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掀桌拒接盘,宠夫逆袭两手抓》 第2章 双商感人 顾家武官出身,又子嗣凋零,关系网简单。 ——好拿捏。 顾凉对徐无烟一见钟情,每次都在徐临面前铆足了劲表现,几乎对徐无烟唯命是从,甚至还掏空了大半个顾家家底去讨好徐家,只为博得心上人冷淡的一笑。 ——软弱又痴情。 这不送上门的人头吗? 也不知道平平无奇的顾凉,是怎么就自信到,凭她那点微薄的文采,和一览无遗的家底就能赢得徐无烟的青睐? 还想着是靠自己的满腔爱意感动了心上人,对于结亲这事是半点没有怀疑。 上赶着给人三皇女接盘。 娶了徐无烟之后更是当个宝贝珍珠似儿的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晒了,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 疼到都无痛当娘了,还整天乐颠颠的跟着人后面跑。 然而,前辈们无数的经验已经告诉了我们。 舔狗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之后,咱们的三皇女殿下手握爽文大女主剧本,大杀四方,成功在女皇面前站稳脚跟。 第一步,便是要把自己的夫君和孩子接到身边,这碍眼的工具人妻主自然要除掉。 随手找个叛国的由头,灭了顾家满门,顾凉这个工具人喜提火葬场套餐,光荣下线。 死在了第三十八章。 挺好,凭原主这感人的双商,居然还能活过前三章。 顾凉对原主这种毫无尊严的舔狗行为嗤之以鼻。 所幸这会儿才走到“顾凉”三战秋闱的剧情,徐临应该还不知道自家儿子与三皇女间的小故事。 顾凉在她眼里,也还只是个一无是处,并且妄想追求她儿子的草包废物。 “顾凉,你说徐临都走了,咱俩要不也撤?” 问话的是原主发小,也是刚才撞她胳膊那个,叫孙瑛,是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女。 跟原主一样,基因受限,都是多年的复读生。 只不过比原主幸运多的是,孙瑛身后有个背景比较强硬的母族。 兵部尚书手握实权,所以徐临也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稍有不慎可能会引火烧身。 见顾凉沉着脸不答话,孙瑛继续劝道,“顾凉,咱在这干等着放学多没劲,贺冬说杏花雨来了个色艺双绝的琴郎,那一曲《相思》弹得妙极,咱俩一起去见识见识下?” 边说边冲她暧昧的挑了挑眉,本来还算清秀的脸此刻多了几分违和的油腻。 顾凉把书一卷,利落道,“去。” 穿都穿了,多想无益。 听听曲,说不定还能放松身心,缓解下穿书的不适感。 如果是以前,原主对徐临敬谨如命,又对徐无烟有爱慕之心,这被未来岳母骂了绝对慌得像个鹌鹑。 只想着砸钱买买买请求徐临谅解,哪还有心思去听什么琴? 但她顾凉可不会惯着。 徐临身为人师,至少也应当做个表率。 学生有错训斥几句便是,反而意气用事,随意体罚不说,还中途翘课不把职业道德当回事,真的是愧对人师这身份。 要放现代,估计综合素质那门考核都过不了。 更别提,原书里徐临千挑万选的择了她顾家当姻亲,她不替枉死的顾家阖府上去踹两脚都算客气的了。 孙瑛原本还想了好些说辞准备忽悠顾凉,结果眨眼人都走到书塾外了,急忙撩起书追上去。 “哎,顾凉你等等我!” 快步追上顾凉,看着面色冷淡无波无澜的友人,孙瑛有些疑惑的搓了搓下巴。 不太对劲啊。 从来在徐临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顾凉,居然在去跟徐临道歉和去杏花雨玩乐之间果断选了后者。 难不成那琴郎的魅力真这么大? \/\/ 杏花雨。 坐落在湖中一处清幽的勾栏瓦榭,绵延不绝的弦音从房里蔓延而出。 桥栈两侧是成片的杏林,已近初秋,杏树枝头只余下些黄叶萧瑟的意韵,却是可以料想,早春时节,杏花烂漫时,此处会是何等美景。 与杏花雨营造出来的风雅氛围格格不入的是毫无形象趴在栏边干呕的人。 “顾凉,你好点没有?” 孙瑛皱着眉,看着顾凉紧捂胸口,脸色惨白的可怜模样,本欲脱口的嘲讽之词默默的咽回嘴里。 顾凉虚弱的朝她摆了摆手。 “你……你先——呕、先进去。” 后悔。 她就不该脑抽跟着来。 还想着坐上孙瑛家宽敞奢华的车驾,一路就可以相安无事。 结果一拐进岔路,直接颠簸得她差点没呕死在半路。 这是哪个小机灵挑的地方,是怕上头查到违章建筑还是违规经营不成,清幽是真清幽,雅致也是真雅致。 但是这路也实在是忒烂了点! 这种规划提案是拿出来她一眼都能直接毙掉的程度。 要想富,先修路。周围的设施基建不搞起来,这杏花雨估计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顾凉,我是那种人吗?” 孙瑛横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稍微好了点,便单手把人架了起来。 “那肯定是扛也要扛着你进去啊。” 顾凉:“……”谢谢,她刚恢复的半格血又被推了。 第3章 这叫人设 杏花雨的厢房装修得极为雅致。 雕花的窗棂旁,摆放着镂空的鎏金香炉,正燃着清新宁神的熏香。 几个裹着素色薄衫的侍者跪坐在垫子上,纤细的手指握着筷条,嘴边噙着温柔的笑意,殷勤为主位之人布菜。 “你俩来得可真够迟的!” 一个面部轮廓硬朗的女子坐在上首,手里握着酒杯,看着姗姗来迟的孙瑛和顾凉两人,佯怒道,“我可是三日前就跟你孙瑛下了邀帖,你俩竟然磨蹭到这会儿才来。” 孙瑛指了指顾凉,“喏,来一趟,差点没了半条命。” 那女子这才注意到顾凉惨白的脸色,“老顾你咋了?” 顾凉着实没力气回话。 扯了个假笑,翻起茶杯倒茶猛灌几口,尔后直直瘫坐到软垫上。 孙瑛摸了摸鼻子,瞧着顾凉又着实可怜,只得替她解释道,“路不好走,顾凉吐了一路,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不过说起来,贺冬你这几日都不用当值么?平日你忙得都见不上一面,这会儿怎么有闲情逸致邀我们听曲了?” 贺冬灌了口酒,低声嘟囔了一句,“谁说我不当值。” 孙瑛没听太清,还想再问,就见贺冬大咧咧朝她摆了手。 “甭问,都是你俩听不得的东西。” 顾凉心下了然。 贺冬家世显赫,祖母是陪先帝打江山的武定侯。 背景强、高、身手好,还是个拎得清的,年纪轻轻便混到了女皇鸾卫的副指挥使一职,前途不可限量。 这几日不在宫里当值,约莫也是领了什么秘密差事。 顾凉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明明原主周围也有像贺冬这样追求上进的参照。 好歹她自己也读了些圣贤书,不好好鞭策自己吾日三省吾身也就罢了,怎么最后还能混成那种怂样? “你光喝茶有什么意思。” 贺冬见顾凉只坐在一旁喝茶,提着壶酒挤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瘦得硌手。 忍不住说道,“不是我说,你老娘也太狠心了,干嘛非逮着你读书,好好的铮铮女儿都瘦弱成啥样了都?” 瘦弱? 顾凉这身板,虽然比不得贺冬孙瑛这俩经常习武的,但在读书的学子里也绝对算得上精瘦匀称。 真要跟她一般壮硕还怎么营造出那种如弱柳扶风般的读书人气质? “……这叫人设。” 算了,说了贺冬也听不懂。 不太习惯别人近距离接触,换了芯的顾凉默默的往外挪了下屁股,又被贺冬一把拽回来,“你躲什么,来,喝酒!” 这种一对一的应酬最难逃酒。 顾凉蹙眉。 想说拿个杯子倒点酒意思意思,就见贺冬又拎了一壶过来,表情豪迈的看着她。 那意味不言而喻。 “……喝这个?” “不然呢,你俩也就多读了几天书,怎么都开始小家子气了。” 贺冬一脸嫌弃的把她手里以及她面前的杯子移走,顺带在顾凉越蹙越高的眉峰下摆满了一桌酒。 不愧是武将,人家碰杯,你吹壶。 顾凉经常陪客户在酒桌上谈生意,但见这阵仗也多少有点发怵。 下意识想拉孙瑛挡酒,结果抬眼一看,对方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娇媚的侍者。 两人正抱作一团,令人面红耳热的调笑声不加遮掩。 顾凉: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虽然从这本小说反复强调过的背景,以及原主的记忆来看,她大概也知道这个女尊朝代的特点。 极典型的女强男弱。 可是眼睁睁看着个浓妆艳抹的男子娇滴滴的捶着孙瑛胸口,嘴上还说着“嘤嘤,你坏坏。” 代入一下,已经开始不适了。 婉拒了另一个想凑过来伺候的侍者,顾凉立马拿起一壶酒。 谢谢。 她选择跟单纯朴实的贺冬应酬。 “这种绿蚁酒就得大口闷,畅快!老顾你也试试。” 顾凉在“单纯朴实”的贺冬敦促下,连灌了几大口。 先是感觉这酒杂着一股儿糠味,有点难闻,不过度数不算太高,她此刻都还很清醒,又稍稍放了心。 看来原主酒量也不错。 推壶换盏间,暮色微垂。 “几位大人,极乐宴即将开始,还请随奴家上船。” 柔媚的侍者推门进来,俯低了身子,引着几人出去。 孙瑛还握着旁边美侍的柔荑,闻言立马松开,激动的起身拽起顾凉和贺冬。 “终于要开始了,快,快过去占个好位置!” 顾凉脸上熏了些酡色,缓慢起身,跟着孙瑛走出屋门。 单手懒洋洋的撑着栏杆,半眯着眸看去。 迷离月色和青烟笼罩着湖面,湖边停满了船只,几乎都坐满了人,氤氲水气里,一眼看去尽是红彤彤的灯笼。 三人上了船,船夫撑起桨,缓慢地朝着湖中央的亭榭划去。 第4章 极乐之宴 未至亭榭,便能听到一阵喧笑声。 女人们搂着妩媚多姿的小侍,手里提着酒壶,衣裳松垮,放浪形骸。 哪怕是在船上,也难掩这春色满园。 见此情景,那个想走诗情画意路线的杏花雨终究还是落了凡俗。 水上亭榭设有一主两侧台,四周皆以帷幔轻纱成帘,坠着层层叠叠的流苏,随着湖风轻轻摇曳,别有一番意趣。 侧台上花团锦簇,各色花枝争奇斗艳,尤以海棠盛放得最为娇妍。 鸨父裹着身亮色衣裙,晃着腰肢上了台,发髻上簪了朵海棠。 眉眼流转间,似有风情万种,一看便是在这风月场上浸炼了多年。 “极乐之宴,开宴。”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盏盏孔明灯从湖面四周升起。 暖橘色的灯火逐渐融入夜色之中,明明灭灭,若隐若现。 一群穿着纱裙的舞侍们莲步轻移,伴着乐音翩然起舞。 宾客们都静了下来,沉浸在这销魂窟里。 就连孙瑛和贺冬也都专注于欣赏着台上的舞。 顾凉只看了几眼,便觉有些意兴阑珊。 她懒散的半倚着船舱,斟酒仰头灌了几口,视线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向水里灯红酒绿的倒影。 现代歌舞剧院最顶级的歌舞不知都看了多少遍,再看这些舞就像闹着玩似的。 味同嚼蜡。 尤其那些男的穿得又清凉,赤–裸裸的眼神跟勾了丝一样,她实在是无心消受。 几支舞毕。 “奴家西妩,为各位大人奏一曲。” 宛转柔弱的嗓音落在耳畔,惹人怜惜,顾凉循声看去。 一个轻纱拂面的男子掀起纱帘,盈盈走了出来,身段娇柔,却不谄媚。 他穿着湖蓝色的轻衫,手里抱着琵琶,简约的玉簪束发,面纱遮住了大半脸,余下一双眼睛在外,潋滟如水,顾盼生姿,似有无限柔情。 仿佛带来了湖里的一丝清凉之气,驱散了一些酒意。 “这便是那个琴郎?” 孙瑛惊呼出声,被男人的美色震惊了一小把,眼底俱是惊艳。 贺冬点头,“传闻非虚。”也是认可了这琴郎的姿色。 顾凉不太赞同的看着这两个以色取人的好友。 这种半遮不遮的技巧要是利用得当,能让人颜值直接提升几个档次。 再加上这种昏暗的灯光,无异于又叠了一层磨皮美颜特效。 一朵小白花都能塑造出顶级美人的氛围感来。 不过,就连贺冬孙瑛这种贵女都觉得好,看来这杏花雨幕后之人还是有点手段。 西妩并未与客人们对视,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抱着琵琶坐到椅子上。 “奴家今日奏《相思》。” 这是让他一次成名的曲子,也是大部分客人今日来此的原因。 西妩面上带着万般柔情,余光扫过那些深情款款、神色激动的宾客的脸,其中不乏豪掷千金只为他一夜的世家贵女,心下冷嗤。 这世间可笑之事诸多。 其中之一便是,最不信情意之人,却来奏这最多情之曲。 能成为杏花雨的头牌,西妩的技艺自是出众,玉指轻拢,悠扬委婉的曲调便从他指尖流出。 顾凉闭目聆听,随着琵琶的音律起伏,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膝盖,脑中自动勾勒出这首曲子的谱。 幼时,她曾被家里要求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古典乐。 为了磨她的性子,也为了能跟父母想攀附的上等阶层有共同话题。 此刻对于别人交口称赞的曲子,心下还是有几分期待。 西妩演奏的曲子带着婉转的相思之意,粗放如贺冬,听着都只觉得心情舒爽,只想陶醉在这柔美的音调里,很是享受。 只是顾凉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一曲奏完。 孙瑛和贺冬忍不住拍掌叫好,周围客人的声音更为热烈。 见到意料之中的追捧,西妩弯了唇角,“奴家已奏完一曲,不知各位大人可还想听什么?” 接下来就是明码标价的环节了。 他知道那些眼中带着狂热、惊艳之意的人都会留下她们的“恩赏”, 不经意间,却对上一双带着遗憾和质疑的清冽眸子,顺带还有一声低叹。 西妩怔了一下。 直觉这声叹息是对他所奏之曲的失望,忍不住又仔细看清楚些。 那人穿着附近书塾的衣服,应是个读书人。 可转念一想,会来这种声色场买醉的,又会是什么正经读书人? 他掩下心底的情绪,佯装委屈的柔声问道,“这位……小女君,可是奴家哪里弹得不好?” 说西妩弹得不好? 谁啊? 怎么敢的啊! 船里的宾客们看着台上柔弱美男子泫然欲泣的模样,早都心疼得不得了了。 纷纷探头出来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敢说她们放在心尖尖上的西妩小宝贝儿。 孙瑛也想跟着去看热闹,结果刚探个头出去,就瞧见西妩直勾勾盯着自己这艘船,瞬间所有质问的视线都跟着投射过来。 心狠狠一颤,急忙摆手,“不是我啊!” 贺冬作为皇家近臣,身份敏感,这种时候自然是美美隐身。 孙瑛咬牙,“顾凉,你快来帮我说句话啊!” 顾凉用力揉了下发昏的头,借着几分酒意,只身走到船外。 一开口,就是王炸。 “西妩公子,你方才漏弹了两个音。” 她有点惋惜。 虽然西妩也算弹得极好了,但美虽美矣,却少了些神韵。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会被正主眼尖的抓个正着,此刻被当众点名盘问,多少有点头疼。 第5章 实在不礼貌 西妩只觉得她在故意刁难。 这首曲子是他亲自所谱,日日在练,又怎会漏两个音? 还未等西妩反驳,就听顾凉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曲有相思意,郎无相思情——” “你从未入曲中,又如何能弹出那哀怨婉转之情?” 西妩这下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这番话,便是在直说他弹得不好。 他自小习琴,连乐师都夸他天资聪慧,除清羽公子外几乎无对手,来到杏花雨后也是众星捧月,这还是头一回被客人如此不客气的点评。 气氛瞬间僵滞了下来。 “本小姐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 不远处,一艘丝绸裹身、妆金点银的豪华船只上,缓步走出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身形高挑,玉冠挽发,周围还簇拥着一群叽叽喳喳的跟班。 单看这排场,至少比孙瑛这兵部尚书的背景还要硬得多。 孙瑛看清那女子的样貌,附到顾凉耳边说道,“她叫齐婉,是内阁齐大学士家的庶女,虽是妾侍所出,但她自小受宠,惯会拿腔作调的,嚣张得很。” 在大乾,内阁就是权力中枢。 虽不直接辖理六部,但女皇宠信,政见直接上达天听,是文官们做梦都想挤进去的地方。 是以,内阁里的臣子地位在文官里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顾凉敛眉,细想了下这个名字。 隐约记得原书里提过,齐婉是大皇女派系的人,不过,因为办事总拖后腿早早便被大皇女抛弃,后来还胆大妄为敢调戏李云霁的男人,直接被流放了。 哦。 那定位也是个炮灰了。 “原来是顾参将家的废物啊。”齐婉讥笑一声,“就你这样连举子都考不中的,也敢在这胡言乱语?” 顾凉看向孙瑛。 孙瑛不屑的撇了撇嘴,低声说道,“不就是前年刚中了举,还是走齐家关系,末几名增补进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顾凉从善如流,“齐三小姐教训得是。” 她记得齐家只有两位嫡女。 这位庶女正是排行老三。 齐婉一噎,没想到顾凉这个锯嘴葫芦似的废物居然还敢抬杠,明里暗里的讥讽她出身。 恼怒地冷笑一声,“顾废物,你不是说西妩公子的曲不好吗,不如自己上去弹奏一番,让大家也好评议评议。” “是啊,不然你口说无凭,倒像是在为难一个弱男子!” “快上去你,还是怕了不敢去奏,因为自己分明就是不通音律!” 齐婉周围附庸的人也跟着挑衅。 孙瑛脸色一黑,“齐三小姐还请放尊重些。” 真是笑话。 顾凉好歹也是个正经官家的嫡女,上台学个伶人奏曲像什么样,羞辱吗! “不过是个废物,也值得孙瑛你这么维护。” 齐婉语气咄咄逼人,食指盛气凌人的指着顾凉的鼻子,“本就是她先刁难,你也不瞧瞧西妩公子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今日若是不道歉,本小姐定饶不了她!” 顾凉敛眸,晃了晃有些发晕的头,强打起精神,转头看向西妩。 见他单薄一人,孤身立于台上。 心下暗忖,这人原没必要卷进她们这些看客的争执。 她并未说西妩的曲不好,仅是觉得有几分遗憾而已,却也确实不应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指出他的问题。 实在不礼貌。 “抱歉,我并非刁难,但也确是我失礼在先。” 顾凉朝他拱手道歉,语气诚挚的问道,“西妩公子,可想知道那两个音在何处?” 西妩看着低下头道歉的女子,微微一惊。 他没想到顾凉会主动至此,女子向来倨傲,哪怕是错了也决计不可能认。 可她语气磊落大方,神情坦然,倒像是真只是看出了他曲中的不足,于是弯腰屈膝回了礼。 “还请顾君指点一二。” 顾凉看着他,“好。” 于是让船夫将船靠过去,自己伸手扶住台阶跨步迈了上去,学院的白袍汲了湖水,湿哒哒的吸附在她靴子上,很是不雅观。 顾凉却毫无所觉。 孙瑛和贺冬二脸懵逼的看着自己这个发小,都有种不妙的预感。 顾家那一群舞枪弄棒的,怎么可能有耐心教顾凉这种风雅之技? 哪怕她真是自学成才,就凭着那点三脚猫的琴技,跟西妩比,那不也是自取其辱嘛?! 也不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顾凉怎么的就敢直接莽上去了。 孙瑛转头瞧见方才顾凉那位置下堆满的酒壶,差点没咬碎后槽牙。 “贺冬,你怎么灌她这么多!老顾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 难怪! 酒壮三分胆,顾凉此刻估计已是烂醉如泥。 孙瑛赶紧盯着台上的顾凉,生怕她直接崴进湖里了,那才是丢大脸了,见她扶着柱子,还算稳当的爬上了台,心才塌下去几分。 但眼神这么迷离,明显不在清醒状态。 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笑话! 贺冬不背这锅,“与我何干啊?我就递给她三壶!剩下的全是她自个儿喝的。” 孙瑛咬牙,“那你就由着她喝?明天要是她清醒过来,知道今晚的事,还不得挠死我!” “谁让你光看美人去了,也不看着点她!你也有错!” “我错?今晚的宴饮你邀的!” “孙瑛你别无赖,不是你天天儿念叨读书苦,哭天抹地求我带着你来的吗!” 顾凉无暇关注两人的争吵,她倚靠着亭边的柱子,甚至觉得眼前的船只都开始出现重影,鼻腔里的氧气也越来越稀薄。 如果可以,她很想就地躺下睡觉。 但既然都说了,那便要说清楚问题症结在哪。 她顿了顿,缓慢的吸了几口清凉的湖风,才让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第6章 酒是昨晚喝的 西妩朝顾凉走过来,似是想问她的状态。 顾凉微微颔首,接过他手里的琵琶。 见状,底下哗声一片。 “这顾凉还真敢去拿琵琶?也不怕给顾府蒙羞!” “我倒是想看看,说西妩的琴弹得有错,她自己又弹得如何?” “呵,估计又是装腔的,能弹成曲都不错了……” 或嘲讽、或鄙夷、或议论,大多抱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但顾凉没有理会,竖抱着琵琶坐下,左手摁住琴弦,右手拨弄弹奏,流畅而悠扬的曲调从她指下滑过。 听到乐声,孙瑛和贺冬皆住了嘴。 齐齐转头看向台上闭目弹奏的顾凉。 她真会弹琴? 孙瑛和贺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不可置信。 顾凉的琴音中似有缕缕愁意,与西妩所弹相思的暗喻完全不同。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可她所弹奏出来的曲调,却好像是织了张密不透风的网,用那极尽哀怨缠绵的相思之意,将听客全部笼络在内。 而且,好似还能从她的调子里听出那翻滚而压抑的无奈与悲凉。 台上弹奏的女子仍是穿着那套书院的衣服,束发的绸带勾起几缕乌发,随着湖风吹起。 一如往常那般寡淡内敛的模样,可她那素淡的脸侧却像是镀了层温和的光,有些失真,带着种飘渺空灵的料峭美感。 西妩眼神颤了颤,他不得不承认,顾凉调整过的曲比他高明几分。 但也仅是几分而已。 西妩沉默间,女子忽而睁开双眸,清凌凌的眸子缓慢的扫过众人。 指尖间隙微顿,突兀的插入一个休止符,还未等众人回过神,又猛地压下重音。 比先前更悲情绝望的相思之意如潮水般倾泻而来,似是要将在场之人尽数淹没。 “红豆生南国——” 清透的嗓音和曲调完美贴合,瞬间拽起众人心弦。 “春来发几枝。” 西妩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她这是将相思意直白的念述了出来? 所有人陡然沉浸在她所营造的场景里。 “愿君多采撷——” 相思深入骨髓,爱到深处如附骨之疽,不能自已。 “——此物最相思。” 她用的词极尽简约,竟也能品出一种无限的悲凉和深切的绝望之意。 就当她们以为这就结束了之后,她指尖猛地又敲下一个重音。 比先前更不甘的情绪涌来。 她将方才那几句又念了一遍,字字铿锵,字字凄怨,最后仰头望月,轻柔勾起唇角。 似乎所有的气力皆在此刻消弭殆尽。 “噌——” 指腹压住琵琶丝弦。 曲调终了,最后一串音节陡然断开。 一瞬的惊艳后是无尽的黑暗与空虚。 众人从方才的场景中挣扎回神。 有人沉默不语,有人陷入沉思,有人似乎忆起旧人旧事,红了眼眶。 全场静寂无声。 这才是相思之意啊。 凄婉缠绵、却又让人食髓知味,甚至在下意识间,不小心红了眼。 她们又看向台上的女子,却再也生不起丝毫玩笑轻视的想法。 感慨顾凉年纪轻轻却要受这般相思之苦,不然怎么会写出这么言简意赅的词? 如果顾凉没喝醉,她会用一个词来描述这些人现在的状态。 情感共鸣。 她加了舞台剧的效果,以通感的形式强调这种相思之意。 相思并不局限于爱情,或者说,它可以外化为这世间所有联系的细腻情感。 就如同她所念的这首诗,是摩诘居士赠给友人李龟年的。 而李龟年,在他后期颠沛流离之际,最常奏唱的,便是这首相思。 那座辉煌灿烂的盛世高楼,或许也只能存在他梦中,和这种自苦又怅惘的相思之意里了。 而这更广层涵义的相思之情,或许比情人间的小情小爱,更容易打动人心。 顾凉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徐徐睁开眼,有些趔趄的起身。 因着醉意上涌,顾凉根本看不清船上的那些人,连起身的动作都变得迟钝。 感觉自己弹完了,便双手捧起琵琶,递回给西妩,“公子……可否听出不同?” 西妩真诚受教,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悯,“奴家明白。” 原来她说的那句郎无相思意,便是要让他代入情绪。 而这种情绪,比技巧还要重要。 他从未体验过相思之情,但应该也可以演得出来。 顾凉欣慰点头。 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 孙瑛这会儿还哪管什么丢不丢脸的,感动得泪眼汪汪,急忙上台扶住摇摇欲坠的顾凉。 “老顾,没想到你曲子弹得这么好,还有那首诗,你啥时候写的啊,把我都给听哭了……” 知道她喜欢,没想到她这么爱! 顾凉叹了一声,“……倒也不是我,方才我弹奏这曲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位才华横溢的深情文人,他叫摩诘居士。” “若你不是用情至深,又如何能与那位文人共通此感?” 作为顾凉的多年好友,她怎不知,能让她忍受相思之苦肝肠寸断的,除了那徐无烟,还能有谁? “……扶稳。” “啥?” 孙瑛没听清,结果下一秒,就见顾凉直挺挺的砸在她肩上。 秒睡。 孙瑛看着脸上熏满了酒气的顾凉,嘴角一抽。 还真是难为这家伙了,醉着也能把琴给弹了。 跟暗处的贺冬对视一眼,自觉认领了这送醉鬼回家的任务。 贺冬目送两个好友走远,看向不远处那艘坐着齐婉的船,眸底划过一丝暗芒。 \/\/ 翌日,午后。 顾凉躺在床上,感受着宿醉的不适感,默默无语。 酒是昨晚喝的,人是下午醒的。 她还能莽上台跟琴郎同台竞技,把极乐宴的台子当成舞台剧现场哐哐演一通。 ……还有什么丢脸事是醉酒后做不出来的? 顾凉捂脸。 默默估算了下原主的酒量有多不堪,尔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身体酒醉后,不会像她原来那样胃痛上半个月。 不然,她真会认真考虑拍死昨晚的自己回炉重穿的可能性。 胡闹了一晚上,她现在也确实需要点时间来认真梳理下眼下的处境了。 第7章 被忽悠瘸了 顾凉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写下原书的大致时间线,最后确定下两个最重要的节点。 如若这两个节点可以逆转,那顾家至少不会再像原书里写的那样,落到满门覆灭的下场。 她指尖停在离的最近的一个。 下月秋闱。 原顾凉三战未中,此后便浑噩度日,顾家的运势也就此开始走下坡路。 另外一个,便是明年夏日的赏荷宴。 顾凉被徐临选中,与徐无烟定下婚约,此后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被绿人生,而顾家也被徐临一步步架空,彻底沦为三皇女的傀儡。 而且在原文剧情里,徐无烟根本就没有跟原主行过周公之礼,总是能找各种理由推辞,偏偏原主也信。 后来还给原主下药,往她房里塞几个男侍,最后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让原主对他愧疚无比,反而更加掏心掏肺的表忠心。 心甘情愿的让顾家满门为徐家利用,对徐无烟那个不知生母的便宜女儿也是视若己出,推心置腹,直至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真是被忽悠瘸了啊。 十六年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最后把命也给人家了,竟也比不上李云霁的三言两语。 狗勾听了都摇头。 顾凉沉沉摁住太阳穴,每回忆一次原剧情,都会再被原主的恋爱脑折服一次,她也想尽快试验一下,顾凉的火葬场结局到底能不能更改。 若是不能—— 她微眯起眸子,不介意让火葬场业务扩大一些。 大不了全死。 顾凉整理完思绪,回到眼下,现在她在的育华书院算是大乾国比较厉害的书院之一,请的老师也多是举子出身,还是顾真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让资质平平的原主能挤进去读书。 然而。 期望有多高,落差就有多大。 从原主的记忆里来看,她确实是个读书勤勉的。 育华书院严厉,每日课业繁重,但是原主哪怕熬几个通宵也绝不会落下进度,就差没把头悬梁锥刺股这条至理名言刻在脑门上了。 开始花天酒地、纵情享乐而荒废课业也是在接连两次落榜之后,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辜负了家人的期望。 顾凉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用现代的教学理论来分析,其实原主就是学习方法太死板,一直也只知道死记硬背,不懂变通,那些生硬晦涩的经义一到考场上就脑袋空空,根本组装不起来。 好比背了一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若是单纯考锄禾日什么午,汗滴禾下什么土的填空,那原主绝对能得满分。 然而科举考试并非如此,即便是难度最低的乡试,考题高低也得出成: 有《悯农》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请以烈日正午之日,农家仍在锄禾劳作为题,论述自然环境与农事生产之间的联系,并对此现象做简要剖析。 只读得懂考题中的例子,却不知道如何破题,这不落榜谁落榜? 也或许是顾家的家学渊源着实是差强人意,对比顾真那个一看到经文就喊头疼的母亲,原主已经进步很大了。 但也比不得那些文学大儒自小启蒙的书香门第,育华书院里的老师又根本没有愿意耐心栽培学子的,原主才会一步步走入死胡同。 不过眼下的复习时间不足月余。 顾凉叹了口气。 只有一个方法了。 那就是能令所有高三学子闻之色变瑟瑟发抖的—— “题海”战术! 她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小厮立马跑进来,抱拳道,“小姐,有何吩咐?” 顾凉看了眼她的脸,蹙了蹙眉,“段双,你昨晚去哪了?” 段双原本是她便宜娘手底下的兵,因为身手不错才被调到顾凉身边,若是昨晚段双在,她估计都去不到杏花雨就被顾真半路给截回家了。 段双狐疑的看着她,“小姐,您不是让我去徐家送生辰礼给徐公子吗?我等了一晚上,才见到徐公子身边的小厮。” 段双说着还有点怨气。 “小姐你是不知道,徐公子身边那小厮鼻子都快顶到天上去了,送个礼又不是要他做什么,还携枪带棒的讥讽咱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要不是见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她早都揍了。 以前在军营里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顾凉眉头皱得更紧,继续问道,“送的什么?” “您让去八珍阁买的珊瑚石串啊,花了八百两。” 段双愤愤不平的比了个八的手势,那小厮说归说,见到贵重礼物不还是腆着脸收下了,真是既当又立。 顾凉深吸一口气,摁住又暴起的太阳穴,只觉得三叉神经隐隐作痛。 若原主是她女儿,她高低也得胖揍几顿。 顾凉一穷二白个学生,这八百两不知道以顾真的俸禄要攒上多少年,不过就是个徐无烟的生辰礼,就砸进去这么多? 她都有些佩服顾真的忍耐力了。 “以后不必再送。”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顾凉都觉得难掩痛惜。 她喘了口气,罢了,之后赚钱再一并还给便宜娘。 “好的,小姐。” 段双很是开心的应下。 小姐可终于想通了,那个柔柔弱弱酸不拉几的徐无烟有什么好,军营里都说要找个身体好屁股大易生养的。 “你再去帮我办件事。”顾凉揉着太阳穴,“你去武定侯贺家递个名帖找贺冬,就说我需要近二十年京都乡试、会试、殿试的题目。” “二十年?”段双有些诧异。 “若是能有三十年的更好,许多治国之策大抵是相通的,不过眼下二十年的题也够用了。” 她知道以贺冬的背景,想收集这些题目并不难。 贺冬为女皇近臣,顾凉让贺冬帮忙,也是存了几分别的心思。 不过眼下先以试验为主,别的再慢慢筹谋不迟。 第8章 便宜爹 “段双,你们小姐可醒了?” 听见门外男子的声音,顾凉先一步推开门,“爹,你怎么来了?” 她默默打量着江晏,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穿着浅色的衣衫,一袭乌发以簪子挽成落雁髻,眸色浅淡,气质温润,淡雅如雾。 顾凉松了一口气,幸好便宜爹并不是个喜好浓妆艳抹的。 不然她可能得适应一阵。 江晏是顾真正君,是顾真老师的儿子,后来江家犯了事,只余江晏一个,跟顾真成了亲才没被牵连。 顾真与江晏情投意合,这么多年的妻夫,算得上相敬如宾。 可惜顾真虽不滥情,却也还是有几个小侍,为她生了两个儿子,暂时也威胁不到江晏的地位。 “乖女儿,你感觉怎么样?”江晏见到她,眸色一喜,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感觉恢复正常才缓了口气,“你昨夜真是吓到爹了。” 顾凉也是大概记得点模糊片段的。 孙瑛送她回来时,她很不争气的发了点低烧。 喝醉酒淌了水还吹了一晚上的湖风,不烧才有鬼。 只是便宜爹眸底的担忧真切,久未体会过家人关心的顾凉破天荒生出了几分羞愧。 “下次不会了。” 似是这种保证江晏已经听过无数次,只是无声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扶着她进屋里坐下,“放心,爹已经帮你跟书院那边告了假,今天就安心待在家里休息。” 提起书院,顾凉眸色微冷,“爹,我想转去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 江晏微微诧异的看着她,东林基本都是各地来求学的寒门子弟,因而成绩也并不算好,“那书院好像在城郊,若是你去了东林书院,可就半月才得回家一次了。” “无碍,女儿想过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听到顾凉这句话,江晏鼻尖一酸,眼角湿润了些。 自从女儿进入育华书院后,愈发沉默,脸上都很少出现笑意了。 比起妻主想要的功名,他更希望女儿平安喜乐。 “好,等你娘朝会结束,爹亲自去跟你娘说。” 顾凉摸了摸脸,她好像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温婉大气的江晏也能被她气哭? 难道便宜爹觉得她从育华转入东林,是自甘堕落? 她只不过是不想见徐临那个碍眼的,京都附近的书院,就东林最远。 温书嘛,在哪不是一样。 “爹安心,我会考中的。” 女儿变得懂事了。 江晏只觉熨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 看着江晏笑意弯弯的眼睛,顾凉微微扬起唇,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家人,她绝对不会让他落得原书里那样的下场。 顾家。 她保定了。 \/\/ “小姐,贺冬大人说最晚后日给到您。” “嗯。”顾凉语气淡淡。 段双跟在顾凉身后,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又猜错了? 小姐要那些试题来,不是为了复习下个月的秋闱? 要不然为何别的考生都在紧锣密鼓的温书中,自家小姐还有空出来街巷上闲逛啊?!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调研。” 顾凉手里拿着一本草稿,走到哪里,便在对应的线稿上标注出名字。 她等贺冬收集考题的这两日,正好有空把京都大概走上一遍。 这个时代的城区规划毫无规律,商圈、两市功能区和居民区都比较混乱,多是推车售卖的散户,朝不保夕的,因此也难成体系。 就连大乾国都都这样,很难不想到别的城池只会更差,也无怪大乾国不算富裕。 乡试的考官大多有过地方就任经历,而围绕着民生能展开的问题归根结底也无非那几点。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原主背的那些经文典义已经够用了,现在缺的是实际素材。 “顾小姐,我家主子请您一叙。” 身着黑袍的女人突然挡在顾凉面前,摸着腰间的佩刀,语气刚硬冷漠。 顾凉合上草稿,摁住想冲上去比划拳脚的段双。 朝着那女子拂手道,“既是殿下有请,草民荣幸之至。” 那女子睨她一眼,“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顾凉敛眸道,“大人所佩之刀,应来自黑羽营,草民母家为武官,对兵器也有所涉猎。” “果然不是草包。”那女子收了刀,引着两人往茶楼走去。 顾凉眸色渐深,黑羽营是安家的亲兵。 那个传闻中暴戾纨绔的二皇女,不知因何事找上她? 茶楼雅间。 一女子端坐上首,一身宽袍玄衣,腰间束着金色的绸带,身上带着寒潭冷意,属于皇家贵胄的威严似乎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听见动静,她的眼神漫不经心的从窗外移了进来,斜眼打量着来人。 见顾凉穿着粗布麻衣,鬓发稍许凌乱,掌心还有未干的墨迹,略诧异的挑起了眉。 “草民见过二皇女。” 对方规规矩矩的朝她行了礼,身形如修竹般净直。 听闻是个沉闷无趣的性子,今日一见,却不知怎么的居然让她想起一个词。 清风霁月。 第9章 偶遇二皇女 “顾君不必多礼。” 李景霂食指抵着额头,屈起右手叩了下桌,习惯性的暗示人来添茶。 见左右无小厮,顾凉只好上前一步,执起茶壶为她斟茶。 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衬着紫红色的茶壶更显白皙,行云流水般的斟茶动作赏心悦目。 李景霂轻勾唇角,眼底的兴味愈发浓郁。 这个传闻里的草包,竟然礼数周到,丝毫挑不出错漏。 “可知本殿为何找你?” 顾凉沉声答道,“想必殿下是为了杏花雨之事。” 她原本就疑惑杏花雨为何会建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这几天走完大半个京都,才知道成形的街巷里没有太大扩张的可能,要想盘下那么大栋楼,也只能往城郊去。 而那块地的地主,她也跟贺冬了解过,是安家的家奴。 很难不联系到宫里那位言侍君。 李景霂勾唇,“你很聪明,虽然不知你前些年为何有意藏拙,但你应该清楚本殿此来的目的。” “听闻,你在极乐宴上当场填了一首词。”李景霂从阔袖里拿出一张纸,点在顾凉面前,“这首词,本殿欲买下,日后在杏花雨奏唱,可有疑虑?” 就……这么件小事? 顾凉也不禁微微错愕。 忽然就有点佩服这位二皇女了。 作为幕后老板,这种小事托个心腹也就办了,居然还屈尊降贵,亲自来跟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包谈。 真有空。 大乾太女位至今空悬,所以这几个皇女成年后也都没有封王,还被拘在京都。 但大皇女和三皇女都已入朝堂,虽然不是什么实权颇大的官职,但好歹也算是能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个脸的。 而这位二皇女,自家皇姐皇妹都开始招揽势力了,她居然还有闲心,跟个逛青楼的客人谈酒醉后即兴唱的一首词? 也不知是不是真无心储位。 不过能在上值日闲成这样,能肯定的一点,她在朝堂上的的确是没什么存在感。 李景霂还不知道顾凉在可怜她没人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如果她知道,必定会羞恼成怒,明明只是心血来潮,想见下写出这首词的人什么样,结果还反倒被嫌弃了。 “草民自是无疑,不过殿下,只是想要一首词而已?” 顾凉神色淡然,真无心还是假无心,一试便知。 李景霂闻言,有些诧异的侧过脸,低笑一声,“顾君不妨直言。” “若是……草民可让杏花雨成为大乾第一青楼呢?” 李景霂一震,缓缓眯起幽深的眸子,警告道,“你可知,在皇女前口出狂言,可处以流刑?” “草民知晓。” 顾凉也不愿废话,直接拿出手上的草稿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其中一家青楼说道,“若依草民之计,不出三月,杏花雨的规模便可胜过这一家。” 李景霂随着她的动作看去,先是鄙夷的皱了眉,这字真丑。 只见那小格子上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她仔细辨认,才认出是倚翠阁。 眼神倏然一暗。 倚翠阁是京都有名的青楼,头牌清羽至今还是京都第一伶人,无人能出其右,无数女人慕名而去,哪怕是倾家荡产也只求跟清羽欢度一夜。 而且……也不知这顾凉是不是无心,京都青楼这么多,却指了这一家。 这倚翠阁,可是她那位好皇妹的产业。 顾凉很有耐心的等着李景霂做决定,若是真应下此事,那便是堂而皇之的站到了女主的对立面。 李景霂自然也知晓对方在等她回应。 大乾比不上银仓富庶,国库常年紧缺,她们这些皇女的例银根本不够花销,所以母皇对于她们用父族的名义置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照普通商户的两倍缴税便是。 安家势微,父侍比不得言贵君受宠,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还经常拿钱贴补黑羽卫。 京都里的铺子也大多被挤兑并购,她权衡之下,也只能先动用城郊的地建个杏花雨。 若非想了个极乐宴的噱头,在京都这群贵女里也还算新鲜,一时间杏花雨风头无两,不然还真是难以为继。 但极乐宴这久了也容易腻味,况且其他青楼也可以效仿,若是之后那些女的不再买西妩的账了,恐怕去的人会更少。 如若顾凉所言为真—— 李景霂垂眸,汹涌复杂的情绪,顷刻间涅于平静。 何不一试? “我信顾君。” 顾凉拂手,低下头,漆墨般的眸底闪过一簇星火。 “如殿下所愿。” 意料之中的答案。 如果李景霂真如传言所说是个暴戾无能之人,那她也不会在原书里李之仪争储失败后迅速崛起,并在极短的时间站稳朝堂,成为女主最头疼的劲敌了。 天家贵女,从来没有蠢人。 暂时交付了信任,雅间的气氛似乎都松快了许多。 李景霂虚扶起顾凉,甚至还有兴趣聊起了她的科考,“听闻顾君下月第三回参加秋闱?” “温书可还顺利?” 顾凉抿了抿唇,“草民这回有些把握。” 第10章 她不配 李景霂不当她是在玩笑,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母皇这次让楚、齐两位大学士任主考官,本殿记得,楚玉年龄不过,喜好新奇锐意之文章,而齐瑞年逾四十,素来最重旧例。” 知道李景霂是在暗戳戳的提醒自己,顾凉自然点头应下。 “草民定当尽力。” 一句话结束上级的慰问。 原本以为合作关系暂时敲定了,简单寒暄也走完过场了,就可以打道回府,各回各家。 结果顾凉硬是顶着李景霂极有压迫感的目光,在纸上默完了《琵琶行》的词,又结合这里的时代背景微调整了几处,完好无损的递给对方后。 那道目光才肯从她身上撤离。 “这香山居士是?” “此曲也是草民游历时偶然所得,只留了这香山居士的名讳,应是此人所写。” “殿下,这段念白可让西妩学下戏曲唱法,留其韵。” 李景霂拿着纸来回翻看,默念着词句,越念越激动,就差没把喜不自胜的情绪写在脸上,“好,甚好!这位香山居士真乃性情中人也,此曲谱好,下月便可传唱!” 李景霂愈发庆幸来见顾凉的是自己。 不然还不知道她这个草包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顾凉:谢谢,没有在装,之前原主是真的草包。 顾凉看着喜形于色的上级,问道,“不知之后草民该如何与殿下联系?” 她对杏花雨还有很多改进意见,得回去罗列成册。 首要问题就是把那破路给修好。 但要是站在这里跟李景霂讲完提案,那高低得讲上几个通宵。 李景霂递给她一枚玉佩,“拿这玉佩,去找碧柳巷桂树下的那户人家,她们自会把消息送到本殿手里。” 皇女们地位使然,即使是再没存在感,也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情报网势力。 顾凉拿好玉佩,便起身告辞。 “小姐,你们聊完啦?”段双一直候在门外,见顾凉出来,便自觉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刚走没几步,就见顾凉突然停下,转头朝她的方向瞥了过来,似是在审视。 那道深邃暗沉的目光里,透出一股洞察秋毫的凌厉光芒,令她心中一颤。 “段双。” 段双嗓子哑了哑。 紧接着又听到冷淡的一声,“此事,不必告知母亲。” 她急忙下意识应下,“是,小姐。” 怎……怎么回事,她这会儿竟然觉得小姐的气势比参将还恐怖得多! 顾凉自然是感受到了段双的震惊,但她不会解释。 她是现代的顾凉,即便有了原主完整的记忆,也做不到跟原主一模一样。 未来还有很多事情会超出她们对“顾凉”的认知,但为了摆脱顾家的火葬场命运,这些变化,应该也无关大局。 顾凉自认,从来不是个被动防御型的人,相反,她很享受在商场上跟敌人对垒时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上兵伐谋。 在敌人未反应过来前,就能以最温和、损伤最小的方式一步步摧毁对方筑起的壁垒,看着敌人气急败坏最后自乱阵脚。 是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段双以前是顾参将的属下,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她知道,段双此后,会逐渐变成她的人。 一旦埋下了分裂的种子,那裂隙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彻底裂变。 \/\/ 傍晚。 顾凉将剩下几条街巷走完,才收好草稿,走回顾府。 刚踏进家门,就敏锐的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眉头轻蹙,沉凝着脸朝正厅走去。 “逆女!” 果然,刚踏进一条腿,便有一方茶杯径直飞过来砸到她额头上。 顾凉心下微叹,看来是江晏的耳旁风不太给力。 她并未躲开,滚烫的茶水全洒在了衣服上,额头也隐约见了红。 旁边的段双见状都惊呆了,小姐这次怎么不躲? 显然,端坐在高堂上的顾真也是这个想法。 原本酝酿好的血雨腥风气势突然就矮了一层,差点连下一句词都忘记说了。 顾真用力捏住桌沿,克制住自己去查看这个逆女伤势的冲动,色厉内荏道,“还不跪下!” 顾凉很有骨气的果断跪下。 顾真:“……”她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一旁的江晏见女儿刚受了伤又狼狈跪下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妻主,女儿伤了额头,不先叫大夫来看看吗?” 顾真:“……”慈父多败女,她难道会不懂训斥完就让大夫来给女儿看伤吗? 反正在军营里没见过一盏茶就能被呼死的。 顾凉看着担忧得眼睛红红的便宜爹,心下一暖,轻声安抚道,“爹,我没事。” 还能分心去安慰她爹,看来是一点没在怕的。 顾真见状,冷哼一声,“就让她跪着,都敢不敬师长了,还有什么事是这个逆女做不出来的!” 孙瑛,乌鸦嘴。 顾凉还以为顾真发火是因为转院的事,没成想是徐临告的状。 憋了这么几天才去跟便宜娘打小报告,没把她给憋坏了? 见顾凉轻描淡写的态度,顾真一口老血又提了上来,“逆女!知道我多费力才把你弄进育华书院吗!要是这次徐临给你课业判个零分,你之后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育华?” 顾真压着胸口,火气才稍稍平复。 刚下朝就被徐临请去翰林院叙旧,结果铺天盖地就是一顿臭骂,她屡次想回怼,还要刻意的忍着火。 憋屈了一路,回到家,只要一想想就气得肝儿疼。 要不是为了这个逆女,她何至于去受那等酸儒文臣的窝囊气! 结果她倒好,这次嘴也不犟了,让跪就也乖乖跪了。 搞得倒像她是个欺凌女儿的恶毒母亲一样。 “你哑巴了?说话啊!” “我不想留在育华书院。”顾凉脊背直立,直直看向顾真,一字一句道,“徐临,她不配。” 哦豁。 一开口就是王炸。 第11章 逆女 顾真震惊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母亲有所不知,那日我早课睡着,是因为前一日被徐临罚抄书一百遍,我熬了一个通宵,才堪堪抄完九十篇,后十篇只能在课上补。” “后来抄完,实在忍不住犯困,才在课堂上睡着。母亲明鉴,徐临当场便罚过我一戒尺,未给我解释的机会,便是一套无视院训不敬师长的高帽扣下来,当场拂袖离去。” “……这般,还是算我全错么?” “可就是这样的事,以往几年,发生过的数不胜数,每次都是女儿备了厚礼去道歉,徐临才肯揭过。” “她若说我不敬师长,于堂上酣睡,那敢问,她徐临可曾有一回,将我当作学生看待?” 原主待在育华书院的这几年,徐临所给她的,从来都是讥讽、冷待、漠视、不屑,只因家世不显、天资愚钝,便可随意体罚、弃之如敝履吗? [顾凉,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课后抄百遍!什么,你说抄不完?圣贤书都背不出,还有脸睡觉?] [你连这经义都读不懂?又何必在这个班坐着,自取其辱。] [文章写得狗屁不通!怎么,还想问我怎么改?自己想去!这种腌臜文字别拿来污了我的眼。] 原主明明怀揣着一颗向学之心,却在这些冷言寒语中逐渐枯萎。 可育华书院是顾真好不容易才为她求来的入学资格,徐临更是书院里最有名的老师,她又怎么敢轻易退学? 顾真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噎了好一阵子,才喃喃问了一句,“那你之前为何不……” 想到什么,又噤了声。 为何不愿跟她说呢? 因为她从来都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女儿性格内敛,寡言少语,进了育华书院之后更加郁郁寡欢,她却只以为是课业辛苦,在徐临告状后,也只会更严苛的要求她。 顾真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凉,穿着一身碍眼的粗布麻衣,却更显清瘦,脸色苍白憔悴,额头上带着血迹,神色却异常冷淡平静。 她突然觉得痛心,这几年,女儿好像瘦了很多很多。 “先起来,不必跪了。” 顾凉仍旧跪着,“我想转去东林学院。” “京都选择这般多,为何执意要去东林?” 顾真沉声道,“那东林书院条件艰苦不说,学生也多是些苦读多年未果的寒门子弟,你去了那能有什么进益?” “不,正是因为她们,读书才有意义。” 顾凉抬眸,“若有朝一日,书院不再是门阀的象征,大乾百姓人人皆可读书,那才是盛世清平之相。” 顾真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难不成不鸣则已一鸣就气人就是这个意思? 举人都没考上在这跟她娘扯淡呢! “不要把你那套之乎者也灌给我。”就跟天天上朝听到那些文官瞎吵吵一样,顾真听着只觉头晕得很。 “你要是真想进东林,可以,以后你便跟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同吃同住,除了束修和伙食费,别再从顾家拿出一分钱。” “好,谢谢母亲。” 自动将顾真这长短话理解成同意,顾凉干脆利落的应下起身,“那女儿先回书房了。” 欸? 还等着女儿来讨价还价的顾真瞪大眼睛。 这个逆女,怎么都不会跟她迂回一下的吗? 她明明很容易就能松口的啊! “……妻主。” 听到旁边怨念的一声,顾真有些僵硬的转头,一看到自家泪眼涟涟的爱夫,瞬间慌道,“阿晏,你也看到了,这话赶话的,就这样了。” “女儿不过是想换个书院,你竟要狠心至此吗?” 江晏只觉得顾真今日十分不可理喻,“育华书院的事我也才知道,但那也不全是她的错,你作为女儿最敬重也是最依赖的人,不关心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这般苛责于她?” “我……”顾真脸色难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谁让她今天这么听话……” “原本我也打算要跟你提这事的,只是你先前几天去军营当值一直没空,你可知女儿为何要换书院?” “什么?” “她曾明明白白告诉我,想换学院的原因,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 女儿明明就有一颗好学上进之心,却要被妻主误会成是躲懒混日子! 江晏忍着怒意说完,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顾真急忙追出去,“阿晏,你去哪啊?” 江晏甩开顾真的手,白了她一眼,“我找大夫去给女儿看伤。” “哦,那我跟你一起去。”顾真厚颜无耻的抱住江晏的胳膊。 “不劳烦妻主了。”江晏冷着脸,结果松了几次都没甩开,只好作罢。 顾真笑眯眯的凑了上去,低声哄道,“夫君……阿晏,别生气了,大不了以后你给那个逆女多寄些细软,我就当没看见。” 想起自己女儿要去念书的地方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江晏面露愁容,幽幽叹了口气。 “妻主,若是女儿这次仍然未中,便让她跟你去军营可好?” “放心,阿晏。” 顾真笑笑,心满意足的趁机握住自家夫郎软嫩的手。 若是真中不了,也不必去军营吃苦,她顾真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能饿死不成? 第12章 半个孙府搬空 顾凉觉得自己伤得也不算重,结果在江晏担忧的视线下,硬是被大夫裹了厚厚五六层纱布。 顺带还开了几贴安神的中药。 有些无奈的连连跟江晏保证自己绝对会谨遵医嘱,对方才放心的离开房间。 ……这无处安放的父爱。 即使是在现代,顾凉也未曾感受过父母的这般溺爱,他们从来都是冷漠、严格。 可江晏的关心毫不隐藏,顾真虽然嘴硬不说,但她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女儿的爱并不比江晏少。 目送江晏走远,顾凉松了口气,目光沉静的坐回到书桌前,拿出这几天调研的线稿。 她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倚翠阁,八珍阁,品茗阁,济世阁,宝丰阁,还有育华书院。 涉及青楼、商铺、茶楼、药铺、钱庄和书院。 这位三皇女的产业还真是全。 即便她刻意隐藏过这些铺子之间的关联,可有些痕迹仍是抹不掉。 就比如,这些铺子都有着使用雷同惯用口头禅的东家和小厮。 分明就是从同一个地方培训出来的。 先从哪个入手呢? 好回馈三皇女那一份绿绿的深厚情谊。 顾凉视线落在最前方的倚翠阁上,唇角轻勾,似是带着一抹玩味。 她记得书里提过,那位名冠京都的清羽公子,就是李云霁的八位夫郎之一。 如果这枚棋子失去了效用,不知道那位想着韬光养晦的三皇女,还会不会依然对他温柔小意,有求必应? 这拆成了八份的爱情究竟有多牢固,她还真想去试验一番。 顾凉手握毛笔,在倚翠阁旁轻轻落下。 就它了。 \/\/ 育华书院。 徐临看着孙瑛旁边仍旧空着的座位,皱了皱眉。 “顾凉呢?” 徐临走到空位前,指着那位置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连院训都敢违逆!” “这顾凉竟敢连着旷课六七日,若你们谁跟她有联系,便替我转告一句,明日再不来,此人从育华书院除名!” “徐临上师。” 孙瑛握拳挡在嘴前,打了个呵欠,轻飘飘道,“顾凉转院了。” 徐临冷笑,“我就说这个草包又是贪玩,转院便不来上课……什么,转院了?” 秋闱在即,那顾真竟然舍得让自己女儿转院? “是啊。”孙瑛眉峰耸起,“所以还请上师,不必每日都骂顾凉几句,如今她已经不是您的学生了。” 徐临脸色一变,她恨恨盯着玩世不恭的孙瑛,又因其是兵部尚书之女而硬生生忍下。 “呵,也罢,估计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蒙昧无知,心生退意,才不敢在育华书院待了。” 徐临背手走开,反而开始训诫起其他学生,“秋闱不足一月,你们都机敏些,莫要再贪玩!今年的案首,为师希望仍是出自育华。” 孙瑛看着徐临教训不成就开始假模假样的找补,心底嗤了一声,撑头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座位,睫毛在眼睑下打落一层阴影。 这个顾凉,说走便走,就连她也瞒着。 忒不够意思。 若非是几日见不着人,她着急跑到顾府问到顾将军,还不知道那家伙居然都跑到东林书院去了。 孙瑛撇了撇嘴。 听说东林书院还挺偏远,在山沟沟里,要不跟家里说说,多带几个小厮过去? 那边好像都是自己煮饭,不然也带上几个酒楼的厨子? 那衣物总也得找人浆洗…… 孙瑛盘算着都快把半个孙府搬完了,烦躁的啧了一声。 烦死了,这个顾凉! 不知道孙瑛心底是怎么编排的,这边,顾凉拿着山麓跟个农户五文钱买的地图,径直上了山。 她也没想到,同样是京都的书院,东林书院居然还真建在山上。 “小姐,这东林书院真在附近?” 段双又爬了半座山,看着面前杂草丛生的小路,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顾凉低头,看着手上潦草的示意图,努力辨认道,“应该是,再往东二里地就到了。” 段双擦了擦汗,得亏这几日天气转凉了,不然顶着烈日上山还是有点难受。 顾凉二人跟着地图,穿过草地、越过竹林、绕过果圃、走过一片菜地,才终于看到东林书院四个大字。 不过,不是挂在上面的匾额,而是立在菜地旁边的巨石上。 段双干巴巴的咳了两声,指着这家徒四壁的破落书院,不敢置信道,“小姐,咱们以后真要在这念书啊?” 顾凉摇头。 “是我。” “啊?” 段双不明白的看向她,“小姐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过,要我与书院学子同吃同住,这里谁会带个护卫?” 顾凉把她肩上的包裹拿下来,从里抽出笔墨纸砚,其余的都递还给段双。 “你回去,放学日我自会归家。” 段双急了,“小姐,这都是主君带给你的。” 她心可软,她可不想面对梨花带雨的主君! 顾凉见她一脸为难,善解人意道,“行,你先随我进来,帮我捎封家书回去。” 若是就这么让段双回去,估计便宜爹又该胡思乱想了。 第13章 东林书院 与育华书院的灰白色系的高门院落不一样,东林书院更像是土坯式的围房。 走进去的第一感觉便是荒凉。 院子里的花草摆放杂乱,野蛮生长,估计是长期无人打理,青石台阶上长满苔藓,脚踩上去有种滑腻腻的触感,屋檐残破,窗棂看着也似摇摇欲断。 段双看着这比大门也好不了几分的情形,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她在京都,是见过别的书院的装潢的。 虽有些也算不上雕梁画栋,但好歹明亮,京都里的学子大多都是放了学便回家住,身边仆人小厮一大堆,不会像东林书院这样,学子们寒窗苦读的地方,也是平日里唯一吃住安睡的寝舍。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朗朗读书声从后屋传来,顾凉绕过廊下,看见一个两鬓斑白上了年纪的女夫子正坐在堂上,闭着眼轻晃着脑袋,静静聆听着学子们齐诵的声音。 与徐临所过的那种养尊处优,只用偶尔讲几堂课的快活日子不一样,这位女夫子只随意挽了个发髻,两鬓有些斑白,不修边幅。 比起读书人,倒更像是个长年累月干着农活的庄户。 听到学生念错了,她便适时出声打断,顺带着为其释义,尔后再让学子们跟着复诵两遍,直至理解透彻为止。 顾凉沉默的站在檐下,耐心的听完这一堂课。 “好了,今日留堂作业便是此题,你们先写,为师半个时辰后再回来抽答。” 孟迟布置完一题,便起身离开。 堂下的学子们也跟着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朝她鞠了一躬。 “先生慢走。” 刚走到檐下的孟迟,也转身朝学子们拱手回礼。 孟迟朝顾凉看去,温声道,“随我来。” 其实东林书院的房间布置一览无遗。 外院是学生们的寝屋,都是大通铺,散了学后,众人可以挤在一团看书,时而讨论经义,时而高谈阔论,也能驱散些许深夜的寒凉。 内院便是上课的学堂,孟迟的房间就在隔壁,小而简陋,除了满屋子的书,也只留一张简单的书桌和床铺。 段双拿出江晏准备好的束修,沉甸甸的一个荷包。 恭敬的递给孟迟,就见她摆了摆手,“不必,你们方来,尚不懂东林书院的规矩,我不收钱物,可以书代礼。” 她指了指一旁堆成小山的书,“这些都是以往学生们送来的束修。” 顾凉看了一眼,有许多都是重复的书册,心下了然,这些书,想必也是给后来的学生们课上用。 “学生顾凉,有本书想赠予先生,不过可能需要书院学子们相助。” “哦?此话怎解?” 把欠书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可不多见,孟迟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顾凉从包裹里拿出一册,递给孟迟,“此册集录了近十年大乾科考的试题,其中注明了应试场次、出题考官、倾向文风以及主要考点。” 贺冬只给了她个题,剩下的都是她调研得来的。 二十年的太过久远,许多人也记不清,出题考官有些也告老还乡了,所以她只重点整理了近十年的。 孟迟一页页翻着,脸上的神色逐渐激动,果真与她记得的有些题是一字不差。 “这……这真是近十年来的所有考题?还包括地方上的。” 以往可从未有人尝试收集过这些考题,一是难以收全,二是耗费心力。 “是,不瞒先生,学生两次秋闱未中,才想着查阅以往试题,也好对症下药。” 顾凉继续说道,“考官们一般都会参考往年试题以及当下时政定题,难度及思想大致统一,以题练之,对于科举,只会更事半功倍。” 对于一心只想读圣贤书的人来说,这样的学习思路确实太过功利。 可是对于十年寒窗只为搏一条出路的寒门子弟而言,这样的一本册子,重要性不言而喻。 孟迟懂,她是见惯了苦读的。 世家门阀树大根深,她的这些学子们日日悬梁刺股,却也像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顾凉缓缓问道,“不知先生,可愿受学生这本书?” 她大概能猜到孟迟的选择。 这个朝代还没有这类教辅书的存在,她便是要做这大乾国第一册。 但若是让她自己写完破题思路和详解,怕是得费上个大半年,所以才会想到各大书院。 而其中,就以她想来的这所东林书院最为迫切。 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孟迟,但看她以书代束修礼的规矩,顾凉就知道—— 孟迟一定会答应在这书上冠以东林书院的名字,只为这些贫苦求学的寒门学子们谋个生路。 “你很好,书也很好。这束修礼,为师收下了。” 孟迟扶着她的肩,微笑道,“秋闱在即,你去前院收拾好便来学堂,为师这几日不释经义,只论题。” 顾凉点了点头,朝她行了一礼,“顾凉谢过先生。” 孟迟也回了礼。 第14章 是你们抗拒不了的东西 顾凉在前院的大通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旁边是墙,角落里还有一张简陋破烂的矮桌。 可能因为靠窗晚上比较冷,所以这个位置一直没人挑走,床板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段双抹了一手灰,苦着脸说道,“小姐你等等,我收拾完你再进来。” “不必,这里我晚点再收拾。” 顾凉看着欲言又止的段双,微抬下颚,指向窗子,“会补窗吗?” 终于肯让她做点事了,段双立马喜笑颜开,手已经搭在了窗棂上,信誓旦旦道,“小姐放心,我保管修好!” 顾凉支她离开,拿出信纸铺在矮桌上,看见背面沾了桌子上的灰,只得又拿一张覆在上层。 被顾真克扣生活费之后,她用纸都得省得点。 首先写封给江晏,大抵是让他不要担心,她秋闱结束便会归家,也不必再给她这寄东西来。 写完给江晏的家书后,顾凉拿出一枚玉佩,凝神细想片刻,便落笔将对杏花雨的规划分要点写了出来。 京都如今的青楼基本都是靠老客维持黏度。 既然杏花雨想做大做强,那就必须得下沉市场。 针对每种阶层的客户,实现定制化服务。 对那些只想来凑热闹的,那就提供娱乐场地,想来找慰藉的,那就提供情绪价值,而对那些要求比较高出手也阔绰的高门贵女,就要提供体验场景,实行会员制。 一句话,不断刺激消费欲望。 不止客户要分级,杏花雨里的职工也需要分等级。 每级都由专业的考核人员制订,按专业度、技能情况和客户黏性来评价,只有各项指标都达标了才能升到下一级,领到的津贴和待遇也会更好。 同样的,每月都要给职工举办培训。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每项都可评出魁首,来培训的人,可以是优秀职工内部培训拿双倍津贴,也可以从外面请专业的老师。 内外皆服,双管齐下。 再把基建搞一搞,营销也跟上。 这杏花雨绝对会脱胎换骨。 顾凉还替李景霂想了个新楼名。 春风不渡。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觉得杏花雨三个字格局小了点。 她将两封信装好,正准备喊段双,就听见哐当一声,床铺旁边的窗棂彻底断开。 站在窗外的段双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鹿眼。 “小姐,我就轻轻碰了一下……” 她哂笑,还小心翼翼的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真的是轻轻的碰,一点都没出力气。 顾凉:“……”现在跟便宜娘说换个护卫还来得及吗? 总归是自己让人修的,顾凉无奈的说道,“行了,你先进来。” 她把两封信递给段双,“这一封是家书,你帮我交给爹。” “这一封是给那位的,你应该知道怎么联系。” 段双谨慎的接过两封信,又看了一眼旁边烂成碎屑的窗架。 犹豫道,“小姐,我要不还是修完窗再回去。” “不必,一会我找窗纸糊上便是。” 她怕段双这莽女力气再动手会拆了这间屋子。 那她估计真得被孟迟扫地出门了。 见段双还不愿走,顾凉只得说道,“此信重要,需得你亲自交与那人。” “那小姐,这些包裹……”她指着江晏叮嘱带来的那些绸缎袍子和蚕丝被褥。 “都带回去,在这里也用不上,反而累赘。” 见顾凉语气冷然,不容置喙,加上自己刚刚还拆了主子的窗,段双也不敢再说什么。 动作飞快的收拾完细软,下一秒,人就被撵到书院外的菜地了。 见那道冷淡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段双小声嘀咕,“小姐的主意是越来越大了,完全猜不透……” “段双,不要踩到地里的菜。” 刚嘀咕完,就感受到自家小姐那隔着墙都觉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段双惊得直冒汗,赶紧灵活一跳,身形矫健的落到菜地旁边。 然后极度小心的避开地里的菜苗。 谁懂啊,她这身好武艺都用在这份上了。 顾凉送走段双,看着破上加破的屋子,心情复杂的摁住了太阳穴。 叹息一声。 自己找来工具把床铺和裂开的窗都打扫一遍,然后又从包裹里拿了件还算厚实的外袍挡在窗上,勉强能挡住点风。 幸亏不是雨季,不然她估计真得冻出病来。 \/\/ 孟迟说开始直接论题之后,课堂上的学子们都迸发了极大的热情。 正如顾凉所想的那样。 教辅这种东西,哪个学生能抗拒得了呢? 于是等顾凉收拾完走到后院时,便见到一群争得面红耳赤的女人。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这道去年的殿试题分明就是意指如今的攘外策略。” “为何不是意指内政呢,若不先荡清内疴,何谈攘外?” “那你说另一道解释君子和而不同之内涵的题,又何尝不是隐喻我大乾如今腹背受敌的现状?” 第15章 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她们争论许久,互相说服不了对方。 这些考题基本都是紧扣当年的时事,即便是乡试,所出的题也与当权者的态度休戚相关。 见到有新的学子过来,那吵起来的几方阵营才安静下来,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顾凉。 “先生,这是咱们书院新来的学子?” 站在前方的女人最先开口。 虽她穿得不算锦罗玉衣,却也是衣冠楚楚,手握一把折扇,腰上坠着络子,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流倜傥。 “在下钱程,来自江陵,前年应试得了秀才,不知姐妹名讳?” 江陵繁华,与银仓隔海相望,常有贸易往来,约莫也是除京都外大乾最为富庶的地方了。 她身侧的灰袍女子跟着说道,“我叫方仲怀,汴州人士。” 方仲怀行礼规整,不似钱程那般张扬,穿着也略稳重些。 汴州居大乾之中,河谷腹地,乃是大乾的粮仓。 “彭兴,幽州人。” 彭兴年纪略长些,五官凌厉,个子高大,外貌有些像北燕胡族,也对应上了她来自幽州这种边寒之地。 顾凉还未回答,其他的学子们都主动开始自报家门。 这东林书院的确是广纳天下寒门学子而聚之,各地州的人都有。 活泛的气氛倒是跟育华书院一贯的沉闷天壤地别。 这些学子虽然穿着并不算华丽,家世也不显贵,有些甚至来自边远苦寒之地,可他们对于读书的态度,却也更拼命和纯粹。 等她们介绍完,孟迟才笑眯眯的说道,“顾凉,你也来介绍一下。” 顾凉上前一步,朝众人抬手,“顾凉,祖籍云州。” 钱程笑得风度翩翩,“难得,原来是云州的姐妹。” 方仲怀也感慨道,“云州地处西南,听闻那边山高地险,又毗邻西周蛮夷,顾君这般远从家赶来京都,路途时间恐怕就花了有月余,可也是为了此次秋闱?” ……倒也不算远,她从顾府过来甚至没花到一天。 “是,今年第三次下场。” 方仲怀笑意顿了一下,尔后又咧得更开,不以为意道。 “你这算什么,彭兴已是第四次了,我也败过一次,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乡试百里择一,难度可不小。” 倒也比育华书院那些个名门贵女都豁达。 若是原主在这里读书,周围都是像方仲怀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只因区区三次落榜而一蹶不振了。 顾凉淡淡一笑,“正是如此。” “好了,既然大家都互通姓名了,如今便回归正题。” 孟迟卷起书立在案上,打断她们间的闲聊,老神在在,随手就丢来一个小考核。 “顾凉,方才她们所论的这一题,未有定论,若是你解,将如何破题啊?” 孟迟问的便是她们方才争论的殿试题“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顾凉敛眸,心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自然是全都要。 攘外安内。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题她也看过,其实是对应李元贞的治国策。 如今的大乾在李元贞的勤勉为政下,百姓还算安居乐业。 但这也正是症结所在。 安乐了太久,官员们会丧失斗志,整日沉浸在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里,没有半点未雨绸缪的忧患意识。 她们领着朝廷的俸禄,高居庙堂之上,汲汲营营守着自己的官位,遇到邻国挑衅也总想着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已然忘记曾经四国逐鹿时,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黑暗日子。 李元贞会破例让年轻的楚玉进内阁,便是此题答案。 顾凉一字一句道,“明犯大乾者,虽远必诛,宜悬头槀街敌人邸间,以示万里。 以此铁血强腕扬清激浊、荡去滓秽,何愁我大乾不兴?” 竟是如此霸气豪言! 孟迟看着顾凉淡然笃定的说出傲睨万物的言论,惊诧过后,便是极大的欣慰。 “以此破题,当得最佳。” 孟迟大喜过望,压着书颤巍巍的站起来,“居安思危,戒危为安,方可长保其安。御外是,御内亦然,大乾现今之处境与周唐秦魏比如何?” 方仲怀答道,“上有北燕,下有西周,皆为虎视眈眈之辈。” 钱程说道,“目下政以贿成,官官相护。” “善。”孟迟环视众位学子,“一昧的保守忍让是弱者行为,于外,会让敌国轻视而蚕食,于内,则是姑息养奸、沆瀣一气。