忙碌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跟在何山后面。 他们到浔城后,一切吃穿用度都被安排的妥当,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母子俩感到不真实,面对每天去照顾他们的士兵只觉得坐立不安。他们从未要求俩人做出什么回报,可就是这无言的善意,让母子俩从肉体到灵魂,真正意义上的重获新生。 这是他们从那地狱般的地方逃出来后的第一个新年,母子俩都为能和恩人们一起过而感到高兴。一看到何母,小蒋就跑过去,生疏的比划出问好的手语,他纯真憨厚的笑容缓解了何母内心的紧张。 何母尽量把手上的动作放慢些,让他能看懂,‘谢谢你们,愿意让我们母子一起过年。’ 小蒋反应了几秒,赶紧摇头。这事不是他做主的,他担不起这句感谢。 “何山,我刚还想跟你说,大……” 然而小蒋话还没说完,叶红从旁跑来挤开了他,“何山!大师傅在找你呢!快去!再晚点他要砸了哥几个的饭碗了!” 何山做饭手艺不错,被大师傅看上了,准备洗干净带回伙房当关门弟子。何母也想帮营里做点事,跟着进了堂前。 大师傅原本就嫌弃营里的小崽子不会做菜,现在何母要帮忙,自然高兴。多一个人帮忙就能早点吃上年夜饭了。 他们在里面忙乎,外面就摆起桌椅。夜幕降临,篝火点燃,大师傅端着最后一道菜端出来,大喊一声,“鱼来咯!” 公仪权和一众将士坐在中间的大桌上,招呼道,“来!都快吃菜!” 大师傅端着最后一盘鱼到他们桌前,顺势坐下,公仪权穿着喜庆的红色,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大师傅。” “少说,今天咱们就一个字,喝!”大师傅余光瞥见傅泠的筷子犹犹豫豫的往那盘鱼上伸,大手一伸把鱼换的离她最远的位置。 厉青棠把一杯果酿递到她旁边,“杏姨说了,你这几天不能喝酒。” 双重打击,击垮了傅泠劈一天柴的脆弱内心。她虽然对鱼过敏,但她喜欢鱼的鲜味,例假期间杏姨不允许她沾一滴酒。 小蒋收回视线,在鱼肚子上挖了块肉放进碗里,边问旁边的叶红,“叶哥,我看大师傅和将军们很熟啊?” “哦,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大师傅以前可是黑底,后来有一次受伤太严重,带不了队伍,就跟老将军申请去伙房了。” 小蒋悟了,怪不得大师傅能治得了傅泠他们,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何母时不时给何山夹菜,小蒋也把碗伸过去,借机体验一把娘的味道。何母眼睛笑的眯起,带起她眼尾的褶皱。 酒过三旬,杏姨跑去检查傅泠有没有喝酒,看到她坐在一堆半醉的将士里风中凌乱的样子满意极了。何山也难得放纵自己喝了许多酒,何母坐在一旁,看着充满欢声笑语的营地,鼻间有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公仪权亲和的跟旁边的将士谈天说地,没有一点架子。何山不知什么时候被拽到闻堰跟前,那几个小将凑到一起,开心又张扬。小蒋昏昏沉沉的抱着先锋队长苏宇大哭,“宇哥!我愿意跟了你……” 不管是谁,在这一刻都融进这个大家庭的氛围中。何母听不见他们的热闹,但她看得见,即使是没再说话的人,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若是在这样一群人中,哪怕何山以后会是一个人,她也不担心了。 杏姨来到何母跟前,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出去。 何母望了眼那边抱着酒坛的何山,点点头。傅泠喝不得酒,杏姨也一道把她从酒蒙子堆里拎了出来。 何母看傅泠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她一直记得那晚闯进静园的两个人。傅泠很少去见何母,算是救下她后的第一次见面,轻轻冲她点头。 杏姨扶着何母,三个人往傅泠院子里去,因为时间太晚了,就安排何母在院子里住下。 杏姨热情的帮何母铺床,傅泠抱着厚被子进来,“杏姨,我拿了两床,够?” 其实一床也够了,但多出来的一床是她们想让何母躺的软一些。傅泠站在旁边,闻了下袖口,一股酒味。 “杏姨,待会帮我弄点热水呗。” 杏姨头也没回,“你不说我也弄,看你身上一股酒味能睡好吗?” 傅泠突然转过头盯着何母,见她一手捂着嘴,身子颤抖着。何母脸色有些白,注意到傅泠的视线,赶紧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可她的模样哪里像没事?傅泠一个跨步上去抓住她捂在嘴边的手,看到干干净净的手心时,皱起的眉毛才放松了点。 杏姨转身看见这一幕,愣了下,问道,“你干什么呢?” 傅泠缓缓松开手,“没什么,我刚刚看她好像有点不舒服。” 杏姨盯着何母的脸看了几眼,脸色是比刚才白了点,还透出几分慌乱。她推着傅泠出了门,边说道,“我看啊,是被你吓的。要真不放心,你明天跟何山说一声,走了走了,别打扰人家休息。” 傅泠顿感无言,她没到青面獠牙的地步,怎么会随便就吓到一个人。 杏姨准备热水的动作很快,傅泠洗个澡出来后,一眼就看见窗台上的老鹰,这封信正赶上小年夜送来。 他说他很喜欢那个平安符,细致的回应了她像记录一样写下的每一件事,若是将两封信比对,定是每一句都不会落空。 那老鹰好几天没吃大鱼大肉,立在那里叫了两声,傅泠看它肚子上的肉还没消下去,选择无视。 窗边有些冷,傅泠一骨碌爬上榻,看着纸上的字迹,却在想写信的人是否过了个好年。 …… 魏梓焕才从湿冷的狱中出来,狐裘上沾了几滴血。过年的鞭炮声穿过了亲王府的墙,不如府中的冷清,小孩玩闹着从墙外的巷子跑过。 “殿下,穆公子在书房里等你。” 东楼看他站在原地许久,出声提醒道。 桌上的药都凉了,穆南州才将人等来。他唤来下人,“这药拿下去热热。” 魏梓焕拦住了那碗药,仰头喝了下去,还回一支空碗。 穆南州,“那个人审出来了吗?” 魏梓焕嘴里一阵苦味,却还能面无表情的解下狐裘,“死了。” “又白抓了。”穆南州倒不意外,前些日子他们陆续抓到几个安陵谨的人,想问出被绑皇子的下落,可都无果,那几个人哪怕一头撞死都不肯说一个字。 “你那边怎么样了?” 穆南州叹了口气,“那些商旅的口供如出一辙,我去他们说的地方,都扑了个空,想找那个所谓的卖药人只怕还需要点其他线索。对了,那些商旅,你可别杀了。” 魏梓焕垂下眼,“知道了。” 穆南州不知从哪拿来三瓶酒,摆在他跟前,“吴铭被他家里叫回去了,这个年就东楼陪我们过,不放鞭炮也没吃年夜饭,喝个酒总行?” 第34章 追捕逃犯 雪花飘扬,将庭院的枝头都压弯了。 “那只鹰又去送信了?”穆南州将东楼拉到旁边坐下,边问道。 魏梓焕闻了闻他带来的酒,淡淡的梅子混合着酒香,丝丝甜腻钻进他鼻间,“它不在路上玩的话,现在应该到了。” 尝了一口,果子的清香盖过酒味,舌尖迟了许久才品出酒味。穆南州从来只喝微醺的酒,谁都没见过他酩酊大醉的模样。 东楼起身去把门敞开,屋里的暖炉也加大了火。穆南州看着院里光秃秃的树枝,说道,“你该种几棵梅树在那里,以后冬天再下雪,就可以边看雪和梅花,边在屋里喝酒烤暖炉。” “嗯……”魏梓焕想了想傅泠坐在身边的画面,或许她根本不会在意能看到什么,可真正看到的时候也会高兴片刻,“明天移几颗来。” 穆南州无声的笑着,看东楼还有几分拘谨,“放松点嘛,现在是过年,把心上的事放一放。” 魏梓焕也回头望了他一眼,“现在你属于你自己,不用在意我。” 东楼紧绷的身体缓缓懈下,他觉得殿下似乎变了很多,那不论敌我的防备心,不知在何时悄悄分出了界限。 穆南州喜欢现在的氛围,一手撑在身后,“梓焕,我一直想问你的,你为何会喜欢上傅泠?就凭去南朝的那两个月的话,我不觉得我认识的那个魏亲王会对一个人放下戒心?” 魏梓焕是个戒心极其严重的人,不管是东楼,还是他和吴铭,最少也陪在他身边十年才勉强成为他信任的人。他对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就会有这么深的感情,可他们亲眼所见,魏梓焕想念傅泠都快到疯魔的地步,哪怕他自己藏起了那份情绪,偶尔泄露出来的几分都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 魏梓焕神色平静,望着门外的枯树,缓缓出声,“不是两个月,是一生。” 穆南州和东楼都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只有他多了一段记忆,一段傅泠用了一辈子才留在他心里的记忆。 傅泠用整个前生来证明她爱着魏梓焕,那所有人都受不了的戒心都没让她后退一步。在那段感情里,她永远将炽热的心捧到他面前,他总是怀疑的退缩,她就跟着他,到了再也不能往前的临界点她也依然要追着他走,连最后惹得遍体鳞伤她也在说爱他。 穆南州自己想出对这句话的解释,“她跟你发誓了吗?你信了?” “我信。” 城外有人放起烟花,但不如那日的绚烂。小年夜的玉阳宛如不夜天城,街道大明,所有人都默契的点灯守岁,阖家欢乐,清冷的亲王府在其中格格不入。 “殿下!下官给您送些元宵……哎!穆公子也在。” 李文杰提着个食盒跑进院子,看到三人坐在那儿,孤零零的怪可怜。 东楼先起身把他领进屋子,食盒里躺着一大碗白白糯糯的元宵,还冒着热气。李文杰忙着回家跟家人守岁,没坐多久就走了。 三个人围在小圆桌前,一人分了一小碗吃着。看着里文杰走后又恢复寂静的四周,穆南州几不可闻的叹口气,“当真冷清,要是吴铭在定会热闹些。” 亲王府的年过得没有年味,各忙各的。老鹰没多久就飞回来,傅泠问他年过得怎么样,魏梓焕犹豫片刻还是撒了谎说自己过得很热闹。 …… 公仪权身后藏了几个红包,见那几个熊孩子都在院里玩,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哎!老将军!你来了怎么不出声?” 公仪权笑了两声,“我来看看他们,小兰你又给他们煲汤啊?” 说话的那名女子一身素色衣裳,身形稍圆润些,发髻也梳着温婉的低髻,金玉为饰,更显得柔和。美艳有余,多了几分跳脱。闻堰的样貌大多就是遗传了她的,俊朗活泼。 她还没说话,闻堰就抱着碗过来拉公仪权,“师父快坐下来一起喝。” 可他走过来后,却是扭身就往公仪权后面看,“师父!哎呀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落了今年的红包呢?” 他嬉笑着,公仪权见露馅了,只好把红包递给他,“呐,一人一个。” 闻堰一摸,便知里面数量不小,做出个拱手的姿势。傅泠趁机又舀了一块排骨,含糊的点头,“嗯嗯,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边说着边朝闻堰伸出手。 公仪权坐到他们中间,成兰已经给他盛了一碗,“老将军快来,天气冷正好暖暖身子。” “谢谢,我许久没见到阿堰他爹了,很忙?” 成兰跑去闻堰旁边,摸着自己儿子脑袋瓜上的头发,说道,“年前他去押了一趟比较远的镖,回来累了,在家里睡着呢。” 傅泠,“那这汤,是兰姨您煲的啊?” 成兰用力抹了把闻堰的头发,“不是,他爹弄的。” 傅泠干笑两声,把嘴边的“兰姨真厉害厨艺有进步”和汤一起咽进肚子里。闻堰他爹把成兰当心肝宝贝养着,儿子什么的他都可以当狗屁,浔城出了名的宠妻无度。闻堰在家把成兰急哭就会挨一顿打,后来为了躲过他那一身腱子肉的虎爹进了军营。 成兰没了儿子陪着玩,无聊得很,偶然间开发出新的乐趣,往军营里跑给这群小崽子投喂。但闻大郎看着柔弱的妻子,生怕她进厨房给油烟呛着,又不忍心拒绝她的提议,只能起早贪黑咬牙给儿子做饭,还好闻大郎除了打架还会做饭,他们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成兰享受投喂的快乐,一来二去被折磨的只有闻大郎。 闻堰生来就感受血脉压制的恐怖,唯二不敢怼的两个人都在旁边坐着了。脑袋顶的头发被越抹越平实,弱弱的出声反抗,“娘,别摸了,他们说我额头越来越宽了。” 关心儿子的成兰立马弯腰查看他光滑的脑门,“没有,别胡说,我儿光头也是帅的。” 傅泠和苏弥在旁边看得嘎嘎乐,厉青棠突然抬头,对傅泠说道,“来了。” 过年间这老鹰都来回飞了好几趟,在浔城它最想见到的就是厉青棠了。它一个俯冲,临到地面时刹住,往厉青棠脚边拱,它快饿死了,急需大好人的救命肉。 成兰稀奇的望着,闻堰把她隔开,“娘别看了,它咬人的。” 如果成兰靠过去,哪怕是被翅膀扇了下闻大郎都要冲进来揍他一顿,规避风险乃是上上策。 公仪权之前见过几次这只老鹰,只当它是这几个孩子出去玩领回来的,没太在意,喝了碗汤就被叫走了。 厉青棠把信取下给傅泠,带着老鹰下去喂肉了,院里就剩闻堰母子和苏弥,倒也不冷清,毕竟他们没一个是少言的主儿。 傅泠在书房都听得见他们的笑声,但也不觉得扰。比起静谧,她更习惯这种热闹欢乐的氛围。 她照常第一眼落到那字迹上,毫无温度的纸张,传递出他的温情,他将心事写进信中,傅泠每个字都看得相当认真。 半晌,傅泠将信折起,想着待会要写的话,折角上一处细微的痕迹引得她手上动作一停。 在纸张的右下角,沾着一点红色的痕迹,细微到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虽然闻不见味道,但傅泠知道那就是血迹。 他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封信?真如他说的那般过了个好年吗? 这些疑问并没有写进她的回信里,他们如常的一来一回,傅泠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 新年接近尾声,归家的人又踏上谋生的道路,有人趁着人多眼杂犯下大错。浔城往北有座戍州城,城里有家大户的小女孩在大年夜失踪了,官兵找了好几日没找到,后来还是一个进城的柴夫发现的。 他进城时在河边洗了把脸,一抬头发现芦苇荡里飘着个人影,走近看就和灰白外凸的眼睛对上,连滚带爬的进了城报官。经那家人和目击人提供的线索,官兵找到了凶手,是一个年前才出狱的小偷,当晚他看见小姑娘在外面玩,淫心作祟,将八岁的小姑娘奸杀,残忍至极,引起众怒。 官大老爷下令抓捕,可那淫贼却早跑出了戍州,被害人是家里的千金,那家人不光有钱还有个在朝中任职的亲戚,让他们必须抓回罪人。一路追踪发现贼人不知何时跑进浔城周边,戍州的陈县令就跑去浔城抱着公仪权的大腿哭。 “公仪将军,你可得帮帮我啊……你不知道,那家人都快堵到我门前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丢了这乌纱帽怎么养家糊口啊……” 陈县令悲痛欲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几日被逼得都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找到个大腿根子抱一下,自然不肯松开。 萧勇抱着陈县令的腰,想把他拉起来,可他跟黏在公仪权腿上似的,才分开一点又立刻扒上去。 公仪权直接拖着他走到椅子上坐下,说道,“你先把那人的具体卷宗拿来我看,等你哭死在这里,他只怕就跑出边境了!” 陈县令抹了把眼泪鼻涕,叫来手下的官兵,自己倒不肯松开。公仪权不想费力扒开他,干脆就让他抱着。 淫贼的卷宗画像都很齐全,还画了张地图,把途中百姓在哪见过此人都标的很清楚。公仪权一看那路线,顿感不妙,指着最近的一个标点,“他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陈县令瞪着眼睛一看,一抽一抽的回道,“……昨天。” 公仪权轰的起身,把没抱稳的陈县令都给掀翻了,“老萧!去,把那几个小孩喊来!带队抓人!他恐怕已经出界了。赶在他进别国的界限之前,弄回来。” 老萧立马跑了出去,还没进院门就大喊,“小崽子们,来活!” 从点人到出发要不了一刻钟,老萧在路上就给他们讲明了情况,按照公仪权的想法,那淫贼一路向西南逃跑,他们要去那片无明显划分的地带抓回那人。 为了赶时间,被点到的人全部骑马出行。小蒋伏在颠簸的马背上,一手拉绳,一手往腰间摸,刚才听到有任务他就站出来,急得腰带都没系好。 反观旁边何山虽然有些凌乱,但最起码装备是一样不落的。队伍的速度相当快,小蒋看着最前头的几人,以及身旁穿戴整齐的士兵,“你们怎么都穿这么快啊?” 叶红,“因为你穿错了!我们都是春装,你非要拿冬装。” 一入春,他们的新衣服就送来了,春装轻便,换上的效率就很快。小蒋欲哭无泪,“我想着还会冷几天的。”可天上明晃晃的太阳都在打他脸。 队伍行到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小蒋抓紧时间系上腰带,何山也趁机再整理了下。小蒋舒了口气,“叶哥,我们要去干什么啊?装备穿这么齐。” 叶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个任务是紧急下的,我们听命令就是了。” 小蒋点头应下,静静等着前面的命令。 “分成三支队伍!各自跟紧前面的人!” 萧勇大喊了一声,队伍又动了起来,临到岔路时,小蒋发现自己和叶红何山各自都在不同的队列,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小蒋的队伍又并成两排,他顺势挪到了前面,带队的傅泠,苏宇和庞涛都在。 傅泠望了望四周的平野,回头说道,“听好!我们马上要进入的地带十分敏感,若非必要,不要和其他军队起冲突,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抓回一个逃犯。” 苏宇将画像传到他们手里,让每个人都记下那张脸,“沿行注意,发现可疑目标立马上报。” “是!!” 队伍一路往外走,经过一片村庄,有人在梯田里劳作,似乎对军队的路过习以为常,看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忙活。 像是很普通的村庄,但他们又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亡命徒,稍有不慎就会导致整支队伍万劫不复。 这片地带就是危险的代表,无人占领,却又危机重重。一点风吹草地都会引起整片树林的共鸣。 “小将军,有可能藏在里面吗?”苏宇沉声问道。 “可能性极大。”这片地带并没有多少人开发,除却深林就是诡秘的村庄,另外两支队伍在排查的地方若是没有消息,就只能将目光放在村子里。 傅泠想了想,说道,“先不要进去,再等一等他们的消息。” 苏宇点头,示意身后的队伍别动。小蒋紧张又激动,他不太知道这地方的厉害,但听话总是没错的。 稍作停留,傅泠正想下令进村,却看见天边升起一股浓烟。 他们找到那个逃犯了。 第35章 何母离世 那个淫贼被五花大绑着,丢到空地上,他长得贼眉鼠眼,长年营养不良导致远看就像一只细猴。 一只脚踩到他脸上,将他的脸踩得充血变形,那人看着对面的军队,冷笑道,“闻堰,你们这大张旗鼓的,不会就想抓这个人?” 闻堰翻了个白眼,歪头掏了掏耳朵,问旁边的厉青棠,“你听到狗叫没?吃了屎卡喉咙似的难听。” 厉青棠应和道,“是有点刺耳朵。” “闻堰!你!” “勐拉!” 闻堰笑呵呵的转过去,逗狗似的啧了几声,“听见没?你主人叫你了。” 勐拉气急,但又不能不顾身后的命令冲过去把闻堰打一顿。手下被羞辱了,达奚聿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他棕色的眼眸眯起,“你们来干什么?” 闻堰又是一个白眼,“这地儿插你名字了?别说我来,我带着几百个人撒尿把这儿淹了你都管不着。” 华枢赶忙拉住达奚聿,防止他被闻堰怼的生气在这里动手。他笑里藏刀,说道,“你们想要这个人?可他在我们手里,你若不想他死了……” “拿去拿去!你们也不嫌那二两肉,这都要护食。”华枢话还没说完,闻堰一脸嫌恶的摆手,好似根本不在意地上那人。 “……”华枢再次见识到闻堰嘴巴的厉害,和达奚聿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只是来这里调查点事,打着快去快回的主意,没想到碰上了穿戴整齐的公浔军追着这个瘦男人。他从山坡上滚下来迎面砸中勐拉,勐拉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闻堰插着一身叶子的从林子里钻出来,勐拉一看情况,转而挟持上这人。 可闻堰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啊,挟持了也没用,反倒被怼的一肚子气。勐拉踹了一脚那个人,当真提起刀就要砍他。 “勐拉等等!”华枢赶紧出声阻止,闻堰巴不得那人赶紧死的样子让他起了疑心,莫非这人知道些什么吗? 达奚聿也想到这一茬,翻身下马,提起那人的衣领子,寒声说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王子保你不死。” 淫贼,“?” 闻堰,厉青棠,“?” 闻堰皱成苦瓜脸,不敢置信的问道,“……他脑子装水?” 厉青棠也说不好,“可能是,勾心斗角的后遗症?” 达奚聿看着淫贼脸上的犹豫,继续道,“给你思考的时间,但不多。” 华枢望着闻堰脸上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表情,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还没细想,就看见他们后面又来了两队人马。 华枢低声说道,“二王子,对面人来了。” 达奚聿透过人群,一眼看到了傅泠。她今日选择轻装出行,目光锐利如鹰,闻堰身后的队伍为她让开一条道,她自林间缓缓走来,白马配红衣,耀眼又张扬。 傅泠先是看了几眼淫贼,转向闻堰,两人低声交谈,没让人听清。她偏头时眉尾上挑,完美的侧脸映在达奚聿眼中。 他忽然想起那日两人说话时,她也是不愿正眼看他。 ‘我不想浪费心思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自那之后他借口受伤龟缩在房中思考自己该怎么面对傅泠,连表白都说不出口,被钉死的敌对关系,她不曾放在心上的独处。达奚聿清楚的知道他和傅泠永远也迈不过那一道坎,可他对傅泠恨不起来。 “我想好了!想好了!”那淫贼见到公浔军又来了一批人,着急忙慌的喊道。他才从牢里出来,可不想再进去了。 达奚聿视线落到他脸上,他谄媚的笑着,“王子!王子!我,我只是见那小姑娘皮肤白嫩,下面,下面就有反应了,碰她的时候她说要让她爹砍我脑袋,我就……” “你说什么?!”达奚聿越听越不对劲,这瘦子说得乱七八糟,和他们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华枢拧眉去看对面的反应,他们或嘲讽,或鄙夷。闻堰实在听不下去他的作案过程了,撇撇嘴,“行了,你当自己青天大老爷审犯人呢,这人啊,就一逃犯,你都多余整这出。” 达奚聿提起他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勐拉呸的一声,“你敢耍我们!二王子!杀了他!” “哎!哎!你们不是说会救我吗?!”淫贼突然在达奚聿手上挣扎起来,发出咆哮。 然而达奚聿的手已经掐上他的脖子,他的叫喊声越来越小,随着最后一声呜咽,他脑袋耷拉向一边,身子软倒在地上。 达奚聿没再看他一眼,从华枢手里接过绳子上马,冷冷说道,“尸体本王子可给你们留着了。” 他没有回头看傅泠,似乎心中做着某种告别,带着手下离开了。 闻堰,“嘁,死得真爽快。” 傅泠,“去把他脑袋砍下来,带回去……”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这一次他想做先转身离开的人。 …… 陈县令看着只剩一颗头的淫贼,咽了咽口水,但想到一家老小又有了生活的盼头,激动的抱着那颗救命脑袋回去了。 浔城的日子又恢复以往的平静,巡逻,训练,傅泠去看过几次七水,把纠缠他的小混混打了一顿。那只老鹰隔一段时间就带着信飞来浔城,身上的肉都消了一圈,一落地就钻到厉青棠旁边讨吃的。 小蒋回去就把春装从箱子里拿出来,叠好放在床头。最近都是苏宇给他们训练,他趁着休息的空挡,单独找了苏宇。 “宇哥,最近何山都没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宇边擦枪边回道,“好像是回他娘那里了。” 得到消息,小蒋训练结束就出了军营,他循着记忆找到何母的住处,这宅子是闻堰特地挑的,很安静,离城区也不远,住着舒服又方便。 大门只是虚虚的掩着,小蒋站在门外敲了敲,等了好久都没见何山出来。不在家吗?小蒋疑惑间,听到里面‘砰’的一声。 顾不上礼貌了,他推开门跑进去一看,何母一脸苍白的摔倒在地上,旁边是个碎掉的碗。 “伯母!” 小蒋过去将她扶回椅子上,倒了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去,看她呼吸顺畅了许多才松口气,顺道把地上的碎碗收拾了。 门又打开,何山提着一只杀好的鸭子站在门口。看到一地的碎碗,急忙跑去何母跟前查看她的身子情况。 何母比划着,指指一旁的小蒋,何山这才拉起小蒋,把他按在椅子上,接着收拾一地狼藉。 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比平时还要沉默,何母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何山,慈爱又悲伤。小蒋察觉到空气中一丝诡异的氛围。 何山默默地把鸭子拎进堂前,宰块,焯水,小蒋就帮他打下手,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却又心照不宣的打着配合。 日落西山,锅里的香味愈发浓,小蒋偏头闻了下,余光却瞧见站在门口的何母,她正一脸幸福的看着何山。 何山低着头摘菜,可小蒋知道他一定也察觉到了门边的何母,毕竟他的感知比自己敏锐多了。 何山以往可不会这样的,他回来的这几天怎么了? 三人坐在院中,桌上就摆着一锅鸭汤。何山已经把鸭肉炖的很烂,可还是细心的帮何母剔着鸭腿的骨头。 何母忽然伸手按住何山,把他手里的鸭腿拿过,将上面的肉撕下,何山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眼睛停在何母颤抖的双手上。 小蒋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腾的站起身,“何山!快带……” 何山一把抓住小蒋,当对上他湿红的双眼,小蒋缓缓坐了回去,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撕完一只鸭腿的肉,何母用了很久。她似乎抬不起手了,只能让何山低头够着她勺里的汤。 慢慢的变成何山埋头喝汤,何母趴在他的背上,极慢的伸手想环住他整个身子,可何山长大了,她已经不能像抱小孩一样抱他了。 何山一动也不敢动,一下又一下将碗里的汤连同鸭肉往嘴里送,可小蒋却看得见,汤里已经滴进去不知多少泪。 小蒋第一次见何山哭,他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悲鸣,是那种嘶哑含糊的低吼。何母闭着眼睛,听不见,也睁不开眼睛了。 他终于知道在何山回来之前,她艰难的用口型吐出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以后也都带着他走。’ 小蒋跑回营里跟苏宇多拿了两天的时间,又回去帮何山处理何母的后事。回营里的时候他遇到了巡逻归队的闻堰几人,他把发生的事跟他们说了,闻堰沉默片刻,只说让小蒋到时候将何山带回来。 何山守在何母身边跪了一夜,小蒋不放心他,就一直在旁边陪着。一夜之间他好像又变回刚到浔城的何山,不和人交流,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他们回去后,何山像往常一样,该训练就训练,该出任务就出任务,这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们都觉得何山出乎意料的坚强。闻堰他们也闭口不提此事,一副不知情又不过问的样子。 直到有天苏宇早上点人的时候发现何山没来,小蒋要回去找何山,闻堰出来把他拦住,让他别管何山的事专心训练。 闻堰亲自去了趟士兵的院子拿人。整齐的一排床位上,何山缩在自己的背子里,脸色发白。 闻堰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本来就不能说话,还自己憋着,你看,憋出毛病了?” 何山难受的点点头,他最近胸口闷的很,今天更是有点呼吸不上来。 闻堰连着被子把人扛起,扛到丰德的房里。丰德熬了一夜,睡的正起劲,冷不丁旁边多了团东西,睁开眼睛看到何山放大的脸,吓得毛都立了起来。 “臭小子!”丰德嘴上骂着闻堰,已经开始翻看何山的眼皮。 半晌后,何山身上插了几根针,窒息的感觉缓和了不少。闻堰坐在旁边,手里的脆桃咬的咔嚓响。 “哎!你院里的桃子不错,我等会摘几个啊。” 他头也没回的,“我那桃树一年就这么点果子,苏弥来要,傅泠也来要,你也要,我种在那儿啃树根吗?” 丰德的身形在几个大药柜之前显得特别小,闻堰嘿嘿一笑,“看你说的,又不是不留给你。” 丰德哼了一声,把药倒进罐子里,冲他扬扬下巴,“这小孩郁结成疾,心疾,你们训练就不能多一点人性吗?” “这话你敢不敢当着我师父面讲?少放屁,你自己那体格跑两步就喘,他们背着你跑两圈都还能活蹦乱跳,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哎行行行,不跟你扯这个。你们当领头的,还是要多关心下属的身心,这人啊,你得开导,不然我今天弄好了过几天你又背来了。” 两人说话间,何山逐渐清醒过来,丰德把他身上的针收回,语重心长道,“小兄弟,难过就哭,开心就笑,以后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容易生病。” 闻堰凑到他旁边,“你娘的事,阿泠跟你说过?” 何山点了下头,小年夜之后傅泠就来跟他说注意何母的身体。何山回去再三询问,又要带何母去医馆,何母迫不得已才告诉了他,那些年她身子被折磨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能撑着过了两年好生活已经满足了。 若不是傅泠发现,何山或许都不能陪着她迎接死亡,甚至连再给她煲一次最想喝的鸭汤的机会都没有。 闻堰,“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他缓缓比划着手语,连丰德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我想,留在这里。’ 闻堰,“可你的状态很差,若你以后也一直这样,我们不会让你上战场。” 他现在好比没有目标,没有灵魂的活死人,麻木的做着活人该做的事,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对不起,我会努力做好。’ 闻堰,“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现在该思考的是自己的出路,还有你娘说不出口的遗言。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将你养大,算是给了你第一次机会,后来她劝你进公浔军,是第二次,也是你自己争取的机会。” 何山不清楚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但也是从这时,在过了几个月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后,真正开始思考以后的路怎么走。 第36章 新的征途 何山前半生,哪怕被项名折磨得不成人样也有一个牵挂支撑他活下去。 十几年前的何母,还能唱歌听曲,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妙女子,她拥有爱她的丈夫,在都城城郊有一个温馨的小家,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做一个母亲。后来南朝以北的地方起了战乱,公浔军正与西原开战,无力支援,朝廷向民间征兵。她的丈夫,胸怀壮志,随着临时组建的军队前往靖城,却死在了那里。 她收到丈夫战死的消息时,正值朱夏,她没了依靠,幸好有亲戚的帮助。在亲戚的院中,她遇到一个和亡夫很像的小乞丐。夜晚他躲在草垛里睡觉,白天出来抢食物,经常被周围的人打。或许是饿急了,那天他挥舞着木棍冲进院子里,手伸向了桌上的馒头,可男主人因为天气热没去地里,看见这小疯子就搬起板凳砸他。 他被打的哇哇大叫,年轻的何母不忍心再看下去,从旁制止,男主人这才罢休,那是第一次有人给小疯子求情。 他被打的一身伤,又躲进草垛里,天快亮时,他藏身的地方被扒开,不是那些会打他的村民,是那个为他求情的妇女。她手里拿着热乎乎的包子,另一只手把他从草垛里拉了出来,也把他从那暗无天日的世界拉了出来。 何母把那个小孩带回了丈夫留下的家里,给他取名何山,教他说话做人,教他保护自己。何山长大成人,期盼着每一天的新生活,后来,只因他进城卖野兔的时候救下一个姑娘,他和他的娘,从此陷入了地狱。 看到闯入静园的两个人时,何山以为又可以和娘过上以前的生活了,可何母却说她走不动了。她推了何山一把,让他走完剩下的路。 何山哭的像个孩子,比何母死的那晚委屈多了。闻堰没哄过男人,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你,你别哭了……” 丰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哭!快哭!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闻堰意识到自己不让别人哭的举动是错误的,闭上嘴。等何山将心底的委屈连同眼泪一起哭出来后,他擦去眼泪,认真的看着闻堰。 ‘我要上战场,拿功勋,我会做到最好给娘看。’ 闻堰心下一松,看到窗边趴着的一排脑袋,凶巴巴的说道,“看屁!出去给我跑十圈!” 小蒋和一众跑来偷看的士兵一溜烟的跑了,何山休息了一天就回去跟着训练,他说不了话,但他的战友们全都在关心他,包容他,他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乞丐。 …… 傅如晦望着手里的情报,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似是感到苦恼,“你觉得,这地方还有拿回来的必要吗?” “回陛下,属下认为,这儿的情况十分复杂,想收回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另一方面,也没人有能力且愿意接下这任务。”季言诏站在他后面,平静的分析着利弊。 “是吗?可朕没说过会在意他们是否愿意。” 季言诏垂下脸,“陛下说的是。” 傅如晦起身直视着他,脖间细微的抓痕暧昧又刺眼,季言诏立马移开目光。 “你觉得谁去最合适呢?” “陛下想让谁去都可以。” 傅如晦呵呵的笑了两声,“你与小傅泠也相处了这么久,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季言诏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使得情绪多了一丝起伏,“三公主能不能将那里清理干净属下也不知,但至少不会死。” “朕可不想让她死。”傅如晦轻哼一声,“既然要让她去那里,应该给她一个封号?朕实在想不出什么能配得上她的。” 他自说自话的出了书房,转而进了寝殿。季言诏看向院子里的广玉兰,心中如海浪翻涌。 夏季进入尾声,士兵的训练也加了强度。傅泠站在一片树荫下,看着跑过去的队伍。 闻堰从远处走来,手里抓着把瓜子,边走边喊,“后面那俩跑快点啊,偷懒呢?” 那两人被点到名,立马加快了速度。闻堰靠着树蹲下,仰头说道,“今天怎么是你来训练啊?苏宇人呢?” “他被萧叔喊走了,我帮他盯一天。” 说谁谁到,傅泠的话音才落,苏宇几个大步就跑进校场,脸色凝重。闻堰噌的站起身,“怎么了?” 他喘了口气,“都城来了道圣旨,老将军让你们快去大堂。” 三人二话不说就往校场外走,小蒋边跑边回头看他们匆忙的背影,挨近了何山小声问道,“何山,你说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何山摇摇头,看小蒋分心落后了,一把拉着他追上去。 傅泠到大堂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在那里站着等她了。传旨的公公是个新面孔,他见到傅泠就迎上去,满脸欣喜,“三公主,您可算来了!” “少说废话。”傅泠面无表情的将他推开,小公公尴尬的咳一声,清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以北靖城,流离多年,朕一心收复,经朝中议事,册封吾女傅泠为鹤菟,带兵四百,立即出发。” 公仪权越往后听,身子越发冰凉,靖城收复谈何容易,不光要对抗盘踞在那的外族和临近的北夜,还要帮百姓重建家园,四百人哪里会够? 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将士此刻都静默无声,小公公被这低气压吓得不敢出声道喜。良久,傅泠才起身,向他伸出手。 明黄的圣旨放进她手心,更像一座山压在公仪权心上。小公公勉强挤出一丝笑,“三公主,不,该称呼您为鹤菟将军了,皇上还给您带了口信。” 顶着一群人的冷眼,他开口道,“皇上说,希望您能平安归来,以及想问问您,对贵妃娘娘的赐封可喜欢?” 傅泠牵起个极其虚伪的笑容,手上却已经暴起青筋,将圣旨都捏的变形,“回去记得传达,说我很喜欢,有机会一定当面跟父———皇表示感谢。” 小公公见没事了,逃也似的出了大堂。公仪权没说话,望着傅泠的眼里写满了不舍。 闻堰一把抢过圣旨打开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艹!”苏宇看着传旨的人没了踪影,还是跑去把大门关上,这场面千万不能让人看见。 饶是萧勇都看得出来这圣旨的意思,想跟闻堰一起摔圣旨的心到达顶峰,又不愿再捡起来再摔一遍。 “这不就是把小崽子往火坑里推吗?!四百人?娘的四百个人守个屁的城,当屁的将军!” 不止如此,傅泠是浔城老一辈都看好的后代,将来是要继承他们衣钵统领公浔军的人,被指派去落败的靖城,相当于浔城被扣掉了一块重要支点的骨头。 傅泠已经接下了圣旨,他们再怎么气愤也没用。公仪权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傅泠就跟着他一步的距离。 爷孙两谁也没先开口,傅泠知道他的不舍和担忧,他也知道傅泠的无奈和顾虑。 公仪权,“四百个人,就带你自己手下的支队伍,再加几个三道杠的凑凑。” 傅泠点头应下,他又说,“带两个叔伯一起去,他们经验比你多,能在旁边提点你。” “阿泠,叔跟你去,我打过莽人……” “我也去!我老家在十里地,我熟……” 他们看着傅泠长大,哪怕她如今已经成长到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也下意识的想护着她。 傅泠心里平静了不少,故作轻松的笑了下,“不,这次我自己去。” 公仪权抬头望她,疑惑又心疼,“为什么?连阿堰青棠也不去吗?” 这下连厉青棠都急眼了,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不行!” 傅泠压下手势,让他们稍安勿躁,“皇上在分解公浔军的势力,阿公你们都看得出来。浔城没了我不要紧,只要叔伯们都还守在浔城,公浔军就有对抗的能力。” “或许各位叔伯不曾将这些话说出口,今日我便大逆不道,公浔军已然成为众矢之地,有朝一日必会沦为南朝口中的叛贼,若叔伯们都被我带走,谁来守浔城?谁为城中数万将士指明方向? 阿公,阿娘说的让我们守好浔城,你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不只是防着西原,最该防的,是我那冠冕堂皇,心口不一的父皇!” 这番话让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征战沙场的老将谁都心知肚明,可他们还有一丝丝期盼,期盼傅如晦能幡然醒悟,可这么多年过去,年少时保家卫国的衷心再也骗不过自己。 傅泠决定自己去靖城,将这些话都说开了,但其他人怎么也不放心,围着她好说歹说,闻堰几人轮流守在她门口,厉青棠不像他们话多,就跟着她屁股后面表决心。 傅泠无法,经过一天两晚的糖衣炮弹,答应带上闻堰三个人。后来伙房大师傅效仿三人的行为,并点名自己只是跟去做饭的意图,额外获得一个名额。再后来傅泠死活不愿意再加其他人了,他们努力无果就作罢了。 原本傅泠手底下就有将近三百来人,她把那支队伍全叫到校场,严声告诉他们不愿意跟随自己前往靖城的人可以留下,没一个人站出来。叶红争取到跟着去的机会,小蒋和何山也有这个想法,可他们资历太浅。 “小将军,就让我们去。” 两个人跟在傅泠身后,小蒋嘴巴不停地说着。傅泠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眼见随行的士兵都开始收拾行囊了,他俩还没拿到资格,急的跟在傅泠屁股后面转。 浔城到靖城,几乎是横跨了半个南朝的距离,傅泠这几天忙着准备出发的物资,忙的不可开交。 她脚下生风,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一趟凶险,你们作战经验少,跟着去只会白送了性命,好生待在浔城,多磨砺几年,跟着老将领们能学到的一样不少。” 他们加快了步子,跟上傅泠,“我们严格听从指挥,不给队伍添麻烦!小将军请带上我们……” 闻堰抱着一堆伤药迎面走来,丰德追在他后面,“哎!哎!这个也拿上!那边冷,你们感了风寒就吃这个!” 然而闻堰已经拿不下了,丰德见着傅泠,一股脑把闻堰拿不下的塞她手里,“治什么症状的我都有写在上面,你们自己看可别乱吃!” 闻堰偏过头看见她身后的两个尾巴,只觉得这一幕相当熟悉,“你俩干嘛?” 两人立正道,“我们想加入靖城的队伍!” 闻堰看了眼一脸坚定的何山,转向傅泠,“人满了?” “差不多。” “你们先回去,我们商量商量。”闻堰拱着傅泠走了,给他俩留下句话。 后来不知道闻堰怎么把傅泠说通了,愿意带上他们。出发前一天,傅泠给他们放了半天时间,离家近的就回去跟亲人吃顿饭,远的就写封信送回去。 至少要让亲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不至于茫然的等待着。那只老鹰在院中停了好几日,难得空闲,她终于写下回信寄出。 杏姨端了碗桃羹进来,不同以往的脾气,她今日柔声细语的嘱咐着傅泠照顾自己,“你们去到那边就冬天了,我给你收了几件厚衣裳,去到那边别动不动就打街上的流氓,我听说那边不太平……” 傅泠看着比平时大上一圈的碗,无奈道,“阿公让我吃了很多菜,你又做这么多桃羹,我哪吃得完啊?” “少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吃到。”说着说着杏姨就哭了,她不舍得傅泠去遥远的靖城,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早就视如己出,第一次踏上没有归期的路途,她都想跟着一起去,可傅泠放不下公仪权,让她帮着照顾。 傅泠淡淡的笑着,“杏姨,我还没跟你说过谢谢呢。陪我阿娘长大进宫,又带着我回浔城,现在还要拜托你照顾阿公了,我放心不下他。” 杏姨擦擦眼泪,几十年都过去了,公仪家把她当做家人,她自然不会狼心狗肺,“你就安心去,当了鹤菟将军,可要争口气回来。” “好。” 出发的那天,浔城百姓自发送行,他们站在路两边,看一个个少儿郎走出浔城的怀抱,奔向未知危险的远方。 傅泠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卖平安符的老板,裁缝铺的夫妇,醉人间的美人……成兰一路跟着他们哭的梨花带雨,明明她昨天已经抱着闻堰哭了很久,今日还是想哭,闻大郎扶着她,冲马背上的闻堰挥手,第一次显露出对儿子的担忧。 队伍走过街道,百姓们高喊一路平安。临到醉人间时,傅泠抬头看向那扇窗户,七水躬身一别,目送他们出了城门。 公仪权带着老将们站在城楼上,看那支只有四百人的队伍在秋风四起的季节离去。傅泠昨夜守着公仪权入睡,她像儿时趴在床头承诺自己要保护浔城一样,向他承诺未来。 她说,她要在靖城做起一支军队,来日公浔军陷入险地,便能多一份力量抗争。 第37章 相遇 一路上大师傅的背包里乒铃乓啷响个不停,闻堰忍了两天,终于在休息的空档揪住他询问。 “你们吃饭不用家伙事儿吗?!我不能在地上刨个坑做给你们吃?”大师傅义正言辞的捂住背上的锅碗瓢盆。 “不是,”闻堰皱成苦瓜脸,这一路他光听着那几个锅碗的动静了,晚上梦里都是大师傅拿着锅乱窜的模样,“这两天也没见你拿出来用啊,上次我看那锅底都补了个洞坏了,我到地儿给你买几个新的好?” 大师傅眼睛一瞪,“以前天天给你们做也没见你们多吃几碗,现在又追着要吃了?我才出来歇息几天不行吗?” 在伙房里这些年他还待出感情了,收拾行李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这些老伙计。 大师傅性子倔的很,闻堰摆摆手,随他去了。那边傅泠几个人蹲在地上看路线,闻堰挤了进去。 傅泠,“我们走这条路,虽然不是耗时最短的但能在冬天之前赶过去。” 她指了指最短的那条路,“这里地形复杂,会经过很多山寨,保不准就会有不长眼的敢抢劫埋伏我们,土匪就算了,要是有人专门来截杀我们呢?还是保险一点。” 没有人是铜墙铁壁,再怎么强悍的战士也会受伤。目的地还是一片未知,傅泠想尽可能让队伍毫发无损的到达那里。 “好,我带人去前面探路。”苏宇点头应下,叫了两个机警的士兵走了。 闻堰丢给她一块干粮,“我怎么记得苏弥家在那条路上?嗯?” 苏弥在给马喂水,脸上的表情透出几分愉悦。闻堰家就在浔城,经常都能见到成兰夫妇,厉青棠是萧勇从战场捡回来的遗孤,萧勇把他当儿子养,四个人里面就苏弥离家远,很少有机会回去看望亲人。 此次路途刚好经过,傅泠想让他回去看看。厉青棠拎着两壶水过来递给他们,闻堰扬扬下巴,“昨晚我看到萧叔抹着眼泪从你房里出来的,嘿,他怎么给自己说哭的?” 厉青棠想起昨夜萧勇边往他包里塞从丰德那抢来的桃子边吸鼻涕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兰姨跟你说什么他就说了什么。” 闻堰啧啧的别过脸。他们像在浔城时的打趣玩闹,互相陪伴着向靖城出发,一路上的氛围轻松又快乐。 傅泠故意放慢了速度,带着他们看途中的风景,让他们享受这难得的时光,毕竟到了靖城后就不知要怎么忙了。 …… 魏梓焕半个月前收到傅泠的回信后,就没再继续写信送去。她信中说自己要忙一段时间,没办法正常的接收来信,等到事情做完再跟他联系。 他失落了一阵子,注意力又转向别处。东楼得到情报,玉阳境外发现了融景的踪迹,他当初逃出宫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甩开追捕的人,并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现在他养好伤,又重新走出暗处。 魏梓焕极其重视这个人,融景能得了安陵谨的信任,还拼命逃出宫,使得安陵谨的地下产业继续运转。巨大的利益带动一些不怕死的人仍在暗中帮助被困在宫中的她,他们至今也只摸索到蛛丝马迹,可见安陵谨的触手已经延伸到贪欲的深渊。 魏梓焕让东楼继续追踪融景的痕迹,发现他途经玉阳几公里外的一座城池。但融景对外界的风吹草动很是敏感,察觉到不对就想办法逃走。 魏梓焕当机立断,直接让手下对他进行围堵,半个月后终于将他堵进了包围圈。融景拼死一搏撕开一个突破口,但他自己也重伤了,开始向外逃窜。 深秋的风有些冷,魏梓焕穿着紫檀云纹的刻丝长袍,同色的披风,高挑的身形配上那张脸极为显眼。 吴铭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血迹,回头问道,“伤得这么重还能跑这么远?” 魏梓焕点点头,他身旁同样裹在披风里的穆南州接过话,“是啊,当初比这伤的还重还不是逃出来了。” “殿下,还要追吗?”暗卫追着融景到了这里就停下了,没有上头的指示他们不敢轻易深入。 东楼站在他身后,说道,“殿下,我们已经越过了国境,再追进去恐怕会引起注意。” 周围人都等着他的决定,魏梓焕拉紧披风,呼出口气,“继续追。” 长时间以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不想就这么放跑了。 东楼应了声,带着人追着血迹而去。穆南州抬头望了望天色,“天黑之前能找到吗?” 吴铭拍拍手起身,“哎呀,摸黑也要找,是梓焕?”魏梓焕没说话,但他的行动已经回答了他们。 血迹向远处延伸,一直到穿插在林间的一条路上消失了。一行人停下脚步,在四周寻找融景遗留的痕迹。 余晖洒在路旁,风带动了两边的红叶林,沙沙作响。东楼嘱咐道,“看仔细点,血迹可能被红叶盖住,千万别遗漏了。” “是!” 魏梓焕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深秋的红叶林变成天然的一道屏障,融景的血迹很容易和一地落叶混为一谈,从而让他们搜查的难度变大。 他们这边一筹莫展,在前面盯梢的暗卫又传来不好的消息,“殿下,前方百米外有几个人正往这边过来,看走向是要进这片林子。” 穆南州走到魏梓焕身边问道,“可能凭衣着判断身份?” 那名侍卫思索了下,“属下看到他们的马上挂着得胜钩,看样式不像民间能打造的。” “军队?”魏梓焕眉头轻拧,一下子联想到巡查国界的军队。 “殿下!”一个暗卫出声,将他的思绪拉过去,“这里有一滴新鲜的血迹!” 只要追进林子里,巡查的人不一定能发现他们,也不会阴差阳错的放跑了融景。 “进林子!”魏梓焕一声令下,所有人顺着血迹的方向钻进林中,道路又空了出来,一阵风吹散他们的痕迹,仿佛没人来过一样。 这片林子很大,血迹又消失了,他们搜索细致,不放过走过的任何一片土地。穆南州和吴铭离魏梓焕近了些,因为天已经黑了。 为了不引起巡查的人注意,他们没举火把,只用肉眼观察。吴铭贴到魏梓焕身边,握住他的肩膀,“没事?” “没事。”魏梓焕呼出口气,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搜索上。 静谧的林中透露出诡异,东楼向魏梓焕靠近了几步,手放在剑柄上。 一个暗卫往草丛看,有个影子闪过,他拔出刀缓缓走过去,距离草丛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用刀扒开那片遮盖。 将将扒开一半,锃亮的刀光迎面劈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本能让他提刀挡住那致命的利刃。他被震的后退一步,手臂有些发麻,正要喊人,“这里……!” 一枚暗器从远处破空而来,插中他的喉咙,他还是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他喊到一半的动静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见周围跳出许多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魏梓焕眼眸微眯,他还是低估了融景,竟还留了这么多杀手,以身示弱,诱敌深入。可周围并没有融景的身影,只怕已经转移出去治疗了。 对方明显做足了准备,光是明面上的人,就是他们的两倍。魏梓焕随手划破一人的喉咙,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边吴铭和穆南州已经被几个人围住,他们背靠着背,利落的将冲上来的人毙命。 始终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的人接二连三被围攻倒下,支援又赶不及。吴铭踹开一个人,叫道,“安陵谨到底还养了这么多人?” 穆南州此时也一脸严肃,“她被关在帝都还不慌不忙,那融景,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吴铭,“杀了一批再跳出来一批,我们就在这循环到死算了。” “这就算了,我担心梓焕,他……”穆南州趁空望了魏梓焕一眼,他沉默着,剑剑封喉,整个人显得暴怒弑杀,已然有了发病的迹象。 他们跑到魏梓焕身边,暂时清理了他身边的人。穆南州想拉住他,可他已然杀红了眼。 长久压抑的情绪在杀戮的刺激下迸发,穆南州都有些拉不住他,“梓焕!别激动!你冷静些!” 穆南州担心他情绪过激,只能叫着他希望他能克制一点。魏梓焕又要提剑上前,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杀了所有拦着他路的人。 原本只要处理好北夜的事就可以去找她了,却因为这些人多余的举动,让这场等待延长了期限。 傅泠躺在血污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她的衣服被染红,看向他的眼睛里带着留恋和不甘。 落叶被踩碎发出声响,两道人影快速越过他们,红绸从魏梓焕眼前掠过。他瞬间冷静下来,直勾勾望着和杀手打做一团的人。 “小将军冲上去了!快!” 越来越多人从他们身边跑过,战况倾倒。火把照亮了周围,银瑛的枪锋滴下血,鞭子抽倒了意图逃跑的人。 “青棠,留个活的。”傅泠把枪从尸体胸口拔出,对着厉青棠说道。 杀手们见援军赶到,迅速改变策略跑路,厉青棠立马追了上去。傅泠偏头看着慢了几步的小蒋和何山,“人头要跑了,你们还想不想升勋?” 小蒋脚啪的一声并拢,立正道,“是!” 说完这两人就追着厉青棠和老兵们去了,原地留下傅泠和魏梓焕一行人。 傅泠红衣白甲,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红绸的半肩披风在身后微微晃动。她转头望着魏梓焕笑起来,“殿下,你刚才倒是蛮凶的。” 话才说出口,她就感觉那人已经到了跟前,随后鼻间涌入了沉香混着血腥的味道。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傅泠以为他在林中恐症发作,空着的手拍拍他后背,“好了,别怕。” 他附在她耳边,喉间有些哽咽,“你来了啊。” 穆南州看着身边一下子空掉的位置,又看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和吴铭对视一眼,齐齐盯上一旁的东楼,东楼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俩。 他什么也不知道,别问他。 良久,魏梓焕才松开傅泠,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傅泠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咳……有什么事等他们回来出去说。” 或许是很久没见面了,傅泠还有些放不开,耳根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魏梓焕此刻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轻声应下,“好。” 厉青棠他们很快就拖着个人回来了,一群人出了林子,才看到空地上已经燃起篝火。 闻堰看到多出来的几个人,和他们身上的血迹,不敢置信的叫道,“你们进去不是抓山鸡吗?怎么弄得跟打了头老虎一样?还有你们几个哪钻出来的?” 大师傅眼尖的看到傅泠和魏梓焕拉在一起的手,转过头和苏弥小声说道,“她动作还挺快,看到脸就给人掳回来了。” 苏弥,“不是,大师傅你真是记性不好啊,你再看看。” 大师傅眯起眼睛又看了几眼魏梓焕,“哎!这不是?那谁吗?” 他忽然想起在浔城时见过这张脸,就是跟在傅泠旁边的那个男人,破案了。 厉青棠提着那人的后脖领丢出去,闻堰哎呦一声,蹲在旁边把他翻了个面,“啧啧啧,这给揍的,以后都讨不到媳妇。” 傅泠把魏梓焕拉去篝火边坐着,又空出几个位置给其他人。“苏弥,找几身干净的衣裳给他们。” 苏弥腾的站起身,“哎,好。” 她要去查看那个拖回来的人,可魏梓焕拉的很紧,她晃了两下握着的手,“我去看看,你们先去换衣服。” 魏梓焕看了她几秒,才松开手。苏弥领着他们去车后面换衣服,吴铭解下带血的外衫,边说道,“想过千万种见面方式,没想到会是这种,手都松不开。” 穆南州调笑着拍了他一下,看魏梓焕的面部表情缓和,紧张的情绪也松了不少。 他们换好衣服出去,抓回来的那人已经被弄醒了。闻堰蹲在他跟前,扬扬下巴,“兄弟,哪条道上的啊?” “不用问这些,我们知道。”穆南州站在火堆旁,火光打在他脸上,闻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穿着自己的衣服,身高腿长,皮肤很白,眉眼中带了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说话的语气也相当温柔。 闻堰做了个请的手势,“行,那你来问?” 第38章 靖城 魏梓焕和傅泠走到一边低声交谈,穆南州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走了过去。 闻堰蹲在那没动,穆南州就半跪在他旁边,看着那人,“要谈谈吗?” 他及腰的长发披在背上,两鬓的用一只玉竹夹固定成一股垂在脑后,若隐若现的传出很淡的草药香,闻堰偷偷吸了一口那气味,清爽怡人。 那人齿间的毒药早被厉青棠抠了,闻堰又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咬舌自尽。 他愤恨的瞪着穆南州,眼睛充满血丝,沉默不语。吴铭方便回来,径直走到他们旁边,闻堰让开位置让他们自己审。 “你们越境就算了,还追到了这里。”傅泠望着魏梓焕,一脸认真。无公文的越境是不被允许的,若是被巡查的军队发现,他们难逃其咎。 她眼里映出火光,魏梓焕恍惚片刻,“是,我有些急了。” 方才魏梓焕大致将皇子失踪的事跟傅泠说了一遍,傅泠听着觉得荒谬极了,北夜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也不会编故事骗她。 “你为何会带兵到这里?”魏梓焕悄悄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披风垂下遮住旁人的目光,傅泠没动。 “我要去靖城,南朝想收回那里了。” “靖城?”魏梓焕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一面欣喜,因为玉阳和靖城相邻,代表他们可以经常见面,一面又担忧,靖城水深,各种势力暗中盘错,稍有不慎就跌进漩涡,前世傅如晦也派过好几批人前往都无功而返。 傅泠,“是,不出意外我会待很久,你也刚好在玉阳。” “所以,那封信里面……”她故意不说自己要来靖城,故意让他别再写信,都是为了到靖城给他一个惊喜,他话音一转,“你不怕我离开玉阳吗?” 傅泠反握上他的手,两人掌心相扣。她嘴边勾起浅笑,“这不是来的正巧,救下了你们。” 刚好他们选择在这里休息,刚好他们进山打猎物,刚好就救下了他们。 傅泠看清他眼里自己的倒影,视线有一瞬落在他淡粉的唇上,快速移开目光。她瞥见东楼把抓回来的那人拖了下去,看穆南州的样子是审不下去,已经回到篝火旁取暖。 大师傅手里撒着香料,嘴上不停地跟他们说话。那穆南州就耐心温柔的回答着,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 风将魏梓焕的碎发吹得有些乱,傅泠拉了拉他,“走,去烤烤火,夜里冷。” 吴铭见魏梓焕回来,丢给他一个小牌子,“那人身上搜出来的。” 黑色的木牌上刻了一个谨字,傅泠瞄了一眼,记了个大概得样子。魏梓焕看完递给东楼收着,坐到傅泠旁边。 穆南州,“你们就带这么点人去靖城?” 闻堰把手里烤到一半的鸡分给傅泠一只让她自己烤,空出来的手搭在膝盖上,“是啊,你们知不知道那儿的情况,刚好给我们说说?” 穆南州不经意的看了魏梓焕一眼,见他默许,这才开口道,“靖城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我们追的那人,曾去过那里。我们猜测他在那里进行过某种影响甚广的交易。” 闻堰把手里的烤鸡转了个面,眯了眯眼,“交易?能知道的具体点吗?” “不太容易。”穆南州摇了摇头,继续道,“靖城的情况十分混乱,因为那里的守卫军基本不怎么管,各种上不了台面的交易都进行得十分顺畅。” 大师傅,“我几年前去的时候,只见有莾人抢劫百姓,那市场是如何发展起来的?” “浑水摸鱼。”魏梓焕淡淡的吐出四个字,就是因为那里的人连莾人都应付不过来,导致心怀不轨的卖家钻了空子,渐渐形成这个黑市。两者互相包庇,互不干扰,各自在靖城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傅泠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扭身冲着扎堆的士兵喊,“庞涛!”那堆人静了片刻,立马站出一个人往这边来。 “哎!来了来了!组织有什么吩咐?”庞涛嘴上还叼着一块肉,着急忙慌跑过来蹲在傅泠旁边。 “靖城的守卫军,现在是谁在管?什么情况?” 庞涛咽下嘴里的肉,说道,“哦,现在是一个叫黑老六在管,当年守城大将死了之后,一直没有新的将领上任,虽然他只是总管级别,但也是那目前最大的官了。消息上说,靖城的守卫军光有噱头,根本不是正统军队,全是当街拉来充数的混混,连基本的训练都没有,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傅泠把烤得外焦里嫩的鸡递到魏梓焕手里,霍得起身,去向一边,看那架势是准备给手下开会了。厉青棠和苏弥都跟了过去,闻堰身子已经站起来,手上的烤鸡赶时间似的在火里转了两圈,落后了几步才过去。 吴铭望着剩下的大师傅,“您不过去吗?” “嗯?”大师傅悠哉的烤着鸡,“不去,我就一做饭的。” 傅泠把想法大致跟他们交代了一遍,之前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或许是因为信息蚕房,有关黑市的通通被抹去,让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莾人身上。想收复靖城,就要将莾人和黑市这两者一并除去,否则他们互相扶持,只会使靖城的情况愈演愈烈。 预估着队伍明天就能到靖城,他们人本来就不多,傅泠让他们遇事要先保证自身安全。 都是并肩多年的战友,简单的一句话就都能懂大概的意思。一个月的远行,他们终于来到靖城,傅泠要他们今夜好好的休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挑战。 闻堰和傅泠自发守夜,两人坐在篝火旁商量了许久,闻堰打了个哈欠,他昨夜就睡得很晚。 傅泠,“你去休息,我来守。” 闻堰点点头,把披风裹到她身上,挤进厉青棠和苏弥中间睡去。 四周寂静,傅泠从火里扒出两个红薯,身旁有人坐下。拍去红薯上的草木灰,递给他,“什么时候醒的?” 魏梓焕又坐的离她近了些,手臂贴着手臂,“刚刚。” 其实他一直都没睡着,只是闭着眼听她说话。直到闻堰离开他才过来。 身后是睡了一地的士兵,鼾声四起。傅泠又把他手里的红薯抢回来,打算帮他剥皮。 魏梓焕就看着她的侧脸,分明的下颚线,轻扬的眉尾,她心情不错。火堆里的柴烧尽,傅泠弯腰丢了几根木头进去。 她听到他喊,“阿泠。”声音很轻,险些淹没在一片鼾声中,还好她听见了。 傅泠转头看他时,他炙热的呼吸贴近,微凉的唇落在她被火烤热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只一下就离开了。 惊讶了一瞬,傅泠脸上的笑容加深,他似乎觉得不够,吻落到她唇上,覆在上面停了片刻。分开后,魏梓焕把额头轻轻抵在她太阳穴下方,看着她裸露的颈,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很想你。” 傅泠微微偏了下头,让他能靠得舒服点。她继续剥着红薯,感受他喷洒在耳畔的呼吸,“对不起,这么久我都没去找你,让你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那次入冬我去山上找你,可你已经走了……” 傅泠知道他说的是那次在玉阳外放烟火,将他的脸抬起,“你那次去山上了?” 见他点点头,傅泠哑然,她没想过魏梓焕会上去找自己,那时天已经黑了,还处于山崖,她觉得魏梓焕这么理智的人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以后没必要就别去那些地方,不管为了谁都别去。” “好。”只要是傅泠说的,他都会应下。 傅泠把红薯剥得干干净净,看他手抱着自己不肯松开,便喂到他嘴边。魏梓焕本就被她哄着吃了一只鸡,这红薯吃了一半有些吃不下了,傅泠直接把他没吃完的塞到嘴里。 “殿下,你明天回玉阳吗?” “我跟你去靖城,顺便查融景。” 后半夜苏弥爬起来跟她轮换,他们也没分开,互相依偎着睡去。 …… 第二天晌午,靖城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挺着两圈肉的大肚子在前面踱步,时不时翘首看向远方。 他身后的士兵站的七扭八歪,有个瘦高的人埋怨道,“黑哥,他们到底来不来?我们都站在这里好久了。” 黑老六面相比较凶,他一瞪起眼睛这些人就害怕,“老子怎么知道?!陈小四!让你站这就好好站,少找话说!等会得罪了人先砍你脑袋。” 他也是前几日才接到通知,说鹤菟将军今天就到,谁知要等这么久。陈小四闭上嘴,但站姿还是难看的很。又等了一刻钟,随着一阵秋风吹过,铃铛声传来。 黑老六盯着路的尽头,终于见着那白鹰军旗。战马脖间的铃铛随着动作响动,最前方的女将面容姣好,得胜钩上挂着一杆银枪,半肩的锦缎披风飘逸于风中,头顶冠羽高耸,她身后的队伍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各个昂首挺胸,气势如虹。 陈小四咽了声口水,下意识绷直了脊背。待队伍行至跟前,黑老六赔着笑迎上去,“鹤菟将军一路远行,辛苦了,小的已在此等候多时。” 走近了后他才感受到傅泠身上的压迫感,双目锐利,风姿卓越。黑老六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将视线移向她身后。她身后有那几个少儿郎也是生的俊俏,就是有几个人戴着面巾,单看露出的眼睛和额头也不差。 傅泠瞥见那几个士兵的站姿,顿觉眼睛被人扎了一样。她从小虽然调皮,但涉及到从军的方面公仪权就管的严,连走路都板板正正的人哪看得惯这种懒散的士兵。 傅泠眼眸微眯,“我还得夸夸你带这几个挫兵在这里等我是吗?” 黑老六看着板正的公浔军,再看看身后连站都站不好的几个人,笑的更勉强,“将军莫要生气,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傅泠一来就给他个下马威,他面上低头道歉,心里却是把傅泠骂了一顿。 傅泠偏偏就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尤其是看到这几个兵之后。她一弯身,揪住黑老六的衣领,逼得他直视自己,“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所有靖城守卫军,听明白没有?!” 黑老六被她提着,只能用脚尖撑地支撑着发胖的身体,腿软的直打颤,“好……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傅泠一松开,他直接倒向身后的陈小四,陈小四勉强接住他,自己也被撞得咳了几声。 见傅泠已经进城,黑老六暗骂一声,又赶紧爬起来带路。破败的街道上,门户紧闭,偶尔有出来的人家也是听到动静就躲了回去,瘦骨嶙峋的乞丐随处可见,他们原本是有家的,后来莾人入侵,才变成流浪汉。 铃铛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抬头望着路中间光鲜亮丽的队伍,眼中一片死寂。 傅泠虽是想过千万种可能,但眼前的萧条还是令她不适。边城一般都会得到国君重视,浔城有强大的公浔军,玉阳有繁华的经济运转,而靖城却是灾难的聚集地,贫瘠,黑暗,蛮人的纠缠。 黑市带来的利益与他们无关,可带来的痛苦都发生在他们身上,这么多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已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队伍里的人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拧起眉,然而黑老六却是见惯了,他走在前面,发福的身体尤为显眼,“将军,这边,这边,马上就到了。” 他没注意到左侧跑出个妇女,跪在那里,直直冲傅泠磕了几个头。 傅泠停下时,黑老六也才看到了,他一皱眉,叫道,“陈小四!你怎么看的?!没见到将军要回去休息吗?” 陈小四跑到前头,点头哈腰的要去驱赶那妇女,闻堰忍不住,出声喊道,“起开!让你赶人了吗?” 陈小四连着被吼,傻愣着看了看黑老六,黑老六深呼吸一口,“将军,您是想?” 只见那妇人几步爬到她马前,头磕得更响,“将军,求求您,给我口吃的!” 她伸手抓住傅泠的衣角,双眼含泪的哀求着。傅泠都没说话,黑老六更不敢自作主张。 傅泠见过很多战争的流民,自诩不是像傅源那样慈悲的圣人,但既然她要收复靖城,就不会漠视不管。 她从妇女手中抽出衣角,说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在街头布粥,望您再忍耐片刻。” 那妇人激动的点点头,让开道路,穆南州经过她时,往她手里丢了块饼,“先吃这个。” 闻堰偏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柔情的眉眼,似乎察觉到,穆南州也望了过去,两人对视上,几秒后又各自移开。 第39章 故人之地 黑老六把他们带到一处府邸,从外面看上去倒是不惹眼,进去就是真让他们沉默了。 虽然比不上王孙级别的豪华,但也是一应俱全。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翠柏之中,青砖铺地,鸟鸣萦耳,是个人都觉得心旷神怡。然而这府邸却出现在靖城,看那些装饰,还是近期才放上去的。 “你们没钱修缮城墙,偏偏有钱盖这府邸?” 黑老六急的摆手,“不不不!将军听小的解释!这是陛下的意思!他说莫要在靖城委屈了您,这修建的费用,都是都城拨来的!!” 他生怕说慢了傅泠就发火,一连串的将傅如晦搬出来。但傅泠并不觉得高兴,将她派到此处,又在这里给她修了个府邸,傅如晦惯爱使用这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手段。 眼见傅泠的火迟迟没起,黑老六往后退了几步,“将军,小的现在就去点兵!”说完他就跑的没影。 大师傅吸吸鼻子,“我带几个人去煮粥。”他听到傅如晦的名头就心烦,连屋子都不想看,还好府里的灶房锅大能多煮些,喊着何山他们去帮忙。 “那就住下,我看着四百个人也塞得下。”闻堰跑去别院看了一圈,傅泠一摆手,随了他的打算。 这府里房间不少,魏梓焕几人都被分了房间,下去休息。在傅泠把守卫军整顿好之前,他们都会戴着面巾示人,现在回了房中终于能摘下了。魏梓焕的房门被叩响,傅泠站在他门外,说道,“我出去看一看,晚点回来,你要出去的话小心点。” “好。”他的面巾已经卸下,现在又只有彼此两人。魏梓焕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房中,抱着亲了几口,做了他想了一天一夜的事,知道傅泠要忙,魏梓焕没耽误她,很快就把她放跑了。 闻堰三人都等在外面,他们分成两队,一边去查看靖城的情况,一边去巡视守卫军。 厉青棠和傅泠到校场的时候,中央已经摆好一个方阵,目测四百多人。黑老六站在最前头,搓着手,“将军,您来了?人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光看站姿这群士兵就软绵绵的没力气,傅泠干脆坐在上面,“每日操练,做一遍给我看。” 将近有一半的人,听到她的话后露出疑惑的神情。黑老六为难的看看身后,因为有明确的规定,一座城池至少要有四百的兵力把守,当年靖城兵败后,来投军的少之又少,他就只能拉人来凑数,像陈小四原先就是个混混。 看黑老六迟迟不动,厉青棠皱着眉,说道,“每日操练,还不列队?!” 只能指望操练过的那些人还记得了,死马当活马医。黑老六呼出口气,大叫一声,“列队!四周间隔三尺!散!!” 他都不敢多看那群士兵几眼,以前训练过的还能听他指令行动,其他的就只能学着他们的样子。阵型混乱又难看,台上的两人面无表情的等着接下来的闹剧。 黑老六,“刺!” 士兵七嘴八舌的,“喝!”那些充数的混在里面,枪也握不稳,动作不标准,只能跟着喊喊口号。 黑老六额头滴下汗,“刺!!” 士兵,“哈!!”不同的时间,同样的混乱,傅泠都看笑了,厉青棠为数不多的把无语这两字写在脸上。 “停!”傅泠叫停了这场闹剧,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指出像陈小四这种充数的几个人,“黑老六,这些人你只怕练都没练过?” “这……是,是没……”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厉青棠顿了顿,附到傅泠耳边低语几句,傅泠看向黑老六,话音一转,“这些人的卷宗都在哪里?” “啊?”她话题跳跃的太快,黑老六堪堪反应过来,“大部分都在我那里。” 傅泠,“全部找来给我看,我不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两天之内,把卷宗全部交到我手里。” 大部分卷宗确实都在黑老六那里,可剩下的都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进来的,压根就没有。傅泠的语气不容置喙,他只能应下。 那两人往外面走,黑老六呼出口气,厉青棠又回头看着他,他登时夹紧了菊花,“还有什么吩咐吗您?” “把这些杂草除了。” 校场长时间没用,地砖夹缝里都长出了野草,他立正道,“是!” 另一边,那些原本还缩在角落的流民都挤去街头,小蒋又端出桶白粥,“来了来了!” 大师傅旁边挪出个位置,手里的勺子不停地挥动着。小蒋一放下桶,几个碗就伸到他面前,“好好……别急,别急!” 大师傅余光瞥见,后背往他那边一转,露出别在后腰的勺子,“将就用着。” 饥饿的流民们争先恐后涌到他们面前,场面险些失控,还好旁边有几个士兵在帮忙维持秩序。 一盆接一盆的粥抬上来,很快又见底,跟前的队伍越来越短,小蒋放下勺子时已是满头大汗,大师傅亦然。 “后面还在煮吗?”大师傅回头问了一嘴,就看到闻堰倚在那里。 “哦,我刚刚看差不多了就喊停了。” 大师傅,“你小子,怎么跑这了?” “路过看看嘛。”其实是他们刚才看见有个男人喝完自己的粥后就去抢别人的,才过来盯着。 看他们忙的差不多了,闻堰站直身子,“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啊,我去那边看看。苏弥,走了。” 街上鲜少有摆摊的商贩,大抵也是怕被人抢,卖食物的很少。他们走到地摊前,那老板明显不是靖城人,他笑着招呼他们,“二位,来看看,我这儿都是真货。” 各式各样的陶瓷瓦罐,有些上面还沾着土,闻堰蹲下去看了几眼,“哪片地儿挖出来的?” 老板见他是个识货的,欣喜道,“二位是行家啊,这是东疆初代陵出来的,年份够呢。” 宝器带土,这人是个挖坑的。各国的律法里倒卖冥器都是重罪,但仍然有不怕事儿的在暗地里靠这个盈利。 那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这个数儿,如何?” 闻堰和苏弥对视一眼,苏弥立马说道,“少爷,这才第一家,再看看?” 闻堰佯装犹豫,“可这个确实不错……” 苏弥把他拽起来就要走,老板喊道,“等会!小兄弟,你家少爷喜欢,我也只剩这一个!待会回来可就没有了!” 苏弥,“你这话说的,我看也没多少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卖出去?你莫不是在框我们?” 那老板听了,盯着两人瞧了一阵,突然摆摆手,“算了,你们去去。” 这人是一点不下套啊。苏弥不动声色,拽着闻堰离开。闻堰侧头不舍的看了几眼那个陶罐,实则在打量老板。老板看着两人离开才收回视线。 闻堰压低了声音,“有点难办啊。”苏弥也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他就立马赶两人走了。 但街上的人确实不多,摊位上的货一眼就看得见,就这么点人怎么会有像穆南州说的那样巨额交易的黑市?闻堰甚至掏钱买了许多货物,拿在手上看也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两人转了一条街才发现一家面馆,铺子不大,建在转角处。闻堰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老板,两碗面。” 店家上面的速度很快,两人闷头吃着。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似是停在身后,闻堰转过头,穆南州几人都戴上了面巾,他眉眼柔和,“闻公子,苏公子。” “哦,”闻堰指指旁边的空位,“来坐会儿。” 位置不够,就只能挤挤。闻堰往旁边挪,穆南州就和他挤在一边。 “你们要来几碗吗?” 穆南州摇摇头,“不用。你们何时回去?” 逛了许久,这些商贩要么不知道,要么贼精,闻堰也有些烦了,“吃完面。” “也好,那就一起。” 他们瞧见桌上的东西,魏梓焕问道,“你们可买到了心仪的?” 闻堰抬头望了他一眼,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我们看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魏梓焕,“我们也一样。” 两马人都是奔着那黑市来的,转了几圈都没找到线索。魏梓焕看了看四周,稀疏的人群,偶尔有人停留在摊位前,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错杂,再寻常不过的市井场面。 很多话不方便在外面说,闻堰拍了面钱在桌上,一行人打道回府。他们又路过那个挖坑的摊位,苏弥侧头看了一眼,那老板低着头数钱没注意到他们。 苏弥忽的转头看着闻堰,低声说道,“还真卖出去了。”闻堰快速望了眼,原先摆着陶罐的地方已经空了。 到了靖城他们已经明显感觉到气候更冷了,以往他们都是穿着秋衣就能过完整个秋天,到了这里却要再加件衣裳。在浔城时,树木常青,春夏秋冬都是一个色,漫山红叶的景象他们见得少,大师傅把饭菜端到阁楼里,刚好能看到远处红透的山林。 大师傅一手拎着一壶酒返回阁楼,看着回来的几个人,招呼他们坐下,看着厉青棠问道,“小阿泠呢?还没来?” 厉青棠摆着碗筷,“她也去取东西了。” 傅泠来时抱着个盒子,大师傅呼出口气端起酒杯,说道,“你们几个先吃着,菜要凉了。”说完就领着傅泠去到一片空地上。 傅泠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黑亮的弓箭,摆在台阶上。他们的声音隐约传进阁楼,两人举起酒杯洒向地面,傅泠恭敬的拜了三下。闻堰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站在他们身后,亦是冲着那把弓箭三拜。 大师傅,“嵩酒啊,这几个孩子都长大了……” 魏梓焕望着傅泠的背影,有一瞬间看到了几年前的她。一阵风将她的发丝吹乱,露出她微红的眼角。 等他们坐回桌前,又云淡风轻的闲聊着,魏梓焕时不时给傅泠夹菜,照顾得细致。 大师傅喝酒将身子喝热了,他动动脖子,“这边可比浔城冷多了,你们可得多穿点啊。” 苏弥,“哎,这里会下雪吗?” 两天的时间里吴铭已经爱上了大师傅的手艺,他又夹了一筷子,听到苏弥的话,顺口回答,“这里已经算北方了,会下的。” 苏弥和吴铭的性子其实还有点像,若非遇见的晚他们早就成朋友了。两人一搭上话,越聊越起劲,凳子都挪到一起互相搭着肩。 很久没人陪吴铭畅快淋漓的喝酒了,此刻他看着苏弥的眼神宛如看着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闻堰身旁空出一大块位置,他眉间皱成川字,不敢相信苏弥就这么离他远去,转向厉青棠,“啥意思?” “……你失宠了。” 大师傅也被他们拉着喝,这三人喝到最后都趴在桌上了。厉青棠把大师傅扶了回去,剩下那俩人像是黏上了一样,穆南州怎么也分不开。 闻堰走到他旁边,“你拉那边。”穆南州拉着吴铭,闻堰拽着苏弥,硬生生给他俩分开了各自送回房。 阁楼恢复寂静,魏梓焕拉起傅泠,“回去吗?”她回握住那只手,“当然。” 从阁楼回到院子的这段路,他们走得很慢。他手上的戒指冰凉,渐渐被捂热。 傅泠,“你今日也出去了?” 魏梓焕,“嗯,但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们藏得很好。” 傅泠往旁边挪了一步,贴着他的手臂,“慢慢来。” 魏梓焕望见她眼底的笑意,突然松开手,转而环上她的腰,将她拉的更近些。傅泠半个身子都被他环住,引着往前走。 她的温度隔着衣服传进魏梓焕的胸口,他想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就好了。 “马上要下雪了。” 傅泠应了一声,“你生辰又快到了。”她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炙热的鼻息弄得他有些心痒。 “这次我们会一起看雪?”他看了几十年的雪,却还是想和她一起看。 傅泠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会啊。” 傅泠自己从不过生辰,但前世她每次都将魏梓焕的生辰准备得很好,甚至他每一个许下的愿望她都会尽力帮他实现,今生也一样。 他们踏入院子时,傅泠拉住他,“殿下,今年可还有什么遗憾吗?” 第40章 好好想想 魏梓焕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看了好久。傅泠又问了一遍,他眼眸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燃起的炽热。 “再让我想想,我想好了就告诉你。” 傅泠伸手撑起他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暧昧,“那你好好想想。” 她不是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也未幻想过自己有结亲生子的一天。经常进出醉人间所见到的场面,让她明白情爱只是人生的调味剂,行房之事为身体本能驱使。 成亲的人不一定相爱,但片刻的欢愉让人沉沦。傅泠从未尝试过欢愉之事,但她趴在醉人间的屋顶时常撞见,刚开始她还会脸红心跳,大抵后来看得多了,渐渐的就没了感觉。 她不想沾上,怕自己像那些嫖客一样上瘾,毕竟连和尚都会偷腥。可遇到魏梓焕后她又觉得试一试也没关系,谁叫她惦记了魏梓焕这么多年。 男人就得睡极品! 魏梓焕忽然抱住她,附在她耳边像是极力忍耐着说道,“好,我回去就想。” 他的吻火热,舌尖烫人,将她紧紧环在胸前,要弥补了这两年的思念。傅泠任他亲吻,腿软就靠在他身上。 魏梓焕把她送回屋里,又抱着她亲了许久,末了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房间。 傅泠冲着他的背影喊,“夜里有事喊我。” 魏梓焕哪会不明白傅泠让他好好想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想再等等,等到傅泠真正彻底爱上他。前世他借着酒劲就把她按在榻上折腾了很久,她总说他那时不清醒,只是想了就做,甚至觉得他都没认清自己扑倒的人。那时他嘴硬,便没跟她解释,导致她一直对初夜抱有遗憾。 他在房中冷静了许久,压下心头的躁动。 第二日一早傅泠就出去了,魏梓焕和穆南州商量着手头的计划,吴铭因为酒醉睡到晌午才起来。 魏梓焕想在靖城多呆些时日,吴铭又刚和苏弥好上,就要跟他一起留在靖城,穆南州左右看看,有种家被偷空的感觉,他一人回玉阳也无聊,便都留下来了。 谁也不愿跟东楼回去,他只好辛苦跑个来回将他们的日常衣物打包带来。好在玉阳还有个李文杰,城里的情况也稳定。 傅泠晚上回来,看见魏梓焕房里堆起的起居用品,感叹东楼搬东西的效率真快。 玉阳城加急的公文都挪到魏梓焕房里处理,他披着披风坐在桌前看着,傅泠进去的时候东楼就自觉退下了。 傅泠就坐在他旁边看他,暖黄的烛光将他的下颚线映得分明,五官柔和。魏梓焕在她的注视下静不下心,偏头看她,她就笑起来,“怎么了?要是打扰你了我就出去。” “没有,你别走。”魏梓焕拽住她,将她拉进怀里,让她斜靠在胸前。 傅泠的姿势能将那些公文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她将头扭向一边,“你倒真不怕我看了之后说出去。” 魏梓焕蹭了蹭她头顶的毛发,“你现在就在我跟前,我不怕。” 他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淡雅的沉香让她身心放空,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嗯”了声。连着赶了一个月的路程,到这边又没好好休息,她着实有些累了。 魏梓焕用披风将她整个人盖住,小心翼翼的翻阅着公文,她的呼吸声越发绵长沉稳。 半个时辰后她就醒了,“你还要看很久吗?”傅泠说话的声音沾着没睡够的懒意,魏梓焕心头一软,“不看了,你该休息了。” 傅泠闭着眼睛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嗯,早点休息。”她晃晃悠悠的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黑老六的动作很快,两天就将那群士兵的宗卷都送到府上了,厉青棠和闻堰在书房里一卷一卷的查看。 闻堰半躺在椅子上,手边还摆着盘瓜子,“啧,这个陈小四,土生土长的恶霸混混,难怪我看他这么不顺眼。” 旁边突然没了动静,他转头一看,厉青棠看着一卷宗眉间紧皱,像被定格了一样。闻堰起身去看,“怎么了?看到谁了?” 厉青棠把卷宗递给他看,边解释道,“那日我看到队伍里有几个人操练时故意装出不会的模样,但他们的体态身姿都表现出刻板的行为习惯。” 闻堰反复将这个叫贾仁德的卷宗看了几遍,是很普通的市井小民,因为家中亲人都死了,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才进了靖城的守卫军。卷宗上记录了他进来前干过的种种活计,以及几年前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样的细节。 看着没什么异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厉青棠找出剩下几个人的卷宗,也是如出一辙的普通,夹杂在一堆小混混里就没那么容易让人注意了。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往屋外走。穆南州停下路过,看到两人,打了声招呼。 在府里他们不必蒙面,因为傅泠根本不让除公浔军以外的人靠近,就连讨饭讨到附近的乞丐都会被立马驱逐。 闻堰看他换上了一身水蓝的长袍,好看又干净,想到队伍里可能混进了杂碎,不由的说道,“穆公子,这几日多小心,城里不干净。” 穆南州愣了两下,看到他们手上的卷宗,转而一笑,“好,多谢。” 目送两人离开后,他去了魏梓焕的院子,东楼也在他旁边。 魏梓焕,“吴铭出去了吗?” “是啊,他今日一早就跟苏弥出去了。”穆南州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魏梓焕将一杯茶推给他,他抿了一口,“这梅花茶终于舍得拿出来喝了?” 魏梓焕挑挑眉,唇边挂着笑,显然心情大好,他最近的精神状态好多了,那抑制恐症的药都停了几天。 穆南州转向东楼,问道,“帝都的消息传回来了?” 东楼一点头,“是的,穆老的结果出来了,我们在玉阳商贩里搜出来的药粉与帝都的那批成分是一样的,可以确定出自同一人之手。但那个药堂老板说是别人在他手中寄售,他分得三成利润,除此之外一无所知,那些货定期会售卖出去,主顾都是让手下人去交易,自己从不露面,陛下已经下令继续追查购买的人。” 前年他们发现进城的商贩里会夹带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令购买的人上瘾,又因为数量甚少,一小包的价格就抄出天价,并间接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甚至在帝都也发现了暗中贩卖这种药粉的商铺,北夜皇立即将这种药粉设为违禁,但那些人还是顶着砍头的风险暗中购买贩卖。他们开始追查这批药粉的来源,却发现始作俑者狡猾得很,迟迟抓不着他的尾巴。 魏梓焕摸着蛇形戒指上的玉石眼睛,缓缓开口道,“你说,这靖城的黑市里,是否也存在这种药粉?” 穆南州嘴里一阵梅花的清香,他又喝了口茶水,“按照那些商贩描述的地点,给他们药粉的人,大多数是出现在北夜境内,但这两年他尝到了这么多甜头,应该是会向外扩展市场的。” “或许我们需要你爱人的帮忙。” 穆南州说这句话时,紧紧盯着魏梓焕的面部表情,连东楼都忍不住瞄了几眼,果然他愣了一瞬后就别过头,泛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她这几日忙,待她有空了,我再跟她说。” 穆南州忍不住笑出声,“我看也是只有你去说她才会听。对了,融景那边怎么样了?” 东楼收回视线,“融景还在继续追踪。” “这融景,来靖城买什么?” 魏梓焕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说道,“先将黑市找出来,看看里面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眼下他们连黑市的门都没摸到,空想也是无力的,城中商贩敏感多疑,只能暗中探查等待时机。 夜色渐浓,大师傅领着上街布粥的人回来,又进灶房准备晚饭,吴铭和苏弥今日还是没能找到黑市有关的线索。 闻堰他们是过了饭点才回来,他和厉青棠各自拎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出意外的,三人身上都溅了血迹。 苏弥立马跑到傅泠身边,“上头有什么命令?” “拖下去,来历,目的,全部问清楚,别让他们死的太痛快。” “好嘞。”别看苏弥成天乐呵呵的,审问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多的是。 傅泠回房的时候,见那三人都在院中坐着说话,见她一身血迹,他们还愣了下。 魏梓焕立马迎上去,问道,“怎么了?”傅泠手上全是血,没让他拉成,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熏到他,还退了两步,“审了几个人,你们聊,我先回去洗个澡。” 绕开了魏梓焕,她回屋就将沾了血污的衣服褪去,泡进浴桶。温度适宜,不仅将她身上的血污洗去,还有多日的劳累。傅泠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直到肚子饿的叫了两声,她才睁开眼睛起来。 披了件衣服出门一看,穆南州和吴铭已经走了,只有魏梓焕还在那坐着。她走过去,“殿下坐外面不冷吗?”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魏梓焕轻轻摇头,“不冷。” “骗人。”傅泠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说道。夜里比白天冷多了,她才出来的一瞬都被冷到,别说他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魏梓焕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温柔的给她围上,“你头发都还湿着,我帮你擦干好不好?” “我饿了。”看着他的眼睛,她不想拒绝,可实在是饿了。 “你想吃什么?” 傅泠想了想,“面。” “我一会儿给你做好吗?先把头发擦干。” “你……会做面?”傅泠眼睛微微睁大,“好,听你的。” 魏梓焕如愿将她拉进屋里。傅泠的头发是生来就微卷,因为长年行军没时间护理,有些毛躁。魏梓焕动作轻柔细致,将她最里层擦干后,傅泠拉住他,“可以了。” 她是饿了,才没耐心。魏梓焕让她在屋里待着,可她还是跟在后面去了灶房。做饭不行但她烧火熟练,以前大师傅没少抓她进去看火。 他切菜下面的动作井然有序,像个烹饪的老手。傅泠觉得他的技术和那双白嫩好看的手全然不搭。 一刻钟不到,一碗加了很多肉的面摆在她面前,傅泠先为他的速度竖起大拇指。那汤的味道让傅泠抬起头仔细回想,她怀念又陌生,良久,她才想起来,“怎么会有鱼汤的味?” 她全程盯着魏梓焕的动作,放没放鱼她一清二楚,但这汤里偏生就是有十几年前她尝到一次就再也没吃到的鱼味。 “调出来的味道,只能让你这么尝尝了。”魏梓焕把她垂下的头发别去耳后,极尽温柔。 她对鱼肉过敏,连汤也一并不能喝。但她就是喜欢鱼汤的鲜美,就像她忍着头痛也要喝酒一样。曾经他找到那个遍体鳞伤的傅泠时,她身体受损严重,难受得什么也吃不下,魏梓焕就跟那些厨子学做面,学得一手都是烫伤,还学到了用调料调出鱼汤的味道,哄着她吃东西,可她从来吃不完,他还是每天变着花样做。后来他渐渐的做什么都一股鱼汤味,形成了肌肉记忆。 傅泠把那碗面吃了个精光,这次是对他的手艺竖起大拇指,魏梓焕从心底感到高兴。他们像前几日那样手拉手的回去,魏梓焕和她说了北夜药粉的情况,她表示自己会留意。 傅泠打算逐渐帮助流离失所的百姓恢复生计,可他们发现这些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没什么动力,又不可能让士兵给他们建好房子种好田地再请他们进去,说到底他们还是觉得再怎么修建家园也会被莾人再毁掉一次,谁去劝他们也没几人动。 “减少布粥的次数和数量!告诉他们,只有重修居所和田地的人才准去领!”傅泠把勺子拍在桌上,言语冷厉。小蒋给吓得一哆嗦,十分担心自己交上去的勺子还能不能完好的拿回来。 “好的将军,我马上去跟大师傅说。” 他蹑手蹑脚的上前,想拿回勺子,这玩意是大师傅传给他布粥用的,可不能随便抛弃。 傅泠看出他的意图,眉头一皱,“干什么?!这勺子不用了,你去跟大师傅说一声就去校场,给我盯着那群人拉练!苏宇快给他们气糊涂了,他要是真晕了你在旁边扶着点!” 小蒋得令,啪的一声立正,昂首道,“是!!” 第41章 临阵脱逃 小蒋从大师傅那儿出来,还没到校场就听到苏宇的吼声,比在浔城训人的时候还大多了。 “手抬不起来吗?!!没吃饭吗?背打直!!再抖就滚去跑两圈!!” 苏宇训练严厉但不会吼到这地步,都快破音了。小蒋咽了口口水,挺直腰板几个漂亮的跨步走进去,立正站好,“队长!” 苏宇望见他的仪态,果然心上的火消了一点,“讲!” “将军让我在旁边看着。” 苏宇挥挥手让他去旁边,显然是嗓子喊哑了不想说话。小蒋松口气,站到同样笔直的叶红旁边,心想要不要给苏宇递杯水。 他脚都没动,感觉身旁一阵风刮过,小蒋被迷了眼睛,再睁开时叶红已经消失在原地,恭恭敬敬的端着碗水站在苏宇面前,“宇哥!喝水!”苏宇赞赏满意的给了他个眼神,接过水润嗓子。 小蒋觉得自己还是经历得少了,这都要犹豫,早点去现在被夸的不就是他了吗? 后来的几天,叶红给他深深的上了一课,从起初的主动泡茶叶,到早起煲雪梨润喉汤,每一样都让小蒋陷入自我怀疑。 那天苏宇在上面吼累了,让他俩上去盯一会,自己坐下面吃叶红煲的雪梨汤。两人看到下面歪七八扭的士兵时,深刻体会到苏宇的不容易,难怪这几天闻堰老把鸡腿夹给他。 后面叶红也被气得破音吼了一嗓子,小蒋心说自己明天要起的比他早。这群士兵姿势不行,但声音响亮啊,喊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 苏宇喝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准备继续,突然在一声声嘿哈中听到不寻常的声音。 “停!”他抬起手制止了他们,侧耳听着。其他人都疑惑的看着他。 突然“彭彭”的鼓声震响整座靖城,昭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苏宇脸色一变,立马喊道,“敌袭!全部人听令!取枪迎战!!”他跑向架子边拿枪,连叶红和小蒋也是一瞬间就服从命令跑向枪架,那群士兵却是傻在原地,他们从未真正打过莾人,都是能避就避。 苏宇见他们没动,加了一句,“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黑老六率先反应过来,一咬牙,跑向武器,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这支队伍是最后赶到的,苏宇跑到傅泠身边时,对面站了许多健硕粗犷的莾人,目测有好几百人,苏宇低声道,“将军!” 傅泠,“那群人呢?” 苏宇,“在后面。” “将他们调到前面。”苏宇明白傅泠的意思,应了声,跑去后面调动队伍。 那些莾人看到傅泠的脸蛋后,已是大笑了许久,嘴里说着污言秽语。 “你们南朝是真没人了?派个小姑娘来?哈哈哈……” “瞧着身子滋味应该不错……” 闻堰在旁边骂了一句,“发情的狗。”随之他一箭射出,将笑的最大声的那人毙命。 为首的莾人见状,感觉自己的颜面受到侮辱,大叫一声,刀指向闻堰,“杀了这杂种!上!!” 他们早就听说靖城来了个新的守城将军,可他们在靖城蛮横这么多年,目中无人惯了。莾人们提着刀冲向挡在靖城门前的那支队伍,原先的守卫兵已经被调到前面,苏宇一声令下,“迎敌!!” 他们硬着头皮上,可才训练几天的他们哪里是莾人的对手,被砍菜一样砍死了几个人后,不少人开始心生退意。黑老六运气好撇开一个莾人,转头就看见士兵头身分离的场面,明白自己这群人根本挡不住莾人,傅泠这是故意将他们放在前头,借着莾人的刀筛掉废物。 他手里的枪掉在地上,不顾形象的往后缩去,其他人见有人带头,也开始往后逃,一直逃到公浔军身后。 城墙上,魏梓焕几人蒙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吴铭皱着眉,“这群人,怎的这么没出息!” 穆南州也说道,“公浔军的人数比莾人少了许多,这群人又临阵脱逃。” 魏梓焕袖间的手不自觉握紧,他萌生出杀了这群人的想法。 然而城下的公浔军已经顶上去,傅泠眼神凌厉,直逼黑老六,“等会跟你们算账!” 白甲的战士们英勇无畏,哪怕对面人比自己多,哪怕他们身形更加强壮。傅泠带领先锋队,厉青棠和苏弥各站一方,闻堰作为后方,指挥着这几百人,“列阵!” 他们摆出个杀阵,将莾人的力量分散,挨个击杀,渐渐的莾人的数量越来越少。部族崇尚力量,鲜少研究兵法,为首的莾人见势头不对,一咬牙,只能撤退,另想他法。 靖城在这沦陷的数年间第一次拿下胜利。 莾人退去,傅泠将黑老六摔在地上,怒道,“让你们迎敌,却在战场上临阵脱逃!!变着相帮莾人欺压百姓!!你们真是好大的脸面!” 所幸这次公浔军巧用阵法,无人殉职,顶多就是受了点伤。但面对一群逃兵,谁也没有好脸色。 临阵脱逃,严重点会害得战友陷入险境,按军法处置,便是死罪。黑老六被摔得肩背哆嗦,后面的守卫军蹲成一片。他支起上半身往后挪了几步,看着傅泠手上沾血的枪锋,直摇头。 “将军息怒!我……我们不是故意的……” 闻堰忍不住上去踹了一脚,“不是故意?是有意的!对蛮人欺压百姓的行为不闻不问,今日是躲在我这些兄弟后面,往日可是躲在百姓后面?!” 黑老六又被踹倒,陈小四缩在后面扶了他一把。黑老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着脖子大喊道,“那我们能怎么办?!朝廷不管我们!也没有将领!谁愿意白白送死啊?我们死了靖城就会好起来吗?根本不会啊!谁也不会记得我们!!” 起初他也是和众多男儿一样,抱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加入了靖城的军队,那时城里还有几个守城的将领,百姓还过着正常平静的生活,他每日心怀壮志的期待着。可后来靖城败了,将领全死了,莾人从缺口钻进来,他们幸存下来的士兵组织反抗,可没有带头人,他们根本应付不过来,但他们仍然选择坚守。 终于等来了朝廷的人时,他的战友死的只剩几个,他们以为希望来了,可朝廷却像是和什么人达成协议一般,依然握着靖城的拥有权,就是不派人来管辖了。靖城成了这么一座落败的边城,人人可欺,守卫军毫无抵抗之力。他从满怀憧憬的毛头小子变成了现在只想活命的黑老六。 “这里不是浔城!活着就很艰难!我们也只是想活命而已。”黑老六捂着脸,将心里话一股脑喊了出来。 傅泠听着心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或许在傅如晦的暗箱操作下,南朝里还能像公仪权这样大公无私的将领越来越少了,许多年轻男儿投军时第一个就想到公浔军,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跟着公浔军才有机会博得前程。 似乎很多人都走入傅如晦设计好的绝路中,死心了便不愿再反抗。 “缩在靖城里就可以活命了吗?你们又能躲多久?!别人想要你们死你们就心甘情愿的等死吗?”傅泠想起无数次在傅如晦手里反抗的自己,无力又悲惨,可她不想认命,死也不想认命,“今日在战场上你们逃跑不就是不想死吗?既然都敢当逃兵,为何身处无人管辖的城池,还要当个懦夫?!我要是你,我早就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区区一个皇帝,奈何得了谁?!” 大师傅赶到时,就听见傅泠的这一声声带着愤怒的质问,他冲过去捂住傅泠的嘴,“小崽子!你真是气糊涂了!!” 闻堰脸色大变,立马冲旁边的士兵喊道,“去查看!凡是刚才出现在附近不明身份的人,全部弄死!” 魏梓焕上前拉住傅泠,安抚道,“深呼吸!阿泠!没事的!” 大师傅将傅泠往他身上一推,“先带她下去,冷静冷静!”吴铭和穆南州对视一眼,跟上了魏梓焕离去的步伐。 黑老六一群人还没从傅泠的话里回过神,震惊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傅泠沉着脸,一路无言。魏梓焕替她褪去盔甲,将她脸上的冷汗擦干净,半跪在她跟前,“好受些了吗?” 傅泠偏过脸,微微点头。魏梓焕托着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她眼里的丝丝冷意看得他心寒,“我不会说,我的人也不会说出去,你信我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嘴角才牵起勉强的笑意,“说什么呢殿下?要是不信你们你们都走不出靖城。” “不高兴就不用笑……” 闻言,傅泠将他的手拉下,垂下脸叹出口气,魏梓焕看到她眉头皱到一起。她烦躁着,扯开腰间的带子,衣领微微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肌肤,她环住魏梓焕的后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啃咬。 这个吻是他们重逢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傅泠从啃咬到温柔的吮吸,燥郁在胸腔中化作一团热火,将她的身子点燃。舌尖之争,谁都渴望取得上风,持久又热烈。渐渐地风雨平息,傅泠也被魏梓焕抱到腿上。 她的衣领在刚才的纠缠中散开更多,月白的诃子包裹着玲珑的胸腹,只显露出一点沟壑就十分诱人。魏梓焕眼眸含情,埋在她颈间平复心绪。 傅泠抱着他的脖子,两人以面对面的姿势坐在地上,良久,傅泠才吐出几个字,“你……硌到我了……” “……”魏梓焕深吸了口气,箍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哑了嗓音,“忍忍,先别动。” 傅泠发现他耳根红透了,像是憋的,眼下也没事做,就趴在他耳边吹气,不时张嘴咬他的耳垂。 他被傅泠折磨得快爆炸,忍不住伸手拍了下她的腰。傅泠的腰很是敏感,被拍了下立马老实了。 魏梓焕帮她系着衣服,傅泠望着他的眼尾,心想他还挺能忍。 刚才沉醉在彼此中,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外界的声音,现在才听到屋外有闻堰说话的声音。 两人打开房门,闻堰转头上下打量一眼两人,心里骂了句,你俩聋了锁在屋里?我在外面说这么大声都不出来。 但他嘴上却是,“呦,刚好这里我们讨论得正激烈呢,过来听听?” 他们都知道闻堰这话是什么意思,魏梓焕这群人听到了不该听的,闻堰等人不敢百分百相信他们。 穆南州一脸无所谓的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大方,“也是,说开点大家都宽心。” 两人添了凳子落座,连东楼也被喊来。秋风萧瑟,吹响山间的红树林。 闻堰,“既然到齐了,那就直说,都是聪明人,说什么没听到那就太假了,我代整个公浔军问问各位,除了大为震撼,可还有其他想表达的吗?” 魏梓焕丝毫不紧张,甚至还泡起了茶。梅花茶的香气在几人鼻间萦绕,可他只倒给了傅泠,“他们两个都是来帮我的,凭心做事,没必要与你们作对。” “是吗?”闻堰撑着下巴,又转向穆南州和吴铭,“可人心复杂,我家孩子宝贝得紧,我总得多留点心眼是不是?” 穆南州赞同的点点头,“闻公子言之有理,我想我们说什么都打消不了你的顾虑,但我们二人身为梓焕的好朋友,在此期间也受到诸多照顾,感激不尽。至于傅姑娘……” 他看向傅泠,“世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们便将今日听到的话当做秘密,梓焕心系于你,若有朝一日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找我们,虽不是权势滔天,绵薄之力我们还是出得起。” 吴铭,“信不信由你们,话只能说到这份上。虽大逆不道,但我还是认傅姑娘的话在理。” 闻堰挑挑眉尾,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魏梓焕静静的坐在一旁,傅泠望着他的眼睛,“殿下,我说过我信你?”他眼底静的像一潭深水,快要将傅泠吸进去。 魏梓焕,“你肯信我,我也会履行给你看。”叫你好好看着,自己的真心没有落空,喜欢的人也疯狂的爱着你。 第42章 又是一年初雪 听到这句话后,闻堰的五官逐渐皱到一起,跳起来道,“你俩背点儿人行不行?”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穆南州,吴铭,一副被肉麻到的表情。 茶只给傅泠喝就算了,怎么还讲着讲着话深情款款的手都拉到一起? 傅泠,“下次注意。” 公浔军暂且在此事上相信了魏梓焕几人,至于那堆逃兵,黑老六蹲在牢房里想了一晚上后,跟看守的士兵说自己想清楚了想跟上头谈谈。 他被带到傅泠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我……我想通了,虽然我要死了,但我还是想见您一面。” 何山正巧送关于蛮人的情报进来,被傅泠留在一边,她头也不抬道,“说你的遗言。” 何山望了几眼,或许是意识到自己逃不过死亡了,他面色平静,“我曾经有过另起山头的念想,可我看着靖城的景象,想到跟我守到最后仍然死去的兄弟,我又懦弱到不敢。那些士兵,死在我怀里的时候,还跟我说一定要坚持到朝廷的来援,他们都是好将士,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拿命守的地方,上面已经放弃了。” 他流着泪,回想到年轻时一腔汹涌的自己,肯定会为现在的懦夫感到羞耻。“我以为您也会像以前的大人们一样,过不了多久就受不了离开……若是有一天,靖城恢复到从前,请代我告诉这里的百姓,我黑老六对不住他们。” 黑老六跪在那里,泪流满面,他辜负了这里的百姓和一身戎装,也辜负了曾经的战士和将军。 “说完了?”傅泠从情报里抬头,毫无波澜。见黑老六点头,她让外面的人把他带了回去。 何山站在一边,等着她的吩咐。她继续翻看着,这时魏梓焕抱着一件披风进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碰面,魏梓焕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认出他就是那时的哑巴,何山有些仓促的低下头,不想给傅泠添麻烦。 然而魏梓焕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他走到傅泠身旁的空位走下,将披风给她围上,“又降温了,你穿的太少。” “没事,我身体热。” 何山的身体已经转向另一边,快整个背对着他们,傅泠却像是不知情的模样,“转过来!” 何山犹豫几下,低着头扭回去,偷瞄见魏梓焕的注意力全在傅泠身上,微微松口气。 傅泠从旁边拿出纸笔,摆到他面前,“我说什么,你就写下来,到时候拿给闻堰他们看。” 何山点点头,听到她继续讲,“调回在城中修缮房屋的部分兵力,加强城楼防守力量,同时加快城墙缺口修补进度……” 傅泠说话的速度刚好,何山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魏梓焕在旁边听着,问道,“你是觉得过冬前蛮人还会来吗?” 傅泠将情报递给他看,回道,“他们是民族部落形式的自备军,生活环境不比正统国度,主要依靠武力争夺获得资源。” 魏梓焕一点就透,“所以前几日他们本意就是来抢夺过冬的资源,没得手,回去准备后会再来。” “对。” 何山竖起耳朵听着,默默记下,又是学到知识的一天,这招叫未雨绸缪。 傅泠,“写好了吗?” 何山将纸递过去给傅泠过目,傅泠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机会不多。” 他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可以为我父亲做一枚徽章吗?不做成白鹰的样式,他就是战死在这里。’ 傅泠,“可以,你父亲在这里当过兵,也是闻堰说服我带你来的理由。” 何母的丈夫曾经就是在靖城战死的,她一直想来看看,可没有机会。何山露出欣喜的表情,瞥见魏梓焕的眼神转过来,又低下头去,所幸傅泠很快就放他走了。 何山离去后,傅泠把魏梓焕冰凉的手捂在肚子上,又拉过披风盖起来,他就顺势搂了上去。 傅泠看了许久公文,早就有些无聊了,“你不想问问我吗?” 他心思全放在手上,反应了会儿才回道,“不问,你有自己的理由。” 何山每天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捧着块儿黑布绣着,有一次小蒋好奇凑过去看,惊叹道,“哇!何山,你绣的真好看!” 黑色的锦布上,白虎栩栩如生,它露出獠牙似要吞噬周围的黑暗。何山也是以前看何母绣花的时候学的,这几年还生疏了。 他们这几天都在城里帮忙修建房屋,自从那日打退蛮人后,那些百姓终于燃起了希望,越发主动的重建家园。何山认真的绣着,小蒋坐在旁边跟他讲了许多话。 他讲起那些逃兵时依然觉得愤怒,好在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估计离处死不远了,小蒋这才消下气。何山听着,就想起那日在傅泠书房里听到的话,他可以理解黑老六他们想活命的想法,许是躲在暗处久了,就变得畏惧光明。 旁边有个士兵探出脑袋,看到两个人都在,喊道,“山,小蒋,走了。闻老大让我们去城里看看修建队的进度。” “哎!好!” 何山把徽章塞进胸口,跟着几个人走了。小蒋凑到喊他们的那人旁边,问道,“哥,修建的队伍不是都调去城墙了吗?我昨天才回去怎么还要去看啊?” “百姓的房子修太慢了,将军他们怕百姓过不了冬,重新调了支队伍进城。”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小蒋看到那群在空地上卖力搬木头的人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黑老六领着那群本该关在牢里的士兵,有条不紊的修建房屋。他们额头上都冒出汗,却还是一副很有干劲的样子,仿佛十分期待新生活的到来。 小蒋几步跑到前面,“哥!他们怎么在这里?”那人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人手不够,将军他们就商量把他们放出来干活了。又不用跟他们上战场,你就在旁边盯着就好。” 他凑到小蒋耳边,“闻老大说了,盯着点,他们要是敢跟百姓乱说话就……”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蒋心里有气,直勾勾盯着那些人,恨不得把耳朵贴到他们嘴边抓住他们犯错的机会。陈小四被盯的难受,想想黑老六的嘱咐还是忍下了。 干了许久体力活,陈小四口干舌燥,和两个人在一旁喝水并聊起天。 “我们加把劲,肯定很快就盖好了。” “是啊,这样百姓就能过冬了。” “哼,”小蒋听见了,冷冷一哼,看不惯他们假惺惺的模样,“装模作样!” 周围全是士兵,陈小四本来就忍了很久,现在更是被他这句话点着。他满脸怒意,指着小蒋,“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谁也看不惯谁,小蒋眼睛一横,“装模作样!装模作样!装—模—作—样!”他一连说了三遍,陈小四几步逼到他跟前,鼻子对着鼻子。 陈小四推了小蒋一把,喊道,“你以为你多了不起?要不是进了公浔军,你屁都不是!” 小蒋的功夫自然比他硬,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揍他,但他们有三个人,小蒋一时还挣脱不开。 他们的动静引起旁人注意,黑老六跑的飞快,何山也冲过去拽住小蒋,他们被分开后,和小蒋一道来的几个人自然是帮他的,看着陈小四几人,“你们干什么!敢打我兄弟!” 黑老六率先说道,“别!别生气!有话好好说!误会啊误会!!” 但陈小四还在气头上,看他们人少,壮着胆子喊道,“是他先说我们装x的!你们会打仗你们就有理吗?!” 小蒋也是火气上涌,在何山手底下挣扎,“就说你们怎么了?!一群逃兵!不配穿这身衣服!!”人群哄哄闹闹,从四个人的争斗变成群架,场面失控。 厉青棠和苏宇大老远就听见这边的争吵,快步跑过来挤进去,将为首的小蒋和陈小四分开。 苏宇混乱中被拍了几巴掌,火气蹭的冒上来,“给老子住手!!!” 人群分开,厉青棠望望两边人狼狈的模样,提高了分贝,“扰乱军纪!聚众挑事!你们是要造反吗?!” 他眼神一扫,周围人纷纷移开目光,根本不敢看他。苏宇脸上几个红印子显眼极了,他气得嘴角颤抖,“说话啊!” 黑老六把陈小四往身后一塞,站出来,“对不起队长!我没管好队伍!!” 陈小四犹豫片刻,腾的一下钻出来,“是他先说我们的!” 小蒋被他指着,硬气起来,“是!我愿意接受处罚!” 苏宇平时见着小蒋都觉得他是听话乖巧的那种,现在看他硬气的模样还给气笑了,“处罚?!你得庆幸来这儿的是我俩而不是其他将军!否则你们现在别说这么有骨气,连站都站不起来!” 要是今日是傅泠或者闻堰,再或者是笑呵呵的苏弥,随便一个就会当场把这些人打得站不起来。 厉青棠深吸口气,指着为首的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走!其他的,继续干活!要是再闹出这样的情况,你们自己看着办!!” 因为就在城中,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过来看戏了。他们被带回府里,闻堰看见苏宇脸上的红印子,跑过来捧着他的脸,“哎呦我的大宝贝,你这是被谁打了?啊?!娘的我揍得他大小便失禁!!” 厉青棠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傅泠眯了眯眼,看着小蒋,“你刚才说了他们什么?” 小蒋破罐子破摔,反正也要挨打了,“我说他们是逃兵。” 傅泠偏头看陈小四,他似乎很抵触这两个字,愤恨的扭过了头。 傅泠,“陈小四,你又为什么生气?这不是事实吗?” 陈小四见她还没发火,吞吞吐吐道,“我,我也想当个好兵!可没人教我,黑哥说我们现在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士兵了,他还一直,一直羞辱我!” 他也会为曾经的行为感到羞耻,他现在想当个真正的士兵了,他在努力,那句话又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到他头上。 傅泠静了片刻,突然将手伸向他。与此同时,闻堰撒开苏宇,冲到她旁边,小蒋感觉眼前一黑。 傅泠揪着陈小四的耳朵,闻堰揪着小蒋的,用力一拧,两人齐齐爆发出尖叫。 傅泠,“蠢驴!让你们修个房子,我天天坐在那儿看公文头都大了!你们还在街上打群架!” 闻堰,“小兔崽子!知道晚一天盖好房子我就要多出一天饭钱吗?!知道城里人根本不够用,还敢打架!” 穆南州跟着魏梓焕进来的时候就听见这句话,他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转到旁边咳了一声,魏梓焕拍了他的肩膀几下,眼里蕴含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们轮流骂了一会,将这么多天堆起来的压力一并骂出,那两人捂着红了的耳朵大气不敢出,被各自带下去赏了顿板子。后面庞涛和黑老六把他们拖回去进行了思想教育,不让他们继续闹到上司跟前,毕竟傅泠和闻堰他们最近处理公务火气大的很,根本不想管他们的小打小闹。他们再见面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也默契的扭头就走。 何山偷偷找了苏宇,问他黑老六那群人的事,那日后傅泠几个人商量了对他们的处置,考虑到城中人手的问题,和黑老六极高的思想觉悟,虽不至于恢复他们上战场的权利,但也是被安排到靖城的修建工程中,同时观察他们改过自新的态度。 黑老六或许是真的改变了想法,打算在傅泠手底下好好当个兵,但上头还是派人盯着这群人,一旦发现违令的人就立即毙命。这也是小蒋愿意退一步的原因。 百姓的房屋修的很快,赶在过冬前搬了进去。入冬的那一天,防备许久的蛮人终于又来了,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势必要大战一场。凌晨时分,城楼上的士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敲响大鼓。 城中很多人都被吵醒了,魏梓焕听着外面的动静,翻身下榻,打开房门,只看到院门口扬起的暗红披帛,只一瞬就消失在那里。 今天的雪从清晨就纷纷扬扬的下着,魏梓焕登上城楼时,下面的土地已经被覆盖住一部分,死去的蛮人尸体在雪地里冻得僵直,打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远到看不见,他们被引出去了,战场从城楼下转变到远处的山林。公浔军倾巢而出,只留少部分的人留守,好在城墙已经修好了。 大师傅找了件厚棉衣套在身上,走到他旁边,呼出一口白气,“下雪了啊,那群小崽子不得在雪地里发顿疯。” 魏梓焕笑了一声,视线还是放在远处,大师傅看他魂不守舍的,又说道,“你今日生辰,下去吃碗寿面,她打完仗就会赶回来了。” 第43章 为何愿意 魏梓焕跟着大师傅去了灶房,他坐在火边,看大师傅忙碌。他哼着小曲儿,丝毫不担心城外的战况。 他往锅里丢了把面,用筷子搅了搅。抬眼看见一身华贵的魏梓焕坐在小凳子上,觉得当真是格格不入。 “以往她生辰那天,她也是这样给我烧火等着吃面。” 魏梓焕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傅泠很少会讲不开心的过往,两世以来他一直不知道这些。大师傅看见他明显有听下去的欲望,继续道, “她是在霜月出生的,送去浔城的时候还没我小手臂长,长途奔波导致生了病虚弱得很,小杏都以为她快死了哭了好久,结果啊,她命硬着活下来了,但她小时候长得比同龄小孩瘦弱,是她阿公和一群喜欢打架的爷们一点点喂大的。没想到现在能长这么高。” 他转过身在碗里放调料,边讲述那个小孩的童年,“那时候她跟其他小孩玩,看到别人家爹娘来接他们,也跟我们要爹娘,哭的下不来气,后来闻堰说当她哥哥,把她哄好了,差点给骗到闻家当闺女了。虽然有个哥哥护着她了,但她还是跑去跟有爹娘的孩子打架,又打不过人家,那群老爷们怕她一辈子都挨欺负,就教她怎么打架,慢慢的当了小霸王,方圆几里的小孩都怕她。” “浔城里谁都愿意惯着她,哪怕出了浔城也不舍得让她受委屈,她这辈子也就只有在一个人手里吃了亏,但她性子就是犟,喜欢谁就不论对错的对他好,讨厌一个人哪怕他是救世主也恨他,她的感情太纯粹,不像她的人一样经得起大风大浪。” “所以,”大师傅看向魏梓焕,缓缓说道,“亲王殿下,阿泠喜欢你,是我见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显露出男女间真正的喜欢。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你们的感情,但你肯定比她想得深,对抗她的父亲,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经不起情感的坎坷了。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明明火烤得很暖和,但魏梓焕却觉得手脚冰凉,他僵硬的点点头。前世种种,犹如浪潮席卷身心,是他悔悟得太晚,让她了无牵挂的死在那棵广玉兰下。 大锅里翻滚的热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魏梓焕拽紧了手心,黑曜石贴在肌肤上传来丝丝凉意。 “来,尝尝这碗面,阿泠每年生辰都要吃一碗。”一碗铺满肉片的阳春面推到他面前。 家常的味道,量也不多,魏梓焕慢慢吃着,把里面的东西捞了个一干二净。 穆南州和吴铭来找他时,他坐在窗前发呆,脑海里痛苦的记忆挥之不去。 吴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别开头,“你怎么了?最近时间不都一直挺好的吗?难道是后劲上来了?” 他没说话,穆南州下去煎了副药摆在他手边就拉着吴铭走了。屋中恢复寂静,天色渐渐变黑,雪越下越大,房中的光线也暗了下去。 魏梓仍坐在原来的位置,手边的药早已凉透。院中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 傅泠呼出的空气在室内凝成白雾,她战甲上落了一层雪,衬得血色越发明显,脸上被划了一道伤口。 “他们说你晚饭都没出去吃,怎么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纠缠,公浔军大胜,并且再次取得无人殉职的战绩。傅泠匆匆赶回来,吴铭就把她拉到旁边说了这事。 傅泠几步走近单膝跪在他跟前,抬头仰视,魏梓焕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他缓缓伸手触碰她的脸,那道伤口在她颧骨下方,血已经凝固,看上去不深。 “疼吗?” 傅泠眉一挑,猛地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别管我疼不疼,我问你怎么了?” 他的手冰得像在雪堆里冻过一样,跟才从外面回来的傅泠不相上下。魏梓焕张张口,“……你抱抱我。” “……”傅泠看着他眼里的脆弱,方才冷硬的语气软了几分,“我身上又冷又脏,你抱着也不舒服……” 剩下的话被她咽了回去,因为魏梓焕已经扑过来环住了她。护甲的冰冷透过衣物渗透到他的身体里,他全然不在意,抱得越发紧。 傅泠把他身后滑落的披风围紧了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了?跟我说说。”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哄小孩的语气,魏梓焕附在她耳边,说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走了。” “我走了?怎么会?就算我一时不见了也会回来找你,这个梦你没做完肯定。” 他摇着头,“你没有来找我,你跟别人走了,还让我以后都别见你。” 果然梦都是反的,现实里她挺稀罕魏梓焕的,怎么会像他梦里一样瞎了眼抛弃他。 “好,我的错,我不该在梦里抛弃你。我忏悔,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 傅泠虽然是哄小孩的语气,但话是真心的。门外有个人喊道,“将军,热水放好了!” “知道了,下去。”傅泠回头喊了一句,看着魏梓焕的衣服已经脏了,还浑身冰凉,当即就将他拉起。 傅泠的屋里,大桶冒出热气,连同室内的温度也一并上升。傅泠几下把身上的盔甲褪去,脱得只剩里衣,她又回身摸上魏梓焕的腰带,抬头看他连一丝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她手上的动作麻利,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丢到屏风上,边问道,“让你想的想好了吗?” 魏梓焕见她这次来真的了,眼眸一暗,“那你想好了吗?” “嗯?”她似是没反应过来,“我又不用想。” 哪知这句话一出,刚还顺从听话的人突然将她抵到屏风上,张口在她唇上就咬。傅泠被咬疼“唔”了一声,紧接着一股凉意袭来。 她的里衣被解开,滑落肩头,他的手已经摸到后腰的带子,哑声道,“你要想,为何愿意跟我好?是因为爱我吗?还是一时的兴起?” 傅泠被逼得只能直视他的眼睛,突然看清他眼里的忍耐和认真。几年前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人的样貌,她心心念念的想了好久,原以为自己会单相思一辈子,可他却莫名的和自己好上,莫名的依赖自己,这段感情,在她眼里就是莫名其妙的。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囔囔道,“是爱……”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她还不清楚,需要时间来告诉她爱是什么感觉,但她能明确自己就是喜欢魏梓焕,或许在很久以后,她才能信誓旦旦的说爱他。 布料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指尖的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魏梓焕的手在她的肌肤上游走,她渐渐适应了那只手的冰冷。 “……水冷了。”她还惦记着沐浴,魏梓焕把她抱进桶里,自己也坐了进去。傅泠被他挑弄的一股热气在身子里翻滚,他明明已经忍得难受,却迟迟没真正开始。 他快速的给两人身子洗了一遍,擦干就抱去榻上。傅泠瞥见他蔓延到腹下的青筋,心说他都这样了还挑地方。 傅泠在他炙热的视线下有几分羞涩,别过头,身子抖了一下。 “疼吗?”他的嗓音更哑了,手难得的发烫,傅泠摇着头,魏梓焕将她的脸扳回来,看着她微皱的眉,泛红的眼角。 他眼里的情绪太浓重,似是怀念,似是眷恋。傅泠在这一刻想起太多事,他说去南朝为了一个人,人间坊时不舍难耐的神情,恰到好处的亲近。 连续几年的地狱梦境中,她总是能看到出口有个人,身后是狰狞的冤魂和无尽的黑暗,她竭力往出口跑,却是徒劳。那人朝她伸手,似乎想要拉她一把,可距离太远了,他竟是顶着一路的恶鬼走来,抓住她的手,可那张脸太模糊。 她看到那张脸上落下两行泪,再看时,自己的手已经变成白骨,被他紧紧抓着。他的泪水滴在鲜红的大地上,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朵。 嫣红绽放,魏梓焕覆在傅泠的肩上,“既是这般了,以后便再不能离我而去。”见傅泠没说话,他用力逼问道,“答应了吗?” 傅泠眼角不受控的流出几滴泪,“是!答应你!” 魏梓焕凑过去吻她的眼角,记不清过了多久,积攒两世的欲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傅泠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魏梓焕抱着她,温柔的亲吻安抚。他抱紧了在人间唯一的留恋,似只有这样才能寻得安宁。傅泠半眯着眼睛,张张口,“等到过年的时候,靖城安稳了,我们去玉阳过。” “好,我们一起,去哪里都好。” 傅泠看了他几眼,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 …… 屋外的雪落了一夜,将院中的地板铺成白色。凌乱的榻上,魏梓焕和傅泠面对面侧躺着,两人的青丝交错在一起,魏梓焕指间绕着一缕她的,缓缓打圈。 “醒多久了?”她闭着眼睛问道,声音有些哑。 “没多久,外面雪下的很大。” 傅泠往他怀里钻了钻,“嗯,是有些冷。” “那就再躺会儿。”他们一直折腾到天微亮才睡下,傅泠倒头就睡着了。 傅泠睁眼就看见白花花的胸膛,凑过去亲了几口。他的身材当真是好,不愧是令名门贵女们垂涎的对象,线条流畅完美,肌肉紧实,穿衣好看,脱了更好看。 心满意足下她不由感叹道,“你身子真好看。”魏梓焕眼眸温柔似水,嘴边挂着一抹笑,她又补充了一句,“哪都好看。” 魏梓焕,“好看就多看看。” 傅泠伸出左臂,上面的疤痕错杂,显得有些狰狞,她指着两个似圆的疤,说道,“我身上有很多疤,丰德说我的体质很容易留疤,有些难看。这个你知道,被狼咬的。” 她又指着最长的那道,“这个是,一只白虎,它发了狂,差点把我手废了,还好我命大。” 魏梓焕凑到她脸上亲了亲,似在安慰,傅泠云淡风轻的,“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她的手指又移到那道不起眼的刀疤上,“这是我父皇划的,就在我送你那几朵布花的那天。” 他抱住她不让她继续回想那些伤疤的由来,原来她那天就带着伤坐在他身旁,他竟没发现。他们互相拥抱,互相安慰。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记忆中,他们现在拥有彼此,有人知冷暖。 昨夜魏梓焕才发现她身上有好几处新的伤口,好在都是皮肉伤。傅泠懒得动,瘫在榻上,魏梓焕就帮她穿衣服。天气冷他找了一件红色大氅给她披上,自己都是冷色的衣服,左右翻出件暗红的毛披,他们出了院子,两道红色的身影在雪中执手前行。 昨天虽然没有人死在蛮人的进攻里,但还是有受伤的,她要去看看。路上傅泠一直握着他的手,她的身子热,将他也捂得暖和。 到地方后就看见穆南州坐在房檐下煎药,闻堰倚在旁边跟他说话。穆南州时不时偏头看火,闻堰眼睛停在他身上就没移开。 “里面怎么样?”直到傅泠去到他旁边说话,他才转过脸。 “没大事,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活蹦乱跳了。你今天起的有点晚哦。”闻堰看了她旁边的魏梓焕一眼,他们似乎更亲密了。 穆南州说道,“梓焕,刚好,这里也有你的药,你来了我就不送去了。” “你快喝药。”她松开了魏梓焕的手,对闻堰抬抬下巴,“走,说点事。” 两人往一边走去,闻堰走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你们进度还挺快啊。” 他就说不能让那小子住傅泠院子里,这不,伸伸脖子就吃得着。 傅泠没说话,领着他去看了圈受伤的士兵,四下无人时,她才说道,“帮我弄点药。” 闻堰顿了顿,叹口气,“知道了。”傅泠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不是不能,是不想。 她独身一人自在轻松,不愿像她阿娘一样为一个孩子受困。喜欢上一个人归喜欢,为人父母就另当别论。至少她还没疯狂到愿意为魏梓焕生孩子。 第44章 被挟持 靖城的雪下的纷纷扬扬,蛮人自入冬那天战败后就没来过,估计是冬天出来太费体力,不想来了。 百姓的屋子建的很快,前年还缩在街头抱团取暖的人们现在都住进了防寒的小木屋里,吃着军队发放的粮食。 闻堰裹在大氅里,低头往屋檐下跑。他身上落了一层雪,站在原地抖了抖。 “闻公子。” 这声音闻堰一听就知道是谁,抬头就见穆南州走了过来。 “哦,穆公子。”出于礼貌,他喊了一声。穆南州看见他手里提着几包药,便问道,“你身子不舒服吗?” 闻堰状若不经意的提了提药包,“第一次看雪过冬,有些感风寒,没什么大问题。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啊。” 他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生病的,穆南州没戳破,一点头他就离开了。 闻堰进了书房,边回身关门边说道,“这天气啥也干不了,等到春天不就一身懒骨头了?” 傅泠逼着自己看那些公文,早已眉头紧锁,身心烦躁,“开销还这么大,就是财神爷来了都要光着屁股走。” 闻堰把药包丢给她,“喏,一次一粒,这个更方便,都不用煎。”傅泠看都没看就塞进柜子里,闻堰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公文看了看。 越看他脸色越黑,这帮要命的,只吃不吐,照这样的花法下去,开春他们就破产。 “要不我还是回浔城,我想我爹了。”傅泠分明不信,也不可能让他走。两人叫来部下,在书房里商量得热火朝天。 夜里傅泠回到院子,刚进屋子,魏梓焕就从身后抱住她,他身上热乎着,显然刚洗过澡。 “你今日回来得真晚。” 他边伸手解下傅泠身上的披风,边凑过去吻她。这段时间他像是解除封印了一般,换着地方和姿势的折腾。 末了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心想这守城将领是真不好当,再当下去她连件开春衣裳都买不起了。魏梓焕端了碗甜羹回来,见她四仰八叉的姿势,被褥根本盖不住她一丝不挂的身子。 “怎么了?你这几天都苦着脸。”他坐到榻边,把傅泠捞起来靠着自己,将甜羹吹凉了喂她。 她被伺候得舒坦,叹了几口气,“要破产了。” 魏梓焕先前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不仅军队要吃喝,连那些刚搬进新屋的无业游民也要接济他们渡过整个冬日,靖城经济运转缓慢,收入跟不上花销。 他一勺接一勺的喂着,缓缓说道,“若是能早点找到黑市,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但自从你来了之后,他们越发谨慎,我的人找了许久,一直未找到有用的线索。慢慢来。” 很快那碗甜羹喂完,他刚把碗放下,傅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和腰用力一翻,天旋地转间,傅泠趴在他身上,埋在他胸口,闷声道,“若是我真破产了,我希望你能早点回娘家吃好喝好,待我东山再起,再把你接回来过日子。” “不回娘家。”他反手抱住身上的人,手摸向她腰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你睡猪圈我也愿意。” 傅泠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感动道,“你良心真好。”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他的良心。魏梓焕眼睛微眯,就着这个姿势,让她从身心上真正又感受了一次。 冬季漫长,魏梓焕一行人已经许久没回玉阳,都是东楼负责跟李文杰传递消息。那日东楼收到李文杰的新消息,马不停蹄去找了魏梓焕,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和穆南州隐隐约约的声音。 穆南州,“吴铭今日又去玩了?” 魏梓焕,“嗯,他跟苏弥的感情越发好了。”…… 东楼一进去,那两人齐齐看向他。东楼把信递去,“殿下,李文杰前日又抓到个偷带药粉的商旅,审问时那人提到了靖城。” 魏梓焕看着信,穆南州喝了口茶等他看完,才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给我即将破产的夫家捞一笔。”魏梓焕起身抄起一旁的披风就往外走,穆南州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傅泠的书房里,闻堰激昂慷慨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她娘的媳妇都没一个!现在要在这里费心费力养一群大老爷们!你倒是被窝里有个身高腿长貌美如花的抱着睡,知道我那床板有多硬多冷吗?” 紧接着傅泠的声音也传出来,“开春我在城门口贴张告示,给你找个肤白貌美温柔贤惠的暖床行了?现在要是再没法子我就带人出去把蛮人窝抢了。” 闻堰,“我也要个腿长的!还有,要抢你不能挑个有钱点的吗?那蛮人窝比我裤兜还干净……” 穆南州嘴角一抽,看向魏梓焕,“快去,不然他们马上要去抢劫了。” 魏梓焕抬手敲门,里面立马安静下来,一推开门,那两人面对面坐着,傅泠将身后的柜门关上,看着他们,“你们来了?” 他的视线从柜子上移开,说道,“你们不用去抢了,这里有个现成的金库。”两人充满希冀的目光立马放到他身上。 魏梓焕把信给他们看,边解释,“先前跟你们说过的那批药粉,玉阳抓到的一个人口供里有几家靖城的商铺,说这几家都有暗中提供这些药粉。你们写个搜捕令,一旦搜出来他们的资产就归你们了。” 傅泠有些兴奋,转头看着他,“快过来,你帮我写。” “好。”魏梓焕坐到她旁边,以她的身份提笔写下。将军印盖上,闻堰拿起来就往外走。 穆南州看了眼那俩人,转身跟在他身后,“闻公子,我跟你去,在府里待着有些无聊。” 他偏头一看,“好,我去叫人,你把脸遮上。” 队伍很快就出发了,那几家商户离得不远,门户大开,闻堰率先走进第一家,里面的老板看到他们,一下子从火炉边站起来,“你们这是?” 闻堰把搜捕令举到他跟前,“有人举报,你这里私下贩卖违禁高价药粉,按律搜查。” 那老板明显心虚了下,眼神闪躲,“你们搞错了,我就是卖些古董,不是卖药的。” 他心里有鬼,闻堰见状,玩味的勾了勾笑,荡漾着痞气,“放心,青天大老爷不会冤枉好人的。”他手一挥,身后的士兵涌入店里,“给哥看仔细了。” 穆南州看着他脸上的笑移不开目光,闻堰察觉到,转头问他,“……怎么了?看着我。” 他遮住的唇轻抿着,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只是觉得你认真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他走向一边搜索起来,闻堰看了他一会,领着人去了下一家。 第一家很快就搜出了东西,在挂在高处展示的罐子里,用纸张层层包裹。闻堰把那药粉凑到老板跟前,“我都说了青天大老爷不会冤枉人了。” 他的表情很明显的告诉旁人他的兴奋,老板被拖走了,闻堰看着柜台里白花花的银钱,眼冒金光。 穆南州拽走他,“走了,你一直盯着那些银子别人会看出来的,让他们顺手收了你回去慢慢数。” 两人一离近,穆南州身上的药草清香就明显了,闻堰的手腕被他拽着,听话的跟着他的脚步。 两人来到另一家铺子,那老板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看着到处搜找的士兵,脸色不太好。或许是他已经做了准备,有些难找,但他们有的是耐心。 小蒋跑了进来,“老大,宇哥那里有发现,让你去一趟。” 闻堰丢下手里的竹篓,拍拍手,颔首道,“你就在这儿,我去看看。”与小蒋擦肩的时候,他低声道,“看着那个老板。” 小蒋点头看了老板一眼,他脸上布满阴霾,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闻堰出去了,小蒋走到穆南州旁边,他正从墙上取下一个罐子。 小蒋,“穆公子,我来,上面落灰了。” 穆南州侧头笑了下,眉眼弯弯,“好,麻烦你了。”他看着真温柔啊,肯定不会像闻堰他们暴脾气一样动不动就揍人。 小蒋动作轻,生怕灰飞到穆南州身上,他抬眼望了老板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有些缥缈,也时不时往这边看来。 难道? 可罐子里什么也没有,穆南州指着墙上的另一只罐子,“看看那个。” 那个罐子的位置有些高,小蒋找了个凳子踩着,伸手去抱。或许是刚刚仰视的原因,他没发现墙上的异样,此时位于同一高度,他才看见墙上掩藏在木纹间的裂隙。 “哎,这里……” “怎么了?”穆南州问道。小蒋回头看他,“这墙里好像有东西。” “看看能不能拿出来。”穆南州递给他一个匕首,小蒋费劲的把匕首插进缝里,企图划开。 穆南州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转身看去,面巾被一阵掌风掀起,一把白粉迎面撒来,他立刻反应过来闭气,可还是吸进去一口,顿时身体无力。 老板掐着他的脖子退后,对围上来的众人喝道,“退后!不然我杀了他!!” 闻堰几人听到这边的骚动,一起赶过来的还有厉青棠。老板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加了力道,威胁道,“不准过来!给我准备马匹和口粮,让我离开!否则我杀了他!!” 闻堰看穆南州的脸已经因为缺氧红了起来,抬手道,“你先让他正常呼吸,我立马让人去准备。” 那老板松了力道,转而摸出一把小刀,穆南州冲闻堰闭了闭眼,他现在没力气,摆脱不了。闻堰会意,立马让人下去准备老板要的东西。 手下的效率很快,闻堰他们从中间让开条道,老板挟持着穆南州往外走。逃跑的机会就在眼前,老板的步伐有些着急。 在他走下台阶一只脚悬空的时候,厉青棠腰上的鞭子甩出,缠住他着地的另一只脚,老板的身体失去重心,钳制着穆南州的手也松开了些,待他反应过来想抓紧人质时,闻堰已经闪电一般冲上来捞走了穆南州,还一脚把他踹开。 穆南州被闻堰整个抱在怀里,摔向一旁,他用自己的身体做肉盾,没让穆南州的背碰到地面。失去人质的老板被一下制服,厉青棠跑到二人身边,“阿堰!” “我没事!”闻堰扶起穆南州,他的面巾早就掉了,脖子上渗出丝丝血迹,是那把小刀划的,还好不深。现在正靠在他身上,距离近的他能看清他脸上的肌理。 穆南州挤出一句话,“我被下药了,身上没力气……” 闻堰凑近他鼻间一闻,没有味道,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赶快带回去。“青棠,这里你看着,我先带他回去。” 厉青棠点头,闻堰一把将穆南州抱起,上马往府邸赶去。怕穆南州掉下去,闻堰把他整个人围在胸前,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传进穆南州耳中。 他轻声道,“谢谢啊,闻公子。” “不用,你是我妹夫娘家人,怎么也该帮。”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穆南州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马停下后,他大步抱着穆南州进了院子,路过的大师傅看见这一幕,愣了几秒,追上去喊道,“臭小子!” 他的喊声被傅泠听到,她和魏梓焕走出书房,就看见闻堰抱着穆南州在前面走,大师傅在后面追的场景,很难不异想天开。 傅泠当场愣住,随即也跟了上去。魏梓焕的神情难以言喻,莫非这一世他们反过来了? 闻堰见身后跟着一屁股的人,忙解释道,“你们想干嘛?他被下药了!走不动路我才抱啊!我是直的啊!!” 大师傅和傅泠松了口气,魏梓焕默不作声,心里刚刚升起的期待又落了下去。 到了穆南州的院子,闻堰动作轻柔的把他放下。大师傅立马上去查看,而后摆摆手,“没事,就是普通的迷药,他吸入得不多,马上就恢复正常了。” 他们退了出去,让穆南州休息。这一次他们收获不小,甚至超出了预计,后来他们陆续查出几家有问题的商铺,小金库越来越富裕,足以支撑他们开春后的计划。 第45章 招兵买马 气温逐渐回升,积雪融化,开春的第一个月,一封加急信从都城送往靖城。 庞涛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刚从马背上下来,脚还没落地,就冲府里大喊,“将军!将军!” 他一路跑进傅泠的书房,闻堰等人全都在里面。庞涛脸上洋溢着欣喜,“将军!上面批准了!” 傅泠嘴角勾了勾,站起身对着旁边几人吩咐道,“苏宇,立马带人去张贴告示,向各地征集士兵,月底前最少组起一支新兵队伍开始训练。” “是!”苏宇应了声,立马下去带人。庞涛歇息了一会,跟傅泠讲了都城的具体情况,一个月前她拟了份奏折以人力不足抵挡外敌为由,向上面请示扩建靖城兵马,庞涛亲自快马加鞭递到都城,起初傅如晦还不肯松口,可后来有几个将领上奏劝说,其中就有宣远侯,傅如晦便同意了。 虽不知道傅如晦又打起什么主意,但只要兵马握在她手里,就是好事。傅泠高兴了好几天,晚上回去休息时也变得十分亢奋,拉着魏梓焕不让他睡觉,免不了一顿爆炒。 隔天她扶着酸痛的腰去城门口,招兵处已经有人在排队了。闻堰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嗑瓜子,何山在他旁边低头弄着什么,叶红和小蒋忙得晕头转向。 她走过去,闻堰踹了把椅子给她,“怎么走个路都慢吞吞的?” 傅泠白了他一眼,没回他这句话,反倒看见何山手里绣的图案,“你这个东西都绣了一个冬天了。” ‘我之前的那个绣得不好看,重新弄一个。’何山比划着站起来要给她行礼,傅泠赶紧摆手让他坐下,完美主义不过如此。 排队的人不时往这边偷瞟几眼,想看看未来上司的模样。闻堰抬了抬下巴,“你别说,咱们也还是有点名声啊。” 这些人估计都是附近地方赶来的,本来靖城这地方别人一听都不会来的,可偏偏鹤菟将军出自公浔军,而且他们来了之后靖城也在明显变好,百姓开始重新过上农耕生活,蛮人也没能像以前一样嚣张。 傅泠,“人多有屁用,我要的是精兵。” “嘬嘬,”闻堰嘴巴撅起,拍拍旁边的何山,“你看你看,急了?人到中年是这样的。”傅泠薅了一把他的瓜子,又走了。 陆续有人来报名,面向境内的城门处热闹,月底前一支新兵队伍就集结完毕,正式开始训练。而面向境外的城门就经常传来战鼓声。 开春后那些蛮人又开始出来活动,但他们已是有了防备心,不再像去年一样跟个冤大头似的去送死,而是渐渐耍起小心思,仿佛身后有人指点。 城里的百姓也从起初的担忧变成习惯,鹤菟的队伍来守城后他们的日子逐渐走上正轨,城里的市井氛围越来越浓。 那家面馆旁边摆起了两家包子大饼的摊子,两个老板凑到一起交谈。 “饼哥,你这大饼闻着挺香啊。”卖包子的那人揣着手说道。 饼哥嘿嘿一笑,“我前几天研究出来的配方,你要尝尝不?” “行,我拿包子跟你换。”两人嘴里塞满了食物,都感到幸福,谁又能知道去年的这时候他们还是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民。 前门响起收兵号声,街上的行人纷纷让至两旁,很快,身披红帛的傅泠带着队伍从门外回来,铃铛声夹杂着马蹄声从街上响起。 “蛮人又来了,这才出去一会又被打跑了,你说他们费这劲干嘛啊?” 饼哥摇摇头,“贼心不死呗。不过这鹤菟将军还真是不得了,我之前见到她还以为是个花架子。” 包子摊的老板咦的一声,“那可不,听说是从公浔军出来的,身为女将,比多少男人都狠心,你没看军营里那些小伙子都被她训得走路都打颤……” 新兵营里,傅泠的战马刚停下,庞涛狗腿的跑过去,“将军,回来了啊,他们刚跑完十圈,我可都盯着呢。” 苏宇翻身下马,顺手把傅泠的马也一并牵走。傅泠进了校场,里面的人一看到她立马挺直腰板夹紧菊花,大气不敢喘。 “从今日开始增加力量训练,新兵老兵一起,庞涛!” 庞涛啪的一声立正,“是!”他麻溜的跑下去,带人搬来沙袋。苏宇小心翼翼的挪到傅泠后面,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自从新兵到位,傅泠就亲自上岗训练他们,那严厉程度他看着都咽口水。 “我说,”傅泠转头过来,苏宇心道要着,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她说,“咱俩也别闲着,很久没跟你打架了。” 那边都抱着沙袋扎马步,前面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小蒋他们也老实的做训练,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两道身影,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但看上去很厉害。 他们动作出奇的快,导致下面的人都看不太清是什么招式。只看得出来傅泠的攻势很猛,苏宇不停的躲避着寻找机会。后面有几个新兵趁机想偷懒,以为傅泠看不到,结果她边打架边冲这边喊,“偷懒给我再跑十圈!”吓得他们立马摆好姿势。 苏宇趁她喊话的空隙,抬手反击,可傅泠非但不躲,反而硬碰硬,把苏宇打得退了几步,往后倒去。傅泠手腕一转抓住他拽了回来,拦住他的腰让他站稳。 这场比试傅泠赢了,苏宇叹口气,“阿泠,你还是这么冲动。” 刚才那一下反击,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避开,可傅泠就直直的对上,一丝犹豫都没有。 “这不是有你们吗?”她笑了下,明媚张扬。身后是绝对信任的伙伴,她才能做到义无反顾的向前。 傅泠说话间转头抽出一根用棉布包住箭头的箭矢,徒手飞了出去,直直插在一个新兵的沙袋上,“以为我看不到吗?出去罚跑!” 那人偷懒被抓包,一个哆嗦,丧着张脸出去了。 “小将军!”苏弥远远喊了一声,他和吴铭站在门口,估计是刚从街上回来。 傅泠看了眼庞涛,“盯着他们,不准偷懒。” “好嘞。” 傅泠领着苏宇走了,和他们一起回府。苏弥手里拎着许多吃的,他一如既往的跳脱,吴铭跟他玩了这么久也有些被感染。 苏弥,“这些都是街上卖的,这大饼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苏宇咬着跟他脸一般大的饼,含糊的问道,“你们最近有什么发现吗?” “最近来靖城的人有点多,”吴铭摇摇头,说道,“原本城里固有的古董铺子被查了几家后,他们行事越发谨慎,我们也不能去的太频繁,只能在外面转转。” “不过我们发现他们的顾客隔几天就会上门,正常的古董铺一般都不会这么频繁的来客。但他们的生意都是开着大门做的,一时还找不出破绽。” 这几个月的暗中排查后,他们把视线放在古董铺子里,但那条街的老板鸡贼得紧,一有点动静就夹起尾巴。吴铭和苏弥天天在街上转悠,快把一条街混熟了。 傅泠让他们慢慢查,左右靖城慢慢恢复运转,黑市里的人肯定会有所收敛。 苏弥似是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小将军,牢里面的那几个人,这么久还不肯松口,还要留着吗?” 之前从守卫兵里揪出来的那几个人,关在牢里好几个月了,任凭怎么审问都闭口不言。傅泠都快给他们忘了,她思量片刻,“明天拖去街上当着那几个古董老板的面处死,看看他们的反应。” 她和魏梓焕私底下讨论过,那几个人这些年在靖城的目的模棱两可,混进守卫兵里,又什么大事也没干成,但确实看那身上的底子不像小喽啰。 第二日,厉青棠作为露面的行刑官,他扫了眼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有一个古董店老板混在其中。 对外交代这几人是细作的身份混进靖城扰乱秩序,厉青棠坐回位置,下令行刑。他余光观察着那个老板的表情,当那几人的脑袋滚到地上时,他脸上不似其他百姓单纯的对这场面的震惊,而是一种心虚和不敢置信,明显是看到熟人轻而易举死去的惊讶。 他飞快的逃离了人群,向铺子的方向跑去。厉青棠心思细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回去就告诉了苏弥,希望能给他们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城里暗潮涌动,城外也不安生。战鼓又响,换成闻堰带队出去了,傅泠缩在屋子里。 她靠在榻上,肚子以下都被盖住。魏梓焕端着一碗红姜汤,吹凉一勺子递到她嘴边,“再喝点。” 傅泠听话的张嘴,皱皱眉,“不喝了。”大师傅弄的姜汤一点甜味都没有,全是姜的味道,她不太喜欢。 她拽着魏梓焕的衣角,怪可伶的模样。他放下碗,“好,肚子还疼吗?” “好了。”她举起拳头证明道,现在就是让她立马出去打架都没问题。 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今日一早起来的时候,她说是自己穿衣服,才站起来又捂着肚子坐回去,脸上冒出冷汗,魏梓焕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她是来例假了。起初她疼的打滚,抱着魏梓焕不肯松手,他哄了好半天喂她喝了药才好点。 女子例假就是容易疲劳虚弱,以前没人管傅泠她自己也不在意,现如今魏梓焕在身边把她照看的相当好,恨不得给她绑腰带上看着。 魏梓焕不让她再出去做那些剧烈运动,就在府上静养。他在处理玉阳送来的公文时,她就在旁边捣乱,又是亲他又是乱摸,但偏生这几天魏梓焕又动不了她,只能把她手脚按住。 “阿泠,睡一会儿好不好?”他叹口气,看着身旁不安分的傅泠说道。 傅泠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摇摇头。魏梓焕妥协了,放下公文抱住她,“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傅泠得逞,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当两人出现在校场的时候,新兵蛋子许圳一把抓住小蒋,脸上惊恐万分,“哥,不是说队伍出去打蛮人了吗?” 小蒋无声咽了口口水,“孩子,听我一句话,赶紧找位置站好。” 原先还散作几堆开心聊天的队伍立马以闪电的速度排好队伍,傅泠扫了他们一眼,对小蒋抬抬下巴,“庞涛呢?” 小蒋道,“报告将军,涛哥跟队伍出去了。” 也就是说今天校场没人盯着他们,傅泠点了点头,淡淡的道,“行,先跑几圈。” 小蒋应了声,领着队伍开始跑。魏梓焕看看四周,将傅泠拉到树荫下坐着。 傅泠,“今天让你看看我祖传的练兵方法。” 他轻轻挑眉一笑,“好,我让东楼重新弄了点红姜水,比早上的甜。” 东楼递了上来,退到一边看着。傅泠边喝边问道,“我看你的手下身手也不错,你自己练的吗?” “嗯。”魏梓焕说起这个,眉宇间有几分骄傲,“我少时开始自己培养暗卫,东楼便是第一批里出来的人。” 名门贵族培养手下是很正常的事,就好比将军培养士兵。身处在阴谋诡计之中,这只不过是谋生的手段。魏梓焕明面上风光无限,才少时就开始打算这些,傅泠想不出他是处于什么境地就小小年纪便要考虑生存之道。 他说话时一派从容,好似过去的遭遇平淡无奇。“来,吃个糕点。” 喂到嘴边的桂花糕酸甜正好,傅泠今天说是来训练的,更像换了个地方享福。 士兵们喘着粗气,步伐声整齐又沉重。傅泠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东楼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们,眼里有些许怀念。 “东楼。”她喊了一声,东楼立马回神应到。 “你也想去?” 东楼眼神飘忽几下,慢慢点头,他们都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现如今跟在魏梓焕身边做事,曾经年少憧憬未来的他们已经成长的麻木沉稳,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样充满朝气的氛围,难免有些感慨。 傅泠竖起一根指头到魏梓焕面前,义正言辞道,“殿下,说了多少遍要关爱手下身心健康,耕田的牛也应该拉出去溜溜放松放松。” 魏梓焕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好好好,我的错。” 第46章 生辰是喜是忧 魏梓焕往傅泠嘴边喂去桂花糕,俨然是听劝的模样,头也不回的说道,“想去便去,刚好你们也练一练。” 东楼,“是。”他喊了几个手下,一同加入到训练的队伍中。 那群新兵看着突然加入进来的几人,皆是侧目。他们本就是一群未经历过大风大浪,一心热血蓬勃,难免会被东楼他们身上的沉着稳重所吸引。 东楼领着那几个人自行成队,虽是跑在他们后面,但整齐有序。随着他们的加入,校场里的氛围渐渐变了味道。 看着他们,新兵们不自觉的想做的更好,竟是默契的调整脚步和呼吸。傅泠好生自在,靠着椅子眯起眼睛,嘴巴被喂得两颊塞满。 她刚咽下去,一颗剥好的葡萄又紧接着递过来,她边含住,边模糊的说道,“效果不错啊,人还是得有个榜样。” 闻言,魏梓焕笑了一声,手上剥葡萄的东西未停,“在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时,一般就有两种心态,嫉妒或者激励。” 傅泠认同这句话,她往后伸了个懒腰,便觉得开始犯困了。魏梓焕真是个贴心周到的媳妇儿,见她如此,拿出不知何时带出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待她醒来时,便感觉到不时投来的眼光。傅泠全然不在乎,看到东楼他们只是微微喘气,而那些新兵有些都已经蹲到地上了,他们体力还是跟不上。 “醒了?”一旁的魏梓焕早就注意到她的动静,轻柔的说道。 “嗯。”她应了声,脑子里蹦出个想法,懒懒散散的说道,“你训人的时候会让他们怎么比试?就是,点到为止的那种?” 魏梓焕看了她片晌,才说道,“会,但…” “嗯?”她好奇但是后面的话。 “我的人比试即定生死。”他喝了口茶水,神情平淡。 若是以前,傅泠会问问他为什么,可他们的关系已然到了现在的地步,她觉得很多事没必要非弄个清楚。 魏梓焕心里了然她问出这句话的想法,又说道,“既是与你的人比试,自然是点到为止。” 唤来东楼和何山,傅泠便说道,“你们实力悬殊,我也不要你们定分出个胜负。那便限你们出手十招,用几层力,什么招式自己决定,前提是莫伤了对方。可明白?” “明白。”何山也点头,场中迅速让出一方天地。东楼到底是混到魏梓焕跟前的人,属于这一圈人里最厉害的,何山站稳脚步,静静观察。 许是出于前辈风范,东楼也等着他出手。遇到这等对手,何山从傅泠那学到的第一招就是,莫管他爹娘是谁先来上一拳。他捏紧拳头冲他而去,不出意外的被挡下。 魏梓焕看着,转向一旁的傅泠,“这冲劲我看着倒有几分像你。” “我可不朝人脸上打。”他笑了一声,这也确实,她一般拳头到人跟前趁别人反应不过来就转而打到肚子了,百试百灵。 那边东楼握着何山的拳头身旁一扯,借势一掌劈去,何山前生在山中练得身手迅捷,后生进军营更是突飞猛进,这一掌他接住了,但也被震得退了一步,反观东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何山知自己不是东楼对手,须得占得先机,便提步迎上。他爆发出七成力量,拿出全部精力,在十招内打得漂亮。东楼明显认真了些,也不能轻松接下他的全部。 十招已完,东楼微微喘气,一拱手,“你很不错。”是不错,几年内能成长到这样需要付出很多精力,也听傅泠的话,每一招都认真对待。 何山不能说话,但他欠身的幅度就表明他对东楼的态度,对强者的敬佩。 小蒋也跳了出去,对着东楼道,“我也想与阁下一试,不知可否?” 东楼应下,这场比试对他们来说是一次难得提升自己的机会,对他也是。小蒋就明显比何山韧劲差了许多,被一脚踹出许多,但他仍然在东楼手底下坚持了十下。 好几个人跳出来跟魏梓焕的人比试,虽是车轮战,也是都接下了。自那日后,他们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隔三差五就找东楼那批人打架。 打了几个月后,他们的身手有了质的飞跃。那天蛮人又大着嗓子在城门外挑衅,傅泠想了想,扭头把校场里的那群新兵带了出去。 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他们去时的激动被恐惧代替,因为有人死了,被蛮人一刀劈成两半。这便是战场,不只有少年的雄心壮志,还有死亡。 傅泠带他们上去的目的也达到了,让他们想清楚,每日的训练不是为了打架厉害,还要保命。果然后来的训练里他们更努力了,也更认真。 若是遇上蛮人队伍人数不多的情况,傅泠他们都会带着新兵出去,在一次次的磨砺中,他们渐渐褪去新兵的青涩。 街上几个肩头扛着锄头的人驻足,看着路过的新兵,他们脸上是奔赴战场的刚毅和决绝。陈小四的裤腿刚在田里打湿了,现下被风一吹,他吸了吸鼻涕,“黑哥,他们都上战场了。” 黑老六干了好几个月农活,原先臃肿的身材都消了下来。他把肩上的锄头往上一提,“不管,我们干好手上的活就是了。” 他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是喜是忧,但陈小四就是觉得他有点失落。不单是他,每个不得上战场的守卫军都是这样的。他们逃过一死,被发配到城中干些杂活,比如哪里屋子坏了,他们修,哪里的田地没人种,他们去,哪里的街头有人吵架,他们去劝……总之他们就是没资格上战场。 几人闷头跟着黑老六,他们才从地里出来,要去吃午饭,吃完又接着下地干活。 “小兄弟,这饼才出炉的,要来点不?” “好,我要两……算了这锅我都要。”这声音有些耳熟,陈小四转头看去,小蒋一身白色轻甲,站在大饼摊前,他旁边同是几个士兵。 “来小兄弟,好了,小心烫。你们每天出来巡逻真是辛苦啊。” 小蒋抱着饼,把银钱递去,笑的憨厚,“没事,老板你慢慢弄,我们先走了。” 他转身时,也正好看到陈小四他们,实在是他们肩上的锄头太显眼了。小蒋一下子又移开视线,把饼分给其他人走了。陈小四看了他们离开的背影,黑老六叫了一声才跟上去。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距只在一念间。 靖城的百姓慢慢恢复正常生活,难得碰上个节日,城中热闹。大师傅领着一群人坐在院子里,几盆糯米和箬叶摆在手边。 大师傅手上舀着米,边道,“今天谁带队出去?” 穆南州回头道,“应是闻公子和厉公子。”他的袖子卷了上去,一双手在糯米中显得粉嫩了些。 “哦。”大师傅似是听了觉得不太满意,又说道,“小穆啊,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叫他们公子?”乍一听没什么,但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吃饭都在一张桌子上,还用这种称呼,弄得像他委屈客人在这包粽子一样。况且,那几个臭小子怎么也跟‘公子’这种文雅的词搭不上边。 穆南州,“嗯?”他这人就是一派祥和,叫着都习惯了。 “你就像他们平时互相的叫法,就是别叫老大就行。” 穆南州笑着,连连应下。大师傅越看他斯文温顺的模样越觉得喜欢,凳子也慢慢挪过去了。 穆南州手巧,不消一会儿就包出漂亮的粽子,大师傅开心的合不拢嘴,总算不用对着一锅丑东西过节了。 一旁苏弥凑到吴铭旁边,小声道,“哎!你可能要多个会做饭的兄弟了。” “嗯?”吴铭从一堆丑粽子里抬头,见着大师傅笑呵呵的问穆南州想不想加入灶房。他脑子里想象出穆南州端出一锅草药味的大米饭的场面,不忍直视。 闻堰从城外回来,见他们还剩半盆糯米没包完,大师傅又凑到穆南州旁边嘀嘀咕咕个不停,他就是笑着应和几声。闻堰干脆掏出一把瓜子坐在院前的石梯上,嗑得咔咔响。 大师皱着眉抬脸,“干什么呢臭小子!?没见这里忙着呢?你才回来就闲着!” 要汇报的话,厉青棠已经去找傅泠了,他还真是闲的。闻堰开始胡编乱造,“我不闲啊,就是在这歇一会儿,顺道看看您老,很久没见了,这不想你想的发疯?” 大师傅活这么大把年纪最受不了肉麻,当即抄起一张箬叶往他门面拍去,闻堰屁股一挪躲了过去。 穆南州觉得他们打打闹闹的场面很有趣,忍不住笑出声。大师傅赶着包粽子,就没再理他,闻堰坐在那里看穆南州认真的模样,出了神。 穆南州是个斯文人,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脾气好,看谁都笑。长得也好看,皮肤白,五官精致,身高腿长,包的粽子也好看,要是个女的不得多少男人追啊。 他出神,都没注意大师傅已经端着装满粽子的盆走了,穆南州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说话,也是低头看了几眼,什么异样也没有,便只能喊他,想起大师傅的话,临到嘴边的闻公子又咽了回去。 “……阿堰?”他这么一喊,闻堰身子一个激灵,“嗯?嗯……” “你怎么了?” “哦……没事,想了点事。”闻堰移开目光,猛嗑手里的瓜子。盯着个男人发呆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说?他又不是傅泠! 也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还有些不习惯,闻堰状若不经意的问道,“额……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穆南州的视线重新放回没包完的糯米上,边答道,“大师傅说叫公子太生分了,我想了想你们都是这样叫的。你要是听着不舒服,我就不这样叫了。” 闻堰赶忙摆手,“没事,你这样叫挺好的。” “那你日后也改一改对我的称呼?” 闻堰嗑瓜子的嘴都快忙不过来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一点。” “那便和梓焕他们一般叫,叫南州就好了。” “嗯,行……我还要去找傅泠,我先走了。”他端起屁股就噔噔噔往外走,苏弥不解的望去,“老大怎么了?”穆南州也不清楚,摇摇头,开始拯救这两人包的丑粽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闻堰坐的离穆南州很远,以往他们顶多就是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现在却是坐成对角的位置。 傅泠奇怪的看了一眼,“你中邪了?”魏梓焕一看闻堰眉头紧锁和穆南州疑惑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给傅泠剥出个粽子,轻声道,“先吃这个。” 傅泠的注意力又转到魏梓焕身上,没再继续问他,倒是大师傅一副不得了的神情,倒出一杯黄酒,手指一点,往闻堰脸上甩去,“中邪了!?不得了!看我的!” 没过多久,大师傅又喝高了,两手搭着吴铭和苏弥,三个人跑到一边要拜把子。傅泠觉得好笑,拎着一壶酒下了阁楼,魏梓焕立马跟了上去。 去年的时候,他们便是在阁楼下祭拜了一个人。同样的位置,傅泠把酒打开,洒向地面。 魏梓焕沉默着站在她身后,她兀自伤感了会儿,故作轻松的说道,“我都没跟你说过,我们祭拜的人是谁。” 傅泠没说,他也就没问,不是没兴趣,而是他知道。那个人的死,在她眼里,荒唐又难以置信。 “他叫嵩酒,是教我箭术的师父。”也是她最难释怀的一次离别。 傅泠一身打架的本事,跟浔城的老将们一人学一点,又自己精进融合,但她的箭术,全是嵩酒一人所授,因此她也只叫过嵩酒师父。 魏梓焕走过去,也不顾阁楼上的人看到,从身后抱住她,“然后呢?” 她侧脸看他,似是想了许多事,才慢慢开口,“他就死在这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很久了。他本是想取一把弓箭当我的及笄礼,可还是我自己找来,连同他的尸体一起带回去的。” 所以她才不过生辰,一是因为出生时就和阿娘分离,二是嵩酒,因为准备她的生辰礼物死了。 第47章 难安 魏梓焕又流露出那种神情,悲伤,悔恨……她不知道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傅泠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背,接着道,“他死的真冤枉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魏梓焕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道,“他是,为何而死?” 傅泠道,“为他的心上人,一个大婚当夜逃走,过了好几年才重新遇上的心上人。” 原来是这样吗?魏梓焕沉默片晌,又问道,“那你有怨过他的心上人吗?” 傅泠点了下,又摇摇头,“刚出事的时候,我怨过,可后来就不会了。嵩酒师父性情直率,爱恨分明,哪怕那个女子逃婚了,他也将她视作心上月。我小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说,喜欢一个人便不可敷衍他,不可亵渎他。我想师父不会后悔护着她死去,那我又何须怨她?况且,真正杀死师父的,另有其人。” 或许嵩酒就是担心傅泠长大后会对感情的观念出现扭曲,才一直告诉她该怎么喜欢一个人。事实也证明,傅泠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至纯至真的对待着魏梓焕。 傅泠回头望了一眼,他垂眸之中,好似当年。 …… 傅泠及笄那年,公浔军刚打了胜仗。 “阿公!我马上就能有黑杠了!”年少的傅泠坐在马背上,傲气难掩,满脸兴奋的跟在公仪权旁边。 公仪权笑着,“好好!小阿泠最厉害了,以后定会比阿公还厉害。” 谁知那小姑娘却是不赞同,皱眉摇头,“才不是!阿公最厉害!” 归家的军队在路间前行,两边的稻田已是金黄。他们身旁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背后的黑弓折射出一抹亮光,“那我呢?要是跟你萧叔比,谁排在前面?” 傅泠认真想了想,才道,“射箭嵩酒师父厉害,但是萧叔抡拳头厉害。” “嘁,”嵩酒一指旁边得意洋洋的萧勇,“你个鬼画符,也就会抡拳头打人。” 萧勇瞪起眼睛,“说谁鬼画符?你个老雏。”嵩酒快速瞄了眼傅泠,见她没听懂,立马骂道,“哎!当着小娃娃的面说什么呢?!” 萧勇反应过来,随即摆手,“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没事。” 公仪权无奈的笑着,领着傅泠走远了点。队伍休息时,闻堰悄咪咪的走到傅泠身边,小声说道,“我觉得酒叔有秘密。” 傅泠左右一看,拖着闻堰到没人的地方,“什么?” 闻堰神神秘秘的道,“我刚刚看到酒叔跟师父讲悄悄话,然后就在收拾行李。” “啊?”傅泠睁着大眼睛,往人堆里看,嵩酒还在。她又问了一遍,“你看清楚了吗?” 闻堰使劲点了两下头,他们又把厉青棠和苏弥拖过来,四个脑袋趴在树后面看着嵩酒。 再启程时,厉青棠和苏弥夹在公仪权两边,他觉得不对劲,一扭头才发现后面的傅泠和闻堰不见了。 两道身影在小道上慢悠悠的走着,嵩酒把水壶抛向另一人,“梅初,咱们好久没回去了。” 梅初仰头喝了一口,“是啊,这……”他一下顿住,“嗯?”了一声。 嵩酒也注意到那异动,两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到一个转弯处,待那两根小尾巴也走到转弯处,他们当场跳了出来。 嵩酒道,“呦,还把铃铛也摘了。” 傅泠和闻堰心虚的扭向一边,打起马虎眼,“哈哈……师父,梅叔,你们也在这啊……真巧。” 梅初一把揪住他们,“小崽子,跟来干嘛?” 最后他们还是被逼问出来,原是他们以为嵩酒收拾行李要走,不在公浔军干了,才追出来。嵩酒使劲给梅初使眼色,梅初清清嗓子,“想什么呢?我们就是回家看看,你们赶紧回去。” 一听要去玩,两个娃娃更兴奋,怎么也撵不走。原本两个人的队伍变成了四个人。 梅初和嵩酒是同乡人,出生在靖城与玉阳之间的一个小村子里,他们一路向北,傅泠也是第一次见到漫山遍野的红。 他们说是回乡看看,可其实他们已经没有亲人在那里了,实则是去了玉阳。进了玉阳之后傅泠发现嵩酒变得有些奇怪,他时常自己坐在那就傻傻的笑起来。 傅泠凑到梅初面前,“梅叔,师父……怎么傻不拉几的?” 梅初拍了下他俩的脑袋,“不是傻了,孩子,看清楚点,这是发春了。” 闻堰抬起头,道,“可现在是秋天啊?” 梅初道,“哎~这就是特例,记重点明白吗?” 然而嵩酒只是朝指指点点的三人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去了。傅泠从没见过嵩酒这副模样,或许当真是怀春了,她去问的时候,嵩酒满脸严肃,“阿泠啊,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她想了想,结合现在的情况,大抵就是,“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拿出真心。” 那时她还不懂情爱之事,只听嵩酒说了许多那个女子的事。那个女子叫青梅,是儿时和嵩酒定下娃娃亲的同乡姑娘。嵩酒还穿着吊裆裤在河塘摸鱼时,一眼看到边上正在洗衣服的青梅,她虽不是什么花容月貌,但也是十分清秀,嵩酒一眼就喜欢上她了。若说从前嵩酒还抗拒这娃娃亲,那便是从那次见面后,他就开始期待成亲了。 青梅是个别人一看就会觉得很乖的姑娘,嵩酒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等到成亲的那天,满心期待,却得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青梅留下一封信跑了。她说她向往自由,想去繁华的玉阳看看,不愿做笼鸟。谁都没想到一向乖巧并从未对这桩亲事表达过不满的青梅,竟会做出这种出格事。可被逃婚的嵩酒只是难过片刻,就站起来制止了说三道四的那些人,他说女子不是一定要嫁为人妻,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理想。 嵩酒是个看得开的人,连梅初都问他会不会怨青梅,他却说不会,反倒更欣赏青梅了,她敢于冲破牢笼,飞向憧憬之地,她有自己的目标,若是她还愿意,他还是会娶她。后来公浔军招兵,青梅还是渺无音讯,嵩酒见等无归期,便和梅初去了遥远的浔城,再回来已是壮年,也在军中取得成绩,他在玉阳遇到了那熟悉的面孔。 那时他在街上给傅泠和闻堰买糖葫芦,不经意的一瞥,看到数年来一直念着的那人。她搀扶着一个衣着华丽,也更美丽的女子,从他身后走过。嵩酒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果然回头了,只是还有些陌生的神情。 嵩酒也不恼,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们以前有过娃娃亲……我叫嵩酒。” 青梅反应了好一会,才记起他是谁,脸上有尴尬和歉意。她搀扶的那个女子见状,几步走到嵩酒身边,叉着腰,“你是谁?不准欺负我家小梅!!” 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像个五岁小儿,眼神清澈,瞪着嵩酒,嵩酒往后退了一步。青梅立马过来拉住她,哄道,“王妃不生气,他不是坏人,他在给你买糖葫芦。” 闻言,嵩酒愣愣的递过去一只糖葫芦,那女子果然开心了,又依偎着青梅撒娇,“累了,不想走了。” 青梅柔声细语,“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道,“不要!我们去那里玩。”她指着旁边的茶楼,又指指嵩酒,“你也可以去。” 青梅的笑里充满无奈,待三人在隔间坐下,嵩酒看着玩弄茶杯的女人,才问道,“你……她是不是这里,”嵩酒指指脑袋,“有问题?” 青梅点点头,嵩酒又道,“哦,我以为你去更大的地方了,没想到还在这里。” 青梅道,“也去过,但最后发现还是这里安稳。”嵩酒潜意识觉得青梅的话里不止表面的意思,但他不好问,他们连亲都没结成。 嵩酒放在桌下的手抠了抠,“我刚刚听你叫她王妃,她是……谁啊?” 哪知青梅脸色突变,摇着头,“你别问了。”嵩酒应了声,低下脑袋,心里紧张极了。 似也发觉自己的话重了,青梅主动挑起话语,“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村里的人有没有说什么?”这问题其实也多余,在这个时代,女子逃婚,哪有不被议论指责的?只看说的有多难听罢了。 嵩酒道,“我过得很好,村子里……你不用担心,我没让他们说很难听的话,你想回去的话没人敢说你。” 青梅略感惊讶,看他一身锐气,身后那把黑弓也十分惹眼,衣着虽不是最上等的,也是好布料好手艺制成。想来他这些年过得肯定比她好,也有实力堵住他们的嘴。 “谢谢你……你来玉阳做什么?” 嵩酒道,“我来取一样东西,但是还要等两天才能拿到。” 青梅道,“是送人的吗?” 嵩酒点头,青梅眼里黯淡片刻,“是送给女子?”过了这么多年,他有妻子是很正常的。 嵩酒便觉得,她误会了,赶忙说道,“是送给我一个小侄女,你别误会,我这些年还没有……娶妻生子。” 他低下脑袋,有些烧红,青梅惊讶的望过来,一时无言。旁边一直玩闹的女人却在这时出声,她指着两人,开心的喊道,“娶她,你们,生娃娃。” 五岁的孩童心智,哪知自己说了什么,令两人红了耳根不敢对视。青梅匆匆起身,羞红着脸扶起女人,“王妃,我们回家好不好?世子在等着呢。” 起初女人还不愿意,听到后面那句话时,她一把将桌上的点心全抱在怀里,重重点头,“回家!回家!焕焕要吃甜甜的!” 青梅扶着她出去时,羞涩开口道,“这几日我们都会上街玩,你若是,若是……” 她话还没说完,嵩酒噌的一声站起,“好!我明天也会出来!!” 青梅红着脸走了,嵩酒冷静了会儿,同手同脚的走回客栈。那三人见他中邪似的把两根沾着残渣的签子递给傅泠和闻堰,“来,吃糖葫芦。” 梅初暴起,一掌劈在他脑袋上,“呔!还不速速显形!!” 头天一大早,嵩酒就爬起来对着镜子骚包许久,问他们有没有变帅一点,梅初嘴里念念有词,“走!走!不管你是哪路野鬼!莫在我房中逗留……” 嵩酒嫌他们不懂风情,后脚踏出客栈时,冲傅泠喊道,“乖徒儿,为师晚饭前就回来,给你看个宝贝。” 他声音中透出高兴,梅初站在他们身后说道,“你马上要多个师娘咯。” 两人回头,“啊?” 那三人在客栈等到天都黑了,嵩酒还没回来,傅泠眉心突突直跳,她伸手按住,“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梅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似是宁不了神,“不会是直接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又翻了一会,他坐起身就往外走,“妈的,我都没媳妇,他还当赘婿,不行,我出去找找。” 傅泠从窗台跳下来,追了出去,“梅叔!我也去!”闻堰被她拉了一把,手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子,来不及收拾。 街上的商户少了一半,但仍热闹。梅初带着他们直直来到一家巷子里的铁匠铺,那铁匠和梅初似乎认识,放下手里的锤子走过来,“好久不见啊,怎么来了?” 梅初开门见山道,“跟嵩酒一起的,他那个东西拿了吗?” 铁匠一下明了,“哦,他下午来看过,有个地方不满意,说是让我再弄一下,明天来取。他笑呵呵的,哎,是不是有喜事了?” 梅初听他这么讲,放心下来,“八字还没一撇呢,真有了请你吃喜糖。” 随即领着两个小的走了,说是回去再等等,没准真去办啥事了。 回了客栈,桌上的茶水还是洒在那儿,梅初骂道,“有了媳妇忘了娘!没良心的!” 他转身指着两人,“这点可不兴学!你俩记好!!”梅初把他们推出屋子,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那夜傅泠怎么也睡不踏实,时不时爬起来听隔壁屋的动静,若是嵩酒半夜回来,梅初肯定会起来骂他一顿,然而静悄悄的。 挨到第二天早上,傅泠见梅初眼下的青色比自己还重,心里的那根弦突然崩了。 梅初沉声道,“不等了,出去找。”哪怕是虚惊一场,他也要出去一家家找。 第48章 嵩酒没了 他们来玉阳好几日了,一直觉得干燥,今天却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雨了。 三人往不同的方向去找。傅泠一路抓着商贩询问,因为嵩酒的那把黑弓背在身上是当真显眼,但他们全部摇头说没有印象。 她跑得喘气,眉心跳了一晚上都不见停。虽然嵩酒平时就会自己跑出去玩一整夜,但今日不论是她还是梅初,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闻声抬头,傅泠想起那日嵩酒拿回来的签子,鬼使神差的拦住那个商贩。 “哎!姑娘你要买啊?两……” “有没有见过一个人,背着把黑弓,很高,长得很老实。”傅泠急忙出声打断了他。那商贩仰头想了片晌,点头,“哦!见过,他昨天早上还跟我买过糖葫芦。” 早上?应该是在他出客栈之后了。 好不容易问到人,傅泠急切道,“昨天买了之后呢?他去哪里了?” “之后……”那人皱着眉一想,“昨天人太多了,我没注意,不过好像是有两个姑娘在等他。” 姑娘大抵就是青梅,但怎么会有两个?嵩酒从没说过。商贩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去那边问问,我记得有个姑娘说要去买甜糕,那边都是卖甜糕的。” 傅泠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往他指的方向跑去。一整条街都是卖甜糕的铺子,傅泠站在原地茫然片刻,抓起一个路人问道,“敢问,富裕人家都会买哪间铺子的甜糕?” 那人指了指几间铺子,傅泠一一走进去问,都无果。她有些心灰意冷,还是走进最后一间铺子,“打扰一下,昨天可见过一个背着黑弓的男人?很高,模样老实。” 这铺子相比其他就有些清冷,装潢摆设上更为华丽,那老板抬起眼,一撇嘴,“有。” 印象深是因为那个人就在店里跟其他人起了争执,差点砸坏了那昂贵的花瓶。傅泠一喜,“他走后去哪了?” 那老板放下手里的活儿,反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来的正好,昨天他不仅在我铺里吓跑了客人,还吓着我了,赔钱!” 他趾高气昂的,一副坑钱的嘴脸,心想一个小姑娘他还能怕了不成?可她非但不害怕,竟是单手翻过柜台,逼近了老板。 “哎呦!你还敢……!”他话没说完,傅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撞到墙上,力气很大,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我问你他去哪了?!”她手上冒起青筋,眼看着就要打人了,老板急忙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啊!他昨天护着两个姑娘,在我这里差点跟人打起来!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那两个姑娘是谁?你可认识!?” “这儿我知道!她们经常来买甜糕,我伙计送过几次,是亲王府的!她们是亲王府的!!” 当她找到亲王府时,天空灰蒙蒙的,还下起了小雨,大门口的丧幡似是刚挂起的,两排身披麻衣的侍卫守在大门口。 傅泠躲在转角观察片刻,顺着墙根摸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可攀爬的矮墙,趴在墙头看着四下无人便翻了进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嵩酒在这里面。 府里很是压抑,身穿孝衣的下人低着头做自己的事,脚下步履匆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这里守卫森严,傅泠躲过一批又一批的巡逻,终于听见自进府以来的第一道人声。 “灵堂可布置好了?” 她躲在一人宽的柱子后面,看不见说话人的样子,但听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另一人道,“管家,灵堂已布置好,王妃的尸体也已入殓。” 那个被称做管家的人叹了口气,“世子……以后可如何是好?”他沉默了会儿,又道,“青梅可救了回来?” “大夫说,青梅只剩一口气了,世子去看她了。” 管家道,“明明一直都平安无事,为何今日……罢了,于侍卫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如何说的?” “于侍卫说,他们赶到时,那个人刺杀了王妃,想带着青梅逃走,应是青梅的姘头……” 嵩酒果然在这里!傅泠的手开始发抖,再也听不下去,逃离了藏身之处。她怀抱着一丝希冀,四处寻找。 她终于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嵩酒,他面朝下的姿势,被两个人抬着走,那两人还在抱怨,“沉得跟头死猪一样!还要搬去给陛下看!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也算他倒霉,刚好给咱们背了黑锅……” 他们慢吞吞的往前挪,前面那人只觉得手上的重量更沉了,分明是后面那人松了手,他刚想回头骂一句,直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他来不及叫出声,就被掐住了脖子。 “谁杀的他?!说!!” 傅泠瞪大了双眼,眼里布满血丝,雨水打湿了她的一张脸,显得苍白又恐怖。她把那人按到地上,双手爆筋,不停地逼问。 “谁?!你们?你们是谁?凭什么要他给你们背锅?!” 那人的脖子被捏的咔咔作响,眼球突出,他艰难的发出几个音节,“放……手咔啊……于……于……” 傅泠将他的脖子整个捏断,七窍流出血。直到那人眼球都快整个爆出才放手。 她跪在地上,膝盖撑地的挪到嵩酒身边,将他翻过来。嵩酒的身子冰凉,青白的脸色,嘴角的血迹凝固,胸口的衣服红了一大片,已是死了好久。 傅泠腿软极了,抱着嵩酒的尸体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原地。脑中混乱片刻,将听来的只言片语理出一条思路。 青梅和王妃有一定的关系,有人想杀那个王妃,以嵩酒的个性,他定会护着青梅和同行的王妃,结果他反被泼了脏水,还把命搭上了。 “师父,为什么要救她们?”傅泠嘟囔道。 她在路中间劫下尸体,自然引起了注意,立马有一群人过来围住她,“什么人?!敢在王府行凶!” 她缓缓转过头盯着那群人,露出个诡异的表情,“你们全部给他陪葬。” 雨又停了,傅泠的脸上,身上全是鲜血,脚下倒了一地尸体,远处响起呼救声,想来是府里的侍卫都往这边来了。 傅泠从一具尸体身上摸出绳子,把嵩酒绑在后背,“师父,我带你回去。” 绑了个死结之后,傅泠随手拿起地上的刀,一队侍卫又围到她跟前。绝望和愤怒蔓延到傅泠全身,致使她爆发出翻倍的力量,几乎是透支着身体的战斗。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的脸渐渐被血糊住,身上也多了好些伤口,纵使这般她也一声不吭的挥舞手上的兵器。他们一直逼着傅泠往相反的地方走,渐渐地,她被逼进包围圈,四周全是提着枪准备杀了她的人,她背着嵩酒,退到一片桔梗园前。 身后的灵堂,台阶之上,那个明黄衣袍的男人一脸愠怒,看着这儿看不清五官的疯女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朕眼皮底下劫走歹人!” 她一剑斩杀了身旁的士兵,血飙到她眼睛里,迫使她闭了眼睛。片晌后,她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血红,血和泪混杂着淌下脸颊。 她现在的模样十分骇人,从头到脚全是鲜红的血迹,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她哑着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谁是歹人?你瞎了眼吗?我只有一个人,而你们都想杀我。” “你!”北夜皇本就情绪不佳,现下更是愤怒,“你背上之人,杀了亲王妃!你又闯入王府,杀了这么多人,还颠倒黑白!” 她未起波澜,又问道,“谁杀了你们的王妃?” 北夜皇怒道,“你背上之人!” 傅泠道,“你看见了吗?” 北夜皇一时无言,他身前的一个侍卫站了出来,斩钉截铁道,“我看到了。” 傅泠眼前看不大清,但仍能分辨说话人的方位,她又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那人,“……”这摆明了抬杠的。 北夜皇又出声了,“于侍卫,她既是不死心,你就答到她死心。” 于侍卫深吸口气,“两只眼睛。” 傅泠握剑的手动了动,“原来是你啊。” 她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疑惑了,可不等他们反应,傅泠身形敏捷的提刀冲到于侍卫的跟前,一下穿透他的心脏,带血的刀尖从他背部捅出。 于侍卫的疑问都来不及问出口,他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跪倒在地。其余人被惊住,没想到她背着个尸体都能动这么快。待回过神,人群混乱的往后移动,“护驾!护驾!!” 然而傅泠没有再往前,将剑从于侍卫胸口拔出,又重重插回去。“你凭什么敢杀他?那你便去死……” 嵩酒深明大义,刚正不阿,最讨厌被人冤枉,可这人,偏偏欺他无法开口言说,无法摆脱污名,让他背着那肮脏的罪名死去。 她像疯魔了一样,一剑又一剑的捅回去,直将于侍卫的胸口捅出个血洞。似是承受不住她的大力,那剑清脆的一声,断在于侍卫的胸口。 傅泠随手丢开,捡起于侍卫的剑,一刀劈下,于侍卫的脑袋应声落地。 “够了!你莫要在这灵堂前发疯!”北夜皇忍不了她这折磨尸体的行为,出声打断。 傅泠抬起眼,环视四周,问道,“还有谁?谁看到了?” 看到于侍卫的下场后,哪里还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看到的? 北夜皇喊道,“来人!拿下这歹人!” 傅泠被他刺激道,一面砍向冲来的人,一边叫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他指指点点!” 北夜皇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当即挥开身前的人,“朕是皇帝!” “去你妈的皇帝!睁着一双狗眼,养着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现在连个真正的凶手都找不到!我师父凭什么要给你们背黑锅?!”她边挥舞着手里的剑,边骂道。 北夜皇虽是气到,也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信息,“你说什么?!” 见他耳聋,傅泠忍着脚上的疼痛,踹飞了一个人,又骂道,“又聋又瞎的皇帝,我说,你他妈住贼窝了!” 北夜皇的目光转到没了脑袋的于侍卫身上,随即明白过来她那句原来是你是什么意思,再想到于侍卫一口咬定那具尸体就是杀了王妃的凶手的模样,陷入怀疑的漩涡中。 傅泠发了狂,即使身上受了很多伤,也咬着牙挥舞武器。 血红模糊的视线中,灵堂的白幡和花圈显得分外刺眼,若是她没找到嵩酒,那他们现在就该在这里为里面的人默哀感伤,或许还会用嵩酒的尸体来解恨。 所有人都为那位王妃的离去伤心,那嵩酒呢?他本不该这么憋屈的死去! 心中的悔恨和愤怒达到巅峰,她近乎嘶吼,“我师父死了!你们来给他陪葬!” 她只喊过这么一个师父,也只有一个嵩酒叫她如何虔诚的喜欢一个人。他教会她箭术,都还没来得及教她更多东西,他曾骄傲的说自己要戴上更高级的徽章,说自己要陪梅初变老,说要看傅泠当上大将军的一天……他看不到了,一切臆想皆化作虚无。 她心上泛起酸楚,泪又滚下,鲜血被冲淡了些,但她也没能比方才看得多清楚,除非有人站到她眼前。 “退下!” 只听一声清冷的命令,围着她的侍卫纷纷退开。但她仍像一只应激的小兽,紧握着手中的兵器。 傅泠看到原先围堵的黑影让开了一条路,一道白色的身影向她缓缓走来。 “世子!这人发了疯!别靠近……” “退下!!”那人又说了一句,喝退上前阻拦的人。 傅泠喘着气,眼前的白衣越来越清晰,他手里抱着一束白桔梗,走得很近,好似不怕她突然发疯一样。 眼前的脸有些模糊,但傅泠觉得那张脸一定很精致,她微微抬头,极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道,“你师父死了,我也没了母亲。” 他是那个王妃的儿子啊,他们在同一天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傅泠缓缓放下手里的剑。 “伸手。”他的声音很低,傅泠没感受到恶意,便照做了。 手心多了样东西,她轻轻握住,白桔梗的花瓣被鲜血染红,水珠滑落,带着丝丝凉意。 第49章 线索 傅泠将手心移到眼前,盯着看了许久。视线顺着那白衣往上,他的脸部轮廓分明,乌黑的长发垂了一缕在胸前,鬓间别着一朵和她手上一样的桔梗花。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还是看不清。 “你带他回家,我知道,不是他杀的母亲。” 傅泠沉默了会儿,道,“……杀了他们。” 那人看她身上被划破了好几处地方,明明伤的很重,却还要为背上的人报仇。 少年道,“我帮你杀了他们。”她抬抬眼,没立刻说话,似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假。 北夜皇听到他这句话,喊道,“朕还在这里!你便自己做了主?!” 少年绕过她,看着台阶上的皇帝,平淡道,“死的人,是我母亲,亲王府的女主人,陛下。” 那北夜皇不说话了,少年又转回来,“信我吗?” 傅泠点点头,他唤来贴身的侍卫,将傅泠送出桔梗园。嵩酒身形高大,从后面看去,将她的身形全部挡住,宛如一个佝偻蹒跚的老人。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他将所有侍卫拦在身后,也望着她。 她走过之处,路人纷纷被吓得躲开。方才透支了体力,还淋了雨,傅泠又困又冷,但仍麻木的一步一步往客栈走去。 “阿泠!!” 她只觉得这条路很长,明明来时用的时间很短。有两个人跑到她跟前,傅泠望见梅初手里的黑弓,还好他们找到了,刚才她还以为弄丢了,那可怎么办?嵩酒最喜欢这把弓了。 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们的声音颤抖着,也越来越模糊…… 她哭着,“梅叔,师父死了。”梅初接过嵩酒的尸体,傅泠身子就瘫倒在闻堰怀里。 后来他们将嵩酒带回了浔城,傅泠阴郁了好些日子,梅初交给她一把银弓,那便是嵩酒要去玉阳取的东西,本是当做傅泠的及笄礼,现在却成了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 “阿泠,阿泠……”魏梓焕在她耳边叫了几声,傅泠回过神,他的唇凉凉的,落到她耳畔,“我们回房,好吗?” 傅泠挺想笑一下让他别担心,可心中酸涩,根本笑不出来,声音含了几分沙哑,“好。” 她转身时,看到阁楼上的大师傅一脸通红,显然是喝高了,“今日咱们结为兄弟二人,有官一起当,有仗一起打!” “大师傅!是三兄弟!……” 两人和衣躺下,魏梓焕一直抱着傅泠,虽是沉默着,但傅泠能感觉到他极力想安抚自己的意图。傅泠叹口气,拉近魏梓焕的脸,鼻尖贴着鼻尖,说道,“殿下,其实你也有很多话没告诉我?” 魏梓焕搂紧了她,微微偏头碰上她的唇,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傅泠回应着他的吻,从中挤出几个字,“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什么亏欠我的。”是人都有不愿意说的话,她不是非要将他知道得彻底。 听到这句话后,魏梓焕像是应激一样,紧紧抱住她,“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他亏欠了她太多,却像个白痴一样后知后觉。 还好她现在就真真切切的在他身边,魏梓焕缓缓说道,“我会告诉你的,不骗你,我发誓。”傅泠没再说话,靠在他怀里睡去。 端午时包的粽子还剩了很多,府里一连吃了好几天。一次早饭时,苏弥生无可恋的往嘴里塞着白粽子,旁边是同样一脸生无可恋的小蒋和何山,还有几个新兵,大师傅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苏弥一个机灵,被粽子噎住。 苏弥自那天喝醉拉着大师傅拜了个把子后,每每看到他都紧张。吴铭倒是还好,毕竟是同辈,但大师傅是他十分尊敬的长辈,若非酒醒后闻堰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他压根不敢信。 大师傅听他咳的几声,皱着眉,拍拍他后背,“干嘛?吃个粽子都噎着?” 苏弥喝了口汤,摆摆手。大师傅看着盘子里还剩了好些粽子,转而对着桌上其他人说道,“今天就吃完,你们快点吃啊,里面还有呢。” “啊?都吃好几天粽子了……”他们现在都快成粽子精了,还没吃完是怎么回事? 大师傅一掌拍在桌上,瞪起眼睛,“啊什么啊?浪费可耻懂不懂?!”抗议无效,他们只得埋下头吃。 偌大的伙房里,弥漫着煮熟的箬叶味。苏弥低头啃了几口,还是打算跟大师傅说说那天的事儿。 他刚抬起头,一句大师傅还没叫出口,城楼的鼓声传进耳朵。苏弥条件反射的站起身,大喊道,“敌袭!快速整队!!” 大师傅只感觉一阵阵凉风从他周围跑过,嘴里那口粽子还没咽下去,伙房只剩下他和几个这里做工的人。 大师傅,“嚯,这群小崽子挺像样。” 城外的蛮人黑压压一片,比往日的数量多了不少。新兵也参加了几次小规模的驱赶,这次便要和老兵的队伍一同作战。 喊杀声似要冲破城门,距离近些的百姓听到,起了身鸡皮疙瘩。今日蛮人的阵仗真大啊。 傅泠斩下蛮人大将的脑袋,靠后的蛮人队伍见状,已经开始撤退,但前面的就像发疯的野兽一样继续冲来。靖城军士气高涨,向所剩不多的蛮人杀去。 小蒋冲到一个蛮人面前,那人身形强壮,双眼猩红,颈间的青筋都蔓延到下颌,他大喊着砍下一刀,小蒋堪堪挡下,手臂都被震麻了。 “小蒋哥,我来助你!!”小蒋侧目,看见新兵蛋子许圳举着枪冲过来。他们二人合力,原是将他一只手都砍了,但那蛮人却像不知道疼一样,拖着一条血线冲向他们。 两人退后几步,许圳睁大了眼睛,“小蒋哥,这是正常人吗?”小蒋也是头一次见这种癫狂的蛮人,他明明失了很多血,脸上偏生还是涨红的。 小蒋和许圳被分开,应是觉得许圳更容易杀,那蛮人发着狂的对他一阵乱砍,始终是新兵,许圳手中的长枪一声脆响,从中被劈开。那蛮人一声大吼,就要把他一分为二。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银箭飞来,射中了蛮人高举的手腕。剩下的手也被射穿,他终于感到疼痛,惨叫着,刀也掉到地上。 何山和小蒋从他身后跃起,两枪齐发,那蛮人的脑袋落地,惨叫戛然而止。 场上的蛮人尽数斩首,傅泠驱马到几人跟前,道,“没事?” 她高坐于马背上,手里拿着一把银弓,身后的锦缎披风飘逸,眉眼凌厉,桀骜不羁。许圳脸一红,垂下头去,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我没事……谢谢将军。” 旁边的小蒋和何山嘴角一抽,心道,又不是检查内务你理衣服干嘛? 傅泠移开目光,说道,“后面有受伤的兄弟,没事去搭把手。” 三人,“是!” 许圳转身时,没注意从腰间掉下来块东西,小蒋看到,喊了他一声,“哎!你东西掉了,你脚下那块儿黑牌子。” 傅泠听见,下意识回头看,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下。那块黑牌掉在染红的泥地里,有些显眼,最主要是,正中央刻了一个入字。 许圳低头看了眼,哦的一声捡了起来,“谢谢啊小蒋哥。”他的神态并没有什么异常,苏弥在远处喊了一声,傅泠这才收回视线。 夜里,傅泠回到府上,立马去找了魏梓焕。穆南州和吴铭一看到她,起身就要离去,傅泠叫住他们,“先不用走,此事或许和你们有关。” 魏梓焕手里泡梅花茶的动作不停,傅泠坐下,开门见山道,“你们之前在红叶林追的那批人,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黑牌子,给我看一看。” 三人立马知此事严重性,东楼双手奉上,傅泠看了几眼,点头道,“嗯,就是这个。我今日看到一块牌子,与这个的做工材质一模一样,只是那个上面刻的是个‘入’字。” 魏梓焕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傅泠道,“一个新兵身上。” “新兵里……?莫不是你们的新兵里混进了他们的人?”吴铭在一旁问道。 傅泠接过梅花茶喝了一口,摇摇头,“新兵的卷宗我们都核实过,确认无异才放进来的。” “还有一种可能,”魏梓焕出声道,“黑市。” 他想过几次,那块牌子是何意义,起初魏梓焕觉得应是安陵谨手下的身份象征,可刚才傅泠说了之后,他一下子想到另一种可能。融景到过靖城,那时的靖城只有一个地方最吸引这些人到来,那便是黑市。可吴铭和苏弥在城中寻找这么久,就连私下也派了生面孔去找,却一直未查到什么线索,如此隐蔽的黑市,其他人又是如何发现的?或许黑市的人之间都有一种沟通方式,不必言说就能懂,那里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入。 这么想便能想通了,傅泠立马就要出去找人,魏梓焕一把拉住她,“别急,你才回来,先休息会儿。” 傅泠道,“可你们一直在寻找黑市,现下有了线索,快点去才好。”她也是想帮他们了,看魏梓焕天天为这些事烦恼她心里不舒服。 魏梓焕扬着唇,道,“没事,不急,我想先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穆南州和吴铭对视一眼,立志不做旁观狗,潇洒的转身离去。 隔了几天,小蒋和何山一左一右架着许圳,在街上到处晃。难得傅泠给新兵们放了假,他正在被窝里打呼,这两人冲进他房里就把他拖起来。 许圳道,“小蒋哥,山哥,你们到底要买什么?这都第二圈了。” 小蒋左右看看,忙道,“你别急啊,这还有好多摊子没摆出来呢,再看看。大师傅要的东西可多了,你帮我们拿着点。” 许圳,“可是,伙房的东西不是有人买吗?……” 小蒋极其不认同他这不用心的模样,严肃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上头的大人们平日忙得很,哪怕他们不说你也要心领神会,得抢着活儿做,而且啊,还得做的好。” 许圳想了想平日里见到的场景,在校场好吃好喝的傅泠,没事就蹲地上嗑瓜子的闻堰,不知上哪抓了只鸟养着的厉青棠,老往街上跑的苏弥,边晒太阳边打牌的大师傅,苏宇和庞涛……他们真的很忙吗? 那边小蒋还喋喋不休,“大人们脚酸你要抬凳,口干你要煲雪梨汤……”他对雪梨汤的印象是当真挥之不去啊!何山一抬手,制止了小蒋继续念,指着一旁的摊子。 小蒋看去,“哦,你要吃饼吗?”何山点点头,三人停在饼摊前,这摊子开春就支了起来,现在的生意着实火爆,那老板摊饼的手都出了残影。 “后面来的等会啊!马上马上!” 小蒋闻着味道,道,“多买几个,好多兄弟都爱吃。” 许圳跑到旁边买了几个包子,含糊的说道,“算了,好不容易出来,我也买点东西。哥你们在这等我一会行吗?”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小蒋状若不经意的摆摆手,“去去,我们在这排着呢。” 许圳把包子递给他们,挤着人流离开了。何山偏头看着人群,打了个手势,人流中有几人改变了方向。 许圳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抱着个精致的小盒子,小蒋问道,“这是什么?不像男人用的,你该不会……” 小蒋平时就是这性子,这么问也没让人觉得不妥。许圳脸色一变,赶忙道,“我是正儿八经的爷们!我也没有什么怪癖!这是给我娘买的!!” “哦……”小蒋收回视线,他们买的饼也刚好。三人在街上四处买了些东西,马不停蹄就回府了。 把东西送去伙房后,小蒋抱着一锅汤就往外走,许圳不解的喊住他,“小蒋哥,你抱着那锅汤去哪啊?不回去休息吗?” 小蒋一副孺子教不透的神情,道,“昨天将军说想喝宇哥的雪梨煲,我当然是送去给将军。” 许圳无言,小蒋开开心心的抱着锅走了,临到傅泠书房前时,脸色变得正经严肃,推开门,不仅傅泠四个人在,连魏梓焕,穆南州,吴铭都坐在里面。 第50章 进入黑市 小蒋连锅都来不及放下,急忙道,“将军!回来了!” 傅泠,“先把锅放下。” 小蒋忙放到一边,头一次被这么多大人物盯着,他有几分紧张,站的笔直。 “将军,我们上街的时候,许圳离开过一段时间,没让我们跟着,出发前我也看到他带着那个牌子了。他回来只拿着一个女子用的胭脂盒,何山跟着他回房了。” 他们等了一会,何山和东楼一起来了。何山摇摇头,他没在许圳身上发现除了那盒胭脂外的东西。 东楼将手下上报的情况细细道来,原是许圳离开的那段时间,去了一间古董铺,将那个黑木牌交给老板后,他在铺里等了一会,老板进了铺子后面,再出来时就拿着那个盒子。 吴铭听完,说道,“那间铺子我们去过,你们所说的地方,是他堆放货物的小仓库。” “呵,”傅泠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奇怪。” 俗话说的好,有问题就要问,小蒋便问道,“什么奇怪?到仓库拿货物,这不是正常的吗?” 闻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他抱来的锅,“这锅汤还是你喝了,补补脑。” 小蒋,“什么啊?” 傅泠抬抬下巴,问道,“他买了什么?” 小蒋立马答道,“胭脂。” 傅泠道,“他从哪里回来的?” 小蒋又道,“古董铺子……古董铺!”这一问一答,他当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异样。 买胭脂为何要去古董铺?胭脂铺的花样款式不是更多吗?况且卖胭脂的地方几乎每个城镇都有,什么胭脂一定要到靖城买?先不说这送回去就要花很大功夫,靖城的市井才刚有起色,胭脂铺的生意也还没发展起来,说难听了,城里的胭脂都是给平民用的,但许圳明显就是个富家的小公子。 傅泠翻出张纸,伸手去拿一旁的毛笔,却被魏梓焕先一步拿到。他道,“我帮你。” 傅泠刚好不想写字,让开了位置,对两人抬抬下巴,“下去,让苏宇和庞涛来找我。” 两人退下,傅泠就站在旁边看魏梓焕写字,闻堰也伸长脖子看了几眼,啧了几声,“不得了,你俩这默契。”不是白睡的。 后面那句话闻堰没敢说,怕被打。 苏宇和庞涛进来不到一会就风行雷厉的走了,他们点了几个老兵,往新兵院子赶去。 许圳才爬回被窝,又被苏宇揪出来。一众新兵在院子里站的整齐,老兵们在他们房里搜寻。 看着苏宇的大黑脸,他们一声都不敢吭。苏宇将黑牌子举到他们跟前,缓缓道,“谁手上有这样的牌子,主动承认,莫要等我搜出来。” 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了片刻后,有三个人站了出来。苏宇扫了眼在位置上犹豫的许圳,眉间皱起,既是不老实,这种人也没必要留在军中,“既是只有你们几个承认,就……”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许圳低着头站了出来。 还算识相。苏宇接着道,“带下去!将军亲自审!!” 一听到这句话,那几个人身子抖了抖。在上头的人里,傅泠是很少跟新兵们嬉皮笑脸,相当严格,打仗时更是雷厉风行,几乎所有新兵都怕她,也没几个人敢跟她说话。每每看到老兵们跟她其乐融融时,他们都羡慕。 许圳四人被带去了傅泠的书房,里面只有傅泠和厉青棠,厉青棠手上停着一只很小的鸟,正啄着他手心的鸟食。 他们几人站在傅泠面前,拘谨又不安,身侧的手扣着裤子的布料。傅泠久久没搭理他们,反而从柜子里翻出一小包鸟食,对一旁的厉青棠道,“用这个吗?我院里的人给我的。” 厉青棠倒在手上闻了闻,“还不错。”那只鸟叽叽喳喳了几声,扑腾两下翅膀。 “你们谁先说?”傅泠视线一转,声音也冷了几分,变脸真快啊。 四个人低着头,许圳刚想走上前,他身旁的人却快了一步。那人道,“将军,那块牌子是我捡来的,就在靖城外面捡的。我看它材质不错,便想自己动手改一改做个其他的配饰。” 傅泠挑挑眉,“下一个。” 许圳上前一步,“将军,那块牌子,是我爹给我的,他知道我要来靖城投军,就让我顺道给我母亲带一盒胭脂。因为我母亲要的胭脂只有拿着那个牌子才能买到。” “下一个。” 她的情绪平稳,将他们心头的不安消去大半,说话也越发顺畅。 “我也是捡的,来的路上……” “我哥哥给我的……” 傅泠听完后,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嘴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你们不知道这块牌子的用处?” 除了许圳外的三人齐齐摇头,傅泠始终靠着椅子,手指搭在把手上轻点着,“你们不知道啊?那你们去古董铺做什么?” 连着许圳的脸色也白了,傅泠指明问他,“你去古董铺做什么?” 许圳咽了声唾沫,道,“因为父亲说,只有那里才能……”他犹豫着,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傅泠的神情。 她脸色黑沉沉的,“继续!” 许圳闭上眼睛,心一横,“才能拿到黑市的货物。” 他这句话说完,其他三人的脸上如遭雷劈一样。傅泠缓缓起身,一句一步,“黑市?捡的?不知道?我竟低估了你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只鸟吃饱喝足,飞到桌子上打盹,厉青棠冷眼瞧着他们。傅泠走到跟前时,那几人齐齐跪到地上,害怕的直哆嗦。 傅泠道,“看来你们知道黑市是什么东西啊?不然怎么会这么怕被我发现呢?” 傅泠单独把许圳留下,其他三个全被拖了下去。傅泠冷冷的道,“你还有三句话的机会。” 许圳知道,这三句话的机会决定了他的生死,他干脆闭上眼,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我并未下过黑市。”傅泠伸出一根指头。 许圳,“我只是想追随您。”两根指头。 还剩一句话,许圳的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他双手紧握,喊道, “请让我死在战场上!”傅泠放下手,守在外面的士兵进来将他拖了出去。许圳被丢回房中时,还没从那阵悸动中回神,他活了? 同期的士兵跑过来,在他跟前晃了两下,“许圳!许圳!你们被叫去干嘛了?我看到有两个人被搜出来那个牌子,涛哥已经带着走了!” 许圳大概能猜到他们的下场,主动站出来但是说谎的都被带走了,何况是隐瞒的?还好他那时站出来了。 书房里,厉青棠把睡得不踏实的鸟捉回口袋里,说道,“你现在都会诓人了。” 傅泠收拾着桌上的鸟食,漫不经心的回道,“怎么了?” 厉青棠,“变聪明了,你以前都是直接上手打的。” 傅泠,“……”意思是她以前脑子不聪明吗? “他们已经带人去古董铺了。”魏梓焕走进来,边说道。厉青棠收了桌上的那袋鸟食,道,“那我也去看看。” 傅泠应了声,厉青棠朝魏梓焕点点头,大步离去,书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魏梓焕走过去,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我们要去吗?” 傅泠拉着他的手将他拽向自己,转而环住他的腰,“你最近太累了,回去等着。”他这几日一直为这事忙,有时候傅泠半夜醒来都看到他还坐在桌案前,点着昏暗的烛火怕打扰她。 魏梓焕亲昵的蹭着她鼻尖,道,“我没事,我想跟你一起去。” 傅泠最吃他的这招,反手把人按椅子上亲了片晌才放开,“回来我陪你休息。” 然而此时的古董街已是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百姓们被拦在外围,交头接耳。 “这不是李老板吗?怎么给绑起来了?” “怎么军队来了这么多人?” “哎!别问了,反正他们也不是好人!肯定犯事儿了!” 小蒋脸上冒出滴冷汗,抬起手拦住向前挤的人群。“散开!都散开!执行公务!不要围观!!”然而没几个人离去,都想留下来看热闹。 在他们看不见的铺子里,几个古董铺的老板被五花大绑着,有个人胆大,瞪着跟前猴蹲的闻堰,“你们要干嘛?!光天化日之下,将我们全部绑了!我要上都管府告你们!!” 都管府,就是朝廷设立来监察百官的地方,百姓告当官的都往那去。 闻堰“啊”的一声,竟然有人比他还嚣张,这怎么行?随即一拳打在他左眼上,道,“饭吃撑了声音这么大!?我让你告!!” 那老板疼的嗷了一声,手被绑着捂不到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左眼已经肿起来了,“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嘿呦,还没消化?”闻堰又是一拳,他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 一旁穆南州说道,“几位,都看到我们在找什么了还装作不知道吗?” 剩下的几个老板没吱声,但看着往仓库里钻的士兵,隐隐猜到了大概,只怕是暴露了。 苏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老大!快来!”闻堰立马换上张笑脸,应道,“来了宝贝!” 穆南州挑挑眉,跟了进去。苏弥和吴铭趴在一面墙上,朝他们招手,“这面墙是空的!” 闻堰凑过去一听,还真是。穆南州环视着这间仓库,占地很小,说是仓库不如说是杂物间,一旁的架子上堆了许多穿过的衣服,还摆了少数的古董,论品相根本不如外面的那些。 那这么一间没价值的仓库建出来,只有一个目的,掩人耳目。 那边闻堰砸墙砸的邦邦响,穆南州一寸一寸的摸索着墙壁,他闭上眼感受墙上细微的变化。成千上百次的摩擦,使得边缘变薄,定会与其他地方有不一样的触感…… 找到了。穆南州摸到一处隐藏在墙壁中的凹陷,刚回头,“这里有……” 砰的一声巨响,那面空墙震了两下,闻堰慢慢收回右脚,看向他,“嗯,你刚刚说什么?” 穆南州看了眼他的右脚,道,“……我找到机关了。” 闻堰,“嗯,挺好。” 三人的视线都默契的放在他右脚上,场面一时安静。然后,闻堰捂着大腿,缓缓蹲到地上。 “草……” 穆南州按了下那处凹陷,一声轻响,墙上开出一道长方形的小口子。穆南州观察了片刻,拿出一块黑牌子,完美的契合了那个缺口。 静了两秒,被闻堰踹了都只是震动的那面墙中,发出机关转动的声音。随后,墙体移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似是能容纳下十几人的空间,不知通往何处。吴铭先一步走进去,苏弥将地上的闻堰扶起,穆南州拿下牌子,走到他身边时也扶了一把。 “等等。”他们回头一看。厉青棠竟也赶了过来,同他们一起进去了。 他们刚站进去,一道门关上,外面的墙体也移回原位。机关运转,发出咔咔的声音,闻堰挤了挤厉青棠,道,“怎么就你自己来?” 厉青棠的手杵在口袋里,回道,“他们一会就来。” 闻堰道,“他们能找到吗?” 厉青棠道,“阿泠变聪明了,能找到。” “……”第一次听厉青棠说这种话,是夸奖还是说她以前笨呢? 机关停止,他们眼前的门也打开了。人声入耳,他们终于见到黑市的真正样貌。 偌大的地下,人为开辟出一方天地。随地摆下的摊子,每个商贩旁边都摆了灯笼,他们遮着脸面,向过路的买家吆喝。这里的人流量不亚于小型集市,若非地下光线昏暗,当真和地上无甚区别。 吴铭抬头一看,蹙眉道,“夜明珠都镶在顶上,这黑市的主人也是舍得。” 夜明珠应是起到照明作用,将原本黑漆漆的地下照出个大概。那些商贩手边的灯笼,方便买家瞧的更清楚。 闻堰道,“分开看看,估计他们还不知道地上的情况呢。” 厉青棠点头,抬脚就往人流走去,苏弥“哎!”的一声,拉着吴铭追了上去。 闻堰指着他们的背影,无语住了。谁教他们这么分组的? 穆南州已经走过来自然的身手扶住他,眉眼弯起,“走,脚疼的话我们走慢一点。” 闻堰被他扶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心里别扭死了,他不抵触和男人的肢体触碰,但穆南州是个例外。 第51章 睡醒了还在吗 现在挨得近了,穆南州身上的草药香愈发明显。也不知这地下哪来的阴风,闻堰缩了缩脖子。 穆南州注意到,又凑过去几分,伸出手环住他的整个后背,道,“这地下是有些冷。” 闻堰没作声,视线放在那些摊位上。各种各样的物件中,很多被明令禁止买卖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正常交易。他忽的看到一样东西,睁大眼睛确认后,扭过头去,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穆南州道,“怎么了?” 闻堰低声道,“东北方,二十米。”穆南州看去,目光一凝,这黑市当真是什么都敢摆出来卖。 那个摊位前围了很多人,上面摆着好几个透明的陶罐,浑浊的液体中泡着内脏,若是动物的也就算了,但穆南州当了几年仵作,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人身上的。 闻堰虽是打仗见过不少惨烈的场面,但他有个毛病,宁愿看一团烂肉也看不得人的内脏。可穆南州明显想过去看看,他也就没说。 那摊子的主人带着一张黑脸面具,站在罐子悠悠介绍他的商品,“诸位请看,这是新鲜的肾,俗话说得好,吃啥补啥,男人吃了床第生活美满又快活,女人吃了养肤美容气血好,不可错过啊。” 这么一通言说,围着的买家哄笑着,他话音一转,又道, “本身精火旺盛不需要这颗肾的客官也别走开,请看这颗心脏,这个更新鲜,两天前才出炉的。俗话再说,人不能没有心啊,您已经有一颗了,哎!没关系,咱们可以再补一补啊,届时活到百岁都不是问题……” 他在那里说得兴致高昂,听在穆南州耳里简直是放屁,跟那天地酒楼的老板原是一类人。他转过头,才发现闻堰侧身站着,压根没看那几个罐子。 他们又转了几圈,将地形看了个大概,就去来时的地方和其他人汇合。吴铭见到穆南州,忙不迭道,“看过了,有好几处专门卖那种药粉的,另外除了这里,还有几个通往外面的通道。” 穆南州压低声音,道,“梓焕还没下来,不如我和阿堰上去一趟,带队下来拿人,你们在这里看住出口。” 众人,“好。” 两人走进那机关中回到地面,闻堰出奇的安静,而且脸色还有点难看。穆南州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 结果墙面一打开,闻堰就冲了出去。刚好站在墙前的魏梓焕侧了个身让开,问道,“他怎么了?” 穆南州耸肩,他们走出那间仓库时,傅泠正一脚踩在古董铺老板的脸上,闻堰蹲在门口吐得撕心裂肺,叶红着急忙慌的递上水。 傅泠望着穆南州,缓缓问道,“下面是不是见着人的内脏了?” 穆南州当即明白了,怪不得吃饭的时候他没见过闻堰吃内脏。 他走出去拍拍闻堰的背,一脸歉意的道,“不好意思啊,先前没想到你不能看那些。” 闻堰摆摆手,抹了把嘴站起来,“没事。”傅泠还在里面对那几个老板拳打脚踢,闻堰冲外面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喊道,“来,干活。” 傅泠进去看到那堵墙,欲飞身踹去,穆南州一个“别”字刚刚出口,魏梓焕已经眼疾手快拦着她腰抱了回来,闻堰见状,激动的嘴角又瘪了下去。 穆南州无语扶额,这两人怎么想法都这么一致?一言不合就开踹。“这是金刚石做的,踹不开的。” 一行人到达地下,看到出口涌出的士兵后,刚还闲散的买家登时做鸟兽状四下逃窜,那些摊贩把地上的黑布四角一包,拎起来就跑,可好几处出口跟前都守了人,尤其厉青棠那条鞭子一甩,没人敢往他那里跑。 傅泠站在空地上,喊道,“全部抱头蹲下!违抗者杀无赦!!” 大部分没有武力的人都照做了,但还有人借着混乱想往别的出口逃窜,傅泠利落的射出一箭,一个五大三粗的老汉子脸朝下的栽进土里,人群发出阵惊呼,那些抱着侥幸心的也渐渐不敢动了。 闻堰一出来就往人堆里冲,穆南州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但人群混乱,他好一会儿才找到闻堰。 闻堰几拳砸到那个卖器官的摊贩身上,边打边骂,“妈的!你这狗东西!猪油蒙了心敢赚这黑钱!我让你吃!” 那人没什么武力,脸上的面具也被砸碎了,只能抱着头直求饶。穆南州在旁边守着,见他打够了,上前拉回他。 场面基本被控制住,商贩和买家被区分开来,方便后续的盘问。至于那些违禁的商品,大多都搜了出来堆放在一旁。魏梓焕看到几个盒子里的白色药粉,那数量堪比这两年在玉阳搜出来的总和。 魏梓焕随手拿起一包,这个包装可比外面的精致多了。如果那些关在玉阳的商人没有撒谎,那么那个所谓的游商,是否会躲藏在人群里?这里会是他们进货的地方吗? 傅泠走过来,两根手指捏着药包丢回盒子,又掏出块手帕帮他擦手。“人已经找出来了,东楼看着呢。” 魏梓焕道,“我过去看看。”东楼脚边蹲着几个人,都是那些盒子的主人。 他们在这地下贩卖令人上瘾的药粉,从中获利,而后过上奢靡的生活,却不想这样已经间接的毁了好些普通人的生活。可尝过这么大的甜头,他们早已陷入贪欲的深渊,再也无法共情苦难。 蹲在最后面的那人悄悄抬眼,看清魏梓焕的脸后,又垂下头去。魏梓焕居高临下的问道,“这些药粉,哪来的?” 无人应答,傅泠一挑眉,一个大步上前揪出一人,将他的脸狠狠踩进泥地里,寒声道,“问你话呢?没听见?” 她脚下力道极重,将那人的后背踩出一个坑形。他歪着头,嘴角缓缓溢出血。胸腔的疼痛直达全身,他感觉自己骨头在一点点被碾碎。 “将军!!”远处有人喊了傅泠一声,她脚才挪开,那人便大口呼吸着。 傅泠道,“我先过去,你小心点。”魏梓焕点点头,傅泠快步离开。原是有个人仗着家里的关系,不肯配合。 士兵上去抓他,他就张牙舞爪的躲开,嘴里大喊道,“我姨娘是尚书府的夫人,你们不能动我!” 他甚至还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向周围的士兵挥舞着,“我告诉你们!现在就把我送出去!不然有你们好看的!……啊!!” 傅泠从他身后飞起一脚,对准他腰眼踹了下去,他立马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哪怕没看清谁踹的他,他也依旧嘴硬,“你们敢踹我!?等死!哎呦!!” 傅泠上前把他翻过来,又是一拳打在他嘴上,打掉了颗门牙,“还狗叫吗?” 他不依不饶,漏风也要继续说,“泥等着!!” 傅泠又是一拳砸过去,那人,“泥丸……” 啪啪的又是几拳,他疼的遭不住,立马改口,“憋哒了!窝布嗦了……” 傅泠眯了眯眼,显然是上头了,“现在才不说?晚了!” 她一顿暴打,士兵纷纷扭过头去,不忍直视,那拳头如雨点般一下接一下,惨叫声回荡在地下空间。 末了,那人已是趴在地上呈死鱼状,傅泠拍拍手站起来,潇洒道,“拖走!以后再遇到这样的直接打!还喊我做什么?” 她转身就走,远远的瞥见魏梓焕站在那几人跟前,从她的视角看去,刚好能将他们的动作看个清楚。 视线转到地上时,一截草绳引起她的注意。她眉间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多想,朝魏梓焕奔去。 可那边早已经动了,魏梓焕跟前的人起身冲他猛地一撞,蹲在最后的人随之跃起,他的手已经摆脱了束缚,一束寒光直逼魏梓焕的喉间。连东楼都才反应过来,迅速朝那人抓去,而傅泠的距离根本赶不过去! 魏梓焕被撞得一个踉跄,死亡逼近的瞬间,他往后撤了一步,抓住那人的手腕往旁边拽去,东楼也正好抓住那人的腰带,使劲一扯,扯出了他可攻击的范围。 那人重重摔到地上,被东楼摁住。傅泠也将将跑到魏梓焕身边,看到他脖间渗出一抹血色。尽管只是很浅的一道伤口,傅泠也觉得怒火冲上头顶。 “你竟然敢!”傅泠一把掐住那人的脖子,眼中泛起杀意。 魏梓焕她当宝儿一样放在心尖供着,他妈的这人竟敢对他动刀子!别说只是破了皮,就是掉了根头发她都要弄死那人。 那人的脖子咔咔作响,瞳孔上翻,透明的液体从嘴里流出。傅泠手上的力道还在不断增加,青筋暴起,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渐渐没了生息。傅泠把他软绵绵的尸体丢向一边,看向撞了魏梓焕的人,冷冷道,“还有你。” 她脚步一挪,魏梓焕过来抱住她,安抚道,“我没事,我没事……” 傅泠闭了闭眼,再睁开,压下心头的燥怒,伸手抚上他伤口周围的皮肤。闻堰和穆南州也跑到这边,看着死不瞑目的尸体,再看看两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闻堰一脚将那几人踹成一团,骂道,“狗东西!敢伤我妹夫!!” 傅泠道,“别弄死了。”闻堰踹得正起劲,忙里偷闲应了一声。 地下处理的差不多,剩余的事就交给了厉青棠他们。傅泠拉着魏梓焕回府了,回到房中,傅泠翻出伤药,细心的给他擦上。 那伤药冰冰凉凉的,刚接触到伤口还带起一阵疼。魏梓焕吸了口凉气,傅泠立马停手,紧张道,“是不是疼了?我重新去找个。” 她欲出去,魏梓焕一把拉住她,轻声道,“不怎么疼,继续。” 这回她下手更轻了,还边吹气。小心翼翼的贴好绷带,傅泠把他按回床上盖好背子,坐在榻边哄道,“好了,你睡一觉,晚上我让大师傅做顿好的给你补补。” 魏梓焕忍不住笑了一声,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伤,她却紧张成这样,先是发怒徒手扭了那人的脖子,又是要让他吃顿好的补补。 他笑着笑着就把脸埋到她肚子上,傅泠怕他蹭到伤口,小心翼翼的不敢乱动,可明明已经用绷带遮住了。 魏梓焕仰头看着她,“你不是说回来陪我休息吗?上来。” 傅泠沉默了,她刚才说的可不是单纯的睡觉,魏梓焕现在受伤了,她怎么还能忍心做那事? 不由她拒绝,魏梓焕已经把她拖到榻上。傅泠支起脑袋看着他,可他也睁着一双眼睛看过来,还时不时凑过来吻她。待他再一次想探过来的时候,傅泠一把按住他,道,“殿下,睡觉,你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他睁着一双好看的凤眼,里面写满了不情愿,“我想……” 傅泠坚定的摇头,“不做。”就在她以为魏梓焕会使出软磨硬泡加色诱的招式时,只见那人看了她片晌后,哼的一声翻过去背对着她。 傅泠,“……”之前他也不是没这样过,但都没有这次哼的声音大,怪好听的。 傅泠贴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道,“睡。” 他静了会儿,翻过身与她面对面,整个人扑进她怀里,似是同他在一起久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出现沉香的味道,混合着极淡的桂花香,使他沉溺。 他闷着声音,问道,“睡醒后你还在吗?” 她轻轻的环住他,呼吸放浅,回道,“会,殿下安心睡。” 曾几何时,他无数次梦魇里,都回荡着那个声音。 殿下,等你睡醒了,我还会在的。 可在他噩梦中惊醒的那十年里,她都不曾出现在他身边。 魏梓焕清楚,两世以来,变得不是傅泠,是他自己。傅泠仍是那个炙热真诚的她,他身上的一点小伤就能让她生气到冲出去杀了伤他的人。 不记得前世的那次他是为何受伤了,当魏梓焕拖着被砍了一刀的手臂回去的时候,傅泠手里的茶杯碎了。 她跑上去扶住魏梓焕,把他扶回房中。他不愿让受伤的事情传出去,不准傅泠喊大夫,东楼又抽不开身,只能让傅泠给他上药。 傅泠揭开与皮肉粘连的衣服时,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傅泠停了手,紧张的问他还能不能忍。 那时他冷着一张脸,让她只管继续上药,别管他疼不疼。 第52章 来时路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大抵是觉得从小到大什么疼痛都自己忍下来了,又何须跟傅泠倾诉那份痛苦,也是因为,对她始终保持着一份防备心。 哪知傅泠因为那句话炸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音量,问他,为什么总叫她不要管他?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说一句疼?明明疼的手指都在抖,仍要装出没事的模样。 然后傅泠生气的走了,魏梓焕当时愣了好久,却也觉得理所当然。她总是热情洋溢的跟在他后面,他却没给过她任何回应,她嘴上说着会陪着他,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忍不了走了。那时候的魏梓焕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傅泠的陪伴。 那是傅泠第一次对他生气,魏梓焕惊讶又失落。于是他自己咬着牙处理伤口,那一刀砍得很深,他疼的忍不住发抖,结果傅泠才出去又端着盆热水回来,半跪在他身前。 魏梓焕就嘴硬,问她不是走了吗?她半晌才赌气似的回道,“我就要管你。” 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小心翼翼,还轻轻吹着,笨拙的想缓解他的疼痛。魏梓焕的视线就从伤口转到她脸上,或许他也贪恋傅泠独一份的爱恋,但他又害怕,害怕那份独特在某一天消失,于是他就反复的推开她,确认她的心意。 受伤之后的他很是不安,傅泠想退出去时,他才抓住她,让她别走。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魏梓焕抓着傅泠的手,迷迷糊糊又倔强的不肯睡去,傅泠就趴在他枕边,虔诚道,“殿下,等你睡醒了,我还会在的。” 她从来都会遵守对他许下的承诺,无一例外。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傅泠时,他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是以后也可以这样就好了。 就在那之后,傅泠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身上的衣服脏了。东楼说她出去把砍伤魏梓焕的人找到并且杀了。哪怕对方是北夜的贵族,她也就这么把人杀了。 魏梓焕从榻上醒来时,屋中点起了烛火,身旁空无一人。他一瞬间慌了神,掀开被子就要下榻。 “殿下!不准!” 傅泠从屏风后跑出来,把他按了回去,凶神恶煞的喊道,“虽然现在是夏天,也不能这样做。” 她换了件薄衣服,腰上的带子都没系好就跑了出来。魏梓焕把脚缩了回去,她几步跨了过来,捧着他的脸,“怎么了?梦游了?” 魏梓焕定定的看了傅泠几秒,倏地将她压在身下,绵密的吻落了下去。傅泠以为他还没睡醒,便也顺从。 吮吸,舔舐,交缠,他的唇舌火热,霸道中带着一丝急切,尝尽她的味道。傅泠伸手抵在他胸前,他拉着她的手反剪到头顶。 傅泠口中被搅得翻天覆地,呼吸急促了几分。半晌后,魏梓焕才放开她,转头埋在她颈间,鼻间全是沉香和桂花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缓过一口气,伸手抱住他,语气染上一丝娇气,“殿下,又做梦了吗?” 魏梓焕点了下头,她便了然。他睡着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他心神不宁,睡得十分不踏实,嘴里还呢喃着,若非凑近了她都听不清。 他说,阿泠别走,求你回来。 傅泠搂紧了他,在他耳边说我不走,他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盯着魏梓焕睡去的脸,心里怪异的很。他缘何会这么害怕?明明他们的感情一直从未出过差错。重逢时也是,做梦也是,每一样都叫她觉得意外。 他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衣带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傅泠抬头,看着他认真的脸,道,“晚上好不好?” 他略显委屈,“现在不行吗?” 傅泠坚定的内心动摇了下,道,“大师傅炖了两个时辰的汤,不去趁热吃的话他会杀过来的。” 魏梓焕认真思考了下,觉得这个理由也算听得过去,转而帮她穿好衣服。傅泠从旁边拿过事先理好的衣服,给他穿上,又检查了他的伤口,两人手挽手的去了阁楼。 阁楼上就差他们两个了,大师傅站在楼上,对楼下的两人催促道,“快点!汤要凉了!!” 傅泠拉着魏梓焕跑了两步,“哎!来了!” 魏梓焕落后了她一步,看到她脸上无甚忧愁的笑脸,视线往上是欢聚一堂等着他们吃饭的朋友。 世间喜乐,有此足矣。 鹤菟将军雷厉风行,查封地下黑市的消息传得很快,连都城都议论纷纷,傅如晦自然也知晓了此事。傅泠抓了很多人,此事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朝中掀起一大片波澜。 傅如晦桌案上的奏折堆成小山,他看都不愿看一眼,喊了两个文官进来将文绉绉的内容总结成一两句话给他听。 “靖城黑市事关重大,希望陛下按律严惩。” “民间呼声四起,希望陛下视情节轻重处理,莫要一杆子打死所有人。”…… 傅如晦懒散的靠在椅子上,一抬手,那两个文官便闭了嘴。 他嗓音沙哑,似是才打盹醒来,“左右就是这点意思,出去,朕不想听了。”两个文官早就念得嘴皮干涩,只等着他这句话,一躬身,几步退了出去,生怕他反悔。 御书房静悄悄的,傅如晦手边多了杯热茶,他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润嗓子,“季言诏。” 季言诏往前一步,微微躬身,道,“陛下?” 傅如晦吹了一口热气,才道,“这茶真难喝,以后不要呈上来给朕。” 季言诏略一垂首,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好的陛下,属下明白。”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傅泠每日面对着一沓接一沓送来的信也觉得头疼。那些黑心商户肯定是逃不了的,但买家中有不少身份显赫的富贵子弟,现下他们被关在靖城大牢里,各大家的担保信都是成沓送进傅泠的书房里。 刚被抓进去时他们还有恃无恐,认为傅泠知道他们的身份后就会赶紧放人,结果傅泠一进去话都没让他们说就是一顿捂嘴暴打。后来家里的信送来了,傅泠终于不动手打他们了。 但她也不看那些信,全是苏宇几个人帮她过目的,无一例外都是求靖城放人的。但朝廷明显想插手此事,大师傅就跟傅泠说等都城的人下来处理就是了。 黑市的真面目浮出水面,此事暂时告一段落,连北夜的药粉走私情况有所减少。魏梓焕等人审问了那几个盒子的主人,他们承认自己曾在外游走贩卖药粉给商户的行为,至于如何制作出来的,也能详细的描述出过程,表面上看他们确为药粉的源头。魏梓焕解决了这事后,心情轻松了不少,更多时间都是陪着傅泠。 蛮人部落眼见靖城的防御越发牢固,转而去抢了其他小国的边境城镇,靖城少见的平静下来。 城外的山林又红了,秋风萧瑟,闻堰和傅泠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那片红。城中是热火朝天的市井,民生步入正轨,靖城似乎恢复了当年的光景。 闻堰看着看着,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叹口气,“哎呀,不知不觉我们都来到这里这么久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才从浔城出发。 傅泠没作声,大抵也是觉得感慨。来到这里后,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一门心思扑在如何复建靖城上,她都没意识到,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又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做。 以前的这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出去巡逻,闲下来就去田野间撒欢,跟老将们打闹……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可现在,她每次看到闻堰,厉青棠和苏弥时,总觉得他们脸上多了一丝难以挥去的倦容,也不会跟她说明天一起去哪里玩了。 原来他们已经脱离了故乡的怀抱,独自撑起另一座城,可他们心底,始终挂念着那座遥远的浔城。 傅泠道,“要出去玩吗?” 闻堰听到,回头望着她,半晌后把瓜子装回兜里,掉了两颗在地上也没注意。 “那还等什么?!”闻堰拽着傅泠往楼下跑,兴奋又期待。 那就再像以前一样放纵一次。 正是饭点,其他人都在阁楼上。大师傅见又少两个人,一皱眉,转身就要下去,却看见闻堰和傅泠兴致高涨的从远处跑来,他愣了一下。 闻堰站在那儿高喊道,“走啊!出去玩!!”他笑的肆意,像极了年少时在城里疯玩的闻家小公子。 傅泠笑嘻嘻的在他旁边催促道,“快点!” 大师傅看了他们片晌,对旁边还在愣神的厉青棠和苏弥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行了,你们去,我在城里守着。”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放下筷子往外奔走,苏弥突然又折回来,不由分说拉起另外三个人。 他们骑着马,向那片红叶林奔去。闻堰像是解禁一般,冲在最前头,一边笑着,一边对落后的几人竖起小拇指。 马蹄扬起路边的落叶,最终停在一条溪流前。厉青棠被林间的鸟啼声吸引,跑了进去,苏弥当即拽着吴铭跟了去。 魏梓焕凑到傅泠耳边说了句话,他俩也离开了原地。只剩两人,闻堰看了看穆南州,干笑一声,“哈哈……额,你要……去哪啊?” 穆南州神色一贯温柔,道,“你想去哪?不如我跟你一道?” 闻堰看了看四周,那群人已经跑的没影了。穆南州眉眼弯弯的等着他的回答,一派从容,这时候拒绝倒显得他奇怪了。 穆南州走在闻堰旁边,看着头顶的成片的红叶,道,“这景象也不错,我以前竟没注意过。” “是吗?我以为你们都看习惯了。”闻堰漫不经心的回着,眼睛往四周的草堆上看。 穆南州偏过头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找,找……”他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找什么。闻堰的身子猛地窜出原地,穆南州睁大眼睛看过去,他已经扑到一个草堆上,身下压着一只野鸡,还扑腾着翅膀。 “找这个啊!”闻堰嘴角上扬,一掌把那只野鸡拍晕了倒提着。穆南州笑了声,道,“衣服。” 闻堰刚才扑得太急了,衣服沾了好些尘土,他弯身拍去,穆南州就看着他。 “好了,走。”闻堰胡乱拍了几下,对穆南州说道。穆南州走过来拦住他,道,“你后面也脏了,我帮你拍。” 不等闻堰拒绝,便感觉到背上搭了只手,轻轻拍着。他一动,穆南州就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动,很快就好了。” 那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感觉到穆南州的呼吸偶尔会打在耳畔,弄得他心痒。 真他妈奇怪!他们可是两个男人啊! 明明跟苏弥厉青棠抱着睡时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穆南州只是距离近一点就让他觉得百般心痒。 他的身形似乎比闻堰还高一点,手顺着他的背慢慢往下拍去。 渐渐地拍到屁股的衣服上,闻堰身子一僵,但穆南州好似未察觉一样,边拍着边说道,“这里怎会这么多?我记得你是扑过去的。” 穆南州的手在他屁股上多拍了好几下,闻堰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后面跳开,满脸涨红,“不……不用弄了,回去洗洗,洗洗。”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林外走,穆南州虽觉奇怪,还是跟了上去。他们已是走到溪流上游,还要往下走才能回到拴马的地方。 闻堰蹲到水流边,捧起一掬水往脸上泼去。穆南州看着他的身影,心里有个感觉越发清晰。 “别洗了,会着凉的。” 闻堰心绪平静了下来,又恢复正常的模样,他摆摆手,“没事。” 他站起来看着穆南州,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我身体好。” 穆南州定定的看了他几眼,往前跨了一步,闻堰一惊,“你……你要干嘛?” 穆南州没作声,又走了一步,他身上的草药香在这一刻明显极了,闻堰心上慌乱,一个后退,失重感袭来。 一脚踩空,闻堰的身子向水流中倒去。他感觉腰上一紧,穆南州那张带笑的脸忽地拉近。 穆南州的力道很大,拉的闻堰撞向自己,他的唇堪堪擦过穆南州的脸颊。 第53章 老友见面 闻堰想,糟了。 穆南州的手还环在他腰上,而闻堰则是双手搭在他肩上,这姿势看起来就像他们在互相拥抱。 死一般的寂静。 闻堰又想挣脱开,脚又往后撤去,穆南州环着他的腰拉了回来,在他耳边说道,“我才将你拉住,你真想摔进水里吗?” 闻堰从没觉得,他一派温柔的声线还能这般诱人。他突然伸手,在闻堰鬓边轻轻带过,而后退开。 穆南州手心躺着一根草,说道,“你头上插了根草。” 他平淡的好像没察觉到自己的脸刚被闻堰亲过,哪怕是很轻的擦了下。 闻堰半晌没说话,就是看着他。穆南州偏头喊了他一声,“阿堰?” 这句阿堰像根针一样扎到他脑神经上。闻堰脚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噔噔噔几下移到离穆南州五步远的地方。 “该回去吃饭了,大师傅喊我回去吃饭了……” 不等穆南州回话,他迅速转身往下游跑去,穆南州捡起他遗落的野鸡,慢悠悠的跟了上去,闻堰跑的极快,就这么没影了。 其他人都回到了原地,升起了篝火。闻堰蹲在厉青棠和傅泠中间,沉默不语,魏梓焕似是瞧出什么,对他挑挑眉。 穆南州轻轻摇摇头,提着鸡到河边准备处理。苏弥跑过去,道,“我来。” 穆南州和魏梓焕身上的贵公子气质太夺目,苏弥一直觉得他们这种人做不来杀鸡这种事。至于吴铭,是个例外,虽然也是贵气十足,但他是爱玩的那种人。 穆南州道,“不用,我会,你去跟他们玩。” 苏弥亲眼看着他手上割喉拔毛的动作娴熟得很,想起吴铭说的穆南州以前是个仵作,身上立起一层鸡皮疙瘩。 傅泠捅了捅闻堰,道,“怎么?你们吵架了?” 厉青棠也道,“你没吵过他?”厉青棠总是能从清奇的角度出发想问题,令人佩服。 闻堰欲言又止,最终挤出一句,“放屁!我还有骂不过的!?” 两人还是盯着他,脸色有些黑,若是真的吵架了他们肯定帮着闻堰。他怕这几人真去找穆南州,忙解释道,“没吵架,你们别多想。” 他不愿多说,他们也就不再问。穆南州拎着处理得十分干净的鸡回来,闻堰就别扭的不看他。 天知道他现在对穆南州的想法有多复杂。起初他觉得穆南州像个贵族的公子一样,温柔优雅,跟魏梓焕就是一类人,但魏梓焕可比他狠辣多了。穆南州是真的温柔似水,他的好不是对谁,是对所有人。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指定不会跟穆南州有多深的交情,骂人都没个帮衬,但有时候看着他,闻堰又想他要是个女的多好,自己铁定追他。温柔体贴,肤白貌美,心灵手巧,还跟大师傅学做饭…… 但他偏偏是个男人!闻堰坚定的认为自己是铁打的直男。穆南州给他的感觉和厉青棠这样的纯兄弟真不一样,在厉青棠面前他光着身子跑两圈都丝毫没有羞耻心,在穆南州面前,一切都变得敏感。 穆南州神色无恙,越发让闻堰觉得自己像个想入非非的死男人,还是对男人想入非非! 这次之后,闻堰有点躲着穆南州的意思了,在府里早出晚归,吃饭就跑去大师傅那里开小灶,终于有一次被穆南州逮到他,问他最近怎么了,闻堰绞尽脑汁也只能说出自己忙的理由,具体忙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 穆南州叹了口气,道,“阿堰,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生厌?没必要藏着掖着,说开了对大家都好。” 他最不喜欢那种猜来猜去的戏码,若有话不愿说,何必还要浪费时间。 闻堰沉默片晌,才道,“不是你的原因,别多想。”他该怎么说是自己思想歪曲,想冷静几天,不然以后怎么面对妹夫? 穆南州抓着他不让他跑,认真的说道,“阿堰,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人的,想与你像以前一样。”见面打招呼聊几句,吃饭的时候挨在一起,无事的时候一起解闷…… “啊?”闻堰知道他说的是那种正常朋友间的喜欢,但心还是跳了一下。 “啊,我也没那个意思,我们还是朋友啊,我也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他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朋友?”穆南州疑问的语气太轻,闻堰没听出来,他又点头,“对啊,朋友嘛。” 穆南州望了他好一会,才慢慢松手,笑道,“那你今晚会回来一起吃饭吗?” 闻堰道,“会的会的,事忙的也差不多了。” 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近在忙什么,毕竟傅泠这几天可是在院子里和魏梓焕你侬我侬,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因为闻堰接手那些事务,而是真的闲。 大师傅连着给闻堰开了好几天的小灶后,终于忍不住将他撵走,回到桌子上跟大家一起吃饭。 傅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被魏梓焕拉来,看到闻堰她就问了句,“你这几天在干嘛?怎么我什么情报都没收到?你是不是密谋造反?” 哪壶不开提哪壶,闻堰咬牙切齿道,“年轻人精力别这么旺,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一旁莫名中箭的魏梓焕脸色一凝,义正言辞的傅泠说道,“我没有,你知道的他这几天莫名其妙在瞎忙活,说的话听不得。” 傅泠不自觉扶住腰杆,她可太知道了!只怕她要成耕坏的田了,要不她也瞎忙几天? 深秋已到,牢里的那群人叫唤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都城的人。但看到来的人时,也让傅泠惊讶了。 宣远侯从马上跳下来,对傅泠一拱手,道,“多谢鹤菟将军前来迎接了。” 傅泠对卫老爹的印象还是比较好,若是其他人她指定不会亲自出来。她也道,“卫伯伯远行辛苦了,只是……” 她看向卫老爹身后,“卫小姐怎的也来这苦寒之地了?” 卫木蓝眼神飘忽,不敢和她对视。想起她当初那直截了当的拒绝,卫木蓝便莫名的发虚。 卫老爹拉过女儿到傅泠跟前,笑道,“小女见识少,想跟来看看,我想着女孩子长长见识总归好一点。” 卫老爹还是心疼这唯一的女儿,知道媒妁之言对女孩家到底是不公平,卫木蓝想出去看看就带着她一起,见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容易被男人骗。天底下可没几个好男人! 傅泠就是那种不会被男人骗的姑娘。很大一部分诋毁她的人,只因她站得太高,是他们无法到达的高度,只能通过言语的侮辱得到内心的平衡。坐到这个位置,她的眼界也高了,花言巧语的男人自然哄不住她。 卫老爹不期望卫木蓝像傅泠一样手握重权,只要她能快乐安康,别被男人随便骗了去,哪怕她不嫁人也没关系,他能养女儿一辈子。 傅泠了然道,“卫伯伯考虑得周到,但靖城不比都城,只希望卫小姐多忍耐。” 卫老爹悄悄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卫木蓝顶着傅泠的视线,低头道,“多谢将军。” 朝中因为傅泠抓了这么多人的事闹得热火朝天,甚至在朝会上还吵了起来,但当傅如晦问谁愿意到靖城处理这件事时,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些人一个个低下头去,纷纷找借口推脱。 没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一是牵扯的人太多了,处理不好会得罪太多人,二是傅泠那个臭脾气,看谁不顺眼就打一顿,尤其这次还是要领着傅如晦的旨意去压她,只怕人还没进靖城她就蹲在半路先把人给揍了。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无人敢应。傅如晦冷哼一声,点了几个人出来,势必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一个,其中就有卫老爹。 卫老爹平日里低调做人,不与谁走得近,也不与人交恶,在别人眼里他和公浔军更是毫无交集。同被点名的几个人都想着办法找借口,他也一副头疼的模样,傅如晦看来看去,一眼相中虎头虎脑的卫老爹。他推脱不开,勉为其难的应下。 卫家父女跟着傅泠在城中转了一圈,看到街上浓重的市井气息,新建的房屋,各种香味混杂在叫卖声中,为生活努力的百姓,与传闻中那个落败荒芜的靖城大相庭径。 卫老爹感叹道,“做成这样,你也不容易啊。” 当年的靖城是什么样子,天下人皆知,连流浪汉都知道要饭不能到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中的人都默认了靖城是南朝的弃子。当鹤菟的封号一下,他们又觉得傅泠大概率要埋没在靖城了,可她倔强的顶了下来,先是上奏征兵,再是查封黑市,一步步将靖城的天地重新撑起。 傅泠只是笑笑,带着他们回府休息。晚饭的地点挪到室内,大师傅晃悠着进来,与座上的卫老爹对上眼,两人俱是一怔。 卫老爹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看着门边系着个大红围裙的男人,他的短发扎成小辫束在脑后,也是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 半晌,无声。卫老爹试探道,“……梅初?” 大师傅,“老卫?真是你?!” 两人脚下的速度突然加快,拥抱在一起。卫木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当初不是说你战死了吗?” 梅初拍拍他的背,把人拉开,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宽慰道,“说来话长,老将军也是为了我好。倒是你小子,都混了个大官儿当着了。” 傅泠咳了两声,对中间叙旧的两人道,“两位,先坐下,我看卫小姐都饿了。” 闻言,卫木蓝脸色一红,低下头去。卫老爹赶忙拉着大师傅坐下,给他介绍自己的女儿,“这是我闺女,叫木蓝。来木蓝,跟梅初叔叔问好。” “梅初叔叔好。”卫木蓝声音甜,听得大师傅直乐呵。 他连连点头,挨个指向对面的闻堰,厉青棠,苏弥,最后指了指主位的傅泠,“我的逆徒。” 四人,“……” 这次晚饭来了场意外的老友重逢,大师傅和卫老爹坐在那儿一会哭一会笑,酒喝个不停。傅泠也是在旁听了个大概,原来卫老爹曾经是公浔军的人,刚进新兵营就和梅初打了一架,自此成为朋友,后来卫老爹因为家里的原因被逼得离开,但他不服家里的安排,又进了军营熬了几年熬成了现在的宣远侯。但他一直不将自己的过往讲给旁人听,也是怕惹了麻烦,对两边都不好。 卫老爹抹了把眼泪,道,“对了,嵩酒呢?我当初差人打听你们的消息,他们说你战死了?” 大师傅举着酒杯的手一顿,看了傅泠一眼,缓缓道,“嵩酒他……早就死了。” 卫老爹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大师傅仰头闷了一口酒,抬起手掌拍了他一下,“呔!你还不知道?这是他徒弟!” 卫老爹扭过头看了傅泠好久,迷迷糊糊间似乎看见她眼里的落寞,当即抬手打了几下自己的嘴。 大师傅对于嵩酒的事一笔带过,只讲了关于他战死的那个消息是如何传出。当年嵩酒和梅初是亲兄弟一样的感情,也曾是战场上配合默契的搭档,嵩酒死后,梅初看上去虽是无恙,但心底积郁太久,在一次战场上受了重伤,公仪权将他救下后,让他在浔城养了好几年的病,是心病。 后来梅初跟公仪权申请调往伙房,并散布自己战死的消息,从此伙房多了个脾气火爆的大师傅,无人再提起当年风光的副将梅初。 卫老爹听到一半就哭了,抱着大师傅不肯松手,卫木蓝收到大师傅的求救信号,试图拉开卫老爹,但他抱得太紧了。 看着另一边喝酒的几个人,卫木蓝想喊也喊不动他们,只能自己拉。傅泠转头间,看见门口的东楼,起身便出去了。 魏梓焕站在门外,见她出来,伸手去迎,将她抱了个满怀。 傅泠鼻间全是他的味道,当即舒服的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悦耳,“我来接你回去。” 傅泠道,“这么点路我自己都能回去。” 魏梓焕接过东楼递来的披风,披在她肩上,边道,“因为我想早点见你啊。” 第54章 共枕 傅泠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全放在他身上,走了几步后,魏梓焕停下来看着她,道,“我背你。” 魏梓焕背对着她蹲下,傅泠似是酒精上头,晃晃悠悠的趴上去。魏梓焕把披风围紧了些,一步步走得很慢又稳。 傅泠附在他耳边,心情大好,呵呵的笑了几声,道,“殿下,你是第十个背我的人。” 她刚说完就否定自己,摇头道,“不,是第十一……十二个……”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低着脑袋认真回想。 魏梓焕偏头,刚好能蹭到她的脸,便哄着她,“以前谁背过阿泠呢?” “以前啊,”傅泠觉得有些冷,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些,道,“阿公,师父,梅叔,萧叔,还有阿堰,还有……” 她停了会儿,说话的声音变小了,“还有卫伯伯……” 魏梓焕道,“他什么时候背过你?” 傅泠沉默了,魏梓焕以为她又睡着了,可偏头看时,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她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才道,“殿下,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去都城的时候,差点被打断腿了。” 他脚步一顿,握着她小腿的手不自觉一紧,她又继续道,“因为他让我在宫门前跪两个时辰,可我什么也没做,我不服就站了起来,他说我第一次见面就忤逆他,让几个人按着我,几棍子打在我的腿上。” “我都以为我的腿断了,被丢出宫门,所有人都绕着我走,没人肯拉我一把。只有卫伯伯,他看我趴在地上的样子可怜,把我背回将军府。”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路过的人们一步三回头,像是看到了一场好戏,那眼神多讽刺。她心里对父爱的渴望和期待在那一刻一点点消亡,也对整个都城都失望了。 人来人往中,只有一个人,在那时可怜她。 “我送你回家,上来。”眼前的视线被一道宽厚的身影挡住,卫老爹蹲在她跟前,将她扶起。 傅泠脸上还挂着泪水,睁大了眼睛看他向,她问他,“你不该像其他人一样直接走掉吗?” 卫老爹露出一丝不忍的表情,说道,“我做不到。” 傅泠趴在他背上,默默流着泪。将军府越来越近,他沉默了一路,分别时才说了句,“要好好活着啊,有的是比你父亲疼爱你的人。” 卫老爹把傅泠放在将军府的转角处就离开了,门边的士兵发现了她,丰德守了她一个多月,才将她的腿彻底治好。 那么短的路程,傅泠就在魏梓焕身上睡着了。魏梓焕把她轻轻的放在榻上,帮她除去身上的衣物。 傅泠的皮肤白嫩,原是相当漂亮的身子,偏生镶嵌了许多道伤疤,使得她的身躯添了丝野性的美。当然这是在魏梓焕眼里,她自己看着觉得丑陋极了。 她身上颜色最深的一处疤,就是后腰。魏梓焕俯下身去,两片唇轻轻贴在上面,傅泠嘤咛了一声,翻过身又继续睡去。魏梓焕的视线又移到她的膝盖上,情不自禁摩挲着。 当时都到了只能在地上爬的程度,该有多痛啊?她那时年纪又小,满怀期待的去见自己的父皇,却被几棍子打散了所有幻想,若非卫老爹的出现,他还能见到一腔赤忱的傅泠吗? 他原先还感到奇怪为何傅泠这样只认亲不认年长的人会恭敬的喊宣远侯一声伯伯,原是有这样一段他不知道的事。 堂中,卫木蓝坐在最边上,无聊的撑着脸,看着那几个忘却今朝东倒西歪的男人。 这么冷的夜晚,他们醉了就随地躺下,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团,互相取暖。还能勉强站起来的也就只有闻堰了,连厉青棠都被灌了好多酒。 闻堰晃了晃脑袋,俯身到厉青棠身边,伸出手摇了好几下。厉青棠眼睛打开两条缝,看着他。 闻堰道,“青棠,我们回去睡,冷死了。” 厉青棠反应了一会儿,扭过头去,“自己睡。”闻堰这人的毛病,喝醉了就要跟别人挤着一起睡,不然就要闹腾。 果然,闻堰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死命晃他,边道,“走嘛!走嘛!这儿好冷……” 卫木蓝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至于老爹就让他再躺一会儿。 那边闻堰还在拉厉青棠,门外传来脚步声,卫木蓝以为傅泠回来了,赶忙看去,却不是。 来人一身水蓝的长袍,罩着件绒毛披风,长发散着,有几缕垂在胸前。他眉宇温和,乌黑清澈的眼眸中氤氲着岁月静好的清欢,好一个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他款款而来,披风拖了一截在身后,望见堂中还清醒的卫木蓝,笑意绽放,道,“姑娘,夜深了,回去休息。” 卫木蓝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指着一旁的几人,“可是……” 那男子的笑温和谦润,叫人生出三分亲切感,“不必担心,我待会儿就喊人将他们都送回去。” 卫木蓝看了他几眼,又看看醉死的卫老爹,那体格她绝对搬不动。她朝男子微微欠身,道,“那便多谢公子。” 既是能出现在这府中,定是傅泠同意了的,想必是他们的哪个朋友,卫木蓝这么想着也就放心回去休息了。 几个人进来将地上的人分别送走,除了闻堰。临着厉青棠被扶走时,他还一直抓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的喊道,“走嘛去睡觉……” 穆南州单膝跪地,看着他游离的眼神。刚才分开他和厉青棠时,他的手转而抓上了穆南州的,怎么也不松开。 穆南州轻笑道,“阿堰,你喝多了。” 闻堰闭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睡觉……青棠……” 穆南州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扶起。他身子软趴趴的,这么托着走太费劲了。穆南州干脆将他抱起,缓缓走去他的院子。 他房中收拾得干净,摆了好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闻堰被放到榻上,穆南州欲起身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跟我睡觉……冷死了……”酒后的闻堰,没了平日的锋芒,声音也软了几分。穆南州久久没动,闻堰感觉到身旁空空,便开始把手上的人往榻上扯。 穆南州顺着他的力道躺下,他便立马粘了上去,手脚并用扒在穆南州身上,闻堰这才老实下来。 闻堰侧躺着,脸埋在他颈窝里。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穆南州的皮肤,他侧过脸,与闻堰面面相对。 他睡着的样子乖巧多了,谁会想到这个人白日里有多伶牙俐齿。闻堰的长相俊美,刚毅中带了几分柔,穆南州心想他的母亲定是位美人。 挺翘的鼻梁下,饱满的两瓣嘴唇微微张开,穆南州眼色沉了几分,轻轻唤道,“阿堰?” 闻堰似是还有一点感知,往他身上拱了拱,脸在他肩上蹭了两下。 穆南州撑起身子,手掌抚上他的脸颊,缓缓凑过去,“这么烫吗?”他的唇离他的脸不过咫尺,说话间难免会轻轻擦过。 穆南州,“抱歉,忍不住。” 闻堰睡得深,对身上发生的事毫无察觉。第二日他睁开眼,看到那张放大的脸时,大脑空白,噌的坐起身往后退去,一声哎呦滚到了地上。 