汝皆是大乾未来之栋梁,也该悟了!” “学生们谢先生教诲。” 众学子醍醐灌顶,眼里迸发出想建功立业的决心,皆是恭敬的对孟迟行了礼。 孟迟点点头,指着前面垒好的题纸。 “这些题每人领一道,自己想好如何破题,明日当众念,若是最后无一字可改,那便定为标答,本堂课计满分。” 还能在课后写文章? 难怪孟迟如此受学生尊敬爱戴。 毕竟哪个学生能拒绝得了“开卷”考试呢? 第16章 你是我的神 东林书院的生活简单又充实。 学子们每日读书、练题,课余时还要帮学院菜地除除草,果园浇浇水,竹林挖挖笋。 这日她们写完题便被孟迟撵来菜地。 美其名曰让她们劳逸结合。 顾凉看着眼前长势茂盛的杂草,有些怀疑这样种下去年底真有收成? 一眼看去甚至都没看到菜苗。 方仲怀连根拔掉几株杂草,笑着跟她解释道,“此处土地贫瘠,杂草也比作物容易生长些,经常日就得除一遍。” 她是汴州农户之女,虽读书人不事农耕,但这些基础的理论也了解。 见顾凉似是不知从何下手,对农事也是半瓶水的钱程还朝她示范道,“就这样直接拔,留下苗便是。” “钱程,你得把根也拔出来,断里面了过几日还得除一次。”方仲怀无情戳穿。 钱程弯腰把草的根须也抠出来,“……这样对吗?” 方仲怀点点头,“你仔细点,别把菜苗也给拔出来了。” 钱程闻言,以为自己真拔错了,慌张的扒拉着杂草,“我没看到菜苗啊!” 方仲怀走到钱程旁边,几下把菜苗边上的草都拔干净,然后对着她微微一笑。 “就这样直接拔,留下苗便是。” 就这半吊子的水平也敢教人种地? 顾凉看着也拔了两根,问道,“为何不用除草剂呢?” 虽然人工除草精准度高,但若是要大面积种植,岂非很浪费时间? 而且就看她们除草的样子,隔个几天就得来一次。 “除草剂?”方仲怀和钱程两人皆是疑惑的看向她,“闻所未闻。” 顾凉回想了下成分表,解释道,“可以用酒与醋液按一定比例混合,便能达到除草的效果,也不会伤到苗株。” 这么神奇? 钱程正色,“何种酒?” “最便宜的杜松子酒都可。” “顾凉,仲怀,你们稍候,我正好还有半壶酒,这便去拿来。”钱程立马不纠结菜苗了,兴冲冲的跑进前院。 方仲怀笑着摇摇头,“钱程家祖上经商,有什么新奇的想法都会想试试,若你这法子成,我估计过不久,江陵那边就得有除草剂卖了。” 钱程刚提着酒和醋跑来,就听顾凉又说道。 “若是想卖除草剂,也可将肥料一同搭售。” 钱程果然眼睛又是一亮,放下酒醋,“肥料?” “我有几道配方,可让令堂一试。” 顾凉转头看她,淡声道,“汴州土地肥沃,不必用肥料也长势颇佳,可像这种土壤,若也想得个好收成,就需施肥。” “你是说,能让贫瘠之地也能变为良田之物?” 方仲怀这下也震惊了,她向前一步,急急问道,“若有此方,那农户们亩产便可提升,岂非纳了税仍有余力?” “是。” 顾凉也算是知道大乾的农桑也不太发达了。 她先前在京都调研走访,多是了解商贾之事,很少能有机会接触农事。 “顾君大才!若真有此物,利国益民啊。” 方仲怀对着顾凉敬佩的行了一礼。 这顶高帽盖下来,饶是顾凉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仅提供方子,具体成效和推广还要看钱程的。” “好,此事若成,家母定会不遗余力推广,到时所营利,也与顾君四六分账。” 顾凉摇头,“一成即可。” “怎可?”钱程急道,“顾君,我钱程并非唯利是图之徒,此配方既来源于你,钱家也决计不可能亏了你应得的。” “那我另外几成利,还请令堂还于农户,若是家徒四壁仅有薄田几亩,亦或是残疾孤寡事农耕者,皆可赠予。” 钱程看着顾凉,深觉意外。 她眉目清冷,仍旧是那份疏离冷淡的神情,说出的话却是悲天悯人。 顾凉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欸,你们三个怎么还不动手,待会儿怕是要下雨了!”旁边的学子见几人干站着不干活,急忙催促道。 顾凉划了一小块地当作试验区,另外的便让方仲怀两个先除草。 然后在碗里将酒和醋混合,用勺子舀了倒在杂草根部。 其实也还可以让钱程做个浇菜的花洒出来搭着卖,不然喷药都不均匀。 “这样就可以了?” 钱程和方仲怀两个人才拔了一点点,就见顾凉已经放下了工具。 顾凉点头,“明后日就能看到效果。” 如果真的用上,那这效率提升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钱程看着顾凉,满眼钦佩。 这眼神倒是像极了那句—— 你是我的神。 暂且不提除草剂和肥料推广之后引起了多大的震荡,学子们刚把草除完,就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稍倾变大。 颇有几分摧古拉朽的气势。 “顾凉,你的窗!” 方仲怀想起来,急匆匆赶回去,就看到顾凉用来挡风的那件外袍已经被打湿了,雨水都沿着墙渗了进去,估计那里面的床铺也废了。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便是。 彭兴从一旁摘了几张蕉叶来,扯下淋得湿哒哒的外袍,用几根木戳把蕉叶四角固定在墙边,勉强顶住了外渗的雨,然后看向姗姗来迟的顾凉。 “你倒是沉得住气,眼下外渗的水算是挡住了,等雨停后还是找个木匠来修一下窗。” “多谢。” 顾凉对彭兴道谢,对方也回了礼。 “举手之劳。” 顾凉看了眼已经湿透的床铺,拿起包裹放到矮桌上,里面的纸和书都差不多都被浇透了,勉强晾干后还能接着用。 方仲怀和钱程两个也来帮她整理。 钱程拿起她那放一边的砚台,仔细端详道,“顾凉,你这可是松花御砚?” “听闻松花砚石产自幽州,其石质坚实发墨,又以深绿色为上佳,你这台砚石色泽绚丽,质感温润,又雕刻以精致的雁湖眉纹…… 应该不便宜?” 第17章 第一本教辅书 是吗? 顾凉疑惑的蹙起眉。 这已经是书房里看起来最低调的一台砚了,其余的不是雕龙画凤就是金光灿灿,结果也还这么贵。 便宜娘究竟是砸了多少钱在原主身上? “这方砚是祖上所赠,于我而言,乃是无价。” 她语气淡淡,倒像是真不知道砚台贵重。 “原是长辈相赠,那的确意义非凡。” 钱程也不再深究,将砚台上的水渍擦干,端正的摆放回原处。 在东林书院的相熟的几个学子,基本都互通了背景,只有顾凉,除了她祖籍云州之外,一无所知。 方才见了这砚台,她还也以为顾凉家是同她钱家一般,以经商为营生,可是这么些天了,从未见过她露富,穿的是粗布麻衣,住处也未加修缮,看也不像商人之女。 也好,在这大乾国,士农工商,商人之女最是卑贱。 即便有钱,京都里其余书院也不屑于收她为学生。 只有东林书院的孟迟先生。 不问背景,不问来路,只要有一颗向学之心,便可留下。 顾凉把随身带的东西都擦了一遍,需要晾晒的只能等天气放晴了。 她抬起头,看见廊下,坐了一堆学子。 彭兴又从院旁摘了一捧芭蕉叶过来,倒挂在檐下沥水。 钱程、方仲怀还有另外几个学子坐在石板上煎茶,惬意的静听雨声。 树上的叶子被雨打落在地,零落成泥。 晴不知夏去,一雨方知入秋。 方仲怀看着眼前之景,心有所感,吟道,“庭前落叶无人扫,满院芭蕉听雨眠。” “方君又开始抒发闲情了。”钱程笑道,“要我说,此景应是,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旧时情。” “不知钱君又是思念江陵的哪个小郎君了?”其中一个布衣学子揶揄道,又唤着彭兴,“彭兴,你快过来,茶好了!” 彭兴走过来,接过一盏茶,仰头灌下。 盯着空了的茶杯,沉沉念道,“芭蕉为雨移,故向庭前种。” 她往前一步,叹道,“怜渠听雨声,徒留归乡梦。” 几个学子听着,都不免目露伤怀。 她们都是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而来,只为了那锦绣云端上的一团梦。 唯有梦里,才会回到故乡,看到熟悉的亲人。 孟迟握着卷书走了过来,不辨喜怒,“一到雨天,你们几个就想着躲懒,文章可都做完了?” “先生。” 几人赶紧站起来,抱手见礼。 孟迟严肃的表情只装了几秒,便笑眯眯道,“雨打芭蕉坐听雨,只道是有愁也无愁。你们几个,煮茶听雨,快哉肆意,倒是有些魏晋风骨了。” “顾凉呢?怎未见她?” 方仲怀解释道,“先生,顾凉住处临窗,下雨渗了水,这会儿估计还在前院整理东西。” 顾凉听见孟迟找她,放下手上的事,快步走到廊下。 “先生寻我何事?” 孟迟把拿在手里的书递给她,“这是十几日来,书院学子们合力答完的试题,我昨夜抄录完最后一道。” 孟迟自己也有些意外,“如今倒是真集成了一册书。” 这么快? 她还真是小觑了应试学子们的精力。 顾凉微弯了腰接过,“先生,正如我当初所言,这便是学生赠予先生的束修。” “这书册上将会冠以东林书院的名字,由先生担任主编,每一册扉页都会写上参与编纂的学子姓名,待翻印后,将会售至大乾各地。” 也会写她们的名字? 钱程和方仲怀对视一眼,脸上俱是掩藏不住的惊喜。 “此外,书册每年都会翻新,补以最近一年的科举真题及作答,学生也准备,在后卷附上先生讲题时举例的考题,当作学子们平常模考的试题。” “好,很好。” 孟迟问道,“可有想好书名?” 顾凉微微一笑,“学生拟了一个。” “说来听听。” “十年科举,七年模拟。” ……如此直白的书名? 新颖之余,却也贴切。 “短短一言,道尽了学子们科举应试的不易。” 孟迟凝神细想片刻,拍板道,“便用此名。” 钱程急忙问道,“先生,可否将这册书放到七录书斋翻印?” “七录书斋?我在京都倒是未曾听过。” 钱程合上折扇,有些赧意,“学生惭愧,七录书斋的东家正是家母,只不过并非太学钦定书行,因而前些年仅在江陵稍有名气。” 孟迟道,“不拘在何处翻印,只需价格公道,不再是世家独有便可。” “学生保证。” “好!”孟迟欣慰点头,“旁的事你与顾凉二人商定便是,不过眼下秋闱将至,这书翻印之事,也不必操之过急。” 钱程只好应下。 然而顾凉可不这么想。 考前一周卖教辅效果最好,尤其像这种真题宝典,哪怕背上几句到了考场也不至于无话可写。 她与钱程交换了个眼神,也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意。 果然! 钱程喜难自禁,暗叹顾凉可真是她的知己! 有如此见识,她真的……不是商人之女吗? 暂且不提《十年科举,七年模拟》发行后,在大乾引发了多大的动荡,几乎是街头巷尾人手一册,东林书院的名气也跟着水涨船高。 此时距离秋闱仅剩下六日,东林书院准备下场的学子们都开始了悬梁刺股的紧密备考,包括钱程。 虽然大家面上还是一派轻松,但是顾凉还是能经常看到三更半夜床铺上偷偷亮起的灯。 第18章 显眼包 “顾凉,书院外有人找你!” 这日放学,顾凉被孟迟留下讨论经义,就见方仲怀从前院小跑过来,急忙忙说道。 顾凉疑惑的微蹙起眉。 明日就要去贡院报到,这会儿还有谁会来找她? 她看向孟迟,对方颔首,笑着说道,“题也议得差不多了,你便去。” 顾凉还没走到前院,在廊下就看见一堆学子们挤在门口那里,好奇的扒着窗往外看。 钱程也混在其列。 她拍了拍钱程的肩膀,“看什么呢?” “看那马车呢。”钱程眼神未从门外离开,只喃喃喟叹道,“奢华,真是奢华,原来大乾还有这般精美的车架,我自诩在江陵已见过大世面,看来还是我眼界低了。” 顾凉心下突然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她视线掠过学子们的肩缝,远远瞧见她们学院刚除过草的菜地上,赫然停放着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 裹丝嵌玉,窗牖被一帘淡金色的绉纱遮挡,看不见里面什么样,但依稀也能猜到,马车的内饰也是同样精致华丽。 众人注视下,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掀开车帘。 她穿着一身绛色锦衣,内衬露出金色镂空云纹的镶边,玉带系腰,上坠着一枚祥云白玉佩,一双镶金边的长靴缓缓踩在菜地里。 姿态闲雅,贵气四溢。 俨然一个来此地踏青的王孙贵胄。 王孙贵胄扭头瞧见顾凉,神色一喜,“顾凉!” 顾凉嘴角狠狠一抽。 果然。 看着这个显眼包好友,她当即就想转身。 孙瑛急忙把马车上的糕点提上,忽略旁边学子们好奇心爆棚的目光,三两步追着顾凉齐步往里走,“怎么了,我大老远跑来接你回去,还装不熟不成?” 顾凉看着她手里提满的糕点,都是原主喜欢吃的点心铺子,冷漠的眼神略微松动了几分。 “本也不必你来一趟,我可以自己去。” 顾凉语气冷淡,但也放任了孙瑛跟着自己进了大通铺。 “这不是也想看看你的新书院嘛。”她打量着顾凉身上的衣服,普普通通的长袍,袖口处还磨得起了毛,似是回过味来,脸色微变,“我是不是穿得有点……”显摆? 顾凉瞥她一眼,淡淡道,“才知道?” 谁能想到这个显眼包直接坐着她家最豪华宽敞的那辆马车就来了呢? “这不是一时着急,没来得及细想,学院昨日才放假,我今天就找你来了。” 看明白顾凉有意想隐瞒真实身份,孙瑛赶紧解释,跟在她身后,见进了个有些昏暗的屋子,又环视了周围一圈,问道,“顾凉你怎么不带我去你寝舍?” 一般需要留宿的学子,学院都会单独配个房间,再不济也是个双人间。 为何这家伙一直带着她在这个黑黢黢的大屋子打转? “这便是。” 顾凉指着临窗的一张床铺。 窗子被方仲怀重新修理过,应该不会再漏雨。 床上铺着厚厚一层芭蕉叶,彭兴做的。 旁边叠着床还算新的被褥,钱程给的。 不再问顾真要一分钱的日子,她便是这样靠着同窗的接济挺过来的。 孙瑛看着这昏暗简陋的环境,心里不知作何滋味,半晌才说道,“你这些日子,就住这里?”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装得还跟真的一样。 顾凉:谢谢,没在装,目前是真的穷困潦倒。 见孙瑛似是无地下脚,顾凉指了指床铺,“坐这,挺舒服的。” 顾凉是真觉得无所谓,她以前一个人在国外跑项目时,肯德基、咖啡店、公园长椅都睡过,不过是找个地方休息而已,本质都是一样的。 孙瑛局促的把糕点放在矮桌上,小心翼翼的挪着屁股,缓慢的坐到蕉叶床上,隔着衣料感受到蕉叶温软清凉的触感,松了一大口气,惊喜道,“还真是欸!” 她其实是怕把顾凉这张简易的床坐塌了。 顾凉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无奈的勾了勾唇。 “对了,我这回还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什么?” 顾凉把孙瑛拿来的糕点装到盘子里,准备一会儿拿去给方仲怀她们试试。 孙瑛神秘兮兮的从袖中拿出一册书,像是地下交易一般卖着关子递到顾凉眼下,低声说道,“绝密宝典!这是我姐从江陵买来的,江陵这些日都卖脱销了,听闻是科举的独家秘籍,京都的几家书行都没得卖呢。” 顾凉原本就隐隐有个猜测。 等到看见孙瑛那个封皮上写着《十年科举,七年模拟》几个大字,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孙瑛疑惑,“不是,你笑啥?” “你翻开看看。” 顾凉指尖点了点那本书,冷眸都抑制不住笑意,“但凡你翻开过一页,就会知道,这书是东林书院编的。” 孙瑛这家伙,还真是无心科举,这种秘籍看了个封皮也就当看过了。 “是吗?”孙瑛甚为惊奇,赶紧翻开一页,就见到扉页上写着东林书院,还罗列了一堆学子的姓名。 !! “顾凉,你也是编书的!” 她激动之余又有些受打击。 这种一起混日子的好友突然上进就留她一个人原地转圈的既视感。 “东林书院的学子们基本都参与了。”顾凉见她依旧耷拉着脸,顺毛安抚道,“行了,带你四处走走?” 孙瑛立马变换了表情,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啊!” 她们刚走出屋门,就见钱程和方仲怀搭在门口,彭兴抱臂站在一侧,虽没有偷看,但好奇意味也是一样的明显。 见两人出来,三人立马抬头望天,佯装在讨论天象。 “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来东林书院后结识的朋友。”顾凉装作没看见,给孙瑛一一介绍。 几人拱手行礼。 孙瑛笑道,“我叫孙瑛,就在京都,是顾凉先前的同窗以及好友。” 钱程晃动折扇,眼眸微眯,问道,“孙君家住京都?不知顾君在云州,你们二人天南地北,如何结识的啊?” 孙瑛心底敞亮,不露破绽道,“我祖籍也在云州,孙家和顾家长辈私交甚笃,我俩从小便熟识了。” 确实。 毕竟兵部尚书有调动她便宜娘的职权,算是顾真上峰,私交确实甚笃。 “原来如此,那孙君今年也下场?” “大概是。”孙瑛满不在意的说道,“就是去走个过场。” 顾凉知道孙瑛本就志不在此。 若是可以,她宁愿像武定侯一般,披盔戴甲,上阵杀敌。 听着这漫不经心的话语,钱程几乎是肯定了孙瑛家世不低,甚至可能是哪位权臣之女。 毕竟她能将功名利禄都看得如此之淡,估计就是因为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缺。 那跟她从小熟识的顾凉,为何又是一幅朴素又上进的样子? 第19章 穷酸样 翌日,天蒙蒙亮。 顾凉跟孙瑛却几乎一夜未眠。 孙瑛是因为换了个地方,而且还是大通铺有点不习惯。 顾凉则是因为床被个厚脸皮的显眼包占去了一大半。 旁边有人,她根本无法入睡。 因此一听到鸡鸣,两人几乎是默契的同时起身,收拾行李。 准备出发贡院等着考试。 不多时,五个人捎带着包裹,整整齐齐的坐到了孙家宽敞华丽的马车上,还有很富余的空间。 方仲怀摸摸专用的茶桌,感慨道,“如若不是孙君,我们怎么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么平稳的马车?” 平稳吗? 不见得。 顾凉想起之前去杏花雨颠得她晕车那次,不也是这辆马车吗。 “客气了。” 孙瑛一脸无所谓,顺带拿了一包酸梅放到顾凉面前,提防她又晕车。 “顾凉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她有所托,各位也不用如此拘谨。” 另三人:“多谢顾君。” 顾凉敛眸,默默无语。 也不知道是哪个显眼包,打牌连输了十几把才不得不驾这趟顺风车。 “今日不妨先到坊市买些东西,置办些干粮水囊,还得带些御寒之物,等进了贡院,得在里面待个八九天才能出来。”彭兴这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提议道。 在座的只有钱程是第一回下场,不过大家听这安排也没什么异议。 顾凉原也准备考完再回顾府。 便都同意了。 从东林书院出来,大概坐了四个多时辰的马车,几人才到城门下。 守卫仔细验过文牒,这才放行。 顾凉蹙了蹙眉。 好像这次进城管控得严了很多。 难不成最近京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有所不知,前两日宫里言贵君的爱猫丢了,陛下便下令全城戒严,要找出这只猫。”孙瑛附耳低声解释道。 丢猫? 这理由着实有些蹩脚。 顾凉眉头锁得更紧,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只不过眼下也无法查证,只好先放到一边。 “这便是京都?” 方仲怀看着眼前明亮宽敞的街巷,来往热闹熙攘的人群,短促的惊呼一声。 “仲怀第一次来?”钱程有些诧异。 “是啊。”方仲怀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先前是在老家汴州应试的,去年才入学东林书院。” “那等考完,你可得好好逛逛这儿。”孙瑛对着方仲怀暧昧的挑了挑眉。 顾凉:“……”就问好好一个俊秀女郎怎么总能做到这么油腻? “如要说恢弘大气是京都,那么繁华婉约便得是江陵了,烟波柳巷,市列珠玑,还有河畔的秦楼楚馆,若秋闱结束几位有空,可以随我一同去江陵游玩几日。” 钱程晃着折扇,不遗余力的推荐着她老家的产业。 “江陵的被看添香,一向是妙极。” 孙瑛有些意动,身边都是顾凉和贺冬这种不懂风情的,终于遇上个懂趣的能多聊几句,“钱君可也来过京都的楚馆?” 钱程点头,又遗憾道,“去过倚翠阁,听闻是京都第一青楼,可惜未能得见清羽公子。” 孙瑛一脸你落后了的神情,“钱君消息略滞后了些,倚翠阁除了个清羽便无旁的了,如今京都最特别的一家,叫春风不渡。” “春风不渡?” 钱程念了一遍,“这名字倒是文雅,不像个楚馆。” “雅极,雅极啊。” 孙瑛如数家珍,“这春风不渡一度春风,可谓是如今京都女人间的美谈啊。 听闻黄家有个女儿进去后,是连连几宿未归,其母还以为发生了意外,便去春风不渡寻她,结果两人如今还宿在里面呢!” 方仲怀震惊道,“竟是如此乐不思蜀?” “等秋闱结束,咱们可同去看看。”钱程合上折扇,似乎有了浓厚的兴趣,“顾凉,你觉得怎么样?” 顾凉:“……可以。”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去上级的产业。 不过听孙瑛这么说,估计李景霂的营销战已经提前开始了。 并且十分果断的采纳了她信中的所有意见。 连杏花雨这名字都改了。 她对这份信任十分满意,之后去看下成品也行,应该还有其他可以优化的地方。 几人东扯西聊也聊了一整路,到坊市时已经几近黄昏了。 顾凉很快拣完东西,准备回程。 以为彭兴她们也早买完了,结果她还满脸纠结的站在第一家铺子门口,不免有些惊讶。 这不是有过很多次科考经验的老江湖了吗? “顾凉,这糕点我买哪个比较好?” 彭兴指着一家糕点坊的陈列品,犹豫道,“云片糕、玫瑰酥、如意饼……买哪个?” 伙计苦着脸,“客官您都候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选定啊?” “梅花香饼。” 顾凉冷淡道。 原主记忆里,最常买这家铺子的梅花香饼,估计应该是好吃的。 店铺伙计堆起笑脸道,“这位客官真识货,这梅花香饼是小店最受欢迎的,今儿个只剩最后一份了。” 彭兴缓了口气,点头道,“好,那就给我包梅花……” “小二,要一份梅花香饼。”一个小厮拿出荷包里的碎银,打断了彭兴的话。 顾凉冷眼看向那小厮。 “抱歉,梅花香饼我朋友先要了。” “可我付过钱了。”那小厮理直气壮,抬起头看见是顾凉,立马惊讶得跟见了鬼一样。 “顾凉,是你?你怎么穿成这穷酸样了?” 第20章 秋闱结束 顾凉皱眉,印象里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便没有理会。 她替彭兴付了钱,“麻烦包起来。” 那小厮见状,直接怒道,“顾凉,这梅花香饼可是我们公子想吃的!” 顾凉挑眉,冷淡道,“和我有关?” 他气急,这顾家的废物今天说什么浑话呢! 从前都是对公子有求必应,百般讨好的,今天怎么还开始装冷淡了! “怎么不相关,我们公子可是——可是徐家的公子!” “不认识。” 顾凉把梅花香饼递给彭兴,连个眼神都没给那小厮,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走。 见那小厮气急败坏的站在身后,说什么以后再不给她开门,不帮她转交礼物之类的话,隐约还提到了“废物”“厚脸皮”这样的字眼。 顾凉想起来了。 徐家的确是有一个公子的。 徐无烟。 顾凉蓦地冷笑一声。 身边的小厮都能毫不客气的直呼她名字,可想而知,徐无烟对“顾凉”的真实态度又是有多么厌恶和不屑。 真是所谓清流世家培养出来的“清丽脱俗”的贵公子啊。 听着那些污俗不堪的话,彭兴都直皱眉,下颚朝后点了点,极认真的问道,“揍吗?” 顾凉乐了。 诧异的提醒她,“彭兴,你是个读书人。” 彭兴理所当然道,“现在不在学院。” 言外之意,不在学院,自然不算读书人。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顾凉笑了笑,“不必,以前做了些蠢事,也认识了些蠢人,随他。” 彭兴不置可否,“你倒是豁达。” 被个小厮当街羞辱还能忍下去,若是在幽州,这不守男德的东西早已被她捆上,猛揍几拳了。 她们幽州女可没有不揍男人的规矩。 豁达么? 顾凉微微勾唇。 并不。 她只是知道擒贼先擒王。 这小厮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要训,自然也是要找那个给他撑腰的主子。 \/\/ 秋闱当日。 一大清早,考生们就在贡院门口排起了长队,经过同考官查验之后,才能进去。 每人会分到一个号舍,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三天,三天之内都只能在号房里不得外出。 换场时将会重新抽签。 这些环节都已经深刻的印在了原主脑海里,毕竟是第三次下场,顾凉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自己的号舍,然后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摆放规整。 她刚把干粮拿出来,就见穿着青衣直裰的同考官拿着钥匙来闭了锁。 意味着之后的三日她都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顾凉心情平静,端坐在简陋的木板上,等着放题。 顾府。 “香呢?香放哪了,主君要找香,快去库房拿上好的檀丝线香来!” “御果!还要拿几盘御果,今晨采买的!” 几个小厮匆忙找了香来,又听见说要去拿上好的御果。 “哎呀,谁洒扫的这处?这些枯了一半的花便不要放在这碍眼了!” “快去小厨房,主君说要准备几样可口的菜!” 一时间乱作一团。 段双跟在江晏身边,见他这一早上几乎是脚不沾地。 快比府里考试的那位正主还忙。 看他拂晓前去寺庙上香,去集市采买,在小摊子上跟江湖道长聊了几句,又去道观求了道符回来。 这会儿又要沐浴焚香。 只见江晏小心的把符箓搁在香炉底下,然后重重的跪在团蒲上,对着墙上孔圣人、元始天尊和迦叶佛的画像,虔诚的闭上眼。 “三位圣人,顾家、江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我女儿此次能中,信男愿吃斋念佛、吃斋问道、吃斋敬儒一年,以感谢各位神仙和祖宗们的提携之恩。” 段双挠了挠头,主君这样一次拜三家,真的会管用吗? 头一回还是拜的孔圣人,第二回就加了元始天尊,这次直接儒释道三家齐全了。 “阿晏,你怎么又弄这些?那个逆女肚子里能有多少墨你还不懂么,别为难人家神仙了。” 顾真见小厮拿了上好的香往祠堂走,原本想去朝会的步伐生生拐了个弯。 “妻主,我有预感,前两次定是我没拜完三家,今年三家一起发力,说不定能中呢?” 江晏取了三支线香,又跪拜了一次,然后插进香炉里。 “阿晏,你净信这些没——” 江晏急忙拦住她的话音,然后对着几家圣人的画像道,“神仙们见谅,无知者莫怪。” 顾真一脸无奈。 “那御果和供奉怎么还没拿来?” 江晏见一直没人端进来,又赶紧出门去催促。 顾真眼盯着他出去,急忙从篓子里拿了九根线香,偷摸跪在团蒲上,对着几位圣人画像,情真意切道。 “拜托各位圣人,给我顾真些薄面,我愿捐重金给几位的寺庙道观重塑金身,还请圣人们保佑小女此次高中,要求不高,最末一名都可,拜托拜托!” 然后急忙插进香炉里。 见香烟稳当当的朝上飘,顾真心满意足。 拿起官帽,干咳了一声,状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江晏端着供奉进来,看见香炉里多出来的香,心下狐疑。 方才他有插这么多吗? 许是女儿考试,紧张过了头,最近真是愈发忘事了。 秋闱结束当日。 学子们如饿殍般冲出贡院。 顾凉顶着眼下的黛青色,跟着人群往外走。 “我女!” 江晏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顾凉,见她面色憔悴,一身粗布麻衣皱皱巴巴的,心痛得无以复加,急忙让段双把马车赶过去。 顾凉面色憔悴,纯粹是因为最后一场她被抽到了末号房。 那泼天的臭味熏得她三天都差点没吃下饭。 那些题出得并不刁钻,她头天就写完了,可是同考官说什么也不愿让她提前交卷,说是这样不合规矩。 她是硬生生的用宣纸堵着鼻子硬躺了两天。 眼下是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这味了。 听见便宜爹的声音,顾凉赶紧往后退小半步,生怕这味儿熏到他。 “爹。” 结果江晏丝毫不嫌弃,急忙把她拉上马车,“女儿考完了就好,接下来就在家好好休息,安心等放榜。” 第21章 要是有个侍君就好了 跟着江晏回到顾府时,她还有种恍然的陌生感。 在东林书院住原始田园风格的大通铺习惯了,看到这碧瓦朱檐的高宅深院,还下意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江晏见她下意识的动作,更痛心了。 都不知道女儿自己在外求学吃了多少苦。 顾凉:……也就在外不到一个月。 江晏看见庭院两侧新摆上的菊花,突然想起,“对了,女儿,前些日子慕容家的主君送帖子来,想邀请你去他们府上参加赏菊宴,时间定在下月底,估计那会儿还没放榜。” 顾凉不解,“赏花品茶这种事,向来也是男儿家去的多些,他不邀两个弟弟,反而邀我做什么?” “美得你。”江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止你,京都适龄的世家贵女他都邀请了,爹想着,估计是为了她那个小儿子择婿。” 择婿? 那更没她什么事了。 慕容家可是当今君后的本家,眼高于顶,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顾家这种末三流武官出身的小门小户? 估计又是想找些人凑数的。 给他儿子营造出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去不去的,顾凉倒是无所谓。 这种事还有孙瑛挡在她前面,兵部尚书嫡次女的身份随便单拎出去都是能打的,只差个功名就可以原地起飞了。 “知道了,无事便去。” “爹都替你答应好了,你有事也先推掉,这赏菊宴除了京都里的贵女,更多的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 江晏见她浑不在意的神色,便知这傻女儿根本不懂宴会的心思,“你若是在宴席上看中了哪家公子,便回来和爹爹说一声。” 顾凉顿觉不妙,“什么?” “你也不小了,先前便因乡试耽误了几年,如今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江晏没看出顾凉神色的异样,自顾说道,“若此次仍未中,爹和你娘已经商量过了,就让你去军营,只不过要提前娶个正夫。” “爹,孩儿不急。” 顾凉语气淡淡,“孙瑛、贺冬她俩也未成亲。” “你这孩子,你以为慕容家的宴会是开来玩闹的?” 江晏看着她,叹气道,“估计宴席过后,君后就要亲自为孙瑛和慕容灵赐婚了。至于贺冬,她是女皇近臣,又家世优渥,婚事自然有陛下和武定侯来上心,你同她俩较什么劲呐?” 猝不及防听到个爆炸性消息。 顾凉怔愣了一瞬。 慕容灵? 慕容灵! 顾凉心下微惊,神色蓦然冷了下来。 她原本不太记得书里写的这些细枝末节,但是方才江晏提到了这个名字,她却印象深刻。 慕容灵,女主的八位夫郎之一。 原本是要赐婚给某位贵女的,后来那女子在宴席上酒醉失态,被人发现在花园欲与慕容灵同族的一个庶兄行苟且之事。 君后大为震怒,便想将那庶子赐予贵女做正夫,被贵女及其母家坚决反对。 那庶子清白受损,又不堪受此折辱,当场便沉塘自尽了。 慕容家知道此事之后,直接把那贵女状告到御前,也不知是不是君后暗箱操作了一番,只知结果是被判了杖刑五十,被内侍官打完后直接瘸了腿。 这前后之事,若是联系起来便不难猜测,慕容灵与三皇女情投意合,三皇女早已视他做自己的男人,又怎会甘愿让他嫁去像孙家这种难以掌控的高门? 两相权衡之下,便出此阴招。 但不惜牺牲另外一个无辜之人,也要断了这桩姻亲。 实在阴险。 顾凉摁住突突的太阳穴。 不,关键是—— 那贵女竟然会是孙瑛? 难怪跟“顾凉”是好友,俩人还真是同病相怜。 同样是女主和她那几位夫郎间的绊脚石,同样被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同样最后被当成炮灰给扬了。 “……女儿?”江晏见她似是走神,轻唤了两声。 顾凉回过神,“好,我知道了。”便匆匆朝房间走去。 江晏看着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抿唇轻笑。 这孩子。 知道自己好友要娶夫了,这下该着急了? \/\/ 顾凉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衣袍,目光沉沉的看向摆在桌面上的宣纸,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目前她已知李云霁的四个夫郎。 徐无烟、清羽、慕容灵,还有…… 郁止,天机楼少楼主。 剩下的那四个,因为办公室打印机纸张数量的限制,她没有能看到后面的剧情。 但大概也能猜得到,应该是银仓、西周、北燕这几个国家有些身份地位的男子。 徐无烟是清流世家,清羽是颜担和钱袋子,慕容灵是皇戚背景,郁止是江湖势力。 咱们那位素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三皇女殿下,最后娶的夫郎每一个都没浪费,都在她的夫君上位置上发光发热。 前三个多少都算耳闻,郁止是五十多章才出现的,而且天机楼之人行踪不定,暂且不急。 眼下要先把孙瑛从这群痴男怨女间的爱情游戏里摘出来。 她一想到这个原本恣意潇洒的贵女,最后落得个只能在轮椅上了却余生,再也上不了战场的结局,就觉得惋惜。 既然慕容灵只想嫁给三皇女。 那让他如愿便是了,何必再去祸害别人。 就是不知道娶了君后亲弟弟的女主,该如何与她的大皇姐相处? 而现在手上还有李之仪这张牌的慕容家,还会像原书里那样彻底倒戈李云霁吗? 顾凉缓缓摩挲着赏菊宴的名帖,孙瑛的事还算容易解决,但一想起江晏的催婚,顿觉头疼的摁住了太阳穴。 果然不管是在哪里,催婚这一关都是要过的。 现如今让她在这大乾挑个男人,一回想起先前躺在孙瑛怀里捶胸口的那个,顾凉忍住一口老血,默默的划掉这个选项。 比起未知,她更喜欢已知的。 要是原主有个侍君就好了,她直接扶正了就是。 她顾凉要娶之人,只需能安稳的待在这个正君位置上,能随时配合她,当个完美的花瓶就行。 又可以堵住便宜爹娘的催婚,对外又可以营造个惧内的人设,不用应对那些嘤嘤怪,两全其美。 为什么原主就没有个侍君呢? 等等。 她记得,“顾凉”好像是有一个侍君的—— 第22章 青岚侍君 原主死后,有个叫青岚的男人来为她敛尸,自称是她的侍君。 青岚。 顾凉浑身大震,像是得到了一个最优解一般心情舒爽,急忙喊来段双。 “小姐,何事?” 顾凉缓缓问道,“你可知道,青岚?” 素来冷淡的声音,竟然因为激动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段双拧眉,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诈我什么,青岚侍君不是早就被你撵回老家自生自灭了吗?” 果然是有这个人! 可……为何原主记忆里却如此模糊。 顾凉叩着桌面,沉声道,“你继续说。” “我记得,青岚侍君是六年前被卖到咱们府上的,好像是他家里为了给他妹妹治病,便用他换了几十两银子回去,还是签的死契。 幸亏主君心善,签了活契,说留给小姐您当个暖床的小侍,被看添香,也算是妙谈。 可惜小姐您那会儿只顾着读书,青岚侍君又深居简出的,也不主动来找您,久而久之,估计小姐您都忘了房里还有这么个人。” 难怪。 看来“顾凉”是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个侍君了。 “后来,青岚侍君病了,治了半年也没见好,好像还染上了咳疾。您那会儿正是第二回秋闱下场的关键时候,身体可不敢受半点折腾。 全府上下也是风声鹤唳,青岚侍君晚间咳的厉害,您愤懑之下,便求了主君,让他把青岚侍君送到了云州老家……就这样了呀。” 顾凉震惊道,“所以,青岚一个人在云州待了四年?” 原主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怕病气也不至于将个病人撵到云州那地方。 更何况青岚还是她名义上的男人。 不知原主若是知道,最后替她敛尸的,居然是个她从未放在心上并且弃若敝履的侍君,又作何感想? “是啊,小姐您后来不是满心思都给了徐家那位了么,心里哪里还有青岚侍君的位置?” 一提到徐无烟,她都忍不住多上几下眼药,生怕顾凉过不久又“回心转意”。 “对了,半月前好像有一封信,是从云州老家寄过来给小姐您的。” 段双从一旁的屉子角落抽出一封信,递给顾凉,“那会儿您正在东林书院念书,就还没来得及拆。” “我看看。” 顾凉拆开信,便是看到一篇家书。 字体苍劲宛若游龙,倒不像是一个久居村野的男儿家写的。 起笔便是问妻主安四个字。 视线来回磨捻着这几个字,顾凉长睫微颤。 等到读完信,平静的脸上渐渐蔓延出愠怒之色,她眼神凛然,“段双,去,把云州老家寄来的家书都给我找来。” 问妻主安。 青岚沉疴在身,自觉命不久矣,只想在临终前,再见妻主一面,山高路远,陌上花开,切切盼君至。 段双快速找了信来。 每年一封,前三封竟是从未打开过。 顾凉打开所有的信,前三封都是青岚的歉意,说他久病之躯,无法常伴妻侧,深觉愧疚,只希望妻主能仔细照顾自己。 她的视线落在那如出一辙的“问妻主安”四个字上,仿佛力透纸背,让她窥见了一个男子的情深与祈盼。 眼神有几分怔然。 “段双,备马。” “好的,小姐您要去哪?” 顾凉把几封家书收好,淡声道,“云州。” “什么?!”段双震惊道,“小姐您要去云州?那么远,来回也得月余了,主君会担心的!” 见顾凉已经在打包行李了,段双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急得冒汗,“小姐,您好歹也在赏菊宴后再去啊,要是赶不及怎么办?” “赶得及。” 顾凉拿起包裹便出了门。 青岚的家书是半月前寄到的,那估计离他写下这封信,至少过去一个多月了。 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顾凉估算了下,她先到江陵,再走水路到云州,是最快的方法,可能一周内就能赶到。 只是水路凶险,常人不敢走。 段双让小厮给主君捎了个信,便急匆匆收拾完行李跟了出来,小姐读书时她暂时没用武之地,但当个护镖的镖师用用还是可以的。 总不能让她在顾府光吃饭不干活。 等她急急忙忙追出来,便见自家小姐已经被拦截进了一辆豪华车驾。 小姐……被截了? 疑惑的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江晏听到消息也杀到了门口,鬓发上的玉簪都微微散乱,看见只有段双一个人站着,以为自己没赶上,差点晕了过去,“你们小姐呢!她真一个人跑云州去了?” “主君,还没有,小姐刚才被孙家的马车截走了。” 江晏惊讶道,“截走?” “是啊。”段双从石狮子旁边的角落捡起一个包裹,这熟悉的粗布质感还是小姐提去东林的那个,“……因为小姐的包裹被扔出来了。” 江晏松了口气。 那还好,还会回家一趟,总不至于今晚她大半夜的就出发。 江晏接过顾凉那个被扔掉的包裹,叹息一声。 这个傻女儿,也真是的。 这么远的路程就带了几件衣服,连点银票都不放在身上,干粮也没准备,还得他这个老父亲来操心。 也不早点娶个心细些的夫郎。 罢了,过几天问问看妻主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既然女儿不上心,只能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多想想了。 第23章 令人省心的甲方 马车上。 顾凉冷着脸,看着对面的孙瑛。 孙瑛见她一副冷漠无情的神色,苦笑一声,“终究是我自负了。” 顾凉摁住突突的太阳穴,“说人话。” “咱们不是都说好了,秋闱结束同去春风不渡的吗,钱程她们都在路口等了半天,你又偷偷揣着包裹想去哪,嗯?” 孙瑛一脸审视的看着她。 有猫腻。 绝对有猫腻。 上次这家伙去东林学院就是偷偷摸摸的,这次别想甩开她! “有事,要出趟远门。” “什么事?” “家事。” “噢……那你若是不急着今夜走,一会儿陪我去喝一点。” 孙瑛语气突然低落了下来,似是有些生无可恋的倚着车窗。 顾凉冷抿唇瓣,“慕容公子不适合你。” 孙瑛瞪大眼睛,立马惊坐起,“你怎么知道的?哦,也是,你也被邀请去赏菊宴了。” 顾凉点头。 “也是考完试我才知道,我娘之前一直瞒着,结果突然就说君后下月准备赐婚。” “我拒绝,她们便说我无功名在身,名声又不显,能跟女皇陛下成为连襟是泼天的福气。” “可我不想。” 孙瑛自嘲的低笑一声,“顾凉,你说,没有功名的,就只能通过联姻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我长姐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就因为她考上了进士,可为朝廷效力。而我只能联姻,就因为我是个不思上进的废物?那她们又何必拦我,效力之道又不是只有文臣一途,明明她们知道我想的是——” 顾凉沉默的看着她。 “孙瑛,你可以试试。” 孙瑛捂着发红的眼,无奈的哂笑道,“你也想来劝我当个富贵闲人?” “不。”顾凉低声道,“你可以试试,自己做选择。” 孙瑛抬起头,似乎感觉到那冷淡的语调里带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怎么做?” 顾凉唇角淡扬,唇瓣染上了些许冷峭的寒意。 “自己来做执棋之人,便可以。” 看着她唇瓣开合,听完之后的话,孙瑛眼神倏然睁大。 \/\/ 春风不渡。 还未行至岔路,便远远的看见巷子两侧一个个高耸入云的牌楼,挂着雕花冰裂纹的灯笼。 上不知用什么丝线串连起来,一盏盏亮色的灯笼坠在丝线上,好似闪烁在银河上的皓月繁星,璀璨耀眼。 千盏明灯映照下,仿佛置身于瑶池仙境之中。 不远处的高台上,柔弱无骨的男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和着琴音翩翩起舞。 长袖灵动,衣袂翻飞。 衬着身后的一轮弦月,如同月下仙子。 底下围观之人纷纷痴醉的盯着高台。 方仲怀坐在孙瑛的豪华车驾上,瞠目结舌的看着这盛景,差点忘了屏住呼吸。 感慨道,“灯火通明不夜天,笙歌曼舞寻欢宴,原是如此啊!” 走得近了,还能听到那些女人不顾一切的嘶吼声。 “月泠公子!看我!我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不,公子看我啊!我家财万贯,可豪掷万金,送你上魁首榜,只求今夜与你春风一度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月泠公子,求你怜惜我!” “月泠仙子,你的舞姿没有酒,却让我沉醉……” 方仲怀听得红了脸,“京都女子,俱是如此……如此直接?” 钱程揶揄道,“仲怀,你莫不是头一次来这种烟花地?” 再往前,水榭前也挤了一堆女人。 方仲怀急忙道,“不知道那边这么热闹,又是在作甚?” 钱程看了一眼,探出头去,折扇敲了下旁边的行人,“这位阿姊,在下方来,不太了解,前边儿是在做什么?” “哦,你说那边啊,应该是司棋公子设的棋局,谁若赢了他,便能当场脱去他一件衣服。” 方仲怀呐呐道,“这……这么……” 钱程坐回马车,眼睁睁看着方仲怀的脸慢慢红到耳廓,几人大笑。 “看,那边挂有对联!” 方仲怀再一次转移话茬,指着不远处挂了满纸的墙,想着这么文雅的地方总应该清净。 结果视线一转,不自觉滑落到正斜躺在宣纸上的妩媚男子。 那男子正笑眼盈盈的看着旁边争先恐后出对子的女人们,玉手轻抬,柔柔的打了个呵欠。 “各位姐姐,今夜还没对出胜负么,侍书都等得有些困倦了呢……” 他轻轻抬起胳膊,香肩半露,春光无限。 “月色正浓,不若随我去做更有趣之事?” 方仲怀不敢再看,立马放下纱帘,鼻眼观心的垂下头,眼看着红色都快涨到脖子根了。 见她一副封心锁爱的模样,钱程乐得不可开支,晃着折扇,“仲怀,你这样容易害羞,那些公子可最喜欢了。” 彭兴见有个比她还怯的,揉了揉发烫的耳朵,也露出个笑。 这些场景实在考验自控力。 “月泠善舞,司棋斗棋,侍书弄文,琴有名动京都的西妩公子,那是不是还应该有个画?” 钱程话音未落,就见前面一个状若癫狂的女子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狼毫。 “我悟了,我悟到了!” 孙瑛认出人,惊讶道,“这是京都有名的画师,幽明子,最善人像画。” 随着人群散开,身后的花台上,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眉间冷艳,动作轻缓的拉起肩上的衣裳,却也能被人隐约窥见,男人锁骨处往下,被人画上了点点寒梅,呼之欲出。 “入画。” 顾凉冷声念出他的名字。 其余四人都惊奇道,“你怎知他的名字?” 顾凉眉骨微挑,握拳干咳了一声,“押韵罢了。” 废话。 这些头牌们都是她起的名字。 一路看来,二皇女真就严谨照计划书上罗列的规程来设计。 就差没一比一还原了。 真是个令人省心的甲方。 第24章 又见西妩 千灯长道的尽头,是一座华丽明亮的云楼。 繁烛煊照,美酒满樽。 几人方下马车,就见个小侍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几位姐姐,欢迎来到春风不渡,请问是想去厢房还是想坐上席?” 厢房僻静,上席热闹。 见小侍容貌青涩,自诩采花圣手的孙瑛伸手勾住了他的小臂,暧昧的挑了挑眉,“来间上好的厢房,小公子也陪同?” 那小侍果真羞红了脸,“好……奴家可为姐姐们侍茶。” 顾凉: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看这小侍约莫才十四五的样子,容貌都还没长开。 孙瑛连这么个嫩芽儿都不放过? 看着都丧良心。 孙瑛扭头瞧见顾凉一脸冷讽鄙夷的神情,微咳了一声,不自然的松开手,悻悻道,“习惯,都是习惯使然。” 她并没有开心。 要被赐婚,她好苦,真的。 都是在强颜欢笑。 小侍浅浅一笑,含羞带怯的引着几人进了云楼。 云楼内灯火通明,四周的管弦声不绝于耳,鸳鸯台上是娇柔旋转的舞侍,纤秾合度的细腰不堪一握,款款舞步脚下生莲。 文人们行着诗令,放言高论,推杯换盏。 客人们搂着美侍,衣襟散乱,夙夜达旦。 侠客们饮着杜康,看着台上的剑舞,畅快笑道,“美人,舞得再快些!” 迎来送往,好不快哉。 方仲怀惊叹道,“这云楼里,竟是比外面还热闹。” 她原以为方才长街上的人算很多了,没想到只是小巫见大巫。 前面的小侍但笑不语。 继续引着几人穿过鸳鸯台,绕过暖香阁,最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杏林屋。 潺潺涓流绕过屋前,隔离了外界的喧嚣。 屋内熏着暖梨香,隐隐有琵琶音响起,此处与云楼仿佛两个极端。 一个是销魂窟,一个是温柔乡, 顾凉心有预感,踱步走近,果然看到一个轻纱拂面的男子。 仍旧穿着初见时那身湖蓝色的衣衫,清爽柔和,怀里抱着琵琶,沉静的坐在绣着海棠的屏风前。 孙瑛此刻是装都不愿装了,烦闷瞬间抛到脑后,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形,“西妩公子?” 夭寿了! 怎么头一回来春风不渡就能得到西妩公子的单独服务啊! 不愧是我! 孙瑛自动屏蔽了另外四个人的存在,眼里只容得下这道湖蓝色的娇柔倩影。 钱程三人也觉惊喜,但是比孙瑛冷静多了,举止都愈发端庄有礼,生怕唐突了佳人。 西妩余光扫见最后走进来的熟悉身影,微微勾起唇角,盈盈弯腰,露出雪白的脖颈。 “奴家西妩,是春风不渡的琴魁,在竹栖舍恭候多时,见过各位客人。” 顾凉听到琵琶声便猜到会是他。 但也有些诧异。 毕竟是被李景霂视作行走的金袋子的人,不去外面长街上吸引客流,反而来这种四下无人的林间小屋,弹给她们几只人听。 屈就了。 “不知客人们想听什么曲?” 西妩见顾凉坐定,眼神示意小侍上茶,柔声问道。 钱程咳了一声,强撑优雅的轻晃着折扇,“在下不才,江陵钱程,廪生秀才,来之前便听闻西妩公子一曲《相思》弹得是百转千回,如仙乐贯耳、余音绕梁,令人黯然销魂,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听?” 这彩虹屁听得顾凉直皱眉。 顾凉斜眼看着钱程一副浑身散发着荷尔蒙孔雀开屏的模样,嘴角扯了扯。 西妩颔首,“既如此,奴家便为钱君奏上一曲。” 顾凉听到西妩的弹奏。 心道他的技艺,似乎更加纯熟了。 而且,相思曲里真的融入了情绪。 似乎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比较娇弱,所以西妩的声调更贴合相思那种如泣如诉,哀怨缠绵的意境。 一曲奏毕。 顾凉点了点头,看着西妩的眼神带有赞赏。 这么聪慧又上进的职工谁会苛责呢? “这便是京都楚馆的实力么……”钱程从那种玄之又玄的情景中挣扎出来,不免觉得震撼。 她原以为江陵的秦淮楚馆已是大乾绝妙,却未曾想,仅是一家新开的春风不渡便能让她连连惊叹。 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方仲怀擦着眼泪,眼眶红红的看向西妩,“西妩公子弹得太好了,我忍不住都哭了。” 彭兴冷硬的嗯了一声,她虽然没有体会过这种细腻的情感,但也似乎能身临其境般,感受到那种难捱的情绪。 孙瑛自是不必说,她在顾凉唱时就已经哭过一回,这回听到男音版的只差没捶胸顿足悲戚戚的嗟叹相思苦了。 顾凉:“……”她明明记得这人在马车上还说自己没遇到过意中人,怎么的转眼就痛成这样了? 孙瑛平复了下心情,极为豪迈的立下豪言,“以后哪个女人若胆敢负了西妩公子,我孙某人便第一个捶爆她狗头!” 顾凉冷淡道,“若那人是你上峰呢?” 孙瑛咳了一声:“……”上峰不太好揍。 “若那人是你追随之君呢?” 孙瑛继续咳:“……”君主不太敢打。 “若那人是你至亲好友呢?” 孙瑛默默的抬手挡住了视线:“……”这甚至都舍不得下手。 顾凉冷笑一声。 对着半路截下她行李,一副万念俱灰说要被迫娶夫难过想买醉,现今又全然忘到脑后的某个风流浪-女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你若无法兑现,便不必轻言许诺。” 一时兴起的义气豪言,清醒后便可随意抛诸脑后。 他们也并不需要。 看来还得建议李景霂增加些人间清醒案例教育。 这些楼里砸了大价钱培养起来的好苗子,可别为了恩客几句不值钱的花言巧语,就迷了心丢了魂,最后人财两失。 “改,必须改,我下次不会了。” 孙瑛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轻啜了口茶,一边偷瞄着顾凉的脸色。 见她没再说什么,才稍微放了些心。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顾凉最近气势愈来愈瘆人。 由始至终,她的语气和神态一直冷淡而平静,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可她的每个字、每句话,都隐含着淡淡威仪,让人生不起半分想要抵抗的心思。 西妩自然也听到了。 面纱下的唇瓣缓缓翘起。 他知道,顾凉似乎从来都会带来不一样的那个人。 那首琵琶行他已经练熟了,可惜她好像无心听曲。 那便不弹了。 孙瑛一直揣摩着究竟是哪里惹毛了顾凉,后面终于开悟了。 她终于想起来今晚她是要来借酒消愁的。 于是赶紧让小侍抱了几坛好酒来,疯狂挽尊。 客人饮酒时,春风不渡有专门侍酒的男子,称作香曲,像西妩这些头牌是不能陪的。 且他破例来弹了一曲,因此便更不能久待了。 第25章 有人在等着她去见 夜风寒凉。 西妩出了杏林屋便披上了水蓝色的长袍,抱着琵琶,退到石阶下。 “公子,暖香阁有贵客等候,爹爹方才遣人来催过三道了,咱们得快些过去。” 小侍接过他手里的琵琶,小声催促道。 “知道了。” 西妩眼下冷漠,系紧衣袍,看见孤身站在林间的顾凉,眼眸微暗了几分。 没有理会身后小侍急切的眼神,他走到顾凉身后,放柔了声音,道,“顾君,奴家不便久留,便先行告辞了。” 顾凉转过身,对着西妩微微颔首,真心的夸赞了一句,“公子今夜所奏之曲,很好。” 果然是有批判才能有进步。 “多亏了顾君填词。” 西妩微微伏低了身子,眸带柔意的看向她,“奴家今日见顾君眉头紧锁,不知是为何事烦忧?” 嗯? 她眉头紧锁? 有吗? 顾凉没意识到自己皱眉了,刚才万籁寂静,唯有溪流潺潺之声,她只是在回想青岚的那封家书。 如果原书的剧情她没记错,那青岚应该还会好好活着,至少会活到三十九章,可是那封家书中的恳求—— 她的确是不敢轻视。 如若不是真的重病,又为何会用上临终之际这般严重的词? 她无意闲聊,尤其是对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琴郎。 于是淡声道,“家事罢了,更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回暖香阁。” 听出她话音里的疏离之意,西妩睫毛微颤。 他指尖有些发抖,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般,最后缓缓抬起手,揭下了覆在脸上的面纱。 “我知顾君不是沉湎声色之人,但您所填之词甚妙,我视顾君为伯牙子期,还望顾君……能记住我的脸。” 一张妖媚而艳丽的脸落入她眼帘。 顾凉似乎猜到为何他要覆以轻纱了。 实在是这张脸美得太过惊心动魄,宛若一朵妖冶瑰丽的海棠。 太美,则不详。 大乾重文尊道,女人们所追捧的,素来都是温婉贤德的男子形象。 他们依附着女人而生,心甘情愿的屈居在她们身下,即便是京都第一名伶清羽公子,也是这类极典型的代表。 可西妩明显不是。 他的美,锋芒毕露,气焰嚣张。 这是骨子里便带有的。 那双桃花眼深处掩藏着若有若无的傲气,唇角微翘起的弧度,都有一种轻易能震慑人心的魅惑力。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会对女人奴颜媚骨的男人,会有的眼神。 “好,我会记住。” 顾凉眸中除了最开始的那分讶然后,冷淡得再无其他情绪。 西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呼吸微窒,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 仿佛自嘲般的,将面纱重新戴起。 他难道是在期盼些什么吗? “楼里还有别的客人点了曲,奴家便先告辞了。” 那张过分艳丽的面容重新被遮住,桃花眼低垂,他浑身的气息也跟着柔和下来,似乎刚才那夺目艳丽的美,只是幻觉。 “西妩公子,似是穿绯色衣袍更合适。” 顾凉还是提了一句建议。 他美得张狂明艳又如何,何必为了迎合大流的喜好而刻意改变自己的气质,根本不必刻意模仿清羽,西妩有他自己的特色,若是外放到极致,他会更耀眼夺目。 “你本就与旁人不同。” 转过身的西妩听到这两句话,眸子倏然变暗,面纱下的唇微微翕动。 她……不排斥吗? 这个真实的他。 “或许,我是……” 西妩轻声回了一句,晚风拂过,他的话音渐渐吹散在林间。 顾凉应是听不清的,可他也并未回头,只是攥紧了手指,一步一步踩在石阶上,披着的长袍随风曳动,身影慢慢消融在浓浓月色里。 她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听不听的,还得是看自己。 顾凉垂下眸,转头看了眼屋内喝得正酣的几个人,相谈甚欢,静了半晌后,踱步往外走去。 既然孙瑛没事了。 还有个人在等着她去见一面。 ……不是吗? 夜半子时。 顾凉回到顾府,府上的灯笼都熄了一半。 她毫无睡意,想起那个被孙瑛丢到马车外的包裹,不在石狮子旁边,又回到房间去找。 果然在房间找到了那个包裹,只不过看着明显比之前大了两三圈。 她拆开一看,哑然失笑。 便宜爹是怕她饿死在半路吗? 居然装了这么多吃的。 还有各式各样的衣服,几乎占去了大半空间。 光是里衣都装了六七套,外袍也放了不下十套,都是些她没见过的时兴式样,她是去赶路的又不是走时装秀。 顾凉把实用性为零的东西拿了出来,看见江晏藏在包裹深处的苏绣云锦荷包,金灿灿的丝线散发着昂贵的光芒。 摁住太阳穴,拿出她在路边买的个粗锦荷包,把这个硬塞了进去。 不得不说,江晏被顾真保护得确实太好。 即便她穿过来,还没来得及在这个时代出过远门,都知道不能轻易露富这个基本常识。 可江晏—— 让她穿这么华贵的衣服,用这么精致的荷包,背这么大个包裹,是怕那些贼定位得不够清楚吗? 顾凉把不用带的东西整齐的堆放在床边,翻出原主藏在暗格里的一柄短刃,避开守夜的家丁,取了一匹矫健的马,趁着夜色出了城。 翌日。 段双背着自己的包袱推开顾凉的房间门,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惊得连连后退几大步。 “糟了!主君!小姐昨夜跑路了!” 痛。 她太痛了。 小姐现在去哪儿都不愿意带上她了! \/\/ 顾凉一路上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主要也是这路边的景色,乏善可陈。 她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在船上连漂了两三天,晕得不知云归何处时,才堪堪在第八日撑着惨白的脸色上了岸。 果然…… 原主除了晕马车,还会晕船。 已是秋日,云州却丝毫不觉凉爽,反而还有些湿热,空气到处都氤氲着湿漉漉的潮意。 顾凉歇了半个时辰,从驿站买了匹马,按着寄信的地址,一路打听才找到沈家的旧宅。 沈家破败后,这座宅子也只是留个念想,早已经荒废。 只剩个看门的老妪。 老妪拄着拐杖,吱呀一声,开了门,见到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外,疑惑问道,“方才是姑娘敲的门?” 顾凉点了点头。 “不知姑娘来此,有何事?” 跟想象中的场景有些出入,顾凉怔了下,“老人家,可有个叫青岚的侍君住在宅子里?” “青岚?” 那老妪沉沉的吸了口气,似乎调动记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些吃力,过了好半晌,她才悠悠开口,“有些印象。” 第26章 他是我的夫郎 “好像是小公子妻家那边的人,前些年从京都送过来养病的。” “正是此人。” 她称呼江晏为小公子,看来这老妪是江家的老仆了,能从江家的变故中留下一条命,属实是不易。 那老妪叹了口气,“不在这,姑娘去隔壁庄子上找找。” “只说在老宅养病,又怎会到了庄子上?” 顾凉顿感不妙。 “好像是送来的人的意思,说是不宜放个病秧子住在旧宅里,扰了江氏一族的清静,便把人直接撵去了庄子上。” “送来的那人是谁?” “叫秦三,一个帮闲,住在北街那边,以前是江家的忠仆,如今江家没了,她也会偶尔帮小公子两地跑腿,捎捎信,递递话什么的,也能混口饭吃。”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原本以为青岚在云州老家怎么着都是半个主子的待遇,结果竟是如此。 养病……好一个养病。 江晏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原主虽然无视青岚,但以她那半晌憋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只是嫌弃青岚出身又无才学,耻于承认他是自己侍君罢了,也绝不会说出这种直白撵人的话。 定是底下人的私作主张。 可眼下,还是得先寻到青岚要紧,既然信能每年寄到,那他至少人还在云州,不会离开太远。 只希望剧情没变,青岚如今还活着。 顾凉问出消息,便不再犹豫,立马赶往庄子上。 \/\/ 桃花庄。 顾凉走在狭长的小道上,看着远处巍峨的群山,有些惆怅。 她一时兴起来找人,却没想到会这么一波三折。 这两日,在云州附近的庄子都找了两三遍了,能问到的农户都没听说过青岚的这个名字,更别提能探听到他的下落了。 就剩下这个最远的桃花庄。 人最少、地最少、位置也最刁钻。 走了几圈都没见到哪怕一个活人。 一个蹴鞠滚到了她脚下。 “喂,喊你呢,你来找谁的?” 扎着马尾辫的小丫头坐在树上,摇晃着脚,声音亮亮的,“见你在这路口绕了几圈了,快说!” 顾凉捡起地上的蹴鞠,随手一扔,丢回给那个小姑娘。 声音淡淡,“我找的人,你不认识。” “怎么可能!” 那女娃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拍着胸脯,神情骄傲,“这桃花庄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我可是打小在这边混的,旁边几个庄子的人我也熟!” 顾凉不露痕迹的弯起唇角,“青岚,你认识吗?” “青岚……”女娃念了一声,然后神情戒备的看着她,“你找他做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夫郎。” “坏人!你是坏人!” 那女娃一改之前还算和善的态度,把手里的蹴鞠砸到顾凉身上,恶狠狠的盯着她,“快离开桃花庄,不然我……我对你不客气!” 顾凉有些懵,她抬手握住蹴鞠,声音也冷了下来,“小妹妹,我们头一次见,就这般污蔑我,不妥?” “你肯定跟那些坏人是一伙的,青岚哥哥的妻主才不在云州,你又想把青岚哥哥带去哪里!” 小丫头的语气听着不像说谎。 顾凉眉心拧了起来。 难道说,真的有人在冒充她的身份,将青岚送去过哪里? 可青岚身子不好,又能去做什么…… 心底隐隐的浮起一个猜测,顾凉缓缓眯起眼眸,眸底透露着深寒。 “既然你不相信的话,这是青岚写给我的家书。” “是他让我来的。” 顾凉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展示给她看,“如果你真的知道青岚在哪,请带我过去,我保证,我会把那些坏人都收拾干净。” 一个不落。 她神色淡淡,却仿佛萦绕着一股森寒的凉意。 小女娃看见那封信,密密麻麻爬满了字,手抵着唇想了片刻,勉为其难道,“那好,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要保证,不许伤害青岚哥哥!” 说着还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警告性的看着她。 顾凉勾唇,把之前写了试题的纸叠好,这小孩果然不识字。 她牵着马,“你叫什么?” “初萤,我叫初萤。” 顾凉道,“聚萤积雪,很美的名字。” “是吗?我不知道意思,是青岚哥哥给我取的,我以前没有名字,她们都叫我三丫,我就当三丫了。” 初萤卷着手里的蹴鞠,另一只手拿着树枝,往地里戳戳点点,踩在泥地的布鞋开了口,露了几个脚趾在外头,她还踢了踢路边的野草,似无所觉。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顾凉眸色浅淡,还是回答了她,“顾凉。” “你真是青岚哥哥的妻主?”初萤侧头打量着她,小眼睛写满了不信。 “是。” 只不过,是那个没见过他的妻主。 “那你为什么之前都不来找他?”初萤瞪着眼睛。 “顾凉”做的事,跟她顾凉何干? 然而面上还是得稍微找补两句,“为求功名,我留在京都备考,心无旁骛。如今秋闱结束,又收到家书,便来了。” 常听女子要建功立业,必先求取功名。 看来功名确实重要。 初萤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可是京都的女人也穿成这样吗?”初萤撇着嘴,小声嘟哝一句,“感觉还没镇上那个土财主穿得名贵。” 顾凉笑笑,“这样的衣服有什么不好吗,又御寒又耐脏,比绫罗绸缎实用多了。” “也是。”小孩子轻易便被说服了,然后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跟顾凉聊起那个土财主。 “……听说她女儿今年中举人了,等过两年再中进士,应该就会到县里当官,都成官老爷了,应该就不会再想着要强娶青岚哥哥了!” 敏锐的捕捉到初萤话里的信息,顾凉眸色一暗,“所以你刚说的坏人,就是那个土财主的女儿?” 初萤急忙捂住嘴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我什么也没说!” 顾凉见她害怕的样子,联想到她之前以为她是坏人时的色厉内荏,心下已经猜出了几分。 揉了把她的脑袋,“我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了,初萤眨了眨巴眼睛,又气鼓鼓的转向另一边,这个自称是青岚哥哥妻主的女人非常不好! 看着就心眼很多的样子! 顾凉见她这样,又觉有趣的笑笑。 第27章 他就是青岚 跟京都和江陵的风光不同,云州多山。 重峦叠嶂,高耸连绵。 秋季却也不见树黄,远眺之下,树绿阴浓,只在低洼些的谷地聚有人烟。 桃花庄更是地势险峻,四面环山,一条溪涧自山上流下,村落便依山傍水而立。 也难怪顾凉在山外绕了几圈没见到人。 日暮西斜。 庄子上开始有人家升起袅袅炊烟。 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鸡犬桑麻的生活,倒也怡然自得。 顾凉跟着初萤穿过村庄,踏上一条山间小径,朝着更渺无人烟的山林深处而去。 就在顾凉以为要到了个荒无人烟的山谷时。 “青岚哥哥!” 初萤看见站在林间的身影,激动的喊了一声。 顾凉握着缰绳,心有所感的抬眸望去。 只一眼。 便微微失神。 远处提着竹篮的男人一袭青衫,盈满山间雾气和竹林香气。 修长,高挑。 披着的白色纱帽绕过脖颈,搭在肩后,挡住了小半张脸,眉眼霁明,鼻梁高挺。 夕阳透过层叠的树叶被温柔的打碎,尽数落在他身上。 他逆光走来。 仿佛降落世间的神只。 顾凉手不自觉握紧了缰绳。 这一瞬,那个会在信上谨慎落笔,用那如苍松劲枝的字,写上问妻主安的男子,在脑海中突然有了具象。 他就是青岚。 真是好看。 青岚接过初萤手里的蹴鞠,低下头,弯着眉眼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小初萤,怎么跑这么远来?” 就听见初萤指着路上的另外一个人道,“青岚哥哥,那个女人说是你是她的夫君,是真的吗?” 青岚有些错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撞入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 那边的女子神色淡然,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却难掩身上冷冽的气势。 她手里牵着一匹红鬃马,正凝神看着自己。 见他看过来,顾凉唇角翘起,喊了一声,“青岚。” “是真的。” 青岚回答。 摘下纱帽,微微一笑,那双极其清澈、又如秋日暖阳般的漂亮凤眸逐渐翘起。 随风飞扬的墨色长发在夕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柔的暖意。 “妻主。” 青岚朝着顾凉走过去,声线清越,却不娇柔。 顾凉心尖倏地一颤。 她缓缓攥紧指尖,还算平静的回道,“嗯,我来晚了,来接你回家。” 青岚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凉,笑问道,“妻主,是怎么来的?” “见到你的信,便来了。” “信……原来妻主收到了啊?” “收到了,秋闱结束便赶来云州,只是路上耽误了几日。” 顾凉自动忽略了自己在云州城里绕圈的这两日,感受着青岚递过来的手,却也并不觉得排斥。 不似她曾见过的那些男子一样柔若无骨、白玉无瑕。 青岚的手指修长、分明,微微泛着寒意,似乎捎携着松林间的清风,却更让她觉得悦目怡心。 “妻主赶路,应也累了,我从山上捡了些菌子,一会儿想尝尝吗?” 青岚掀开竹篮上盖着的麻布,看得出确实捡了很多。 满满一篮子。 “好。” 顾凉无有不从,见他精神还算不错,有几分犹豫的开口道。 “青岚,你的病……好些了么?” 说实话。 她实在看不出青岚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 哪个病了几年的人还能有这精神劲头翻山越岭找上一筐子的野菌? 青岚笑了笑。 “妻主,别担心,月前我遇上个乾道来家里借住,十道九医,他正巧会治些疑难杂症,帮我调养了身子,如今已差不多大好了,只偶尔还会咳两声,再静养些日子便好,不碍事的。” “那就好,也算是结了善缘,那位道长可还在?我也合该去道声谢。” 顾凉并未怀疑。 毕竟原书里青岚十年后还能去为原主敛尸,估计确实有什么机缘,养好了病也说不准。 青岚摇了摇头。 “那道长六日前便离去了,他们修道之人随心而为,云游四方是常有的事。” “也罢。” 顾凉又问,“那初萤,是如何与你熟识的?” “她是桃花庄的孤女,无父无母,也不知来历。” “我最初也是在城隍庙里见到她,看她食不果腹,还去偷祭品吃,有些可怜,便送了她些干粮,后来她便会经常来找我。” 难怪,若不是正巧碰到这小孩,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地方。 段双说青岚就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么深居。 青岚看向顾凉,有些忐忑道,“妻主……可会觉得我多事?” “不会。”顾凉道,“此次回京都,也可以问问初萤,是否愿意跟我们同去?” 青岚诧异的看着她,眸子里俱是欣喜,“真的么?妻主愿意带上她?” 见他表情生动,顾凉抿起唇,淡笑着点了点头。 反正正君已到手。 她最头痛的催婚问题迎刃而解。 旁的,能让他更开心些,又有何不可? 她愿意留下初萤,也是因为这小孩是真的在维护青岚,本性也还算纯良。 其余不会的,都可以慢慢学。 唯有这份初心,最是难得。 \/\/ 林间小屋。 顾凉推开矮栅栏编织的屋门。 院落有一条小路直通主屋,沿路两侧种满了花。 花木葱茏,八月正是花季,茉莉和月季开得烂漫,中庭还栽了一颗桃树,枝干上坠满了粉红色的果,看着甚是喜人。 行至正中,满园香气。 看得出这院子主人是个蕙质兰心之人。 顾凉说道,“这地方,很有灵气。” 这也是她刚踏进来就有的感觉。 许是因为院落主人美商在线,许是因为花卉绿植很多,也许是因为山林中空气实在清新,让她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这些花草都是我从山林中移栽来的,妻主看着赏心便好。” 青岚笑笑,提着竹篮去了厨房。 “妻主先休息,我这就去做些吃食来。” 贤惠。 真是贤惠。 顾凉大老远跑来,把便宜爹塞的绫罗绸缎和名贵摆件都丢在京都了,如今倒是生出了几分空手来人家里做客的愧疚感。 更何况,这还是她名义上的夫郎。 初次见面,没带礼物便也罢了,还要叫人忙活一趟。 多少有些失礼了。 她抬头,看到跑到桃树上摘桃的初萤,明眸稍弯。 “小妹妹,姐姐有件事要交予你。” 初萤嘴里还叼着半列桃,正兴冲冲的摘果,听到她后面的话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想试试八珍玉食么?” 嗯?八珍玉食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初萤看向她,猛猛点头,“想!” 顾凉愉悦的弯起唇角,如恶女一般,对着某个懵懂无知的小屁孩招了招手。 初萤急忙下了树,屁颠屁颠的跟着顾凉出了门。 第28章 都开始喊她顾姐姐了 青岚清洗完野菌,切了盘桃子拿出来。 就看到顾凉不知何时把屋里的藤椅和竹桌都搬到了院子里,此刻姿态闲适的坐在椅子上,低眸专注的翻着书卷,手边放着一盏茶。 明明身处山野院落,她却神态自若,丝毫没有那些官家女子身上的世俗习气。 “妻主,尝尝这桃子怎么样?” 顾凉转头,见青岚出来了,温声问道,“青岚,过来坐会儿么?” 青岚依言走过去,把桃子放到竹桌上,青色的衣衫与身后葱茏的花草融为一体,更显得人白如玉。 “妻主,喜欢这里?” “院中清凉静谧,又有鸟鸣花香为伴。”顾凉颔首道,“自然喜欢。” 这恐怕就是出世之人所追求的闲云野鹤、归隐山林的生活。 可惜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为了顾家的便宜爹娘。 不然……在这桃花庄住上个年也未尝不可。 青岚感觉院中似乎少了一个人,问道,“初萤回城隍庙了?” 顾凉暗忖着时间,“没有,是我让她去办了些事,约莫也该回来了。” “办了些事?” 青岚不解,小初萤能替她做什么呢? 就听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青岚正欲起身,便听见初萤兴高采烈的声音,“顾姐姐,我都带过来了!” 顾凉眉头微挑。 嚯。 之前还是坏女人。 这会都开始喊她顾姐姐了。 她合起书,拉过青岚的手,走到门外。 初萤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都是桃花庄的农户。 “顾家夫郎,这是我家妻主抓来的兔子,可珍贵咧!” “顾家夫郎,我家也拿了一筐子鸡蛋来,都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可香了。” “还有鸡,鸡我也抓来了,肥着呢!” “我这也有,是家里年前腌制的腊肉,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这是我从河里摸来的鲫鱼,看这成色,又鲜又肥美!” “顾家的,这是我今日从山上猎来的野猪,可能皮黑了点,你凑合看看能不能吃?” “……” 大家争先恐后的推销着手里的农产品,竟然拿了十几样不带重复的。 青岚看着这堆成小山样的东西,惊讶道,“妻主,这些是……给咱们的?” 顾凉对他点了点头。 “买来给你补身子的。” 她也不知应该买些什么,若是到城里来回又太费时间,便让初萤到各家搜罗了下。 没想到这些庄户闻声而动,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好事,竟然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 ……补身子? 青岚俊脸微微一红。 但看顾凉坦然自若的神色,又未免觉得是他自己想岔了。 “可……妻主,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呀。”关键,他也不太会做荤食。 “无妨,既然都到家门口了,那大家都留下来用饭。” 她看着堆成小山样的食材,脑中已经构思好了菜单。 “顾家妹子,咱们都收了钱了,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吃。” 猎户有些羞赧的摸着后脑勺,她那头野猪可是收了整整三两银子,比拿去市集还多出一倍,实在不好意思再贪心。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着应和道。 顾凉对着几人拂手,淡声道,“乡邻们客气了,我夫君独居在此,多亏了大家照应,明日我二人便要离开,这处屋舍可能还要各位帮忙照看。” “若是还觉得不好意思,那便来帮忙处理食材,这野猪我一人可弄不了。” “哈哈哈,好!这野猪我在行,便教给我来做!” 那猎户闻言一喜,爽快应下。 “既然顾家妹子有求,那我们就都留下!” 那些人便把食材都扛了进去,几家女人见院里桌椅不够,又想着回家搬一些过来。 几个男人自觉进了厨房洗菜烧火。 猎户拿了刀,动作利索的宰了猪,“妹子,这动作关键是力度要足够,你且看着,阿姊给你露两手。” 顾凉在一旁看了两眼,见猎户宰了一半,累得直擦汗。 “我试试。” 说完便接过猎户手里的刀,冷着脸宰了下去。 哐——哐—— 砸在木板上的每一下力度都极为精准,毫不粘连。 她平静得连个表情都没变。 猎户看得目瞪口呆,这顾家妹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力道这么大? 顾凉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只是会用巧劲,不像猎户这种浑身都是腱子肉。 但她更不知道的是,一个苍白文弱的读书人拿起屠刀的样子有多么令人震撼,简直是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刺激。 读书人怎么能拿起刀呢? 她那双手,白皙优雅,连个茧子都不像有,拿把刀多不合适? 那猎户擦了下冷汗,急忙接过刀,哂笑道,“妹子,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做。我来,我来。” “多谢。” 顾凉见此处差不多了,便进了厨房。 正在择菜的几个男人见她进去,猛地一僵,俱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着急道,“顾家夫郎,你怎么能让自己妻主进厨房呢?” “女人在外休息便是了,厨房这种荤腥地方,顾家姐姐还是快出去!” “是啊是啊,没见过哪个女人会进厨房的……” “无事,我家不讲究这些。” 她用眼神安慰了想过来拦她的青岚,拿起砧板上的菜刀,挽了个刀花,从竹篮里捞起一条鲫鱼,熟稔的朝下拍了一刀,那鱼便晕死过去。 在几个男人的注视下,顾凉已经快速的刮去鱼鳞,取出鱼腹清洗干净,打上花刀,下好料腌制。 鲫鱼肥美,适合做红烧的。 然后拿起青岚洗好的菌子,将辨认不出的菌子捡了出去,留下看着顺眼的,快速切片,跟切好块的鸡肉放在一起。 这个做野生菌炖鸡。 看着另一家夫郎递过来的腊肉,顾凉见上面结了一层盐晶体,皱了皱眉,又去取了一盆清水来,洒上些盐,将腊肉放进去淡盐水里。 “妻主,这是在做什么?”青岚见她的动作,有些疑惑。 其他几个男人也是同样好奇,腊肉还需用水泡吗?他们都是直接切了炒。 “这层盐吃了对身体不好,先用淡盐水泡足半刻钟,然后再炒。” 腊肉是高盐、风干的食材,这层盐析吃下去得齁死。 不过这些农户可能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便不太在意做法,只会觉得沾了肉味的盐都是香的。 但重盐吃多了总归是不健康,尤其是对青岚这种大病初愈之人。 她捡了蒜来切好,跟腊肉摆在一起。 蒜薹炒腊肉。 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游刃有余,那几个男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均是艳羡的看着青岚。 可他们也不敢夸顾凉几句,怕被听到,他们自己的妻主可还坐在外面聊天呢。 两相对比,只觉得外面那些个真是不体贴。 猎户挑了几块肥瘦相间的送到厨房门外,见到顾凉在那切菜,又是惊讶得不行,“顾家夫郎,你妻主不是个读书人吗?你怎么让她在这做菜?” 君子远庖厨,这种事本应是男人家来做的。 青岚颔首,“妻主她是读书人……” “那你怎么还舍得让她——” “夫君大病方愈,受不得累,我就这么一个夫君,自然是要多心疼些。”顾凉淡淡的看了猎户一眼,那眸中暗含的冷意让她自觉噤了声。 把东西放下,便不再多嘴。 顾凉收回视线,拿起猎户送来的猪排骨,快速切好。 炸排骨。 另外的一整块五花肉直接焯水。 炒回锅肉。 第29章 稳坐正夫之位 循着在现代背过的菜谱记忆,顾凉按着菜单把食材一一备好。 有些遗憾这地方调味料不够齐全。 估计只能做出十分之四五的味道。 但也凑合了。 其实她原本也是不会做的。 但自从有了胃病之后,哪怕是星级饭店里的菜品,她吃完都会觉得不舒服,只能自己学着做菜,照顾她这脆弱又挑剔的胃。 顾凉从不轻易学什么,但既然学了,就一定会力所能及的学到最好。 做菜也是。 连助理都说她做的菜色可以直接拿去米其林星级餐厅对杠的程度。 穿书后,这身体没胃疼的毛病,她便也没想过要自己下厨。 没想到在这桃花庄先做了菜。 头回见面,既然没有带合适的礼物送给青岚,那便先以美食代之。 坐在院子里闲聊的女人们闻见厨房飘来的阵阵香味,早已是垂涎三尺。 有人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家夫郎的手艺啊,这也太香了!林家阿姊,是你家的?” “怎么可能?要我那悍夫有这等手艺,我早搬去镇上了。” 林家女人连忙摆手,吸了吸鼻子,叹道,“这比镇上酒楼做的还香,要我说,应该是顾家夫郎做的。” “你别说,还有这个可能!” “没想到顾家夫郎不仅长得好,还有这等好厨艺,顾妹妹真是有福啊!” “可惜她们明日就要走了,不然我都想每日花钱上门蹭饭了。” “你这泼皮,顾妹妹这么个大善人,要这么就被你讹上,我可不答应!必须带我一个!” “开玩笑嘛……” 猎户坐在一旁,抓耳挠腮,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顾凉。 可那冷飕飕的眼神实在瘆人,想想都能打个哆嗦。 她可不敢惹。 还是算了,反正她们妻夫一体。 初萤坐在台阶上啃着桃,闻见这味道也有些忍不住了。 摸摸瘪瘪的肚子,只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原本还甜滋滋的桃子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就是顾姐姐说的八珍玉食吗? 好香好香好香! 青岚有些无奈的发现,自己是真的插不上手。 为了不绊手绊脚,他甚至还退到了角落,安静的看着顾凉冷淡的侧脸。 明明厨房里满是油污,可她却异常专注,仿佛在雕琢什么艺术品。 似乎她从来都是这样认真的人。 看书也是,炒菜也是,看他…… 也是。 青岚好看的唇角悄悄上扬。 这便是青岚的妻主。 ……是他的妻主。 顾凉掀起盖子,最后一个野生菌炖鸡出锅后,闻见没有差太多的味道,稍微放下了心, 没翻车。 她的厨艺还没丢。 天色渐晚,院落里陆续点上灯笼。 本来就不算大的院子,这会挤满了人,倒是显得热闹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什么宴席。 “顾家妹子,我从家里拿了点米酒,自己酿的!比不得这菜好,但也算能凑个兴了。”林家的抱了两坛子酒来。 对于庄户来说,酒是稀罕物。 其他几家女人都期待的搓着手。 顾凉对她拂手道谢,“多谢林家阿姊。” 林家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这自家酿的,也不值几个钱,还比不上你们家这些菜咧!你们读书人就是礼节周到!” 初萤抱着碗,看着那米酒,跃跃欲试。 顾凉冷声浇灭了她的想法,“及笄后才能喝。” 哦。 坏女人。 初萤嘟囔着嘴,但一想是这个坏女人她才能吃到八珍玉食,便又只能原谅她,继续埋头夹菜了。 哇塞,好好吃! 青岚见状,无奈笑笑。 但他也同意顾凉的说辞。 酒过三巡。 庄户们都吃得满面红光。 她们平时哪有机会吃到这么丰盛美味的宴席,连声夸赞。 “这菜真是我吃过味道最绝的!” “每一道都好吃!比城里的酒楼还香!” “来来来,喝酒!” 青岚很少能体会到这么热闹的情景,正当他有些出神时,就见碗里被人夹了菜。 抬眸一看是顾凉。 顾凉见他盯着碗白米,久不动筷,便低声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妻主,是怎么学会做这些菜的?”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像顾凉这样出身的官家女子,仆从众多,怎么会有机会下厨。 顾凉轻笑,“就想这个?” 那定不能说是因为胃病。 “我入东林书院修习,那里都是学子们自己做菜。” 顾凉说道,“书院里天南海北,各个地州的人都有,菜式多样,我便挑几样,多学了些。” “尝尝看,可有爱吃的?” 青岚看着她又夹了一块排骨给自己,笑着颔首,“妻主做的,都很好吃。” “多吃些,你好好养身子,不必胡思乱想。”顾凉语气温和。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夫君。 她还指望着青岚能稳坐她正夫之位。 要是又累病了可不成。 青岚吃着碗里的菜,看着顾凉淡然的眼眸,笑着垂下眸,抿了抿唇瓣。 她语气温柔,可眼中似乎并无爱意。 仿佛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侍君,才如此礼待。 那若是……换成别人在这个位置上呢? 她也会如此吗? “唷,青岚郎君,这家里好生热闹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语气猥琐,“我当是谁在庄子里呼朋唤友,大摆宴席呢,原来是令我朝思暮想的青岚郎君啊。” 是田秋芸! 初萤脸色一变,她焦急的看向顾凉,见对方平静的神色,又克制住了慌乱,紧咬住唇。 这个女人是青岚哥哥的妻主,应该……能保护好他的。 庄子上的人都怵她,听到声音,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如临大敌。 猎户看着顾凉,也是欲言又止。 顾凉冷淡的看向屋外。 一个穿金戴银、其貌不扬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各个看起来都是尖嘴猴腮。 顾凉冷笑。 还真是物以类聚。 能集齐这么一套差不多样貌的人可不容易。 青岚眯起凤眸,面色不善的看着那个女人。 “青岚郎君怎地如此看我?难不成几月不见,想姑奶奶了不成?”田秋芸看着那穿着青衫的男子,只觉得口干舌燥,邪火忍不住窜了上来。 几个月不见,他竟然又美上了几分。 云州青楼里那些个胭脂俗粉,都不及眼前这个一根头发丝儿。 可不敢像以前一样给折腾死了,要是能把他纳回家……田秋芸光想想都觉得甚美。 青岚只觉嫌恶,冷冷撇过视线。 以前他都是刻意避开,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又追上来。 “还请田小姐自重,我有妻主。” 田秋芸不屑的狂笑一声。 “就你那不知行踪的妻主,怕不是早入土了!居然舍得放你这么个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在这种山野之地寡居,倒是便宜了姑奶奶。” “青岚啊青岚,你别不识抬举,以前我还能忍你耍些小脾气,这次要还是不跟了我,我便找人硬绑了——” 啪—— 一双筷子摔在桌上。 止住了田秋芸的污秽之言。 田秋芸看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瘦弱女人,冷嗤了一声,“怎么,就你这么个乡野的粗鄙之人,也敢来姑奶奶面前放肆?” 她伸出个套着玉扳指的短粗食指,指着旁边瑟缩的农户,“你看看,若是我抢她的男人,她敢不敢跟我叫嚣?” 林家夫郎眼泪都吓了出来,躲在女人后面瑟瑟发抖,直说道,“妻主……我不想……我不想……” 可那林家女人竟是全程沉默,只垂着头看着地面,一句反驳之词都不敢有。 田家是镇上最有名的土财主,连云州城郡守都要礼让三分,听说在朝里有靠山,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根本惹不起。 第30章 真是败笔 “看见了吗?” 田秋芸很满意那林家女人的表现,气焰嚣张的看向顾凉,“怎么样,你还敢拦我?” 顾凉嘴角淡扬,视线从对方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冷淡掠过,唇角染上了些许冷漠的寒意。 “恃强凌弱,今日倒是叫我开眼了。” 她依旧端坐于座上,连眼神都未避让半分,反而显得来找茬的田秋芸十分滑稽可笑。 “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乡野村妇,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 “正是田小姐嘴里那位已入土的妻主。” 田秋芸不以为意的狞笑一声。 “唷,原来青岚还真有个妻主,我还以为是谁呢,你人来了还省了我麻烦。” “你听好了,若你今日听话,乖乖休弃青岚,我还可以考虑留你一命,要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跟姑奶奶对着干——那便让你真入土,怎么样啊?” 真是狂妄。 一个土财主的女儿也能跋扈至此,当真是鼠目寸光。 “聒噪。” 还以为她会被吓得赶紧求饶,猝不及防听见这个词,田秋芸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聒噪。” 顾凉缓缓起身,走到田秋芸面前。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若连你这种人都能中举,那我倒是要怀疑下云州科举公平性如何了。” 她穿书后见到的读书人。 虽不个个都像方仲怀这样萤窗雪案、勤学苦读,但好歹也是如孙瑛这般光明磊落,心怀家国大义之辈。 她们绝不会挥刀向更弱者。 只因弱者本就需要她们保护。 方仲怀因为一个肥料而视她作贫农们的救世主。 钱程因为一册教辅书把她当作寒门学子的表率。 彭兴想为幽州百姓安定尽一份力。 孙瑛因为不能上阵杀敌而觉壮志难酬…… 她们都不曾对平民百姓恶言相向。 可田秋芸。 嚣张跋扈,口吐污秽。 如何当得起读书人这三个字? “你个乡野村妇,也敢嘲讽我?” 田秋芸被她这蔑视的眼神刺激到,对着身后的小厮恶狠狠道,“揍她!都给姑奶奶上!” 顾凉顿时眼神一沉,森寒的冷意弥漫而出。 几个小厮气势汹汹的朝着她冲了过来,作围殴之态。 顾家妹子何其瘦弱,对上各个凶狠的小厮,哪有什么回击之力? 庄子上的人都绝望的抱作一团,几乎缩到花丛里。 唯有初萤愤懑的挡在青岚身前,握着小小的拳头,“青岚哥哥,不怕,我保护你!” 青岚凤眸微垂,警惕的看着那几个人,藏在深袖下的手指缓缓攥拢。 顾凉抽出腰间的匕首,刺眼的亮光晃了那群小厮一瞬。 电光火石间,就见她身形矫健,使出一个个简易又奇怪的姿势。 没一会儿,那群小厮都被放倒在地,痛苦的扭着腰。 “啊,痛……” 初萤:……啊?就打完啦? 顾凉握着仍未开刃的刀,冷冷的拍在其中一人的脸上,“还打吗?” 苍白又冷淡,仿佛罗刹鬼。 妹的,是谁说的她文弱啊! 那小厮捂着脸哀嚎道,“不——不打了,大人饶命,饶命啊!” 顾凉越过她,看向穿金戴银的田秋芸,淡淡问道,“田小姐?” 田秋芸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她个子本就矮上一些,此刻在顾凉的目光下,竟然越缩越矮,最后直接蹲到了篱笆下。 眼神闪烁道,“你,你究竟是谁?你可知,我母亲是田桂芝,你要是敢伤了我,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田桂芝?”顾凉想了一下,“抱歉,没听过。” 即便是她田家真在朝中有人又如何,纵容底下人为虎作伥,这种昏官,也不配继续坐在那位置上。 她微微一笑,缓缓俯下身,在田秋芸惊恐的眼神下,剃光了她的头。 “啊,你这个疯女人!” 田秋芸摸着光溜溜的头,见她的刀锋戳到自己眼前,又气又怕,竟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就这胆量。 也敢鱼肉乡民。 顾凉有些惋惜的看着手上锋利的短刃,早知道就换把别的刀了。 原主藏得如此宝贝的匕首,在她手上第一次出鞘,竟是给个孬种剃头。 真是败笔。 顾凉起身,看向瘫在地上的小厮,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若是想寻仇,请她到京都顾参将家找我顾凉,莫要为难桃花庄上的百姓,不然——” “就不是剃头这么简单了。” “是、是。” 那群小厮连连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身上的剧痛,扛起晕死过去的田秋芸,灰溜溜的下了山。 初萤满眼敬佩的跑过来,比划着她刚才那几个动作,“顾姐姐,你这是什么招数,好厉害啊!” 顾凉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盖上短刃篦到腰间。 “擒拿,之前学过一段时间。” 不在顾真的军营,而是她在现代学的。 但“顾凉”也是会点武的。 文弱只是原主的人设,“顾凉”本质可是个武将之女。 不然也不会跟贺冬孙瑛两个玩到一起。 可是这些人只会被外表蒙蔽,只以为她手无缚鸡之力,便敢随意欺凌,真是愚不可及。 “我想学!” 初萤挥舞着小拳头,眨着星星眼。 “有空教你。” 顾凉也打算让初萤习武,还准备丢她去跟段双一起操练。 青岚看起来也弱不禁风得很,她不在时,需要多派点人守着才行。 想着,她快步走到青岚身边,握住那双还带着些许凉意的手。 “没被吓到?” 青岚摇摇头,对着她笑道,“妻主,我无事。” 他只是没想到,顾凉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林家夫郎那灼热的眼神他不是没注意到。 即便是林家女人现在正对他好言安慰,可心里的怨怼和恐惧却消散不了,如果被看上的是他,他的妻主根本不会生起反抗之心。 相较之下,敢为他冒着风险去反击的顾凉,在这大乾国,已经算是异类了。 更何况,她冷静、睿智,竟是将田桂芝的报复也考虑在内。 这样的顾凉。 ……真的很有魅力。 因为田秋芸这个岔子,本来还算闹腾的晚饭忽然变得有些拘谨。 桃花庄的人得知了顾凉的真实身份,眼下都有些坐立不安,更何况刚才被人欺上门来,她们全都冷眼旁观。 “各位乡邻,我顾凉只求家人安好,可田秋芸所作所为,实在可恶,若我今日不在,我的夫君又当如何?” “若你们还知晓田家人的恶行,都可尽数说来,官府不应,我应。” 尽管她此时穿得并不显贵,神色也很平静,但她的举止间隐隐流露出来的那分威仪,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信服。 信她真能惩奸除恶,行善一方。 猎户深吸了一口气,抱拳起身道,“顾家妹妹,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官府陈条,我只想问一句,我们种地,究竟是为了谁来种?除了给朝廷纳税,为何还需要给土财主上缴?” “我为何是猎户,是因为田家吞了我家的地,她们没作私产,倒将地租回来给我们,那一层又一层的赋税压得我喘不过气,后面便不再种。” “可我不甘!那些田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凭她改了契书就不归我家了,这种事,衙门也不管吗?!” 顾凉蹙眉,她没想到田桂芝竟然胆大至此。 大乾规定,私自买卖田地违法。 她居然还吞并。 第31章 清理门户 林家女人见状,也站了起来。 “顾家妹子,不止桃花庄,周围几个庄子里都有她的人,所以我们哪怕是被欺负,也不敢报官,不然可能还没到半路就被拦下了……” “像你家今日在这摆宴,她要不是得到了消息,怎会来的这般及时?” 见有人说了,其他几个女人也都陆续松了口。 “还有,那田秋芸最喜欢强抢妇男,不知是用何等手段凌辱,死在她手里的男人……可不止一两个。听闻隔壁庄子上就有几个被她盯上了,下场惨得很啊……” “我还听说田家有个靠山在京都当官,连云州城的郡守都要礼让她三分,所以对于田家做的这些恶事,百姓们也是求告无门,只能忍下。” “她压榨农户、视人命如草芥,她的女儿欺女霸男、横行乡里,这样的人,听说之后还会到县里当官,我都不敢相信,官官相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她们田家的地位了啊!” 顾凉皱眉,这说法倒是跟初萤无意中说漏嘴的消息一致。 可秋闱刚结束,还未放榜,田秋芸就这么笃定她一定榜上有名? 她指腹抵着薄唇,敏锐的感觉到,云州的乡试,绝对有猫腻。 桃花庄的人们越讲越起劲,直接将田家牢牢的锤死在了耻辱柱上。 罪行昭昭,罄竹难书。 顾凉也难免疑惑。 这田家,究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才能让郡守都为其遮掩? 她们既然敛下了这滔天财富,却也不往高处再进一步,始终牢牢的盘踞在小小的融水镇上,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那些钱,又流向了哪里呢? 隐约有一盘大棋摆布在她眼前。 田家身为马前卒,只是前戏,却似乎又能牵扯进科举舞弊一事。 顾凉沉沉的叹了口气。 以文为首的大乾,却也被一群文人捅的尽是筛子。 也不知高坐首位的那位,还愿不愿意睁开她的眼睛,看看这些疾苦大众? 青岚给陷入沉思的顾凉添了茶,安静的坐在她身侧。 或许,她真的能改变这局面。 \/\/ 一夜浅眠。 顾凉昨夜跟庄子上的人聊到半夜,最后递给猎户一个绣有凉字的香囊。 那还是之前便宜爹拿给她撑场面的。 也算是她目前手里唯一算是名贵,稍微能当成信物的东西了。 毕竟像李景霂那样随手就能甩出一枚玉佩的可不常见。 她依旧要按计划动身回京都。 但也知道庄户们担心田桂芝之后会派人来刁难。 如若真的避无可避,那便让她们拿上信物去江宅寻求庇护。 便宜娘的脸面在这云州城里也算是勉强够用。 江家虽没落了,可跟京都的消息却没断,不然那老仆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就能守住偌大个旧宅。 思绪回转,顾凉眸色蓦地沉了沉。 还有一件事。 秦三。 既然是云州城里的帮闲,那帮着田秋芸之流祸害良家夫郎的事估计也没少干。 她之前就怀疑青岚不在旧宅养病,反而被人送到庄子上是这些奴仆的阳奉阴违。 却没想到秦三真的贼胆包天,敢把她主家的侍君亲手送到田秋芸的地盘。 顾凉眼眸裹挟着寒意。 既然秦三敢动她内定的正君,就得做好被端的心理准备。 顾凉从庄子上找个了赶车的马夫,等青岚收拾好东西便可出发。 初萤一直在城隍庙里住,也没什么可带的。 一听说以后可以跟着她们,开开心心的早就到马车里等着了。 云州城。 再度回到江宅,见到那老妪,顾凉便直接亮明了身份。 “秦三的奴契可在你手中?” 江淞看着眼前的女人,欣慰道,“原来你便是小公子唯一的孩子。” 难怪上次见便觉她面善。 “江家仆人的奴契都在我这里,小公子信我,我便会为他守住这老宅。” “小小姐随我来。” 江淞转身,领着她进了里宅,从厢房的书柜里拿出一个盒子,开了锁,把秦三的奴契递给了顾凉。 “小小姐,你找到想找之人了是吗?” 顾凉点头,“嗯,找到了。” “若知道秦三是个黑心的,老奴是绝不会放任小小姐的侍君在外受委屈,竟害得您亲自跋涉去找人,老奴先前还以为……” “以为是我厌弃了青岚?” 按原主的意思,这么理解也没错。 可她不是。 顾凉语气平静,“青岚不是侍君,回京都后,他将会是我的正君。” 听到顾凉这句话,江淞瞪大眼睛。 听闻青岚侍君是被卖到顾府的,这样的贱籍出身,小公子会同意吗? “爹爹仁善,没有签死契,青岚还是白身。” 江淞点了点头,若是白身还好说些,“小小姐既然已做了决定,那老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秦三死不足惜,小小姐若想清理门户,不必留情。” 顾凉颔首,对着江淞行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江淞赶忙扶起她,“小小姐,我在江宅守了二十多年,若是可以的话,能否……” “爹爹在京都过的很好。” “……好。” 江淞缓缓点头,“那便最好。” 顾凉道,“云州既然是故土,早晚会再见到的。” 江淞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睛这一瞬仿佛迸发了亮光。 二十多年了,她快忘了故人的容貌。 她只是—— 还想再见一眼他的孩子。 那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孩子。 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 房间内。 顾凉坐在椅子上,冷抿了口茶。 “说罢,田秋芸许了你什么好处?” 秦三反应过来,抹着眼泪,匍匐在她脚边。 哀嚎道,“小姐明鉴,小人只是被那田秋芸威胁,哪有什么好处拿啊!” 她正宿在花楼里,就被人绑了过来,原本还窝着火呢。 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原本该在京都的小主子,还滋溜冒着冷意。 立马就是一个咯噔。 小姐怎么来云州了? ……她发现那侍君的事儿了? 顾凉不耐的皱起眉,“若不想说,那我便动手了。” “小姐,您是知道的呀!我秦三一心为着顾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若不是那田秋芸拿小人一家夫女老小来威胁,我怎么会做出把青岚侍君送到庄子上这等黑心肝的事啊!” 顾凉懒得听她这些废话,手指微抬了下。 从江淞那要来的护卫便直接套了个麻袋在秦三身上,抡起棍子,结结实实的砸了下去。 秦三顿时哭嚎得更大声。 顾凉摩挲着茶杯,语气淡淡。 “融水镇上都说你是田秋芸的帮闲,还领着我顾家的俸禄。” ”一奴不侍二主,这句话你没听过?” “我顾凉娶的侍君,怎么着也算是你半个主子,你以奴欺主,自己昧下了他的例银,还想把我的人送给田秋芸做侍,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将茶杯摔在地上,溅起碎片无数。 第32章 大善人 秦三被打得涕泪横流,也心知自己瞒不住了。 连忙求饶道,“小姐,饶了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是小人贪心,跟田秋芸狼狈为奸,她让小人给她找有韵味的良家妇男,每成一单,便赏我五十两银子……” “那银子还在小人家里!我是一分都不敢花啊小姐!” 顾凉抬手,让护卫们扯开麻袋,露出秦三那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 “继续说。” 秦三瑟缩了下。 “……四年前,小姐您不是让青岚侍君回旧宅养病吗?” “小人听说他在府上也不得宠,看那病恹恹的样子也像是个将死的,便想着把他送去庄子上,好昧了他那份例银,神不知鬼不觉……” 感受到顾凉眸底酝酿的寒意,秦三浑身汗毛直竖。 急忙道,“小姐,小人没想把侍君送给田秋芸的!头几年侍君身子不好,也不爱出门,一直藏得好好的!” “后来不知怎么的,被田秋芸不小心看见了,这才被这毒妇给盯上的!” “小人也害怕被主家发现,暗地里帮着阻拦了几回……可田家在云州的势力不小,小人就是个低贱的奴仆,怎么拦得住?” “田秋芸中举之事,怎么说?” 秦三眼神游移,那青肿的脸上还能看出惨白之色,不自然的讪笑了两声。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秋闱不是还未放榜吗,这事小人哪里清楚?” 装昏。 见她明显闪躲的神情,顾凉扬了扬手指。 麻袋重新套了回去。 秦三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又在房间内响了起来。 “说么?” “小人说!小姐,我想起来了!” “就这么说。” 她对秦三挤牙膏似的交代问题很不满意。 这会儿是连麻袋都不想给她摘下来了。 秦三躺在麻袋里,被揍得泪流满面,只能结结巴巴的老实交代。 “小姐,田秋芸中举的事,内情我确实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云州有大官被田家收买了,坊间一直有流传,五万两雪花银,就可以买一个举人的身份……” 五万两? 买官? 还真是好大的胃口! 顾凉眼神冷了几分,知道秦三的话是套得差不多了。 她冷漠的扫了眼地上的人,把奴契交给其中一个护卫,淡声道,“报官。” 报官? 报什么官? 秦三缩在麻袋里,听见这句话,着急的蠕动着身体,哭着央求她。 “小姐,我都把实情交代了,您就不能原谅小人一次吗?我秦三可是江家的忠仆啊!” 顾凉冷道,“我姓顾。” 不是所有错都可以讨价还价。 更何况秦三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 既然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田家,那秦三也暂时不能死。 “记住,送去青州的府衙,人要到青州大狱。” 偷盗之罪,够她蹲个年了。 原书里提过,青州的郡守,是二皇女阵营的人。 她可不放心这漏成筛子的云州。 秦三听着这几句话,两腿一蹬,想死的心都有了。 \/\/ 十日后,京都。 初萤掀开帘子,看着宽敞开阔的街道,只觉眼花缭乱,忍不住哇出声。 “顾姐姐,那是什么啊!” 顾凉看了一眼,有气无力道,“杂耍,云州也有。” “云州的哪有京都这么热闹!” 初萤捧着脸,定定的看着路边推着车叫卖的人,眼里满是惊奇。 “顾姐姐,那又是什么呀!” “小初萤,你安静些。” 青岚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示意她坐好,递了颗酸梅到顾凉唇边,担忧的问道,“妻主,可是还晕着,我再给你揉揉穴位?” 顾凉吞下梅子,苍白的点了点头,含糊的道了句谢。 一提起晕马车。 她就无语凝噎。 原先骑马时赶路还不觉得,回京都这一路坐马车差点没吐去她半条命。 本来青岚才是病人,结果反倒要分心照顾她,担忧得几晚都没睡好。 唉。 不愧是原书里那个对“顾凉”深情不渝的青岚侍君。 顾凉享受着青岚的按摩,心下计算着路程,觉得差不多了,便喊了一声。 “停车。” 马车停下。 青岚疑惑的松开手,“妻主,这便到顾府了么?” “尚未。” 顾凉示意他俩下车,“先去给初萤买几身衣服,再回府不迟。” 青岚看着衣服破了几个洞的小初萤,点了点头。 “还是妻主想得周到。” 顾凉带着二人进了罗裳坊,那伙计余光瞥见几人寒酸的衣料,连眼皮儿都懒得抬一下。 直到顾凉放了锭银子在柜台上,伙计立马堆起谄媚的笑,“大人,可是给夫女来买衣服?楼上雅间,这边请!” 顾凉也没解释,拉着青岚的手上了楼。 初萤小心翼翼的摸着这些衣服。 伙计在后面介绍道,“大人,这可是京都最时兴的料子,云锦,你看这花纹和成色,都是江陵织男们刚送过来的!新货!” “这几套都要了,中间那套雪青色的给她换上。” 顾凉买东西主打一个快速。 “这么多?!” 初萤抱着一堆衣服,简直惊呆了。 然后便呆愣愣的被伙计推去房间换衣服了。 “妻主,怎么买这么多?” 青岚有些担心,一路上她也没少花钱。 “不多。” 顾凉拉着他继续朝前走,看到一套摆在正中的成衣,脚步顿住。 那成衣用着石青色的绸缎,流光溢彩,下摆处勾勒着几片翠竹叶,仿佛雨后天霁时误入了竹林的仙灵。 “哎哟,大人好眼光呐,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浮光锦!” 店铺老板正在里间泡茶,瞧见有顾客盯着店里最贵的一套衣服看,急忙笑着迎出来。 “唯有您夫君这般如松如玉的气质才撑得起来,不若先试试如何?” “怎么卖?” 那老板甩出八根手指,“不贵的大人,只要八十两。” 八十两? 青岚皱了皱眉,正想说这浮光锦顶天了也就三四十两,就听见自家那妻主冷淡的声音。 “哦,确实不贵,包起来,旁边那两套月白色和水蓝色的也要了。” 她挑东西,还主打一个眼缘。 这一看就是青岚的衣服。 青岚:“……” “妻主,我也穿不了这么多……” 顾凉把石青色的那套递给他,唇角微勾,笃定道,“青色,极衬你。” 见她如此,青岚只得抱过衣服去隔间换。 心道之后还是要跟她说说,逛这些铺子要会回价的才行。 对着这样豪爽的大客户,老板笑意真诚了许多。 她还想找点话熟络下感情,却听顾凉先开口问道。 “荀老板,最近生意可还好?” 荀丰有些诧异对方知道自己的姓氏,但对着大主顾还是礼貌的笑了笑,“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是么?可我听说八珍阁快将您的铺子吞完了。” 荀丰脸色一变。 见鬼了! 她如何知道的?! 擦了下冷汗,面上仍强撑道,“一时半会儿,鄙人还应付得了。” 顾凉勾了勾唇。 “我有法子,能让您的罗裳坊绝处逢生,半月内至少有上千两的收益,不知荀老板可愿一试?” 荀丰正色的看向她,“不知客人您……是什么人?” “一个大善人。” 顾凉唇边的笑意渐深。 第33章 父凭女贵 荀丰眼神也严肃了起来,朝旁边抬手示意。 “善人,不如进内室详谈?” “不必,今日时间仓促,若荀老板真有此意,三日后我会再来,届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荀丰更信了几分,应道,“善人说的是,那鄙人就在罗裳坊恭候了。” “还有一事,需得提前告知。” 顾凉薄唇轻抿,“若荀老板同意合作,我需要收取一定的咨询费。” “咨询费?” “就是提供策划方案的费用,可买断,也可分成,根据您想达到的目标来定……若荀老板只是想让罗裳坊在京都有一席之地,转亏为盈,那五百两足矣。” 听起来倒是实惠,荀丰忍不住问道,“那我若想更上一层楼呢?” 顾凉淡淡勾唇,“将八珍阁取而代之,五千两。” 荀丰不禁好奇,“难道,还有更高?” “自然。”顾凉看着她,“要是荀老板想成为大乾第一布商,那就得走分成了。” 大乾第一布商! 这女子好大的口气! “不知善人敢立下此言,可有何倚仗?” 总不能空口白牙就套去她这些钱银,虽不算多,但那也是钱啊。 顾凉道,“荀老板可知道春风不渡?” “自是知晓,听闻开业不过才两月,便成了如今京都名声最盛的青楼。” 那月泠公子成为舞魁还有她这砸出去的一份钱呢! 哦不不,她那娇滴滴的月泠公子,舞魁当之无愧,怎能用银钱来侮辱他? 不知这位善人好端端的提起青楼作甚? 顾凉轻笑。 “春风不渡,之前叫杏花雨,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极大的收益——” 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倚仗便在这。” 什么!? 那个让她没忍住怒撒千两银的春风不渡,竟是这位善人的手笔?! 荀丰脸色微微变幻,朝着顾凉拱手,诚恳的央求道,“若真如此,还望善人助我罗裳坊,一飞冲天。” 意料之中的回答。 顾凉淡笑颔首。 没有人。 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第一”这个标签的吸引力。 “妻主……可以吗?” 青岚换上顾凉选的衣服,抬手掀开隔间的帘子,缓缓走了出来。 匀称高挑的身段,精致清晰的轮廓,一双绝美的凤眸含着清冷的笑意。 眉目疏冷,仙姿秀逸。 果然是极衬他的。 顾凉眼尾上挑,闪过一丝惊艳。 “很好看。” 她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称赞。 尤其眼前的美人是她内定的正君。 “善人,您家夫郎穿着可真似仙人一般呐!就连鄙人看了也心生欢喜啊!”荀丰捧着心口,惊叹道。 顾凉转头,极淡的瞥了她一眼。 从那眼神里品出些不是那么和善的意味,荀丰悻悻的闭了嘴。 “妻主喜欢便好。” 青岚弯起眼眸,走到顾凉身侧,轻声说了一句。 等初萤也换好衣服出来,黑不溜秋的小屁孩就变成个了还算顺眼的小女娃,只是仍旧瘦的有些过分。 顾凉又从罗裳坊买了几双初萤可以穿的鞋,一并让荀丰包好放到了马车上。 初萤亦步亦趋的跟在顾凉后面,不小心撞上了她的后背。 顾凉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顾姐姐……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么暖和的鞋子。” 初萤绞着手指头,尴尬得小脸通红,呐呐的回了一句,却始终垂着头,眼神盯着脚上的新布鞋。 她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鞋底可以是软软的。 衣服可以是滑滑的。 这繁华的京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顾凉突然想起初见那天,小孩穿着一双破了洞的鞋子,从树上跳下来,自由自在的踢着路边的野草,满山遍野的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显得扭捏而又拘谨。 于是顾凉俯身蹲在她面前,看着初萤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要让这些东西束缚了你。” 她还是心软了几分,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初萤,你是可以发光的萤火。” “你本身就是光。” 小初萤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神,尚还不能体会,却也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记住了顾凉的话。 所以,即便是后来,在她陷入最危险的绝境之际,也从未放弃。 萤火虽微,亦是光源。 她是可以发光的萤火。 —— 顾府。 段双看着坐在椅子上,连着叹了两声气的江晏,犹豫的说道,“主君……小姐答应过咱们的,一定会回来的。” 显然她现在也没什么信心就是了。 江晏看着慕容家又一次送上门来的邀帖,只觉得头更疼了。 明日就是赴宴的时间。 他那出趟远门,竟是连一封家书都舍不得寄回来的女儿,还不知在哪里野呢。 “不然……就说我病重,女儿要侍疾?” 段双嘴角一抽,“那慕容家主君估计今日就要来探望您了。” “也是。”江晏皱着脸,“不然,就说我女儿病重?” “主君,您怕是忘了,再过几日便是秋闱放榜的大日子,小姐若是病重,可就不好去参加杏林宴了。” 多亏啊! “确实。” ……那他还能找什么借口? 慕容家那个主君一向是个严谨较真的性子,又极重视他那小儿子,都连发几道帖子来确定宾客了,要找不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估计下回就该记上他了。 唉,就怕跟这种小性子的人来往。 江晏杵着下颚,叹道,“早知道便不应下这劳什子赏菊宴了,乖女也是,秋闱刚结束便跑到了云州,这眼看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着家,等回来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主君!主君!!” 门外的小厮一路疾跑进来,就差没拿个喇叭四处吹打。 “小姐回来了!” “什么?” 老父亲急忙站起,眼眶登时一红,赶紧迎了出去。 这孩子,还知道回家呢啊。 “我女——” 段双也在心底偷偷抹了把泪。 小姐要再不回来,她绝对会被主君的耳旁风吹回军营。 走之前言之凿凿说是赶得及,倒也是真赶得及。 就是这时间,卡得也忒极限了点! 那小厮报的消息还没说完,吞咽了下,才大喘气的说道。 “主君!小姐还带回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说那个男人是她的夫君!” 江晏刚迈到门槛外的脚硬生生退了回来。 什么? “夫君?孩子?” 他乖女也就出去一个月,就能娶回一个男人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 天方夜谭,医坛奇闻! 江晏扶着又隐隐作痛的头,脑海里已经把那些狐媚男子勾引读书人的离谱话本都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他那傻女儿该不会被哪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给诓骗了! 竟然心甘情愿给人当后娘? \/\/ 顾凉回到房间,简单梳洗后,换了身衣服,吩咐小厮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搬进来。 就见门外管家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讲。” 管家眼神复杂,终于憋出一句话,“小姐,青岚侍君的院子,还在原来那处吗?” 就小姐回府这一路。 她吃了一堆瓜。 没想到青岚侍君还是个厉害角色,离府这么些年了,山高路远的,还能靠着几封家书把咱小姐的魂勾了去,还生了个女儿。 那可是顾家的长孙女啊—— 以后父凭女贵,后半生都有了靠山。 不过……回云州前,青岚侍君就有孕了吗? ……为何她们印象好模糊? 顾凉不记得青岚原先是被安排住在哪里,但按原主的安排,约莫也离正院很远。 便直接回道,“不必,青岚是我要迎娶的正君,便按府上正君的礼制来安排。” 管家简直大惊失色。 心道青岚侍君真就父凭女贵一跃成为正君了吗? 高,实在是高! 见管家直愣愣的站着不动,顾凉冷了声音,“还不去办?” “好的小姐,小的这就去。” 可不能怠慢了这位厉害的青岚侍君。 安排住所什么的,必须大操大办! 看着管家脸上丰富的神色,顾凉微微眯起眼眸,她怎么觉得管家误会了什么? 但她还要去跟江晏报备一下青岚的事,暂时没空深究。 也罢。 顾凉大步出了院子。 花厅这边。 几个小厮给试图平复心情的江晏扇着风。 段双守在门口,心急如焚。 心道主君这次气得不轻,希望小姐过来别杠,跪下挨骂就是了。 就像之前在家主面前那样。 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还是那熟悉的冷淡脸,段双差点都要哭出声了。 被丢在家里的第二个月,她委屈啊。 以后绝对不会让小姐再有丢下她的机会了! 第34章 扶正 顾凉走进花厅的时候,就看见江晏苍白的脸色,眉头轻蹙,“爹,你这是怎么了?” 江晏看着一月不见的女儿,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关心他,心底稍稍有些熨帖。 温声安慰道。 “爹爹只是有些上火,缓一缓就好了。” 顾凉放了心,坐到他旁边,倒了一杯热茶,“那先喝点茶,败火。” 江晏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茶,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她接着说道。 “爹,女儿准备把青岚扶正。” 没有询问,没有铺垫,直接硬说。 段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小姐今天怎么不会看眼色了? 江晏差点失礼的喷出茶水,硬生生咽了下去。 难以置信的又确认了一遍,“……风有些大,乖女,你刚说什么?” 又关青岚什么事啊? 他是希望自家女儿赶紧娶个娇夫,但可没让她这般随意的点兵点将啊。 顾凉重复了一遍,“我要把青岚扶正。” 江晏蹙眉,不解道,“青岚本就是你身边的侍君,何必又多此一举,非要抬正呢?” “先前是我混账,负了青岚,想好好弥补。” 顾凉语气坚定,“青岚良善、温和、贤惠,爹一定会喜欢的。” 夸得这般天花乱坠。 又不是没见过。 想当初还是他做主留下的人呢。 江晏明显是不太信,猜她定是想为那不知来历的野男人找点话遮掩。 “青岚既是爹爹挑给你的侍君,眼光自是不必多说。你也不用转移话题,先说说,今日带回来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凉抿唇,淡声说道,“……我今日带回来的,就是青岚啊。” 什么? 是哪个小厮传的话? 点名批评! 大漏勺,竟然漏了这个重要情报! 江晏难掩震惊道,“你说你带回来的是青岚,怎么可能,青岚不是一直就在咱们府上吗?” 虽然仔细想想,他似乎也很少见到就是了。 顾凉有些无奈,“爹,你忘了,青岚四年前被送去云州老家养病。” “哦,这样啊。” 江晏似乎也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回过味儿来,眼底立马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那青岚带着的那个孩子,难道就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孙女?” 这又是哪来的讹传? 顾凉奇怪的看着他,“爹,你说初萤?她都八岁了,怎么可能是我和青岚的女儿。” “初萤是我们在云州遇到的孤女,见身世可怜,便带回来了。” 顾凉只感觉三叉神经削微有些痛,她大概猜到刚进来时江晏为何是那副恹恹的神情了。 一定是以为她又接盘了。 “唉,那好。”江晏不免遗憾,这么大个孙女倏地一下就没了。 “也是爹误会了,既然你有扶正青岚的想法,等你娘散朝回来,再跟她提一提便是。” 他还以为女儿是被哪个野男人诓骗了喜提贵女。 既然是接回了原来的侍君,那就无事了。 “爹同意?” “青岚那孩子我有些印象,是极老实本分的,不然当初爹也不会留他在你身边……不过,娶他为正君一事,还得你娘松口才是。” “是。”顾凉微微一笑。 她还以为免不了一场争执。 却也还是低估了江晏对他女儿的宠爱和信赖。 江晏说道,“既然青岚身子养好了,你就让他有空也来爹爹这坐会儿。” “好。” 段双看着花厅里的气氛又变得父慈女孝,一派安宁祥和,只觉是自己多戏了。 主君怎么可能狠狠教训小姐呢? 他甚至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段双。” 听到这熟悉的冷淡语调,段双捂住自己破碎的小心脏。 “小姐,何事?” “你在府上挑四五个做事利索的奴仆,负责青岚正君的起居,等正君休整好,便带他来见爹一趟,我有事先出去,晚饭前回来。” 看见她的背影,段双又想循着本能跟上去。 就见顾凉转头对她说道,“记住,你亲自挑,别人去,我不放心。” ……别人不放心?小姐对她何其信任! 段双满眼感动。 “好的小姐!”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主院。 青岚指着紧邻着顾凉卧房的屋子,狐疑道,“这是我的房间?” 他只不过是个侍君,不至于住到主院来。 “是的青岚正君,一切谨遵小姐的安排。” 管家恭敬的弯着腰,引着他进去一观。 青岚也无心纠正自己的称谓。 走进房间,满屋的华丽落入眼帘。 地板上铺着吉祥如意花纹的绒毯,美人榻上放着一台金丝楠木矮几,上摆着白釉瓷瓶,斜插着几支佳品兰花。 白玉翡翠的珠帘后,是精心铺了锦被的床榻。 芙蓉纹路的窗子半开着,旁边放着一盏紫金香炉,正散出缕缕香烟。 看着这明显超出规制的房间,青岚心下诧异更甚。 “青岚正君可还满意?”管家两手交握,恭敬道,“如有哪些需要替换的,还请与小人直说。” 青岚长睫遮住眸底复杂的神色,只问道,“你……为何唤我正君?” 管家抬头,“您居然还不知道?” “青岚正君大喜!小姐亲自交代,要娶您为正君,这一应规制,尽是按正君待遇来布置的,没有半分逾矩。” “妻主说要娶我……做正君?” 青岚惊讶的怔住。 长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从未想过。 管家还想解释,就见屋外段双领了六个小厮过来,整整齐齐的站在青岚面前。 “奴侍们见过青岚正君。” 段双笑道,“正君,我是小姐身边的长随段双,小姐让我领了几个小厮来,以后就由他们负责您的日常起居。” 段双拍了两下手,那六个小厮便一一见礼。 “奴侍栀香、菱香,见过正君。” “奴侍夏叶、夏竹、夏桃、夏莲,见过正君。” 顾府奴侍等级从用字即可窥见。 香字的是一等奴侍,夏字的是二等奴侍。 原本小姐只让他挑四五个,可正巧被主君听到,便直接凑了个吉祥数。 也可以看出主君对青岚的重视。 青岚抿了抿唇瓣,微微颔首,“你们都先去忙。” 六人便都退下。 “正君,小姐说,您若是得空,可以去主君的院子坐坐。” “好,稍后我梳洗下便过去。” 段双行了礼,跟管家一同告退。 青岚坐到美人榻上,看着散发着清幽香气的兰花,凤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 妻主,你还真是…… 会给我出难题呢。 他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了下来,片刻后才喊道,“栀香,进来给我梳洗一下罢。” 栀香扶着他坐到梳妆镜前,取下那支简单的木簪,墨发如瀑,尽数散落开来,栀香忍不住惊叹道,“正君的发质真好。” 又滑又多。 青岚微微一笑,清隽无双。 栀香惊讶于他的俊美。 心道难怪青岚侍君走了这么多年,还能让小姐念念不忘。 可之前怎么没印象,府里还有这么个漂亮的侍君呢? 第35章 平平无奇的夫管严 茶楼,雅间。 李景霂坐在红木桌旁,手上拿着茶筅,轻舀起一勺茶沫,点到杯盏里。 听到房外响起的脚步声,嘴角半勾。 “一收到顾君传信,本殿便来此等候,眼看着,已经喝完三碗茶了。” 顾凉站到她跟前,拂手行礼,“让殿下久等了,草民日夜兼程,回家梳洗稍稍耽搁了些,抱歉。” “顾君不必拘礼。” 她手在桌上点了点,示意顾凉坐下聊。 “先前你在信中所求之事,本殿应下了。” 顾凉神色稍霁,“草民代孙瑛,多谢殿下。” “不必,本殿向来心善,最是见不得有情人分离之事。” “殿下仁善,是我大乾之幸。” 场面话谁都爱听。 李景霂不置可否,往杯盏中注了水,握着茶筅击拂,直至茶汤表面现出雪沫状的乳花,递了一碗给顾凉。 “试试看,本殿点的茶,茶香味可更浓些?” 顾凉直觉她意有所指,佯装受宠若惊的接下。 李景霂淡眸扫了她一眼。 “明日赏菊宴一开,本殿便去勤政殿找母皇,言说本殿对那慕容公子朝思暮念、茶饭不思,闻说父君想将他许给孙家次女,只觉悲痛欲绝,不得不进宫请求父君收回成命,并哀求母皇将慕容灵赐婚于我。” “顾君觉得,这理由可贴切?” 顾凉诚恳的赞道,“殿下聪慧过人。” 她在信中只提了一句求娶慕容灵,倒没想到李景霂还有这等飙戏的潜力。 “是你算准了本殿不会拒绝。” 顾凉急忙拂手,“草民对殿下未敢有谋算,只有利弊之分。” “若殿下求娶成功,得一美人添香,还能让君后心安,以为就此笼络住了您,便于朝臣之上多了一份助益。 倘若殿下求娶失败,不仅能引出背后设局之人,还能得到兵部尚书家所欠下的人情。 此事于殿下,成或不成,利皆大于弊。” 李景霂似笑非笑的看着顾凉。 过了好半晌,才说道,“喝茶罢,说这么多,也不嫌口渴。” 顾凉心一定。 这回,她应当是真的答应了。 “殿下煮的茶,确是比旁人煮的,味更浓些。” “当真?” 顾凉遮着良心,“当真。” 李景霂明显被这句话取悦了,心情甚好的问道,“不知顾君此去云州,可有甚趣事?” 倒还真有一件天大的趣事。 “正巧有件趣闻,可与殿下分享。” 李景霂品了口茶,“哦?何事?” “草民在云州遇到一田姓女子,今年秋闱同下场,可未见放榜,她却信誓旦旦言说榜单上必有她名字,让别人都称她田举人,殿下,您说此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李景霂皱眉,“此事倒也不稀奇,古来如范进中举之事诸多,若是这女子只是觉得科考艰难,发了癔症也说不定呢?” “还是殿下见识卓着。” 顾凉先夸了一句,又说道,“可这事,草民觉得,似乎还与云州一条坊间传闻有关。” 李景霂抬眸,“是何传闻?” 顾凉语气淡淡的丢下一记重锤。 “云州坊间盛传,五万两雪花银,可买举子身份。” 李景霂眼神蓦地一凌,手中的茶盏差点松落在桌上。 须臾,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道,“这倒还真是件趣事。” 顾凉将写好的陈情书递给李景霂。 上面列举了桃花庄那些农户所讲之事,还都摁了手印。 相当于实名–举–报了。 “请殿下过目,这是草民在云州收集到的信息。” 李景霂打开信,快速读完,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最后愤然将手拍在桌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田家竟是猖獗至此?云州郡守也如此窝囊,区区一个田家都治不下?” 真是可笑! “殿下。”顾凉对着她扬手,“处理一个田家容易,但其后盘根错节,寻根溯源,才是难事。” 田家和云州郡守,这都是露在明面上的棋子,想要除去轻而易举。 可除了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藏得更深更谨慎之外,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已经看见了一处贪腐,那说明隐没在暗处的。 只会更多。 抓不完,根本抓不完。 她诛心一问,“殿下,您觉得,京都的秋闱,可也会有这类似的情况?” 李景霂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坐在座位上,攥紧了拳头。 联想到乡试前后,母皇屡次派出的鸾卫,打着找猫旗号穿梭于巷道间的卫兵。 她忽然冷静下来。 “顾凉,若是让你于殿上重考,你可敢一试?” 顾凉眉骨微挑,“自然。” “好,很好。”李景霂收好信,瞥了她一眼,“此事本殿会让人暗中调查,你便先安心复习,准备考试。” 一副她出去游山玩水了一个多月怕不是把经义都忘光了的怀疑眼神。 顾凉:“……” 多少有点不尊重了。 她明明都是在干正经事。 “晚上可还有事,如若无事,随本殿去春风不渡走走罢?” 顾凉垂眸,“殿下,草民的夫君还在家里等着,今晚恐是不便。” 此时不卖人设何时卖。 她,顾凉。 一个平平无奇的夫管严。 不敢流转于烟花之地,更不敢跟胭脂花粉过多接触。 莫来挨她。 李景霂讶然的看着她,“你何时娶夫了?” ……她也没听说顾参将家有办喜宴啊。 “你不是一直喜欢那徐无烟,还放话说非卿不娶吗?” 顾凉:“……”这事儿怎么李景霂也知道。 “从前幼稚之言,还望殿下莫要取笑,若是被草民夫君知晓,心生怨怼,也不太合适。” 李景霂秒懂,握拳挡在唇边,刻意压低了声音。 “惧内啊你,顾凉。” 不愧是二皇女,领悟力一流。 请将她这个人设传遍大街小巷! 谢谢。 见顾凉似是难以启齿,李景霂自认体贴的拍了拍她的背,“放心,本殿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在这大乾朝,惧内的女子多半会被人耻笑,顾凉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可以理解。 顾凉:“……多谢殿下。”大可不必。 “既如此,那你便先回,莫要让你那夫郎等急了。” 顾凉计划着时间也差不多快晚饭了,便起身跟李景霂告辞。 “殿下,关于春风不渡的下一项宣发计划,草民回去整理后给您。” 已经勉强能理解她这些专业提法的李景霂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笑容都和煦了许多。 “顾君,回去莫要忘了温书。” “……是。” 第36章 开枝散叶 顾府,花园。 江晏坐在亭子里,手里握着一把鱼食,朝着池塘洒下去。 也不知是深秋天气凉还是别的原因,这些鱼儿都不肯出来,只懒散的躲在荷茎下。 江晏索性站了起来,走到池塘边,把鱼食拨洒到水里。 盯着毫无动静的水面,江晏疑惑。 怎么鱼鱼们连吃东西都不乐意了? 这时,一着鹅黄色长裙的奴侍走近,侧身在江晏耳边道,“主君,青岚来了。” “绿映,快!摆上!” 来不及想他的鲤鱼,江晏迅速把鱼食放回碟里,坐回到石凳上。 拿起针线篓子和他绣了一半的花开并蒂手帕,黛眉就是一蹙。 “我上回是绣到哪儿了来着?” 绿映指了指那片绿叶子上的线头,“主君,您这帕子都绣了快两年了,丝线都有些脱色了,要不下次咱换一块?” 主要这道具家主都看腻了估计。 江晏一看,果然是容易露馅,“那下次你记得换成石榴花样的,简单些。” “好的,主君。” 青岚仍穿着顾凉买的那套石青色的衣衫,朝亭子的方向走去。 抬头便是看到一个衣着淡雅气质温润的男子,正优雅的坐在亭中央,神色从容的绣着手帕。 俨然一位贤夫良父。 “正君,那位便是咱们顾家的主君,江晏。”栀香替他介绍道。 说完才想起正君原先便是在府上待过的,又觉自己多此一举了。 青岚却没注意,只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走到亭前,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 “青岚见过主君。” “坐。” 江晏优雅的将绣了两针的帕子放下,转头看了青岚一眼,眼神微微顿住。 他穿着一身翠衫,在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更显得他气韵高洁。 貌若清水芙蓉,未用粉黛雕饰,墨发也只简单梳成一个髻,插着根朴素的木簪,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气息。 这是……青岚? 江晏差点被这容貌晃了神,喟叹他女儿果然眼光刁钻。 不,应是他自己慧眼识珠。 见青岚坐到他对面,江晏轻咳了声,问道,“在云州休养得可好?” 若非清楚江晏不知他在云州是住在庄子上,恐怕还要误会是故意问的这一句。 青岚睫毛颤了颤,应道,“多谢主君挂念,一切安好。” 江晏点了点头,这孩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本分。 “既然回来了,便好好侍奉你妻主,调养好身子,也好早日为顾家开枝散叶。” 青岚搭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他缓缓攥拢衣料,垂下眸子,轻轻勾了唇,“是。” “想必你也知道,咱们顾家三代单传,就只有顾凉一个嫡女,她眼下是铁了心要娶你为正君,顾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娶嫁之事,一向都是随小辈自己拿主意。” 江晏不用猜都清楚,自家妻主哪怕是不同意,最后也只能妥协。 但该敲打还是得敲打几句。 他遂摆出进门时顾真她爹的那般姿态,厉了声道。 “只是你若为她正君,可担得起长伴她身侧,为她绵延子嗣,成为她身后贤助,这些责任?” 似是威胁,似是质疑。 青岚眼神浮动,唇角漫出些许笑意。 “青岚不过蒲柳之姿,更非世家之子,的确是不配为妻主正君……还望主君好好劝说妻主,另择旁人罢。” 江晏懵了,“……什么?” 他刚说的话是这种意思吗? 这孩子不是直接表个态就完了吗,这一脸被嘲讽到的苦涩神情是怎么回事?! 搞得他像个强拆有情人的坏公爹一样! “青岚,何必如此自辱?” 一道冷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青岚气息微顿,缓缓侧过身,“妻主。” 江晏则是慌了神,立马解释道,“乖女,爹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天晓得,他真是循例问了一句啊! 顾凉走到青岚身侧,安抚的看了江晏一眼。 “我知道爹爹没这个意思。” 江晏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他让绿映把早就准备好的黄花梨妆匣拿来,递给青岚,悠悠叹了口气。 “原本只是想把这东西给你,倒没想惹得你又委屈一通。” “六年前你刚进府时,受了诸多委屈,女儿对你如何,我也心里有数,她如今既也收了心思,愿意改过,好好待你,你当真不愿再给她一次机会了么?” 并非是不愿…… 青岚长睫翕动,眸底划过一丝挣扎。 “青岚,别怕,相信我。” 他估计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而不敢应下。 唉,不愧是原书里那个爱“顾凉”至深的青岚侍君。 顾凉适时握住他冰凉的手,缕缕暖意渐渐包裹住他。 青岚终是敛了眸,应道,“……好。” 江晏欣慰的喘了一口气。 差点,差点就被他一句话给拆了。 见青岚接过妆匣,江晏笑了笑,温声解释道,“这是我刚入顾府时,公爹给我的,说是顾府的传家宝,如今我又传给了你,青岚,你可要收仔细些。” 可终于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这劳什子价如千金的传家宝,搞得他连觉都睡不好! 青岚抱好那个匣子,“多谢主君,我会小心收好它。” 江晏颔首,又看向顾凉,“既然回来了,正好去书房看看你娘散朝了没?”顺便把她给说服。 看懂江晏的眼神暗示,顾凉心下了然。 便宜爹这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那我先去书房。” 青岚嗯了一声,目送着她和江晏走远,视线落回妆匣上,神色难辨, “正君,咱们可是先回屋?”栀香试探的问道。 青岚摇了摇头,把妆匣递给栀香,兀自走到池塘边。 看着眼前清澈的水,微微俯下身子,纤长白皙的手指掠过水面,触感冰凉。 他闭上眼睛,鱼儿欢喜的从四处游曳而来,晃动着漂亮的鱼尾,浮在水面上的鱼食瞬间被分食干净。 水雷屯。 此一卦,欲进却不得进。 ……倒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青岚收回手,幽幽长叹一声,方缓缓睁开眼睛。 妻主。 我如今应下你娶我的约定。 于你我而言,真的会是件好事么? \/\/ 晚饭后,书房。 顾凉快速看完春风不渡账房抄送来的两个月收益简报,可以说已经超额完成了李景霂预想的小目标。 略作思忖,准备开始着手下一季度的策划。 如今春风不渡算是稳住了京都这些客户的基本盘。 但是,停滞就意味着落后。 下一步,造噱头,打造品牌效应。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培训,春风不渡一直没落下,但是只在楼里争高低和排名可不行。 大乾的花魁大赛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让李景霂稍微活动下关系,哪怕只是从稍微繁华的几个地州各忽悠来一两家青楼参加就行。 评选大乾花魁前四强,大众票选,三年评选一次,胜者可以赢得奖励、头衔,并且可以经常去主要的地州游花街,名利双收。 此番大范围的广而告之。 之后再流传的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榜单,而不是什么自封的名号了。 既是春风不渡举办,那榜单名字便可蹭一波热度,就叫—— 春意浓。 届时定在京都春风不渡举办,各地有钱有闲的女子闻讯而来,又可拉一波宣传。 东道主春风不渡逐渐会成为青楼中权威,牢牢掌握主动权,而春风不渡的怜人们也会拥有大乾最美花魁的光环。 这就是品牌效应。 顾凉将这些思路厘清,落于纸上,准备明日顺便拿给李景霂。 第37章 看戏 夜幕低垂。 窗外,一轮悬月将落未落。 青岚抱了件披风进来,看见坐在烛光下凝神写字的顾凉,走了过去,将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妻主,夜深了,还在忙么?” 顾凉回神,习惯于在现代时死磕策划案的高强度工作,她不知不觉写了满满十几页纸。 “嗯,还需完善下。” 她捏了捏眉心,稍微纾解了些倦意,余光瞥见青岚伸过来准备为她研墨的手。 略显宽松的袖袍,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骨节分明,腕骨凸起,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戳中她的审美点。 既如此。 罗裳坊的策划案明日再完善也未尝不可。 顾凉按住青岚的手,只感觉触感冰冷得不寻常,下意识蹙起眉。 青岚停下动作,有些疑惑的转头看着她,“妻主?” “怎么手这么凉?” 顾凉试图将他冰冷的手圈到自己掌心,却感觉像是捂不热一般,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先前的病根还未好全?” 见她是在担心自己,青岚抿唇笑了笑。 “妻主,我的手四季都是冷的,不碍事。” 怎会无事? 常人受凉也不至于四季都是冷的。 还是她疏忽了,偏信了青岚的话,竟也没想过找个大夫来看看。 看着烛火下清冷婉约的美人,顾凉眉间拧起几分隐忧。 她握着青岚的手,顺势抱着他坐到自己怀里,鼻尖充斥着他发尖的冷松香,伸手探了下他后颈的温度。 稍微放了心。 还好,这里是热的。 因着忽然失衡,青岚只得攀住了她的肩,本还算宽敞的书桌瞬间变得拥挤,挺翘的鼻尖抵住她的下颚。 顾凉呼吸微窒。 泼墨般幽深的瞳孔逐渐映出他清冷的脸庞,叫人看不出情绪。 “……青岚,下月同我成婚,好么?” 她垂着眸,柔了语气,眸底闪烁涌动着的情绪。 ……是希翼。 她是真的想娶他。 青岚心尖一颤。 仿佛终于触碰到她冷淡面具下的几分真实情绪,他神情有些松动,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好。” 明而动,动于险中。 或许正是那困卦之解。 顾凉轻勾唇角,心情愉悦的抱起青岚,大步朝着主卧走去。 青岚惊道,“妻主……我可以自己走。” 书房到主卧还有一段距离,栀香和菱香还在门外候着。 他们会看见。 “夜风寒凉,夫君何不再靠近些?” 她手故意的往上轻抬,怀中人只得下意识攀扶在她脖颈处。 一袭青丝垂落而下,遮掩住了俊美面颊上的几分赧意,“……妻主。” 连话音都带着几分慌乱的颤意。 顾凉嗯了一声,当是回应。 手上的力气却未肯松,只是走路的步子更放慢了些。 她轻弯起唇角。 原来这便是刮骨噬魂的温柔乡。 \/\/ 翌日。 房间内。 青岚缓缓睁开眼睛,身旁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他长睫轻颤,抿起精致的薄唇,回想着昨夜的顾凉,颊边仍有余温。 从云州回来的路上,因着要有人守夜,所以他与顾凉未曾同眠。 昨夜是第一回共枕,可她竟是抱着自己睡了一夜。 “正君,奴侍来伺候您起身。” 栀香听见青岚起床的声音,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细声说道。 “妻主呢?” “今日慕容家设宴,一大早孙家马车便在府外等候,小姐见您睡得熟,便先起身了,还吩咐奴侍们莫要吵扰您。”栀香为他解释道。 “可有说何时回来?” 才不见小姐片刻,便念叨着她何时回家了。 看来外表清冷矜持的青岚正君,内里也是个极黏人的呢。 栀香心下偷笑,“正君,小姐未曾说过,只让奴侍们侍候您用早膳,说您若觉得乏了便去府外走走,或者找主君坐坐,只是要记得酉时前去慕容府上接她回家。” 接她回家? 青岚有几分意外。 还以为她赴宴得夜了才能回来。 “嗯……对了,初萤如今住在哪里?” “小姐让家主带她去军营里拉练了,小姑娘还给您留了一封信。”栀香从袖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小初萤终于舍得写字了? 青岚接过来一看,然后扑哧笑出声。 青风哥哥,我去学午了。 最难的两个字,果然是偷工减料了。 青岚把纸放到匣子里,说道,“挽个简单点的发髻,等会去主君那问安。” 他还有些基本的关系网需要恶补。 比如慕容家,比如孙家。 而这些,问顾府主君,是最快不过的方式了。 \/\/ 慕容府,赏菊宴。 门外停了一众马车,攘来熙往。 “礼部侍郎府魏家公子到。” “廷尉府郑家公子到。” “都察院御史大夫府伍家公子到——” 慕容家的门房不知疲倦的跑来跑去,挂着灿烂的笑脸,恭敬的迎着一个又一个贵宾往里去。 府外转角处,默默的停着一辆豪华车架。 孙瑛坐在马车上,两指撩起绉纱,于暗处观察。 见她这模样实在有些猥琐,顾凉嘴角微微一抽,“若是不想进去,何必又一大早来这候着?” 孙瑛瞥了她一眼,见她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慵懒闲适的倚靠在另一边,皱眉道,“你不懂,我这叫找准时机,如果跟这堆世家公子哥儿一起进去,保不齐会被谁看上呢。” 顾凉不语。 是因为她俩名声本就不怎么样,不想被那些傲娇的公子哥评头论足,才想着错峰进去? 但她也并未拆穿。 只淡声道,“差不多也可以进了,一会儿还得找位置。” 孙瑛放下帘子,问道,“找什么位置?” 顾凉道,“看戏的位置。” 她今天来赴宴,只是想见识见识原书里那个风流潇洒、才情卓绝的女主角。 究竟是个什么段位。 孙瑛心痛道,“老顾,你丧良心,今日可是关系到我后半辈子的大事,你居然当戏看?” 顾凉蹙眉,“说得像你不是来看戏的一样。” 孙瑛挠了挠头,“……倒也是。” 自从知道顾凉给她忽悠了二皇女来帮忙,她差点都想买几条鞭炮在孙府门口炸了。 她,孙瑛。 何德何能,不知积了什么德。 居然能让皇家贵女亲自出手,替她断了这桩瞎点的鸳鸯谱。 不过……顾凉是何时跟皇女熟识的,还能说服她帮忙,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孙瑛怀着几分好奇,在顾凉半胁迫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走下马车,人模人样的进了慕容府。 “兵部尚书府,嫡次女孙瑛到。” “参将顾府,嫡长女顾凉到。” 孙瑛忍不住愠怒,“这报信的小厮成心的,好端端的报个什么嫡次女?” 听着都觉得掉价。 顾凉朝后睨了一眼,“因为还有个庶女。” 大乾对嫡庶之分尤为看重,尤其是这种高门大户。 像慕容家主君这么守礼制的,能踏进这赏菊宴的庶女。 恐怕也只那一个。 孙瑛转头,果然看见门外停着一架挂了齐家招牌的豪奢马车,从上走下两个贵女。 “内阁齐大学士府,齐家嫡长女齐瑜、庶女齐婉到。” 齐大学士果然不愧是大乾宠侍灭夫第一人啊。 自己不想让疼宠的庶女齐婉独自赴宴落人话柄,便硬推了个齐瑜在前面挡着。 齐婉神情倨傲,犹如一只花孔雀,从头到脚无一不是顶级的奢贵。 倒显得她身后的长姐齐瑜低调不起眼得多。 第38章 赏菊宴 齐婉递了拜帖给门房,瞧见顾凉也来了慕容府,阴阳怪气道,“看来慕容家主君也是不谨慎了,什么样的草包也能来这种级别的宴席了?” 孙瑛皱眉。 之前在杏花雨为难也就罢了。 如今顾凉好端端的站着一句没搭茬她也要来刺挠几句。 有病。 孙瑛蔑了她一眼,冷啧一声,“是啊,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居然也被邀请了,慕容家主君着实不谨慎。” “孙瑛你!” 齐婉恼怒的看着她,正想冲上去教训,被齐瑜给拽住了。 “三妹,如今可是在慕容府,周围人都看着呢。”她压低了声音,“别忘了母亲叮嘱过你的话。” 齐婉只得愤恨的瞪了孙瑛和顾凉一眼,趾高气扬的冷哼一声,大步走进去。 “你惹她作甚?” 顾凉看向自鸣得意的孙瑛。 