穆南州被这动静吵醒,看到榻下龇牙咧嘴都盖不过震惊的那个表情时,好笑出声,“你做什么?阿堰?” 闻堰张着嘴,半晌才问出声,“怎么……是你?”他明明记得是抱着厉青棠睡得啊? 穆南州道,“昨晚我看你们都喝多了,便将你送了回来,但你一直说冷,要跟我一起睡觉,还不让我走。” 若非穆南州看着他,他多想抱头大喊,为什么是你啊?穆南州身上的衣服都是凌乱的,好似做了什么一样。闻堰不禁想,他昨晚有没有兽性大发?有没有对他上下其手?他这根东西要不要切了赔罪? 但身下没什么感觉啊,他咽了口口水,道,“我没对你怎么样?额,我是说,我睡相不好,没有半夜踢你……?” 问出这句话后,他一直观察着穆南州的表情,除了一贯的温和,没有其他。 穆南州道,“没有,只是一直抱着我而已。” 闻堰沉默了会儿,又听到他说,“喝醉了,我能理解。” 闻堰连连点头,“对,我发酒疯是这样的。” 他快速镇定下来,拍拍屁股站起身,“啊,时间不早了,该出去吃早饭了。” 因着魏梓焕在南朝露过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最近都会和卫家父女错开,吃饭自然就不跟他们一桌了。穆南州和吴铭作为朋友,当然也会陪魏梓焕。 穆南州闻言,缓缓起身,走向门边,一只脚跨出去时突然回头道,“阿堰不会躲着我?” 闻堰背对着他,额角滑下一滴汗,哈哈道,“怎么会?都小事。” “那就好。”穆南州走了,闻堰关上房门,无声狂怒。 喝酒误事啊!他前几天都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偏偏昨天又抱着穆南州睡觉了!万一他还起了生理反应被他发现了怎么办?穆南州那一棍子打下去都不叫两声的性子,万一?万一真的隐瞒了什么糗事呢? 他自己什么德行他可知道呢!抱着厉青棠睡都会下意识摸两下他肚子上那几块肌肉,何况是穆南州?可厉青棠是他兄弟,而穆南州是他……他真是操了。 他在房里捶胸顿足,好不容易到吃饭的地方。和他相比,傅泠满面春光,显然睡得可好。 闻堰趁着卫家人没来,凑到她跟前哀怨,“你为什么要走这么早?” 傅泠疑惑道,“我床铺捂暖和就回去睡觉怎么了?……你这什么表情?” 闻堰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不知从何讲起,只能一句话概括,“我抱着穆南州睡了一宿。” 半晌,无声。那三人面面相觑,“没了?” 闻堰点头。傅泠摆摆手,“你喝醉了不都经常抱着青棠和苏弥吗?穆南州又不是姑娘,能有什么……”事。。 她一下卡住,脸色由红润转为铁青,再变成酱紫。傅泠一脸见鬼的表情,震惊又迟疑的问道,“你,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龙阳之事,她可听过,但从没往闻堰身上想,毕竟他以前的表现可一点也不像。 闻言,厉青棠和苏弥纷纷捂住领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闻堰拍桌而起,怒道,“老子是直的!!” 傅泠按下他,“那你慌什么?”论二人的外表和性格而言,在上面的那个也是闻堰,这一点傅泠坚信。若闻堰没有想法,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闻堰开不了那个口,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垂头丧气的坐下。好在他今早起来并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异样,或许真的只是把他当厉青棠取暖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卫老爹捂着头来了,卫木蓝跟在他后面一脸无奈。大师傅招呼他们坐下,卫老爹喝了碗热汤,宿醉的感觉好了点。 他跟傅泠商量着怎么处理牢里那批人,大师傅瞥见旁边的卫木蓝,悠悠开口,“小丫头,无聊了?” 桌上的人都看向卫木蓝,她搅了搅碗里的粥,“还好……我在旁边听着就行。” 傅泠淡淡的笑道,“可你也听不懂啊。”卫木蓝抬头,没在她脸上看出任何嘲讽的意思,她真的只是不经意的说了出来。 卫木蓝点点头,她确实听不懂。 在这桌人里,她真正感觉到同龄间的差异。以前在都城的时候,卫木蓝觉得那些世家小姐每天只知如何打扮自己,不屑融入她们的圈子,后来她看到傅泠,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个同道中人了,但昨晚和今早她在旁边听着老爹和傅泠间的对话,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发现自己与傅泠也谈不到一起。 傅泠的眼界比她高太多,能与几十年的老将侃侃而谈,连她那三个朋友也能轻松接话,可她仅仅是跟上他们的思路都觉得困难。他们所经历的,比她多了太多。而她一直都是被卫家保护着长大的人,只是会耍点枪,在一众娇弱的贵女中,就让她心生傲气。 可傅泠呢,或许在她眼里,卫木蓝就是任性的小姐。 第55章 喜欢男人 桌上只有卫木蓝资历最浅,听不懂很正常,他们都是从这个阶段上来的。 傅泠想了想,道,“不如我找个人,陪你玩玩?” 卫木蓝道,“不用,我知道你们忙,我自己玩就可以了。” 傅泠笑眯眯的,“没事,也不是所有人都忙,也可以保护你。” 卫老爹也认同的点头,虽然靖城的形势有所好转,但始终是边境,稳妥一点是好的。再者公浔军的能力他也相信。 傅泠看向身旁,闻堰心事重重的低头扒着碗里的粥。以往有这种事他最是积极,虽然好好的缘分全被他搞砸了,但他贵在坚持呐。 傅泠暗戳戳踹了他一脚,他如梦惊醒,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傅泠朝卫木蓝的方向扬扬下巴,皮笑肉不笑的, “这几天带着小姑娘玩玩,手上的事交给我们。” 她让闻堰带卫木蓝玩几天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闻堰嘴上说自己是直的,但他已经魂不守舍半个时辰了。傅泠现在还坚信他喜欢女人,也决心帮他找回身为直男的自信。若是能跟可爱的姑娘相处几天,他必定能像以前一样大展雄风。 闻堰向厉青棠和苏弥看去,看到他们激动到鼓舞人心的眼神后,仿佛浑身充满力量,一股信念感贯穿全身。他站起来,一拍胸脯,坚定道,“放心,交给我,你们就安心去!” 闻堰一想也是,每天面对一群大老爷们,能接触到的异性也就傅泠这么一个,但她是他兄弟啊,而且被窝里已经有个男人了。肯定是很久没遇到这种娇小可爱的姑娘了,才会在面对穆南州的时候出现错误的认知。 傅泠他们带着卫老爹去处理正事了,卫木蓝说想去城里转转,闻堰一秒也不在府里停留,当即带着她去了。 卫木蓝沿路看去,闻堰就跟在她后面。一些摆摊的老板看见他就笑眯眯的打招呼,闻堰敷衍的点点头或是嗯一声。 卫木蓝回头道,“你还挺出名,谁都认识你。” 闻堰道,“哦,以前揍过几个摊贩,他们就认识了。” 卫木蓝,“……”听着怎么跟街头恶霸似的。 闻堰不以为然,他们来到这里后,人手严重不足,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很多事都只能是他们亲力亲为。像街上那种趁乱哄抬物价的黑心商,生活初入正轨的百姓肯定没多少银钱跟他们交易,他们偏偏物以稀为贵,越发放肆,百姓向上头诉苦,他们有空就上街视察,遇到就一顿打,渐渐的百姓也记住他们的脸了。这一点倒是和在浔城时很像,邻里街坊都认识他们这几个小霸王。 这里的市集不比都城,但卫木蓝仍是耐心的逛着,并无浮躁之意。她又说想看看靖城的夜市,正好合了闻堰的心意。两人连晚饭都不回去吃了,在街上晃悠。 闻堰指着一家简陋的小店道,“城里最好的一家店了,不然就只能去摊子上吃各种面。” 一天的相处下来他们也渐渐熟了点,卫木蓝毫不在意的笑笑,率先走了进去。 小儿热情的迎上来,道,“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呦!这不是闻副将吗?!请坐!!” 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提了壶茶过来,嘴巴麻溜的报出菜名,卫木蓝点了几个菜,小二一声应下,跑去后厨。 闻堰边倒水边说道,“你跟我印象里的大小姐还挺不一样的。” 卫木蓝的性格与长相还挺不符,清秀的脸蛋,别人看着会觉得她是很乖的那种淑女,但她却古灵精怪,想来是卫家将她养的很好。 她转了转眼睛,道,“你觉得大小姐是什么样的?” 闻堰将水推过去,想了想,“每天花两个时辰打扮自己,衣服有几大箱,身上的香味熏死个人……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或许连门都不愿意进就生气的走了。” 卫木蓝,“嗯!你说的很对。”符合对都城贵女圈的描述。 两人笑笑,气氛相当融洽。卫木蓝两根食指绞在一起,终于问出她憋了一天的问题,“那你是怎么和……傅泠当上朋友的?” 闻堰看了她几眼,当即明白了这孩子的想法。来涨见识是假,找傅泠是真。倒是真的倔强。 他言简意赅,“打架。” 卫木蓝睁大眼睛,“打架?” 闻堰道,“对啊,你跟她打架,把她打趴下就跟你做朋友。记住,一定要是打趴了,站都站不起来那种。” 卫木蓝眨了几下眼睛,皱起鼻子,“骗人!” 闻堰,“我骗你做什么?” 卫木蓝抱起双臂,身子扭向一边,道,“要是你们都把她打趴了,为什么还要在她手底下做事?而且昨天那个温柔的公子,虽然他长得很高,但他一看就不是会将朋友打到地上的人,你骗人。” 闻堰一怔,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温柔的公子?他问道,“你见到了……那个人?” “对啊,昨天就是他送你们回去的,但今早我没看到他了,怎么?” 闻堰扯着皮笑了下,“没事,但是有句话你要记得。”他竖起一根指头到她跟前,“人不可貌相。” 虽然穆南州平日里温文尔雅,但怎么可能不会打人呢?而且他试探过,穆南州的实力可不弱啊,不然怎么混到跟魏梓焕成为朋友? 菜很快就上来了,闻堰悲催的发现,有好几道都是内脏做的。他无从下手,筷子只在几道素菜间徘徊。 但卫木蓝却十分喜欢,还开口称赞,“哇,这家店做的鸡心好嫩啊。” 她欣喜之下并没有注意到闻堰的状况,反而一直追问他关于傅泠的事。闻堰打了几个马虎眼,轻飘飘的带过去。 闻堰看着那几道菜,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从黑市出来后,穆南州每次吃饭都特意将内脏做的菜从他面前挪开。他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这都会想到穆南州。 卫木蓝喜欢上那家店的味道,连着两天都跑到那里吃。闻堰和她也越来越熟悉,嬉笑打闹十分自然。傅泠每每看到就欣慰的点头,她的苦心没有白费! 卫老爹好几次跟大师傅打听闻堰的为人,大师傅就拍着他肩膀,将闻堰吹得天花乱坠。 孩子开窍了!这么久都没处成兄弟,他简直想冲回被窝捂着脸痛哭一顿。 有闻堰陪着自己女儿,卫老爹的心思更多的放在傅泠抓的那批人身上。近日已经有几家人坐不住了,跑到靖城来接人。 傅如晦的意思是想趁机卖那些世家一个人情,但卫老爹还是按照惯例先审问一番才放人。他刚送走了一个富家的小少爷,转头看去,傅泠靠着椅子仰头打瞌睡。 卫老爹走过去叫醒她,傅泠睡得迷糊,缓缓睁开眼睛,“嗯?” 卫老爹没好气道,“你好歹弄个毯子啊,这天气多冷。” 傅泠逐渐清醒了点,摇摇头,道,“今天的问完了吗?” 卫老爹走回桌前,看着上面的名册,道,“今天就先这样,慢慢来。”这次事件涉及到的范围太广,只怕不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快速解决。 头天傅泠当真带着个毯子来了,一进屋就缩在椅子上,准备睡觉。卫老爹看了她几眼,默默起身将她连人带椅拖到屏风后,还是不要让人看见得好。 傅泠觉得这个环节无聊极了,他们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自己是无意进入黑市的,只是好奇心驱使。但进去的哪个是真正无辜的?反正傅泠不爱听。 身上的毯子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傅泠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傅泠又被摇醒了,这次卫老爹的脸色凝重。 原是牢里有个人,是一家布匹商户的独子,在东呈有点势力。但同时有两家人来接他,卫老爹觉得奇怪,一查才知,那人来黑市之前,奸杀了东呈另一家大户的女儿,两家势均力敌,女方家当即去男方家要个说法,但那男人已经跑了。现下被傅泠抓到,两家人都得到消息,纷纷送信来靖城要人。 男方有个做官的远房亲戚,女方家里也有个当小官的哥哥,非要让男方血债血偿,男方家里就一个儿子,自然不肯,但哥哥已经将此事闹上审查府,审查府不日前派人前往东呈。为了保证犯人活着回到东呈,卫老爹要亲自将他押回去。 他要离开靖城一段时间,不方便带着卫木蓝前去,就将卫木蓝托付给大师傅。大师傅一挥手,表示自己会好好照顾那小丫头。 卫老爹走后第二天,卫木蓝屁颠屁颠的跟在大师傅后面,问了他许多事,闻堰去找她要不要去城里玩时,她头也不回的说不去,跟前几天一直拉着闻堰往外跑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城里也没什么事,闻堰回房躺着,准备睡个回笼觉,可脑子里浮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他猛地起身,又套上衣服出去了,还是找点事做。 闻堰在府里逛来逛去,逛进了澡堂子,这里是士兵沐浴的地方。现下士兵们都在校场,里面空无一人。看着池子升出的热气,闻堰想了想,脱光跳了进去。 热浪侵身,闻堰靠在池边舒服的叹口气。在冷天里泡个热水澡是最舒服的事情了,他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偌大的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泉眼淌出热水,哗哗的声音尤为解压。闻堰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憋了好一会才浮出水面。 他闭着眼睛抹去脸上的水,潇洒的往后甩了下头发,才睁开眼睛,一下愣住。 视线所及的岸上,一双长腿映入眼帘。视线往上,胯间围着一条白布,松松的在腰间打了个结,他上身裸露,肌肉线条完美紧实,充满爆发力,皮肤白皙,与散落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很美丽的身子。闻堰咽了口口水,默默退后,干笑道,“你怎么,也来这洗澡?” 穆南州抱着一个盆,脸上浮现笑意,“这里空间大,泡着舒服一点。” “哦……”闻堰已经退到边缘,正想找借口开溜,穆南州抢先开口,“刚好,你也在这,互相搓背也方便。” 说罢他的手就伸向腰间的白布,闻堰移开目光,听到一阵布料的窸窣声,紧接着就是他入水的声音。 穆南州神色自然的跟他说话,“你泡多久了?” “也没多久……”闻堰的眼睛根本不敢转回来,心里跨不过这一关。他曾经将穆南州幻想成女孩子,自然不敢看他。 穆南州看了他几眼,唇边的笑容加深。跟他扯了点其他的,闻堰比刚才放松了些,最起码敢看穆南州的脸了。 穆南州丢了块帕子给他,也一并把后背转了过来。闻堰挪了几步,离他近了点,两人站在池子中间,泱泱热流将他们环抱。 闻堰伸出两根指头按住他肩膀,另一只手全包进帕子里。穆南州的背很漂亮,蝴蝶骨张开,宛如下一瞬就要长出翅膀。 他的力道正好,但擦过的地方还是泛起一片红。闻堰问道,“疼吗?” 穆南州摇头,话音一转,“你这几日都跟那个小姐在一起吗?” 闻堰嗯了一声,他轻笑道,“我有几次看见你送她回院子了,你与她玩的开心吗?” “还行,那小丫头挺活泼的。”也就是爱吃内脏的这点,让他开心不起来。 “是吗?”穆南州沉默片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喜欢活泼天真的女子吗?” 闻堰想着卫木蓝这几日跳脱的模样,笑了声,“当朋友可以,谈感情就算了。” 他本身的性子就是这般,作为朋友一起玩耍尽兴就好,但若是过日子,他缺的是一个能让他静下心的人。闻堰没想让自己的夫妻生活过得多有趣精彩,只要平平淡淡就好了。生活如涓流,不需要多大的风浪。 闻堰看不到穆南州的表情,看不到他上扬的嘴角,仍在专心的给他搓背。 穆南州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闻堰脱口而出,“肤白貌美,温柔体贴,会赚钱,做饭……啊,当然腿长一点就更好了!”他说的津津乐道,眼睛在穆南州的皮肤上掠过,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双大长腿,手一顿,这不是……样样具备吗? 闻堰回过神,抬起手猛搓了两下,生怕他想到什么,忙转移话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男人间讨论喜欢的类型是多正常的事啊!他这样想着。 谁知穆南州听到这句话后,竟是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柔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闻堰心底咕咚一声,听到他说, “我喜欢男人。” 第56章 心有芥蒂 我喜欢男人,喜欢男人,男人…… 闻堰愣在当场,嘴巴微张,裹在手上的帕子啪的一声掉到水里。 穆南州好似不知道他这句话给闻堰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眉眼一弯,道,“怎么了?” 闻堰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出声,“你……开玩笑?” 穆南州的表情认真,哪里像是开玩笑的。闻堰像是听到天塌了的消息,眼睛睁得浑圆,嘴角抽动片刻。 穆南州道,“我没开玩笑。” 闻堰胡乱点着头,身子开始往后退。真是见鬼的一天呐,这世界太奇妙,他原先还觉得自己对不起穆南州,将他臆想为女子,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和穆南州都光着屁股,面对面的,穆南州说他喜欢男人! 那他这些敏感的举动,在他眼里会不会就是遇上同类了?闻堰不自觉想起他曾经说他挺喜欢自己的,那应该只是普通朋友的喜欢? 闻堰心中不停默念着,我喜欢女人,我喜欢女人……眼看穆南州那张脸越来越远,脚下却突然踩到滑腻的一块东西,整个人摔进水里。 他奶的,谁把皂荚丢池子里?!! 闻堰猝不及防喝了几口热水,腰上勾了一条手臂,身子被捞起。他鼻间火辣辣的,咳嗽了好几声。 穆南州拍了几下他的背,闻堰渐渐缓过气来。此时他和穆南州紧紧贴着,他能感觉到穆南州肚子上的肌肉块,以及往下的地方。 闻堰的脸登时黑了,猛地游开一大截,宛如惊弓之鸟。什么东西?!软趴趴的还能这么大?! 穆南州叹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道,“好,你别激动又滑倒了。” 他退到与闻堰对立的另一边。闻堰几下跳上池子,将衣服套上,故作镇定的跟他说了句,“你慢慢泡哈。” 他快步走出澡堂,转而奔向傅泠的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树木落叶在地,被秋风卷起。 傅泠的房门紧闭,闻堰脑子混乱没细想,边跑过去边叫道,“傅泠!傅泠!!” 临到她门前,仍没动静,闻堰又急匆匆喊了几声,里面的人终于出声了。 傅泠骂道,“滚!!”仔细听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娇俏,一丝隐忍。闻堰立马想明白了,转身骂骂咧咧的离去。 这缺德的,大早上就搞了起来!他要去向组织投诉!! 闻堰看到和吴铭在一起傻乐的苏弥,又走了,结果厉青棠在溜鸟,实在无人能倾诉,他只能回到房里锁上门。 傅泠房里,魏梓焕大早上起来就弄了她一顿,说是前几天她一直往外跑都不顾家。傅泠趴着,魏梓焕努力了半个时辰,终于心满意足了。 她累的不想动,魏梓焕就撑在她背后,伸手转过她的脸,餍足的啄吻着她的唇。 傅泠闷声道,“我去看看阿堰。”刚才战鼓未响,所以她才没理会闻堰,但他叫的那样急,怕是有事。 魏梓焕帮她穿好衣服,慢吞吞的走了。先是领着东楼去灶房端了两份早饭,一份他端回院子,一份她自己端走。 傅泠一手端着,另一只手拿着个包子边走边吃,大早上刚做完体力活可太饿了。 闻堰的房门锁着,傅泠空不出手,轻轻踹了几脚,含糊的喊道,“开门!”房门打开,闻堰苦大仇深的脸让傅泠觉得嘴里的包子都不香了。 “干什么了?”傅泠找了个桌子坐下,把那些土到爆的金饰挪开摆上自己的早饭。 闻堰坐到她对面,先是叹了口气,手伸向她的盘里的包子。傅泠看着他的神情决定不跟他计较这夺食之仇。 等他咽下那个包子,才吐出一句话,“穆南州跟我说他喜欢男人。” 傅泠一口豆浆呛住,咳了好几声,不可思议道,“他跟你说的?” 闻堰点头,傅泠顿了会儿,又问道,“他看上你了?”他张口又叹气,连叹了好几声,傅泠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没这样说,但是…” 傅泠急得催促道,“但是什么,你快点说啊。” 闻堰心一横,道,“以前我还想他要是女的就好了,可他现在说这话,我都不敢跟他讲话了。” 两人皆是低下脑袋,好一阵头脑风暴。最终,傅泠只能安慰他,“人家也没说看上你了,这事儿你慌不了。” 闻堰的凳子跟摆了几颗钉子似的,就是坐不住,在房里直打转。 傅泠离开之前问了他一个问题,准备把穆南洲当什么? 他犹犹豫豫的,说出朋友二字。 他自己说话时都没多少底气,但他二十几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喜欢女人,一开始也是将穆南洲臆想做同样性格的女人,今日的举动也不过是因为惊讶,大抵就是这个解释。 傅泠处理完公务回院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穆南州也在院子里。她神色如常的跟他打招呼,就进屋泡脚了。 许是因为天气,前几日魏梓焕发现傅泠的脚冰凉,就开始每晚给她准备泡脚的热水。 傅泠一边泡脚一边看公文,手边还摆着一壶梅花茶,小日子过得滋润。门吱丫一声打开,又很快关上,但还是有一阵冷风趁着那短暂的几秒灌了进来,傅泠只穿着一件中衣,被冷的缩了一下。 魏梓焕解下披风走过去,摸了摸茶水的温度,不冷不烫,刚刚好,他原先还担心自己弄早了等傅泠回来茶就冷了。 魏梓焕看她认真,忍不住道,“你越来越忙了。”傅泠这么一个不喜欢看书的人,现在都能在书房里坐一整日,有时还会把公文带回来看。 傅泠也颇感无奈,道,“我头都快炸了。”她越发体会到公仪权的不容易,想撑起一座城池太难了。要做好一个守城将领,就不能光会打仗,还要每天面对各种琐事。 思及此,傅泠抬头看着他,“你身不在玉阳,只怕每天处理的事情会更多,还每天照顾我。” 她好几次看到东楼悄摸的出城,回来就带着一堆待处理的公务。他处理那些琐事时还能腾出心思照顾她,傅泠想想还觉得有点内疚。 魏梓焕弯身吻她,道,“玉阳里有我的人在管着,我能轻松一些。而且我也想照顾你。”他想让傅泠多依赖自己一点,她总是习惯于自己扛着,只将快乐高兴的事告诉他,他不想只做她情爱上的寄托。 傅泠桶里的水还很烫,她伸手拖过一颗凳子,让魏梓焕也将脚放进桶里一起泡泡。傅泠身形高,脚自然比一般的姑娘大了点,但跟魏梓焕的放在一起,还是显得小了。 他的脚都生得这么好看,傅泠忍不住感叹一声。 魏梓焕望着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阿泠,南州的事你知道了?” 刚才穆南州来找他,顺便提了一嘴澡堂里的事,再想到闻堰早上那急匆匆的模样,他就能猜个大概。 傅泠点点头,道,“知道了。” 魏梓焕道,“你不想问问我吗?” 寻常人听到这种事,应该都会多想,例如自己的男人身边有个断袖,第一下都会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傅泠无所谓的笑笑,“那又怎样?你现在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不问过往,她也无须在意。魏梓焕从前如何,或许她会好奇,但不是非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他从很久以前就在她心里留下一道纯洁无瑕的身影。 她好几次想过,魏梓焕和她在一起,就已经是天赐良缘了。珍惜当下,莫留遗憾,她只需将纯真的心意捧到他面前即可。 问得多了,或许烦心事也就多了。 她想了想,又道,“而且,你们要是早就在一起的话,还能有我什么事?” 魏梓焕笑了一声,又问道,“那要是,南州和闻堰在一起了呢?” 闻言,傅泠先是喝了口热茶,蹙眉思索了片刻,才道,“殿下,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性吗?”不怪她这样想,毕竟她跟闻堰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喜欢男人的倾向,倒是对温柔贤良的姑娘有很大的执念。 魏梓焕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也是,那便早点休息。” 热水渐渐冷了,魏梓焕没再提及此事,把自己的脚擦干就去抱傅泠,傅泠猛地伸手抓住他,求饶道,“殿下,今晚就……饶我一命!” 有时候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补了什么,他的精力旺盛到她畏惧。 魏梓焕一挑眉尾,“你之前不还说我不行吗?” 傅泠汗颜,他怎么这么记仇?有一次魏梓焕都想放过她让她好好睡觉了,结果那天她精虫上脑,问他是不是不行了。现在好了,她知道不行的人是谁了。 魏梓焕一把将她抱起,往榻上走去。他也只是嘴上吓唬她,老老实实抱着她睡去。 头天傅泠磨蹭着去了校场,盯着士兵们训练,没过多会儿闻堰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了,默不作声的蹲在一旁。 傅泠过去道,“怎么了?你想换条路走改当贼?” 闻堰扭过头去,“这城里谁有我有钱?我偷他裤衩子?”他这状态实在是差,傅泠蹲到他旁边,小声的问道,“你真想通了?” 闻堰翻了个白眼,“真的!” 傅泠哦了声,话音一转,“今日怎的不和卫家的小娘子出去玩?” 闻堰摇摇头,道,“她这两天都跟着大师傅。而且她跟我出去的时候,都是问你的事。” 傅泠微微蹙眉,“问我?” 闻堰一提这个就想起那几盘内脏,没好气的,“十句不离你,还没死心呢。”那几天卫木蓝就撵着他问关于傅泠的事,问得他头都快大了,不告诉她还要生气。 倒真是个倔脾气,傅泠无奈的摇摇头。两人看向不远处训练的方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外城楼的战鼓响起,打断他们的谈话。 两人齐齐跑向战马,闻堰道,“这群孙子,还不死心!” 傅泠却是担心他的状态,翻身上马道,“你这睡眼惺忪的,不行回去睡觉?” 闻堰哎的一声,尾音上扬,“又说梦话呢?爷爷闭着眼睛都能教训他们!”傅泠哼笑一声,军队集结完毕,向城外奔去。 这是卫木蓝来到靖城后的第一声战鼓,她兴奋的跑到门外,看着城楼的方向,道,“梅初叔叔!这是打仗了吗?!” 大师傅坐在火盆边,捅了两下火,习以为常道,“是啊,那群五大三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又来了,不过嘞,有人会去对付他们的,你就安心在这吃烤红薯。” 他从火里扒出几个烤软了的红薯,拿在手上吹去上面的草木灰,因为太烫还搓了几下手。 卫木蓝激动的跑到大师傅旁边,眼睛亮晶晶的,“梅初叔叔,我想去城楼上看看。” 卫老爹根本不让她跟着去打仗,她练这么多年的武功从来只能打一打街上的刁民,好不容易有这么近距离的机会,卫木蓝不想错过。 “啊?”大师傅看了她一眼,拒绝道,“不行,箭可不长眼睛,往城楼上乱飞扎到你,到时候你身上挂着几个血洞,我怎么跟老卫交代?” 卫木蓝噘着嘴,摇晃着大师傅,哀求道,“求求你了,梅初叔叔,我就去看一眼,我会很小心的!真的就一眼。” 大师傅最遭不住小姑娘撒娇,被摇的直晃悠,伸出一根指头,道,“你说的,一眼。” 卫木蓝点头如捣蒜,大师傅把红薯装进兜里,领着她上了城楼。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当她站到城墙边,第一次看见了所谓的战场。 暗红的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有蛮人的,也有靖城兵的,就好像她小时候在花园里看到的蝼蚁一样,密集又弱小,轻轻一脚下去就会死很多。冲天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味觉,她胃里有些不舒服。 卫木蓝能看到在人群中厮杀的傅泠,闻堰,原来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们杀人这般狠戾,原来闲时就逗鸟的厉青棠还有这样决绝的模样,原来阳光开朗的苏弥还有这样毒辣的手段…… 断肢残身,被数人踩过后成了一团烂肉,踩进泥里,这场面太残忍。卫木蓝终于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头顶唧唧的声音传来,她抬头一看,大师傅手里捏着个红薯,啃得正起劲。 “好了,你说的就看一眼,咱走。” 大师傅不由分说拎着她回去了,这回卫木蓝能老老实实的坐着烤火了。大师傅从兜里掏出个红薯给她,她一张小脸白着,压根就没胃口。 第57章 他们的关系 大师傅见状,自己剥开了吃,含糊的道,“你看,非要去,现在东西都不想吃。” 卫木蓝抿了抿唇,道,“梅初叔叔,你第一次打仗的时候不怕吗?” 他好似习惯了那种场面,能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吃着东西,和她这个看一眼就吐了的比起来,强了太多。 大师傅三两口解决完一个红薯,又从火里扒出来几个,道,“怕啊,但要是怕就不打了,谁来守边境?全部都缩回去享乐,迟早被人打进泥里烂掉。” 听到后面这句话时,卫木蓝又是一阵反胃。大师傅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他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红薯,便招呼着伙计们开始准备午饭。出城的队伍回来的时候都过了饭点,那几个菜大师傅热了好几遍。 第一个冲进伙房的人是许圳,他看见里面低头盛汤的卫木蓝时,猛地刹住身子。跟在他后面的人却没来得及反应,一下撞上他的后背,许圳的身子往前踉跄了下,又很快稳住。 后面那人道,“娘嘞!……你小子做啥子突然停住?” 卫木蓝听见动静已是看向门边,只见许圳身后探出几个脑袋。他们均是一愣,许圳道,“卫小姐……啊,你怎么在这……?” 他们身上都还挂着血污,没来得及清理,肯定是饿急了。卫木蓝抿了抿嘴唇,道,“我来帮你们盛汤,你们快进来吃,饭菜都热过了。” 许圳低头看了眼,卫木蓝立即明白,忙道,“没关系,你们快进来,不用管我。” 他们进来后还是坐到角落里,大口吃着饭菜。卫木蓝端着几碗热乎的汤过去,许圳坐正了身子,道,“卫小姐!谢谢您啊,我们几个能自己盛的。” 许圳一个富家的小公子,各种言行举止都是相当得体的,莫说卫木蓝的身份,就是个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也会持一份君子风范。 一靠近他们,那股血腥味就直冲她脑门,但她还是忍了下来,道,“你们打了这么久肯定累了,我也无聊就刚好帮梅……大师傅做点事。” 许圳不好再说什么,坐下来吃饭。士兵们陆续来到伙房,三两成行很快就坐满了人,那股味道更重了,但每个人都好似闻不到一样,专心填饱肚子。 大师傅从后厨冲出来,骂道,“臭小子!又把我地盘弄脏了!” 他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求大师傅放过他们。卫木蓝一时还难以融入这氛围,她明明看到许多靖城士兵死了,他们能很快的从战友阵亡的事实中抽身,她却想不通。 这些人她也接触过,或许昨天还一脸憨厚的跟她打招呼的人,现在已经成了那片红土里的烂泥。在战场上,一个人功成名的几率很大,但遗憾死去也很轻易。 大师傅瞥了她的脸色几眼,走到盛汤的大桶边,动手开始将里面的汤舀出来,卫木蓝赶紧过去给他递碗。 苏宇和庞涛说着话走了进来,士兵们向他们问好,庞涛扭过头,“赶紧吃啊,等会出去清理战场。” 他们走到大师傅旁边,端起两碗汤。卫木蓝抬头道,“清理战场?那样……还要怎么清理?”连肉都踩进泥里了,还需要怎么清理。 苏宇吹了口热气,道,“把没回来的兄弟,收拾收拾,死了也该有个安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能送点他们身上的信物回去也好。” 卫木蓝道,“那要是,真的什么也没剩下的呢?” 苏宇,“那就铲一掬土回去。”血肉就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最好的证明,从娘胎里来,死后归于尘土,远离故乡出来闯荡,心中挂念的还是家人。他们不可能将尸体完完整整的送回去,便让那混着他们血肉的泥土,回到亲人身边。 大师傅捞了块排骨到苏宇碗里,道,“那几个小崽子呢?怎么没来?” 苏宇顿了下,才道,“哦,我刚想说的,阿堰和阿泠受了点伤。” 大师傅虎着一张脸,冲到傅泠的书房时,那两人分别坐在圆桌的一边,魏梓焕站在傅泠身后,往她手臂上缠着绷带。闻堰翘着一条腿,裤腿卷到膝盖,穆南州拿着一张帕子,擦拭伤口周围的血。 大师傅手背在后面,一脸严肃道,“怎么样?” 闻堰道,“不严重,有几个蛮子发疯了。” 大师傅,“他们不一直疯疯癫癫的吗?” 傅泠摇头道,“不太一样,他们以前还知道跑,现在被捅了都还跟疯牛一样往里闯。” 大师傅缓缓坐下,从兜里掏出几个红薯丢给他们。魏梓焕动作轻柔的给傅泠把袖子放下,又拿过她手上的红薯剥开,贴心的直接喂到她嘴边。 这男人找的当真是有眼光啊!大师傅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转向闻堰,这小子自己啃得起劲,好似很享受穆南州的照顾一样。 大师傅想起卫木蓝对闻堰的评价后,脸色沉了下去。这次又搞砸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呢?好好的机会他当真跟领小孩一样玩。 他气不过,上去拍了下闻堰的脑袋,喊道,“臭小子!” 闻堰被拍得一脸懵,鼓着两边腮帮子看着他,大师傅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递过去,走了。 傅泠在旁边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魏梓焕扶着她的腰身,道,“回去休息,屋子里添了暖炉,比这儿暖和。” 闻言,闻堰叫道,“你们就走了?!那我呢?你不管我了!?” 要是他俩也走了,那他不就得和穆南州独处了吗?在场人多的话,他还能正常的跟穆南州讲话相处,但要他单独面对,他内心一万个拒绝。 穆南州抬头看了魏梓焕一眼,魏梓焕心领神会,低头哄诱着动摇的傅泠,“南州的医术也不差,他能处理好的,我在房里泡好了梅花茶,待会万一冷了就不好喝了。” 妖妃!!妥妥的妖妃!闻堰心里期盼着傅泠能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但傅泠这个‘昏君’,听了魏梓焕的两句话就答应了,携着那‘妖妃’高高兴兴的走了。 骗子,早上才说好的有事一起扛她转头就忘了。闻堰心里默默扣掉她的零花钱。 “你冷吗?”穆南州突然出声,闻堰回过神,摇头道,“不冷。” 穆南州看着他,笑道,“可你的腿很冰。” 闻堰不说话了。他的伤口比傅泠的严重一点,穆南州弄得仔细。将东西收拾好后,道,“我送你回去。” 闻堰立马站起来,“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啊。” 穆南州往前挪了一步挡住他,平日温和的嗓音里多了丝不容拒绝的坚定,“外面风吹得冷,你自己也走不快。这伤看着没多严重,但稍微牵扯一下就裂开,难不成你又要拖着来找我重新包扎吗?” 闻堰心里骂了砍伤他的那人一顿,他现在被穆南州堵在这里,全拜他所赐。 穆南州不知从哪拿了件披风,披在闻堰身上。他扶着闻堰回到房里,又出去端了盘饭菜回来。刚才见他吃了好几个红薯,他便知道他饿了。 闻堰低头吃着,闷声道,“谢谢啊。”穆南州大大方方的模样,让他有些许窘迫。他总是想起穆南州那天的话,一想到就一阵心悸,还想方设法的避开他。可他的好又是真实的,哪怕意识到闻堰的躲避和异样,也依旧温柔大方。 要是他误会自己对断袖有偏见才躲着他的,那他该怎么解释? 穆南州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到闻堰对面。缓缓开口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闻堰好像能猜到他要问什么了,他道,“我告诉你我喜欢男人后,你是如何看我的?” 果然还是来了,穆南州虽然气性平稳,但他最不喜欢藏着掖着了。闻堰咽下嘴里的菜,斟酌着道,“你是你,不用在意我怎么看?” 穆南州确实不像会在意旁人看法的人,今日会这么问他,大抵也是受不了他什么都不说又将心事写在脸上。 穆南州摇摇头,道,“可我现在在意你的看法。” 闻堰手一顿,慢慢移开目光,“其实,这种现象也挺正常的,作为朋友的话,我还是能接受。” 他看到穆南州的眉轻轻皱起,似乎感到不解。难道他说错话了? 穆南州,“朋友?你觉得我问你是因为还把你当朋友吗?”闻堰心里咯噔一下,得了,现在朋友都做不成了。难道他跟妹夫娘家人的关系就要在这里止步了吗?傅泠会不会…… “阿堰,先前我看你的表现,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你,还是我之前的话让你误解了?” 傅泠这个乌鸦嘴!闻堰刚才还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满脑子都是傅泠说的话,她说穆南州没看上你,叫他别慌。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他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磕磕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穆南州脸上的笑温润和煦,犹如秋日里那突兀的骄阳,他道,“我说喜欢你。也想知道你心里对我的想法?” 为什么会是他啊?他这种人怎么会被穆南州看上?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温柔到别人都不忍跟他吵架,一个是追着别人骂到对方怀疑人生。若非傅泠和魏梓焕那莫名的牵扯,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他对穆南州的看法,该怎么告诉他,以前他把他幻想成一个温柔贤良的姑娘,所以面对他的时候才总是不自然。知道他是断袖后,心里除了震惊,其实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闻堰久久没作答,穆南州就看着他,也将他掉落的筷子捡好放在桌上。 穆南州道,“或许你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问题,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等。但,也希望不会等太久。” 闻堰还是没作声,听到他的话后点头,目光呆呆的。穆南州起身,将他屋里的炉火添旺了些,道,“你先休息,我晚一点再来帮你换药。” 他走后,闻堰坐在原位上像被定住了一样,饭菜凉透了才重新拿起筷子。入口冰冷,可他心底发烫。把那盘子吃得一粒米都不剩,他抬起一只脚,蹦回榻上,闭眼全是穆南州刚才说话时的模样。 他没在开玩笑,他是出自真心的问他,能不能接受他?闻堰躺在榻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黑,外面的风吹得呼呼响。 敲门声响起,闻堰便知道是谁了。穆南州手里端着一盘饭菜进来,他真是相当细心周到的一个人。 穆南州的长发乱了几分,走到闻堰塌边,收开了午时的盘子。“先吃饭,天气冷了,吃点热的舒服一点。”其实他先前已经来过一趟了,但闻堰没醒。 闻堰看了他好几眼,才慢慢挪到榻边,穆南州立马走过来,向他伸出手。闻堰想了想,把手搭了上去,穆南州嘴边的唇弯起。 盘子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外面风这么大,一路走来若是不好好把饭菜护着肯定就冷了。闻堰多看了他一眼,穆南州已经转身在翻找带来换药的东西,他属于肩宽腿长的那类人,披着件披风都好看。 穆南州转回身,闻堰立马收回视线,埋头吃菜。他道,“来之前我去了一趟梓焕的那边,阿泠说你既是腿上受了伤,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休息。” 闻堰用脚拇指都能想到,傅泠肯定不会说得这么好听,多半是“腿瘸了就别来我跟前晃”或者“休想趁机当大爷使唤我赶紧回屋躺着”,云云。 但他还想到另一件事,底气不足的问道,“她……知不知道,这事儿?” 哪怕他没明说,穆南州也知道他的意思了,便道,“她还不知,此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闻堰自己都没想好,他却跑去跟他的朋友讲,未免像是赶鸭子上架了,他穆南州不是这种人。 闻堰心里松了口气,他倒也不是担心傅泠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而是不确定的事没必要闹得别人耳朵里。 穆南州就坐在他对面,他眼睛都不敢抬一下,脸都快埋进盘里。 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叹息,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抬起他的下巴,将他从盘里拉起。穆南州无奈的表情撞进闻堰的眼中,他道, “虽然我不该在你考虑的时候出现在你跟前,但我希望我们接下来的相处里能稍微轻松一点,起码到你腿上的伤痊愈。不说像以前一样,但你也不用这样感到不安。我不是看上一个人就要得到的人,我会尊重你,你若是拒绝了我,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或是间接影响到梓焕他们,他们的感情不可能会受到除了彼此以外的影响。” “你该思考的,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我请求你,将我的所作所为看进眼里,并用心考虑。” 第58章 谁说女子只能相夫教子 穆南州的手很快就拿开了,他也知道自己手有多冰。 他的视线,声音,都太温柔。闻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穆南州又笑了,每次看到他的笑,闻堰都想起了冬日后的第一缕阳光,代替阴雨的寒冷潮湿。 这阵秋风似乎有点久了,傅泠一打开门就被吹了个满面,砰的一声又关上。魏梓焕从里间走出来,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现在要带披风了吗?” 傅泠缩着脖子点头,魏梓焕又折回去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她围上。傅泠这倔脾气,刚刚魏梓焕叫她拿上披风,她还说不要。 他们快步到书房,傅泠看着桌上的公文就感觉头大,她好似被赶到田间的老牛,怎么也不愿意劳作。她仰头靠在椅子上,无病呻吟。 “殿下,要不你把你的手下借给我使使,我给他开月钱。我看东楼就不错哦。” 魏梓焕想了想,道,“东楼月钱比较高。” 傅泠,“多少?” 魏梓焕伸出两根指头,结合他说的东楼比较贵,傅泠试探道,“二十两白银?” 他摇摇头,“二百两。”傅泠松了口气,这数量她勉强还能接受。 “黄金。” “……” 魏梓焕又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彻底打破了傅泠那美好的幻想。两百两黄金,要是她真花了,莫说闻堰瘸着一条腿都能跑出残影冲到她跟前掐架,就是她自己也过不去心里那关。 她现在看着魏梓焕那低调的模样,都觉得他闪着金光,果然是金子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 傅泠认命的开始处理公文,实在拿不定主意就询问身旁的魏梓焕。虽说她打仗挺行的,但这种需要静心用脑的事儿,还是魏梓焕这样全身上下八千个心眼子的人在行。 有魏梓焕在旁边,她倒是不这么烦闷了,公文也处理得挺快。夜色近黑,傅泠飞快的在公文上划出最后一笔,毛笔一丢,站起身道,“殿下!写完了!” 魏梓焕一直在旁边看着,自然知道。他伸手拿过椅背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准备回去,离开时顺手把她乱丢的笔摆正了位置。 傅泠每次跟魏梓焕一起走就要捂着他的手,只因他的身子一年四季都是冷的,除了做那事儿的时候。 远处的山林上,红叶落地,每次吹风就会卷起一阵红艳,好似风都染上了颜色。 傅泠道,“殿下,又要入冬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年又一年,却看不到尽头。 魏梓焕和她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道,“等到过年的时候,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傅泠侧脸看来,扬起笑脸,“好。” 两人走回院子,傅泠眼尖的看到光秃秃的矮树上挂着两个平安符,和当初天贶节他们在浔城挂的那两个一模一样。早上被风吹的乱晃,她才没细看,以为是还没掉下来的枯叶。 她走过去看,很新的料子,像是刚做的。“殿下啊,我明明好像每天都看着你,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弄的?” 魏梓焕突然从背后拥住她,轻声道,“我前几日才弄好的,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发现,索性就挂上去了。” 她已经许久没看到平安符了,一下子就想到浔城的种种,一时感慨。来到这里后,什么节日都匆匆度过,少了一群人,就少了一种味道。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片晌,魏梓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我们的第四年。”他幸运的与她再次相遇在秋季,度过了这四年,她还爱他,他也爱她。 傅泠闻言一愣,回身抱住他,沉香扑鼻。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生生忍下了。无声片刻,他们默契的吻上对方的唇。 这个吻如细水,温柔绵长,魏梓焕的手在她腰间摩挲,哑声道,“进屋。” 两人刚转身,傅泠眼中的迷离散去,化为凌厉,看向院门。门边露出一抹衣角,瑟瑟发抖,魏梓焕微微松手,傅泠几个大步走了过去。 当看到卫木蓝那张宛如兔子受惊的脸时,傅泠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又是无奈又是头疼,道,“你来干什么?” 她这反应,定是认出魏梓焕了。 卫木蓝的手被她抓着,惊疑的眼神不时瞟向魏梓焕,又看看傅泠。她刚到这里就看见院里拥吻的二人,她瞬间想到傅泠的那些传闻,起初只是觉得脸红,但魏梓焕的脸露出来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是这种关系。 太后寿宴时,他们的表现明明,就是两个陌生人。或者说,傅泠在都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从来没见过她跟谁走得近。而魏梓焕这人,明面是个风光温柔的异国亲王,多少世家小姐的梦中夫婿,但卫老爹还是让她见到就绕路走,其中曲折,她也没细问,只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和他如何。 虽然卫木蓝未经人事,但还是能猜到他们刚才要进屋干什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如此亲密了。 傅泠又问了一遍,她的眼神锐利,卫木蓝被盯得垂下脑袋,支支吾吾道,“我听说你受伤了……就,想来看看……” 偏偏是卫木蓝,偏偏让她看到了。傅泠侧过脸,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我院子吗?” 卫木蓝的脑袋垂得更低,自知理亏。早在她来的第一天傅泠就讲过了,但她这几日兴奋上头,一时就忽略了。 卫木蓝小声道,“对不起,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小姑娘,在都城时就锲而不舍的撵在她屁股后面,只怕现在来这里,也是同样的目的。魏梓焕缓缓走过来,从容道,“卫小姐,许久不见。” 卫木蓝仍是低着脑袋,回道,“亲王殿下,抱歉。” 这声道歉,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虽是无意间撞破了他们的事,但始终是犯了错,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三人沉默了一阵,傅泠把卫木蓝带进院子。她道,“卫小姐,我从不信旁人的承诺。” 她的语气有些冷,不似往常的轻佻,多了份沉重。因着卫老爹的关系,傅泠对卫木蓝的态度算得上亲和,甚至多了分照顾,但不代表她会对卫木蓝另眼相看。 并非是她与魏梓焕的关系见不得人,而是以他们的处境来看,这段关系还不适合公开。今日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傅泠的刀子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卫木蓝低头绞着手指,突然像是鼓起勇气一样抬起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和你做朋友,若是真的不放心,你们便将我扣在靖城。” 魏梓焕倒茶的手一顿,他听着怎么觉得卫木蓝还有几分期待。傅泠无语片刻,道,“让你留在靖城,先不说我同不同意,就是你爹,整个宣远侯府都不会答应。” 她是听过大师傅讲的,这小丫头想上战场,甚至还求过他一嘴能不能收她当徒弟,卫老爹为了打断她的念想,严防死守这么多年,岂能是他们几句话就说得动的。 卫木蓝又道,“那你与我做朋友,你就能相信我了?我好不容易交上一个朋友,肯定不会出卖她的!” 她越扯越远,傅泠赶紧打住,“你想的倒美,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做不成,你应该好好当你的卫家大小姐。” 卫木蓝听到这话,情绪激动道,“我才不要安安稳稳的当大小姐!谁说女子就该过相夫教子的生活?整日坐在深宅大院中比谁打扮的更美,比谁嫁的夫婿更好?男人谈起女人,不是长相就是她的脾气,对一个女子最好的评价,只能是好妻子吗?” 她边说着,眼睛里聚起迷雾,但她还是扬起头颅,“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要是我一辈子都缩在他们身后,等他们老了,我又躲在夫婿身后,谁会管我爹娘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他们只在乎卫家教出怎样的女儿。哪怕我是个女儿身,我也要保护我爹娘。” 魏梓焕和傅泠就看着她边哭边说着这振奋人心的话,良久,傅泠递过去一块手帕,让她擦擦眼泪。 卫木蓝吸吸鼻子,看了傅泠一眼,道,“而且,你也不是一样吗?都城那些只会说大话的公子小姐,也就只能编排你的各种坏话,你所做的一切,他们这辈子都做不到,他们简直羡慕的牙痒痒!” 她每次参加各种无聊的宴会时,都能听到傅泠的名字,全都城的贵族子弟将她当成笑柄,把她编排成没人愿意娶的男人婆,但卫木蓝知道,他们是嫉妒傅泠,嫉妒她站得比他们高,比他们厉害。而那些大家闺秀,虽然也是在背地里说傅泠,但她们自己都清楚那是羡慕傅泠的自由,不用被妇道二字框住人生,她们也渴望去看更广袤的天地,可她们没那个勇气去闯出自己的天地。 世道便是如此,一个人厉害,背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眼红,往往女子的功名,更不被世人认可,因为他们那道貌岸然的自尊心不允许一个女人比他厉害。 傅泠将魏梓焕推来的两杯茶分了一杯给她,平静道,“你说的很对,但你应该见过了,我的朋友们,没一个是无能之人,最起码他们能保护自己。” “可是,卫小姐,你现在保护自己都困难。或许我将你丢到战场,你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更别提在各种阴谋中。” “宣远侯府,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既是想日后照拂你的家人,那便去一点点跟你父亲学,首先你要学会的第一点,就是远离我。” 卫木蓝握紧了茶杯,半晌无声。傅泠觉得她应该听进去了,会慢慢打消这个念头。话音一转,“卫小姐回去,今天之后,会有人每时每刻监视着你,若有一天你将今天见到的事说出去,后果不外乎是灭口。” 傅泠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好似说的不是什么无情的威胁,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魏梓焕在一旁没出声,但给人的感觉更甚,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卫木蓝再一次被拒绝,沮丧的离开了。第二日她去大师傅跟前时,脸色不太好,大师傅惊讶的“哦”一声,“你昨晚当贼去了?” 这几日她也习惯了大师傅聊天的方式,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大师傅穿着一身粗布衣,头戴草帽,又拿出一个草帽给她。 大师傅道,“这几天秋收太忙了,我们也去帮帮忙。你跟在旁边休息玩一玩。” 他们早饭都省在路上吃了,卫木蓝一身轻松,反观大师傅则背着一个大背篓。他们才走到半路,就听见战鼓声,卫木蓝下意识看向那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距离上一次才过了不到两天。 她咽下一口白面馒头,问道,“梅初叔叔,蛮人每次都来的这么快吗?”上一次他们明明死了这么多人,却能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大师傅也看着外城楼的方向,有一丝疑惑,“不会啊?以前都是隔好长一阵子才会再来的。”或许是入冬着急抢粮食。 他带着卫木蓝走到一片田野间,黄灿灿的地里已经多了几道身影。黑老六远远看见他们,喊道,“大师傅!” 大师傅点点头,也喊道,“今天咱要收多少?” 黑老六在身后指了几下,“还行,今儿个不多。” 大师傅弯身卷起裤腿,走了下去,还不忘回头道,“小丫头你就在这上面玩玩,啊想下来也行,累了就休息。” 卫木蓝点头,弄了下裤腿防止小虫钻进去,走到一片地里拿了把镰刀,但她看着那些稻谷又无从下手。 卫木蓝看到大师傅已经走到较远的地里了,便只能请教近一点的人。 卫木蓝,“大哥,这个怎么弄啊?可以教教我吗?” 陈小四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水灵又乖巧的姑娘,上一个漂亮到让他看呆的傅泠太暴力了,他都被打怕了。可卫木蓝就不一样,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声音听着也乖。 他傻笑了一声,走过去给她示范了一遍,卫木蓝第一次没成功,陈小四就耐心的教了她好几遍。 卫木蓝专心于手上的活,渐渐有点上手,没注意到陈小四被黑老六拉走了。黑老六压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那是宣远侯府的大小姐!我警告你!少打歪主意!” 陈小四一下子心如死灰,道,“哦,我知道了。” 第59章 城中暴乱 卫木蓝的动作很慢,但她很认真。到午时吃饭,大师傅叫了她好几声才听到。非必要的条件下,大师傅可不会委屈自己啃干巴的口粮,早上就嘱咐了伙计送点热的饭菜来地里,一行人坐在草堆上,风吹过田野卷起一片金浪。 卫木蓝坐在大师傅旁边,话也不说,就是低头吃饭,模样乖巧得很。黑老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劳作,身材都变好了,原本瘦巴巴的陈小四也是。 他们不知道大师傅的来历,只知他管着伙房,跟傅泠几人的关系也好。黑老六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哎?大师傅,战鼓早上就响了,怎么一直没听到鸣金?” 陈小四嘴里塞满了菜,也抬起头看着大师傅,他们这群人,上不得战场,每次听到鼓声都倍感无奈,但对前线的消息却在意的很。 大师傅抬头看了城楼的方向一眼,道,“没听到就是没打完呗,怕什么,他们又不是打不过。” 陈小四咕咚一声把嘴里的全咽下去,险些噎住,忙道,“是不是蛮人越来越多了?”要是人手不够的话,他们…… “你脑子想些什么?又不是怪物还越来越多,一胎生几十个,小孩前天落地今天就扛着刀来打仗。”大师傅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懒得戳破。 “你们觉得多是因为以前见得少,人家几个人就跑进来抢完拍拍屁股走了。亏吃多了那群蛮人也开始长脑子了,知道对付咱们要耍点小伎俩,纠缠起来比较麻烦,费点时间也正常。” 陈小四低下脑袋,不说蠢话了。黑老六在一旁干笑着,脸上有几分落寞。 他们吃完饭又开始下地干活,这次卫木蓝找了个大师傅旁边的位置。稻谷吹响发出飒飒声,说话声音小点的话别人就听不见了。 卫木蓝挪到大师傅身边,说道,“梅初叔叔,我想问你个问题。” 大师傅道,“问。” 她出声道,“府里面有人能打过傅泠吗?” 大师傅一时摸不透她问这话的用意,缓缓道,“嗯?” “你们好啊~~~~~”稻田边的路上,闻堰兴致高昂的声音经过几折跌宕飘过来。穆南州扶着他慢悠悠的走来,他手里高举着一根形状奇特的拐杖,用力的挥舞着。 大师傅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正儿八经的问向卫木蓝,“看到那个傻子没?” 卫木蓝点头,“看到了。” 大师傅接着道,“他都只能和阿泠打个平手,但他现在瘸了,把他打过就有几率跟阿泠打个七八招。” 卫木蓝没作声,闻堰已经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看到她脸上的汗,皱眉道,“怎么回事?让一个小姑娘跟你们干活?” 别人还没开口,卫木蓝先道,“不是,是我自己想干的。” 闻堰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才作罢。大师傅手里的镰刀一下接一下的挥着,边问道,“你跑出来干嘛?不好好在屋里躺着。” 闻堰的棍子往地里一杵,仰天道,“难得今天风不大,我当然得出来视察民情,毕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大师傅没理他,咔咔的割草声一路往前。卫木蓝也没再看他,而是冲着穆南州打招呼。 卫木蓝,“公子,又见面了,我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您?” 穆南州,“卫小姐有礼,鄙姓穆。” 卫木蓝,“好的穆公子……” 闻堰无言,这群人真不把他这个副将放在眼里!卫木蓝跟穆南州在他旁边礼貌了半天,似乎才想起这人的存在。 卫木蓝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原先她就以为是根拐杖,但近看才发现这拐杖的材质粗糙的很,似乎很容易断。 卫木蓝道,“这拐杖你上哪儿买的?我送你个好点的。” 闻堰举起棍子晃了晃,一脸无辜,“不是啊,这我从那边路上捡的,怎么样?这造型完美?”他好似得到了件有趣的玩意儿,兴奋的向她展示。 她刚刚还上扬的嘴角又瘪了下去,真是多余问这么一嘴,难怪大师傅闷着头跑了。穆南州却极其认真的回道,“这棍子确实长得奇特,你眼光不错。” 有人给予肯定,闻堰更高兴了,拽着穆南州晃悠悠的走了,临时想起卫木蓝刚刚的话,又回头道,“哎!你要送我拐杖的话,直接折成银子给我。” 他们往更远的处的稻田走去,卫木蓝又撵上大师傅的屁股后面,埋头劳作。来帮忙秋收的人很多,众人协力在日落前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闻堰和穆南州也掐准时间晃回来了,他还对那根木棍爱不释手,身上也多了件披风。卫木蓝身上出了层细汗,白天还不觉得冷,晚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 穆南州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她推脱了一阵,还是系上了,确实有点冷。那件披风上有淡淡的草药香,让人没来由的感到舒心,很符合穆南州的气质。 一行人收了带来的工具,慢悠悠往城里走。街上亮起灯笼,昏黄的光线将夜市衬托出几分温馨。各种小摊前散发出熟食的香味,引得他们肚子一阵叫唤。 闻堰快步到那家饼摊前,指着热气腾腾的大饼道,“老板给我来几个。” 老板笑眯眯的应道,“好嘞!大人这边稍等!”他动作娴熟的摊饼,大师傅在一旁偷师,边看着边啧了几声,忍不住道,“兄弟,你这手艺不错啊,这面糊也挺香。” 老板有点小得意,手上活儿不停,边回道,“我这方子可是研究了两个月嘞!” 大师傅道,“呦,看你这几年应该挣了不少,攒彩礼呢?” 众人皆知这饼摊的老板还是单身汉,今年靠这摊饼的手艺赚了点钱,虽然过了年纪,有点积蓄也还能找到媳妇。老板嘿嘿的笑了两声,道,“现在日子好了,能攒就攒点,将来有个出路。不像前几年,路过的野狗都嫌弃咱,哎!我隔壁卖包子的兄弟,上个月娶了个媳妇,现在收摊可早,忙着回家呢!不然他之前都是跟我一起收摊的。” 大师傅道,“我就说怎么没看见他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闻堰和穆南州站在最外面,他玩着手里的木棍,漫不经心的问旁边的人,“你冷不冷?” 穆南州摇摇头,笑道,“不冷。” “不冷才怪!”闻堰揪起他身上薄薄的衣物,道,“就这点衣服,你唬谁呢?” 他不由分说的解下自己的披风,塞到穆南州手上,“快!穿上!” 穆南州又将披风往他身上披,闻堰身子一斜,把棍子夹在腿间,夺过披风强势的给他围上,边道,“哎你这人,怎么不听话呢?”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闻堰的手绕到他身后给他整理头发,若是他现在伸出手就能将闻堰整个抱住,脸一侧就能亲到他。 闻堰整理他头发的动作很轻,弄完后才意识到这距离有点危险,一下退开。穆南州眉眼一弯,道,“好,听你的话。” 闻堰的心猛地突突了两下,转头去看,还好其他人没注意这边。两人那天将话说开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和穆南州的相处多了丝暧昧的气息,但他,不排斥这种感觉。 闻堰清咳一声,重新将木棍握回手里。穆南州在他旁边笑出声,他佯装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大饼装好,穆南州过去付了钱,几个人就啃着饼往府邸走。来来往往的人们,脚步明显变快了,都赶着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早点回家。 闻堰感觉自己身旁跑过一个人,立马伸手去捂腰上的钱袋,还好还在呢。以前在浔城街上被偷过一次钱袋,虽然只是几个铜板,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每逢上街腰带都捂的死死的。 他刚松口气,身旁又跑过几个人,他又捂紧了腰包,忍不住叫道,“你们还来团伙作案!?” 穆南州却突然道,“不对劲。” 闻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走在他们前方的那些人几乎都开始调头往他们身后的方向跑,人群中发出喊叫声。 大师傅上前几步,也道,“去前面看看!” 他们逆着人流,越往前身边跑过的人越多,渐渐地他们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一些人身上他们看见了血。 人群混乱,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谁救救我!!”…… 他们终于看到造成混乱的人,那是一个身形偏瘦的中年男人,他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浑身是血,手上握着一把滴血的杀猪刀。他身后有两个人已经躺在血泊中,手里却还抓着一个男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颅。 那个被抓住的男人哆嗦着声音哀求,“别杀我……老朱,别……” 老朱脸上的笑容诡异狰狞,举起杀猪刀在他脖间比划了两下,喃喃自语,“这里……就是这里!!” 话音一落,他握着刀的那只手向上一扬,就要砍下。一根木棍飞出,打在他膝盖上,老朱一个踉跄,被挟持的男人趁机滚到一边,活了下来。 老朱愤怒的看向打断他的那人,举起刀指着他,“那就先杀你这只猪!!” 闻堰额角突突跳,回骂道,“你才是猪!你全家是猪!” 老朱已经举着刀冲过来,闻堰纹丝不动,在他冲到跟前时,身旁的穆南州伸出一脚将他踹了回去。 他在地上挣扎了会又要爬起来,陈小四刚刚已经跑过去把木棍捡了回来,他跑到闻堰身后,道,“大人!接武器!” 老朱模样癫狂,又冲了过来,穆南州又是一脚踢向他的侧腰,闻堰顺手抄起木棍照着他脑袋来了一棍,那木棍咔的一声断成两截。 黑老六几人立即冲上去将老朱按住,老朱被砸得晕了过去,脑袋上缓缓淌出一股鲜血。大师傅从背篓里找出根绳子,丢给他们。 闻堰拿着半截棍子,往老朱身上戳了戳,对几人道,“可绑结实了。” 黑老六应道,“好嘞!” 穆南州走过去看那两个倒地的人,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很深,都是对准大动脉砍下去的,已经没救了。 但这场混乱似乎并没有停止,只是安静了片刻,在他们前方的街道上,又传来呼救声。 闻堰也顾不上自己的腿,几步跑过去,穆南州过去扶着他。他们过去一看,那人也如老朱先前癫狂的模样,拿着一把长刀到处追着人砍。 闻堰不知从哪又拿了把扫帚,跟穆南州合力制服了那人,黑老六又赶紧上来把他和老朱绑在一起。呼救声还在城中各处响起,血气弥漫在街头,大师傅表情凝重,道,“要遭,城里乱了。” 闻堰道,“阿泠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还派过增援,现在都没回来。这么多发疯砍人的,怕不是那群蛮人搞的鬼?” 蛮人反常的袭击,迎击的队伍直到现在都还在跟他们纠缠,偏生在城里没多少主心骨的情况下又出现动乱,这一联想,便解释得通了。 大师傅道,“现在只能看咱们了,能多救下几个是几个。”他锐利的目光转向黑老六几人,问道,“你们几个,有信心接住这次命令吗?” 黑老六心头一颤,看着大师傅的眼睛,慢慢站直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坚定道,“有!我们会听从命令!豁出性命保护百姓!请您相信我们!” 陈小四几人站正了,眼神坚定刚毅。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等着上面看到他们的改变,看到他们的决心,给予他们再次成为战士的权利。以前的岁月他们浑浑噩噩,但现在,他们想当个好兵,也想做百姓口中可靠的人。 闻堰看了他们片晌,也是意外,现在的他们,和曾经站在蛮人面前哆哆嗦嗦,畏手畏脚的他们简直是两种人。 闻堰道,“好!现在去点燃烟火,一个人上城楼让他们鸣金收队,在支援队伍赶来之前,尽力救下百姓!分为三支队伍,分别跟着我和大师傅,剩下的那支保护卫小姐回府!” 卫木蓝立马道,“我可以帮你们!人手本来就少,多一个人帮忙就能多救一个人……” 大师傅突然伸手轻按在她头顶,道,“不,你回去,现在城里很危险,我们顾不上你,府里有人守着,能保证你的安全。” 她还想争取留下来,大师傅神色严厉,拒绝了她的任何想法。卫木蓝只能跟着两个人往府邸赶去。 第60章 暴乱平息 城中各处的烟火燃起,留守城中的士兵们看到就会赶来支援。闻堰只能随手捡着街上的东西充当武器,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把被砍断的扫帚了。 他脚上伤未好,跑起来的模样有点滑稽。迎面冲来一个人,闻堰想也没想就抬起伤脚踹去,那人被踢开一段距离,他也痛的嚎了一声。 穆南州听见,用闻堰丢给他的扫把敲晕一个人后跑了过来,关切道,“还打得动吗?” 闻堰咬咬牙道,“我就没不行的时候!”他转头叫着陈小四,问道,“上城楼的人去多久了?” 他们先前让一个人去城楼报信,鸣金将城外的傅泠召回来,这么会儿了还没动静。 陈小四架着两个受伤的百姓,喊道,“他跑得快,应该快了。”他话音一落,远处传来悠长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城中每一个角落。 穆南州道,“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府里有梓焕和吴铭,定不会出什么差错,我们再撑一会就好了。” “自然没问题,可……”闻堰嫌弃的丢下半截木棍,道,“这扫把真不经用!” 他们白天出来纯粹就是到处玩玩,谁会想到能遇上这种事?穆南州默默将自己尚还坚挺的扫把递给他。 “闻老大!穆公子!接武器!”这时,一个士兵犹如及时雨一般抱着一杆长枪和一把剑跑来,扔向他们。 闻堰接过自己的枪转了两下,感叹道,“还是老伙计好用啊!” ‘及时雨’喊道,“亲王殿下已经点了府里的一支队伍,正往这边赶来!请再坚持一下!” 另一边,大师傅领着黑老六和另外几人安置百姓,紧急处理他们身上的伤口。黑老六刚才见识到大师傅的身手,内心佩服不已。 大师傅手下是一个被砍伤大腿的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他从衣服上扯出布条绑紧了他受伤的血管,避免他流失更多的血。 他的精力大多放在手上,身后一个疯子冲出来想偷袭他,黑老六举起镰刀把他毙命,大师傅回头道,“呦,这身手有进步。” 黑老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脑壳。大师傅看向他后面,又道,“嘬,后面又来咯。” 黑老六立马回身,迎面和那人打做一团。大师傅一门心思蹲在地上扯布条,衣服都扯出性感那味,后面的人打得热火朝天。 “卫小姐!这边!” 卫木蓝在那两人的护送下避开混乱的人群。她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浓重,明明不久前还安宁的街道突然涌出这么多随机杀人的人,大师傅他们人手这么少,一边救人一边抵抗凶手,受伤的几率太大了。 那两人一前一后将她护在中间,警惕的注意着四周。他们选择了少人的小道,虽然岔路多,但是安静。 路过一个巷子时,卫木蓝余光瞥见里面闪过一瞬光芒,她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条巷子。 “卫小姐?” 卫木蓝示意他们别出声,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里,又闪了一下,那光芒越来越近。另外两人也看到,纷纷举起手里临时找的武器。 他们终于看清,巷子里的东西。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刚才的反光是他颈间的平安锁发出的。 其中一人指着那孩子的身后道,“你们看!他的脚印!” 他们往孩子身后的地面看去,不足手掌大的脚印,隐隐约约透出红色,那是血!应是他走了一段路,鞋底的血淡了许多,但还是让他们瞧出来了。 卫木蓝想也没想,跑过去抱起那个孩子退回来,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她忙对两人道,“我们快走!” “是!” 那个孩子看着小,但身上肉乎乎的,衣服的料子也是上好的,他的爹娘定是很疼爱他。他走路时的动作,像刚学会不久,估计话都不会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们就要离去时,那孩子突然抬手指着巷子里,嘴里含糊不清的喊道,“姐……街……” 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他们还是听出来了。三人的脚迈不出去,内心挣扎着,他们不知道这孩子说的话是否可信,若是真的,那他的姐姐还活着吗?里面又有多少人? 两人道,“卫小姐……我们听你的!” 卫木蓝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她低头看了眼那个孩子,他也正盯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或许幼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他只是想跟家人在一起。 卫木蓝下了决心,道,“救人!” 他们顺着孩子的足迹走回去,走过一段幽黑的巷子,转角处,两个灯笼掉落在地,照出地面上一道血色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见地方。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在转角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又十分痛苦而发出来的。 卫木蓝轻轻捂住小孩的嘴巴,对他摇头,他好似明白了,当真不出声。她靠着墙,慢慢将头伸过去,要看清那里面的场景。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画面。 一对中年夫妇倒在血泊间,没了气息,眼睛睁大,好似目不转睛的看着旁边正在发生的事。那个姑娘身上的衣服被撕烂,她身上的血,或许是她爹娘的,也是她自己的。两个男人将她对生的希望一点点磨灭,他们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巴兴奋的大张着,除了癫狂,多了分享的神情。 只一眼,卫木蓝就缩了回去,她捂住嘴,觉得那一幕恶心极了。痛苦的呜咽声还在不断传出,那个姑娘快坚持不住了。 她一时喘不上气,久久不能回神。她怀里的孩子突然伸出手握上她的小手指,似在安慰她。他一直很听话,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出声,也没乱动。 卫木蓝镇定下来,向身后的两人打了个手势,告诉他们有两个人要解决。他们身形一动,趁着那两个人没反应过来,两棍子敲晕了他们。 那姑娘得以解脱,借着微弱的火光,卫木蓝这才看清她的脸,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但她脸上血迹斑斑,眼睛已经哭肿,嘴巴也青青紫紫。她的气息很弱,半眯着眼睛看向她怀里的孩子。小孩也是看着她,向她伸出手,口齿不清的叫着姐姐。 但他姐姐已经抱不动他了。卫木蓝把孩子递给身后背对着小姑娘的一人,解下披风把她的身子包起来。 卫木蓝让她靠着自己,她嘴唇已经被折磨的裂开,虚弱道,“谢谢你……” 卫木蓝不太敢碰她,怕碰到她哪里的伤口,无言片晌,道,“我带你出去,找人帮你疗伤。” 那姑娘却是摇摇头,她已经被糟蹋成这样,怎么活得下去? 卫木蓝看出她的意图,立马道,“不,你还有好多年,你还有妹妹,人活着才最重要。不要因为那些畜生放弃性命,你好好的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那姑娘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力竭闭上了眼。卫木蓝思来想去,慢慢将她的身子挪到自己背上。 那两个人立马道,“卫小姐!还是我们来背。” 卫木蓝倔强的摇摇头,背着她缓缓向前走。她才经历了那非人的折磨,定是不愿意再被男人碰到。 他们刚走出小道,便遇上了魏梓焕。他身后带着一队人,那是傅泠留在府里的应急的兵力,现下能派上用场了。 魏梓焕一个异国亲王,能在短时间内调动最是忠诚的公浔军,定是傅泠的授意。 魏梓焕道,“卫小姐。”他看到卫木蓝背后的那人,脸色苍白,发丝凌乱,披风被吹起一角,露出一片青紫的皮肤,明白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魏梓焕移开了目光,叫了两个士兵护送他们回去。 魏梓焕赶到现场后,缓解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压力。他手持一剑,身形飘忽,剑势如虹,将那些凶手一招毙命。 他神色冷冽,道,“扰乱秩序者,杀。” 他身后的士兵得令,涌向各条街道。闻堰他们得一喘口气,魏梓焕走过去,道,“城中发生何事?” 穆南州搀扶住闻堰,边回道,“此事恐怕不简单,我看那些人的状态有异样,需要回去检查一番。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府里可还有人看着?” 魏梓焕道,“吴铭在府里看着。”城中混乱,一向守卫森严的府里兵力也被抽空了,说不准会不会有人趁机想摸进去,吴铭既是还在,也能放心。 闻堰的腿实在不能再走路了,但他又赖着不回去,穆南州无法,跟他谈起条件,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但要在他背上。 闻堰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趴了上去,魏梓焕在旁边看着,什么话也没说,心底却明白得很。 出城的军队回来了,阵阵马蹄铃铛声从那头传到这头,他们脸上身上血污一片,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混战。 傅泠脸色阴沉,话也不愿说,还是厉青棠开口下达了抓捕凶徒的命令。 闻堰叫了她几声,道,“你们怎么被拦了这么长时间?” 闻言,傅泠手下的缰绳捏的咔咔响,一字一句道,“那群杂碎,在路上设了迷阵。” 今早他们刚出城,就踩中了迷阵,整支军队四散开来,城楼上的人见状不对,立马加派了人手,可增援的队伍也跟先前的人一样陷入迷阵中。 傅泠当下意识到不对劲,让士兵之间绑上绳子,避免走失。但他们动作还是慢了,队伍已经被分散了,好在都是严格受训的人,以前经历过这种情况的老兵带着新兵们试图与大部队取得联系。他们在阵中走了许久,碰到其他走散的队伍就绑到一起走,傅泠几人立马想办法,在阵中制造出声响或是其他集结的信号,经过几个时辰后,队伍可算集结得差不多了。 但蛮人的身影自他们进阵后就消失了,直到队伍重新聚集也没出现。傅泠他们就开始想办法破阵,但这阵法与他们以往碰到过的都不一样,诡异至极,偏生最擅长阵法的闻堰又不在。他们在阵中碰了几次壁,往哪走都是死胡同,根本走不到尽头,索性不走了。 军队摆出防御的圆环状,几个将领在其中推演出许多种破阵方法,最后取了几个可靠的想法开始尝试,那时天色已黑,他们破阵之时蛮人终于跳出来阻拦。他们意识到这个迷阵的作用只是拖延时间,蛮人根本没有从上一场的伤亡中缓过劲来。 好歹还是从闻堰那学了点东西,他们一合计,各自带着一支队伍从四个方向开始突围,最后还是苏弥的方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迷阵一破,他们才看清蛮人的数量,早上还乌压压的一片只剩几个人。他们将那几个蛮人杀了,城楼鸣金,他们便赶了回来。 闻堰听着,意识到不对劲,蛮人部落擅以力量取胜,竟是能摆出让这几人都难破的阵法,这蛮人的成长速度未免太快,还有城中的暴乱…… 大军的归来,这场暴乱很快被平息,街道上一片狼藉,许多人都受伤了。引起暴乱的人无一不被当场毙命,粗略计数,竟有百人,还有几张异族人的面孔,他们伤的人也是最多。 魏梓焕安抚下傅泠的情绪,她看着趴在穆南州背上的闻堰,眉尾一挑,道,“你为什么要让人家背你?” 闻堰忙叫道,“我……脚疼!走不了路了!不行吗?” 他的裤腿透出一丝血迹,傅泠没再问,转而对穆南州道,“穆公子,先带阿堰回去,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他。” 穆南州道,“自然,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魏梓焕即是已经出来了,定是要陪着傅泠。傅泠看着街上的惨淡,叹口气道,“殿下,谢谢你。”魏梓焕本就与靖城没任何关系,他本可以不用管这件事,但他还是管了,因为这是她的靖城。 魏梓焕道,“阿泠,不要和我说谢谢,我甘愿为你做一切。” 军队很快将街上处理干净,并搭起一个临时帐篷,安置受伤的百姓,城里的大夫,医馆都被征用到这次救援中。 卫老爹就是在这次暴乱后赶回来的,他看到完好无损的卫木蓝时,心里松了口气。但卫木蓝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又让他担忧。 第61章 打个赌 卫木蓝将那对姐妹救回来后,姐姐的求生欲越来越弱,治疗一直进行的不顺畅,连穆南州来看也是一脸无奈。 傅泠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卫木蓝救下的那个小孩子虽然懵懂,但也很怕她,躲在卫木蓝后面偷看她。傅泠对小孩没什么好感,也就无视了她。 那个姑娘叫招福,她的妹妹叫招运,她们的爹娘没什么文化,想破脑袋只想出这么两个吉祥的名字。招福躺在榻上,嘴唇的青紫淡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痕迹,傅泠跟魏梓焕同床这么久,就算卫木蓝支支吾吾的她也知道怎么回事。 招福明显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就算招运每天趴在她旁边咿咿呀呀的叫她,她也不想再坚持了。未出阁的女子,将贞洁看得太重了。 招福认出傅泠的身份,虚弱的唤她将军。傅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不用求我,我不喜欢带小孩。” 招福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都没开口,傅泠就猜到并拒绝了她。她之所以迟迟没自尽,就是心系妹妹的未来。卫木蓝出身大小姐,高贵清洁,心思单纯,这样的人,大几率是不会平白无故收养一个孩子,就算收了,去都城也只能是当下人的命。傅泠就不一样,她花名满天飞,且手握重权,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要是她愿意,收养多少孩子都可以,还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她不愿意,说白了,又凭什么? 她想到招运的未来,前途迷茫,心疼难耐,又咳嗽起来。卫木蓝忙过去帮她顺气,傅泠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 卫木蓝安慰她道,“姑娘,只要你配合医师的治疗,一定能好起来的,不要再有放弃的念头了,好吗?”她真的太想让招福活下来了。 一个愿意在生死来临时将妹妹推走的人,劫后余生不是应该努力活着吗?明明还有家人,明明还有未来。 招福咳嗽了一阵,捂着胸口道,“小姐,您是个贵人……我很感谢您救下了我的妹妹。可我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既是不能清清白白的活着,那便让我就这样死去……我每每闭上眼睛,总是会看到那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它就像我的噩梦……” 卫木蓝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女子的命运,似乎一直都被默认为嫁人生子。如今她在外人眼里也只是被家人保护得十分好的大小姐,她的话,没什么分量。 房中一时寂静,傅泠却突然道,“你既是这样想,那全天下的寡妇都该找条白绫当个吊死鬼。” 卫木蓝无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满脸无辜,“不是吗?”招福张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闭上眼睛,恐怕是觉得这话让她无法反驳。 傅泠又继续道,“以那清白身嫁个好夫家,便能过安稳舒坦的好日子。或许是有一些人真的过上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了,天底下的女人都觉得一个好夫婿就是自己后半生的倚仗,甚至甘愿忍气吞声,丈夫出去寻欢作乐,装做看不见,他回来还要好声好气的伺候他。” “都觉得夫家能庇佑你,丈夫能帮助你,但其实,现在帮助你的是一个女人。男人不懂你的痛苦,做不到感同身受,女人却能在你一个表情中感到心酸痛苦。你以为嫁不到一个好男人就没有前途了,这想法真是将你们的脑袋荼毒够深的。” “你想死了一了百了,既窝囊又憋屈。小姑娘,认命没用,你得反击。” 招福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半晌无声,道,“让我再想想……” 卫木蓝见状,起身拉着傅泠出去了。她看着傅泠欲言又止,她从没听过她正儿八经的说这么多,虽然与世理相违,但却是一针见血。 卫木蓝道,“你……竟然会这样想。” 傅泠轻笑一声,道,“若哪日你上了战场,只怕想得比我还多。” “啊?”卫木蓝有些疑惑,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傅泠眉毛一扬,对招福的房间抬抬下巴,道,“你既是亲自救下她,肯定见过她的下场。” 卫木蓝想起那个画面,内心一阵不适,她点点头,傅泠继续道,“你以为战场只是打打杀杀的地方吗?” 卫木蓝对战场的印象,只停留在男人口中,最近距离见过的,也不过是那次城楼上。那样一战生死的地方,最残酷的不外乎死亡了。 傅泠道,“杀人杀多了,总得需要一个排泄口。乱世之中,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成为那个排泄口。所有比他们弱的,没有更大价值的,只要被抓住,下场只会比你见到的更惨。” 卫木蓝怔住,这是卫老爹从来没跟她说过的。她看着傅泠的脸,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没有谁是天生强大的,傅泠也有弱小的时候。傅泠淡淡道,“我?曾经也被他们抓到过,不过我比较幸运。” 卫木蓝道,“他们救了你?” “哪有这么多及时出现?”傅泠觉得她的思想总是这么美好,“在他们撕烂我的衣服后,我醒了,我把他们都杀了,所有进那个帐篷的人,我一个也没放过。” 傅泠走了,忙着去处理城里的事,卫木蓝去端了碗药回来,一路上还想着傅泠的话。她说话时平淡从容的模样,好似那段过往根本不值一提,可那是她听着都感觉害怕的事,若是她遭遇了那样的经历,或许此生都不敢再提起,也或许,就会烂在那些男人身下。 卫老爹原本打算回来就带着卫木蓝走了,赶一赶路能在入冬前到家,但靖城发生了这样的事,便想着留下来再帮一帮他们。那日的暴乱者大部分都被当街处死,剩下的留了几个活口关在牢里,但他们的状态却是一问三不答,怎么拿着刀出去砍人的,怎么失控的,失控前见过什么人,他们都答不上来。 卫老爹站在地牢门口都听得见里面的嚎叫声,他又一次走进那个前不久才空出来的地方了。那几个暴乱者手脚被绑,仰头张口,眼底发灰,不像个活人。 刺耳的惨叫声来源于傅泠脚下,她踩着一个人的脑袋,眼神凶狠,道,“不会说话是吗?那就死去。” 她这两日审问这几人火气上涨得厉害,但又试问成天对着几个魔怔似的人,谁脾气能不大? 被她踩着的那人只是感到痛苦的嚎叫着,好似听不懂她的威胁一样。傅泠低声咒骂一句,一脚把他踢开了,又伸手揪出另一个人接着问。 卫老爹走到厉青棠旁边,问道,“还是什么都不会说?” 厉青棠点点头,卫老爹当即叹了口气,眼见傅泠哐哐几拳将人打了个半死,他上前拉住她,道,“算了,再关他们几天看看,你出去透透气,气大伤身不知道吗?” 傅泠深呼吸几口气,扭头就走。眼下问这几人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能去看看穆南州那边。 她去到穆南州的院子时,他正在验着一具暴乱者的尸体,闻堰和魏梓焕都在。傅泠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实在瞧不出什么名堂,便询问一旁的魏梓焕,“他觉得这人身上有毒?” 魏梓焕点点头,低声道,“是,虽然表面上看去这些人只是像发疯一般,但南州说他们的状态与单纯精神失常的人还是有异。这倒是让我想到一种情况。” 傅泠往他身上挤过去,道,“什么?” 魏梓焕倚靠在还没他腿高的桌子上,伸出一只手搂住她,接着道,“猎户驯养猎犬帮助自己捕猎。” “猎户为了提高效率,就会训练出猎犬,一只好的猎犬能替代主人做太多事,寻找猎物,捕杀猎物,面临危险时也会保护主人,它的作用很多,训练出一条的时间也很长。但若是有人只想要一条会猎杀的犬,想点法子逼疯那条狗,让它见到活物就会扑上去,那岂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再或者说,有人将那条猎犬换成人呢?” 傅泠眼睛微微眯起,接过他的话,道,“因为杀一条疯狗太容易了,但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要犹豫。” 魏梓焕赞同的点点头,道,“现在只用等等看,这些人身上有什么玄机。” 闻堰蹦过来,不满的对小两口道,“说什么呢?悄悄摸摸不让人听。” 傅泠看了眼他抬起的那条腿,道,“我说,穆南州把你照顾得太好了。” 闻言,闻堰脸上一瞬错愕,连穆南州回头道,“梓焕也将你照顾得很好啊。” 傅泠摆摆手,“你俩跟我俩能一样吗?” 她说了这话后,穆南州不出声了,转了回去,而闻堰则是一声不吭的扭头,倔强的自己蹦到一边坐着。傅泠敏锐的察觉到现场空气中一丝诡异的气息。 魏梓焕偏过头笑了下,转移了傅泠的注意力。几人就在穆南州身边等着,他手上动作井然有序,不慌不忙,又是拿银针又是取血,闻堰都靠在椅子上快睡着了。 傅泠眼看着穆南州将那滴处理过的血滴到一只老鼠嘴里,那老鼠回到笼子里,还是像先前一样活蹦活跳。 傅泠不解道,“你这是……?” 穆南州走到一旁清理双手,边解释道,“毒素进入人的身体,血液会受到各种影响。但世上还没有能检验血液的办法,既然古有神农尝遍百草,今也不过是效仿他的法子。” 傅泠不得不感叹,这群读书人脑子确实灵光,这方法都能想出来。 穆南州擦干手,过去将闻堰叫醒,闻堰迷糊道,“嗯?好了?” 穆南州,“快了,你不是要看看吗?” 闻堰揉了下眼睛,看到一动不动蹲在笼子边的傅泠,也跳过去蹲着。他们盯了好久,那老鼠啥事没有,躲在角落里舔毛。 闻堰疑惑道,“量少了?” 穆南州摇摇头,他们又继续盯着,盯得眼皮都发酸,笼子里还是没动静。闻堰一只腿麻了,磨蹭着站起来。 傅泠却突然叫道,“蹲下!” 闻堰一下子蹲了回去,立马看向笼子里。那只老鼠倒在角落里,身子发抖,吱吱的叫了几声,它眼睛闭着,似乎要死了。又等了一会,那老鼠彻底没动静了,闻堰拿棍子戳都没反应。 傅泠,“就死了?” 闻堰又戳了几下,感觉那头棍子突然被咬住,他凑近看,那只老鼠又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咬着棍子。它身上的毛全部炸开,眼睛红彤彤的,叫声比方才大了许多。 闻堰一边跟它较劲,一边道,“诈尸了。” 老鼠把木棍咬断,开始在笼子里横冲直撞,笼子都被他撞得哐哐响。它张着嘴巴露出尖尖的牙齿,若非被困住,看那模样定会咬人。 这不就跟那些暴乱者一样吗? 傅泠道,“这是什么毒?” 穆南州有些犯难,“这药的成分似乎很复杂,我从未见过这样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毒,至少北夜还从未出现过。” 傅泠道,“南朝那边,阿公要是遇到这种古怪的事肯定会留意与我们讲的,但他没有。” 蛮人那个诡异的迷阵,还有这罕见的毒,都是从哪弄来的? 闻堰也是想到这一茬,冷笑道,“这莾人部落真是不简单呐。”笼子里的老鼠还在发狂,他扯过一块黑布盖上,将它与外界隔开。 当天晚上吃饭时,闻堰又跟她讲那只老鼠最后将自己的尾巴和四肢都啃了,疯死了。 又过了两天,天气越发转凉,卫老爹说不能再拖了,决定头天就启程回都城,或许是那日傅泠的话说动了招福,也或许是卫木蓝整日的劝说起了效果,她请求卫木蓝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去都城,她自愿进卫府当丫鬟,只求带着妹妹一起生活。 卫木蓝心疼她的遭遇,自然是满口答应,也是开心招福又振作起来了。但傅泠还是嘱咐她别把招福看得太重,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上最难说的,就是人心。 卫木蓝犹豫片刻,道,“好,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傅泠让她回去收拾东西时,她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喊道,“我要跟你打个赌。” 第62章 预备队 卫木蓝一鼓作气,道,“等我回去勤加练习,再遇上你时,我要跟你打一架,若是我能赢你,你便答应跟我做朋友。” 傅泠愣了下,突然笑起来,许久才道,“我接下你的战书,我等着你能打赢我的一天,卫大小姐。” 她又叫她大小姐,卫木蓝冲她捏起拳头,又道,“那我要走了。” 傅泠止住笑意,道,“嗯。” 卫木蓝,“我真走了?” 傅泠,“好。” 卫木蓝见她满口答应,气急败坏道,“我走了!你不跟我说什么吗?” 傅泠想了想,道,“那就跟你告个别,路上小心。” 头天一早,卫家的车队缓缓驶出靖城城门,傅泠和大师傅在城楼上目送他们。大师傅从兜里掏出几个红薯,两个人趴在墙边啃。 大师傅道,“哎?那卫家的小丫头跟你以前一样是头倔驴,这你都不答应人家?” 傅泠呸呸几口吐出嘴里的灰,道,“我要是谁都答应,那不显得很掉价吗?跟我玩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大师傅斜斜的瞟了她几眼,哼道,“是,跟你玩,不抗揍不抗骂真玩不来。”傅泠笑着拿手肘捅了他一下,他们趴在城楼上啃完了那几个红薯才下去。 他们离开后的半个月,靖城飘起了雪,不出意外的话蛮人要很长一段时间不来了。 靖城的巡查更严了,当初受伤的百姓也陆续回家了,街上的临时医帐终于能拆掉了。那日傅泠领着黑老六等人去收拾东西回来时,黑老六扑通一声跪下了。 傅泠回头看了一眼,道,“霍,还挺喜欢跪的嘛。” 黑老六,“将军!请您给我们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又震人,傅泠轻蹙眉毛,道,“有话好好说,你这分贝怪震耳朵的。” 黑老六尽量控制住内心的情绪,缓缓开口,“将军,请您允许我们上战场!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让您失望了!我们会履行过去的承诺,做一个真正的士兵。” “承诺?”傅泠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走到桌前坐下,手指交叠道,“我并不记得你们所说的承诺,那不过是你们临死前的悔悟,可惜,你们没死成,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黑老六暗自握拳,他还是把一切想的太顺畅了,傅泠心肠可不是一般的硬,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他不知道还能对傅泠说什么,但想起陈小四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不起,将军。”他每说一次就嗑一下头,傅泠的姿势已经从原来的双手撑桌变成靠在椅子上。 这一声又一声对不起,路过书房的人都听得见,他们纷纷疑惑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没那个胆子去看。毕竟傅泠就坐在那儿,而她跟前的黑老六,额头磕在地上,一下比一下用力。 那天许多人都听见了黑老六的声音,据说后来黑老六是被抬着出来的,出来时额头的血迹都流了半张脸。陈小四一众人眼泪汪汪的围在他床位前,他面带微笑的哄着他们。 黑老六的长相本就是很老实的那种,尤其是身形瘦了之后,再配上他那张小麦肌肤的脸,现下笑起来,倒是有股慈祥的味道。他的笑不像以往那样,夹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反而是单纯的开心。 陈小四吸吸鼻子,道,“黑哥,你别笑了,你脑门上的天眼都比你眼睛大。” 黑老六伸出手虚虚捂住额头的伤,道,“哎呀!你别看不就行吗?”他脸上的笑还是没淡去,就这么挂在脸上好几天。 他的天眼开始结痂时,上头下了张命令,说要在军中加入一支预备军,那支队伍好巧不巧,就是黑老六他们。陈小四等人喜极而泣,时隔这么久,他们终于又能穿上那身衣服了。 有人喜,有人恼,小蒋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还胆子大到跑去傅泠跟前抗议,庞涛和何山拉都没拉住,只觉得当初跟他说的都听进猪耳朵里去了。 书房里热闹得很,先是魏梓焕,傅泠,东楼和苏宇在里面处理公文,后面小蒋红着脖子跑进去,身后是悬崖勒马失败后干脆一起跳下悬崖的庞涛和何山。 傅泠手中笔未停,头也不抬道,“有事快说。”魏梓焕在她旁边时不时指点一二,苏宇和东楼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又重新低头小声讨论着什么。 小蒋气呼呼道,“将军!凭什么让那群人作为预备军加入我们?” 傅泠,“哦,那你闯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小蒋道,“属下请将军三思,收回成命!” 一边的苏宇听到这话,眉心开始突突跳,东楼看了他一眼,苏宇道,“没事,我们继续。” 傅泠这厮毫无波澜,在魏梓焕指的位置划了一笔,“你对他们意见很大啊,为什么?” 身后的何山和庞涛死命抠着他背在身后紧握的手心,希望他赶紧认错。但小蒋却是一腔血气直冲天灵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时候认怂,便伸着脖子叫道,“因为我不服!” 书房中安静了两秒,啪的一声巨响,傅泠手里的毛笔被重重拍在桌上。 风雨欲来,庞涛和何山心如死灰,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小蒋也是身子一抖,咽了声口水。完了,他自己都感觉要完了。 傅泠抬起头,眼神犀利冰冷,她只是坐在那儿没动都让小蒋觉得恐怖。她道,“不服?不服我的决定?不服我的安排?怎么你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 小蒋的脑袋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他是真怕傅泠发火。 “你不就是觉得当初的一群逃兵跟你站在一起很丢脸吗?你有这几分傲气,很好,但你就能以一敌百了吗?还是你的勋章已经升做黑底?” “蒋崇光,这世上多的是从泥里爬出来却站的比你高的人,有心思不服这个不服那个,不如多花时间练练你那枪法!你不是问黑老六他们凭什么能重新上战场吗?我告诉你,他在我跟前嗑了一下午的头,求我给他们一道军令状,开春的第一战,他们去打头阵,打不赢,哪怕是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得自刎谢罪!这回答你满意了吗?” 书房里静悄悄的,苏宇缩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庞涛和何山两个人挤在一起往后面退了又退,直到后背抵上墙面。 傅泠站起身走到小蒋跟前,问道,“蒋崇光,还有什么不服的,干脆一并讲出来?” 小蒋无声片刻,才道,“没有了。”他当时脑子一糊涂就冲过来了,还觉得自己挺爷们,现下被傅泠骂得头都不敢抬。 傅泠厉声道,“大点声!脑袋抬起来!伙房没少你饭吃。” 小蒋下意识绷直身子,昂首挺胸道,“报告将军!没意见!” 傅泠这么一站都跟小蒋差不多高了,她盯着小蒋看了一会,才转身回到座位上。“庞涛,你很闲?让你盯着他们训练,今日的练习完成了吗?” 庞涛听到自己的名字,当即立正严肃脸,声如洪钟,“报告将军!今日的练习完成了,不过我打算再给他们加一场!” 傅泠道,“那还不滚下去?” 庞涛立马狗腿道,“好嘞将军!将军注意身体,我这就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您领走!” 他立马上前拽住小蒋,顺手拉着何山出去,轻轻把门关上,跑出院子时,庞涛松了口气,回身恨铁不成刚的指着小蒋,“你这不省心的!现在都敢跟将军叫板了?我挠你手你不知道啊?以为自己多爷们啊?还敢说自己不服气?你真是,气煞我也!” 他越说越感觉呼吸困难,宛如老父亲教育逆子反而得了心梗一样,身子往后一倒,何山冲过去扶住他,掐了几下他的人中。 小蒋此时也觉得心虚,道,“我没有不服将军……”相反,他最佩服的就是傅泠,她强大坚韧,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从不将那些苦难挂在嘴边。 庞涛缓过劲,无奈道,“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你想想,将军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我们既是决定追随将军,那就该听她的话。” 小蒋点点头,庞涛挥手,领着他们去加训了。小蒋如此冲动,后面肯定是挨了顿惩罚的。虽然大家平日里称兄道弟,但规矩就是规矩,小蒋从板子下出来的时候屁股都开花了。 他趴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哪也去不了,吃饭都只能等热心肠的兄弟们给他带。许圳冒着风雪进屋,将怀里层层保护的饭菜摆出来,边道,“哎呦,我的蒋哥,你可别出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房里在干啥呢。” 小蒋无力的瞪了他一眼,有几分娇嗲的神韵,夺过他手里的筷子,道,“要是你屁股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干那事儿啊?何山呢?怎么没来看我?” 许圳过去将窗户关上,道,“被宇哥喊走了,应该是商量什么事。” 小蒋嚼了几口牛肉,想起那日苏宇和东楼凑到一起嘀咕的画面,莫不是又有什么任务了?因为自己犯错了就被剔除了资格? 一想到这,他脸色有点不好,屁股上的伤隐隐作痛。许圳又道,“蒋哥,快过年了啊,这还是我第一次不在家过年。” 他语气里有些期待,也是,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富二代,过惯了家人疼爱的日子,第一次没人管束着过年,觉得新鲜。 小蒋却是惆怅,这也是他们离开浔城过的第一个年,离开那个大家庭后,自己将要度过的年。那时候傅泠他们还天天往外跑,嘻闹的跟在老将们身后要红包。 他忍不住想,傅泠肯定很想念浔城,只是她不说,也不表现出来,因为她现在是靖城的顶梁柱。 何山回来得很快,也带回来一个消息,傅泠打算合并靖城的兵力,不管是跟着她来的那部分公浔士兵,还是后面的新兵,往后都将以一支新的军队存在。他们在商量新军队的名字,徽章作为公浔军身份和功勋的象征,也将延续到靖城军队中使用。 何山当初自己做了一枚徽章给他父亲,傅泠觉得他的样式很好,便叫他过去询问他同不同意他们征用这个徽章在军队中使用,何山当然是同意的,估计告示很快就会下来了。 许圳高兴极了,在房中手舞足蹈,小蒋先是一愣,随即也想开了。 从傅泠被封做鹤菟,从他们离开浔城时,他们就不再是公浔军的战士了,公浔军不能又守着最南的浔城,又握着最北的靖城,所以傅泠要以一支新的军队,拉开二者间的关系。 原先他还在想傅泠出发前说的那句“跟我去了靖城就再也不是公浔军的战士了”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迫不得已。没有人比傅泠更想公浔军好了,所有的一切,看似与公浔军毫无瓜葛,实则处处都在为公浔军做打算。 何山连夜画了徽章的设计图交给傅泠,傅泠很满意,当即奖励了他几个烧饼。他又拿了一张设计图给傅泠看,那是他设计给鹤菟将军用的,军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白虎之后,隐约可见一只白鹰的轮廓,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白虎挡在白鹰身前隔绝开周围的一切黑暗。 傅泠看着那张纸愣了很久,她伸出手盖住眼睛,声音哑了几分,道,“谢谢你,我很喜欢,先出去。” 何山默默退了出去,他知道傅泠肯定是躲在里面哭了,但她自己会把自己哄好,总是如此。 后面闻堰看见那张图纸,苦着脸跑去何山面前求了张一样寓意的,何山熬了一晚上又画出来一张给副将们的,闻堰看到后红着眼眶跑了,再回来时抱着一尊小的黄金佛像给他,那尊佛像,真的,土到爆了。 告示一下来,最开心的就属新兵了,那群跟着傅泠从浔城来的老兵们只是感慨这一天终于来临,纷纷将肩上的白鹰徽章摘下来,放进胸口,锁进盒子,或是压在枕头下每夜摸着睡去。 他们都知道的,浔城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但他们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回去,至少,要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回去不是为了能重新融入他们,而是将他们护在身后。 第63章 试试呢 这场大雪将路都冻起来了,百姓们自发扛着铲子将街道上的冰铲了,咔咔的砸冰声在各个角落回荡着。 庞涛扛着把榔头小心翼翼的走着,他双脚不离地蹭着冰面往前挪,一路蹭到伙房门口,鞋底板都冷飕飕的,还好今天他穿的袜子厚。 临到后厨门口时,他步子跨大了些,脚底一滑,直直撞向那扇紧关的木板门。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里面的人纷纷从火堆里抬头,庞涛努力摆动手臂平衡身体的模样在他们眼里就好像跳了一支难看到极点的舞蹈。 “我艹……”闻堰赶紧咽下嘴里的烤肉,道,“涛,有话直说就行,真没必要上来就给咱们扭。” 后厨可热闹,所有人都齐刷刷蹲在火堆前开小灶,烤肉的香味四散飘在空中。庞涛走过去,道,“我那是没站稳!谁给你跳舞了?”他的榔头哐的一声放在地上,苏宇默默递过去一串肉。 他们挤了挤,给庞涛让出个位置。他蹲下道,“将军,两道城门的路都开了,运布匹的车队能正常进来了。” 既是决定组建新的军队,那各种方面都要跟进,士兵的军服必不可少,现在就找人做的话,能在开春前就穿上。 傅泠点头道,“好,到时候你们一个人去裁缝那边催一下。年关的东西也可以提前准备了,毕竟是过年,再苦也不能苦到哪去。” 大师傅从灶后探出脑袋,叫道,“给伙房拨点人!要会做饭的!不会做饭也得会包饺子!”这会他可要盯好了,那种丑不拉几馅又和不匀的休想下锅。 那几个专包丑饺子的听到这话默契的扭过头去。魏梓焕递过去一串肥瘦相间烤得喷香的肉到傅泠嘴边,傅泠几口消灭掉。 庞涛吃完香的喝辣的,一把抹干净嘴皮子扛着榔头又走了。剩下的人又烤了会儿火,麻利的收拾完开小灶现场也跑了。 傅泠每天窝在一件狐毛大氅里,暖和的不行。那是魏梓焕给她准备的,入冬那天她端着一碗寿面跑回屋子,榻上就多了这件衣服,傅泠摸了两把就知道这价钱不便宜,可能抵东楼一个月银钱。魏梓焕边吃着面边跟她说,“你身子不似以前一样热乎了,北方冬天太冷,穿这个暖和点。” 傅泠一想,自己来了靖城后确实容易感到冷,尤其是秋冬,一吹风手就冰,晚上都要跟魏梓焕抱着暖和了才能睡着。但她身子分明没毛病,她思前想后,笃定是自己在凳子上坐久了身子都变差了,总结出来是看公文看的。魏梓焕就顺着她,每日陪她去书房,偶尔将自己的也搬去她书房陪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泠桌上多了封来自浔城的信,她单看了眼署名就好生放到一边。 闻堰推门进来,就道,“找小爷什么事?” 魏梓焕抬眼一瞬,又低下去,他看见了,又道,“妹夫,又来伴读呢?”闻堰现在都将傅泠每日准时到书房的行为叫浪子回头准备好好念书考个状元,魏梓焕就是伴读的那个。 傅泠没好气道,“我看你这几天疯疯癫癫的,谁刺激你了?”闻堰这几天老不见人,好不容易被人逮到就开启一阵妙语连珠扯十句话不带喘气,别人听又听不懂,猜也猜不透。 闻堰当即不高兴,道,“我这几天爱说话怎么了?你就爱编排我!” 傅泠无言片刻,还是打算讲正事,把信推过去,“兰姨寄来的,你自己看看。” 闻堰边打开边说道,“你半个干娘还这么见外,你直接看不就行吗?” 信上写了一大串成兰如何想念儿子的话,又讲了各种家里发生的事,最离谱的还有说成兰看中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小姑娘,连画像都附带送来了,闻堰看了一眼,丢到一边,傅泠瞟了一眼,挺好看的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听话乖巧的,他竟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封信太长了,闻堰坐了下来慢慢看,时不时啧啧两声。傅泠和魏梓焕都专心手上的事,没人理他。 闻堰看到最后,终于看见个大事了。他缓缓将信折起,道,“妹啊,这次过年,要添几副碗筷了。” 傅泠笔一顿,抬头道,“什么意思?” 闻堰道,“我爹娘要来了。” 成兰把大事放在最后才说,着实让他内心跌宕起伏。闻大郎年前接到一趟镖,目的地就是临近靖城的玉阳,成兰知道后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行李要跟着,她想儿子了,一定要跟来看看,闻大郎怎么也劝不住,尤其成兰一瘪嘴他就狠不下心,最后还是成兰说了算,这个年他们要到靖城陪着那几个小孩一起过。 魏梓焕也停下笔,看着他们。傅泠静了片刻,道,“到时候让兰姨他们直接去玉阳,我们也去。” 魏梓焕道,“我会跟玉阳打好招呼,他们直接进去就行。”闻堰点点头,揣着信走了,故意没带那张画像。傅泠想了想,帮他收了起来。 成兰和闻大郎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来,闻堰却已经开始给他们准备用的东西了,毕竟成兰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来这边可不能委屈了,哪怕就住几天。 那阵仗够大,傅泠都转悠过去看了一圈。她看着箱子里柔软暖和的羊毛被褥直咂舌,连擦手的帕子都是绒的。 她坐到一边,道,“我夫家有钱,他府上会准备好的,你就带着张嘴去就行。” 闻堰闷头叠着被子,道,“不是,我娘就爱用羊毛被,还要有香味的,不然她睡不着。” 傅泠笑笑不说话,闻堰这人就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内心细着呢,不然怎么能学得一手阵法?以前一家人在一起时,有闻大郎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只用陪陪成兰就好,现在他是离家的人,好不容易家人来一趟,他就能按照家人的习惯安排好一切。 傅泠看了一会,没见着男人用的东西,便问道,“闻叔叔的东西你放哪了?” 闻堰不以为然,“我爹?他抱着我娘就是睡桥洞底下都觉得舒服,蹭点我娘用剩下的他都乐呵。”当然闻大郎是舍不得自己妻子睡桥洞的,每天都在努力赚钱。 他折好一床被褥,看着傅泠道,“我问你个事。” 傅泠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闻堰再三斟酌下,缓缓道,“咱俩也见过挺多好龙阳的了哈?” 傅泠点头,“是见过不少。” 闻堰继续,“嗯……就是你怎么看这种人?”他支支吾吾半天,倒是真问了个深奥的问题。 傅泠微蹙着眉,思考了一会,认真道,“龙阳啊,我觉得没什么毛病,喜欢一个人感觉挺重要的,他们喜欢的刚好也是男人而已。他们能大胆的在一起,也挺勇敢的。” 闻堰听着,暗自点头,又道,“我还想问问你,你和妹夫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傅泠道,“挺开心的,跟他在一起也舒坦。” 闻堰觉得她好像没回答一样,“你这回答,你跟我哥几个在一起不高兴不舒坦吗?” 傅泠啧了一声,道,“那不一样,你们是我朋友,玩得来也玩得尽兴。但殿下是我喜欢的人,他就是什么也不做站我跟前我都高兴。” 闻堰呆呆傻傻的,“怎么才算你对妹夫那样的喜欢?” 傅泠想了会儿,道,“我以前期待和他的见面,看见他就想带他离开闹哄哄的地方跟他独处,想给他最好的,想让他高兴,想让他记住我这人,哪怕他以后的岁月没有我,也会偶尔想起和我在一起时高高兴兴的回忆。这个人,既是能陪我走一段路,就是走不到最后我也满足了。” 魏梓焕只要风风光光的站在高处就行了,他永远不会缺追求者,她也会永远将他视作心尖月。这一段时间过得她已经很满足了,人不能太贪心,总归要死,看得开点,只要开心过就好了。 闻堰试想了一下以后傅泠孤独终老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立马摇头挥去那幅画面。 傅泠却面色凝重,道,“你这么问,其实我也有个问题。你说,男人跟男人办那事的时候,是怎么……??”从哪块儿入手的呢?这场面她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好奇得很。 这问题好啊,更有深度,连闻堰都被问住了,他愣了一下怒道,“我又没试过!你问我?!”他脸色黑如墨汁,当即赶傅泠回院子跟她的妖妃相拥入眠。 和傅泠聊了一次后,他心里也不再别扭。好几次约穆南州出去玩,但大冬天的还能上哪玩。 闻堰先是想带他上街转转,结果才出门就脚滑摔了一跤,屁股都青了,他回屋躺了一下午。第二天他邀请穆南州去湖里钓鱼,结果湖面结冰,他拿榔头敲半天也没敲开,两人顶着一层雪回去。第三天他聪明了,带穆南州去校场练兵,不用挨冻又热闹,结果新兵动作太不标准,穆南州坐在下面看他骂了一个时辰的人。最后闻堰厚着脸皮领上穆南州去傅泠书房里喝茶,结果魏梓焕把他们的暖炉挪走,这也没多大事,在屋子里也不是很冷,但傅泠嫌他又吵又碍事,一脚把他踹出了书房,并锁上了门,魏梓焕幸灾乐祸的笑声都传了出来。 闻堰一时气馁,不好再让穆南州跟着他到处跑,叫他回房烤烤火。他消停了几天,觉得这雪天着实冷,趁士兵们还在训练抱着盆去了那个澡堂。 澡堂每天都会有人清理,热水也会重新换,这一点相对是比较舒服的。闻堰刚到门口就感受到里面的热气吗,跑了几步进去。 因为图方便他就只穿了件中衣和一件披风,他站到池子边,看清里面的人,解衣服的手愣在原地。 穆南州泡在里面,只露出一颗头,他笑道,“阿堰,好巧,你也来了。” 自从那次两人说开后,闻堰对他虽还是有点小别扭,但不会躲着他了,他们倒是愉快的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穆南州能感觉到,闻堰对他的态度有一丝变化,他有在认真考虑这份感情。 闻堰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纯洁的兄弟友谊了,反而有点暧昧,在人家面前光着个屁股不太好? 穆南州看出他的犹豫,道,“要是你还是觉得难为情,我就出去。” 闻堰一咬牙,视死如归道,“不!就这样泡!我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嘴上这么说,他蹲下去把盆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出来摆好,磨磨蹭蹭的动作下,掩盖了他慌乱的内心。最终盆里一干二净,实在没东西可以捡了,他才站起身开始脱衣服。 他慢吞吞的解开披风,手放到裤子上时,趁着穆南州眨眼的瞬间以光速脱掉并跳入水中,动作一气呵成,完美的入水。 穆南州都没反应过来,他忍不住笑了几声。闻堰整个身子没入水中,默默为自己刚才的跳水动作打了满分。 穆南州退到边缘靠着,一半泡红了的胸膛露出水面,长发湿漉漉的,他抬手全部撇向脑后。 闻堰在一旁盯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皮肤被热气蒸出一层淡淡的粉色,唇色鲜艳,眼中水雾缭绕,朦胧中透出几分温柔。 穆南州叫了他几声,他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缓缓应了声,“嗯……” 穆南州道,“你怎么了?” 那头无声片刻,才道,“在我之前,你有跟别人在一起过吗?” 答非所问,穆南州看去,与他对视到一起。他不再像平时一样会害羞的移开,反倒认真起来。 穆南州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闻堰似乎觉得意外,又开心,眉尾上扬,道,“我想好了。”这几天的相处,他有好好在体验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也有在考虑那个问题。或许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不一样,傅泠的喜欢热烈又纯粹,外人都看得出来,穆南州则是一条涓涓细流,他的好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发觉。 穆南州知道他的意思,静了片刻,才笑道,“我听着呢。” 闻堰道,“穆南州,咱俩试试。” 第64章 貌美“鱼神” 穆南州听到后,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笑容,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有几分高兴。 闻堰嘴贱的属性又犯了,道,“哎,我看你也没多高兴,看来还是……” 还是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出口,穆南州已经几步逼近了他,道,“还是什么?你想反悔?” 闻堰心底发怵,开始往后退,道,“你想干什么?!” 穆南州没出声,闻堰看见他手动了,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穆南州的手紧紧抓着他,道,“你都答应与我在一起了,还跑什么?” 闻堰刚才的爷们气概慢慢消散,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后,耳根子爬上红晕,那明显不是被热水泡的。 这距离太近了,他支支吾吾,眼睛四处瞟。穆南州道,“阿堰,其实我也想跟你讲一件事。” 闻堰“啊?”的一声,听到他说了句“闭气”,他下意识照做,下一秒,身子被猛地拽进水中。 他只闭了一口气,在水中坚持不了多久。闻堰挣扎着要浮出水面,可穆南州手上的力道大得很,拉着他沉向池底。这池子的深度,估计傅泠站在里面只能露出个脑袋顶。 口中的空气越来越少,闻堰感觉头有点昏,不知哪来的力气踹了穆南州一脚,踹不开,他不知道穆南州要做什么,至少不会让他出事。 闻堰彻底放弃了挣扎,眼睛微眯着。他看见穆南州的脸近在咫尺,一头墨发在他身后随波飘动,或许还有自己的头发,与他的在水中交缠。 他难受得闭上眼睛,腰上多了双手,这感觉,似曾相识。闻堰感觉到穆南州蹭了下他的脸,他勉强睁开眼睛,穆南州眉眼弯起,俯身而来。 唇唇相碰,穆南州慢慢渡过一口气给他,闻堰睁大眼睛看着他。水中视线朦胧,他的五官更显柔和,叫人一时间难辨雌雄。嘴上的触感很软,带着几分缠绵。 穆南州抱着他浮出水面,接触到空气,闻堰开始大口喘气,他趴在穆南州肩上,忍不住想刚才的那个吻。 穆南州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的声音很轻,“我曾在蒙关的湖中救下一个人,他醒来时还说让我嫁给他,可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蒙关,救人,嫁给他……这一连串熟悉的词语,让闻堰想到了那年。 那年盛夏,闻大郎接了一趟镖,要跨境运送一批价值不菲的珠宝。这种情况在镖行中也是有的,但坏就坏在雇主仇家多,他们找了许多镖局,没一家敢接的,最后还是加了价格,又托关系找到闻大郎。 闻大郎被蒙在鼓子里,还奇怪别家为什么连这种好生意都不接,等清楚情况后,他后悔死了,但合约已签,做这一行的悔约就等于毁了自家招牌,雇主就是冲着这点骗他签了合约。 闻大郎不想让成兰操心,没跟她说,但天天杵在军队里的闻堰却是知道了。谁知道这几个臭小子又是上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闻大郎摩拳擦掌威胁他不准跟他娘说这事,自己押完这趟镖就回来。 但闻堰说雇主的仇家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据说是雇了好些杀手在路上等着,雇主家还精着,跟镖队分开走,让镖队去吸引杀手他们自己走安全的小道。闻堰喊闻大郎把合约撕了,但闻大郎倔强得很,他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最看重自己的招牌,况且手底下的兄弟们都等着这趟下来的佣金过呢。 闻大郎身强体壮的,入这镖行以来一直没出过差错或是悔约,这次就算麻烦点他们也要去。闻堰生气的跑回军营,叫上几个小伙伴出去蒙着脸把雇主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才解气。 那会他们才刚打完仗没多久,一群毛头小子正是一腔热血无处用,几句话就决定了要跟这趟镖。他们留下一封信,天没亮就收拾东西跟在闻大郎的镖队后面走了。 出城好远的一段距离后,闻大郎发现了他们,可闻堰说他不让他们跟着就要跑回家告诉成兰,到时候成兰肯定心急万分,在家里哭个水漫金山,更严重点会跑到城门口站着,逼闻大郎回去。好歹是在军中长大的,闻大郎同意了他们跟着上路。 一路上,他们遇到各种突然跳出的歹徒,可见雇主的死对头是有多恨他,一点生意都不想让他做成。但闻堰这几个虽然年纪小,打架确实厉害,帮镖队解决了不少麻烦。 这趟镖走得远,路上也费时间,他们赶了一个多月堪堪到达北夜的边境。歹徒一波接一波,镖队的人都感到疲惫,幸好那几个小孩精力充沛。一次遇袭时,闻大郎险些受伤,还是闻堰把他推开了替他挡下,但闻堰的脚也卡在陷阱中受了伤。 好在进入北夜后的路顺利了不少,他们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蒙关。蒙关得名是因为关外的蒙湖,这个湖深不见底,有传说湖里栖息着一条巨大的神鱼,守护着整个蒙关。这种故事也就够他们听个乐,雇主要求他们到蒙关后在蒙湖边等着,会有人去接收货物,但他们等了一个白天都没人,索性在蒙湖边扎营。 晚上就出事了,一大波刺客跳出来要杀人夺宝,闻堰叫傅泠他们带着闻大郎和货物先找个安全地方,他和另外几人带着几个空箱子引开一部分人。逃跑的过程中闻堰的马被射翻了,闻堰顺着坡势滚到湖里,脚上的伤裂开,他没了力气,往湖底沉去。 湖水灌进七窍,他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看着湖面的光越来越暗。就在那时,一个人影跳入湖中,贴着他的唇渡了口气过去,又带着他游回岸上。 他肺里火辣辣的,脑袋昏沉,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记得那人在试图唤醒他,还给他做了好久的人工呼吸。他的状况渐渐好转,觉得那人的嘴巴真软,亲一口肯定很得劲! 他强撑着眼睛打开一条缝,迷糊间看见那人柔美的五官,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那模样让人心生怜悯。真他妈的,鱼神显灵了!那人见他醒了,匆忙就要走,闻堰攒出一股劲抓住‘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嫁……给……我……” 人美心善的鱼神走了,闻堰躺在岸上昏睡了一阵,再有知觉时是被颠得反胃哇的一声趴到板车边吐了。后来傅泠告诉他,那趟镖已经完成了,他们找到他时他跟傻子一样笑着躺在岸边,叫也叫不醒,干脆拖走了。 但闻堰坚信那晚一定有一个温柔貌美的女子救了他,哪怕傅泠说岸边除了他没别人的痕迹也会被驳回。自那后他开始疯狂迷恋上这类型的姑娘,但一直找不到那次的感觉,但他还是想再找找,万一找到了呢? 闻堰愣住了,他幻想过会是个美丽温柔的姑娘,甚至还离谱的想过是鱼神显灵,可原来他喜欢的一直是个男人?!! 穆南州肯定猜到他当时思想错乱了将救他的自己当成女子的事。闻堰趴在他肩上不敢动,穆南州一手抱着他腰,一手撑在他脑后。 穆南州以为他还没缓过劲,道,“抱歉,是不是还觉得不舒服?”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闻堰脸都红的快滴血了。他摇摇头,穆南州想松开他,他立马又抱上去,让他再静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脸没那么烧了,才松开。他缓缓靠去池边,穆南州就紧跟着他退过去,将他四方都堵住。 闻堰抬头,看清穆南州脸上的笑意,他突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穆南州有些意外,很快就适应他的啃咬。 两人都有点生疏,缠绵又火热,周围热气环绕,气氛升温。闻堰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穆南州双眸紧闭,完全沉浸其中,他立马来劲,占得主导地位,舌头钻进穆南州口中。 半晌,两人分开,闻堰喘着气道,“你那时候怎么走了?” 穆南州趴在他肩上,道,“有杀手在找你,他们人太多了,我那时还没有带着你安全逃走的能力,只能去引开了他们。” 难怪那时他的模样看上去匆忙,原是那批人还不死心。但穆南州这热心肠,若是救下的不是好人呢? 闻堰道,“你怎知我是好人?万一你救了个白眼狼呢?” 穆南州笑了下,身子微微颤抖,道,“我见过那几个人,他们欺善怕恶,本就是通缉犯。况且若是我不救你,你或许就会化作蒙湖底的枯骨,又何谈今日?” 闻堰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还有点好笑,便笑了出来,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穆南州,“红叶林。”他从红叶林第一眼见到闻堰时就认出他了,后来各种相处时,觉得他的性格确实是会在半梦半醒间叫人嫁给他的那种人。 两人相视一笑,穆南州又凑近他,这次很温柔,如细雨,如春风。 闻堰推开他,道,“他们快训练完了……先洗澡。” 士兵们来得很快,估计是天冷了都想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庞涛领着一群小儿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闻堰,他边脱裤子边叫道,“哎呦!闻老大,今儿个心情不错啊,来泡澡。” 他又指指一边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人,得意道,“看,我新认的干儿子们!快过来叫你闻大爹!” 闻堰走在军营里就像个行走的财神爷,从而得来称号“大爹”。 庞涛裤子都拽下一半,大爹扭过头去,嫌弃道,“把你鸟儿遮遮行不行?” 庞涛听得不得劲,不满道,“大爹,你怎么这么矫情啊?” 闻堰心情好,没跟他斗嘴,拉着穆南州走了,澡堂里还回荡着‘大爹慢走’的欢送声。 闻堰和穆南州确定关系后,没急着跟别人讲,但各个都是人精,在他们的相处中就能看出猫腻。 穆南州给闻堰夹菜的频率更高了,那细致程度不亚于魏梓焕。饭桌上,一圈人都偷瞄着那两人,就只有魏梓焕最平淡,沉浸在给傅泠夹菜的世界里。大师傅就坐在闻堰对面,他看得更光明正大。 穆南州夹了块滑嫩的鸡肉到闻堰碗里,闻堰觉得那块鸡肉看着就好吃,又夹到穆南州碗里,道,“这块儿看着不错,你吃。”穆南州看了他几眼,张嘴吃下。 傅泠吃饭都变得不认真了,就看着他俩,碗里堆满了菜。魏梓焕微蹙起眉,把她脑袋转回来,道,“快吃,不要东张西望的。” 闻堰巴不得有人管管傅泠,立马附和道,“就是!你能不能让我妹夫省点心?” 大师傅差点把饭插鼻孔里,闻堰这嘚瑟劲,真想叫人揍他一顿。 晚上傅泠躺在榻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这几天闻堰和穆南州间那冒着粉泡泡的氛围。她终是忍不住,问了魏梓焕,“殿下,你说,阿堰不会是跟穆南州好上了?” 魏梓焕伸手按住有几分躁动的她,道,“是挺明显的。” 虽然穆南州从没说过,但从他的神色和表现中,魏梓焕隐隐猜出几分,只是没想到他们进展得如此快。 傅泠彻底沉默了,连魏梓焕都这么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几天她看见闻堰老是咧着张嘴,那喜滋滋的模样,宛如新婚的丈夫。而且原先还对穆南州态度疏离的他,现在吃饭都是挨着穆南州,两人没事就黏在一起,这更让她怀疑了。 魏梓焕低头蹭着她的脸,道,“你先前不是说不会介意吗?” 傅泠道,“我不是介意,只是意外。穆南州竟然让阿堰都服软了。”这敬佩之意,属实是从内心深处有感而发。 想当初闻堰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倔驴,只要温柔贤惠的姑娘,真给他找了他又各种不合心意,这一直是长辈们头疼的一件事,成兰准备的聘礼都快堆满了几间屋子,估计都落灰了。要是他们知道闻堰来一趟靖城,终于铁树开花,指不定得把穆南州抬回去好好供着。 她一会叹气一会幸灾乐祸的笑着,魏梓焕听了片刻,翻身压住她,道,“既然不睡,那就做点其他事。” 傅泠被折腾惨了,哪怕是跟魏梓焕来过这么多次,也依旧会在每次之后感慨他的强大。 第65章 熟人局 大雪纷飞,铲雪就成了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尤其是以南地带长大的那群人最喜欢干这活儿,铲着铲着就跑到几尺厚的雪地里玩,打起雪仗来砸到路过的东楼。 庞涛就是那领头的,他望着东楼叫道,“兄弟!闲着呢?一起玩玩不?!” 东楼淡淡道,“不了,我到处逛逛。” 庞涛定定的看着他,迎面砸来一个雪球都没躲过。东楼这伙人也来好久了,跟他们也算熟悉,平时见到了还能约着吃个饭洗个澡,但没见他们怎么笑过,脸上就一个表情,好像每天都不太开心,但他明明记得傅泠说东楼他们月钱很高啊。 没事干就硬找事干,别人在享乐他就在旁边看着,这群人,总是格格不入又让人在意。 庞涛拉过何山挡住几个雪球攻击,跑到东楼跟前,“哎!对方火力太猛,我方需要增援!快来!” 东楼被拉了去,雪球在空中乱飞,冷冰冰的砸到人身上,他们却不觉得冷,玩得热血沸腾,脸都红了。 没人因为东楼突兀的站在那里就不敢砸他,反而砸得凶猛,何山跑过去拉着他退后,蹲到攻击死角处。何山边伸出脑袋看对面的人边捏了个球,放到东楼手里。 庞涛被打得缩在角落里,嘴里大叫着,“护驾!护驾啊!!” 东楼看着手里圆滚滚的雪球,原来捏起一个雪球是这么容易的事。他从记事起的第一次冬天,周围全是一言不发,拼命苟活的同龄人,看见雪他们只会觉得冷,危险,只会觉得那是一道掩盖身形的天然屏障,那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武器。 那时候,他只听过夜里风雪呼啸下小声的哭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教他们的老师没说过,只教他们如何杀人,如何豁出性命保护殿下,如何忠诚。直到他成为那批孩子中最后活下来的人,才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 他初为少年,便跟在殿下身边,有一次他们外出,看见一群打雪仗的小孩,殿下问他玩过吗?他摇摇头,殿下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说他也没有。后来他们常年游走在阴谋险恶之中,再也没驻足在那群打雪仗的孩子跟前。 何山指指他的雪球,又指指对面的小蒋,示意他不用留情。东楼看似随意的扔出去,正中小蒋的脑袋。庞涛惊呼,“漂亮!” 雪球飞得更猛了,砸到身上根本不疼,东楼觉得自己象征性的丢两颗就够了,但他总是忍不住弯身又捏出一颗新的雪球,渐渐地,因为他砸得太准,成为了众人围攻的目标。 这场雪仗打了好久,东楼嘴边终是有了抹微妙的弧度。等他顶着一头雪遇到魏梓焕和傅泠时,他条件反射的站直身体,魏梓焕看了他片刻,问道,“打赢了吗?” 东楼道,“打赢了。”魏梓焕和傅泠听到这结果,皆是笑着,让他赶紧回去换衣服,傅泠走前还提醒他小心那群人明天往雪球里掺牛粪。 东楼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来了靖城后,似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魏梓焕放属下出去玩,有时候傅泠的书房里又挤满了人,他便自己待在院子里处理公务。玉阳近两年安稳了不少,自从黑市关闭后,商贩藏带私货的情况已经许久没抓到,玉阳的经济运转又像往常一样在北夜所有惯例城镇中名列前茅。 院门轻响,魏梓焕抬头看了眼,放下手里的文书,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穆南州寻了个离暖炉的位置坐下,道,“阿堰出门了,让我在家等着。我还以为你会去书房的,多跑了一趟。” 他唇角有一处轻微的啃咬痕迹,魏梓焕笑道,“你倒是听他话。” 穆南州也道,“大哥莫说二弟。” 他看了眼桌上的公文,道,“我们也是好久没回玉阳了,老管家该担心了。” 魏梓焕道,“无事,过年就回去,左右不过一个月了。倒是吴铭家里又寄了信叫他回去过年,不知他如何打算。” 吴铭是彻底跟苏弥玩到一起了,两人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和做不完的事,大冬天也磨灭不了他们的兴致。 穆南州道,“我估计他不想回去,府里这么热闹,他不是说回家要被催着娶亲吗?” 魏梓焕想了想,点头道,“丞相的二女儿,似是看上了吴铭,还有一年行及笄礼。丞相也满意吴铭的家世,有与他们家结亲的打算。” 康和,前不久才被封了丞相,他从北夜皇刚开始出事时就坚定的站在皇帝这边,直到安陵谨大部分势力被拔除,他所作出的贡献仅次于魏梓焕这个亲王。北夜皇重新接手政务后,赏罚分明,康和顺理成章的踢掉了上一位站错阵营的丞相,自己站上了那个位置。 穆南州静了片刻,道,“我记得康丞相有两个女儿,就差一岁。这么算来,他大女儿已经及笄了……丞相可有送信到玉阳?” 康和如今的地位不同以往,看女婿的眼光自是高了。吴铭家里五代从官,到了吴铭爷爷和父亲这辈,为了打消圣上的疑虑,主动请缨到无足轻重的职位,当了两代的闲官,这一手可谓是保了吴家往后三代的仕途,但吴家在北夜的地位,依然是居于上游,康和肯定满意这个女婿。至于另一个女婿的人选,放眼天底下,还上哪找出比魏梓焕优秀的? 魏梓焕的模样不大高兴,皱眉道,“没看见。” 穆南州了然,如今魏梓焕是彻底陷在傅泠这边,根本就瞧不上其他人。既是康和真的送信来了,估计魏梓焕也会装看不见,并且嫌弃的烧掉。到时候康和问起,就含糊过去,康和也不敢对他发难。 穆南州问道,“你不打算与阿泠说吗?好歹让她有个准备。”毕竟世事难料,人心里多个准备,到时候也能省去很多事。 魏梓焕想也没想,就道,“我认定阿泠了,这辈子都不会与她分开。她每日处理靖城的琐事就够闹心,没必要再告诉她这些莫须有的事。”从这辈子睁眼开始,他眼里就装不下别人,他只想和傅泠好好在一起,陪她做很多事。只要他不愿,就算是北夜皇想插手他的婚姻也不可能。 犹记得上一世,傅泠被他找到带回帝都时,有多厌烦那些喜欢耍心机的贵女,好几次赶他离开,也是因为那些人。 穆南州叹口气,转而问起他最近的病情。魏梓焕和傅泠住一起后,已经很久没发过病,穆南州试着停了他的药,他的状态一直都比较稳定。一方面是他自己安心,另一方面傅泠也十分在意这事,她的院子里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空着的屋子也会叫人点上蜡烛,她尽可能把魏梓焕身处的环境安排到最好。 穆南州捧着一壶梅花茶坐在他旁边,两人聊了许多事。 晚上吴铭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家里的信,果然如穆南州预料的那样,他不想回帝都。每天要被长辈催婚就算了,丞相府那个二小姐也要去烦他。 苏弥听到了,甚是不解,问道,“咦?回家过年不好吗?既是小姐,也不会丑到哪去?” 吴铭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全身上下写满拒绝。苏弥却是在一旁思绪缥缈,悠悠道,“我也有个妹妹,她明年也要及笄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家一次?” 来靖城的路上已经回过一次家了,但苏弥觉得这时间过得很快。他在思乡,傅泠也不含糊,直接道,“明年放你一段时间,回家探亲。”苏弥笑眯眯的应下。 每个人都期盼着过年的到来,日子过一天数一天,他们嘴上说着只差一个月了,心里却嫌时间过得慢。 街上热闹得很,闻堰披着件大氅,穿梭在人群中。他鼻子灵光,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麦香味,便找去了那个摊子一贯会摆的地方,空了好久的饼摊又支了起来。 饼哥看见闻堰,笑道,“大人来的巧,我刚摆好摊子。” 闻堰等着他摊饼,便跟他闲聊。“身上伤好了没?” 饼哥动了下胳膊,道,“哎!好了!反正不会把饼摊糊了。” 前不久的暴乱里,一心收摊回家的饼哥被砍伤了,差点被抹了脖子,是大师傅救下了他,但他胳膊受伤了,摊不了饼,这向来生意火爆的饼摊空了好长一段时间。饼哥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休养身子的时候多亏了那时早早收摊侥幸躲过一劫的包子摊老板照拂。现下两人的兄弟感情越发好了,饼哥忙的时候,包弟就会在旁边搭把手。 闻堰想起大师傅摊得焦糊的饼,不禁胃颤。他转头对包弟道,“最近想吃点牛肉馅的,下次包点啊。” 包弟满口答应,脸上有些许肾虚的迹象,闻堰又道,“少交点工粮,看你虚的那样。” 他拎着包子饼子走了,熟稔的进了医馆,不肖一会儿就提着袋东西出来。闻堰最近心情极好,哼着小曲慢悠悠走在路上,时不时停下凑到人群中看看热闹。 他正挤在人群后踮脚往里面看,只看得见一个光头和架子上的辟邪画像,只是那画像怎么看着这么奇怪呢?越奇怪他越是要看个明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父老乡亲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家里是否需要请尊大神驱邪除祟?文神武神不如我靖城战神!此乃鹤菟将军之辟邪画像!只要十个铜板便可带回家!此处还有鹤菟的几位副将!……” 闻堰听着,眼睛瞪大,越蹦越高。他娘的!他还问那几个丑比画的是谁?敢情是他们自己! 然而,百姓们自然知道守护着靖城的鹤菟将军和她的部下有多厉害,十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他们争先恐后的将铜板拍到老板桌上,哄抢架子上的画像,人太多了,闻堰根本挤不进去。 闻堰骂骂咧咧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没人听得到他的抗议声。他感觉肩膀被拍了下,回头一看,是张很久没见的熟人脸。 七水披着件毛披风,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张辟邪画像,道,“你要看吗?” 闻堰急吼吼的拿过画像,不敢置信的看了许久,发出一声爆鸣。人群安静了两秒,都低头看自己脚底下,发现没人摔倒后又继续哄抢。 闻堰回去的一路上都愤愤不平,但那群人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一旁的七水道,“我看到街上有卖你们的画像,好奇便买了一张,原来你们还能辟邪。” 画像上,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战神鹤菟,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而她的副将们,如出一辙的长相里,更多了几分潦草。他依稀觉得那个手里掐着符的就是本人,而那个拿着鞭子和铁锤的分别对应了厉青棠和苏弥,至于苏宇,可能是那个光膀子的。 闻堰再看一眼就要晕厥,索性卷起捏在手里,准备拿回府里给那几个本尊观摩观摩。他问道,“你怎么来靖城啊?阿泠知道吗?”七水摇摇头,他与傅泠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闻堰也不好多问什么,当初傅泠救下七水的时候,七水就不爱说话,跟他们也只算得上点头之交,整个军营里,只跟傅泠比较熟。后来在街上偶尔遇到七水,他看上去正常多了,能跟他们像熟人一样聊天,还凭借那张脸在醉人间里当了头牌。但闻堰总觉得七水其实还是有点抵触男人,只是倔强的想给自己找个理由活着。 闻堰直接把七水带回府里,他知道傅泠不会介意的,毕竟七水是她亲手救赎的人。果然,傅泠见到七水的时候,面上很是惊讶,却不生气。 傅泠笔上的墨水滴在纸上,染黑了一大片,“七水?”闻堰把东西放下,退出了书房,里面只剩他们二人。 穆南州现下肯定在魏梓焕那里,闻堰想了想,还是不去找穆南州了,傅泠一时半会可能走不开。思及此,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画像去找了几个原型,这委屈不能他自己受! 第66章 命运已改 书房里,傅泠把把暖炉挪到七水跟前,回身收拾那张废纸,道,“你何时来的靖城?怎么不跟我说?” 七水伸出手在暖炉边烘着,道,“昨日才到的,我这不是已经来找你了吗?”这靖城的天气确实冷,整日飘雪,还好他带了足够的银钱买厚衣裳。 傅泠收拾干净桌子,上下将七水看了一遍,皱眉道,“你……是不是在浔城受欺负了?” 若非如此,七水怎会不远千里来到靖城?她知道红妈妈到底有些贪婪,但她走前还打点过红妈妈,也嘱咐了一些人帮她护着七水。 七水平淡道,“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看看。” 傅泠松了口气,道,“那也好,你去过哪些地方了?”以前她也不是没跟七水提过出去走走到处看看,一个人心里积压的情绪太多的话,出去看看山水感受自然是最好的。但七水不想,他说在醉人间里待着才是他的舒适圈,那会她虽是觉得不妥,但他都这样说了,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七水的手心被烤得热热的,他搓了搓手,道,“去了好几处了,最喜欢的还是潞州,那边的口味不错。” 傅泠笑道,“是,没想到你喜欢重口味的,以前请你去那家面馆还只吃一点。” 七水没作声,傅泠一提到浔城就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他不自觉的握紧手心,他说谎了,他根本没去过别的地方。一个月前七水收拾包裹要走的时候,红妈妈还劝了好久,说外面太危险,七水感谢她多年的照顾,执意要走,红妈妈没再拦着,虽然七水是给她带来了不少利益,但他是个自由身,是他自愿留在醉人间,是傅泠托她照看七水,如今七水想离开,她没理由拦,终究是不愿再委身于红尘,他能这样想,傅泠知道也会高兴。 当七水背着包裹站在浔城大门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走哪边,他没地方可去。最终他踏上了来靖城的路,当初将他拉出泥沼的人在那里,这世间,似乎也只有一个人愿意无条件的收留他。 又来了一个熟人,傅泠当然高兴。她道,“你过年有什么打算吗?” 七水沉默片刻,才道,“啊……原是想去东呈看看,但听说路上被冰封了,想起你在靖城,便顺道来看看。” “东呈?”提到东呈,傅泠就想起卫老爹处理的那件事,当即道,“那里有畜生,你还是别去了。” 听卫老爹的意思,那个奸杀了人家姑娘的畜生最后被保下来了,关在家里反省,但那也就是嘴上说说,指不定那畜生还在东呈大摇大摆的,靖城他是不敢来的,被傅泠打怕了。这种处理结果,完全符合朝廷那群脑子犯病的人的行事风格。 傅泠让七水跟他们一起过年,过完年再计划后面的路。七水推脱了几句,拗不过她。 屋子外突然很闹哄,闻堰和苏宇那两个大嗓门最明显,书房门被大力撞开,只见以闻堰为首,苏宇为辅,苏弥断后,厉青棠被迫的阵型出现了。 他们脸红脖子粗,神情激动,除了中间一脸佛系的厉青棠。闻堰啪的一声把一张揉的发皱的红纸拍在桌上,道,“这能忍?贴符就算了!都快把老子人中画没了!你看看这!咱青棠多白净的一张小脸,画得跟猴儿一样!” 厉青棠仰头闭眼,无语至极,仔细看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闻堰指着画像上最大的那张脸,示意傅泠快看,傅泠看去,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闻堰愤恨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看到没?!你累死累活干了这么久,每天在这里念书,状元没考上!先考上门神了!” 傅泠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闻堰继续添油加醋,道,“以后你每天上街,就能看见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这张属于你的独一无二丑到正牌门神都不屑跟你抢位置的画像!你闭上眼能睡得着吗?” 闻堰巴拉巴拉一大堆,苏宇在旁边跟他一唱一和,傅泠深吸一口气,加入了他们讨伐的队伍,几人杀气腾腾的准备出府,半路被大师傅拦下。大师傅见着那张画像,举起来一一对比那几个本尊,天呐,哪个聪明人画出来的?太丑了!他太稀罕了! 得知几人要出去捣毁此画像的生产点,大师傅忙把他们绑住,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张皱巴巴的画像掳平,贴在了大门上。末了,大师傅站在画像前欣赏,感叹此画像的鬼斧神工,这画师,真是太有才了! 七水没跟他们出去,在书房中坐着烤火,傅泠走前说他们很快就回来,让他等着。整个屋子流窜着一股热气,这暖炉才添过火。 七水起身将身上的毛披风解下,挂在一旁晾着。他起身环顾这间屋子,装横简朴,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竹简公文,码得整齐,反观傅泠刚刚在用的桌面,上面的摆放有些凌乱,毛笔都是斜着放在笔架上。 略看名字,那个书架还是分类过的,方便主人找取。这整理书架的,定是个有耐心又考虑周到的人。这府中,想必只有厉青棠会这样做了。 七水踱步到桌前,伸手帮笔摆正,又将凌乱的纸张重新叠放整齐。想起他刚进屋时,傅泠那惊讶的表情,连皱着的眉心都还没来得及放松,便觉得好笑。 他从未见过傅泠认真看书的样子,似乎除了看书写字,她对其他事都有兴趣。他以前摆在房里的话本,傅泠都没兴趣看,他跟她说话本里的故事很有意思,她便让他念给她听,他只念了几行,她就快要睡着了。 七水还会疑惑,这样一个书都不愿看的人,又怎么会知道用兵妙法,偏偏她能将兵法讲的头头是道,她说实践出真理,读一万遍都不如亲自实操几遍。在战场上保命的东西,只会背没用,要记在心里。 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七水余光瞥见桌后那个没关紧的抽屉,手上的动作一顿。闻堰买回来的药,是给傅泠的吗?那剂量看着还不小,傅泠的身体怎么了?若是他问的话,傅泠会告诉他吗? 书房的门轻响,七水立马收回视线继续整理手上的纸张,头也没抬的道,“你们不会将那老板打了一顿?” 纸张理得整齐,他放回原位,却没听到傅泠的回答,疑惑的抬头看向门边。两人视线对上,一个吃惊不解,另一个,同样的惊讶中,带着一丝不安。 魏梓焕立在门边,扶在门上的手指泛白,身后的冷风从衣服下摆贯穿整个身子,他沉声道,“你是……谁?”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那个藏匿了傅泠好几载,甚至让他弃掉尊严下跪哀求的人,便是顶着这张脸。哪怕后来傅泠待在他身边了,也让他每每想到这张脸就患得患失。 …… “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曾经高贵清洁的魏亲王,在寻找失踪爱人的那几年里,渐渐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击垮。最后一次得到亦真亦假的消息时,他终是跪在了那人跟前。 他听到别人都唤这人为七水,说他曾带着昏迷的傅泠到处寻医。魏梓焕跪在他跟前,哀求他让他看一眼傅泠。七水看他的眼神冰冷,仿佛恨他至极,漆黑的夜里,他下颌处的刀疤更显狰狞。 他声音沙哑,对地上那人道,“你有什么脸再见她?” 魏梓焕听到这句话,身子颤抖,东楼看不下去这场面,跑过来扶他。魏梓焕像是膝盖钉在地上一般,又道,“我只想再看看她,求你……” 七水站在原地片刻,突然发了疯一样冲上去揪起魏梓焕的衣领,他脸上的眼泪看在七水眼里多讽刺,当初好端端的一个人千方百计对他好,他推开了,现在又摆出这幅神情,到底要做戏给谁看?! 他近乎怒吼,“她不想见你!你听不懂吗?凭什么你不想要她的感情就踢开!想要了又回来拿!你把她当什么?养一条狗都比焐热你这颗心划算!” 他猛地推开东楼,一拳头挥在魏梓焕的脸上,魏梓焕嘴角渗出血,但他还在继续道,“我想见她……” 七水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边道,“你不配!你不配!她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她?她快死了!你连片刻安宁都不给她!” 东楼又跑过来分开他们,魏梓焕被他的话刺激到,忍着痛也要过来抓他,“让我见她!她不该死!让我见她啊!” 七水看了他片刻,道,“疯子。”他转身走了,避开了所有魏梓焕的耳目,不让他有一丝机会见到傅泠。 魏梓焕找了很久,七水还是露了马脚,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到了傅泠。东楼死死的抱住他,才没让他冲了出去。 那时候的傅泠,近乎一半的头发都白了,七水陪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不见人,住在七水为她建造的阁楼中,白天也从不出门,只有夜晚才会出来。魏梓焕就像藏在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就这么每天看着七水如何照顾傅泠。 七水极尽耐心与温柔,非必要不会离开傅泠半步,傅泠在亭中睡着,他就守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眉眼,傅泠毒发时,他就抱着她哄她喝药……他为傅泠做了太多事,后来魏梓焕终于忍不住引开七水现身在傅泠跟前的时候,她说,七水在身边就够了。 …… “我叫七水。”眼前的七水,容貌更加年轻,脸上干干净净,看他的眼神也只是陌生。 魏梓焕缓缓回神,手指慢慢从门上松开,但心底的寒意并未散去。 七水见这个男人的脸色不太好,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傅泠的位置上,赶忙走开。 两人都没作声,气氛有些尴尬。屋外脚步声起,这次应当是傅泠了? “殿下?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傅泠刚从大师傅的魔爪下抽身,想到七水还在等她,但没想到魏梓焕也来了。 她神色从容,走过去把魏梓焕往里轻轻一推,反手关门。傅泠无比自然的牵起魏梓焕到桌前坐下,又跑去添火,刚才冷风灌进来,热气都跑出去了。 暖炉里的火星子被她戳的噼啪响,边道,“殿下,下次不能再大开着门了,屋里又冷了。” 魏梓焕已是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应道,“好。” 她拍拍手,坐回位置,正式给两人介绍。她指指七水,道,“殿下,这是七水,是我的朋友。” 她又看向七水,笑道,“七水啊,这位是我的爱人。”在她说话之前,七水便猜到了。傅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看脸,首先魏梓焕那张脸必定是傅泠喜欢的,还能自由进出傅泠的书房,两人举止又亲密,傻子都能看出来。 两人互相点了头算是打招呼,傅泠也不避讳,直接当着魏梓焕的面跟七水叙旧,问他关于浔城的事。 七水摇摇头,道,“抱歉,军中的事大多不外传,所以我也不清楚老将军他们过得如何,但偶尔几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气色都还不错,身体也无恙。” 听他这么一说,傅泠是放心了不少,两人聊天时就像普通朋友叙旧一样,魏梓焕不时在旁边应和几句。聊了一会,七水说他累了,起身回房休息。 傅泠好几次偏头看魏梓焕,肯定能瞧出点什么。七水一走,她立马捧着魏梓焕的脸亲了好几口,亲的直喘气。 “殿下,你刚才是不是误会了?” 魏梓焕没作声,算是默认,抱着她吻得极深。但心下清明,哪怕是再不安,也被她那句爱人哄好了。 傅泠本就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交代了自己和七水的过往,当然也省略了七水不想让人知道的那些事。魏梓焕听完,点点头,道,“我信你。” 他与傅泠并未走上上一世的老路,也知道现在的七水和上一世的七水不能放在同一水平线上比较,哪怕是同一张脸,现在的七水在傅泠眼里还只是一个朋友,是一个想亲眼看着反抗命运的朋友。 第67章 初心未变 “好了……够唔……!!” 闻堰从大师傅那儿回来,正好撞上穆南州。俩人在房里待了好一会儿,原本闻堰只是回来换件衣服,现在却出不去了。 热恋期间的他们,血气方刚。穆南州好不容易才松开人,闻堰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但他在意的不是衣服,而是…… 虽是已经说开了,但闻堰还处于一个懵懂的状态,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感受到的是什么东西。 他转向一边,羞红着耳根,“我还没准备好……” 穆南州把他埋到他颈窝,道,“我知道。”不仅是闻堰,他也一样,都需要时间做足了准备。 稍微冷静下来,闻堰换了件衣服,有人来喊他们吃饭。今晚的饭桌上,多了个人。七水坐在大师傅和厉青棠中间,一贯清冷的表情。 大师傅格外照顾七水,边询问他浔城的事,七水耐心的一一作答。那几人都听得认真,平时很快就能结束的晚饭,硬生生拖了很晚。 七水显露几分倦色,大师傅发觉时辰不早,忙赶他们回去。七水回到屋子,觉得还是冷,乍一看,他下午打开通风的窗户竟忘记关了。 他先是添起暖炉,再起身去关窗。这屋子的位置不错,窗户正对着庭院,采光极好,闲时能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惬意又舒适。 庭院的小路上有两道身影,是傅泠和魏梓焕,七水关窗的动作停滞了几分。 那两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的,七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傅泠笑的真开心,看魏梓焕的眼神含蓄深婉。或许,傅泠对魏梓焕的喜欢比他想的还要纯粹,不似对待寻常俏公子的轻佻,是虔诚又纯粹的那种喜欢。 那两人突然停在原地,他看见傅泠踮起了脚尖,像是对待一件极为珍视的宝物,亲吻上魏梓焕的唇。末了,她拉着魏梓焕,脚步比方才快了。 七水关上窗户,屋子里终于开始暖了起来,但他的身子还是冷飕飕的。 第二天他起得有些晚了,其他人都吃过早饭各忙各的了,他的那份还在锅里热着。傅泠说去叫他时见他房门紧闭,也没出声,便想让他多睡会儿。 大师傅怕他冷,叫他坐在火盆边吃,自己上一边忙去了。快过年了,伙房没以前那般悠闲了,平时弄完一日三餐就能聚在一起摆摆龙门阵,现在那大锅就冷不下来。 油香四溢,七水坐在火盆旁,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身后是他们忙碌的声音。 “哎!小李!把那盆面糊端过来!” “大师傅!土豆送来了!”…… 七水吃完后,把碗筷洗干净放回原位,又在火盆旁烤了会儿火。他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似乎哪里都不需要他,每个人都有得忙。 在府里转了几圈,他的双脚不听使唤似的站到了书房面前。七水站在门外犹豫片刻,还是打算离开了,结果里面的人已经察觉到他。 傅泠的声音透过那扇门,道,“进来!” 七水推开门,除了傅泠,里面还有别人。魏梓焕手上拿着几卷竹简,站在书架前,他只看了七水一眼,立马转过头去。 傅泠坐在桌前,依旧是堆成山的公文。她道,“七水,找我有事吗?” 她指指一张空位,示意七水坐下。这屋子暖和得很,主人似乎很怕冷,但在七水的印象里,傅泠是不畏寒的。 七水的眼神不经意的看向魏梓焕,他在给手上的书卷分类,摆进了不同的格子里,动作熟稔,似乎做过很多遍了。七水收回视线,放在自己足尖,他还以为,这些事是厉青棠做的。 七水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在府里无聊。” 傅泠仍是低着头忙碌,边道,“你不是爱看话本吗?我叫苏弥带了几本回来,你随便看看。” 七水道,“好,多谢了。” 魏梓焕已经坐回傅泠旁边,无比自然的拿过她处理完的公文看着,开口道,“这个数目不对。” 傅泠立马抬头看去,边皱眉道,“这数目太多了,我眼睛都花了。”错了就意味着又要重新弄一遍,想想她就头疼,语气里不禁染上一丝哀怨。 魏梓焕道,“那你继续看手上的,我帮你弄。” 傅泠眼里冒出崇拜的光芒,道,“殿下英明啊!”在七水的眼里,他们的举止就是打情骂俏。 但,七水不禁多看了魏梓焕一眼。傅泠没明说他是哪路的殿下,但以傅泠的身份,自是不会违背伦理的跟自家人搞到一起。别国的殿下,被她藏在府里,还能光明正大的坐在她旁边看靖城的公文,该是让傅泠多信任。 七水刚坐下就起身告辞,他回屋没多久,苏弥就抱着一沓话本来了,想必是傅泠听到他无聊,又去催了一道。他坐在窗前翻看,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这时间被话本一消磨,似乎也没这么难耐。 傅泠在为过年时能好好玩几天而努力,也没什么闲暇招呼七水,只能让苏弥多找点话本给他。苏弥又送来了一批新的话本,足够七水在房里看上十天半个月。他也就真的整日待在房中了,似乎沉浸到话本中,除了吃饭的时候,他都没在其余时间去看过傅泠。他偶尔几次能在窗前看见回院子的傅泠,但她身边总是会有魏梓焕的身影。 这个府里,和他之间最冷淡的,就是魏梓焕了。就连吴铭有时候跟着苏弥来都会跟七水说上几句话,但魏梓焕不会。七水住进府里这么久,唯一跟魏梓焕说过的话,便是第一次见面时他问他是谁。 七水在屋里过了许久清静的日子,有一日突然来了个人。他还觉得奇怪,这府里,除了傅泠,竟还有人会找他。 闻堰坐在椅子上,显出几分窘迫。七水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我房里的茶叶喝完了,将就喝喝白水。”他点点头,捧起茶杯却不喝,紧紧攥着。 七水看了几眼,问道,“不好说吗?”他明显有话要讲,但不知为何又迟迟不说。 闻堰脸上的囧状更甚,似在犹豫怎么开口。七水又道,“没事,你直说。” 闻堰,“啊……是这样的,我想问你一点,一点比较,难为情的事。” 七水眼尖的看到他泛红的耳根,闻堰说完之后,眼神躲闪,不敢看七水。七水一个在醉人间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虽是讶异,但也能猜到他说的难为情的事大概是什么。 七水道,“你……还是童男?” 他果然猜对了,闻堰一听到那两个字,如坐针毡,大口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七水却是露出一抹笑容,实在是因为,闻堰平时就一副吊儿郎当揽尽百花的模样,人人都以为他早就做尽了那些风流事,却没想到,他跟傅泠简直是一模一样,也不愧是被红妈妈背地里笑称为“姐妹花”的两个人。 他正色道,“你若是想问,不知从何入手,我建议你去看看春宫图,看几页你就会明白了。”男人嘛,大多都是来点感觉再摸索一二就能自己悟透了,不肖多教。 可闻堰的疑问似乎并没有得到解答,仍是眉头紧锁,他支支吾吾道,“嗯……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就是……” 七水看着他,不知他到底要问什么。他终是铆出一股劲问了, “如果是,男人,要怎么,那个?” 这几个词汇组合起来,七水愣住,上下将闻堰看了好几遍,确认这句话是他问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冒出。 他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久久才道,“得看你是哪个?” 闻堰惊起,猛摇头道,“不,是,我那个朋友!他是!是主动那个!” 然而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七水道,“那也大差不差,你就……转告你那个朋友。” 闻堰稍微冷静下来,“什么?” 七水吐出四个字,“见缝插针。” 闻堰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那四个字。他看见那个牛肉丸上有一个明显的筷子眼,鬼使神差的伸出筷子戳了进去,他力道没控制好,肉丸被戳出一声响亮的‘啪叽’声。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闻堰有种被推上刑台的感觉。七水悠悠道,“力道真大。”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闻堰的脚指头死死抠着鞋底。他咽了口口水,在众人的注视下镇定的将筷子以及筷子上的肉丸一并收回。 大师傅撇撇嘴,“夹菜就夹菜,非弄得又响又重,你看这汁水都溅出来了。” 闻堰低着脑袋,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穆南州察觉到他的异样,悄悄握住他桌底的手。闻堰没看他,只是回握了一下。 晚饭散去,穆南州跟着闻堰回了房,一进去,他就关切道,“阿堰,你怎么了?我看你心不在焉的。” 闻堰的手很烫,穆南州立马抚上他的额头,“你身子怎的这么烫?我去取药。” 他刚转身,就被闻堰抓了回来。闻堰道,“我没事,你别操心,单纯身子热的。”穆南州仍是不放心,又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身子烫之外没有其他异样。 闻堰把他转了个面,额头抵着他后背,不让他看自己红彤彤的脸。哪怕已经从七水那儿得到了提示,但真要他操刀实践,还是觉得心底发毛。抱了穆南州半晌,他最终啥也没敢干。 七水读了好几日的话本,比考状元的书生都要认真。他偶然抬头间,发现飘了好久的雪停了,窗前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压了厚厚的一层。 手中的话本已经看到精彩的地方,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期待。千篇一律的情节,只是换了个主角而已。傅泠以为他爱看极了,只不过是,他没事做罢了。傅泠身边有魏梓焕陪着,他这个朋友再去掺和,倒是多余,或许他来靖城便是多此一举。 七水披上那件绒毛披风,出了府。冬天昼短夜长,不过申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街上的灯火已然点起,添了几分温馨。 七水走得极慢,每个摊位都会驻足观望,但又什么都不需要。将近年关,街上卖的最多的便是年货了,入眼便是大片红色,预兆来年红红火火。对联,窗花,新衣……皆是人们对未来的向往,七水挑了几个方便携带的小物件,上街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哎!公子!要不要买个铜镜啊?您看您长得多俊俏啊,我这铜镜都是新的,看得可清楚了!要不要买一个啊?”大大小小的铜镜中,映照出七水的面孔,果然像老板说得一样,看得很清楚。 原来,傅泠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那个人。 那时他奄奄一息,傅泠救下他时,她问他,“你还想活命吗?” 那时他醒来,傅泠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长得还挺好看啊。” 那时他初入醉人间,自甘堕落被一个男人动手动脚,傅泠闯进来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十分生气的告诉他,“不准这么糟蹋自己。”其实,她是不愿意看到这张脸被折辱,这张,有几分像魏梓焕的脸。 她所有驻足过的俊美公子中,都有那么几分像魏梓焕,七水是最像的那个,也是最受傅泠照顾的那个,只是清冷中,少了那份矜贵。 她喜欢和他们相处,但从不留下一丝情分,甚至,也不会与他们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有时她花银子,也只是享受跟那人对坐喝酒的时光,有时有人主动献身,暗示愿与傅泠共度春宵,她便会失了兴致,再也不会见那人。 面对七水时,她便乐意多花一份心思,因为七水比其他人更像她心上的那人。 铜镜摊子前,老板还在热情的向七水展示自己的镜子,七水神色平淡,道,“多谢,但我不喜欢照镜子。” 老板一时哑言,只能看着七水走远了。七水无心再逛下去,正打算就此回府,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呦,这不是那个喝一杯酒要二百两银子的七水吗?” 第68章 只因为她 人来人往,七水循着声音望去。喊他的那个男人身形肥胖,个子矮小,站在人流间就好像一亩青纱帐中长了棵杂草,难以一眼看到。他那张富态又油腻的脸上,透出几分奸人之相。 那男人见七水望过来,又不讲话,逞笑道,“怎么?见到大爷我话都不敢说了?” 七水皱着眉看了他许久,才道,“抱歉,你是哪位?” 不怪他记性差,这人除了看起来比较有钱外,其他的地方,确实是让人过目就忘的那种人。 那个胖子听到他都不记得自己,气得指着他鼻子骂道,“好啊!你个小贱蹄子!老子当初赏你这么多银子,现在还敢装不认识老子!” 听他的意思,应该是醉人间的客人了,还花大价钱叫过七水,可七水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他是谁。若真是花几百两连眼睛都不眨的主,他怎么样也会有点印象,七水见过很多人,有的一郑千金都不带任何犹豫,有的攒个几年才叫得了他一次,小家子气的还想趁机在七水身上捞好处一次回本。 似又不似,可能捞不到好处的人,便会觉得自己肉疼这么久的钱,只喝了一杯酒,不划算,逢人便说自己为七水花了这么多钱,结果花在一头白眼狼身上,这种情况也是时常发生。 面前的男人,应当属于后者了。七水懒得跟这种人辩个是非,转身就走,可胖子不愿,立马跑去拦住他。胖子是带了两个仆人的,他见七水独自一人,气焰更甚。 两个仆人将七水一前一后拦住,周围的人察觉到这边紧张的氛围,纷纷绕道远离,靖城中有不少外地来的人,难免有家大业大的来做生意,他们只是普通人,惹不起那种人。 胖子大抵觉得七水不识好歹,凶狠的瞪着他,道,“贱货!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老子让你站住还敢走?怎么?当初拿钱不是拿得挺欢吗?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架势,只怕此事难了。七水蹙眉道,“这位老爷,你说你在我身上花了许多钱,敢问,与我喝过几杯酒?” “我呸!”胖子似乎更气了,叫道,“就你这样不识好歹的烂货!你以为老子跟那些脑子装水的人一样好骗?一次不成还想多骗几次钱!好啊,既然你说不记得,那老子就告诉你!” “还记得当初被你用酒壶砸到头的那人吗?老子可是在榻上躺了半个月!” 七水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那时候的他已经花名在外,每天去醉人间找他的就在客人中占了半数,他们只为了见七水一面,甘愿在大厅中等着。 上一个人刚从厢房里出来,后面的人立马就跑进去,往往出价越高的人能排在前头。那段时间七水醒来就去那个厢房,一坐就是一整夜,身旁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这个胖老板,别看他穿金戴银,好一幅气派的模样,可他见到七水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实在是他出得钱太少了,别人抬价时他也只会急的干瞪眼,一两都不愿意多出。还会跑去催促红妈妈,红妈妈明里暗里告诉他只要加价就能将他轮到下一个,可他不愿意,几次下来,红妈妈都嫌他抠门,不爱给他好脸色。后面这个胖子就跟红妈妈小吵了一架,红妈妈说把钱退他让他走了算了,他也不愿,非要瞧上七水一眼。 终于是轮上这个胖子的时候,他见着七水的模样,色心大起,原本只是喝一杯酒的时间,他硬生生在厢房里拖了好久,各种好话哄骗七水与他多亲密一些,七水深谙他的那点小心思,却还秉持着该有的态度与他喝完那杯酒。七水前面就喝了许多酒,胖子见他脸红身软,越发大胆的搂他抱他,还想强行将他拖去榻上,七水再三劝诫他安分一些,这胖子不听,七水一怒之下把酒壶砸到他头上,红妈妈带着龟奴冲进来,一见是这个胖子,当即明白了。 那胖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要红妈妈赔他好几倍的钱,红妈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几句就将他的小九九戳破,并把人丢了出去。后来这胖子的婆娘还找上了门要七水还钱,但红妈妈自七水身价抬高的那天就有所准备,凡事来找七水并且交了酒钱的人,都会在一张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盖章,就是这么张纸,让多少想见了七水后找麻烦的人都望而生畏。 自此这个胖子被醉人间拉进黑客名单,终生都不能再进醉人间。却没想到,七水在这里碰上他了。 七水最烦这种麻烦事,叹口气道,“这位老爷,先不说您在我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钱,当初您可是亲自在那份契约上签过字,红妈妈也再三向您说过,那二百俩是一杯酒钱,您生出其他契约外的心思,还不允许我自保吗?” 那胖子显然不认账,骂道,“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天生一条万人骑的贱命还在我跟前装清高!嘴上说是签了契约,谁知道你前面和多少人睡过!” 这话属实是难听了,七水脸色冷了几分,明白跟他讲这些没用,便道,“那你想如何?” 闻言,胖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道,“如何?当然是把当年的账连本带利拿回来!”他带来的两个仆人缓缓向他逼近。 七水后退一步,警惕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胖子道,“哼!你既然已出了醉人间,就别想着那老鸨还能护着你!老子要做的事,谁管得着!” 七水抓住机会,一脚踢开了一个仆人,那人膝盖一痛,弯下身子。七水立马迈开腿往府邸的方向跑,胖子跑得慢,追起来有点费力,但他的仆从却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七水这点手段也就能趁他们不注意偷袭一把,那两人几步追上去,挥出一把粉末到七水脸上。 七水感觉身子一软,不受控制的摔向地面。胖子气喘吁吁的追上来,踢了一脚七水,骂道,“还敢跑!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七水原想从这条小道跑回去,却好死不死在这里被他们抓住了。夜间很少会有人进这种小道,他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七水被他们拖着往里走去,这下是任凭他怎么喊都引不来外面的人了。胖子把七水丢到角落里,掐上他的脖子,阴恻恻的道,“你这张嘴不是挺会说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来,让我听听你以前在那些男人身下是怎么叫的?” 胖子凑到七水嘴边,七水道,“……滚!” “啪”的一声,七水的脸上浮现出一道巴掌印,但他仍是冷眼瞪着胖子。胖子又是一巴掌扇去,七水耳边嗡嗡作响。 胖子道,“我怎么听说,你这副身子,早都烂了,怎么还摆出清高的模样?哦!当初在浔城,是不是还有个女人护着你呢?怪不得那些人不敢动你。” 身上的衣服被暴力扯开,冷风一下子灌进身体,七水缓缓闭上眼睛,胖子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叫嚣着,“哎呀!你跟那个女的睡过不少次了?我记得,那个女的还是什么将军?怎么?人家现在腻了不要你了是吗?……” 这些年来,他到底想活成什么样子啊。那个叫七水的人,躲在傅泠身后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以后,你就叫七水。既是想活命,那便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也要活得精彩一些。” 刚到醉人间时,他挑了一间能看到门口的屋子,每日坐在那里,看傅泠缓缓走来的身影。他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只因救下了一个人,只因那人说想活命就能如此照顾一个人吗? 傅泠问他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他说没有,只是想活着而已,怎么活着都可以。他叫傅泠多去看看自己,毕竟他没什么朋友,傅泠便会时常去看他,要去很远的地方打仗时,她就叫他在浔城等着,等她回来。 七水渐渐习惯了傅泠来看他的日子,哪怕两人坐在屋里什么话也不说,他也觉得够了。人世寒凉,他年少时就是身处污泥之中,一直到有个人将他拉了出来。 从始至终,他贪恋的,不过是那一丝温暖。有此过往,足矣。 如今的遭遇,似要将他带回曾经最黑暗的日子,七水默默流下一行泪。胖子还在兴奋的嘀咕不休,一双手抚上七水的腿根。 “老子今天就尝尝,多少人想念的滋味!” 七水始终闭着眼睛,太脏了,他不想看。胖子缓缓逼近,恶心得他胃里难受。 “怎么不敢看老子?刚刚不还嚣……啊!!” 胖子突然惨叫一声,从七水身上滚落到一边,他捂着左肩,在地上哀嚎。七水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胖子身下缓缓流出的鲜血,他的左臂整个被人砍掉,掉到七水身边。 两人提灯而来,魏梓焕手持长剑,东楼一手持着灯笼,一手拎着几盒糕点,站在他身后。再往后看,那两个仆从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魏梓焕伸手将披风丢到七水身上盖住,替他挡住了寒风。披风上有檀香的味道,也有,很淡的桂花香。 胖子看着来人,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惊惧万分,他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给你钱!” 魏梓焕似是动容,道,“你这条命,值多少?” 胖子道,“全部!我全部身家都给你!” 魏梓焕的表情有几分愉悦,对身后的人道,“东楼,记下了,过后找去他家中取来。” 东楼,“是。” 话音一落,胖子松了口气,踉跄着就要站起,七水在他眼里看到浓浓的恨意,他这次逃了,必会再来寻仇。 “本王何时说过不杀你?” 魏梓焕的剑又动了,一击刺穿了胖子的胸膛,胖子不可置信的睁着眼睛,身子向后倒去。长剑回鞘,魏梓焕转身接过东楼手里的东西,东楼会意,过去检查七水身上的迷药。 “殿下,只是普通的迷药,还需一个时辰才能散去。”没有催情的成分,这胖子准备的太匆忙了。 魏梓焕侧过脸去,道,“扶起他,回去。”再晚些这糕点可就凉了,傅泠不爱吃冷的。 东楼一时间还有些犯难,七水的衣服都被撕坏了,只能拿魏梓焕的披风将他包住。“我扶你起来。” 七水双腿无力,借助东楼的搀扶才勉强站起,道,“多谢二位。” 魏梓焕仍是一句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七水缓缓道,“魏亲王殿下,既是讨厌我,何不……袖手旁观?” 他最会察言观色,逐渐猜透了魏梓焕的身份,也看得出来他讨厌他。哪怕他表现得只有冷淡,哪怕他表现的像个朋友。 魏梓焕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才道,“阿泠想让你活。” 七水哑然,“只因为……傅泠?”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七水的身子实在走不动路,东楼干脆将他背着走。一路无言,他们才刚到门口就看到傅泠。 傅泠站在那张辟邪画像前,似是强忍着想撕了它的冲动。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三人时,愣了片刻。 她看见七水光裸的小腿,皱眉道,“怎么了?” 七水闭着眼没说话,魏梓焕拉着她进去,道,“先进去,我慢慢跟你说。” 七水被送回房,有医师来给他检查身体,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他躺在榻上,能听见外面傅泠和魏梓焕说话的声音。 傅泠听了个大概,走进七水的屋子,隔着厚厚的帘帐,低声道,“七水,抱歉。”从七水到靖城后,她都没怎么跟七水好好说过话,整日忙着处理公务,是她太疏忽了。 七水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此事与你无关,你已经很照顾我了。”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却还要跟他说抱歉,真见外啊。 帘子外沉默了好久,久到七水以为她都走了,才又听到她的声音,“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七水翻了个身背对着帘子,道,“再说,外面冷,别让魏亲王等太久了。” 傅泠又说了一句抱歉,门轻轻关上。七水把头埋进被褥里,或许,他该为了自己想一想,为何那时不愿就这么死去?那一瞬的温暖,让他躲了太久,却不是他能躲一辈子的。 第69章 离开 玉阳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李文杰连夜写了封加急信送到魏梓焕手上。 傅泠去看七水了,院里只剩魏梓焕和东楼。魏梓焕只看了两眼信里的内容,丢到火盆里烧了。 魏梓焕道,“让那两个人收拾东西滚回帝都。” 东楼犹豫片刻,道,“殿下,康丞相最近日头正盛,要将二位小姐赶走,恐怕不易。” 康和的两个女儿来了,还是悄无声息的来了,人家都到城门口了李文杰才得到消息。前不久吴铭才回了家里的信说不回帝都过年,丞相的二小姐康舒雪听到后,立马启程来玉阳找吴铭,那大小姐康舒雨声称自己是陪妹妹一起来的,可其实,她也同她妹妹一样是冲男人来的,冲谁就不用多说了。 魏梓焕皱着眉思索片刻,道,“去将吴铭找来。”东楼应下,出了院子。 傅泠那边,七水休息了两天之后身子已经彻底恢复。傅泠在一旁翻看他的话本,七水在一旁沏茶。 傅泠道,“这些话本怎么样?” 七水神色如常,道,“写书的先生们大抵都将那几个故事写烂了,翻来覆去也就那样。再等几年,或许他们就想出新的了。” 傅泠不常看话本,甚至连书都很少看,但听他的意思,就是看着无趣了,那他前段时间还能一整日坐在房里看,看来是真的无聊。 她一挑眉尾,把书放回去,坐到桌边,七水已经将一杯陈皮茶推来。陈皮味道很浓,浓得刺鼻,傅泠忍不住皱皱鼻子,她都想打喷嚏了,硬生生忍下。 七水似乎很喜欢这股味道,捧起来闻了好一会儿,见她不喝,道,“我看库房中有好些茶叶,以为你来到这边改了嗜好。” 傅泠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了一小口,那味道,太上头了,放下再没动过。估计是大师傅买来放着的,他老是说自己如厕不通顺,穆南州就叫他喝陈皮茶。 以前的她确实不爱喝茶,觉得泡茶太讲究了,来了这边后魏梓焕总会泡好一壶梅花茶等她回去,正好她也喜欢梅花茶的清香,喝了一次后就喜欢上了。这么想来,魏梓焕每次准备的东西,都能正中傅泠的喜好。 傅泠摇摇头道,“你若是喜欢,就多拿些去。”反正大师傅买的多。 她跟七水聊了会儿,在他的举止和言语中并未发觉有何异样,想想书房里还有公务等着她呢,起身告辞。七水送她离开后,坐在榻上翻出带来的银子数着。 魏梓焕已经等在书房中,添起了火。今天的他很是心不在焉,坐在位置上没一会儿就过来黏着傅泠,也不说话。 傅泠偏头看了眼,他眉宇微皱,便问道,“殿下,怎么了?”早上出门前他还好好的,现在又这副样子,似乎是她走后东楼拿着封信给他了。 魏梓焕静了片刻,转头窝在她颈间,道,“没事,就想抱抱你。” 吴铭一大早就溜出府了,东楼出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一想到那两个人还在玉阳他就觉得厌烦,干脆让人回去把她们杀了好了。思及此,魏梓焕眼中闪过一瞬杀意,傅泠抚上他的脸颊时,又化作一抹眷恋。 傅泠专心于公务,没瞧见他的神情。吴铭到晚上才跟苏弥回来,魏梓焕出去寻了他,两人不知讲了什么,晚饭时的神情都很不好。吴铭平时最爱跟苏弥讲话,现在一言不发绷着张脸,魏梓焕虽是像往常一样,但傅泠能感觉到他不高兴。 闻堰左瞅一眼右瞄一眼,暗地里戳戳穆南州,穆南州不愧是情绪稳定第一人,明显察觉到两个好兄弟的变化也还挂着一张笑脸。吃完饭那三人就一起走了,闻堰凑到傅泠旁边,问道,“怎么个事儿?” 傅泠看着他们的身影,道,“估计是北夜的事,我们还是少问。”闻堰表示自己明白,几个人难得闲下来,约着到空地上打一架,暂且用雪球当做武器。七水也一并被拉了去,坐在一旁当上裁判。 另一边,穆南州感受到屋里的低气压,叹气道,“若是康家的两个姑娘知道你们如此厌烦她们,只怕要在玉阳城门口哭上一顿。” 吴铭立马叫道,“哭也回帝都哭去!”估计此时那两个人还堵在李文杰门口呢,别说哭了,只怕嘴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穆南州转向一边不说话的魏梓焕,道,“你们打算如何?东楼说连着那信一起来的还有丞相的信物。” 这回换吴铭不讲话了,魏梓焕冷冷道,“让她们滚回去。” 穆南州无语扶额,现在的魏梓焕,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想给,他可不在乎康和会怎么想,他只记得傅泠马上要去玉阳玩了。他这模样,跟鬼迷心窍一样,傅泠就是那只鬼。 穆南州道,“现在朝中尚且不稳,安陵谨仍有余力,陛下看重康和,就算你们再怎么厌烦,也不能如此粗鲁的将她们赶回去。我还听闻,吴叔叔已与康丞相商量过,虽未传出消息,但这婚事恐怕已经坐实了,不然康二小姐也不能就这么来。” 闺中女子最重名声,一个未婚的姑娘不远千里来找一个男人的事传出去不外乎毁了她的闺名,倘若两人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那就是另一番佳话,痴情未婚妻千里寻夫,放在别人口中就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 吴铭显然想到这一层,脸黑的能挤出墨汁,他扭过身去生起闷气,那个康舒雪,他是真的不喜欢! 至于魏梓焕,既然康舒雨声称是陪妹妹来的,他不去也罢。结果第二天,玉阳又传来了坏消息,帝都又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吴家的,一封是北夜皇的。 两封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叫他们好生对待康家两姐妹。吴家还把一纸婚书也连着送来给吴铭过目,这无非就是一种威胁,吴父知道吴铭不喜康二小姐,竟还拿着这纸婚书逼他。 北夜皇给魏梓焕的信里,明里暗里告诉魏梓焕康大小姐贤良淑德,又对他芳心暗许,叫他跟康大小姐相处一段时间。一代亲王,若是有一个得力的妻子,以后的路必会好走不少,北夜皇这是替他打了一手好算盘,又能稳固康和的衷心,又能让魏梓焕在朝中站得更稳。 两人看完信,皆是黑脸不作声。穆南州在一旁直摇头,都快过年了,又生出这么多事。 七水去找傅泠时,书房中只有她一个人,他问道,“魏亲王没来吗?” 七水机灵,能猜到魏梓焕的身份也不奇怪。傅泠皱眉看着手上的公文,道,“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总不能日日浪费时间在我这儿。” 听到她说的话,七水诧异的眨眨眼睛,道,“或许他不觉得陪着你是浪费时间呢?” 傅泠没答这句话,反问道,“你有事找我?” 七水坐到一旁,点点头,“想着这段时间都没跟你好好说过话,趁现在他不在跟你说说。” 傅泠还是能感觉到的,魏梓焕和七水间那冷淡诡异的氛围,但她与七水又清清白白,所以就没多想。 七水想跟她说的还挺多,脑中捋过一遍,才开口道,“我刚来那日,闻堰给你的药看着剂量不小,你可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傅泠手中的动作一顿,道,“你倒是细心,我身子没什么问题。” 七水看了她好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缓缓问道,“可是,避子药?” 她没作声,但七水已经明确了这个答案,他在醉人间见过最多的就是避子药,里面几味重要的药材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傅泠将这件事隐瞒得极好,总会想法子盖住自己身上的药味,可七水还是在不经意间嗅到了,仔细想想她与魏梓焕也是同床好些日子了,依她的性子,有这种决定也是正常的。 傅泠摇摇头,显然不想说这个话题,七水既然选择趁魏梓焕不在才来问她,定也不会跟魏梓焕说的。七水静了会儿,又道,“阿泠,我今日来,是想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傅泠从他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出声道,“何必客气,有再多的话还是等过完年说。”看着七水的眼睛,她觉得里面多了丝坚定,不再像以前一样迷茫。 她彻底放下公务,起身将暖炉添上新炭。书房里静了好久,傅泠坐在他对面,才道,“冬天太冷了。” 七水不以为然,“很快就春天了,而且冬天的景色也不差,我曾在话本上看到,他们说雪峰上有世间最纯洁的雪妖,冰冻的湖底沉睡着可实现一切愿望的神明,我想去看看。” 傅泠无言片刻,道,“你也说了那是话本,全是那些人编的。” 七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道,“万一真的有呢?” 傅泠多想反驳他,没有那个万一,全是先生们的谎话罢了。可看着他眼底的期待,还是没说出口。他想走出去了,给自己寻了一个放下过往的理由,给自己一个崭新的期待。 她道,“真的不等过完年再走吗?” 七水摇摇头,“及时行乐,我已经迫不及待去看外面的世界了,也想过一过理想中的生活。”在雪山之巅看一片白茫茫,往冰冻的湖面丢一颗石头,盖一间远离世俗的小屋子,在那里做尽自己想做的事,不为别人,只为了自己。 该怎么说,傅泠现在的内心十分复杂,看着他愿意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愿意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愿意更爱自己,她是高兴的,又担忧他会在哪天突然难过就寻个湖跳了。 但终究,她只是个过客。傅泠便问起他的准备,听到他说自己这些年所攒下的家底时,还惊讶了一顿。原想着将那笔飞来横财也给他,现在看来怕是不用了,那胖子的家底就留着给他们充公。 傅泠难得的自己动手泡了壶梅花茶,那手艺实在不忍直视,七水接手了。他边道,“那个陈皮茶能不能帮我问问在何处买的?我想走的时候带一点。” 傅泠,“不用,库房里的你都拿去。”大师傅那边,就跟他说陈皮茶放得发霉了,让他再买点就行。 七水也不客气,当即应下。一壶梅花茶泡好,清香四溢,两人坐在暖炉边聊着喝着,傅泠倒是爱喝这梅花茶,捧着茶杯不放手,七水想到魏梓焕,不知自己喝了他的茶会不会不太好? 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傅泠一摆手,“没事,到时候再买就是。” 七水登时无言,神色复杂的看着傅泠,傅泠不解,他缓缓开口,“这茶的味道,一尝便知是私人制作的,出去根本买不到,再看这细致程度,我估计是魏亲王亲手做的。”要是真买得到这种程度的,他也不会要陈皮茶了! 傅泠皱着张脸,她怎么就没注意过这个事呢?难怪以前穆南州说这茶给别人喝一口都得感恩戴德,她以为是因为贵,原来是有价无市。 七水看她的模样,便知她只顾着喝了,这茶给她这样粗心的人喝了,估计醉心茶道的人知道了都得狂捶桌子怒骂一句山猪吃不了细糠。偏生魏梓焕就只乐意给她喝。 他放下杯子,道,“魏亲王,真的很好。”那样的人,配得上傅泠真挚又炽热的喜欢。 傅泠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只听他继续道,“他很在意你。那时我问他,为何救我,他说因为你。”或许因为傅泠,他还做了许多事,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她看着杯里的茶水,不知想了些什么。两人又聊起其他的事,一直到晚膳时,桌上少了三个人。傅泠端着份饭菜回到院子,也只看到了魏梓焕。 魏梓焕坐在案前,一脸烦躁。傅泠很少见他这样,估计手头的事儿比她想的棘手多了。 她刚走过去,魏梓焕就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似是感受到她的体温他才能稍感平静。傅泠看见火盆里有一点没烧干净的纸屑,手在他背后拍了拍。 魏梓焕埋在她颈间,声音有些闷,“我要回玉阳了。” 第70章 自毁 傅泠平静得很,点头道,“好,回去后注意身体。” 她并未表露出任何不舍的神情,用两个字来形容她的话,应是懂事。多少男人都希望家里有个懂事的女人,可这不是魏梓焕想看到的,她越平静,他越感到不安,失落。 魏梓焕微微松开她,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道,“你不问问我去做什么?何时回来吗?” 傅泠笑道,“我为何要问?那是你的事,况且你也不想我知道啊。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这也不重要,该见到就会见到的。” 看完就烧的信,这两日的心烦意乱却闭口不谈,她不是傻子,明知道魏梓焕不想让自己知道还非要去问个明白,平白折腾一番,不如就这么照常的相处。 “我……”魏梓焕一时哑言,想解释,可她太平静了,好似根本没把他要离开的事放心上。傅泠拉下他的手,将饭菜移过来,又把筷子擦干净,一系列动作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殿下,先吃饭,今天大师傅做了好几道北边口味的菜。” 魏梓焕没接筷子,傅泠很是耐心,夹到他嘴边喂他,边问道,“什么时候走?” 魏梓焕,“……明天。” 傅泠,“嗯,吴铭和穆南州也一起回去吗?” 他点点头,又顺着傅泠吃了半碗饭。这个话题就没再提过,他们像往常一样泡脚,说话,期间魏梓焕心神不宁,傅泠还会笑嘻嘻的过去哄他。 躺在榻上时,傅泠很快就睡着了,魏梓焕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明明就在他怀里,轻浅的呼吸着,身子也温热,可他却觉得和她离得很远。 终是忍不住,他俯身而下,傅泠迷迷糊糊被弄醒,抱着他任他作乱,第二次释放后,两人都汗津津的,傅泠眼睛又闭上了,拉过他的脸啄了几口,嘴里含糊,“好了殿下,嗯乖,睡觉。” 三更天,外面的风雪呼啸着,明天势必又要铲雪了。魏梓焕看着她的眉眼目不转睛,好像根本看不够。傅泠累了睡得更深,过了不知多久,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眉宇紧皱,呼吸都重了。魏梓焕就抱得更紧,轻声安抚她,这种情况已经很常见了,傅泠基本每个月就会有几天被梦魇缠身,魏梓焕问她时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叫他别在意。 傅泠也说魏梓焕会做噩梦,调笑他们是噩梦传染了,他的梦里是前世种种,那她的梦里又是什么?他在意极了。 第二天傅泠醒的时候,抱着魏梓焕腻歪了一阵,顶着冷空气爬了起来,把暖炉添上。 “殿下,你再躺会儿,等会屋子暖了再起来。”她打开一条门缝,看见门前堆起的雪,寒风立马钻了进来,砰的一声又关上。 估计城门口已经在铲雪了,不会影响他们正常的出入。魏梓焕坐在榻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移不开。 他穿起衣服,东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傅泠又抱着他亲了口,打开门让东楼进来。 傅泠跟魏梓焕说了声路上小心,便独自出了门。东楼才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可以马上出发。” 魏梓焕没作声,看着院门的方向,久久才道,“明天再走。”虽是不明白魏梓焕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东楼也没多问。 延迟一天再走,吴铭听到后,拖着两行热泪跑来找魏梓焕,只差抱着他喊殿下英明了,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但能逃一天是一天! 穆南州原本昨晚都跟闻堰说好了,今早还被热烈的欢送,可现在看来是白送了。康家的两个人已经在玉阳待了好几日,迟迟不见人,耐心都快被磨没了,他略显不赞同,道,“梓焕?玉阳那边还要拖吗?” 魏梓焕话都不说,眉间显出几分倦色,这模样,穆南州一瞧便觉不妙,他走过去搭上他的肩,关切道,“没事?” 魏梓焕摇摇头,只道,“再留一天。” 三人又讲了几句话,东楼顶着一层雪回来,道,“殿下,属下听闻,七水这几天要走了,正和将军在书房里说话。” 魏梓焕,“他什么时候走?” 东楼,“不知,将军似是想多留他两日。”他都不敢看魏梓焕的表情,今早傅泠走的时候,那头都不带回的,可七水要走,她便再三挽留。 魏梓焕沉默了好一会儿,让他们都先回去了。东楼留到最后,迟疑道,“殿下,我去同将军说一声?” 魏梓焕抿着唇,道,“不必,你也下去。” 东楼还是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他在院门口蹲着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殿下好像有点不开心了,但傅泠又不知道,殿下又不想告诉她,该怎么破这个僵局呢? 最终他抱着手在傅泠书房外转了好几圈,里面的人仍是谈笑风生。他听到傅泠说,“七水,你想写话本?” 七水的声音里多了分期待,“嗯,若我哪日走累了,便停下来写写话本,将我看过的都编成故事,说不定你也能看到我写的话本。” 他们的氛围真是相当和谐啊,东楼在外面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一想到殿下孤苦伶仃的在屋子里忍气吞声,甚至可能还偷偷抹眼泪,他就更急了。 七水一直到天黑了才出来,表情愉悦,东楼缩在墙角,看着书房的大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东楼。” 东楼一个激灵,转身道,“殿下。” 魏梓焕低声道,“走。”他扭身就走,丝毫没有要进书房的意思,东楼跟在他身后,只听他道,“回你自己的屋子,别再有任何想法。” 傅泠这边,她与七水相谈甚欢,作为即将离别的朋友,七水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他向她描述自己憧憬的未来,还有以前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傅泠做了回倾听者,欣慰他的决定。 七水离开后,她想着左右屋子里也没人再等她了,便在书房里多待了会儿。夜深人静,她草草解决了肚子,打算回房休息了。 一个人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她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人不会一辈子都有陪伴,总要自己走一段路。或许这几年,是她太依赖魏梓焕的相伴左右了,她嘴边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心道:傅泠啊傅泠,做人别太贪心。 让她没想到的是,屋里的灯还亮着。三步并作两步,她推开了屋子的门,果然看见魏梓焕坐在那里。 屋里的暖炉早就灭了,他仍是早上的那身穿着,只是袖口凌乱了些。魏梓焕也看着她,眼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傅泠先是去点起暖炉,有几分喜悦,边问道,“殿下,你不是说今日就走吗?” 他没作声,傅泠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动作麻利的添上炭火。屋子回暖,她这才走近魏梓焕。 “嗯?你怎么不说话?是……”傅泠脚步一顿,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越走近他,那股像是铁锈的味道越发明显。他桌上的烛光太暗,叫她进屋后没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劲,以及,他脚边的那滩血。 暗红的血液顺着他左手的指尖缓慢往下滴着,傅泠一把抓住他的手,把袖口掀开后,露出一道刀伤,血肉翻飞。 傅泠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哑声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割伤自己?放任血流不止,却还能笑得出来。 魏梓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歪着脑袋蹭了下她的手背,道,“你终于回来了。” 傅泠愣了下,立马就想抽出手,被魏梓焕紧紧抓住,“阿泠!别走!不要走好不好?”在他的神情中,傅泠看出太多东西,凄凉,害怕,甚至是……讨好。 他把傅泠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一双凤眸定定的看着她,“别不要我好不好?” 傅泠从那股惊惧中回神,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掌轻轻摩挲了几下,道,“先处理伤口,我哪儿也不去。” 魏梓焕看了她好久,才缓缓松开,傅泠想了想,干脆把他拉到暖炉边,屋里太冷了,他的脸都是冰的。 他割得很深,还好没割到血管,倒是有些像傅如晦割在她手上的那道。傅泠沉默着帮他处理伤口,他却不老实,另一只手箍着傅泠的腰又亲又咬,他的嘴巴也凉凉的,贴在她脖颈上留出一串痕迹。 傅泠现在却完全没那心思,板正了他的脸,问道,“殿下,为什么弄伤自己?” 魏梓焕愣了下,迫于她的视线太严肃,才道,“……想让你回来。” 傅泠心里有股闷火,却又不舍得对他发,无奈道,“你可以让东楼去叫我,也可以直接去找我。”她叹了口气,松开手,转而捂住自己的脸,“殿下,我真是,不明白……” 那天七水说魏梓焕很在意她,外人都瞧得出来,她又怎么毫无察觉?她想了许多,一面欣喜,一面无措,这样的感情,反而让她觉得有种负担。 她紧拧着眉,一副深感疲倦的模样,看得魏梓焕绷直了心上的那根弦。他总不能跟她说,是想让她在意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弄伤自己,这样她才会心疼他。 魏梓焕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心慌意乱下,又怕她走,只能用没受伤的右手拉住她,“对不起,别生气,阿泠对不起……” 傅泠抬起脸,道,“我看你们手上的事很急,为什么又耽搁了?” 魏梓焕垂下眼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道,“玉阳里,有两个女子。帝都传了消息,叫我们回去见她们。” 朝堂之上,世家联姻,再正常不过了,哪怕他没说完,她都知道了。傅泠道,“就是吴铭的未婚妻,还有一个,是北夜皇挑选给你,对吗?” 魏梓焕点头,又立马道,“吴家婚书已下,他必须回去,但我没有!若是你不希望我去,我便不去。” 傅泠看着他急切的模样,稍稍移开视线,道,“殿下,既是北夜皇亲自过目的大家闺秀,你回去看一眼也无妨,不用在意我如何想,毕竟……” “我们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别太看重我,多爱自己一些,殿下。” 魏梓焕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眼前的傅泠,她脸上那亦真亦假的微笑,将他拉回了当年。 那年盛夏,他总算把傅泠从七水身边带走了。回到帝都后,他找遍天下的名医,为她看病,但都无济于事。每个看过她的人都只会摇头,就连穆老爷子也说救不回来了,珍惜剩下的那点时日。魏梓焕不肯放弃,一边陪着傅泠一边派出大批手下出去。 傅泠沉默少言,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还宽慰他别浪费力气了。魏梓焕执拗极了,顶着北夜皇的施压把傅泠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还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她娶进门,可她不愿,他也不敢逼她。 可帝都的那群名门贵女看不惯她,哪怕她不争不抢,只是每日待在亲王府上,也被各种小伎俩算计了。那年七夕,傅泠意外的想出门走走,魏梓焕满心欢喜,问她想去哪,她说想去宫里的七夕宴看看,她的要求,他统统应下。 七夕宴上邀请的都是帝都未出阁的贵女和青年才俊,当时的魏梓焕府上一位妃子都没有,只有一个不清不楚的傅泠,自然还是她们心中最好的夫婿人选。 傅泠坐在席上,跟魏梓焕说了好些话,说那个姑娘生得好看,这个姑娘身材傲人,她全然不在意别人仇视的眼神,质问魏梓焕喜欢哪种姑娘。 魏梓焕也终于明白,她要来七夕宴的目的,看也不看她指的那些姑娘,只在一旁为她剥葡萄。傅泠觉得无趣,说要去河边放花灯,魏梓焕亦是陪同。 心灵手巧的姑娘们都会自己制作花灯送给心仪的男子,傅泠既是想放,魏梓焕就亲自动手做。她看了一会,说要去摘几朵花贴在上面,结果魏梓焕转头间,她就离开了,那些贵女们见有机可乘,纷纷上前同魏梓焕搭话,送上自己的花灯。 那一夜,魏梓焕把所有收到的花灯当着众人的面烧了,惹得好些姑娘落泪,他被指责不懂怜香惜玉,不再是曾经温润可亲的魏亲王。魏梓焕不顾北夜皇的责备,直接走了,丢下身后的一地狼藉。 那便是傅泠的目的,将曾经的心上人推给别人,自己毫不犹豫的走了,他生气极了,却也无可奈何。 第71章 在他心里,胜过所有 魏梓焕找到傅泠时,她坐在房中发愣。他问她为什么就这么不要他了? 她道,“殿下,我从未拥有过,又何来抛弃一说?” 字字诛心,魏梓焕再多的质问都被堵了回去。她绞尽脑汁对他好时,他处处生疑,他想挽回了,她却心如死灰。一切都太晚,他的爱来得太迟。 他声泪俱下,求她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爱他?她不忍看他如此卑微,略有动容,沉默的上前将他拥入怀里,那是他们重逢后傅泠第一次主动抱他。 她却是劝说他,“我们不可能了,以后还是,多爱自己一些,殿下。” 她的爱意炽热真诚,也清醒分明,她承认自己还爱着魏梓焕,但爱和失望,在她眼里,并不冲突。她依旧将他放在心上,如虔诚的信徒供奉神明,但她也不会再有染指神明的想法。 魏梓焕有些不记得那时的自己说了什么,似乎是太贪恋她的怀抱了,很久都不愿离开。 可现在……魏梓焕不知哪来的力气,缓缓抬起受伤的左手,扶正傅泠的脸,对上她讶异的眼神,道,“可我要跟你走到最后,我们会成亲,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挂。在我这里,你永远,胜过所有。”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傅泠愣了好久,心里有样东西在迅速成长,似要冲破她这脆弱的身躯。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脸上的坚定认真,眼眶有些酸涩。 她拉下魏梓焕的手,缓缓俯身,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沉默许久,他听到她微不可察的声音,“你真的,很好啊……” 原来这么多年的惦念,从不是一场落空的期待。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傅泠才重新坐直了身体,她的眉眼多了丝柔情,道,“我知道了,殿下。可我还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魏梓焕靠过去,她继续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以后怎么样,我都想看你如星闪烁,不为别人,为自己。” 不必功成名就,不必光芒万丈,要更爱自己,像七水那样,为了自己走下去,即使有一天她落为尘埃,破旧褪色,也依旧会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感到高兴。 他长睫垂下,挡住一片光彩,道,“好。” 傅泠确实不太在意玉阳里那两个姑娘,她虽不清楚北夜的形势,但也知道魏梓焕作为亲王有必要去见一见她们。可,魏梓焕似是不高兴她的态度,她现下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人躺回榻上,房中的烛火熄灭,但傅泠仍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她心里五味杂陈,睡意全无。她喊了一声,立马就听到魏梓焕的声音。 傅泠支起上半身,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他便将身子挪进她臂弯里。她静了片刻,道,“殿下,明日回玉阳吗?”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掌贴在自己后腰上缓缓摩挲。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赌气,“不去。” 傅泠便是伸手抱住他的脑袋,哄道,“我非是不在意你,是我信你。” 闻言,魏梓焕的手搂得更紧,她继续道,“连北夜皇帝都亲自飞书给你,这一趟,你便不能不去了。况且,我们还要去玉阳过年,你们不回去,她们便不会走,有两个外人在,多不方便。” 她纵横沙场,也不是全然不懂朝堂上那点腌臜事,凡事与权谋二字沾上关系,向来没人能真的随心所欲,很多事,身不由己。 魏梓焕听她念叨了许久,终是妥协,道,“年前我会让她们离开,然后回来接你。” 傅泠,“不用多跑一趟,这点路我自己能走。” 魏梓焕还想再说什么,傅泠突然压下堵住他的唇,道,“我岂是风一吹就倒的人?你便在玉阳好好洗干净等着,除夕夜我必定会到。” 魏梓焕,“好。” 头天东楼来的时候,傅泠在给魏梓焕梳头,她手上挽着一缕他的长发,动作轻柔,殿下嘴边挂着笑容,俨然一副幸福甜蜜的模样。他看着这温馨到冒出粉泡泡的画面,总有种想热泪盈眶的感觉。 东楼哪怕内心激动,面上仍是没有表情的,故而傅泠没瞧出什么。她问道,“准备好了?” 东楼道,“是的。” 傅泠将发冠给他戴上,绕到前面看了一眼,甚觉满意,这头发束得不错。一行人出了院子,往大门走去,穆南州和吴铭已经等在那里,吴铭挎着张脸,活像根蔫了的茄子。 傅泠看着车队旁的小蒋几人,道,“护送车队出城,莫出了差错,不然我揍死你们。” 小蒋昂头立正道,“是!”这大冬天的,好不容易有个差事,还是护送‘将军夫人’,他们铁定不敢松懈半分。 魏梓焕不舍的抱了傅泠一下,上马车离开了,傅泠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转身进府。 七水站在书房外,看她回来,道,“他们走了吗?” 傅泠点点头,推开书房,两人走进去,七水又道,“我以为你也会失落几天,但你好像没有。” 傅泠奇怪道,“也?” 七水,“对啊,闻堰今早连门都没出,我看着他挺难过的。” 傅泠无言一阵,才道,“新婚燕尔,理解一下。” 车队缓缓出城,东楼坐在车夫旁,闭眼养神,忽然马车里爆发出一声悲鸣,吓得他睁开了眼睛,忙看向四周,只见其余人也是一脸惊疑的望着马车,他挥挥手,道,“没事,继续走。” 马车里,吴铭整个人躺倒在位置上,期期艾艾道,“我这潇洒快活,放浪不羁的日子就这么到头了吗?” 一旁的两人似是聋了一样,仍在低头交谈。穆南州将魏梓焕手上的纱布裹好,道,“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魏梓焕问道,“会留疤吗?” 穆南州道,“肯定会。” 魏梓焕放下袖子,手掌轻轻按在伤口上,心想的却是能不能和傅泠的那道一样。 吴铭爬到两人边上,伸出一只手在他们面前,叫道,“你们怎么不安慰我一下?!不能因为我没跟苏弥好上你们就孤立我!” 穆南州捧起茶杯,道,“人家苏弥将你当朋友,你却想跟人家好,真是可怖。” 吴铭一口气憋在喉咙,他不过随口一说,穆南州还当真了。再说他跟苏弥是真的兄弟情谊,喜欢的姑娘也不一样,以后抢姑娘都不会抢到一块儿去。 小蒋他们到界线处就回去了,车队继续往前走,天色将黑,原本风雪的呼啸声也慢慢被嘈杂声替代。 马车停止晃动,东楼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到了。” 吴铭睡眼惺忪,脚刚沾地,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甜腻娇软,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 他立马清醒,跳到魏梓焕身后,抬手制止了向他奔来的那人。从府里跑出来的那个姑娘,身着淡粉长裙,披着件毛茸茸的披风,一圈白色围脖衬得她皮肤白嫩,杏眼红唇,灵动十足。她身后跟着一个红裙的女子,两人长相有七八分像,只是前者元气活泼,后者温婉恬静。这二人便是康和的千金,吴家和北夜皇相中的闺秀。 康舒雪看着许久才见到人的吴铭,又气又喜,全然忘了礼数,康舒雨款款上前拉住她,微微皱眉,“妹妹,不可无礼。” 两人向魏梓焕行了礼,康舒雨道,“殿下与穆公子,吴公子才回来,应是累了,妹妹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话虽是对着康舒雪说的,但她看得人却是魏梓焕。魏梓焕淡淡睨了她一眼,老管家迎上来,欣喜道,“殿下,已备好晚宴,就等您们回来了。”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进去了,吴铭紧紧撵着他的步子,生怕自己落了单被康舒雪逮住。亲王府的晚宴,便是一人一席,不像他们在靖城时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热闹,想搭话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席间,康舒雪总想找机会跟吴铭说话,但他离她太远了,要是外面不冷,吴铭恨不得把桌子搬出去吃。康舒雪几次开口,都被康舒雨拦下,她摇摇头,示意妹妹看看主位上的魏梓焕。 魏梓焕从进门起就没说过一句话,此时他低垂脸,眉宇微蹙,似是专注于面前的饭菜。他察觉到什么,蓦的抬起眼,狭长魅人的凤眸染上一层寒冷冰霜。 康舒雪心头一怔,低下脑袋,胡乱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辛辣的味道自舌尖蔓开,她脸色一僵,偏头吐掉那瓣蒜,喝了几口水仍觉得那味道挥之不去。 魏梓焕突然起身,吴铭也跟着丢下筷子,叫道,“梓焕!你干嘛去?” 他头也不回道,“吃够了,休息。”他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冷的像块儿冰。 然而吴铭一骨碌爬起来,追着他走了。穆南州留在位置上,又吃了一会儿,对两人作揖道,“在下也吃好了,二位姑娘慢用。”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康家两人再留下也没什么胃口,起身离席。康舒雪挽着康舒雨的手,小声道,“姐姐,你不觉得,亲王殿下有点变了吗?” 康舒雨不解道,“变了?” “是啊。”康舒雪回想起那个眼神,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以前亲王殿下都是很温柔的,可今日,他都没笑一下,也不跟我们说话,我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康舒雨自是注意到这些,但她只是拍拍妹妹的手,道,“别多想,殿下他们离开了这么久,定是遇到什么难事,所以才心情不好。” “殿下谦逊温和,这是咱们都知道的,如今我们既已身在玉阳,便不要过多议论。”康舒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再多说。 亲王府另一边,穆南州离席后,先是慢悠悠的回房取了药箱,才又慢悠悠的去了魏梓焕的院子。先离席的两人似乎进行了一场对峙,吴铭赖在榻上,抱着方枕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魏梓焕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吴铭,“不行!我今晚就要在这儿睡!我守身如玉十几年!万一那康舒雪图谋不轨想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呢?!” 魏梓焕,“下去!” 吴铭,“我不!你忍心看着你的好兄弟被糟蹋吗?!傅泠不会介意的!你就别赶我了!要是我跟南州睡,闻堰非把我戳成漏勺不可!” 穆南州看了一会儿,道,“你要是晚上把梓焕的伤口压着了,傅泠也会拿枪捅你的。”是了,傅泠那个人,动不动就能扭断人脖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安静下来,开始思考别的出路。魏梓焕坐到穆南州旁边,露出胳膊。 穆南州边拆去那层纱布,边道,“依我看,那康二小姐也不是这么强硬的人,你的贞洁失不了。” 榻上躺尸的吴铭闷声道,“你不懂。” 穆南州和魏梓焕对视一眼,皆不作声。这康二小姐当初追着吴铭满帝都跑的事儿,可是传遍了各家门户,吴铭起初还是逗着康舒雪玩,后来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吴铭开始躲着康舒雪,凡事听到一点康二的风声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上蹿下跳急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走。 吴铭没在魏梓焕榻上睡成,被撵了出去。但他抓到了东楼,一路提着东楼回房。东楼抗议道,“吴公子,我睡觉会踢人。” 吴铭左顾右盼,道,“没事,我把你脚绑起来。” 东楼沉默了会儿,又道,“吴公子,我睡觉打呼噜。” 闻言,吴铭迟疑一二,道,“你真打?” 见东楼点头,他过了两秒做出决定,“没事,把你嘴也堵上。” 东楼,“……”怎么不干脆把他捂死?吊在门前还能起威慑的作用。 但吴铭也不能真把东楼嘴巴捂上脚也绑住,后果就是东楼跑了,吴铭一个转头的功夫,榻上是半个人影都没了,只剩那道窗户吱呀呀的响着。 吴铭刚躺下,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听到门外那细微的脚步声,他又蹭的起身,莫非是东楼半道想起没给他关窗户良心发现回来了? 但门外那人停在原地,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吴铭隐隐猜到,再三挣扎,起身开门,门前的石阶上蹲坐着一个人,看见光亮,她抬头道,“你醒了?” 第72章 事端 吴铭仰头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吴铭躲着她,她便能在大雪天里蹲在他门前,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小姑娘,哪怕他再怎么避之如蛇蝎,真叫他故意不管她让她在外面冻一宿,他也是干不出这种事的。果然他就应该赖在魏梓焕榻上睡。 康舒雪没披那件毛披风,身上落了层雪,蹲在地上仰视着吴铭,“还不是你一直躲着我。”她就是知道吴铭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才敢来他门前等着,纵使吴铭平日里怎么爱玩,但他从小便接受世家教育,骨子里到底有几分君子之姿,不会为难女子的。 她冷的哆嗦了一下,吴铭皱皱眉,“冷就回去,别在我门前蹲着。” 康舒雪倔强道,“不!你一日躲着我,我便只能这样找你。” 两人互相瞪了片刻,终是吴铭先败下阵来,敞开门道,“行了姑奶奶,进来,赶紧说完赶紧走!”康舒雪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进了吴铭的屋子。 康舒雪自顾自的坐在桌前倒水喝,吴铭颇感头疼,坐到离她最远的地方,他缩在榻边,恨不得中间再挖出一条河。 康舒雪甚是不满,道,“你为何离我这么远?”她指指自己旁边的凳子,“快来这里。” 吴铭不动,康舒雪就要走过来,他立马抬起手,叫道,“停!站住!你就坐在那里。有什么话就这样说,说完赶紧走,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康舒雪愣了下,仍是要走过来,吴铭退无可退,一个闪身躲过了她。康舒雪喊道,“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吴铭边躲边叫道,“我还没问你呢!不能这样说吗?偏要我挨着你坐?!” 两人在房中你追我赶,吴铭一身功夫,追得康舒雪气喘吁吁,她生气的一跺脚,“吴铭!” 吴铭,“作甚!?” “你!”康舒雪指着一颗凳子,“坐那里!” 吴铭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眼睛一瞪,“我不!”他踹了一脚凳子,飞上房梁,“你让我坐我就坐?!你当我是你养的狗吗?” 康舒雪这辈子就在吴铭手上吃过这么多瘪,气得双眼泪汪汪。吴铭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过头不看她,坐在房梁上喊道,“我最后说一次,有话快说,没话就走!你要是喜欢这屋子不想走,我就给您老儿让地方。” 他说话间严肃认真,康舒雪才意识到他真的有点生气了,手揪着自己的衣裙,语气软了几分,支支吾吾道,“那个……上次吻你的事……对不起,能不能别躲着我了?” 吴铭静了片刻,“哦,为什么不想让我躲着你?” 康舒雪道,“因为我想跟你好好相处……”她声音越说越小,似是受了委屈。 吴铭支起一腿,道,“康二小姐,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作甚要与我好好相处?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 康舒雪猛地抬头,一双杏眼里闪着某种光点,激动道,“谁说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了!婚书已下,帝都所有人都知道!” 吴铭一听这个就像被触到逆鳞,严声道,“哦?帝都所有人都知道?偏偏我这个当事人隔了这么久才知道?!我且问你,可是我向丞相府求的亲?下的聘?丞相府与吴家定亲那日,可是我亲自迎宾谢客?你的未婚夫,他可知道这件事?你可问过他愿不愿意?” 康舒雪被他质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定亲一事,确实从没人问过吴铭的意愿,不管是自己,还是吴家。 两人间静了片刻,吴铭稍稍平复下心情,道,“算了,你先回去,该说的也说了。”康舒雪自知理亏,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便与他多说,只能失落的离开了。 吴铭从房梁上跳下,躺回榻上,一想起刚才康舒雪那欣喜的语气,便会联想到家中父母对他的种种催婚逼迫,如今更是荒唐,这两年他一直身处玉阳,明明都远离了帝都,他从未参与任何过程,却平白得来一纸婚书。 这件事,多半跟康舒雪脱不了干系。他到底是何时惹得康舒雪对他另眼相看? 吴铭憋着一肚子气睡去,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他在帝都街道间穿梭,偶然间寻了棵老树歇息,却意外撞见了一场蓄意的谋杀。 那时北夜皇在殿前吐血昏厥,魏梓焕开始接手朝政,他们暗中与安陵谨对抗,举步维艰。 魏梓焕在各个朝臣间权衡往来,无暇顾及背后之事,吴铭得到消息,立马赶回帝都帮助好友。穆南州着手于北夜皇身上的毒,魏梓焕将要出面代替北夜皇压下四起的议论声,而那些暗地里的血腥事,便交到吴铭手上。 他连轴转了好几个晚上,趁着手下在解决几个小喽啰的工夫,便想偷个懒。吴铭打了个哈欠,对几个手下道,“我找个地方睡一会儿,你们慢点杀。” 杀慢点他就能多睡会儿。他喜滋滋的想着,边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这颗老树长在一户小院中,那堪堪能挡住风雨的十几平米木屋中一片黑暗,许是主人睡了,这个位置好啊,不会被打扰,又不容易被发现。 他跳上枝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入眼皆是一片绿意盎然,实在是惬意。吴铭闭上眼,浅浅入睡,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忽然一道短促的尖叫声将他唤醒,是从屋内传出的。 吴铭没动,偏头看去,那小屋里还是漆黑一片,自那声尖叫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可不会怀疑是自己做梦了。 没多久后,那扇门就打开了,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拖着一个姑娘出来,其中一人的刀还滴着血,吴铭眯了眯眼,原是有几个漏网之鱼啊。看这情形,这老树主人的尸身只怕还热乎着。 被他们绑着的那个姑娘,嘴巴也被破布堵住,她怕的身子发抖,乞求的看着院中的几人。但那几个黑衣人却没管她,而是警惕的看着四周。吴铭的位置,几乎全被树叶挡住了,以至于那几人都没发现他,他悄无声息的坐起身,只听那几人道,“现在怎么办?据点没了。” 他们口中的据点,应就是吴铭刚刚端了的那个,这几人恐怕是出去绑了个人回来才发现老窝被端了,也因此躲过一劫,吴铭继续听着。 “想办法联系大人。” “那这个女的呢?” “……杀了,亲王府的人还在附近排查,带着她,我们难以脱身。康和那个老东西,既是不愿归顺,那他就只能给自己女儿收尸了。” 说罢,那人就提着刀向树下的人走来,吴铭抽出腰上的梅花镖,来了个偷袭,那几人不设防,挨个被击中倒地。他吹了声口哨,意图召来手下。 康舒雪原是紧闭着眼睛,听到口哨声,立马睁开,那几个掳走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鲜血从他们脖间流出。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靠在老树上,缓过一口气后,她仰起头想看看救她的人。 树上的少年,也正低头看着她。黑夜中,他伸手拨开面前的树叶,一派从容,他眼睛眯起,嘴边挂着一抹轻浮的笑,道,“你就是康家的千金?” 康舒雪想说也说不了,吴铭突然意识到她的嘴还被捂着呢,跳下去,帮她去掉一切束缚。康舒雪显然被吓得不轻,小脸惨白,发丝凌乱,眼睛哭得红彤彤的,但因为她生的好,那副姿态看着吴铭眼里便是我见犹怜。 手下很快就赶来了,吴铭叫人将康舒雪送回去,康舒雪一步三回头,对他柔柔道,“谢谢你救我,你叫什么名字?” 吴铭却道,“小娘子,莫要心急,以后你还会见到我的。”康舒雪惨白的小脸似乎红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后来她果真又见到了他,他换下了那日的黑衣裳,改成一身鲜亮的颜色,比那晚上更加好看夺眼,跟在魏梓焕和穆南州身边也依旧没被压了一头,康舒雪从父亲口中得知,那是吴家的小公子,叫吴铭。 吴铭这人,少年恣意,康舒雪偷偷关注了他好久,也跟了他好久。每次撵在他身后,他虽是一脸不耐,嘴上说要赶她,却也没真赶。康舒雪肉眼可见的越发大胆,有一次,她找到喝醉的吴铭,他正撑在额头打瞌睡,对来人毫无防备。 康舒雪看着,心下如小鹿乱撞,悄悄凑近,终是轻轻贴上他温润的嘴唇,吴铭也被惊醒,一下子推开她,慌忙道,“你!你干嘛?!” 康舒雪一张脸羞红,却还是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坚定,“我要跟你成亲!!” 康舒雪那副强势的模样,看得吴铭一愣一愣的,他再一低头,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喜服,手被一条牵巾绑着,那朵大红花正面朝上,似在对他大笑。 “吴铭!我们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夫人!” 吴铭抬头看去,康舒雪一身红嫁衣,手上抓着牵巾的另一头,轻轻一拽,就将他拽进了大红的床底间。吴铭挣扎道,“我到底干什么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康舒雪那下命令似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这辈子都休想逃走!” …… 吴铭大叫一声,从榻上坐起,惊恐的看向自己身边,空空如也,他又掀起被褥,手伸进去摸了下,彻底放下心了。 屋外天色大明,他缓缓回神,发觉自己出了身冷汗,屋里暖烘烘的,下人应是进来过。 “吴公子,早膳已备好,殿下在旁厅等着您。” 吴铭应了声,洗了把脸穿上衣服去了旁厅。刚进去,他便感受到一道视线,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的。想起昨晚的梦,他仍是觉得惊恐万分,故而故意忽视了那道视线。 康舒雪见状,抿起嘴唇,很是不高兴。但她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绞紧了手帕。 两姐妹坐在席间,举止投足间尽显闺秀风范,优雅又矜持。直到她们放下筷子,那桌早膳,跟盛上来时没什么区别。 康舒雨长袖掩面,漱了漱口,才慢条斯理的拿起手帕擦拭。这番动作,当真是淑女极了。 “既是见到了,两位小姐便快些回帝都,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们。”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只见说话的魏梓焕搅着手里的粥,目不斜视,根本没看她们一眼。 康舒雨惊讶一瞬,立马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柔声道,“多谢殿下关怀,但,父亲已是同意我二人留在玉阳过年。” 魏梓焕似是不解,抬眼看向康舒雨,道,“康大小姐,玉阳,是本王说了算,你父亲同意又怎样?” 这算是魏梓焕给她的第一个正眼了,但她却觉得这一眼渗人得很。康舒雨立马意识到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玉阳可是魏梓焕的地盘,她方才那句话,虽是并无其他意思,但魏梓焕听着,或许就有种逾越的意味。 康舒雨袖中的手握紧了些,更是要再三斟酌出口的话语。片晌,她才道,“抱歉殿下,是我有些糊涂了,一时说错话。” “实在是,妹妹与吴公子许久未见,惦念万分,便匆匆赶来玉阳。眼下也快要过年,我们二人赶回去也需一段时日,便想着,不如留下来,陪殿下和穆公子,吴公子一道度过这个新年。” 说话间她隐约显出几分柔弱娇怜,贝齿轻咬下唇,眼眸闪动,含着一抹情意定定的看着魏梓焕。 然而魏梓焕不为所动,寒声道,“不必,本王与你们并不熟识,一道过年,更添苦恼。” 一旁的老管家听到这番无情的话,额角默默淌下一滴汗,他余光撇向东楼,东楼垂眼站着,好似入定了一般,任他怎么使眼色也没个回应。 康舒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她转向吴铭,还没开口,对方便道,“哎!别看我!我可没说要她陪我,也不需要。” 自家妹妹被这般拒绝,康舒雨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倒是一旁沉默许久的康舒雪道,“是吗?可我有事找你,毕竟,我们可是连婚书都下了!” 她追了吴铭这么久,又岂会这般轻易就放弃。这个玉阳,她是非留不可! 第73章 贵客将至 吴铭转头,瞪向康舒雪。她又拿婚书压他,真是叫他气得牙痒痒。 吴铭道,“昨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康二小姐。” 两人干瞪眼许久,康舒雪突然笑起来,似是不在意他的百般抗拒。她缓缓从袖中拿出一物,吴铭看清后,神色僵冷,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筷子应声断成两截。 “你好得很,康舒雪。”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穆南州伸手拉住他,将他拉回位置上。 魏梓焕也认得康舒雪手中的东西,乃吴铭祖母的贴身玉佩。吴铭可以跟他爹娘顶嘴,常常把二老气得头冒青烟,可他独独不会跟他祖母置气,百般听吴家祖母的话。因为吴铭从儿时便是祖母一手护着长大的,吴铭爹娘对他严厉得很,只想将他驯成自己心里的好男儿模样,吴铭喜好练武,他们偏要吴铭习文,吴铭一有不合他们心意的地方就是一顿教训,简直像个提线木偶,毫无自我。 吴铭一身反骨,越是逼他越是对着干,吴父吴母也态度强硬,谁也不肯退一步。吴家祖母看不下去,将吴铭带在身边,并给一向孝顺的吴父施压,不准再逼迫她的孙儿,自此,吴铭跟着祖母总算没活成麻木的人偶。吴铭最是敬重他的祖母,如今康舒雪拿着祖母的玉佩来,定是也得到祖母的认可,也知道吴铭看到后不会再对她恶语相向。 这般看来,便是想赶走她们,也不容易了,只要康舒雪能留下来,那康舒雨也能有借口留下来。康舒雨见形势好转,也不出声了,她现下没有一个身份,自然不像康舒雪这样理直气壮。 现场气氛一度到了冰点,魏梓焕舀了几口粥,皮笑肉不笑道,“康二小姐好手段。” 能说动康和,还能令吴家都对她另眼相看。虽说吴父吴母着急于抱孙子,但不至于有一个姑娘凑上来就应下,至于吴家祖母,她向来最疼爱吴铭,却也能同意这桩婚事,只能说,这康舒雪确实有几分讨好长辈的本事。 早膳毕,康家两个姐妹回了屋子,康舒雪将玉佩拿在手上反复看着,康舒雨叹了口气,道,“妹妹,你当真这么喜欢那吴公子吗?” 康舒雪慢慢收回玉佩,道,“姐姐,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性子顽劣,但他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算了,你为了与他成亲,都做了这么多事,我还能说什么?”康舒雨无奈极了,她的妹妹,为了那纸婚书,做了多少努力,甚至不惜跑到吴家府上,讨好了吴家所有人,偏偏作为主人公的吴铭怎么也瞧不上她,她却仍然不放弃,强势的追到了玉阳。不过,也多亏了这样,她才能见到魏梓焕。 康舒雪道,“姐姐,你不也一样喜欢亲王殿下吗?何不勇敢一些?整日畏畏缩缩,万一他哪日被别人抢走了呢?” 康舒雨思索片刻,摇摇头,“亲王殿下天人之姿,定会有很多女子倾心于他,既是想与殿下两情长久,便莫要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一心照顾,辅佐殿下就是。” 她这番痴情又宽心的言论,叫康二听得一愣一愣的,先不说她有多倾慕于魏梓焕,便是她这想法,就让人佩服。寻常女子都希望夫君只娶一妻,她倒好,还没嫁进去就已经宽慰自己以后会多几个姐妹了。 康舒雨忽视了她脸上的震惊,起身更衣。审视着自己姣好的身材,却觉得还不够,若是再丰腴一些,腰再细一些,就好了,虽不知他喜欢怎样的,但最好的定是不会错的。 当年帝都惊鸿一瞥,她便以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求自己,性子需贤良淑德,容貌身材需上等,只为了配得上他。做到这般,她不信他还能视若无睹,如今,连北夜皇都对她满意至极,入他的眼,也只是时间问题。 早膳之后,她们便再也没见过魏梓焕等人,康舒雪看着空空如也的主位,转向一旁的老管家,道,“不知亲王殿下在何处?” 老管家笑眯眯道,“康大小姐,殿下在房中处理要务,晚膳请二位自便。”康舒雨道了句谢,款款离去。 晚间,康舒雨亲自到厨房熬了一碗羹汤,端到魏梓焕的院中。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就连东楼都不在,她畅通无比的到了魏梓焕门前。 房门紧闭,从丝绵中透出暖黄的烛光,康舒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后,轻声喊道,“殿下?” 等了片刻,仍是没有回应,康舒雨侧耳附到门上,却没想她这轻飘飘的动作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她盯着那道缝犹豫了一瞬,顺手推开了。 入眼便是清一色的冷调,华贵且宽阔,莫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精致的木雕屏风将床榻与厅堂隔开,层层纱帐垂下,不禁让人想穿过这片区域看一眼被遮住的风光。 踏足这较为私密的地方,康舒雨既忐忑又欣喜,终究是仰望太久,第一次有了离他近的感觉,胆子也大了。她把手上的羹汤放到一旁的桌上,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忽然瞥见一边的书案上摆着一幅画卷,她走过去低头看,一时怔神。 画上是一个身着鲜红华服的女子,她背对着观画之人,堪堪侧首,长发随意散开,不知作画之人是有意还是不小心,黑发中添了几笔白丝,似是被风吹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那上扬的嘴角,饶是这般,也给人一种妖冶至极的感觉。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到屏风后转出一人,正用一种冰冷嗜血的眼神看着她。 魏梓焕眨眨眼,褪去眼中的杀意,道,“谁准你进来的?” 康舒雨蓦的回首,魏梓焕站在屏风旁,面色不悦,他的衣服松散,长发凌乱了几分,脸颊之上浮现出一丝很浅的绯红。 康舒雨心头一震,只觉耳根滚烫,忙移开视线,道,“殿下,管家说您在忙,连晚间都未进食,我便炖了羹汤。先前在门外您一直未出声,我便进来了。” 然而,她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魏梓焕的腰间,这一看,才发现他手上握着一样东西,一条珍珠发带。很显然,那是女人的物件,再联想到那幅画,她渐渐有了几分猜测,心开始往下沉。 只听魏梓焕道,“滚。” “殿下!?” “滚出去。” 康舒雨委屈的看向魏梓焕,后者扭过头不看她,毫不留情。她抽泣几声,转身就要走,他又开口了,“等等。” 康舒雨背对着他,似是在跟他赌气,一刻不带停顿的冲出房门,脚步却是慢了下来。她以为魏梓焕临时改变了主意,要挽留自己,等着他追出来,却不想,她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惊得抖了一下。 她缓缓回头,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羹汤洒了一地,白瓷碗也被砸得支离破碎,而那扇门,已经重新关上。 康舒雨愣在原地,一股冷意从指尖蔓延到胸口。她有些不明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会是魏梓焕?那样温润出彩的谦谦君子,怎么会…… 屋中,魏梓焕将那蛊羹汤丢出去后,细心清洗了几遍自己的手,紧抿的唇线才微微放松。他掀开层层纱帐,坐回榻边,手上缠着那条珍珠发带,垂眼轻轻一吻,才放回一个盒子里。 只见榻上,还有脚边,摆满了各种精致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却平平无奇,有些甚至还比不上盒子的价值,他却像对待无价珍宝。一件件将它们置回原位,魏梓焕躺回榻上,那床白绒被上,极淡的桂花香将他包围,温暖又柔软,让他觉得安宁。 他口中囔囔叫着傅泠的名字,浅浅入眠,全然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 第二日,康舒雨连早膳都没来吃,老管家瞅见东楼脸上竟有一股忧郁之色,想必是挨训了,昨晚上的事,他们都有责任,东楼没看住让康舒雨进去了,而康舒雨又是从老管家那儿得到消息,恐怕连他也在所难免。 果然,早膳后,魏梓焕就将老管家叫去了。魏梓焕垂首坐在桌案后,缓缓道,“成伯,做错事了。” 老管家乖乖认错,道,“殿下莫怪,人老了,总会想得多。” 老管家恪尽职守,一生都守在这亲王府,是以,魏梓焕才会叫他一声成伯,但他昨日确实糊涂了,明知魏梓焕不喜康舒雨,却还是想撮合二人。实在是康舒雨给他的印象确实不错,贤良聪慧,品相上好,家世也不错,老管家看着魏梓焕长大,他双亲离世,身边一直没有一个知冷暖的人,他看着也觉得心疼,才会有了这种想法,即便魏梓焕再不喜欢那康舒雨,娶进门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说不定哪日还能有别的用处。可魏梓焕何止是不喜欢,是当真厌烦康舒雨,他也就只能将这个想法作罢。 魏梓焕沉默片刻,才道,“罢了,以后莫要自作主张。”毕竟是亲王府的老人,左右没别的坏心思,口头提醒就是了。 老管家应了声,他递去一张事先写好的清单,道,“除夕前,将这些准备好,另外收拾出几个屋子,仔细一些。” 老管家粗略看去,讶异道,“殿下,可是要接待什么贵客?” 魏梓焕点头,想了想又道,“算了,干脆将府里重新布置一遍,就……像过年那样。” 魏梓焕习惯了冷清,以至于亲王府好些年没有好好过年了,老管家听他这么说,满心欢喜的应下,平时稍显安详的步子都快了好些。 他在房中安心作画,吴铭风风火火的跑来,道,“梓焕!你怎么还有心情画画呢!没几天了,那两个人还不走!你媳妇还能不能安心过个年了?!” 果然,跟魏梓焕讲话最好使的法子就是提傅泠。他停笔道,“你急什么?” “他当然急,康二小姐天天拿着吴家祖母的玉佩在他跟前晃,要不是我拉着点,他都快冲上去咬人了。”穆南州姗姗来迟,靠在门边悠悠道。 吴铭如言,急的在房中直打转,那两人在一边泡茶,他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我快疯了!” 康舒雪动不动就拿出玉佩堵他,那可是他祖母,他一面不忍心拂了老人家的面子,一面又觉得难受,他离开帝都前,再三跟祖母交代,不管他爹娘看上哪家姑娘都不要答应那婚事,祖母满口答应,可现在呢?康舒雪就差逼着他洞房了,他太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命门被人捏着的感觉。 魏梓焕道,“吴铭,如今我有法子将她们赶走,但我管不了你的婚事,你能躲得了康二一时,那成亲之日呢?” 穆南州也道,“是啊,他们既是有法子越过你定了亲,也能有法子把你绑回去拜堂,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只能你自己跟康二说清楚。” 吴铭狠狠抓了几下头,无奈道,“你们以为我不想吗?但是那康二脑袋一根筋,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她非逼着我跟她成亲,我就不明白了,帝都这么多人,她偏偏要赖上我。” 穆南州摇摇头,“还不是因为你救了她,她一心向你,或许吴家祖母就是看上这一点呢?” 这么说也有理,吴家祖母疼爱吴铭,挑选孙媳妇多半也是看她对自己孙儿有几分真心,而康二对吴铭的心意,可谓人尽皆知,再看到一个姑娘能为了孙儿主动上门后,吴家祖母便同意了。 魏梓焕,“莫说吴家,康和也不会轻易退婚,他那样的人,又岂会轻易放掉你这个家世背景样样合他心意的女婿。” 康和这人,说好听点是忠心耿耿,说难听了,重权重势,不然当初康舒雪被绑了又怎么会无人营救,为了自己的前程,他甚至可以放弃一个女儿。 吴铭心烦意乱,道,“算了,待我再想想办法,现在只要赶紧让她们走就行了,我还想过这个年呢。” 魏梓焕不言,嘴边勾起一抹冷笑,看得吴铭起了身鸡皮疙瘩。 “什么?父亲重伤?” 第74章 礼物 晚膳时,众人聚在旁厅,东楼带来一个消息。 康舒雨坐在席间,难掩震惊之色,道,“父亲为何受了重伤?是什么人?” 魏梓焕脸上也满是担忧,道,“许是窝藏在帝都的歹人伺机报复。”他摇摇头,又问东楼道,“丞相现在如何?” 东楼道,“回殿下,听信人说康大人如今仍昏迷不醒,陛下已经派太医寸步不离的守着。” 闻言,魏梓焕叹口气,“虽是有太医在侧,但终归还是让人放不下心,可惜了康夫人早年离世,如今丞相身边无一个知心人照顾。” 他说话间眼神扫过康家两个姐妹,那两人面面相觑,皆在其眼中看出纠结之意。另一边,吴铭和穆南州低着头沉默不语,厅中气氛沉重。 康舒雨看着主位上的人,只觉恍惚,他分明还是那个温和如玉的亲王殿下,自己昨夜怎会有那样的错觉?稍一定神,她道,“多谢殿下关心父亲,既是陛下已经派人看护,父亲的情况定会早日好转。” 魏梓焕沉默片刻,道,“听闻二位小姐从来是谨遵孝道之人,想必很是担心?” 康舒雪夹菜的手一僵,立马看向吴铭,后者坐在位置上直摇头叹气,时不时跟穆南州说几句话,她模糊听见一些字眼,“家训”“孝道”“康和重伤”“无人照料”。 康舒雨显露出愁容,道,“父亲独自抚养我姐妹二人长大,我们自然是……哎。”她这声叹气,叫人听出有心无力的感觉。 老管家微微皱眉,这两姐妹到现在都没提一句要回帝都的话,当真如传言中那样孝字当头吗? 康舒雨却转口道,“可否劳烦亲王殿下派人尽快将我姐妹二人送回帝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闻言,康二突然抓住康舒雨的衣袖,却被按了下去。 魏梓焕道,“自然,康大小姐有此心,本王定当竭力相助。” 康舒雨微微欠身,“多谢殿下,那我们先下去准备。”语毕,她拉起不太情愿的康舒雪,径直回了屋子。 康舒雪一直忍到屋中才发作,她坐到一边,道,“我不回去!”好不容易抓到吴铭,她怎么甘心这么回去? 康舒雨立马安慰道,“妹妹,不可这么任性!父亲重伤,我们作为女儿,理当回去。” 康舒雪转过身去,气道,“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人了,却就要这么回去?姐姐你错过这一次机会,还不知下次见到亲王得是什么时候?你真甘心吗?” 康舒雨脸上闪过一瞬复杂的神情,又拉起康二的手,劝道,“妹妹,再怎么样,那也是父亲,就算他……”她顿了顿,似是不愿多说,话音一转,“我倒不介意,就是苦了你,只怕这一别,吴公子更是躲着你……” 她惋惜的抚着妹妹的手,道,“你与吴公子本就不易,如今生出这等意外,哎,若是能多些时日,说不定你们就能重归于好……可惜。” 她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康舒雪却是突然甩开她,跑了出去,康舒雨拦了几下,奈何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 吴铭和穆南州说着话从旁厅出来,康舒雪冲到两人面前,一下子抱住吴铭。吴铭一时不防便被死死抱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求助的看向穆南州,穆南州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法。 吴铭头疼道,“姑奶奶!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放开放开!” 康舒雪死死的抱着,道,“不!我就不放!” 康舒雨赶来,歉意道,“许是妹妹不舍得吴公子,不好意思。” 吴铭叫道,“不好意思就赶紧把你妹拉走啊!” 康舒雨没有依他言上前拉,而是站在原地劝说,“妹妹!别胡闹了!我知你是不舍吴公子,但父亲还在等着我们。你日后还有机会与吴公子见面,还是跟我回去。” 她越说康舒雪抱得越紧,吴铭只觉有些喘不上气了,急道,“放开!放开!救命……” 康舒雪明显不想离开,而康舒雨就站在那里劝说,只是她的劝说总起到相反的效果。魏梓焕出来便看见这戏剧性的一幕,他微微蹙眉,对身后的东楼低声道,“叫他们准备快点,明天就送走。” 然而,第二天一早,康舒雨一脸无奈的站到魏梓焕跟前,“殿下,抱歉,妹妹昨天夜里突然开始发烧,今日恐怕走不了了。” 康舒雪这病生的,可真是时候,一连好几天都仍然卧病不起,康舒雨整日守着她,整个人疲惫又憔悴,一面担忧妹妹,一面声称因为不能赶回父亲身边而感到自责。直到除夕前夜,康舒雪才奇迹的大病初愈。 “艹!好赖话都给她们说了!”吴铭把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怒道。穆南州拍了他两下,表示安慰。 魏梓焕沉着脸,看着窗外那新挂的红灯笼。老管家动作很快,几天就将府里布置的年味十足。那两姐妹定也是看到了府中的变化。 穆南州道,“她们明天也定是不会走了,可,阿堰他们来信说明天就赶来,若是让他们碰上康家二人,只怕会麻烦。” 魏梓焕缓缓道,“既是不走,那就让她们待在那屋子里过这个除夕。” 除夕当天,夜幕将至,玉阳城中爆竹声四起,街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群熙攘,明灯错落,其中几座高楼格外壮观,街巷两侧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年货摊子,争相比奢华。 魏梓焕站在城门口,望着靖城的方向。一抹鲜红在雪中飞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四人悠悠骑马而来,披风在他们身后被吹起,潇洒恣意。行的近了,才能望见他们脸上的喜色,他们自雪中走来,不畏寒冷,一路欢笑。 借着城门口的火把,他们也看清了那儿的人。傅泠跳下马,便被魏梓焕迎进怀里。看着她身上一层薄薄的雪,魏梓焕心疼的搓搓她被吹红的脸颊,道,“怎么这么晚才到?” 傅泠道,“要哄好那群人我才有机会溜出来啊,已经很快了殿下。” 主将想在除夕夜溜走,可不是件容易事,光是一个大师傅他们就哄了好几天,还被士兵们拉着喝酒,傅泠能找借口躲掉,可闻堰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来例假?能在天黑时赶到,已经很快了。 闻堰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傅泠扑进魏梓焕怀里,再一转头,穆南州也对他伸出双臂,他愣了下,傲娇的扭过头,穆南州笑着走过去,“怎么不扑过来?” 闻堰瞪眼,“想得美。” 穆南州一想就知道他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这出,低声哄着他说回去抱。一道风从他们身边跑过,吴铭跳到苏弥和厉青棠身上,撕心裂肺的叫道,“兄弟啊!”他期期艾艾的跟两人哭诉自己这几天的悲惨遭遇,那两人敷衍的安慰他。 穆南洲道,“你父母的镖队何时来?” 闻堰,“他们路上耽搁了,明天才能到。” 傅泠回头喊道,“走了,过年去!” 一行人咋咋呼呼的往亲王府走,一路玩一路观赏,好不热闹。 亲王府中,康舒雪在镜前转了一圈,看着里面华服缠身,妆容精致的自己,满意极了,却不想她刚踏出院子便被人拦了回去,“康二小姐,殿下说了,既是大病初愈,二位便好生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回帝都。” 康舒雪跑回房中,急道,“姐姐!我们出不去就算了,明日就要回去吗?” 康舒雨坐在榻上,脸色也很不好,道,“我们都拖了这么久,再不回去便要落人口舌!吴家最看重儿媳孝道,你若为了吴铭不回去看望父亲,退婚也只是时间问题!” 康舒雪脸色一白,道,“可,我们现在连院子都出不去!”要是连这门都出不去,那她留到现在有什么意义?她原本都打算好了趁着除夕好好跟吴铭说说话的。 康舒雨扶着额头,无奈道,“你装病这么久,殿下又怎会看不出来?你觉得不管是殿下,还是吴公子,会喜欢一个毫无孝心的女子吗?” 康舒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两姐妹坐在房中,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急的直痒痒。 老管家站在亲王府门口翘首以盼,十分好奇能让殿下亲自去到城门口接的贵客是什么模样。等了许久,才在人群中见到自家殿下的身影。 魏梓焕牵着一个姑娘,另一只手拿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那姑娘笑着与他说话,他就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应和,他们身边行人很多,可他的眼睛只顾得上那名女子,眉眼温柔,深情款款。 那姑娘站到亲王府门口时,恍惚了一阵,又立马恢复如初。老管家迎上前,道,“殿下,已经备好宴席。” 魏梓焕点点头,拉了下傅泠,轻声道,“先去吃年夜饭,待会再出来玩好不好?” 他这语气活像哄一个小孩,傅泠笑嘻嘻的,“客随主人。” 年夜饭备在庭院的厅堂中,能边吃饭边看院中的雪景。傅泠一眼望见那棵开得正好的梅树,红梅在一片白皑皑的雪中娇艳欲滴,笑道,“还挺好看。” 众人围着一张圆桌,嬉笑热闹,把酒言欢。几人平时没多少机会能像现在这样放肆,是以也不克制了,酒过三旬,原本还围桌而坐的几人已经散开了,渐渐也都失了清醒。 闻堰抱着个酒坛,眯起眼分辨那抱作一团的人堆,半晌,伸出手推着吴铭,叫道,“青棠,你怎么不行了?啊?” 厉青棠头昏脑涨,却还能听见,他费劲道,“……滚啊。” 闻堰咯咯笑着,晃晃悠悠爬到窗前,哎呦一声跌到穆南州身上。穆南州好笑着,“阿堰,你喝太多了。” 他斜斜靠着穆南州,指着仍还好端端坐着的傅泠,道,“你怎么还坐着?说好……一起喝死的……” 傅泠喝得少,尚还清醒,半眯着眼睛看柔弱的倒在穆南州怀里的那人,“啧啧,怎么你也不行了?” 闻言,闻堰挣扎着就要站起,被人按了回去,穆南州无奈道,“好了,你就别激他了。” 他拍着闻堰的背,竟是将闻堰哄得安分了不少。天际烟花绽放,将院中的红梅照亮了片刻,雪小了不少,魏梓焕拿着串葡萄过来,一颗颗喂到傅泠嘴边。 不远处,老管家看着这欢乐温馨的一幕,只觉眼眶湿润,他背过身揉了揉眼睛,见到门口处缓缓走来一人。 李文杰提着个食盒,走到老管家身边,沉默许久,叹口气道,“我这碗元宵应是不用了。” 殿下身边不再像那时的清冷孤独,亲王府也难得的热闹了。李文杰问道,“殿下身边的那个姑娘是?” 老管家,“不知,但殿下很喜欢。” 两人默默站在那里看了片刻,李文杰提着食盒,道,“那,你要吃吗?” 老管家,“也好。” 李文杰,“东楼那小子呢?叫他一起。” 老管家看了眼厅堂中醉酒倒地的人堆,摇摇头,“他估计暂时还醒不过来。” …… 傅泠看了眼对面的穆南州,凑到魏梓焕耳边低语一句。两人相视一笑,起身离开了。 十指紧扣,傅泠道,“殿下,你要给我看什么?”魏梓焕故作神秘,摇头不语,径直将她带回房中。 屋内暖和,两人抵着门缠绵,魏梓焕微微松开,眼神闪动,低声道,“在里面。” 傅泠偏头看去,屏风后,纱帐垂下,似是有意想藏住什么东西。好奇心作祟,她轻轻推开魏梓焕,绕到屏风后。透过层层薄纱,她看见榻边点着的烛灯,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两道黑影,得有一人高。 身后脚步声近,她又立马抬脚往里走去,魏梓焕抓了个空。傅泠掀开最后一层纱帐,终于看清那期盼已久的神秘之物。 她站在那里,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似震撼,似沉重,似喜悦,似感慨。 魏梓焕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嗓音颤抖道,“阿泠,穿上,穿给我看。” 第75章 撞破 魏梓焕炙热的呼吸打在她脖颈处的肌肤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三分隐忍,三分诱哄。 傅泠静静的看着,眼中映出一片红。昏黄的光照射着暗红的缎面,白衬红袍,金丝镶嵌,绣出云纹样式,玄鹤展翅,似在遨游,青冥云肩,后缀两颗同色珠子,玉带束腰,款式繁复却不显累赘。两件婚服,同等规格样式,被他就这么藏在房中。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什么时候……?”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她仍然不能从起初的震撼中缓过神。 魏梓焕扶着她的肩膀把人转了个身,面面相对,道,“四年。”便是他从南朝回来的时候,就命人做了这件衣裳。 傅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想看我穿吗?” 他点点头,啄吻着她的脸颊,边道,“对不起,可我真的,太想要你了。” 想要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想要她从今往后都只属于他,想要一个前世求而不得的结果。可他们都清楚,太困难了,他们现在还没办法那样做,有太多东西阻碍着他们。 傅泠眼中晦暗不明,终是做了决定,道,“那你帮我穿。” 嫁衣在他房中藏了这么多年,早已染上檀香的味道。魏梓焕帮她去掉原先的衣服,将嫁衣一件件给她穿上,他手指微颤,细致认真,连一个褶皱都要抚平。 傅泠垂眼看着,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底。穿戴完毕,合身极了,他用力压了一下她的唇,道,“等我。” 他起身去穿那件男款婚服,动作有几分急切,傅泠坐在榻上看着,嘴边不自觉的扬起。婚服着他身,修长玉立,款款君子,眉眼情深。 傅泠突然道,“殿下,我看见那台子上有一盒唇脂,既是准备了,便拿来。” 魏梓焕拿着那盒唇脂折回,单膝跪在她跟前,指尖蘸取一点红,缓缓擦过她的嘴唇。他问,“喜欢吗?” 她反问道,“殿下喜欢吗?” 他问的是唇脂的颜色,而她问的是人。他垂眸,附身去,“喜欢。”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他心心念念的人,终是一身红妆,站在他跟前了。轻浅的一吻结束,他的唇也被染红了,他看着眼前人,舍不得分神片刻,要将这画面深深印在心上。 傅泠被他注视着,难得羞涩起来。魏梓焕伸手拂过她泛红的眼尾,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今夜除夕,大部分下人都在房中守岁,两道红色的身影在偌大的府中穿梭。他们越走,建筑越少,穿过一片空地,一座木屋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傅泠只觉这条路很熟悉,却少了点什么。魏梓焕道,“待到明年季夏,这里就会开满桔梗花。” 傅泠愣了一瞬,又被拉着继续走,直走进了那座木屋。门一推开,浓重的香味直冲鼻间,随即入眼的,便是桌上的两个灵位,那是上一任魏氏亲王与他的王妃,也是魏梓焕的父母。 