孙瑛道,“她几次三番刻薄你,你脾气好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自己在齐府耀武扬威也就算了,还真当自己是头蒜了。 离了齐瑞的庇护,哪个贵人愿意搭理她一个妾生的庶女? 顾凉无奈的摇摇头,“齐婉自己说几句便罢了,根本无人在意,你一回嘴,岂非是主动对号入座了?” “……嗐,好像还真是!” 孙瑛想了想,突然就觉得心里不舒坦了,“老顾,下回你记得拦着我点!别让那女的再占我便宜!” 顾凉默默无言,先一步往里走去。 她应该是拦不住的。 这显眼包一点就炸。 慕容府的赏菊宴布置在二进花园内。 顾凉和孙瑛随着奴侍的接引,绕过几处拱门,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雅致之地。 秋日三大乐事。 对月、折桂、赏菊,诚不欺也。 长廊各处皆摆满了菊花,檐下系着竹筒,插着盛放得正艳的金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绵长的金黄步道,尤为壮观。 满院清香,一庭秋色。 园内衣香髻影,穿着锦衣玉服的公子哥儿们巧笑嫣然,三两成群聚在一起,或插花,或品茶,或赏曲。 世家贵女们也凑作一堆,投壶对弈,折花吟诗。 这种摆弄文墨之事一向跟顾凉二人无甚关系。 孙瑛自动无视了熟人的招手,眼尖的瞅见摆放宴席糕点的地方,拽着顾凉就过去了,直接就抬起一盘。 “这阁老家的菊花糕就是精致,老顾,你也试试。” 顾凉拿起一块,质感粗糙,感觉就是普通的花糕上放了几瓣菊花了事。 淡而无味,挂个名的而已。 “一般。” 孙瑛讶异的看着她,“这还一般?难不成你吃过更好的?” “嗯,下次带你试试。” 她随便做的菊花糕可能都比这要名副其实得多。 孙瑛自是喜滋滋应下,“那你可得记着点啊。” 啪—— “慕容南,你不过一个卑贱的庶子,也敢来触本小姐的霉头?” 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有些突兀,还伴着女子尖利的怒骂声。 孙瑛抬头看去,就看摆着菊花茶的桌子那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他红着眼,死死的咬住唇瓣,仿佛在将他骨子里的生来的骄傲一寸寸折断。 “……齐小姐,是我的错。” “道个歉就完了?” 齐婉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腕,气愤道,“还以为本小姐多中意你似的,就你这样的,求着给我当贵侍都嫌下贱!” 堂堂大学士之女,满嘴粗鄙之言。 “齐小姐想如何?”男子抬起眸,眼尾微红。 “我这手可是握笔读书的手,如今被你烫伤……”她用另一只手提起桌上的水壶,带着恶意道,“不如,你也伸进去泡一泡?” 那水壶还蒸腾的冒着热气,是放在这让宾客们便宜取用泡茶的。 若是这男子真伸了手,恐怕会被烫出一串燎泡。 之后要留了疤,定会被人厌弃。 慕容南身形晃了晃,他脸上弥漫出一丝惨白的笑意,“如果泡了水能让齐小姐消气的话……好。”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欺负个弱男子,这头蒜还真是长本事了! 孙瑛哼笑一声,挡在那男子身前。 “我当是谁呢,原来不过是个齐家的庶女,也敢在这慕容府乱吠,堂而皇之刁难主家的人,真是没教养。” “都没人来管教管教吗?” 这头蒜一看就是调戏人家公子不成反被教训才寻滋挑事的。 她,孙瑛。 今天就是正道的光。 顾凉挑眉。 果然,这显眼包能拦得住才有鬼了。 齐婉捂着手腕,看见又是这个杠精,气得差点倒仰,恶狠狠道,“孙瑛,你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孙瑛毫不畏惧的看回去,捏了捏有力的拳头,隐隐还有些期待,挑衅道,“来啊。” 齐婉被她激得上火,正想挥拳。 “齐三小姐。” 顾凉上前一步,淡淡的提醒一句,“您长姐正看着这边呢。” “笑话,我会惧她?” 顾凉勾了勾唇,“想必,您也不想在慕容府惹事,莫不是忘了,慕容家主……可是您母亲的上峰。” 来自上级的顶级压制是致命的。 齐婉果然生了几分退意。 她满脸阴翳的看了地上跪着的男子一眼,捂着烫红的手走到另一边,吼呆站在一边看戏的小厮,“看什么看,还不给本小姐抬盆凉水来!” 孙瑛转过身,朝他递了一只手过去。 “地上冷,别动不动就下跪了,尤其是齐婉这种人,见你好欺负,自然会不依不饶。” 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慕容南神色稍愣。 他抬起头,目光定在她脸上,黑眸里掺了些细碎的光。 孙瑛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咳了一声,正想收回手,就见对方将软若无骨的手放了上来。 纤细的、软弱的,仿佛她一用力便会捏碎。 “慕容南,多谢孙小姐。” 慕容南缓缓起身,忍着膝盖的剧痛,始终维持着骨子里残存的那份优雅,对着孙瑛恭敬的行了一礼。 狼狈单薄的身影却不失世家礼仪。 孙瑛见状,也回敬一礼。 等到再抬起头时,他纤秀瘦弱的背影已经绕到了廊下,仿若风中摇曳的芦苇,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 顾凉垂眸,总感觉这个慕容南的名字,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熟悉。 还未等她想起,便听到有小厮报声。 “慕容主君至。” 慕容信是内阁阁老,日理万机,这种内宅聚会一应由主君小邱氏操持。 听闻这小邱氏还是慕容信的续弦,原本是君后的小叔父,邱氏去后,他便嫁入慕容府,又生了慕容灵,这才又稳住了邱家的地位。 慕容主君穿着件深色锦袍,有着深宅内院之人的雍容华贵,从铺满菊花的长廊款步走来。 在他身侧,立着一位丽人,穿着明媚的妃色衫裙,容貌娇研,檀唇点朱,粉妆玉琢,发髻上插着几支华贵珠钗,仿佛一朵精心濯养的莬丝花,带着男儿家独有的娇态。 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 这便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慕容灵。 顾凉只扫了一眼,便赶紧撤了视线。 实在是这种抹浓妆的男子都让她轻微觉得不太适应。 慕容主君抬手,奴侍们从廊下鱼贯而出,手里端着美酒和各色食物。 “诸位,我在园子里设了歌舞,还请随我移步存菊亭。” 他说完,大家都朝着亭子走去,有序坐下。 孙瑛被慕容主君一个眼神使唤过去,坐到了紧挨着慕容灵的位置。 参加宴会的人心里都有数,一看慕容主君只留了这位在眼前说话凑趣,便都明白过来,她估计就是慕容家挑中的联姻人选了。 一时间贵女们都有些艳羡的看着孙瑛。 兵部尚书孙家。 攀了皇戚阁老的亲,这泼天富贵就轮到孙家了? 顾凉安然的坐到了角落处,看了眼不远处奏弄琴弦的人,从“顾凉”的记忆里提拉出这人。 有些意外的勾起唇角。 这宴会还真是热闹,女主夫君之一,倚翠阁的头牌—— 清羽公子,也来了。 第39章 矫揉造作 不仅如此,顾凉嗑着瓜子的间隙,总感觉到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并不温和。 她抬头看过去。 那位置是男宾席,跟这边隔了一道纱帘,但是隐约也能看清长相。 男子穿着一身烟罗紫纱衫,外罩着一层白色轻纱,挽着精致的流苏髻,鬓边斜插着一只芙蓉玉簪,眉眼秀致,风姿袅娜,诗卷味极浓。 只不过。 他此刻正抿唇盯着她,面容紧绷,神情冷漠,似乎是极其膈应她的存在。 顾凉视线冷冷往下一瞥,男子手腕上正戴着一串昂贵的红珊瑚手串。 值八百两银子。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就是“顾凉”心心念念想娶的夫郎,给她戴了十几年绿帽还要她命的那位仁兄—— 徐无烟。 明明对“顾凉”唯恐避之不及,却还要戴着人送的礼物出来跟其他公子哥儿显摆。 呵,男人。 女主的后宫们是准备在这集合了吗? 她知道的四个里就来了三。 顾凉轻啜了一口茶,不想去揣度徐无烟的心情如何,低垂着眸子,缓缓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余光瞧见门房正疾步往小邱氏身边走去,眸色微暗了几分。 算着时间,那人也快要到了。 她隔着几道长桌朝孙瑛那边看去。 “贤侄,这酒加了菊花,品起来别有一番意趣,不妨试试?” 小邱氏劝了一句,让奴侍端了酒,半跪在孙瑛身侧。 慕容灵秀唇浅笑,盈盈起身,“我来为孙小姐添一盏酒?” 见儿子如此懂事体贴,小邱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门房走到他身后,附耳低语。 小邱氏神色也越来越复杂。 孙瑛则好整以暇的看着慕容灵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还“贤惠”的亲自递到她嘴边,轻笑道,“公子可真是天香国色,难怪会惹人惦念。” 慕容灵动作一顿,以为她在跟自己表白,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孙小姐说笑了。” 孙瑛握着酒,往嘴边推进了些,见他眸色翕闪,又搁下了酒,带着几分恶趣味的说道,“我可没有说笑,公子还不知道么,二皇女今日进宫向女皇陛下求娶您了啊。” 他不知道! 慕容灵倏然抬眸,瞬间瞳孔微缩,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孙瑛轻晃着杯里的酒,“二皇女虽未封王,那也是皇孙贵胄,比我这种臣下之家可尊贵多了,更何况你我二人联姻也只是君后一厢情愿,公子以为,女皇会宠信我胜过皇女殿下么?” 二皇女再如何,那也是姓的李。 慕容灵骤然一颤,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可我跟二皇女素无瓜葛……” 又想起他自小便在宫中养大,几个皇女都是见过的,难免二皇女见了他念念不忘,又自觉理亏的住了声。 可他…… 怎么能嫁二皇女?! 他明明应当是三皇女的夫君。 慕容灵指尖深嵌,他一想到以后心上人要称呼他姐夫,心都跟着抽痛起来。 孙瑛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变幻。 “公子还不信?约莫等散了席,圣旨就该到了。” 若非细看,还真是看不出这慕容灵早已心有所属。 这番多样的神色,若是没有个心上人真是对不起这饱满的情绪。 不过很遗憾,慕容灵的心上人并不是二皇女。 那又会是谁呢? “二皇女殿下到!”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急忙起身见礼,心道这种内宅宴会竟能邀得皇女前来,这慕容家果真是不一般。 李景霂穿着玄色长袍,颀长、落拓,腰间配着的玉坠精致华贵,身后跟着装束严明的黑甲卫,气势凛然又霸道。 不像是来赴宴的。 倒像是来劫人的。 她看着上首的小邱氏,毫无不请自来的不适,笑道,“慕容主君既是精心布置了一番,本殿怎好不来看看?” 小邱氏克制的压抑住情绪,从首位上款款走了下来,朝着李景霂行了个礼,“见过二皇女。” 这尊煞神怎么来了? “慕容主君免礼,既然宴席看似已经开始了,本殿也不好多耽误,不若就在……那,加个座便是。”她看似随手一指,却稳稳的落在了慕容灵身侧。 慕容灵直接被吓得脸色一白。 几位皇女中,只有这个二皇女,暴躁易怒,恣意妄为,从不按常理出牌,还有那以凶狠残暴闻名的黑甲卫。 要是真嫁给她…… 慕容灵想想都要哭了。 “怎么,不愿?” 阴寒的眼神带着胁迫的意味,缓缓落在他身上,仿佛淬了毒的冰。 慕容灵吓得一个瑟缩,他惶恐的挤出个僵硬的笑,“并、并未……”连忙起身,颤抖着手让奴仆多加个桌几。 孙瑛脚一勾,欲站起的慕容灵没稳住一晃,推到半跪着的小厮,那盘酒尽数泼洒到她身上。 她低头,佯装无奈的看着湿了的衣襟,适时功成身退,“慕容主君,小侄衣襟不洁,敢问可有厢房便宜换上一身?” 小邱氏见状,也只得答应,赶紧唤了个小厮领着她去。 慕容灵身边便只剩下二皇女一人。 顾凉见他似是快要被吓哭的模样,只觉得这男人实在矫情。 李景霂虽然气场强横些,恶名流传广些,但好歹五官也是如雕刻般冷峻分明,完美继承了皇家的颜值,不至于被当个洪水猛兽。 果真是养在深闺的莬丝花,这矫揉造作的模样,也只有李云霁才有福消受了。 李景霂似是没有感受到慕容灵的惧怕一般,还体贴的给他碗碟里夹了一筷菜,身后的黑甲卫环抱着佩刀,视线整齐的盯着自家主子的动作,承受那滔天煞意的就只剩下慕容灵一人。 “吃。” 在黑甲卫的威慑下,他颤颤巍巍的夹了起来,强咽了下去,差点辣出眼泪。 不,绝不能嫁给二皇女! 宴席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继续开始。 李景霂斜肆的将手搭在腿弯上,指着亭中央弹琴的人,“那个是倚翠阁的清羽?” 小邱氏心下一个咯噔,这煞神又想做什么妖? “回殿下,正是。”他解释道,“清羽公子琴技出众,赏菊宴需要歌舞相伴,我便提前与他下了帖子。” “本殿听着甚是乏味。”她叩了下桌子,沉吟道,“来人。” 黑甲卫领命,一顶敞开的轿子被人扛着进来。 戴着面纱的蓝衫男子跪坐在轿辇上,手里抱着琵琶,微风拂过,他身上也似乎携带了几分秋风的萧瑟。 “本殿听曲,只想听西妩公子的。” 小邱氏眼神一沉,他竟是有些摸不准二皇女来此究竟是何意了。 强行坐在他儿子身侧,强行喊停了清羽的演奏,强行带了个另外的伶人前来找茬。 被明明白白的下了面子,奏乐中的清羽脸色有几分难看。 他琴弦一紧,轻轻按压住了音。 嘣—— 弦断了。 第40章 争锋 “皇姐,此言是否有些蛮横了,物各有所好,难道你的只想,便是要让在场众人皆随你心意改之?” 人未至,声先到。 看清来人是谁,众人大哗。 这慕容府的赏菊宴,一个皇女还不够,这会竟是又来了一个?! 顾凉饶有兴致的抬眸看去。 未到冬日,她已经披上了薄氅,氅上绣着锦霞白鹤,穿着一套深紫色锦袍,肤白发浓,眉目清雅,清高绝俗,举手投足间,隐然有种淡雅的文人清气。 的确,比起眼神自带三分戾气的李景霂,李云霁就学了聪明,净挑着大乾文臣们喜欢的点来遗传了。 这般风度翩翩又体恤周到的皇女,很难叫那些个自诩清流文臣的人不追随。 李景霂笑意不达眼底,“三妹也来了。” 李云霁笑道,“闻听皇姐来赴宴,小妹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这慕容府上有何等品色的菊花,能让见惯了世间名贵花种的皇姐都舍得移步。” 李景霂很是刻意的瞥了身侧的慕容灵一眼,没有错过对方在看见李云霁的瞬间,变得活泛欣喜的神情。 心下沉笑。 原来如此。 她从唇缝里挤出一句,“我看上的,自然是那些俗花都比不上的。” 李云霁眼神稍暗,感觉到慕容灵看着自己愈发哀怨的目光,心下有些烦躁。 她在宫里听说二皇姐竟是去向母皇求娶慕容灵,还颠颠的带着黑甲卫跑来这慕容府上,不知是要作甚,便觉有些愤怒。 没错,是愤怒。 明明她计划好此次要拖孙家下水,毕竟孙盼山那个老滑头,如今仍在大姐与她之间摇摆不定,还屡次让她在朝会上吃瘪。 总是要给点教训的。 她让慕容灵特地在小邱氏面前提了孙家,好叫他那溺爱儿子的父亲误以为慕容灵中意孙瑛,又想好用慕容南那个庶子引诱孙瑛后故意自戕,借以作攻讦孙盼山的筹码。 这计划原本天衣无缝。 可没想到,好端端的局面,居然会被她这个愚蠢无知的二皇姐给搅了。 “皇妹,你不妨找个地方去,莫来挡住我听曲的视线。” 李景霂将嚣张无礼刻画到了极致。 连小邱氏听到这话都是一噎。 “三殿下,不如来此稍坐?”小邱氏吩咐奴仆加了个座位在上首,却见李云霁径直走到慕容灵的另外一侧。 她脸上的笑意和煦,“主君不必客气,本殿坐这便好。” 慕容灵偷觑了李云霁一眼,见对方也看了自己,羞涩的笑了笑,蓦地红了耳根。 对面男宾席不禁窃窃私语,不知多少恋慕三皇女的公子哥儿在这一刻揉碎了帕子。 李景霂倒没说什么,只对着西妩说道,“西妩公子,不妨为大家弹上一曲。” 清羽走到宴席前,朝着小邱氏和两位皇女屈膝行了礼,又委屈的看向李景霂,“二殿下,奴家是慕容府下帖请来的乐师,不知是奴做错了何事,才让殿下如此执意要羞辱奴?” 他方才看过轿辇上跪坐的男子,那身装束打扮几乎与他先前一模一样。 心道不过是个靠着模仿他才出名的乐伶。 李景霂食指抵着额头,斜眼看他梨花带雨,丝毫没生起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不耐道,“你所奏之曲,若本殿没记错,仍是六年前那一首,这么多年了也没点新意,本殿都听腻了。” 清羽被怼的一噎。 他在京都出名了之后,确实是甚少谱新曲了。 “皇姐,此话偏颇,古来流传的广陵散何其经典,也未见有人听腻。”李云霁蹙眉,“皇姐几次三番羞辱清羽公子,倒是显得略失皇家风度了。” 这个文墨不通的莽夫能听得懂什么好曲子? 李景霂沉吟,“既然皇妹都为个伶人如此出头,那这样……西妩公子,就在这轿辇上,跳上一舞如何?” 众人只觉是荒谬至极。 那轿辇下只有两个黑甲卫托举,即便她们再岿然不动稳如磐石,那看着脆弱不堪的薄板也能撑住一个成年男子的跳舞时的重量吗? 这若是摔下来,岂非是要命的! 谁料李景霂只觉自己想了个好主意,向小邱氏确认道,“慕容主君,你只请了清羽当乐师,没让他当舞伶?” 小邱氏真是怕了这个二皇女了,“没有。” 西妩缓缓起身,声音柔弱,“既然是二殿下相邀,奴自然却之不恭。” “只是……奴家既是跳舞,便无法奏乐,若无乐声相伴,只怕又乏味了些。” 李景霂看向李云霁,“皇妹,让清羽公子奏一曲作配,你不会不答应?” 这个二皇姐问她作甚! 更何况,哪有让京都第一伶人给一个低贱的舞伶配乐的道理? 李云霁青筋隐隐凸起,“皇姐,还恕本殿无法替清羽公子答应。” 清羽道,“奴家惯用的那把琴,弦已断,恐难答应二殿下。” 李景霂似是没听懂李云霁刻意撇清关系的话,面露难色,“那便难办了,贵女们皆未接触过这弄乐之技,那些世家公子哥儿也不愿自降身段当众奏乐?这可如何是好?” 西妩状若无意的看了席上的齐婉一眼,尔后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 齐婉自是见不得西妩美人难过,急忙出声道,“两位殿下,顾凉会奏!让她来!” 这废物之前便在杏花雨奏过,哪还要什么脸面。 若是孙瑛在这少不得又想揍齐婉两下。 齐瑜也神色复杂的看着齐婉,这个蠢货,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两位殿下在斗法吗? 哪里是清羽和西妩的事,这明明就是关乎她们二人的脸面之争! 顾凉早便收到了上级的眼神暗示,只等个契机准备上场,如今见齐婉已经跳到了坑里,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拂手道,“殿下,草民所奏之曲,恐难登大雅之堂。” 齐婉急了,“顾废……凉!你别妄自菲薄了,先前在极乐宴上,你不是弹琵琶弹得挺熟练的吗?” 能从齐婉嘴里听到一句拐弯抹角的夸赞,还真是不怎么令人高兴。 李景霂似笑非笑的看着装模作样的顾凉,沉声道,“既如此,顾君不妨奏上一曲,也算是解了本殿的燃眉之急。” 顾凉缓缓颔首,“不知西妩公子想跳何舞?” 听到冷淡清越的声音,西妩心下一颤,只微微侧了头,未敢看她,“顾君,奴家舞练得不多,也只会绿腰。” “绿腰为软舞,轻盈优美,倒不宜用琵琶了。” 她略作思忖,朝男宾席看了一眼。 徐无烟看着顾凉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脸上的厌恶更深,正想发作,便见她往自己身后而去,甚至未看他一眼,有些疑惑的愣了愣。 “魏公子,能否借你的白玉箫一用?” 魏羽有些诧异。 这个传闻中的顾废物眼神清明,样貌清淡,举止谦逊有礼,倒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面目可憎。 “顾小姐……怎知我有玉箫?” 顾凉垂着眼眸,“未想唐突公子,只不过是来慕容府之时,曾远远听到过魏家马车上传来的箫声。” 这还得多谢孙瑛在慕容府外蹲了一上午。 不然她也只能凑合用琵琶了。 魏羽了然,他让奴侍抱了个匣子来,取出白玉箫借给顾凉。 “大乾女子奏乐甚少,希望顾小姐莫要辜负了这玉箫。” 顾凉对着他颔首道谢,握着玉箫,转身离去。 她今日穿了天青色的长衫,衣襟绣着一簇绿竹,姿态清贵,衣袂翻飞,仿佛从青山上下来,却无端沾染了满身的薄雪。 徐无烟看着她冷淡的从自己身侧走过,连个余光都未看他,更是疑惑得皱紧了眉。 顾凉她……怎么回事? 从前都是巴不得找话求他应,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他倒不信这人真会奏曲。 第41章 就是随便奏个曲 顾凉走到西妩身侧,伸手接过他的琵琶,递给身后的奴侍。 西妩于轿辇上轻旋,身上的蓝色外袍尽数褪下,露出穿在里面的绛色罗裙。 红衣似火,娇艳夺目。 他眉眼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纱。 那张艳绝靡丽的脸就这样直观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现场足有两秒的沉寂—— 不知是谁轻吸了口气,打破了这一寂静。 来参加宴席的宾客此刻看着轿辇上的男子,心思各异。 李云霁瞳孔微缩,她原先还以为西妩是想模仿清羽走红的路子,可如今再看,简直是大错特错。 单单这张脸,就已是将清羽营造出的温柔小意给碾压到了底。 无他,实在是因为太美了。 西妩扬起手,将面纱扔到了地上,桃花眼半敛低垂,唇畔游曳着妩媚灵动的笑意,又是惊起了对面女宾席的一阵抽气声。 天净云空,秋色动人。 顾凉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拿起玉箫,置于唇畔吹奏。 缕缕绵绵的箫声婉转清越,响彻天际。 她的乐音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没有世俗的纷杂与功利,而隐隐有着一股似乎远在深山,却又若入寂静幽谷的空灵。 清低迂回,宛如天籁。 魏羽险些失态的站了起来。 是谁传言的顾凉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能奏出这般仙乐之人,又怎会是个废物? 顾凉…… 她果真是极特别的。 西妩唇角微微翘起,随着她的箫声悠悠牵动手臂,翩跹起舞。 纤秾合度的身段,潋滟妩媚的桃花眸,乌发倾泻而下,像是个误入空谷深处的红梅妖姬,在最绝境处盛放。 寂寥凄美,又艳丽靡奢。 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西妩轻盈的立在轿辇之上,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足尖轻点,一个长旋后,袖下散出花瓣,沁人心脾的海棠香瞬间萦绕满亭。 所有人都专注的凝望着他的身影。 此刻,哪还有什么琴魁西妩。 只剩下眼前这个妩媚艳丽的海棠花妖。 一舞毕。 顾凉箫声骤停,西妩也随之站定。 众人似乎都还没从这场视觉和听觉的盛宴中回过神来。 尤其是清羽。 他站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 此刻再看西妩,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傲慢和轻视是多么的荒谬。 齐婉已经看痴了,喃喃道,“原来西妩公子真颜竟是如此……这才应是京都第一名伶!” “箫声空灵,舞姿甚妙。好,甚好!” 李景霂也是头一回听顾凉奏曲,此刻也被惊艳到了。 曲高和寡,可顾凉的曲却能雅俗共赏,而且,她好像能听懂顾凉心里的悲悯之意。 顾凉:……没词倒也不必硬夸。 李云霁掩下心底的复杂,不得不跟着夸道,“此一舞,确是妙极,皇姐眼光独到。” 身旁的慕容灵听见心上人如此夸赞别的男子,还是个低贱的伶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嘴角只能僵硬的赔着笑。 顾凉将白玉箫还给魏羽,“多谢魏公子暂借玉箫。” 魏羽只觉是遇上了知音,眸带喜色,期期艾艾的问道,“顾小姐,这箫遇了良人,才能得如此妙音,我可否……将它赠予您?” “受之有愧。” 顾凉拂手谢绝,淡声道,“若我收下别的男子的赠礼,想必我夫君也会不悦。” “……你有夫君了?” 魏羽有些遗憾的黯了眼眸,心道这顾凉居然还是个宠夫忠贞的好妻主人选。 他为何就没有早点遇上呢? 朝她勉强的笑了笑。 “好,如此,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了。” 顾凉低垂着眸子,微微颔首,全程都未直视过魏羽的脸。 坐在前面的徐无烟听到,心下冷笑。 这魏羽还真是不自量力。 所有人都知道顾凉未曾娶夫,是因为他徐无烟从未松口答应。 想到这顾凉一直说着此生非他不娶。 徐无烟又稍稍缓和了些脸色。 看来这个草包还是心里有数,知道不能轻易收下旁的男人所赠之物。 他侧过身,先一步拦住了欲走的顾凉,“顾小姐。” 顾凉蹙眉,“有事?” 他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主动找她了,怎么还是这般冷淡? 就因为他生辰那日没答应与她游湖? 徐无烟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拦下她,可能是她连着两回都冷淡至极,半点不关注他。 他只是还想确认一下。 确认她对自己的心意。 他极其刻意的撩起衣袖,露出她所赠的手串,声如温玉,“几日不见,顾小姐似乎与我生分了许多……我只是想问问,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定是与他有关。 就如她曾写过的那些情诗,诗句里都藏了他的名字。 虽然他之前看后只觉得恶心。 可方才这首动听的曲,他不介意。 若是之后流传,恐怕还能得些美名。 顾凉蹙眉。 这徐无烟什么意思? 她原是随意吹奏,想要配着绿腰的凄婉,随性所奏。 可她奏曲时,脑子里尽是云州城外,山野林间,那清冷绝美的惊鸿一瞥。 想起青岚,顾凉唇边也漾出了些清浅的笑意,多了几分耐心,“这首曲子,叫青岚。” 徐无烟有些怔愣,他眼神轻晃了一下,“青岚?” 似乎跟他没有什么联系。 山野中的雾气? 初夏的第一缕清风? 都与他毫不相干。 顾凉颔首,“还有事?” 徐无烟摇了摇头,有些僵硬的松开衣袖。 顾凉敷衍的拂了手,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没有一点点留念。 怎么会是青岚呢…… 不应该是无烟吗? 徐无烟似乎还未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看着大步远去的清冷背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溜走了。 魏羽见他这般模样,轻笑一声。 总有人自作多情。 \/\/ 另一边。 孙瑛七绕八拐的,被小厮带到了园子旁边一处偏远僻静的厢房。 她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地方冷清得有些过分了。 “孙小姐,这是新的外袍,还请您在此处换洗。” 孙瑛接过袍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还未等她反应,那小厮便在外面直接把门给锁了起来。 “喂、喂!你这是作甚!” 孙瑛砸了两下门,没砸开,听见那小厮锁了门便跑了。 心道还是着了道。 “咳……” 房里还有别人! 孙瑛卷起外袍,谨慎的眯起眼眸,轻声拐到屏风后面,看见床上躺了一个男子。 发丝散落,衣襟处凌乱的敞开,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 她视线不自觉往下轻晃了一下。 白里透粉。 第42章 趁人之危 床上的男子眉头紧蹙,低吟道,“嗯……” “慕容南?” 孙瑛惊疑出声,走了近些。 就看见慕容南眼神迷离,气息微黏,脸上还浮着不自然的潮-红,明显是不太正常。 心下立马一沉。 慕容家——究竟是何意? 所以顾凉让她提防入口之物,尤其是慕容家之人让她独自吃的,便是这个意思? 慕容南手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袍,神色有些痛苦,他听到女人的声音,挣扎着获得短暂清醒,才认出了来人。 “孙小姐……” “你之前是吃了什么?” “酒……菊花酒。”还是灵儿弟弟的贴身奴侍送来的。 灵儿是这府里不会对他冷眼之人,他从未对他设防。 却没想到…… 慕容南轻哼了一声,因着隐忍,眼尾渐渐弥漫出泪意,颤声道,“孙小姐……你、快出去……” “门被锁上了。” 孙瑛见他这样,心叹也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于是伸手替他拉拢衣襟,却不小心碰触到对方滚烫的手。 这一下的碰触如同甘霖。 直接击垮了他苦苦维持的理智。 慕容南难受得快要哭了,他浑身一个激灵,狠狠颤抖着身体,因为羞愧而闭上了眼睛,“求你,不要碰我……” 他不是这样的人。 父亲曾教他礼义廉耻,母亲曾教他世家风度。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一个高门大户的公子,还需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摇尾乞怜,卑微求-欢。 “我还不至于会趁人之危。” 孙瑛食指迅速点了下他几个穴位,算是暂时止住药性蔓延。 她看着慕容南死寂一般的眼神,轻叹一声。 语气也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也只想娶个两情相悦的夫郎。” 谁能想到,在外撩美人撩得嗷嗷叫的孙圣手,其实会是个纯情之人呢。 恐怕连顾凉贺冬这两人都不敢相信。 慕容南被她点了几个穴位,似乎感觉头清醒了些。 虽然身上仍是有些烫,但比起方才那难捱的滋味容易忍受多了。 他虚弱的说道,“……多谢孙小姐。” “不必,举手之劳。” 孙瑛将手上的外袍胡乱裹在他身上,替他挡住脖颈往下的美景。 然后穿着自己那身脏衣服走到门边,圈起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吹了声口哨。 门外赫然出现一道身影。 对着孙瑛低声道。 “耐心等会,她们快来了。” “哦……还要多久?” 门外身影回答,“不懂,那边宴席上还在跳舞,顾凉在吹箫来着。” “什么,老顾还会吹箫?”想看! 孙瑛立马扒在门缝上,试图往外挤出去,“能不能让我先溜出去一会儿,我也想听!” 那身影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想听?安静待着!” 行。 孙瑛叹了口气。 心道那报信的小厮也不跑快点。 慕容南差点被这番操作惊呆了,难道孙瑛早便知情? 他浑身软弱无力,只能努力抓紧衣袍,“……孙小姐,门外是?” “一个朋友,偶然路过。” 孙瑛随口解释道。 也不知人慕容南会不会相信。 “她们来了。” 门外身影只撂下这句话,便闪身消失了。 “欸,你倒是先把锁给开了啊!” 她着急推门,却发现锁应声落在地上。 还是这么会装。 孙瑛撇了撇嘴,把那把锁捡了进来。 然后重新关紧房门,走到屏风后面,对着床上的慕容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 “你说什么!厢房里真的是孙瑛和那庶子?” 小邱氏甫一听到,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今天宴席明明他提前筹划了这般久,怎么还会出现这般疏漏! 更何况孙瑛原本是他为儿子看好的妻主人选,又怎么会跟个旁系出身的下贱庶子滚到一起? 挨千刀的慕容南,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留下这条贱命! 他眼神一暗,朝着身后的小厮叮嘱道,“马上就要散朝了,君后会来咱们慕容府为公子赐婚,你们都给我仔细点身上的皮,别用这事污了君后的耳朵!” “是,主君。” “不知何事让慕容主君这般警惕呀?” 快到厢房的岔路口,四顾无人,却突然晃出个拦路的玄袍煞神。 她怎么在这?! 小邱氏被吓了一跳,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些内宅之事。”他极为勉强的笑了笑,“二殿下不在存菊亭吃席,怎的反倒来这冷僻园子了?” “哦……本殿饮了薄酒,有些不胜酒力,便来此散散心。” 李景霂握拳,打了个呵欠,不以为意道,“见主君行色匆匆,想必是还有要紧事要处理,本殿也不便打扰,自行去找个地歇会儿就行。” 见李景霂竟是要径直朝那厢房去,小邱氏急忙喝止,“二殿下!” 李景霂手都要搭到房门上了,闻言转过身,攸缓的抬眸看向她,冷沉的眉眼带着被惊扰的不悦。 “怎么?” 小邱氏紧张的吞咽了下,哂笑道,“这间厢房闲置太久,怕是已积了灰,恐怠慢了二殿下贵体,不如先让小厮带您去旁边的上等厢房?” “主君说笑了,本殿方才还见人进出呢。” 她似是不介意的摆摆手,尔后伸手一推,房门慢慢打开。 “这门都未落锁,有何不便?” 在小邱氏心惊胆战的目光下,李景霂坦然自若的踏了进去。 难道房间里没人? 小邱氏见她脸色未变,有些疑惑的蹙了眉,冷眼看向旁边那个报信的小厮,呵责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也惊疑道,“怎么会,我明明听到声音就是在这啊……” 公子交代的地方就是这里,他是亲手把门锁紧的,可现在怎么就直接被二殿下给推开了呢? 小邱氏见李景霂关上门,已经准备歇下了,便也不想再多作停留。 冷哼道,“下次别再编出这种腌臜事唬我,先回席。” 无事总比有事好。 席面上可还有位三皇女呢。 小厮被主君这声冷哼惊得一身冷汗。 他又纳闷的看了一眼安静的厢房。 但也不敢直接推门进去惊扰到皇女,只得先跟着小邱氏回去前面的宴席。 可如果不是在这…… 那房间里的孙瑛和慕容南,又去了哪里呢? 李景霂坐在桌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眸慵懒的斜睨着屏风后的人影。 沉声道。 “出来。” 孙瑛头皮一麻,暗叹这二皇女果真是气场太盛。 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着李景霂恭敬的行了一礼。 “草民孙瑛,见过二皇女。” 李景霂轻叩了下桌,两个黑甲卫现身,直接将床上昏睡过去的慕容南打包带走。 动作像裹粽子一般随意。 孙瑛急问道,“殿下要带他去何处?” 李景霂睨了她一眼,挑唇道,“自然是找个医者来给他解毒,然后送回他的房间。” 难不成这孙瑛还误会她要对这中了毒的男子下手? 笑话。 她李景霂想要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何必做这种事。 第43章 自然会娶 孙瑛不好意思的微微一哂,觉得是她度君子之腹了。 “那草民替慕容公子先谢过二皇女。” “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替别人谢来谢去。” 她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李景霂懒洋洋的立起身,颀长如玉,“行了,顾凉所托之事,本殿已尽力,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先回了。” “殿下,且慢。” 孙瑛还是抵不住好奇心,出声喊住她。 李景霂偏头瞥她一眼,似是在问她又怎么了。 孙瑛挠了挠头,有些犹豫的低声问道,“……殿下真为了草民,进宫求陛下赐婚了啊?” 这事她刚才琢磨很久了。 总觉得二皇女不会为了她牺牲这么大。 但又想,要没有的话,老顾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她会来慕容府呢? 李景霂戏谑的挑起眉,意味深长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未等孙瑛回答,她便粲然一笑,大步出了门。 孙瑛皱紧了眉。 搞什么……这是承认,还是否认啊? 问她,她觉得她不知道啊! 怎么都跟顾凉一样喜欢打暗语,就她一个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不管了,找老顾问去。 \\\\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家公子啊!” 李景霂正巧走到园子的一处池塘,隐约听到有个小厮哭泣的声音,便抬步走了过去。 离得稍近了些,才看到泡在水里挣扎着不会凫水的人,正是那慕容灵。 这就很有意思了。 李景霂找了个不错的视角,半倚在柱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整个人淹在那个站起来估计只及腰的池塘里。 演得还挺到位。 她的皇妹被人小厮匆匆唤来,看见溺在池子里的男人瞳孔就是一缩,“灵儿!” 啧。 这拉丝的眼神。 这才是真正的有情人啊。 那之前这三皇妹还在母皇面前装得一副只为江山社稷,无心风月的模样? 李景霂见她目露焦急,却仍旧站在岸边不愿下水,恐怕是还在权衡该不该出手救人。 只好助那可怜的慕容灵一把。 施施然往池边一站,清了清嗓子,光打雷不下雨,中气十足的吼道。 “灵儿,别怕,本殿这就来救你!” 闻言。 李云霁心一横,直接跳下了水。 极快的搂起慕容灵上了岸。 李景霂满意的勾起唇角。 这样才对嘛,皇妹。 慕容灵被抱了上来,虚弱苍白的倒在李云霁怀里,眼眸里的爱慕此刻快要溢出来。 他哑着嗓音问道,“殿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 方才看到父亲跟着二皇女一起消失在宴席上,他心下对那赐婚的念头更信了几分。 也更笃定。 他不想,也绝不能嫁给李景霂。 若是宴席后赐婚圣旨一下,那才是真的毫无转圜之力了。 “原来慕容公子心上之人,竟是三妹。” 李景霂似笑非笑的看着相拥的二人,拍了拍手,喟叹一句。 “真真是女才郎貌,好一对璧人啊。” 李云霁听出李景霂话音里的讥讽,脸色微变。 低头看了眼怀里含情脉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慕容灵,反应过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为什么在自家的池塘也能溺水—— 为什么小厮单单去宴席上找了她—— “皇姐还是别打趣我了。” 她藏在袖下的手微微一紧,眼眸暗了几分,就想把慕容灵推出去,“还不快带你们家公子去换身衣服。” 慕容灵见她神色不对,慌了神道,“殿下,你身上也湿了,不如同去换一身?” 李景霂微微挑起眉,“慕容公子这般关切,皇妹你便去。可别让他伤心了。” “自然,若是等会父君过来,要把他赐婚给旁人,我定替你恳求两句,慕容公子如此心悦你,何必又要委屈嫁给一个孙家次女?” 看来这个二皇女人还不算太坏。 慕容灵朝她感激的笑了笑。 “景霂,这是有何事要恳求本宫啊?” 一道声音传来,李云霁眸色一沉,立马松开了搂抱着慕容灵的手。 她站起来,跟李景霂一道行了一礼,“见过父君。” 看来宫里的朝会散了。 君后来慕容府,亲自为他这个弟弟颁布赐婚旨意 慕容荷看着跪在池边浑身湿透的小弟,再看看李云霁惶恐沉着的神色,似乎明白了刚发生过什么。 他笑意冷了些,面色不虞的问道,“灵儿,你是对本宫为你挑的妻主人选不满吗?” 慕容灵脸色一白。 很明显今天发生的事太多,现在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赶紧跪下解释道,“哥哥,我没有……灵儿只是……只是太喜欢三殿下了。” 他闭了闭眼,将责任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云霁还在韬光养晦,她在朝中本就处境艰难,他怎么还能…… 这场戏终究还是闹大了。 即便是小邱氏再有心阻拦,那些个想看八卦的贵女们,胆大些的,也都挤到了池塘这边来。 慕容灵身上还是湿着的,秋风凉,他忍不住直打哆嗦。 可是君后没有发话,谁也不敢扶他起来。 慕容荷蔑然一笑,眼神冷漠的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 他以前宠他、惯他,是因为他听话。 而不是会像现在这样,倚仗他慕容家的权势、他君后弟弟的身份,让他敢堂而皇之的公然与他抬杠。 嫁给老三,然后好分裂慕容家的势力,跟他的仪儿作对吗? 他倒是敢想! 好一个慕容灵,好一个李云霁! “兵部尚书之女,孙瑛何在?” 不知何时回到了主宴,跟着那群贵女们一起进来看热闹的孙瑛抬了手,从慕容荷身后走出来。 结实跪地道,“草民孙瑛,参见君后,祈愿君后凤体安康。” 还是个实诚孩子。 慕容荷微微俯下身,看着跪着的孙瑛,“孙瑛,本宫问你,你可愿娶本宫的弟弟,慕容灵?” 孙瑛佯装惧怕的看了三皇女一眼,为难道,“君后,草民才疏学浅,自知配不上慕容公子。” 那便是不敢了。 慕容荷冷哼一声,却也知道她在惧怕什么。 谁敢跟皇女抢人? “起来。” 他冷漠的目光低扫了虚弱的慕容灵一眼,又看向他身后匆匆赶来,吓得面色苍白不敢吭声的小邱氏。 “本宫乏了,回宫。” “君后……” 小邱氏有些害怕,他今天提心吊胆了太多次,没想到居然是栽在了自己万分疼宠的小儿子身上。 想嫁给谁不好,偏偏是三皇女! 慕容灵红了眼圈,跪地往前了两步,大声祈求道,“哥哥……求哥哥让灵儿嫁给三殿下。” 这般不害臊的求嫁,让假意溜达实则偷看的贵女们一片哗然。 这便是慕阁老按着后宫规训培养出来的世家公子? 小邱氏急道,“灵儿!” “皇女娶夫,要问过陛下,本宫无权决定。” 君后面若冰霜,彻底对这个弟弟寒了心。 “三皇女一向清高,如今也未娶夫,灵儿如此恨嫁,说不准还能捡个漏,当上三皇女的正君也未尝不可呢?” 他说完,未看几人的脸色,甩袖离开。 这些影响他心情的东西。 真是多看一眼都嫌脏。 恭送君后走远,李景霂玩味的上前一步,笑道,“看来不久就能喝到皇妹的喜酒了?” 她这个三皇妹一直“洁身自好”,未曾娶夫,就是想吊着朝中那些个大臣。 如今真娶了慕容灵回去,得到了一个并不能全身心助她的岳家,指不定还怎么亏呢。 攻心之战。 这一回争锋,她已经输了。 这顾凉…… 还真真是个人才啊。 第44章 伤害性不大 李云霁这才明白,今天是被她二皇姐耍了。 见李景霂促狭的神色,怎么可能心恋慕容灵? 想必她也根本就没去母皇面前提求娶之事。 可她又确实在勤政殿待了半个多时辰…… 她这位二皇姐一直游手好闲,哪来的话能让母皇留她待这么久呢? 慕容灵虚虚的咳了一声,怯弱的站了起来,杏眸里盈满水雾,卑微的看向李云霁。 “殿下,你会娶我的,对?” 李云霁敛眸,温柔的笑道,“灵儿,你担心什么,我自然会娶你。” 她还是很喜欢慕容灵的。 但绝不会娶他当正君。 得到了心上人的保证,慕容灵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松了口气,如愿以偿的笑了笑。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殿下。” “快去,别受凉了。” 菱纹花窗下,徐无烟看着李云霁对着另一个男子温柔浅笑。 手里的帕子都绞得变了形。 三皇女太过耀眼,身边总是围绕着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身份高贵如慕容灵,都要自降身段去引诱她。 那之后她的身侧…… 还会有他的位置吗? \\\\ 慕容府外。 吃了大瓜的贵女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慕容府。 谁懂啊。 毕竟那可是阁老府金枝玉叶的慕容灵小公子啊,跟她们这些人说话都是鼻孔朝天的,居然也能干出引诱皇女这种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还有那位春风不渡的西妩公子,以前绝对是明珠蒙尘。 若非今日有缘得见,谁能想竟是此等惊艳? 那容貌、那身段、那舞姿。 一个字,绝。 看来之后少不得也要去春风不渡溜达几番了。 反倒是清高的清羽公子,两相对比,实在是有些太寡淡了。 跟贵女们相反,公子哥儿们的心情就不太美丽了些。 毕竟以前三皇女独身一人时,还是他们的梦里春归处。 眼下就要娶了慕容灵,那种洁白无瑕、高不可攀的幻想瞬间破灭,接受能力弱些的都已经趴在奴侍身上哭过好几轮了。 简单来说就是。 她不干净了。 贺冬穿着一身暮灰色劲装,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甩了个白瓷瓶砸到孙瑛身上。 看向顾凉。 “以后不要再让我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在这个好不容易休沐的日子。 她堂堂皇家御前行走,鸾卫副指挥使,穿的是皇家御赐的青鱼袍,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武艺高强,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 居然要在个深宅公子哥小厮的身上摸药瓶。 还要暗戳戳的躲在树上,只为避开二皇女身边那些个黑甲卫的巡视。 净让她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损友。 这俩绝对都是损友。 损友之一孙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谢了老贺,下回请你喝酒。” 贺冬脸色缓和了些,朝她伸出一个巴掌。 “请五回。” 损友之二顾凉拿过那药瓶看了一眼,淡淡问道,“确定,这就是慕容灵下给孙瑛的毒药?” 贺冬瞥她一眼,这家伙还质疑她的办事水平? “不然你试试?” 顾凉微咳一声,递回给孙瑛,“收着,留着去你母亲那哭一场。” 孙瑛一脸郑重的收了起来。 贺冬问道,“话说,老顾你怎么知道慕容灵不想嫁给孙瑛,并且还会下毒污蔑她的?” 那自然是原书上写的。 她淡笑道,“这很难猜吗?” “孙瑛虽有门楣,却无功名,慕容灵从小在宫里长大,自视甚高,怎会甘心嫁她? “他哥哥是大乾国的君后,那他的野心,又岂止是个内宅?” 内宅之上,便是后宫。 他不可能嫁给有亲缘关系的李之仪,便只能在李景霂和李云霁之间选一个。 这两人。 闭着眼睛猜都知道会怎么选。 贺冬了然的点点头,“难怪,你会让二皇女去求娶他。” “并未。” 顾凉语气淡然。 贺冬皱眉,“难道今天二皇女前来赴宴,并不是因为去陛下那求娶慕容公子了?” 顾凉微微勾唇,“假意求娶,装装样子罢了。” “为何?” “……只是想看看,另外一位,会不会来。” 只要李云霁来了,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都已经给了答案。 慕容灵是她的人。 想必李景霂在见到她那会儿也该猜到了。 贺冬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赞道,“你这个老顾,藏得可真够深啊。” 平时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儿,没想到居然把她们几个都溜得团团转。 孙瑛一脸懵,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她藏什么了?” 贺冬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讲了你也听不懂。” 孙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倒是极强。 贺冬咧嘴一笑,又问道,“我难得休沐,要不一起去喝几杯?” “正好,咱们去春风不渡!”孙瑛连忙应下,“今天你俩帮我这么大忙,是得好好请你们搓一顿。” 她还想顺便忽悠老顾再吹个箫。 “没空。” 两双眼睛齐齐盯了过来。 顾凉淡定的说道,“我夫君要接我回家,想必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夫君?”贺冬不解,“你哪就凭空冒出来个夫君了?” 孙瑛也一脸莫名,“对啊老顾,你何时摆的喜宴?居然不请我俩?你好意思么!” “下月,喜帖还未发。” 顾凉冷淡的瞥了她俩一眼,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去春风不渡,记我的账。” “顾凉你!” 孙瑛捶了她一拳,在快揍上的时候偷偷收了点力道,“竟然瞒着我们俩偷偷定亲!真不够意思!” 贺冬往后缩了下脖子,满脸抗拒,“可别是那徐无烟啊。” 顾凉淡笑,“不是,他叫青岚,原先就是我的侍君。” “不是徐无烟就好。” 她和孙瑛都不太喜欢那人势利的性子,偏又装得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一般,精心经营了个京都才子的名声,把顾凉给迷得七荤八素的。 “妻主。” 街巷后,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 顾凉心下一颤。 冷淡的眉眼忍不住翘起,撂下一句话便走。 “夫君来接我回家,先走一步。” 孙瑛跟贺冬不约而同的扭头往后看。 只见巷口那停了一架马车,挂着顾府的牌子。 男子一袭青衫,唇角噙着浅笑,安静的站在马车旁。 暮云遥长,清秋微寒。 可他却清冷温煦,淡雅出尘,像是与身后嘈杂的俗世格格不入。 陌上人如玉。 贺冬和孙瑛如是想。 顾凉走了过去,两人的青衫似乎交缠在了一起,连那衣襟和衣摆处用来点缀的翠竹都显得如此般配。 孙瑛沧桑道,“突然就有点想娶个夫郎了。” 贺冬遗憾道,“看来之后是很难约老顾出来喝酒了。” 两人皆是叹了口气。 沉默的互相搀扶着上了孙家的豪华车驾。 “去春风不渡。” 既然如此,她们就要对老顾的荷包不客气了。 第45章 会怜惜他么? 顾凉轻柔的伸出手,将青岚鬓边的发丝挽到耳后。 然后握住青岚的手,扶着他先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里,偏头看着令自己赏心悦目的正君,闻着他身上清浅的冷松香。 只觉得心也宁静了几分。 “今日可去哪里走了走?” 青岚摇摇头,笑道,“在主君那坐了会。” 聊了……很多。 顾凉揉了揉他的手,“那可有空随我四处逛逛?” 方才在宴席上,听隔壁桌的说护国寺的桂花开了。 几度秋意浓,最是桂花香。 她便想着要带青岚去看看。 正巧中秋将至,还可以折上几支回去做些吃食。 想必便宜爹也开心。 青岚微微弯起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孙瑛、贺冬:去喝酒就没空,去看花就有空……是我俩站得还不够高吗? 另外一架马车上。 一双白皙的手掀起纱帘,目光沉沉的看着那辆顾府的马车逐渐走远,低声道,“回。” “公子……听闻护国寺的花开得甚美,今日主子给您放了假,不像先前那样要早早回楼里,咱们要不去逛逛?” 奴侍见他情绪似是有些低落,便轻声问道。 “不必了。” 西妩神色黯然的垂下手,缓缓闭上眼睛,遮住了眸底汹涌晦涩的哀意。 “……花开得再美,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原来能配她之人,也是那般清隽雅致的男子啊。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右掌上的伤痕,那处已经结了疤,现在隐隐泛着痒意。 这是他拒绝服侍一位夜宿的贵客时,留下的伤口。 那贵客即便是对他的拒绝再怒不可遏,也还是怕惹事,便仓惶跑走了。 他是琴魁,却伤了手。 这次慕容府的赏菊宴,主子原本换成了月泠,可他想来。 主子说,不能弹琴,来了又能如何。 他不服。 不能弹琴,还有这张脸。 他在一月内跟楼里的舞伶学了绿腰,练得脚尖都磨破了血。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摘去了脸上的面纱,露出这张曾经他最憎恶、也最怨恨的脸。 才能站在这轿辇上,与她的箫声一道,轻舞一曲。 顾凉的萧声,同她本人一样,都是淡淡的。 淡淡的疏离,淡淡的有礼,淡淡的克制。 他曾也一直觉得理应如此。 可是今日—— 却让他撞见了她并不冷淡的模样。 她会因为一个男子的到来眉眼带笑,她会轻缓的为他挽发,她也会温柔的牵起对方的手。 也让他突然生出几分绮念—— 如果今日。 她知道他的手受了伤。 那双素来冷淡疏离的眼眸里…… 会生出怜惜的情绪吗? “公子,您别碰了。”奴侍紧张道,“大夫说您只需好好养上月余,配上雪颜膏,不会留疤的。” 是啊。 不会留疤。 西妩朱唇翘起,端的是妩媚动人。 “长离,别怕,我不会伤到自己的。” 这双能弹出让她称赞欣赏乐曲的手,他又怎会自伤呢? \/\/ 翌日,罗裳坊。 顾凉提着茶壶,把茶汤淋在麒麟茶宠上,耐心的等荀丰读完。 荀丰翻着她带来的“策划案”,时不时掏出帕子擦了把汗。 不是被吓的。 纯粹是激动的。 她透过这个策划案,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成为大乾第一布商的美好前景。 恨不得立马拿笔把契书给签了。 “善人,您所列的款项,鄙人都同意,是否能按分成合约来写契书?” 荀丰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笑意。 忍一忍,不要吓坏了善人。 哈哈哈哈。 ……根本忍不住啊。 顾凉点了点头,“可以。” 她这两天认真的分析过。 罗裳坊本身的实力。 老字号,技术路线纯熟,布料质量也不错。 关键荀丰本人也是个有胆识的,在女主八珍阁的挤压下还能苟延残喘这么久,比起其他几家被吞并的布店已经好太多了。 唯一一点就是规模。 不像八珍阁那般首饰布匹成衣都售卖,罗裳坊本身的成衣甚少,基本还是以走销布料为主。 那就要分批次下手,对客户购买场景进行区别对待。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她们买布基本都是在年节,且喜欢搭配购买,为了裁新衣,这个基本盘不能放。 既然对她们而言,买一匹也是买,买两匹也是买,何不搞个促销,买五赠一,满五十两减五两。 赠品便用当季滞销颜色的布匹便是。 绝对会有人愿意凑折扣而多买的。 同时,擅于利用推车经济,在几个人流量较大的坊市设置地摊,以商鞅立柱取信之法,用碎石磨捻,以证布匹质量。 当然,也要浅浅的拉踩一下对家。 毕竟人八珍阁恶性竞争都快把你家给吞了,还不把小权给维护一下? 这样一来,便可以稳住刚需盘。 顾凉伸出手,点了点策划案的另一边。 荀丰想要原地起飞,关键还是在另外一批。 富商贵族。 这些人赶时髦,不缺钱,图的只是个名。 所以便要针对这群购买人群专门设计布料,越花哨越少,越昂贵越好,原材料越难得越好。 吹得天花乱坠,并且限量发布。 三不五时办个新品发布会,所有的料子配色都有几套对应的成衣款式,并且还能以名字署名那一款颜色的布匹。 谨遵顾客就是上帝这一条至理箴言。 做到宾至如归,想客户之所想,急客户之所急。 每季新料子都要做一套小样册,送去各府主君处,新品出之前,也要随时调研贵客们的倾向与喜好。 牢牢抓住客户的购买心理。 如此,便能拿下高端盘。 “善人,您为何还建议我将店铺新址定在这呢?” 荀丰有些疑惑的指着示意图,那小方格附近没什么店铺,稍远些就是春风不渡。 “一般来买布匹的都是家里的主君,去青楼附近买布不会觉得膈应吗?” 这都是偏见。 顾凉勾唇,“原因有三。” “其一,此地租金便宜,方便你重新装潢。” 荀丰点了点头。 “第一层,是展览促销层,针对普通购买客人,这一层的摆放要琳琅满目,一目了然。 第二层,是女客区,针对有成衣购买能力的女客,主打一个实用主义。 第三层,是男客区,这层就要考究些了,最好按主题罗列,精心布设,比如适合去踏青、去赴宴、去幽会等等,越细越好。 而最顶层,是贵宾区,只有在你店里年消费满一万两的大客户才能上去。” “一万两?” 荀丰震惊得吞咽了下,真有人会愿意砸这么多银子吗? “没错。” 这个额度是按她之前在京都做的抽样调查得出的结论。 一万两,不高不低。 总有些大冤种爱显摆。 此后罗裳坊的档次一再提升,京都里那些贵人们定是少不了要攀比的。 说不定还要抬高这个价。 更何况,谁不想去看看贵宾区有什么东西呢。 “其二,此地屋外开阔,景色优美,便宜停放马车。” 没错。 荀丰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凉也考虑过。 春风不渡附近,可都是被李景霂严谨认真的按规划重新平整过路的,街道又宽,又清净。 白天安静的就像个普通的茶馆,只不过夜夜笙歌罢了,也不耽误荀丰做生意。 “其三,你的客人,难道不包括这些青楼的伶人吗?” 这可是倒贴钱的形象代言人。 还是最有力的消费群体。 顾凉这一问,直接把荀丰干懵了。 她想通其中关键,醍醐灌顶,恨不得今天就去那盘下铺面。 “善人大才啊!” 荀丰喜不自胜,如获至珍的抱着新店的规划图纸,“新店若成,鄙人立马封上一千两送到善人府上。” 这意思是分红之外的钱。 顾凉笑笑,“不必,按契书便好。” “另外,新店的名字得换一换。” “嗯?善人是觉得罗裳坊不好么?” “略小气了些。” 顾凉轻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仙客来,如何?” 羽衣霓裳,仙人之衣。 仙客来,来者自带三分灵性。 荀丰捧着心口,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是她格局小了! “善人起得极妙,改!鄙人这就按善人所言来改!” 第46章 秋闱放榜 顾凉搁下茶杯,“既如此,那荀老板与我的合作便可敲定了?” “自然,自然。” 荀丰头点如捣蒜,爽快的在契书上签了字。 顾凉也签了字,一式两份,她自留了一份。 “荀老板,方才是谈合作,如今是聊私事。” “您请说。” “我……下月欲大婚,想问问您婚服料子可有推荐?” 涉及到专业领域的事,荀丰急忙拍着胸口保证道,“这还不简单,善人您只消提需求来,再名贵的布料我老荀也能帮您调来。” “不若您移步,随我到仓库看看?那里的成衣也都是眼下大乾最受欢迎的款式。” 顾凉抿起薄唇,冷淡的脸上晃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我是想自己设计。” 大乾的婚服基本都是大红。 虽款式也多,但看多了千篇一律的正红也未免觉得俗。 她之前就一直在想,若是青岚穿上宋制的凤冠霞帔,青绿配红,会该是何等盛景。 “自己设计?”荀丰愣了,这在大乾还真是闻所未闻。 尤其像善人这般,谈吐优雅,博闻强识,看似家世也不差的女子,何须去做这种微末商贾才会去做的事? 这不是降贵纡尊了么? 顾凉颔首,淡淡道,“若荀老板不方便,我去问别的铺子也可以。” 这哪成? 若是善人又跟别的铺子东家看对眼了,她不得抓瞎? “不不不,善人不知,鄙人这坊里可是有京都最好的裁缝和绣郎。” 荀丰赶忙伸出尔康手,“善人只用将图纸送来,我便让坊里的裁缝们夜以继日赶工,保证在您大婚前完成,如何?” 这位可是她泼天富贵的倚仗啊。 就算顾凉此时说想要天上的星星,荀丰可能也要豁了这条老命去给她摘下来。 “好。”顾凉对着荀丰施了一礼,“多谢荀老板。” “善人客气了。”荀丰也赶紧回礼。 \/\/ 慕容灵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嫁给了三皇女。 据顾真的上峰说,之前慕容灵和孙瑛的赐婚算是暗地里已经过了两家长辈的,君后慕容荷也极力促成,女皇也默许了。 自己女儿这般,无异于打人孙家的脸面。 着实不好看。 一个巴掌拍不响,那慕容灵好歹也是规矩教养的世家公子,若非你李云霁跟人不清不楚,他敢为了你违逆君后的旨? 李云霁是在勤政殿外生等了半个时辰,女皇才肯见她。 后来也不知聊了些什么,李元贞松了口,亲自为二人赐婚。 不过只是个侧君。 李云霁的正君之位仍然空悬。 并且他俩大婚之日定在了下月二十九。 顾凉翻着老黄历,听着顾真绘声绘色的给她描述这其中惊险,还有女皇是怎么安抚孙尚书的,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哦? 顾真讲得口干舌燥,听到这冷淡的一声,噎了下,抬起杯子猛灌了两口茶。 “挺巧,我看中的日子也是下月二十九。” 看来还是个不错的日子,不然司天台那群官正也不会推演到这日。 顾真茶杯都险些拿歪了。 “你还想跟皇女同一天大婚?同个月都得想法儿回避。” “有何不可。” 她先定下的日子,为何因为区区一个李云霁就要改时间。 不改。 顾真喉咙一堵,梗着脖子跟顾凉单方面争辩了小半个时辰,软硬兼施,最后她终于改了。 定在了下月二十八。 算是错开。 顾真看着自己是费尽了唇舌才说动这个逆女往前挪了一天,深觉黔驴技尽、无计可施。 无奈问道,“你当真要定在三皇女大婚的前一日成婚?” 陛下该不会觉得她们家是在恃宠而骄? 虽然她对武将也没几滴恩宠就是了。 “母亲实在想让改,我也改了。” 顾凉敲定了日子,又开始斟酌宴请的名单,头也不抬道,“母亲若还觉得不妥,大可当不知三皇女大婚一事。” 她顾凉娶的是正君,那李云霁不过娶个侧夫,真论起来,有何可避的。 难不成整个大乾的百姓下月都不可成婚了? 也是月末的几个日子瞧着都很不错。 不然她是连半天都不肯让步的。 顾真听着,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瞧瞧。 这逆女说的话都丧良心。 她刚声色并茂的讲了半天,合着一句没进耳朵里,陛下可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当众宣的赐婚旨意。 重点。 文武百官,当众宣旨。 她今日还去点了卯,还能装聋不成? 顾真扶额,“罢了,你主意大了,不过还是稍微注意点,尽量低调行事,不要太过大操大办,越过皇家的脸面去。” 唉,想想她顾真确实也就这么个女儿。 陛下可是有三个呢。 凭啥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娶个正君还要避日子? 不避就不避了。 顾凉敷衍的点了点头。 “妻主,乖女,今日秋闱放榜了!” 门外,江晏的声音远远的就递了进来,人也急急忙忙走进花厅。 他原本是带着青岚去街上采买,顺便看看家里那酒楼盈利如何,结果就听见有人家放了鞭炮,说是报信的来过,那家的女儿中了进士! 立马就拉着青岚回家了。 “啊?秋闱放榜是今日?” 顾真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扶住同样神色紧张的自家夫郎。 相较之下,顾凉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并不关心此事,甚至还在对着往年的礼单仔细核对宴请的客人是否妥帖。 顾真一看她这样,心唰地一凉。 晓得了。 估计是没什么戏了。 青岚把点心铺里买来的花糕放到盘子里,看着凝神专注的顾凉,递过去一块,温声问道,“妻主,吃些糕么?” 顾凉就着他递过来的手尝了一口,吃到熟悉的味道,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采芝斋的玫瑰酥,你们去城南了?” 青岚怎知她最爱这款? “嗯。”青岚温柔的看着她,“城南那新开了家铺子,据说是卖布匹的,主君原想带我进去逛逛,可惜那铺子外挤满了人,都堵到另一条巷子了,见实在进不去,我们便回酒楼了。” “仙客来?” “妻主知晓?” “略有所闻。”没想到荀丰动作这么快,这才过去几日,店就开起来了。 她笑了笑,“下次有空,我带你们去看看,那处有条小径,不会堵。” “……好。” 青岚拿起她摆出来的礼单,说道,“妻主,这家前些日子遇了白事,恐怕不便请来了。” 顾凉看了一眼,“嗯?你怎么知道?” 青岚微怔,解释道,“主君同我提过。” 顾凉微微蹙眉,暗忖为何便宜爹没跟她提,但还是听青岚的将那户人家划去了。 许是没来得及。 \/\/ “主君,鞭炮我买回来了!” 段双提着两大篮鞭炮,虎虎生风的跑进花厅。 顾真一看,奇怪道,“阿晏,你让段双买这么多鞭炮作甚?” 这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呢。 江晏瞧她一眼,“妻主忘了今日?这些自然是给咱女儿备用的,秋闱放榜,有备无患。” 他这几晚连着虔诚了拜了好几回。 青岚那孩子说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像他这般始终如一的虔诚祈求,那三位圣人总该会发力了。 “阿晏,那你也不至于买这么多,即便真的中了,咱们家也要低调行事,以免落人口实。” 更何况就她逆女那点墨水,她都觉得费劲。 顾真默默在心里又点上了三炷香。 她这几晚可是每日都认真的上了九炷香,只求三位圣人给点薄面,稍稍弥补一丢丢她那个逆女文采上的不足。 实在不行就求一个考官瞎了眼。 顾凉跟李景霂通过气儿,心里清楚,这轮放榜的结果基本会作废,不久便会重考。 但也不想让一直期待她中榜的便宜爹乐极生悲,只说道,“母亲说得有理。” 低调些,总是没错。 顾真欣慰的嗯了一声,心道这逆女终于不抬杠了。 “中了,中了!” “家主,主君,小姐中了!” “咱家小姐中了啊!!” 管家兴奋的提着衣摆,从大门口几个箭步直冲花厅,气喘吁吁的搭手在门边,嘶着嗓子吼道,“小姐中了!” 顾真和江晏同时站了起来,一阵小跑到管家面前,瞪大眼睛。 声音都激动得变了形。 “中了?” 顾真:苍了天了,三位圣人显灵了,这场考官是真的瞎了眼啊! 江晏:果然前两回就是没拜完三家的缘故! 江晏急忙问道,“道喜的人还在外面?” “是啊主君,咱们家小姐中了经魁啊!第三名!” 顾真难以置信的瞪直了眼,“第三名?!”不是倒数! 鞭炮齐鸣! 锣鼓喧天! 她顾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她今日就要去给那三位圣人重塑金身! 江晏激动的热泪盈眶,“妻主,我就说乖女不会让咱们失望的。” 三位圣人诚不欺我,信男愿吃素三年! “没错没错。” 顾真欣喜若狂,对着管家说道,“快,快拿银子去赏那报信使!包个大的!” 又看向小厮,“快去!把前几年我买了放库房的鞭炮都拿出来!全点上!” 拽着江晏的手,“阿晏,辛苦你拟个名单,去告知那些远亲族老,我顾家要摆宴!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看向同样欣喜的段双,“对!你赶紧去请个戏台班子,就在巷口摆,连唱三晚!就唱《喜登科》!” 阔气的一伸手,“我去顾家酒楼一趟,今日吃食,东家我要宴请京都的所有客人!” 顾真今日终于体会到那些同僚爱显摆是何缘故了。 扬眉吐气! 恨不得天下皆知! 第47章 进宫 “……母亲,您不是方才说的要低调么?” 顾凉嘴角微微一抽。 这只是中了举,又不是中了进士。 还喜登科…… 便宜娘对她的要求难道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 顾真咳了两声,表情管理失败,完全克制不住脸上的心花怒放,用力拍了拍顾凉的臂膀,不愧是她的好大儿。 “女儿放心,为母已经非常低调了。” 都还没有请人到街上大吹大擂,这才哪到哪儿啊? 管家刚去了门外没多久,又匆匆折返。 手里捧着没有送出去的赏银,神情不安,这回语气都降了些调,“家主,门外来了鸾卫大人,说是要带咱小姐进宫。” 鸾卫? 陛下身边那个非重案不出的鸾卫? 她女儿一介白衣,做了什么事能让鸾卫都出动? 顾真神色凝重的皱起眉,问道,“可有打听是何缘故?” 管家惶恐道,“家主,小人问了,但那鸾卫大人只说在外办案,闲杂人等不得打听,否则按律处置。” 光那眼神都快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了哪还敢多问几句。 听说被鸾卫抓去审问的基本不死都要脱层皮…… “家主,怎么办啊,那大人还在门外等着呢……” 顾真脸色沉沉,一声不吭。 顾凉看着瞬间晴转多云的便宜娘,“无事,母亲,我随那位大人进宫一趟便知。” 顾真叹了口气,叮嘱道,“陛下重礼崇文,你又是个举子,不至于动刑,但你也定要小心,万万不可莽撞。” “女儿知晓。” 顾凉对着顾真点了点头,当作安抚。 “……妻主。” 顾凉正欲往外走,听到外面动静的青岚走了过来,上前拉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株兰花。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盈满担忧之色,却还是佯装冷静。 “妻主,带上一朵兰花。” 顾凉有几分触动。 纯白色的兰花开得很密。 她从中折了一朵,收到自己的衣襟处,抬头看向青岚,微微一笑。 “放心,我不会有事,在家等我。” 青岚看了眼她摘走的花,微微弯起唇角,眸里的忧思已尽数散开,“好。” 顾凉对着江晏轻轻颔首,便跟着管家走到了门外。 方才还洋溢着喜气的氛围一瞬间变得沉郁了下来。 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若是普通的禁军都还好,那可是鸾卫啊! 江晏攥紧帕子,见女儿走远,忍不住眼圈一红,“妻主……你觉得,陛下会是何意?” 顾真摇了摇头,她心里也没底。 作为一个日日去点卯的边缘武将,她真正跟女皇陛下的当面交流可能不超过两句,更遑论揣测今上了。 她只知道女皇是个内政修明,勤政爱民的好君主。 应当…… 不会为难顾凉一个武将之女? “阿晏,静观其变,若是她宫门落锁还未归,我明日一早便去勤政殿面圣。” 为了她这唯一的女儿,拼将一生剐,也要把女皇陛下拉下马。 江晏垂下眼眸,幽幽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 青岚对着愁容满面的江晏说道,“主君,妻主福慧双修,不会有事的。” 江晏更是鼻尖一酸,扑簌簌直掉泪,拉住青岚的手紧紧的握了下,“好孩子。” 真是惯会讨他开心的。 比乖女还熨帖。 青岚敛眸,他也并非胡言。 方才顾凉摘走的那朵兰花,正是那株兰花之魂。 折花卦。 此一卦,否极泰来。 妻主会平安回来的。 \/\/ 顾凉走到府外,就看见个穿着青鱼服的鸾卫立在一侧,凛凛威风,循礼拂手道,“草民顾凉,见过大人。” 那鸾卫一脸冷漠,公事公办的指着旁边的马车,言简意赅。 “上去。” 顾凉略微挑眉。 看这鸾卫怎么拽得跟谁欠她二五八万似的。 难道贺冬平日里当值也是如此……装? 她神色淡然的上了马车。 刚坐定,就见方才还冷酷无情的鸾卫走到了马车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顾君莫慌,在下是鸾卫百户长凌寒,贺冬大人特地让我来知会您一声,御前例行问话,不必紧张。” “多谢凌大人。” 顾凉正想问她贺冬是否也出来了,就见凌寒说完,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目空一切的臭脸,站的也离她马车一丈远。 顾凉:“……”倒也不必如此避嫌。 她其实大概猜得到是何缘故要进宫。 想必是赏菊宴那日李景霂呈上去的折子,女皇已经有了决断。 她依旧照例放榜,却派出鸾卫将这些中了举的廪生带进宫,便是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女皇估计已经确定。 学政之人,不可全信。 车轮缓慢的转动,稳稳的朝着皇宫驶去,四周渐渐冷寂下来,坊市行人吵闹的声音也逐渐消弭。 顾凉静坐了一会儿,闻见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微微敛眸,从衣襟处拿出那朵兰花,放到掌心,轻轻合拢。 兰无偶,是为第一香。 “……青岚。” 顾凉低下头,淡淡一笑。 这个清冷温柔的人。 也是她心静所归处。 顾凉心有所感的抬起头,隔着马车绉纱远眺而去,象征着皇权的巍峨宫宇,擎天玉立,紫柱金梁,极尽奢华。 冷淡沉静的眸底微微泛起几分波澜。 皇宫这波浑水,即便是再诡谲暗涌,她也要来搅弄三分。 既然孙瑛的结局可变,那她顾凉的…… 亦然。 \/\/ “下车。” 不知绕过宫门走了多久,似乎是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就听见凌寒不带感情的声音。 顾凉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只见空地四周都站满了手握佩剑的鸾卫,均是神色冰冷,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 除了她之外,还有足足几十辆马车。 应当都是京都此次中榜的举人。 她们中有些人因为动作迟缓,被鸾卫推下马车,还有些气愤,“粗鲁!