傅泠退了一步,心道自己身着喜服来到这儿,太不敬重二老了。魏梓焕看出她的顾虑,拉住她道,“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 傅泠犹豫片刻,才重新站到他身边。两人恭敬的上了三炷香,魏梓焕道,“父亲,母亲,儿臣今日便带着爱人来给你们看看。” 傅泠心间一动,视线偏向他,他规矩的行了几个礼后,转向她道,“阿泠,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点点头,他娓娓道来,“父亲离世得早,于是我七岁时便继承了亲王之位,但那时母亲已经病了,神志如五岁孩童,严重时会癫狂疯魔,陛下可怜我母子二人,遣人将我们送回玉阳,可饶是这般,也依旧有人想杀了我们,好在父亲曾经的旧部还愿意守着我们。待我真正开始掌权后,我们的生活才不那么举步维艰,母亲喜欢桔梗花,我便在府中种下一片园子想哄她开心,那样她就不会发病。” “我很怕母亲情绪崩溃癫狂的模样,但她正常时又处处挂念着我,上街玩会带我喜欢的糕点,看到好玩的会留给我,这让我纠结不已,很多人都劝我将母亲关住治疗,最终我还是决定让母亲做她喜欢做的事。每次桔梗花开,她便整日整日逗留在园中,我在一旁驻足观望,她就会取一只桔梗花别在我鬓间,母亲似乎很喜欢看那样的我。” “后来,我在这个位置上渐渐坐稳,原打算将母亲接回帝都静养,可她那次上街后,就死在了外面,他们将母亲带回来时,母亲的尸身已经僵了,袋中还藏着一块我喜欢的糕点。那时候,我觉得我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若是,将母亲关住,她便不会上街,也不会死了。” 傅泠握住他的手,“殿下,错不在你。” 他朝她笑了下,回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当时他们还带回来另一个人的尸体,说是他杀了母亲。” 傅泠的手僵了一下,他继续道,“然而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那个婢女,与他们口中已就地处决的凶手是旧识,当时她已身受重伤,却仍拖着一口气回来见我,她怕那个人背上污名,她说她愧对那个人。她告诉了我真正杀死母亲的人是谁,两方人马,各执一词,而那所谓的凶手,死无对证,母亲的婢女,在说完那句话后也跟着离世了。” 她的指尖缓缓掐进掌心,又被他抠出来握住,她道,“那当时,你信谁?” 他静了片刻,才道,“当时我谁也不信。” 闻言,傅泠垂下了眼睛,掩住那失落之色,他又走近了一步,“那时,我想以母亲最喜欢的模样为她守灵,在桔梗园中寻找开得最好的那朵桔梗,但一个人闯了进来,她背着她死去的师父,杀死了很多人,她说她师父不是凶手,要让真正的凶手给她师父陪葬,但我站到她面前时,她没有杀我,我看见她在哭,就想相信她一回,于是我跟她承诺,会帮她杀了那些人,你说,她为什么没有杀我?当时的她信我了吗?” 傅泠瞳孔微颤,哑声道,“殿下……” 魏梓焕突然抱住她,低声道,“你走之后,我把他们都杀了,我亲手将他们的脑袋砍下,一个又一个……”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一切她隐瞒的事。因为她不说,所以他也假装不知道,就这么陪在她身边。 片晌,傅泠缓缓伸手回抱住他,脸埋进他的颈窝。“殿下,你怎么还认得出我?”那时候,她一身血污,脸也被血糊住了,那个鬼样子,他竟还能认得出自己。 耳边静了静,才响起二字,“秘密。” 拥抱过后,两人额头相抵,傅泠牵起一丝笑容,道,“那你还有多少秘密?” 魏梓焕,“很多,我以后都会慢慢告诉你。” 傅泠不再多问,其实她心底还有很多疑惑,但他既是这般承诺,她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她话音一转,道,“那我也想跟你讲件事。” 魏梓焕,“好。” 傅泠,“浔城天贶节那次,我在等面时闭眼歇息,殿下在我耳边说的话我听到了。” 魏梓焕微微讶异,想起她那时醉酒的模样,原来并没有真的睡着了,应是打算戏弄自己,却在听到那句话后,选择继续装睡。她道,“殿下,再说一遍。” 傅泠眼里闪着光,就这么看着他,等他再说一遍那句话。上一次她只用耳朵听了,这次她不仅想听,还想看着他说。 魏梓焕虔诚道,“阿泠,我深爱着你。” 字字真心,终于在这一世,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出口了,赶在她还愿意聆听的时候,让她知道不是一个人的单相思,是两个人的奔赴。 傅泠静了片刻,才笑了起来。毫无杂念,出自真心的笑容,她眸中闪动,烛火映射,似是燃起一股火焰,以她多年的思恋为柴木,他深情的告白为烈火。 两人携手离开,比来时的步子慢了些。傅泠晃晃和他相扣的手,道,“殿下,不喜欢我挽着你吗?”起初傅泠想挽着魏梓焕的胳膊,却被他捉进手心,她一细想,才发觉这几年魏梓焕跟她一路走时就会拉着她的手,次次如此。 魏梓焕道,“喜欢,但我更喜欢与你牵着。” 闻言,傅泠作祟心起,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往前跑去,魏梓焕愣神片刻,追了上去。他伸出手去抓她,她便闪身躲过,露出狡黠的笑,两人一身轻功,被看翻飞,红色的身影在雪地中好似翩翩起舞。 就这么闹了一阵,两人在走廊停下,傅泠坐在阑干上,一只手被魏梓焕握住。她道,“好,被抓到了,让你牵。” 许是刚才跑得急了,她脸上红晕未褪,眼尾潮红,嘴唇微张,轻喘出气。魏梓焕看得入神,道,“不牵了。” 不等她问出那句问什么,魏梓焕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脑后将她拉向自己。傅泠坐在阑干上比魏梓焕还高出半个头,刚好能撑住他的肩膀,四下无人,他们便在走廊上肆意拥吻。 缠缠绵绵,心动情动,水泽声不绝于耳。傅泠能感觉他那凶猛的侵占之意,似要将她拆骨入腹,他越吻越深,身上热得不行,哪怕隔着几层衣服,摩挲着她后腰的手掌也将她的身子点燃。 然而,在他们对面的那扇拱门后,藏着一个人,她目睹了两人亲密的举止。康舒雨手掌收紧,袖口光滑的布料登时被捏得皱巴巴的,眼睛却还一瞬不眨的盯着走廊上两个缠绵的身影。 魏梓焕抱着的那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看清魏梓焕脸上的表情,她知道魏梓焕动情了。那二人短暂的分开了一瞬,魏梓焕又侧首亲昵的吻上她的脖颈,他边吻着,边掀起眼皮,原本温柔撩人的眼神霎时变得阴冷凛冽,与康舒雨的视线对上,康舒雨被那骇人的眼神惊得后退了一步。 她浑身僵硬,脚步有些挪不动,对面魏梓焕微微皱眉,收回了视线,在那人的耳边说了句话,打横抱起她扬长而去。康舒雨缓缓转身,靠上墙壁,滑坐在地,已然顾不上会弄脏那身崭新的衣裙了。 刚才那一幕,还不停地在她脑中闪过,她捂着嘴巴,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竭力克制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难道真的像康舒雪说的那样吗?她来得太晚,魏梓焕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她心里那高不可攀的皎皎君子,已经和别人做上了这种事,她的宽心,她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付诸东流,让她亲眼看到,抵得上拿刀剜她的心。 康舒雨缓过劲,擦干净自己的脸,才又从无人看守的小道回了院子。康舒雪打开门,就见着一身狼狈的她,惊讶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那里出不去吗?” 康舒雨语气如常,背对着她换衣服,边道,“那里出不去,你也别去了。” 康舒雪没多想,失落的坐回去。她们商量许久,才想起院子后有一条很窄的小道,似乎可以通往别处,康舒雨主动提出去看看,却是无功而返。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全然没注意到康舒雨的异样。康舒雨宽衣解带的手微微颤抖,一个简单的绳结都解了许久,尽管她如何安慰自己,仍然忍不住想到魏梓焕房中的那片纱帐。纱帐之后,想必,定是一番旖旎之状。 两姐妹各怀鬼胎,一夜难眠,挨到第二天,康舒雨比预定的出发时间还早了一个时辰起来,老管家看到她,讶异道,“康大小姐,时辰未到,您这是?” 康舒雨柔声道,“劳烦去向殿下通报一声,走前我想与殿下说几句话。” 闻言,老管家面露难色,康舒雨对殿下的那点心思,他已经慢慢看出来了,但昨夜殿下又是与他带来的姑娘在一起,只怕现在都还在榻上。殿下对这两人的态度可谓一个天一个地,若为了康舒雨去打扰了殿下和他喜欢的人,殿下定会不高兴。 康舒雨加重了语气,又道,“劳烦去通报一声,我代陛下传话。” 一听是陛下的意思,老管家才不情不愿的去了魏梓焕的院子,他听说过康舒雨在帝都如何得陛下的另眼相看,这消息,应是假不了。他站在门外,“殿下,陛下那边有话。” 房中,凌乱的榻间,傅泠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魏梓焕含笑的双眼,她道,“有人找你。” 魏梓焕在她光裸的后背落下一吻,“你躺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起身穿衣,傅泠边看边道,“少穿点,等会回来还要脱。”魏梓焕果然听话的只穿了两件衣服,一件中衣,一件毛氅。 康舒雨见到魏梓焕时,目光一凝,福身道,“殿下。” 魏梓焕裹了裹衣服,不耐道,“说。” 康舒雨轻咬下唇,豁出一口气,“舒雨即将离去,特来向殿下请辞,也是代陛下传话。” 第76章 团聚 魏梓焕侧首看她,静默不语。康舒雨道,“陛下远在帝都,却心系殿下,殿下枕边无人,陛下说,希望殿下能早日寻得良人。” 闻言,魏梓焕哼笑一声,走到主位上坐下,老管家立马递上一副热茶。他伸手接过,胸前的披风散开,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衣襟微敞,白皙的皮肤上有几处暧昧的深色吻痕,似乎还在往那旁人看不见的胸口以下蔓延。 他就这么毫不遮掩的展露出那些欢爱的痕迹,康舒雨的脸色一下红一下黑,他道,“回去告诉陛下,本王自有数,莫要生出强塞个人给本王的想法,平白惹人生厌。” 他这话意有所指,康舒雨绞着手帕,眼中泛点湿意,道,“是,殿下,舒雨回去后会转告陛下。” 魏梓焕一杯茶未饮多少,便又放下,他径直往外走,“既是说完了,就离开,成伯,去通知护卫,现在就送她们走。” 康舒雨一楞,再看魏梓焕,已经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身上很淡的檀香,似还混杂着一丝甜腻的气味。她握紧了手心,喊道,“殿下!” 然而魏梓焕脚步未停,马上就要走出门了,她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冲他背影喊道,“殿下,当年观月楼前,舒雨窥见天人之姿,今生难忘!只是……” 他一只脚踏出房门,只听康舒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丹心寸意,愁君不知!” 然而她心中的君子头都不带回一下,康舒雨跌坐在地,先是暗喻讨厌她,又是对她的告白不为所动,曾经那个温润尔雅的亲王殿下,好像真的变了。 魏梓焕快步走着,心心念念着那一丝不挂躺在榻上的傅泠。忽见转角处有两人,闻堰和穆南州,闻堰神色激动,看到他便道,“妹夫!起这么早呢?” 刚说完,他就看见魏梓焕里面的衣服,以及,那串泠氏标记,忍不住咂舌道,“下嘴也忒狠了。” 魏梓焕道,“你们要出府?” 穆南州道,“是啊,阿堰的爹娘今日便到,我们出城接一接。”其实是闻堰坐不住了,怎么也要出去找他爹娘,穆南州劝不下来,便决定陪着去。 魏梓焕点点头,两人就走了。他回到房中时,傅泠趴在榻边,眼睛直勾勾看着一旁架子上的婚服。见他回来,她掀起被褥的一角,“快进来,暖和着。” 魏梓焕钻进去,她也不嫌冷,立马就粘了上去,手指顺着他胸口的痕迹一路向下,停在他腹上的那处吻痕,没继续往下了,停在那里打转。 她的目光移到他的左臂上,看到那处结痂的伤疤,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魏梓焕被她撩拨得下腹一热,声音有些哑,道,“阿泠,在想什么?” 傅泠伸出自己的左臂,将那道伤疤亮出来,与他的放在一起比了比,“殿下,你母亲发病的时候,也会拿刀割自己吗?” 他静了片刻,把她的手拉下,道,“不会。” 她没再说话,感受到一阵入侵之意,整个人被他填满,忍不住哼唧出声。他又露出那种餍足的笑,道,“我喜欢这样暖和的感觉。” 直到晌午,傅泠才想从榻上起来出去觅食,魏梓焕一如既往的给她穿衣服,束发,末了,傅泠突然拿过他手里的梳子,道,“殿下,我也帮你梳头。” 魏梓焕长发及腰,乌黑顺滑,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香味,傅泠忍不住抱着他脑袋揉了两下。这个人,连头发丝都是美好的。 傅泠边为他梳头,边问道,“阿堰出去了吗?” 魏梓焕,“嗯,南州和他一起去了。” 傅泠,“兴许他们再晚点就能到了。殿下,穆南州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穆南州和闻堰的事他们都心照不宣,也不觉得另类,但老一辈就不一定了,闻堰家里虽就一个儿子,但成兰豁达,定是很快就能想开,闻大郎又听自己媳妇话,闻堰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对穆南州她知之甚少,只觉他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至于家里…… 魏梓焕自是明白她所想,道,“穆家只有一位老爷子,南州父母早年双双离世,老爷子将南州抚养长大,为人淡泊名利,时常在外云游行医,估计,也不会说什么。” 长发束起,傅泠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在其中看出几分幸灾乐祸,很是不解。她拉着魏梓焕往外走,边道,“待阿堰爹娘来,殿下在一旁看看就是了。” 府邸占地面积大,人却不多,显得冷清。傅泠坐在厅堂中,看着院中的那棵红梅放空自己,老管家端上几碟热食,魏梓焕轻拍她的腰,令她回神。 傅泠乖乖坐好,他便推来一碗吹凉的粥,她边吃边道,“殿下,你这府邸建得真大,快赶上一个皇子的规格了。” 魏梓焕脸上的不自然稍纵即逝,道,“你们那边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差不多,但殿下更有钱。” 这话不假,玉阳城乃最大的商贸中转之地,不说其他,光是收点商户的过路费都比得上一些小型城镇,而作为玉阳的掌权人,他自是腰包鼓鼓。 魏梓焕突然道,“你不是跟别人说我破产了吗?” 傅泠呛了一口粥,魏梓焕赶忙帮她顺气,她澄清道,“不是我,是阿堰说的。”他记性还挺好,几年前的事儿都还记这么清楚。 “不过,”她话音一转,“在玉阳做家铺子应该,挺赚钱殿下?” 她那期待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魏梓焕。闻堰当初就说过有这个想法,想在玉阳开家铺子补贴家用,一直没机会落实。毕竟多赚一点是一点,傅泠这群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可都指望着闻大财神呢。 魏梓焕一眼识破她的心思,道,“明日我便让人弄一间好铺子给你,放心,亏不了,亏了夫家给你补上。” 傅泠好似找到了一条比闻堰还多金的大腿,当即扑过去,叫道,“信女愿意一生供奉您老人家,日日跪拜感谢大恩!” 魏梓焕挑挑眉尾,附身到她耳边,“我不要日日跪拜,要温暖。”最后那两个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暧昧极了,傅泠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傅泠在靖城时,每日忙得头大眼花,现下闲着,只觉手痒,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消停。她被魏梓焕强行按在怀里,好生伺候,她的姿势从原先的坐着,变成了半躺着。 她一手撑头,一手拽了魏梓焕的衣袖盖着,心里发闷。魏梓焕可享受这样的时光了,看一眼,亲一下,又抱一下,如此循环,不亦乐乎。 傅泠心想闻堰那厮出去接个人都接这么久,莫不是半道被成兰拖回去按头拜堂了?还是穆南洲见了岳母岳丈,一群人相认后,高兴得决定找个角落就地让穆南洲加入闻家祖籍? 她目光到处飘,飘到远处缓缓走来的厉青棠身上,说准确点,是他手臂上那只肥鸡吸引了她的注意。 傅泠犹如诈尸般坐起身子,指着那边道,“殿下,你府里的鸡真肥。” 魏梓焕一眼望去,厉青棠缓缓走来,纵使手上站着个又肥又大的鸡,也依然稳如老狗。 他解释道,“那不是鸡。”傅泠一副我不信的表情,待厉青棠走近了,她才信了。 哦,是前几年送信的那只老鹰啊,许是这几年的悠闲日子中,没了那送信的任务,它吃得越发膘肥体壮了,壮得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厉青棠看到这鹰的主人,便道,“我看到它胖得很,却还在偷吃,就带它出来了,你不会介意?” 魏梓焕摇头道,“不会,况且我也不是它的主人,只是它伤好了之后就不愿走了,在我这蹭吃蹭喝。” 那老鹰原先在厉青棠手上还乖巧听话,一看到傅泠就瞪她。傅泠皱皱眉,“真是奇怪,它对我敌意怎这么大?” 厉青棠挡住它的视线,它还不依不饶,伸着脖子也要瞪她。魏梓焕道,“老鹰记仇,当初你射了它一箭,它便记住你了。” “我?”傅泠指着自己,又指指老鹰,迟疑道,“我…什么时候……” 厉青棠最先记起,道,“秋狩。” 她想起来了,秋狩时傅如晦叫她射的那只老鹰,可不怪她认不出,这老鹰现在长得如此肥壮,实在与那时候相差甚远。 傅泠盯着它的翅膀,“难怪我们的人没找到,原是你。”在她射出那一箭后,狩场开放,她当即让人去寻找这老鹰的下落,可寻了好久,连具尸身都没寻到。 魏梓焕点头道,“你故意留它一命,我便顺水推舟,只是盛了你的情罢了。” 当时傅如晦下的命令是射穿它的心脏,傅泠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跟他作对,只好在箭发时偏离方向,在它飞进狩场上空时,翅膀中箭,掉进场中,傅如晦就是想查看也没那个心思,为此,她还被责骂了一顿。 魏梓焕道,“我原想早些把它交给你们,但总是被各种事拖着,现下刚好,待过完年,它便能在靖城与浔城间送信了。” 和公仪权送信啊,她已是许久没听到阿公的消息了,浔城的这个新年,过得怎么样,老将们的身体怎么样,她想知道的太多了。公仪权曾见过这只鹰,若是它飞去,他能认得出来吗? 她伸出手,想摸一下它的脑袋,那老鹰叫了一声,凶狠的瞪着她。魏梓焕皱眉,把傅泠的手捉了回来,冷眼回瞪那老鹰。 那老鹰心虚的扭过头,傅泠也悻悻的收回抚摸它的想法,道,“它对我这么凶,青棠,还是你养,它跟你亲。” 厉青棠平日就爱逗逗鸟,当即应下,端着那老鹰走了,说要去看一看它还能不能飞得起来。傅泠叮嘱他别忘了时辰,等会还要见一见成兰和闻大郎,毕竟他们可都受过两人照顾。 一个时辰后,亲王府大门口闹哄了一阵。 “孩儿们!让姨好好看看你们!!” 成兰提着裙冲到傅泠面前,又抱又摸,又挨个摸了一把苏弥,厉青棠的脑袋。苏弥平日挺喜欢成兰的,咧着嘴笑道,“兰姨,您来了啊。” 成兰觉得他乖得不行,又怜惜的摸了两把他的脑袋。闻大郎迈着大步子进来,他体格壮实,把后面的闻堰都挡了个大半。 闻堰虎着张脸,头发有些乱,显然已经被蹂躏过了。穆南州跟在他旁边,温润的神情中似有一分心事,但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没人发现。 成兰先是把自己熟悉的几个孩子抱了个遍,才看向一旁的魏梓焕和吴铭,见他们一身矜贵优雅的气质,收敛道,“这大过年的还来贵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闻堰在路上已经跟她说了点情况,她出生民间,不懂那些贵族世家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她干闺女拐了个十分不得了的男人。她身为长辈,也算傅泠的半个娘家人,方才实在是见到孩儿们太激动了,许是后知后觉,她端了起来,想给傅泠撑撑脸面。 魏梓焕礼道,“闻夫人客气,您能赏脸来我府上,是我的荣幸。” 成兰视线扫到他和傅泠握在一起的手,欣慰极了,这人长得好,又有礼貌,还和干闺女如此恩爱,待她回了浔城,定是要好好跟公仪权说道说道,让他也高兴高兴。 府上热闹,老管家看着都高兴,他上前道,“各位,时辰不早,还请移步大堂,晚膳已经备好在那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跟着老管家走着,依旧是一张大圆桌,成兰左手闻堰,右手闻大郎,拉着儿子问了好多话,闻大郎被冷落,忍不住道,“娘子,先吃饭,吃完再慢慢跟他说,他又不会跑。” 成兰不睬他,继续跟闻堰讲话,闻堰收到自己爹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后,把成兰转过去,道,“娘,饿了,快吃点,别饿坏了,儿子心疼。” 儿子长大了,会心疼娘了,成兰感动的快要流出两行泪,回头看到闻大郎夹在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她边吃着,边想起件事,问道,“儿啊,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家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她可跟娘说了,嫁给你后愿意随你住在靖城。” 第77章 镖队事发 成兰此话一出,一桌人都沉默。闻堰先是看了穆南州一眼,后者放下筷子,以一记过分温柔的眼神看过来,温柔中带着几分疑惑,着了,这事他没跟穆南州讲过。前有穆南州,后有成兰,他被夹在中间,肉眼可见的慌了,道,“挺好……不是!娘!我没,没那个意思!不成不成!我觉得那姑娘不太行!” 成兰皱皱眉,“哪里不行了?” 闻大郎也道,“你怎这么挑剔?她不就是你最喜欢的那种吗?温柔贤惠又貌美,错过了这个,还有哪个瞎了眼的愿意跟你?” 闻堰急道,“哎呀!爹娘!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这事别说了!也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成兰还想说什么,闻堰夹了个鸡腿到她碗里,“好了娘!这事咱等会再说!啊,先吃饭,吃饭。” 成兰不想破坏这过年的氛围,心道以后要抓他问个明白,是以不再提了。 总算暂时将成兰哄好,闻堰松口气,桌底下的手摸上穆南州的大腿,轻轻拍了几下表示安抚。他抬起头,就看见傅泠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做了个鬼脸给她,后者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婆媳关系危矣。 闻堰知道她在乐什么,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成兰讲自己和穆南州的事,接到镖队后两人的举止也有所收敛,成兰只当穆南州是儿子的朋友,故而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儿子儿媳”的和气,他一边要哄穆南州,一边还要找机会跟成兰坦白。 傅泠太爱看闻堰出糗的模样了,他平日里得理不饶人,一张嘴怼过多少人,也就只有这种情况有口难言了。 晚膳撤下,成兰拉着傅泠几人跟他们讲浔城这几年发生的事,他们围在旁厅,席地而坐,一人分了一把瓜子嗑着。傅泠迫不及待道,“成姨,我阿公怎么样了?他身体还好吗?” 成兰道,“别担心,老将军身子好着呢!打完仗回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别提多风光了……” 闻堰看了那边一眼,回头道,“南州,你没生气?我只是没想好怎么……” 穆南州道,“我怎会与你置气?我知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没关系,时间还长,待你寻到机会,慢慢跟伯父伯母讲。” 闻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穆南州又道,“你与伯父伯母许久没见,快去,多与他们说说话。” 那边的几人兴致高涨,话题围绕着浔城展开,闻堰虽是十分想坐过去听,但也还顾及着穆南州的情绪,叫傅泠帮忙拖走成兰就过来找他了。听他这么说,闻堰迟疑了一下,趁着无人注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乖啊。” 闻堰几步跑过去坐到成兰旁边,成兰在他手背上轻拍着,宛如小时候哄他睡觉时那样。穆南州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一人缓缓走到他身边。 魏梓焕道,“你有心事?因为他没告诉他爹娘你们的关系?”他早就注意到穆南州那微妙的异样了,但他觉得,自己这多年的好友,应是不会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的。 果然,穆南州脸色微沉,道,“换个地方说。” 他们悄悄离开了旁厅,来到书房,魏梓焕把门虚虚掩上,穆南州回身道,“梓焕,或许,黑市的事仍没有结束。” 魏梓焕一顿,道,“什么意思?”黑市已经查封了许久,受到牵连的玉阳也在此后恢复平静,怎会还没有结束? 穆南州沉吟片刻,才道,“在闻家押送的货物里,我发现了一样东西,违禁白粉。” 闻言,魏梓焕缓缓走到桌后坐下,低头思索,将脑中的信息过了一遍,最终道,“我会派手下看紧那批货。”穆南州从小就跟着穆老爷子学习医术,他定不会看错,一言不发的将镖队带进来,肯定也是与他现下想到一处了。 魏梓焕,“他们的目的地就在玉阳,接货的人也定还藏在城中。” 穆南州点点头,“嗯,将计就计,我打听到货物交接的时间是两天后,到时候,我们就有几率能抓到人。” 两人说了几句便沉默了,皆是觉得此事难解,闻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因为有魏梓焕的命令,镖队是一路无阻的进了玉阳,那些白粉也就这么一分不少的进来了。若是换成别人,此刻应当已经在狱中了。 但那是闻家,闻堰的亲生父母,将傅泠视作半个女儿一样照顾的闻家夫妇,不管是闻堰还是傅泠,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他们不清楚闻家夫妇的为人,不知道闻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押送这危害甚广的白粉,到底知不知情?为何刚好,目的地就是玉阳? 穆南洲少见的烦躁,道,“他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悉的长辈,现下都还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我不想让阿堰过年都不舒坦。” 傅泠几人有多期待成兰夫妇的到来,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成兰夫妇突然牵扯到这种事中,若让他们知道,岂不宛如晴天霹雳? “你不告诉阿堰,待两天后他察觉出来,他更是不舒坦!” 虚掩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傅泠走了进来,目光灼灼。 魏梓焕站起身,“阿泠?” 傅泠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看向穆南洲,继续道,“穆南洲,你和阿堰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该知道他的性子,他也不是什么蠢驴傻子,事关闻家,你却不打算告诉他,若他知道,你觉得他会如何?” 穆南洲不语,心里明白她说得有理。闻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那是对外人,若是对自己人,他想的比谁都细。违禁药粉风波再起,魏梓焕等人必会追查,只要他们一有动作,闻堰这群人也会逐渐察觉。 虽说闻堰和傅泠他们属于帮亲不帮理的那种人,但违禁药粉的危害他们是知道的,利润一成危害翻倍,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助纣为虐,这是他们的底线。 倘若他们真瞒着闻堰查了这件事,待闻堰知道后,定会导致他们的关系变僵。穆南洲摇摇头,心里有些接受不了闻堰不睬他的画面。 唬完穆南洲后,傅泠把视线转向魏梓焕,“殿下,你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魏梓焕垂下眼帘,二话不说先认错,态度好极了,“对不起。” 傅泠觉得他这副样子可怜又委屈,憋了一肚子的好赖话全都消化了,只化为一句,“下次不准了啊。” 她刚刚在门外已经听了个大概,差不多已经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肖再听一遍。虽然听墙角是不对,但若是她没听见,只怕这墙过两天就会塌。 傅泠道,“庭院中在放烟花了,叫你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往庭院走去,傅泠叫穆南洲抓紧跟闻堰说这件事,穆南洲看见庭院中捂着耳朵点烟火的闻堰,成兰站在他不远处,待他跑回来时便伸出手接住他,烟火冲向天际,成兰踮起脚揉着闻堰的脑袋,母子俩笑着说话,穆南洲看口型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成兰,“乖儿子,新年快乐,娘明天给你炖汤喝。” 闻堰,“我要喝排骨汤。” 穆南洲转向傅泠,道,“再等一晚上,明天我就跟他说。”等到明天他喝上排骨汤了,他再跟他说,好歹不能让他失了喝汤的胃口。 第二天,穆南洲起得很早,去了趟厨房,人还未到,便闻见大骨汤的香味。越近,厨房中说话的声音也越清晰。 成兰,“哎!相公!多加几块排骨,男孩吃得多!” 闻大郎,“好,娘子,你站远些,别被这烟熏到!” 穆南洲敲门进入,成兰坐在离灶台很远的一片干净空地处,脚边放着个小暖炉,而灶台处,闻大郎捏着勺子忙得不可开交。 成兰似乎很喜欢穆南洲,一看到他就笑,“南洲啊!快来这儿!” 穆南洲走过去,“成姨。” 成兰站起来,道,“你等一会儿啊!我给你盛一碗汤喝喝!” 不等他说话,成兰就跑到闻大郎旁边,要了碗汤过来,“来!你尝尝,阿堰可喜欢喝了。” 碗里的汤呈现乳白色,油脂甚少,碗底沉了好几块排骨和萝卜,汤面飘着几粒葱花。穆南洲在成兰期待的目光下喝了一口,道,“很好喝,成姨。” 得到肯定,成兰开心极了,跑到闻大郎旁边直问他还要多久,她急着让闻堰喝上这排骨汤。穆南洲在一旁将那碗汤喝个干净,成兰还想给他盛,他摆手道,“我去看看阿堰起了没有,叫他一起来。” 成兰点点头,笑眯眯的目送他离开。穆南洲到闻堰房里时,他迷迷糊糊的在榻上躺尸,穆南洲刚坐下去,他立马扒到他身上,对着他嘴巴一顿嗅,如同侦破大案般,激动道,“早起的孩子有汤喝,你动作挺快啊!我爹手艺怎么样?” 穆南洲道,“伯父手艺很不错。” 闻堰脸上有几分得意,“那是,我爹十几年的下厨经验可不是白来的。” 从昨天晚上开始,闻堰的情绪一直都处于比较兴奋的状态。他嘴巴不停,“我跟你说,虽然每次都是我娘说要给我们做汤喝,但其实都是我爹做的。哎,我爹养我娘,比养我这个儿子都细致,我以前还怀疑过我是不是他们捡的?” 穆南洲突然伸出手扶住他的两边脸,道,“你与伯母长得很像,怎么会是捡的?而且我觉得,伯父伯母很爱你,只是他们性子像你一样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闻堰也好,成兰夫妇也罢,都属于口不达心的那种人,喜欢一个人时,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对那人好,要是让他们讲一句稍显浪漫情怀的话,估计还会跑掉,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 闻堰讲了这么多话,脑子也清醒了,此时他和穆南洲面对着面,距离不过两个拳头,他能将穆南洲的根根睫毛看得分明,视线往下,偏棕的瞳孔,挺翘的鼻梁,粉嫩的嘴唇……饶是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还是觉得好看。 穆南洲只觉肩膀被握住,天旋地转,腰上一沉,闻堰稳稳当当的坐在他下腹处。 他感受到一股炙热,瞪大眼睛看着闻堰,“阿堰!你……”闻堰不等他说完,俯身堵去。 一顿缠绵,两人分开。闻堰移开目光,嘴里模模糊糊的说出几个字,穆南洲一下子还不敢相信,立马追问道,“阿堰,你再说一遍?!” 闻堰似是不愿,就想翻身下去,穆南洲把住他的腰不让他走,两人僵持了片刻,闻堰才服软,依旧是用很小的声音,但穆南洲这次就确信了,“我觉得我准备好了…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两个人都知道。 穆南洲欣喜万分,却又想起镖队的事,当即如一盆冷水浇头。 闻堰羞极了,说完那句话就跑到屏风后换衣服,是以没瞧见他脸上落寞的表情。 待他出来后,穆南洲已经恢复正常,两人往旁厅走,傅泠和魏梓焕已经到了。 傅泠看了眼闻堰,微微皱眉,穆南洲冲她轻轻摇头,她收回视线,成兰舀了两块排骨到她碗里,“小苏弥和棠棠呢?还有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公子?” 傅泠道,“他们昨晚喝醉了,还没酒醒,先不管他们。还有,成姨,那人就叫吴铭,不是没有名字。” 成兰顿悟,“哦?无名?怎还有这种名字?他爹娘这么不想给他取名字吗?就算再嫌烦也该好好想啊,是相公?我儿子当初取名字就想了好久。” 闻大郎端着一锅汤出来,随口应和。他的长相属于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脸,给人的压迫感极重,此时却叫他们看出几分笑意。 闻堰不满道,“娘,你还是不要说了,你们当初也没好好想,就不要笑别人了。”若非公仪权的好心相劝,如今他就是顶着那个羞耻的名字行走人世了。 成兰叫道,“哪没好好想?我看你还是嘴巴空着!”她塞了块排骨进他嘴里,闻堰心下放松,还好她没将那个名字念出来。 可傅泠怎么也这么安静?她平日最爱揭他老底了,现下都说到他的小名了,她竟没跳出来插嘴。 闻堰看去,傅泠低着脑袋喝汤,眉宇微蹙,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他刚想张口问问她是不是中邪了,穆南洲碰碰他,道,“阿堰,我有话想跟你说,快些吃。” 第78章 收货人 闻堰见他温和的表情中有几分凝重,只能暂且将傅泠抛向一边,反正她还有魏梓焕在旁边哄着呢。 他装了一肚子汤后,跟着穆南洲去了无人的房中,“怎么了?” 穆南洲定定的看着他,几经犹豫下说道,“此事,与伯父有些关系,你听了莫要激动。” 闻堰正色,点点头。他继续道,“镖队在城外停留时,我偶然发现了货物里夹杂着一些,违禁药粉,与当初在黑市围剿的那批有极大可能是出自同一源头,而且数量还不少。” “此事,关联甚广,恐难轻了。” 闻堰大脑空白了一瞬,又本能的飞快运转,他张张口,“妹夫…知道吗?” 穆南洲点点头,他又道,“你们是,怀疑我爹…?” 他后退一步,穆南洲立马扶住他,他轻轻甩开。穆南洲道,“阿堰,别这样。”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清明,拉开和穆南洲的距离后,他冷静的道,“阿泠在等着我?还是快去找他们。” 两人一路沉默,中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 傅泠和魏梓焕对立而坐,傅泠冲闻堰挑挑眉,带了分安抚的成分。闻堰坐到她旁边,穆南洲只能坐去他们对面。 傅泠道,“人到齐了,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她朝闻堰点点头,后者道,“关于我家镖队的事,我们会想办法查出收货人和委托人,既已经关乎到玉阳,你们的人也可插手到其中,到时候我会跟我爹娘弄清楚委托人的一切信息,一字不漏的交到你们手上。交接货物的期限就在明天,我们也会暗中跟去,此事我会给你们一个完整的交代。” “但我还有一点,我们会尽力维护你们的利益,反之,也请你们不要动我家的镖队。倘若我爹娘,当真违反了两朝律法,我闻堰,也不会姑息!” 穆南洲看着他脸上的认真和疏离,没来由的慌乱,他忙道,“阿堰!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傅泠抬手,制止了他这解释的行为,道,“如今的情形,闻家身上嫌疑众多,在查清来龙去脉之前,还请穆公子,和他保持距离。” 穆南洲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偏过头的闻堰,傅泠的这句话,也是他的意思,在闻家摆脱不掉嫌疑的时候,他不愿跟穆南洲走的太近,他心上迈不过这道坎,如若不然,闻家哪怕真的清白也会被诟病,他接受不了那样的委屈。 他们又聊了几句,闻堰和傅泠离开。路上,闻堰道,“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跟我说?” 傅泠道,“他若是再不跟你说,我便会去找你了。至于我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告诉你,估计是穆南洲想让你多喝几碗汤。” 正解,若是他在喝汤之前知道了,定就没有胃口了。 他静了静,回归正题,“没想到,这东西都扩散到浔城了。” 傅泠也正经了起来,“我原以为黑市只是黑名商户们搭建起来的窝点,但现在看来,那黑市中或许,有几个厉害角色,这件事要快些向阿公知会一声,你放心,我相信成姨和闻叔。” 闻堰哼了一声,“我家是有钱,但都是正规来路,不怕查的。” 两人分道扬镳,傅泠独身出了府,闻堰则去跟厉青棠和苏弥说明了这件事。此次来玉阳的只有他们四人,人手有限,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几人稍作片刻,闻堰就去找了成兰夫妇。刚好成兰也有事找他,看他进来就劈头盖脸的问道,“臭小子!昨天的事儿咱还没有说清楚呢!” 闻堰慢悠悠的坐下,道,“我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娘,我不喜欢那个姑娘。” 成兰和闻大郎两两对视,成兰终是妥协道,“你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么多年都没个准信。” 闻堰心头一怔,脑中浮现出穆南洲那张脸,道,不由叹口气,“哎,爹,娘,以后别再给我介绍什么人了,待时机成熟,儿子自然就带回去给你们看了。” 成兰细细思索了这句话,问道,“你是说,你已经…?” 闻大郎,“已经什么?” 成兰不管他,继续盯着闻堰,闻堰点点头,她一拍手,“那你可得争口气!” 闻大郎,“争什么气?” 母子两无语扶额,闻堰又道,“爹,我还想问你个事,这趟镖,谁委托你的?” 闻大郎皱眉,“你问这个干嘛?” 闻堰道,“我想看看谁大过年的还折腾人。” 闻大郎道,“是城头那家卖米粮的老板叫我接的,他说你在靖城,若是我接了这趟镖就能顺道过来看看你。”而且这趟镖的佣金也高,当时他回去问了兄弟们后,都愿意出来跑这一趟。 “卖米的那个老头?”闻堰蹙着眉,那个老头姓黄,他们在城中当霸王的时候没少去那家玩,跟黄老头关系也还不错,那人老实本分,不像是会私下兜卖违禁药粉的人。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娘,黄老头家里这几年有没有发生什么?” 成兰平日里走街串巷,定是熟悉这些零碎琐事,她道,“大事没有,倒是他那个好赌的儿子回来了。” “老黄家的儿子,几年前送到都城的学堂去念书,结果书没读成,倒是染上不少坏毛病,尤其是这赌博,没少叫家里寄钱去还债,哎,我看老黄这些年也老得快,就是他那儿子闹得。” “但有点奇怪的是,小黄前不久回来后还带了一大笔钱,他家那米铺过完年就要重新装修了,都开始找人运材料了。也没听说他在都城做了何种生意,回来前一个月都还叫老黄寄了银子给他,却突然出手阔绰,对于老黄他儿子,邻里街坊怎么说的都有。” 一个赌徒,几年来一直向家中伸手,却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依着赌坊里的惯例,也不可能让一个欠债人拿着这么多银子离开。这笔钱,不是从赌桌上拿的。 闻堰道,“娘,这几年米铺的生意怎么样?” 成兰道,“还是老样子,都是熟客照顾生意。怎么了儿子?” 闻堰摇摇头,“没事,有点怀念。爹,黄老头找你的时候,有没有说要运什么?” 闻大郎道,“什么都有,杂七杂八的。也不知那老头哪来的这么多东西,还能给这么高的佣金。” 这就相当奇怪了,老黄家米铺要重新装修,却还能拿出给镖队的高价佣金,这不像老黄省吃俭用的作风。 闻堰聊东聊西的从他们嘴里套出好些话,末了,成兰道,“乖儿子,你怎么这么关心老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成兰不是真的蠢,闻堰也没真想隐瞒这事,她慢慢的也就能察觉出来了。 闻堰静了片刻,看着他们,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成兰夫妇听完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闻大郎,“阿堰,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闻堰故作轻松的笑笑,走到成兰的身边,道,“爹,娘,别担心,我有分寸,你们就好好待在府里,过几天就可以回靖城了,大师傅还在等着你们呢。” 夫妇二人心事重重,闻堰宽慰了几句,退出房间,厉青棠靠在一旁,道,“你还是告诉他们了。” 闻堰眼中的光彩黯去,道,“我能瞒他们一次,瞒不了一辈子。我不能陪他们回家,这些事,他们总要知道,才能留个心眼。” 他上前搭着厉青棠的肩膀,“咱们还是多想想明天的事,阿泠出去怎么还没回来?” 玉阳城街道上,鞭炮声混着孩童们的嬉笑声,傅泠路过,顺手搀扶起一个跌倒的小孩。 她头也不回道,“你倒是反应快,这么快就追出来了,殿下叫你来的?” 东楼环顾四周,摇摇头,“将军,您已经出来很久了,殿下该着急了。”说不定等会就要跑出来了。 傅泠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回去也是我哄,你催个什么劲?” 东楼闭上嘴,默默跟着。傅泠悠闲的仿若饭后消食,时不时在几个摊位前驻足。 忽的看见一人扛着棵糖葫芦树到处走,她迎上去,“老板,来两串。” 她瞥了东楼一眼,后者很懂事的掏钱出来。傅泠咬着糖葫芦边走边道,“你们这玉阳混进了挺多脏东西啊。” 东楼道,“将军何意?” 傅泠晃晃手上的糖葫芦,道,“这糖葫芦的糖霜裹得恰到好处,这师傅定是个老手了。然而,普通人常年扛着一根不算轻的棍子,会每天都规律的换着肩膀扛吗?必是按照习惯来,习武之人用剑之久尚有手心茧,那一个卖糖葫芦的呢?方才你也近距离看过那人,可仔细回想一下,他的体态。” 东楼脑中回想起那人的姿势,体态,忽的灵光一现,道,“肩膀。”若是天天扛着一根棍子到处走的人,时常承重的那边肩膀会高一些,但刚才那人双肩匀称平衡。 “嗯,你记忆力还挺好。”傅泠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接着道,“还有,那边剁肉的屠夫,那个磨菜刀的老男人。” “你听那剁肉的声音,砧案是空心的,底下估计藏了东西。再来,养猪不易,他却不在意给客人的肉多了斤两,客人讲价就一口答应,出来做生意,他这样的,回家不得被媳妇骂个狗血淋头。” “那个磨刀的就更好说了,你看他拿刀的姿势,比起切菜,那握法更适合杀人。” 东楼拱手道,“属下受教了。” 傅泠点头,“行了,回去。明天的行动估计不会容易。” 第二日,镖队来到指定的地点,这处位置偏僻,少有人至,闻大郎环顾四周,面色凝重。 他们等了一个时辰,仍是未见到来接货的人。玉阳城最高楼处,魏梓焕举着千里镜,观察他们周围的情况。 穆南州在一旁道,“怎么样?” 魏梓焕目不斜视,道,“风平浪静。” 穆南州沉默了会,又道,“阿堰他们呢?” 魏梓焕的千里镜四处搜索,最终停在一处房顶上,边道,“趴着呢。” 在他的视线中,那白茫茫的屋顶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包,他们离得很近,似在说悄悄话,魏梓焕微微转动齿轮,整个镜面中便只能看到稍微小一点的那个包,他看得专注,穆南州摇摇头回到位置上。 闻堰和傅泠趴在房顶上,从白色斗篷下掀起一条缝,注视着不远处的镖队。傅泠小声道,“你怎么让闻叔叔来了?” 闻堰皱着脸,“我爹心里过意不去,死活要跟来,我也没办法。” 两人又趴了一会,闻堰活动了下冻僵的手指,道,“妈的怎么还不来?老子快成冰雕了。” 傅泠把手凑到嘴巴边哈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不听魏梓焕的在身子下面垫层毛的?真是自找罪受。 很明显下面的镖队也等的不耐烦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小道上隐隐走来几人。傅泠戳了闻堰几下,两人因为离得近,不便伸头查看,只能听声音。 先是闻大郎的声音,他说话间似是有些迟疑,“你们就是来接货的?” “正是,不必多说,便开始验货。” 来人是个女子,声线清冷,让人觉得灵台清静,说起话来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房顶上的两人对视一眼,趴着没动。 几声箱子开合的声响后,那女子又说话了,“货物没有问题,这是完成押运任务的证明盖章,您确认一下。” 傅泠微微一动,手缓缓伸向腰间的剑柄上,他们等了这么久,结果来的人只用了几分钟就验完货,明明有这么多箱东西,她却没仔细查看,似乎是有些着急。 下面静了片刻,闻大郎道,“好,那这一趟就完成了,告辞。” 那女子出声道,“还请稍等!我的主子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不知,您的镖队可有玉阳的入城证明?” 镖队或是商户,货物进城,都需要接受城门士兵的例行检查,可入关者得一入城证明,证明自己的货物没有问题,买家可放心购买。而玉阳城城令森严,镖队中的东西,若是接受了检查,是决计进不来的。 闻大郎道,“没有。” 女子道,“那您是如何进来的?” 闻大郎静了片刻,道,“押镖多年,我自有门路。既是来找我押这趟镖,你们就不该多问。” 傅泠听着,冲闻堰竖起拇指,这番说辞定是他教闻大郎说的,还真是算无遗漏啊。闻堰得意的挑挑眉,只听下面的女子道,“是我多嘴了,那便就此别过。” 傅泠和闻堰撑起一只膝盖,剑将出鞘,忽听一声莺啼,两人将剑无声收回。这是厉青棠的信号,意思是让他们静观其变,看来是下面的厉青棠观察情况之后改变了主意。 第79章 开始行动 车轮滚动,货车渐渐驶离原地,走的极慢。 高楼之上,魏梓焕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缓缓道,“几个女子?连推动车子的力气都没有。” 货车上满满当当,在闻大郎等人手下推动都要用上几分劲儿,几个瘦弱的姑娘却只能一点点推着走。 吴铭上前,“他们还没动吗?” 魏梓焕摇摇头,千里镜中,自货车离开原地几百步之后,房顶上那两人动了,他们奔走于屋顶之间,空中飞过几只鸟雀,城中暗流涌动。 魏梓焕道,“我们下去,估计快了。” 过年间人流密集,那几个姑娘推着车到一个路口之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人,将车上的箱子逐个搬走,又分散在各条街道中。 傅泠赶到时,场面混乱,她甚至记不清那些人的脸。 闻堰骂道,“过年还出来干活?家里没个老娘等着吗? ”那些货箱里,藏匿白粉的不占全部,现下被这些人打乱了,他们也并不知道谁手里抱着的是有白粉的。 傅泠道,“来接货的那几个姑娘不见了!” 按照那个女子刚才的意思,她上面还有人,是听了别人的命令才来接货,所谓擒贼先擒王,想擒住那个王,还得先找到那几个姑娘。 自他们身后的巷子中,响起一声雀儿的叫声,他们回头看去,一只鸟雀快速向某处飞去,地面上两道如鬼魅的身影跟在它后面。 闻堰道,“青棠的鸟养的不错!等回去叫他借我玩两天。” 两人二话不说往那边追去,傅泠边道,“赌两个铜板,他不会给你。” 一道烟花从她手中燃起,冲向天际,在空中留下红色的烟雾。某处街道上,魏梓焕对身后几人吩咐道,“尽快将货箱拦截!东楼!他们现在何处?” 东楼迎面跑来,道,“殿下,将军他们已经追着收货人的踪迹而去。” 魏梓焕道,“吴铭,这边交给你了。”吴铭了然,挥挥手示意两人赶紧去。 “卖烟花嘞!卖烟花嘞!哎客官要不要看一看?” “你这放了能好看吗?” 老板拿起一个烟花筒,往天上比划着,“瞧您说的,我这烟花必然好!…哎我去!见鬼了?什么东西就飞过去了?!” 他揉揉眼睛,看看空空如也的屋顶,摇摇头全当自己看错了。 傅泠往前面稍远的屋顶跳去,稳稳落脚,只听另一边的闻堰喊道,“那只鸟呢?我他妈趴久了眼睛都花了!” 傅泠道,“你今天怎么老爆粗口?能不能有点素质?” 闻堰道,“你有素质?” 傅泠翻了个白眼,跟前的地形突然复杂起来,那只鸟已经飞的不见踪影了。她驻足一瞬,立马向地面看去,在人群中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跟着青棠走!你要是还看不见就跟着我走!” 闻堰点点头,他方才趴在房顶上一直盯着面前的雪,现下眼睛不舒服的紧,那小麻雀他是真看不清。 两人立马调转了方向,跟着厉青棠往偏僻的巷中行去。 地面上,厉青棠和苏弥穿梭在巷子间,越往里走地形越复杂,简直像一个迷宫。好在厉青棠有的是法子找到方向。 厉青棠凝神一听,指着一个方向,“那边!快到了!” 他们脚步轻快,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男声低沉狠厉,女声清冷柔弱,似还在低声啜泣。 男声道,“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们了!你们可以死了!” 重物落地的声音,厉青棠和苏弥终于看清了那背后之人。那男人身形偏瘦,全身笼罩在斗篷之下,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厉鬼面具。他手上的刀锋上滴着鲜血,而跟前跪着一个女子,女子潸然落泪,模样楚楚可怜。 厉青棠认得出那个姑娘,就是和闻大郎碰面的那个人,而原先跟着她一起去的另外几个女子,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他当即甩出一鞭子,勾住男人即将落下的刀。苏弥趁机提剑刺去,男人挣脱开鞭子的束缚,堪堪接下这一剑。 厉青棠跑上前扶起地上的那个女子,她一双无辜的眸子噙着泪水,惊恐又慌乱。 她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紧紧抓着厉青棠的胳膊,声线已不如先前的平静,有些许颤抖。 厉青棠感觉到她发抖的身子,手上又不好挣脱,只能道,“没事了,你别怕。” 听到这句话后,女子的泪水夺眶而出,扑到厉青棠怀里寻求庇护。厉青棠手足无措了一阵,抬头看向和斗篷人缠斗的苏弥,心道,兄弟,只能靠你自己了。 然而现实往往不如意,苏弥的实力稳在斗篷人之上,一对一是没问题的,但周围又跳出好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苏弥难以兼顾,况且还有个受了惊吓站都站不起来的姑娘紧紧抓着厉青棠,他抽不开身。 无法,他抬头大喊一声,“救命啊!!” 几个黑衣人立即提着剑刺向他,厉青棠纹丝未动,神色平静。一柄剑从天上飞来,稳当当的挡在他面前。 “呔!狗贼!放开那个男的!!” 闻堰从天而降,口中大喊着出场宣言,他落地的瞬间,脚尖扫起一层雪,往那几个黑衣人脸上扫去,那那几人后退几步,傅泠越过闻堰与他们对上。 闻堰拔起地上的剑,边埋怨道,“这剑真不好使,还不如我的厌世……呢。” 当他看见厉青棠抱着一个姑娘的时候,眼睛睁大,定定的看了好几眼,厉青棠无声回望,看见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猥琐的弧度。 傅泠挨踢了一脚,被踢到闻堰旁边,她一掌打在闻堰后脑勺,骂道,“瞪大你狗眼看看后面!还在打架呢!发什么楞!?” 他待狡辩几句,傅泠已经提着剑重新冲了过去,他冲厉青棠吹了个口哨,也加入了战斗。 又跳出一批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厉青棠怀里的姑娘似是平静了点,道,“你去帮他们,我会躲起来的。” 厉青棠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甩着鞭子去帮那几人了。 四个人打了一阵,皆是负了轻伤,傅泠叫道,“这些人身手不错啊,是想把我们堵在这里杀了。” 苏弥冲与他对峙的那人抬抬下巴,道,“大哥,哪家的人啊?” 那人当然不会回答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杀心更重。 巷子外阵阵脚步声起,黑衣人已经被他们磨去大半,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当即就要越墙逃跑,闻堰看穿他们的意图,道,“王八犊子,想跑?做你的春秋大梦!青棠!上!” 厉青棠一鞭子甩出,缠住两个跃到一半的人的脚,拽了下来。傅泠身法轻巧,赶在他们之前跳上墙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把我的过年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用你们的命来赔!” 几个黑衣人被拦在墙角,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一人闷哼一声,身子软倒,待傅泠他们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批人是死士,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抓住。 东楼率先冲了过来,看着地上的尸体,道,“将军!您没事?” 傅泠摆摆手,看向他身后,魏梓焕上前道,“你下来,让我看看。” 他仰着脸,与墙头的傅泠对视。无言片刻,傅泠将手中的剑丢掉,跳了下去,被魏梓焕接了个满怀。 他将傅泠全身上下看了一圈,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傅泠也知自己身上有几处划伤,不敢说话。 魏梓焕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寒声道,“碎尸,喂狗。” 傅泠抓住他,安抚道,“没事没事,大过年的,不让他们干这恶心的事了。” 魏梓焕被她捋顺了毛,点头应下,拉着人就往外走,“回去,疗伤。” 傅泠像长在原地了一样,任他怎么拽都不肯走,她把人转回来,低声哄着再留一会。 这边浓情蜜语,那边闻堰和苏弥凑到几具尸体跟前左看右看,苏弥道,“可惜啊老大,我觉得他们身手还不错的,就这么成为弃子了。” 闻堰也道,“死士就是这样的,刚才他们定是看到我们的援兵到了,第一时间便想撤退,但咱哥几个是什么人,能让他说逃就谈吗?” “阿堰。”听到声音,闻堰身子一怔,回头看,穆南洲担忧的望着他,“你受伤了。” 闻堰站起身,“哦,小伤而已,没事的。” 他视线微偏,看到后面左顾右盼的厉青棠,脑中闪过一道闪电,走过去道,“刚才那个姑娘呢?” 厉青棠蹙眉摇头,“不见了。” 傅泠也猛地转过头,“她跑不远!快去追!” 刚才那柔弱的姑娘,都被他们忽略了,一种下意识对弱者的松懈,让他们后知后觉,那人身份的不简单。 方才他们见到那一幕都下意识的以为这群姑娘是受人所迫,将她处于背后之人的对立面,可这依旧摆脱不了她身上的嫌疑,而且她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信,或许满脸凶狠的大汉本性善良,而外表和善的僧人不一定慈悲为怀。 晚上东楼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将那个姑娘带回,他说他带人沿着原地扩散找了许久,一点踪迹都没找到。 在路口被哄抢的货箱,大部分都截回了,还有几个仍在全城搜查。不过一天,闻堰就带着人将剩下的全部找了回来,但里面的违禁药粉却不见了,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 为此,闻堰的情绪糟糕透了,但当着成兰夫妇的面时,他还是强撑着笑容说没事了。 此次行动,闻堰全程在玉阳的监督下完成,闻家的嫌疑顺利洗掉。收尾工作傅泠主动替闻堰接过,他已经连着紧绷了好几日,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玉阳城又恢复了戒严状态,一时间人心惶惶,却也因为过年的热闹,冲淡了百姓们不少紧张的情绪。 帝都,北夜皇宫。 北夜皇气色红润,低头处理政事,一旁研墨的聚喜看了会,道,“陛下,今日已看了许久奏折,该休息了。” 北夜皇放下笔,活动了下脖颈,道,“嗯,朕是觉得脖子有点不适,那便依你的,休息会。” 他站起身在殿中走动,看见窗外飘雪,感慨道,“这雪已经下了许久,快见春了啊。” 聚喜道,“是啊陛下,现在百姓们都在过年,可热闹呢。” 北夜皇后宫寡淡,就那么几个妃子,现下连稍微闹腾些的小皇子小公主们也不在,是以整个皇宫冷清极了。 北夜皇静了片刻,道,“聚喜,你说,玉阳那边怎么样了?” 他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怀念,怀念玉阳的那个人。聚喜道,“陛下,玉阳如何?该问一问从玉阳来的人啊。” “哦?” 聚喜道,“陛下可还记得,康丞相的二位千金年前前往玉阳,但丞相受伤后,她二人又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虽说她们停留在玉阳的时间不长,但也应是见到亲王了。” 一个时辰后,康舒雨跪在北夜皇跟前,她面容憔悴,身着素衣,难免让人觉得怜惜。 北夜皇亲自将她扶起,“舒雨啊,听闻你赶回来后便衣不解带的守在你父亲身边照顾,有此孝心,实在难得。” 康舒雨温婉道,“谢陛下夸奖,为人子女,本该如此,如今父亲伤势见好,舒雨便能放下心了。” 说到康和的伤,北夜皇神情一凝,道,“此事,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康和在家中莫名被刺伤,虽未伤及要害,也是在榻上躺了许久,而那歹人,至今仍未抓到。 起初他也怀疑过安陵谨,但安陵谨的态度棱模两可,他细想之下,觉得是她的手笔的几率相当小,一来她没有刺杀康和的理由,以她当初蛰伏隐忍的性子,也不会现在就莽撞的找康和报仇,二来她势微,更加没有必要再做出刺杀当朝丞相的举动来将众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 “对了,朕听闻你年前就抵达了玉阳,可见过梓焕了?” 闻言,康舒雨露出难言之色,却道,“回陛下,殿下很好,府中之人细致,并无何疏忽之处。” 然而,人精的北夜皇已经看出了她的异样,语重心长道,“舒雨啊,朕很满意你的为人与性子,你平日就聪明,应当知晓我让你去玉阳的目的,若是发生了何事,直说无妨。” 康舒雨犹豫片刻,缓缓道,“陛下,舒雨知道您的好意,但殿下如今…已是有了侍妾在侧,殿下似乎很满意那人。这婚事,殿下也说不急这一时。” 第80章 开苞 北夜皇微微皱眉,“侍妾?是什么样的人?” “这…舒雨也不知,舒雨在王府住下时,并未在下人口中听说过,应是殿下在外遇见十分喜欢就带回来了,虽是普通人家,但殿下喜欢就好了。” 她说话时的神情大大方方,并未对魏梓焕身旁有了别的女人而表现出不满,这点还是让北夜皇比较满意,既是有心于帝王家,眼界放宽点,不要纠结于一夫一妻,这想法是好的。 北夜皇缓缓踱步回到位置上,“梓焕也不小了,有这方面的需求很正常,成大事者不要放眼于小事之上。” 话中有话,他相信康舒雨能听懂。后者点点头,道,“回陛下,舒雨明白。” “不过,”北夜皇话音一转,“侍妾怎可与正妃相提并论?待他回来,朕定会好好劝诫一番。舒雨啊,你便先回去休息。” 康舒雨欠身退下,婢女小翠上前为她围上披风,道,“大小姐,天寒小心身子。” 她系上披风,道,“天寒,也总有回春的时候。”就在她踏出殿门时,还听到了北夜皇说要修书一封到玉阳,为那亲王殿下迎娶正妃之事。 小翠一头雾水,她摇摇头,道,“走,回府。” 皇宫之宏伟,哪怕是大雪漫天也别有一番风味。楼台碧池,长亭红墙,百姓皆是艳羡在这宫中生活的贵人,而那些贵人,对于自己的处境,有喜有忧,甘愿做这华丽的笼中金丝雀,或是想做跋山涉水的旅鸟。 康舒雨,是前者。她领着小翠漫步而行,看着一派繁华,心生向往。眼前开阔,冰冻的湖中心屹立着一座高楼,金纱飞扬,雕星画月,格外壮观。 小翠激动道,“小姐,是观月楼!” 北夜皇年轻时喜好风雅,赏花赏月赏急雪,是以在宫中各处都能见到美轮美奂的建筑,其中这观月楼,是最为出名的一处。月满之时,坐在阁楼之上,能看见圆月倒映于湖面,再品上一壶浊酒,实乃风趣雅事。 康舒雨恍惚片刻,好多年前,她便是在这里一眼倾心。北夜皇没出事前偶尔会组织一些宴会,邀请贵族子弟,对酒当歌,吟诗作对。康舒雨金钗之年,最喜欢参加这种宴会,她性子温婉,人又生得美,已经隐隐在一众贵女中初露头角。 许多世家公子都表现出对她的兴趣,交谈时她不拒绝,也不答应,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勾起他们更盛的好奇心。但她却觉得,他们都差了些。 她们进宫的机会不多,康舒雨早就听闻观月楼之名,趁着宴会的空隙,独自出来寻到了这处,却不想,那一见,让她终身难忘。 偌大的阁楼之上,只有一人的身影,他斜靠在软榻上,青衣玉冠,慵懒随性,不染尘埃,仿若天人。他一手握着一只玉白酒杯,一手撑额,似在神游。 康舒雨忘不掉那瞬间的惊艳和心动,唯恐自己大喘气打扰到他,可他还是察觉到了。当那双清冷的眸子看过来时,给她一种高贵不可亵渎的感觉。 随即,他便笑了起来,如春风吹过,和煦温暖,问道,“小姐也是来观月的?” 康舒雨无措片刻,才点点头。他略带遗憾的摇头,“可惜,今夜月亮不圆,小姐还想看吗?” 康舒雨柔声细语道,“观月楼,也非是只有月圆时才赏心悦目,今日这般,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月美,人更美。她只看了一眼湖面的残月,立马将视线移回他身上,实在是不舍得挪开。 他道,“小姐请。” 康舒雨缓缓走到他不远处坐下,静默之中,她偷瞧了他好几眼。他仰头喝酒,喉结滚动,简单的一个动作,看在她眼里性感又勾人。 他喝完酒,起身离去,“小姐慢赏,本王先告辞了。” 他的声音温柔,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很温柔,她终是见到了传闻中那个温润如玉的亲王殿下,一见,倾心。此后她便开始留意他的任何消息,将自己打造得更完美,只为了能让他侧目。她自诩帝都没有比她更优秀的女子,但人外有人,她阻止不了魏梓焕在外遇见其他人。 康舒雨收回视线,对身后激动的小翠道,“回去,父亲和妹妹还在等着呢。” 她难以掩住眼中的冷意,心里总忍不住想起在亲王府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女人,不管她是谁,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 “阿泠……再来一次……好不好?” 红纱帐后,朦胧之中能看出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傅泠红着眼角,泛着淡粉的身子嵌在白绒被中,魏梓焕俯身啄了几下她的嘴唇,沙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诱惑。 傅泠遭不住他的挑逗,终是在他身下化成一滩春水。事毕,傅泠缓缓回神,人也精神了些,魏梓焕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后腰的疤,道,“你下午都没吃什么东西,你等我弄点吃的再睡。” 他欲起身,被傅泠压下,“不用,没什么胃口。” 每次事后,若是还醒着,她总爱趴在他身上玩他的头发。魏梓焕听她说没有胃口,若有所思,把头发从她手里抽出,换成自己的手给她玩。 魏梓焕试探道,“阿泠,你喜欢……孩子吗?” 闻言,傅泠把玩的动作一顿,抬眼道,“似乎,不太喜欢呢。怎么了殿下?” 魏梓焕眼中黯淡片刻,道,“没事,突然想到了就问问。”他抓住傅泠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也默契的装傻,魏梓焕心想的是她还没准备好,这也没关系,他能等得。 傅泠话音一转,道,“药粉的事,殿下可有头绪?” 魏梓焕道,“他们需要通过玉阳将违禁药粉运到别处,我收到消息,别处关卡也拦截了好几支镖队,一部分藏了违禁品,一部分是空箱作掩护,看来他们这次的计划花了很大的心思。” 傅泠道,“什么样的买家能让他们花这么大心思?” 魏梓焕道,“自然是有些权势的买家了,我已经向帝都和沿路的关卡飞书,不出意外能拦下一部分,你不要担心,没人敢问罪闻家。” 傅泠道,“谢谢,殿下。” 她这几日进行收尾工作,越想这件事越觉得不简单,但魏梓焕不让她再在这件事上费心思,说她光是处理靖城的事就够累了,傅泠知道他是好心,为她着想,极力将他们从这件事中撇清。 想到此,傅泠主动凑上前,与他缠绵了一阵,她道,“不过这几日我看阿堰和穆南洲之间有点奇怪啊?” 魏梓焕道,“新婚燕尔冷淡期,过几天就好了。” 傅泠“哦”的一声,“床头打架床尾和?” …… 穆南洲在府中四处寻找,始终找不到闻堰的人影,就连成兰夫妇那儿也没有。他不死心又去了一次闻堰的房间,里面亮起烛火,但不是他想找的人。 厉青棠拿着一件衣服,看着来人,挑挑眉。穆南洲直言不讳,“阿堰在哪儿?” 房中静了片刻,厉青棠看着他急切的神情,将衣服递去,“要不,还是你去送?” 他说了个地名,穆南洲当即抓着闻堰的衣服出了府,厉青棠贴心的关上房门,慢悠悠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到一刻钟,穆南洲来到了玉阳城最大的青楼,花满楼。他微蹙起眉,刚走到门口便被围住。 “哎呦!公子真俏!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啊?” “这位公子,奴家有空!让奴家来伺候你?” 穆南洲不睬她们,灵巧的躲过抓来的手,闪进楼中。顺着厉青棠的指引,他推开了二楼雅间的门。 极尽香艳的室内,只有闻堰一人趴在桌上,桌上摆了许多喝空的酒坛。他身上裹着一件毛毯,无意识中露出赤裸的肩膀。 穆南洲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扶起他,他闭着眼道,“青棠,换衣服…湿了难受……” 听厉青棠的意思,是闻堰喝酒时把衣服弄湿了,他原本都想把闻堰背回来了,结果他醉了闹脾气,把自己衣服扯了,死活要立马换一件干净的衣裳,厉青棠只能把毛毯给他盖上,回府给他找衣服,正巧碰上找人的穆南洲,厉青棠解脱了。 穆南洲对待醉酒的闻堰相当耐心,哄着他道,“好,换衣服,换完就不难受了。” 闻堰似是认出他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盯着他看。穆南洲好不容易将一只手给他套上,他猛地一下挣脱,反手抱住穆南洲。 他道,“宝贝儿,你怎么来了?……嗯,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以后不准,不准来了。” 他一边抱着一边摇晃,穆南洲哭笑不得,道,“你真霸道,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许你来不许我来?” 闻堰的状态应是半醉不醉的,有问必答,“我可没有,不老实,一个女的我都没抱过!” “好,好,你最老实。”穆南洲扶着他,给他灌了一杯醒酒汤,趁着他还没清醒,又问道,“那你这么老实,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天要背着我跑出来?” 闻堰半睁着眼睛,思索片刻,语气中有些失落,“因为,惹我的宝贝不开心了。还有…” 惹他不开心,应是没跟成兰夫妇讲清楚的事,穆南洲道,“还有什么?” “惹了麻烦,因为我,大家都不开心……” 成兰夫妇因为他才来了玉阳,才接了那趟镖,原是可以过一个好年,一个久别团聚的好年,却让人钻了空子。成兰夫妇因为这件事始终觉得愧疚,傅泠他们难得休息几天却还要为这件事忙碌,而穆南洲等人,又牵扯出一连串的麻烦事。 穆南洲叹口气,轻轻抱住他,道,“事情已然发生,但你做的很好了,阻止了更严重的后果。若非伯父伯母的到来,你们不能发现浔城的处境,玉阳损失惨重,应该说,多亏有你。” 不管闻家的这趟镖是有意促成还是弄巧成拙,都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提醒,提前防范,不至于将来酿成大祸。 穆南洲轻吻他额头,道,“阿堰,不要这样想,在所有人眼中,你是个很好的人。” 闻堰抬头,问道,“有多好?” 穆南洲笑着,“特别好,好到我很喜欢。” 闻堰原本就红的脸和耳朵似乎更红了,他紧紧盯着穆南洲,眸中渐渐染上别的情绪。醒酒汤好像没起多大作用,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左看右看。 穆南洲拉住他,道,“阿堰,你要找什么?” 他裸着上半身,毛毯因为他突然的起身掉到地上,穆南洲弯身想捡起,边道,“你想要什么?我帮你…!!” 穆南洲整个人凌空而起,下意识想抓住闻堰的衣襟,只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肤。闻堰抱着他往榻上走,奇怪的是,他刚才的状态还是醉醺醺的,现下抱着穆南洲却走的很稳。 闻堰把人丢到榻上,胡乱扯掉帘帐上的丝带,把榻间遮得严严实实。他欺身而上,穆南洲抵着他的胸膛,道,“你想要什么?” 闻堰呼吸加重,低声道,“想要…你……” 穆南洲忽的笑起来,乱了他的心神,“好啊。” 第二天,闻大郎收拾好行李,听成兰在外面叫道,“什么?我儿子不在?!” 傅泠脖子上裹着圈毛领,点头道,“成姨,估计得晚一会才能启程了,你再玩会儿。” 他们原定计划是今天回靖城,都快到出发时间了,却迟迟不见闻堰和穆南洲的人影,傅泠还跑去闻堰房间看了,被窝都是冷的。 经历了前不久的事,成兰不免多想,“小阿泠,你别骗姨,阿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傅泠赶忙按住她,一脸坚定道,“他没事,估计是昨晚出去喝醉了没回来,成姨,你儿子多厉害你是知道的,你还不信他吗?” 把成兰安抚下来后,傅泠才去了正堂,魏梓焕刚和李文杰交代完事情。他们在正堂等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那两人慢悠悠的回来。 傅泠看着两人满面春光,便知他们干什么去了。她道,“哎呀,家里又开了一亩地啊,新生牛犊初上阵,可莫要累死啊。” 闻堰直起身子,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江湖外号一夜七次郎?这都让你听到了?” 傅泠一拱手,“七次郎,可否启程回封地?您老身子安否?” 闻堰一颔首,道,“准了,走着。” 傅泠拉起魏梓焕往外走,和穆南洲擦身的瞬间,他偏头一看,冲穆南洲挑挑眉。穆南洲回了个无奈又感激的眼神。 第81章 受伤了 魏梓焕舍不得离开傅泠,将后续的事交代给李文杰后,一行人就回了靖城。 他们离开的那几日,都是大师傅替他们坐镇城中,见那几人回来,他虎着张脸堵在门口,“臭小子!都快成野人了,还记得要回来呢!?” 傅泠有恃无恐,她摆摆手,赔笑道,“城里这不有您吗?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师傅哪都好,就是这嘴不饶人,他们离开时明明是大师傅推着他们走的,其实他也是看他们一直为靖城操劳,想让他们在外面好好玩玩,放松心情。 “大师傅!好久不见啊!”成兰从马车上下来,笑吟吟的望着门口的大师傅。大师傅挥开傅泠,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阿兰,大郎啊,快快快,进去说话。” 大师傅无视了好几天没见的几个小辈,把成兰夫妇领进府里。大师傅从两人口中得知了玉阳发生的事,好在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开春了,厉青棠手上的那只老鹰也很快能飞往浔城了,公仪权就能收到消息。他宽慰了成兰夫妇几句,叫他们别把这件事太放心上,回去留个心眼就是。 冬雪渐融,春风似来。成兰夫妇在靖城又住了几天,就要回浔城了。走前,成兰把闻堰拉到一旁,母子两不知说了什么,再回来时,成兰看着穆南州的神情很是复杂,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多说。 离别在即,成兰摸着闻堰的脑袋,道,“儿子,爹娘要走了,你在靖城要多注意身体,别委屈了自己。” 上一次,是他们送闻堰和一群半大的孩子离开故乡,这次,该闻堰送他们离开了。闻堰心中惆怅,还是极力摆出没心没肺的笑脸,“知道了娘,你们回去要小心些,等我过几年抽空回家看看。” 闻大郎看着闻堰的身影,觉得他比离开浔城的那天还要长大了不少。他思来想去,只对闻堰说了一句话,“记得平安的回家。” 几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镖队,傅泠拍拍闻堰的肩膀,道,“浔城,我们都会回去的。” 不管是多久以后,他们终会回到那魂牵梦萦的故土,以一个足够强大的身份站在那片土地上。 开春后,靖城兵马统一,玄色战甲,虎纹徽章现世,有人问他们的军队叫什么名字,他们昂首挺胸,於菟。 蛮人憋了一个冬天,当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上时,他们就来到了靖城的门前叫嚣。与靖城军队的较量,似乎成了他们的执念,他们也从以往的战斗中获得经验,不再是曾经那个头脑简单只会往刀枪上撞的傻大个,他们开始学会耍小心眼,开始会排兵布阵,於菟军与他们对上时也不如最初的轻松。 黑老六等人的预备军,第一次对上有所成长的蛮人军队,显得有些吃力。傅泠坐镇后方,看着前方的战势微微皱眉。 苏宇上前道,“将军,这蛮人的军队比去年的攻势还猛了,预备军只怕撑不住了。” 傅泠摇摇头,“再等等。”许是因为头上顶着军令,黑老六等人也打得十分凶,哪怕身边的战友倒下,剩下的人也依然无畏的向前冲去。 小蒋站在队伍中,手心攥紧,不自觉为他们捏一把汗。预备军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而蛮人不断有人往这边冲来。陈小四刺死一个敌人,冲到黑老六身边,道,“黑哥!” 黑老六知道他想说什么,叫道,“继续往前!哪怕是死也不能退一步!!”他们已经当过一回逃兵了,好不容易换来一个上战场的机会,就算是预备队全军覆没也不能再退一步。 蛮人提刀砍来,黑老六和陈小四一同挡下,将那把大刀顶了出去。蛮人一个趔趄,不待站稳,一只银箭插进他胸膛,他惨叫一声,仰面倒地逐渐失了生息。 阵动,傅泠一马当先,银瑛枪出,将黑老六身边的几个蛮人毙命,“给我上!一个不留!” 两方人马战做一片,血流成河,再一次将湿润的土地染红。城楼上,魏梓焕和吴铭远远听见喊杀声,吴铭端着一盘瓜子,边嗑边道,“啧,南朝傅氏,南有公浔,北境於菟,若是哪日傅如晦突然清醒不想做昏君了,这南朝怕是还要压上北夜一头。” 一个公浔军就能守住浔城并给南下的国度造成巨大的威胁,再来一个后起之秀的於菟军,将来就会给北边的国家添一份不小的压力。 魏梓焕摇摇头,道,“傅如晦这辈子都不会有清醒的时候。”没人知道那傅如晦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明君不当,偏要做一件又一件令人费解的糊涂事。 吴铭觉得惋惜,道,“哎呀,这傅如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同时拥有两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军队。哎!梓焕,不如把你媳妇讨回北夜算了,放在身边你又放心是不是?” 魏梓焕道,“阿泠成长的太快,不管她放不放兵权,去到哪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傅如晦也绝不会放走她。”傅如晦有三个女儿,另外两个或许他哪日高兴就会送出去和亲了,傅泠却是他绝不会放掉的。不仅因为她的锋芒,还有她的出身。 两世以来,魏梓焕都没弄清楚傅如晦揣着一身能力装昏君的目的,但有一件事他能肯定,傅如晦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阿泠,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对这个女儿有很大的兴趣,还不愿意看她安生的过日子,他极尽手段,就为了折磨傅泠。 魏梓焕越想越生气,低声骂道,“死疯子!” 吴铭吐掉瓜子,“啊?你怎么骂人!我啥也没做啊?!” 他跟苏弥待久了,也开始习惯没事就嗑嗑瓜子,而苏弥,大抵是被闻堰传染的。魏梓焕道,“没说你,吃你的瓜子。” “呦,都在呢。”穆南州爬上城楼,说了一句。他走过去,看见吴铭手上的瓜子,思考了几秒,抓了几颗。 果然是睡一个被窝迟早也会传染,魏梓焕心想着,嘴上却道,“验出来了吗?” 穆南州点点头,嗑瓜子的动作不如吴铭利索,毕竟吴铭已经嗑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嗑出经验了。他道,“我看过了,那批药粉大部分的成分与以往的一样,但有几袋,似乎添了其他的成分,我花了点时间查找,你猜怎么着?” 魏梓焕道,“你怎么和闻堰学的有模有样?都会贫嘴了。” 穆南州笑了两声,言归正传道,“还记得年前的那起暴乱吗?当时那些暴乱者的身体里有某种刺激情绪的毒药,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其中有几味药材我弄清楚了。” 魏梓焕眸光一沉,道,“确定了吗?” 穆南州点头,“我确定是一样的。” 吴铭手里的瓜子掉到地上,囔囔道,“不会这么巧?” 那场暴乱,他们都觉得是蛮人搞的鬼,至于蛮人是怎么越过靖城守卫将毒投到百姓之间,傅泠还一直在让人追查。他们先前猜测靖城无守城将领时,蛮人与黑市之间达成了某种互利互惠的条约,蛮人抢劫百姓,为黑市提供掩护,黑市也偶尔给予一些利益到蛮人身上,而当傅泠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将蛮人赶出城外,黑市失去一层掩护,没多久也被傅泠雷厉风行的查封了,他们都觉得,二者那层薄如纸的关系就这么破了,现在看来,蛮人部落与黑市的合作并没有中断。 穆南州吃完手上的几颗瓜子,吴铭问他还要不要,他摇摇头,“待他们打完仗回来,还是同他们说一声。” 远处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小了些,魏梓焕点点头,“若是想将蛮人部落彻底从靖城周边清剿,得费上一些心思。” 边境城市中,就属玉阳和靖城这两个城市的位置最好,处于大陆中枢地带,但玉阳一直在魏梓焕的管辖中,戒备森严,守城兵马强盛,易守难攻,连暗中渗入的可能性都很小,反观靖城,虽上任了新的守城将领,但鹤菟上位时间不长,兵马稍弱,仍有空隙可钻,若蛮人部落和黑市幕后人真的已经重新建立起联系,那他们定是想夺回靖城,年前的暴乱就是他们一个试探性的行动。 三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一片黑红的土地,似有一人骑马奔来,十万火急的模样。魏梓焕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剧几分,他快步下了城楼,叫住那人问发生了何事? 那个士兵一看是他,急忙道,“殿下!将军受伤了!” 跟在后面的穆南州和吴铭只听到这句话,魏梓焕已经抢了匹马朝着战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蛮人未退,似乎因为对方主将的受伤得到鼓舞,一个比一个疯,但他们先前已经损失惨重,现在也只不过是抵死反抗。经过几年的磨砺,小蒋的身手长进了不少,能独身应对一个比自己壮上许多的蛮人。 几个来回下,蛮人倒下,小蒋与何山背对背,道,“这群蛮子今天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就剩这点人还不跑?!” 何山望了一眼前方,露出担心的神情。小蒋的注意力立马被黑老六和陈小四吸引,那两人似是想往那边冲,何山给他使了个眼神,小蒋踹开一个蛮人,叫道,“拦住你们跟前的蛮子!不要让他们冲到将军那边!” 几个蛮人被他的声音引来,一人过来围住了他,其他的仍在往他们前方冲去。小蒋骂了一句,手上加了力道,想尽快将跟前的这人解决。 马蹄声从远处行来,小蒋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蛮人宽大的身躯缓缓倒下,露出魏梓焕那张如淬冰霜的脸,他眼中毫不掩盖的杀意,让小蒋背后发毛。 魏梓焕道,“她在哪儿?!” 小蒋立马指向一个方位,叫道,“在那里!这些蛮子想趁将军受伤要她性命!闻老大他们都在那儿呢!” 他话音刚落,魏梓焕的马已经冲过去了,长剑舞动,带出一串血线,连着他身上的白青色衣裳上也绽放了几朵血花。 穆南州和吴铭慢了几步到来,就看见他疯狂杀人的模样。穆南州皱眉道,“糟了,我感觉他要发病。” 吴铭眼看着他砍掉了一个活人的脑袋,惊道,“我去!他这是要疯了啊!” 剩余的蛮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全部清掉,魏梓焕一直没看到傅泠,就一直提剑杀人,简直比蛮子还疯。 他大半的衣服都染成红色,一柄长剑犹如才从血水中捞出,吴铭和穆南州一左一右上前抱住他的两只胳膊,穆南州低声道,“梓焕!冷静点!蛮人都死了!” 魏梓焕偏头,看向地上一个奄奄一息的蛮子,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似乎还有一口气。 穆南州,“……”他能说那是例外吗? 魏梓焕力道大得很,一下挣脱开两人走到那个蛮子面前,朝着他的喉咙一剑刺下,画面残忍,吴铭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去。他似乎魔怔了,把剑拔出就要重新戳下去,明明那个蛮人已经彻底咽气了。 穆南州叫道,“够了!梓焕!”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是发病了,若再不控制…… 魏梓焕的那剑最终没刺下去。傅泠轻轻抓着他的一只袖子,另一只手上握着断了弦的玉弓,她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几滴汗,声音小而无力,“殿下……他已经死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双腿发软跪到地面上,魏梓焕丢了剑,抱住她,“阿泠!” 他摸到傅泠后背上的湿润,掌心的鲜红刺得他眼睛疼。傅泠尚有一丝清醒,趴在他肩上囔囔低语,“没事了,殿下,别怕,只是一点点疼……” 魏梓焕不敢碰她的后背,单手绕到她的臀下将整个人抱起,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边往回走边道,“乖,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疗伤。” 他已经将傅泠抱到马上,小心翼翼的带着她离去。闻堰对穆南州道,“你先回去帮阿泠看看伤!我处理完这里就回去!” 穆南州二话不说,翻身上马。闻堰又叫了他一声,语气中染上一丝慌乱,“拜托了,一定要照顾好她。” 第82章 断弦 傅泠的伤势有些重,魏梓焕将她送回去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但穆南洲动手处理的时候,她又疼的醒过来了。 蛮人喜欢用带齿的刀,砍到人身上疼的要命,药一撒上,更是疼得傅泠身子直发抖,魏梓焕在一旁看得眼眶都红了一圈,趴在傅泠耳边不停的安抚着她。 她后背的伤又长又深,足以见得下手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道。穆南洲处理完伤口,傅泠没了力气,闭上眼又昏了过去。 他赶忙拍拍魏梓焕,道,“让她睡一会,恢复些力气就会醒了,待会我去开个药方,等她醒了让她喝下去,还有你的药,你也该喝。” 魏梓焕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傅泠的脸,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不安。 天色一黑,闻堰才带着队伍回来,连身上的战甲都来不及脱,他就跑去了傅泠的院子。穆南洲干脆把炉子搬到他们屋外,他一边煎药,时不时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闻堰走过去道,“你怎么蹲地上?阿泠怎么样?” 穆南洲道,“她伤的有些重,还没醒呢。”说罢,他微微掀起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那颗又小又矮的凳子。 闻堰点点头,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只见魏梓焕坐在榻边守着傅泠,神情有些恍惚。他退了出去,低声道,“妹夫这…没事?” 穆南洲也压低了声音,“暂时没事。” 从回来起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傅泠,期间穆南洲进去看了几次,才发现是傅泠抓着魏梓焕的手,她不想他离开,他也就这么守着她了。 闻堰跑回去换了身衣服,又跑回来陪穆南洲蹲在门外。穆南洲才问道,“你们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以她的身手不该受这么重的伤。” 闻堰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太突然了,那时候她跟蛮子的领头打了起来,结果她要砍那蛮子脑袋的时候,突然跪下去了,她手上的枪一掉,就被蛮子反击砍伤了。” 当时的情形反转的太快了,他都愣了两秒才冲过去,还是傅泠自己用玉弓挡了一下蛮子的刀,虽然没完全挡下,好歹留了一条命。 “她那身手,可以把蛮子打得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怪我!我疏忽大意就离她远了点,才叫她被伤了。” 他垂下脸,整个人像蔫了的茄子似的。穆南洲握住他的手,道,“别这么想,事不在你,阿泠也不会怪你。倒是你说,她是突然间就…?” 闻堰点点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蛮子动了什么手脚?才让她突然间就失去力量了。” 穆南洲缓缓扇了几下扇子,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没这么可能,具体还是等她醒了问问。” 傅泠当晚就发烧了,魏梓焕不停的给她擦拭身子,整整一夜的时间,她的烧才退去。她并没有如穆南洲所说的恢复点体力就醒来,而是连着昏睡了三天。魏梓焕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慌,药也不喝,饭也吃不下去,最后还是大师傅看不下去,一掌把他拍晕了强制休息。 穆南洲又给他扎了针,缓解他紧绷的神经。可魏梓焕不过两个时辰就爬起来了,他内心巨大的不安迫使他睡不下去了。 穆南洲和闻堰仍旧是蹲在院子里,看到他出来,穆南洲好一阵讶异,闻堰道,“妹夫,你得照顾好自己啊,你这样不吃不喝的,阿泠醒了会愧疚的。” 他左一句傅泠醒了会愧疚,右一句傅泠知道了会自责,成功哄得魏梓焕开始吃东西。穆南洲看他吃完,把药端到他面前,“阿泠要是知道……” 不等他说完,魏梓焕端起来一口喝光了。他感慨道,千言万语都抵不上一句傅泠有用啊。 厉青棠跑出来,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有几分激动,道,“醒了!” 傅泠醒了,昏迷了这么久的傅泠,终于醒了。穆南洲和闻堰只觉得跟前刮过一片疾风,人就没了。 熬了好几次的药,终于不用再倒掉了。闻堰端着药进去,傅泠趴在榻上,半睁着眼睛,低声和魏梓焕说着话,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他的情绪。 众人也松了口气,闻堰把药放到一旁,道,“你可算醒了,妹夫都快担心死了。” 傅泠刚醒,声音有些沙哑,道,“做完梦当然就醒了。” 闻堰无言片刻,道,“你好兴致,还做梦了。”合着他们在外面急得都快跳脚,这个当事人在里面还做了个大梦。 穆南洲打断了两人的拌嘴,上前给傅泠把脉。他的表情始终平静,疑惑的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后背的伤。” 魏梓焕也紧紧盯着傅泠,她摇摇头,“没有。” 穆南洲又道,“我听阿堰说,那日的变故是突然发生的,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傅泠沉默片刻,才缓缓出声,“他们离得远,或许没看清,那蛮子嘴里吐出一口烟,我不小心吸进去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无力感,很快就消失了。”不然她也不能立马反应过来拿玉弓抵挡住致命的一击,但就只是那一瞬间,头脑空白,全身无力,让她清楚的记得临近死亡的感觉。 穆南洲微微皱眉,“只是一瞬间?立马就恢复了正常?” 傅泠道,“是,后来我昏倒,也只是因为后背的伤。” 穆南洲又查看了好一会,最终才道,“你的脉象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那蛮人吐出的烟兴许只有一瞬间的作用。”事实证明,一瞬间的时间也够了,足够他重伤傅泠。 闻堰这下是彻底放松了,道,“真是阴沟里长大爱玩阴的!看我不整死那群孙子!” 厉青棠也道,“你好好养伤,城里的事交给我们。” 傅泠这身子是再不能去书房念书了,只能天天在榻上趴着,一日三餐有人喂,闲时口头调戏魏梓焕。穆南洲日日来查看她的脉象,趁着傅泠打瞌睡的功夫,魏梓焕把穆南洲叫了出去。 魏梓焕道,“阿泠身上,可有蛊的迹象?” 穆南洲正色道,“你前几年跟我说的同生蛊,我写信问过我爷爷,我照着他说的法子查看了几次,都没在她身上发现。” 魏梓焕舒了口气,却还是道,“我还是,不放心。”前世傅泠被那蛊虫折磨致死的画面他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安,他太害怕了,害怕傅泠再一次被那东西缠上。 “你现在几乎每日都与她在一起,她要是有异样我们也能很快发现。虽然那同生蛊的相关记载很少,但只要它存在于世,就一定会有更多线索,你放心,我爷爷说他会帮我们查一查关于同生蛊的事,我也会继续查下去。”穆南洲拍拍他的肩膀,表情坚定。 傅泠被精心照顾了一段时间,已经能从榻上坐起来了,她扭头看着镜中那道狰狞的伤疤,几乎斜占了她大半个后背,而且那蛮子的刀口还不齐,导致伤口参差不齐,简直像条巨型蜈蚣趴在她背上,真是丑的有水准。 只要一想到往后魏梓焕从后面贯穿她时就会看到这么一道疤,她就觉得心梗要犯了。小伤小疤就算了,无伤大雅,她能忍,这么大一条,就是个瞎子一模都知道恐怖。 她面露忧郁,魏梓焕帮她把衣服拉上去,不让她继续看,他吻了吻她的嘴角,道,“再过一个月就能结疤了,就不会疼了。” 傅泠却突然道,“以后不准你从后面了。” 魏梓焕,“?” 傅泠道,“看着没欲望。” 可又不是她看,她倒是先没那个欲望了。魏梓焕蹭到她脸颊处,道,“我有,你身上的每一处,就算是伤疤,我都有欲望。” 傅泠这会儿倒是油盐不进了,不管魏梓焕怎么甜言蜜语也不松口。还是魏梓焕先妥协,“那,我叫东楼回玉阳取一些膏药,可以让它小一些。” 傅泠道,“你还有这种药?”想起他那无瑕完美的身体,她点点头,“殿下,我还想你身子这般好看,是因为不常受伤,原是有去疤的膏药。” 魏梓焕道,“小时候经常受伤,母亲说她讨厌我身上有疤,我就找了人制出这种膏药,长大后很少有人能伤到我,也就不常带着了。” 他小时候受伤,应就是魏老亲王去世,他母子二人无依靠时,受到旁人的欺负。傅泠想到年幼漂亮的一个小娃娃身上总是挂着伤口的画面,越发心疼,拉着他不肯放手。 东楼效率很快,第二天就带着膏药回来了。但傅泠的伤口比较深,想靠这个彻底去除是没可能的,只能让它看上去不这么狰狞恐怖,她接受了这个结果,于是魏梓焕最喜欢的姿势被剥夺了。 后来厉青棠和闻堰给她带了个好消息,冲淡了她对这事的郁闷心情。 傅泠坐在院中晒太阳喝梅花茶,那两人就晃悠着来了。厉青棠拿着一封信给傅泠,她一看信封上的字迹,立马坐正了身子,郑重其事的打开。 前些日子那只老鹰已经飞往浔城,今天就光荣的带着公仪权的回信回来了。傅泠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页,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她吸吸鼻子,压下那股冲动。 公仪权信中说他会注意违禁药粉和老黄家的事,也说成兰夫妇已经安全回到浔城,叫他们别担心,他将每个老将的近况都写了下来,又问靖城的情况怎么样了,末尾还提了一嘴,问傅泠是不是真的跟魏梓焕好着了。 看来成兰一回去就跑去跟老将们摆了一宿的龙门阵。傅泠看信的空隙,闻堰习惯性的抓了把干果,道,“还有个事,关于预备队,能不能编到正式队伍里了?这个我们还是听你的。” 傅泠头也不抬道,“苏宇又招了一支新兵,把他们编进新兵队里,他们基础功不扎实,跟着新来的好好练一练。” 闻堰点点头,伸着脖子看傅泠手里的信,道,“师父说什么?有没有想我?” 傅泠道,“嗯,问你是不是真的好上龙阳了。” 闻堰拍桌而起,惊道,“我娘这么快就把这事儿捅出去了!?”他跑到傅泠身边,一目十行,愣是没瞧见龙阳二字,原是傅泠逗他。 他下意识就想推她一下,手刚抬起,立马感觉一道尖锐的目光射向这边,他悻悻的拍了两下傅泠的脑袋。 还好他没推下去,要是扯到傅泠的伤,他妹夫得活撕了他! 傅泠闲了几个月,后背的伤终于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她的弓却是没修好。大师傅成天在外跑到处寻找能替换的弦丝,左挑右拣愣是没寻到个满意的。 伤愈的第一仗,傅泠撵着蛮子打,出了一口恶气。她回来就瞧见大师傅抱着玉弓蹲在门口,看着门上的辟邪画像直叹气。 傅泠道,“大师傅,怎么了?” 大师傅举起断弦的玉弓,道,“难修啊,当初只坏了一点青棠都修了好久,现在是彻底断了,他修不好,城里的工匠也修不好,而且这弓弦还不好找。” 傅泠无言,坐到他旁边,接过那把弓细细摩挲,“它又救了我一次性命。” 大师傅叹口气道,“应该,是嵩酒,变成鬼也要护你一命。” 这把弓箭,是嵩酒当初搜寻了几年的材料,找了玉阳最好的工匠造出来给傅泠的及笄礼,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银制的弓箭,与傅泠的长枪银瑛也十分搭配,因为它的样子像黑夜中的弯月,傅泠就叫它玉弓。 她很珍爱自己的两个武器,一来因为是重要的人所赠,二来是坏了很难修。单说玉弓的那根弦,嵩酒找了一年才找到一根,前几年也亏那根弦没断,厉青棠才能将它修好,可现在它是真的断了,总不能中间打个结凑合用着。 傅泠缩在石阶上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大师傅不忍心,道,“好了好了,只是难修,又不是修不好,我怎么也得给你想办法弄好。” 隔天大师傅抱着玉弓打算出门时,被魏梓焕碰上,他道,“给我,我有法子修。” 大师傅忙不迭点头,放心的把玉弓交给他了。 第83章 神秘尸体 “哎!阿泠?傅泠!!” 傅泠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突然出现的闻堰拉走了,作为补偿,闻堰把穆南洲塞给魏梓焕了。两人面面相觑,穆南洲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不满,他道,“你现在真是一点都不装了,除了傅泠对谁都没好脸色。” 魏梓焕撇过头去,“我怎么没给你好脸了?” 另一边,闻堰和傅泠并肩走着,傅泠道,“怎么了?” 闻堰粲然一笑,道,“妹夫有钱是真给你啊,你前几天拿给我的那几张房契,我叫人去看了,位置不错。” 过年时魏梓焕说了要给她一间铺子,结果她拿到手的可不止一间,魏梓焕亲自挑了几个位置好的铺子,无条件赠与傅泠,这举动不就是白送钱吗? 起初傅泠受之有愧,被魏梓焕狠心折腾了两晚上,就把那几张房契丢给闻堰了,叫他自己看着办,想开什么铺子就开。 傅泠道,“闻掌柜,赚钱这事儿还是你在行,所以您就自己看着办。” 闻堰道,“看在你提供铺子的份上,允许你当甩手掌柜。” 闻堰的动作很快,往玉阳跑了几天后,铺子基本成型,将近一年的时间,几间铺子就将他投出去的银子翻倍赚回来了。他好几次感慨玉阳不愧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随便一间铺子就比都城的兰宇轩赚的多。 六出纷飞,傅泠不知哪来的信心,要亲自给魏梓焕煮一碗长寿面。以往都是魏梓焕勤勤恳恳的做完她后做面给她吃,这回换魏梓焕坐在灶前,傅泠在大锅前忙碌。 魏梓焕看着她毫无秩序的动作,担忧道,“你慢些,别被热气烫到了。” 夜深人静,外面飘着雪,厨房里乒铃乓啷的闹腾了一阵,终于停息了。傅泠自己尝了一口,甚觉满意,虽然它卖相不好,但味道还行。她极少下厨,好不容易心血来潮弄出一碗面,不管是什么味的魏梓焕都会吃完,事实证明,傅泠确实有好好准备这碗面。 长寿面的流程走完,接下来的就该在榻上度过了。每年初雪这天,傅泠什么都会听他的,包括两人握雨携云时,他说的任何要求,她统统都会满足。 这次他套了只铃铛到她脚上,层层叠叠的红帐之中,烛光昏暗,熏香缭绕,阵阵叮当声暧昧羞人。第一场风雪停息,他凑近她耳边,道,“北夜的新婚夫妻,洞房时都会在妻子脚踝绑上铃铛。” 她的眼神迷离,混杂着爱欲,他亦然。魏梓焕知道她想说什么,用力之下,她脚上的铃铛又被震响,他餍足的神情染上一抹偏执,道,“我们夜夜新婚。” 风雪又起,压弯了枝头的红梅,细密的雪花顺着窗台的空隙钻进房中,落到温暖的地板上化作一滩水,待屋子的主人不小心踩到,身下当即响起一片水声。 经过一夜的温暖,这滩水已经不算冰了,魏梓焕赤脚走过,将傅泠从榻上拉起,伺候着穿衣服。 榻边散落着几块撕烂的布帛,傅泠道,“殿下,这习惯得改,不然以后我就没亵裤穿了。” 魏梓焕给她套上条新的,道,“我给你做新的,天天做。” 傅泠从他手下逃脱,使劲摇头,转身就朝榻里头爬去,被他抓着脚捞了回来。缅铃叮叮当当的响了几声,魏梓焕帮她摘掉,好生放在榻边的柜子里,留着以后还能用呢。 一下起雪,大师傅就来了闲情逸致,在屋子里搭起小炉,煮茶烤红薯,再把一面窗户打开,一边吃着热乎的红薯,一边看外面的飞雪。似乎来了靖城后,大师傅也变得爱枯坐着思考人生了,以前风风火火的性子被几个下雪的冬天浇灭了不少。 几个小辈再忙,也会抽空去陪他坐坐,他嘴上嫌弃他们是来分他红薯,实际眼中的欣喜藏都藏不住。难得他们有一次能默契的都到场了,吴铭说不如把茶换成酒,煮酒尝尝。 大师傅夸他脑子真机灵,啥都能想出来,一群人围着炉子喝着热酒,又是别样的味道,这味道新鲜,还让他们上头,一直到晚上,几个人都有些醉了。 傅泠迷糊间,喊了大师傅一声“梅叔”,大师傅也是醉了,趴在桌上闷声道,“嵩酒已死,梅初尚在…但不是以前的梅初了…” 傅泠似是听到了,从魏梓焕怀里爬起,一骨碌爬到大师傅身边,抓着他的袖子,“能不能以后都不叫大师傅了?” 大师傅的脸埋在桌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举起手晃了晃,仍是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叫魏梓焕把这个醉鬼赶紧拖回去。 她真的醉了吗?魏梓焕看见她眼中滑下一滴泪,被她偷偷擦掉了。 魏梓焕抱着她离开,她垂着眼帘,静静的靠在他胸膛。途经花园,满树白雪,她动了一下,叫他停下。 她问他能不能像几年前游湖时那样再舞一次剑,就在这里。他把傅泠放在能遮挡风雪的房檐下,走到一旁,因为没有带剑,他折了支白梅。 傅泠这才想起,原来她府里也有梅树,只是没他府里的那棵红梅好看。魏梓焕以梅枝代剑,没有乐声,只有脚尖碾碎雪地和寒风呼啸的声音。他的身姿比几年前还要挺拔卓越,面容比初见时多了分人间气,她的心尖月,终是被她触到了,沾染上她的气息。但月永远是月,哪怕她贪心的在他生命里留下了痕迹,他仍旧是那一方清冷高贵的月。 魏梓焕收了梅枝,缓缓走来单膝跪在她跟前,他抬头仰望她,道,“还想要什么?” 她摇摇头,掸去他身上的雪,俯身亲吻他的脸颊,魏梓焕侧脸,以唇回应。他的热情,好像怎么也退不去,哪怕他们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也依然像刚在一起时,喜欢和她亲密的接触,喜欢和她牵手,喜欢和她抵死缠绵。 傅泠道,“殿下,都这么久了,你还没腻吗?”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摸过亲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连几年都对着一样东西,正常人早该腻了。 他眼底炙热,手掌也变得滚烫,傅泠觉得,他的躯壳已经装不下他的爱欲了。他道,“久吗?这才几年,我还要跟你做上几十年。” 傅泠浅笑盈盈,眸中盛了情,一种让魏梓焕有点看不懂的情。风一吹,两人都觉得冷,傅泠趴到他背上,要他背着回去。 她身上的酒气被吹散了不少,像是不经意的问起那支舞,“殿下,那支剑舞,是谁教的?” 魏梓焕沉默片刻,道,“梦里,有个人喝醉了非要跳给我看,我觉得很好看,便记下来了。” 她愣了两秒,指着自己嬉笑,“是像我这样的醉法吗?” 魏梓焕道,“比你还醉。” 傅泠道,“那你告诉她了吗?她跳给你看,定是希望你喜欢,那你告诉她你觉得不错了吗?” 魏梓焕凝望着不远处的院门,暖黄的灯光指引着他回去的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就消失了。” 傅泠了然,“毕竟是梦嘛…殿下,我们回去一起沐浴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洗。” 回去时下人已经将沐浴的水准备好在房中了,两个人坐进木桶,傅泠背靠着魏梓焕的胸膛,被热气一蒸,整个人都快睡过去了。 魏梓焕在她后肩上吮了几口,抱紧了跟前的人,眸中的痴眷不再遮掩,你看啊,我学会了你跳的那支舞,这次你可不准再走了。 今年的冬至没这么安宁,以往都会龟缩在部落里冬眠的蛮子却在离开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就顶着风雪出来活动了。於菟军出动得频繁,城中百姓经常被城楼的战鼓声吵醒,风雪声压过了城外的喊杀声,挨到开春时,融化的冰雪中伴着红水,流进附近的溪流中,将路过的百姓吓了一跳。 除此之外,雪层下的东西也露出来了,有个细心的猎户发现,那几具尸体不属于交战的任何一方,本着热心市民的原则,立马跑去跟巡逻士兵反应了。 苏宇带着人把那几具冻尸挖了出来,摆在城门口给百姓认领,看看有没有谁家的丈夫父亲儿子公公爷爷还是孙子在冬天里失踪了,无人认领,都不认识这几张脸。苏宇又给抬回了府里,路过的大师傅赶忙捂住自己的腌菜盆,避免被尸体污染了。 穆南洲过来看了一眼,从多处细节得出结论,这几人生前应是刺客。苏宇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想也不想的就脱口一句:治活人,验死人,还能睡男人,您真是不得了。 穆南洲的老本行就是仵作,他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不失礼貌的笑笑,闻堰冲过来攮开他,面部微微抽搐,道,“刺客?怎么会死在靖城外边?” 穆南洲指着一具尸体的胸口,道,“我刚才看了这几人身上的刀口,这人是被穿透心脏,那边那个人主动脉被彻底割断,虽不是同一手法,但造成他们致命伤的是同一种武器。再者他们身上没有反抗或是挣扎的痕迹。我判断是两方人起了冲突,但明面上还没撕破,他们在城外交谈时,另一方人趁着他们没有防备将他们杀了。” 他看着那刀口若有所思,道,“而且,杀了他们的,还是我们的‘熟人’。” 魏梓焕道,“蛮人?”倚靠在他身旁的傅泠立马抬头望着他。 穆南洲点头,“蛮人部落的武器都是他们自己锻造,特征明显,有些像我们的锯子,但杀伤力比锯子还大,尤其那两排齿峰,插进人身体里又拔出来还会带出一些血肉。” 傅泠挨过一刀,那滋味实在不好受,身子打了个寒颤,魏梓焕搂紧她的腰,轻轻拍了两下。 闻堰凑近了看那几具尸体,边道,“跟蛮子谈合作?这些人是真没个出路啦?蛮子又贪心又不讲理,这天底下的人是死光了才想不开去找他们。” “合作谈不上,”傅泠道,“估计是想把蛮子当刀使,却没想到这把刀脾气暴着呢,一言不合先把主子宰了。” 目前就只差他们的身份了,虽说几人都怀疑是黑市的人,但不能排除是其他势力的可能性。穆南洲检查时,试图找出一些能代表他们身份的物件,可惜他们全身上下都太干净了。 闻堰看着看着,被其中一具尸体的头部吸引了注意。那颗脑袋的顶上有一块头皮发量稀少,他心想得亏这哥们死的早,不然就成秃瓢了。再看一眼那秃瓢,他突然凑近了看,就差把眼睛贴在那颗脑袋上了。 他看见那几根头发下,有一处色块,仅仅一个指节的宽度,却呈现深棕色。闻堰叫了一声,“哎!宝贝儿!来看这里!!” 穆南洲立马走过去查看,闻堰让开位置,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这不是胎记?胎记还影响长毛吗?” “你说得对,”穆南洲直起身子,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是一道疤,而且是很深的一道刀伤造成的。” 闻堰咂舌,“这哥们命真大啊,被开了脑袋还没死!”他兴奋的看向傅泠,“全天下还有跟你一样命硬的人!” 穆南洲却是皱了眉,摇摇头,“不,看这下刀的位置,刻意避开了致命点,比起夺人性命,更像是惩罚。” 带了杀人的目的把一柄刀插到人脑袋上,便是存了一刀毙命的心思,但这一刀却是巧妙的避开了要他性命的位置,只会带给他巨大的痛苦罢了。又是一个刺客,比很多人都更知道如何躲避危险,但是在生死时刻又怎么能精准的使致命一刀偏了方向? 倘若换一个思路,他这一刀,是惩罚,是主子对下属的惩罚,当主子说,要么死,要么挨下一刀后能继续活,若他想活命,定会选择第二个,跪在地上任凭主子挑选一处不会要他性命的地方下手,或许他赌赢了,但他还是死在了这次行动。 穆南洲紧蹙的眉拧成一团,为何他觉得这手法有些熟悉?他似乎,见过? 第84章 朋友 蛮子又来进犯,最近他们的士兵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又疯又横,还特别难缠。於菟军每每出阵就要遭他们的挑衅,血气方刚的战士受不了一点这窝囊气,两边火药味重的冲天,一边打一边互骂,不仅蛮子疯了,於菟也更凶了。 穆南洲揉着额头找到魏梓焕,后者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闻堰从战场带下来的火气都是你给受了?” “那倒没有。”闻堰舍不得冲他发脾气,一般都是靠别的方式发泄。穆南洲道,“昨晚上突然想起件事,来跟你说说。” “前阵子我看到那个脑袋上插了一刀的刺客,就觉得那手段有些熟悉,直到昨天才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在陛下身边的时候,确实见过一次,陛下殿中一个奴婢犯了错,安陵谨想刺激陛下,就用一把匕首插在那奴婢的脑袋上。” 北夜皇中毒后,魏梓焕时常在外忙碌,所以很少见到,但穆南洲是天天守着北夜皇的,刚出事时安陵谨几乎天天都要去看陛下,皇帝一倒,皇后掌权,她也就不屑于以往那温柔懂事的伪装了,陛下殿中的人只要她看不顺眼,就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把人折腾个半死,还要当着北夜皇的面折腾,偏生北夜皇就是被她以前的那副模样骗了,没有对她设防,叫她有机可趁,只能看着她折磨下人。 当她把那把匕首插进下人的脑袋上时,不仅北夜皇震惊了,连穆南洲都着实被她的狠辣惊了一把,因为以前的安陵谨温柔大方,体贴懂事,她当了几十年的贤德皇后,却不想背后这般狠辣。 魏梓焕听过一些,但知道的不全,现下听了穆南洲的描述,他沉默片刻,道,“那个下人呢?” 穆南洲道,“当场毙命。”他还记得当时安陵谨的表现,她只是微微惊讶的说:哎呀,失误了,只是想惩罚他一下的。 魏梓焕摇摇头,那几具尸体本就一干二净,单凭这点还证明不了什么。 春阳正好,家室出去打仗,两个男人坐在院中晒太阳喝茶聊天,日子还算惬意。一来不用独守空房,二来家室又疼人,若是可以,他们能这样坐一辈子。 东楼闯了进来,打破他们的岁月静好。他道,“殿下,府里来了位客人,将军不在,您不如…?”不如拿出女主人的姿态,出去迎一迎客人? 魏梓焕起身,“好说,这些内务,就该本王做。” 穆南洲闲着没事,打算跟去看看,笑道,“梓焕,你可知阿泠的那些下属都叫你什么?” 东楼跟在后面,心里抢答:将军夫人。 三人来到正厅,原本坐立不安心怀忐忑的那位客人一见到他们,似是松了口气,瞧清楚魏梓焕的时候,她又提了口气在喉间,“亲王殿下,穆公子,又见面了。” 魏梓焕从容道,“卫小姐?你怎么又来了?宣远侯知道吗?” 卫木蓝忙不迭点头,“我爹知道!就是…我想找傅泠,我有点话想跟她说。” 魏梓焕看了她身后的招福一眼,几年不见,她似乎已经放下了那段经历,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他道,“阿泠出去打仗了,卫小姐坐着等一等。” 卫木蓝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又叫人不难看出她的期待。她和魏梓焕,穆南洲都不熟,这样干坐着,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正厅陷入诡异的安静,卫木蓝心底多少对魏梓焕有些好奇,总是偷偷瞧他。距离上一次她离开,差不多两年快过去了,魏梓焕一个别国的亲王,还安安稳稳的在靖城住着,他和傅泠的感情应是不错的,他如今的姿态,倒像是这府邸的另一个主人。 但他们明显不想让这事传出去,卫木蓝只能将一肚子好奇憋回去。城楼鸣金,於菟军小胜归来,傅泠马不停蹄赶到正厅,领走了卫木蓝。 傅泠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卫木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才不是,你看了就明白了。” 信的内容简短,是宣远侯所写,他拜托傅泠收留卫木蓝一段时间,待他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就会接走卫木蓝。傅泠看完,抬头道,“都城发生了何事?宣远侯竟将你送来靖城避难。” 卫木蓝秀眉轻皱,道,“有人向我爹求亲,可我不喜欢那些人,爹就让我来你这里待一段时间。” 两人走到凉亭中坐下,傅泠道,“何人向你家求亲?” 卫木蓝掰着指头数了数,“都管府卿的儿子,审查府监的外甥,还有司农少卿……” 前两个,都是傅如晦的人,估计他们向宣远侯府提亲的举动,也是得到了傅如晦的授意。卫老爹看穿了这点,暗中把卫木蓝送来了靖城,才能无所顾虑的与他们周旋。 傅泠轻笑一声,这卫老爹也还是个人精,看准了靖城是她的地盘才将人送来,南朝上下,若要找一个骨头最硬最敢跟傅如晦叫板的人,就是傅泠了。 她卸下护腕,道,“那司农少卿,虽然品级低了点,我听说他为人正直,尽瘁事国,家中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你也看不上?” 卫木蓝转过身去,扭捏道,“那个江渺,人傻就算了,脑子还不转!” 傅泠拎起两个护腕,道,“那你住下,原来的院子,我叫人帮你收拾。” 她刚走了没几步,又被卫木蓝叫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两年前,我说了再见面要跟你打一架。” 傅泠眯了眯眼,“啪”的一声,卫木蓝被她从比武台上掀了下来。闻堰哎呦一声,不忍直视的捂住眼睛,连带着将厉青棠的眼睛也捂了起来。 太粗暴了,可不能给没开苞的厉青棠学了去,这样以后是追不着媳妇的。 许圳几人跑过去扶起卫木蓝,看着台上墨发翻飞的傅泠,一句“让让人家小姑娘”打碎了咽回肚子里,算了,他家将军也是个姑娘,只是厉害了一点而已。 卫木蓝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意外,她回去苦练了两年,还是被她几下就掀飞了。大师傅坐在围栏上直咂嘴,道,“得了,能在她手底下撑三招也可以了,不要气馁,未来可期哦。” 傅泠冲围观热闹的士兵们吼道,“今天训练做完了吗?!我数到三!动作慢的多跑两圈!一!……” 不等她数完三声,比武台周边瞬间只剩下几个不怕事的了,大师傅慢悠悠翻下围栏,“做饭去了啊,今晚吃点好的。” 卫木蓝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整个人垂头丧气,陷入自我怀疑。傅泠走到她跟前,道,“你比两年前进步了很多。” 这安慰的有些敷衍了,卫木蓝道,“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太弱了。”每日早起贪黑的练武,卫老爹好几次说她进步很大,那时她当真了,觉得就算打不赢傅泠,也能跟她打个平手,可现在,她两年的努力,只接了三招。 “我没安慰你,这是事实,两年前的你莫说一招,连跟我打的资格都没有。”傅泠望见她眼底重新燃起了光亮,道,“那个赌约,算你赢了。” 卫木蓝欣喜若狂,道,“你说真的?!就算我只接了你三招?!” 傅泠道,“是,就算你只接了三招。”其实她当初就没想过卫木蓝真的能打赢自己,她确实有长进,但每日都只在毫无危险的环境下独自操练的人,怎么跟一个天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相提并论。 或许她早就将卫木蓝与陌生人区分开了,现在她看到了,看到她为一个赌约坚持了两年,看到她坚持的选择她这个朋友。 傅泠朝她伸出手,“那就交个朋友,卫小姐。” 卫木蓝愣了两秒,握上她的手,随之扑到她身上,难以克制自己兴奋的情绪。晚上吃饭时,卫木蓝挤在了傅泠旁边,跟她说了许多话,若不是魏梓焕也在,估计她还会搬到傅泠房中和她一起睡。 她在靖城住下了,也方便她找傅泠玩,会带着自己做的糕点给她吃,那些都是她跟娘学的,傅泠吃了一口,很甜。 一口清茶淡去满嘴的甜味,她望向一旁的招福,道,“你妹妹怎么样了?” 招福微微欠身,“谢谢将军记挂,多亏卫小姐的帮助,妹妹再过一年就可以上学堂了。” 她长得是小家碧玉,脸上的表情很淡,却又不麻木。想必卫木蓝回去后真诚相待,将她彻底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卫木蓝道,“招福,你就快来坐着一起吃!阿泠不是外人,你不用这么紧张。” 招福犹豫片刻,看傅泠没有表情,便坐到了卫木蓝旁边。傅泠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已经成亲的年纪,若是不想嫁人,也该有个计划。” 卫木蓝坚定道,“我要好好练武,不说多厉害,至少可以跟着爹一起打仗。” 宣远侯那头,哪还有这么多战需要打,比起外敌,更该防的是人心,卫老爹想打发掉那几个人,不是件容易事,但这话她没说,宣远侯为官多年,不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把卫木蓝送走,只是为了没有顾忌罢了。 傅泠点点头,卫木蓝又道,“其实招福也想学武,我打算和她一起。” 招福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傅泠道,“学武需要耐心和时间,我看你们体力不行,不如先从体能开始练起。” 傅泠没有教她们的打算,毕竟她每天就够忙了,处理公务,跟下属商议,打仗,哄魏梓焕,这些事就占据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实在挤不出了。所以二人去找大师傅,大师傅叫他们去校场,跟着士兵们一起训练。 庞涛看着多出来的两个娇小姑娘,急得直挠头,跑去跟傅泠讲,傅泠说就随她们,不要影响到士兵正常训练就行了,庞涛却说,已经影响到了,那群男人跟八辈子没见过姑娘似的老分神去看她们。 傅泠风风火火的去到校场,抓了几个士兵出来一顿胖揍,正所谓杀一儆百,目睹了一场残暴的单方面殴打后都老实了,再也不敢训练时间开小差了。 卫木蓝小练了一段时间,心里生出股冲动,她跑去找傅泠,却被拒绝了,怎么撒娇也不管用,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魏梓焕抱着一个盒子进去,傅泠坐在椅子上看公文,看得认真。他轻轻放下盒子,从身后抱住她,“她来找你做什么?我看她走的时候很沮丧。” 傅泠道,“她想跟着队伍上战场。”魏梓焕了然,卫木蓝对上战场的执念太深,可即使卫老爹不在,傅泠也绝不会让她上,她的能力还不够在战场上存活。 魏梓焕想到了更多,卫木蓝已到及笄之年,一心上战场,可总有人为她着想护着她,导致她至今都没真正上过一次。可傅泠,也是不到及笄之年就在血雨腥风中拼命,那时的她尚且年幼,非是公仪权不疼她,而是她有自己的执念,再者她的处境也不允许,她便硬生生自己闯出一条血路。 想想她身上的那些伤疤,陈年老疤褪不去,新伤不断叠加。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却容忍自己的身体上交错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世人都觉得,打仗的人不怕疼,可若是去军医帐中走一圈,才会知道他们不是不怕疼,是必须学会忍受,哪怕疼的崩溃,疼的昏厥,都要咬着牙挺过去,那样才能活下去。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小傅泠咬牙忍耐疼痛的画面,疼的她直流眼泪,却还是一个人缩在榻上,指甲抠进榻板,不知这样挨了多少次,在她那张榻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抓痕。 魏梓焕抱的越发紧,傅泠放下公文,轻拍着他的手背,温柔的笑着,“怎么了?殿下?” 他没说话,舌头探进她口中,缱绻缠绵。越知道她的过往,他越发心疼,常常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但她却总是哄他,说他很好,背地里又为他做很多事。 她的心意就是这么纯粹,热烈,她将他放在心上,就尽最大的能力对他好。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是虔诚的,不带一丝杂念,直到如今也是。 魏梓焕好几次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前世的自己定是猪油蒙心,才会在她这样的目光里还一而再的试探她的情意。 第85章 蛊虫,催动 魏梓焕近乎痴迷的缠着她的舌,良久才分开,他把盒子打开,道,“玉弓修好了。” 傅泠望着完好如初的玉弓,放在手心细细摩挲,感叹道,“殿下,这修复得就好像我第一次拿到它的时候一样。” 能修到这个程度,他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傅泠搂住他的脖子拉下来用力一吻,魏梓焕道,“这几日那卫木蓝总缠着你,我们都好久没有……” 他的语气配上表情,就宛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傅泠道,“可我觉得,我跟殿下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多。” 卫木蓝似乎有点怕魏梓焕,只会在傅泠落单的时候找她,但傅泠落单的次数太少,基本上,傅泠到哪,魏梓焕就到哪,这两人就好比形影不离的双翼鸟,谁都离不开谁。 然而,魏梓焕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傅泠黏在一起,他就想独占着她。傅泠妥协了,她放下玉弓,拉起他往后面走,“那先去洗个澡,我们一起洗。” 热气朦胧,水被搅得厉害,不断从浴桶中溢出,屋内的温度并没有因为水的冷却而下降,暧昧声从浴桶里转移到榻间,直至尽兴。 翌日清晨,巡逻士兵来报,发现蛮子的踪迹,不同以往的正面叫嚣,这次他们鬼鬼祟祟的,定是又想搞小动作。於菟整装待发,魏梓焕帮傅泠穿上战甲,将玉弓递给她,嘱咐道,“蛮人不同以往,这一战你要小心,我在城里等你回来。” 她眸光明亮,掺了几分桀骜,挑眉一笑,“我打赢了就回来,替我泡一壶梅花茶等着,若是天黑了殿下别乱跑,就在府里待着。” 她用力的抱了下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大步流星的离去,披帛在她身后扬起,魏梓焕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冲过去抓住她。 东楼看着他怔愣的表情,唤了他一声。魏梓焕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那鲜红的背影已经远去。他该明白的,她有她自己的执念,不可能因为他就放弃所有,傅泠总会往前走,她总是清醒的,不可能为爱昏了头。 闻堰也出去了,穆南洲就来找魏梓焕打发时间,可他发现魏梓焕有些心不在焉的,担心他的病情,穆南洲把一段时间没用的炉子搬了出来。 穆南洲,“我给你煎副药,估计最晚这药好了他们也就回来了。” 魏梓焕把药喝下去,又拿出梅花茶泡了一壶,可他们还是没回来。穆南洲道,“估计今天要晚一些了,再等等看。” 两人一直在庭院中坐在晚上,还是没人回来,出城的队伍一点消息都没有。卫木蓝得了大师傅的命令,跑来叫两人先去吃晚饭,穆南洲看了眼旁边的人,摇摇头,“我们现在还不饿,等他们回来跟他们一起吃。” 大师傅没过一会就来了,卫木蓝跟在他后面,他随意的坐在石阶上,“我也不饿,我来看看你们在干嘛。” 卫木蓝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招福立马端来几盘蚊烟,一盘放卫木蓝脚边,一盘放魏梓焕和穆南洲中间。 卫木蓝稍微好受了些,问道,“梅初叔叔,他们都去一天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大师傅摇摇头,“再等等。” 庭院中亮起灯火,梅花茶已然凉透了,众人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又等了半个时辰,魏梓焕的眸中映出一道身影,由远及近,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冲大师傅喊道,“大师傅!不好了!” 魏梓焕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燃到一半的蚊烟,无暇顾及。大师傅扶稳了那个士兵,道,“怎么了?!你慢慢说!” “城外传来消息,将军失踪了!!副将们正在扩大范围搜山!!” 一个平安符从手心掉到地上,大师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魏梓焕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步伐有些凌乱。 魏梓焕骑上马狂奔出城。他只觉得他们的战场好远,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尸体堆在路边,残肢断臂,血气冲天。 他不带一丝犹豫的冲进黑暗的山路,分不清心头的不安是因为黑暗的更多,还是对傅泠消失的恐惧更多。 山间,士兵们举着火把,四散开来,大喊着将军。闻堰和厉青棠低声交谈,神情严肃,闻堰道,“怎么样?你那边?” 厉青棠抬头,望见在黑夜中盘旋的老鹰,它也在找,道,“还没有找到。” 闻堰眉毛几乎拧到一处,双手插腰,烦躁的走来走去,最后一脚踢到树上。苏弥领着几个人过来,道,“我去看了,蛮子那边也没有抓到小将军。” 闻堰又是一脚,把树干踹出了裂痕。厉青棠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冷静。” 闻堰闭上眼睛,稍一定神,道,“增派兵力!今晚就是把这片地翻过来!也要找到将军!!” 一片呼喊声中,急促的马蹄声冲到他们身边,马匹尚未停稳,上面的人已经跳了下来。魏梓焕踉跄了一步,闻堰跑过去扶住他,他抬起一双充满不安的眼睛,望着闻堰,“找到了吗?找到她了吗?” 闻堰感觉到,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撇过头去,不忍看他的眼睛,“还没有。” 魏梓焕静了两秒,蓦的松开他,这次他的声音也颤抖了,“她为什么…不见了?” 又是几声马蹄响,穆南洲和东楼,吴铭赶了过来,东楼上前扶住魏梓焕,魏梓焕紧紧盯着闻堰,他简短的将傅泠失踪前的过程讲了出来。 今日的蛮子确实不同以往,他们出动了大部分兵力,不留余力的打这一仗。他们原想悄摸的在战场布置下陷阱,再引於菟大军到那里,可惜他们的行踪被发现了,两边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血拼,蛮子们比以往都要凶悍,那副肉身好似得到了某种加持,不怕痛也不怕死,红着眼睛往前冲,宛如发疯的公牛一般,傅泠见势不妙,立马叫闻堰摆起大阵,成功卸掉了蛮子三分之一的数量。剩下三分之二的蛮子见了血,越发疯狂,直往前冲,冲散了临时摆的兵阵,他们想冲进靖城。 这可不行,傅泠做出决定,将蛮子驱逐出城门附近,也成功了。蛮子的全力一击好似被他们轻松化解,剩下的只用把发疯的蛮子都杀干净。中途,傅泠发现了想要逃跑的蛮人领头,带了几个人去追,可她这一追,就再也没有回来,连跟她去的那几个人也没有音讯。 魏梓焕一刻不歇的在山中寻找,银白的衣服上沾染了泥土,连靴底都凝了一层,他的模样有些狼狈,闻堰几次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魏梓焕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以前他还觉得魏氏亲王高高在上,可能只是跟傅泠玩玩,可他现在觉得,魏梓焕是把傅泠当命一样看。 他是知道魏梓焕身上有些心理疾病的,但他现在也因为傅泠,将那些恐惧抛之脑后,哪怕身子都在颤抖还在坚持着。连大师傅都带着人来找了,看着魏梓焕的模样,他摇摇头,没有劝他回去。 山间点点火光越来越密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叶红突然蹲下身子,将脸埋到膝盖上,小蒋喊道,“叶哥!你怎么了?!” 走的近了,他才看到叶红微微抽动的肩膀。他登时清醒,叶红从很久以前就仰慕着傅泠,一直以她为目标,现在她却失踪了,他心里肯定怕得要死。 何山走过来拍拍叶红的肩膀,叶红膝盖处的布料湿了一片,他听到小蒋坚定的声音,“将军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她说过她还有回浔城,她一定还活着,只是在等我们找到她!”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叶红擦了把脸站起身,继续往别的地方寻找。山间此起彼伏的响起“将军”的呼喊声,震醒了夜里睡觉的生物。 上空,一声响亮急促的鹰啼,厉青棠叫道,“找到了!” 一群人跟着老鹰去往一个方向,那是一处山崖,山崖边躺着几具尸体,有蛮子,也有於菟军。苏弥上前翻过他们的正面,道,“就是他们,跟着小将军追蛮子的人!” 但他们都死了,蛮子也死了,却不见傅泠。穆南洲蹲下身查看他们的致死伤,眼底带着一缕诧异。闻堰问道,“怎么了?” 穆南洲道,“杀死他们的,不是蛮人。” 闻堰愣了一下,眉头微蹙,“不是蛮人,那阿泠……”他的目光缓缓移至崖边,瞳孔瞬间一缩,惊声道,“不要!!!!” “殿下!!!!” “梓焕!!!!” 