我可是举人!你不过一无名兵卒,竟敢如此待我!待我到了御前,定要告你一状!” 顾凉眼皮略微一抽。 大姐。 发脾气也要先看清场合好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连贯而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空地,如雷贯耳。 “御前吵闹者,掌嘴三十。” 那举子被连着扇了几巴掌,早已吓得胆裂魂飞,急忙跪地求饶。 见有人被教训,其余下马车的举子显然都乖顺了很多。 顾凉还看见两个熟面孔。 她此前也未看过此次秋闱的榜单,但在这地方看见了方仲怀和钱程,约莫是都中了。 方仲怀和钱程一瞧见她,也俱是喜色,尤其是钱程,她前几日刚从江陵回来,被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顾凉去江陵坐坐。 “可否同熟识的举子说话?” 顾凉看了凌寒一眼,见对方没有摇头,便放心的朝着方钱二人走去。 钱程还是那衣冠楚楚的老样子,握着折扇,对着她施了一礼,“顾君,听闻你此次中了经魁,还未曾来得及祝贺,没想到竟是在这碰见了。” 顾凉回礼,“也祝贺你二人得中。” “也是先生和教辅书的功劳。” “彭兴如何?” 钱程叹息道,“她此次差了一名未中,实在可惜,昨日在客栈见她,说若此次不中,可能就要回幽州老家了。” “差一名?”顾凉蹙了蹙眉。 彭兴都下场五回了,按理来说这次应该比较稳的才是。 方仲怀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觉遗憾至极,不过,我与钱程的名次也不算好,中末罢了,勉强算得运气不错了。” “不提此事,顾君可知今日何故?” 方仲怀指着旁边的举子,大家眼神里都透露着一股清澈的茫然。 “我与钱程今日在客栈刚见到报喜之人,便被带来此地,那些应该是此次一同中榜的举子,也不知来这是要做什么。” 顾凉淡淡道,“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顺其自然即可。” “有理,顾君说得是。” 方仲怀点头道,也稍稍安定了些。 第48章 当场复试 这大冷的秋日,钱程冷不丁打开了折扇,打量着不远处刚下马车的人。 “那位便是此次秋闱的解元,礼部尚书崔赞之女崔怡。” 方仲怀本想摁住钱程扇风的手,闻言也看了过去,有些羡慕的赞叹道。 “听闻她明经题答得极好,齐大学士亲自举荐,还破例收了她作门生,像我等这样排行中末流的,真想见识见识连大学士都盛赞的答卷是何样。” 钱程笑了笑,“是啊,她好像是育华书院的学子,育华书院这回几乎是雄踞榜单了,解元、亚元都是她们学院的人,前五名里好像只有顾君一个是东林书院的,也算是给咱们书院争光了。” “那可不,过几日回书院,还要再补一册古籍给孟先生呢,先生定会高兴的。” 顾凉看了眼之前书院的老熟人,有些疑惑的微微蹙眉。 按原主的印象,崔怡在育华书院里成绩也并非十分出类拔萃。 难不成平日都是低调行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便得了秋闱解元? 钱程见许久没有马车过来,环顾一圈默数了下,“今日榜单上的举子共六十,感觉差不多来齐了。” 三人对视一眼,就听见高台上皇家近侍宣旨道,“陛下有旨,请各位举人觐见。” 鸾卫们恭敬领旨,让空地上的举子们按排名站成两列,带着她们走上那条长长的石阶。 紫宸殿内。 李元贞端坐在凰椅上,穿着一身赭黄玉装,红绸束带,长久以来高居上位者的气场强盛,目光如钩,沉静睿智。 只一眼,便让底下的举子们险些站不稳。 不怒自威。 这便是她们想要效忠的君主。 她们怀揣着十二万分的尊敬,纷纷诚惶诚恐的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李元贞微微抬手,“平身。” “诸位少年才俊、意气风发,皆是大乾未来之栋梁,孤今日召见,是有一问。” 她看了旁边的侍官一眼,对方对着鸾卫招手示意。 一张张考桌便直接抬了出来,整齐的摆放在这大殿之上。 这阵仗…… 陛下竟是要当众殿试! 举子里当即有人被吓得脸色一白。 “诸位请坐。” 鸾卫将举子们按秋闱排名带到了对应的位置上,上面已经放有一道试题。 “孤所问,便在你们案桌之上。” 李元贞指着旁边的香炉,“你们只有一炷香时间作答,诸位皆是我大乾录用的举子,想必只答一题,应是易如反掌。” 顾凉坐到了第一排第三列,距离大乾最尊贵之人仅几步之遥。 也是直接承受着女皇威慑的人。 不过旁边的解元崔怡和亚元岑惜霜也是一样的待遇。 每个举子身侧都站着一个鸾卫,神情冷酷,刚正不阿,似乎在监督她们有无交头接耳甚至是打小抄的情况。 内侍官敲了下铜锣,大声念道。 “燃香,看题。” 顾凉就听到身后的举子们迅速翻纸的声音。 压力面试的内味儿有了。 顾凉没想到女皇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从这些举子里挑出那些名不副实之人。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 这招虽然简单粗暴,但管用。 已经有人看到试题开始哭了。 顾凉敛眸,掀开自己案桌上的题。 只见上只写着四个字,“论治国策。” 心下猛地一沉。 这题目就相当于她原本只是学了个初中数学,结果人直接拿了高数线代微积分那一套来让她论证。 真要胡诌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旁边那柱香顶天了也就能烧半个时辰。 在这短短一个小时内,让她讲完老祖宗们几辈子都没研究透彻的事。 合理吗? 不过顾凉也能猜到,李元贞估计也只是想拿策问来考校她们的真实水平。 简单的题试不出来,只能像这样拔高几个难度,另走偏锋了。 她凝神,在脑中快速拟了提纲。 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了。 对着真正的掌权者,她还是准备结合大乾的真实情况,用数据结合理论写一篇论证文,反正纯理论的李元贞估计也看得多了,她还不如拿出自己的强项。 实证分析。 顾凉略一思索,便提笔开始写。 同样拿到这一题的还有崔怡和岑惜霜,她们看着手上的试题,都有些愕然。 崔怡和岑惜霜都比较擅长经义,这也是科举考试历来最重的一科,可是这论治国策,在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如何写得完? 岑惜霜只感觉头脑嗡嗡发涨,先前背过的那些圣贤书一瞬间都冒了出来,千丝万缕,难以厘清,但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拿起笔,找了个思路破题。 崔怡额前已经布满一层薄汗,她有些心慌的悄悄侧身,想看一下与她同一排的岑惜霜和顾凉是否已经在答题。 只偷偷看了一眼,便被身旁的鸾卫冷冰冰的视线锁定。 崔怡惊慌的坐直了身体,手颤抖的握起毛笔,却是半天也写不出来一个字。 怎么办—— 陛下会发现她这个解元的真实实力吗—— 凌寒看着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顾凉,微微心惊。 差点以为是自己站错了地方。 她抬头往旁边看了眼,大部分举子眉头紧锁,有些动了笔,却也是写了两字卡上半天,而顾凉居然只是最初闭目想了片刻,就开始挥洒自如,不带停歇的。 真是有些羡慕呢。 这要是她写文书也能这么流畅就好了。 就她和姐妹们那憋两三天写得几十个字的水平,可太缺顾凉这种人才了。 李元贞坐在上首,将底下举子们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特意将名列前茅的几个举子出的同一道题,便是想看看,被齐瑞举荐上来的人才,究竟是不是有真材实料。 很明显。 有些不是。 她看着直冒冷汗一直未敢落笔的崔怡,摇了摇头。 看来崔赞之女定力也不过如此。 又看到旁边写了一半便停住思索的岑惜霜,这好像是户部侍郎岑宽之女。 略强些。 等到目光落在顾凉身上,见她淡定自若,成竹在胸,下笔如有神,有些讶异的侧过了头。 坐在第三位的,似乎听楚玉提过,叫顾凉。 姓顾……是哪家的孩子? 怎么没印象。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见到顾凉把墨用完了,只得停笔研磨,旁边的鸾卫甚至还想为她研磨,估计是不舍得见她就这么断了思路,但碍于规矩也只得硬生生收回手。 这纠结的模样看得李元贞忍俊不禁。 顾凉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对旁边的一切毫无所觉。 她略微活动了下手腕,见香燃了一半,便又拿起笔,蘸了墨汁,按着提纲,埋头继续写。 要是这会儿有电脑就好了。 她工作效率都能提升一半。 搞几个分析图表,再画几张示意地图,各地州的人口、耕地、亩产、水利、军事等一对比,这不比她长篇大论更一目了然? 凌寒眨着星星眼,看着顾凉继续沉浸式答题。 太丝滑了! 原来看学子写策问是这么爽的感觉! 李元贞认可的点了点头。 她又看向坐在后面的那些举子,见大多都是在落笔停滞的阶段,偶有几个神色稍微淡定些的,但也做不到像顾凉那样沉静。 看来这个举子心性颇佳。 不论她题答得如何,都已经做到了常人不能及之事。 第49章 清算 随着香逐渐燃尽,紫宸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有些举子如坐针毡,女皇陛下贴心的为她们这些举子准备了一沓纸和上好的墨,可是她们苦思冥想,竟是连两张纸都写不完。 更是怕自己露怯的丑态显露出来,只能硬撑着誊抄些拍马屁的经义上去。 说不定陛下心情好了,就不忍心责怪她们了。 就在这种紧张又恐怖的氛围下,侍官敲了下铜锣,高声说道,“香燃尽,时辰到,闭卷。” 这钟声堪比死亡丧钟。 崔怡写字的手不禁一抖,在答卷上留下了两滴墨迹,她面如死灰的看着鸾卫把答卷收走,已经料想到了自己之后的结局。 顾凉递过去满满三页纸,凌寒小心翼翼的卷起,将其呈交给侍官。 “诸位还请在此地稍候,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得出结果。” 李元贞起身,往后殿走去,侍官抬着各位举子的答卷,恭敬的跟在她身后。 后殿之上,坐着两位大学士和之前负责京都秋闱的同考官,她们被召来此地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个多时辰,眼下才明白陛下的用意。 其中有两个同考官脸色如丧考妣,灰溜溜的看了齐瑞一眼,叩在膝盖上的手颤抖得厉害。 终究还是败露了。 “楚玉,此六十份答卷,你与齐瑞一起,半个时辰内批阅完定下名次给孤。” “臣遵旨。” 穿着大红色直裰的官员对着李元贞行了礼,从侍官手里接过试卷,放到桌上。 “齐大人,不若先挑出一份答卷作评分依据?” 这也是她们一贯的批阅方式。 “可以。”齐瑞神色不变,“不如就用解元崔怡的试卷?” 楚玉把那份试卷抽了出来,看见上面的墨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看向齐瑞,迟疑道,“齐大人,您看这?” 齐瑞接过一看,脸色微变,眸色转瞬沉了下来。 这可是解元的答卷! 甚至都不用看内容如何,单单卷上有墨迹这一点,崔怡的试卷便已经落到了最末等。 可这崔怡,曾是她亲自举荐上去的首卷,前后不过月余,水准怎会差的如此之多! 楚玉从答卷中翻出另一张,微笑道,“齐大人,不妨以此卷为依据,如何?” 齐瑞看去,楚玉手里的答卷笔迹虽不算突出,但胜在工整,且文章一气呵成,未有修改、涂抹之处,只一炷香的时间,便端端正正的写满了三页纸。 外观上看,挑不出错。 可她却隐约觉得这笔锋有些熟悉。 “是何人试卷?” 楚玉悠悠说道,“顾凉,原乡试第三名。” 此人便是她上次想要举荐为案首的举子,可惜却被齐瑞和那批同考官压了下来。 若非猜测到陛下想查礼部,她当初也不会任由齐瑞把崔怡的试卷交上去。 她看过齐瑞给出的名单,崔怡和岑惜霜名列榜首,可她们的答卷,端庄有余,灵性不足,仅仅是按部就班的经义罗列,毫无新意。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 可如今,陛下想推行新政,便绝不可能放任此等俯拾皆是的平庸之辈占了这个位置。 齐瑞接过顾凉的试卷,细看了下内容,高下立判。 她叹了口气,“那便依楚大人之言,以此为判卷依据。” 陛下此次殿前测验考得全是策问,而非经义。 若她身处内阁,到这步了仍猜不出陛下的用意,那她这几十年官场真是白混了。 楚玉得到想听到的答案,满意的在顾凉的试卷上判了个甲等。 这孩子的论点旗帜鲜明,条陈清晰,博闻强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还用了许多坊市间的数据,可见是用了心走访过百姓的。 她一向喜欢用心的学子。 既定好了标准,后殿内便自觉开始分工,先将卷子的等级分好,最后依次排序。 等到楚玉将批阅结果统好,呈到李元贞面前时,齐瑞已经开始觉得不太妙了。 说实话,她乡试判卷时有些举子的名次并未认真斟酌。 只希望不要相差太大。 李元贞只扫了一眼,便冷道,“齐爱卿。” 齐瑞急忙上前跪地,“陛下。” “这份结果,似乎与你之前呈给孤的差距甚远。” 她脸色阴沉,将折子甩到齐瑞脸上,带着怒意诘问道,“告诉孤,你所推举的学子里十有二三为何仅能写出丙等卷!甚至还有三个交了白卷!” 这个比率真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没想到。 在京都,在她的眼皮底下,也有人敢将手伸进来。 送来这些内里空空的魑魅魍魉。 那地州的科举又会腐烂成什么样子?! 这一批明年可能会考中进士,成为她大乾梁柱,为百姓谋事的举子里,究竟有多少是有真才实学,又有多少是沽名钓誉的蛀虫! 究竟是谁! 将这些人放了进来?! 齐瑞大惊失色,她直迎着君主的愤怒,惶恐的趴伏在地上,大声解释道,“陛下!老臣自认清白,判卷规定严格按照往年规程来,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楚大人也可为老臣作证啊!” 自知解释不清,便开始倚老卖老了。 听到她想拉自己下水,楚玉掀袍跪地道,“陛下,齐大人先前所呈陛下之名单,并非是微臣最初拟定的那一份。” 齐瑞脸色一黑。 这个老狐狸。 当初她拐弯抹角称病躲懒不肯在名单上签字时,就应该猜到有猫腻。 “将你那份名单呈上来。” “臣遵旨。”楚玉从袖里拿出来,递给内侍官。 李元贞看了另一份名单,“方才写出丙等卷的,和交白卷的,只有两三人在这份名单上。” “回陛下,这几人的试卷也令臣匪夷所思,秋闱试卷中明明文辞如润,可这回的答卷却不堪入目,前后竟是仿佛如两个人所写……这,究竟是为何呢?” “是啊。”李元贞冷笑一声,“这究竟是为何呢?” 李元贞鹰眼如炬,猛地拍在桌上。 “传令,将齐瑞圈禁,免去其内阁职务,涉案同考官关进诏狱,涉嫌舞弊的学子由鸾卫负责审问,查清后,舞弊者革除功名,永世不得复考。” 内阁一出,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 齐瑞脸色灰败,仿佛泄了气力一般,瘫在地上。 陛下如此下令,丝毫不给她分辩的机会,定是鸾卫已经查出些什么,并且已经超出陛下可以忍耐的极限。 大势已去。 “楚玉听旨,荡清大乾各地州是否还有科举舞弊一事,如有必严惩不贷,犯事官员一律革职下狱,主动投案者可不株连家人,孤予你一月时间,此事你与二皇女一同查办。” “务必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就是不用留半点情面了。 “臣遵旨。”楚玉抱手领旨。 李元贞冷眼看着被押走的同考官狼狈哭嚎的样子,只觉愈发心寒。 这些人,明明都曾是她信赖过的官员。 可却对她虚与委蛇,背信弃义。 人才,国运兴旺之根基。 官员沉疴,若不触及根本利益,她还可适当高抬贵手。 可若是敢动摇大乾国运,那便用这些尸位素餐之人的血,还大乾学子一个洁白无瑕也未尝不可。 \/\/ 日落时分。 内侍官笑眯眯的将顾凉送到殿外。 “顾举人,今日受惊了,您可以先回去等候,明日巳时三刻,朝廷将会重新放榜。” 顾凉微微颔首,被凌寒带着走到之前那辆马车停放的位置。 钱程和方仲怀也在她之后出了紫宸殿。 两人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心事重重的对视一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顾君!” 钱程喊住欲上马车的顾凉。 顾凉顿步,转身看向她们,“怎么?” “方才内侍官同我说,明日会重新放榜,我交卷时看见了,旁边两个都是白卷,你说,彭兴是不是……” 第51章 行,没了 暂不提见到顾凉平安回来后,顾真和江晏的这把心情,差点就没表演一个泪洒现场。 顾真是的的确确松了一大口气,她明天不用去直面圣颜了。 “所以,是这次榜单上的举子都被带去宫里了?” 顾凉抿了口茶,“是。” “陛下是直接出题,让你们当场作答?” 顾凉吃了一块玫瑰酥,“嗯。” “然后两位大学士亲自判卷,等判完了才决定放人出宫,还跟你说明日巳时重新放榜?” 顾凉接过青岚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没错。” 顾真一拍大腿。 行,没了。 果然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 她今日知道了放榜结果,也没来得及去给三位圣人重塑金身,这下哪位圣人还乐意加班加点照看她老顾家两回? 但好歹女儿是平安回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了属于是。 祖上冒青烟这种事,还是别肖想了。 顾凉看着便宜娘脸上丰富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淡声道,“考得差的,都被叩在宫里了。” 言外之意,若是她考得不行,估计现在都见不到她。 顾真没想到这茬,只惊讶的皱起眉,问道,“被叩了,为何?” 让她这种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确是为难了。 都把答案送到便宜娘眼前了。 愣是没想出来。 顾凉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直说道,“这些考得差的举子有科举舞弊之嫌,因此被陛下叩在殿内问话了,不过,只要查清楚是误会,原来的名次取消,还是会放出宫的。” 科举舞弊?! 竟是这种要命的大案! 一般这种涉案贪污的,都是轻则流放,重则斩首,还可能会株连全族。 得亏她女儿福大命大,没被牵扯进去。 不然她就算日日去勤政殿跪见陛下也是无斡旋之力了。 江晏也有些心悸,“不若明日还是去趟庙里拜拜。” “不必担心,爹爹,咱们家清明正直,禁得起查。” 就怕的是不查。 比如像原书里李云霁赐给顾家的火葬场套餐。 就是一头锅直接叩下来,连声招呼都不带打的。 因此也让顾凉愈发肯定,这个所谓的原书女主,她或许有机会成为大乾的君主,但也绝对不会是一个仁善贤能的君王。 若是有更好的选择,为何不换一个呢。 换一个,对大乾,对顾家。 都更好的选择。 “母亲,爹爹,早些休息,别想太多,明日就能看到新的榜单了。” 江晏也点了点头。 \/\/ 夜凉如水。 房间内。 顾凉斜靠在床边,看着坐在镜前解着发髻的青岚,轻声问道,“……阿岚,你还想见到你的家人吗?” 家人? 青岚握着木簪的手微顿了下,“妻主是说下月么?” 顾凉也有些犹豫,“嗯。” 她从江晏那确认过,当时那家人是签了死契的,拿了五十两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儿子,按理说,那家人关系撇得如此干净,早已不算是青岚的家人了。 能称作是他家人的,只有一个顾家。 “除了顾家,我没有别的家人了。” 青岚将簪子放到匣子里,清冷的眼眸看向镜中的身影,“妻主不必顾虑。”。 “好。” 看着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顾凉神色稍霁,她走下床,自然的接过梳子替他顺着头发,“那大婚当日,作为你长辈出席的人选,便由我来邀约一位了,可好?” “妻主决定便好。” 青岚弯起唇角,镜中人低眉替他整理头发,却也是这般冷淡的模样。 他其实…… 更想看到像方才那样会不自觉泄露情绪的顾凉。 “妻主,我今日在街上买了新的香。” 他甚少用香。 可今日逛街时看到那清淡撩人的兰花香,却有些意动。 “什么香?” 青岚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我涂了些在发梢。” 顾凉撩起他的一缕发丝,俯下身子,轻轻闻了下,香味极淡,却有些缭绕,有些诧异的抬眸看着他,“幽兰香?” “嗯……妻主可喜欢?” 顾凉看着他微微垂下的头,只感觉四处的空气都滚烫了些。 “你说呢?” 青岚可不想听她这般敷衍,正想转头问清楚些,下一秒却被人搂在了怀里,“阿岚用的,自然喜欢。” 她其实不喜欢香。 尤其是那些习惯浓妆艳抹的男子身上。 可是当它在青岚身上时,却都变得合理起来。 感觉到她唇缝间透露出的隐忍,青岚眉眼翘起,凤眸闪过一分促狭。 ……他知道妻主在等什么。 \/\/ 青岚醒过来的时候,顾凉正坐在窗前翻着书,听见声音抬起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睡醒了?” 看着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青岚微咳了声。 “……妻主,怎么不喊我?” “天气冷了些,床上暖,你多躺会儿也无妨。” 青岚的手,的确如他所言。 一直是冰冷的。 她已经托了贺冬广撒网帮她找几个男-科圣手。 想着最好的人选必定是在太医院,那些个专门给宫里贵君们看诊的太医,单拎哪个来都是身经百战的。 但贺冬以一句她现在职级不够,必定喊不动人,便中道崩殂。 只好再让她帮着去各地搜罗下。 像贺冬这种底下人四处跑的,消息比较灵通,估计过不久也能有消息回来。 希望青岚的身子无恙。 “放榜啦!” “小姐,放榜啦!咱们快去街上!” 听到门外段双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青岚也不赖床了,急忙起身,“妻主,我先换身衣服。” 顾凉眉眼笑笑,“不必着急。” 段双小跑到房间门外,正想迈脚进去,却被栀香给拦了下去,“小姐和正君还在休息,段双你小声些。” 这天都大亮了。 小姐还没起? 她变了。 从前都是闻鸡起舞,卡着点去温书的。 见到栀香横眉冷对的,段双指了指自己的脸,“栀香,你看清些,我是谁。” 干嘛突然对她这么冷漠啊! 栀香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你还说呢,小姐几次三番都交代,莫要在正院吵闹,要安静,千万别扰了正君休息,你还这般大嗓门的跑来,是生怕正君睡得太好么!” 段双挠了挠头,“好栀香,我不是一时忘形了嘛,你先帮我进去跟小姐说一声,主君已经在花厅等着了,咱也不好等太久么不是。” “栀香,进来。” 听到冷淡的一声,栀香瞥了满脸无辜的段双一眼,推开门进去。 “小姐。” “给正君挽个发髻,今日可穿得素净些,晚些要带他去个地方。” 栀香屈了膝,“是,小姐。” 第52章 冒紫烟了都 贴榜单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 马车根本进不去。 顾真独自坐在马车上,她是提前溜出来的,熟门熟路的指挥着车夫绕去一处小巷。 这地方还是她三年前顾凉秋闱放榜时找到的,构局非常的刁钻,可以偷偷看一眼榜单而不会被那些同僚们发现。 第一次那会儿没有经验,直愣愣的把马车停在大马路上,兴冲冲的去看榜单,结果灰溜溜的回家。 不提也罢。 “家主!您快亲自去看一眼!” 段江飞快的跑了过来,那速度快得都差点用上轻功了。 “怎么说!”顾真正想冲出去,暗想她还是要冷静些,朝段江比了个口型,“中了?” 段江用了此生最大的幅度,用力的点了点头。 顾真急忙把准备好的帷帽甩到一边,跟着段江冲进人群里,极快的拐到了最前面,直勾勾的盯着榜单,就顺着从倒数第一名开始往上找。 段江提醒道,“家主,从上面看。” “好。”顾真又从中段点的地方开始往下看。 段江:“……” “家主,您请看,第一排。” “怎么可能在第一排?”顾真抬头扫了眼,倏然一震,赫然发现她女儿的名字居然在第一排第一个! “江啊,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顾真不可置信的猜测道,“同年的举子会有重名的可能吗?” “没有重名,家主,您没看错!咱们小姐是今年秋闱的解元,并且还是陛下加盖了印章的!” 段江指着那个落款,这还是贴皇榜的侍官亲口说的,“前五名的举子都是得陛下盖章认可的,明年会试合格便可直接进入殿试,不必再多等一年!” 这都不是冒青烟了,这是冒紫烟了啊! 她今天就该穿最昂贵的那套衣服来,让那些个同僚们看看什么叫意气风发! “走,回府,接阿晏来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 段江点头,“是。” 两人又熟稔的挤了出来,顾真看见停在另一处隐蔽地方的马车,觉得有些眼熟,抱着疑惑的走了过去,“徐大人?” 这位偷偷摸摸来看榜单的,不正是她乖女那位前上师徐临吗? 哎哟,真是天随人愿啊。 曾经在她这受了多少气,这会子顾真心情就有多舒爽。 徐临脸色一僵。 她本想来看陛下放的新榜单是如何调整了名次,结果发现新榜单前五名里甚至没有一个是育华书院的,甚至这一届陛下钦点的解元还是她从来都瞧不上的顾凉! 于是只想速速离去,没想到却被顾真撞见了。 真是点背了喝口水都塞牙。 徐临只得朝她揖手道,“顾大人。” 喔? 这徐临竟然不直接称她顾参将了? 以前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她的人居然还行了礼。 她哪受得起啊哈哈! “怎么样,今年秋闱,徐大人的得意门生可有上榜的?” 没有。 几乎被摘得一个都不剩。 唯一一个岑惜霜还被移到了最下面,她找了三遍才看到。 她想不通,为何崔怡前次拿了解元,这回竟是连名次都排不上了,答题失误也不带这么离谱的。 徐临僵硬的扯了个笑,“顾凉也曾在我门下习过几年书。” “小女还真攀不上。” 顾真连忙摆手,“小女在徐大人那念书时,两次都落榜,没想到被徐大人退学后,转去了东林书院孟迟先生那,欸,居然一下便考了头名,你说妙不妙啊徐大人!” 徐临被她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还无法反驳。 心里暗恨这顾凉该不会是存心戏耍她的。 不然怎么刚去东林书院一个多月,就能进步这么大,得了解元。 而且那东林书院今年下场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前五名里居然有三个,还有一个叫彭兴的也排在了第三十八名,算是补录进的头名。 这些寒门子弟,往年都不会得到如此高的排名。 “顾大人说的在理,可若是没有育华书院的栽培,料想顾凉也不可能取得这般成绩,您也不能一句话,轻易便将我的功劳抹去了?您说,是也不是?” 顾真一噎。 这就是她不想跟文人吵架的原因! 憋屈。 旁边适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是啊,学生是要感谢徐大人曾经的宽待,不知您书房里的那些玉石摆件,可还赏心悦目?” 顾凉穿着霁青色长袍,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的看向徐临。 徐临眯起眼睛,竟觉得有些认不出来了。 这个从来只会对她低眉搭眼的学子,如今却直立在她面前,气势冷傲,言辞之间还提及她曾收的那些礼。 她搓着拇指,主动提起了那个顾凉一直肖想的儿子,笑着说道,“烟儿前些日子还说在慕容府上遇见你,看来你去了东林书院后,确实长进很多,如今秋闱已告一段落,若是有空,不妨到老师家里走动走动。” “徐大人,您记错了。” 顾凉笑了笑,“我似乎记得,您曾在书院当着众多学子的面,亲口将我从育华书院除名了。” “既已除名,您又为何自称我的老师呢?” “如今学生的老师,也仅有孟迟先生一人啊。” 倒是没想到徐临竟然是个脸皮厚的。 不过也是。 不这样怎么能昧着良心收下“顾凉”送的那么多昂贵赔礼。 “不过是考了个解元,就连这多年的师生情也不认了?” “罢,就当我没你这个学生。”徐临冷笑,“我倒是没想到你秉性如此,想必你以后也不用再到徐府找烟儿了。” 烟儿烟儿的。 以前靠着这两个字从“顾凉”身上套走多少东西。 那徐无烟跟“顾凉”见过几回? 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怎么在她徐家人眼里“顾凉”就是爱得坚定不移情比金坚了? 还真是自以为是啊。 “徐大人,您家公子……同我无关?” 顾凉冷冷勾唇,“况且我秉性如何,我亲友知,夫君知,先生知,也轮不到您一个外人多言。” 徐临被这句话气到了,怒笑一声,“好,好,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顾凉冷瞥了她一眼,轻笑道,“告辞。” 递了个眼神示意顾真也撤,只剩下无能狂怒的徐临在原地愤愤难平。 “乖女。” 顾真转过身,笑眯眯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从来都是徐临让她气得窝火,没想到今天狠狠的气了回去。 倍儿爽。 听到她莫名转变的称呼,顾凉嘴角抽了抽,“母亲,你要不还是称我回原来那样?” 顾真脸上的笑意不变,“原来那样……乖女你说什么呢,为母向来都是这般看重你。” “母亲知晓我为何来此么?” “嗯?” “爹在花厅等了半天,见找不到你,有些着急。” “……嗯?” “我说,你约莫是外出找老友喝酒了,因为段双见你大早上拿着帷帽,还特意不用顾家的马车。” “逆女,你这个逆女!为母那是出来替你看榜!怎么可能偷偷吃酒!”而且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去吗! 顾凉微微一笑。 对嘛。 这才应该是便宜娘对她的称呼。 段江:……完了,老妹儿被小姐给卖了,只能保佑她自求多福了。 第53章 还是放心太早 顾凉将顾真送回到马车上,又自觉朝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顾真喊住她,“去哪儿?” 顾凉指了指后边,那里还停了一辆顾府的马车。 “母亲,我方才只是顺路经过,原先就准备带青岚去逛下铺子的。” 她是见顾真吵不过徐临才下马车的。 “哦,好,那你记得早些回府。” 顾真又坐了回去,想着一会儿得绕去酒馆带几坛酒回去,晚上再约几个好姐妹来家里吃个便饭,贺上一贺。 尤其是前些年炫耀家里女儿如何成器的那些。 今年可终于轮到她顾真了。 “那母亲,我跟青岚便先过去了。” 顾凉朝顾真颔首,又吩咐车夫送她回府,看见一旁欲言又止的段江,疑惑道,“何事?” 段江抱拳,小声道,“小姐,若是您见到我那妹妹,记得让她最近少往家主跟前凑。” 免得挨揍。 顾凉一脸莫名。 虽然她也不知为何,但是见段江严肃的表情,也只得先颔首,“可以。” 这两姐妹,单看这双炯炯有神的无辜鹿眼,确实长得挺像。 就是不知便宜娘有没有被段江拆过窗。 段双:……她就在书院拆过那么一回,小姐居然还记仇。 \/\/ 仙客来。 荀丰坐在三楼,看着门口络绎不绝的马车,脸都快笑僵了。 谁能想到呢,她荀丰还能有数钱到手软的一日。 一伙计疾步走来,在她身侧耳语,“掌柜的,侧门那里有人递了消息。” “侧门?” 荀丰立马惊站起,丢开手里的算盘就飞奔下楼,圆润的身形都能轻盈得像一只灵活的飞燕。 是她那心软的善人啊! 荀丰满脸欣喜的开了门,瞧见站在门外的顾凉,眼睛亮亮的,“善人,您可终于想起鄙人了!” 久等不来,她还以为善人托了别家裁婚服了呢。 可让她好一阵委屈。 顾凉对她微微一笑,“抱歉,先前有事耽搁了,今日才得空带内人来。” 荀丰赶紧热情的把人往里头请,“善人事忙,理解,理解,您和正君这边请。” 顾凉牵起青岚的手,跟着荀丰,绕过由荧光纱编织成的桃林景观,走上红木台阶。 “善人看这景观可算还原?”荀丰脸上堆着笑,“若是傍晚时分,这桃林还会闪烁着,像是在发光呢。” 顾凉点头,“不错。” 她只是提了个建议,可以在仙客来设景,四层都可看到,且每层能看到东西又略有区分。 荀丰就真的做到了。 还结合了仙客来的特色,用各色各样的新款布料造了个景观树。 一楼堆砌奇石珍草,二楼可以看到自由飞舞的蝴蝶,三楼能看到盛放烂漫的桃花。 那四楼呢? 想必这也是所有进到仙客来的人都会好奇的地方。 从而更深一步的引导消费。 荀丰正引着顾凉二人到三楼内室,就见方才那伙计又急忙跑来,对着她窃窃私语。 荀丰脸色微变,有些尴尬的看向顾凉。 “善人,鄙人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还请善人和正君在内室稍歇,亦或是四处逛逛,鄙人去去便来。” “好,荀老板快去。” 见那伙计慌里慌张的模样,盲猜楼下是有顾客滋事。 怕善人久等,荀丰又赶紧跑下楼。 谁能告诉她。 为何那些男的买几套衣服也能动起手来? 唉,果然还是她家成衣太受欢迎惹的祸。 谁让善人教她饥饿营销呢? 这三天两头的都有人吵吵起来。 荀丰是苦恼并快乐着。 “想去看方才那花?” 顾凉倒了两杯茶,见青岚视线朝景观树那边探去,笑着问道。 青岚点了点头,“方才见一楼那有一株兰花,似是云州的品种。” 顾凉知道青岚是惜花之人。 在桃花庄的那处院子里,随处可见的奇珍异花,来到顾府后,却也未见他种了。 “那同去看看。” 两人来到一楼。 客人们的吵闹声似乎也明朗了些。 好像是为了争一套限量版的成衣,几家的公子哥儿吵得不可开交。 荀丰学造势溢价学得倒挺快,这便活学活用起来了。 青岚走到一楼铺设的景观那,细细看了那株兰花的花蕊,眸色都亮了起来,“妻主,是莲瓣兰。” 而且这一株,洁白无瑕,开品端正,瓣型优美,可谓是兰中圣品。 顾凉并不识得兰花的品种,但见青岚如数家珍的模样,暗忖他应是极喜欢的。 “那等会问问荀老板卖不卖?” 青岚却是摇头,“不必了,妻主,它在这开得很好。”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这株兰生在这里,也会有人欣赏。 不必折了它的道。 顾凉自是点头。 青岚的性子似乎便是如此。 静而不争。 “这套衣服,是我家公子先看中的!” “你胡说,明明就是我们家公子先付了定金!” “是你先抢着付的,方才我们都已经问过了掌柜,你硬挤进来!” 隐隐听到小厮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有些耳熟。 顾凉看过去,挑了挑眉。 还真是熟人。 她顾家今日是惹了谁么。 怎么连着两次都能碰上姓徐的? 青岚不知何时走回到她身侧,低声问道,“妻主,是你认识的公子么?” 顾凉下意识回答,“不熟。” 青岚的唇瓣轻轻抿起,凤眸里也掠过一抹幽光,“哦?“ “那为何……那位公子,一直看着妻主呢?” 顾凉冷咳一声。 她皱眉看向徐无烟,见对方确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怨念,嘴角微微一扯。 立马划清界限。 “阿岚,我同他的确不熟,甚至可以说仅有一面之缘。” 以前那“顾凉”干的事,跟她顾凉何干啊? 见顾凉如此煞有介事的保证,青岚扑哧一笑,“我信妻主。” 还以为他真生气了呢—— 顾凉放了些心。 “顾凉!你说同我不熟?还仅有一面之缘?” 顾凉:“……”她还是放心太早了。 徐无烟没想到从前一直维护他的女人,此时对他和旁人的争执冷漠以对。 她明明该站出来帮他的—— 就像她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可为何他都看过来这般久了,她却满眼里都只有身侧这个丑……卑贱的男子! 注意到徐无烟不善的打量眼神,顾凉微眯起眸,将青岚挡在了身后。 “徐公子,你我并无干系。” 没想到差不多的话,居然要跟徐家母子俩都说上一遍。 之前那个“顾凉”得是有多舔。 徐无烟显然是被她这句话气到了,冷笑一声。 “没关系?你满京都随便找一个人来问,谁人不知你顾凉曾说过非我不——” “徐无烟。” 顾凉语气冰冷,寒眸掩盖着的戾气让他莫名一紧。 似乎他如果说出来,那个后果他绝对承受不起。 第54章 何谈诓你 徐无烟咬紧牙关,似乎觉得被她方才这句警告羞辱了,眼眸里透露出一丝哀伤。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诓我的?” 顾凉只觉得脑壳疼。 李云霁也不来管一下。 放她夫郎出来对着别人发什么癫? 徐无烟对“顾凉”不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吗? 倒是维持人设啊这位仁兄。 “何谈诓你?” 顾凉冷笑,“若是指先前从顾府送去的礼物,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止这些?” 徐无烟盯着她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又像是不甘,不懂是想说服她还是想说服自己。 “明明就还有你赠予我的那些情——” “妻主,我想去楼上逛逛。” 青岚伸手揽住顾凉的胳膊,凤眸含笑的依偎在她身上。 猝不及防、清淡雅致的一声,便打断了徐无烟未说出口的话。 他隐约能猜到,这位跑来拦住顾凉的公子哥儿想要说的话,并不会是他想听的。 那便不必听了。 “好。” 顾凉舒了一口气,她实在是疲于应对这种哭唧唧的男的。 “还望徐公子自重。” 顾凉对着徐无烟淡淡颔首,便握着青岚的手上了楼。 她不明白,将这些事重新揭露在众人面前对他有什么好,他不该为了李云霁的宠爱赶紧避嫌才是么? 又一次。 她又一次这般利落的离开。 徐无烟怔怔的看着顾凉的背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滋味,从心底翻滚、汹涌的蔓延到喉咙处。 他想喊住顾凉,想失态的质问她,明明之前把他视若挚爱的是她,为何现在又能这般冷漠绝情的走开。 难道这些女人的心意,会变得如此快吗? 徐无烟堵住心口,那里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个大洞。 他有些受不了,想把那个洞填满,却又只能无力的攥了攥手。 难过的在众人看热闹的视线中挤出一个维持体面的笑。 可这份难过…… 似乎比他从母亲那听到云霁下月将与慕容灵大婚的消息时,还要多得多。 “公子,您还好吗?家主只让我们出来逛半个时辰,这会儿可能快到仙客来接您了,那衣服咱们还要吗?” 徐无烟看向与他争抢成衣的男子,“佘公子,我出双倍价格。” 自然要。 若是他连喜欢的衣服都买不了,那他还能留住什么呢。 那家公子看了场八卦,听他这么说,遂让步道,“也罢,我衣服多,这一套,便让给你。” 能看到京都被多少女人追捧的无烟公子吃瘪,可比这身衣服有意思得多。 荀丰站在旁边,听到他说双倍价格,立马应道,“还是徐公子大气,这衣服原价一百五十两,小店给您打个折,一百两即可。” 旁边一阵吸气。 哪家的公子哥儿买身衣服就花了二百两? 徐无烟脸色也有些变化,还没反应过来方才一气之下竟是花去了这么多银子。 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又都聚了过来,更是觉得脸色难堪。 他从手腕上取下红珊瑚手串,递给荀丰,“先放这,晚些我再让小厮拿银子来提。” 荀丰接过手串,看了眼成色,这东西可不止二百两,急忙笑道,“是,徐公子慢走。” 不愧是善人。 掺和个吵架也能让她立赚一百两。 荀丰乐呵呵的上了楼,心道她这回帮善人裁婚服定要铆足了劲使力。 \/\/ 荀丰郑重的接过顾凉手上的设计图纸,慢慢扶稳自己惊掉的下巴。 “善人,这真是您设计的?” 顾凉点了点头。 荀丰难掩激动,她很想大不敬的把善人的脑瓜仁敲出来看看。 为何同样是人,她就能想到这么绝妙的设计的啊! 看看这点翠流珠的发饰,看看这华丽奢贵的衣袍,看看这绚丽夺目的纹路设计。 浓郁华贵,极尽奢华和工巧。 还没做出成品她都打包票,这婚服一经推出,绝对会横扫大乾国,直接把曾经风靡过的那些式样碾压得渣都不剩。 顾凉见她脸上一下思索一下激动一下癫狂的表情,嘴角微微抽了下。 “荀老板,仅有二十日的工期,能否完成?” “能,完全能。” 荀丰立马把那图纸小心翼翼的夹在红木匣里,生怕顾凉反悔不想在仙客来裁制。 “上面的有些配饰鄙人还需从地州调来,届时可能还要善人斟酌用哪种翠石。” “此事于我实在重要,有劳荀老板费心了。” “善人客气。” 顾凉见她对那设计图纸实在感兴趣得紧,便说道,“若是提前几日做出成衣,可放在仙客来展览,之后这份图纸,我也可以转让给荀老板。” 啊,天籁! 善人身上这该死的魅力,真是让她一次又一次折服。 荀丰捧着一颗欣喜若狂的心,投桃报李道,“善人,此后这婚服的盈利,鄙人与您五五分成。” “可以。”顾凉提醒道,“若你之后想卖这个,或许可以同配饰一起,成套售卖。” 婚服的溢价一般,但那些配饰,就可以分等级了。 毕竟常人娶正君也就这么一两回,多花一点钱换些体面,何乐而不为呢、 “好,多谢善人提醒。” 荀丰乐呵呵的挑了一堆店里最新款的成衣,送给了顾凉。 “善人,别推拒,这些成衣式样都是织郎们精心设计的,老荀我特地挑了几套素雅的,极衬您和正君的气质,也算我提前送您二人大婚的贺礼了。” 顾凉原想拒绝。 毕竟她与荀丰也仅是合作关系,无功不受禄。 但听对方这么说,也只得接下。 “多谢荀老板。” \/\/ 回程的路上。 顾凉又带着青岚去了几家铺子挑材料。 因为她家正君不知怎么的,从仙客来出来后,便突发奇想说想给她绣个荷包。 “妻主,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青岚指着铺子里摆着的几种花色,轻声问道。 顾凉顺着看去,从一堆花花绿绿里随手挑出个勉强还算雅致的茶白色花样。 青岚若有所思,“……原来妻主喜欢这个颜色。” 倒也不是。 就是上面没有那些细碎的花纹,她随意一挑,但见青岚一幅凝神思索的模样,好像还有些说法。 “怎么说?” 青岚微微一笑,“方才那位公子穿得便是茶白色。” 顾凉:“?” 她是真的没注意,那徐无烟身上穿得是何种颜色。 但听青岚这般说,瞬间也觉得那个茶白色落了俗,于是顾凉又翻起底下的一块黛青色花样,“这个。” 稍见翠微际,几峰凝黛青。 青山与天际的颜色,也沉稳一些。 就听青岚幽幽的道,“……这是那位公子描眉用的色。” 顾凉:“??” 她薄唇轻抿,选了个最佳答案,“还是阿岚为我挑。” “毕竟你挑的,我都喜欢。” 青岚清冷一笑,拿出原本就挑好的一块天水碧花样,又拣了些银白色的流珠。 “妻主觉得这个花样如何?” 顾凉微微怔愣。 秋色碧水,雅淡至极。 的确是她会喜欢的颜色。 第56章 无所谓,我会出手 “嗐,这不是略草率了嘛。” 孙瑛也有些尴尬。 外面钱程她们已经坐了好一会儿,都无聊到开始研究起她这院子的布局了。 此时此刻。 她真是骑虎难下。 顾凉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捡起枯叶和几根柴禾,将火生起来。 然后往井水里加了少许枸杞和生姜祛味,等水烧开。 半晌后,她将装好开水的水壶递给孙瑛。 “就是这样。” 孙瑛接过水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概看会了,下次试试。” 不对。 顾凉蹙眉,疑惑的看着她,“你家里不是有仆从么,还需要你做这个?” 孙瑛不自然的岔开视线,“这不技多不压身嘛。” “何时去塞北?” “开春……啊?”孙瑛皱了皱鼻子,“没,没说要去啊。” 只是试探一问,便直接诈出来了。 顾凉摇头,这人连扯谎都这般不娴熟。 “你在这赁了院子,是跟孙大人摊牌了?” 见她都猜出来了,孙瑛也只得说道,“那日赴宴回去后我便说了,母亲也松口了,同意我投军,但也不许我借孙家的势。” 顾凉看着她,“让你从步兵做起?” 孙瑛无所谓的笑笑,“是啊,而且还不许我投几个相识将军的麾下。” “那你也有得选,江陵、云州都可去,又何必去塞北?” 塞北之外,便是燕国。 北燕厉马秣兵,新女皇是个穷兵黩武的好战之辈。 虽然京都一片岁月静好。 但恐怕边境也并不太平。 “顾凉,你有青云志,我亦有鸿鹄心。” 孙瑛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我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我孙瑛从始至终想要坚持的,岂非就是一个笑话?” 顾凉沉默。 她知道孙瑛想要的是什么。 孙瑛见她这样冷肃的神色,不免心慌,“老顾你别这样啊,你可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也是真的想要这几个好友的支持。 至于那些酒肉朋友?不重要。 顾凉微微颔首。 朝孙瑛真挚一笑。 淡声道。 “前路漫漫,望君珍重。” 孙瑛是她穿书后第一个遇到的朋友。 她是真的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孙瑛松了口气,极轻的捶了她一拳,“欸,老顾你这么感性作甚,我这不还有几个月才走呢,下月还要参加你的大婚,过年咱还能一起赏雪温酒。” “温酒就不必了。” 顾凉拿着茶罐,先出了厨房,“我内人管的严。” “那去寻梅,或者约着去泡个热汤也成啊?” “再议。” 孙瑛看着顾凉冷淡的身影走远,眼神黯淡下来,嘴角蓦地扯出个无奈的笑。 原本她也想学顾凉去东林书院那样偷偷离开的。 这个老顾。 非得这么早就猜出来。 把她搞得心里也怪难受的。 \/\/ 孙瑛根本不会泡茶。 最后还得是顾凉给她们露了一手。 几人天南海北的聊,只感觉志趣相投,到散席时,已近黄昏。 孙瑛和顾凉还得回顾府,只好匆忙约下次再聚,把另外三人放到了个酒楼门口。 钱程看着挤爆了人的酒楼,诧异道,“这生意如此火爆?” 孙瑛看了眼顾凉,笑道,“你们不妨就在这吃,这酒楼东家心情好,说是请全京都的客人吃三日,找个地儿坐下就有人上菜了。” “如此阔气。”方仲怀不免惊奇,“那看来是真遇上天大的好事了。” 顾凉解了块玉佩递给方仲怀,“方君,你们拿上这个,可以直接去雅间,不必在一楼等。” 这玉佩是便宜娘给她考中解元的奖励。 她甚至还没捂热乎。 倒了手就送出去了。 方仲怀惊讶的收下那块玉佩,有些好奇顾凉与这家酒楼的关系。 三人对着她俩行了一礼。 “玉佩我下回再还给顾君。” 顾凉和孙瑛颔首回礼,便往另外的方向走了。 马车上。 孙瑛还在打趣。 “老顾,你说你这回中了举,顾大人就能大摆流水席三日,那来年若你中了进士,岂不是能摆上个七七四十九日?” 顾凉:“……” 倒也不至于。 顶多请个戏班子在巷口唱个半月的《喜登科》。 余额:无所谓,我会出手。 “公子!”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闷响,以及小厮慌乱的惊呼。 孙瑛警觉道,“先停下。” 她撩开绉纱往外看去,见到个脸色苍白昏倒在地的男子。 脸色微变。 顾凉也顺着看过去,发现那柔弱的男子还有些熟脸。 想了下才记起来。 是孙瑛曾经挺身而出过的那位慕容公子,慕容南。 这么巧妙而刁钻的倒在孙府的马车前,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但是见孙瑛毫不迟疑的一个起身便跳了出去。 颇有种是坑我也躺的豪爽洒脱。 顾凉暗忖可能也许大概是她想多了。 孙瑛走下马车,看见慕容南穿着单薄的素衣,虚弱的倒在地上,脸上几无血色。 仿佛如郁郁坠下的落叶,被这萧瑟秋风席卷过便会原地消散一般。 “你们公子,是怎么了?” 那小厮也穿得极为简朴,似是因为慕容南突然昏厥而受了惊,哭得泪眼婆娑。 他颤声回道,“我们公子一早随小公子和主君一道上山礼佛,在后山遇到了齐小姐,我们公子被吓到,只好先躲起来。” “等到齐小姐走后,再想找慕容府的马车下山,已经找不到了……” 孙瑛皱眉,“所以你们走了一天?” “是,我们只好徒步下山……方才走到这,公子便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礼佛还需茹素。 看慕容南这样子,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那确实得饿晕。 孙瑛叹了口气,解下披风把他包裹起来,又将人抱上马车。 “先上马车,我送你们回去。” 一到密闭的空间内,慕容南身上沁润的檀香就愈发明显。 孙瑛眼神一晃,尔后眼神坚定的把人抱到最宽敞的后座。 “老顾,挪挪位置。” 顾凉挑起眉。 难得。 孙瑛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居然还懂得翻个毛毯出来给人垫着。 那小厮哭着道谢,接过孙瑛递过来的温茶,小心翼翼的喂到慕容南唇缝里。 “咳……咳……” 慕容南感觉到手腕下毛茸茸的触感,有些惊疑的睁开眼睛。 入目是奢侈华丽的马车。 矜贵疏朗的世家贵女正看着自己。 他一惊,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孙小姐……是你帮了我?” 孙瑛道,“举手之劳。” “不过公子今日受了凉,回到府上也要记得找个大夫来看看,免得之后着了风寒,落下病根便不好了。” 第57章 真君子 慕容南苍白一笑,“多谢孙小姐提醒。” 方说完两句话,他便又开始低咳了起来。 孙瑛又倒了一杯温茶给他。 “谢谢……咳……咳。” 慕容南同慕容灵的明眸皓齿不一样。 他穿着几无装饰的素净薄衫,修长瘦弱的脖颈下是漂亮的锁骨,发丝微垂,唇色浅淡,脸颊是没有任何血色的白。 即便此刻觉得难受,也依然坐直了脊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孙瑛有些不忍,“要不,我先带你去趟医馆?” 慕容南低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再劳烦孙小姐跑一趟了,我回府上再叫医士来看便好。” 府上哪里有医士肯来给公子看病? 他的小厮看向孙瑛,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慕容南拉住,眼神示意他这样不妥。 她能帮她,是出自一颗善心。 他不该强求更多。 孙瑛见他拒绝,便也不好再问。 只是瞥向慕容南的视线更多了些。 顾凉懒散的倚着马车,将孙瑛的反应看在眼底,轻缓的勾起唇角。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车轴悠悠转动的声响。 “……孙小姐,我好些了,往前也快到慕容府了,不如先放我在这下车。” 慕容南似乎没方才那般虚弱无力了。 他对着孙瑛盈盈笑了笑,眼尾的泪痣脆弱又动人。 孙瑛心下微惊,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不用着急,这还没到慕容府门口呢,更何况,你今日晕倒在路边,若不是遇到我们而是遇到贼人怎么办,我也得与慕容主君知会一声,他不该如此慢待府上之人。” 少了一个人下山都没发觉。 这是何等心大。 慕容南脸色微白,“……不用的,孙小姐。” 顾凉蹙眉,就知道这个孙瑛想不明白,她冷声喊道,“停车。” 马车依言停下。 慕容南对着顾凉颔首,“谢谢。” 他将身上的披风叠好,整齐的递还给孙瑛,又将躺过的毛毯一丝不苟的抚平。 “多谢孙小姐几次相助,慕容南不胜感激。可惜我乃蒹葭之身,无以为谢,若有机会,来世必定报答。” 孙瑛接过披风,听他这般自轻的说辞,赶紧摆手。 “慕容公子不必客气,济弱扶倾,君子之为也。若还有何事需要帮忙,尽管再来找我。” 慕容南神色缓和,轻柔的笑开,眼底笑意漂亮又干净。 “孙小姐是真君子。” 孙瑛:……咳,低调。 顾凉看向慕容南。 淡声道,“慕容公子,齐婉若是还纠缠你,你可说,你手里有她惧怕的东西。” 慕容南诧异道,“可我……并没有啊?” “我现在告诉了你,为何还没有?” 顾凉语气淡然,“若齐婉追根究底,你便只说两字即可。” “哪两字?” 顾凉沉声道,“弄虚。” “弄虚?”慕容南低声重复了一遍。 顾凉点头。 女皇昨日召她们这些学子进宫重考,今日便重新发了榜单。 与上一份榜单不同的人名,至少占了五之二三。 众所周知。 京都主考官仅有两位大学士。 一个楚玉,一个齐瑞。 楚玉是女皇一手提拔起来的政坛新贵,为的是分去慕容信的权,也犯不着为这种事铤而走险。 那便只剩下齐瑞了。 像齐婉这样的人,会害怕到去求神拜佛,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齐瑞如今的处境已经不妙。 而齐家除了齐婉,两位嫡女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也不受齐瑞重视,被那宠侍压得碌碌无为。 齐婉好歹还有个举人功名在身,之后若能考中进士,青云直上,她齐家还有个翻身的希望。 可…… 齐婉的举人功名,真的是她真才实学考中的吗? 弄虚作假。 若是齐婉真的问心无愧,自然不会惧怕。 顾凉瞥了慕容南一眼,出于对某个显眼包的关怀,还是淡淡的提醒了一句。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 “慕容公子,今世之事未竟,何必又肖想来世?” 他本蒲苇姿,奈何劲风起。 慕容南神色微顿,似是叹了叹,对着二人礼貌的行了一礼。 “栾青,下车。” “是,公子,我扶您。” 栾青急忙扶起他的手,走下马车。 暮色夕阳下,他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口。 他就像一株生在河堤边的蒲苇,孑然一身,寂静无人怜。 或许秋风起,蒲苇便会随着河水盘流而下,不复踪迹。 顾凉敛眸。 她想起来了。 慕容南,就是原书里那个因为孙瑛拒婚不堪受辱而沉塘自尽的庶子。 顾凉又看向孙瑛,见对方有些出神的盯着巷口,冷淡的轻笑了一下。 没有了原书里那些构陷和束缚。 他与孙瑛之间,此生又会如何呢? 孙瑛手里还抱着叠好的披风,似乎染了点冷清的檀香味。 “老顾,你说慕容南为何不想让我送过去呢?” 她想不通。 难道她孙瑛就这么令人生厌? 或者面目可憎?也不啊,她样貌还可以的啊! 顾凉无奈的解释道,“慕容南是慕容信庶姐的庶子,你觉得,慕容府待他如何?” 孙瑛撇了撇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是不好。” “那你说,为何慕容主君只是多等片刻都不愿,刻意要让他从山上走回来?” “想要为难他?” “那若是你方才将他亲自送回慕容府,还要问责慕容主君,说他在为难府上之人,主君又会如何想?” 一个卑贱的旁系庶子,主君仅是小施惩戒罢了,还敢编排到外人那里去,这岂不是当众打他的脸? 那这次没落到实处的刁难,之后肯定也会更变本加厉,也会做得更加隐晦。 他只要身在那个泥淖,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过得稍微苦一些也就罢了,总比没得活好。 慕容南都比她看得透彻。 孙瑛也想到了,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想着她又稍微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因为厌恶她。 \/\/ 顾凉和孙瑛回到顾府的时候,里头还正热闹。 两人默契的抬头,看了眼沉寂下来的夜色,然后默默的踏进了顾府的门。 “哎呀真真啊,你这女儿可真是给咱们武官长脸,你没见今天榜单出来之后,崔大人直接就告病在家了!” 顾真眉飞色舞的晃晃手。 “哪里哪里。” “何止啊,岑大人也一样,她们两家,昨天还是双元,今儿就全被撸下来了。 好家伙,那岑惜霜这次只得了三十六名,岑大人脸都黑了,真是爽快,爽快啊!” “是啊,平日里那群文官鼻孔朝天,在殿上连句话都不给咱们说,如今真是狠狠锉了她们的威风!” “真真啊,你女儿怎么考中的,快也教教我家那个不孝女!” “对,你可不能藏私,赶紧的!我一听我家那个混账东西作的诗,头都大,简直驴头不对马嘴,比我还不如!” 顾真举着酒杯,听着她们的恭维,眼睛都笑得快合成一条缝了。 还佯装谦虚道,“哎呀,不值一提,真就不值一提,你看,小女也就随便一考,我也就随便一管,就得解元了!” 畅快! 真是畅快! 原来这就是显摆的快乐! 第58章 姨姨们 顾凉刚进宴厅就听到便宜娘凡尔赛的话,嘴角微微一扯。 孙瑛听到,搭在顾凉肩膀上,笑得乐不可支。 她跟顾凉从小玩到大的,平日里顾大人都是一口一个逆女,没想到如今炫耀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啊,乖女回来啦。” 顾凉被顾真锁定了目标,一个箭步过来,就把人带到了她众位姐妹面前。 慈爱的笑道,“乖女,你这几个姨姨都还记得,叫人。” 顾凉:“……” 她还真不记得。 除了孙盼山她有印象。 别的…… 原主脑子里也没有相关的存档可以读取。 看着这些魁梧健壮的姨姨,顾凉微微一笑,丝毫不慌,仪态端方的行了一礼。 “顾凉见过几位姨母。” 她,平平无奇的端水大师。 现场寂静了片刻。 孙盼山愣了一下,抚掌大笑道,“哈哈哈,真真,不愧是你的女儿啊!” 比她家那个不思进取的小混蛋可机灵多了。 顾真原本直接尬住了,不断的想擦汗,只想把这个逆女打包丢回给阿晏,但见孙盼山这么快就给了个台阶,也跟着笑道。 “那是,虎母无犬女嘛。” 虽然,她有几个也记不太清全名就是了。 孙盼山拍了拍顾凉的肩膀,“好孩子,安心准备会试,明年若是没地儿去,记得来你孙姨这,兵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顾凉挑眉。 猎头在线挖人? 旁边一个正气凛然的女人也坐不住了,拦道,“盼山,你可不能现在就抢人!公平竞争,懂?” 顾凉余光看向顾真,真诚求教。 顾真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低声提醒道,“刑部郎中,蔡傲。” 顾凉点头记下。 这蔡姨的气质也很适合主管律法的刑部。 她倒是没想到便宜娘的朋友圈这么广。 不过单就兵部尚书孙盼山一个,都已经够把她便宜娘的朋友圈提升了一个档次了。 孙瑛坐在角落,看着自己母亲跟顾凉相谈甚欢的场景,默默的灌了一口酒。 烈酒烧喉。 她冷冽的皱起眉。 也不是谁带来的,竟是塞北的烧刀子酒。 孙瑛自嘲般的扯开唇角,连灌了几杯,直至那种喉咙烧灼的滋味逐渐变得可以忍受。 “喝闷酒?” 顾凉岔了出来,坐在情绪低落的孙瑛旁边。 显眼包还有这样的一面呐? 孙瑛苦笑一声。 “……老顾,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出身武将之家,却能完成顾大人对你的期望,此后尽可能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她眼神黯淡了下去,“而我……只会让我母亲一次又一次对我失望。” 或许她母亲,想要的孩子应该是顾凉这样的。 顺从大人的话,考科举走仕途。 踏上她们眼里前途无量的坦荡正道。 而不是像她这样,既无法为家族争光,还要不孝的忤逆母亲。 她又连着灌了几口酒。 啪—— 一巴掌盖在了孙瑛头上。 “躲在这垂头丧气作甚,快点来认人,这里好几个都是军营出身的姨母,身经百战,个个骁勇。 你还说想投军?半点经验都没有的黄毛丫头也敢跟你老娘叫嚣。” 孙瑛被这一巴掌给拍懵了。 抬头看去,她母亲正恨铁不成钢的站在她跟前,顾凉在旁边对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赶紧跟着去。 这个老顾! 干嘛呀! 这样她会很没面子的啊! 孙瑛梗着脖子,还想犟两句嘴,“母亲不是让我少去打扰您吗?” 孙盼山一个眼刀子过去。 孙瑛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 拿起酒对着顾真就迎了上去。 “顾姨,喝这种素酒多没劲,来,我陪你喝!” 顾真喜滋滋的乐道,“瞧这孩子多懂事,来,她们几个都是刚从营地回来的,可喜欢你了!” 孙瑛很快的跟她们融成了一片。 没过一会儿便喝得满脸通红。 孙盼山站在她旁边,满脸嫌弃的把感觉没喝多少就醉成烂泥的小混蛋提拉起来。 “塞北的酒这么烈,没喝过还要逞能。” “盼山,你这女儿可真够豪放爽朗的,有你当年的风采了。” 孙盼山道,“这才哪到哪儿,要我喝,这会应当还清醒得很。” “就吹你,来,喝酒。” 顾凉看见孙瑛抱着酒歪在孙盼山旁边,微微一笑。 其实孙瑛不知道。 她本就是孙盼山很喜欢的孩子了。 原书里,孙瑛腿瘸了之后,孙盼山选择与慕容家硬刚,还废了慕容信苦苦在军营里维持的威信,虽然也因此被慕容信反咬一口,被诬陷后罢免了官职。 孙盼山一直是纯臣,却因为这份爱女之心,最后狼藉收场。 母之爱女,便会为之计深远。 作为母亲的她们,可能并不懂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们只是习以为常的,想为自己的孩子挑一条自己认为更好走的路罢了。 \/\/ 顾凉没有躲过那些姨母的酒。 毕竟作为这场酒局的由头,她高低都得整上两杯。 “来,贤侄,祝你会试一举夺魁。” 这是孙盼山。 对方说完便直接灌了一大杯。 顾凉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握着酒杯也小啜了一口。 “贤侄,听说你下月大婚,姨母我先敬你一杯。” 这是蔡傲。 对方说完直接干了一盅。 顾凉犹豫的抿起薄唇,缓慢的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贤侄啊,真给咱们长脸,你啥时候想去幽州了,跟姨母说一声,我带你喝酒、吃肉!” 这是顾真军营里的姐妹,叫裴远,负责驻守幽州,几日前轮岗回来述职。 对方说完直接抱起一坛酒,仰头灌了。 顾凉这下笑意都淡去了,沉重的抬起酒杯,默默的喝完一杯。 此时此刻。 她忽然不是很想做端水大师了。 夜半时分。 酒过三巡。 便宜娘那几个好姐妹也终于喝得差不多了,准备各自回府。 几人互相搀扶着胳膊,又站在院子里聊了小半天,见各家主君都遣人来催了,才意犹未尽的道别。 孙瑛醉醺醺的歪在门边,顾凉也浑身酒气。 两人各自抱着一只石狮子,俱是冷得一哆嗦。 孙瑛费力的抬头,扫她一眼,啧了一声,“老顾,你别躺石头上啊,我这里才是床。” 她又拍了拍石狮子的屁股,咧嘴笑道,“还是块玉床,快过来,宽敞着呢!” 顾凉灵魂差不多是出窍了一半,摸着块平整的地方就想睡觉,听到孙瑛在那边喊,耳边嗡嗡的,敷衍的应了一声。 “别吵吵,睡了。” 顾真送完客人,又跟自家上峰热络的聊了一阵。 不可避免的又谈到自幼要好的两个孩子,结果回头一看,跟着身后的俩女儿都不见了。 顾真震惊道,“人呢?” 孙盼山也疑惑道,“刚还跟在咱们后面的,这一会儿就不见了?” 她们也没聊多久,俩孩子能跑哪儿去? 顾真赶紧差了人去找。 这个逆女。 她上峰还等着带女儿回家呢! 过了一阵,段江急忙跑来,有些尴尬的回道,“……家主,孙大人,两位小姐在府外。” 两人诧异,“府外?” 于是齐齐走了出去。 看到趴在石狮子身上睡得毫无形象的两人,俱是无语的对视一眼。 成何体统! 顾真憋着一口气,走到顾凉这边。 看见她整个人蜷缩在石狮子上,睡意正酣,脸颊酡红,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个酒杯不肯松开。 本想脱口而出的训斥话又收了回去。 她让段双把人扶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背上,就像从前背她那样。 沉甸甸的重量突然压了上来,顾真老脸微哂。 这逆女。 看着瘦得没几两肉,怎么这么重? 段江小声问道,“家主,不若我来?” 顾真摇了摇头。 稳稳的把人背起来,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进顾府。 她叹息一声。 ……女儿长大了。 也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背得动她几年? 孙瑛脸朝下趴在石狮子上,孙盼山走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到她嘴里嘀咕着几句醉话。 孙盼山笑了笑,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凑近了些。 “母亲,若顾凉是你女儿,就好了……” 孙盼山脸上的笑意一僵。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熟睡的孙瑛,向来沉静的眼眸闪过一丝痛意。 一股极其无力的酸涩感忽然席卷至她的咽喉处。 孙盼山握紧拳头。 ……不是。 她从来都不是这样想的。 第59章 母爱滑坡 顾真背着顾凉,从府外走到内院,只感觉她越来越沉。 原先还想缅怀的母女相处岁月就变得略显鸡肋了。 快走到花厅时,顾真踩到一颗鹅卵石,腿一弯,险些摔倒。 她立马往旁边一步,稳住没摔。 猛地听到骨节错位的声音,顾真一痛。 背上的顾凉就这么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母爱滑坡时,往往就是这么突然。 青岚和江晏听到动静,赶紧从花厅走出来看。 见到摔在地上的顾凉,俱是脸色一白。 “乖女!” “妻主!” 顾真捂着腰,颤颤巍巍的直起身体,听着两人惊慌的声音都是冲着地上的顾凉,不满的看向江晏。 “阿晏,我背了这逆女一路,你都不来关心我一下。” 江晏看着自己妻主狼狈的表情,也有些不忍,“……妻主,你让段江或者段双背乖女不成吗?” 多大年纪的人了。 还要逞这种能。 背了也不好好背。 乖女脸都磕到石子上了。 得亏乖女也不是靠脸吃饭的,不然就这摔的一下,他跟顾真没完。 青岚面带担忧,赶紧把顾凉扶起来。 猝不及防看见她右脸上那个圆圆的印子,抿唇一笑。 向来都是举止文雅、仪态端方的妻主,很少见到这种模样。 感觉到有人扯她的胳膊,顾凉蹙了蹙眉,还以为顾真又准备拉她去跟几个姨母聊天。 别拽。 求求了。 她只想安静的躲个酒。 “……母亲,喝不了,我真喝不了了。” 再喝她能倒这儿。 青岚有些错愕。 江晏脸色一黑。 顾真眼神闪躲,扶着老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道,“阿晏,我这不也是为了帮女儿提前熟悉下官场生活嘛……” “那怎么喝得这么醉?” “真没喝多少。” 顾真挠了挠头,“也就是她们带来的酒杂了些,你又不是不懂,我们几个都不会存酒的……” 夭寿了。 她也没劝多少酒啊。 那不是老姐妹们都来热情的道喜,总不能抹人家面子。 再说了。 带酒不剩,必须清空。 这都是多年来的老传统了。 总不能到她顾真这就扭扭捏捏的? 江晏瞥她一眼,“行了,我们先带乖女去休息。” ? 那我呢? 我腰还伤了呢? 顾真看着江晏和青岚都紧张的跟着那逆女跑了,可怜兮兮的站在寒风里,满脸惆怅的揉着自己老腰。 “家主,早说让我来了,您都多久没去军营拉练了,哪还比得了当年?” 段江实诚的说道。 天天上朝点卯,跟女皇是一句话没说上。 顾真没好气的斜她一眼,“明年轮岗你可别嚎。” 段江嘿嘿笑道,“家主,我们都迫不及待了。” 顾真幽幽的叹了口气。 像她们这种武将,都是经常轮换去营地驻守的。 她在京都躺平了这么些年,裴远这次回来,明年也该到她去了。 塞北。 顾真眼神慢慢的沉了下来。 女儿若考上进士,有个功名傍身,以后可在京都安然度日。 就不必再像她这样,跋涉千里,到塞北极寒之地受冻吃苦了。 金戈铁马,鼓角争鸣。 不止段江,她也早就迫不及待了。 \/\/ 翌日,清晨。 顾凉伸手捂着炸裂的头,就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接了过来。 替她轻柔的按压着太阳穴。 顾凉睁开眼睛,青岚正安静的坐在床边,一袭青衫俊雅秀致。 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她额头,指腹微凉。 察觉到顾凉的目光,他低头看向她,唇畔的笑意柔如清风。 “妻主,可好些了?” 一大早便能看到令她赏心悦目的美人。 自然是好多了。 顾凉握住他的手,缓缓坐起,看着他眼下泛起的青色,微微蹙了眉。 “可是一夜未眠?” “没有,许是昨夜未休息好,妻主不必担心。” 顾凉自是不信。 平日里都喜欢赖会儿床的人,如今却早早起了。 “是我不好,让阿岚费心了。” 昨夜喝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混酒。 她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些姨母们花样百出的祝酒词上。 后面直接一整个断片。 比之前在杏花雨醉的那次还厉害。 “不会,妻主这样就很好。” 青岚温柔含笑,“我煮了一碗醒酒汤,妻主可要喝些?” 顾凉颔首。 “那我去端来。” 顾凉起身穿好外袍,快速洗漱完,撩起珠帘,坐到桌边。 她揉了揉右脸,感觉有一点点痛,奇怪的皱起眉,“怎么感觉这边脸有个印子?” 青岚端了醒酒汤过来,听见她这句话,眉眼弯弯,嘴角的笑意愈发掩不住。 看来妻主确实不记得了。 ……他还是不要提醒她了。 顾凉想着可能是自己醉酒后不慎摔哪儿了,也就把这疑惑放到一边。 她看了眼青岚,“阿岚,等会带你去个地方。” 青岚疑惑,就见顾凉又喊来段双。 “你去书房找几本古籍,再去库房拿几方上好的砚台,备好马车,等会就出去一趟。” “小姐不在家里用早膳了?” “嗯,早些出门。” 段双抱拳应下,急忙出去准备。 “妻主,咱们这是要去哪?” 顾凉喝着醒酒汤,胃也暖了起来,闻言轻勾唇角,卖了个关子。 “到了你就知道了。” 青岚依言点头。 半个时辰后。 茶楼。 顾凉看见坐在厢房里的人,恭敬的行了一礼,“先生。” 青岚见状,反应过来这便是妻主在东林书院的老师,也跟着行了礼。 “青岚见过孟先生。” 孟迟欣慰的点点头,与二人引见坐在自己身侧之人。 “这位是我的正君,庄宜,家学渊源,会些岐黄之术,平日里在医馆里帮忙看诊。” 顾凉对着庄宜见礼,“顾凉见过师爹。” 孟夫郎看着也是个极为和善的人,身上常年带着药香,笑着对着二人点点头。 “你们这位孟先生,每次放榜都会来,但都没待两日就想回书院,这次还算是待得久了。 许是你们今年下场的这几个学生,都很出色,她都去榜单那看了七八回了,生怕上面的字还会变哩!” 每回都要站上个小半天。 回来还要跟他讲这几个学生。 可美得她。 孟迟瞧他一眼,“我可没有,当着学生的面呢,别瞎说。” 庄宜掩面轻笑,“好,好,我不说。” 当谁看不出来呢。 他起身,走到青岚面前,笑着问道,“这便是你那位夫郎?长得可真好,性子也温良,是个好孩子,随我来。” 顾凉欣喜道,“劳烦师爹。” “不用客气,我见他也有眼缘得很。” 庄宜又道,“小顾,你便陪你老师先坐一会儿。” 顾凉点了点头,坐到孟迟对面,眼神注视着那道走到隔间的清冷身影。 孟迟了然,“别担心,你师爹很喜欢他。” 顾凉松了口气,“多谢先生,此事已困扰学生多时,若非师爹,学生怕也想不出还有谁能送青岚出嫁了。” 孟迟神色温和的笑了笑。 “听你信中提及,你那位夫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被亲人抛弃不说,又因为身体不好独自去了云州将养。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常人或许早已心生怨怼,可我方才见他气息宁和,想必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 “是,青岚很好。” 顾凉敛眸,“之前都是学生的错,也想找机会补回他。” 盛大的婚礼,和美的家人。 只要她力所能及。 也不想让青岚再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第60章 唯他而已 孟迟笑笑,“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顾凉淡淡颔首。 她给孟迟写的信里,也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两句青岚先前重病这事儿。 没想到孟迟的正君出身医士之家,正好也懂些医术,担心青岚久病忌医,在云州还有什么暗疾疏忽了,没有调养好。 这回就想着一起过来,顺便也给青岚诊一下脉。 隔间内。 庄宜拿出脉枕,看着身姿板正站在一旁的青岚,笑着引他坐下。 “不用紧张,我只是帮你看看。” “先前你独自在云州生活,又住得偏僻些,怕有些没调养到位的,我开几贴补方予你,好让你妻主也安心些。” 青岚微微抿起唇瓣,缓缓扯出一个笑,“嗯。” 庄宜只当他是拘谨。 “下月可是你俩的大婚之日,这事儿对于咱们男子来说同样很重要,你也要保持状态最佳的出嫁才好,不留遗憾。” 