魏梓焕跳下去时,听到了他们震惊的呼喊,有东楼的,吴铭的,苏弥的……但很快就听不到了,失重感袭来,他只觉得自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焦躁,恐惧,窒息,冰冷,死亡……挤压着他的感官,似要将他的身体撕裂,连着他的灵魂,一并拖进深渊中,缝隙合上,他便只能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头破血流,永远也爬不出来,谁也不会拉他一把…… 【殿下,我会等你。】那个他爱的人,提着一只灯笼,在黑暗中亮出一方天地,她嘴边挂着虔诚温柔的笑,慢慢的,一股黑血从她嘴角流出,她浑然不觉,向他伸出手,【我爱你啊,殿下,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魏梓焕猛地清醒,左腿上传出一股疼痛,忍着疼痛,他偏头看向四周。漆黑的树林,月光从树叶空隙中洒下,足以让人视物的光亮,他掉到一条极浅的溪流中,身下是硌人的鹅卵石,冰冷的水流浸湿了他的后背,手掌的伤口隐隐作痛。 掉下来时,他抓住了一切可以抓的东西,下坠的速度得以缓冲,他才没死,只是昏过去了一段时间。魏梓焕支起上半身,才发现在他的下游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躺着两个人。 左腿处的疼痛让他无法立即站起,应是骨折了。魏梓焕一咬牙,自己动手矫正了腿骨,缓缓站起,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两人旁边查看。 两个汉人模样的男人,已经彻底断了气,一支银箭贯穿了两人的心脏,他们僵硬的身子宛如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自他们旁边,有一串血迹像远处延伸。魏梓焕拔出那只银箭,撕了一条自己的衣服布料绑在上面,插在一旁的泥土中。 遂顺着血迹离去,他忍着疼痛加快了步伐,额角淌出几滴汗。不知走了多远,魏梓焕望见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一杠银枪和玉弓散落在她旁边。 魏梓焕欣喜得加快了步伐,但他的腿已经走了太久,在距离她几步的时候突然跪倒在地上。他一刻不停,往她身边爬过去。 他颤抖着手探向她颈间,良久,他缓缓俯下身,轻轻伏在她胸口,耳边传来她的心跳声,颤声道,“找到你了,阿泠。” 傅泠醒来时,感觉跟前有一团火,将她的脸烤得很暖和。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多了几道擦伤,他赤裸的上半身被火光衬得白皙。他皱着的眉在她睁眼后,逐渐舒展,染上了欣喜。 魏梓焕道,“阿泠?” 傅泠觉得他的表情快要哭了,费劲的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幅度很小的拍着。她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眸光黯淡,似是心疼,又像歉意。 魏梓焕眼中蒙上一层水光,道,“没事了,伤口我都帮你包扎好了,等他们下来找到我们,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很快伤口就不疼了。” 傅泠还是没出声,魏梓焕把她的衣服紧了紧。傅泠身上穿的,是他的中衣,而其他湿透了的衣服,都架在一边烤着。他道,“冷不冷?我抱着你好不好?衣服很快就能干了。” 说罢,他挪到她身边抱住她,试图给她一点温暖。魏梓焕凑到她的唇边,落下安抚的一吻,道,“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傅泠的视线从他的左腿上扫过,抬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些,魏梓焕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爱。 她的双唇微启,声音沙哑,“我不是说,天黑了不要乱跑吗?” 魏梓焕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垂下眸子,“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他视线所及之处,洁白的中衣上滴落了一滴黑红的血液,紧接着又滴了几滴。 魏梓焕抬眼,看见她浑浊无生气的眸光,还有从鼻间,嘴角淌出的黑红色血液。他的胸口顿时如被打了一拳一样,闷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情绪,再一次涌向全身,致使他微微颤抖着。 喉咙半天发不出声音,他太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同生蛊,被催动了。 第86章 恐症原因 傅泠看到,魏梓焕眼里的泪水再也框不住,顺着脸颊流了出来,他的表情好悲伤,比他母亲去世的那天还要让人心痛。 他慌忙的扯过一边的衣服,帮她擦着脸上的血,可任凭他怎么擦干净,血还是会重新流出。他的手心全是黑红的血迹,刺眼极了。 “阿泠,没事的,我会带你回去……我们回去,我找人帮你治疗,会好的,你信我,你会好的……” 傅泠平静的看着他,看他一边哭一边给她擦着血。早在她掉下山崖前,她就已经流过一次血了,也是像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了,但这样颜色的血,就代表着她的身体很糟糕。她在那股水流边洗干净了自己的脸,想找个地方上去,可她没走多远,就晕倒了。 晕倒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魏梓焕的那张脸,也是这样哭的很伤心,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哭。但她觉得,若是让他见到自己流血的模样,他会难过。 魏梓焕的泪水滴到她的手背上,有些烫人。傅泠抚着他的脸,安慰道,“别怕,不疼,你不要怕,一会就好了。” 她的血终于止住了,魏梓焕帮她擦干净脸,把她抱在怀里,抱的很紧,他不停的重复着,“你会好的,我们不会分开。” 傅泠叹了口气,搂上他的脖颈,“是,我不会离开你,我会跟着你走。冷静一点,殿下。” 她的安抚起了作用,魏梓焕发抖的身子缓缓平静下去。傅泠执着他的左腿查看,他自己矫正了骨折后,又拖着走了好些路,现在已经肿了,好在他随身带了几瓶药。 给他身上的伤口上了药,两人依偎在一起,傅泠虽仍有些虚弱,但也恢复了些精力,道,“殿下,你怎么找到我的?” 魏梓焕捂着她冷冰冰的手,道,“山崖上,有你留下的痕迹。” 傅泠眸中划过一丝不甘,道,“殿下,蛮子的首领被救走了,我没能杀得了他。” “我原本可以杀了他的,当他们逃到山崖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批人,我不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我就开始像刚才那样口鼻中流出黑血,我的战士们挡在我跟前被他们杀死了,我也被逼到山崖边,没有再打的能力,我只能往下跳,拉了他们的两个人给我当垫背。” “那批人没有继续往下追杀我,只是救走了蛮子的首领,应与那几具从雪里挖出来的尸体是同一个组织。而且,有个声音我不会听错,就是当初在玉阳与镖队接头的那个姑娘。” 魏梓焕立马串起一条信息,道,“那人是,黑市的幕后人。” 这样一解释也就说得通了,北夜有人从黑市购买了违禁药粉,她就出现在了玉阳,为了探查自己的商品是否顺利进入玉阳,随即立马消失在人海中。既然能做出那让人上瘾的违禁药粉,再弄一些催化情绪的药也不是问题了,她保持着与蛮子的合作,给蛮子提供不同的药,搅乱靖城的秩序,也让蛮子们像发疯的牛一样战斗力提升。 傅泠靠在他的胸口,道,“等回去再说,殿下,怕吗?” 说着,她圈着他腰的手紧了紧,他们现下身处在一个山洞中,只有篝火带来的光亮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山洞外是树叶被风吹响的飒飒声,好似隐藏着危险。况且在她没醒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抱着她到处寻找地方,找到了这黑漆漆的山洞,他也进来了,打起了篝火,帮她处理伤口,可他原本就畏惧这黑暗。 魏梓焕摇摇头,贴着她的嘴唇轻轻摩挲,“你在这里,我就不怕。”她永远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只要她在身边,他就能安心,不管是多黑暗的地方,他都能走去。 他们互相取暖,给予彼此安慰,傅泠摸着他手上的伤口,道,“你看你,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却搞得这么狼狈,在一起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身上同时出现这么多伤口。”以往她都是好生的给人供着,欢爱时忍不住咬他也不敢用力,可现在,他一身伤,皆是因为找她,真叫她心口难受。 魏梓焕道,“你不问问我吗?为什么怕黑,怕山林。” 傅泠道,“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只要是害怕的,肯定是有戳心的理由,不愿意提也没关系。” 魏梓焕静了片刻,抱住她道,“你问我,你问我我就告诉你。”他像是在撒娇,明明自己想说,却非要她先问一句。 傅泠哭笑不得,“好,那殿下可以告诉我吗?”魏梓焕将她按在自己胸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主动向她揭露自己的过往。 “北夜曾经有一位名动天下的女子,她出身高贵,能歌善舞,姿容绝代,人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皇后,可她及笄的那年,却嫁给了传闻中不喜女色的亲王,他们相敬如宾,很快,她也为那位亲王生下了一个儿子,她对她的孩子期许了重望。” 傅泠道,“那你的名字,就是你母亲取的吗?”他名中带有梓字,寻常人不会用这个字,世人迷信,都觉得这字寓意太大,也不吉利,一般人是压不住的,敢用这个字取名,说明父母对孩子寄予了很高的期待。 魏梓焕道,“嗯,母亲生我时,父亲远征,她便自己为我取了字。她总是说,我出身不凡,将来要坐很高的位置,所以母亲对我也格外严厉,从我记事起,父亲很少归家,而母亲,没再抱过我,她偶尔冲我露出笑容,是因为我的功课得到了先生的表扬,若是我做的平平无奇,她便会让我罚跪。每一年,每一天,我都只能在书房中完成数不尽的学业,我认为母亲只在乎我的前程,我不明白她为何对我如此苛刻,但我还是照做,因为父亲会写信来安慰我,说他回家会给我带礼物。” “父亲很少回家,但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我很喜欢父亲,哪怕他对我并没有信上的热情,与母亲相处时宛如陌生人,我认为是父亲不爱言说罢了。每当我对着课业感到绝望时,我便会看一看父亲带给我的礼物,在我心里,母亲是严厉的,不爱我的,而父亲,是温柔的,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父亲成了我继续听从母亲的信念。” “可是六岁那年,父亲在远征寒区时,以身殉国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只能为他的衣冠守灵。我很难过,却还想为地下的父亲做点什么,我想起他说喜欢我的画,我一边哭着一边将自己的画烧给他。母亲阻止了我,叫我不许流泪,叫我回去完成课业,那是我第一次忤逆母亲,我质问她为什么不为父亲的死感到伤心,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为父亲流过,是不是像下人说的一样,她不爱父亲,所以父亲才不愿意回家,母亲很生气,当着父亲灵棺的面,重重的打了我一巴掌,我应是怨过她的,在那之后,我偷偷跑出了亲王府。” “可我才离开王府,便被人绑了去,他们将我丢到了城外的荒山中。先生没教过我如何在那种地方生存,我害怕极了,在林间乱跑,越跑越深,等到了夜间,那里的野兽都开始出来活动,不管我躲到哪里,总是会碰上奇怪的东西。我在荒山上度过了最恐怖的一段经历,会因为看不清路从坡上滚下去,会躲在树上害怕下面的野兽抓到我,会钻进很小的洞里听外面的嚎叫声,可洞里太小了,蚂蚁爬到我的身上,咬得我很难受。又黑又饿又害怕,还有父亲的死,都让我感到崩溃,我连哭都不敢大声,怕引来野兽,只能蜷缩在那个洞中,忍着满身爬的蚂蚁,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哭。” “我等到了来救我的人,是陛下,母亲得知我失踪后,去寻求了陛下的帮助。与愤怒的母亲相比,陛下很温柔,他将我抱回了王府,母亲看到我的一身狼狈,又哭又骂,连着陛下也一起骂,她说我没有良心,说我辜负了她,说她当初就不该生下我,陛下没有生气,他叫我以后别再与母亲置气了,叫我以后若是不开心就进宫找他。母亲听到后,从地上爬起来,把我拽开,赶走了陛下。” 傅泠把一旁的篝火燃得大了些,回身拥紧魏梓焕,他也很用力的抱着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接着道,“后来,父亲的棺椁进了皇陵,我在房中躺着养伤,也养心,每次到了晚上,我都忍不住回想起在荒山中经历的一切,我害怕极了,乞求母亲来陪陪我,可她却把门锁上,不让我出去,也不让人进来,我有些崩溃了,有一次母亲来看我了,看到我缩在角落里发抖的模样,她突然哭了起来,把手上的饭菜砸到了地上。母亲边哭着,边抓起我,问我为什么不肯听话,问我为什么要摆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她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说她煎熬多年,只得来这么一个结果,她不甘心,那一晚,她第一次抱了我,也打了我,我们都在哭,都在崩溃。” 魏梓焕说到这,突然抬起头看着她,抑制不住颤抖的嗓音,道,“你亲亲我,抱抱我…”他眸里的光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散去,傅泠环住他的肩膀,轻浅的吻落到他的嘴唇,脸颊,额头…… 他这才好受了些,稳住心绪,又道,“母亲就是在那时得了病,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有时会发疯,有时会对我很好,那是以前的我从来没体会过的。亲王府的主心骨都倒了,陛下让我继承了父亲的位置,而父亲的几个旧部便开始轮流教导我,他们教我的与先生教的完全不一样,先生教我人性本善,以善待人,叫我多留意风花雪月,感受世间美好,但父亲的旧部说,人性本恶,圣人无好果,他们教我武功,教我在尔虞我诈间生存,待我长大一些后,便叫他们替我选拔衷心的下属。” “我带着母亲离开了帝都,回到玉阳后,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我逐渐能支撑起这个位置应有的责任。即使母亲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是会样样做到最好,那本就是她希望看到的。阿泠,我以前跟你说,我害怕母亲发病的模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母亲发病时,会用利器往自己身上割,我去阻拦,她看到是我,便会往我身上割。真的有些疼,我很害怕,可她是我母亲,我不想看着她自残死去。” 傅泠环在他身后的手蓦然握紧成拳,心脏更像是被人捏住了,震惊,怜惜,将她的眼眶都带起一片湿润。 他说过的,他母亲不喜欢看他身上有疤,那个去疤的膏药,是用在他母亲割伤的伤疤上,母亲死后,那个膏药也就没这么经常用了。一边敬爱着母亲,一边又害怕母亲,所以,他母亲死的那天,他才有那样的表情,既悲伤又迷茫,平静掩盖着绝望。 他已经将母亲的发疯和死亡,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他以为母亲是因为他不听话才发疯,以为是因为自己疏忽才导致母亲死去。 洞中沉默,一个是因为太心疼,一个是因为终于将这些说了出来。魏梓焕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怜惜,她啄吻着他的脸颊,极尽努力的想安抚他。 魏梓焕乖顺的窝在她身边,缠着她的手指,两人身上都是伤,不知不觉中靠着彼此睡了过去。 当日光照进洞口时,几道稳健的脚步声踏入山洞,闻堰心头一喜,几步跑去一个滑跪到两人身边,伸出手指到他们鼻子下面,还好还好,还活着呢。 “没死成。”傅泠眼睛未睁开,先开口出声。来人却是好久没说话,她一睁眼,就对上闻堰泪汪汪的双眼。 他抿着嘴唇,抽动了会儿,才道,“妹啊,哥差点要上吊陪葬了,呜呜……” 魏梓焕也醒了,穆南洲拉开闻堰,给两人看了看伤,“暂时不会出问题,先回去。” 傅泠起身后,魏梓焕就要将她抱起,她摇摇头,示意他的腿伤,他道,“我手没事,还能抱你。” 现在外伤更严重的,就是他了,傅泠坚持不让他抱,闻堰抹了把鼻涕,道,“有架子,我给你俩抬回去。” 说到做到,他当真给两人抬走了,别人要替他他还一脸严肃的不肯,生怕别个给两人颠着了。 第87章 继续往前走 魏梓焕醒来时,落日的余晖从窗台洒进房中,他身旁空无一人,立马慌了神。他支起身子,左脚上用木板固定着,影响了他正常行走。 浑身没劲,头脑有些发昏,他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从山崖下回来,接受治疗,然后傅泠端了一碗药给他…… 等到身上那股绵麻的劲儿过去,他撑着柜子艰难的站起身,一点一点往外挪,才挪了没几步,东楼推门进来,跑过来扶住他。 “殿下!您的腿不能再动了!” 魏梓焕不在意自己的腿会不会废了,他道,“阿泠呢?” 听到傅泠的名字,东楼眼中似是落寞了一瞬,道,“将军就在院子里。” 魏梓焕在他的搀扶下走出房门,院子里,该来的人都来了,只是他们都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各异,气氛低迷诡异。傅泠坐在中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望见他出来,傅泠起身过去扶他,“殿下,你的腿就不要乱跑了。”她的声音很柔,或者说,透出一股无力感。 她回身对众人道,“都累了就回去休息,没事了。” 魏梓焕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们沉默的离开了。自从将傅泠找回来后,府里像是笼罩了一层低气压,众人心照不宣的情绪低落,少了很多欢声笑语,只有沉默和叹息。 傅泠的公务被闻堰几人接过,强制让她在房中休息,魏梓焕也因为腿伤在榻上躺了几天,而且他现在越发离不开傅泠了,她在眼前消失一会儿他就会心慌不安的到处找人,傅泠也就只能无所事事的在房中待着了。 每天都有人来看他们,问完他们的病情,又相对无言,还是傅泠故作轻松的挑起话题。厉青棠的那只老鹰飞得频繁,他一拿到回信就跑来找傅泠,不管是谁写的,他第一时间就会拿给傅泠看,叫她开心一些。 终于有一天晚上,魏梓焕再也看不下去,他抱住坐在窗边看信发愣的傅泠,道,“我在这里,心里不舒服就冲我发泄,别笑了,不想笑就别笑了。” 他不忍心再看她每日坐在窗边发呆,拿着浔城的信也发呆,当别人来看她时,努力打起精神冲他们笑的模样,太假了,就连卫木蓝都看得出来她笑的很勉强。 傅泠的眼睛浑浊黯淡,透出一种麻木和迟钝,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拽着他衣服的指尖微微颤抖,魏梓焕拍着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抚慰和陪伴。 她轻声道,“不该这样,要往前走,我还没做到……” 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完成,不应该停滞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剩下的时间,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第二日,傅泠找来了闻堰等人,他们在院中坐着,说了很久的话,关于蛮子,靖城,公浔军,他们有太多需要商量的地方。 魏梓焕和穆南洲在房中,听着他们朦胧的说话声,穆南洲边帮他换药,边道,“阿泠身上的蛊,被催动的时间太巧了。” 偏偏就是在那一天,蛮子部落全力进攻,蛮子首领失败后逃命将她单独引到山崖边,也就在他要死的时候,同生蛊就被催动了。 魏梓焕透过窗台,看着脸色愠怒的傅泠,道,“我有一个猜测,同生蛊就是救走蛮人首领的那个女人催动的。” 穆南洲皱皱眉,“那个在玉阳被他们救下后消失的女人?” 魏梓焕点点头,他回来后想了许多,将一连串看似巧合的线索反复推敲,从靖城暴乱事件为起始点,过年时闻家的镖队进入玉阳,与他们接头的那个女子,短暂的接触到了傅泠,而后立马消失,回来后没多久,傅泠在战场上遭到暗算受伤,再到现在的蛊虫被催动。 起先他认为那个女子第一次出现的理由太牵强,若只是因为要确认自己的货物,完全没必要亲自冒险,还有黑市咬着靖城不放的原因,鹤菟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明明可以退求其次,却还不肯放弃,继续与蛮人合作。 直到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倘若黑市与蛮人合作的原因不是想争夺回靖城,而是要接近傅泠。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在玉阳,她故意示弱,与傅泠短暂的接触后,在暗中动了手脚,说不定那时傅泠身体里的蛊虫就已经苏醒了。后来傅泠在战场上受伤,也不是单纯因为蛮子吐出的烟雾,而是受到蛊虫的影响,蛊虫在她身体里没有太大的浮动,所以他们没有察觉。第三次,也就是蛊虫真正被催动,蛮人一反常态的举动,是受到了黑市幕后人的蛊惑,他们需要一个近距离接近傅泠的机会,以蛮人首领为诱饵,将她从闻堰等人身边引来,自此,他们确定了傅泠蛊虫发作的事实,顺手救走了蛮子首领,蛮子首领回去后还能替他们拖延时间。 还有一点,就是傅如晦从哪里得来的同生蛊?再一联想到这邪门的黑市,一切就说得通了。再说镖队,恰巧就是闻家受到撺掇来了玉阳,不论镖队是否顺利,都能引得傅泠与他们接触,想必这也在傅如晦的预料中。从一开始,傅泠被封做鹤菟,调配浔城,看似是她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军队,其实,是傅如晦亲眼看着她跳进自己的陷阱,同生蛊催动,一切发展都将提前。 上一世傅泠的蛊虫是如何被催动的,他无从得知,但这一世的发展与之前截然不同,傅如晦换了一种更阴险,更无法预料的方式将傅泠拉进他的深渊中。 穆南洲这几日一直在密切关注傅泠身上的蛊虫,它才被催动,行动缓慢,对傅泠造成的伤害还不算太大,也就是因为这样,前两次傅泠口鼻流血的时候才没有多大的痛觉。 但同生蛊的记载实在太少,这几年穆南洲查阅了许多资料,相关寥寥无几,他已经向穆老爷子飞书,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点提示。 “不行!你不能再上战场了!你就在府里待着!!” 院中的争执声引起他们的注意,魏梓焕立马站起身往外走,他养了几天,已经能下床,但走路仍有点瘸,穆南洲上前扶了一把。 闻堰拍桌而起,语带严声,他面有愠色,似在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傅泠坐在他对面,眉毛蹙起,道,“我还没到带不动兵的地步。” 闻堰垂下头,他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沉声道,“你看看你的身子都成什么样子了?还要打什么仗?老实待着,天塌下来有我们都顶着,蛮子我们会去灭,城中琐事我们会处理,就算是那老皇帝来了我们也会把他丢出去,你只要把病养好。” 越说,他眼眶有些发红,却忍着不让自己露出怯意。傅泠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阿堰,让我去,我是靖城的将军,我要去,亲手将没杀死的人杀了,亲眼看着打胜仗。”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又决绝,闻堰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了。但他又不愿再看到悲剧的发生,“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吗?我们不敢再让你出去,你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我们怕你连浔城都回不去,连你娘都见不到!”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蓦然松开,声音里染上一丝凄凉,道,“我们会找到法子替你解蛊……算哥求你的,别去,再等一等,等你身子好了…” 从她回来起,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提起同生蛊。那天看到受伤还没魏梓焕严重的她时,他们都放松了心情,可穆南洲却说傅泠身体里有一条随时会夺人性命的蛊虫,而他没有解蛊的办法。傅泠之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挺正常,是因为蛊虫才苏醒,随着时间的推移,蛊虫盘踞在她身体里,就宛如一种无解的慢性毒药,她只会越来越痛苦。 谁都不相信,毕竟傅泠看上去可正常了,但他们看着穆南洲认真的神情,还有眸中染上悲观的傅泠,幡然醒悟。他们没必要拿这种事来骗人,傅泠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他们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傅泠对于他们,早就不是一个朋友能概括的,是家人,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或许是更重要的。他们已经约定过,很多事都要一起去完成,现在却成为了没有把握的一场赌局。 再听到她那好似遗愿的要求时,积压了好久的情绪彻底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点燃。苏弥和厉青棠虽是不语,但他们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他们也和闻堰一样,不想让她继续带兵打仗。 傅泠看到站在一旁的魏梓焕,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期待,或许他也希望傅泠能听闻堰的话。 傅泠的身子扭向一边,背对着众人。沉默几秒,她的声音带来了点颤意,“要等多久?等待的时候我又能做什么?浔城也能等得起吗?” 她不愿意看众人的表情,自问自答的道,“我要继续往前走。” 远处的山林绿意盎然,但再过不久,它们就会伴随着秋风枯萎凋零。四下无声,魏梓焕垂下眼帘,她果然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大师傅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他握住了闻堰的肩膀,冲他摇头。 闻堰脸上闪过挣扎,最终妥协。大师傅缓缓走到傅泠旁边,粗糙的掌心在她头顶上很轻的抚了两下。 他道,“继续往前走,从公浔军出来的人,就没有会中途停下的。”她已经走了这么久,突然让她停下,她也会不甘心的。 闻堰突然转身跑出了院子,穆南洲立马追了出去。傅泠回头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很轻的叹息一声,再看厉青棠和苏弥,他们沉默的站在她身后,亦如他们心中的决定。大师傅道,“给阿堰一些时间,他从小就把你当妹妹养,他只是还不能接受。” 傅泠点点头,终是露出了笑容,道,“梅叔,不要跟阿公他们讲。”她看向一旁有些落寞的魏梓焕,心想晚上要好好哄哄他了。 大师傅又和她说了几句,领着他们走了。她扶着魏梓焕回屋,他望着她,坚定的宛如起誓,“你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看了他片刻,矮下身将头埋到他肚子上,淡淡的“嗯”了一声。那一刻,她眼里划过一丝不忍,每次他都说会找到解蛊的方法,他们会白头到老,东楼带着人为这事到处奔波,他在给傅泠希望,似乎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希望。 就连闻堰他们也说她会好的,他们想让她停下来歇一歇,等她的身子好了再继续,可她没告诉他们,不忍心告诉他们,她不会好了,所以她才要一刻不停的继续往前走。 在她掉下山崖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画面,她看见自己坐在广玉兰树下,七窍流出黑血死去的模样。那一幕,好似预告了她的结局,不太真切,又好像已经发生了。 傅泠开始重新接手公务,不同以往,苏宇每天只会给她带一点点,而且除了特别重要的大事,都不会呈到她跟前。魏梓焕每日陪着她,将她照顾得更加细致。 傅泠中蛊的事也就只有几个高层知道,士兵们每日面对着比以前还要苛刻严厉的庞涛,训练难度堪称地狱级,一向慈祥的老父亲突然变了性子,小崽子们叫苦不迭,还不敢当着庞涛的面叫,不然少不了一顿训斥。 尤其是傅泠来校场视察的时候,庞涛训得更狠了,何山和小蒋发现了端倪,下来的时候偷偷问了庞涛,是不是将军出了事,庞涛当即一副要哭的表情,撇下他们低着头走了,次日就警告他们不要把自己胡乱的猜测说给旁人听从而扰乱了军心。 两人只得把这事儿咽回了肚子。毕竟眼下有一件大事,傅泠准备彻底清缴蛮人部落,上一次血战后,蛮人军队大败,损伤惨重,首领濒死逃走,危害靖城数十年的蛮人部落,已是强弩之末。 傅泠本着不留余孽的原则,一回来就叫人出去寻找蛮子的老巢。蛮人谨慎,将部落安置在极其隐匿的地方,勘察队找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尚未恢复元气的他们。 於菟再次出军,这一战势必要彻底清除蛮人。 第88章 蛮人覆灭 前往蛮子的老巢时,傅泠望着一旁别扭却紧跟着她的闻堰,道,“哥,还闹别扭呢?” 闻堰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说话了,老是躲在院子外面偷看,就是犟。听见她叫了声哥,他不自然的扭过头去,“谁闹别扭了。” 傅泠笑眯眯的,“你好久没给我烤过东西了,有点想吃了。” 闻堰转了回来,道,“回去给你烤,想吃什么?” 这两人和好也就一句话的事,只不过傅泠在等他想开,很多时候人总要自己想清楚才会真的放得下。 这次的行动多了两个人,魏梓焕和穆南洲紧跟在他们身后,骏马奔驰,大军向目的地进发。魏梓焕的腿伤经过休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傅泠要离开靖城,他自然是要跟着出来,而穆南洲,不放心自己的病人,跟着来也能处理一些突发情况。 穆南洲对身侧的人道,“爷爷回信了,他说云游时曾遇到过一个外嫁的苗疆女子,或许能从那儿了解到同生蛊,不日前他老人家已经离开帝都了,让我们等他的消息,最迟不过半个月。” 魏梓焕点点头,现下傅泠的身体状况还好,从崖底回来后都没再发作过,而他们派出去的人皆是无功而返,也只能期望穆老爷子能带来好消息。 大军慢慢逼近蛮人的驻扎地,一片人为搭建的木屋,用栅栏围起,其中冷清,潦草燃着几窝柴火,竹制大门口站着两个哨兵,那两个蛮子一眼就看得出年纪不大,至少那体格就及不上以往的蛮人士兵。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人可以打仗了,只能随便找人来充数。小蒋和何山偷偷摸了过去,利落的处理掉两个哨兵。 进攻号角一响,於菟大军涌进蛮人基地,基地中剩下的蛮人已无还手之力,全部被赶到中间抱头蹲下。粗略看去,男多女少,其中还有几个汉人模样的女子,看容颜,估计都是三四十岁了。 蛮人首领逃走时就受了重伤,他被粗暴的扔到地上,身上的伤口流出血,脸上血色全无,虚弱得很。部落中医术落后,就算於菟不打进来,他也活不了了。他瞪着傅泠的眼中盛满怒火,对着她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苏宇上前踹了他一脚,他登时疼的脸色发白,汗如雨下,那一脚刚好踹在了他伤口上,苏宇就是故意的。 傅泠冷眼瞧着他,道,“感谢我,又让你生不如死的多活了几天。”队伍覆灭,自己又身受重伤,哪怕有报仇的心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了,可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首领咬牙忍着疼痛,骂道,“贱人!!夺走了靖城,还杀了我的部下!你这疯女人,我诅咒你!还有那个心狠手辣的贱女人!她骗了我!你们这两个婊\\\\子都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你们的尸体也会被万人骑,,烂!!” 傅泠早不知被多少手下败将这样骂过,都习惯了。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再歇斯底里的叫喊,首领刚张嘴准备继续骂,傅泠只觉旁边的人闪身上前,一道寒光闪过,长剑竖着插进了首领嘴里。 首领痛的哀嚎,魏梓焕目露寒光,手上用劲,直将他的舌根整个切断,血淋淋的断舌从他嘴里掉了出来。傅泠偏头看去,东楼手里只剩个剑鞘了。 魏梓焕在气头上,却也留了蛮人首领一口气。他退回傅泠身边,道,“他的声音太难听了。” 他挽着傅泠的手臂,脸上露出几分嫌恶。傅泠拍拍他的手背,冲苏宇使了个眼神。 苏宇会意,走到那几个汉人女子的面前,道,“你们是哪里的姑娘?被带回来多久了?” 蛮人性子粗鲁,好斗好抢,反正他们的名声早就臭了,汉人女子见到他们宛如见到过街老鼠,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愿意嫁给蛮人。但蛮人需要更多的女性为他们繁衍后代,所以他们抢劫一些村庄时会顺手将汉人女子也抢回来,强行让她们怀上自己的孩子,所以有一些蛮子才会有几分汉人模样。 那几个姑娘应是在蛮人部落里待久了,逃不走也没人来救,显得有些麻木。她们缩成一团,一个尚且清醒的女子慢慢爬了出来,怯声道,“将军,我原是靖城人,我也不清楚来到这里多久了,但我已经在这里生下了六个孩子。” “她们都是附近村庄的姑娘,有些来的比我早,有些比我晚。” 苏宇道,“那你们可还记得家在何处?”他这么问,便说明这支军队会送她们回家了。 女子目光呆滞,望了他身后的傅泠一眼,那个姑娘一身银甲,气度不凡,与她们这群被当成生育工具的女人不同,但她似乎感受到了她们的痛苦,愿意救她们,送她们回家。 她跪在地上,朝着傅泠的方向缓缓磕了个头,道,“将军,还是杀了我们,帮我们摆脱这地狱。” 她身后那群女子也学着她的模样,俯下身子。为首的那姑娘道,“我们的家人已经被杀了,我们无处可去,也无法再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虽然,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但我记得,我被带回来时,才十五岁,我有爱我的爹娘,还有一个未婚夫,在我生辰的那天,他们为我庆祝生辰,却被闯进来的蛮人杀了。后来,我每天都在跟不同的蛮人发生关系,生下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停的怀孕生子……我很痛苦,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段经历。” 她才十五岁就被带了回来,到现在已经生了六个孩子,照她说的蛮人不允许她做多久月子就要重新怀孕,这么一算,她现下应该才二十四五的年纪,可她脸上的沧桑和皱纹,却像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 那姑娘继续道,“他们就是一群畜生,哪怕是儿子也会让自己的娘怀孕生子,一母同胞的兄妹或是姐弟,也会发生关系,他们违背人道,早就该灭绝。”她指着身后的几个人,“她们又怀孕了,但她们都不愿意生下那孽种,还请将军了却我们的性命,还有我们生下来的那些孩子,他们从小就被蛮人教导,思想扭曲,也请一并将他们杀死,莫要再留下余孽。” 傅泠看向一旁的孩童,他们或有汉人的特征,但他们眼神凶狠,就像饥饿的野兽,随时会扑上去咬死猎物。骨子里的恶是没办法通过教导后改邪归正的,他们就是蛮子,是粗暴贪婪的蛮人后代。 那几个姑娘额头贴地,有一种临死前的平静和洒脱,她们即将脱离地狱,迎来这么多年的第一缕曙光,或许死亡是可怕的,但这是她们选择的结局。 傅泠望着为首的那个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斑驳沧桑的脸上露出笑容,“望舒,许望舒。” 望舒之意,迎取光明,她终是等到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丝光明。 日落西山,小蒋盖上最后一铲土,拿过一旁路上摘的野花,插进那片埋葬了她们的土地前。他垂下眼帘,低声道,“下一世你们会幸福的。” 这次的围剿行动很顺利,想想蛮人首领死前说有个女人利用了他,应该就是傅泠见到的那个女人了。想必是蛮人和他们之间谈合作没谈拢,蛮子先杀了他们的人,那个女人心有芥蒂,隐忍不发,先是哄骗首领全力进攻,而后等蛮人大势一去,黑市的人就撤走了,此举一石二鸟,既教训了失信的蛮子,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手段高超。至于为何她那天还要救走本就奄奄一息的首领,或许她是想让他在苟延残喘之下迎接於菟的报复。 蛮人部落彻底消失的那天,靖城百姓齐声欢呼,他们饱受了蛮人的折磨多年,如今蛮人再也舞不起来了,他们恨不得放个鞭炮庆祝。小蒋找到饼摊老板的时候,他正和包弟拍手称快。 饼哥给了他几个饼,感谢他们除掉了蛮子。小蒋静了片刻,道,“大哥,你当初被蛮人掳走的未婚妻,我们找到了。” 小蒋领着他到了埋葬许望舒的地方,饼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小蒋他们经常上街巡逻,早就和摆摊的那些老板熟了,便会和他们聊天吹牛,有次饼哥说起自己多年不娶的原因,说他年轻时有一个没来得及成婚就被蛮人掳走的未婚妻,他当时极力阻止,被蛮子捅了一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拉走,可他命大,活了下来,埋了岳父岳母后,他便抱着期望寻找未婚妻,很多年,他一直没放弃。 何山抱着重新摘的花过来,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饼哥的背影,心生惋惜。那天晚上其实他们已经能确定了,但傅泠说,就让她解脱。傅泠亲手了结了那群女子的生命,结束了她们多年的痛苦,她们死的时候很平静,很安详,许望舒是最后一个死去的,在她死前,傅泠告诉她,她的未婚夫还活着,他现在过得很好,有了立身之本,只是还孑然一身。 许望舒当时是怎么来着?她笑得很欣慰,说那就好。 饼哥的摊位空了好几天,小蒋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又像以前一样在位置上忙碌,为了生活,也为了自己。 七夕将近,兵营里一群大老爷们每天望着彼此叹气,连那天晚上吃饭时都怨气冲天。大师傅领着卫木蓝路过,立马察觉到他们如狼似虎的眼神聚集在卫木蓝身上,他吼了一声,“看个屁看!那点饭都吃这么久!要不要老子喂你们?!!”他今天特意把菜炒这么香来抚慰他们的空虚,结果这些臭小子还一个个唉声叹气,真是气煞他也。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动作,大师傅才领着卫木蓝走了。许圳戳了戳小蒋,道,“小蒋哥,咱们等会出去玩玩呗?我听说城里新开了两家青楼哦!” 小蒋至今还是个雏鸟,对那方面还有些不好意思明说,他扭扭捏捏的应下,又问一旁的何山,“等等,今天我们可以出去吗?” 何山点点头,桌上另一个士兵道,“今天七夕,虽然没我们什么事,但我们只用去门口登记一下就可以出去玩,别闹出乱子就行了。” 兵营里戒律森严,士兵要出去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带着任务,一种是自己有事要办,就得提前跟上头汇报,得到批准才能出去,而且每天出去的名额都是有限的。 小蒋不由道,“将军同意的吗?” “是啊,没想到,将军这方面可开明了,说咱们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正常的生理需求她能理解,也愿意放咱们出去,比如今晚,她说只要明天准时回来就行。” 小蒋瞪大眼睛,看向何山,后者点点头,“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许圳颇为无奈,“小蒋哥,你之前都听不懂我们的暗示,自己傻乎乎的到处晃,我们以为你没兴趣呢。” 小蒋羞红着脸,端着盘子跑了。桌上几人哈哈大笑,许圳道,“那我们出去了,将军他们还出去吗?” 刚才说话的那人道,“我刚才好像看见将军和夫人回来了。” 阁楼上,夏末的风还有几分燥热,傅泠却披了件薄披风,闻堰揪了块鸡肉给她,道,“我刚烤好的,快趁热。” 傅泠道,“我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了。” 闻堰,“哎!你怎么还嫌上了?明天换个烤鸭?” 傅泠呵呵的笑着,话音一转,“今天你们不出去吗?外面挺热闹的。” 闻堰专心的撕着鸡肉,倒是穆南洲接过话,“我们昨天才出去过,今天就不去了。” 他们昨天出去就是抓药,今天也不出去,估计还是放心不下傅泠,虽然她的蛊虫一直没发作,但他们一丝一毫都没有松懈。 傅泠歉意的笑笑,道,“那我们等会就在院子里放孔明灯,我和殿下买了一些回来。” 他们就在阁楼旁边的空地上放了起来,东楼身上挂满了灯笼送过来,卫木蓝挑了一个最好看的,递给傅泠,“阿泠,这个好看,我们放这个!” 他们三两成群,一盏盏孔明灯徐徐升空。大师傅坐在阁楼上喝酒,对一旁的厉青棠道,“把你的那只鸟按稳点,别冲出去把灯笼咬下来了。” 厉青棠点点头,按住了栏杆上蠢蠢欲动的老鹰。傅泠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了更多的孔明灯,那是百姓们放的,他们的那几盏融汇进茫茫的星火之海,已经不知道飘到哪了。 应是错觉,她觉得眼前成千上万的孔明灯突然灭了,夜空恢复最初的黑暗。傅泠保持着抬头的动作,魏梓焕侧脸望着她,伸手把她的披风围紧了些。 卫木蓝叫了她一声,傅泠循声望去,却什么也瞧不见。她下意识伸出手捂住口鼻,一股温热从她的指缝流出,滴到地上。 “阿泠!!”魏梓焕扶住她弯下去的身子,惊声叫道。 一瞬间,所有人都跑向了傅泠,闻堰看清她手间的血,慌忙的叫着穆南洲。穆南洲拉开她捂着口鼻的手,黑红的血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间。 她眯着眼睛看着手上的颜色,喘息了几声,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模糊,就连他身上最好闻的檀香味,也混进了血腥的气息。 她缓缓仰起头,看见黑暗中宛如星星一般的光点越来越暗,彻底成为一片黑暗。 第89章 雾瘴 傅泠又梦到了那个地狱,她已经不想逃了,反正也逃不出去。她坐在骷髅堆成的小山上,看着那片血色大地。 恶鬼们向她伸出一只只白爪,发出悲鸣,傅泠听着,觉得他们应是在哭。她不明白他们哭什么,她也不跑了,不正合他们的意吗? 她的视线落向远处,那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正艰难的向这边走来,他每走一步,身后就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朵。他穿过一只只恶鬼,走到傅泠的脚下,那张朦胧的脸上,嘴巴好似在一张一合。 他就这么喊了许久,傅泠总是听不清,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踩着最下层的骷髅,就在那一刻,他的一只手腕上多了只镣铐,连接着一条很长的铁链,延伸到地底。 傅泠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喊她的名字:阿泠。 她的意识被拉扯着,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烛火轻微的刺啦声,夏季的蝉鸣,微风吹响窗户…… 傅泠睁开眼睛,等待视线恢复清明。手上触感柔软温热,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能看清东西后,她转头,果然看见魏梓焕那张睡得不安稳的俊脸。他就这么趴在她身边睡着了,守了不知多久,屋外一片漆黑,烛台上的火光微弱,燃了一半。 傅泠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歉意,怜惜,他憧憬的未来,或许她给不了了,她亏欠他的越来越多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 她动作极轻,俯身到他眉间,吻去那层褶皱。魏梓焕感觉到那温柔的安抚,惊醒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他眼里蒙上一层水光,道,“你醒了啊。” 傅泠抵上他的额头,嗯的一声。两人的唇贴到一起,他动作轻柔,傅泠却能感觉到他克制隐忍的爱意。 夜深人静,穆南洲和闻堰来得很快,闻堰的面容相当憔悴,看着终于醒来的傅泠心头的担忧才好了点。 穆南洲给她诊脉,闻堰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傅泠道,“我睡了多久?” 闻堰放缓了声音,道,“你那不是睡,你那是晕了,你晕了整整两天两晚,急死人了。” 他第一次见到傅泠发作的模样,这两天人都是傻的,晚上睡不着白天不安宁,老是抓着穆南洲问傅泠什么时候醒。 穆南洲将她的手放回去,面色凝重,看了魏梓焕一眼,傅泠道,“有什么就说,我的状态我能感觉到,不用瞒着我。” 穆南洲沉声道,“这蛊有些凶,它在你的血脉里横冲直撞,导致你全身的脉象都乱了,你现在最好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不要乱动武力,让它安稳一些。” 傅泠沉默片刻,道,“那要是我动武会怎么样?” 穆南洲摇摇头,“抱歉,我对这蛊的了解也不多,但我猜测,它应是隔一段时间会自己发作,其余时间只要你自身的脉象有异动,这蛊也会被影响到,轻则只会感觉到不舒服,重则像两天前那样。” 傅泠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歇息了几天,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有一天魏梓焕被穆南洲叫走了,闻堰拎着烤鸭来了。 他看了会儿傅泠,道,“妹,我跟你说个事。” 傅泠望向他,他继续道,“你吃避子药的事,妹夫知道了,我怕那个药里的成分会跟那条虫起了冲突,就跟南洲说了,妹夫当时也在场听到了。” 傅泠无言片刻,她醒来后魏梓焕什么也没说,表现得十分平常,她都给忘了这一茬。半晌,魏梓焕回来了,傅泠给闻堰使了个眼色,后者拎着鸭骨头跑了。 魏梓焕温柔的抱着她,喂她吃东西,傅泠忍不住道,“殿下,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魏梓焕神色如常,又往她嘴边送了勺甜羹,“什么?” 傅泠吐出两个字,“孩子。”他当初就问过她喜不喜欢孩子,应是想要了,而且他们做了这么几年,她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既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问呢? 魏梓焕静了片晌,捧起她的脸,“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要,况且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她不可能因为一个孩子绊住脚步,他早就明白的。 傅泠又道,“你不是喜欢吗?” 魏梓焕道,“不喜欢,只是想着有了孩子你就不会离开我了,我只要你就够了。”他倒是坦荡,将当初的小心思直接明说给她听。 傅泠挑挑眉,憋了半天只憋着一个无奈的笑。魏梓焕轻吻着她的嘴唇,道,“那药以后别吃了,南洲说有可能影响到你身体里的蛊。” 傅泠,“那以后你怎么…?”莫非是以后都只能忍着了?就好像一个吃惯了酒肉的人要出家一样,这得多难受。 她身体都成这样了,还能考虑到他,该说是欣慰还是感恩,她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魏梓焕目光灼灼,“如今的情况,你还惦记着这事?” 傅泠一脸认真,“上瘾了,不想戒掉。而且,不允许我动武就算了,连这事也不允许吗?” 魏梓焕哭笑不得,柔声细语道,“我以后会注意一些。” 隔天,魏梓焕把傅泠哄睡了之后,又去找了穆南洲,他回来时傅泠已经悠悠转醒。他重新钻回被窝抱着她,握着她有些凉的手,道,“阿泠,我们去苗疆。” 穆老爷子回信了,是个好消息,他已经从那个外嫁的苗疆女子口中得到了线索,同生蛊在苗疆也是极为罕见的歹毒之物,想解蛊,就必须要去苗疆走一趟。 傅泠垂下眼帘抱住他,良久才道,“好,我跟你去。”就当是死马做活马医,他好不容易有了期待,总不能让他生出失望。 苗疆乃域外之地,没人知道会发生怎样的情况,一个可能随时会发作的傅泠,尽管有魏梓焕寸步不离的守着,穆南洲和吴铭,东楼也会一同前往,他们还是不放心,闻堰是铁定要去的,最好再加上厉青棠和苏弥才能保证此去顺利,但靖城也需要人守着,光一个苏宇和庞涛,不太妥当。 最终,还是只能让闻堰三人中一人留下,他们决定猜拳,他们手都快落下了,大师傅从旁窜出,道,“你们都去,我来守。” 多一个人,路途便能多一份保障,大师傅是这样想的。闻堰看着围裙都没脱下来的大师傅,犹犹豫豫,他们谁都想保护傅泠去苗疆,却又不能撒手离开,大师傅曾经确是一名骁勇的副将,但他心里有道坎,这也是他多年都未能重新拿起枪的原因。 大师傅看出他的疑虑,道,“行了,你们去,早去早回,把阿泠健健康康的带回来。我当初既然决定了跟你们来,迟早要迈出这一步,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梅初,又岂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不然嵩酒在地下该嘲笑我了。” 既是决定好了,他们第二日就踏上了旅途,梅初脱下了粗布衣,换了身劲装,他站在城楼上,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弓箭,囔囔自语,“嵩酒啊,再保佑一次你的徒弟,让她安然无恙的回来。” 他看着远去的几道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红了眼眶的苏宇和庞涛,“卫木蓝那小丫头呢?!” 苏宇吸吸鼻子,“早上就没看见了。” 梅初脸色一变,“着了!” 低调的车队行了小半日,在一处溪水旁停下歇息。傅泠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了下筋骨,“哎!坐马车真累啊,还是骑马快活。” 此次出行,就弄了一辆外表朴实的马车,其他人都是骑马的。闻堰拴好了马,走过来道,“山猪吃不了细糠是这样的。”这马车外面看上去是朴实款,内里是豪华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宛如一个移动的小型居所。 几人有说有笑的,东楼在附近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拎着个人,正是卫木蓝。傅泠毫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早上她就不见人了,看这模样,应是提前出来在路上等他们的。 傅泠道,“你到这儿多久了?” 卫木蓝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道,“半个时辰,不过我也没干等,我已经准备了点吃的。” 东楼又拎来一锅东西,还冒着热气。苏弥盯着看了一会儿,迟疑道,“这个锅……不是梅叔的吗?”梅初当初从浔城背了一包的锅碗瓢盆来,一直当宝贝藏着,现在好了,被卫木蓝拿走了。 闻堰浅尝了一小口,捂着嘴跑到一边吐得撕心裂肺,东楼默默把锅端走了。穆南洲跑去看了一眼,嘴角抽搐,“卫小姐,你往里面放了什么?” 卫木蓝手足无措的,“米,水,盐,几片肉,还……摘了几个小的六月柿。” 闻堰白着脸道,“这是…什么…柿…??”他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穆南洲无奈道,“卫小姐,那不是六月柿,那是野颠茄,有毒的。” 闻堰只吃了一点,中毒不算太深,就是肚子会不舒服几天罢了。以防他坐在马上被颠得吐出来,傅泠叫他坐上了马车。 东楼看了一旁马背上的卫木蓝,回头道,“将军,真的不用将卫小姐送回去吗?”前路未知,若是现在将卫木蓝送回去还来得及,他们暗处还有人跟着,送走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傅泠摇摇头,“算了,让她去,就当是她的一次历练。”卫木蓝日后的路不一定时刻有人保护,早日成长起来,不会有坏处。况且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带上也就是多一张嘴的事,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帮帮忙。 卫木蓝原是可以坐马车的,但她不愿,非要骑马,她说打仗的时候就没有马车坐,她现在是在锻炼自己。傅泠认可她这高昂的奋发精神,转头缩回了马车里,她捧着茶杯看外面的树叶渐渐变黄,收回了当初说坐马车不舒服的话。 小半个月后,他们抵达了苗疆附近。吴铭曾经到过这片地方,他看了眼天色,对众人道,“时辰不早了,今晚先在这里歇息一下,苗疆古寨的形势复杂,不宜硬闯。” 他们在林子里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吴铭拿了张纸开始写写画画。穆南洲从车上下来,闻堰道,“阿泠怎么样?” 穆南洲道,“她的状况还比较稳定,刚才睡着了,梓焕在陪着她。” 闻堰松了口气,前两天傅泠又发作了,虽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昏厥好几天,但也总是在睡觉养神,队伍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好在他们已经赶到了这里,想必很快就能进到苗疆古寨。 夜色降临,林中不时响起鸟兽的叫声。几人坐在火堆边,吴铭把一张简易绘制的地图摊在地上,指着一处,道,“我们现在在这里,和苗疆古寨只隔着这片雾瘴,骑马行进也就半天的时间。但这片雾瘴相当棘手,若没有寨子里的人带路,我们走不过去。” 雾瘴就是苗疆先人创造出来的一道屏障,防止外人进入搅乱他们的生活,不仅毒,还会让人迷失方向,除非是有他们的人引路,否则要么在雾瘴中兜兜转转的死去,要么被毒死。 马车旁轻微的脚步声响,魏梓焕扶着两眼迷糊的傅泠过来,傅泠坐下后便用手撑着额头,穆南洲看过她的脉象,道,“还有一点,我担心雾瘴会影响到她身体里的蛊虫。” 傅泠蹙着眉,冲众人摇摇头,“以进入古寨为首要目标。既是要寨里的人带,吴铭当初是怎么进去的?” 吴铭道,“我当初在外面蹲守了几天,遇到一对母子出雾瘴采药,但古寨里的人警惕心很强,尤其是对外人,我与她们好声好气做交易不成,最后我就绑了那个小孩,要挟他母亲带我进出雾瘴。但这个方法我建议还是不要用了,一来蹲到他们出来的几率不大,二来会被他们追杀了。” 当初他一个人都被追得十分狼狈,就莫说现在傅泠了,她的身体状态很难躲过那群记仇的苗疆人的追杀。 魏梓焕静了静,道,“既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雾瘴,定会有薄弱之处,明日让人分散开去查探,将这阵破掉,他们敢反抗,就灭掉。”他们明面上只有这点人,实际上暗处还跟着不少呢,灭掉他们绰绰有余。 他这是打算来强的了,傅泠如今已经蛊发好几个月了,他没耐心再跟他们僵持下去。傅泠往他边上靠了靠,安抚性的拍了下他的手背。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明日的行动,就围坐在火堆旁取暖睡去。魏梓焕凑到傅泠耳边吻了几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闻堰挤了过来,一边守着傅泠,一边搂着穆南洲,浅浅入睡。 半夜,火堆小了不少,又会有人过来将火重新添上。一阵风刮过,带来了一丝不宁静的气息。闻堰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搂紧了穆南洲,立即看向傅泠。 魏梓焕也醒了,他正望着一个方向,将傅泠身上的毯子扯上来盖住她的头,手也抱得更紧。周围的人陆续醒来,傅泠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从魏梓焕怀里抬起头。 东楼从树上跳了下来,低声道,“殿下,三百步外有动静,估计人数还不少。” 第90章 进入古寨 火堆彻底熄灭,周围陷入黑暗,魏梓焕抱着傅泠没动,傅泠气定神闲的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道,“殿下这就不怕黑了?”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魏梓焕的情绪稳定极了,她这是明知故问。魏梓焕重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傅泠趴在他耳边无声发笑,身子抖了抖。 闻堰等人已经前去查看,留了傅泠,魏梓焕,穆南洲在原地。穆南洲望着那边若有所思道,“看来这苗疆有些不太平啊。” 魏梓焕点点头,道,“无主之地,权益难衡。”苗疆这样的地方,少有外界会来干涉,但种族间向来存在等级制度,为了争夺自己的权益,就免不了内部的纷争了。 穆南洲道,“但愿不是冲我们来的。” 火堆尚有余温,三人坐着没动,魏梓焕干脆把傅泠挪到自己怀里。傅泠道,“南洲?我似乎,没见过你动手打架,你身手怎么样?” 他们的视线同时落到一处,穆南洲缓缓起身从车上抽出一把剑,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能无视就别动手,但今日恐怕是不能睁眼瞎了。” 他话音刚落,闪身到两人跟前,“锵”的一声寒光碰撞,飞来的短刀被他的剑弹了一下插到一旁的树上。 这个准头,可不简单,傅泠忍不住惊呼道,“漂亮!” 穆南洲谦虚道,“过奖。” 短刀飞出的方向,枯叶被踩得脆响声一片,几个脸上画着扭曲线条,腰间清一色的花青绸带的人走出来,那身装扮有着非常浓郁的民族特征。 他们个个眼神凶狠,手上的短剑对着傅泠三人。穆南洲道,“几位,我们好像并没有踏足你们的领地,为何要大动干戈呢?” 那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穆南洲叹口气,看来只能打了。只面对几个苗疆族人,穆南洲看上去游刃有余,但恐怕他们还会有援兵。 魏梓焕抱起傅泠,把她放到马车上,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他拿着长剑出去,冷声道,“守好马车!” 几个黑衣暗卫无声落地,“是!” 又赶来了几个苗疆人,穆南洲退了一步避开刺来的短剑,道,“他们的武器上涂了剧毒,别被碰到了,处理起来太麻烦了。” 傅泠坐在车夫的位置,观察了那几个苗疆族人好一会儿。他们的身法显然没受过正经的训练,出招凌乱,但胜在胡搅蛮缠。 他们上来就不由分说的开打,是冲着他们来还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这趟路上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却没想到真正的麻烦才到古寨附近就开始了。 在她身后的方向,传出细微的声响,傅泠转头看去,一道细碎的光芒闪过,紧接着是清脆的叮当声。 傅泠眯起眼睛,看到黑暗中掠过的几道身影。她望了眼正在缠斗的两人,挪到马车另一边跳了下去。 她的直觉叫她要去看一眼。 头戴月形银饰,身上也挂着菱形银链的少女在黑暗中奔跑,她不时回头望一眼,好似身后有着吃人的野兽。 少女慌不择路,没注意到前方的小坑,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扑向地面,她眼中蓄满泪水,身后的黑影紧近,她回头看向那几人,心中燃起一股怒火,声音中含上委屈,一句一句尽是控诉指责,“阿满!你这个叛徒!我娘待你这般好,你却帮着四叔害了她!你真没良心!” 被她叫做阿满的男人,画着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道,“四叔说得对,苗疆不该交给你娘来管,若不是她不肯服软,我也不会杀了她。” 少女眼里的泪滚下,因着脚踝处的伤,也因为心中的痛,她抓起手边的一把枯叶朝阿满扔去,叫道,“你没良心!真后悔让你进我家的门!早知道就该让你死在外面!你这个畜生!” 阿满被砸了一脸的枯叶,他偏过头,身后的人上前道,“阿满!叙旧完了就快点完成任务!四长老还等着我们回去交差!” 阿满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染上了狠厉,他道,“麝珠,你不该逃跑的,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麝珠揪住胸口的衣服,眼看着阿满的刀就要落下,她闭上了眼睛。 “有人偷袭!…谁!啊!!” 没等来预期的疼痛,麝珠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阿满紧绷的背影,跟着他来的那几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再往上看,一袭紫衣,还有滴着血的长剑。 她听到一声轻佻的冷笑,淡漠的声线中似有些嚣张,“没良心的阿满?” 阿满从惊讶中回神,举着短剑冲了过去,傅泠闪身躲开,长剑挥出,他背上多出一道血痕。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脚,把阿满踹了回去,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满倒在麝珠旁边,一双眼睛睁得浑圆,脸上的表情十分不甘心,他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刚才出脚的那名暗卫上前,道,“将军,死了。” 傅泠把剑丢给他,没好气道,“我瞎吗?你这么捅不死才有鬼。”末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回将军,属下垣多。”傅泠点头,记下了这个傻子。 她走到麝珠跟前蹲下,好声好气道,“小妹妹,跟大人走散了?” 麝珠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双眼睛犹如新生小鹿一般又圆又亮,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小模样可伶得很。 傅泠又问了一遍,她摇摇头,傅泠又道,“那要不要跟我走啊?跟我走你就安全了。”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傅泠看了她一眼,起身对垣多道,“脚崴了,去扶。” 垣多二话不说就伸出手去,麝珠往旁边爬去躲开了他,垣多愣了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啥也没有啊?他很吓人吗? 傅泠注意到,又走了过来,“你不想他抱你?” 麝珠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使劲点头。傅泠顿了顿,将她抱起,她身上的银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乖巧的窝在傅泠怀里。 垣多被她扫了一眼,闭上嘴跟着走。闻堰他们已经回来了,苗疆人的尸体也被清理掉了,火堆重燃,闻堰望着傅泠手上多了个人,愣了两秒,痛心疾首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妹夫?!!” 傅泠翻了个白眼,把麝珠放下,道,“有几个苗人想杀她,她应该是古寨里的人。” 在座各位都是人精,明白她的意思,然而麝珠却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进了狼窝。穆南洲先是查看了傅泠的脉象,皱眉道,“你刚才动武了?” 傅泠道,“活动了两下,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魏梓焕微微蹙眉,看到麝珠紧紧抓着傅泠的袖子时,眼中划过一抹不明的情绪。穆南洲道,“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以后真不能再动了。” 傅泠点点头,刚张口想说什么,一道洪亮的的惊呼响起。刚解手回来的吴铭望着傅泠身后的人,道,“这人他妈哪来的!??” 麝珠看向声音源头,登时一脸愤怒,指着吴铭,“小偷!!!” 吴铭不甘示弱的叫道,“你放屁!!” 麝珠,“我才没有!!!” 这两人谁也不让谁,互相瞪着对方。苏弥接收到傅泠的眼神,拉开了吴铭,中断两人的无声对峙。 麝珠往傅泠身后缩了缩,傅泠回身道,“你可是不愿与男人触碰?” 麝珠仰起脸,听话的点头。傅泠让她去马车上脱掉鞋子等着,麝珠很听她的话,她等了一会儿,却不是傅泠来。卫木蓝望着她解释道,“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来帮你上药。” 麝珠脚踝处红肿了些,没伤到骨头,抹两天药就能好了。她穿上鞋子跟着卫木蓝下了马车,看见傅泠身边围着两个人,她靠在一个男人怀里,脖子上插了几根针。 抱着她的那个男人满眼深情又怜惜,傅泠眉间的凌厉化去了些,两人的模样十分般配。麝珠只好挨着卫木蓝坐下,视线总是忍不住往傅泠那边瞟。 片刻后,穆南洲将银针拔出,针眼处缓缓流出黑血。魏梓焕轻柔的帮她擦去,穆南洲道,“好了,今晚好好休息,它暂时不会乱动。” 麝珠突然出声,“你中蛊了是吗?” 傅泠抬眼看去,嘴边挂着一抹浅笑,“你看出来了啊。” 麝珠盯着她的脸,面上被烤得热乎乎的,她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傅泠又道,“你和那个阿满,都是苗疆古寨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麝珠。”麝珠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怨恨,“他已经被除名了,他才不是我们古寨的人。” 傅泠道,“嗯,所以他是因为被除名了才追杀你的吗?” 麝珠望去,傅泠眸中映出火光,脸上的笑也十分坦荡,让她觉得亲近,“应该有这个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个人,他们在帮那个人争夺族长的位置,只要他成功了,那他们就都能回去了。” 没人问她那个人是谁?古寨中发生了什么要争族长的位置?他们都做着自己的事,好似不在意,傅泠也是。她淡淡的道,“既然这么危险,你怎么能从里面跑出来?要不是我们刚好在这里,你就死了。” 麝珠抱着膝盖,道,“我不是自己跑出来的,是他们故意在外面等着我回去。” 卫木蓝偏头瞧了一眼,看着傅泠脸上不同以往故意装出来的温和,她明白傅泠在套这小姑娘的话。而麝珠一脸认真,她似乎对傅泠没有什么防备心,人家随便问两句她就自己说了这么多。 傅泠偏头咳嗽了两声,麝珠露出担忧,道,“你来这里,是要解蛊吗?” 傅泠能感觉到魏梓焕撑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她不动声色的把手搭在他手背上,“我也不知我中了什么蛊,医师都没有办法,眼看时日无多,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说完她又咳了两声,魏梓焕拍着她的后背,心疼道,“是刚才动武的原因吗?怪我,没照顾好你。” 她捂着嘴不说话,麝珠坐到她身边,直接抓起她的手腕,越是查看,她的脸色越凝重。最终,她沉默着放下了傅泠的手。 她浮现出挣扎之色,道,“我也没有办法,但是,”麝珠的抬起脸,语气坚定了几分,“二叔很厉害,他一定能治好你!明天你跟我回古寨,你救了我,二叔不会不让你进的!” 翌日,麝珠坐在驾车的东楼旁,为他们引路。也不知她身上有何种秘密,他们在雾瘴中除了感觉到胸口闷了些,并未有其他不适。 一出雾瘴,古寨的真面目浮现在众人眼前。巍峨的高山间坐落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寨子,竹制的高脚房屋添上烟火气,水风车匀速转动着,正是丰收季节,半山腰的梯田间忙碌着许多人影。 东楼望着寨子门口的人,微微皱眉,待麝珠跳下马车向那人跑去,他低声道,“殿下,来者不善。” 穆南洲率先开门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顺手将车上的剑拿来别在腰间。魏梓焕扶着傅泠出来,同样是压低了声音,道,“暗部跟进来了吗?” 东楼,“三分之二留在外面戒备,其余都进来了。” 魏梓焕点点头,“让他们暗中待命。” 穆南洲看向一旁的吴铭,道,“有几个人见过你?” 吴铭挑挑眉,“只要那个麝珠不说,就没人认识我。” 他们齐齐将目光放到麝珠身上,她正和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哭诉着什么,中年男人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生气又心疼麝珠的遭遇,不像假的。 麝珠停止了抽泣,侧过身子,让男人能看得清楚一些,她道,“二叔,就是他们救的我,不然我就被阿满杀了。” 二叔锐利的视线扫过他们,他背后的手动了动,族人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他走上前,道,“多谢几位救了我这侄女,我会为你们准备好歇息的屋子,几位就住下,好让我表示感谢。” 傅泠回礼,“那就打扰了。” 麝珠上前挽住二叔,道,“二叔,她身上……” 二叔一抬手,打断了她,道,“麝珠,二叔知道,但也要让恩人们先休息。” 他是一眼就看出傅泠中蛊了,确实有点本事。既然他有别的想法,那他们急也是没用的,干脆就陪他玩玩。 第91章 圣女 他们的屋子被安排在寨子中心,四面八方都被盯死了。闻堰关上门,坐到桌边就要倒水,穆南洲正为傅泠把脉,他目不斜视道,“别喝这里的水,也别吃这里的东西,马车上有足够的食物,用那些。” 他凝神片刻,对傅泠道,“脉象还算稳,看来他们也没丧心病狂到细致入微的地步。” 闻堰撇撇嘴,“吃的能防,要是他们在木床上,或者凳子上放点东西呢?” 穆南洲出去一趟,抱回来一个包袱,他将里面的草药香囊分给众人,道,“爷爷从那个外嫁女子的口中得到的,可不止一点信息。这个东西要贴身戴着,睡觉也不能摘,能防止大多数的蛊虫近身。” 他弯下身子,亲手把香囊系在闻堰身上,边道,“那个二叔,他能一眼看出阿泠身上中蛊的迹象,却又不提解蛊的事,他可比麝珠警惕多了。” 卫木蓝忍不住道,“那要是,他一直不给阿泠解蛊怎么办?” “一日不解,就杀他一个族人。”魏梓焕嘴上说着最狠的话,抱着傅泠的动作却是温柔得很。 屋中静了片刻,厉青棠推门进来,他腰间的衣包鼓鼓的,道,“小雀可以正常行动,等晚一点我让它出去。”小雀,就是他养的麻雀之一,体型小飞得也快,很适合这次的行动,至于那只老鹰,就让它停在外面的树林里了,因为它动静实在太大了,每次出场都要大肆宣扬叫人类注意它,简直就是鸟类中的骚包。 晚上,他们送来的饭菜丰盛极了,闻堰惋惜的摇摇头,虽然看上去是挺美味的,他们可不敢吃。东楼正要抬出去悄悄埋了,门被推开,麝珠站在门外,一脸欣喜。东楼端着菜的身子一扭,绕了一圈把那盘肉摆在了吴铭面前。 吴铭嘴角微抽,东楼这随机应变的能力,有时候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麝珠亲眼目睹了那盘菜的挪动,当即叫道,“不行!那道菜很好吃,要摆在这边!!” 她跑去又把菜挪到傅泠面前,换了一碟黑的发紫形状还弯弯曲曲的凉拌菜到他面前,那盘子的边缘堪堪擦过吴铭的鼻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直叫他眼球上翻。吴铭撂下筷子,狠狠搓了把鼻子,叫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就往本少爷脸上端?!” 麝珠道,“这是蕨菜,你怎么一点见识都没有?” 两人又在拌嘴,苏弥按着吴铭,怕他一个冲动就掀桌子,“别气别气,生气老的快……” 麝珠找了颗凳子坐在傅泠和卫木蓝中间,卫木蓝道,“你来陪我们吃饭?你二叔没说什么吗?” 麝珠摇摇头,夹了一片肉到傅泠碗里,“这个很好吃的,你快尝尝。” 傅泠压下魏梓焕的手,笑道,“你很喜欢吃这道菜吗?” 麝珠,“是啊。” 傅泠夹了几块给她,道,“我们还有些吃不惯你们的口味,既然你喜欢,你就多吃点,别浪费了这些菜。” 麝珠看着她的笑,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她说了句好就将那几片肉吃了下去。众人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会,开始动筷,但基本,他们吃的都是麝珠夹过的菜,吃的还很少。 麝珠毫无察觉,忙着跟傅泠说话,她面上的喜色渐渐淡去,笑的有些勉强,傅泠直言道,“看你不太高兴,怎么了?” 她放下筷子,道,“那个,我二叔说要等几天才能给你解蛊,因为这几天他会忙一些,怕解蛊的过程中分心。” 傅泠看了她片刻,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 麝珠急忙又道,“你放心,二叔忙完就会来看你,你不会有事的!” 傅泠点点头,没再说话。麝珠坐了一会儿,屋子外有人来叫她,她看了傅泠几眼,转身离去。 她一走,屋内的气氛就冷了下来。魏梓焕将傅泠面前装了很多菜的碗推开,搂住了她。吴铭道,“民风淳朴?我看这寨子里一个比一个坏心眼!”白天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个二叔一口一个说寨子里民风淳朴叫他们放心住下,真是够厚脸皮的。 二叔对他们防备心极重,却也没禁止麝珠跟他们接触,反而通过麝珠的传达来了个缓兵之计,若是心思单纯的人还真会以为他是出于好心。 厉青棠从包里把小雀拿出来喂食,边道,“半真半假,寨子中的确有事,他想先解决完内患。” 林子里那批想杀麝珠的苗疆人,才是二叔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而且他们围堵麝珠的目的也十分耐人寻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何至于这么多人拦截? 傅泠沉思片刻,道,“昨夜我抱她时发现她身上藏了一个盒子,还听到了她和阿满的对话,她说阿满杀了她的娘,她娘生前是古寨的掌权者。” 闻堰道,“怎么这苗疆也存在世袭?” 魏梓焕道,“暂且不论麝珠是不是将要成为新的掌权者,既然上一任掌权者已死,那另一方想争夺掌权位置的人必不会眼睁睁看着新一任掌权人成功上位,大局当前,背水一战,这古寨很快就会变成一滩浑浊不堪的污水。” 至于这片水中最大的两条鱼,究竟谁会夺得领土,就看他们的选择了,是想让这片水域重新归为宁静,还是彻底蒸发,选择权在他们,决定权却在慕名而来的过客手上。 第二日,傅泠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日光,魏梓焕为她梳发。他的目光仔细的扫过她每一根发丝,别上簪子,最后落了一吻在她额头。 傅泠道,“殿下,你现在梳发髻越发熟练了。” 魏梓焕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以后每一天我都要帮你梳发。” 魏梓焕帮她披上一件披风,两人往外走。门口的木质阶梯上,蹲了好几个人,闻堰,吴铭,还有苏弥,人手一把瓜子,盯着院门口的方向看,厉青棠表情平淡的靠在一边,东楼蹲在围栏的角落里挖坑。 一时间,嗑瓜子声,挖土声,还有剁草声混杂着传进人耳。东楼埋完坑回来,把空盘子放到一边,弯腰时包里还掉出几颗瓜子。 闻堰回头瞥了一眼,道,“看到对面门口那剁草的大叔没?他已经剁一上午了。” 东楼擦擦手,道,“其实还有个捣药的人,但他好像去解手了还没回来。”他话音刚落,对面捣药的声音和剁草声一拍一合极有节奏感。 东楼又道,“啊,他回来了。”若要问他怎么知道那人是去解手了,他会说他看到了,但没人问。 “后院也有人盯着,放羊童的那群羊都快把围栏外的花啃秃了。”穆南洲大步流星的走来,脸上的表情应是,无语。 他们的行动受到了监视。这时,一只小雀从屋檐上飞下来停到厉青棠手边,它嘴里叼着一朵白花,傅泠看向厉青棠,道,“青棠,怎么样?” 厉青棠拿下它嘴里的东西,在指尖细细摩挲,递给傅泠。手中的触感,让傅泠沉默了一瞬,这是朵纸扎的花。 小雀在厉青棠手中不太安分,一直扑腾,他望了眼对门的那两人,道,“掩护我出去。” 傅泠点点头,“小心。” 无需多言,台阶上蹲着的那几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在院中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吸引了对面的人。厉青棠身形敏捷,一眨眼就没了动静。 眼下形势不明,若是院中少了太多人,引起族人的注意,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厉青棠一个人出去就够了,有鸟雀引路,他也能少费一些时间。 日薄西山,对门捣药的声音还在继续,小雀悄无声息的飞了回来,闻堰卷起裤腿一蹦一蹦的跑到对门,“大哥!你帮我看一下,我这里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 一道黑影翻进了院子,厉青棠闪身进屋,没一会儿,闻堰就回来了,他抹去腿上绿色的汁水,道,“怎么样?” 厉青棠放了一把鸟食在桌上,小雀边啄食边发出欢快的叫声。“寨中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后山,他们在为逝者进行安魂仪式。” “逝者,是上一任古寨掌权人,麝珠的娘亲。那里聚集的人太多,我不好靠近,具体的看不清,只知道他们从棺木中取出样东西,交给了麝珠,而麝珠在这个仪式上成为了圣女,千人跪拜。” 吴铭皱皱眉,道,“圣女?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在寨子里偶然听到一些消息。这群苗疆人将蛊虫视为神圣之物,他们自身与蛊虫的关系,非是他们操控蛊虫,而是蛊虫守护他们,他们也相信蛊虫中有一个王的存在,为了倾听万蛊之王的圣言,族群中会挑选出一个圣女,圣女是唯一能与蛊王沟通的人,她在族群中地位很高,也受到严格的保护。” 苏弥问道,“那圣女,就是族长吗?” 吴铭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上次虽只听到只言片语,却能确定圣女和族长是两个人。” 也就是说,麝珠不会成为族长,那她娘的族长之位,二叔打算交给谁?族中不可一日无主,圣女的存在,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人心。 魏梓焕突然笑了下,傅泠不解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魏梓焕道,“只是觉得这圣女的存在,就像国君身旁的国师,须得精通糊弄人心之道,可麝珠心思单纯,如今坐上圣女的位置,倒更像个傀儡。” 麝珠,就像她二叔的傀儡。卫木蓝渐渐想明白,惊道,“那他就更不会帮阿泠解蛊了!” 魏梓焕挑眉,眼底眸光微转,“不是还有圣女吗?” 卫木蓝沉默一瞬,无奈道,“亲王殿下,麝珠都说了她不会啊。” 魏梓焕,“能当上圣女,怎么会没有点儿本事呢。” 卫木蓝彻底不说话了,她转向一边,看上去是对他的言论无话可说了。傅泠却静静的凝望着他,片刻后,轻笑一声,道,“那殿下之后打算怎么办?”她这么说,就是将之后的行动权都交给他了。 魏梓焕也望着她,眼底泛着纯粹的温柔,“之后,你该休息了。” 他扶起傅泠回屋,穆南洲拿着针灸包跟着进去了。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这座屋子迎来了个人。 闻堰睡眼惺忪的抱着个木盆站在门口,眼前叮铃铃的响着,日光一照,满身的银饰当即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住眼睛,“什……什么东西?” 吴铭也抱着木盆出来,哪怕有个闻堰挡着,他也迷了眼睛,“谁啊?!搞鸡毛啊!!闪瞎本公子的眼睛了!” 他一声怒吼,那团发光体几步跑到他们跟前,叫道,“瞎了最好!” 她跑到阴影下,身上也就没这么闪了,闻堰上下打量打量了她一眼,犹豫道,“你这一身……挺值钱的?” 麝珠头上,身上,手腕上都带了银饰,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响声,看着繁杂又有几分花哨的美。她摇摇头,“我不知道,都是我们寨子里自己打的,外面都没有。” 物以稀为贵,抬出去哄抬几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闻堰暗戳戳的想着,吴铭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我说你大早上穿这样站别人门口干什么?给谁看啊?!” 麝珠睁大眼睛瞪回去,“反正不是给你看!” 简单梳洗后,吴铭蹲在门外啃着饼,里头的交谈声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麝珠那阵银饰响了后,她就问,“那个,将军呢?” 静了片刻,闻堰的声音传来,“将军?你……当着你二叔的面也这么叫她吗?” 麝珠应是摇了头,又叮铃铃的响了一阵,“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将军。” 闻堰道,“不可以当着你族人的面叫她哦,你应该知道?” 麝珠道,“好!我知道!” 她还挺在意傅泠的,吴铭嚼了几口饼,视线看向对门,却突然被一道熟悉的闪光刺了下眼睛,他心道,这苗疆人都喜欢大早上戴着满身银饰到处跑是? 他站起身,拦住来人,“你谁啊?怎么一言不合就闯别人屋子?” 来人是个与麝珠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她身上的饰品不如麝珠华丽,却也不少。面容俏丽,透出一股活力,明亮的双眸中遮掩不住的自信和傲气。 她道,“我在我自己的地盘上,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吴铭看着她这嚣张又独断的神态,想起些不好的回忆,一时不察,被她大力推开,差点撞到一旁的柱子上。 屋里众人听到动静,少女已经闯到他们面前,她望向麝珠,道,“怪不得一大早就穿着这套新衣服跑出来,原来是要给这些男人看!” 第92章 作乱 麝珠站起身,一脸生气的道,“我又不是你!一天只看得见男人男人!!而且这身衣服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我就是把它烧了你也管不着!” 屋里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寨子里,难道男人是什么禁忌吗?为什么吵个架都扯到他们? 少女不甘示弱的说了回去,“二叔叫你去找他,你却跑来这里!你还想狡辩!连姑姑的话都忘了,你真是蠢!!” 麝珠先是一愣,突然像被触到了逆鳞一般,火气更甚,“我才没忘!” 少女,“我不信!那你说姑姑说了什么!?” 麝珠,“娘说男人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屋里的男人,“…………” 麝珠又道,“倒是你!柏曼!你天天跟踪我!你想干什么?!” 柏曼道,“族里有要事!你现在应该去见二叔!还不是因为你太蠢我怕你坏了大事!” 两人一有动作,身上的银饰就叮铃铃的响起来,卫木南抬手想制止两人,“哎!别吵了!吵到别人休息了!” 然而麝珠和柏曼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根本没人搭理她。穆南洲皱皱眉,刚想开口,有人先一步他开口。 “吵死了。” 清冷的声线中不乏威严,还有不耐烦,分贝不大,但是吵架的两人都静了下来。魏梓焕一手虚掩上房门,满脸阴霾的看着制造噪音的两人。 麝珠看到他就心底发怵,低下了头。而柏曼的视线却定格在魏梓焕脸上移不开,她看得愣神,嘴巴微张着。 魏梓焕面无表情道,“滚出去,很吵。” 麝珠二话不说,放轻脚步跑走了,路过柏曼时,她拽了她一把。她们半路斗嘴的声音都还隐约可闻。 麝珠,“你不准再来这里!” 柏曼,“你别拉我!我叫你放手!!……” 吴铭啪的一声关上院门,屋子恢复平静。魏梓焕又折回屋子,没一会儿,他和傅泠一起出来了。 傅泠刚刚被那两人的争斗声吵醒,一脸倦意。她坐到桌边,穆南洲把针灸袋展开,替她施针。 吴铭从怀里掏出张图纸,摊在桌面上,道,“我昨天和青棠核对了下,寨子只加了几座屋子,其余都跟我上次来的一样,这是寨子的地形图。” 厉青棠点点头,补充道,“两日后的戌时,他们会举行族长继承仪式。” 究竟是谁要继承族长的位置,虽然二叔还没放出消息,但麝珠已经被他叫去,估计是要借麝珠的身份让族人站到他这边。 而他们一行人,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真等二叔顺利上位后,麝珠对他的作用也就没这么大了,至于她的救命恩人,就更没有必要以礼相待了。魏梓焕拟定了一份计划,众人黄昏时便会行动。 介于傅泠的身子,他原想让她在屋里休息,但她坚持要去,多两个人出去扰乱族人的视线,其他人的行动也就能更顺利些。她在这件事上太执拗了,魏梓焕只好妥协。 他们分作明暗两波人,一波扰乱族人的视线,一波暗中查探古寨。现下寨中的人都忙着为继承仪式作准备,他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这滩水搅浑。 当第一缕余晖照进木屋,傅泠披上披风,挽着魏梓焕大摇大摆走出了正门。他们刚一出去,对面的两个族人立马跑过来拦住他们,“哎!两位客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傅泠道,“已经在屋里待了两日,有些发闷,我们想在寨子里转转。”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道,“额,这两天寨子里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请神,二位到处走的话,恐怕会冲撞了神明,还是回屋里歇着。” “你说的也有理。”傅泠抬起头望向魏梓焕,道,“那,夫君,我们就自己走走,莫要去人多的地方。” 魏梓焕嘴边绽放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好,听娘子的。” 两人无视了阻拦,就要往外走,时常捣药的那个族人追上他们,喝道,“不行!你们不能随便离开!” 就在他的手要抓上魏梓焕时,魏梓焕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一掌将他打退。那名族人直退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魏梓焕寒声道,“我夫妻二人只是想到处看看,你们却频频阻拦,莫不是这里有何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人挨了他一掌,手臂隐隐发麻,冲旁边的族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对魏梓焕动手。魏梓焕冷哼一声,牵着傅泠走了,两名族人望向院中,里面还有五个人,背对着他们嗑瓜子。 方才被打了一掌的人皱眉道,“不对!还少了两个!” 他们跑向后院,见小门大开,而一个放羊的小童委屈巴巴的站在那里,可他手边一只羊都没有了。 “阿木!你的羊呢?!” 阿木闻声落泪,瘪着嘴,极力压制自己嚎啕大哭的念头,道,“有两个人说我不会放羊,要帮我放羊,就把我的羊撵跑了。” “他们去哪了?” 阿木指着一条路,那是和傅泠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剁草的那人当机立断道,“你去禀报二叔,我留下来守着,不能让他们在寨子中乱闯。” 剁草哥回到前门,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五个人影,他们似乎换了姿势在嗑瓜子,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干脆抱起捣药罐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闻堰和卫木蓝一人拿着根小木棍,赶着羊群在寨子里到处跑,羊群数量不多,但个个养得膘肥体壮,顶到人腰上疼得厉害。 闻堰撵在羊屁股后面疯跑,边叫道,“让开让开!羊来了!别挡道!!” 一个不察,疯狂的公羊顶翻了前面一个抱着箩筐的男人,筐里的蔬果倒落一地,他拧着脸坐起身子,嘴里说着苗疆的语言,闻堰听不懂,但他肯定在骂人。 闻堰刹不住羊群,追着羊从他身边跑过,大叫道,“别赖我!要算账找你们的阿木!我啥也没干啊!” 卫木蓝看了眼那人的表情,转过脸追上闻堰,道,“完了,你好像引起众怒了。” 闻堰拽着一头羊的尾巴,道,“怎么还分你我呢?说清楚点,是我们哦。” 卫木蓝道,“你到底会不会放羊啊?!” 闻堰,“会啊,我以前在浔城经常帮营里的大哥放羊,城里百姓都看到了呢!” 卫木蓝看着明显不受控制的羊群,嘴角抽搐,道,“你们在浔城也这么搞破坏?”怪不得她听说浔城有几个小霸王。 闻堰“啧”了一声,严肃道,“纠正你的观点,我不兴做那种亏贼的事,都是阿泠和青棠,苏弥干的,跟我没有关系!” 好一个有祸一起闯,有锅赶紧甩的过命交情,卫木蓝总算知道梅初说他们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是怎么回事了,打完还是好朋友。 羊群到处乱窜,已经顶翻了不知几个人,多少东西,他们撵在后面一直撵到了一处开阔的场地,场中已经架起了几根粗大的木桩,很多族人都在忙碌,古老的祭祀台隐约可见一个雏形。 麝珠和二叔站在中央,麝珠一身华丽的民族服饰,头发披在身后,低头听着二叔的喋喋不休。二叔神情严肃,像极了训斥学子的教书先生。 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羊群失控,在场中乱窜,还有几只窜进了更深处。二叔愣了片刻,喊道,“快把羊群控制住!别让它们破坏了祭祀台!” 那群羊早就被闻堰弄得有些发了疯,不好控制,闻堰趁机冲了过去,道,“我来帮你们!” 他就是过去捣乱的,趁机拍了被抓住的羊的屁股,羊又挣脱开束缚到处乱跑。有几只羊跑到祭祀台边吃起准备用来祭祀的蔬果,更有公羊追在人屁股后面顶,场中一片人仰羊翻,二叔望着眼前这荒唐的画面,气血上涌。闻堰追着一头羊从他跟前跑过,十分礼貌的道,“哎!前辈!你晚上好!” 二叔朝他背影吼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这人把他们的祭祀场地弄成这样狼藉的模样,却还一脸无辜的回头,“你眼睛是摆设吗?抓羊啊。” 他撵不上那头羊,还回头吼了一声,“杵在那儿干嘛?屁股都被羊啃了!” 二叔无语又气愤,冲麝珠道,“在这待着!”他跑去抓羊了。阿木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当场瘪着嘴哇的一声哭了。 卫木蓝突然跑到麝珠身边,道,“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你成圣女了?” 她一脸意外的模样,麝珠看了眼撵羊的二叔,垂下脸道,“嗯,圣女…有圣女要做的事。” 卫木蓝道,“你怎么不开心?” 麝珠沉默了,远处传来人们的叫喊声,还有羊的咩咩声,混乱至极。卫木蓝又道,“我猜是因为你被逼着做不愿意做的事?我以前被别人逼的时候也像你一样。” 半晌,麝珠点点头。羊群基本被控制住,卫木蓝看见二叔和闻堰在说话,二叔的神情很糟糕,她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叫我不愿意就要反抗,一再妥协只会让人永远也站不起来。人活着,从来都是为了自己。” 那两人的声音有些大,她们能听清。二叔问闻堰为什么要捣乱?闻堰道,“没捣乱啊?我在帮阿木放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有点难过。” 二叔,“你……!” 闻堰,“算了,不用跟我道歉,看在你屁股露个洞的份上。” 二叔,“我……!” 闻堰,“有点大,你一只手捂不住,要不我给你找片叶子遮一下?” 他一张嘴就不给二叔开口的机会,他浑然不觉别人在生气,继续道,“算了,不用遮,男人屁股有啥好看的?也不用感谢我,我看到你们的阿木放羊就薅着我们后院的花啃,这可不行,都快啃秃了,你们重新种多麻烦啊?而且羊就该到处跑跑,他应该是累了,我就帮他放放羊,你回去千万别说他,小孩子懒点很正常,我相信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放羊的,不用多说什么,我都懂。哎!你衣服上沾了几颗羊屎,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叔几次想插嘴,一直没找到机会。突然一只羊跑出了场地,闻堰头也不回的撵出去,“我再帮你抓回来!你光着屁股就别乱跑啦!!” 他的声音回荡在上空,族人们纷纷往二叔身后偷瞧,好像,真的缺了个洞。麝珠转头,卫木蓝已经不在了,她跟着闻堰跑了。 麝珠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花样繁杂的衣服,再看向脸上乌云密布的二叔,心中犹豫万分。 二叔抬手指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叫道,“去…” “二叔!二叔!”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是他派去守着这群人的族人,二叔阴沉着脸,道,“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看好,他怎么跑出来了?!” 那人捂着肩膀,一只手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侧,道,“还有两个人从前门走了,他们身上有武功,我们拦不住!” 二叔眉头紧皱,急切道,“那两人去哪了?” “是后山的方向!有族人说看见他们往后山走了!” 二叔看了眼闻堰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咬牙,道,“去几个人把那两个人带回去!你们跟我走!去后山找另外两个!” 走前,二叔还不忘对麝珠道,“你先回去!不准再去找他们!”这群人就是她带回来的,现在还惹出了这么多事,真是叫人窝火。 二叔找了件衣服系在腰间,他们往后山的方向赶去,他问道,“四个人出来了,其他的呢?” “其他五个还在院子里,大江看着呢。” 他们先是去了停放棺木的地方,层层台阶下,两个把守的族人手握短刀,靠在一起说笑,见人来了,他们立马站直了身体,“二叔!” 二叔看向上面的平台,道,“可有外人来过?” 那两人摇头,“没有!我们一直都盯着呢!” 二叔又带着人走了后山的另一条路,他们的后山上除了祭拜族长的灵台,还有几处天然的温泉,那两人进了后山,即是没去灵台,就一定在温泉,就算这样也得赶紧找到他们。 此时天色已晚,山路昏暗,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二叔看清那人,上前道,“柏曼?” 柏曼被叫了一声,身子抖了一下,像是才回神,“啊…啊?” 二叔不欲多言,道,“你从上面下来,见没见到两个外族人?” 柏曼脸上闪过不自然,不敢看二叔的眼睛,结巴道,“看,看到了。” 第92章 作乱 麝珠站起身,一脸生气的道,“我又不是你!一天只看得见男人男人!!而且这身衣服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我就是把它烧了你也管不着!” 屋里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寨子里,难道男人是什么禁忌吗?为什么吵个架都扯到他们? 少女不甘示弱的说了回去,“二叔叫你去找他,你却跑来这里!你还想狡辩!连姑姑的话都忘了,你真是蠢!!” 麝珠先是一愣,突然像被触到了逆鳞一般,火气更甚,“我才没忘!” 少女,“我不信!那你说姑姑说了什么!?” 麝珠,“娘说男人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屋里的男人,“…………” 麝珠又道,“倒是你!柏曼!你天天跟踪我!你想干什么?!” 柏曼道,“族里有要事!你现在应该去见二叔!还不是因为你太蠢我怕你坏了大事!” 两人一有动作,身上的银饰就叮铃铃的响起来,卫木南抬手想制止两人,“哎!别吵了!吵到别人休息了!” 然而麝珠和柏曼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根本没人搭理她。穆南洲皱皱眉,刚想开口,有人先一步他开口。 “吵死了。” 清冷的声线中不乏威严,还有不耐烦,分贝不大,但是吵架的两人都静了下来。魏梓焕一手虚掩上房门,满脸阴霾的看着制造噪音的两人。 麝珠看到他就心底发怵,低下了头。而柏曼的视线却定格在魏梓焕脸上移不开,她看得愣神,嘴巴微张着。 魏梓焕面无表情道,“滚出去,很吵。” 麝珠二话不说,放轻脚步跑走了,路过柏曼时,她拽了她一把。她们半路斗嘴的声音都还隐约可闻。 麝珠,“你不准再来这里!” 柏曼,“你别拉我!我叫你放手!!……” 吴铭啪的一声关上院门,屋子恢复平静。魏梓焕又折回屋子,没一会儿,他和傅泠一起出来了。 傅泠刚刚被那两人的争斗声吵醒,一脸倦意。她坐到桌边,穆南洲把针灸袋展开,替她施针。 吴铭从怀里掏出张图纸,摊在桌面上,道,“我昨天和青棠核对了下,寨子只加了几座屋子,其余都跟我上次来的一样,这是寨子的地形图。” 厉青棠点点头,补充道,“两日后的戌时,他们会举行族长继承仪式。” 究竟是谁要继承族长的位置,虽然二叔还没放出消息,但麝珠已经被他叫去,估计是要借麝珠的身份让族人站到他这边。 而他们一行人,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真等二叔顺利上位后,麝珠对他的作用也就没这么大了,至于她的救命恩人,就更没有必要以礼相待了。魏梓焕拟定了一份计划,众人黄昏时便会行动。 介于傅泠的身子,他原想让她在屋里休息,但她坚持要去,多两个人出去扰乱族人的视线,其他人的行动也就能更顺利些。她在这件事上太执拗了,魏梓焕只好妥协。 他们分作明暗两波人,一波扰乱族人的视线,一波暗中查探古寨。现下寨中的人都忙着为继承仪式作准备,他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这滩水搅浑。 当第一缕余晖照进木屋,傅泠披上披风,挽着魏梓焕大摇大摆走出了正门。他们刚一出去,对面的两个族人立马跑过来拦住他们,“哎!两位客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傅泠道,“已经在屋里待了两日,有些发闷,我们想在寨子里转转。”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道,“额,这两天寨子里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请神,二位到处走的话,恐怕会冲撞了神明,还是回屋里歇着。” “你说的也有理。”傅泠抬起头望向魏梓焕,道,“那,夫君,我们就自己走走,莫要去人多的地方。” 魏梓焕嘴边绽放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好,听娘子的。” 两人无视了阻拦,就要往外走,时常捣药的那个族人追上他们,喝道,“不行!你们不能随便离开!” 就在他的手要抓上魏梓焕时,魏梓焕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一掌将他打退。那名族人直退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魏梓焕寒声道,“我夫妻二人只是想到处看看,你们却频频阻拦,莫不是这里有何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人挨了他一掌,手臂隐隐发麻,冲旁边的族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对魏梓焕动手。魏梓焕冷哼一声,牵着傅泠走了,两名族人望向院中,里面还有五个人,背对着他们嗑瓜子。 方才被打了一掌的人皱眉道,“不对!还少了两个!” 他们跑向后院,见小门大开,而一个放羊的小童委屈巴巴的站在那里,可他手边一只羊都没有了。 “阿木!你的羊呢?!” 阿木闻声落泪,瘪着嘴,极力压制自己嚎啕大哭的念头,道,“有两个人说我不会放羊,要帮我放羊,就把我的羊撵跑了。” “他们去哪了?” 阿木指着一条路,那是和傅泠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剁草的那人当机立断道,“你去禀报二叔,我留下来守着,不能让他们在寨子中乱闯。” 剁草哥回到前门,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五个人影,他们似乎换了姿势在嗑瓜子,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干脆抱起捣药罐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闻堰和卫木蓝一人拿着根小木棍,赶着羊群在寨子里到处跑,羊群数量不多,但个个养得膘肥体壮,顶到人腰上疼得厉害。 闻堰撵在羊屁股后面疯跑,边叫道,“让开让开!羊来了!别挡道!!” 一个不察,疯狂的公羊顶翻了前面一个抱着箩筐的男人,筐里的蔬果倒落一地,他拧着脸坐起身子,嘴里说着苗疆的语言,闻堰听不懂,但他肯定在骂人。 闻堰刹不住羊群,追着羊从他身边跑过,大叫道,“别赖我!要算账找你们的阿木!我啥也没干啊!” 卫木蓝看了眼那人的表情,转过脸追上闻堰,道,“完了,你好像引起众怒了。” 闻堰拽着一头羊的尾巴,道,“怎么还分你我呢?说清楚点,是我们哦。” 卫木蓝道,“你到底会不会放羊啊?!” 闻堰,“会啊,我以前在浔城经常帮营里的大哥放羊,城里百姓都看到了呢!” 卫木蓝看着明显不受控制的羊群,嘴角抽搐,道,“你们在浔城也这么搞破坏?”怪不得她听说浔城有几个小霸王。 闻堰“啧”了一声,严肃道,“纠正你的观点,我不兴做那种亏贼的事,都是阿泠和青棠,苏弥干的,跟我没有关系!” 好一个有祸一起闯,有锅赶紧甩的过命交情,卫木蓝总算知道梅初说他们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是怎么回事了,打完还是好朋友。 羊群到处乱窜,已经顶翻了不知几个人,多少东西,他们撵在后面一直撵到了一处开阔的场地,场中已经架起了几根粗大的木桩,很多族人都在忙碌,古老的祭祀台隐约可见一个雏形。 麝珠和二叔站在中央,麝珠一身华丽的民族服饰,头发披在身后,低头听着二叔的喋喋不休。二叔神情严肃,像极了训斥学子的教书先生。 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场面,羊群失控,在场中乱窜,还有几只窜进了更深处。二叔愣了片刻,喊道,“快把羊群控制住!别让它们破坏了祭祀台!” 那群羊早就被闻堰弄得有些发了疯,不好控制,闻堰趁机冲了过去,道,“我来帮你们!” 他就是过去捣乱的,趁机拍了被抓住的羊的屁股,羊又挣脱开束缚到处乱跑。有几只羊跑到祭祀台边吃起准备用来祭祀的蔬果,更有公羊追在人屁股后面顶,场中一片人仰羊翻,二叔望着眼前这荒唐的画面,气血上涌。闻堰追着一头羊从他跟前跑过,十分礼貌的道,“哎!前辈!你晚上好!” 二叔朝他背影吼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这人把他们的祭祀场地弄成这样狼藉的模样,却还一脸无辜的回头,“你眼睛是摆设吗?抓羊啊。” 他撵不上那头羊,还回头吼了一声,“杵在那儿干嘛?屁股都被羊啃了!” 二叔无语又气愤,冲麝珠道,“在这待着!”他跑去抓羊了。阿木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当场瘪着嘴哇的一声哭了。 卫木蓝突然跑到麝珠身边,道,“你怎么在这儿?听说你成圣女了?” 她一脸意外的模样,麝珠看了眼撵羊的二叔,垂下脸道,“嗯,圣女…有圣女要做的事。” 卫木蓝道,“你怎么不开心?” 麝珠沉默了,远处传来人们的叫喊声,还有羊的咩咩声,混乱至极。卫木蓝又道,“我猜是因为你被逼着做不愿意做的事?我以前被别人逼的时候也像你一样。” 半晌,麝珠点点头。羊群基本被控制住,卫木蓝看见二叔和闻堰在说话,二叔的神情很糟糕,她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叫我不愿意就要反抗,一再妥协只会让人永远也站不起来。人活着,从来都是为了自己。” 那两人的声音有些大,她们能听清。二叔问闻堰为什么要捣乱?闻堰道,“没捣乱啊?我在帮阿木放羊,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有点难过。” 二叔,“你……!” 闻堰,“算了,不用跟我道歉,看在你屁股露个洞的份上。” 二叔,“我……!” 闻堰,“有点大,你一只手捂不住,要不我给你找片叶子遮一下?” 他一张嘴就不给二叔开口的机会,他浑然不觉别人在生气,继续道,“算了,不用遮,男人屁股有啥好看的?也不用感谢我,我看到你们的阿木放羊就薅着我们后院的花啃,这可不行,都快啃秃了,你们重新种多麻烦啊?而且羊就该到处跑跑,他应该是累了,我就帮他放放羊,你回去千万别说他,小孩子懒点很正常,我相信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放羊的,不用多说什么,我都懂。哎!你衣服上沾了几颗羊屎,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叔几次想插嘴,一直没找到机会。突然一只羊跑出了场地,闻堰头也不回的撵出去,“我再帮你抓回来!你光着屁股就别乱跑啦!!” 他的声音回荡在上空,族人们纷纷往二叔身后偷瞧,好像,真的缺了个洞。麝珠转头,卫木蓝已经不在了,她跟着闻堰跑了。 麝珠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花样繁杂的衣服,再看向脸上乌云密布的二叔,心中犹豫万分。 二叔抬手指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叫道,“去…” “二叔!二叔!”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话,是他派去守着这群人的族人,二叔阴沉着脸,道,“怎么回事?我让你们看好,他怎么跑出来了?!” 那人捂着肩膀,一只手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侧,道,“还有两个人从前门走了,他们身上有武功,我们拦不住!” 二叔眉头紧皱,急切道,“那两人去哪了?” “是后山的方向!有族人说看见他们往后山走了!” 二叔看了眼闻堰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咬牙,道,“去几个人把那两个人带回去!你们跟我走!去后山找另外两个!” 走前,二叔还不忘对麝珠道,“你先回去!不准再去找他们!”这群人就是她带回来的,现在还惹出了这么多事,真是叫人窝火。 二叔找了件衣服系在腰间,他们往后山的方向赶去,他问道,“四个人出来了,其他的呢?” “其他五个还在院子里,大江看着呢。” 他们先是去了停放棺木的地方,层层台阶下,两个把守的族人手握短刀,靠在一起说笑,见人来了,他们立马站直了身体,“二叔!” 二叔看向上面的平台,道,“可有外人来过?” 那两人摇头,“没有!我们一直都盯着呢!” 二叔又带着人走了后山的另一条路,他们的后山上除了祭拜族长的灵台,还有几处天然的温泉,那两人进了后山,即是没去灵台,就一定在温泉,就算这样也得赶紧找到他们。 此时天色已晚,山路昏暗,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二叔看清那人,上前道,“柏曼?” 柏曼被叫了一声,身子抖了一下,像是才回神,“啊…啊?” 二叔不欲多言,道,“你从上面下来,见没见到两个外族人?” 柏曼脸上闪过不自然,不敢看二叔的眼睛,结巴道,“看,看到了。” 第93章 夜谈 柏曼双手背在后面,整个人的状态与平日大不相同。二叔当即道,“人在哪儿?带我们去!” 柏曼支支吾吾道,“二叔,他们,在,在温泉里……” 二叔音量提高了几分,“在哪处温泉?快点带路!” 他的模样十分急切,柏曼犹豫片刻,点点头。 某处温泉中,升腾的热气朦胧了双眼,岸边摆着一只灯笼,依稀可见泉中的一个赤条人影。魏梓焕靠着泉边的岩石,他跟前的水面冒出泡泡,几分钟后,傅泠从水里冒出头,顺势趴到他胸前。 她的发髻全数盘在头顶,几缕碎发贴在她脸上,魏梓焕箍住她的腰,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傅泠后背上那条疤,用了膏药后,深色已经褪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粉的颜色。 他顺着那条疤痕摸去,在她的蝴蝶骨上轻轻摩挲。傅泠望向他身后一片漆黑的密林,隐约可见寨中的灯火,她道,“殿下,你之后的打算呢?” 魏梓焕道,“唔……等那个人找我。” 傅泠,“要是他大愚若智,有眼无珠呢?” 魏梓焕偏头吻了下她的脸,道,“东楼很擅长逼人就范。你的蛊,一定会解的。” 傅泠沉默了会儿,又道,“那孩子看上殿下了?因为殿下的皮囊够漂亮。”他这张脸,多么招蜂引蝶的存在,多少人因为见了一眼就开始肖想,最后还真被她肖想到手了。 她感叹道,“色令智昏啊。” 魏梓焕放在她后腰的手缓缓向下,一直浸入暖水中,在两团软肉上捏了一把,道,“怎的没见你昏过头?” 傅泠笑了两声,道,“殿下怎知我没有?” 两人抱着笑作一团,魏梓焕连声道,“昏点好,再昏点就好了。” 幽密的小路间传来几道人声,魏梓焕眼睛微眯,松开了傅泠,道,“你去石头后面穿衣服,我去挖了他们的眼睛。” 他起身上岸,几个眨眼的瞬间就穿好了衣服,魏梓焕往前走了几步,傅泠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别啊殿下,他们的眼睛还要留着看好戏呢。” 二叔等人望见温泉边微弱的灯光,加快了脚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魏梓焕湿漉漉的长发未束,独身站在那处冷眼瞧着他们,明明是一个人,气势冷冽,威压迫人,叫他们再不敢上前一步。 柏曼瞧见他,耳根发烫,眼神躲闪,还好现下天黑别人发现不了她这局促的模样。二叔沉声道,“这位公子,夜里山路不好走,怎么还不回去?” 他说着话,视线就越过魏梓焕看向泉边,被遮挡着他并不能将那里的画面看全。他脖子伸长了些,想看个真切,魏梓焕道,“眼睛不想要了?” 他冰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压迫感,伴随着一阵山风,二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气焰也没有刚才进山时嚣张了。他不动声色打量了魏梓焕一阵一阵,干笑道,“哈……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拦在此处?” 魏梓焕没作答,反而是他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当然不是,我夫君只是看你们行事莽撞,怕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才阻拦了你们。” 傅泠缓缓走来挽住魏梓焕的手臂,她一只手上还提着灯笼,长发已经放下,随意披在了身后,借着众人的火光,还能看清她脸上的潮红。魏梓焕环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脸上的冷意化成了柔情,两人举止亲密,身上湿气未褪,显然是刚从泉水里出来。 柏曼看见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睛。傅泠道,“我听麝珠提起这山中有温泉,她邀请我来放松一下,可她今日却好像很忙,我们便自己来了。您现下带了这么多人来找我们……莫非是这地方不允许外人进吗?” 二叔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是,只是夜里山间不安全,寨子里怕有人进山时出了意外,每天都会来巡山,二位客人不要多想。” 傅泠的视线定在柏曼身上,又移开了,她道,“那可真巧,我们刚好要回去了。各位既是要巡山,我们就先行告辞。” 二叔用着第一次见面那样平和的语气道,“我们也已经看过一圈了,不如就一起下去,刚好也能保护客人。” 他分明是不放心这两人,怕他们中途去了别的地方。傅泠点点头,魏梓焕环着她走在前面。 二叔等人就跟在后面注视着两人的背影,从始至终那两人都亲密无间,根本没受到同行人的影响,该抱抱该搂搂。 二叔思绪颇多,心里仍然充满怀疑。前面的魏梓焕却突然开口,“黑夜的山林最是危险,你倒是对寨子十分上心,此举颇有族长之风范。” 二叔沉默片刻,笑道,“公子说笑,为族中事尽心尽力,身为族中人,这些都是应该的。”他没否认族长这一称呼,也没应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私心。 魏梓焕头也没回,道,“我见那年纪轻轻的圣女,虽不谙世事,却有你这样的叔叔,想必也是能担起圣女的大任。可是,”他话音一转,语中带了不清不楚的意味,“古寨栖山而居,不说出生在山间的野兽,或是从远方迁徙至此的猛兽,万一它埋伏于你巡山的必经之路,那年纪轻轻的圣女,怎么支撑得起剩下的重任啊?” 他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思及感慨万分,便想多嘴几句,您肩担重任,可要重视自身的安危,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毕竟这苗疆,许多大事都还要您做主呢。” 魏梓焕自持身份,虽是未挑明,但也从未对二叔有过尊敬之意,这句,他难得说了个“您”,却有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二叔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阵,才开口道,“野兽终究是野兽,与拥有智慧的人类相比,分量还是轻了。况且还是远道而来的野兽,想在这片陌生的山林伏击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只怕……哈,用俗话说,就是肉没吃成反倒惹了一身骚。” 魏梓焕从容道,“若是一只虎兴许就是这个下场,但若是,来的是一条龙呢?人如蝼蚁,当真有本事杀死一条龙吗?人们口中的是龙得盘,终究是逞强心作祟,那些话,也就听了让心里舒服一些罢了。” 话毕,他们已经回到了木屋门口,闻堰蹲在台阶上,喊道,“回家!吃饭!” 傅泠道,“一路将我们送到门口,果真是热情啊。”魏梓焕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搂着傅泠进去了。二叔在门口站了片刻,离开了。 卫木蓝透过窗户看见他们离开,道,“他们走了。” 魏梓焕看了圈桌边的人,道,“东楼还有多久?” 九个人中,掺进了一个生面孔,东楼的替身站起来,道,“殿下,统领离开时说亥初归。” 亥初,东楼避开耳目回到了屋子,替代他的人已经褪去装扮归于暗处。他们围坐于桌前,桌上摆了许多道菜。 在对门看来,这就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晚饭。然而,他们已经交换了许多寨子里的信息。 黄昏后的几个时辰,这屋里就没一个人是闲着的,闻堰和卫木蓝跑到祭祀台那边捣乱,魏梓焕和傅泠则故意让人看见他们走了后山的方向,闻堰这边到处乱跑吸引了大多数族人的视线,而傅泠这边的动静让二叔亲自去查看。这样一来,借用替身的掩护其他人便在暗处行事,穆南洲在厉青棠的带领下去查看了上任族长的棺木,苏弥比较熟悉寨子里的地形,就领着吴铭在寨中各处动了些手脚,而东楼,他独身潜入二叔的屋子,寻找魏梓焕要的东西。 当众人的目光看向穆南洲时,他道,“上任族长的死因,是因为心被人活生生挖了。青棠那日听到的却是,已从苗疆除名的四叔将她血刃。” 那日,二叔站在高台上,义正言辞的说上任族长死于血刃,族人们深信不疑,皆对叛徒感到气愤,口口声声要诛灭叛徒。而身为上任族长的女儿,麝珠却成为了新的圣女,她那日手持的盒子,究竟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娘的心不在了吗? 吴铭摇摇头,道,“麝珠的屋子有好几个人守着,我们进不去。” 魏梓焕道,“没事,这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继续。” 穆南洲接着道,“还有棺木中陪葬了一卷文书,应是苗疆的文字,时间紧迫,我们只能带出来了。” 他展开了一张陈旧的布帛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在场无人能解。傅泠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着头疼,像鬼画符一样。” 魏梓焕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先留着,总归有用。” 东楼将他潜入二叔屋子里搜到的一张纸递给魏梓焕,上面写满了人名,他看了一眼,收入袖中。众人又商议了片刻,各自回去歇息,一切准备就绪,静等事件的发展。 第二日一早,魏梓焕照例帮傅泠梳发,今日他换了一种发髻,她胸前垂落两缕头发,各自用金色的蝴蝶坠发扣扣好,脑后的头发用同款的夹子松松夹着。 傅泠来回看了几遍,问道,“我现在看起来像温柔的姑娘吗?” 魏梓焕点头,闻堰在一旁泼起凉水,“像,像装的。”两人又开始斗嘴,院子里闹腾了起来。 对门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人蹲在围栏下面听着,这样还能听得清楚一点。半晌后,他们听出来一个消息,柏曼死了。 今天一早,柏曼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里,死状凄惨,房中墙壁上喷溅了大片血迹,二叔去了一趟,他看到现场,当即说这肯定是那群被除名的人干的。 现下族人大多数都聚在后山,为柏曼安魂,几人又翻了出去。他们站在远处,能瞧见高台上的两具棺木,二叔站在台阶上冲族人们高喊,“叛徒柏四!杀我族长!如今连他自己的侄女柏曼都不放过!罪无可恕!!” 族人们也振臂高呼,“叛徒柏四!罪无可恕!” 只有麝珠,安安静静的站在柏曼棺木前,从她的神情中,能看出她有些不知所措。二叔看见了在远处观望的几人,但他什么也没说,依然在向族人宣言要诛杀所谓的叛徒柏四。 这一场安魂仪式,更像是对叛徒的死亡宣判。族人们更多的是气愤,只有几个妇女似乎是心疼柏曼突然的离世,当场落了泪,但他们很快就从情绪中抽离,毕竟,他们也还有自己的事。 族人散去,麝珠神情呆滞的走下来,看到几人时,她才回了神。她张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恰好二叔向他们走来,麝珠想也不想就挡在他们跟前,道,“二叔!不是他们!他们不会这样做!” 意料之中,二叔对麝珠已经没有了她回来那日的温柔,他一把推开了麝珠,道,“二叔做事不用你这个小孩子教。” 他看了魏梓焕几眼,离开了。麝珠也被人带回了屋子,美曰其名,不能再让圣女受到伤害。 寨子中心的祭祀台已经搭建起来了,明日,便是新任族长的继承仪式,由圣女传达万蛊之王的神言,择出新的族长。 深夜时,魏梓焕将傅泠哄睡下,独身出了屋子,二叔站在门外,见他出来,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魏梓焕直言道,“行,去你屋子。” 二叔沉默的看着他,他道,“既是要谈,那就拿出点我想要的东西。” 二叔沉下脸,“柏曼的死,就已经没怀疑你们了。” 魏梓焕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就算真是我杀的,我也能堂堂正正从你这寨子走出去,你觉得这点能跟我谈?” 野心勃勃的虎,就是比不上高傲的蛟龙。二叔先败下阵来,领着魏梓焕到自己屋子里。 魏梓焕环视了一圈,找了颗干净的椅子坐下。二叔开门见山道,“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你想要的。” 这行人各个气质不凡,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少爷,再说他昨天的话中有话,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利用这几人。 魏梓焕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二叔定定的望着他,眼里燃起一股火焰,“明日,会有一批人出现在祭祀台阻止仪式的进行,你们要帮助我,顺顺利利的坐上族长位置。” 第93章 夜谈 柏曼双手背在后面,整个人的状态与平日大不相同。二叔当即道,“人在哪儿?带我们去!” 柏曼支支吾吾道,“二叔,他们,在,在温泉里……” 二叔音量提高了几分,“在哪处温泉?快点带路!” 他的模样十分急切,柏曼犹豫片刻,点点头。 某处温泉中,升腾的热气朦胧了双眼,岸边摆着一只灯笼,依稀可见泉中的一个赤条人影。魏梓焕靠着泉边的岩石,他跟前的水面冒出泡泡,几分钟后,傅泠从水里冒出头,顺势趴到他胸前。 她的发髻全数盘在头顶,几缕碎发贴在她脸上,魏梓焕箍住她的腰,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傅泠后背上那条疤,用了膏药后,深色已经褪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粉的颜色。 他顺着那条疤痕摸去,在她的蝴蝶骨上轻轻摩挲。傅泠望向他身后一片漆黑的密林,隐约可见寨中的灯火,她道,“殿下,你之后的打算呢?” 魏梓焕道,“唔……等那个人找我。” 傅泠,“要是他大愚若智,有眼无珠呢?” 魏梓焕偏头吻了下她的脸,道,“东楼很擅长逼人就范。你的蛊,一定会解的。” 傅泠沉默了会儿,又道,“那孩子看上殿下了?因为殿下的皮囊够漂亮。”他这张脸,多么招蜂引蝶的存在,多少人因为见了一眼就开始肖想,最后还真被她肖想到手了。 她感叹道,“色令智昏啊。” 魏梓焕放在她后腰的手缓缓向下,一直浸入暖水中,在两团软肉上捏了一把,道,“怎的没见你昏过头?” 傅泠笑了两声,道,“殿下怎知我没有?” 两人抱着笑作一团,魏梓焕连声道,“昏点好,再昏点就好了。” 幽密的小路间传来几道人声,魏梓焕眼睛微眯,松开了傅泠,道,“你去石头后面穿衣服,我去挖了他们的眼睛。” 他起身上岸,几个眨眼的瞬间就穿好了衣服,魏梓焕往前走了几步,傅泠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别啊殿下,他们的眼睛还要留着看好戏呢。” 二叔等人望见温泉边微弱的灯光,加快了脚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魏梓焕湿漉漉的长发未束,独身站在那处冷眼瞧着他们,明明是一个人,气势冷冽,威压迫人,叫他们再不敢上前一步。 柏曼瞧见他,耳根发烫,眼神躲闪,还好现下天黑别人发现不了她这局促的模样。二叔沉声道,“这位公子,夜里山路不好走,怎么还不回去?” 他说着话,视线就越过魏梓焕看向泉边,被遮挡着他并不能将那里的画面看全。他脖子伸长了些,想看个真切,魏梓焕道,“眼睛不想要了?” 他冰冷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压迫感,伴随着一阵山风,二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气焰也没有刚才进山时嚣张了。他不动声色打量了魏梓焕一阵一阵,干笑道,“哈……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拦在此处?” 魏梓焕没作答,反而是他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当然不是,我夫君只是看你们行事莽撞,怕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才阻拦了你们。” 傅泠缓缓走来挽住魏梓焕的手臂,她一只手上还提着灯笼,长发已经放下,随意披在了身后,借着众人的火光,还能看清她脸上的潮红。魏梓焕环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靠了靠,脸上的冷意化成了柔情,两人举止亲密,身上湿气未褪,显然是刚从泉水里出来。 柏曼看见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睛。傅泠道,“我听麝珠提起这山中有温泉,她邀请我来放松一下,可她今日却好像很忙,我们便自己来了。您现下带了这么多人来找我们……莫非是这地方不允许外人进吗?” 二叔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道,“当然不是,只是夜里山间不安全,寨子里怕有人进山时出了意外,每天都会来巡山,二位客人不要多想。” 傅泠的视线定在柏曼身上,又移开了,她道,“那可真巧,我们刚好要回去了。各位既是要巡山,我们就先行告辞。” 二叔用着第一次见面那样平和的语气道,“我们也已经看过一圈了,不如就一起下去,刚好也能保护客人。” 他分明是不放心这两人,怕他们中途去了别的地方。傅泠点点头,魏梓焕环着她走在前面。 二叔等人就跟在后面注视着两人的背影,从始至终那两人都亲密无间,根本没受到同行人的影响,该抱抱该搂搂。 二叔思绪颇多,心里仍然充满怀疑。前面的魏梓焕却突然开口,“黑夜的山林最是危险,你倒是对寨子十分上心,此举颇有族长之风范。” 二叔沉默片刻,笑道,“公子说笑,为族中事尽心尽力,身为族中人,这些都是应该的。”他没否认族长这一称呼,也没应下,到底还是有自己的私心。 魏梓焕头也没回,道,“我见那年纪轻轻的圣女,虽不谙世事,却有你这样的叔叔,想必也是能担起圣女的大任。可是,”他话音一转,语中带了不清不楚的意味,“古寨栖山而居,不说出生在山间的野兽,或是从远方迁徙至此的猛兽,万一它埋伏于你巡山的必经之路,那年纪轻轻的圣女,怎么支撑得起剩下的重任啊?” 他叹了口气,“世事无常,思及感慨万分,便想多嘴几句,您肩担重任,可要重视自身的安危,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毕竟这苗疆,许多大事都还要您做主呢。” 