他指了指青岚眼下淡淡的乌青,像寻常和蔼的长辈一样叮嘱道,“瞧这青的,昨儿又没睡好,之后可不能这样了。” “……好,谢谢师爹。” 青岚睫毛轻颤,清雅的道了一声谢。 尔后缓缓坐下,拉开衣袖,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庄宜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只觉得太过纤细,想着说这些孩子还得是养得圆润些才有福气。 一味追求纤瘦是不行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压在青岚的手腕上。 触感十分寒凉,庄宜略皱了眉,慢慢摸准他的脉。 青岚低垂着眸,不发一言。 隔间内的气流瞬间冷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庄宜才低声问道,“她知道吗?” 青岚眼睫低垂,声音淡如雨雾。 “师爹说的是何事?” 庄宜唇瓣翕合,竟是有些不忍说出这些话,“青岚……若我没有诊错,你此生都极难有孕。” 不仅如此,青岚身上似乎还有毒素未清,会影响他的心脉。 要是忧思过甚、大悲大慠,恐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他终究是见识短浅了,竟是认不出来究竟是何种毒。 作孽啊。 这样乖巧温顺的一个孩子,究竟都遭受过些什么啊? 被庄宜如此直接的说出来,饶是青岚脸色再波澜不惊,眸底也依然划过一抹痛色。 他闭了闭眼,轻声说道,“妻主……还不知道。” 青岚睁开眼时,凤眸里宛有澹澹水色,惹人生怜。 “……我没有告诉过她。” 庄宜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的握住那只带着凉意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好孩子……” 青岚凄楚的笑了一下,“师爹,若是妻主问起,还请你如实相告,不必顾忌我。” “这怎么行,或许调养之下,还有转机呢?” 青岚却是摇了摇头。 有些事,命里既缺。 便是无法强求。 他只是觉得对不起顾凉。 若是她知道了之后,改变心意,他也不会心生怨怼。 这很正常,不是么? 她仍旧会是青岚的妻主。 只他不再会是她的正君罢了。 庄宜眼圈泛红,“那我说,你听。” 青岚没有拒绝。 庄宜出了隔间,去请了顾凉进来。 顾凉一进门便看向青岚,只感觉他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看起来快要碎了。 很少见到他这样。 难道……情况不乐观? 顾凉不自觉皱紧眉,就像要面对即将给家属下病危通知书的医生时那样,一脸肃穆的朝他走去。 青岚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看她,清冷的笑了笑,“妻主。” 还反倒来安抚她。 顾凉心蓦地软了些,坐到他身侧,袖下的手轻轻拍了拍青岚的手背。 “师爹,可是青岚还有哪里未调养好?” “嗯,是有些小毛病。” 顾凉微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 能治就行。 “那师爹可方便写个方子,我稍后就去药铺备好。” “不急。”庄宜看向她,突然问道,“小顾,你喜欢孩子吗?” 顾凉往后一退。 怎么长辈的催生话题都转得这般生硬的吗? “……还行。” 熊孩子就算了。 像初萤那样的她就不讨厌。 庄宜点头,继续问道,“那若是,青岚三年内未能有孕呢?” 青岚袖下的手缓缓攥拢。 顾凉蹙眉,敏锐的感觉到这话题的展开有些不对劲。 她认真的思忖了一下,“缘分未到,很正常。” “那你们顾家若是因此对他不满,想要让你休弃他,或者另娶呢?” “绝无可能。” 顾凉果断道。 “好,小顾,你记住今天你说的话。” 庄宜看了青岚一眼,缓缓说道,“青岚体质偏寒,极难有孕,或许不止年,十年、二十年都可能调养不好,到那时,你还会像如今这般待他吗?” 顾凉眼神倏然暗下,原是如此。 难怪青岚会情绪不好。 孩子一事,本就是缘分所至、顺其自然而为,又如何能强求? 可青岚只有一个。 若是没了青岚,她也不会再想换成别人。 青岚看着她拧眉深思的模样,心底微微一沉。 妻主应当…… 也是介意的。 顾凉缓缓开口。 “或许……母亲和爹爹会觉得遗憾,但时间久了应当也能说服,无论如何,我顾凉此生都只会有一个夫君,唯他而已。” “只要他不弃我,我也定不负他。” 她认定的,便不会改。 青岚很好,并且已经足够好了。 没有哪个人会是十全十美的。 她也一样。 青岚震惊的抬起眸,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声音有些颤抖,“……妻主,你又何必待我至此?” 若妻主膝下无所出,在这极重子嗣传承的大乾国,恐怕会被人戳脊梁骨。 更何况,妻主她这般上进聪慧,将来立足朝堂也是预料之中。 那些同僚的闲言碎语,她又当如何应对? “你值得。” 顾凉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又温柔,莫名缱绻。 是啊。 她想了想。 真的很难再找到像青岚这般合她心意的人了。 青岚鼻尖微微发酸,凤眸逐渐染上湿润的莹光。 顾凉如此,已经超出了他曾经的判断。 他还以为—— 只要是青岚就好,谁都可以。 可是如今,她却说是因为他? ……因为他么? “方才就是担心这个?” 青岚点点头。 顾凉微叹,“看来是我还不够好,才让阿岚对我这般不信任。” “不是的,妻主……我只是有些抱歉。” “为何抱歉?” 青岚沉默。 顾凉不解,“因为孩子?阿岚,现在只有我和你。” 只有我和你。 所以不必觉得抱歉。 青岚眼眸弯起,整张脸因为这清冷的笑意都生动起来,原本压抑的阴霾之色因为她这句话而烟消云散,“……好。” 俩人氛围逐渐不对劲起来。 “……那我可就开贴方子啦?” 庄宜坐在旁边,笑意和煦,猝不及防出声打断,示意在场可还有他这个老人家。 顾凉轻咳一声,“劳烦师爹。” “切记,要戒忧戒虑,保持心情愉悦。”庄宜写下药方,“此方主要是温和疗补,慢慢祛除他体内的寒气,每隔两月,便可以再让我诊脉一次。” 他还是没有说出青岚身上有余毒未清之事。 想必只要他保持心绪宁静,便不会发作。 便先以药方安神,下次辅以施针看看,能否有一线转机。 上苍心善。 何不也垂怜他呢? 第61章 卦不敢算尽 顾凉逮住机会,也想同孟迟商量一下大婚的流程。 毕竟她这位先生不懂什么时候就又要回山上了。 于是几人又坐了下来。 顾真和江晏是在云州成亲的,给不了太多的建设性意见。 她也只好跟孟迟问清楚京都的婚俗,免得到时候做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先生,这般安排可妥?” “此处不太妥,青岚既是从我孟家出嫁,又怎能去酒楼接亲?” “那改为别苑?” “可以。” 孟迟立在她身后,看着她纸上写的计划,时不时提两处修改,对方又露出了悟的表情,继续在纸上作调整。 庄宜就坐在旁边跟青岚聊天。 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女人坐在窗边,眉眼疏淡,谦和温润,衣摆飘逸如流云。 窗外是萧瑟的秋色,金黄色的落叶随风簌簌晃动,景色甚美。 她却只顾着凝神写字,未被分走半点心绪。 庄宜欣慰的点了点头。 笑着看向青岚,“小顾对你真是不错,想当初,我妻主娶我那时,哪有这些讲究?总感觉稀里糊涂就嫁了。 我为她生女育儿、照顾内宅,她就守着那座书院,我呢,偶尔去母家的药铺帮忙,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一晃也这么些年了。” “平淡,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呢?” “你说的也是,感情太过浓烈之人,也容易自苦。” 青岚淡笑颔首,看向顾凉。 “不过,妻主待我,确实很好。” 或许,他也应当更相信她一些。 可…… 他这样的人。 真的能当好别人的正君吗? 感觉到青岚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奋笔疾书的女子心有所感的抬起眸,对着他温柔的笑笑。 孟迟瞥她一眼。 字写得这么鬼丑。 还有空分心去看夫郎呐? “顾凉,你内容写得都不错,字也是的确不太雅观。 你也稍微长点心,若说秋闱考官不介意这个,那是运气使然,真要到了会试,可还有各地州来的举子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栋梁之材,考官们的要求也只会更高。” 她沉了眉,“为师之前不是给你寻了两本名帖了么?这些日难道都未曾临摹?” 来自老师火眼金睛般的凝视。 顾凉薄唇轻抿。 的确。 她是懈怠了几日。 “……那名帖笔锋太过犀利,学生自认功力不足,还需时间参悟。” 孟迟老神在在的盯着她。 心道这家伙真会说话,还能把躲懒也形容得如此不落俗套? 也罢。 她只是一想到,能写出蹙金结绣般文章的学子,却是这一笔歪歪斜斜的烂字,实在心痛。 “那你休假结束回学院时,记得给为师看看你的进益。” “……是。” 被先生吐槽了一顿,顾凉脸微微发烫。 哪还有空分心去看青岚,在严师一丝不苟的注视下,闭嘴不言,低头迅速写完手上的册子,连起笔的姿势都端正了许多。 孟迟说的是对的。 她这字,确实也要练起来。 无论如何,考官的印象分得先稳住。 ……回去就把那字帖临摹个八百遍。 就不信她写惯的连笔字掰不回来。 \/\/ 顾凉和孟迟硬是磨了一上午的细节,才大致敲定下来。 她把带过来的古籍和砚台送给孟迟,当作谢礼。 孟迟也送了一幅特别的画给青岚。 “这是我早些年游历名山时,从一云游道长那得来的画,她说赠予有缘人。 说来也妙,那日我收到顾凉寄给我的书信的时候,这幅画的木轴正巧掉落下来,落在那信封上,我也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幅画。” 青岚抿了抿唇,“孟先生,这般意义深重之物,我怎能收?” “下月你从孟家出嫁,便是与我们家有缘,为何不能收?”庄宜握住他的手,抚慰的拍了拍,“说到底,孟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还望青岚你莫要嫌弃。” 青岚心里一暖,“……我欣喜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那便不要推拒了。” 孟迟把画徐徐展开,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 只见那画诗情写意,深山幽谷,桃林溪涧,一条河流由上而下,蜿蜒曲折,最后消弭在茫茫留白之中。 留白处题了一句话。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 青岚凤眸微颤,“作梦中梦,见身在身,这是……” 孟迟点点头,“这是佛偈。” 顾凉蹙了蹙眉,有些疑惑。 一个是这干劳资屁事你们爱咋咋地的道长。 一个是视普渡众生为终身职业目标的佛僧。 却也能这般诡异的融在一起? 画上明明就是视之有物,那云游道长又为何题了这一句佛偈呢? 青岚看着那画中的景象,袖下的手微微攥紧。 “孟先生,那位道长,可还有说过什么话?” 孟迟微微皱眉,似是回忆了一下。 “……对,好像她还提了一句,卦不敢算尽,恐慧极必伤。我年纪大了,她具体说的什么也记不大清了,且我同她也仅是一面之缘,后来也再未见过,就对那句有缘之人最为印象深刻。” 青岚眼眸微垂。 卦不敢算尽么。 他凤眸浅浅弯起,蓦地笑开,“青岚谢过孟先生和师爹,这所赠之礼,我很喜欢。” 二人欣慰道,“你喜欢便好。” 庄宜将那幅画收进卷匣里,递给他。 青岚朝二人颔首告别,跟在顾凉身后离开了茶楼。 无人注意的角度,他唇角的笑意缓缓淡去,眸底渐渐凝聚起一丝冷意。 所以,那个人早便算到了么。 深山幽谷,桃林溪涧。 既然已经到了云州地界,倘若不是问心有愧,又为何不敢出来见他。 “阿岚?” 听到有人唤他,青岚愣了一瞬,思绪陡然回笼,弯起唇角,抬眸看向顾凉。 那双冷淡的眼眸素来如秋水般静谧,却在看向他时,会掀起几分波澜,仿佛携带着空谷里的几缕清冽柔风。 顾凉见他方才出神,便问道,“在想什么?” 青岚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上了马车,清冷一笑,“只是看见那幅画,忆起些旧事。” “桃花庄?” 她第一眼看到那幅画时,也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但一想云州多名山,偶有人去游历留下几幅墨宝也很正常。 难道青岚是想念桃花庄那间院子了? “之后若有空,也可以回去小住一段时间。” 青岚自是点头。 “都听妻主的。” 顾凉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 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果然。 原主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 顾府,花厅。 江晏坐在桌前插着花,苦恼的拧紧眉,伸手比对着两株,横看竖看都不是很满意。 “看着都太素了。” 绿映看着那花篓里已经插满了各色各样的花。 微微笑了笑。 主君插花的喜好,从来都是这般朴实无华的艳丽。 绿映又递给他一朵粉色的秋海棠,“主君,差不多也行了,家主也不一定能看出分别。 ” “也是。” 江晏索性把那几朵都插进篓子里,随意摆弄了一番,便让奴侍摆到窗下放着。 属实是把敷衍文学刻画得淋漓尽致。 顾凉拿着写好的册子走进来,准备跟便宜爹也过一遍流程。 “乖女!” 江晏一瞧见自家女儿就舒心,“青岚呢?” “他有些乏,先回主院休息了。” 江晏皱眉,担忧道,“可是昨夜看顾你太晚没休息好?我就说让这孩子先去暖房睡了,非得一晚上守着你。” 顾凉挑眉,“守着我?” 还一晚上? 不能。 她酒品一向极好,喝醉了都乖乖睡觉的那种。 何须要人连夜守着? 第62章 还慌了一下子 江晏点了点头,“对啊,昨晚我与青岚刚送你回到正院,你就醒了,然后就坐在院子里念了一宿的诗。” 那叫一个诗兴大发啊。 见到啥都能吟两句。 他都没想到乖女还有这等文采。 顾凉嘴角微微抽搐,莫名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念的什么?” “好像有一句是什么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窗还是床来着?” 懂。 小学一年级背得滚瓜烂熟的那首。 可以理解。 毕竟已经刻进dna了。 “……嗯,好像还有一句什么慈母手中线,临别密密缝?” 江晏念到这句还有些不快,满眼幽怨的看向顾凉,“乖女,就你母亲那样的武将,粗手粗脚的,哪会给你缝衣服?” “……这句不应该是慈父手中线吗?” 绿映鼻眼观心的垂下头。 暗自忍笑。 主君可别说笑了,就您那似有若无的绣工,哪会给小姐缝什么衣服啊? 家主都说不定熟练些。 ……救命啊。 连这种幼儿园背的诗都念出来了。 顾凉只感觉三叉神经隐隐作痛。 上次喝醉还是舞台剧,这次喝醉就是诗朗诵现场? 她就多嘴问那一句。 顾凉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 “我知道了,爹爹不必继续念了。” 下次再喝酒她就是狗。 江晏也点了点头,顺便嘱咐了她一句,“那你记得改成慈父手中线。” 反正妻主没听到,他要先下手为强才是。 顾凉僵硬的点点头。 江晏心满意足,“对了乖女,你来找爹爹是何事?” 顾凉把册子递给江晏,“爹,下月大婚,这些东西,可能还要您帮忙准备一下。” 江晏接过册子,翻开看了起来。 流程暂时略过,先看最后的合计。 预算三千两。 “就这些?”江晏狐疑,“够花吗?” 顾凉诧异的看向江晏,突然觉得自己对顾家的家底产生了些轻微的认知偏差。 “……很够了。” 她提前略去了罗裳坊的那部分,给青岚的聘礼也基本都花的李景霂和钱程给她的分红。 但三千两,也挺多了。 江晏蹙眉,再苦不能苦孩子,阔气的一摆手,“这样,爹爹作主,再给你添一笔银子,五千两。” 乖女难得大婚,又中了解元,这般双喜临门的好事,必须得办得体面些。 就是不记得他嫁妆里那堆地契扔哪了。 晚间再好好找找。 青岚出身不算好,若再无点嫁妆傍身,恐怕会被外边儿那些宅院里尖酸刻薄的人给看轻了去。 顾凉:“……”她该怎么跟便宜爹解释三千两是真的很够了。 江晏思索了下,立马反悔,“还是算了。” 顾凉舒了口气。 “五千两也不好听,干脆凑个吉利数,爹爹给你添个八千八百八十八两如何?” 还真是有零有整的吉利数。 ……便宜爹这无处安放的父爱。 顾凉看着江晏,无奈的笑了笑。 “爹,你安心,我算过了,这三千两还能有些余数,能办一场别出心裁的大婚了,不会让人看轻咱们顾家的。” “……好。” 江晏有些怅然若失。 乖女自去了东林书院后,都不肯找他要钱了。 “咱们顾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可千万别委屈了青岚。” 不成。 乖女太抠门。 他还是得找个机会偷偷添点银子进去。 “嗯。” 顾凉点点头。 “在这聊什么呢?” 顾真散了朝,刚从宫里赶回来,瞧见窃窃私语的两人,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扭头瞧见窗台下放着的花,发自真心的赞了一句,“这红橙黄绿的真好看,阿晏果真是心灵手巧。” 顾凉瞥了一眼,默默的垂下眸。 确实是红橙黄绿。 估计这个时节各色的花都被便宜爹凑齐了。 江晏起身接过顾真的官帽,递给奴侍收好,又替顾真理了下衣襟处,“刚在聊乖女大婚之事。” “嗯?都商量好了?” “差不多了,妻主你也看看?” “拿来我瞧一眼。” 顾真正准备坐下,忽而感觉腰上一痛,默默的伸手捂着,缓慢的坐下去。 草率了。 方才坐猛了,又闪了一下子。 “母亲,您的腰是怎么了?” 顾凉疑惑的问了一句。 顾真老脸微哂,摆了摆手,“不碍事,扭了一下。” 她急忙翻看着江晏递过来的册子,生怕这个逆女再多问两句,影响她们之间的母女情谊。 流程的什么的先略过,先看最后需要的钱银。 “三千两?太少了。” 顾真嫌弃的皱眉,“至少也得加到个万八千的。” 她顾真唯一的女儿大婚。 必须得兴师动众、大操大办、铺张浪费! 顾凉:“……”这两位都是谁家的地主母父啊? 离谱。 真给她批这么多预算她也花不掉啊。 顾凉果断把那个册子拿了回来,暂不提预算之事,“那发邀帖的事就拜托母亲和爹爹操心了。” 江晏说道,“哦,说起邀帖,明日就是杏林宴,乖女你可别忘记了。” 杏林宴? 顾真偷偷揉着腰,补充道,“京都的举子们都会去,还有几个书院的院正,今年想必楚大学士也去,这难得的机会,你可不要缺席。” 若是有幸被楚玉收作门生,之后入朝为官,也能有个靠谱的引路人。 顾凉状似无意的问了句,“那齐大学士呢?”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我今日上朝才听说,齐瑞已被陛下下令圈禁,杏林宴上你估计也见不到她。” 顾真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而且今日,二皇女也上朝了。” 就二皇女冷不丁出现在勤政殿上,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走错了殿门。 顾真又接连灌了两杯茶。 才掩饰住内心的小雀跃。 今天陛下竟然无缘无故点了她顾真的名字! 亲自欸! “顾真,上前来。” 就是这短短的五个字,让她从倒数第二排,英姿勃发的走到了前两排,享受着文武百官的注目礼。 虽然陛下也一句话未说,又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站着。 这一来一回的,完全捉摸不透。 她还慌了一下子。 以为是之前在心底腹诽陛下的那几句大不敬的话被她给听到了呢。 顾凉眉头一挑。 李景霂居然开始上朝了。 这倒是个令人愉悦的消息。 她的这位上级…… 已经有开始露头的想法了么? \/\/ 茶楼,雅间。 顾凉又一次踏入这个熟悉的接头地址。 这一回李景霂没有泡茶,也没有赏景,手里捏着一卷书,斜肆的坐在窗边,身边站着个一脸冷肃的黑甲卫。 “见过二殿下。” 李景霂伸出两指抵在额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玩味,悠悠说道。 “顾凉啊,本殿真没想到,你无意间递的折子,竟让齐瑞被圈禁了。” 硬生生折去她皇姐的一只臂膀。 这两日她那心软的皇姐可日日都去勤政殿跪着请安呢。 顾凉神色淡然。 “此事非是草民无意,而是殿下有意。” 第63章 一叶障目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李景霂把手里的书卷放下,点了下桌几,示意她坐下。 “本殿如今已是棋局中人,身在其中,也颇有些身不由己了啊。” 顾凉眉骨微微挑起。 这李景霂跟她还演上了? 她淡然勾唇,应承着她的话锋道。 “棋局,可大可小,可深可浅,殿下入的这场棋,是天下之棋,而非仅是在此方囹圄之地,常人也入不了。” 顾凉低垂着眸,淡淡道,“若是殿下有心,焉知棋子又何尝不能反噬棋局呢,毕竟未落子前,棋子,可都还留在自己手上。” 李景霂坐直身体,正色的抬眸望向她,眸色幽深。 “顾君……是在意指何事?” “草民不知殿下心中所想,故而只论是非,不论对错。” “好一个只论是非。” 李景霂手压在书上,眉眼沉峻,“本殿不日便要到西边调查科举舞弊一案,杏林宴后,楚大人也会到北边和南边地州进行督查。 母皇仅给了我们一月期限,便要我们将各地州的秋闱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君以为,这棋局是非如何?” 原来如此。 所以李景霂并非是主动上朝。 而是临危受命。 齐瑞是大皇女派系,已经爆狼,女皇约莫也不会让这个极有可能徇私枉法的大皇女去查。 三皇女已入朝堂,私下投诚的臣子不知凡几,若让她查,估计查个半年也只会不了了之,亦或是会刻意构陷、栽赃无辜之人。 女皇思来想去,估计也没人合适。 这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活,也只能交给这个乖戾张狂,看似与朝臣们毫无关联的二皇女了。 可有难度,就不查了吗? “草民认为可行。” “殿下,此去地州,您乃远客,若是硬碰硬,恐怕只会事倍功半。” 地州不比京都,在这里,女皇有鸾卫,还有众多可用的能臣,大可将举子都抓起来重新再考。 可到了地州,要用别人的人,就显得被动了。 二皇女虽说有黑甲卫,可也不敢真像鸾卫那样动手,不然肯定会被那些官员递折子攻讦,说她屈打成招,反倒惹得一身腥。 所以硬的不行。 只能来阴的。 李景霂见对方终于悟出她今日约她来这的心思,笑了笑。 “顾君有何良策?” “谈不上良策,只能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顾凉谦虚的拂手,继续说道,“就眼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两件事。” “哦?” “其一,地州的举子们是否都是于我大乾有益的良才,重考这个法子,对于殿下而言并不适用。 草民建议以两种方式进行判断,一是背调,二是抽样调查。” 这词倒是新鲜。 李景霂好奇道,“何谓背调,何谓抽样调查?” “背调,即是对那考生的朋友、同窗、乡邻、远亲进行走访,收集其印象,或许有些偏差,但回答同一问的重合和异常的地方都可辅助判断。” “抽样调查,则是按名次分阶,各阶里抽几位举子进行盘问,若是哪一阶的问题严重,那便着重调查这一阶的举子成绩是否真实。” 若是重考,需重设考场、考题以及阅卷官,很难保证这一过程中都是自己人。 李景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二呢?” “其二,便是当地官员与学政有哪些参与了进来,又各自参与了多少?” “不错,这也是母皇最想查清的地方。” “草民以为,直接查,若遇官官相卫之情境,收效甚微。或许可以转变思路,策反小的,瓦解大的,各个击破。” “同时,殿下也可以采用更直接的方式,百姓检举。” 李景霂蹙眉,这的确是最直接的方式,“可让平民去检举官员,恐怕她们也不敢?”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殿下若肯花钱,那自然一切好说。”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挟之以威、绳之以法。 这五个“以”,百试不厌。 李景霂勾唇,“确也有理。” “可还有其他?” “草民以为,还有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说来听听。” “如何杜绝此事,保证天下学子们科举之途的相对公正,封不如堵,堵不如疏。” 出现漏洞,便要及时补正。 而不是应当忽视它。 “为保公正,所有举子的答卷,一律糊名,可令一名官员誊抄,才送呈至考官阅卷,也不会因为字迹而暴露。 另外,各地学政官员均施行异地监考之策,每次轮换顺序皆不同,其所负责的地州与监考的地州不同,且所辖地州的会试升学率与学政功绩挂钩,年末论功行赏,不合规之处可随时接受当地学子检举。” 提高舞弊的沉没成本。 已经足以吓退一批官员和考生了。 异地监考,便是为了松散联盟,从而也是换成了官内监督的形式。 至于那些敢铤而走险的,无论再精妙的方式也阻拦不住,只能人赃并获,早日下狱。 “妙啊,顾君这些计策甚是妙哉,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本殿不知道的?” 李景霂欣赏的看向她,“放心,既然答应了母皇,本殿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顾凉颔首,“殿下此举仁义,顾凉替大乾学子谢过殿下。” 又是谢来谢去。 她李景霂看起来这般喜欢听马屁的吗? 李景霂道,“本殿此次也会路过青州,你那关在大狱里的家仆,可要我一并带去云州?” 顾凉抬眸。 李景霂既然提到,便是准备也帮她查那田家侵吞私田之事了? “多谢殿下。” 李景霂笑了一声,倒了杯茶拿在手里,“顾君,等到来年春,本殿期望见到你在玄武大街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 真是抬举她了。 会试只有前三名才有游街的资格。 顾凉微微一笑。 李景霂还真是一个认真操心她科举成绩的上级。 “草民自当尽力。” “你便放心去考。”李景霂灌了口茶,唇畔曳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剩下的本殿都安排好了。” 顾凉:“……”? 可别是像那几个不靠谱的猎头一样。 难不成李景霂也要挖她去皇女府? 看见顾凉露出有些怔怔的表情,也不知是戳中了李景霂的哪个笑点,她站起来,拍了拍顾凉的肩,脸上的笑意就没放下来。 “顾君,好好温书,可别让本殿失望啊。” “……是。” 每次结束话题时都少不了这句。 她已经脱敏了。 \/\/ 入夜,月影沉沉。 青岚站在窗前,清瘦修长的身影被月光覆盖,青衫处仿佛沾染了一层薄雪残冰,料峭谪美。 他看着窗下散发着荧光的兰花,指腹轻敲着窗棂,眉间逐渐凝起缕缕疑云。 这卦象。 似乎有些变化。 ……妻主身上的死劫似乎转化了。 可却也愈发让他看不清楚前路。 青岚轻叹了一声。 似俗无尘。 因他的在意,便是一叶障目。 第64章 风一吹就散 庭院宁静异常。 万物静寂,只有蟋蟀低鸣。 顾凉回到正院的时候,便是看到个清冷美人倚窗而立的样子,淡淡一笑。 青岚视线温柔的落在那盆临窗绽放的兰花上,就连月色都恬静了几分。 顾凉缓步朝他走过去,站到窗外,轻声问道,“是什么让阿岚看得这般专注,竟也不理我?” 青岚回神,看见是顾凉,凤眸明媚的弯起。 “妻主回来了?” “嗯。” “……那为何一直站在窗外?” 顾凉勾唇,“阿岚今夜可有空一起赏月?” 青岚轻笑,点了点头。 他出了房门,走到顾凉身侧。 看着安静的庭院,觉得也可以搬张矮几来,“妻主,是在院子里坐赏么,可要我去备些吃食来?” “不用,不在这儿。” 顾凉握住他的手,绕到廊下,“从这可以上到屋檐。” “抱紧我。” 她伸手环住青岚的腰,叮嘱了一声,便踩着台阶轻跃上去,稳稳的落在砖瓦上。 ……幸好没翻车。 顾凉心下暗忖。 得亏这处屋檐不算高,不然就“顾凉”弃武从文后日渐怠惰的懒样儿,她差点都跳上不来。 青岚有些诧异,“……妻主,还会轻功?” 顾凉说道,“跟贺冬孙瑛她们自小一起练的,可惜也荒废差不多了。” 青岚轻笑道,“妻主很厉害了。” 顾凉但笑不语。 拉着他坐下。 月色正浓。 坐在高处看,仿佛离月亮也更近了些。 中秋方过不久,月亮仍然是圆的。 其实顾凉生性凉薄,情绪很少会有什么波动,可此刻看着眼前清凉的月色。 她的眸色却不觉晦暗了些。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不知月色下她的父母可想念过她? 若按往常,约莫也是不会的,他们永远有忙不完的工作,接待不完的客户,吵不完的架。 现在这样也好。 顾家人待她很好。 时移世易。 她终究是成为了大乾的一粒沙。 “……妻主。” 青岚心下一慌,缓缓握紧她的手,只觉得此刻的顾凉神色淡漠得有些不寻常。 顾凉微怔,转头看向他。 “无事,伤春悲秋,文人通病罢了。” 青岚凤眸藏着隐忧,只觉得她方才的神情,并非是无病呻吟。 顾凉反握住青岚的手,从衣袖下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手里。 青岚展开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支青色的玉簪,上面雕刻着一朵精致的兰花。 “这是……” 顾凉微微勾唇,“之前见你喜欢仙客来的那株莲瓣兰,又舍不得带走,我便找工匠刻了一支。” 青岚眼眶有些热。 他没有想到,只是自己无意中说的一句话。 竟能被她这般放在心上。 “喜欢吗?” 青岚缓缓抬起眸,眼尾泛红,轻轻的说道,“喜欢。” 顾凉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那阿岚也要记得簪。” 青岚看着那个绣得歪歪斜斜的荷包,俊脸微红。 缓慢的点了点头。 “我会的……妻主。” 他会簪的。 即便……他也会簪的。 “小姐!可终于找到你了!” 段双站在对面的屋檐上,朝着顾凉大声喊道。 原本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凉皱眉,冷眼看过去,“何事?” 段双急忙跳下来,走到庭院,抬头看向顾凉,“小姐,家主和主君在花厅,喊你赶紧过去一趟呢。” 也不知是些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顾凉看向青岚,“阿岚,你要先下去吗?” 青岚摇摇头,“妻主,我还想再坐一会儿,等你忙完了,再来接我就好。” “那你等我。” 顾凉将披风留给青岚,便轻跃了下去。 落地时险些一滑。 段双赶紧跑来扶稳她,嘿嘿笑道,“小姐,您这轻功使得……” 察觉到对方凉凉的视线,段双立马改口,“真是绝妙啊,无招胜有招,以此迷惑对手,定能不经意间取胜。” 顾凉瞥了她一眼。 淡声道,“先去花厅。” 段双赶紧跟在她身后,两人朝花厅走去。 青岚坐在屋檐上,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摘下头上的木簪,青丝如瀑般垂曳而下。 他瞧着戴惯了的桃木簪,伸手捏断。 微一扬手,径直扔到树下。 却在看着木簪即将落地的那刻,他足尖轻掠过砖瓦,轻盈的落到地上,稳稳的伸手接住。 不能。 还不能丢。 手上的桃木簪已经断成了两半。 终究也是……回不去了的。 青岚缓缓吐出了口气,眸色复杂。 \/\/ 顾凉走到花厅,就见便宜爹手里捧着一堆衣服。 桌上还摆着满桌的配饰。 顾凉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江晏笑眯眯的对着她招了招手。 “乖女快过来试试,我方才跟你母亲还在商量,你明日穿哪套衣服去参加杏林宴合适?” 顾凉往后一退。 没必要。 不就一个稀松平常的宴会,学政请她们吃个便饭,搞这么隆重作甚? 顾真指着一套绛色丝绸的,“就这套,襄贵华丽,不辱我顾家门楣。” 她从桌上又挑出两块搭着绿色络子的玉佩还有戒指,“嗯,再搭这个,绝对的仪表堂堂。” 顾凉微微一笑。 这不是暴发户标配吗? 江晏蹙眉,“妻主,这些都太俗了,杏林宴都是举子,自然要文雅。我看这套就不错,丝绦的,还是特供的烟雾紫,料子柔软,随风飘逸,绝对的风度翩翩。” 他拣起一个香囊和一串流珠,“再搭这两个,咱乖女肯定出类拔萃。” 谢谢。 出不出类拔萃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会冷。 顾凉看着江晏手里那衣服料子有些眼熟,狐疑的蹙起眉,“爹,这衣服你从哪里订的?” “仙客来啊。” 江晏笑道,“是不是很漂亮?那荀老板说这可都是京都限量的料子,有市无价,只给咱们家这样的尊贵客户。” 顾凉觉得愈发不太对劲。 看着这些有的没的一堆,都是眼生的东西,“这些都是?” 江晏点了点头,“对啊,爹爹在仙客来办了个什么……贵宾通道,这些都打了折呢。” 顾凉指尖摁住太阳穴。 “花了多少钱?” “一万两呀,剩下的额度先放铺子里,今年内花完便是。” 可是今年只剩区区三个月了啊! 万没想到。 大冤种竟是她爹自己。 顾凉嘴角微微一抽,“……爹,母亲,女儿有个疑问。” 二人看向她,“什么?” “咱们家……除了那间酒楼,哪来的银子?” 那酒楼盈利她算过,一年到头净盈利也就万两出头。 可这也顶不住便宜爹随手充值的会员啊。 顾真闻言,微微一愣。 她沉思了半晌,伸手捂着腰,缓慢的坐到椅子上。 “这个问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顾真看向江晏,为难道,“阿晏,你来说?” 江晏蹙了蹙眉,犹豫道,“妻主,还是你说。” 顾凉:“……”有这么难以启齿么? 顾真呷了一口茶,微咳一声,“就……我们也没算过。你爹爹是江家败落前嫁过来的,那会儿他的陪嫁,可能有几十万两银子,还有一堆云州的铺子、田产、庄子。” 再加上她手里那点聊胜于无的俸禄。 反正也花不完。 她跟阿晏也就没放心上。 所以女儿这么一问,还真把她问懵了。 顾凉:……她承认是自己肤浅了。 难怪“顾凉”经常花那么多钱给徐家送礼,顾真和江晏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各种名贵的砚台、宣纸不要命的买。 交际圈广不说,跟孙贺两家的关系还如此亲近,甚至在云州时就有铁交情。 ……原来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钞能力啊。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句经典名言。 没有物质的感情就是一盘散沙。 风一吹就散了。 第65章 杏林宴 顾凉沉默的消化完这个消息。 对顾家的家底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江晏见她未置一词,忐忑道,“乖女,怎么突然问起我们这个?” “没事,只是担心你们供我读书,花销太大。” 以为是天价挖坑。 她还想赶紧赚来回血。 谁知道仅是九牛一毛,人俩也根本没放心上。 顾凉微微一笑。 江晏舒了口气,仿佛不觉得供她念书的开销是什么大钱。 “乖女,这不都是我们理所应当之事么?” 顾凉神色柔和。 慈父爱女,非为报也。 江晏见顾凉脸色缓和了些,趁机推销他看中的那身衣服,“乖女,不如穿上试试?” 顾凉摸着那崭新柔软的布料,轻笑道,“爹爹,我明日也代表了东林书院,穿得如此张扬恐怕也不妥。” “况且,我也答应了孟迟先生明日穿学院的院服。” 江晏立马垮起脸。 “……不过这衣服料子甚好,颜色又特别,留待我生辰那日穿,如何?” 生辰穿? 乖女果真与他的审美出奇一致。 江晏自然是高兴的点头,满口答应。 顾真握拳,在一旁咳咳了两声,极为刻意。 “……母亲看中的这套奢贵大气,只是这颜色艳丽了些,平常穿未免大材小用,不如待女儿见贵人时再穿如何?” 顾真被顺了脾气,也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哄完二老。 “那爹爹和母亲早些休息,女儿先回房间了。” 她对着二人颔首行礼,便慢慢退出花厅。 江晏叠着衣服,突然想起来,“不对啊,女儿生辰不是来年六月么,这不还有大半年?” 刚在忽悠他呢! 顾真也皱眉道,“见贵人……她有哪门子的贵人要见的?” 果真是个逆女!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顾凉已经回到了正院。 她熟门熟路的跃上屋檐。 看见单手托着下颚,倚在檐上假寐的青岚,眸色微暗。 那人眼下还有些倦意。 乌黑的发丝上,正插着那支兰花玉簪。 几缕发丝荡到他的锁骨,随着夜风轻轻曳动。 夜晚寒凉,她留下的披风正盖在他肩上。 顾凉唇角微微勾起。 今天……他也累了。 她放缓了步子,轻声走过去,垂眸淡笑,伸手把人抱了起来,尔后轻慢的跃下屋檐。 她的动作极尽温柔。 却还是吵醒了浅眠的青岚。 他诧异的睁开眼睛,顾凉疏淡的眉眼映入眼帘,又微微弯了眸子,“……妻主。” 他的嗓音很清。 像是雨后松叶垂下的露珠,清澈之余又透着几分微冷。 顾凉心念一动。 青岚是极美的。 尤其是在这清冷的月色下。 清澈温柔的凤眸,微抿起的薄唇,精致俊逸的五官,白皙细腻的雪肌,都美得恰如其分。 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 美人在怀,她未免有些难当柳下惠了。 “……阿岚,明日宴后记得去杏林苑接我。” “妻主……真的想要我去接么?” 他记得主君说过,女子宴会,作为正君在家等着便好,不然妻主会被同行的友人耻笑惧内。 可妻主…… 似乎每次宴会都会叮嘱他去接。 仿佛半点不介意。 “自然是真的。”顾凉微微一笑,“若是阿岚不去,那谁又能管得住我呢?” 她可是“心甘情愿”的。 青岚笑意动人,“好。” \/\/ 杏林宴。 微波轻漾,湖畔亭楼。 岸边的杏叶开始染上黄色,远看去竟像一条金碧徜徉的大道。 难怪每年的府尹都喜欢在这处给新科举子办宴会。 秋日里的杏林,的确壮观。 杏林宴上的位次是按名次划分。 顾凉穿着东林书院的服饰,腰间只佩了个青岚绣的荷包,其余再无装饰。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撩起衣摆,跪坐而下。 学政官员们一般都是到饭点才会姗姗来迟,如今离开席还早,只有举人们三两聚坐在一处,对弈闲聊。 “顾君!” 钱程欣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凉回头看去,二人拂手行了一礼,“钱君今日怎么独自前来?” 平时不都是跟着个方仲怀么? “哦,你问仲怀啊,她方才靴子破损,便说想去成衣铺买一双新的来。” 出席宴会,衣衫不整也不太好。 钱程今日也不约而同的穿了学院的衣服,“顾君为何也穿这身?” 顾凉淡淡道,“宣传。” 孟迟曾跟她委婉又恳切的提过那么一下。 她作为解元,穿着东林书院的院服,坐在杏林宴之上,比任何一种言说更为有效。 看来孟先生倒是多方下注,绝不走空啊。 钱程轻晃着折扇,端得是风度翩翩,笑道,“我亦然。” 顾凉挑眉,指着她腰间戴着的两串玉珠,还有另一侧的两个香囊,“钱君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也弄香。” 只是挂两袋。 真的不会串味儿吗? 钱程笑道,“这配饰是我今日从仙客来买的,那荀老板说买一送一,我便都拿了,她还说最近京都的文士都盛行如此佩戴,顾君你瞧,是不是极能彰显文人雅士之姿?” 顾凉微微一笑,“嗯。” 她现在愈发觉得荀丰领悟力一流了。 不仅能依样画瓢。 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连这位出身商贾之家的钱程都能忽悠到位。 她不发财谁发财? 荀丰坐在三楼笑眯眯的数着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谁?谁又念叨我? ……话说善人可好几天没来找她了,还真是有亿点点想念呢。 “顾君,钱君!” 方仲怀急急跑来,在两人中间坐下。 “怎么这么快?”钱程有些诧异,见她脚上穿的仍是那双靴子,“你没换新的?” “嗯。”方仲怀挠了挠头,脸上带着赧意,“感觉铺子里的都太贵了,我爹爹肯定给我做了一双新的,我回汴州再换。” “晴日里还好说,若是到了雨季,你这靴袜不得都湿完?” 钱程皱眉,“等宴席散了之后我陪你去挑一双,就当提前送你的节礼了。” “不可,不可。” 方仲怀急忙摆手,“不必如此,我也无甚好的节礼相送,雨天我不出门便是。” 钱程见她推拒,也不好再劝。 方仲怀一向节俭,也不肯受她们贵重的礼物。 顾凉淡淡道,“我知有处地方可以补靴子,散了席一起去。” “那自然好,多谢顾君。” 方仲怀对她行了一礼。 “哦对了,这是顾君上次给我的玉佩,物归原主。” 顾凉收下玉佩,“你们几人去吃,觉得菜可还行?” 钱程道,“白吃里饭里堪称绝味,但菜品也确实太少。” 方仲怀道,“我很少吃酒楼的饭菜,第一次吃觉得很好吃,就是味淡了些。” 顾凉默默记下。 回去就反馈给她便宜娘。 忽然,有粒石子砸到了三人桌上。 钱程抬头望去,乐道,“是彭兴,她坐在那头,离咱们远了些。” 方仲怀遗憾道,“也是她差了一名,不然若是那日一起到殿试复考,指不定是何等名次呢。” 顾凉淡声说道,“无事,考中即可。” 反正也只是想拿个参加春闱的资格罢了。 少一分白费,多一分浪费。 第66章 就是要CPU她 “想必这位就是咱们此试亚元方仲怀了。”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 还直呼方仲怀的名字。 方仲怀转过身,看见是一个穿着华服神色倨傲的女子,有些怔愣的拱手。 “我是方仲怀,请问阁下是?” “魏蓉,今试第四名。” 顾凉抿着茶,余光扫了她一眼。 魏家,礼部侍郎的嫡女。 礼部尚书之女崔怡刚因科举舞弊一案被革了功名,想必这魏蓉是因为自己名次不错才如此得意。 若是前三名更好,可惜她只是个第四。 如此直呼方仲怀的名字,估计也是想来看看,能压住她名次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坐在她身旁的几个举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们都来自同一个书院。 应天书院。 跟育华书院并驾齐驱,在应天的学子也都是些世家贵女。 此刻看着格格不入的方仲怀。 脸上都隐有不服,难以置信这次居然被贫寒微贱的东林书院抢了风头。 “在下章茹,今试第五名。” “万如萱,今试第六名。” 方仲怀不得不站起来,一一与几人见礼。 章茹轻蔑的瞥了眼她破烂的靴子,不屑的冷笑一声。 “如萱,你说咱们今年的考官是否换了标准?也不知这亚元是如何评的,掣襟露肘之人,也来念书? ” 万如萱也跟着笑。 “是啊,不懂大学士是怎么想的,为陛下遴选贤才是不错,可都选些没见过世面的寒门子弟……” 她视线掠过方仲怀那磨得发毛的衣袖和洗得褪色的长衫,轻啧了一声。 “……想必方君也从未参加过这种宴会,可知何是投壶,何是双陆啊?” 方仲怀脸色涨红。 只因她们所言,句句是真。 她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磨破了的靴子此刻仿佛会漏风一般。 让她只感觉从脚底一直凉透到了心里。 是啊。 她并未来过盛大的宴席,也从未参与过富家贵女间的消遣游戏。 她不懂赏花、不会品茶、不知投壶、更不明双陆是何物。 她的祖辈,都是炙肤皲足、见识短浅的庄户人。 她们老实本分,永远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甚至到镇上采买都显得束手束脚、拘谨万分。 她……无法反驳。 钱程隐忍着怒气,站了起来,“大家都是共试的同窗,还望几位举人放客气些。” “钱程?江陵人。” 万如萱扫了她腰间挂着的香囊,笑了笑。 “还有闲钱买仙客来的东西,却又读东林书院,想必你家祖上经商?” 钱程沉默。 “既已为商贾之女,赚着穷苦大众的钱,偏又想来下场,挤占寒门子弟的名额,你们家想财名双收,对着你真正的同窗,不觉得羞愧难当吗?” 钱程缓缓攥紧折扇,牙根狠狠咬紧。 这一句商贾之女。 她已经听过太多次。 ……原来并不是考上举人就可以。 世家门阀、名门望族。 这些人多年来继承下来的祖荫、积累下来的声望地位越来越难以撼动。 跟她们这样出身的人之间,早已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鸿沟。 那是几辈人的努力都难以填平的差距。 一句商贾之女。 似乎就能轻而易举的抹去她的志向。 将她这十几年来的努力一笔略过。 可有谁会在意呢? 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既已吃穿不愁,又为何来抢那些真正出身寒门学子的出头机会。 她……无法争辩。 “嘭——” 茶杯撞到桌几上的声音尤为突兀。 万如萱几人看过去,发现声源处,坐着那个仍然背对着她们的人。 是今试解元,顾凉。 “顾凉,你一个正经的官家嫡女,何必要和这种贱民之辈同流合污?” “你们方才所言,才是真的下贱。” 万如萱和章茹对视一眼,愤怒的看向她。 “你以为你母亲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职位,不过是大乾最微末的武官,还仅是个从五品的参将,也敢说我们?” “有何不敢?” 顾凉缓缓起身,冷淡的看着两人。 “万小姐,你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嘴里讲得是仁义贵贱,笔下写的是百姓苍生。 我只想问,你可知农户何时耕种、何时收成、何为粳米、何为秫米?” “你见过贫民吗?你看过他们劳作吗?” “你知道京都粮价、盐价几何吗?” “你知道京都与各地州又有何区别吗?每年百姓上缴赋税如何么?” 万如萱被问得一怔。 “而这些,你眼里这个未见过世面的方仲怀,都知道。” 顾凉淡瞥她一眼。 “你自诩读过圣贤书,却不明圣贤之理。你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些平民,用你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学问去批判她们无知、浅薄,用你这些奢靡不入流的玩乐技巧试图去侮辱一个寒门举子的尊严。 我真为她们觉得可悲、愤怒。 她们日日劳作、不畏严寒酷暑,年复一年的上缴着高昂的赋税,养着像你这样好吃懒做忘恩负义之徒,难道不比你高贵得多么?” “你觉得钱程是商贾之女,那你呢,你又在试图用你母亲的权势主张些什么呢?” “哦,你了不起,你清高。” 万如霜脸色一白,“你……” “这个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们皆是陛下的子民。 我们读书、科举,是为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为了百姓安宁、大乾清平。 ——与你等何干?” 顾凉眼神冷厉。 没错。 她就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的cpu她们! 万如萱唇翕动了下,却一时间想不出来驳斥她的话。 章茹也脸色难看。 顾凉看着她们,冷笑一声。 “若我未来的同僚皆是像你等这般,贫嘴恶舌、鲜廉寡耻之辈,那我才真是不敢与之同流合污。” 秋风起,杏林颤动。 簌簌叶落的声音似乎是在应和着顾凉的话。 钱程和方仲怀怔愣的看着顾凉。 她们从未想过。 顾凉会说出这般愤世嫉俗的惊人之言。 ……而且还是站在她们的立场。 她从来都是冷淡而疏离,克己复礼,温雅端方。 甚少会有这般鲜明的情绪波动。 可却让她们觉得。 这样的顾凉。 生动至极。 也温和至极。 许久,魏蓉才打破了沉寂,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顾解元真是好口才。” 顾凉看向这个一直站在背后的人。 淡声道,“是么,比不得魏举人高明。” “只是不知,魏举人此番得了乡试第四,您的母亲可还像以前那般待你?” 估计崔尚书给魏侍郎的施压只多不少。 魏蓉眸色一沉,她看向顾凉,眸底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我很期待顾解元的春闱名次。要知,山鸡终究是变不了凤凰的。” “确实。就是不知魏举人,究竟是山鸡,还是凤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人阴沉,一人冷淡。 最后魏蓉笑道,“宴席要开始了,我们入座。” 第68章 事件 几人追到亭边,见顾凉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朝马车的方向伸着手,均是一愣。 还真是有人来接。 钱程折扇敲额,不确定的说道,“难不成……顾君真有个正君?” 方仲怀也震惊道,“平时看顾君都是一副冷心寡欲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几个里成婚最早的……” 几人中最为年长的彭兴沉默了。 须臾,一袭青衫的俊雅男子缓缓撩起车帘,轻握住顾凉的手,款款走下马车。 “妻主,宴席结束了么?” 顾凉点了点头。 “阿岚,顺便给你介绍下,我在学院结识的几个朋友。” 青岚笑着颔首,转头看去。 原本都是龟裂表情的三人立马正色,站得无比端正。 “钱程。” 对方晃着折扇,单手置于身后,露出腰间两个香囊和两串珠子。 “方仲怀。” 对方悄悄把破了的那只脚掩进长衫,儒雅的笑了笑。 “彭兴。” 对方闷咳一声,手压衣衫中缝,站得刚直不阿。 “这位是青岚,是我下月即将迎娶的正君。” 青岚对三人行了一礼,凤眸含笑,嗓音温润,如清风朗月。 “多谢几位对我妻主的照拂。” 三人也紧忙回礼,“顾夫郎客气了。” 顾凉递了个条给方仲怀,顺便又解下腰间那块没捂热的玉佩。 “方君,你带上这块玉佩去条上写的地址,她会想办法替你补好靴子的。” 方仲怀看着东西又回到自己手里,疑惑道,“……顾君不同去?” 顾凉轻咳一声,极为刻意的淡瞥了旁边的青岚一眼,含糊道,“家里还有些事。” 方仲怀一脸懵。 钱程秒懂。 立马拍了拍茫然的方仲怀,善解人意的说道,“没事,我和彭兴跟你去,便让顾君先回去处理家事。” 顾凉淡眸看向钱程,对方回以一个包含着同情、震惊、惋惜等多种情绪的复杂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凉拂手道,“那我同青岚先回去了。” 尔后扶着自家夫郎上了马车。 马车刚准备调头又停下。 顾凉掀起绉纱,对着方仲怀说道,“一会儿回去,你们换一家客栈。” “……为何?” 顾凉沉吟道,“便当是我多心了,但谨慎些,总没错。” 她总觉得。 魏蓉几人这般针对方仲怀而来,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妻主,不如让她们去酒楼暂住?” 青岚在一旁体贴的说道,“酒楼虽比不上客栈清净,但雅间也还算宽敞。” “也好,不如你们就去上次那家酒楼,拿着这块玉佩便是。” 钱程似乎也察觉到了顾凉的言外之意,朝她拱手道谢,“那我们离京都前,便要麻烦顾君了。” 顾凉挑唇,“你猜出来了?” “若是现在还不知那酒楼是顾家产业,恐怕我也不必姓钱了。” 钱程笑笑,“难怪顾君远见卓识,原也是有家学底蕴在此。” 顾凉:……倒也没有什么家学底蕴。 纯粹是家底不薄。 抗造。 便宜娘能算清她的俸禄有多少都算不错的了。 说完,顾家的马车便驾了离开。 方仲怀握着手里的玉佩,只感觉这块玉比千斤重,“钱程……你说顾君她与我们相交,会不会被人耻笑?” 钱程点头,“会,但她不会在意。” “从她第一日到东林书院便是如此,她若是在乎这些世俗之名,又何必如此待我们呢?” 方仲怀点点头,笑了,“她如此,我们又怎好叫她失望呢?” 便欲乘风,翩然而去,何需借鹏翼。 钱程笑,“我也很期待来年春。” “走,去补你的靴,我先看看纸条上写了哪里。” 钱程接过来看,一脸诡异的说道,“……这不是仙客来么?” 那个笑容可掬的荀老板,真会补靴子? 荀丰:贵宾通道,竭诚为您服务。 别说补靴子了,只要钱到位,补出朵花儿都行。 \/\/ 马车上。 青岚温声问道,“妻主,你方才说家里有事,是何事啊?” 顾凉微咳一声,“大婚在即,我也有许多事要忙。” “可……妻主你昨日不是都吩咐人去置办了吗?” “也还有些事得我自己来。” “……好。” 妻主没看出来忙。 倒是主君这两日忙得都不见人影。 起来便听段双说去主君去山上求符了,出府时又听说主君去外头采买了。 他喝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往府里搬东西回来。 也不知是在买些什么? “阿岚,下月如此重要,我也想多参与一些。” 时不时也要巩固一下她立的人设。 青岚抿唇笑了笑,“那我有什么能帮上妻主的吗?” “自然有,你今日何时起的?可有多睡一会儿?” 顾凉瞥了青岚一眼,见对方清俊的脸上蓦地熏起一层薄红。 许久才听他呐呐道。 “……有。” 顾凉勾唇一笑,“那就好。” 她家夫郎,惯会赖床的。 都承认了,看来今日是睡到午时了。 “你不过是个过气的伶人,娇贵什么呢?装什么呢? 给我们家家主弹琴是你的福分,你还真以为跟之前一样众星捧月、身价无量啊? 我呸!” “你瞅瞅现在除了我们家主,还有谁会赏脸光顾你的生意!” 外面传来一道尖利的骂人声。 马车被迫停下。 车夫赶紧朝后解释道,“小姐,正君,前边儿的路堵住了,好像是有人闹事。” 顾凉蹙了蹙眉,“绕路。” “小姐,绕不开,咱后面也有几辆马车。” 顾凉敛眸,暗忖这京都的交规也该完善一下了。 免得谁都能堵得水泄不通。 “我去看看,阿岚你在车上等我。” 青岚点头,“……好。” 顾凉下了马车,才发现此处已经聚起了很多人。 基本都堵在路中央,不发一言的看着里面那个被痛骂的男子。 那男子身边的奴侍已经哭成了泪人,“求求你了,不要再羞辱我们公子了,公子今日是真的不舒服,他不是故意的……” “不舒服?” 那小厮阴阳怪气一声,“你们家这位清羽公子收了我们家的钱银,如今到了宴席时间,却又不肯上去弹,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还当是从前那个风头无两的倚翠阁呐?” “大家也不要被他蒙蔽了,哭得跟什么似的,钱是一点没少收! 弹一次,可是收了一千两呢!” 嚯—— 听到这笔价格不菲的钱。 人群中立马爆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顾凉看向处于舆论中心的清羽,对方脸色簌白,额头冒着虚汗,像是真的不太舒服,却也是一句也不肯多言。 这特么要吵到什么时候去。 顾凉不耐烦的走了进去。 “两位,你们之间的矛盾我不便评,但是后面还有几家马车在等着,劳请让路。” 第一次。 那小厮气道,“你又是谁?!今日他清羽不上我们家马车,这路,我还就不让了!”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管我是谁,这路并非你家筹建,百姓皆享有使用权,你也没资格在这置喙。” “我再说一次,劳请让路。” 第二次。 她冷淡抬眸,声音微寒。 “我们家主可是万大人。” “万之屏?” “怎么样,怕了?” 京都府尹的面子,料这白面瘦弱的读书人也不敢多言。 难怪旁边的围观群众一直没人吱声。 “你是没听明白吗,我说,劳请让路。” 第三次。 “真是活腻了你!都说了我家主是万大人,你还叫我让路?” 事不过三。 顾凉眸色一沉。 她扬起手,痛快的扇了那小厮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直接把那小厮扇倒在地。 好歹毒的读书人! 竟然搞偷袭! 在那小厮出声谩骂之前,顾凉先发制人。 “卑鄙!无耻! 万大人何等光明磊落、舍己为民的好官,竟是被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毁了声誉。 我纵是一介布衣,也难以容忍,定要替大人狠狠教训你一番。” 第69章 破碎的一颗心 那小厮愣在当场,捂着被打肿的半张脸,气急败坏的瞪视着顾凉。 “你究竟是何人,敢污蔑我!若是我上报了大人——” 顾凉不等她多言。 冷声打断。 “万大人仁善,又是京都百姓的母父官,怎么会让你这种宵小之徒横街霸市? 你扫看一眼,那些摊贩都因你占道被挤到角落,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因你霸道被拦在此地动弹不得。 若是万大人知晓,见到这样的场面,会该是何等痛心啊!” 旁边有人应道,“是啊,是啊……” “这姑娘说的有理极了……” 狗屁! 这个歹毒的读书人在瞎说什么啊! 她不就是万大人的家仆吗? 她的所作所为,不都是家主默许的吗? 感觉旁边几个摊贩也被说动了,都想上前来踹她一脚,那小厮心慌了下,赶忙退到另外一边。 情况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了。 若是家主知晓…… 先不管事实如何。 估计第一个就是拿她开涮。 顾凉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搭在腿上的手缓缓摩挲着指腹,云淡风轻道。 “劳请让路。” 小厮见她手上的动作,感觉左脸还隐隐发痛,急忙对车夫说道,“走,赶紧把马车挪走!” 她慌乱的起身,恶狠的瞪了清羽二人一眼。 “还望倚翠阁原封不动的把千两定金退回万府,不然到时候有你们好看!” 府尹掌管着京都的大小事务,若是她们天天派人去倚翠阁骚扰,怕是也没有客人敢登门了。 清羽的奴侍瑟瑟的白了脸,“好,回去我们就退。” 那小厮这才甩袖离开。 围观之人见此处事了,便也不再逗留。 不一会儿,街巷又恢复了先前的井然有序。 “这位小姐,你方才真是厉害!” 摊贩们把东西又移了出来,笑眯眯的称赞顾凉。 “要是被她拦了道,又砸东西,估计我们今日都赚不到什么钱了。” “还会亏本呢!” “她张狂惯了,哪会管我们死活!” 顾凉拂手,“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路通了,她转身便往自家马车上走。 清羽脸色惨白,竟是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顾凉立马退出二米远,眉头皱紧。 ……绝了。 李云霁的夫郎一个个都脑子有包吗? 刚才被人指着骂这么久不晕。 这会儿晕在她前边儿是怎么回事? 碰瓷啊? 她冷淡的移开视线,并不想多管闲事,上了自家马车。 “妻主,晕倒的那个男子,应是有孕在身。” 青岚语气平静的叙述道,“我见他的反应,似是刚被灌下堕胎之物不久,那盗汗看着不似作伪。” “阿岚怎么知晓?” 青岚错愕,尔后缓缓一笑,“许是久病成医。” “你想救那个孩子?” 青岚微怔,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让他拥有一次抉择的机会。” 至少。 选择过,便不会遗憾。 顾凉敛眸,扔了一锭银子给车夫。 “你把地上那个送去庄家医馆,剩下的银子自留。” “小姐,那你和正君怎么办?” 顾府车夫有些犹豫,她并不是很想擅离职守。 万一小姐遇上别的车夫大献殷勤,就把她给踹了怎么办! 顾凉淡声道,“无事,我赶车回去。” 赶个车么。 谁不会? 车夫安了些心,看了眼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结结巴巴的应道,“那……那好。” 她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赚这份钱了,嘻嘻。 日行一善后,顾凉又转头看向青岚。 他依旧是眉目清绝的模样。 只是此刻薄唇微抿,温柔的目光缓缓凉下去,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寂。 顾凉握住他冰冷的手,觉得他浓密的长睫上似乎染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在难过。 “阿岚,你知我的。” 她是真的不在意。 青岚将头轻轻倚在顾凉肩上。 “……妻主,如果,你命中应该有一个孩子呢?” 顾凉眸色渐深。 青岚说的也没错。 原书里,“顾凉”名义上的确是会有一个孩子。 但那也与她无关。 “没有或许。” 顾凉语气柔和,又似是在低声哄他,“当下即永恒。” 青岚笑了笑,他应当相信妻主的。 可心里总会忍不住想。 她不该是这样—— 她以后会同别人有个孩子。 一个,她自己的孩子。 青岚缓缓攥紧手指,垂下眼眸,凤眸里闪过一抹凄然。 “我们回家,妻主。” “好,我去赶车。” 顾凉走出去,伸手拉住缰绳。 青岚指腹摁着膝盖,忽然说道,“妻主,不若我们——” 他话音未落,那马就如同离弦之箭,脱离了缰绳。 一路撒着欢儿窜到了一处茶棚,吭哧吭哧啃着饮茶客背篓里的青草。 幸而没有冲撞到行人。 青岚剩下半句话方出口,“下车走回去……” 便只看到拿着空了的缰绳有些呆滞的顾凉。 她勉强道。 “还是,再找个车夫。” 顾府车夫:……终究是错付了。 \/\/ 顾凉给自家那劣马赔了钱,又重金聘请那饮茶客帮着捎了一段车,才踩在夜色前回到了顾府。 回到正院,那车夫也带回了消息。 “小姐,我问过那奴侍了,那清羽公子的确是被青楼里的鸨父强灌了几口药,身体很不舒服,在楼里就见了血。 鸨父怕得罪贵人,硬要他去赴宴弹奏,他怕当着那些贵人的面失态,不肯去。几人才在半路上闹了起来。” “孩子保住了?” “诊脉的医士给稳了胎,算是那孩子命大,目前是保下来了。” 那车夫又犹豫道,“可那奴侍说,若是他们公子回到楼里,鸨父见没堕掉,怕是还有别的手段。” 顾凉不得不喟叹一句李云霁的播种-能力。 就从繁殖能力而言,她的确有做君主的天然优势。 若没算错,徐无烟也差不多是这些时日有的。 没想到清羽也…… 就是不知,鸨父对清羽做的这件事。 那位三皇女究竟知不知情。 顾凉眸色浅淡,“今日你辛苦了,剩下的你也不必再管,先去休息。” 那车夫得到夸奖,喜滋滋的抱拳退下,“是。” 她急忙跑回马棚,看见有个陌生女人拿着她的马刷,占着她的地盘,给她精心喂养的马刷着毛,大惊失色。 “你是何人!” 那饮茶客拘谨的笑道,“我是府上新来的车夫,小姐给的佣金太多了,我想多做几月活。” 待在顾府可比她上山割马草赚多了。 快乐原来总是这么的短暂。 车夫:……小姐,你看见了吗,地下的那一瓣瓣,是我破碎的一颗心。 而被她标榜为渣女的顾某毫无所觉,喊来了段双。 “你去传个信,二殿下今日应还在京都。” 她写了张条,连同李景霂那枚玉佩一起递给段双。 清羽这个孩子,用不用护下,能不能护下。 端看这位二殿下怎么抉择了。 顾凉冷笑。 若是慕容府得知成婚前,那位光风霁月的三皇女便先养了个青楼的侍君,对方还有了身子,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这一对八的爱情故事。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70章 你究竟是谁 翌日,清晨。 段双从府外疾步走来,对着坐在书房的顾凉,抱拳道,“小姐,人送去青州了。” 顾凉挑眉,“他愿意?” 段双回道,“一开始是不愿的,后面配合二殿下演了一场劫杀戏,他信了。” 或许是演得太过逼真。 还真的见了点血。 清羽身边那个奴侍为了护主,主动迎上了刺客的剑,当场便没了。 不然清羽也不会下定决心离开京都。 顾凉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看来李景霂是决定要保下清羽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一个青楼贱籍为皇室贵女生的孩子。 她已经能料想到,追随李云霁那群文官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生动了。 “对了小姐,二殿下临行前,留了一句话给您。” “什么?” 段双清了清喉咙,学着李景霂那低沉的嗓音念道。 “顾君此后莫要再分心其他,好好准备会试为正。本殿这便要前往云州,望顾君莫要忘了温书。” 顾凉:“……” 她看起来有这般靠不住吗? 真是呕心沥血,次次叮嘱。 \/\/ 暮商时节。 连日来的雨下个没完。 一雨渐冷,整个京都笼罩着一层深秋萧瑟的凉意。 这月以来,一道道急折从地州递入京都,随之而来的,是一批又一批官员被入狱流放。 至楚玉与李景霂回京那日,女皇下令,已判处官员七十八人。 朝野震动,人人自危。 生怕不慎被牵扯进这桩案子里。 这是大乾史上最为浩大的一桩科举舞弊案,那些心存侥幸的官员,显然也忽视了女皇陛下荡清内患的决心。 所有涉案之人,无一幸免。 所有贪污赃款均没入国库,抄家的抄家,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涉嫌舞弊的举子尽数被革除功名,补录上来的竟有半数之多。 同时也牵涉了一些积年陈案。 比如,前内阁齐瑞齐大学士那位宠爱的庶女,被入狱的官员当做减刑的筹码供了出来,功名也被革了。 自此,齐家彻底绝了气数,残余势力也如树倒弥孙散,内阁重新洗牌。 在李景霂和楚玉的积极谏言下,大乾朝随之颁布了一系列科举改革的政令。 从明年春的会试开始施行。 而这位素来以暴戾纨绔闻名的二皇女,也终于走入了殿前。 多日以来的阴雨绵绵,今日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纤尘不染。 大乾的上空,也清透干净了许多。 青岚支起窗户,将兰花放到窗下晒日光,看向坐在院子里专注练字的人,会心一笑。 他端着新泡好的茶,走到顾凉身侧,替她重新倒了一杯。 看着顾凉笔下的字愈发进益,赞叹道,“妻主,你这笔锋越来越妙了。” 顾凉提笔写下最后一字,才放下毛笔,抬眸看向青岚。 “我的字,再怎么练,也是不及阿岚。” 她将人抱坐在怀里,重新铺了一张宣纸,“阿岚为我写几个字?” “写什么字?” “就写……”顾凉微微一笑,“问妻主安。” 这是曾经牵动她心弦的四个字。 青岚微顿,垂了下眸,转而又望着她温柔笑开,“好。” 他拿起毛笔,行云流水,一笔一划极为流畅。 顾凉看着他温雅的侧脸,又看了一眼落在纸上苍劲的字,忽然问道,“阿岚,是在何处习的字?” 青岚笔尖顿了下,一滴细小的墨溅到他衣袖上。 “妻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喟叹,阿岚这笔字,若无个十年的功力,怕是不易得。” “都是些微末巧技罢了。” “既然都是练字,不若以后阿岚来指点我可好?” 青岚微微松了口气,不露痕迹的放下毛笔,“也就是妻主喜欢,孟先生给的那几本字帖都是名家,可比我的好多了。” 顾凉温和的笑了笑。 青岚起身,“妻主,我去给兰花松松土。” “嗯。” 顾凉看了过去。 他的背影与院落里移栽来的翠竹相得益彰,月白色的长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柏、风雅隽永。 倒比她曾见过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儿还要清雅矜贵。 顾凉眸色幽深。 她从袖下拿出云州来的第一封家书,是青岚侍君刚到云州时便写的。 昨日整理书房时,被她翻了出来。 看到发黄的信纸上,那个问妻主安的笔迹,顾凉微微一哂。 将信纸攥紧成团。 青岚,你究竟是谁呢? 窗台下,青岚察觉到顾凉探究的目光,也抬头看过去,唇畔的笑意依旧温柔如清风。 顾凉将那团揉皱的纸摁在桌上。 不管你是谁—— 此后都会是我唯一的正君。 青岚似是从她那双淡眸里读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心蓦地漏了一拍。 无论我是谁—— 此后你都是我唯一的妻主。 \/\/ 九月廿八。 良辰吉日,宜嫁娶。 顾府上下妆点得遍布红绸锦缎,开得锦簇的海棠、牡丹,从府门两座石狮子处,一路铺到了正院里。 此时节,哪怕是再名贵的花种,都能在这看见。 房檐廊角、竹枝绿树上都挂起了红绸剪裁的花。 入眼一派明媚盎然。 顾府花厅。 江晏穿着仙客来的精致华服,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 “快,快把那络子给家主拿来,湖上的观礼就要开始了。” “还有昨夜绑的那花束!都装上马车了没?” “红绸红绸,谁铺的府外啊,只过两个巷口可怎么行,明确说了要铺到正街!还不快去库房拿来!” 顾真绑好络子,看向衣着亮丽的江晏,忍不住眼前一亮。 “阿晏今日甚美。” “妻主,快别贫了,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赶到湖边呢!” 顾真这下也慌了神,“段江,快,再看一眼,还有什么拿漏的吗?” 段江抱着花束、红绸,挡得看不见人脸,跟在顾真二人身后,声音闷闷的回道,“应是没有了。” 这问题,天还没亮主君都问过她八百遍了。 “主君,这些干果放哪儿啊!” “还有这些摆件!” “还有这个盆栽!” 江晏看着手忙脚乱的奴侍,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十里红妆。 顾府的接亲队伍井然有序列队,由两排高耸的大红灯笼开路,场面尤为壮观。 满街的树上都飘着红绸。 红绸上有些是写了字的,若是顾家接亲回程后,围观的百姓们抽中,就可以拿去顾府兑奖。 听说还可以兑银子呢! 顾凉:……这就是便宜娘非得提预算的结果。 是以,涌动的人群更是源源不断、纷至沓来,个个都好奇的伸头去围观这场轰动京都的婚礼。 坐在白色骏马上的女子穿着大红婚服,腰系白玉带,头戴红锦发冠,发冠两侧垂下淡绿色冠带。 丰神俊逸,气质凌云。 冷淡自持的眉眼眼下满是笑意。 “那就是今试解元啊!气质绝了!” “顾家要去湖边了!我们快过去蹲个前排!” “好像新婚夫郎在那边等着呢!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第71章 大婚 湖畔别苑,暖房。 庄宜握着玉兰喜梳,动作轻缓的给青岚梳着头,念着祝词。 看着铜镜中眉眼如画的新婚夫郎,缓缓点头,脸上笑意和善。 “孩子,我今日代你长辈祝愿,愿你往后,平安顺遂,缔结良缘,琴瑟和鸣。” 青岚低垂着眸,抿唇笑了笑。 “青岚谢过师爹。” 喜侍道,“请正君上妆。” 一旁候着的奴侍们走过来,恭敬的给青岚添妆。 浓稠如墨的乌发挽成云髻,额间贴了一个金红色的三叶花钿,颊边垂落一对珍珠,黛眉轻染,脂色淡扫,清隽动人。 “正君,该换婚服了。” 喜侍又轻声提醒。 尔后,一群穿着粉色留仙裙的奴侍鱼贯而入,脸上皆洋溢着喜色,手里捧着今日新婚夫郎穿戴的婚服。 最后一个进来的奴侍穿着海棠色衣裙,谨慎小意的护着手上的托盘,声音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正君,这是仙客来送过来的凤冠。” 栀香哥哥说这凤冠价比千金…… 太贵了。 他觉得他手忍不住有点抖。 庄宜好奇的转头看去,只见那凤冠上缀着点翠凤凰,竟是栩栩如生。 冠中珠围翠绕,延展处均挂着珠宝流苏,长而精细的珍珠面帘精致华丽,绚丽夺目。 竟是从未见过这般璀璨耀眼的发冠。 庄宜不免目露惊叹。 看来,顾凉果真是极重视青岚的。 在喜侍的提醒下,青岚站起身来,一件件锦绣云裳套在他身上。 这难得一见的墨绿绸缎更衬得他肤色白皙,长身玉立,如松如竹。 最后一件绣满珍珠的红缎束身,熨帖的裹住他纤瘦的腰肢。 庄宜惊叹道,“这婚服样式倒是特别,以前也从未见过。” 尤其是。 仿佛就是为青岚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典雅的墨绿配上大气的正红,完美贴合他淡雅清冷的气质。 铜镜中的倒影俊美无俦,绮罗珠履,淡妆描摹。 似是一幅缥缈空灵的泼墨山水画忽而着了色,瑧于妙致毫巅之境。 在奴侍的忐忑不安下,精美华贵的凤冠稳稳的戴到了青岚发髻上,长长的面帘垂落下来,遮住底下的几分绯色。 青岚正君真是太好看了! 说是天仙也不过如此! 奴侍们不敢看得太过直接,只能借着铜镜时不时偷觑两眼。 “她们过来了!” “外面有好多人围观!” “正君,小姐她们在湖面上,快准备靠岸了!” 屋外传来小厮欣喜的声音。 房里的奴侍们也都跟着雀跃起来,紧张的赶紧检查还有哪些流程没做到位。 青岚眸色微动,坐在铜镜前,纤长的手指缓缓握在一起,颊边似有霞云拂过。 庄宜见状,笑着问道,“这便害羞啦?” “……没。” 青岚低下眉,心口处却不自觉泛起涟漪。 