魏梓焕自持身份,虽是未挑明,但也从未对二叔有过尊敬之意,这句,他难得说了个“您”,却有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二叔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阵,才开口道,“野兽终究是野兽,与拥有智慧的人类相比,分量还是轻了。况且还是远道而来的野兽,想在这片陌生的山林伏击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只怕……哈,用俗话说,就是肉没吃成反倒惹了一身骚。” 魏梓焕从容道,“若是一只虎兴许就是这个下场,但若是,来的是一条龙呢?人如蝼蚁,当真有本事杀死一条龙吗?人们口中的是龙得盘,终究是逞强心作祟,那些话,也就听了让心里舒服一些罢了。” 话毕,他们已经回到了木屋门口,闻堰蹲在台阶上,喊道,“回家!吃饭!” 傅泠道,“一路将我们送到门口,果真是热情啊。”魏梓焕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搂着傅泠进去了。二叔在门口站了片刻,离开了。 卫木蓝透过窗户看见他们离开,道,“他们走了。” 魏梓焕看了圈桌边的人,道,“东楼还有多久?” 九个人中,掺进了一个生面孔,东楼的替身站起来,道,“殿下,统领离开时说亥初归。” 亥初,东楼避开耳目回到了屋子,替代他的人已经褪去装扮归于暗处。他们围坐于桌前,桌上摆了许多道菜。 在对门看来,这就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晚饭。然而,他们已经交换了许多寨子里的信息。 黄昏后的几个时辰,这屋里就没一个人是闲着的,闻堰和卫木蓝跑到祭祀台那边捣乱,魏梓焕和傅泠则故意让人看见他们走了后山的方向,闻堰这边到处乱跑吸引了大多数族人的视线,而傅泠这边的动静让二叔亲自去查看。这样一来,借用替身的掩护其他人便在暗处行事,穆南洲在厉青棠的带领下去查看了上任族长的棺木,苏弥比较熟悉寨子里的地形,就领着吴铭在寨中各处动了些手脚,而东楼,他独身潜入二叔的屋子,寻找魏梓焕要的东西。 当众人的目光看向穆南洲时,他道,“上任族长的死因,是因为心被人活生生挖了。青棠那日听到的却是,已从苗疆除名的四叔将她血刃。” 那日,二叔站在高台上,义正言辞的说上任族长死于血刃,族人们深信不疑,皆对叛徒感到气愤,口口声声要诛灭叛徒。而身为上任族长的女儿,麝珠却成为了新的圣女,她那日手持的盒子,究竟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娘的心不在了吗? 吴铭摇摇头,道,“麝珠的屋子有好几个人守着,我们进不去。” 魏梓焕道,“没事,这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继续。” 穆南洲接着道,“还有棺木中陪葬了一卷文书,应是苗疆的文字,时间紧迫,我们只能带出来了。” 他展开了一张陈旧的布帛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在场无人能解。傅泠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着头疼,像鬼画符一样。” 魏梓焕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先留着,总归有用。” 东楼将他潜入二叔屋子里搜到的一张纸递给魏梓焕,上面写满了人名,他看了一眼,收入袖中。众人又商议了片刻,各自回去歇息,一切准备就绪,静等事件的发展。 第二日一早,魏梓焕照例帮傅泠梳发,今日他换了一种发髻,她胸前垂落两缕头发,各自用金色的蝴蝶坠发扣扣好,脑后的头发用同款的夹子松松夹着。 傅泠来回看了几遍,问道,“我现在看起来像温柔的姑娘吗?” 魏梓焕点头,闻堰在一旁泼起凉水,“像,像装的。”两人又开始斗嘴,院子里闹腾了起来。 对门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人蹲在围栏下面听着,这样还能听得清楚一点。半晌后,他们听出来一个消息,柏曼死了。 今天一早,柏曼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里,死状凄惨,房中墙壁上喷溅了大片血迹,二叔去了一趟,他看到现场,当即说这肯定是那群被除名的人干的。 现下族人大多数都聚在后山,为柏曼安魂,几人又翻了出去。他们站在远处,能瞧见高台上的两具棺木,二叔站在台阶上冲族人们高喊,“叛徒柏四!杀我族长!如今连他自己的侄女柏曼都不放过!罪无可恕!!” 族人们也振臂高呼,“叛徒柏四!罪无可恕!” 只有麝珠,安安静静的站在柏曼棺木前,从她的神情中,能看出她有些不知所措。二叔看见了在远处观望的几人,但他什么也没说,依然在向族人宣言要诛杀所谓的叛徒柏四。 这一场安魂仪式,更像是对叛徒的死亡宣判。族人们更多的是气愤,只有几个妇女似乎是心疼柏曼突然的离世,当场落了泪,但他们很快就从情绪中抽离,毕竟,他们也还有自己的事。 族人散去,麝珠神情呆滞的走下来,看到几人时,她才回了神。她张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恰好二叔向他们走来,麝珠想也不想就挡在他们跟前,道,“二叔!不是他们!他们不会这样做!” 意料之中,二叔对麝珠已经没有了她回来那日的温柔,他一把推开了麝珠,道,“二叔做事不用你这个小孩子教。” 他看了魏梓焕几眼,离开了。麝珠也被人带回了屋子,美曰其名,不能再让圣女受到伤害。 寨子中心的祭祀台已经搭建起来了,明日,便是新任族长的继承仪式,由圣女传达万蛊之王的神言,择出新的族长。 深夜时,魏梓焕将傅泠哄睡下,独身出了屋子,二叔站在门外,见他出来,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魏梓焕直言道,“行,去你屋子。” 二叔沉默的看着他,他道,“既是要谈,那就拿出点我想要的东西。” 二叔沉下脸,“柏曼的死,就已经没怀疑你们了。” 魏梓焕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就算真是我杀的,我也能堂堂正正从你这寨子走出去,你觉得这点能跟我谈?” 野心勃勃的虎,就是比不上高傲的蛟龙。二叔先败下阵来,领着魏梓焕到自己屋子里。 魏梓焕环视了一圈,找了颗干净的椅子坐下。二叔开门见山道,“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你想要的。” 这行人各个气质不凡,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少爷,再说他昨天的话中有话,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利用这几人。 魏梓焕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二叔定定的望着他,眼里燃起一股火焰,“明日,会有一批人出现在祭祀台阻止仪式的进行,你们要帮助我,顺顺利利的坐上族长位置。” 第94章 族长之位 今日随着柏曼的死讯传开,二叔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柏四从疆外找了一支十分强势的帮手,对方不仅权势滔天,还心狠手辣,有了他们的帮助后,明日的族长仪式,柏四一定会出来阻挠。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二叔都不想看到仪式被打断的场面。眼前这人虽只带了几个人,但他们既然能从疆外赶来,也必然有点手段的。单凭二叔自己的人,应付柏四可以,至于那支帮手,不如就交给他。 况且他那娘子还需要解蛊,而他肯跟自己谈条件,就说明自己手上有他要的东西。他这般看重娘子,为了她,也定会答应。 果然,魏梓焕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他开口道,“好,我答应你。我的条件是,你手上的那条赤蛊。” 闻言,二叔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若想解你娘子的蛊,我可以帮她解。” “不,我就要赤蛊。”魏梓焕一口咬定,没给予任何转圜的余地。 二叔短暂的挣扎后,双方达成了共识。赤蛊是他这么多年养出来的一条毒蛊,整个古寨仅有一条,他一直藏着,可跟族长的位置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分量。 他进入内室,拿出了一个盒子交给魏梓焕,道,“这个盒子只有我能打开,你若是想靠蛮力,只有一个结果,赤蛊会立即死亡并释放毒素,待我坐上族长的位置后,我就帮你打开。” 这就算是定金了,叫人卖命,总要先抛出点好处。 东楼的发现中就有这个盒子,果真如他说的打不开。魏梓焕把它收进袖中,“放心,族长,你一定会当上的。”不做过多停留,他起身离开,连门都不愿顺手关一下。 二叔望着大开的房门,陷入沉思,赤蛊乃凶物,他既是来替娘子解蛊,又为何要赤蛊?说来他一直不知傅泠中了何蛊,也没想过去看,但看她的面相,要么是中蛊很久,要么是体内蛊虫十分凶残。要想给这样的人解蛊,是十分花费心力了,如今魏梓焕只是要走了一条赤蛊,也罢,反正不用他日后劳心费神。 魏梓焕回到屋子时,傅泠醒了,她点起一盏烛台在床头,懒懒的斜靠着,昏暗的烛光照着她的面容,透出一片阴影。她抬起眼,道,“殿下回来了?” 魏梓焕脱下外袍,上床抱住她。他身上带回来了秋夜的风霜,有些冷,但她不介意,因为她现在的身子时常都是冷的,他道,“怎么醒了?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总觉得身边缺个人,不习惯就醒了。谈得怎么样?” 魏梓焕等手暖和了才伸进她的衣服,道,“顺利。我陪你睡,等明日醒了我再帮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他几句话带过了和二叔的谈话,傅泠也就没再问,从进入古寨后,他好似就有自己的计划,大家都知道得不全,但还是会跟着他的计划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现在急也无用,干脆都随他的了。 仪式当天,寨子里很是热闹,族人们都换上了隆重的衣服,尤其是女子,一走路身上的饰品就叮叮响,她们头上或是戴着一个巨大宛如牛角的银饰,或是插满各种银钗,年纪稍大的妇女穿着略微简单,黑色的帽子上也镶嵌着月牙状的银片。族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腰上系着淡紫色的绸带,无论男女,或是老少。 今天的太阳下山似乎有些早,几人随着人流向祭祀台的方向走去。闻堰听着一路叮叮当当的声音,忍不住道,“这么多,拿出去卖了得赚不少钱。” 吴铭应和道,“的确,他们的银饰都是自己打的,不管多穷都会给家里的女眷一人打一套,这是苗疆的传统,外面没有的手艺,肯定能抬得起价。” 他们在祭祀台不远处找了个位置,既不会挡路也能看得清楚。在几人的簇拥下,二叔走在了最前头,麝珠头戴银冠,身着华服,如此繁复的装扮下,却是张稚嫩的脸庞。 她看到了傅泠,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很快就站上了祭祀台。仪式开始,几个年轻男人立在两侧,手持着苗疆特有的乐器,乐器发出古老而沉闷的声音,这乐曲诡异,回荡在祭祀台的上空。苗疆女子们纷纷上前,双膝跪地,向台上的圣女献上虔诚。 祭祀台中一具形似棺木的巨物缓缓升起,足升了两尺的高度,缠绕其物的长绸垂落在地,四周飘起白烟,麝珠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举起双手,跪拜的族人们纷纷起身。 麝珠高声道,“神言,族中已出现可以担当大任之人,今于神前,立此人为我族族长。” 她手上举着一条和自己同为深紫色的绸带,看向二叔,后者长长的衣摆拖在地面上,缓缓上前,恭敬的接过绸带,他转身,喊道,“承接大位!我族昌盛!愿,前人安息!” 有两个女子起身替他将腰带缠上,而后,一条染血的紫色腰带被送了上来,那是上一任族长的腰带,他接过旁人递来的竹竿,将那条腰带送到空中的巨物上,夜风起,紫中透红的绸带被吹动,与其他陈旧的腰带相比,显得有些诡异。 要继承族长之位,除了圣女的传言,还要得到蛊虫群的认可。不多时,几只装满蛊虫的瓷盅被抱了上来,二叔割破手心,在每个盅里都滴了血,站在中央等待着蛊虫的反应。 蛊虫躁动,发出令人心悸的飒飒声,蛊虫群爬出,汇集到二叔脚下,将他包围其中,再无动静。这就是认同他的意思了。 麝珠垂下眼睛,从身后取了个盒子,就要交给二叔。二叔接过盒子的手有些颤抖,连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就在此时,一道奇怪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古二窝藏私心!觊觎族长之位,蒙骗族人,谋害上任族长!证据在此!” 之所以说这声音奇怪,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十分僵硬,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像是一板一眼说出来的。 众人朝声源看去,百步之外,一个脸色青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两样东西,一封信,一张布帛。闻堰暼了魏梓焕一眼,他环着傅泠没什么反应。 “啊!是柏四!柏四来了!” 族人间窃窃私语,二叔看着来人,冷笑一声,“柏四!你这个叛徒!杀害族长后竟还敢回来!” 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凝固了。祭祀场四周突然出现了数道黑影,他们无声无息,好似夺命的鬼使。 这就是柏四找来的帮手,二叔低头看着脚下浮动的蛊虫群,咬牙道,“柏四勾结外人!想害死我们所有人!罪加一等!快将柏四拿下!” 有几个男人已经握着镰刀逼近柏四,然而柏四不动如山,甚至表情都没有变过。同样的语气,他道,“这是上任族长留下的血书,她在死前揭露了古二种种罪行,另外,这是我族世代相传的信物,向来只由圣女与族长过目,上面记载了先祖的告训,只需谨遵,便可保我族生生不息,而古二,却妄图将此物与上任族长一同封棺,蒙骗众人,害族之心,昭然若揭。” 有眼力好的看清那封信上的标记,道,“啊!那真的是上任族长的印记!柏四没有说谎!” “什么?!那…二叔真的……?!” 古二不好挪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厉声喝道,“他杀了族长!便伪造了族长的信!你们别被他骗了!” 柏四又举起那张布帛,道,“此乃圣物,不容造假,古二不愿让圣女看到,就是怕事情败露。他不愿告诉你们的,无非是历代族长的秘密,而他,违背祖训,大逆不道。” “先祖留言,我族族长,只可传于女性。这便是他最想掩盖的事实。” 古寨的历任族长,向来是神秘的,关于先祖留下的东西,她们从来只传于下一任族长,随着时间,这个秘密也就只有族长和圣女们知道。而麝珠,没有上一任圣女的传位,从一开始就被蒙在鼓里,没机会看到这个布帛。 麝珠愣了一下,立马就想跑下祭祀台,却被两个男子拦住。古二的脸上只是闪过一瞬间的慌张,立马恢复镇定,台下的族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历代族长,确实从来都只有女子……” “是啊,我小的时候上上任族长还在,也是女的……” “但是从来没人说过啊……” 有人怀疑,也有人支持古二。“那柏四都当了这么久叛徒,谁知道他是不是编的?” “就是,从来没人说过族长只能女的当,凭什么男的不可以?” 古二听了个七七八八,沉声道,“柏四心存恶念,一直对被族中除名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不过是他的一个阴谋!待我等众心不一,他好将所有人都拖下水!此人不可留!” 他嘴边露出一个笑容,道,“况且,蛊群已经认可了我,圣女也向众人传达了神言!” 族人们看着他四周静静蛰伏的蛊群,心又偏了。柏四动了动,周围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人群,最先死的,是那些拿着镰刀想杀了柏四的男人。 二叔下了个手势,好些个男人们纷纷冲上前想抵挡住那群黑衣人。但他们一身蛮力,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柏四这次,真找了个不得了的帮手。 古二望了魏梓焕一眼,后者朝身后的人低语一句,东楼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路无阻就窜到柏四身后,一把长剑抵着柏四的脖子。 “别动!” 那群黑衣人果真不动了,缓缓退开。古二喊道,“杀了他!!”这一声,他险些破音,但他顾不上了,只要柏四死了,就没人再能阻拦他了。 然而,东楼并没有听他的。穆南洲收回看着柏四的视线,抱着一个小盒子走到古二身边,道,“打开。” 古二心急如焚,瞪向魏梓焕,叫道,“让你的人动手!” 魏梓焕微微皱眉,把傅泠揽进怀里,捂住她的耳朵,道,“仪式完成,你已经当上族长了,现在兑现你的承诺打开盒子,否则,我就让柏四来坐这个位置。” 柏四本来就要跟他争这个位置,若魏梓焕临时反水,加上这群黑衣人,他必然会被拽下这个位置。 魏梓焕又道,“他验过里面的东西后,柏四人头落地。” 古二只犹豫了两秒,立马将一根手指伸进盒底,盒子啪嗒一声轻响,穆南洲打开一看,蚕丝包裹着一个椭圆的东西,透过缝隙,可见里面那黑红色的蛊虫还在轻微的蠕动。 穆南洲抱着盒子走下台子,对魏梓焕点点头。古二再看向柏四时,他只剩一具无头身体站着,人头滚落到地上,还是保持着那样麻木的表情。 古二看清那一幕后,脸色大变,因为柏四的断颈间没有血! 脖颈的缺口处,也不是鲜红,而是紫红色的烂肉,几只虫在向外蠕动着,离得近的族人也瞧见了,登时胃里一阵翻涌,别过头去干呕起来。 东楼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魏梓焕身边,只是那把剑并没有入鞘,两根手指夹着拎在身侧,还拎得有些远,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他肯定是嫌弃了。 穆南洲道,“哎呀,我刚才就觉得这人不像活人,面无血色,胸口没有起伏,一点呼吸都没有,看这样子,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闻堰呕的一声躲到他身后,太恶心了。 古二立马就想明白,其实柏四早就死了,只是他的肉身还被人操纵着。而苗疆中恰巧就有一种蛊可以操纵尸体,尸体的血被放干后,蛊虫入体,便能让肉身重新动起来,直到体内的腐肉都被蛊虫吃空,彻底变成一个空壳后,他才会重新倒下。 柏四没有头的身子还立在原地,十分诡异。清脆的叮当声自他身后传来,紧接着,柏四的身子被人踹倒了,露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容。 古二不可置信道,“柏曼!?” 柏曼脸上有些许怒意,道,“二叔,好久不见,你都当上族长了。” 古二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沉下心绪,道,“柏曼,就是你在操纵柏四跟我作对?” 柏曼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古二厉声道,“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答他了,却不是柏曼。她身后缓缓走出来一道人影,深紫绸带,盘发银冠,手腕处戴着两个镯子。这人的出现,让苗疆族人短暂的陷入了死寂,是比柏曼活生生走出来还让他们震惊的一幕。 她一开口,声音柔美婉转,令人耳朵发麻,“古二,惦记了几十年的族长位置,你的野心也不小。” 第94章 族长之位 今日随着柏曼的死讯传开,二叔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柏四从疆外找了一支十分强势的帮手,对方不仅权势滔天,还心狠手辣,有了他们的帮助后,明日的族长仪式,柏四一定会出来阻挠。 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二叔都不想看到仪式被打断的场面。眼前这人虽只带了几个人,但他们既然能从疆外赶来,也必然有点手段的。单凭二叔自己的人,应付柏四可以,至于那支帮手,不如就交给他。 况且他那娘子还需要解蛊,而他肯跟自己谈条件,就说明自己手上有他要的东西。他这般看重娘子,为了她,也定会答应。 果然,魏梓焕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他开口道,“好,我答应你。我的条件是,你手上的那条赤蛊。” 闻言,二叔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若想解你娘子的蛊,我可以帮她解。” “不,我就要赤蛊。”魏梓焕一口咬定,没给予任何转圜的余地。 二叔短暂的挣扎后,双方达成了共识。赤蛊是他这么多年养出来的一条毒蛊,整个古寨仅有一条,他一直藏着,可跟族长的位置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分量。 他进入内室,拿出了一个盒子交给魏梓焕,道,“这个盒子只有我能打开,你若是想靠蛮力,只有一个结果,赤蛊会立即死亡并释放毒素,待我坐上族长的位置后,我就帮你打开。” 这就算是定金了,叫人卖命,总要先抛出点好处。 东楼的发现中就有这个盒子,果真如他说的打不开。魏梓焕把它收进袖中,“放心,族长,你一定会当上的。”不做过多停留,他起身离开,连门都不愿顺手关一下。 二叔望着大开的房门,陷入沉思,赤蛊乃凶物,他既是来替娘子解蛊,又为何要赤蛊?说来他一直不知傅泠中了何蛊,也没想过去看,但看她的面相,要么是中蛊很久,要么是体内蛊虫十分凶残。要想给这样的人解蛊,是十分花费心力了,如今魏梓焕只是要走了一条赤蛊,也罢,反正不用他日后劳心费神。 魏梓焕回到屋子时,傅泠醒了,她点起一盏烛台在床头,懒懒的斜靠着,昏暗的烛光照着她的面容,透出一片阴影。她抬起眼,道,“殿下回来了?” 魏梓焕脱下外袍,上床抱住她。他身上带回来了秋夜的风霜,有些冷,但她不介意,因为她现在的身子时常都是冷的,他道,“怎么醒了?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总觉得身边缺个人,不习惯就醒了。谈得怎么样?” 魏梓焕等手暖和了才伸进她的衣服,道,“顺利。我陪你睡,等明日醒了我再帮你梳个好看的发髻。” 他几句话带过了和二叔的谈话,傅泠也就没再问,从进入古寨后,他好似就有自己的计划,大家都知道得不全,但还是会跟着他的计划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现在急也无用,干脆都随他的了。 仪式当天,寨子里很是热闹,族人们都换上了隆重的衣服,尤其是女子,一走路身上的饰品就叮叮响,她们头上或是戴着一个巨大宛如牛角的银饰,或是插满各种银钗,年纪稍大的妇女穿着略微简单,黑色的帽子上也镶嵌着月牙状的银片。族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腰上系着淡紫色的绸带,无论男女,或是老少。 今天的太阳下山似乎有些早,几人随着人流向祭祀台的方向走去。闻堰听着一路叮叮当当的声音,忍不住道,“这么多,拿出去卖了得赚不少钱。” 吴铭应和道,“的确,他们的银饰都是自己打的,不管多穷都会给家里的女眷一人打一套,这是苗疆的传统,外面没有的手艺,肯定能抬得起价。” 他们在祭祀台不远处找了个位置,既不会挡路也能看得清楚。在几人的簇拥下,二叔走在了最前头,麝珠头戴银冠,身着华服,如此繁复的装扮下,却是张稚嫩的脸庞。 她看到了傅泠,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很快就站上了祭祀台。仪式开始,几个年轻男人立在两侧,手持着苗疆特有的乐器,乐器发出古老而沉闷的声音,这乐曲诡异,回荡在祭祀台的上空。苗疆女子们纷纷上前,双膝跪地,向台上的圣女献上虔诚。 祭祀台中一具形似棺木的巨物缓缓升起,足升了两尺的高度,缠绕其物的长绸垂落在地,四周飘起白烟,麝珠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举起双手,跪拜的族人们纷纷起身。 麝珠高声道,“神言,族中已出现可以担当大任之人,今于神前,立此人为我族族长。” 她手上举着一条和自己同为深紫色的绸带,看向二叔,后者长长的衣摆拖在地面上,缓缓上前,恭敬的接过绸带,他转身,喊道,“承接大位!我族昌盛!愿,前人安息!” 有两个女子起身替他将腰带缠上,而后,一条染血的紫色腰带被送了上来,那是上一任族长的腰带,他接过旁人递来的竹竿,将那条腰带送到空中的巨物上,夜风起,紫中透红的绸带被吹动,与其他陈旧的腰带相比,显得有些诡异。 要继承族长之位,除了圣女的传言,还要得到蛊虫群的认可。不多时,几只装满蛊虫的瓷盅被抱了上来,二叔割破手心,在每个盅里都滴了血,站在中央等待着蛊虫的反应。 蛊虫躁动,发出令人心悸的飒飒声,蛊虫群爬出,汇集到二叔脚下,将他包围其中,再无动静。这就是认同他的意思了。 麝珠垂下眼睛,从身后取了个盒子,就要交给二叔。二叔接过盒子的手有些颤抖,连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就在此时,一道奇怪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古二窝藏私心!觊觎族长之位,蒙骗族人,谋害上任族长!证据在此!” 之所以说这声音奇怪,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十分僵硬,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像是一板一眼说出来的。 众人朝声源看去,百步之外,一个脸色青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两样东西,一封信,一张布帛。闻堰暼了魏梓焕一眼,他环着傅泠没什么反应。 “啊!是柏四!柏四来了!” 族人间窃窃私语,二叔看着来人,冷笑一声,“柏四!你这个叛徒!杀害族长后竟还敢回来!” 下一瞬,他的笑容就凝固了。祭祀场四周突然出现了数道黑影,他们无声无息,好似夺命的鬼使。 这就是柏四找来的帮手,二叔低头看着脚下浮动的蛊虫群,咬牙道,“柏四勾结外人!想害死我们所有人!罪加一等!快将柏四拿下!” 有几个男人已经握着镰刀逼近柏四,然而柏四不动如山,甚至表情都没有变过。同样的语气,他道,“这是上任族长留下的血书,她在死前揭露了古二种种罪行,另外,这是我族世代相传的信物,向来只由圣女与族长过目,上面记载了先祖的告训,只需谨遵,便可保我族生生不息,而古二,却妄图将此物与上任族长一同封棺,蒙骗众人,害族之心,昭然若揭。” 有眼力好的看清那封信上的标记,道,“啊!那真的是上任族长的印记!柏四没有说谎!” “什么?!那…二叔真的……?!” 古二不好挪动脚步,只能站在原地厉声喝道,“他杀了族长!便伪造了族长的信!你们别被他骗了!” 柏四又举起那张布帛,道,“此乃圣物,不容造假,古二不愿让圣女看到,就是怕事情败露。他不愿告诉你们的,无非是历代族长的秘密,而他,违背祖训,大逆不道。” “先祖留言,我族族长,只可传于女性。这便是他最想掩盖的事实。” 古寨的历任族长,向来是神秘的,关于先祖留下的东西,她们从来只传于下一任族长,随着时间,这个秘密也就只有族长和圣女们知道。而麝珠,没有上一任圣女的传位,从一开始就被蒙在鼓里,没机会看到这个布帛。 麝珠愣了一下,立马就想跑下祭祀台,却被两个男子拦住。古二的脸上只是闪过一瞬间的慌张,立马恢复镇定,台下的族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历代族长,确实从来都只有女子……” “是啊,我小的时候上上任族长还在,也是女的……” “但是从来没人说过啊……” 有人怀疑,也有人支持古二。“那柏四都当了这么久叛徒,谁知道他是不是编的?” “就是,从来没人说过族长只能女的当,凭什么男的不可以?” 古二听了个七七八八,沉声道,“柏四心存恶念,一直对被族中除名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不过是他的一个阴谋!待我等众心不一,他好将所有人都拖下水!此人不可留!” 他嘴边露出一个笑容,道,“况且,蛊群已经认可了我,圣女也向众人传达了神言!” 族人们看着他四周静静蛰伏的蛊群,心又偏了。柏四动了动,周围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人群,最先死的,是那些拿着镰刀想杀了柏四的男人。 二叔下了个手势,好些个男人们纷纷冲上前想抵挡住那群黑衣人。但他们一身蛮力,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柏四这次,真找了个不得了的帮手。 古二望了魏梓焕一眼,后者朝身后的人低语一句,东楼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一路无阻就窜到柏四身后,一把长剑抵着柏四的脖子。 “别动!” 那群黑衣人果真不动了,缓缓退开。古二喊道,“杀了他!!”这一声,他险些破音,但他顾不上了,只要柏四死了,就没人再能阻拦他了。 然而,东楼并没有听他的。穆南洲收回看着柏四的视线,抱着一个小盒子走到古二身边,道,“打开。” 古二心急如焚,瞪向魏梓焕,叫道,“让你的人动手!” 魏梓焕微微皱眉,把傅泠揽进怀里,捂住她的耳朵,道,“仪式完成,你已经当上族长了,现在兑现你的承诺打开盒子,否则,我就让柏四来坐这个位置。” 柏四本来就要跟他争这个位置,若魏梓焕临时反水,加上这群黑衣人,他必然会被拽下这个位置。 魏梓焕又道,“他验过里面的东西后,柏四人头落地。” 古二只犹豫了两秒,立马将一根手指伸进盒底,盒子啪嗒一声轻响,穆南洲打开一看,蚕丝包裹着一个椭圆的东西,透过缝隙,可见里面那黑红色的蛊虫还在轻微的蠕动。 穆南洲抱着盒子走下台子,对魏梓焕点点头。古二再看向柏四时,他只剩一具无头身体站着,人头滚落到地上,还是保持着那样麻木的表情。 古二看清那一幕后,脸色大变,因为柏四的断颈间没有血! 脖颈的缺口处,也不是鲜红,而是紫红色的烂肉,几只虫在向外蠕动着,离得近的族人也瞧见了,登时胃里一阵翻涌,别过头去干呕起来。 东楼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魏梓焕身边,只是那把剑并没有入鞘,两根手指夹着拎在身侧,还拎得有些远,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他肯定是嫌弃了。 穆南洲道,“哎呀,我刚才就觉得这人不像活人,面无血色,胸口没有起伏,一点呼吸都没有,看这样子,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闻堰呕的一声躲到他身后,太恶心了。 古二立马就想明白,其实柏四早就死了,只是他的肉身还被人操纵着。而苗疆中恰巧就有一种蛊可以操纵尸体,尸体的血被放干后,蛊虫入体,便能让肉身重新动起来,直到体内的腐肉都被蛊虫吃空,彻底变成一个空壳后,他才会重新倒下。 柏四没有头的身子还立在原地,十分诡异。清脆的叮当声自他身后传来,紧接着,柏四的身子被人踹倒了,露出了一张俏丽的面容。 古二不可置信道,“柏曼!?” 柏曼脸上有些许怒意,道,“二叔,好久不见,你都当上族长了。” 古二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沉下心绪,道,“柏曼,就是你在操纵柏四跟我作对?” 柏曼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古二厉声道,“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答他了,却不是柏曼。她身后缓缓走出来一道人影,深紫绸带,盘发银冠,手腕处戴着两个镯子。这人的出现,让苗疆族人短暂的陷入了死寂,是比柏曼活生生走出来还让他们震惊的一幕。 她一开口,声音柔美婉转,令人耳朵发麻,“古二,惦记了几十年的族长位置,你的野心也不小。” 第95章 倒台 古二盯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人好一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原来,是你啊。” 柏曼往那名女子身旁靠了靠,在火光的映衬下,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麝珠囔囔道,“丽姑姑……” 族人中也起了声音,“前任圣女?她不是,两年前就被柏四杀死了吗?” 柏丽隔着人群与古二对望,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没死?古二,你也很好奇?明明柏四都传回消息给你说我死了,结果我还活得好好的,连我女儿也还活着。” “当初你与柏四勾结,密谋夺位,在我回寨的路途中伏击,柏四在你的撺掇下亲自出面杀我,而你,在寨中算准了时间,带族长出来寻我时刚好让族长看到柏四杀我的那一幕,你这招真够损的,不仅解决掉了我,还顺带把罪责全部丢给柏四。柏四被逐,族长没有了圣女的助力,你又蛰伏了几年,等到族长虚弱时,杀死了族长。你为了族长的位置,当真是煞费苦心,若非当初族长拼尽全力保住了我的性命,还真让你得逞了。” 族人们瞬间炸开了锅,各种复杂的眼神投向古二。 古二沉默了片刻,当场被人揭穿罪行,却没有一点慌张,他平静道,“那又如何?如今,我已经成为了族长,你一个死了两年的前任圣女,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莫非你也像柏四一样被人操控了?” 人群中有个男人上前一步道,“就是!二叔一直为族人尽心尽力,倒是你,操控柏四做了这么多事,谁敢信你?”又有几个男人站出来,表示不相信这个突然死而复活的前任圣女。 柏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从柏四的尸体上拿出布帛,道,“怎么?你们也想跟着古二掌权?因为你们也不甘愿服从女人?” 那几人是古二忠实的追随者,自然是会站在古二这边。多年来苗疆一直是女子掌权,导致这一部分心有不甘的男人聚在了一起,共同谋划了好几年后,眼看就要迎来他们的成功了。 被戳穿心思的几人,不如古二的稳健,当即红着脖子的骂回去。柏曼不紧不慢的将布帛展开,道,“这是苗疆先祖留下的东西,历代族长与圣女一直严密遵守,偏生出了一些个心怀鬼胎的人。” “族长之位,本就只能交由女子,历代至今,无一例外,你们以为强行夺取就能满足你们的征服欲?你们妄想掌控,便与同胞耍起心眼,将刀尖对准自己人,将全族交于你们这种人的手上,何尝不是让苗疆走向衰败?苗疆并未禁止你们出族,有这力气,还不如出去像汉人一样征战四方?若是用汉人的话说你们,就是……”她顿了顿,应是不熟悉汉人的语言。 “小肚鸡肠。”傅泠顺口说了一句,柏丽看过去,点点头,“没错。” 柏丽喊了两个人的名字,是族中年长且有话语权的一对老夫妻,“两位长老可上前查看,这布帛中保存了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信息,原不该让除了族长和圣女外的人看,但今日不同,干脆让你们明白。” 两个老人摇晃着上前,对着一张布帛细细查看,看得有些久。古二再次看向魏梓焕,道,“还不快动手?”他想再借一次魏梓焕的手,杀了柏丽,就算后续族人再有异议,他也有法子压下。 魏梓焕挑起眉尾,“你是什么东西?跟本王这样说话?”他不装了,一句本王出来,古二愣了愣。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条鞭子破空甩向他身后,打退了麝珠身旁的两个人,顺带把麝珠卷走了。卫木蓝扶住麝珠,问道,“没事?” 麝珠摇摇头,那两位老人也是看完了布帛,轻咳一声,对众人道,“柏丽所言,不假。族长之位,只能由女子继承,按照记载,这一任族长,应当由柏曼继承。” 柏曼从柏丽身后探出脑袋,叫道,“就是二叔要杀我!”古二肯定也看过布帛,推断出柏曼的继承身份,所以在仪式前,便对她下了杀手,那时还没人知道柏四已经死了,古二就将罪名推给了柏四。 古二以前将罪责推给柏四,基本都是嘴上说说,并未想过真要给他们什么证据,因为他知道族人们的德行,只要有个为族尽心的领头人,他们就会相信。现在也因为两个已死的人,重新出现并指证了古二,一个是前任圣女,一个是先祖承认的族长继承人,明显她们的证据更充足有力,族人们就改变了站队。 古二成为了族人们新的讨伐对象,他静静的望着众人,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把钥匙。脚下的蛊虫群限制了他的行动,却也成为他的底气。 他道,“只能由女子继承……真是荒唐!布帛中确实有这句话,可是又为何?无非不就是因为每一任族长的心血特殊,而那心血,不也是由退位族长传承的吗?你们不肯传位于男子,还不是藏了私心!女子善妒,你们嫉妒我们生为男人!” “你看,蛊虫群认可我,我手上也有族长的密匙,就连那心血,我也有了!柏曼没死又怎么样?她没得到那个传承。族长,只能是我古二来当!” 他癫狂的大笑着,道,“我早将上任族长的心吃了!你们没可能再得到!我吃那颗心的时候,它还在跳呢!多新鲜啊!连着那碗血一起,全部在我体内!” 听到自己娘的心被他活生生吃了时,麝珠表情扭曲,突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傅泠于心不忍,轻拍着她的后背。 古二笑了几声后,看向魏梓焕,道,“不管你是什么王爷,帮我杀掉对面那两个女人,还有她的帮手。这是我们说好的,你堂堂一个王,该不会不守信用?” 他的眼神疯狂又炽热,许是情绪太激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布满血丝,脸也通红。魏梓焕一派从容,拿过东楼手里的剑,开口道,“做生意,自然是要讲究守信的,不过……” 他转向了古二,继续道,“本王答应你的,是让你当上族长,而今仪式已成,这桩生意,也结束了。你有没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是你自己的事。” 当初谈话时,他确实只说当上族长,汉人真是爱玩弄字眼!那就只能再谈一桩生意了。古二又道,“我帮你娘子解蛊!你帮我杀了她们!” 魏梓焕提着剑向他走去,边道,“这桩生意,已经有人接了。” 古二愣了片刻,“谁?!” 魏梓焕已经走近,“还算巧,你要杀的人,也跟本王提了同样的要求。” 剑起剑落,这次终于见到脖子处飚出的血了。穆南洲点点头,“这才是正常的。” 古二的身子轰的一声倒进了蛊虫群,原先还没有动静的蛊虫像是突然被刺激到,涌向脖子的缺口处,古二的尸体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中,随着更多虫子的涌入,虫食肉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听得渗人。 魏梓焕下了祭祀台,剑尖上挂着一把钥匙,血将那把承载着族长重任的钥匙染红,亦如这个位置上流淌出的泱泱鲜血。 魏梓焕干脆利落的将古二杀了,顺带着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跟随者也想一并解决,他挥手下,黑衣人们就要动手,柏丽突然站出来阻止,她说想自己处置他们。古二的事肯定要给族人们一个交代,若是再让魏梓焕继续杀更多人,柏丽只会更难向族中解释这件事。 魏梓焕答应了,只说别再起什么风波打扰到他们。几人回了那座木屋,傅泠却在这时发作了,一路跟着他们的麝珠看到,赶忙跑去找了柏丽,柏丽将赤蛊引进了傅泠体内,她挣扎了几下,陷入昏迷。 柏丽道,“现在她睡去,是最好的,不会感觉到痛苦,等到赤蛊和同生子蛊都平息后,她就会醒。” 魏梓焕紧张又怜惜的拉着傅泠的手,根本就不愿松开,这神情,跟方才杀人的好像不是一个人。杀人时他绝对狠戾,可面对她时,他的爱意又很浓重。 柏丽出了屋子,一群人等在外面,麝珠紧张的上前,“丽姑姑……” 柏丽道,“她没事了,不用担心。” 麝珠望着这张记忆中熟悉的脸,有太多的情绪涌出,哽咽道,“丽姑姑,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她声音中有几分委屈,或许是因为失而复得的亲近之人,或许是对娘亲悲惨离世的伤心,或许是终于有个人将她从这场骗局中捞出。麝珠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就连一向喜欢跟她斗嘴的柏曼都没说什么。 柏丽轻轻抱住她,沉默中给予了她安抚。不仅麝珠,其他人也是好奇柏丽怎么会跟魏梓焕做上交易,他们坐下听柏丽讲述了前因后果。 柏丽在几年前的一场外出中遇险,族长也就是麝珠的娘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把凶手柏四除名后,悄悄将她转移到一处秘密的疗伤地,费尽心思将柏丽救活,起先她像个活死人,只有一点点意识,后来她能睁开眼睛却不能说话,族长一直没放弃柏丽,终于在半年前,柏丽恢复到了正常的身体状态。 在柏丽恢复了一点意识,直到她能正常行动的几年里,她无数次躺在床上回想了那日的伏击,总是觉得很蹊跷。柏四并不是多聪明的一个人,而那日他的行动,却精准到柏丽会往哪个方向逃跑都预料到,而且族长未在约定时间等到她,也定会立马出来寻找,却迟了时间,刚好在柏四杀她的时候出来了。柏丽和族长说起这事,两人隐约觉得柏四后面还有人,原要回寨的柏丽打算先借着死人的身份查清楚这件事。 她们势单力薄,进展一直很慢,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查出了端倪。这些年古二一直积极的揽过捉拿柏四的任务,好几次族长要亲自出动都会被他拦下,有一次柏丽找到机会跟在柏四身后,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柏四愤怒的控诉着古二将脏水全泼给他的行为,两人大吵了一架,彻底决裂,柏丽才明白柏四和古二从来都是一伙的,只是因为古二心思更深,算计了柏四。在柏四离开的时候,柏丽将他杀了,并操纵着他的尸体继续吸引古二的注意。 族长带着麝珠外出采药时,柏丽将此事告诉了她,族长立马就要回寨子里拿下古二,却不想,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两波人的袭击,含恨而终。柏丽很是奇怪,柏四已经是个死人,她也并没有下令伏击,阿满却说是得到了柏四的命令。她再次查证,得知了阿满是古二派来柏四身边的卧底。麝珠被族长事先藏匿了起来,待周围平息她出去后,看到的却是自己娘的尸体,还有那个装着族长密钥的盒子,尸体边是血字,叫麝珠带着盒子回寨找二叔,她以为是娘留下的,含泪离去。 柏丽知道麝珠回去的路上一定会遭到不测,连忙赶去想救下麝珠,却不想,麝珠已经被傅泠救下了。柏丽继续藏身,打算寻找机会揭穿古二。 正当这时,有一队黑衣人找到了她,或者说,是找到柏四。为首的那人很是精明,一眼看出柏四非活人,逼出了暗处的柏丽,他们谈起了合作。柏丽纵蛊之术高于古二,一眼看出傅泠身上的蛊非寻常之物,以古二的本事,不可能解开。那人直言要解的是同生蛊,只要她有法子,他们就能帮她解决寨子里的事,而柏丽也很爽快,和他们达成了合作关系。 自此,魏梓焕两边合作,照柏丽说的拿到了赤蛊,还顺手救下了柏曼。 闻堰咂舌,“哎呀,我这妹夫,脑子转得够快。” 或许魏梓焕从第一眼见到古二那奸诈的模样就开始有了这个计划,能干脆利落的杀了古二,也不是就全然相信柏丽,而是柏丽更容易掌控,毕竟,她是前任圣女,古二可以不管柏曼和麝珠的死活,她不会。 第95章 倒台 古二盯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人好一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原来,是你啊。” 柏曼往那名女子身旁靠了靠,在火光的映衬下,两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麝珠囔囔道,“丽姑姑……” 族人中也起了声音,“前任圣女?她不是,两年前就被柏四杀死了吗?” 柏丽隔着人群与古二对望,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没死?古二,你也很好奇?明明柏四都传回消息给你说我死了,结果我还活得好好的,连我女儿也还活着。” “当初你与柏四勾结,密谋夺位,在我回寨的路途中伏击,柏四在你的撺掇下亲自出面杀我,而你,在寨中算准了时间,带族长出来寻我时刚好让族长看到柏四杀我的那一幕,你这招真够损的,不仅解决掉了我,还顺带把罪责全部丢给柏四。柏四被逐,族长没有了圣女的助力,你又蛰伏了几年,等到族长虚弱时,杀死了族长。你为了族长的位置,当真是煞费苦心,若非当初族长拼尽全力保住了我的性命,还真让你得逞了。” 族人们瞬间炸开了锅,各种复杂的眼神投向古二。 古二沉默了片刻,当场被人揭穿罪行,却没有一点慌张,他平静道,“那又如何?如今,我已经成为了族长,你一个死了两年的前任圣女,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莫非你也像柏四一样被人操控了?” 人群中有个男人上前一步道,“就是!二叔一直为族人尽心尽力,倒是你,操控柏四做了这么多事,谁敢信你?”又有几个男人站出来,表示不相信这个突然死而复活的前任圣女。 柏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从柏四的尸体上拿出布帛,道,“怎么?你们也想跟着古二掌权?因为你们也不甘愿服从女人?” 那几人是古二忠实的追随者,自然是会站在古二这边。多年来苗疆一直是女子掌权,导致这一部分心有不甘的男人聚在了一起,共同谋划了好几年后,眼看就要迎来他们的成功了。 被戳穿心思的几人,不如古二的稳健,当即红着脖子的骂回去。柏曼不紧不慢的将布帛展开,道,“这是苗疆先祖留下的东西,历代族长与圣女一直严密遵守,偏生出了一些个心怀鬼胎的人。” “族长之位,本就只能交由女子,历代至今,无一例外,你们以为强行夺取就能满足你们的征服欲?你们妄想掌控,便与同胞耍起心眼,将刀尖对准自己人,将全族交于你们这种人的手上,何尝不是让苗疆走向衰败?苗疆并未禁止你们出族,有这力气,还不如出去像汉人一样征战四方?若是用汉人的话说你们,就是……”她顿了顿,应是不熟悉汉人的语言。 “小肚鸡肠。”傅泠顺口说了一句,柏丽看过去,点点头,“没错。” 柏丽喊了两个人的名字,是族中年长且有话语权的一对老夫妻,“两位长老可上前查看,这布帛中保存了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信息,原不该让除了族长和圣女外的人看,但今日不同,干脆让你们明白。” 两个老人摇晃着上前,对着一张布帛细细查看,看得有些久。古二再次看向魏梓焕,道,“还不快动手?”他想再借一次魏梓焕的手,杀了柏丽,就算后续族人再有异议,他也有法子压下。 魏梓焕挑起眉尾,“你是什么东西?跟本王这样说话?”他不装了,一句本王出来,古二愣了愣。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条鞭子破空甩向他身后,打退了麝珠身旁的两个人,顺带把麝珠卷走了。卫木蓝扶住麝珠,问道,“没事?” 麝珠摇摇头,那两位老人也是看完了布帛,轻咳一声,对众人道,“柏丽所言,不假。族长之位,只能由女子继承,按照记载,这一任族长,应当由柏曼继承。” 柏曼从柏丽身后探出脑袋,叫道,“就是二叔要杀我!”古二肯定也看过布帛,推断出柏曼的继承身份,所以在仪式前,便对她下了杀手,那时还没人知道柏四已经死了,古二就将罪名推给了柏四。 古二以前将罪责推给柏四,基本都是嘴上说说,并未想过真要给他们什么证据,因为他知道族人们的德行,只要有个为族尽心的领头人,他们就会相信。现在也因为两个已死的人,重新出现并指证了古二,一个是前任圣女,一个是先祖承认的族长继承人,明显她们的证据更充足有力,族人们就改变了站队。 古二成为了族人们新的讨伐对象,他静静的望着众人,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把钥匙。脚下的蛊虫群限制了他的行动,却也成为他的底气。 他道,“只能由女子继承……真是荒唐!布帛中确实有这句话,可是又为何?无非不就是因为每一任族长的心血特殊,而那心血,不也是由退位族长传承的吗?你们不肯传位于男子,还不是藏了私心!女子善妒,你们嫉妒我们生为男人!” “你看,蛊虫群认可我,我手上也有族长的密匙,就连那心血,我也有了!柏曼没死又怎么样?她没得到那个传承。族长,只能是我古二来当!” 他癫狂的大笑着,道,“我早将上任族长的心吃了!你们没可能再得到!我吃那颗心的时候,它还在跳呢!多新鲜啊!连着那碗血一起,全部在我体内!” 听到自己娘的心被他活生生吃了时,麝珠表情扭曲,突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流下。傅泠于心不忍,轻拍着她的后背。 古二笑了几声后,看向魏梓焕,道,“不管你是什么王爷,帮我杀掉对面那两个女人,还有她的帮手。这是我们说好的,你堂堂一个王,该不会不守信用?” 他的眼神疯狂又炽热,许是情绪太激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布满血丝,脸也通红。魏梓焕一派从容,拿过东楼手里的剑,开口道,“做生意,自然是要讲究守信的,不过……” 他转向了古二,继续道,“本王答应你的,是让你当上族长,而今仪式已成,这桩生意,也结束了。你有没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是你自己的事。” 当初谈话时,他确实只说当上族长,汉人真是爱玩弄字眼!那就只能再谈一桩生意了。古二又道,“我帮你娘子解蛊!你帮我杀了她们!” 魏梓焕提着剑向他走去,边道,“这桩生意,已经有人接了。” 古二愣了片刻,“谁?!” 魏梓焕已经走近,“还算巧,你要杀的人,也跟本王提了同样的要求。” 剑起剑落,这次终于见到脖子处飚出的血了。穆南洲点点头,“这才是正常的。” 古二的身子轰的一声倒进了蛊虫群,原先还没有动静的蛊虫像是突然被刺激到,涌向脖子的缺口处,古二的尸体被淹没在一片黑暗中,随着更多虫子的涌入,虫食肉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听得渗人。 魏梓焕下了祭祀台,剑尖上挂着一把钥匙,血将那把承载着族长重任的钥匙染红,亦如这个位置上流淌出的泱泱鲜血。 魏梓焕干脆利落的将古二杀了,顺带着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跟随者也想一并解决,他挥手下,黑衣人们就要动手,柏丽突然站出来阻止,她说想自己处置他们。古二的事肯定要给族人们一个交代,若是再让魏梓焕继续杀更多人,柏丽只会更难向族中解释这件事。 魏梓焕答应了,只说别再起什么风波打扰到他们。几人回了那座木屋,傅泠却在这时发作了,一路跟着他们的麝珠看到,赶忙跑去找了柏丽,柏丽将赤蛊引进了傅泠体内,她挣扎了几下,陷入昏迷。 柏丽道,“现在她睡去,是最好的,不会感觉到痛苦,等到赤蛊和同生子蛊都平息后,她就会醒。” 魏梓焕紧张又怜惜的拉着傅泠的手,根本就不愿松开,这神情,跟方才杀人的好像不是一个人。杀人时他绝对狠戾,可面对她时,他的爱意又很浓重。 柏丽出了屋子,一群人等在外面,麝珠紧张的上前,“丽姑姑……” 柏丽道,“她没事了,不用担心。” 麝珠望着这张记忆中熟悉的脸,有太多的情绪涌出,哽咽道,“丽姑姑,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她声音中有几分委屈,或许是因为失而复得的亲近之人,或许是对娘亲悲惨离世的伤心,或许是终于有个人将她从这场骗局中捞出。麝珠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就连一向喜欢跟她斗嘴的柏曼都没说什么。 柏丽轻轻抱住她,沉默中给予了她安抚。不仅麝珠,其他人也是好奇柏丽怎么会跟魏梓焕做上交易,他们坐下听柏丽讲述了前因后果。 柏丽在几年前的一场外出中遇险,族长也就是麝珠的娘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把凶手柏四除名后,悄悄将她转移到一处秘密的疗伤地,费尽心思将柏丽救活,起先她像个活死人,只有一点点意识,后来她能睁开眼睛却不能说话,族长一直没放弃柏丽,终于在半年前,柏丽恢复到了正常的身体状态。 在柏丽恢复了一点意识,直到她能正常行动的几年里,她无数次躺在床上回想了那日的伏击,总是觉得很蹊跷。柏四并不是多聪明的一个人,而那日他的行动,却精准到柏丽会往哪个方向逃跑都预料到,而且族长未在约定时间等到她,也定会立马出来寻找,却迟了时间,刚好在柏四杀她的时候出来了。柏丽和族长说起这事,两人隐约觉得柏四后面还有人,原要回寨的柏丽打算先借着死人的身份查清楚这件事。 她们势单力薄,进展一直很慢,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查出了端倪。这些年古二一直积极的揽过捉拿柏四的任务,好几次族长要亲自出动都会被他拦下,有一次柏丽找到机会跟在柏四身后,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柏四愤怒的控诉着古二将脏水全泼给他的行为,两人大吵了一架,彻底决裂,柏丽才明白柏四和古二从来都是一伙的,只是因为古二心思更深,算计了柏四。在柏四离开的时候,柏丽将他杀了,并操纵着他的尸体继续吸引古二的注意。 族长带着麝珠外出采药时,柏丽将此事告诉了她,族长立马就要回寨子里拿下古二,却不想,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了两波人的袭击,含恨而终。柏丽很是奇怪,柏四已经是个死人,她也并没有下令伏击,阿满却说是得到了柏四的命令。她再次查证,得知了阿满是古二派来柏四身边的卧底。麝珠被族长事先藏匿了起来,待周围平息她出去后,看到的却是自己娘的尸体,还有那个装着族长密钥的盒子,尸体边是血字,叫麝珠带着盒子回寨找二叔,她以为是娘留下的,含泪离去。 柏丽知道麝珠回去的路上一定会遭到不测,连忙赶去想救下麝珠,却不想,麝珠已经被傅泠救下了。柏丽继续藏身,打算寻找机会揭穿古二。 正当这时,有一队黑衣人找到了她,或者说,是找到柏四。为首的那人很是精明,一眼看出柏四非活人,逼出了暗处的柏丽,他们谈起了合作。柏丽纵蛊之术高于古二,一眼看出傅泠身上的蛊非寻常之物,以古二的本事,不可能解开。那人直言要解的是同生蛊,只要她有法子,他们就能帮她解决寨子里的事,而柏丽也很爽快,和他们达成了合作关系。 自此,魏梓焕两边合作,照柏丽说的拿到了赤蛊,还顺手救下了柏曼。 闻堰咂舌,“哎呀,我这妹夫,脑子转得够快。” 或许魏梓焕从第一眼见到古二那奸诈的模样就开始有了这个计划,能干脆利落的杀了古二,也不是就全然相信柏丽,而是柏丽更容易掌控,毕竟,她是前任圣女,古二可以不管柏曼和麝珠的死活,她不会。 第96章 虎尾参 吴铭望着麝珠和柏曼,道,“圣女的女儿当族长,族长的女儿当圣女,她是当上圣女了,那你女儿还能当族长吗?” 毕竟照那古二说的,他已经将心血吞了,没了传承的柏曼还能当族长吗? 柏丽点点头,“古二的做法,是他自己臆想,并非真正的原因。我族族长的心血,非是传承,而是从小就培养。” 至于古二为什么会那样觉得,或许是他小时候偷听到上上任族长与麝珠娘亲的对话,他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待到长大,就自己曲解出另一种含义。 提到心血的事,麝珠的表情很是不好,众人也就没再说。 穆南洲一直很在意赤蛊的事,问道,“为何要放赤蛊入体?赤蛊,应是与同生蛊一样的凶残之物才是。” 柏丽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在我们苗疆,赤蛊和同生蛊一样,皆是十分凶残,一旦入体,绝无解除之法。” “什么?!你故意的!?一条同生蛊不够,你还把赤蛊也放进去了!你!!”闻堰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拍桌而起。光是同生蛊就快要傅泠命了,柏丽说有法子,却是将赤蛊也给她下了,那傅泠还能活几天?! 柏曼挡在他跟前,“不许动我娘!”桌边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穆南洲想了想,还是拦住了闻堰。 一声轻响,众人望去,魏梓焕从里屋出来,关门的动作很轻,眼中却生出杀意。柏丽也知这个法子太凶险,站起身朝他躬了躬身。 “抱歉,公子,同生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解除之法,我当初骗了你。除非另辟蹊径,有两成的几率保她性命,否则,待子蛊成熟,她必死。” 魏梓焕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呛水的人刚浮出水面,迫切的需要新鲜空气。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近乎咬牙切齿道,“继续说。” 柏丽道,“同生蛊,两命同生,子母蛊中任何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死,母蛊啃食心脏,子蛊逐渐侵染全身血液。母蛊从种下的时候就已经成熟,只是在等待也是在保护子蛊的成长,就像一心守护对方的母子一样,无论是想单方面解除其中一方还是两边同时解除,母子蛊都会共同爆体,因此,世间毫无解法,从蛊虫催动的那一刻,注定两人会在同一天死去。” “当初饲养出同生蛊的人,费尽毕生心血,根本就没想过留下后路。但偶然一次,我在先祖的记载中知道一种方法,那位先祖也曾经遇到过无解之蛊,但她研究出了另一种较为凶险的方法,就是以蛊相斗。两只同等程度的蛊虫相遇,定会争到分出高下,待两只蛊虫争到最后虚弱时,再将它们从人体内挖出。” “赤蛊被古二养得很好,而同生子蛊尚未成熟,赤蛊的状态能胜过子蛊,但它杀不死子蛊,争斗过后,子蛊会重新陷入休眠,而赤蛊也会有一段时间变得行动缓慢,可以趁那时将赤蛊取出。” “同生子蛊休眠,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方法,起码在之后的十年内,她不会受到同生蛊的影响。十年,能做很多事。” 寂静,无人出声。良久,魏梓焕道,“两条蛊在她体内相斗,她会怎样?” 柏丽别开眼睛,低声道,“效果叠加,不仅是子蛊带来的伤害,还有赤蛊,也要一同承受。但赤蛊会削弱子蛊的力量,相斗时,她其实是不太会受到影响,就像现在,她体内的两条蛊第一次争斗,她并不痛苦,只是觉得累了想休息。” 魏梓焕又道,“那若是赤蛊斗不过子蛊,会怎么样?” 柏丽,“赤蛊失败,只会有一种情况,就是子蛊成熟,而子蛊的成熟,一般是两年。若真到那时候,赤蛊就会被子蛊蚕食,子蛊的力量,会让她生不如死,发作时一次比一次痛苦。” 又恢复寂静了,闻堰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赤蛊……要怎么取?挖出来?你那个祖宗,她成功了吗?” 柏丽道,“那位先祖……失败了,因为那个人忍受不住剔骨的痛苦,当场死去。若是赤蛊,应当只用挖开她的皮肉。” 闻堰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向后倒去,穆南洲赶忙将他捞了回来,他囔囔道,“二成……你管这叫二成几率……” 生挖血肉,跟凌迟有什么区别。柏丽摇摇头,“若是还能找到一物,还能再加一层几率。” 原先还死沉的气氛立马燃起一股干劲儿,闻堰都回光返照的坐直了身子。柏丽道,“有一样极其珍贵的药草,可清净血液,给她服下,她体内的毒血褪去,赤蛊会更虚弱,就能多一分把握。” 穆南洲迟疑道,“……虎尾参?”这东西可不好找,有价无市,就连药库充盈的北夜皇宫里都找不出一株。柏丽现在才说,估计寨子里也没有。 柏丽领着麝珠和柏曼离去,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火燃到半夜,灯芯炸开一小片火花,东楼跑来,打破了这氛围,“殿下,信部消息。有一处地方,下个月将要拍卖虎尾参……” 第二天傅泠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水中扁舟一样摇晃着,有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很温柔,一股檀香钻进她的鼻间。 傅泠睁开眼睛,金灿灿的天花板好似在晃动,晃得她有些懵。魏梓焕察觉她醒来,立马凑过去看,“阿泠?醒了吗?” 她恍惚了一阵,点点头。他身后的光线刺眼,她眯着眼望去,山林倒退,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映衬出蓝天,这是在马车上。 傅泠想要坐起身,可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还是魏梓焕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车外模模糊糊传来说话声,她听不清。 她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瓮气,“去哪里?” 魏梓焕道,“乾陵,寻药。” 他将昨日她昏迷之后的事说了一遍,傅泠反应了一会儿,缓缓道,“虎尾参,南朝皇宫里有一株。” 说完她又沉默了,母蛊在谁身上,她大抵能猜到,那人既是有这样的心思,也定不会把虎尾参给她,说不定他也是早有预谋的收了那株虎尾参。 魏梓焕蹭着她的发顶,道,“我们不要他的,乾陵也有一株,我们去抢。” 傅泠笑道,“好。”她摸了把自己的头发,估计是睡的时候蹭乱了,魏梓焕把她转了个身,开始帮她重新梳头发。 她的头发不知怎的,已经从微微卷曲变成了现在的大卷,有些像异域姑娘的发型,以至于傅泠整体看上去也多了点不一样的韵味,英气之中,还多了点妩媚。 魏梓焕梳发的动作认真极了,傅泠也不知他为何喜欢盯着她的头发看。她透过薄纱看着窗外的景象,而他看着手里的一缕头发,久久未动。 一根白丝混在黑发中,扎眼极了,明明昨天他梳发时还没有的。 只是一根头发,拔了也没关系。 傅泠看得入神,忽觉腰上多了只手将她往身后扯,她的背撞上他的胸膛,紧接着,就是他炽热的吻。 魏梓焕吻得很深,在她口中翻搅舔舐,她有些迷糊。分开后,傅泠的嘴巴都肿了,他紧紧把人箍在身前,背后的手指上缠着那根白丝。 行到午时,众人也累了,停下休息。傅泠一下车就望见隔着一匹马吵架的两人。 吴铭捏着一把草往马嘴里塞,道,“它要吃这个!你不要乱喂它!都给喂得挑食了!!” 麝珠握着一根胡萝卜,“可它喜欢吃这个!你不要强迫它!!” 那匹马伸过头吃一口胡萝卜,又被拽回去塞一把草,两个人在它耳朵边吵架,它被吵得耳朵都直打抖的。 傅泠蹲到火堆旁,问道,“她怎么也来了?” 卫木蓝正往锅里加东西,抽空回了句,“送我们出雾瘴,就不愿意回去了。” 锅里的味道越来越冲鼻,傅泠捏住鼻子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你在做什么?!” 卫木蓝摊开手心的几个颜色鲜艳的小果子,一脸无辜,“穆公子说这个能吃啊,我就煮粥里加点味道。” 最后,卫木蓝的那锅粥又被倒了,东楼重新弄了一锅能吃的。麝珠将跟吴铭的恩怨抛到脑后,蹲在傅泠旁边,抱着她的手臂,“我知道虎尾参怎么用,我可以帮你的忙,谁靠近你我就把虫子丢他身上,就带着我。” 说着,她还示范了一下,一只软绵绵的虫子掉到吴铭碗里,绿色的虫子在他的白粥里蠕动,吴铭静了两秒,倒掉,重新打了一碗,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傅泠差苏弥给吴铭送去一根鸡腿,边道,“你一个圣女跟着我们跑,你族人追出来怎么办?你也把虫子丢他们碗里?” 苗疆族人追出来也没关系,这里不是古寨,他们不怕,况且麝珠能跑出来,估计也是得了柏丽的默许,傅泠这么说,也还是想让她回去。 麝珠晃着她的胳膊,道,“还有丽姑姑,她比我厉害多了,寨子里没有我也一样。我就想跟着你,让我去。” 傅泠见她执拗,只好同意,反正她大人也同意了,左右不过再多一张嘴而已,卫木蓝还能多个伴儿,另一方面,麝珠从小学习蛊术,也能给穆南洲提供一些帮助。 乾陵距离苗疆也有小半个月的路程,算算时间,能赶在拍卖会前到达。但进入乾陵后,他们的处境会更加未知,虽然那儿与苗疆一样,也是无主之地,但苗疆好歹还有个族长,乾陵就属于各种鱼龙势力混杂,谁敢称王就会被人半夜砍死在被窝里。也正因为聚在那里的势力众多,隐约形成了制衡关系,若是外界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横插一脚,便会遭到他们的联手攻击。毕竟乾陵就那么点地方,都还不够分,更不可能再给外人挤出一片地了。 魏梓焕在马车里泡起梅花茶,穆南洲鼻子灵光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几人在马车里聊起这事,魏梓焕道,“乾陵,几年前我让人试图在那里分一杯羹,结果被灭门了。” 傅泠靠在一旁,道,“听起来那儿的人挺凶啊。” 穆南洲自己续了杯茶,道,“乾陵向来被称作妖魔鬼怪聚集之地,那儿的龙头基本是各国的要犯,如今还能好好活着,身上肯定有点本事。” 魏梓焕点点头,“虽然是些杂鱼,但他们对外也是一致的,曾经有一邻近的小国家想吞并乾陵,他的后果却是覆灭。乾陵中不乏能人奇才,国君们大多也有自己的私心,需要这么一块不为任何人掌控的风水宝地,这也是大陆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联手踏平乾陵的原因。” 利益至上,只要对方不动自己的那块肉,就允许你的存在,说不定哪日还能利用上。照乾陵这几年的状况看,也确实暗中提供了不少国君的需求。这是一场上不来台面的交易。 这一点倒是跟黑市很像,但黑市存在于南朝的范围下进行,不能像乾陵这样明目张胆,但仔细想来,黑市或许就是乾陵发展出去的旁支,试探着各国的底线。 傅泠身上的同生蛊,就是一个例子。麝珠跟他们提起过,同生蛊在十年前从苗疆失窃,偷窃人是寨中一名叫冗玉的年轻人,冗玉被除名前,是年轻一代中为数不多的天赋型纵蛊人,他向来默守陈规,却在一次外出后,拿走了寨子里的同生蛊就再也没回来过。冗玉或许将同生蛊转手给了别人,黑市的人又从其他渠道中得到了同生蛊,傅如晦又在黑市手里看上了同生蛊。 傅泠有怀疑过那日催动同生蛊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冗玉,麝珠却说冗玉是个男人。这一层关系,又乱了。 充当车夫的东楼接住了一只信鸽,他看了眼纸条中的内容,打开了车门一条缝,递了进去,道,“殿下,信部新消息。” 魏梓焕看完,将纸条丢进煮茶的炉子里烧掉,“这一趟赶巧了。” 两人看过去,他道,“融谨出现在乾陵。” 融谨,北夜追查的要犯,安陵谨看重的部下,至今还在与一些朝臣暗中联系,手里有皇子们做为人质,朝廷追踪这么久总是被他逃了,现下他出现在乾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乾陵确实是这种人的一个好去处。他们这一趟,或许能收获个意外之喜。 第96章 虎尾参 吴铭望着麝珠和柏曼,道,“圣女的女儿当族长,族长的女儿当圣女,她是当上圣女了,那你女儿还能当族长吗?” 毕竟照那古二说的,他已经将心血吞了,没了传承的柏曼还能当族长吗? 柏丽点点头,“古二的做法,是他自己臆想,并非真正的原因。我族族长的心血,非是传承,而是从小就培养。” 至于古二为什么会那样觉得,或许是他小时候偷听到上上任族长与麝珠娘亲的对话,他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待到长大,就自己曲解出另一种含义。 提到心血的事,麝珠的表情很是不好,众人也就没再说。 穆南洲一直很在意赤蛊的事,问道,“为何要放赤蛊入体?赤蛊,应是与同生蛊一样的凶残之物才是。” 柏丽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在我们苗疆,赤蛊和同生蛊一样,皆是十分凶残,一旦入体,绝无解除之法。” “什么?!你故意的!?一条同生蛊不够,你还把赤蛊也放进去了!你!!”闻堰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拍桌而起。光是同生蛊就快要傅泠命了,柏丽说有法子,却是将赤蛊也给她下了,那傅泠还能活几天?! 柏曼挡在他跟前,“不许动我娘!”桌边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穆南洲想了想,还是拦住了闻堰。 一声轻响,众人望去,魏梓焕从里屋出来,关门的动作很轻,眼中却生出杀意。柏丽也知这个法子太凶险,站起身朝他躬了躬身。 “抱歉,公子,同生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解除之法,我当初骗了你。除非另辟蹊径,有两成的几率保她性命,否则,待子蛊成熟,她必死。” 魏梓焕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呛水的人刚浮出水面,迫切的需要新鲜空气。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近乎咬牙切齿道,“继续说。” 柏丽道,“同生蛊,两命同生,子母蛊中任何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死,母蛊啃食心脏,子蛊逐渐侵染全身血液。母蛊从种下的时候就已经成熟,只是在等待也是在保护子蛊的成长,就像一心守护对方的母子一样,无论是想单方面解除其中一方还是两边同时解除,母子蛊都会共同爆体,因此,世间毫无解法,从蛊虫催动的那一刻,注定两人会在同一天死去。” “当初饲养出同生蛊的人,费尽毕生心血,根本就没想过留下后路。但偶然一次,我在先祖的记载中知道一种方法,那位先祖也曾经遇到过无解之蛊,但她研究出了另一种较为凶险的方法,就是以蛊相斗。两只同等程度的蛊虫相遇,定会争到分出高下,待两只蛊虫争到最后虚弱时,再将它们从人体内挖出。” “赤蛊被古二养得很好,而同生子蛊尚未成熟,赤蛊的状态能胜过子蛊,但它杀不死子蛊,争斗过后,子蛊会重新陷入休眠,而赤蛊也会有一段时间变得行动缓慢,可以趁那时将赤蛊取出。” “同生子蛊休眠,已经是最好的一种方法,起码在之后的十年内,她不会受到同生蛊的影响。十年,能做很多事。” 寂静,无人出声。良久,魏梓焕道,“两条蛊在她体内相斗,她会怎样?” 柏丽别开眼睛,低声道,“效果叠加,不仅是子蛊带来的伤害,还有赤蛊,也要一同承受。但赤蛊会削弱子蛊的力量,相斗时,她其实是不太会受到影响,就像现在,她体内的两条蛊第一次争斗,她并不痛苦,只是觉得累了想休息。” 魏梓焕又道,“那若是赤蛊斗不过子蛊,会怎么样?” 柏丽,“赤蛊失败,只会有一种情况,就是子蛊成熟,而子蛊的成熟,一般是两年。若真到那时候,赤蛊就会被子蛊蚕食,子蛊的力量,会让她生不如死,发作时一次比一次痛苦。” 又恢复寂静了,闻堰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赤蛊……要怎么取?挖出来?你那个祖宗,她成功了吗?” 柏丽道,“那位先祖……失败了,因为那个人忍受不住剔骨的痛苦,当场死去。若是赤蛊,应当只用挖开她的皮肉。” 闻堰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向后倒去,穆南洲赶忙将他捞了回来,他囔囔道,“二成……你管这叫二成几率……” 生挖血肉,跟凌迟有什么区别。柏丽摇摇头,“若是还能找到一物,还能再加一层几率。” 原先还死沉的气氛立马燃起一股干劲儿,闻堰都回光返照的坐直了身子。柏丽道,“有一样极其珍贵的药草,可清净血液,给她服下,她体内的毒血褪去,赤蛊会更虚弱,就能多一分把握。” 穆南洲迟疑道,“……虎尾参?”这东西可不好找,有价无市,就连药库充盈的北夜皇宫里都找不出一株。柏丽现在才说,估计寨子里也没有。 柏丽领着麝珠和柏曼离去,屋子里静悄悄的,烛火燃到半夜,灯芯炸开一小片火花,东楼跑来,打破了这氛围,“殿下,信部消息。有一处地方,下个月将要拍卖虎尾参……” 第二天傅泠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水中扁舟一样摇晃着,有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很温柔,一股檀香钻进她的鼻间。 傅泠睁开眼睛,金灿灿的天花板好似在晃动,晃得她有些懵。魏梓焕察觉她醒来,立马凑过去看,“阿泠?醒了吗?” 她恍惚了一阵,点点头。他身后的光线刺眼,她眯着眼望去,山林倒退,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映衬出蓝天,这是在马车上。 傅泠想要坐起身,可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还是魏梓焕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车外模模糊糊传来说话声,她听不清。 她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瓮气,“去哪里?” 魏梓焕道,“乾陵,寻药。” 他将昨日她昏迷之后的事说了一遍,傅泠反应了一会儿,缓缓道,“虎尾参,南朝皇宫里有一株。” 说完她又沉默了,母蛊在谁身上,她大抵能猜到,那人既是有这样的心思,也定不会把虎尾参给她,说不定他也是早有预谋的收了那株虎尾参。 魏梓焕蹭着她的发顶,道,“我们不要他的,乾陵也有一株,我们去抢。” 傅泠笑道,“好。”她摸了把自己的头发,估计是睡的时候蹭乱了,魏梓焕把她转了个身,开始帮她重新梳头发。 她的头发不知怎的,已经从微微卷曲变成了现在的大卷,有些像异域姑娘的发型,以至于傅泠整体看上去也多了点不一样的韵味,英气之中,还多了点妩媚。 魏梓焕梳发的动作认真极了,傅泠也不知他为何喜欢盯着她的头发看。她透过薄纱看着窗外的景象,而他看着手里的一缕头发,久久未动。 一根白丝混在黑发中,扎眼极了,明明昨天他梳发时还没有的。 只是一根头发,拔了也没关系。 傅泠看得入神,忽觉腰上多了只手将她往身后扯,她的背撞上他的胸膛,紧接着,就是他炽热的吻。 魏梓焕吻得很深,在她口中翻搅舔舐,她有些迷糊。分开后,傅泠的嘴巴都肿了,他紧紧把人箍在身前,背后的手指上缠着那根白丝。 行到午时,众人也累了,停下休息。傅泠一下车就望见隔着一匹马吵架的两人。 吴铭捏着一把草往马嘴里塞,道,“它要吃这个!你不要乱喂它!都给喂得挑食了!!” 麝珠握着一根胡萝卜,“可它喜欢吃这个!你不要强迫它!!” 那匹马伸过头吃一口胡萝卜,又被拽回去塞一把草,两个人在它耳朵边吵架,它被吵得耳朵都直打抖的。 傅泠蹲到火堆旁,问道,“她怎么也来了?” 卫木蓝正往锅里加东西,抽空回了句,“送我们出雾瘴,就不愿意回去了。” 锅里的味道越来越冲鼻,傅泠捏住鼻子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你在做什么?!” 卫木蓝摊开手心的几个颜色鲜艳的小果子,一脸无辜,“穆公子说这个能吃啊,我就煮粥里加点味道。” 最后,卫木蓝的那锅粥又被倒了,东楼重新弄了一锅能吃的。麝珠将跟吴铭的恩怨抛到脑后,蹲在傅泠旁边,抱着她的手臂,“我知道虎尾参怎么用,我可以帮你的忙,谁靠近你我就把虫子丢他身上,就带着我。” 说着,她还示范了一下,一只软绵绵的虫子掉到吴铭碗里,绿色的虫子在他的白粥里蠕动,吴铭静了两秒,倒掉,重新打了一碗,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傅泠差苏弥给吴铭送去一根鸡腿,边道,“你一个圣女跟着我们跑,你族人追出来怎么办?你也把虫子丢他们碗里?” 苗疆族人追出来也没关系,这里不是古寨,他们不怕,况且麝珠能跑出来,估计也是得了柏丽的默许,傅泠这么说,也还是想让她回去。 麝珠晃着她的胳膊,道,“还有丽姑姑,她比我厉害多了,寨子里没有我也一样。我就想跟着你,让我去。” 傅泠见她执拗,只好同意,反正她大人也同意了,左右不过再多一张嘴而已,卫木蓝还能多个伴儿,另一方面,麝珠从小学习蛊术,也能给穆南洲提供一些帮助。 乾陵距离苗疆也有小半个月的路程,算算时间,能赶在拍卖会前到达。但进入乾陵后,他们的处境会更加未知,虽然那儿与苗疆一样,也是无主之地,但苗疆好歹还有个族长,乾陵就属于各种鱼龙势力混杂,谁敢称王就会被人半夜砍死在被窝里。也正因为聚在那里的势力众多,隐约形成了制衡关系,若是外界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横插一脚,便会遭到他们的联手攻击。毕竟乾陵就那么点地方,都还不够分,更不可能再给外人挤出一片地了。 魏梓焕在马车里泡起梅花茶,穆南洲鼻子灵光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几人在马车里聊起这事,魏梓焕道,“乾陵,几年前我让人试图在那里分一杯羹,结果被灭门了。” 傅泠靠在一旁,道,“听起来那儿的人挺凶啊。” 穆南洲自己续了杯茶,道,“乾陵向来被称作妖魔鬼怪聚集之地,那儿的龙头基本是各国的要犯,如今还能好好活着,身上肯定有点本事。” 魏梓焕点点头,“虽然是些杂鱼,但他们对外也是一致的,曾经有一邻近的小国家想吞并乾陵,他的后果却是覆灭。乾陵中不乏能人奇才,国君们大多也有自己的私心,需要这么一块不为任何人掌控的风水宝地,这也是大陆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联手踏平乾陵的原因。” 利益至上,只要对方不动自己的那块肉,就允许你的存在,说不定哪日还能利用上。照乾陵这几年的状况看,也确实暗中提供了不少国君的需求。这是一场上不来台面的交易。 这一点倒是跟黑市很像,但黑市存在于南朝的范围下进行,不能像乾陵这样明目张胆,但仔细想来,黑市或许就是乾陵发展出去的旁支,试探着各国的底线。 傅泠身上的同生蛊,就是一个例子。麝珠跟他们提起过,同生蛊在十年前从苗疆失窃,偷窃人是寨中一名叫冗玉的年轻人,冗玉被除名前,是年轻一代中为数不多的天赋型纵蛊人,他向来默守陈规,却在一次外出后,拿走了寨子里的同生蛊就再也没回来过。冗玉或许将同生蛊转手给了别人,黑市的人又从其他渠道中得到了同生蛊,傅如晦又在黑市手里看上了同生蛊。 傅泠有怀疑过那日催动同生蛊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冗玉,麝珠却说冗玉是个男人。这一层关系,又乱了。 充当车夫的东楼接住了一只信鸽,他看了眼纸条中的内容,打开了车门一条缝,递了进去,道,“殿下,信部新消息。” 魏梓焕看完,将纸条丢进煮茶的炉子里烧掉,“这一趟赶巧了。” 两人看过去,他道,“融谨出现在乾陵。” 融谨,北夜追查的要犯,安陵谨看重的部下,至今还在与一些朝臣暗中联系,手里有皇子们做为人质,朝廷追踪这么久总是被他逃了,现下他出现在乾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乾陵确实是这种人的一个好去处。他们这一趟,或许能收获个意外之喜。 第97章 乾陵 麝珠也迷上了骑马,但她从没学过,只能是卫木蓝带着她。两个女孩子身材轻盈,挤在一匹马上倒没什么压力。 麝珠格外喜欢温顺的动物,卫木蓝的这匹红棕马性子就是不温不火的,她总是担心它驮着两个人会累,担心它吃草抢不过别的马,像闻堰他们的马都是战马,性子就比较暴躁,有时候还会打架,撅着屁股后蹄踹得老高,连他们的主人都不敢过去拉架。 据说是闻堰这四个人以前刚领到战马时,它们四个也不熟,没少互踹,他们过去拦,一人被踹了一脚,自此他们没再拦过。 麝珠摸了一把它的鬃毛,“走好久了,肯定饿了?”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就要递到它嘴边。 卫木蓝拉住她,无奈道,“它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了,别再喂了,这段时间它都胖了。” 眼看到嘴边的胡萝卜又被收回了,马嘴气的翘了一下。吴铭在旁边看得发笑,他拍了两下大腿,止住笑意,道,“哎!我问你个问题。” 麝珠没好气道,“什么?” 吴铭往她们凑近了些,道,“你在寨子里没有喜欢的小男孩吗?我看有几个小男孩挺喜欢你的。”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这种话题就是让她们无从开口的。麝珠的耳根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她瞪着吴铭,叫道,“要你管!走开!!” 吴铭还在笑,麝珠气不过,对准他的脸丢了样东西。吴铭这几天被她丢虫子丢怕了,她一抬手就条件反射的躲开。 他心有余辜的回头,望见地上的半块粗粮饼,愤愤道,“好啊,你都学会骗人了!” 麝珠得意的转向一边,卫木蓝无奈道,“你别逗她了,天天要去惹人家又怕虫子。” 这对欢喜冤家,一路斗嘴,他们也习惯了,九月接近尾声,队伍终于进了乾陵。 乾陵发展至今,已经可以算一座大城了。客栈茶楼,琳琅摊铺,劳作的平民,显贵的商贾,一样不比正常的城池少。唯一少的,便是秩序,是以,街上斗殴的现象也就更常见,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可不分什么高贵低贱,管你以前是什么公子少爷,打不过别人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一条狗,再不服,就去旁边的乱葬山上找块空地躺着。 乾陵这种地方,外人到访的现象十分常见,城里的人都习惯了每天看到生面孔,基本都是看一眼就低头各做各的事。加上傅泠这行人本就低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每天到来的外人多了,客栈也就多了,甚至还都开出一条客栈街。闻堰先跑去大致看了圈,回来就道,“这客栈生意真不错,基本都是爆满的。” 五湖四海的游侠,逃犯大多数都聚集在这里,客栈都不用招揽生意,倒是客人会自己抢房间。 穆南洲从车里出来,坐到东楼旁边,“这么大一条街,应该会有空的客栈?”马车缓缓前行,傅泠放下窗帘,道,“殿下,你说这些人有多少是因为拍卖来的?” 乾陵这样无人管辖的地界,拍卖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会受到限制。各种在国度间被严令禁止的东西,一来到这,就有了可以光明正大拿到的理由。这一场拍卖,能满足太多人的疯狂和欲望。 魏梓焕手里拿着一封信,那是信部整理的关于乾陵各种信息,有利于他们接下来在乾陵的行动。他道,“五成,或许接下来的几天还会有更多冲着拍卖来的人到达这里。”拍卖会在两天后,这两天内,他们要做足一切准备,才能应对抢夺下虎尾参之后会发生的所有情况。 马车停在了一间看上去很贵的客栈前,这里人不像别家一样拥挤,应当是有空房的。 闻堰走进去,一眼看见了大堂那尊金光闪闪堪比一个成年人高的财神像,它的金光将这宽阔的大堂都照得上了几分档次,连着四张白玉桌子都是这么的不起眼了。依他多年收藏金像的经验来看,那是纯金的!只这一眼,闻堰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厉青棠久久没见他出来,等不及就进去看了一眼,闻堰立在那尊金像前,上下嘴唇不自觉分离,发出“哇”的声音。 厉青棠走到柜台,就听到很轻的呼吸声,可没有人啊。他撑在柜台拔高了身子,终于看到仰躺在地板上睡觉的人,他一身布衣,头上绑着圈补丁的布条,看模样年纪也不大,应是个伙计。除了他以外,堂中没有别人了。 厉青棠叫了几声,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不似正常人高的人影,厉青棠道,“住店。” 小二反应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道,“五两黄金一间房,包吃喝拉撒。” 厉青棠沉默了会儿,“稍等。”他转身拽着闻堰的后领子出去了。 众人都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闻堰一脸呆滞的表情,厉青棠则是受到重创的模样。苏弥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 厉青棠道,“有房,五两……” 吴铭拍着大腿,“五两银子?这店家真是大大的善心啊!那还犹豫什…” 厉青棠,“五两黄金。” 吴铭,“啊?!他的榻是金子做的吗?!” 闻堰点点头,“对……金的…纯金……” 能不能住进去然后每天扣一点下来付这房钱? 小二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道,“哎呀,你们也可以只要一间,然后打个地铺,我们屋子够大。哦!打地铺的东西我们可以提供,也可以多加一个帘子让你们男女中间隔开。” 傅泠从里面钻出来,问道,“你家榻是金子做的?” 小二摆摆手,“害,以前想的,但是太凉了,没用那个方案。怎么样?要住不?不住就赶紧去找别家,去晚了你们没地方睡了。” 这小二,非但不留他们,还催着他们赶紧走,难怪这客栈冷冷清清的,真是一点也不留客啊。 魏梓焕放下信,一个“住”还没出口,闻堰率先道,“住!一人一间!” 小二看了他几眼,道,“没这么多房,我家客栈就十个房间,还有一半已经被定下了。” 五间也行,闻堰迈着坚定的步子跟着小二去交钱了,领到房门钥匙后,他就一直趴在楼上看着那尊金光闪闪的财神像。 小二对他们明显比刚才热情了,但也没热情多少。他望见闻堰的模样,跑过去跟他一起趴着,道,“客官,喜欢啊?” 闻堰叹了口气,道,“只是想念家里的物件了。小二啊,总有人说我的品味土,我一直认为是他们不懂得欣赏,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了,你老板在哪里?” 小二看向他的眼神逐渐炽热,似是觉得感动,道,“这位客官,我…就是老板啊。” 闻堰好不容易从金像上移开目光,两人热泪盈眶的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出了相见恨晚。经历了太多的不解和质疑的他们,终于在这里相遇了。 傅泠从身后路过,翻了个白眼,问道,“小…老板,这客栈就你一个人干活?”这老板看着太年轻了,看个柜台都能大大咧咧的躺下睡觉,也不怕有人进来把财神爷偷了。 年轻老板擦擦眼泪,回道,“后面有个做饭的,还有个扫地的,放心,饿不着你们。” 晚上的饭菜是那小老板推着车一间一间房送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厨子手艺还不错。傅泠趁机问了一嘴,另一层的客人怎么不见,小老板大大咧咧的,也不怕人套话,直说那批客人晚一点就到。 吃过晚饭,卫木蓝和麝珠来找傅泠去后院的澡堂里洗个澡,她们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路上都没怎么舒服的洗过澡,身上有些难受。 麝珠和卫木蓝在望见傅泠身上的那些伤时,有些被吓到了。她的身子本是很好看的,却布满疮痍,着实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 然而她就这么大刺刺的展露出来,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傅泠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笑过,“怎么了?很难看?” 两人摇摇头,将身子泡了进去。傅泠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石壁,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卫木蓝闷声道,“你没想过去疤吗?都城的小姐们,每个人的手里都会有一瓶去疤的膏药。有些时候,皮肤上只是擦红了一点她们都会很紧张。” 姑娘们都爱美,不止世家的小姐们,就连民间都会有各种各样保养的偏方。傅泠道,“试过,我第一次打仗的时候就受了伤,很怕留下难看的疤,找了法子想把它去掉,每天都要看看有没有消下去。” “后来有一天,那块疤消下去了,我很高兴,可没多久就又去打仗了,打仗又会受伤,就这样,上一次的疤还没消下去,这一次又添了新的疤,上药的时间越花越多,我觉得这些对我来说好像是没有意义的,干脆就让它留着。” 她嘴边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道,“没关系,反正我的脸还能看,保养脸也一样。而且殿下也不嫌弃我的身子啊。” 卫木蓝觉得,魏梓焕看着她的身体只会心疼,根本不可能有一丝嫌弃的想法。魏梓焕对傅泠的情意太浓了,有时候旁人只是看着都会被灼伤。 卫木蓝又往水里缩了些,只露出嘴巴以上在水面,“上战场的人,都会这样吗?” 卫老爹从来不在她跟前露出肌肤,哪怕是夏天,他练武出一身汗,袖子也不会挽上去。她以前没想过,现在才发觉,老爹身上肯定也有很多伤疤,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若是自己上战场的话,身手不如傅泠,应当还会比她惨,身上的伤疤不知要比她多了多少。 傅泠偏过头看着她露出水面的脑袋,道,“你也可以穿厚一点的战甲,他们的刀钝,划不穿战甲你就可以少受些伤,就是行动不太方便罢了。” 卫木蓝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很厚的战甲的画面,猛地从水里站起来,道,“那怎么行?跑也跑不快,手也伸不开,不就跟靶子一样吗?” 两人静了几秒,默契的笑出声。倒是麝珠一进来就安安静静的,傅泠越过卫木蓝看过去,那小姑娘身形比她们还矮一些,这水池有些深,她整个人泡进去都没过了嘴巴,鼻子下面不断冒出气泡。 不是没话说,而是她没嘴可以说。傅泠站直了身子,一把将麝珠捞了过来,“这里有个台阶,你来这边泡。” 麝珠扶了一把她的肩膀站稳,嘴巴总算不用紧紧闭着了。她抬眼望去,“谢谢将军。” 傅泠笑了一声,“你很喜欢叫将军?” 她长得很高,险些淹没了麝珠的水池才堪堪到她的锁骨下方,隐约可见一片暧昧的痕迹。麝珠羞涩的低下头,“嗯。” 卫木蓝也瞧见了,她跟着傅泠玩得脸皮都变厚了,不似麝珠的连看都不敢看。她反而还好奇,“你天天睡到巳时才起,就是因为晚上不睡觉?” 傅泠挪到麝珠旁边靠着,道,“是啊,晚上身子烫,就想泄泄火。” 麝珠转过脸道,“赤蛊入体,便会使人感到灼热,但是子蛊能和它中和,所以你不会被烫死的,不泄火也没关系。” 小孩子真是单纯,傅泠认真道,“嗯……为生活增加点乐趣。” 说来自从赤蛊入体后,傅泠的身子不像之前那样冰了,有时候还是能回温的。但这回温似乎也不正常,她总会觉得热,热就脱衣服,脱衣服后和魏梓焕就顺其自然的要做几次,做完还能舒服些,就是频繁了而已,反正魏梓焕也是头精力旺盛的牛,要死也是她这块田先死。 三人泡舒服了,慢吞吞回了客栈。还没进门,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哄闹声,还伴随着乒铃哐啷砸东西的声音。 闻堰的怒吼从里面传来,“狗东西……!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狗牙!打下来!老子串给家里的马!当!项!链!” 紧接着就是鞭子打在地板上响亮的一声。傅泠快步走去,怎么他们就跟人打架了?连厉青棠都动鞭子了? 大堂中混乱极了,分不清有几个人打成一团,各种武器甩得乱飞,边打边骂,四张白玉桌子被挤到角落,桌子上的杯子都没了。 原本就空旷的大堂在这一刻体现出作用,根本不怕他们打架会砸坏了什么东西。魏梓焕和穆南洲站在角落里,显得弱小又无助,小老板一脸无语的趴在柜台边,看他们从门口打到堂中。 突然人群中飞起一棵白玉凳子,又迅速砸进人堆里,小老板的表情出现破裂,“我□草!谁他□妈□力气这么大!?” 第97章 乾陵 麝珠也迷上了骑马,但她从没学过,只能是卫木蓝带着她。两个女孩子身材轻盈,挤在一匹马上倒没什么压力。 麝珠格外喜欢温顺的动物,卫木蓝的这匹红棕马性子就是不温不火的,她总是担心它驮着两个人会累,担心它吃草抢不过别的马,像闻堰他们的马都是战马,性子就比较暴躁,有时候还会打架,撅着屁股后蹄踹得老高,连他们的主人都不敢过去拉架。 据说是闻堰这四个人以前刚领到战马时,它们四个也不熟,没少互踹,他们过去拦,一人被踹了一脚,自此他们没再拦过。 麝珠摸了一把它的鬃毛,“走好久了,肯定饿了?”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就要递到它嘴边。 卫木蓝拉住她,无奈道,“它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了,别再喂了,这段时间它都胖了。” 眼看到嘴边的胡萝卜又被收回了,马嘴气的翘了一下。吴铭在旁边看得发笑,他拍了两下大腿,止住笑意,道,“哎!我问你个问题。” 麝珠没好气道,“什么?” 吴铭往她们凑近了些,道,“你在寨子里没有喜欢的小男孩吗?我看有几个小男孩挺喜欢你的。”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这种话题就是让她们无从开口的。麝珠的耳根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她瞪着吴铭,叫道,“要你管!走开!!” 吴铭还在笑,麝珠气不过,对准他的脸丢了样东西。吴铭这几天被她丢虫子丢怕了,她一抬手就条件反射的躲开。 他心有余辜的回头,望见地上的半块粗粮饼,愤愤道,“好啊,你都学会骗人了!” 麝珠得意的转向一边,卫木蓝无奈道,“你别逗她了,天天要去惹人家又怕虫子。” 这对欢喜冤家,一路斗嘴,他们也习惯了,九月接近尾声,队伍终于进了乾陵。 乾陵发展至今,已经可以算一座大城了。客栈茶楼,琳琅摊铺,劳作的平民,显贵的商贾,一样不比正常的城池少。唯一少的,便是秩序,是以,街上斗殴的现象也就更常见,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可不分什么高贵低贱,管你以前是什么公子少爷,打不过别人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一条狗,再不服,就去旁边的乱葬山上找块空地躺着。 乾陵这种地方,外人到访的现象十分常见,城里的人都习惯了每天看到生面孔,基本都是看一眼就低头各做各的事。加上傅泠这行人本就低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每天到来的外人多了,客栈也就多了,甚至还都开出一条客栈街。闻堰先跑去大致看了圈,回来就道,“这客栈生意真不错,基本都是爆满的。” 五湖四海的游侠,逃犯大多数都聚集在这里,客栈都不用招揽生意,倒是客人会自己抢房间。 穆南洲从车里出来,坐到东楼旁边,“这么大一条街,应该会有空的客栈?”马车缓缓前行,傅泠放下窗帘,道,“殿下,你说这些人有多少是因为拍卖来的?” 乾陵这样无人管辖的地界,拍卖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会受到限制。各种在国度间被严令禁止的东西,一来到这,就有了可以光明正大拿到的理由。这一场拍卖,能满足太多人的疯狂和欲望。 魏梓焕手里拿着一封信,那是信部整理的关于乾陵各种信息,有利于他们接下来在乾陵的行动。他道,“五成,或许接下来的几天还会有更多冲着拍卖来的人到达这里。”拍卖会在两天后,这两天内,他们要做足一切准备,才能应对抢夺下虎尾参之后会发生的所有情况。 马车停在了一间看上去很贵的客栈前,这里人不像别家一样拥挤,应当是有空房的。 闻堰走进去,一眼看见了大堂那尊金光闪闪堪比一个成年人高的财神像,它的金光将这宽阔的大堂都照得上了几分档次,连着四张白玉桌子都是这么的不起眼了。依他多年收藏金像的经验来看,那是纯金的!只这一眼,闻堰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厉青棠久久没见他出来,等不及就进去看了一眼,闻堰立在那尊金像前,上下嘴唇不自觉分离,发出“哇”的声音。 厉青棠走到柜台,就听到很轻的呼吸声,可没有人啊。他撑在柜台拔高了身子,终于看到仰躺在地板上睡觉的人,他一身布衣,头上绑着圈补丁的布条,看模样年纪也不大,应是个伙计。除了他以外,堂中没有别人了。 厉青棠叫了几声,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不似正常人高的人影,厉青棠道,“住店。” 小二反应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道,“五两黄金一间房,包吃喝拉撒。” 厉青棠沉默了会儿,“稍等。”他转身拽着闻堰的后领子出去了。 众人都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闻堰一脸呆滞的表情,厉青棠则是受到重创的模样。苏弥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 厉青棠道,“有房,五两……” 吴铭拍着大腿,“五两银子?这店家真是大大的善心啊!那还犹豫什…” 厉青棠,“五两黄金。” 吴铭,“啊?!他的榻是金子做的吗?!” 闻堰点点头,“对……金的…纯金……” 能不能住进去然后每天扣一点下来付这房钱? 小二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道,“哎呀,你们也可以只要一间,然后打个地铺,我们屋子够大。哦!打地铺的东西我们可以提供,也可以多加一个帘子让你们男女中间隔开。” 傅泠从里面钻出来,问道,“你家榻是金子做的?” 小二摆摆手,“害,以前想的,但是太凉了,没用那个方案。怎么样?要住不?不住就赶紧去找别家,去晚了你们没地方睡了。” 这小二,非但不留他们,还催着他们赶紧走,难怪这客栈冷冷清清的,真是一点也不留客啊。 魏梓焕放下信,一个“住”还没出口,闻堰率先道,“住!一人一间!” 小二看了他几眼,道,“没这么多房,我家客栈就十个房间,还有一半已经被定下了。” 五间也行,闻堰迈着坚定的步子跟着小二去交钱了,领到房门钥匙后,他就一直趴在楼上看着那尊金光闪闪的财神像。 小二对他们明显比刚才热情了,但也没热情多少。他望见闻堰的模样,跑过去跟他一起趴着,道,“客官,喜欢啊?” 闻堰叹了口气,道,“只是想念家里的物件了。小二啊,总有人说我的品味土,我一直认为是他们不懂得欣赏,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了,你老板在哪里?” 小二看向他的眼神逐渐炽热,似是觉得感动,道,“这位客官,我…就是老板啊。” 闻堰好不容易从金像上移开目光,两人热泪盈眶的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出了相见恨晚。经历了太多的不解和质疑的他们,终于在这里相遇了。 傅泠从身后路过,翻了个白眼,问道,“小…老板,这客栈就你一个人干活?”这老板看着太年轻了,看个柜台都能大大咧咧的躺下睡觉,也不怕有人进来把财神爷偷了。 年轻老板擦擦眼泪,回道,“后面有个做饭的,还有个扫地的,放心,饿不着你们。” 晚上的饭菜是那小老板推着车一间一间房送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厨子手艺还不错。傅泠趁机问了一嘴,另一层的客人怎么不见,小老板大大咧咧的,也不怕人套话,直说那批客人晚一点就到。 吃过晚饭,卫木蓝和麝珠来找傅泠去后院的澡堂里洗个澡,她们连着赶了半个月的路,路上都没怎么舒服的洗过澡,身上有些难受。 麝珠和卫木蓝在望见傅泠身上的那些伤时,有些被吓到了。她的身子本是很好看的,却布满疮痍,着实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 然而她就这么大刺刺的展露出来,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傅泠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笑过,“怎么了?很难看?” 两人摇摇头,将身子泡了进去。傅泠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石壁,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卫木蓝闷声道,“你没想过去疤吗?都城的小姐们,每个人的手里都会有一瓶去疤的膏药。有些时候,皮肤上只是擦红了一点她们都会很紧张。” 姑娘们都爱美,不止世家的小姐们,就连民间都会有各种各样保养的偏方。傅泠道,“试过,我第一次打仗的时候就受了伤,很怕留下难看的疤,找了法子想把它去掉,每天都要看看有没有消下去。” “后来有一天,那块疤消下去了,我很高兴,可没多久就又去打仗了,打仗又会受伤,就这样,上一次的疤还没消下去,这一次又添了新的疤,上药的时间越花越多,我觉得这些对我来说好像是没有意义的,干脆就让它留着。” 她嘴边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道,“没关系,反正我的脸还能看,保养脸也一样。而且殿下也不嫌弃我的身子啊。” 卫木蓝觉得,魏梓焕看着她的身体只会心疼,根本不可能有一丝嫌弃的想法。魏梓焕对傅泠的情意太浓了,有时候旁人只是看着都会被灼伤。 卫木蓝又往水里缩了些,只露出嘴巴以上在水面,“上战场的人,都会这样吗?” 卫老爹从来不在她跟前露出肌肤,哪怕是夏天,他练武出一身汗,袖子也不会挽上去。她以前没想过,现在才发觉,老爹身上肯定也有很多伤疤,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若是自己上战场的话,身手不如傅泠,应当还会比她惨,身上的伤疤不知要比她多了多少。 傅泠偏过头看着她露出水面的脑袋,道,“你也可以穿厚一点的战甲,他们的刀钝,划不穿战甲你就可以少受些伤,就是行动不太方便罢了。” 卫木蓝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很厚的战甲的画面,猛地从水里站起来,道,“那怎么行?跑也跑不快,手也伸不开,不就跟靶子一样吗?” 两人静了几秒,默契的笑出声。倒是麝珠一进来就安安静静的,傅泠越过卫木蓝看过去,那小姑娘身形比她们还矮一些,这水池有些深,她整个人泡进去都没过了嘴巴,鼻子下面不断冒出气泡。 不是没话说,而是她没嘴可以说。傅泠站直了身子,一把将麝珠捞了过来,“这里有个台阶,你来这边泡。” 麝珠扶了一把她的肩膀站稳,嘴巴总算不用紧紧闭着了。她抬眼望去,“谢谢将军。” 傅泠笑了一声,“你很喜欢叫将军?” 她长得很高,险些淹没了麝珠的水池才堪堪到她的锁骨下方,隐约可见一片暧昧的痕迹。麝珠羞涩的低下头,“嗯。” 卫木蓝也瞧见了,她跟着傅泠玩得脸皮都变厚了,不似麝珠的连看都不敢看。她反而还好奇,“你天天睡到巳时才起,就是因为晚上不睡觉?” 傅泠挪到麝珠旁边靠着,道,“是啊,晚上身子烫,就想泄泄火。” 麝珠转过脸道,“赤蛊入体,便会使人感到灼热,但是子蛊能和它中和,所以你不会被烫死的,不泄火也没关系。” 小孩子真是单纯,傅泠认真道,“嗯……为生活增加点乐趣。” 说来自从赤蛊入体后,傅泠的身子不像之前那样冰了,有时候还是能回温的。但这回温似乎也不正常,她总会觉得热,热就脱衣服,脱衣服后和魏梓焕就顺其自然的要做几次,做完还能舒服些,就是频繁了而已,反正魏梓焕也是头精力旺盛的牛,要死也是她这块田先死。 三人泡舒服了,慢吞吞回了客栈。还没进门,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哄闹声,还伴随着乒铃哐啷砸东西的声音。 闻堰的怒吼从里面传来,“狗东西……!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狗牙!打下来!老子串给家里的马!当!项!链!” 紧接着就是鞭子打在地板上响亮的一声。傅泠快步走去,怎么他们就跟人打架了?连厉青棠都动鞭子了? 大堂中混乱极了,分不清有几个人打成一团,各种武器甩得乱飞,边打边骂,四张白玉桌子被挤到角落,桌子上的杯子都没了。 原本就空旷的大堂在这一刻体现出作用,根本不怕他们打架会砸坏了什么东西。魏梓焕和穆南洲站在角落里,显得弱小又无助,小老板一脸无语的趴在柜台边,看他们从门口打到堂中。 突然人群中飞起一棵白玉凳子,又迅速砸进人堆里,小老板的表情出现破裂,“我□草!谁他□妈□力气这么大!?” 第98章 另一层的客人 傅泠把两个姑娘往柜台里塞,暂时躲避各种乱飞的东西。她走到魏梓焕旁边,问道,“他们和谁打?” 魏梓焕指着穆南洲,后者道,“另一层的来了,阿堰在楼上看见,不知怎的他们就骂起来了,我没拉住,他从上面跳下来跟人家打架,青棠和苏弥也跳下来帮他打,就成这样了。” 傅泠看了看楼上,又看看四周,“那是不是还少了两个人?”吴铭和东楼呢? 魏梓焕抬抬下巴,道,“好像被误伤拽进去了呢。” 人群中逐渐飞出奇怪的东西,头发,首饰,衣服……傅泠偏头躲过一个飞来的东西,她回头看了眼,是串手珠,看样式有些眼熟,她在浔城的时候似乎见过挺多次。 混乱中,闻堰洪亮的骂声还在继续,“狗□的!老子今天非给你□□捏爆!你□□就等着断子绝孙!” 另一道声音也不甘示弱,“□□没多大你□□也敢说!老子要把牙塞你嘴里!” 闻堰,“我□你□!!丑玩意!!老子送你去舔□坑!!!” 那人,“我□□□□,你这个□□□!!!” 吴铭的声音被淹没,“哎呦!谁他妈踹我屁股?!东楼!!……” 人类的语言奥妙就体现在这,所及之处鸟语花香。傅泠已经听出来闻堰在打谁了,缩在一边不阻拦,偶尔砸几个东西进去帮助闻堰等人。以往这种局面,肯定是有傅泠在里面的,但现在魏梓焕拦着她,她的身子可金贵着,一点群架都不能参与。 那群人打的忘乎所以,门口路过好些人,看一眼扭头就走,打架在乾陵可太常见了,他们都看惯了,就在不远处的平价客栈也在打呢! 门口处出现了两道身影,他们看着堂中的斗殴现场,愣了一下,为首那人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熟悉的一声吼,人群终于停下了,傅泠几人也望过去,短暂的寂静之后,闻堰抄起那颗白玉凳子,冲门口砸过去,“老子砸死你个狗!” 达奚聿躲过了迎面飞来的凳子,愤怒中带着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不知被谁拽着一只脚的勐拉回过神,挥起拳头就要打闻堰,达奚聿叫道,“勐拉!停手!” 越过人群,达奚聿看见了角落里的傅泠,她穿着件长袍,脸上无甚表情,浑身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那是女孩和女人的区别,未经人事的稚嫩和受过甘雨滋润的区别。 再看一旁的魏梓焕,他察觉到达奚聿的注视,搂上傅泠的腰,带着挑衅和宣示主权的眼神与达奚聿渐冷的视线对上。 人群分开,没一个人的模样是完好的。闻堰神色不善的望着他们,“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这离西原可远。” 华枢笑意吟吟的上前,道,“靖城也有些距离,各位不也在这儿吗?”华枢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对人就笑,简直就是个笑面虎。闻堰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小老板见事态平息,冲出了大门,查看那颗白玉凳是否安好。傅泠上前站在闻堰身后,华枢又冲她问好,“小将军,不,现在该称您为鹤菟将军了,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傅泠皮笑肉不笑的,“不好,你们能搬出去吗?” 华枢为难道,“应是不能的,您就忍忍。” 站在角落里穆南洲低声道,“那人是?” 魏梓焕,“西原大王子。” 穆南洲恍然大悟,西原边境的大军和浔城是死对头,作为在浔城长大的几个人来说,跟西原人的恩怨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说清楚的。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难怪闻堰跳下来的动作这么干脆。 可那堆西原人里的汉人男子又是谁?怎么看上去地位还挺高的。魏梓焕又道,“听闻达奚聿前几年收了个军师,名叫华枢,他曾经是离稷太子的门客,离稷灭国后,他带着一支亲卫队逃了出来,此人手段了得,助达奚聿拿下不少胜仗,他这几年势头更甚,其他的几位王子,恐怕是争不了王位了。” 穆南洲看着谈吐大方的华枢,若有所思。哪怕面对着傅泠等人,他也始终挂着一张笑脸。离稷太子还在世时,也是个风光的人物,这华枢能被保下,想必在离稷太子心中分量极高。 达奚聿的视线停在傅泠脸上,冷哼道,“几年不见,鹤菟将军也是越发大胆了,什么人都敢大摇大摆的带着身边。” 他的眼神瞟向魏梓焕,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个是南朝的将军,一个是北夜的亲王,还敢大刺刺的走到一起,也是真不怕被都城的人撞见丢了脑袋。 傅泠道,“几年不见,大王子也是越发闲散了,什么事都要管一管,再说了,有些人心眼黑看什么都觉得见不得光,这是病,得治,我的建议是一刀捅死自己,从根本解决问题。” 达奚聿沉默片刻,叹出口气,不欲跟她争辩,领着他的人上楼休息了。他们一走,吴铭“哎呦”一声扶住身边的柱子,龇牙咧嘴道,“谁他妈……脚劲这么大?!” 他的屁股上有一个脚印,纹路清晰,看样子下脚时用了十分的劲儿。东楼充满歉意的走过去,他头顶翘起了一缕头发,伸手扶他,吴铭叫道,“轻点!…腰有点疼…等等,我怎么感觉是你??” 东楼立马摇头,“不是我!你感觉错了!” 夜色浓重,众人都回房休息了。卫木蓝打了壶热水回来,见麝珠趴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书页。 “还不睡?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麝珠头也不抬的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们寨子里学习蛊术,都是跟家里的长辈学的,但是我娘是族长,她没有很多时间教我,就给我画了这本书让我自己学,现在她不在,我也还能照着书上学。” 古二吃了她娘心脏的事,对麝珠的影响太大了,她现在吃东西都不太敢吃肉类,看到血也会抖。小姑娘又总是故作坚强,不想让他们觉得她软弱。卫木蓝倒了杯水给她,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麝珠提起她的娘亲,她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嗯……我娘很好的,从小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我娘不管去哪都会带着我,她在一边忙让我自己玩。娘给我这本书的时候,跟我说要好好看完,以后才能担起责任,其实那天出去,是因为我跟娘说寨子里没有我要的草药了,她才带我出去采药的,可是,娘……” 她声音越说越小,卫木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麝珠擦了把眼泪,卫木蓝又道,“你现在已经是圣女了,很厉害的,你娘知道了也会欣慰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你总不能一直跟着阿泠?她是可以带着你,但你们寨子也需要你啊。” “还有丽姑姑呢,丽姑姑比我厉害多了。”虽然嘴上这么说,麝珠也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回去。 就在他们离开苗疆的前一天晚上,柏丽来找过她,她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在麝珠收拾东西的时候来了。 柏丽没有阻拦麝珠,只是坐在一旁和她说起了从前,那些一切惨剧都未能发生的从前。从麝珠记事起,柏丽就时常跟在娘的身边,有时她会带柏曼过来陪麝珠玩耍,但柏曼从小就是个骄傲的人,两个小孩子经常吵架,麝珠娘亲和柏丽会柔声细语的劝她们和好,她们会说,“你们以后是要成为相互帮助的好朋友,不可以吵架。”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的两个小孩就问,“是像娘亲们一样的好朋友吗?” 两位娘亲相视一笑,说,“嗯,是好朋友。” 麝珠娘亲和柏丽,都是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女儿的人,也是族长和圣女。每次麝珠娘亲站在高高的祭祀台上,柏丽就会站在她身后一臂远的地方,那样的距离能让她更好的保护麝珠娘亲。当麝珠娘亲的决定在族中引起所有族人反对时,只有柏丽会跟她一起慢慢说服所有人。麝珠娘亲作为族长,其实有很多话不方便和长老们说,但她会告诉柏丽。她们无话不说,有事会一起面对,互相守护。 在麝珠的印象里,娘亲对她说过,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永远能相信的,但柏丽可以。有一次柏曼被麝珠惹得很生气,柏丽怎么哄她都不起作用,柏曼边哭着边说,“我才不要跟她当好朋友!我不要她当我的圣女!” 那是只有她们才知道的事,柏曼会是下一任族长,麝珠就是下一任圣女,娘亲们不准她们将此事说出去,也不告诉她们为什么,只叫她们好好练习蛊术。小小的麝珠也赌气的说自己不要当柏曼的圣女,柏曼哭得更厉害了。 麝珠娘亲第一次用严厉的语气对麝珠说话,她说,“你们将来注定是要互相陪伴的朋友,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世间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你是圣女,你可以背叛所有人,甚至连娘亲也可以背叛,但你永远也不能背叛柏曼,你要作为圣女,保护她。” 麝珠第一次对族长和圣女有了除朋友外的认知,就是守护,圣女要一生都忠诚于族长,可麝珠娘亲和柏丽没有再解释。一直到后来柏丽,娘亲,柏曼接二连三的死讯,麝珠当上了圣女,可她从小就认定的族长却换了人,她开始有所怀疑,也质疑自己的位置。但她没有勇气站出来,眼睁睁看着古二成为了族长,或许柏曼回来后会更瞧不起她,所以她逃了出来,柏丽知道她接受不了娘亲的死,还有自己的不作为违背了当初娘亲让她保护柏曼的那些话,于是柏丽默许了麝珠离开的想法。 此后,柏丽又告诉了她圣女和族长间的羁绊。从先祖逃到苗疆建立起古寨成为第一任族长起,便有了圣女的存在,圣女是倾听神言的存在,族人们都以为“神”就是万蛊之王,也的确有蛊王的存在,那是先祖留下来给后人在危机时刻的救命稻草。 但“神言”,并非是指蛊王,而是听命于族长,并且守护族长。人心难测,他们愿意信奉神明,却不愿意信一个活人,族长要更好的管理一个古寨,就需要一样让他们愿意服从的东西,“蛊王”,“神明”便是先祖精挑细选的那样东西。有时候圣女就会作为传达人,只要是“神言”,族人们就算心里再反对也会自己说服自己,族长的决策就能更好的实行。 除此之外,从小培养心血的族长在继任时还会得到一把密钥,密钥通向后山的一处密室,只有族长和圣女知道那处地方。密室中就养着蛊王,蛊王需要族长心血才能维持正常的存活,族长每养一年的心血就要去一次密室,每一次之后都会十分虚弱,虚弱到很容易被抹杀,圣女便要在她恢复之前保护她。 至于族长只能由女子继承,也只是因为特殊的心血只有女子的身体能承受得住。族长饲养蛊王,无异于成为了蛊王,王太孤独,就会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 这些事情不曾记录在布帛中,只为继承人与退位者间代代相传,她们也认为,换位守护是对圣女的一种公平,当一代圣女与族长退位后,圣女的女儿成为族长,换族长的女儿当圣女,彼此守护,坚不可摧。 麝珠想起她离开那日,柏曼甚至都不愿意出来送她,或许她当真讨厌自己。她和柏曼,应是没可能像娘亲与柏丽那样做好朋友的。 卫木蓝叫她不要想太多,两人缩在一起睡去了。 距离拍卖还有两天,闻堰一下子交了三天的房费,并跟小老板投诉楼上的那群狗东西晚上动静太大吵到他的马睡觉,叫小老板把他们撵出去。 勐拉啪的一声拍了几块金条在桌子上,说自己要把房间都包了,可以让出马厩给闻堰住。 两人在柜台前打了一架,隐隐有发展成群架的趋势,小老板大喊一声,跳出柜台在两人中间发了场疯,阻止了这场群架的形成。 华枢下来叫走勐拉,两人走到二楼时,正好麝珠抱着水壶出来,她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手间的银镯发出清脆的声响。华枢望了过去,看见她腰上也挂着一个银制的小铃铛,他眼眸微暗,多看了她几眼才上了楼。 第98章 另一层的客人 傅泠把两个姑娘往柜台里塞,暂时躲避各种乱飞的东西。她走到魏梓焕旁边,问道,“他们和谁打?” 魏梓焕指着穆南洲,后者道,“另一层的来了,阿堰在楼上看见,不知怎的他们就骂起来了,我没拉住,他从上面跳下来跟人家打架,青棠和苏弥也跳下来帮他打,就成这样了。” 傅泠看了看楼上,又看看四周,“那是不是还少了两个人?”吴铭和东楼呢? 魏梓焕抬抬下巴,道,“好像被误伤拽进去了呢。” 人群中逐渐飞出奇怪的东西,头发,首饰,衣服……傅泠偏头躲过一个飞来的东西,她回头看了眼,是串手珠,看样式有些眼熟,她在浔城的时候似乎见过挺多次。 混乱中,闻堰洪亮的骂声还在继续,“狗□的!老子今天非给你□□捏爆!你□□就等着断子绝孙!” 另一道声音也不甘示弱,“□□没多大你□□也敢说!老子要把牙塞你嘴里!” 闻堰,“我□你□!!丑玩意!!老子送你去舔□坑!!!” 那人,“我□□□□,你这个□□□!!!” 吴铭的声音被淹没,“哎呦!谁他妈踹我屁股?!东楼!!……” 人类的语言奥妙就体现在这,所及之处鸟语花香。傅泠已经听出来闻堰在打谁了,缩在一边不阻拦,偶尔砸几个东西进去帮助闻堰等人。以往这种局面,肯定是有傅泠在里面的,但现在魏梓焕拦着她,她的身子可金贵着,一点群架都不能参与。 那群人打的忘乎所以,门口路过好些人,看一眼扭头就走,打架在乾陵可太常见了,他们都看惯了,就在不远处的平价客栈也在打呢! 门口处出现了两道身影,他们看着堂中的斗殴现场,愣了一下,为首那人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熟悉的一声吼,人群终于停下了,傅泠几人也望过去,短暂的寂静之后,闻堰抄起那颗白玉凳子,冲门口砸过去,“老子砸死你个狗!” 达奚聿躲过了迎面飞来的凳子,愤怒中带着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不知被谁拽着一只脚的勐拉回过神,挥起拳头就要打闻堰,达奚聿叫道,“勐拉!停手!” 越过人群,达奚聿看见了角落里的傅泠,她穿着件长袍,脸上无甚表情,浑身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那是女孩和女人的区别,未经人事的稚嫩和受过甘雨滋润的区别。 再看一旁的魏梓焕,他察觉到达奚聿的注视,搂上傅泠的腰,带着挑衅和宣示主权的眼神与达奚聿渐冷的视线对上。 人群分开,没一个人的模样是完好的。闻堰神色不善的望着他们,“你们来这儿干什么?这离西原可远。” 华枢笑意吟吟的上前,道,“靖城也有些距离,各位不也在这儿吗?”华枢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对人就笑,简直就是个笑面虎。闻堰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小老板见事态平息,冲出了大门,查看那颗白玉凳是否安好。傅泠上前站在闻堰身后,华枢又冲她问好,“小将军,不,现在该称您为鹤菟将军了,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傅泠皮笑肉不笑的,“不好,你们能搬出去吗?” 华枢为难道,“应是不能的,您就忍忍。” 站在角落里穆南洲低声道,“那人是?” 魏梓焕,“西原大王子。” 穆南洲恍然大悟,西原边境的大军和浔城是死对头,作为在浔城长大的几个人来说,跟西原人的恩怨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说清楚的。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难怪闻堰跳下来的动作这么干脆。 可那堆西原人里的汉人男子又是谁?怎么看上去地位还挺高的。魏梓焕又道,“听闻达奚聿前几年收了个军师,名叫华枢,他曾经是离稷太子的门客,离稷灭国后,他带着一支亲卫队逃了出来,此人手段了得,助达奚聿拿下不少胜仗,他这几年势头更甚,其他的几位王子,恐怕是争不了王位了。” 穆南洲看着谈吐大方的华枢,若有所思。哪怕面对着傅泠等人,他也始终挂着一张笑脸。离稷太子还在世时,也是个风光的人物,这华枢能被保下,想必在离稷太子心中分量极高。 达奚聿的视线停在傅泠脸上,冷哼道,“几年不见,鹤菟将军也是越发大胆了,什么人都敢大摇大摆的带着身边。” 他的眼神瞟向魏梓焕,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个是南朝的将军,一个是北夜的亲王,还敢大刺刺的走到一起,也是真不怕被都城的人撞见丢了脑袋。 傅泠道,“几年不见,大王子也是越发闲散了,什么事都要管一管,再说了,有些人心眼黑看什么都觉得见不得光,这是病,得治,我的建议是一刀捅死自己,从根本解决问题。” 达奚聿沉默片刻,叹出口气,不欲跟她争辩,领着他的人上楼休息了。他们一走,吴铭“哎呦”一声扶住身边的柱子,龇牙咧嘴道,“谁他妈……脚劲这么大?!” 他的屁股上有一个脚印,纹路清晰,看样子下脚时用了十分的劲儿。东楼充满歉意的走过去,他头顶翘起了一缕头发,伸手扶他,吴铭叫道,“轻点!…腰有点疼…等等,我怎么感觉是你??” 东楼立马摇头,“不是我!你感觉错了!” 夜色浓重,众人都回房休息了。卫木蓝打了壶热水回来,见麝珠趴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书页。 “还不睡?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麝珠头也不抬的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们寨子里学习蛊术,都是跟家里的长辈学的,但是我娘是族长,她没有很多时间教我,就给我画了这本书让我自己学,现在她不在,我也还能照着书上学。” 古二吃了她娘心脏的事,对麝珠的影响太大了,她现在吃东西都不太敢吃肉类,看到血也会抖。小姑娘又总是故作坚强,不想让他们觉得她软弱。卫木蓝倒了杯水给她,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麝珠提起她的娘亲,她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嗯……我娘很好的,从小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我娘不管去哪都会带着我,她在一边忙让我自己玩。娘给我这本书的时候,跟我说要好好看完,以后才能担起责任,其实那天出去,是因为我跟娘说寨子里没有我要的草药了,她才带我出去采药的,可是,娘……” 她声音越说越小,卫木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麝珠擦了把眼泪,卫木蓝又道,“你现在已经是圣女了,很厉害的,你娘知道了也会欣慰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你总不能一直跟着阿泠?她是可以带着你,但你们寨子也需要你啊。” “还有丽姑姑呢,丽姑姑比我厉害多了。”虽然嘴上这么说,麝珠也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回去。 就在他们离开苗疆的前一天晚上,柏丽来找过她,她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在麝珠收拾东西的时候来了。 柏丽没有阻拦麝珠,只是坐在一旁和她说起了从前,那些一切惨剧都未能发生的从前。从麝珠记事起,柏丽就时常跟在娘的身边,有时她会带柏曼过来陪麝珠玩耍,但柏曼从小就是个骄傲的人,两个小孩子经常吵架,麝珠娘亲和柏丽会柔声细语的劝她们和好,她们会说,“你们以后是要成为相互帮助的好朋友,不可以吵架。”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的两个小孩就问,“是像娘亲们一样的好朋友吗?” 两位娘亲相视一笑,说,“嗯,是好朋友。” 麝珠娘亲和柏丽,都是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女儿的人,也是族长和圣女。每次麝珠娘亲站在高高的祭祀台上,柏丽就会站在她身后一臂远的地方,那样的距离能让她更好的保护麝珠娘亲。当麝珠娘亲的决定在族中引起所有族人反对时,只有柏丽会跟她一起慢慢说服所有人。麝珠娘亲作为族长,其实有很多话不方便和长老们说,但她会告诉柏丽。她们无话不说,有事会一起面对,互相守护。 在麝珠的印象里,娘亲对她说过,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永远能相信的,但柏丽可以。有一次柏曼被麝珠惹得很生气,柏丽怎么哄她都不起作用,柏曼边哭着边说,“我才不要跟她当好朋友!我不要她当我的圣女!” 那是只有她们才知道的事,柏曼会是下一任族长,麝珠就是下一任圣女,娘亲们不准她们将此事说出去,也不告诉她们为什么,只叫她们好好练习蛊术。小小的麝珠也赌气的说自己不要当柏曼的圣女,柏曼哭得更厉害了。 麝珠娘亲第一次用严厉的语气对麝珠说话,她说,“你们将来注定是要互相陪伴的朋友,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世间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你是圣女,你可以背叛所有人,甚至连娘亲也可以背叛,但你永远也不能背叛柏曼,你要作为圣女,保护她。” 麝珠第一次对族长和圣女有了除朋友外的认知,就是守护,圣女要一生都忠诚于族长,可麝珠娘亲和柏丽没有再解释。一直到后来柏丽,娘亲,柏曼接二连三的死讯,麝珠当上了圣女,可她从小就认定的族长却换了人,她开始有所怀疑,也质疑自己的位置。但她没有勇气站出来,眼睁睁看着古二成为了族长,或许柏曼回来后会更瞧不起她,所以她逃了出来,柏丽知道她接受不了娘亲的死,还有自己的不作为违背了当初娘亲让她保护柏曼的那些话,于是柏丽默许了麝珠离开的想法。 此后,柏丽又告诉了她圣女和族长间的羁绊。从先祖逃到苗疆建立起古寨成为第一任族长起,便有了圣女的存在,圣女是倾听神言的存在,族人们都以为“神”就是万蛊之王,也的确有蛊王的存在,那是先祖留下来给后人在危机时刻的救命稻草。 但“神言”,并非是指蛊王,而是听命于族长,并且守护族长。人心难测,他们愿意信奉神明,却不愿意信一个活人,族长要更好的管理一个古寨,就需要一样让他们愿意服从的东西,“蛊王”,“神明”便是先祖精挑细选的那样东西。有时候圣女就会作为传达人,只要是“神言”,族人们就算心里再反对也会自己说服自己,族长的决策就能更好的实行。 除此之外,从小培养心血的族长在继任时还会得到一把密钥,密钥通向后山的一处密室,只有族长和圣女知道那处地方。密室中就养着蛊王,蛊王需要族长心血才能维持正常的存活,族长每养一年的心血就要去一次密室,每一次之后都会十分虚弱,虚弱到很容易被抹杀,圣女便要在她恢复之前保护她。 至于族长只能由女子继承,也只是因为特殊的心血只有女子的身体能承受得住。族长饲养蛊王,无异于成为了蛊王,王太孤独,就会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 这些事情不曾记录在布帛中,只为继承人与退位者间代代相传,她们也认为,换位守护是对圣女的一种公平,当一代圣女与族长退位后,圣女的女儿成为族长,换族长的女儿当圣女,彼此守护,坚不可摧。 麝珠想起她离开那日,柏曼甚至都不愿意出来送她,或许她当真讨厌自己。她和柏曼,应是没可能像娘亲与柏丽那样做好朋友的。 卫木蓝叫她不要想太多,两人缩在一起睡去了。 距离拍卖还有两天,闻堰一下子交了三天的房费,并跟小老板投诉楼上的那群狗东西晚上动静太大吵到他的马睡觉,叫小老板把他们撵出去。 勐拉啪的一声拍了几块金条在桌子上,说自己要把房间都包了,可以让出马厩给闻堰住。 两人在柜台前打了一架,隐隐有发展成群架的趋势,小老板大喊一声,跳出柜台在两人中间发了场疯,阻止了这场群架的形成。 华枢下来叫走勐拉,两人走到二楼时,正好麝珠抱着水壶出来,她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手间的银镯发出清脆的声响。华枢望了过去,看见她腰上也挂着一个银制的小铃铛,他眼眸微暗,多看了她几眼才上了楼。 第99章 动手 傅泠和魏梓焕下去的时候,只有闻堰几人在桌边吃早饭,三楼静悄悄的。 白玉桌子两边各二,靠近楼梯的这一面,有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得人十分舒服,他们几个却坐在离楼梯远还没有阳光的那一边。傅泠看了看位置,挑了个能全方位晒到太阳的地方想坐下。 秋季里晒太阳是件美事,昨夜她又和魏梓焕做了半宿,现下骨头都是酥的,晒一晒也舒服。她刚弯下膝盖,闻堰叼着一个包子冲过来,急道,“哎!去坐那边!想晒太阳等会去院子里晒!” 傅泠微微蹙眉,“你……” 闻堰一边催她挪脚,一边眼神不停的往三楼看,魏梓焕盯着那颗凳子看了几秒,道,“去那边,等会再去院子里晒太阳。” 闻堰又挪了下那颗凳子,确保有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位置,做完一切后,他跑回桌边坐下,给傅泠打了碗热汤,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当几个人影出现在楼梯上时,他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呦,吃个饭都还要人请,多金贵啊。” 勐拉张口,话还没出来就被达奚聿拦下,“疯狗罢了,不用理。” 闻堰哼了一声,小老板冲西原的几人道,“几位客官先坐,早饭马上来!” 华枢望了望,指着阳光最好的那一张桌子,“大王子,坐这边。” 达奚聿点点头,勐拉立即狗腿的跑过去找到那颗他认为最好的凳子,用袖子擦了几下,“大王子!您请!” 那颗凳子,就是方才傅泠选中的那颗。她看向旁边的闻堰,他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大,眼中满含期待的瞟着那边。 达奚聿似是很满意,一掀衣摆,结结实实的坐了下去,却不想,“砰”的一声,他仰翻倒地,屁股撞上地面,疼的他面目扭曲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闻堰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毫不留情的张嘴大笑,拖长的尾音在空荡的大堂中回荡,就连厉青棠都咬着包子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小老板推着装满早饭的小车回来,愣了一下,心想坏了,那颗凳子腿没沾结实。 刚坐下的华枢和勐拉连忙起身去扶他,“大王子!您……没事?” 勐拉更是心惊胆战,这颗凳子还是他选的,明明他刚才擦的时候都还好好的,结果现在凳子的后腿却断了,凄凄惨惨的躺在一边,亦如倒地的达奚聿。在听到闻堰那足以飘到几里外的癫狂笑声后,他更是气极,指着闻堰骂道,“加索!!是你干的!!” 闻堰不客气的回道,“张嘴就是一股屁味!你□□哪只眼睛看见是老子干的?!” 勐拉道,“不是你你笑这么大声?!” 闻堰把馒头丢到桌上,站起身子,“怎么?还要捂人儿嘴啊?我乐意我还能晚上站你床头笑,你晚上别闭眼我告诉你!” 达奚聿被华枢扶起来,额角青筋暴起,这闻堰,难怪他第一眼看到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来在这等着。华枢也略微皱眉,方才他还奇怪为什么那几人要挑另一边坐,他早该想到的,这几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瞧他们那嘚瑟的样子,勐拉还吵不过他们。 小老板冲上来,抱走了那颗凳子,边道,“哎呦!抱歉啊客官,这颗我花重金打的和田白玉凳子,昨天打架的时候摔坏了,奇怪了,我明明把它收好了的,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昨天打架的,不就是他们吗?这小老板字里行间都在表示,这事都赖他们昨天要打架,他都没叫他们赔钱就不错了,这事一点儿也别想甩到他头上。 达奚聿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坐下,这次他放慢了速度,等到身下的感觉实在了才慢慢放松身体。眼看勐拉都快走到闻堰几人跟前了,华枢前去拉住他,傅泠道,“拉好你的狗,不然我就把他宰了。” 华枢笑脸不变,道,“这句话,就送回给将军。” 闻堰,“哎你……” “不打扰了。”华枢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麝珠,“将军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异国亲王就罢了,连苗疆的姑娘都肯跟随,让人佩服。只是若让南朝皇知道了,恐怕……” 傅泠眯了眯眼睛,“离稷太子能保下你是因为攻打离稷的是些无能之辈,但你现在主子的对家是我,我要你死,他可保不住你。” 华枢静了两秒,道,“多谢将军提点。”这人就是这样,面对威胁都还能笑着说谢谢,让人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傅泠也不气,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闻堰看到达奚聿黑脸的模样心情好极了,傅泠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颗凳子坏了?” 那颗凳子估计被小老板粘好了,不注意看的话是发现不了的,而闻堰绝不是会盯着一颗凳子看的人。 他一脸不在意道,“哦,我今早也坐过那颗凳子。”那他肯定也是因为自己摔了一跤,心里不舒服就想整达奚聿。换做以前,闻堰会顺带整一整傅泠,估计也是看在她现在中蛊的可怜份上没有真狠下心。 吃过早饭后,闻堰等人就出去了,距离拍卖还有点时间,他们要先熟悉熟悉乾陵的大概地形,顺便打听些消息。达奚聿也是这么想的,勐拉也领着人出去了。 三楼房间内,达奚聿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以及院子里晒太阳的几个姑娘,道,“她为何带个苗疆的人在身边?” 华枢坐在桌前,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四下只有个达奚聿,他不想再装了。“不知,但她的手镯看上去,应是在苗疆有一定地位的,这样的人,定是从小就学习蛊术的。” 达奚聿沉默片刻,他望见魏梓焕走到院中,不知和傅泠说了什么,傅泠起身抱了他一下,他就转身离开了。 守在门外的随从来报,魏梓焕领着一个手下出去了,而院子里,多了黑衣的侍卫,达奚聿认得出,那人是魏梓焕的侍卫头头儿,平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保护着魏梓焕。 达奚聿又道,“华枢,会是她吗?” 身后的华枢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院中的傅泠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手边摆着一壶茶,东楼则端正的坐在她旁边守着,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一旁的两个姑娘身上,一个在练武,一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玩什么。 达奚聿看了会儿,眼中的寒冷渐渐褪去,化为一抹柔情。在她离开浔城的那些年里,他尝试过放下对她过去的感情,但是无用,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他明白了自己对傅泠的情愫不是说放就能放的,索性就任由它疯长。 昨天见到她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哪怕脸上的表情很臭,也依旧掩盖不了内心的激动,甚至到了可以忽略魏梓焕的程度。只要她没成亲,他就永远有机会,更何况,傅泠这个人怎么会轻易就成亲呢? 达奚聿转身出门,华枢跟在他身后,“你想……” 他道,“该去谈谈了。” …… “东楼,那个垣多跟着你多久了?” 东楼道,“回将军,快十年了。” 傅泠抿了口茶,舒服的叹了口气,“哎!也挺久了,那孩子怎么跟殿下不太熟的样子?你们那个培训基地,就教你们怎么杀人?不教点人情世故吗?还有,不用说回将军回将军了,自然点,咱们聊聊,啊。” 东楼点点头,“将军,垣多第一次跟殿下出去,那是紧张,不是不熟。我们只要保护好主子就是了,人情世故,不需要。” 他说的一本正经,忠心耿耿,傅泠不赞同的摇头,“这叫什么话?有人要杀殿下你能一刀给人宰了,但要是有人骂他怎么办?” 东楼一秒都不带犹豫的,“杀了。” 傅泠道,“啧!杀了是干脆利落,但是他骂人了,殿下听了会不舒服,心里憋屈,回去睡觉都会半夜起来坐着生闷气。” 东楼其实想说,殿下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会半夜起来坐着生闷气,但想想傅泠都跟殿下同床这么久了,她说的也可能是真的。 傅泠继续道,“有人骂你,你就得骂回去,让他的尸体半夜光是想到你骂的比他还脏就会气得坐起来,这点你们要跟阿堰学学,街上就是一条狗咬了他他都要咬回去,从来不会因为感到憋屈而生闷气。” 东楼看着傅泠,心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但这个建议是不错的,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认真。 蹲在地上玩虫子的麝珠突然站起来,跑到傅泠身边,叫道,“将军!那个摔了屁股的王子和嬉皮笑脸的公子来了!” 达奚聿,华枢,“……” 东楼起身,制止了他们继续往前。傅泠偏头看去,达奚聿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其中含了某种情愫,傅泠转回头去,换了个姿势躺着,道,“呦,大王子这是看人都不在了来找我麻烦呢?” 达奚聿语气软了几分,“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有件事,想问问你,希望你告诉我。” 傅泠道,“你可以问,但答不答,看我心情。” 达奚聿点点头,众人都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问题,他沉吟片刻,郑重其事的开口,“你……” 华枢握紧了手中的扇子,紧盯着傅泠的一举一动,只听达奚聿道,“你什么时候跟魏梓焕断关系?” 华枢愣住,不解的看向达奚聿,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东楼脸上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这人是趁殿下出去来挖墙角的?好脆的一把铲子。 傅泠皱眉回头,道,“你挺闲的,没事去门口蹲着,老板说差两个狮子守门。” 卫木蓝突然冲上来,道,“这就是变态,快赶出去!” 东楼作势就要拔剑,麝珠紧跟着大喊,“变态!离开!” 说话间,她下意识抬手,两条虫子从她袖子里钻出,直冲他们的门面而去。因为离得有些距离,两人都看清了那黑紫色的虫子,一看就是有毒的。 他们闪身躲过,达奚聿劈头盖脸的问道,“你何时混进他们中间的?!” 他板起脸的模样着实很凶,麝珠被吓得退了一步,傅泠起身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不善道,“怎么?你对她很感兴趣?” 华枢也道,“将军,我们只是好奇这位姑娘,您为何阻拦?毕竟她这样随便丢蛊,很是危险啊。” 傅泠道,“我们的关系很好吗?我要顾及你?再说,她是我的人,就算是召了满屋的蛊虫进你们房里,又怎样?你们要是怕,就滚。” 她眉尾上挑,锐利的视线直逼两人。达奚聿略一沉眸,经过几年的成长,她越发有上位者的那份气质了,鹤菟将军的威名,以后应会比公浔军传的更远。 麝珠藏在她身后,也道,“本来就是你们莫名其妙来这里的,却说我随便丢,不要脸!” 华枢眼眸微眯,道,“姑娘,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她?” 麝珠道,“谁?”故人?难道他认识娘亲吗? 她刚探出头,只感觉一阵疾风朝她门面袭来,她被人往后推了下,站稳脚跟后,抬眼看去,傅泠已经先东楼一步挡下了华枢的扇子。 傅泠一手抵着华枢的手腕,一手和他掌掌相对。她道,“东楼!守好她们!”东楼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达奚聿跟前。 华枢低声道,“将军,这是作何?” 傅泠道,“想扭断你的脖子。” 两人看似不动,实则在暗自较量,两掌因为使力而暴起青筋。傅泠眼中起了杀意,华枢就是想退也不能退了,只要一退以傅泠的身手当真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将军,不如各退一步?我只是想问那小姑娘一些事。” 傅泠一点也不领情,挡住他手腕的掌心一转,抓住了他的扇子,“你也配跟我谈条件?”她手中用劲儿,硬生生将华枢的木扇从中间捏断了,碎纸飘下,华枢趁机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 傅泠的手已经伸向他的脖颈处,达奚聿插手进来,以掌相逼,击退了她。“他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你冷静一点。事情与浔城也有关系,你不想知道吗?” 第99章 动手 傅泠和魏梓焕下去的时候,只有闻堰几人在桌边吃早饭,三楼静悄悄的。 白玉桌子两边各二,靠近楼梯的这一面,有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得人十分舒服,他们几个却坐在离楼梯远还没有阳光的那一边。傅泠看了看位置,挑了个能全方位晒到太阳的地方想坐下。 秋季里晒太阳是件美事,昨夜她又和魏梓焕做了半宿,现下骨头都是酥的,晒一晒也舒服。她刚弯下膝盖,闻堰叼着一个包子冲过来,急道,“哎!去坐那边!想晒太阳等会去院子里晒!” 傅泠微微蹙眉,“你……” 闻堰一边催她挪脚,一边眼神不停的往三楼看,魏梓焕盯着那颗凳子看了几秒,道,“去那边,等会再去院子里晒太阳。” 闻堰又挪了下那颗凳子,确保有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位置,做完一切后,他跑回桌边坐下,给傅泠打了碗热汤,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当几个人影出现在楼梯上时,他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呦,吃个饭都还要人请,多金贵啊。” 勐拉张口,话还没出来就被达奚聿拦下,“疯狗罢了,不用理。” 闻堰哼了一声,小老板冲西原的几人道,“几位客官先坐,早饭马上来!” 华枢望了望,指着阳光最好的那一张桌子,“大王子,坐这边。” 达奚聿点点头,勐拉立即狗腿的跑过去找到那颗他认为最好的凳子,用袖子擦了几下,“大王子!您请!” 那颗凳子,就是方才傅泠选中的那颗。她看向旁边的闻堰,他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大,眼中满含期待的瞟着那边。 达奚聿似是很满意,一掀衣摆,结结实实的坐了下去,却不想,“砰”的一声,他仰翻倒地,屁股撞上地面,疼的他面目扭曲了几分。 “哈哈哈哈哈…………”闻堰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毫不留情的张嘴大笑,拖长的尾音在空荡的大堂中回荡,就连厉青棠都咬着包子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小老板推着装满早饭的小车回来,愣了一下,心想坏了,那颗凳子腿没沾结实。 刚坐下的华枢和勐拉连忙起身去扶他,“大王子!您……没事?” 勐拉更是心惊胆战,这颗凳子还是他选的,明明他刚才擦的时候都还好好的,结果现在凳子的后腿却断了,凄凄惨惨的躺在一边,亦如倒地的达奚聿。在听到闻堰那足以飘到几里外的癫狂笑声后,他更是气极,指着闻堰骂道,“加索!!是你干的!!” 闻堰不客气的回道,“张嘴就是一股屁味!你□□哪只眼睛看见是老子干的?!” 勐拉道,“不是你你笑这么大声?!” 闻堰把馒头丢到桌上,站起身子,“怎么?还要捂人儿嘴啊?我乐意我还能晚上站你床头笑,你晚上别闭眼我告诉你!” 达奚聿被华枢扶起来,额角青筋暴起,这闻堰,难怪他第一眼看到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来在这等着。华枢也略微皱眉,方才他还奇怪为什么那几人要挑另一边坐,他早该想到的,这几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瞧他们那嘚瑟的样子,勐拉还吵不过他们。 小老板冲上来,抱走了那颗凳子,边道,“哎呦!抱歉啊客官,这颗我花重金打的和田白玉凳子,昨天打架的时候摔坏了,奇怪了,我明明把它收好了的,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昨天打架的,不就是他们吗?这小老板字里行间都在表示,这事都赖他们昨天要打架,他都没叫他们赔钱就不错了,这事一点儿也别想甩到他头上。 达奚聿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坐下,这次他放慢了速度,等到身下的感觉实在了才慢慢放松身体。眼看勐拉都快走到闻堰几人跟前了,华枢前去拉住他,傅泠道,“拉好你的狗,不然我就把他宰了。” 华枢笑脸不变,道,“这句话,就送回给将军。” 闻堰,“哎你……” “不打扰了。”华枢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麝珠,“将军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异国亲王就罢了,连苗疆的姑娘都肯跟随,让人佩服。只是若让南朝皇知道了,恐怕……” 傅泠眯了眯眼睛,“离稷太子能保下你是因为攻打离稷的是些无能之辈,但你现在主子的对家是我,我要你死,他可保不住你。” 华枢静了两秒,道,“多谢将军提点。”这人就是这样,面对威胁都还能笑着说谢谢,让人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傅泠也不气,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闻堰看到达奚聿黑脸的模样心情好极了,傅泠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颗凳子坏了?” 那颗凳子估计被小老板粘好了,不注意看的话是发现不了的,而闻堰绝不是会盯着一颗凳子看的人。 他一脸不在意道,“哦,我今早也坐过那颗凳子。”那他肯定也是因为自己摔了一跤,心里不舒服就想整达奚聿。换做以前,闻堰会顺带整一整傅泠,估计也是看在她现在中蛊的可怜份上没有真狠下心。 吃过早饭后,闻堰等人就出去了,距离拍卖还有点时间,他们要先熟悉熟悉乾陵的大概地形,顺便打听些消息。达奚聿也是这么想的,勐拉也领着人出去了。 三楼房间内,达奚聿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以及院子里晒太阳的几个姑娘,道,“她为何带个苗疆的人在身边?” 华枢坐在桌前,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四下只有个达奚聿,他不想再装了。“不知,但她的手镯看上去,应是在苗疆有一定地位的,这样的人,定是从小就学习蛊术的。” 达奚聿沉默片刻,他望见魏梓焕走到院中,不知和傅泠说了什么,傅泠起身抱了他一下,他就转身离开了。 守在门外的随从来报,魏梓焕领着一个手下出去了,而院子里,多了黑衣的侍卫,达奚聿认得出,那人是魏梓焕的侍卫头头儿,平日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保护着魏梓焕。 达奚聿又道,“华枢,会是她吗?” 身后的华枢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院中的傅泠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手边摆着一壶茶,东楼则端正的坐在她旁边守着,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一旁的两个姑娘身上,一个在练武,一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玩什么。 达奚聿看了会儿,眼中的寒冷渐渐褪去,化为一抹柔情。在她离开浔城的那些年里,他尝试过放下对她过去的感情,但是无用,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他明白了自己对傅泠的情愫不是说放就能放的,索性就任由它疯长。 昨天见到她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哪怕脸上的表情很臭,也依旧掩盖不了内心的激动,甚至到了可以忽略魏梓焕的程度。只要她没成亲,他就永远有机会,更何况,傅泠这个人怎么会轻易就成亲呢? 达奚聿转身出门,华枢跟在他身后,“你想……” 他道,“该去谈谈了。” …… “东楼,那个垣多跟着你多久了?” 东楼道,“回将军,快十年了。” 傅泠抿了口茶,舒服的叹了口气,“哎!也挺久了,那孩子怎么跟殿下不太熟的样子?你们那个培训基地,就教你们怎么杀人?不教点人情世故吗?还有,不用说回将军回将军了,自然点,咱们聊聊,啊。” 东楼点点头,“将军,垣多第一次跟殿下出去,那是紧张,不是不熟。我们只要保护好主子就是了,人情世故,不需要。” 他说的一本正经,忠心耿耿,傅泠不赞同的摇头,“这叫什么话?有人要杀殿下你能一刀给人宰了,但要是有人骂他怎么办?” 东楼一秒都不带犹豫的,“杀了。” 傅泠道,“啧!杀了是干脆利落,但是他骂人了,殿下听了会不舒服,心里憋屈,回去睡觉都会半夜起来坐着生闷气。” 东楼其实想说,殿下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会半夜起来坐着生闷气,但想想傅泠都跟殿下同床这么久了,她说的也可能是真的。 傅泠继续道,“有人骂你,你就得骂回去,让他的尸体半夜光是想到你骂的比他还脏就会气得坐起来,这点你们要跟阿堰学学,街上就是一条狗咬了他他都要咬回去,从来不会因为感到憋屈而生闷气。” 东楼看着傅泠,心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但这个建议是不错的,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认真。 蹲在地上玩虫子的麝珠突然站起来,跑到傅泠身边,叫道,“将军!那个摔了屁股的王子和嬉皮笑脸的公子来了!” 达奚聿,华枢,“……” 东楼起身,制止了他们继续往前。傅泠偏头看去,达奚聿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其中含了某种情愫,傅泠转回头去,换了个姿势躺着,道,“呦,大王子这是看人都不在了来找我麻烦呢?” 达奚聿语气软了几分,“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有件事,想问问你,希望你告诉我。” 傅泠道,“你可以问,但答不答,看我心情。” 达奚聿点点头,众人都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问题,他沉吟片刻,郑重其事的开口,“你……” 华枢握紧了手中的扇子,紧盯着傅泠的一举一动,只听达奚聿道,“你什么时候跟魏梓焕断关系?” 华枢愣住,不解的看向达奚聿,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东楼脸上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这人是趁殿下出去来挖墙角的?好脆的一把铲子。 傅泠皱眉回头,道,“你挺闲的,没事去门口蹲着,老板说差两个狮子守门。” 卫木蓝突然冲上来,道,“这就是变态,快赶出去!” 东楼作势就要拔剑,麝珠紧跟着大喊,“变态!离开!” 说话间,她下意识抬手,两条虫子从她袖子里钻出,直冲他们的门面而去。因为离得有些距离,两人都看清了那黑紫色的虫子,一看就是有毒的。 他们闪身躲过,达奚聿劈头盖脸的问道,“你何时混进他们中间的?!” 他板起脸的模样着实很凶,麝珠被吓得退了一步,傅泠起身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不善道,“怎么?你对她很感兴趣?” 华枢也道,“将军,我们只是好奇这位姑娘,您为何阻拦?毕竟她这样随便丢蛊,很是危险啊。” 傅泠道,“我们的关系很好吗?我要顾及你?再说,她是我的人,就算是召了满屋的蛊虫进你们房里,又怎样?你们要是怕,就滚。” 她眉尾上挑,锐利的视线直逼两人。达奚聿略一沉眸,经过几年的成长,她越发有上位者的那份气质了,鹤菟将军的威名,以后应会比公浔军传的更远。 麝珠藏在她身后,也道,“本来就是你们莫名其妙来这里的,却说我随便丢,不要脸!” 华枢眼眸微眯,道,“姑娘,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她?” 麝珠道,“谁?”故人?难道他认识娘亲吗? 她刚探出头,只感觉一阵疾风朝她门面袭来,她被人往后推了下,站稳脚跟后,抬眼看去,傅泠已经先东楼一步挡下了华枢的扇子。 傅泠一手抵着华枢的手腕,一手和他掌掌相对。她道,“东楼!守好她们!”东楼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达奚聿跟前。 华枢低声道,“将军,这是作何?” 傅泠道,“想扭断你的脖子。” 两人看似不动,实则在暗自较量,两掌因为使力而暴起青筋。傅泠眼中起了杀意,华枢就是想退也不能退了,只要一退以傅泠的身手当真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将军,不如各退一步?我只是想问那小姑娘一些事。” 傅泠一点也不领情,挡住他手腕的掌心一转,抓住了他的扇子,“你也配跟我谈条件?”她手中用劲儿,硬生生将华枢的木扇从中间捏断了,碎纸飘下,华枢趁机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 傅泠的手已经伸向他的脖颈处,达奚聿插手进来,以掌相逼,击退了她。“他没有要杀她的意思,你冷静一点。事情与浔城也有关系,你不想知道吗?” 第100章 神秘女人,巧合? 傅泠被他一掌打退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又躁动起来了。东楼担忧的上前,“将军!” 傅泠抬手示意他自己没事,眼睛直勾勾盯着达奚聿,道,“这跟浔城有什么关系?” 达奚聿把华枢护在身后,道,“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这个苗疆女孩在你那里有几分可信?” 傅泠回头看了眼麝珠,她一脸无措又疑惑,这样的模样,大部分人第一眼都会选择相信。 她道,“五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麝珠眼中的光黯淡了不少。 两人无声对峙,片晌后,达奚聿道,“好,你带着她跟我来,这件事,要亲眼看到你才会相信。” 傅泠领着麝珠跟着达奚聿上了三楼,东楼望着堵在自己跟前的几个人,转身就往客栈外走去。 他们走到三楼的尾房门前,华枢道,“姑娘,你是苗疆人,这种情况,或许你看一眼就能明白。” 麝珠忐忑的看了眼傅泠,后者冲她点点头。华枢打开门,微弱的呜咽声从里面传出来,四人进入房间,看向声音的源头。 凌乱的榻间,躺着一个人,一眼望去,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饱满的地方了,好似一张皮紧贴着骨架。他的嘴巴张着,像是无意识发出那些声音,眼球突出,头发也很稀疏,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脖颈处的皮肤上,有几条暗紫色的青筋状痕迹,一直从脖子向胸口处延伸。似是察觉到房中进了人,他的眼球缓慢转动,看向一旁的几人。 他的模样加上视线有些渗人,麝珠往傅泠旁边挪了挪,道,“他,他中蛊了。” 华枢看向她,追问道,“那他中的是什么蛊?” 麝珠又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摇摇头,“我不太能确定,要离近点看看。” 她松开傅泠,缓缓走向榻边,华枢跟着她走了过去,紧盯着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傅泠开口道,“华枢,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城外的乱葬山。” 达奚聿冲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外走去,达奚聿开了自己的房门,傅泠瞪了他一眼,跨步进入。 “她在你那里有几分可信?”达奚聿又问了她一遍这个问题,傅傅泠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五分。”她不是凭借外表就交付信任的人,况且,她和麝珠相识的时间并不长。 达奚聿哼笑一声,心道果然。他继续道,“她何时出现在你们跟前的?” 傅泠推开他递来的茶水,道,“说你的时间线。” 达奚聿道,“年前,还有三个月前,下蛊人都在浔城出现过。” 年前,是闻家接到那趟镖的时间。三个月前,是她蛊虫被催动的时候,也是黑市势力退出蛮人部落的时间。 傅泠又道,“下蛊人?西原是受到多大影响所以你才亲自来的?” 达奚聿摇摇头,“这种时候,我真心与你交换信息,你却还想从我嘴里套话。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西原暂时还没有,浔城我不知,但我来前并未察觉你外公有何异动。” “至于我为何亲自前来,与离稷灭国的原因有关。” 傅泠道,“离稷灭国,世上传闻是被他的领国联手屠了皇城,但这些,的确不如华枢亲口说的有信服力,他跟你说了什么?” 达奚聿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刚才的那人……傅泠有些不能相信,“光靠下蛊就能灭了一个国家?离稷虽哑了几百年,但他们自诩出了位可以兴国的太子,那人与我打过交道,他可不是草包。” 达奚聿也认同这点,道,“但他还是死了,华枢亲眼看着他的身体状况在一个时辰内恶化。” “有人传闻离稷太子死守皇城,在阵前被人万箭穿心而死,但你我都清楚,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人,怎么死的不过全凭别人一张嘴。华枢逃出来前见过离稷太子最后一面,他那时已然没有握剑的力量了,更遑论守城,且颈间,有和那人一样的痕迹。” “当日离稷皇城被轻而易举攻破,皆是因为城中的将士大部分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离稷皇当初在路上捡的一个女人。” 傅泠道,“华枢身为离稷太子的门客,应是有机会和他近距离接触的,那为何华枢没有中蛊?” 达奚聿对上她那探究的视线,道,“你就暂且当他是幸运,那蛊也并非让所有人都中招。跟随华枢一起逃出来的那支离稷残军中,也有几个身子无恙。” 傅泠,“你这么信他?” 达奚聿点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傅泠当然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但凡他敢放在身边的手下,都是家底被翻得一干二净的,但这狗东西估计也就嘴上说的好听,说不定晚上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的,傅泠内心表示了对他的鄙夷。 “呵呵,大王子和华枢当真是双向奔赴。”当初在那条山脉下,华枢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达奚聿,这点子事她都还记着呢。 达奚聿一时哑言,傅泠又道,“你们怀疑那小丫头就是下蛊人?” 说完,她又十分肯定的摇头,“照你们说的那样,华枢应该见过离稷皇带回来的妃子,若是他能肯定就是那小丫头,早该在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就扑上去抓她了。” 华枢应是十分重视离稷灭国之事,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会多次不露痕迹的试探麝珠,还有麝珠,对华枢的陌生也一点不假。 达奚聿道,“的确,跟着你们的这个姑娘不是离稷皇宫捡回去的妃子,但我们追查的人,也不止那个妃子一人。” 傅泠没出声,静待他将话说完,“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人已经中蛊多年,身体血肉被吸干,却仍然还留有一口气,就好像一种慢性毒药。这便是当年离稷的蛊,波及甚广,威力之大,那人想一下子弄到这么多,身后必定有帮手。而这世间,还有哪里的蛊术及得上苗疆?” “你莫不是想告诉我,苗疆全族都是那个妃子的帮手?” 达奚聿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再者华枢追查这件事有些时日了,也有了眉目,就是方才我跟你说的在浔城出现过的那人。” 一提到浔城,傅泠也严肃了几分。他继续道,“华枢追查到那人的一些行踪,她曾在南朝境外的一个村子里大批量养了蛊虫,离稷灭国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但就在年前以及三个月前,她又出现在浔城,我们便是追着她出来,原本一路上都还有她的踪迹,但在半个多月前,我们失去了对她的追踪,经过我们的推算,她的目的地就在乾陵。” 原来当初他们在那个村子里看到华枢时,他就在查这件事。达奚聿又道,“你是何时见到她的?” 傅泠沉默片刻,道,“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他们赶到苗疆时,麝珠也正巧回寨子,与他们碰面。据柏丽和麝珠两人说的话来看,麝珠的母亲是在和麝珠采完药回去的过程中遇害,但那是她们口头的描述,他们并没有想过去查证。对于麝珠母亲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她们的口中,温柔,心思细腻,大胆果断。而出现在玉阳的女人,不管是傅泠还是与她近距离接触的厉青棠,第一印象都是“温柔”。 年前闻家镖队出发,绝不是巧合,与黑市有关,而那次出现在玉阳和帮助蛮人的女人,傅泠可以确定不是麝珠,但她没看过麝珠母亲的尸体,也不知她的样貌。而在三个月前,麝珠母亲还是活着的,也正是傅泠蛊虫被催动的时候,在这之后,那个女人又消失了,傅泠曾派人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群人往南逃了。 而达奚聿他们也在三个月前发现了那群人的线索,就在浔城。碰巧的是,在达奚聿等人追踪的过程中,他们的线索在半个月前又断了,若是在苗疆,若是逃命的人死了,那达奚聿线索中断也就变得合理了。 这件事一旦细想下来,就会发现有太多巧合,傅泠道,“你们一直在追的那个人,可正面交锋过?” 达奚聿摇头,“没有,虽是个女子,但她身边有人守着,都是身手了得的死士,警惕性十分高,她背后的组织似乎很看重她。” 傅泠打消了凭画像指认的念头,达奚聿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到这里了?” 傅泠道,“靖城黑市,你总该听到一些风声了?” 达奚聿道,“听到了,但我只知你抓了一批世家公子被人声讨……难道此事还远不止如此?” 傅泠,“黑市中出现了大陆严令禁止售卖的药物,数量不少,且已经吸引了很多世家的注意,若不制止,早晚祸及各国。” “虽然我已经查封了靖城下的黑市,但近年仍然出现了其他的走货方式,黑市非是一群无量商贩组建而起,而是背后存在一个以此盈利的组织。” 傅泠还想过,为何黑市中的人能催动蛊虫?并且以违禁药粉为主要商品。但听到达奚聿的消息后,她想明白了,倘若黑市的幕后人与达奚聿他们口中的下蛊人是同一批呢?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华枢在达奚聿的帮助下却这么久都没能抓住那人,或许那批人身后的势力足够庞大,大到可以在各地受到庇佑。 达奚聿推测那行人的目的地在乾陵,或许,这一趟,不止他们,就连傅泠也能趁机解开一些疑惑。 傅泠从进屋到和他谈完,一口水都没喝过。临走前,达奚聿又跟她说了件事,华枢之所以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麝珠身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腰上的银铃。 华枢在追查期间有过一次与那个神秘女人拉近了距离,虽没看清她的脸,但他看见了她腰上的银铃,与麝珠腰间的一模一样。 傅泠一下子得到太多信息,脚步都变慢了许多,她思索间,看见三楼楼梯口的魏梓焕,他冷脸站在那里,挡在他跟前的两个西原汉子看上去有些发虚。 东楼望见傅泠,对他低语一声,魏梓焕也看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两个西原士兵让开道,傅泠刚走过去就被魏梓焕抱住,他道,“我们回去。” 傅泠点点头,“等等,麝珠也跟我一起上来了。” “将军,她已经下去了,一根头发也没少的离开了三楼。”华枢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他跟在达奚聿身后,两人缓步走来。 魏梓焕和达奚聿的眼神一对上,彼此都感受到了浓浓的火药味,达奚聿也不像以前一样遮掩了,相当于两人的争斗从此都将摆在台面上。 他们走到几人跟前,华枢作了一礼,道,“多谢将军慷慨相助,在下多年的苦恼,终于在今日得以解决。” 他这么说,看来是麝珠能解那人的蛊了。傅泠颔首,不欲跟他们多说,拉着魏梓焕就走。 华枢的声音还在他们身后响起,“那位姑娘,年纪虽小,但也是个能人。这样的人才,将军可莫要懈怠了……” 魏梓焕一路无话,拉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傅泠叫住东楼,低声道,“去看着麝珠,别让她察觉。” 原本她打算直接去找麝珠的,但那些都只是猜想,并没有实证,而且魏梓焕这边也要跟他解释一下。 房中静了片刻,傅泠道,“殿下,听我解释。” 他眸中闪着脆弱的光,也没了方才那般气势,神情宛如发现丈夫外出寻欢后咽下一切委屈的苦情妻子,“好。” 他这声音都透出委屈,傅泠当即坐到他腿上抱着他,将跟达奚聿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也将自己的猜想说出,魏梓焕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最终道,“先静观其变,既然他们的线索指向乾陵,那些人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离真相就不远了。” 这乾陵中,似乎埋葬着他想要的答案,只要一个契机,所有打乱的线索,或许就能串联起来。 第100章 神秘女人,巧合? 傅泠被他一掌打退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又躁动起来了。东楼担忧的上前,“将军!” 傅泠抬手示意他自己没事,眼睛直勾勾盯着达奚聿,道,“这跟浔城有什么关系?” 达奚聿把华枢护在身后,道,“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这个苗疆女孩在你那里有几分可信?” 傅泠回头看了眼麝珠,她一脸无措又疑惑,这样的模样,大部分人第一眼都会选择相信。 她道,“五分。”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麝珠眼中的光黯淡了不少。 两人无声对峙,片晌后,达奚聿道,“好,你带着她跟我来,这件事,要亲眼看到你才会相信。” 傅泠领着麝珠跟着达奚聿上了三楼,东楼望着堵在自己跟前的几个人,转身就往客栈外走去。 他们走到三楼的尾房门前,华枢道,“姑娘,你是苗疆人,这种情况,或许你看一眼就能明白。” 麝珠忐忑的看了眼傅泠,后者冲她点点头。华枢打开门,微弱的呜咽声从里面传出来,四人进入房间,看向声音的源头。 凌乱的榻间,躺着一个人,一眼望去,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饱满的地方了,好似一张皮紧贴着骨架。他的嘴巴张着,像是无意识发出那些声音,眼球突出,头发也很稀疏,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脖颈处的皮肤上,有几条暗紫色的青筋状痕迹,一直从脖子向胸口处延伸。似是察觉到房中进了人,他的眼球缓慢转动,看向一旁的几人。 他的模样加上视线有些渗人,麝珠往傅泠旁边挪了挪,道,“他,他中蛊了。” 华枢看向她,追问道,“那他中的是什么蛊?” 麝珠又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摇摇头,“我不太能确定,要离近点看看。” 她松开傅泠,缓缓走向榻边,华枢跟着她走了过去,紧盯着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傅泠开口道,“华枢,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下一刻就会出现在城外的乱葬山。” 达奚聿冲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外走去,达奚聿开了自己的房门,傅泠瞪了他一眼,跨步进入。 “她在你那里有几分可信?”达奚聿又问了她一遍这个问题,傅傅泠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五分。”她不是凭借外表就交付信任的人,况且,她和麝珠相识的时间并不长。 达奚聿哼笑一声,心道果然。他继续道,“她何时出现在你们跟前的?” 傅泠推开他递来的茶水,道,“说你的时间线。” 达奚聿道,“年前,还有三个月前,下蛊人都在浔城出现过。” 年前,是闻家接到那趟镖的时间。三个月前,是她蛊虫被催动的时候,也是黑市势力退出蛮人部落的时间。 傅泠又道,“下蛊人?西原是受到多大影响所以你才亲自来的?” 达奚聿摇摇头,“这种时候,我真心与你交换信息,你却还想从我嘴里套话。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西原暂时还没有,浔城我不知,但我来前并未察觉你外公有何异动。” “至于我为何亲自前来,与离稷灭国的原因有关。” 傅泠道,“离稷灭国,世上传闻是被他的领国联手屠了皇城,但这些,的确不如华枢亲口说的有信服力,他跟你说了什么?” 达奚聿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刚才的那人……傅泠有些不能相信,“光靠下蛊就能灭了一个国家?离稷虽哑了几百年,但他们自诩出了位可以兴国的太子,那人与我打过交道,他可不是草包。” 达奚聿也认同这点,道,“但他还是死了,华枢亲眼看着他的身体状况在一个时辰内恶化。” “有人传闻离稷太子死守皇城,在阵前被人万箭穿心而死,但你我都清楚,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人,怎么死的不过全凭别人一张嘴。华枢逃出来前见过离稷太子最后一面,他那时已然没有握剑的力量了,更遑论守城,且颈间,有和那人一样的痕迹。” “当日离稷皇城被轻而易举攻破,皆是因为城中的将士大部分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离稷皇当初在路上捡的一个女人。” 傅泠道,“华枢身为离稷太子的门客,应是有机会和他近距离接触的,那为何华枢没有中蛊?” 达奚聿对上她那探究的视线,道,“你就暂且当他是幸运,那蛊也并非让所有人都中招。跟随华枢一起逃出来的那支离稷残军中,也有几个身子无恙。” 傅泠,“你这么信他?” 达奚聿点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傅泠当然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但凡他敢放在身边的手下,都是家底被翻得一干二净的,但这狗东西估计也就嘴上说的好听,说不定晚上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的,傅泠内心表示了对他的鄙夷。 “呵呵,大王子和华枢当真是双向奔赴。”当初在那条山脉下,华枢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达奚聿,这点子事她都还记着呢。 达奚聿一时哑言,傅泠又道,“你们怀疑那小丫头就是下蛊人?” 说完,她又十分肯定的摇头,“照你们说的那样,华枢应该见过离稷皇带回来的妃子,若是他能肯定就是那小丫头,早该在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就扑上去抓她了。” 华枢应是十分重视离稷灭国之事,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会多次不露痕迹的试探麝珠,还有麝珠,对华枢的陌生也一点不假。 达奚聿道,“的确,跟着你们的这个姑娘不是离稷皇宫捡回去的妃子,但我们追查的人,也不止那个妃子一人。” 傅泠没出声,静待他将话说完,“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人已经中蛊多年,身体血肉被吸干,却仍然还留有一口气,就好像一种慢性毒药。这便是当年离稷的蛊,波及甚广,威力之大,那人想一下子弄到这么多,身后必定有帮手。而这世间,还有哪里的蛊术及得上苗疆?” “你莫不是想告诉我,苗疆全族都是那个妃子的帮手?” 达奚聿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再者华枢追查这件事有些时日了,也有了眉目,就是方才我跟你说的在浔城出现过的那人。” 一提到浔城,傅泠也严肃了几分。他继续道,“华枢追查到那人的一些行踪,她曾在南朝境外的一个村子里大批量养了蛊虫,离稷灭国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但就在年前以及三个月前,她又出现在浔城,我们便是追着她出来,原本一路上都还有她的踪迹,但在半个多月前,我们失去了对她的追踪,经过我们的推算,她的目的地就在乾陵。” 原来当初他们在那个村子里看到华枢时,他就在查这件事。达奚聿又道,“你是何时见到她的?” 傅泠沉默片刻,道,“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他们赶到苗疆时,麝珠也正巧回寨子,与他们碰面。据柏丽和麝珠两人说的话来看,麝珠的母亲是在和麝珠采完药回去的过程中遇害,但那是她们口头的描述,他们并没有想过去查证。对于麝珠母亲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她们的口中,温柔,心思细腻,大胆果断。而出现在玉阳的女人,不管是傅泠还是与她近距离接触的厉青棠,第一印象都是“温柔”。 年前闻家镖队出发,绝不是巧合,与黑市有关,而那次出现在玉阳和帮助蛮人的女人,傅泠可以确定不是麝珠,但她没看过麝珠母亲的尸体,也不知她的样貌。而在三个月前,麝珠母亲还是活着的,也正是傅泠蛊虫被催动的时候,在这之后,那个女人又消失了,傅泠曾派人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群人往南逃了。 而达奚聿他们也在三个月前发现了那群人的线索,就在浔城。碰巧的是,在达奚聿等人追踪的过程中,他们的线索在半个月前又断了,若是在苗疆,若是逃命的人死了,那达奚聿线索中断也就变得合理了。 这件事一旦细想下来,就会发现有太多巧合,傅泠道,“你们一直在追的那个人,可正面交锋过?” 达奚聿摇头,“没有,虽是个女子,但她身边有人守着,都是身手了得的死士,警惕性十分高,她背后的组织似乎很看重她。” 傅泠打消了凭画像指认的念头,达奚聿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到这里了?” 傅泠道,“靖城黑市,你总该听到一些风声了?” 达奚聿道,“听到了,但我只知你抓了一批世家公子被人声讨……难道此事还远不止如此?” 傅泠,“黑市中出现了大陆严令禁止售卖的药物,数量不少,且已经吸引了很多世家的注意,若不制止,早晚祸及各国。” “虽然我已经查封了靖城下的黑市,但近年仍然出现了其他的走货方式,黑市非是一群无量商贩组建而起,而是背后存在一个以此盈利的组织。” 傅泠还想过,为何黑市中的人能催动蛊虫?并且以违禁药粉为主要商品。但听到达奚聿的消息后,她想明白了,倘若黑市的幕后人与达奚聿他们口中的下蛊人是同一批呢?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华枢在达奚聿的帮助下却这么久都没能抓住那人,或许那批人身后的势力足够庞大,大到可以在各地受到庇佑。 达奚聿推测那行人的目的地在乾陵,或许,这一趟,不止他们,就连傅泠也能趁机解开一些疑惑。 傅泠从进屋到和他谈完,一口水都没喝过。临走前,达奚聿又跟她说了件事,华枢之所以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麝珠身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腰上的银铃。 华枢在追查期间有过一次与那个神秘女人拉近了距离,虽没看清她的脸,但他看见了她腰上的银铃,与麝珠腰间的一模一样。 傅泠一下子得到太多信息,脚步都变慢了许多,她思索间,看见三楼楼梯口的魏梓焕,他冷脸站在那里,挡在他跟前的两个西原汉子看上去有些发虚。 东楼望见傅泠,对他低语一声,魏梓焕也看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两个西原士兵让开道,傅泠刚走过去就被魏梓焕抱住,他道,“我们回去。” 傅泠点点头,“等等,麝珠也跟我一起上来了。” “将军,她已经下去了,一根头发也没少的离开了三楼。”华枢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他跟在达奚聿身后,两人缓步走来。 魏梓焕和达奚聿的眼神一对上,彼此都感受到了浓浓的火药味,达奚聿也不像以前一样遮掩了,相当于两人的争斗从此都将摆在台面上。 他们走到几人跟前,华枢作了一礼,道,“多谢将军慷慨相助,在下多年的苦恼,终于在今日得以解决。” 他这么说,看来是麝珠能解那人的蛊了。傅泠颔首,不欲跟他们多说,拉着魏梓焕就走。 华枢的声音还在他们身后响起,“那位姑娘,年纪虽小,但也是个能人。这样的人才,将军可莫要懈怠了……” 魏梓焕一路无话,拉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傅泠叫住东楼,低声道,“去看着麝珠,别让她察觉。” 原本她打算直接去找麝珠的,但那些都只是猜想,并没有实证,而且魏梓焕这边也要跟他解释一下。 房中静了片刻,傅泠道,“殿下,听我解释。” 他眸中闪着脆弱的光,也没了方才那般气势,神情宛如发现丈夫外出寻欢后咽下一切委屈的苦情妻子,“好。” 他这声音都透出委屈,傅泠当即坐到他腿上抱着他,将跟达奚聿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也将自己的猜想说出,魏梓焕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最终道,“先静观其变,既然他们的线索指向乾陵,那些人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离真相就不远了。” 这乾陵中,似乎埋葬着他想要的答案,只要一个契机,所有打乱的线索,或许就能串联起来。 第101章 暗夜 傅泠将这个消息跟众人大致说了一下,厉青棠立马就让老鹰送了信回靖城,再让梅初写信询问浔城的情况。 按照公仪权的警惕性,应是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他会不动声色的暗中查探,所以达奚聿才没有发觉浔城的异样。这些傅泠都没有跟达奚聿说。 至于麝珠,她从三楼下来后,一直在房里翻看她娘留下来的那本书。傅泠私下问了卫木蓝,果然麝珠在聊天中说过腰间银铃的来历,说是她娘留给她的。 傅泠隔天醒来就去了卫木蓝和麝珠的房间,麝珠坐在窗边看得十分投入,傅泠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察觉。 “那人身上的蛊能解吗?” 麝珠惊了一下,猛地回头,点头道,“能解,但是他中蛊太久了,不太容易。我想着娘亲留下的这本书里应该会有记载。” 傅泠拉了颗凳子坐在她身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毕竟昨日那五分信任应是让她感到失望了,方才她看到她时眼里有一瞬的落寞。 傅泠望了一眼,那本书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都是她看不懂的,倒是和那张布帛上的苗文有些像。“那是什么蛊?将人弄成那副模样?” 麝珠从书中翻出一张纸给她看,上面点了一滴紫红色已经干了的墨汁,傅泠仔细辨认了会儿,迟疑道,“这是……画的……蛊虫?” 麝珠道,“我娘亲画的,这叫寄生蛊,可以长时间寄生在人体内,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偶尔也会吃人的血肉,就像上面的那个人一样,我估计他已经被寄生了五年以上,精气都没了,寄生蛊就开始吃他的血肉了。” 傅泠把那张纸给她夹了回去,道,“那这种寄生蛊进入人体内多久开始发作?” 华枢说离稷太子是在一个时辰内就开始出现恶化的,想必当时其他中蛊的人也是这种情况。 麝珠道,“寄生蛊在蛊群中属于中下等层次,可以自行发作,也可以人为催动,自行发作的话最快需要三天,若是纵蛊术比较厉害的人,一个时辰就可以催动。一旦催动后,中蛊人就会出现浑身无力,头晕呕吐的症状,但不致命,最明显的特征是他们胸口处会出现紫红色的斑痕,时间越长,那种斑痕就会往脸部开始蔓延,等到斑痕蔓延到脸上时,人就真的没救了。” 三楼那人的斑痕已经蔓延到脖子了,从离稷灭国到现在,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便每日受着寄生蛊的折磨,这比一刀杀了他还难受,也不知他到底凭借着多大的毅力坚持下来的。 “中下层次的寄生蛊,可是很容易大批量养活的?” 麝珠道,“嗯,可以一次性养活很多,只要找个适温的地方,花点时间和精力就可以了。” 南朝境外的那个村子,确实是十分舒适的一个地方,四季温差不会很大,而且也不容易引起边境巡逻队伍的注意。 傅泠点点头,又道,“你刚才说需要纵蛊术很厉害的人才能催动,若是以你的能力,你能催动吗?” 麝珠不疑她,直言道,“这种蛊我才学纵蛊三年就能催动了。” 她似乎还觉得骄傲,身子扭了扭,腰上的银铃发出几声响。傅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道,“那你天赋应是很好的,你一次能催动多少?” 麝珠,“以前的话,我一次能催动个几十条,但现在我有所长进,一次可以一两百条。” 傅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离稷太子确是个能人,他生下来就继任太子之位,二十年来一直为离稷尽心尽力,也将离稷从无名小国拉进中游,国防在他的操持下日渐强盛。敌军临城,就算太子倒下,也应有应对之策,再不济还有他的亲卫队和驻守皇城的军队才是,但离稷皇城沦陷只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不亚于战场上的开门迎敌。 华枢说当年离稷太子誓死不降,傅泠和魏梓焕都猜测是中蛊规模太大,但到底还是觉得太过不切实际,一次能催动上千或是更多蛊虫的人,谁也没见过。 傅泠左思右想,还是问出那个问题,“若是你们族中纵蛊术最厉害的那个人,一次能催动多少?” 麝珠想了想,道,“最厉害的,肯定是我娘和丽姑姑,最大程度催动一次的话……应是能上千的,但那样太危险了,她们都不会做的。” 这些时日和麝珠的相处时,他们都会好奇纵蛊术,偶尔也能从她那儿听到一些,比如纵蛊不一定非要完全依靠纵蛊人的手法,有时也可以借助特制的药粉…… 像麝珠娘亲和柏丽那样从小学习纵蛊的人,有一定的能力做到一次操纵多条蛊虫,若是再加以特殊药粉的帮助,或许真能做到他们设想的那样。 “尽力而为,救不了不用硬撑。”傅泠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 麝珠犹豫道,“可是,他说……” “不用管他说什么,是他有求于你,不要有太多顾虑。”傅泠转身走出房门,又退回来补充道,“要是你还是打算尽力救他,让东楼陪你上去,打起来你往下跑就是。” 傅泠离开半个时辰后,麝珠还是上三楼了,东楼名正言顺的跟在了她身边看着。 闻堰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听到达奚聿主动找了傅泠的消息,今天怎么说也不出去了。他蹲在二楼上,手里端着一盘早饭,镂空的栅栏可以看见一楼吃早饭的几人。 达奚聿顶着这道视线细嚼慢咽,勐拉却不得劲儿,咬一口肉就抬头望一眼,两人的视线总是撞上,翻个白眼又别过去。 这么几次下来,勐拉只吃了两块肉,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他□看门狗老盯着人吃什么饭?” 在他眼里,闻堰蹲在那里啃馒头的模样,太像他家看门的大黄了,就差在他脖子上栓根链子了。 闻堰喝了口茶水,呸的一声吐掉茶叶,喊道,“吃不下饭滚去吃屎!给你主子也弄点!别独吞啊!” 达奚聿的茶杯重重一声搁在桌上,冷笑一声,“早上还扶着个腰出来,现下说起话来又觉得自己腰板硬了。” 闻堰脸上僵了一瞬,早上出门没注意,被这厮看见了。他道,“骂你还要多硬的腰板?你们的语言真的太弱了,像你们的人一样。” 勐拉脑袋一根筋,不像达奚聿一样能坐得住,他把肉丢在碗里,指着闻堰叫道,“有本事打一架!看我不把你那老腰扭断!” “去你大爷的!来啊!!”闻堰直起身子,手高高抬起,对准勐拉的脑袋砸了下去。勐拉偏头躲过,朝楼梯冲了过去,白面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楼梯间发出巨响。 两人卡在楼梯中间打了起来,闻堰端着温热的茶水就朝勐拉泼过去,他被泼了半边身子,紧接着就是那个茶杯砸了过来,闻堰占着地势高,跳起来对着勐拉的脑袋一顿暴打,勐拉平日里就是个蛮横的,抱着闻堰的腰还不忘使劲掐。 闻堰的腰本来就酸,现在还觉得痛,忍不住叫出声,勐拉也被打得脑袋昏,两人一边打一边疼的大叫。小老板一手撑脸倚在柜台上,叹了口气,这两批客人真是闹腾,又能吵又能打,嗓门大还要乱丢东西,这两天就属他这里的声音最大。 穆南州听到动静,捻着根银针跑出来,一眼看到楼梯间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闻堰龇牙咧嘴的掰着勐拉的脑袋,他腰上还抱着一双手。 三楼的人也听到这动静,纷纷探头出来看,一看又打起来了,他们叫道,“勐拉大人又被狗咬了!快去帮忙!!” 随着这一声吼,楼梯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西原汉子本就健硕,现下更吵了。 “拦住他们!”傅泠出来,眼看那群西原人就要冲下去了,情急的吼了一声。 鞭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苏弥不知上哪儿扛了把椅子冲过去,场面混乱极了。木质楼梯上承载了太多重量,在一次次的抖动中落下灰尘。 达奚聿抱着碗走远了些,小老板捂着口鼻冲后院喊道,“老……咳咳!老菜!老菜!!打……咳,打起来了又!!!” 华枢趴在三楼看了一眼,摇摇头又进去了。傅泠被魏梓焕拽着,她自己动不了手,却推了吴铭一把,吴铭又一次被迫加入纷争。 老菜提着把菜刀冲了上去,却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根本不怕他吓唬。有几个西原汉子被丢了下来,那结实的落地声,听得小老板面目扭曲。 他们不会把这大理石地板砸坏了?!! 然而西原汉子皮糙肉厚的,很快就爬起来往楼梯上冲去,穆南州急了,跑回屋子卷起桌上的针灸包,站到楼梯口朝那几个汉子掷出银针,特地避开了闻堰。有一针扎偏了,扎到老菜身上,老菜哎呦一声,穆南州道,“不好意思!歪了!” 而被堵在二楼的那群人已经打到了楼梯口,厉青棠一鞭子缠住了好几个人,不知是谁没站稳,几个人抱在一起滚了下来。厉青棠看见被裹在里面的苏弥和吴铭,别开了目光。魏梓焕拉着傅泠站远了些。 穆南州反应过来,跳下去一脚将勐拉踹的滚了下去,顺势抱起闻堰往一楼空地跑去。勐拉面朝地的趴在楼梯口,还没从那一脚缓过劲来,就被滚下来的人堆压在最下面。 还好吴铭和苏弥是趴在最上面的,不然被这些个体格子压着,非得晕过去。苏弥拽起吴铭和他们拉开距离,闻堰捂着被勐拉掐过的腰龇牙咧嘴,疼死他了!勐拉的手劲也是真的大! 小老板几步跨过他们跑上去检查楼梯有没有裂开,就差把脑袋贴在地上。达奚聿没眼看这丢人的场面,越过他们上去了,临到二楼时,他瞧见魏梓焕拥着傅泠往房间走的背影,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冷的渗人。 穆南州回去重新帮傅泠扎针,傅泠望着他凌乱了几分的衣服,问道,“阿堰没事?我看他腰好像挺疼?” 穆南州静了两秒,道,“没事,我等会去帮他看看。” 傅泠现在的身子隔一天就要扎一次针稳定经脉,半个时辰后,穆南州收了银针,皱眉道,“你昨日动手倒是痛快了,身体里那两条蛊兴奋得不行,今日可是觉得有些疲惫?” 傅泠点点头,“今日没什么精神。” 穆南州看向魏梓焕,道,“她今天必须好好静养了,再跟西原动一次手,她就要发作了。” 穆南州走后,傅泠躺回了榻上,魏梓焕坐在榻边满脸心疼的看着她。若不是昨日他出去,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他就不该离开的。 傅泠看穿他的心思,抓住他的手道,“殿下,没事的,不要想太多。” 魏梓焕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哄她入睡。傅泠只感觉身子忽冷忽热,也没多少力气,闭上眼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傅泠是在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中醒来,身旁无人,却有一股檀香味。窗外漆黑,房中点起烛火,魏梓焕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增派人手,趁西原和他们交手时拿走……” “是,殿下,那穆公子他们……” “本王留在这里,你们的行动听东楼的。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回来……” 傅泠身子比早上好了许多,但仍是软绵绵的,力气尚未恢复,她睁眼看着天花板,这已经是他们离开靖城的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梅初怎样?浔城又是怎样的状况? 自从和达奚聿交谈过后,她心里一直隐隐感到不安,公仪权曾经多么威风的一个人,后来养了傅泠,也开始有了脆弱的一面。当初傅泠领着几百人离开浔城,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好像更苍老了。 年龄就是一个人过不去的一道坎,无论年轻时多风光,老了就是老了。公仪权的身手早就不像以前一样矫健,也更容易受伤,但他又绝对不会把坏消息传来靖城。也就是这样,傅泠越想越担心。 脚步声拉近,魏梓焕走进来将她抱起,傅泠恢复了一半的力气,问道,“是不是出事了?”外面静悄悄的,按照闻堰和勐拉那德行,一碰面必会时时刻刻都在吵架的。 魏梓焕点点头,道,“西原的人出去劫持拍卖品了,麝珠也被他们带了去。” 第101章 暗夜 傅泠将这个消息跟众人大致说了一下,厉青棠立马就让老鹰送了信回靖城,再让梅初写信询问浔城的情况。 按照公仪权的警惕性,应是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他会不动声色的暗中查探,所以达奚聿才没有发觉浔城的异样。这些傅泠都没有跟达奚聿说。 至于麝珠,她从三楼下来后,一直在房里翻看她娘留下来的那本书。傅泠私下问了卫木蓝,果然麝珠在聊天中说过腰间银铃的来历,说是她娘留给她的。 傅泠隔天醒来就去了卫木蓝和麝珠的房间,麝珠坐在窗边看得十分投入,傅泠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察觉。 “那人身上的蛊能解吗?” 麝珠惊了一下,猛地回头,点头道,“能解,但是他中蛊太久了,不太容易。我想着娘亲留下的这本书里应该会有记载。” 傅泠拉了颗凳子坐在她身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毕竟昨日那五分信任应是让她感到失望了,方才她看到她时眼里有一瞬的落寞。 傅泠望了一眼,那本书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都是她看不懂的,倒是和那张布帛上的苗文有些像。“那是什么蛊?将人弄成那副模样?” 麝珠从书中翻出一张纸给她看,上面点了一滴紫红色已经干了的墨汁,傅泠仔细辨认了会儿,迟疑道,“这是……画的……蛊虫?” 麝珠道,“我娘亲画的,这叫寄生蛊,可以长时间寄生在人体内,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偶尔也会吃人的血肉,就像上面的那个人一样,我估计他已经被寄生了五年以上,精气都没了,寄生蛊就开始吃他的血肉了。” 傅泠把那张纸给她夹了回去,道,“那这种寄生蛊进入人体内多久开始发作?” 华枢说离稷太子是在一个时辰内就开始出现恶化的,想必当时其他中蛊的人也是这种情况。 麝珠道,“寄生蛊在蛊群中属于中下等层次,可以自行发作,也可以人为催动,自行发作的话最快需要三天,若是纵蛊术比较厉害的人,一个时辰就可以催动。一旦催动后,中蛊人就会出现浑身无力,头晕呕吐的症状,但不致命,最明显的特征是他们胸口处会出现紫红色的斑痕,时间越长,那种斑痕就会往脸部开始蔓延,等到斑痕蔓延到脸上时,人就真的没救了。” 三楼那人的斑痕已经蔓延到脖子了,从离稷灭国到现在,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便每日受着寄生蛊的折磨,这比一刀杀了他还难受,也不知他到底凭借着多大的毅力坚持下来的。 “中下层次的寄生蛊,可是很容易大批量养活的?” 麝珠道,“嗯,可以一次性养活很多,只要找个适温的地方,花点时间和精力就可以了。” 南朝境外的那个村子,确实是十分舒适的一个地方,四季温差不会很大,而且也不容易引起边境巡逻队伍的注意。 傅泠点点头,又道,“你刚才说需要纵蛊术很厉害的人才能催动,若是以你的能力,你能催动吗?” 麝珠不疑她,直言道,“这种蛊我才学纵蛊三年就能催动了。” 她似乎还觉得骄傲,身子扭了扭,腰上的银铃发出几声响。傅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道,“那你天赋应是很好的,你一次能催动多少?” 麝珠,“以前的话,我一次能催动个几十条,但现在我有所长进,一次可以一两百条。” 傅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离稷太子确是个能人,他生下来就继任太子之位,二十年来一直为离稷尽心尽力,也将离稷从无名小国拉进中游,国防在他的操持下日渐强盛。敌军临城,就算太子倒下,也应有应对之策,再不济还有他的亲卫队和驻守皇城的军队才是,但离稷皇城沦陷只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不亚于战场上的开门迎敌。 华枢说当年离稷太子誓死不降,傅泠和魏梓焕都猜测是中蛊规模太大,但到底还是觉得太过不切实际,一次能催动上千或是更多蛊虫的人,谁也没见过。 傅泠左思右想,还是问出那个问题,“若是你们族中纵蛊术最厉害的那个人,一次能催动多少?” 麝珠想了想,道,“最厉害的,肯定是我娘和丽姑姑,最大程度催动一次的话……应是能上千的,但那样太危险了,她们都不会做的。” 这些时日和麝珠的相处时,他们都会好奇纵蛊术,偶尔也能从她那儿听到一些,比如纵蛊不一定非要完全依靠纵蛊人的手法,有时也可以借助特制的药粉…… 像麝珠娘亲和柏丽那样从小学习纵蛊的人,有一定的能力做到一次操纵多条蛊虫,若是再加以特殊药粉的帮助,或许真能做到他们设想的那样。 “尽力而为,救不了不用硬撑。”傅泠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 麝珠犹豫道,“可是,他说……” “不用管他说什么,是他有求于你,不要有太多顾虑。”傅泠转身走出房门,又退回来补充道,“要是你还是打算尽力救他,让东楼陪你上去,打起来你往下跑就是。” 傅泠离开半个时辰后,麝珠还是上三楼了,东楼名正言顺的跟在了她身边看着。 闻堰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听到达奚聿主动找了傅泠的消息,今天怎么说也不出去了。他蹲在二楼上,手里端着一盘早饭,镂空的栅栏可以看见一楼吃早饭的几人。 达奚聿顶着这道视线细嚼慢咽,勐拉却不得劲儿,咬一口肉就抬头望一眼,两人的视线总是撞上,翻个白眼又别过去。 这么几次下来,勐拉只吃了两块肉,终于忍不住,骂道,“你他□看门狗老盯着人吃什么饭?” 在他眼里,闻堰蹲在那里啃馒头的模样,太像他家看门的大黄了,就差在他脖子上栓根链子了。 闻堰喝了口茶水,呸的一声吐掉茶叶,喊道,“吃不下饭滚去吃屎!给你主子也弄点!别独吞啊!” 达奚聿的茶杯重重一声搁在桌上,冷笑一声,“早上还扶着个腰出来,现下说起话来又觉得自己腰板硬了。” 闻堰脸上僵了一瞬,早上出门没注意,被这厮看见了。他道,“骂你还要多硬的腰板?你们的语言真的太弱了,像你们的人一样。” 勐拉脑袋一根筋,不像达奚聿一样能坐得住,他把肉丢在碗里,指着闻堰叫道,“有本事打一架!看我不把你那老腰扭断!” “去你大爷的!来啊!!”闻堰直起身子,手高高抬起,对准勐拉的脑袋砸了下去。勐拉偏头躲过,朝楼梯冲了过去,白面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楼梯间发出巨响。 两人卡在楼梯中间打了起来,闻堰端着温热的茶水就朝勐拉泼过去,他被泼了半边身子,紧接着就是那个茶杯砸了过来,闻堰占着地势高,跳起来对着勐拉的脑袋一顿暴打,勐拉平日里就是个蛮横的,抱着闻堰的腰还不忘使劲掐。 闻堰的腰本来就酸,现在还觉得痛,忍不住叫出声,勐拉也被打得脑袋昏,两人一边打一边疼的大叫。小老板一手撑脸倚在柜台上,叹了口气,这两批客人真是闹腾,又能吵又能打,嗓门大还要乱丢东西,这两天就属他这里的声音最大。 穆南州听到动静,捻着根银针跑出来,一眼看到楼梯间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闻堰龇牙咧嘴的掰着勐拉的脑袋,他腰上还抱着一双手。 三楼的人也听到这动静,纷纷探头出来看,一看又打起来了,他们叫道,“勐拉大人又被狗咬了!快去帮忙!!” 随着这一声吼,楼梯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西原汉子本就健硕,现下更吵了。 “拦住他们!”傅泠出来,眼看那群西原人就要冲下去了,情急的吼了一声。 鞭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苏弥不知上哪儿扛了把椅子冲过去,场面混乱极了。木质楼梯上承载了太多重量,在一次次的抖动中落下灰尘。 达奚聿抱着碗走远了些,小老板捂着口鼻冲后院喊道,“老……咳咳!老菜!老菜!!打……咳,打起来了又!!!” 华枢趴在三楼看了一眼,摇摇头又进去了。傅泠被魏梓焕拽着,她自己动不了手,却推了吴铭一把,吴铭又一次被迫加入纷争。 老菜提着把菜刀冲了上去,却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根本不怕他吓唬。有几个西原汉子被丢了下来,那结实的落地声,听得小老板面目扭曲。 他们不会把这大理石地板砸坏了?!! 然而西原汉子皮糙肉厚的,很快就爬起来往楼梯上冲去,穆南州急了,跑回屋子卷起桌上的针灸包,站到楼梯口朝那几个汉子掷出银针,特地避开了闻堰。有一针扎偏了,扎到老菜身上,老菜哎呦一声,穆南州道,“不好意思!歪了!” 而被堵在二楼的那群人已经打到了楼梯口,厉青棠一鞭子缠住了好几个人,不知是谁没站稳,几个人抱在一起滚了下来。厉青棠看见被裹在里面的苏弥和吴铭,别开了目光。魏梓焕拉着傅泠站远了些。 穆南州反应过来,跳下去一脚将勐拉踹的滚了下去,顺势抱起闻堰往一楼空地跑去。勐拉面朝地的趴在楼梯口,还没从那一脚缓过劲来,就被滚下来的人堆压在最下面。 还好吴铭和苏弥是趴在最上面的,不然被这些个体格子压着,非得晕过去。苏弥拽起吴铭和他们拉开距离,闻堰捂着被勐拉掐过的腰龇牙咧嘴,疼死他了!勐拉的手劲也是真的大! 小老板几步跨过他们跑上去检查楼梯有没有裂开,就差把脑袋贴在地上。达奚聿没眼看这丢人的场面,越过他们上去了,临到二楼时,他瞧见魏梓焕拥着傅泠往房间走的背影,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冷的渗人。 穆南州回去重新帮傅泠扎针,傅泠望着他凌乱了几分的衣服,问道,“阿堰没事?我看他腰好像挺疼?” 穆南州静了两秒,道,“没事,我等会去帮他看看。” 傅泠现在的身子隔一天就要扎一次针稳定经脉,半个时辰后,穆南州收了银针,皱眉道,“你昨日动手倒是痛快了,身体里那两条蛊兴奋得不行,今日可是觉得有些疲惫?” 傅泠点点头,“今日没什么精神。” 穆南州看向魏梓焕,道,“她今天必须好好静养了,再跟西原动一次手,她就要发作了。” 穆南州走后,傅泠躺回了榻上,魏梓焕坐在榻边满脸心疼的看着她。若不是昨日他出去,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他就不该离开的。 傅泠看穿他的心思,抓住他的手道,“殿下,没事的,不要想太多。” 魏梓焕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哄她入睡。傅泠只感觉身子忽冷忽热,也没多少力气,闭上眼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傅泠是在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中醒来,身旁无人,却有一股檀香味。窗外漆黑,房中点起烛火,魏梓焕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增派人手,趁西原和他们交手时拿走……” “是,殿下,那穆公子他们……” “本王留在这里,你们的行动听东楼的。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回来……” 傅泠身子比早上好了许多,但仍是软绵绵的,力气尚未恢复,她睁眼看着天花板,这已经是他们离开靖城的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梅初怎样?浔城又是怎样的状况? 自从和达奚聿交谈过后,她心里一直隐隐感到不安,公仪权曾经多么威风的一个人,后来养了傅泠,也开始有了脆弱的一面。当初傅泠领着几百人离开浔城,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好像更苍老了。 年龄就是一个人过不去的一道坎,无论年轻时多风光,老了就是老了。公仪权的身手早就不像以前一样矫健,也更容易受伤,但他又绝对不会把坏消息传来靖城。也就是这样,傅泠越想越担心。 脚步声拉近,魏梓焕走进来将她抱起,傅泠恢复了一半的力气,问道,“是不是出事了?”外面静悄悄的,按照闻堰和勐拉那德行,一碰面必会时时刻刻都在吵架的。 魏梓焕点点头,道,“西原的人出去劫持拍卖品了,麝珠也被他们带了去。” 第102章 抢劫 达奚聿已经出去劫持拍卖品了,还把麝珠也强行带了去。傅泠皱皱眉,道,“为何?” 魏梓焕,“麝珠说要解他们带来那人的蛊,需要一味药材,正好就是拍卖品中的一样。” 这样说傅泠也就能想明白了,达奚聿应是怀疑了麝珠,带着她想验一验他的猜测,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们就能有理由带走麝珠,若是麝珠没有说谎,他们也能解了那人的蛊,估计这个想法还是华枢提出来的。 “阿堰南州他们都跟着出去了,能保证麝珠的安全。” 傅泠从他怀里脱离,道,“殿下,你刚才说增派人手,你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抢到虎尾参。” 魏梓焕毫不犹豫的点头,“是,达奚聿这一抢,拍卖行会提高警惕,我们之后的行动会处处受限。再来,我也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来参加拍卖的势力太多,不如趁着开拍前抢到想要的,我必须拿到虎尾参。” 昨天他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熟面孔,都是各地的权贵门阀,当着这些人的面,就算他们成功拍到虎尾参,也必定会在路上被各种拦截。权势纷争,处理起来太麻烦了,达奚聿也应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做了这个决定。 再者,现下苗疆已经被他们划入嫌疑范围,但虎尾参的功效是真,他决心要拿到,哪怕今日行动失败了,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拿到,但若是今夜成功了,他们就能少花一些时间。虎尾参,越早到他们手里越好。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傅泠垂下眼帘,握上他的手。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她站起身披了件衣服,道,“既是这么大的一个行动,殿下,我们也去。” 在乾陵抢夺地主的东西,属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闻堰他们还是二话不说就去冒了这么大的一个风险,只是为了给傅泠增加一成生的希望。 她不可能看着伙伴们为她冒险而自己躲在客栈里,魏梓焕倔强的要抢到虎尾参,她也执着的要去帮伙伴的忙。 魏梓焕见劝不动她,妥协道,“好,但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在客栈中等消息他本也是坐不住的,现下她坚持要去,已然也是劝不住的。 …… 夜晚的乾陵处处透着危险,处于城中央的一处大宅中,层层守卫密不透风,这就是明日即将进行拍卖的地点。拍卖行的老板似乎很重视这次拍卖,有传闻多年未曾露面的他已经身处乾陵。 达奚聿和华枢趴在外院的屋顶上,密切观察着下方。达奚聿道,“还有多久?” 华枢道,“一刻钟,守卫轮换。” “那个小丫头呢?” 华枢又道,“在路口,勐拉看着呢。”两人没再说话,静等着守卫轮换的空档。他们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响,达奚聿都懒得回头。 “哎呦,这地方可真不错,选的不错啊。”闻堰慢吞吞的爬到两人身边,手上捏着两块糕点。 达奚聿往旁边挪了挪,华枢也挪了点,闻堰紧挨着过去了。达奚聿忍不住道,“那边这么宽不够你趴?” 闻堰啧的一声,“离近点嘛,这大晚上给我吹掉下去怎么办?” 达奚聿无语的扭过脸去,这人真是脸皮厚,赶也赶不走,还非要跟出来,弄得跟他们很熟一样。 华枢倒是乐呵呵的笑着,道,“闻副将,现在还没起风呢。” “谁说的,马上就要刮大风了,从西边吹来的大风。咱们相安无事,才能顶过这阵风不是?” 两人话里有话,都不点破。虽说傅泠的意思是为了追查黑市才来到乾陵,但他们明显看上了拍卖品中的某一样东西。不久前达奚聿决定动身,才出房门就被闻堰瞧见了,麝珠嘴巴快,一下子说出他们要去抢拍卖品。闻堰二话不说回去叫人,并厚脸皮的跟了出来,说要跟着他们看看夜景。其实不过是想做那渔翁罢了。 闻堰嘴巴上都沾了白色的糕点屑,华枢道,“闻副将,当真这么饿吗?”他已经吃了好久的东西了,也不知那包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略带防备的目光看了过来,道,“怎么?你也没吃晚饭?我就剩两块了,你先饿着。” 一刻钟的时间,在闻堰最后一口糕点中结束。下方的守卫进行轮换,就在这时,某处房屋着起了熊熊火焰。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随着呼喊声,不断有人提着水桶跑去起火的房屋,然而,大宅中又有几处房屋被点燃。华枢回头一看,闻堰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轻快敏捷,早已趁乱奔向盯了许久的货品屋。 火焰越烧越大,守卫被吸引了注意,一时不察就被黑暗中涌出的人抹了脖子。达奚聿看着莫名多出的暗卫,再看向东楼,登时明白了,魏梓焕也想做那渔翁。 就目前的形势,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宜起冲突,达奚聿挥挥手,让自己的人也跟上。 闻堰早已冲进了屋子,连着后来的苏弥和吴铭,将货品箱子快速打开查看,他掏出袖子里的一张纸,对比了下,当即皱起了脸,麝珠这一笔到底画了个什么东西?他看哪个都像! 华枢冲进来道,“别找了!能搬的都搬走!守卫已经赶过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长了个草样的货品箱子都被搬上门口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他们人多着,一人抱上一两个箱子很快就把车堆满了。 闻堰跳上马车,穆南州当即驾马离去。闻堰接过缰绳,道,“去路口!把麝珠带上!” 不论麝珠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得带上,不能真让达奚聿把她绑走了。勐拉听见马匹嘶吼的声音,回头一看,差点被撞飞出去。 他指着闻堰的身影,叫道,“你个不长眼的狗!!” 勐拉骂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身旁的人早已被闻堰捞走了。不待他再骂,后面的达奚聿已经追了上来,喊道,“还不快跑!?” 他们身后跟着一大批宅子的守卫,不乏高手,距离也在不断被他们拉近。勐拉骂了一句西原的土话,转身就跟在达奚聿身后跑路。 前方的马车往一个方向疾驰,麝珠和穆南州在货品间寻找,边道,“我不是给你画了吗?为什么没拿出来?” 闻堰叫道,“你画得太难看了!我认不出来!……前面来人了!小心!!” 到底是在别人的老巢,马车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批人,穆南州回身道,“马车别停!我来解决跳上车的!你快找药草!” 闻堰使劲抽了下马屁股,马匹嘶吼一声,往前冲去。趁机跳上车的人都被穆南州又打了下去。马车来到满是客栈的那条街道,麝珠抱着两个盒子,道,“找到了!” 闻堰站在车头看向后方,数不清的人头往他们奔来,闻堰冲最前方的那人吼道,“回头打啊!!你个弱鸡!!!” 达奚聿也吼道,“你行你来打!!!!”他看到这么多追兵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闻堰气沉丹田,仰头大喊,“抢劫了!明天的拍卖品在这里!!!不用给钱啊!!!!” 这一声吼,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两边的客栈中不断有人探出头来,看向街道上的那辆马车,上面的箱子还带着拍卖行的标志。 “什么?抢劫?明天不拍卖了?上面是什么东西?” “管他是什么?!抢到就是赚到!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是谁抢的?!” “他大爷的!有几个孙子去抢了!!” 拍卖行的东西绝非凡品,客栈里大部分人本就是冲着拍卖来的,现下拍卖行的东西就在眼前,触手可得。而且这是在乾陵,又没有所谓的秩序,在一片混乱中能抢到是自己的本事,抢完就走,谁能知道是谁拿的? 某个窗户旁,一位青衣公子收起折扇,兴奋道,“好啊!咱们也去抢一抢!” 他身后的侍卫道,“公子……你不是单纯来玩玩的吗?” 青衣公子从窗户跳了下去,喊道,“不要白不要!哈哈哈……” 一时间,拍卖行的守卫,从客栈出来的客人,纷纷奔向那辆马车,场面混乱又哄闹。闻堰将麝珠夹在腋下跳到一边,领着穆南州想撤走,华枢突然冲出来拦着他们,“闻副将,过河拆桥可不是君子之为。” 他要是将麝珠带走了,一切都等于白做了。闻堰道,“感谢感谢!我都不知道我还是个君子。” 华枢却是笑不出来了,冷脸道,“把她和药留下!你们可以走!” 闻堰摇头,“你还是笑着的时候让人顺眼一点,所以我拒绝,药可以给你,人不行!” 穆南州挡下华枢的招式,示意闻堰先走。闻堰点点头,刚走了没两步就被达奚聿拦下,他的手抓向麝珠,闻堰一把将麝珠推向一边,“吴铭!” 达奚聿还想去抓麝珠,闻堰握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后扯。吴铭接住麝珠,带着她往外撤去。但他们方才闹得动静太大,有几个守卫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拍卖行的守卫中,也是安插了高手的。东楼带着人抵挡住大批守卫,无力支援吴铭这边,他护着麝珠被几个人围攻,显得有些吃力,厉青棠和苏弥适时的过来帮助他。 麝珠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往一边退去,一直退到墙边。这一场混乱的打斗,掺杂了太多势力,随便两个人碰到一起,不问来历就打起来。她不敢乱跑,现场的人她一个都打不过,万一药被抢了就麻烦了。 厉青棠将吴铭跟前的人扫开,道,“你先带她走!”药真的太重要了,他们都深知这一点,吴铭点点头,欲向麝珠走去,却被几只迎面丢来的虫子阻挡了脚步,那是从麝珠的方向丢来的。 “你!……”吴铭怒视而去,可看清麝珠那边的情形时,到口的话又变成,“你是谁!?” 麝珠的脖子被一只手钳制着,蛊虫便是这只手的主人丢出来的。那女人面容清秀,长发松散,罩着一层紫色的薄纱,秋夜寒凉,人人都穿着秋衣,她却穿得十分凉快。 她没回答吴铭的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麝珠,悠悠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这人的声音清冷,让人听着舒服,但她的长相和声音,与她那妖媚的气质十分不符。 麝珠微微偏转视线,只觉得陌生,“我不认识你……” 那女人笑了一下,“你不用认识我。”她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春阳照面,温暖又无害。她打开了麝珠手上的一只盒子,静了片刻,道,“你要它做什么?” 原在打斗的华枢和闻堰等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手。华枢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手心紧握成拳,“是你。” 女人看向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来了,“啊,原来你没有死,我还奇怪为何重玖的尸体旁空无一人,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殉情呢。” 重玖,是离稷太子的名字。这下不用谁多说了,光看华枢的反应,他们都能猜到,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当初离稷皇捡回去的妃子,那个让离稷灭国的罪魁祸首。 女子看了看华枢,又看看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我不想让你帮他们,因为那寄生蛊是我下的呢。” 她说话间,华枢,达奚聿,闻堰,厉青棠同时向她袭去。女人抬手丢出几只蛊虫,几人被逼退。 她身前突然多出几个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其中一人道,“主子在等你,速速离去。” 那女人笑得轻快,道,“多谢,那我就带着这个小丫头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麝珠突然将手里的一个盒子丢向闻堰,“接着!” 她这举动太突然了,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跃起想抢盒子,闻堰的手和黑衣人的人几乎快要同时抓住盒子,远处响起铁条声,一只铁爪比他们快一步抓住盒子。 厉青棠反应极快甩出鞭子,爪子的主人一个闪身,他身后的人抓住了鞭子。青衣公子拍拍胸脯,“好险好险,这位兄台,你反应不错。” 第102章 抢劫 达奚聿已经出去劫持拍卖品了,还把麝珠也强行带了去。傅泠皱皱眉,道,“为何?” 魏梓焕,“麝珠说要解他们带来那人的蛊,需要一味药材,正好就是拍卖品中的一样。” 这样说傅泠也就能想明白了,达奚聿应是怀疑了麝珠,带着她想验一验他的猜测,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他们就能有理由带走麝珠,若是麝珠没有说谎,他们也能解了那人的蛊,估计这个想法还是华枢提出来的。 “阿堰南州他们都跟着出去了,能保证麝珠的安全。” 傅泠从他怀里脱离,道,“殿下,你刚才说增派人手,你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抢到虎尾参。” 魏梓焕毫不犹豫的点头,“是,达奚聿这一抢,拍卖行会提高警惕,我们之后的行动会处处受限。再来,我也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来参加拍卖的势力太多,不如趁着开拍前抢到想要的,我必须拿到虎尾参。” 昨天他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许多熟面孔,都是各地的权贵门阀,当着这些人的面,就算他们成功拍到虎尾参,也必定会在路上被各种拦截。权势纷争,处理起来太麻烦了,达奚聿也应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做了这个决定。 再者,现下苗疆已经被他们划入嫌疑范围,但虎尾参的功效是真,他决心要拿到,哪怕今日行动失败了,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拿到,但若是今夜成功了,他们就能少花一些时间。虎尾参,越早到他们手里越好。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傅泠垂下眼帘,握上他的手。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她站起身披了件衣服,道,“既是这么大的一个行动,殿下,我们也去。” 在乾陵抢夺地主的东西,属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闻堰他们还是二话不说就去冒了这么大的一个风险,只是为了给傅泠增加一成生的希望。 她不可能看着伙伴们为她冒险而自己躲在客栈里,魏梓焕倔强的要抢到虎尾参,她也执着的要去帮伙伴的忙。 魏梓焕见劝不动她,妥协道,“好,但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在客栈中等消息他本也是坐不住的,现下她坚持要去,已然也是劝不住的。 …… 夜晚的乾陵处处透着危险,处于城中央的一处大宅中,层层守卫密不透风,这就是明日即将进行拍卖的地点。拍卖行的老板似乎很重视这次拍卖,有传闻多年未曾露面的他已经身处乾陵。 达奚聿和华枢趴在外院的屋顶上,密切观察着下方。达奚聿道,“还有多久?” 华枢道,“一刻钟,守卫轮换。” “那个小丫头呢?” 华枢又道,“在路口,勐拉看着呢。”两人没再说话,静等着守卫轮换的空档。他们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响,达奚聿都懒得回头。 “哎呦,这地方可真不错,选的不错啊。”闻堰慢吞吞的爬到两人身边,手上捏着两块糕点。 达奚聿往旁边挪了挪,华枢也挪了点,闻堰紧挨着过去了。达奚聿忍不住道,“那边这么宽不够你趴?” 闻堰啧的一声,“离近点嘛,这大晚上给我吹掉下去怎么办?” 达奚聿无语的扭过脸去,这人真是脸皮厚,赶也赶不走,还非要跟出来,弄得跟他们很熟一样。 华枢倒是乐呵呵的笑着,道,“闻副将,现在还没起风呢。” “谁说的,马上就要刮大风了,从西边吹来的大风。咱们相安无事,才能顶过这阵风不是?” 两人话里有话,都不点破。虽说傅泠的意思是为了追查黑市才来到乾陵,但他们明显看上了拍卖品中的某一样东西。不久前达奚聿决定动身,才出房门就被闻堰瞧见了,麝珠嘴巴快,一下子说出他们要去抢拍卖品。闻堰二话不说回去叫人,并厚脸皮的跟了出来,说要跟着他们看看夜景。其实不过是想做那渔翁罢了。 闻堰嘴巴上都沾了白色的糕点屑,华枢道,“闻副将,当真这么饿吗?”他已经吃了好久的东西了,也不知那包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他略带防备的目光看了过来,道,“怎么?你也没吃晚饭?我就剩两块了,你先饿着。” 一刻钟的时间,在闻堰最后一口糕点中结束。下方的守卫进行轮换,就在这时,某处房屋着起了熊熊火焰。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随着呼喊声,不断有人提着水桶跑去起火的房屋,然而,大宅中又有几处房屋被点燃。华枢回头一看,闻堰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轻快敏捷,早已趁乱奔向盯了许久的货品屋。 火焰越烧越大,守卫被吸引了注意,一时不察就被黑暗中涌出的人抹了脖子。达奚聿看着莫名多出的暗卫,再看向东楼,登时明白了,魏梓焕也想做那渔翁。 就目前的形势,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宜起冲突,达奚聿挥挥手,让自己的人也跟上。 闻堰早已冲进了屋子,连着后来的苏弥和吴铭,将货品箱子快速打开查看,他掏出袖子里的一张纸,对比了下,当即皱起了脸,麝珠这一笔到底画了个什么东西?他看哪个都像! 华枢冲进来道,“别找了!能搬的都搬走!守卫已经赶过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长了个草样的货品箱子都被搬上门口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他们人多着,一人抱上一两个箱子很快就把车堆满了。 闻堰跳上马车,穆南州当即驾马离去。闻堰接过缰绳,道,“去路口!把麝珠带上!” 不论麝珠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得带上,不能真让达奚聿把她绑走了。勐拉听见马匹嘶吼的声音,回头一看,差点被撞飞出去。 他指着闻堰的身影,叫道,“你个不长眼的狗!!” 勐拉骂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身旁的人早已被闻堰捞走了。不待他再骂,后面的达奚聿已经追了上来,喊道,“还不快跑!?” 他们身后跟着一大批宅子的守卫,不乏高手,距离也在不断被他们拉近。勐拉骂了一句西原的土话,转身就跟在达奚聿身后跑路。 前方的马车往一个方向疾驰,麝珠和穆南州在货品间寻找,边道,“我不是给你画了吗?为什么没拿出来?” 闻堰叫道,“你画得太难看了!我认不出来!……前面来人了!小心!!” 到底是在别人的老巢,马车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批人,穆南州回身道,“马车别停!我来解决跳上车的!你快找药草!” 闻堰使劲抽了下马屁股,马匹嘶吼一声,往前冲去。趁机跳上车的人都被穆南州又打了下去。马车来到满是客栈的那条街道,麝珠抱着两个盒子,道,“找到了!” 闻堰站在车头看向后方,数不清的人头往他们奔来,闻堰冲最前方的那人吼道,“回头打啊!!你个弱鸡!!!” 达奚聿也吼道,“你行你来打!!!!”他看到这么多追兵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闻堰气沉丹田,仰头大喊,“抢劫了!明天的拍卖品在这里!!!不用给钱啊!!!!” 这一声吼,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两边的客栈中不断有人探出头来,看向街道上的那辆马车,上面的箱子还带着拍卖行的标志。 “什么?抢劫?明天不拍卖了?上面是什么东西?” “管他是什么?!抢到就是赚到!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是谁抢的?!” “他大爷的!有几个孙子去抢了!!” 拍卖行的东西绝非凡品,客栈里大部分人本就是冲着拍卖来的,现下拍卖行的东西就在眼前,触手可得。而且这是在乾陵,又没有所谓的秩序,在一片混乱中能抢到是自己的本事,抢完就走,谁能知道是谁拿的? 某个窗户旁,一位青衣公子收起折扇,兴奋道,“好啊!咱们也去抢一抢!” 他身后的侍卫道,“公子……你不是单纯来玩玩的吗?” 青衣公子从窗户跳了下去,喊道,“不要白不要!哈哈哈……” 一时间,拍卖行的守卫,从客栈出来的客人,纷纷奔向那辆马车,场面混乱又哄闹。闻堰将麝珠夹在腋下跳到一边,领着穆南州想撤走,华枢突然冲出来拦着他们,“闻副将,过河拆桥可不是君子之为。” 他要是将麝珠带走了,一切都等于白做了。闻堰道,“感谢感谢!我都不知道我还是个君子。” 华枢却是笑不出来了,冷脸道,“把她和药留下!你们可以走!” 闻堰摇头,“你还是笑着的时候让人顺眼一点,所以我拒绝,药可以给你,人不行!” 穆南州挡下华枢的招式,示意闻堰先走。闻堰点点头,刚走了没两步就被达奚聿拦下,他的手抓向麝珠,闻堰一把将麝珠推向一边,“吴铭!” 达奚聿还想去抓麝珠,闻堰握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后扯。吴铭接住麝珠,带着她往外撤去。但他们方才闹得动静太大,有几个守卫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拍卖行的守卫中,也是安插了高手的。东楼带着人抵挡住大批守卫,无力支援吴铭这边,他护着麝珠被几个人围攻,显得有些吃力,厉青棠和苏弥适时的过来帮助他。 麝珠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往一边退去,一直退到墙边。这一场混乱的打斗,掺杂了太多势力,随便两个人碰到一起,不问来历就打起来。她不敢乱跑,现场的人她一个都打不过,万一药被抢了就麻烦了。 厉青棠将吴铭跟前的人扫开,道,“你先带她走!”药真的太重要了,他们都深知这一点,吴铭点点头,欲向麝珠走去,却被几只迎面丢来的虫子阻挡了脚步,那是从麝珠的方向丢来的。 “你!……”吴铭怒视而去,可看清麝珠那边的情形时,到口的话又变成,“你是谁!?” 麝珠的脖子被一只手钳制着,蛊虫便是这只手的主人丢出来的。那女人面容清秀,长发松散,罩着一层紫色的薄纱,秋夜寒凉,人人都穿着秋衣,她却穿得十分凉快。 她没回答吴铭的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麝珠,悠悠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这人的声音清冷,让人听着舒服,但她的长相和声音,与她那妖媚的气质十分不符。 麝珠微微偏转视线,只觉得陌生,“我不认识你……” 那女人笑了一下,“你不用认识我。”她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春阳照面,温暖又无害。她打开了麝珠手上的一只盒子,静了片刻,道,“你要它做什么?” 原在打斗的华枢和闻堰等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手。华枢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手心紧握成拳,“是你。” 女人看向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来了,“啊,原来你没有死,我还奇怪为何重玖的尸体旁空无一人,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殉情呢。” 重玖,是离稷太子的名字。这下不用谁多说了,光看华枢的反应,他们都能猜到,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当初离稷皇捡回去的妃子,那个让离稷灭国的罪魁祸首。 女子看了看华枢,又看看麝珠,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我不想让你帮他们,因为那寄生蛊是我下的呢。” 她说话间,华枢,达奚聿,闻堰,厉青棠同时向她袭去。女人抬手丢出几只蛊虫,几人被逼退。 她身前突然多出几个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其中一人道,“主子在等你,速速离去。” 那女人笑得轻快,道,“多谢,那我就带着这个小丫头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麝珠突然将手里的一个盒子丢向闻堰,“接着!” 她这举动太突然了,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跃起想抢盒子,闻堰的手和黑衣人的人几乎快要同时抓住盒子,远处响起铁条声,一只铁爪比他们快一步抓住盒子。 厉青棠反应极快甩出鞭子,爪子的主人一个闪身,他身后的人抓住了鞭子。青衣公子拍拍胸脯,“好险好险,这位兄台,你反应不错。” 第103章 截杀紫衣 那青衣公子打开盒子看了看,惊讶道,“虎尾参?!这都被你们拿出来了!太强了!” 趁着闻堰等人都被青衣公子吸引了注意的时候,黑衣人对那个女人打了个手势,女人点点头,带着麝珠走了。 华枢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被黑衣人拦下,达奚聿想了想,还是决定帮自己的属下。 青衣公子看着纹丝不动的几人,道,“哎哎哎!他们都去追人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快去啊!” 闻堰道,“好嘞!” 青衣身后的侍卫,“……公子,来追咱们了,而且追我们的比追那个女人的都还多。” 青衣转身就跑,“我□!愣着干嘛!跑啊!他们好像很想砍我!” 吴铭看向麝珠消失的方向,道,“你们去追虎尾参!我去救麝珠!” 现下的情况,若要让众人选一个,肯定是虎尾参最重要的,但如果不管麝珠的话,她可能就死了。他们都相处了这么久,哪怕麝珠真的有问题,吴铭也觉得于心不忍。 青衣边跑边回头,“大哥!别追了!有点累了跑不动了!” 他嘴上这么说,脚下的速度却是一点不减。快到嘴边的鸭子被这半路杀出来的小子抢了,闻堰气得想把他撕成肉干,再加上他这欠揍的话语,更是冒火。 “给我追!老子要把他撕了晒成肉干!” 青衣闻言,脚下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他身后的侍卫道,“公子,好像真的惹上事了。” 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哪儿又冒出好些暗卫,往死里撵他们,尤其是那个骂骂咧咧的,好像要生吞了他家公子。 “啪”的一声鞭响,几块瓦片砸到他们脚后跟,只见厉青棠飞身上了屋顶,硬生生把瓦片给拆下来砸他们了。 青衣干笑两声,“哈,小黑,太,太刺激了!今天我们要是能把虎尾参抢回去,你家公子我!就把它供起来!” 小黑无言片刻,只能应一声好。他家公子哪都好,就是人有点神戳戳的,眼下可能命都要没了,他还觉得刺激。 又跑了一段路,小黑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道,“公子,又多了一些人,有个白衣服的,跑得很快,而且,他杀气也很重。” 青衣跑得都快耳鸣了,道,“啊?什么?” 小黑提高了声音,“公子!看后面!” 青衣向身后看去,唰的一声扭了回来,人也清醒了,脸也变僵了,“小黑!快跑!被抓住就真要出人命了!” 娘的!怎么这个玉面阎王也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破绽,厉青棠砸中了他的后脚跟,青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小黑扶了他一下。 一道白影瞬间越过他们挡在了前方,魏梓焕眉目阴沉,眸中如无底沉潭,叫人看一眼就感到不安。 青衣忙抬手,“哎哎!魏亲王!别别别!您君子量大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闻堰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你□□哪来的□□,我□□撕了你!” 闻堰真的很生气,脚下一个没刹住,把青衣撞飞了。盒子从他怀里飞了出来,魏梓焕小心接住,打开仔细检查,确认无恙后,他才松了口气。 原本就是半路碰到他们追着两个人跑,东楼路过的时候说虎尾参被一个半道杀出来的孙子抢走了,魏梓焕当即就撵了上来,还好虎尾参安然无恙。 闻堰站稳脚跟,伸着脖子凑过来看了眼,也松了口气,道,“妹夫,你怎么来了?阿泠也跟来了?” 魏梓焕把盒子收好,道,“路过,她怕你们解决不了这个人让我追来,东楼守着她。” 听刚才青衣的那番求饶,他是认得魏梓焕的。闻堰道,“你认识这鳖孙?” 魏梓焕冷漠道,“死人,不认识。” 地上的青衣龇牙咧嘴的叫道,“怎么不认识?!魏兄!!你忘了当初红江河畔的郝永志了吗?” “郝永志?”穆南州微微讶异道,“你就是东源那个异姓王?” 大陆各国,奇才辈出,佳话流传,其中最出名的几个,北夜魏氏亲王,南朝女将鹤菟,西原大王子,离稷太子,还有个东源的异姓王。 东源的这位异姓王,封号明秋,取自明察秋毫,东源皇帝亲自提的。不像其他几人是在朝堂或沙场上扬名立万,而是在民间闯出了风头。此人喜好游历四方,常带着一个不太聪明身手却十分了得的侍卫,每每路过一个地方,只要有人吟冤,不管是多久远的案子他都会翻出来重新审查,替许多无权无势的百姓翻身洗冤,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于是他又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强压他们一头,草根百姓爱他,豪横权贵对他气得牙痒痒。 红江河畔,曾经有一次魏梓焕去过那里,听闻与正巧在那儿结案的郝永志发生了点冲突,后来两人又冰释前嫌一同查清了一起冤案。魏梓焕回来后只说过一次关于郝永志的事,说这个人神叨叨的还爱瞎凑热闹,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魏兄魏兄,他那几天都快给烦死了。 郝永志拽着小黑的裤腿站起身,忙点头,“是啊是啊!就是我!” 魏梓焕却否定道,“不是,明秋王案件缠身,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闻堰挽起袖子上前,“可以宰了?” 魏梓焕,“可以。” 郝永志大叫着往小黑身后躲去,“别啊!魏兄!我真不知道是你要那虎尾参!不然我也不会抢的!!” 穆南州叹了口气,这乾陵当真是不安生,几个风云人物,除了那英年早逝的离稷太子,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吵闹之际,垣多从远处奔来,道,“殿下,将……夫人方才遇到吴公子,他们一同动身,前去营救麝珠姑娘了,首领跟去了,让属下来向您汇报。” “哪个方向?” “夫人?什么夫人?魏兄娶亲了??”郝永志疑惑的问道,却没人搭理他,就连一心想手撕了他的闻堰都走了。 小黑道,“公子,他们走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郝永志拍拍衣服上的灰,追了上去,“当然是跟着了!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其实是想去看看那所谓的夫人长什么样,而且人家好像也没把他们当朋友,但小黑还是没将话说出来,因为他家公子的内心有些敏感,听了会伤心的。 郝永志的八卦之心燃起,以一种比方才逃命还快的速度撵到魏梓焕后面,边叫道,“魏兄!你什么时候娶亲了?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叫兄弟我去吃杯喜酒?!” “魏兄!你夫人是何方人士?可否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做做心理准备?!” “魏兄!你夫人长得如何?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魏梓焕忍无可忍,阴恻恻道,“我夫人柔弱不能自理,你不准说话,不准吓她。” 另一边,傅泠和吴铭正往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赶去。傅泠道,“那个女人就是在离稷下蛊的妃子的?” 吴铭点点头,“看华枢的反应,错不了!青棠也说那人就是你们在玉阳看到的那个!” 所以华枢他们一直追着的人,就是那个女人,也正是与蛮人大战时催动同生蛊的人。离稷的灭国,乃是黑市与他的领国达成合作的结果,原来黑市早已渗透进国度间了。那他们出现在浔城,可是因为得到了傅如晦的默许? “那麝珠呢?她认识那个人吗?” 吴铭,“听着是不认识的,但那女人认识她。” 目前麝珠的嫌疑还未完全洗清,但傅泠还是想救她,就算是看在她被抓走前扔出虎尾参的份上。魏梓焕既然认识那个拿走虎尾参的人,他定是有办法从那人手里拿回来的。 但之后就不好说了,傅泠倍感无奈,她已经答应了魏梓焕会乖乖站在原地等他回来的,但她现下又自作主张的跑了,事后定是要被魏梓焕摁在榻上教育一番了。 东楼突然道,“将军,西原王子追上来了。” 他们应是解决了那几个拦路的了,达奚聿道,“你方才为何没出来?”这不像傅泠的性子,以往这种事,她都不可能在后方待着,肯定是跟着闻堰他们一样冲在前头惹祸的。 傅泠道,“睡着了。” 好无力又苍白的理由,他没再问了,几个人在街道上快速移动。眼看他们已经追了这么久,吴铭还是有些担心傅泠的身子,“你没事?有没有不舒服?” 闻言,达奚聿和华枢都奇怪的看了过来,傅泠表示没问题,除了喘气急了点,脸色是丝毫未变。 华枢问道,“将军,你们要虎尾参做甚?”虎尾参珍贵,有清净毒血之效,是当归等药材不可及的。而且闻堰他们还特别重视那虎尾参,难免让他有些怀疑。 傅泠冷声,“与你们无关,少管闲事。”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肉体砸到墙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叫。傅泠认得这声音,与那日和蛮人首领说话的声音是一样的,只是多了几分狰狞。 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往声音源头赶去,只见小道中,有两道紫色的身影,一个虚弱的靠着墙,一个痛苦的捂着腰部,血色从她指缝间流出。 “你敢偷袭我!本想多留你一会儿!你却要自己作死!” 说着,紫衣女人的手就伸向了麝珠的脖子,麝珠不知经历了什么,脸色苍白很是虚弱。死到临头,她仍然紧紧护着怀里的盒子。 “锵”的一声,没有预期的疼痛,反倒是皮肉划开的声音,紫衣女人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傅泠从旁杀出,一剑将女人逼退,挡在麝珠的跟前。 女人看到傅泠时,嘴边的狰狞突然变成了笑意,“一大一小都爱作死。” 她捂着手臂后退,华枢手中的折扇展开,锋利的纸张化为武器,向她袭去。 紫衣忍着痛意扬手一挥,几只虫子飞向华枢,华枢刚想将蛊虫切断,麝珠突然喊道,“不能直接杀!那蛊里有剧毒!散在空气中会吸进人体的!” 华枢手腕一转,蛊虫完好无损的落到扇面上,又被他扔还给了紫衣。 紫衣现下孤身一人,眼看几人已经围了上来,她毫无保留的丢出身上的蛊虫,趁机和他们拉开了距离。就在她要离去的时候,腰间传来剧痛,她瞬间又跌倒在地。 那里有一条蛊虫在啃食着她的血肉,麝珠见她想逃,又催动了蛊虫。紫衣一咬牙,拔出别在腿间的匕首,生生剜开了腰上的一片肉,两根手指伸进肉里把一条血淋淋的蛊虫夹出来扔在地上。 蛊虫才入体不久,还没进到更深的地方,但这么硬生生挖出来也要承受巨大的疼痛,这女人当真是个狠角。 趁着她有些虚弱,华枢就想上前抓她,但她的援兵又到了。与方才那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现身,身手却是在他们之上的。 达奚聿和吴铭都被缠住了,东楼想到傅泠身边,也被两个人拦住,傅泠道,“先保护自己!”她可不想东楼为了护她死在这里,他好歹是魏梓焕的近身人。 傅泠扶起麝珠,道,“还能动吗?”麝珠强撑着点点头,傅泠把她拉到身后,“躲到我身后,有人钻空子你就用虫子丢他。” 傅泠用剑不比长枪,但也是有几分威力的。每杀一个人,剑上的血就更加艳丽,她的衣服上也沾了鲜血。 她看向角落里的紫衣,她正虚弱的靠着墙壁,额角渗出汗水。两人的视线对上,紫衣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的嘴巴动了几下,傅泠只觉得巨大的痛感从心脏开始扩散,蔓延向四肢。每一寸血肉好似正在被什么腐蚀着,有东西渴望着从她身体里钻出。 很疼,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疼,像被火烧,像泡进毒液,手脚被麻痹,傅泠险些栽向地面,长剑支撑着她的身体,麝珠扶住她,眼睛里淌出眼泪,“将军!将军……” 她的眼泪滴到傅泠手背上,带来一瞬间的清醒。傅泠缓缓吐出几个字,“别哭,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紫衣,紫衣嘴巴一张一合的,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嘲讽和不屑。 紫衣想,这人真是可悲,遭世人咒骂为荡、妇,血亲要折磨她,有家不能回,自以为能保护谁……她风风光光的当着将军,其实狗屁都不是!活成这幅样子还不如痛快的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第103章 截杀紫衣 那青衣公子打开盒子看了看,惊讶道,“虎尾参?!这都被你们拿出来了!太强了!” 趁着闻堰等人都被青衣公子吸引了注意的时候,黑衣人对那个女人打了个手势,女人点点头,带着麝珠走了。 华枢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被黑衣人拦下,达奚聿想了想,还是决定帮自己的属下。 青衣公子看着纹丝不动的几人,道,“哎哎哎!他们都去追人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快去啊!” 闻堰道,“好嘞!” 青衣身后的侍卫,“……公子,来追咱们了,而且追我们的比追那个女人的都还多。” 青衣转身就跑,“我□!愣着干嘛!跑啊!他们好像很想砍我!” 吴铭看向麝珠消失的方向,道,“你们去追虎尾参!我去救麝珠!” 现下的情况,若要让众人选一个,肯定是虎尾参最重要的,但如果不管麝珠的话,她可能就死了。他们都相处了这么久,哪怕麝珠真的有问题,吴铭也觉得于心不忍。 青衣边跑边回头,“大哥!别追了!有点累了跑不动了!” 他嘴上这么说,脚下的速度却是一点不减。快到嘴边的鸭子被这半路杀出来的小子抢了,闻堰气得想把他撕成肉干,再加上他这欠揍的话语,更是冒火。 “给我追!老子要把他撕了晒成肉干!” 青衣闻言,脚下更是一点都不敢松懈。他身后的侍卫道,“公子,好像真的惹上事了。” 追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哪儿又冒出好些暗卫,往死里撵他们,尤其是那个骂骂咧咧的,好像要生吞了他家公子。 “啪”的一声鞭响,几块瓦片砸到他们脚后跟,只见厉青棠飞身上了屋顶,硬生生把瓦片给拆下来砸他们了。 青衣干笑两声,“哈,小黑,太,太刺激了!今天我们要是能把虎尾参抢回去,你家公子我!就把它供起来!” 小黑无言片刻,只能应一声好。他家公子哪都好,就是人有点神戳戳的,眼下可能命都要没了,他还觉得刺激。 又跑了一段路,小黑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道,“公子,又多了一些人,有个白衣服的,跑得很快,而且,他杀气也很重。” 青衣跑得都快耳鸣了,道,“啊?什么?” 小黑提高了声音,“公子!看后面!” 青衣向身后看去,唰的一声扭了回来,人也清醒了,脸也变僵了,“小黑!快跑!被抓住就真要出人命了!” 娘的!怎么这个玉面阎王也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破绽,厉青棠砸中了他的后脚跟,青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小黑扶了他一下。 一道白影瞬间越过他们挡在了前方,魏梓焕眉目阴沉,眸中如无底沉潭,叫人看一眼就感到不安。 青衣忙抬手,“哎哎!魏亲王!别别别!您君子量大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闻堰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你□□哪来的□□,我□□撕了你!” 闻堰真的很生气,脚下一个没刹住,把青衣撞飞了。盒子从他怀里飞了出来,魏梓焕小心接住,打开仔细检查,确认无恙后,他才松了口气。 原本就是半路碰到他们追着两个人跑,东楼路过的时候说虎尾参被一个半道杀出来的孙子抢走了,魏梓焕当即就撵了上来,还好虎尾参安然无恙。 闻堰站稳脚跟,伸着脖子凑过来看了眼,也松了口气,道,“妹夫,你怎么来了?阿泠也跟来了?” 魏梓焕把盒子收好,道,“路过,她怕你们解决不了这个人让我追来,东楼守着她。” 听刚才青衣的那番求饶,他是认得魏梓焕的。闻堰道,“你认识这鳖孙?” 魏梓焕冷漠道,“死人,不认识。” 地上的青衣龇牙咧嘴的叫道,“怎么不认识?!魏兄!!你忘了当初红江河畔的郝永志了吗?” “郝永志?”穆南州微微讶异道,“你就是东源那个异姓王?” 大陆各国,奇才辈出,佳话流传,其中最出名的几个,北夜魏氏亲王,南朝女将鹤菟,西原大王子,离稷太子,还有个东源的异姓王。 东源的这位异姓王,封号明秋,取自明察秋毫,东源皇帝亲自提的。不像其他几人是在朝堂或沙场上扬名立万,而是在民间闯出了风头。此人喜好游历四方,常带着一个不太聪明身手却十分了得的侍卫,每每路过一个地方,只要有人吟冤,不管是多久远的案子他都会翻出来重新审查,替许多无权无势的百姓翻身洗冤,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于是他又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强压他们一头,草根百姓爱他,豪横权贵对他气得牙痒痒。 红江河畔,曾经有一次魏梓焕去过那里,听闻与正巧在那儿结案的郝永志发生了点冲突,后来两人又冰释前嫌一同查清了一起冤案。魏梓焕回来后只说过一次关于郝永志的事,说这个人神叨叨的还爱瞎凑热闹,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魏兄魏兄,他那几天都快给烦死了。 郝永志拽着小黑的裤腿站起身,忙点头,“是啊是啊!就是我!” 魏梓焕却否定道,“不是,明秋王案件缠身,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闻堰挽起袖子上前,“可以宰了?” 魏梓焕,“可以。” 郝永志大叫着往小黑身后躲去,“别啊!魏兄!我真不知道是你要那虎尾参!不然我也不会抢的!!” 穆南州叹了口气,这乾陵当真是不安生,几个风云人物,除了那英年早逝的离稷太子,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吵闹之际,垣多从远处奔来,道,“殿下,将……夫人方才遇到吴公子,他们一同动身,前去营救麝珠姑娘了,首领跟去了,让属下来向您汇报。” “哪个方向?” “夫人?什么夫人?魏兄娶亲了??”郝永志疑惑的问道,却没人搭理他,就连一心想手撕了他的闻堰都走了。 小黑道,“公子,他们走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郝永志拍拍衣服上的灰,追了上去,“当然是跟着了!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其实是想去看看那所谓的夫人长什么样,而且人家好像也没把他们当朋友,但小黑还是没将话说出来,因为他家公子的内心有些敏感,听了会伤心的。 郝永志的八卦之心燃起,以一种比方才逃命还快的速度撵到魏梓焕后面,边叫道,“魏兄!你什么时候娶亲了?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叫兄弟我去吃杯喜酒?!” “魏兄!你夫人是何方人士?可否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做做心理准备?!” “魏兄!你夫人长得如何?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魏梓焕忍无可忍,阴恻恻道,“我夫人柔弱不能自理,你不准说话,不准吓她。” 另一边,傅泠和吴铭正往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赶去。傅泠道,“那个女人就是在离稷下蛊的妃子的?” 吴铭点点头,“看华枢的反应,错不了!青棠也说那人就是你们在玉阳看到的那个!” 所以华枢他们一直追着的人,就是那个女人,也正是与蛮人大战时催动同生蛊的人。离稷的灭国,乃是黑市与他的领国达成合作的结果,原来黑市早已渗透进国度间了。那他们出现在浔城,可是因为得到了傅如晦的默许? “那麝珠呢?她认识那个人吗?” 吴铭,“听着是不认识的,但那女人认识她。” 目前麝珠的嫌疑还未完全洗清,但傅泠还是想救她,就算是看在她被抓走前扔出虎尾参的份上。魏梓焕既然认识那个拿走虎尾参的人,他定是有办法从那人手里拿回来的。 但之后就不好说了,傅泠倍感无奈,她已经答应了魏梓焕会乖乖站在原地等他回来的,但她现下又自作主张的跑了,事后定是要被魏梓焕摁在榻上教育一番了。 东楼突然道,“将军,西原王子追上来了。” 他们应是解决了那几个拦路的了,达奚聿道,“你方才为何没出来?”这不像傅泠的性子,以往这种事,她都不可能在后方待着,肯定是跟着闻堰他们一样冲在前头惹祸的。 傅泠道,“睡着了。” 好无力又苍白的理由,他没再问了,几个人在街道上快速移动。眼看他们已经追了这么久,吴铭还是有些担心傅泠的身子,“你没事?有没有不舒服?” 闻言,达奚聿和华枢都奇怪的看了过来,傅泠表示没问题,除了喘气急了点,脸色是丝毫未变。 华枢问道,“将军,你们要虎尾参做甚?”虎尾参珍贵,有清净毒血之效,是当归等药材不可及的。而且闻堰他们还特别重视那虎尾参,难免让他有些怀疑。 傅泠冷声,“与你们无关,少管闲事。”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肉体砸到墙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叫。傅泠认得这声音,与那日和蛮人首领说话的声音是一样的,只是多了几分狰狞。 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往声音源头赶去,只见小道中,有两道紫色的身影,一个虚弱的靠着墙,一个痛苦的捂着腰部,血色从她指缝间流出。 “你敢偷袭我!本想多留你一会儿!你却要自己作死!” 说着,紫衣女人的手就伸向了麝珠的脖子,麝珠不知经历了什么,脸色苍白很是虚弱。死到临头,她仍然紧紧护着怀里的盒子。 “锵”的一声,没有预期的疼痛,反倒是皮肉划开的声音,紫衣女人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傅泠从旁杀出,一剑将女人逼退,挡在麝珠的跟前。 女人看到傅泠时,嘴边的狰狞突然变成了笑意,“一大一小都爱作死。” 她捂着手臂后退,华枢手中的折扇展开,锋利的纸张化为武器,向她袭去。 紫衣忍着痛意扬手一挥,几只虫子飞向华枢,华枢刚想将蛊虫切断,麝珠突然喊道,“不能直接杀!那蛊里有剧毒!散在空气中会吸进人体的!” 华枢手腕一转,蛊虫完好无损的落到扇面上,又被他扔还给了紫衣。 紫衣现下孤身一人,眼看几人已经围了上来,她毫无保留的丢出身上的蛊虫,趁机和他们拉开了距离。就在她要离去的时候,腰间传来剧痛,她瞬间又跌倒在地。 那里有一条蛊虫在啃食着她的血肉,麝珠见她想逃,又催动了蛊虫。紫衣一咬牙,拔出别在腿间的匕首,生生剜开了腰上的一片肉,两根手指伸进肉里把一条血淋淋的蛊虫夹出来扔在地上。 蛊虫才入体不久,还没进到更深的地方,但这么硬生生挖出来也要承受巨大的疼痛,这女人当真是个狠角。 趁着她有些虚弱,华枢就想上前抓她,但她的援兵又到了。与方才那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现身,身手却是在他们之上的。 达奚聿和吴铭都被缠住了,东楼想到傅泠身边,也被两个人拦住,傅泠道,“先保护自己!”她可不想东楼为了护她死在这里,他好歹是魏梓焕的近身人。 傅泠扶起麝珠,道,“还能动吗?”麝珠强撑着点点头,傅泠把她拉到身后,“躲到我身后,有人钻空子你就用虫子丢他。” 傅泠用剑不比长枪,但也是有几分威力的。每杀一个人,剑上的血就更加艳丽,她的衣服上也沾了鲜血。 她看向角落里的紫衣,她正虚弱的靠着墙壁,额角渗出汗水。两人的视线对上,紫衣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的嘴巴动了几下,傅泠只觉得巨大的痛感从心脏开始扩散,蔓延向四肢。每一寸血肉好似正在被什么腐蚀着,有东西渴望着从她身体里钻出。 很疼,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疼,像被火烧,像泡进毒液,手脚被麻痹,傅泠险些栽向地面,长剑支撑着她的身体,麝珠扶住她,眼睛里淌出眼泪,“将军!将军……” 她的眼泪滴到傅泠手背上,带来一瞬间的清醒。傅泠缓缓吐出几个字,“别哭,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紫衣,紫衣嘴巴一张一合的,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嘲讽和不屑。 紫衣想,这人真是可悲,遭世人咒骂为荡、妇,血亲要折磨她,有家不能回,自以为能保护谁……她风风光光的当着将军,其实狗屁都不是!活成这幅样子还不如痛快的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