原来,这便是期待的感觉么? \/\/ 顾凉站在船头,看着不远处的竹栖别苑,唇角微微勾起。 孙瑛探头看过去,见那别苑安静的有些异常,狐疑道,“老顾,不会有诈?” 贺冬抱手站在两人身后,沉声道,“反正没有埋伏,不排除会有人暗算。” 顾凉笑意微敛,嘴角抽了抽。 ……大喜的日子,这俩能不能想她点好? 方仲怀也疑惑道,“确实,怎么感觉这么安静?顾君,你说孟先生不会设法整咱们?” 钱程蹙眉,“要相信孟先生的为人,她应该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彭兴道,“不好说。” 顾凉:“……” 她忽然就觉得带这么几个自告奋勇的人来迎亲不是很靠谱了。 幸好她还安排了一个内应。 孙瑛见她一言不发,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豪爽的拍了拍胸脯。 “放心老顾,论武有我和贺冬,论文嘛,有钱程她们仨,咱不至于被动。” 片刻后,船停泊在湖岸。 顾凉掀起衣摆,走上石阶,还没碰到那大门,就见里面突然涌出一群穿着东林书院院服的学生,严阵以待,牢牢的守住了别苑门内外。 个个都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们。 “师姐停步。” 钱程和方仲怀立马转头看彭兴。 彭兴耸了耸肩,“都看我作甚?我也不知道啊。” 钱程今日换了把玉折扇,风度翩翩,预先一步走到前面,“说,怎样才能放我们进去?” 为首的学子礼貌的行了一礼,笑道,“几位师姐,若是飞花令赢了我们,便可以进这道门去。” 飞花令? 这不就是得一直吟诗吗? 孙瑛立马撇清干系,默默站到贺冬旁边,“欸,这你们仨的活儿啊,一对十,你们成吗?” 钱程晃着折扇,“但可一试。” 方仲怀笑得腼腆,“不在话下。” 彭兴道,“我就看看。” 孙瑛立马把彭兴拽了过来,“你该不会是那位孟先生留的内应?” 彭兴不吭声。 学子见几人应下,继续说道,“那我们便以''迎亲''做题,如何?” 孙瑛立马开始苦思冥想,搜刮她肚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墨水。 贺冬爱莫能助。 方仲怀和钱程则是互相交了个底,看看能撑过几轮。 顾凉挑了挑眉,对着那为首的学子招了招手,淡声道,“师妹,过来。” 那学子一愣,还是走到了她旁边。 就听顾凉在她耳侧低语几句,那人露出一脸为难之色,尔后眼神一亮,最后神情松动,指了指旁边的菱形花窗。 顾凉瞥了贺冬一眼。 对方冷酷的点了点头,拽着孙瑛就跃了上去,把藏在绿竹群后的那扇菱形花窗卸了下来。 “谢了,师妹。” 顾凉走了过去。 “欸,顾师姐!这于礼不合啊!怎可如此耍赖!” “你们!怎么能如此粗鲁的卸了窗呢!” “不行,我们快过去拦住她们!” 身后的学子们以为顾凉几人要从窗那边翻进去,急急忙忙冲过去拦人。 顾凉微微一笑。 从竹群后走了出来,正大光明的走进了别院大门。 大喜的日子,她肯定要走正门了。 “不愧是顾君,这虚张声势用得巧妙啊。” 方仲怀还想着老老实实念诗行令,结果顾君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钱程看向那学子,好奇道,“顾君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那学子羞愧道,“顾师姐说,明年的《十年科举,七年模拟》放我的名字在第一位……” “还有,她认识月泠公子,可以找个机会帮我引荐。” 钱程握着玉折扇,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她的头。 “傻啊你,顾君平日里都不怎么去春风不渡,哪认识什么月泠? 更何况,那册教辅上本就是学院联合署名,明年我们不在,按理也该轮到你了!” “……啊?” 那学子反应过来,捂着脑袋,急匆匆跑进去准备打小报告。 “那我要赶紧跟先生说!” 钱程摇了摇头,“都这样了,你们谁还能拦得住她啊?” 方仲怀疑惑的看着她,“钱君……” “嗯?” “你才是孟先生安插的内应?” 若真要对那飞花令,怕是她方仲怀要一对三十? 钱程睁大眼睛,玉折扇挡住脸,讪讪笑道,“走,我们也进去看看怎么样了。” 别苑里面红绸遍布,沿路两侧种有兰花,此刻花香柳影,恣意清幽,倒有些云州桃花庄院落的熟悉感。 顾凉当初选中这里,也是想着之后青岚若是想亲近下花花草草什么的,可以来这小住几日。 不过她还买了几处不同的宅子,都放进青岚的嫁妆单子里了。 随他喜好挑着住便是。 顾凉一路畅通无阻,看着站在厢房门外笑容和蔼的孟迟和庄宜。 脚步一顿。 孟迟笑道,“顾凉,通过了飞花令,此处可还有煮酒令呢。” 从她脚下到厢房门的每一块石砖都摆满了酒。 顾凉眉头一挑。 这么多酒。 ……孟先生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第72章 婚书 顾凉抬头瞥了眼藏在一众奴侍里的段双,对方穿着奴侍的粉裙,在那群脂粉香里极为显眼。 段双人几乎要躲进树丛里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对着自家小姐悄悄点了点头。 深藏功与名。 顾凉心下稍定。 她看向孟迟,淡定的问道,“先生,何为煮酒令?” 孟迟老神在在,“自然是一步一杯。” 她指着石砖上的酒杯,笑得颇有深意,“我在这每块石砖上都摆了三杯,一杯是真的酒,其他的,可能是水,可能是醋,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你每选一次,便往前走一步,但下次不能选同样顺序的一杯,如此,可能理解?” 糟了。 蹲在草垛里的段双瞪大眼睛,孟先生之前也没说不能挑重复顺序的一杯啊。 她把水都摆在最左边那列了! 这下岂不是坏事了。 若小姐第一杯选中水,第二杯不是喝酒就是要喝醋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自家小姐那点微薄的酒量,她都看透了。 真一路喝过来,还能撑到晚上拜堂? 顾凉几乎是一看段双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撅什么屁。 她看着地上的几乎相似的酒杯,薄唇冷抿。 若是……酒和其他饮料混半喝的话,应该无甚问题? 第一杯必定选水。 顾凉仰头喝下,无甚滋味,确实是水。 段双这个内应还算有点用。 第二杯。 顾凉随意挑的,一股酸味直涌了上来,这是醋。 第三杯,似乎有些甜味,好像是米浆。 第四杯,带点苦涩,是杏仁煮的水。 第五杯。 得。 还没拿到就闻见了。 塞北的烧刀子酒,她便宜娘塞进聘礼单子里的,这她都能喝到了就。 顾凉皱着眉,真就一路硬莽过去,所幸只选中了三次酒。 反正最后是不能喝一点。 庄宜看着她喝完最后一杯,笑着问道,“这杯是水?” 顾凉点了点头。 “其实,每块石砖都是一样的,你总会选中同样的一杯。” 庄宜笑着同她解释道,“酸甜苦辣咸,最终也会回归平淡。 今日后,你们妻夫一体,理当携手共度,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孟迟见她真一声不吭的喝完这些凹糟的酒水,笑着祝福道,“燕侣双俦,连理交枝,愿你与青岚有情成眷,笙磐同音。” 顾凉颔首,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学生谢过先生、师爹。” 庄宜欣慰的笑了笑,让开路,“去,他在等你。” 顾凉走上前去,伸手欲推开门,指尖在触碰到门框时微顿了下。 她眼神微暗,最后将门推开。 屋门内。 穿着婚服的青岚眉眼含笑,朝着她伸出手,一如往常。 “……妻主,你来了。” 顾凉微微一怔。 他脸上清冷明媚的笑意,就好似云拨千山,日照雾影。 这一瞬。 她仿佛看到了楚辞中浓墨重彩咏诵过的九天神只。 “嗯,我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凉握住那双微凉的手。 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这是她选定的,此后要相伴一生之人。 青岚拜别了作为长辈的孟迟和庄宜,接过喜侍递过来的团扇,走在顾凉身侧,缓缓走出别苑。 花香云影,竹林松音。 顾凉紧紧握着青岚的手,在身旁挚友的欢呼声里,上了来接亲的婚船。 青岚看着船上挂满的红绸,满是花朵珠翠点缀的船身,有些讶然。 妻主竟是细致到连这船也妆点了? 江晏:……不,是她的老父亲细致。 顾真:还有她老母亲绑了一夜的花。 \/\/ 湖对岸。 江晏坐在轿子里,聚精会神的盯着湖面,表情严肃,时刻注意着对面的风吹草动。 “妻主,你说那船夫靠谱吗?会不会走岔路了?” 别是被湖风卷跑了? 咋半天不见人? 顾真无奈道,“阿晏,她这才刚去接亲没多久,哪有这么快?” 想当初,她可是过五关斩六将,硬生生跟岳家那几个阿姐拼了七八坛酒,磨了一个半时辰,才接到的阿晏。 这逆女才哪到哪儿啊? 更何况,她已经提前跟孟迟先生通过气,这逆女酒量相当于无,千万不要设酒刁难,应当也不会有啥大问题。 这种接亲难度,几乎是疯狂灌水了好吗? 两艘打头的婚船走在前面,小厮举着顾府迎亲的牌子和大大的喜字,远远就能看见。 江晏激动道,“妻主,接到了!” 顾真:“……”不然呢,青岚不原本就是顾家府上的人么?孟先生还能摁住不给出门? 湖边围观的人纷纷翘首以盼,都想看看顾家这么大阵仗,接到的新婚夫郎是何等姿容。 最大的婚船上,站着一对玉人。 一人疏淡,一人清冷。 远远看去,极为相配。 “哇,那新婚夫郎身上穿的是仙客来那套婚服!前几天我去看过,荀老板说只展不卖,原来竟是顾家的!” “真是太华丽了!不愧是仙客来的衣服!” “还有那凤冠,天呐,可真是太好看了,我之前也见到过,那价位我高攀不起……” “顾家居然这么大手笔,端看这迎亲的婚船,去时五艘,回程竟足有七艘!真是壮观!” “对啊,而且我这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家把红绸铺到湖边的呢,看来这新婚夫郎顾家很重视啊……” “真是羡慕啊,我也想嫁顾解元了!” 湖这边的喜乐已经吹奏了起来,和着围观群众们议论的声音,极为热闹。 随着一阵湖风拂过,从岸边吹过来的花瓣纷纷落下。 青岚抬手,拈起落在袖口处的一瓣,又轻柔的吹开。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凉,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顾凉微微勾唇,伸手轻轻的拂开他鬓边的花瓣。 船至岸边。 顾凉扶着青岚走上石阶。 庄宜将嫁妆单子递给江晏,江晏将礼书奉上。 四位长辈就这样站在湖畔,看着携手走来的二人。 喜侍道,“请正君却扇。” 青岚将扇子递给奴侍,露出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喜侍又道,“请新婚妻夫易婚书。” 顾真和孟迟急忙交换二人写的婚书。 顾凉转身,看着青岚,声音清淡却笃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谨以此鸳鸯之盟,定下白首之约,今生此世,唯汝一人,至死不违。若违此誓,人尽诛之,不得善终。” 顾真差点没把手上的婚书给掉了。 周围人也都惊愣当场。 顾真之前也没看过这逆女写的婚书。 但听她这意思,难不成今生今世就只娶青岚一个了? 什么叫至死不违?不得善终? 这句话太过震撼,大乾朝哪个女子不是三夫四侍,女孙满堂? 像她这样直白了当发誓说只娶一夫的才是凤毛麟角,独树一帜。 庄宜也很震惊。 若说先前顾凉同他说唯青岚一人,他还会以为是搪塞,可此番是向上苍立誓,坚定的说她除了青岚再也不娶。 这是何等的情深啊? 难道青岚难以有子嗣,她是真的半点不在意吗? 正在此时。 青岚清润的声音响起,犹如空谷溪涧、雪山灵泉。 “一式婚书,上奏九霄,下明地府。遥请诸天祖师见证,日月皆鉴。 若负汝意,便是欺天,汝若负我,便违天意。欺天之罪,不可饶恕,身死道消,六界除名,永无后世轮回。” 夭寿了! 怎么青岚的也是这种啊? 还写得一个比一个可怕,这两孩子都是可劲发毒誓是? 大喜的日子,真真是把她们吓得不轻。 人群中,有一穿着白色衣袍的女子轻笑了一声。 她发髻上戴着一支桃木簪,眼神冷冽,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在用你的道心立誓么? 我的小师弟。 第73章 悲欢 喜侍高声说道,“请正君上轿。” 顾府小厮扛着一架敞开的金红色轿辇稳稳落在他身侧。 轿顶上雕刻着一支金色牡丹,旁边悬挂着红色绸花。辇身铺着几块红色纱幔垂曳下来,若隐若现,唯美大气。 顾凉笑意柔和,扶着青岚坐了上去。 庄宜和江晏端着瓷碗,用柳条蘸了无根水,朝着二人身上洒去。 这世间最圣洁之水,喻示着长辈们最真挚的祝福。 “喜轿起,迎正君入府。” 喜侍音落,炮竹声响。 轿辇抬了起来,顾凉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朝顾府走去。 湖畔,长街,里巷。 迎亲队伍所途经之地,无一不是红霞遍布。 顾家今日的大婚路线,是顾凉精心挑选过,几乎走完了京都所有的主街。 人流量最大。 也因此,百姓们几乎都能在吃瓜第一线。 玄武大街。 迎亲回程的队伍气势壮观,光是抬着新婚夫郎嫁妆的奴侍都快挤满了整条街。 客楼上围观的百姓也都在猜测这新婚夫郎的家世优渥,嫁妆居然这么丰厚。 难怪顾家这么重视。 “外头怎的这般热闹?” 一袭艳色红衫的男子跪坐在窗边,素手握着锦帕,轻轻擦拭着琴弦上的灰。 今夜鸨父为他接了个极贵重的客人。 点名要听《相思》。 他手上的疤养得也差不多了,勉强能奏出原本的七八分韵味。 若是她或许能听出区别……可别人。 西妩唇角的弧度有些冷。 长离关上窗,意图有些明显,可外面那欢喜的氛围却难以隔绝。 长离抿着嘴,犹犹豫豫的说道,“公子,今日是别家娶夫。” “娶夫?难怪有炮竹声。” 西妩垂着眼,似是不在意,忽而又问道,“那被娶的男子笑得开心么?” “公子,奴没看清。” 西妩却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他站起身,不顾长离的阻拦,兀自推开窗棂。 外头吹奏的喜乐瞬间蔓延进他的耳畔。 他立在窗边,眼神一动不动,像一尊活雕塑。 良久,他才说道。 “……原来今日是顾君的大喜之日。” 她嘴角上扬,眉眼俱是喜色。 其实她真的很不擅长笑,她的克制守礼、冷淡疏离仿佛是骨子里便有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是与世俗毫不相关的冷静通透。 可此刻。 他却似乎能感觉到。 她是真实的愉悦。 她是真的很满意这个正君。 “长离,我很高兴。” 长离看着他的脸,怔怔的问道,“……公子,您若是高兴,为何会哭呢?” 西妩一愣,纤细的手抚上眼角,那里早已是湿润一片。 \/\/ 茶楼一角。 杯盏被人狠狠摔落在地上。 小厮惶恐道,“公子,您别生气,那顾凉今日娶夫,肯定是因为求娶公子您不得,想要让您生气,才这般行事的!”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这顾家还真是在意这个卑贱的侍君,竟然下了如此血本,今日怕是满城都能看见这片红绸了!” 徐无烟脸上都是怒气。 他不明白,怎么只是过了一个生辰,顾凉的态度就能这般割裂,前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以前有多沉迷,如今就有多冷淡。 娶个侍君都搞得如此大阵仗! 母亲说她秋闱中了解元,还得了陛下的赏识,只要会试正常发挥,以她如今的能力,之后升官入阁也并非难事。 凭什么一离开他就变得如此机灵了! 之前怎么就是废物一个? 母亲还让他稍微主动些,最好是能让顾凉像从前一样迷恋他。 可是…… 他一个矜贵的世家公子,怎好自降身段去献媚? 若是被三皇女知晓,又会怎么看他? 也罢。 好歹只是个侍君,那正君位置应当还是留给他的。 “公子……” “怎么?” “顾家今日迎娶,是正君之礼。” 那小厮仔细看着他的脸色,谨慎说道,“方才湖畔那边证婚仪式有人跟着去看了,茶楼里可都在议论,说顾解元大婚立了毒誓,今生此世,只娶一人,若违此誓,人尽诛之,不得善终……” 轰—— 什么? 徐无烟猛地僵坐在凳子上。 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只娶一人?人尽诛之?不得善终? 他无力的哂笑了下,缓缓伸手捂住眼睛。 多可笑啊…… 这是大乾国所有男子皆觉遥不可及的事,她却这般轻易的,就给了那个卑贱的青岚? 他究竟有什么好?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家仆,竟也能让她敢指心指肺的发出这般毒誓? 那首曲子,是为青岚所奏。 那仙客来的凤冠霞帔,是为青岚所制。 她身后的十里红妆,也是为青岚所有。 而这些。 她曾经明明是允诺过给他的啊! 可却被他弃若敝履,还为自己得到了皇家贵胄的喜悦而沾沾自喜。 高枝不好攀。 他透过慕容灵的卑微讨好终于认清了这一点之后。 顾凉的目光,却也再不会落在他身上了。 “我要去将红珊瑚手串赎回来,现在去仙客来。” “公子,家主不会同意再让您花这么多钱的!” “可那原本是我的东西!” 徐无烟怒吼一声。 双目赤红,目眦欲裂。 “那些原本都是我的东西!” 徐无烟看着顾府的队伍缓缓走远,忽然意识到。 他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 “这就是你一直称赞的女子。” 魏蓉捏起黑子,落在未续的棋盘上,冷笑道,“当着京都百姓的面,放出那般豪言,不知是聪明,还是蠢。” “五姐,她秋闱名次比你高。” 魏蓉黑子一顿,看向自己的弟弟,不悦道,“你又何必为了个不在意你的女子,羞辱你亲姐?” “你没听到小厮报的信么,她自己说的只娶一夫,难道你觉得还有机会嫁进顾家?” 魏羽眼眸微暗,“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只是有些遗憾。 能奏出那般仙乐的女子,若是早些遇见,是否今日被她牵在手里的,便是自己? “不是非她不可,那为何拒绝爹爹给你设宴?” 魏蓉指着他腰上的乐器,“若非如此,你天天戴在身上的那玉箫,又是怎么回事?” 似是被人戳破心事很难为情。 魏羽不满道,“五姐,莫要再问了。” “顾凉此人,锋芒毕露,你看她今日成婚大操大办,时间还定在三殿下的日子前面,哪有半点深思谋虑的模样? 这样鲁莽之人,以后到了朝堂,恐怕会尸骨无存,可见她并非你的良选。 小弟,听五姐的,年底大殿下的生辰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君后也有意为大殿下择亲,你要好好表现才是。” “难不成三殿下迎娶个侧夫,寻常百姓家便不可有喜事了?陛下仁善尊礼,又怎会如此心胸狭隘?” 魏羽不解的看着她,“五姐,我从前觉得你心思剔透、很有灵气,可现在我发现,你不过也是个俗人。” 魏蓉压下棋子,抬眸看向他,警告道,“小弟,你别忘了,只有我,才能护住你和爹爹。” “母亲虽薄待爹爹,但她尊崇嫡庶。虎毒不食女,该有的体面母亲从不会落下,我又何须五姐你来护?” 魏羽起身,气冲冲的走出茶楼。 她不明白五姐对顾凉的敌意从何而来。 但她越抵触、越抹黑、越贬低,就愈发显得顾凉越与之不同。 魏蓉眼神沉沉,“竟然为了个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忤逆你亲姐……” 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她猛地砸向棋盘,棋子掉落一地。 第75章 演到你流泪 听到这句话,青岚笑了。 他薄唇弯起,眸色清愁,笑意如同月下孤冷盛放的雪玉兰,平添了几分秾艳。 “或许。” 他嗓音很清,仿佛极北之巅的寒潭,冰冷蚀骨。 又似有万般疲倦。 天稷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这么问。 可是她找了小师弟四年,这个谜团已经如同梦魇萦绕在她身边。 她永远忘不了,师父临终前,七窍流血、经脉寸断的模样。 楼里的长老皆笃定的指向星,甚至还找出了一堆所谓的证据。 可那是从小教导她们的师父啊,星怎么会这么残忍? 她真的不相信。 天稷眼圈微红,默默攥紧窗棂,“……师弟,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只求你,说一句不是。” 青岚闭上眼睛。 “不是又如何?天稷,我已经回不去了。” “若不是你,那我们便找出凶手啊!你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几年,楼里的人都说你死了。 我知道你没有死,可他们都不相信。 那些长老还想将一个外门弟子捧至少楼主之位,真是荒唐,那郁止有什么资格?你才是师父的真传弟子!” 他明明还活着,他明明回去就可以拿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天机楼,楼主之位。 那些弟子天资皆不如他,几个长老也仅是空有其名,那个被吹捧起来的郁止更是资质平庸,难当大任。 若天机楼在这帮人手里,无疑自断其路。 星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 青岚无力一笑。 “我中了幽冥缚。” “抱歉,今日你终究是白来一趟了。” 听到这个名字,天稷瞳孔一颤。 她往后退了一步,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难以开口。 “……你走,我妻主快过来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 天稷脸色难看,她喉咙艰难滚动着,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 “我会查清楚的。” 青岚没有回答,单手掐诀,被天稷用道法破开的窗子骤然关紧。 下一瞬,他唇角沁出血丝。 青岚两指叩在自己心脉处,缓缓擦掉唇边的血,只感觉翻涌的气息逐渐平复。 果然……还是不行。 只是破最简单的道法而已,都要耗去他大半心力。 天稷木然的站在窗外,看着青岚这坚决的态度,眼神有些受伤。 那个明媚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师弟。 这短短四年。 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伸手想要触碰那窗棂,却只能颓然的收回。 幽冥缚。 是弑绝的无解之毒。 不会骤死,只会牵制住他的心脉之力,慢慢拖垮他的生机,直至幽冥。 这几乎折了他的全部道法。 天稷难掩悲痛,用力握紧拳。 天机楼的变故,会跟弑绝这个以狠毒闻名的暗杀组织有关么? 听到廊下的动静,天稷神色一变。 运起轻功,隐匿了气息,从另一道离开了。 \/\/ “老顾,都说了你收着点,就这么点破酒量,也敢跟武定侯喝,贺冬她老娘年轻时候那可是塞北跑惯了的人,啥场面没见过?” 段双和孙瑛扶着醉成一团的顾凉,孙瑛还不忘数落她。 多机灵个人,刚在宴席上连她打的眼神暗示都看不懂。 搞得她眼睛瞪得都抽抽了。 贺冬好心拦了两句,“孙瑛,她今日大喜,你也少念叨几句,被人正君听见了也不好。” 孙瑛叹了口气,“也是。” 老顾一向是个惧内的。 这下都喝成这样了,还不知道晚上要不要跪搓衣板呢。 栀香和菱香幽幽转醒,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小姐过来了,急忙恭敬的上前迎过去。 “小姐怎么这么醉了,我这就去看小厨房还有没有煮好的醒酒汤。” 段双拦住栀香,“不必,我刚喊了个奴侍去拿。” 栀香疑惑的看着她:段双有这么细心了? 段双:细节,都是细节把控。 “得了,既然送到了,我跟老贺也撤了。” 孙瑛拍了拍顾凉的背,笑得不怀好意,“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贺冬转头,警觉的看向那头的暗处,往前走了两步,缓缓眯起眼睛。 这股气息…… 有些熟悉。 好像在宫里曾感受到过一次。 是在哪里呢? “老贺,你这看啥呢?”孙瑛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几道竹影。 “没什么。” 孙瑛勾着她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那走,回前宴,看看她们拼酒谁赢了。” 贺冬斜了她一眼,“这还用猜?” 那必定是二殿下啊。 孙瑛愣道,“啊,不用吗?” 贺冬没好气的摇摇头。 罢了。 她跟孙瑛计较图啥呢。 顾凉趴在段双肩上,低声道,“走了么?” “小姐,走远了。” 顾凉站直,忍不住无语,“这些人真能喝。” 尤其军营里那几个,身上都是一种“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的万丈豪迈。 相比起来。 顾凉觉得还是“女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比较适合她。 段双敬佩道,“幸亏小姐您机智,让我把酒都换成了水,就壶口那洒了几滴酒,逢人就先上去对壶吹,这气势滔滔,搞得书院里那些个胆小的都不敢来劝酒——” 顾凉瞥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这法子以后她估计少不得用,能忽悠一次是一次。 段双立马捂住嘴巴,凝重的点了点头。 “小姐,正君还在等着呢。” 栀香笑着说了一声,然后对着段双赶紧使了个眼色。 ……这段双是头驴吗? 都这会儿了还搁这儿拉着小姐聊天。 段双接收到暗示,“是啊,小姐,您还是快进去。” 顾凉轻咳一声,徐徐推开屋门。 \/\/ 红纱帐前,美人如玉。 烛火下,青岚穿着凤冠霞帔,珠帘垂落,淡妆轻抹,纤秾合度,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妩媚。 他低垂着眉,唇角微微上翘。 顾凉朝他走去,伸手撩开他凤冠上的珠帘,“累么?” 青岚眼圈一红。 他其实并不矫情,可是此刻,只是妻主关怀的一句话,却能让他鼻尖泛起酸意。 “累。” 顾凉眼带歉意,“是我考虑不周,这凤冠如此重,还要你戴一天。” 她设计时只顾着好看了,却没计算过实物的重量。 青岚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可我很喜欢。” 顾凉勾唇,温声道,“我帮你摘下来。” 青岚笑着颔首。 她轻缓的解开凤冠,青岚的乌发也垂落下来,烛火赏美人,动人心弦。 顾凉眸色暗了暗。 她摁住青岚的手,倾身向前,正想更进一步,却感觉指腹下都是坚果,有些硌人。 顾凉脸色微沉。 青岚似乎看出她的窘意,抿唇轻笑,同她一起把喜被下的东西扫落出来。 顾凉收拾了一通坐回床上,也歇了心思,想着方才还是太过莽撞。 既然阿岚也累了,不然今夜就和衣而眠算了。 不搞那些有的没的了。 “……妻主。” 身旁之人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顾凉转头看去。 “嗯?” 只是这个动作,那人都羞涩得俊脸通红。 那双绝美的凤眸偷觑着她的神情,清波流盼,动人心魄。 顾凉呼吸重了几分。 这谁还能忍? 她心念一动,扯下纱帘,揽住青岚纤细的腰肢,直接把人压在了喜被上,眸里的暗色浓得化不开。 “……阿岚,可以么?” 她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问道。 青岚没有说话,只眉眼带笑,伸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微微抬起头,吻了她的唇角。 好的。 ……沉迷了。 顾凉俯身向下。 月华倾泻而下,庭院里花树摇曳,廊檐下的灯笼透出橘色暖光,地上光影交错。 烛火葳蕤,红纱帐暖。 窗下的兰花开得正艳。 第76章 这是我们的 “……还没起啊?” 栀香站在门外,摇了摇头。 菱香打了一盆温水来,又默默的抬了回去放着。 实不相瞒。 家主去点卯了,主君都用完午膳了,他手里的洗脸水已经换过五六轮了。 眼看着就要日上五竿了。 ……小姐和正君还没起。 屋内,青岚侧过身,感觉到几缕阳光洒落了进来,有些刺眼。 他微微蹙起眉,缓缓睁开眼睛。 就看见顾凉单手撑着下颚,眸色温柔的看着自己。 “睡醒了么?” 顾凉笑意和煦。 青岚微微一怔,他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懊恼自己又睡过了头。 “……妻主,怎么不喊我起床,今天还要去给主君敬茶。” “不用,你多睡会儿。爹说了,起来再去找他就可以。” “妻主……这不合规矩。” 顾凉看他脸上都是睡懒觉的悔意,伸手揽住他的后腰,缓缓揉了揉,岔开了话题。 “这里还酸痛么?” 青岚羞恼的抿紧薄唇,白皙的脸上又染上些许红色,软绵绵的瞪了她一眼。 “……妻主。” 顾凉轻笑,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阿岚这么容易害羞? 昨夜还这般主动。 怎么今儿个调侃一句就要瞪她了? 不过好像这女尊背景下的男子体力果然是不太得。 她昨夜还正在兴–头上,阿岚都累晕过去了。 顾凉意味深长的捏了捏青岚的小细腰。 想着什么时候忽悠他再锻炼锻炼。 在眼神变味之前,顾凉赶紧正色道,“阿岚,等会除了爹,你还会见到我母亲的两个侍君,和我两个庶弟。 不过你不必太放心上,他们是不敢为难你的。” “你是我顾凉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君,我的脸面,即是你的脸面。” 印象里,那两个庶弟也是有些怯弱的性子。 顾真自己不拘小节,根本不懂这种对着落花还能哭几声的庶子怎么养。 江晏更是懒得操心。 索性都让那两个侍君自己养着,反正也不短吃穿,到差不多就找个靠谱点的人家嫁了。 青岚笑着点了点头,“……好,妻主不必担心。” 小场面,都能应对。 顾凉起身,从书格里拿出几张契书,递给青岚。 “昨夜睡得晚,不好把这几样东西交予你。” 青岚接过一沓子契书,有些疑惑,“这是?” “这是春风不渡、仙客来、七录书斋还有钱家商铺签订的契约,按月给分成,还有一部分是母亲给的商铺,以后恐怕要阿岚费心管钱了。” 青岚愣了,“可昨日那份嫁妆单子上……” 顾凉想得很清楚。 “那是娶你的聘礼,和长辈们给你的嫁妆,这是我们俩的,不一样。” 钱花了,还能赚。 她的人设不能倒。 每月记得给她点生活费就行了。 青岚深吸了一口气,他默默的把这厚叠跟昨日那张嫁妆单子收到一起。 笑不出来。 忽然觉得当正君比侍君累得多得多。 江晏:呜呜,以后有人懂我了! 顾凉从背后抱住他,闻着他发间的冷松香,微微一笑。 “阿岚,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么?” 青岚心底一暖,“嗯。” 这句话。 或许比任何一句情话都要动听。 妻主从来都是这样令人心安之人。 \/\/ 茶楼,雅间。 李景霂手里握着茶杯,眸色沉沉的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局残棋。 “殿下。” 李景霂未等顾凉行礼,就急忙引着她坐下。 “顾君快来,看看这盘棋。” 顾凉其实对围棋不懂一点。 不过原来的“顾凉”略懂点皮毛,也不算精通,勉强能聊上几句。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黑子明显落于下风。” 明摆着的事么这不是? 李景霂啜了口茶,“不错,顾君可知我为何摆这局棋?” “学生不知。” “昨日午时,我那三妹和母皇在言贵君宫中用膳,兴起下了一局,最后却没下完,只剩这局残棋,顾君可猜得到是何缘故?” 顾凉:……当她会算卦吗? 她垂下眸,又认真的看了一遍那局棋,淡声道,“想必是内阁补缺一事。” 黑子占进先机,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这局棋未下完,想必是李云霁又说了些话令女皇不满。 连这唾手可得的胜都不想要了。 “顾君果然聪慧。” “殿下谬赞,既然摆出此局,想必殿下也早已猜到了。” 李景霂笑了笑,“那顾君觉得,我那三妹,推荐的是何人呢?” “礼部尚书,崔赞。” 不难猜。 这是三皇女阵营里最旗帜鲜明的一位。 陛下素来重礼,虽然崔怡科举舞弊被革了功名,但陛下也仅是以一句治家不严浅浅的骂了一下,还是有几分倚重崔赞之心。 而其他几部尚书对两位皇女都态度暧昧,如今内阁擢选,李云霁必定会推崔赞。 自然,大皇女那边也不会落下,估计也在探另外几位尚书的口风。 “顾君觉得,若是崔尚书进了内阁,如何?” 顾凉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本殿……自是乐见其成。” 顾凉勾唇,“那殿下不妨助三殿下一臂之力。” 将崔赞往送死的路上推。 内阁如今话事权都在慕容信和楚玉身上,崔赞进去估计也是被边缘化的一个。 反而空出了礼部这个实权之位。 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可比一个久居高位的尚书容易忽悠多了。 李云霁送的这份大礼,李景霂能忍住不收么? 看她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李景霂装模作样的叹道,“我这三皇妹啊,素来受宠,身子骨弱,想必若是为了此事病的忧思惊惧,母皇最后也会不忍心的,作为她的皇姐,也只好将她这份忧思转述给母皇了。” 论演技,李景霂是拔尖的那个。 若放在现代,这不高低得拿个影后? 顾凉抿了口茶,敷衍的赞了一句,“殿下仁善。” 李景霂瞥她一眼,拿出一封书信点在桌几上。 “本殿的确善心大发,那田秋芸科举舞弊一事落定,革了功名,不过那田家确实有些诡异。” 顾凉拆开书信,快速看完,也皱了眉,“殿下查到,桃花庄的田契不在田家手里?可那些村民说的话不似作假……” 那些田契若不在田家,为何当地府尹都默认了此事? “殿下,还有一个可能。” 顾凉蹙眉。 “……那些田被田家利用非法手段拿到后,过了官府明面,又销了田契,良田变成了隐田,也不必再向朝廷纳税。” 李景霂捏着茶杯,“可官府都有记档,那田桂芝自己销了田契也无用啊。” 顾凉眸色幽深,“若是……一场火,几桩命案,那些知情的人都死了呢?” 现在可是全纸化办公。 她并不觉得大乾目前的档案管理能力和实力强到还有备份。 田桂芝要是咬死不认,官府也查不到记档,她就没有侵占桃花庄的良田。 可她又能用奴契牵制住那些村民,照样为她耕种。 一个镇上的土财主,哪来的这么大能量? 李景霂微眯起眸,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此事蹊跷,看来本殿还得去云州一趟。” 若是背后之人知道李景霂在查,恐怕反而会打草惊蛇。 这第一次查不出来,说明那些人早有防备。 不能这么大张旗鼓查了。 “不,殿下。”顾凉放下茶杯,“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 顾凉淡淡道,“推行楚大学士的新政,重制田税。” 第77章 虽迟但到 如今大乾国库空虚,重制田税利于改善民生,优化纳税结构。使贫农有粮,富农多粮,地主少积粮,从而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农户们的耕种热情,控制粮价,稳定大乾的农桑国本。 可重制田税。 就意味着要重新丈田。 其间必定会受到如同田家之流的士绅望族百般阻拦。 这一阶级坐拥良田最多,有些还可能是侵占而来,手段见不得光。 重新丈量之后,这些良田她们就得原样吐回去,这无异于切肤之痛。 楚玉的新政动摇到了这一阶层的根本利益,所以推行起来才会困难重重,屡受掣肘。 可难,便不革了吗? 这从来都不是借口。 高难度,往往也代表着高收益。 破而后立,向来如此。 李景霂拧眉,陷入深思,她似是百无聊赖的轻晃着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浮起、落下,眸色沉了几分。 “顾君觉得,本殿能做到?” “殿下有心,便能做到。” 顾凉有意提新政之事,实则也是为了试探。 试探这位让她有所期待的二皇女,是否能成为一个有铁血强腕、胆识过人的君主。 若是李之仪和李云霁坐到那个位置,那大概率会在文官们的裹挟下,沿袭李元贞的怀柔之策。 崇文尚儒,复周礼之法。 这本是很好的。 但那得是在太平盛世,如今的大乾,内有忧患,外有强敌,这种治国方略属实是在自欺欺人。 就赌一个北燕和西周不敢打自己? 笑话。 人家打你还要跟你商量日子么? 而李景霂。 极有可能会是那个变数。 她是几位皇女中,唯一不轻视武将,甚至是有心亲近之人。 一个对时局保持着清醒的领导者。 或许,她才能为大乾在这豺狼虎豹的夹击下,掠得一线生机。 李景霂将茶杯搁在桌上。 “本殿,试试。”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干了。 她一开始,便觉得楚玉那新政不错。 至少能减轻百姓们肩上沉重的赋税,让她们能拥有更好的生活。 而这,不正应该是她们身在这个位置,应当考虑的事么? 顾凉眸色霁明,“殿下大善,此事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李景霂瞥了顾凉一眼,这家伙一向是会夸的。 然而她还不能说什么。 因为这家伙真是次次都能拍到她心坎上。 正此时。 大街上忽而响起一阵喜乐。 二人品着茶,悠然看向窗外,又默契的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的笑了。 慕容灵坐在喜轿上,轿子后面跟着十来个慕容府的小厮,手里扛着他的嫁妆。 跟昨日长见识的堆山积海不同,今日的阵仗明显就屈指可数了些。 “啊,就这?这是三皇女娶夫吗,怎么瞧着还不如昨日顾府热闹?” “是啊,这嫁妆看起来也太寒碜了点,不听说是慕容府上的嫡公子么?不至于。” “侧的,估计没这么看重,不然以后三皇女正君进门了还不得闹去?” “说的也是,这侧夫虽然也是夫,但总归不是正室啊。” “唉,看来今日是不会有贵主撒钱了,瞧昨日,我拿那红绸去顾府那兑了三两呢!” “嗬,啥时候顾解元再娶一房啊,我也好捡点钱!” “甭想了,人家可当着湖神的面儿明白说了,就娶那一个……” 听着围观之人的议论声,慕容灵攥紧了手。 他嫁三殿下惹了哥哥不喜,母亲也恼他行事无端,他连着跪了三日的祠堂,才让母亲态度稍微软化一些。 可爹爹也不敢给他置办太多嫁妆,仅能是维持他的体面。 他在家准备大婚,原本并不知道这些,可今日他听了一路,才知道原来顾家那个嫡女昨日也娶夫了。 且那位正君,还是穿着仙客来订做的凤冠霞帔,光嫁妆都足足排了两条街巷。 眼下满京都都知道。 顾家嫡女娶夫,誓山盟海,聘礼无双,极为珍重。 而他要嫁的妻主,从前恬言柔舌、百般疼爱,如今却说要恪守所谓正夫侧夫的礼教缘法,连迎亲都不肯出现。 慕容灵指节扣紧,委屈的垂下眸,颊边似有泪花滚落。 爹爹说的对。 这是他自己选的,他怨不得任何人。 如果……云霁以后能成为太女的话…… 慕容灵咬紧下唇,又定了定神,挺直了身子。 喜乐渐渐远去,奏得还不及一刻钟,看样子的确是小打小闹了些。 原本那慕容灵身为君后的弟弟,阁老的嫡幼子,不必被这般对待。 可惜,他忤逆长辈,执意要嫁的人,是君后最不喜的一个。 而慕容信的态度,从今天这明显缩水了的人员配置上也可见一斑。 她明面上还是拥护大皇女的。 “殿下,今日不去赴宴么?” 李景霂手抵着额头,懒洋洋的笑道,“自然要去,我那三妹头回娶夫,万一得意忘形了些,闹了笑话不好。 作为皇姐,自然要去给她送上一份印象深刻的贺礼。” 顾凉微微勾唇,秒懂李景霂的言外之意。 的确。 哪能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还是得隐晦的提醒一下三皇女,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和那位失踪的外室才是啊。 李景霂忽而想起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新婚之人。 “顾君新婚还在浓情蜜意,第二日便被我邀约出来,你家那位正君不会介意?” 顾凉挑眉。 这茶里茶气的口吻。 看来知道了慕容信的态度,李景霂心情都不错了些,还有闲心跟她唠嗑了。 顾凉佯装一脸忐忑,为难道,“殿下,学生这位正君一向是知书达理之人,想来也不会计较。” 哦。 那便是会计较了。 李景霂幽幽叹了口气。 这顾君看着多机灵一人,偏偏是个夫管严。 当真是好马生不全。 她一脸憾色,也不好再留人,“那顾君还是早些回去。” 顾凉正等着这句话,起身对着李景霂行了一礼,刚准备走出门,就听见身后李景霂的声音。 “顾君,虽然你新婚大喜,方结了良缘,但本殿告诫皇妹的话也同样适用于你……” 顾凉脚步一顿。 “切记,会试如今也不足五月了,顾君莫要忘了温书。” 顾凉:“……”虽迟但到。 她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李景霂,缓缓道,“学生谢殿下提点。” 笑意极为勉强。 李景霂满意的点点头,“不必谢。” 原来少傅催命似的让她好好念书是这么愉悦的一件事。 ……还得是顾君有耐心啊。 若是她,横竖也得回怼两句。 欸,怎么能怼先生呢? 李景霂立刻捂着脸,肃了神色,自我检讨两秒。 \/\/ 顾府,花厅。 青岚穿着一身缥碧色衣衫,发髻上戴着支兰花玉簪。 脸上未施粉黛,素雅又清淡。 他款步走进,看着坐在上首笑容灿烂的主君,凤眸也跟着弯起。 从栀香手里接过茶,端正的跪在团蒲上,清声道,“主君,请喝茶。” 江晏却是不接他的茶,还沉了脸色。 “嗯?” 第78章 便宜弟弟 主君向来不是心思复杂之人。 青岚薄唇轻抿,揣测着他的心思,重新说了一句,“爹爹,请喝茶。” “这才对嘛。” 江晏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接过青岚敬的茶喝了两口,然后迫不及待的拿出背后藏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他手里。 “我那女儿啊,小时候还算活泛,后来被上师押着念书,性子沉闷惯了,话也少了很多。 也就是接你回来之后,我瞧着她笑也多了些,想必是真心喜欢你。” 江晏拉着青岚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别以为我那女儿以前说多喜欢那个徐公子,可我清楚,她那根本不叫喜欢。” 揭老底情节即将上演。 “徐公子?” “对啊,就那个徐无烟嘛,还以为我不知道,从我这要了钱说要买书,转头就给人买了礼物送去,还不知道从哪个画本子上抄了一堆酸诗,我瞧着都腻味。” 青岚点点头,“哦……” 江晏咳了一声,切回正题,“这些都过去了。其实我这女儿,压根儿都不懂什么是喜欢。 在她眼里,只要让对方不愁吃、不愁穿、物质富足、偶尔能聊上两句,便是喜欢了。” 好像妻主就是这么对他的。 青岚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妻主是否喜欢我。” “自然喜欢,还喜欢得紧呢! 她待你很好,是不一样的好,不是随意让人买礼物打发,也不是抄几句酸诗敷衍。你瞧她还有精力给你设计婚服,我都没这待遇呢!” 江晏一脸傲娇,“就她那点小心思,还能逃得过她爹这双眼睛?” “是,爹爹慧眼如炬,妻主的确待我极好。” “那是她应当的。” 江晏回得理所当然,尔后又叹了口气,“若有一日,她惹你生气了,你一定答应我——” 青岚想着主君该让他表个态了,便说道,“嗯,我不会放在心上。” 江晏沉声道,“——千万别惯着。” 青岚讶然的看着他,“……啊?” 江晏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孩子,这妻夫相处之道,你还有得学呢。” 青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的确也是头一次做人家正君。 想必从主君这取取经也是可以的。 随即,他便认真听江晏讲,适时点头记下要点。 江晏讲得口干舌燥之际,便见两位身段窈窕的侍君走了进来,还领着两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奴侍溪柳见过主君。” “奴侍木鸢见过主君。” 溪柳、木鸢这两个侍君看着柔弱无骨、软弱无害,的确像是京都女子都中意的那种样子。 看那两个男孩年纪相仿,身量也差不多,应当是妻主那两个庶弟了。 江晏示意他们两人坐下,跟青岚介绍道,“想必你也是头次见顾凉这两个弟弟,正好,顾湉、顾淮过来,问过你们姐夫好。” 顾湉原本还依在溪柳身后,听见江晏叫他,便乖乖走了过来。 低低的喊了一声,“姐夫好。” 听着那弱如蚊吟的声音,青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递了个礼物给他。 “你好。” “送……送我的吗?” 青岚点头,“嗯。” 顾湉收到了礼物,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睁着一双滴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谢谢漂亮姐夫。” 青岚抿了抿唇瓣,笑道,“不用谢。” 顾湉抱着礼物,又缩回溪柳身边了。 江晏见另外一个庶子一直愣着不动,疑问道,“顾淮,怎么还不过来?” 顾淮躲在木鸢背后,目光沉沉的打量着青岚。 他不像顾湉那样,虽然有些胆怯,可眼神是纯净好奇的。 顾淮的眼神里,带着对他的抵触。 木鸢见主君催促,有些心慌的转头看向自己儿子,“淮儿,你怎么了,快去叫人啊。” 顾淮紧抿着嘴,不情不愿的被木鸢推搡了出来。 青岚见他朝着自己走过来,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个孩子…… 顾淮缓慢的走到青岚这边,浑身都在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江晏见他这模样,心里实在是有点堵。 他多么和蔼温煦的一个慈父,怎么这个顾淮每次见了他都像是受尽他迫害一般。 明明也是娇生惯养的住在府上,他也从未像别家那样动辄打骂、时不时撵出府警告。 苍天晓得。 他江晏甚至没怎么见过这两个孩子。 妻主见他也懒得管,便丢给两个侍君自己带了,结果好端端的孩子,养出来这胆儿比猫儿也强不了多少。 不得,还是得稍稍磨砺一番才是。 这以后见了人,总不能一直扭扭捏捏的样儿。 他遂沉了语气,“顾淮,为何不愿喊人?” 顾淮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指着青岚哭道,“你不是我姐夫!” 青岚脸色倏然一变。 他袖下的手缓缓攥拢。 果然。 这个孩子,认识“青岚”的脸。 江晏一掌拍在桌上,少有的怒问道,“平时是我疏于管教,倒叫你养成了矫情的性子,如今也不看看对着谁,也能这般无礼了?” 这叫什么话? 他乖女千辛万苦,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君,还能被一个庶子给羞辱了? 真是气煞他也! 木鸢白了脸色,见江晏动了怒,急忙跪下哭求道,“主君,淮儿还小,是奴侍没教好,您不要生气……” 顾淮却像是轴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大哭道,“他不是我姐夫,他不是!” 哎呀他这暴脾气! 看来今日不立威是不行了。 这些人会当他主君的名衔是虚有其表。 江晏咬牙切齿的看着哭成一团的父子俩,想着狠狠罚点什么,“你们俩个,回去《男诫》各抄两……十遍!” 青岚递了杯茶给江晏,温声劝道,“爹爹莫要动怒,青岚没什么的。” 老父亲舒了口气。 瞧瞧。 他这知书达理温柔沉静的好贤媳。 不愧是他为乖女挑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顾凉刚踏进花厅,就听到便宜弟弟抽抽噎噎的声音,登时便皱起了眉。 中午刚跟阿岚说得不必担心。 结果净整些幺蛾子。 青岚见到她回来了,眸色微颤。 “……妻主,无事的,可能是我哪里没做好,吓到了淮儿。” 江晏蹙眉,极为护短道,“哪里是你的问题,明明是让他叫人,他倒好,喊也喊不动,反而先哭上了,还不承认你是他姐夫,像话吗?” 不承认? 顾凉冷眸看向顾淮,“为什么不认人。” 似是她身上的气息太过冷漠,顾淮靠在木鸢身后,怯弱的抽噎了两下,缓缓说道,“长姐,青岚哥哥才是我姐夫,他不是……” 青岚气息微窒,下意识看向顾凉。 顾凉眸色蓦地沉了几分。 她握住青岚的手,走到顾淮面前,冷声道,“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他就是青岚,是你唯一的姐夫。” “你若是还想认我这个长姐,那你就得喊。” “否则,我可以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木鸢被吓得脸色惨白。 大乾庶子卑贱,顾凉明年若是中了进士,恐怕以后撑住这个顾府的人,便是她了。 她要是不认淮儿这个弟弟,那以后他嫁了人还有什么倚仗? “淮儿,叫人。” 木鸢催促道,“快叫人,你不想认你长姐了吗?” 顾淮哭得泪眼迷蒙,他看了眼冷淡的顾凉,又转头看向青岚,倔强的表情缓缓瘪下,小声的喊道,“……姐夫。” 木鸢松了口气。 顾凉则是缓缓握紧了青岚的手。 青岚垂下眼眸,唇边划过一抹苦涩的笑。 他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木鸢。 “这是我给淮儿准备的玉佩。” 第79章 选择 木鸢接过礼物,有些抱歉的看向青岚,感激的道了声谢。 “主君,是淮儿无礼,奴侍这就带他回去好生管教,抄《男诫》五十遍,再罚跪两日祠堂。” 江晏:……懵懵。 他刚说的不是只用抄十遍就行了吗? 为嘛还要去跪祠堂? 传出去那些碎嘴子的不得编排他是个恶毒主君啊! 那不行。 “倒也不必罚这么重,抄两三遍有个教训便是了,左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你要耐心教导,千万不能揠苗助长。” 江晏叮嘱两句,又稍微厉了几分神色,“顾淮,以后不可再如此无礼了,回去。” “奴侍谢过主君。” 木鸢急忙道谢,又推了下顾淮。 顾淮红着眼眶,乖顺的应了声,“是,主君。” 江晏小小的发了通脾气,眼下也有些疲于应对,于是让顾湉跟溪柳也跟着回去了。 得亏不是天天来跟他问安。 多来几次他这眼角细纹估计都藏不住了。 没想到只是走个过场认下人,还能搅出这么多事。 这主君真是操心的命。 他看了眼面色沉郁的青岚,以为自家贤媳是心里难受了,又赶紧劝慰道,“青岚,此事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去云州休养这么多年,小孩子忘性大,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 可别说小孩子了。 他自己之前也印象模糊来着。 “爹爹,我知道的。” 青岚朝他温柔笑笑,点了点头。 江晏放了些心,“行,茶也敬过了,我这会儿要去酒楼看看,正好调下菜品,乖女,你最得闲,你就带青岚出去散散心。” 顾凉:“……”她看起来很闲? 江晏对青岚使了个眼神。 青岚了悟,极为上道的说道,“……妻主,听栀香说,外面的凌霄花开了,去看看么?” 顾凉缓和了神色,温声道,“好。” 看着相携离去的二人,江晏满意的捂嘴偷笑。 小手一牵,赏花看雪。 这才是和乐融融的妻夫相处之道嘛。 想当年,他可是靠这招狠狠拿捏住了顾真。 ……到现在妻主还以为他精通花道呢。 别院。 木鸢领着顾淮回到房间,便疑惑的问道,“淮儿,爹爹知晓你向来懂事,可方才,为何执意不肯认你姐夫?” 顾淮垂着头,看着那玉质上好的镯子,犹豫的咬了咬唇。 “我只是……没认出来。” 木鸢皱眉,“没认出来?你是说青岚正君?” 顾淮点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他是青岚哥哥。 就连长姐也是。 这个人虽然气质同样温柔,可那双清冷通透的凤眸,却和以前那个会细心叮嘱他别着凉的青岚哥哥截然不同。 一个是柔静的水,一个像清冽的风。 分明…… 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啊。 木鸢看着困惑的顾淮,深深叹了口气。 “淮儿,你只需记得,只要你长姐认定他是青岚,是她的正君,他就是你姐夫,明白了吗?” 他这个儿子,一向循规蹈矩、恪守本分,没想到因为这事儿,今日竟然敢在主君面前这般任性,还差点惹恼了顾凉和她正君。 可那人是谁,不是他们该思考的。 顾凉娶的是青岚,说他是青岚,那他就一定是青岚。 他们都在顾府,高门大院里的事儿那么多,又何必样样都要去深究呢?闹大了好让别家看笑话么? 顾淮眼眸垂落,闷闷的应了声是。 “淮儿,这镯子成色很好,我瞧湉儿也戴上了,你便戴着。” 木鸢握住顾淮的手,他却不露痕迹的缩了回去。 “爹爹,我……我不想戴。” “你这孩子……” 木鸢还想说他两句,就见顾淮径直朝外跑去,“淮儿,你去哪儿啊?” “爹爹,我去趟兰阁。” “兰阁……” 木鸢把玉镯收回盒子里,忧心忡忡的蹙了眉。 那好像是青岚侍君去云州前住的偏院。 \/\/ 顾府外。 凌霄花开得正艳。 顾凉从枝头折了一朵,插在青岚发髻上,配着素淡的装饰。 “好看。” 他一向穿的雅致,如今别上红色的凌霄花,倒添了几分难得的灵动恣意。 青岚温柔笑道,“……妻主,你没有想问我的么?” 顾凉缓缓低眸,看着他。 “有。” 青岚心上一颤,“那妻主为何不问?”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何必再问?” 顾凉专注的看着他,冷淡的眉眼微弯,笑意愈发柔和。 大婚前。 她也曾想问,他究竟愿不愿意做她的正君。 可是后来,听到他婚书上写的话,顾凉便彻底打消了这份疑虑,也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是愿意的。 而她,只要确认这点就够了。 别的事,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一辈子还有这么长,她有的是是耐心,何必急于一时。 青岚看懂了顾凉的眼神。 原来默契相通时,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在想什么。 他心下安定,伸手搂住顾凉精瘦的腰,头倚在她肩上,尾音缱绻,“……妻主。” 顾凉薄唇触碰到他的发梢,手缓缓向上,安静的轻抚上他的背,眼眸淡淡的望向枝头的凌霄花。 “阿岚,你知道么,我看到从云州寄来的那封家书时,就一直在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写出那般苍劲飘逸的字。 我迫不及待的想去见那个人,可当我在云州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几乎就能确认,那个人就是你。” 如松如竹,如玉如琢。 色如春晓,清冷温润,眉梢眼角俱是温柔。 对着那样清澈纯净的一双眼眸。 她甚至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那些疑点。 自欺欺人一般,用原书里那位青岚侍君的深情人设来强行解释。 却从未去细想过,一个被母家卖做奴仆的男子,一个久病缠身羸弱不堪的男子,一个孤身住在山林乡野的男子。 是如何写得一手飘逸遒劲的字,是如何能对着世家贵女也不输气度,甚至在听说她要扶他为正君时第一反应不是窃喜而是愁闷? 直到她再也圆不下去,想摊牌时。 眼前这个人,却早已用他那温柔沉静、如清风细雨般的陪伴,一点点撬动了她心房筑起的壁垒。 她想。 她应当是愿意选择继续赌下去的。 顾凉低头看着他,淡声道,“或许,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我。” 青岚眸光微颤。 他怔怔抬眸,看着顾凉,笑意清冷而温柔。 “从你唤我青岚的那一刻起……我便是青岚。” 云州初遇。 那个林间引马而来的女子。 何尝不是他的一束光? 卜算一道,从来都是趋吉避凶,顺应天理。 他本孑然一身,偏安一隅。 可当她收到那封他以为不会有回音的家书,还为此风尘仆仆赶去云州时。 他们之间的命数。 便有了变化。 妻主身上的死劫已经化解,而他,也多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桃木簪已断,他此生都不会再回天机楼。 曾经那些仇恨、怨怼、算计,也早已让他厌烦、疲倦。 他修道,从来不是争权夺名,只为本心,可是别人不信。 天稷不明白的是,这世间的真相往往都伴随着残酷。 他身上这幽冥缚。 是师父亲自给他种下的毒啊。 第80章 你认识他吗 “小姐,原来你在这!您书院里的那几个朋友来跟你辞——” 啊,青天白日的,我看到了什么! 段双从府里跑来,瞧见站在凌霄花下的两个人正浓情蜜意的相拥在一起,反应过来,立马堵住眼睛。 天要亡她啊! 这回怕不是真要回军营养老了? 顾凉看向青岚,见对方白皙的脸颊迅速蹿红,笑道,“没事,段双不会乱说的。” 段双立马附和道,“是啊正君,我瞎的。” 顾凉:“……”倒也不必立马说瞎话。 青岚笑了笑,“妻主,好像说是有客人来拜访?你先过去,莫要让她们等太久。” “那你呢?” “我去后院走走。” 顾凉揉了揉他的手,“好,那我先去花厅了。” 青岚看着顾凉跟段双一起回了府,眸色微淡,转身从另一道门走了进去。 暮色渐近。 疏散的几缕夕阳透过树梢,温柔的洒落在地上,泛起粼粼斑点。 青岚走到兰阁。 这里远离正院,似是鲜有人踏足,随处可见长满杂草,显得有些破败。 屋外的空地上,栽种了几株兰花。 这兰花需要精心打理,若是无人看顾又被拘在这种地方,灵气也会耗尽,瞧着叶子都枯黄得耷拉了下来。 青岚伸手拂去叶上的蛛丝,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这便是你临终前也想回的地方。 “你……你为何在这里?” 一道惊慌的声音响起,青岚抬头看去,是被吓到的顾淮。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警惕又胆怯的看着青岚。 “……那画上的,是他吗?” 青岚先开口,声音有几分涩然。 顾淮攥紧手里的画,想起爹爹的提醒,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青岚却是温柔一笑。 “若他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人念着他,一定会很高兴。” 顾淮震惊的抬起头,他呼吸蓦地滞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夫,你知道青岚哥哥去哪里了,对吗?” 青岚眼眸黯了几分,转身朝廊下走去,顾淮赶紧追了上去。 “可以告诉我吗……姐夫。” “我能看看这幅画么?” “是我自己画的……不太好。” 顾淮有些迟疑的递给他,“我本想送给青岚哥哥,可那日我到了兰阁才得知,他被长姐送去云州休养了。” “他待你很好?” 顾淮垂下眸子,“嗯……他是这个府上,除了爹爹,待我最好的人了。” 青岚笑了笑,“难怪你记得他。” 手里的画徐徐展开,上面逐渐显露出一个容貌秀雅的男子,穿着一身云蓝色的衣衫,手里捧着一株兰花。 “很像他。” ……原来病得不重时,他长这样。 “……姐夫,你也认识青岚哥哥,对吗?” 青岚微微一笑,眼眸微垂,看着墙边野蛮生长的杂草,轻声道,“认识。” \/\/ 他第一次见到青岚,是在桃花庄的溪边。 那时他刚中了幽冥缚,又刚从楼中长老的追杀下逃了出来,浑身是伤,仅剩下最后一口气,倒在溪流边,已经没了生志。 活够了。 此生修习道法,行善积德,也无愧祖师爷。 或许就这般寂静的死去也挺好。 他想。 一个瘦弱的男子来溪边浆洗衣物,他头上戴着帷帽,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星立马就是一惊。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他被晃得差点当场面见祖师爷。 咳出两口血,想说就别管他了,结果话还没出口便疼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一处农家小院的木板上,伤口上还裹着一团辨不出成分的绿色浆糊。 他再一次想嗟叹时也命也。 曾经天机楼千呼百应的司官,虽不算锦衣贵胄,也算是衣食无忧。 如今想平静的去死,还要经历这等折磨。 那个消瘦的男子抬了碗白粥过来,他才得知他的名字。 “我叫青岚。” 星看到帷帽下的他,形如枯槁、憔悴不堪的样子,心道这都不用掐算。 恐怕过不久便要大限将至了。 可他眼神却是柔和的。 似是也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这个事实。 青岚喜欢兰花,他每日精神好一些,就会去山上找些奇特的兰花来种在院子里。 “我母亲是花农,所以我也喜欢花。” “那你家人呢?” 青岚眼眸黯淡下去,“妹妹身体不好,所以母亲将我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后面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青岚却是温柔的笑了,“妻主说,云州景色好,适合养病,便将我送来了。” 云州湿瘴严重,并不适合他这种有咳疾的病人,只会沉疴在身。 可是星看着他脸上幸福的笑,却说不出口。 他总喜欢聊起他妻主。 “妻主很忙,念书很用功,懂得也很多,经常说起学院里先生讲的经义,可惜我听不懂……” “她生得样貌也好,哪怕是生气都文质彬彬的,让你半点也恼不了她。” “她知道我喜欢花草,还让我住在兰阁,不必日日去问安,我种了很多花,可妻主都没空来看。” “……是我自己福薄,不能陪伴在她身侧。” 每次他最后都会说这么一句,尔后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无尽的悲伤里。 道家讲究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星其实无法理解。 为什么不能陪伴一个人,就会变得悲伤? 青岚还是在很努力的活着。 他的眼里,除了这院落里种满的花,便是思念那个远在京都的妻主。 而星身上的毒也终于找到了平衡,只要不再轻易动用道法,便不会再受反噬。 他暂时隐匿在这农家小院里,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或许还能苟活几年的事实。 肉眼可见的,青岚病得越来越严重。 后来甚至提不起笔写字。 “你可以帮我写几个字吗?我怕妻主担心,她要准备乡试,我不能再让她分心了。” 星拿过笔,他念一句,便写一句。 然而笔下写的却是跟他处境截然不同的一封家书。 他看着病入膏肓的青岚,家书里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她真的会看到么?” “妻主是个很温柔的读书人,即便我只是她的侍君,或许她也没那么喜欢我,可我觉得……她会看的。” 星占了一卦。 青岚猜错了。 这封家书,他的妻主不会看。 “你可以帮我给那些花浇水吗?” 青岚那日咳得吐了血。 星擦掉了他唇边的血迹,淡道,“不能,如果你死了,这些花我会全铲掉。”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开始替青岚,不厌其烦的照顾起那些花,并且对每一株的名字和习性烂熟于心。 他不懂,一个已经身处绝境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温和的善待这世间的每一物? 他问青岚,对方却反过来问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不想嫁人吗?” 嫁人…… 不可能。 “我是乾道,修的道术,命里缺一门,此生无嗣,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 青岚但笑不语。 那张满是病容的脸上忽而有了点生气。 “如果哪天,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你也会温和的善待这世间每一物。” “为何?” “因为你懂了爱。” 爱,算了,没什么用。 他只想平静等死。 不记得是遇见青岚多久,他身上的毒越来越平静,这意味着死期进一步推迟。 而青岚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曾动过换命的念头,可惜还没起阵便被幽冥缚反噬得心脉受损,差点魂归西天,昏迷了三天三夜,倒是把青岚吓得够呛。 醒来就见他哭着说千万不要如此。 第81章 他的妻主 其实他有心也无力。 星无奈的笑了笑。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能救青岚。 可如今他自己也是这副羸弱的模样,不知能活多久,还能救得了谁呢? 在青岚的恳求下,他又写了两封家书,笔下都是一片岁月静好。 只是寄去京都,依旧杳无音讯。 他看着青岚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终究是掐指算了他的时间。 没有问过青岚,他自作主张的提笔写下了第四封家书。 问妻主安。 青岚沉疴在身,自觉命不久矣。 只想在临终前,再见妻主一面,山高路远,陌上花开,切切盼君至。 星看着这封信,微微叹了口气。 他还是无法选择袖手旁观。 插手了这件事,此后他身上的因果,便也再难以算清了。 或许因为和青岚待在一起的这几年,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力量。 温柔的力量。 可惜,第四封家书也没能唤来青岚心心念念的妻主。 那日青岚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精神很好,穿着一件整洁雅致的云碧色衣衫,和他平日里穿的粗布麻衣不同,应是他从京都带来的。 愉悦的轻哼着不成曲的调子,浇完了满院的花。 星看着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心下微寒。 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青岚看着星。 “这么久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他只有道号,可是那个道号,在他离开天机楼之后,也不想再用了。 青岚喃喃道,“……没有名字,别人如何找到你呢。” “为何要让别人找到?” 一个人安静的死去不好吗。 “原来如此……” 青岚对着他苍白的笑了笑,“公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若是我妻主回来接我,不要告诉她,我不在了,好吗?” 星不解,“为什么?” 青岚却是笑着说道,“我不想让她失望。” 为什么,都要死了,还要在乎别人对你失望不失望呢? 青岚啊青岚。 能否有一次,你也为自己想想? “……如果有机会,公子去到了京都,可以帮我看看养在兰阁里的花吗?” “那些花有些很名贵的,还是妻主送我的……我怕没人照料,它们也像我一样……” 星听着他的祈求,微微敛眸。 “你还真是麻烦,院子里的花不够,还想把别的也交给我。” “是啊……我确实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呢……” 青岚无力一笑,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消逝,手里的水砸到地上,他身形一晃,险些歪倒在花丛里。 星急忙上前拉住他,扶着他坐下。 “青岚,你妻主就要来了,你再等等。” “妻主……她其实很孤独的,没有人理解她,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公子能否帮我照看她,我知道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跟我……我不一样……” 青岚又错了。 他根本没什么大本事。 他明明连给他换命都做不到。 “你的妻主,为什么要我照看。” “……因为,公子也是个孤独的人啊。”青岚握住他的手,缓缓笑道,“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有个念想,好好的……” “青岚,不要再说话了。” “活……活下去……” 星看着青岚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最终涅于混沌。 “道法自然,请天尊赐福。 心存善念,天遂人愿,慈行勤俭,福寿绵延。” 青岚,愿你来世如愿。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为何…… 他早就明白大道无情,天地尚不能久,可面对青岚的死,为何还会流泪呢? 他把青岚葬在了一处风水宝地,林木繁茂,依山傍水。 因为青岚不想让他妻主知道自己死了,所以碑上没有留名字。 青岚,你说没有名字,别人便找不到你。 是真的么? 是真的。 桃花庄的人根本不知道青岚死了,他出门遇到村民时,还会被误以为是青岚。 连当初那个送他回云州的小厮都没有认出来,只当他还是原来那位青岚侍君。 他有时候给花松着土,也会有几分怔然。 除了他头上的桃木簪还在提醒他原本的样子。 ……为何他如今,越来越像青岚了。 直到那日。 他算出变数,却不知是怎样的变数。 他如往常一样上山采菌,回程时却见到了初萤。 小初萤是他在庙里遇到的孤女,知道他住在那个地方,便也以为他是青岚。 “青岚哥哥,那个人说你是她的夫君,是真的吗?” 他逆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牵着红鬃马走来的女子,她的面容逐渐清晰。 疏淡、温润。 对方唤了他一声,“青岚。” 那一瞬,林间清风拂过,他的心似乎也被轻晃了一下。 耳畔仿佛响起了青岚曾经无数次念过的那两个字。 “……妻主。” \/\/ 青岚低着头,看着哭累后伏在自己膝上沉沉睡去的顾淮,眸色柔和,轻轻将他鬓边的发顺到了耳后。 原本只是想替他照看妻主,顺便看看如何能化解掉她身上的死劫。 未成想,却一步步成为了顾凉的正君。 到如今这地步,他也分不清。 究竟是谁欠谁了。 青岚摘下发间的凌霄花,放在那幅画上,唇瓣轻轻勾了一下。 “把什么都丢给我,你倒是落得清闲……” 他本想安静等死,却被这人临终前那个念想拖住。 因果缘由。 或许也是他当初多管闲事。 晚风拂过,那朵凌霄花被吹到一旁,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话。 红色的凌霄花在兰花枝头摇曳、晃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桃花庄。 顾凉走到兰阁,便是看到这样的景象。 青岚坐在廊下,膝上躺着个小脑袋,正是她那不懂事的庶弟。 顾凉轻唤了一声,“……阿岚。” 青岚对着她比了个小声些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睡得正酣的顾淮。 这孩子才大哭了一场,这会儿估计睡得正熟。 顾凉无奈,抱起那不懂事的庶弟,压麻了她正君的腿可怎么算。 青岚把画收起,放进顾淮的怀里。 顾凉无意间瞥到了一眼画上的男子,微微蹙了蹙眉。 她又看向青岚,见对方眼尾似乎也有泪痕,心更沉了几分。 当下就有点想把这个不懂事的庶弟给叉出去。 她都舍不得惹哭的人,居然被个小屁孩给惹哭了。 “我们先回去,妻主。” 顾凉点点头,家庭教育之后再议。 她看了眼这兰阁,“这里清幽僻静,倒是适合种花,阿岚,以后可以把别苑那些喜欢的花都移栽过来些。” 青岚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似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妻主……兰阁,之前有很多花的。” “是吗?” 顾凉皱眉,“没印象。” 青岚微微一笑,“我也是看见有些名贵的花种才知道的。” 他的妻主…… 真的是青岚的妻主吗? 第82章 小初萤 顾凉把顾淮抱到木鸢那。 “他睡熟了。” 木鸢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顾凉竟会一路抱着淮儿过来,明明喊个小厮也可以。 “劳烦小姐了。” 木鸢接过自己儿子,看着他眼睛哭得肿肿的,有些无奈,“小姐别怪淮儿,他还小,比较重情。” 顾凉淡声道,“我不怪他,但是我希望方才那种事不要再发生。 我只会有一个正君,你们敬重他,也是敬重我。” “若是以后我在外面听到些风声——” 木鸢急忙保证道,“不会的!小姐,绝对不会再发生,我会管束好他。” 顾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她不希望青岚的身世再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回到书房。 顾凉把那幅画展开,看着上面的画像,原来那个“顾凉”记忆里的青岚侍君样貌逐渐清晰。 她竟生出一分原来如此的合理感。 “愿你来世如愿。” 顾凉淡眸微敛,将那幅图收好,放进了暗格里。 可我终究也不是她。 若有机会,我会代“顾凉”到你坟前敬一炷香。 她负手而立,走到窗前,看着坐在院落里给兰花松土的清冷男子。 眉眼微霁,唇角的笑意柔和。 而这是我的青岚。 为我而来的。 我的青岚。 \/\/ 天气渐冷,转眼便已入冬。 隆冬时节,雪水难以化开,走在街巷上,还觉有些泥泞。 青岚披着雪白的绒氅,氅上绣着一簇绿竹,从屋外缓缓走来。 他乌发如墨,披在肩上,发上依旧只戴了一支素净的兰玉簪。 青岚掀起帘子,看向坐在书桌前温书的顾凉,温和笑道,“妻主,主君拿了一封信来,说是给你的。” 顾凉抬眸,见他发梢上沾了薄雪,不自觉蹙起眉,急忙起身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冻得像块冰。 “外边天冷,还出去作甚?” “庄家医馆这些日子忙,我便想着自己去找师爹,省得他忙完别的病人,还要来回折腾。” “下次让段双多备几床毛毯在车上。” “妻主,哪就这么娇贵了?” 书房里烧了一炉炭,顾凉体热,不怎么用烤火,是以刚才熄了。 这会见青岚冻成这样,又添了新炭进去。 顾凉抱着他坐到椅子上,把汤婆子放到他怀里暖着。 “阿岚,本就娇贵。” 青岚感觉手暖了些,温柔笑道,“师爹给我施针了,说是活络经脉,之后也不会经常畏寒。” 顾凉却不放心,“我托贺冬寻的医士也有消息了,过几日便让他们到府上给你诊诊脉。” 集百家之长,总有一两个成用的。 “……好。” 青岚柔声应道。 可惜他的不是病,而是毒。 “妻主,不拆信吗?” 顾凉拆开信,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张纸,疑惑的蹙起眉。 顾女且女且,我午艺有所长进,什么时候你有空来军萤看看我呀? 是初萤写的。 一溜儿错字。 青岚忍俊不禁,“小初萤这字……”想必在军营里也没好好练过。 顾凉这会儿有点懂孟迟见到她字的心情。 便宜娘也是的。 偏科发展不可取,文化课和素质教育也得跟上才是。 初萤:……突然就不想顾姐姐了。 “阿岚想去看望她吗?” 青岚有些惊讶,“可……我是男子,不便去?” “不用进去,在茶楼里等我,我去把她接出来就是。” “好。” 顾凉行动力一向很强。 “段双,备马。” 段双抱拳称是,又听顾凉说让她找几本孩童识字的书和字帖出来,狐疑道,“小姐,拿这些干嘛呀?” “让初萤好好练字。” 不然就这一笔错字,以后写文书都过不了关。 嘿嘿。 幸好不是给她的。 段双乐滋滋的去找书,默默的在心底为初萤点了根蜡。 \/\/ 京都城外。 军营驻地。 顾真跟裴远都属于镇北大军,直接上级叫刘瑞,任提督衔,总领镇北大军,负责维护塞北之境的安宁。 顾凉下了马车,只觉寒风凛冽。 她递了从顾真那要来的通行令牌,值守的士兵便放了她进去。 一路畅行无阻,再无别的卡点,也没人跟着。 顾凉忽然觉得这个管理漏洞有点大。 若是她伪造了一份,值守查得不严,那她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没有安检这个程序,至少也应该加点可变动的接头口令之类的。 “顾姐姐!” 初萤穿着士兵的衣服,对着她兴奋的招了招手。 顾凉看过去。 几个月不见,这小屁孩身量居然高了很多,都快到她胳膊了。 初萤一路朝着她飞奔过来,直接一把抱住她的腰。 闷闷的声音从腰腹处传来。 “顾姐姐,我好想你啊。” 顾凉无奈一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初萤掰着小手指,控诉道,“都快半年了!” 顾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是说自己武艺长进了,试试?” “赢了我要吃馄饨!” “嗯。” 初萤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高兴的拉着顾凉走到演武场。 顾凉脱下氅袄,丢到一边的兵器架上,左手置于身后,唇角微勾。 “我让你一只手。” 颇有点欺负小孩的意思。 初萤却不觉有什么,能吃到大馄饨,她可更乐意了。 姿势一转,直接朝顾凉冲去。 小屁孩速度和力量都不错。 就在初萤的拳头即将触到顾凉袖口处,她眸色一凛,右手翻转,伸手拦在初萤腰腹上,猛然一推,初萤直直被推倒在地。 一招。 就一招。 初萤瞪大眼睛,瘪了瘪嘴,然后沮丧的耷拉着头。 她辛辛苦苦练了几个月,没想到竟然比不过顾姐姐一招。 吃不到馄饨。 她要闹了! “这位妹子,你方才那招看着新鲜,可否跟我比一场?” 初萤抬头看过去。 这不是前两天演武场上的凶神吗,身形魁梧,高大威猛,最主要她那身臂力,三个人都无法撼动分毫。 她赶紧跑到顾凉身侧,小声道,“顾姐姐,不要答应她,她超凶的。” 顾凉蹙眉。 “这位阿姊,我非是军营中人,方才试招也只是为了看看小妹练得如何了,切磋就不必了。” 正欲离开,却未想那大块头径直挡在她面前。 顾凉这会是明白贺冬什么意思了。 她承认,她一直对自己一米八的身高自我感觉良好。 可如今她才到对方的下巴。 这女人怕是得一米九翻上了? 跟这人比起来,她的确是弱不禁风,瘦弱不堪。 顾凉抬眸,冷声道,“何意?” “妹子,你别误会。” 对方憨厚的挠了挠头,眼神诚恳,“我叫牛春花,她们都说我一身蛮力,喊我蛮牛,我见你一招就卸了初萤的劲,想试试我对上如何?” 看来是武蒙子单纯想切磋。 顾凉默默退后两步,尽量平视着牛春花。 “可以。” \/\/ 军帐里。 刘瑞坐在主位,旁边坐着顾真和裴远两位参将,底下还有几个千总。 听到外头的动静,刘瑞疑惑道,“怎么这么热闹?” 军帐外的士兵走进,抱拳回道,“提督大人,那边演武场有比赛。” “哦?这倒稀奇,不是前两天刚比了一场吗?” “好像就是前两日拔得武筹的牛春花,还有顾参将的女儿……比起来了。” 顾真:??? 第83章 彩虹屁输出 顾真指了下自己的方向,疑问道,“你确定,是我那个刚中了解元的女儿?” ……不能。 这逆女八百年没练过武了,估计筋骨都生锈了。 就吃以前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老底,也敢去单挑那个壮硕威猛的牛春花? 以卵击石吗这不是? 那士兵点了点头,正色道,“没错,正是顾参将您那位刚中了解元的女儿。” 顾真:“……” 刘瑞生起了点好奇心,笑道,“还别说,这倒是有点看头!正好事儿也议得差不多了,咱们便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顾真:“……”否,不去! 裴远似是没看到顾真的脸色,欣喜道,“那敢情好啊,我那贤侄打架,高低得去看两眼。” 还很没眼色的拍了拍顾真的肩,“真真,高兴不?” 高兴个锤。 是时候把这个姓裴的踢出朋友圈了。 顾真哂笑了下,“提督,我那逆……小女属实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她念了这么些年的书,恐怕那点子花拳绣腿您看不过眼。” “欸,别这么说。令媛既然敢应下,那必然是有点实力,更何况这胆量,不同凡响啊。” 刘瑞很喜欢有胆识的年轻人,当即便号召了军帐内的人一起去看。 有个屁胆量。 那牛春花的臂力连段江都险些扛不住,那逆女可别被打残了啊。 顾真不情不愿的被裴远拉着过去。 她尽量用衣袖遮住了脸,生怕被底下那些兵给认出来。 “见过提督大人、裴参将。” “欸顾参将!你蒙着脸干啥啊,属下给你占了个好位置!快来!” 被下属拽走的顾真:“……”丫的平时咋没见你这么殷勤。 军营里训练枯燥,比试是常有的。 只不过今天实在特殊。 听说要单挑上场武筹的是顾参将之女,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这可真是活见久了。 那些文人上赶着找打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不得凑个热闹啊。 是以,除了正在值守和有军务在身的,其余士兵闻讯而动,几乎全跑来了演武场,伸长了脖子准备看热闹。 顾真一看这阵仗,面上冷静自持,心底焦灼得早想挖个地洞躺进去。 遇到士兵打招呼,她也只是糊弄的随便应了声。 只求那牛春花能看她几分薄面,不要揍那逆女的脸。 顾凉看着这动静,有些疑惑的看向初萤,“怎么回事?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 不就是简单的切磋一下吗? 怎么现在直接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初萤神色有些复杂。 “顾姐姐,那个牛春花是上场的武筹,所以听到有人敢单挑她,就比较瞩目……” 更何况顾姐姐中了解元后,顾大人在军营里天天横着走,逢人都得自夸两句。 估计也招了不少眼。 谁不想揍解元啊? 怕顾凉再问,初萤急忙转移话题,“啊,顾大人也来了,在那边!” 顾凉皱眉看去,就见她便宜娘一脸菜色。 秒懂。 ……估计是怕她被揍得太惨。 正此时。 有个士兵敲了锣,语气兴奋道。 “今日顾凉单挑牛春花,三局两胜,第一局,开!” 顾凉:“……” 怎么变成她单挑了,不是牛春花恳求她的吗? 然而牛春花已经摆出了迎战状态,顾凉也只好先摁下无语。 牛春花体格魁梧,身材健硕,几乎具备了一个合格相扑选手的所有优势。 而站在她对面的顾凉。 四个字。 不堪一击。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试。 顾真在场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那逆女瘦的被风一刮都能吹跑的模样,她恨不得以身代之,至少牛春花还不太敢放肆的揍她这张老脸。 牛春花见顾凉立着不动,抡起拳头就朝她砸过去。 顾凉眸色微沉,静下心,认真观察她的每一次蓄力。 对方敛气、运气都很有规律。 顾凉脑海中计算着她的运动弧线,侧腰躲过她凶狠的攻势,后退两步,灵活的避开对方的下一手。 牛春花敏捷的回转,伸手拽住顾凉的手腕,正准备进一步挟制住她。 却见她手腕翻转,一股柔劲将她的蛮力化于无形。 牛春花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 她激动得有点上头,攻势越来越猛,顾凉闪避得越来越吃力。 最后被对方一拳捶到肚子,嘭的一声闷响,顾凉直接往后滑了几步。 顾凉叹了口气。 行,果然一昧躲是不行的。 顾真心疼的眼睛都瞪红了,握着一把刀就想杀过去。 丫的这个牛春花。 竟然敢揍她女儿肚子! 牛春花见顾凉失利,未作停顿,再次抡拳气势汹汹的朝她面门袭来。 顾凉暗暗提气,盯准她的气口,左手接住对方的硬拳,虎口震得发麻。 尔后另一掌砸在她的气口上,直接卸了她的劲。 牛春花只感觉下腹一痛,两腿打架,顺着顾凉推的方向歪倒在地上。 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后发先至。 顾凉眸色深沉。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牛春花捂着肚子,痛得差点痉挛,躺在地上,果断认输。 “这一局,是我败了!” 啥? 对于牛春花的滑跪,全场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蛮牛不是只挨了顾解元轻飘飘的一掌吗,咋就直接认输了? 方才顾凉不也挨了一拳,人还好端端的站着呢! 这蛮牛,打假拳也不是这样打的啊! “蛮牛,你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行,就挨了一拳就起不来了?” “对啊蛮牛,快起来,别磨叽!你可别是因为顾解元的身份不敢打了?” “起来啊,之前我们打你你不都说是挠痒痒吗?” 顾凉走到她身边,伸手叩了她几个穴位,松了那股劲,牛春花这才感觉好了很多。 她惊奇道,“顾妹子,你这套什么拳法,怎么这般厉害?” 别人都以为是她牛春花压制着顾凉,可只有她知道,她每一拳的劲都被对方化解了。 甚至有些劲还直接回到了她身上,对方完全能预测她的下一个动作。 这还怎么打? “……这套拳法,是太极。” 顾凉淡声道,“是因为你的破绽太明显了,我才能赢你。 你底盘不稳,而且左手力浮,很容易找到气口,我才能一掌卸掉你的劲。” 但就是为找到她这个气口,她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牛春花确实凶猛。 完全就是肉盾加输出的顶配。 “我明白了,我之后得练练左臂力。” “是,也可以绑沙石练下腿功。” “绑沙石……对噢!嘿嘿,顾妹子你不愧是解元,脑瓜子就是好用!” 牛春花忍不住一顿彩虹屁输出。 顾凉嘴角抽了抽。 倒也不必。 这些法子兵书里都有写。 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旁边的士兵提着锣,看着笑得满脸灿烂的牛春花。 “蛮牛,后面两局,你还打不打?” 第84章 悄悄捡个漏儿 牛春花愣道,“嗯?打什么?什么两局?” 她都认输了还问。 顾凉拂手朝她行了一礼,“方才得罪了。” “欸,顾妹子,是我想找你请教的,应该是我得罪你才是。” 牛春花站起来,也拱手抱拳,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个顾解元还真是谦逊随和,礼节周到,跟她见过的那些个只会用鼻孔看人的读书人半点不同。 顾凉淡淡颔首。 两人这场架比得,开始得多么轰轰烈烈,结尾就有多么敷衍潦草。 谁能想到一直硬气的牛春花突然就孬了不打了呢? 离得远的士兵看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蛮牛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但是顾解元能挡下蛮牛这么多拳,想必也不会是什么随便可欺的角色。 真不愧是顾参将唯一的嫡女,不仅靠自己实力拿了解元,这点好武艺也都稳稳继承了。 有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女儿…… 看来顾参将之后在军营里要双倍横着走了。 刘瑞离得近,两人比试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顾凉是如何精准的预测到牛春花的下一步动作,并且用巧劲化去牛春花身上的蛮劲。 越看,她那颗爱才之心就越滋溜儿往上冒。 大乾苦谋士久矣。 会武,脑子好、冷静沉稳,行事端庄,有大家风范。 这不就是为她镇北大军量身定做的军师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老娘就是镇北大军的一员虎将,总不能还被拐到别家麾下去。 她得先稳占这层裙带关系,留个凳子。 “顾真,你这女儿真是不错,假以时日,定非池中物……她还有几个月会试是吗?” 顾真点点头。 “可有把握?” “这个……”顾真面露难色。 这个有没有把握么,她可能还要跟三位圣人好好唠唠嗑才知道。 刘瑞了然,心情愉悦的拍了拍她的肩,“若是令媛明年……咳咳,也可以酌情考虑下咱们镇北大军嘛。” 顾真一向是抓小放大。 “……提督大人,您方才那句咳咳,是什么?” 看着她这真诚发问的眼神,刘瑞突然生出几分惭愧的感觉。 怎么能老想着人女儿会试不中呢? 哎呀,惭愧,惭愧啊。 “没事,没什么,我是祝令媛一举夺魁的意思。” 不过要是没中,她也可以去陛下那悄悄的捡个漏儿。 顾凉走过来,对着便宜娘的上峰端正的行了礼,尔后淡声问道。 “母亲,您的军帐在何处?” 顾真给她指了个方向,顾凉颔首,匆忙往那个方向去了。 初萤也屁颠颠的跟在她身后。 顾真看着这逆女急匆匆的,竟是连几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便拱手道,“提督大人,属下先去看看我那逆……小女。” 刘瑞笑眯眯的点点头。 “去。” 顾真军帐。 “顾姐姐,咱们不是要出去见青岚哥哥吗,怎么还要来顾大人军帐呀?” 初萤跟着顾凉进去,就见她刚走两步,便直接半跪在地,捂着小腹,咳出一口血。 牛春花臂力也是真的猛。 ……得亏那武蒙子不打剩下那两局。 不然她真是多一秒都撑不住了。 初萤惊慌的跑来扶住她,担忧道,“顾姐姐,怎么回事,是刚才那牛春花伤到你了吗?” “……无事,内伤瘀血罢了,咳出来反而好些。” 顾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刚想起身,便听见军帐被人从外掀开的声音。 顾真走进来,就是见到自家那个刚光宗耀祖的女儿可怜兮兮的跪倒在地,地上都是血的情景,喉咙一紧,瞳孔一颤,目眦欲裂,悲痛欲绝的吼道。 “我女!” 活像是顾凉已经生命垂危了一般。 初萤小声道,“顾大人,顾姐姐她只是受了点伤……” 顾真脑海中自动过滤掉旁的,只听进去“受伤”两字。 她悲愤握拳,“那厮竟真敢伤我女!” 顾凉见她脑补了太多,刚想解释,就见顾真下一秒已经冲到了武器架边,并且抡起了里面最重的一柄大刀,杀气腾腾的准备走出去。 顾凉:“……”其实按常理这会儿应当先喊个军医。 她出声拦住顾真。 “……母亲,我无碍。” “啊?” 逆女气息还挺稳? 顾真刚迈出军帐的脚又撤了回来。 顾凉无奈的解释道,“只是瘀血。” “真没事吗?”顾真扶起她。 顾凉点点头,“没事,可能牛春花伤的比我还重些。” 她缓步走到矮几前,抽出一张宣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兵书里提过的一些练兵之法,递给顾真。 “母亲,这是我在兵书上看过的一些策论,或许能有助于你们日常训练。” 大乾兵弱,像顾真这样的武将大多也是耿直鲁莽,只想着一昧靠蛮力取胜。 然而兵者,诡道也。 历史上以弱凌强的事也并非鲜有,即便是再实力悬殊的对战也能险中取胜。 靠谋略。 比起蛮力,她们更需要用兵法策略来武装自己。 顾真接了过来,疑问道,“孟迟先生还让你读兵书?” 这不是杂书吗? 顾凉淡淡道,“夫所以读书学问,是欲开心明目,利于行矣。我读书,并非只为科举。” 顾真听得一团浆糊,摆手道,“好了,看就看,倒也不必对我讲这些大道理。” 见便宜娘一听之乎者也便头疼,顾凉微微勾唇。 她又看向初萤,“初萤,你记得先跟牛春花学拳法,等你四肢力量够了,再练太极。” 初萤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就看见顾凉从包裹里翻出两本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这两本书,我下次来看你时,要考的。” “若你偷懒,那擒拿和太极我都不会再教你。” 初萤嘴高高撅起,苦兮兮的看着她,试图蒙混过关,“顾姐姐,军营的姐姐们都不习字的……” 顾凉却是不为所动,只淡声问道。 “初萤,你忘了跟我说过什么吗?” 初萤一怔。 她抿了抿唇瓣,接过那两本书,“顾姐姐,我没有忘。” 她没有忘记。 她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强,保护顾姐姐和青岚哥哥。 顾凉揉了下她的小脑袋,“走,带你去吃馄饨。” 初萤立马笑逐颜开。 她天底下第一喜欢顾姐姐! 顾真看着两人走出军帐,笑了笑。 坐在矮桌旁,翻开自家女儿写的计策,越看越是心惊。 还真很有用。 不作她想,顾真立马把纸叠好,出门去寻刘瑞。 顾解元不知道的是,她无意中写下的几条策论,竟是让镇北大军内掀起了一阵读兵书之风。 后面段双也被喊来回炉重造,每天苦哈哈的背书写字。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 茶楼。 雅间内,香炉青烟袅袅,门外丝丝缕缕的琴音递了进来,如涓涓细流,沁润茶香,令人心情宁和。 青岚白皙修长的手指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 下一秒,便听见段双的声音。 “正君,小姐她们到楼下了。” 青岚缓缓起身,把汤婆子放在桌上,走到屏风外等候。 “青岚哥哥!” 初萤走上楼梯,欣喜的喊道。 青岚勾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初萤,长高了些。” 初萤一手拉着顾凉,一手拉着青岚,自觉走到桌边乖乖坐下,喝了杯茶,就说道,“顾姐姐,我要吃大馄饨。” 顾凉瞥了段双一眼。 “小姐和正君都用过膳了,小初萤,我带你去买回来。” 初萤又立马起身,笑嘻嘻的跟着段双出去了。 走到楼梯还能听到她小小声的商量,“段双姐,我可以买三碗吗……” 顾凉勾唇,轻啜了口茶,便听到青岚问道。 “……妻主,你方才,受伤了么?” 顾凉抬起眸,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第85章 记岔劈了 方才吐了血,她怕青岚担心,所以回来前已经认真清洗过,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腥气。 唯一知情的初萤同她一起回来,并未提及此事,而段双守在茶楼也根本不知道。 那么…… 她的青岚,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妻主这样看我……” 青岚握住她的手,唇角的笑意依旧温柔,“是在好奇我是如何得知的么?” 感觉到他递过来的手依旧冰凉,顾凉微叹了声。 拉着他坐到自己膝上,把还有热度的汤婆子放在青岚怀里,温热的掌心缓缓包裹住他的手。 熟悉的温暖感觉传来。 青岚睫毛轻颤。 耳畔蓦地响起她有些冷淡的声音。 “我本想瞒着你的。” 顾凉有些无奈,她只是觉得阿岚太过聪慧,让她无处遁形。 没秘密啊。 顾凉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耐心解释道。 “今日是我思虑不周,初萤说她武艺有长进,我便去演武场试了试她。 后来,碰上个见了我拳法后,就想同我切磋的姐妹,我想着也无甚要紧,速速比完出来便是,就答应同她比试了一番。 没想到,那姐妹是军营里上一场的武魁,力大如牛,引得军营里的士兵都来围观,本可速战速决的切磋也变成了我单挑。 也是我疏忽,才受了她一拳。” 顾凉将头抵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清淡的冷松香,缓缓说道,“……让阿岚担心了。” 这就是他的妻主…… 她不深究去盘问他是如何知晓的,反而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让他担心了。 “妻主……疼吗?” 顾凉如实说道,“现下不疼。” 青岚眸色柔和,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妻主下次莫要如此了……不知你信不信,你受伤的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 血光之灾。 虽无性命之忧,但他也有些担心。 顾凉唇畔浮起笑意,“我信。” “我的阿岚生得这般貌美,又聪慧体贴,想必原本就是个仙人,是天神派你下来渡我的罢。” 青岚微微错愕,缓缓抿唇笑道,“妻主又打趣我。” 顾凉揽着他的腰肢,见他笑意生动的模样,眸色微暗了几分。 她缓缓贴近,鼻翼轻轻抵着他的鼻尖。 声音暗哑,“阿岚……” 青岚呼吸微促。 近在咫尺的亲吻,本欲浅–尝辄止的轻柔碰触,转瞬变得漫长而缠绵。 “顾姐姐,我回来了!” 初萤提着三份馄饨,笑吟吟的跑上楼。 走到屏风后,见到坐姿端正,专注于品茶的二人。 莫名觉得气氛肃穆得有些奇怪。 怎么都静悄悄的啊…… 初萤皱了皱眉,提着馄饨坐下,摸出一双筷子,吃了两口,见到青岚唇色有些红,了悟道,“青岚哥哥,你以后喝茶不要喝这么烫的了。” 青岚眉头微蹙,他泡茶惯用的温水啊。 “……嗯?” “这里,你嘴都被烫肿——呜呜——” 初萤剩下的话消失在顾凉的强力镇压下。 “初萤,安静吃你的干捞馄饨,一会儿还得去趟仙客来。” 青岚微抿了口茶,意识到初萤想说的是什么,藏在衣领下的白皙脖颈微微泛红。 初萤呜呜咽咽的连忙点头,才等到顾凉愿意松手。 听到要去别的地方,她的注意力果然被支开了。 弱弱问道,“我们去仙客来干嘛呀?” “天气冷,给你挑几身冬衣。” “若是来不及,便只能先把你送回军营了。” 她要冬衣! 初萤急忙埋头吃馄饨,两腮都塞得鼓鼓的,塞得太满,眼泪都有点冒了出来,艰难的含糊说道。 “顾姐姐,等窝……马上次完。” \/\/ 仙客来。 “善人,您可算是来啦!” 又是熟悉的侧门,又是熟悉的笑脸。 荀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毕恭毕敬的将顾凉几人请进了仙客来。 她如今的生意可谓是如日中天,红得发紫。 都是托了善人的洪福啊。 顾凉吩咐段双带初萤去挑几套冬装。 荀丰则带着她和青岚走上了三楼。 荀丰见缝插针,边走边给顾凉介绍道,“善人,上次鄙人听了您的建议,已经在仙客来开辟了婚服高定这一条销路,根据顾客喜好在婚服上刺绣冠名,凤冠做得极具奢华,果然有很多大客户闻讯而来。 针对那些银钱不足的顾客,仙客来也提供租赁服务,短租七日,长租半月,收取一定的维护费及清洗费用……” 她初听时,还以为这种成衣租赁闻所未闻,想必收益不大。 结果。 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啊! 京都的百姓都在善人大婚那日见识到了什么叫凤冠霞帔,都铆着劲儿想给自己心仪的男子攒一套。 那些男子更不必说了,女方提亲要求都想多加一条凤冠霞帔,最好是顾家正君穿的那种。 一个字,绝。 此刻的顾凉在荀丰眼里,就跟财神爷一样高贵慈祥,浑身还散发着金色的光。 她这心软的善人啊,下凡一次辛苦了。 顾凉认真听着她的报表汇报,适时再补充几条建议。 荀丰赶紧拿着小本本记下。 “京都这边炒作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可以扩大攻势,到其他几个地州——孙瑛?” 荀丰在本子上写下孙瑛两字,有些疑惑的抬头。 见顾凉盯着不远处在男客区前鬼鬼祟祟的女子,解释道,“善人,那位是孙小姐,最近常来,也是仙客来的尊贵客户。” “此人我熟识。” 顾凉见到孙瑛拿起件男子的氅袄仔细研究,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 淡声道,“荀老板,您先去忙,我同朋友打个招呼,晚些再找您细聊。” 荀丰朝她拱手,“是,善人若有何需求,尽管找鄙人便是。” 顾凉微微颔首。 她带着青岚往那边走,唇角轻勾,刻意问道,“阿岚,你觉得这件氅袄如何?” 青岚微微一笑,缓声道,“配色花哨了些,想必不适合孙小姐。” 这老顾怎么来了! 孙瑛眉心一跳,急忙把手里的氅袄扔回随从手里,正色道,“你个没眼力的,给我爹买的氅袄,怎能让我看如此花哨的颜色?” 那随从默然的动了动唇。 真是好大一口锅。 她分明什么也没说。 青岚拿出一件淡蓝色的氅袄,“孙小姐,这件雅致些,比较适合您的心上人。” 孙瑛见他手里的那件,绣工精致,颜色清新淡雅,好像的确像是慕容南会喜欢的颜色,欣喜的接过,“多谢青岚正君,这件……” 末了,她脸色一变,“我也没说要送给慕容南啊,这是买给我爹的!” 顾凉轻笑一声,“阿岚只说是你心上人,可没说是慕容公子。” 孙瑛在狼人杀只能活过第一夜,不能再多了。 青岚也笑了笑。 孙瑛懊恼的叹了口气,“行,反正也瞒不过你,我就是准备送慕容南的。” “不过,我想送,人家也不一定乐意收。” 回回都吃闭门羹。 她已经疲乏了。 这几日也是想着天冷了,那慕容府的主君看着也不像是会给他好脸色的,估计也不会好好给他准备过冬的衣物,才想说到仙客来挑上几件厚实的。 没想到,刚来就被这老顾给逮了。 孙瑛也是想不通,“老顾,你说你之前送礼物给那徐无烟,怎么人回回都乐意收,咱俩这是差了哪步啊?” 顾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我没送。” “顾凉”送的,跟她顾凉毫无干系。 “咋没有?你之前在育华书院那会儿送的……” 孙瑛见到顾凉的神色逐渐变冷,这才反应过来。 草率了。 老顾她惧内! “……没有,没有,是别人送的,我记岔劈了。” 第86章 逃离这个修罗场 青岚淡淡一笑。 孙瑛让随从抱着那氅袄去结账,默默的跟在顾凉身后,走到内室坐下。 见青岚想倒茶,她立马抢过来,嬉笑道,“青岚正君,你坐着休息,我来给你俩倒茶。” 青岚温声道,“劳烦孙小姐了。” “不麻烦。” 孙瑛瞄了眼顾凉的脸色,暗暗叫苦。 老顾都说了几回不让提那徐无烟,她咋就记不住啊。 这回儿还当着人正君的面。 见孙瑛小心讨好的模样,顾凉心下叹了口气,阿岚也没有生气。 她跟这显眼包计较个啥呢。 “你自己送的,慕容公子不敢收。” “为何不敢?” “慕容公子是清贵公子,虽是庶族旁支,却也懂得世家礼仪,无媒无聘,视为私相授受。若被旁人知晓,又会如何说他?” “可我与他清清白白,正常来往,何惧旁人说?” “你是女子,又是高门,素来随性惯了,自然不惧。 可他不过一个飘零之人,旁人只会说他一个卑贱的庶子也敢攀附你,指不定还会有难听的字眼脏污他。 像慕容公子这般极重视名节之人,恐怕……无法接受。” 至于徐无烟,连他母亲都是贪婪之人,可以有贵重的礼物收,哪怕再厌恶、嫌弃“顾凉”,依旧能面不改色的收下。 所以,徐无烟,即便装得再似模像样,终究也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清贵公子”。 但慕容南不一样。 原书里就因为清白被毁,孙瑛不愿负责便直接沉塘自尽的男子,怎会不重视自己的清誉呢? 孙瑛眸色一震。 原来是这样吗? “那我,什么也帮不了他?” “帮得了。” 顾凉淡声道。 孙瑛抬眸看她,“怎么做?” “就看你对他的情谊,究竟有几分重了。” 孙瑛端起茶,递到她唇边,“老顾,快说。” 也就端茶给她这点重? 顾凉嘴角轻抽了下,抿了一口她递来润嗓的茶。 “若你真有意,不妨让孙主君设宴下帖,邀请慕容府的男子过府一叙。” “届时每人都送礼,一视同仁,慕容公子自然也可以收到你的礼物。” “慕容主君会同意?” 顾凉沉默了。 孙瑛是对她母亲的地位一无所知吗? 作为李之仪的首选笼络对象,孙盼山家里的主君亲自下帖,等同于孙盼山本人。 这个差点就成了的亲家回心转意抛来了橄榄枝,他慕容家巴不得所有适婚男丁倾巢出动。 君后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你且试试。” 孙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这么简单……” 早知道几个月前就拜托她爹设宴了。 还让她郁闷了这么久。 解决了一大难题,孙瑛心情又明媚了起来,跟顾凉聊起最近的趣闻。 听到外面大街上传来的声响,她推开窗往外看去。 窗一推开,寒风便透了进来。 顾凉拿了件薄绒毯,盖在青岚膝上,生怕他受凉。 孙瑛看着外头,疑惑道,“这不是大皇女府上的轿辇吗,怎么停在这?” 李之仪? 顾凉也朝外瞥了一眼。 宝马香车,嵌玉裹金,比孙瑛那架还要奢华。 不多时,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抱着琵琶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红衣,昳丽似火,眉间贴着金色花钿,窈窕的身段袅娜娉婷,连件披风都没裹,在这寒冬时节显得有几分单薄。 孙瑛怔道,“大皇女的轿辇,是来接西妩公子的?” 顾凉也微微蹙起眉。 李景霂……何意? 长离扶着西妩走过去,“公子,上轿。” 西妩踩上轿凳,忽而掀起帷帽的红纱,心有所感的抬头望去。 正对上三楼窗下的那双熟悉的淡眸,他微怔,尔后缓缓笑开,唇角的笑意妩媚而生动。 好久不见。 长离看他迟迟不上去,提醒道,“公子,贵人还在等着呢。” 西妩眸色渐渐黯淡下来,他松开手,在奴侍的催促下坐上轿辇。 “老顾,我咋觉得,方才西妩公子看的,是我们这?” 顾凉瞥她一眼,“可能在看仙客来的招牌。” 孙瑛撇撇嘴,关好窗,“也有可能。” “不过没想到素来守正自持的大殿下也有这般闲情逸致,还亲自派轿辇来接西妩公子。” “确实。” 顾凉微眯起眸,端起茶杯,轻啜了口热茶。 她实在有些好奇,西妩此时在李景霂的棋盘里,又会是什么角色? 突然。 一阵清脆响亮的琵琶声响起,如同玉珠走盘,悠扬动听。 顾凉有些诧异的看向那个方向。 这是…… 《琵琶行》的曲调。 孙瑛也震惊的重新推开窗,“老顾,好像是西妩公子在弹奏。” “……奇怪,以前也听过,这回听着这调子怎么这么悲呢?”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停留,闻听这曲婉转动听的弦乐。 唯有那华贵的轿辇继续往前,并未停下。 轿辇上,西妩纤细的手指缓缓拨弄琴弦,眼泪沿着脸颊滑落,缓缓没入衣襟。 我知道你不会再来春风不渡了。 或许只有这般。 你才能听到这首曲子。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情恋落花。 原来相思之意,便是如此。 顾凉手轻叩着桌几,微微蹙眉,“他的音准比以前似乎偏了点。” 好像是指腹摁的力度不够。 青岚看着顾凉,柔声问道,“妻主,以前常去?” 顾凉淡咳了一声。 孙瑛帮着解释道,“青岚正君你别误会,老顾自大婚后,那是一次也没去过了,也就之前去过几次。” “哦……也就几次?” 这语气有些不对劲啊。 孙瑛好心解释,“也不是几次,春风不渡就去过两次。” “春风不渡?” “就是旁边那个楼,我们都是正经人,去了啥也没干,就约着喝酒听曲罢了,跟西妩公子也就露水之缘。” “原来就在旁边,看来是西妩公子奏乐了?” “被看添香,蓝颜抚琴,人间幸事。” 青岚微微一笑,“……难怪妻主喜欢来仙客来。” 顾凉:“???” 她还一句话没说啊。 孙瑛:“我……” 她放弃,她解释不通! 孙瑛默默的看向顾凉,对方的眼神可怖,像是要狠挠她一番。 孙瑛急忙心虚的站起,当即打算脚底抹油,“……老顾,我出来逛得有些久,也差不多该回了,先走了。” 跑,立刻跑,一刻不停的跑。 她要赶紧逃离这修罗场! 惹怒一个惧内女人的正君,那场景,她老孙不敢想! “阿岚,其实我……” 顾凉方握上青岚的手。 对方却不着痕迹的松开,笑意有几分淡,“妻主,我去看看初萤衣服挑得如何了。” 顾凉:“!?” 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阿岚居然真的生气了? 这个孙瑛! 下次再帮这个显眼包追男人,她就是狗。 第87章 老房子着火 顾府,正院。 青岚坐在美人榻上,安静的梳理着兰花的枝叶。 这些花,还是他从兰阁里移栽回来的。 精心护理了一阵子,看着倒是养好了些,至少不像之前那般枯黄萎靡了。 只是不知还能不能开花。 顾凉看着珠帘后,那道清冷温柔的身影,缓步走近,试探着唤了一声,“阿岚。” 青岚手上的动作微顿。 “妻主……何事找我?” 顾凉见他仍顾着擦兰花枝叶,甚至不愿意转头看自己,犹豫的抿起唇。 他是真的不开心。 “阿岚,可以告诉我,你在介意什么吗?” 青岚垂了下眸,声音含着几分清淡的笑意,如往常一样温雅。 “妻主,我并未介意,只是……” 他听得懂西妩琴中之意。 那哀怨婉转的琴声,状若不经意的朝上一瞥,或许他的妻主并未放在心上,可他却看懂了。 那位西妩公子似乎很在意妻主,而妻主也轻易便能听出他指法上的变化。 或许曾经。 他们之间,也有过什么故事吗? “我知道了,阿岚不在意,只是心情不好。” 顾凉唇角轻勾。 不是生气。 他这模样一定是狠狠醋了。 她眸底藏着笑,手轻轻的搭在青岚的肩上。 “可是阿岚,如果你能看到,可以看看我的眼睛吗?” ……如果他能看到。 青岚眸色微颤。 他侧过身,缓慢的抬起眸,看到那双冷淡的眼眸,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顾凉的眼睛很好看,沉静如水,疏淡无声,那望不到边际的深潭里,仿佛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而这双眸里,全是他的倒影。 顾凉温声问道。 “如此,阿岚还不相信我吗?” 青岚神色缓和,眉眼的笑意一寸一寸绽放,像极了雪后初霁时枝头盛放的梅花。 顾凉坐到他身侧,握住那双修长漂亮的手,见对方没有再松开,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 得。 应该哄好了。 没想到一个西妩,就差点让她老房子着火。 得亏她也只想娶一个。 不然天天哄得死多少脑细胞。 青岚倚在顾凉肩上,“妻主……西妩公子弹的那首词,是你写的么?” “不是,是香山居士。” “那坊间流传的相思呢?” “那是摩诘居士。” “那之前妻主之前心悦徐公子时,可有为他作诗?” “……理论上讲,没有。” “顾凉”抄的酸诗,应当不算她的。 也不穿早一点,直接掐了跟徐无烟这段孽缘多好,免得时不时还被人拿出来算账。 “可我怎么听说,妻主你曾经写了很多情诗给……” 顾凉微微一笑,摁着青岚的头,选择直接堵住他的问话。 再问下去。 没秘密了啊。 \/\/ 高耸的宫墙外,挂着一盏弦月。 夜色深沉。 只有残余的薄雪沾染在青石砖上,滋滋儿的冒着寒意。 一袭红衫的男子单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扶着宫墙,步履有些踉跄,白皙娇嫩的脸颊上有一道极为刺眼的掌印。 似乎打他之人还戴着护甲,硬生生在他脸侧撕开了一道锋利的口子。 昳丽妖媚的容颜被破坏,竟是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西妩想起方才那几位贵人的话,嘲弄的轻笑了一声。 “你个卑贱的伶人,也敢肖想大殿下的床,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大殿下金贵之躯,哪是你这种低贱的勾栏货色可以攀附的,还想当大殿下的侍君,做梦!” “……长得的确狐媚,就是你惑得仪儿日夜笙歌,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还不快滚,等着本宫将你杖毙吗!” 他其实并不喜欢大殿下,更不想当她的侍君。 正是这些所谓的贵人。 嘴里说着喜欢听他的曲,却根本听不懂曲中意。 只是想看他这张脸,被她们折辱、欺凌后,对着她们谄媚讨好、曲意逢迎的模样。 那眼神里不加遮掩的恶意和欲念,他光是看到都觉得无比恶心。 如若不是主子的安排—— 他宁愿一辈子待在那间暖阁里。 也好,如今他伤了脸,想必大皇女一时间也不想再见他,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雪又飘了下来。 柳枝从宫墙上垂落而下,一道道斑驳的影子淋在那道单薄孤寂的红色身影上。 四周都是冷的,西妩却浑然不觉。 他伸出手,指尖接住一瓣雪,那柔软的雪花在碰上他手指的那一刹,便无力的消融遁去。 和他一样,身不由己。 他恨自己今天为何不能伤得更重些。 若是重病一场,便不必再应付这些恶心的人了? 西妩冷笑一声,低垂着眉,神色晦暗。 “何人在那?” 一道冷沉的声音传来,西妩的视线里赫然出现了一双金贵的墨色云靴。 他缓慢的抬起眼,目光却只及对方绣着云纹的玄色劲装,和腰间别着的刀。 他心一惊,谨慎的垂着眸,未敢看清她的脸。 “大人,奴是到大殿下府上奏乐的乐伶,如今宴毕,正准备回去。” “叫什么名字?” “奴家西妩。” “西妩……” 对方音调缓慢,似是在嚼味儿般的念着这两个字。 “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不容置喙的冷酷语气。 西妩有些怔愣的抬头,却只看到对方的背影。 薄雪徐徐飘下,却未有一瓣落到她的发梢上。 对方脚步一顿,语气带着几分冰冷,“还不跟上?” “多谢大人……” 西妩抱着琵琶,缓步跟在她身后,沿着宫墙往外走,片刻后走到一匹黑鬃毛骏马前。 对方利落的上了马,朝他伸手。 西妩看着眼前的手,有些迟疑。 “上来。” 对方言简意赅。 西妩握住那只手,摸到了她手上的茧,却不觉的粗粝,只觉得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那处传来。 他坐到了她的前面,一件玄色的披风忽然盖在了他的身上。 对方递了块帕子给他。 “脸上的伤,别沾到水,会发炎。” 西妩有些忐忑的接过那方手帕,丝质上乘,花纹看起来也并非俗物。 心下暗自惊疑她的身份,想去看看她的脸,却听见对方有些冷沉的声音浇灌下来,“坐稳。” 他还未反应过来,马就朝外疾奔而去。 冷冽蚀骨的寒意传来,西妩只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用帕子捂着脸上的伤。 却也重心不稳,径直倒进对方的怀里。 霸道的温度,鼻尖充斥着一股很沉的麝香味。 就如同她的人一般。 半刻钟后。 在西妩的提心吊胆下,狂奔的马稳稳的停在春风不渡入口。 熟悉的招牌高耸入云。 不远处是金灿灿的灯笼海,还有纸醉金迷的欢声笑语,而身后,是无尽的漆黑和寂静。 “到了。” 对方冷冷的一声,环住他的腰,将他抱下马。 西妩站稳后,正想道谢,就见那冷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 只剩下一串疾行的马蹄声,伴着空寥的街巷。 第88章 真情流露 西妩抿了抿唇瓣。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松开肩上的披风,看着手里的帕子,有些为难的蹙起眉。 如果不知道是谁的话,这些东西怎么还回去呢? 罢了。 想必她也不在意这几样东西。 一个伶人的道谢,微不足道。 他默了片刻,转身朝春风不渡走去。 黑色骏马在街巷上疾驰,马蹄上沾满雪水,眨眼间却只留下几道残影。 宫门外。 凌寒握着刀走到骑马之人的身侧,急问道,“贺冬大人,您去哪了,方才陛下找你。” 贺冬冷抿着唇,从马上下来,冷声道,“何事?” “似乎是北境的事。” 贺冬皱眉,“北境?” 凌寒压低了声音,两人走进宫门,“年关将至,北燕新主派了使臣过来。” 贺冬眯起眼眸。 这个时候来,也不知所图为何。 北燕新主的狼子野心,难不成派个使臣来就能遮掩住了吗? “看来这个年关,恐怕不会那么顺心了。” “贺冬大人,别的不提,今年你还打算在外头过啊?” 一提起回家,贺冬就觉得头疼。 “就说我有要务在身。” “别啊大人,陛下都开了尊口,今年再让你留在宫里,你家那位侯爵恐怕真得进宫嚎了。” 贺冬搓了把脸,伸手拦住她的话茬,急忙遁走,“我先去见陛下,这些小事再说。” 凌寒无奈的看她又一次走远,叹了口气,武侯大人呐,小的真帮不上忙。 她也是想不通,怎么外人肖想而不得的侯府在贺冬大人眼里就是虎狼窝啊? 每次一提回家都能让冷漠稳重的贺冬大人闻之色变。 瞎话张口就来。 真有意思。 \/\/ 书房。 烛光下,顾凉坐在书桌前凝神温书。 翻了两页,她薄唇微抿。 因为她便宜娘一从营地回来,就来了她几乎从未踏足过的书房禁地。 并且一脸复杂的盯着她的脸,已经足足盯了三盏茶的工夫了。 顾凉蹙了蹙眉,有些忍无可忍的开口,“母亲,您找我有事?” 顾真一愣,急忙摆手,乐呵呵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乖女你继续看书,我不吵你。” 顾凉低头看书,刚翻了一页,对方热切的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脸上。 确实不吵。 但这存在感也实在是有点强。 顾凉微微叹了口气,“我看完书了,究竟是什么事?” 顾真见她放下书本,笑道,“这就看完了啊。” “嗯。” 她搓了搓手,“为母就是想问问你,可在那些杂书上看过这么个例子,比方说,我打个比方啊……” 顾真努力的组织了下语言,“如果你是个铺子的伙计,旁边还有个伙计。 你家穷,干的活比她脏、累、又苦,但不讨好,她家境好、干的活又少、轻松,但受欢迎。可是东家给你俩发的钱是一样的,甚至有时候还给她多发些。 平时还好,你觉得无关紧要,可一旦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什么的,就捉襟见肘了。乖女,你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好呢?” 顾凉直问道,“缺银还是缺粮?” “……缺粮。” “北境几个地州险要,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低,因此大军粮草只能从富庶的南部拨运过去。 今年南部受了涝灾,粮食减产,所以郡守想保证自己地州的存粮,没有像往年那样送足够的粮草到北境。 而北境剩下的粮草入不敷出,甚至可能捱不过这个年关,军士们也有怨气,因此裴姨才会提前回京述职,对?” 顾真往后一坐,惊疑不定的侧眸看着她。 “我说的明明是东家和伙计……” 她这个逆女是怎么就猜出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连裴远提前回来都知道。 难不成军帐开会时,她偷听了? “一样的道理,南方的百姓是百姓,北境的将士也是百姓,都是伙计。 一个稳定农桑,一个驻守边境,于大乾,于东家,都很重要。” 大乾国库空虚,连皇家陵寝修葺都一再搁置,是以,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李元贞不可能拆东墙补西墙,南方百姓要稳,北境的将士也要顾。 她不能勒令南部地州把粮食给足,因为那些种庄稼的农户也要留种。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境的军士们饿死,所以怎么着也让南部给了点粮草。 只可惜,对于长期驻守边境本就有怨的军士们而言,这些杯水车薪的粮草,在她们眼里,已经代表着陛下的漠视了。 顾真眼眶有些红,叹了口气。 “可粮就这么多,如此寒冬,想必北境已是饕风虐雪,那些将士们守护边境,几年、十几年不得归家,还要忍受饥饿。 我们离得远、看不见、感受不到,难道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吗?” “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可以试试。” “什么?” “募捐。” “……募捐,是何意?” 顾凉淡声解释,“募捐就是,集大乾之力以救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大乾种粮的地州,并不止南部,每个地州都会有地主或者财主,她们有粮、有钱,但缺名、缺声望,倘若陛下设下皇榜,广而告之,各地募捐粮食最多的人家可直封女爵,想必那些人会趋之若鹜。” 像顾真这样一门心思只想着逮南部百姓的粮食薅,也是让顾凉没想到的。 明明大乾地州这么多,像田秋芸那样的地主也不少,为何只局限在那块地皮? 难道这就是只会单线程工作的武将吗? 顾真犹豫道,“爵位难得,且可世袭,陛下不一定会允。” “若这只是个名头,并无实权呢?” 专事专办。 一个好听的虚名罢了。 你要了人家的东西,总不能什么都不给。 “若无实权,那倒是有可能,乖女,你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若是那些人不愿呢?” “不会,募捐的时限内,哪户人家捐了多少,都可以张榜告知,由皇室盖章认定,让百姓们知道这些是仁善之家。” 这也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 但是对于在乎名望的人来说,她们只会不断去攀比,去竞争那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 顾真握拳,“好,为母这就去写奏章。” 她绕了一大圈,又走回到顾凉面前,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完全看穿她的意图。 顾凉微微一笑。 “母亲,不如我草拟一份,您看成不成用?” 顾真笑逐颜开,“那敢情好。” 不然她估计今晚都没得睡了。 谁能想得到呢? 以往这种上奏的事都轮不到她,今日都督大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交了这么个要紧的差事给她。 真是小公子上花轿,头一回啊。 顾真喝了一杯茶的工夫,顾凉就把奏章写完了。 “这么快?” 顾凉:“……”不然呢。 以顾真的人设,若是真写一堆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奏上去,恐怕李元贞都要怀疑有人代笔了。 还不如直切要点。 如果有一个既不用动到国库银子,又不会动摇南部地州农户根本利益的法子,可以暂时缓解北境之危。 李元贞应当会很乐见其成的。 她看着便宜娘默背折子内容的为难模样,有些不放心的提醒了下。 “母亲,明日陛下问起,您记得要迂回,不要太直接。” “怎么迂回?” “就是先别直说您想给北境要粮。” “那我还说啥?” 顾凉无奈,“……实在不会,您哭一场就是了。” 顾真眉高高竖起,轻啧了一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如何能哭?” 她顾真一身傲骨,哭?那绝不可能。 顾凉无语的看着她。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你不哭,你老板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她换了另外一套说辞。 “哭,或者背下这篇奏章,母亲您不妨选一下?” 顾真看着手里长长的奏章,陷入了深思。 或许…… 当着同僚的面,真情流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第89章 一哭乱帝心 翌日,散朝后。 顾真目不斜视的朝宫门外走,步履匆匆,片刻不停。 她用官服的衣袖挡着半边脸,见到前边儿转头打量她的官员立马垂下头,默默催眠对方看不见自己。 这朝上的,跟做贼似的。 顾真穿过漫长的宫墙,终于看到了顾府停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一看见段江那张臭鱼脸,差点没激动的老泪纵横。 哽咽道,“江啊……” 以后她都不想往陛下那递折子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顾大人,且慢。” 刘瑞挥着手,急忙追上来,喊住即将上马车的顾真。 顾真不慎一脚踩空,有些僵硬的转过身。 看着自己的上峰,缓缓挤出来个笑,恭敬的拂手道,“都督大人。” 刘瑞拍了拍她的背,长长的喘了口气。 “顾大人啊,方才就让你散朝后等等我,有事同你说,你倒好,我跟楚大学士才聊两句的工夫,你就不见影儿了,跑这么快作甚?” 不跑。 等着被那些文官围上来狠狠嘲笑吗? 她顾真可受不得这份苦。 顾真尴尬道,“这……是属下家里还有些急事,要赶回去处理。” “哦?家里有急事?” 顾真忙点头,“对对对。” 刘瑞蹙眉,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既如此,那咱们马车上聊,顾大人,你与我那宅子本也同路,可愿捎我一段?” 南北向的都被你昧着良心说成同路了。 那她还能拒绝吗难道。 顾真只得是毕恭毕敬的将上峰请进了自家简陋的马车。 “都督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嘱咐属下?” 刘瑞点点头,“是啊,方才你递折子给陛下——” 好了。 属于她的缓慢凌迟即将开始。 这一瞬,顾真面如死灰。 都是那逆女出的馊主意,她在陛下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底下的文官吵得人仰马翻。 当时陛下一度陷入沉默。 她哭得都抽抽了,也没见陛下说啥。 等文官吵得也差不多了,她也哭累了,陛下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孤知道了,你先回去。” 她哪揣摩得出陛下这话是啥意思啊。 只听到她那声叹气,凭直觉就觉得此事要凉。 顾真满脸慠动的抬起头,眼眶湿润的看着刘瑞,眼看着就又要真情流露了。 “都督大人,是我对不住北境的姐妹乡亲啊!” 刘瑞奇怪道,“怎么对不住?” 顾真丧气道,“我把您交代的差事办砸了,辜负了军中姐妹们的厚望。粮没要到,还让陛下忍受了那些文官的瞎吵……激烈讨论。” 若说什么是酷刑。 在朝上听那群文官们吵吵嚷嚷,于她而言,已经可以载入十大酷刑之首了。 刘瑞听完,却是仰头大笑,“顾大人呐,你想多了,谁说你办砸了,你方才那一哭,才真是神来之笔啊!” 顾真懵了。 “……啊?” 刘瑞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 “你这招示弱真是绝了,一哭乱帝心,陛下问啥你也不说,就哭。哭得好,哭得妙,哭得抑扬顿挫,哭得情绪饱满。 女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这场哭,完全让陛下措手不及啊!” 她还是头一次,在陛下脸上看出愧疚的情绪。 多稀罕啊! 顾真被夸得老脸微微一哂。 其实,她也是想回答陛下的问题的,但是这不是昨晚没背下来么。 背了大半宿,那些字愣是一个也没进脑子。 “顾大人,陛下已经允了你的奏,并且把募捐这事交给了二殿下督办,楚大学士协理。 令旨随后便会颁布,今年这年关,我们镇北大军的将士们总不至于再捱饿受冻了。” 顾真瞪大眼睛,“真的吗?” “是啊,而且你这一哭,陛下觉得亏欠军士们太多,决定采纳你奏折中附上的提议,由朝廷出资,在大军驻地设立军属营。 立了战功的军士,如果亲人愿意,就可以随军去到军属营安置。” 如此一来。 那些与亲人分别已久的军士们,便可以聊以慰藉,再不用忍受相思之苦。 顾真深吸了一口气。 这放在以前,她们几乎是不敢想的事。 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允了。 “顾大人,此事完成得很不错,我代北境的军士们,谢谢你。” 顾真急忙受宠若惊的拱手,“都督大人谬赞了。” 刘瑞笑了笑。 “你的调令年后便会下来,北境近些年不太平,顾大人,此一去,切记保重自身。” 顾真笑道,“驻守边境,保我大乾百姓安宁,此乃我们武将本分。若真战死,那我也是问心无愧。” “欸,这话可不兴说。” 刘瑞急忙摆手,“大过年的,说些吉利话。” 她拍着顾真的肩膀,“你们都会好好的,尤其是你,令媛如此聪慧,以后必定是朝中栋梁,你就不想看到她青云直上、女嗣绕膝,到时候你与夫郎琴瑟和鸣,安享齐人之福?” 顾真垂眸,唇角牵动了下,“自然是想的。” 年后,她接到调令,便得立刻启程。 去北境驻守八年,无事不能回京,也不知看到她亲亲小爱孙会是什么时候了。 \/\/ 茶楼。 “……所以,顾君如何看?” 顾凉执着白棋,落在棋盘上,淡声道,“学生以为,殿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哦?此话听着倒是新鲜。” “如若募捐对象不明,可以先从商贾切入,商人重利,只要此事看起来比短期的钱银收益大得多,她们绝对会不遗余力。” “比如?” 李景霂紧随她落下一子。 “比如,皇商的名衔。” 李景霂眸色微深,她捏着棋子,神色复杂的看向顾凉。 “你倒是大胆。” “大乾重农轻商,若是有皇商这个身份,岂非提升了商人地位,恐怕朝堂上那些文官便会群起而攻之,闹得难堪……到时候,不好收场啊。” “殿下,您觉得银仓可富庶?” “自然。” “她们的国库充盈,可那四分之三的税收,都是来源于商贾。” 顾凉放下一子白棋。 “若说皇商是挑战农本之策,那属实是有些过甚其辞了。皇商的身份,可以让大乾权利中枢牢牢掌握住最根本的民生交易。 盐、粮、布、铁、钱庄……当权者可以从宏观上对其进行调控和干预,良币驱逐劣币,学生以为,反而能更进一步的稳定民本。” “你是说,属于朝廷的商人?” “是。” 一昧的扼杀商业不可取。 只需给某些商贾一个大乾公务员的身份,就能同时多一个忠诚的纳税大户和一个可以为女皇鞠躬尽瘁的臣子。 充盈国库这种事,恐怕从李元贞心软应下在各军驻地建军属营时,期待值就已经拉满了。 大乾太穷了。 没钱,处处掣肘,很多事都做不成。 为何不趁此良机浅浅的推进一番,百花齐放,给大乾的商贾一线希望呢? 商人嗅觉敏锐,她们天生就具有趋利避害的风险性分析能力,可以将她国更好的技术和商品择优引进,反哺农本。 皇权想要稳固,底下就不能只有一种声音。 李景霂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有些意动。 既然很多事本就在暗处进行,那将它摆在明面上,又何尝不可? 第90章 吃瓜也吃不对一点 “本殿可以去试着说服母皇,若此事能成,恐怕这回的募捐,会有意料之外的效果。” “殿下何不以身作则?” “此话怎讲?” 顾凉微微勾唇,“作为春风不渡的幕后东家,亦可做商人之表率。” 李景霂抬眸看她。 就听她继续说道。 “难道殿下,不想将倚翠阁从京都彻底除名么?” 只需要利用舆论稍微推拉一番。 将倚翠阁捧到高位,诱之捐银捐粮,再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它的现金流。 想必三皇女这产业链中的一环,就会彻底垮掉。 李景霂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若顾君是个男子,本殿真想把你娶进府里,以正君之位相待了。” “这世间能如此懂我心意之人,恐怕也只有一个顾君了。” 顾凉紧抿起唇,默默的朝后坐了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这可不兴瞎搞。 李景霂没看顾凉的表情,只追着她压下一子,佯装遗憾的叹道,“倚翠阁没了清羽,已是苟延残喘,再有春风不渡的致命一击,怕是要掏空我那皇妹这么多年经营青楼攒下的老本。” 顾凉语气淡淡,“三殿下产业众多,应当不会在意这小小一个倚翠阁。” 这话她爱听。 李景霂乐了,“本殿也是如此想的。” “不妨再告诉顾君一个趣事。” “殿下请说。” “前些日子青州来了信,说是那人胎相很稳,医士说,大概会是个女儿。” 看来清羽那一胎是彻底保住了。 顾凉轻笑,“那可要提前恭喜三殿下,双喜临门。” “双喜?” “殿下可知,不久前徐府设宴,邀请京中适婚女子到府上赏雪。 学生听闻,徐府邀请的,大多是些寒门学子,依学生对徐临大人浅薄的了解,她应当是不会为她视若珍珠的儿子,挑个寒门姻亲的。” 李景霂耳朵竖起,“徐无烟?就是你之前爱的欲生欲死的那个?” 顾凉:“……”时不时觉得李景霂八卦脑占比有点重了。 谣言就是从这种不靠谱的八卦头子里传出去的。 “顾凉”统共就见过那徐无烟几次面啊,连全垒打都没上,怎么就欲生欲死了? “此事关键,不应当是寒门吗?” 见顾凉脸色不太好,李景霂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或许是徐大人历经千帆,觉得寒门子弟更顺眼些呢?” 京都中很多这样的人家,性格跋扈、名声一般的男子就会选择低嫁。 毕竟妻家好拿捏,妻主也会忍气吞声,不敢对夫郎发什么脾气。 不对—— 那徐无烟才情、名声都不错,看着徐家都是按着勋贵人家正君的模子培养的,怎会舍得就这么嫁去平民之家? “你的意思是说,那徐家有什么理由,不得不找一个家世普通、好拿捏的姻亲?” “殿下一语中的。” 李景霂皱眉,“难道说……” 连嫁人都如此心慌,饥不择食的话,除非一个可能。 就是那徐无烟…… 李景霂张大嘴巴,上上下下看了顾凉好几遍,仿佛吃到了什么惊天巨瓜一般,震惊道。 “他怀了你的孩子?” 顾凉无语的看着她:“……” 真是吃瓜也吃不对一点。 李景霂抵着额头,看她神色严肃,也不太像,慢慢琢磨出那么一丝不对劲来,“所以徐无烟肚子里,真有一个孩子?” 顾凉神色缓和了些。 李景霂狐疑的看着她,继续猜道,“是我那三皇妹的?” 顾凉抬眼看着她。 恭喜你,猜对了。 并且按原书里那意思,也是一个女儿。 女主这播种能力,该说不说,恐怕是三位皇女里最棒棒的一位了。 “咳……咳……” 李景霂拽下手中的棋子,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她匪夷所思的感叹道。 “我那三皇妹,看着纯情寡欲、从不纵情声色,怎么孩子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一茬?” 她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孩子? 顾凉微微一笑,锥心一问,“……学生记得,殿下府上也有几位侍君?” 那怎么李云霁的孩子一个个冒出来,而这位光明正大的养了几位侍君的二皇女,至今还没点儿动静。 该不会…… 顾凉视线朝下淡淡一瞥。 李景霂眼角微微一抽。 她承认。 是有几分被顾凉羞辱到了。 “殿下,莫要忘了女嗣承继啊。” 李景霂微微色变,捏着棋子半晌没出声。 顾凉笑意愈发深了些。 曾经李景霂提醒她的温书,终究是还回去了。 \/\/ 顾凉站在大街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惹恼上级的下场就是。 她被对方在棋盘上狠狠羞辱,并且还被冠上了“臭棋篓子”的名号。 顾凉的确没学过围棋,都是靠着“顾凉”那点微末的理论知识强行陪着上级下棋。 老对新,她一个半生不熟的刚接触围棋的人。 悔几步。 ……不过分? 李景霂脏她也脏了,事儿还是得办。 顾凉缓步踏进仙客来,对着笑眯眯迎上来的荀丰只说了一句话。 “荀老板,想成为皇商吗?” 一句话,让荀丰花了五十万两。 差不多是仙客来盈利以来她的所有身家。 荀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可能就是一下子梭哈完毕的怅然若失。 天地不过一须臾,她仿佛入了墟境。 荀丰靠在门上,眼神无焦的看着顾凉。 “善人,我感觉我升华了。” “北境的几十万军士会记得你荀老板,陛下也会记住你的重情重义,仙客来将会成为大乾的良心品牌,荀老板,你的确升华了。” “承善人您吉言了。” 荀丰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东家,西妩公子定下的这几匹料子准备送去春风不渡了,您要掌眼吗?” 荀丰强打起精神看了两眼,“铺子里新来的那些绛色布料,再挑点小样拿过去。” “不过好像他那奴侍说,西妩公子这几日都不上牌,若你去了无人应,便先拿回来。” “好的,东家。” 顾凉看着那料子,微眯起眸,忽地福至心灵。 ……原来李景霂的棋,是准备这样下的。 为何女皇没有把募捐的差事交给她信赖的嫡长女李之仪? 那一定是昨晚出了些令她心情不甚美妙的状况。 而昨夜西妩受邀去大皇女府上奏乐,还坐着皇家奢贵的轿辇,沿街高调的晃过去—— 想必李景霂的布局,就是要让她母皇看看,她那位自诩儒雅温驯的大女儿,夜半狎侍、穷奢极欲的荒唐模样,让她身上温顺的滤镜一点点破碎。 只要都不作好,那就站在差不多的起跑线上了。 原来如此。 皇家这三姐妹真挺有意思的。 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演员。 第91章 逐渐迷失 雪后。 京都粉妆玉砌,树梢枝头被皑雪覆盖,莹莹一片,琼枝玉叶。 年关至,女皇于宫中宴请群臣。 时值北燕使臣进京之际,京都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停了。 顾府,花厅。 “主君,这灯笼挂哪儿啊?” 奴侍拿着几对红灯笼问江晏。 江晏修剪着瓷瓶里的五彩缤纷的花,闻言看过去,指了指外头院子里。 “方才不是让绿映同你们说了?四处都挂上,不留一丝间隙,晚间要亮堂堂的守岁,看哪处檐下空了赶紧补上就是了。” 青岚正在桌前画着桃符,见外头连树梢上都被奴侍挂满了红灯笼,轻轻一笑。 “爹爹,这几对灯笼喜庆,不如留着赏雪用?” 江晏见他喜欢,便笑道,“可以,那便不用挂了,再去库房挑两对有墨画的,都拿去正院。” 青岚:“……”他只是觉得外头挂的实在太多了。 江晏修剪着一支并不需要修的梅花,缓缓插进花瓶里,叹了口气。 “今年也真是奇怪,以往都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赴宴,没想到陛下居然特准了妻主进宫,还把乖女也带去了,不懂她们回来得是什么时辰了。” 青岚握着毛笔,蘸了墨落于纸上,“爹爹无需担心,想必妻主她们酉时便能回了。” “酉时?那还可以赶上晚膳,绿映,一会儿记得去告诉厨房,就先加个七八道菜。” 绿映笑道,“是,主君。” “主君。” 顾湉和顾淮穿着喜庆的冬衣,手里拿着一沓窗花纸,怯生生的走了进来,乖巧的对着江晏行了礼。 “……姐夫。” 顾湉走到青岚身边,试探性的仰起头,小声问道,“姐夫,可以陪我剪窗花吗?” 青岚把写好的桃符递给栀香,嘱咐他贴在门上。 然后低下头,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 顾湉冲着他笑笑,小指勾住他的手。 青岚见站在另一边的顾淮不动,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问道,“怎么了?” 对方捏紧了手里的窗花纸,半晌后低声道,“姐夫,我……也想的。” “一起来。” 青岚牵起两小孩的手,走到火炉边坐下,将顾淮肩上的雪拂去,又让菱香抱了薄绒毯来。 “外边天寒,湉儿和淮儿下次要记得穿氅袄,别被冻坏了。” 顾湉杏眼微翘,小声道,“谢谢姐夫。” 顾淮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抚摸了下绒毯上的羽毛,唇瓣缓缓抿起,眼睛里闪过晶莹。 青岚教他们在纸上画图样。 顾淮握着笔,余光偷偷瞟了青岚一眼,又悄悄低下头。 “……谢谢姐夫。” 木鸢和溪柳对着江晏行了个礼。 “主君,奴侍们做了些屠苏酒,想着年关寓意好,也给您送来了些。” 江晏瞧他二人也算乖觉,便收下了,“你俩有心了。” 溪柳把酒放在桌几上,看着江晏插的花束,夸赞道,“主君这花修剪得真漂亮,瞧着真精神。” 木鸢也附和道,“是啊,主君一向精通花道,不像奴侍们这般笨拙。若是奴侍来配,恐怕都想不到还可以用梅花搭配山花,这红里一抹黄,华贵典雅,真是独特。” 江晏在这一声声夸赞中逐渐迷失。 本欲收工的他又拿起一束君子兰,“花之一道,确实难度颇深,不过你二人见我插的花,也可以适当学着些。” 说罢,他把那束君子兰插进红橙黄绿的花堆里,自我感觉甚美。 “瞧,这配色重点便是要百花齐放、浓艳亮丽。” “主君讲得真好。” “奴侍们都记下了,主君再试试别的?” 绿映站在江晏身后,看着一本正经的讲授花道的江晏,又看了眼一脸严肃,认真聆听的溪柳和木鸢,微微垂下头。 很努力的抠着手指忍笑。 救命啊。 他这会儿要是真的笑出声,会不会被主君罚去做洗脚侍啊。 \/\/ 皇宫内。 丝竹声不绝于耳。 李元贞坐在上首,旁边坐着君后,皇贵君、侍君则依次落座下首。 顾凉跟着顾真坐在了最远的角落,默默的忍受着寒风刺骨,也压根儿听不见上边贵人说话。 桌上先放的都是冷膳,本来天就冷,看着实在没什么食欲。 等贵人们都到场,奴侍才抬了热膳过来,比之前那几碟冷膳看着好吃多了。 顾凉夹了一筷,尝了尝,只能说中看不中用。 顾真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宫宴,此刻两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陛下还没转宴,余光瞥见那逆女就先开吃起来了,眼皮子一抽。 严肃的表情立马破功。 “逆……女儿啊,你就这般饿么?” “母亲放心,此处隐蔽,无人能看见。” 她跟顾真这位置非常巧妙,是绝佳的摸鱼席位,离女皇她们那几桌两百米开外,比冷宫还冷宫。 哪怕是50的视力也绝对看不清动作。 是以,顾凉也夹了一筷到顾真盘里,母慈女孝道,“母亲,女儿为您试过了,这道膳不错。” 顾真气急,“……你!” 自己吃也就罢了,还要拖她老子娘下水! 逆女! 但都进了她的碗里了,总不能还放回去。 顾真左顾右盼了下,见无人注意,偷偷夹了菜递进嘴里,中肯的点评道,“确实不错。” 不一会儿,那盘膳食就见了底。 正在此时,就听见近侍朗声道,“北燕来使,北燕王子呼延崇、北燕国师濮阳遥觐见。”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俩人都穿着胡服,带着毡帽,有别于大乾的文弱书生形象,北燕以体格健壮为美。 即便是三皇子呼延崇,也是身材高挑匀称的健美型。 二人走到李元贞面前,右手置于肩前,沉声道,“北燕使臣拜见大乾女皇陛下。” 李元贞笑着扬扬手,“两位使臣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呼延崇说道,“陛下,北燕与大乾毗邻,奉城离京都并不算远,哪里算远道? 北燕大乾素来交好,我皇姐即位后,便一直想来拜访陛下,只因国事烦忧,便让我与国师先行一步,代她前来问陛下安好。” 此话一出,下首几位贵人和皇女们面色都沉了几分。 李景霂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懒洋洋的眯着眼看向站在中间的二人。 呵。 奉城离京都不远,先行一步? 这北燕使臣倒还真是跟他们女皇一条心啊。 下次见面,是想直接并了大乾是么。 李元贞眸色幽深,笑意不达眼底。 “燕皇有心了。” 她让奴侍引着二人落座,呼延崇和濮阳遥正好坐在三皇女旁边。 呼延崇忍不住多看了眼旁边清雅绝俗的女子,三皇女对着他微笑颔首。 呼延崇收回视线,起身介绍道,“陛下,我二人仰慕大乾已久,这位是北燕的国师,同时也是北燕第一国手。 她的须弥剑出神入化,在北燕境内根本无敌手,方才见到大乾剑舞,觉得招式新奇,也想来领略一下……不知大乾境内,可否有能对上她两招之人?” 李元贞眸色微沉。 李景霂也斜睨了他一眼。 这个不着调的北燕王子,竟是如此狂妄。 大乾人才济济,居然说只是要找个能对上那女人两招之人? 这不加遮掩的蔑视和羞辱……还真是令人不爽。 女皇看向站在身侧的御前侍卫,对方微微颔首,往前一步,抱拳道,“听闻须弥剑剑法玄妙,晚辈想来讨教一二。” 濮阳遥握着剑,起身,“你是何人?” “晚辈只是大乾一护卫,不及前辈久负盛名。” “你使刀?” “是,晚辈惯用刀。” 濮阳遥看了一眼呼延崇,对方点点头,她便走到中间,说道,“也罢,你也算有胆量,本国师指点你一二也可。” 呼延崇笑道,“国师,你且去战,本王子为你配乐。” “多谢王子殿下。” 濮阳遥运起轻功,直接站在贺冬面前,剑尖朝下。 呼延崇也拿出埙,不多时,沉闷低迷的音调响起。 听见埙声,顾凉抬起眸,看向不远处的情景,微微蹙眉。 原书里—— 末了,她瞳孔微缩。 贺冬! 那个应战的护卫,是贺冬! 第92章 伶牙俐齿的文人 贺冬腰间金刀出鞘,眸色转瞬凌厉。 濮阳遥唇角狞笑,袖下银剑挑起,与之激战。 几息间,两道身影混在了一起。 旁人只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半空中的残影,根本看不清具体招式。 濮阳遥的剑极快,就像一条飞舞的游龙,伴随着压抑诡异的埙音,令人眼花缭乱。 高手对战。 往往前十招内就看得出来谁更胜一筹。 贺冬咬紧牙关,这北燕的第一国手,的确名不虚传。 ……她打不过。 又是奋力一击迎上,贺冬金刀猛地一颤。 她被对方拔山扛鼎般的力道逼得节节后退,靴子踩在地上,划过一条长长的痕迹。 濮阳遥也后退了两步,却不待她恢复,握着剑继续朝着贺冬的金刀劈去。 埙音愈发低诡。 濮阳遥的气势也愈发可怖。 李元贞心一沉。 忽然。 一阵空灵的箫声传来,带着极强的穿透力。 像是来自深海的绝美吟唱,瞬间袭夺了所有人的心智。 埙音被箫声扰乱,似有几息停滞。 是老顾—— 贺冬定了定神。 她的额前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力竭之际,听到箫声,感觉灵台清明了些,扬手挡住濮阳遥的又一击。 宫墙下,穿着碧色衣袍的女子身姿挺立,指下压着箫音,眉眼疏淡,乌发垂下,随着寒风幅度轻柔的晃动。 她的箫音,目空一切,平静淡然。 仿佛还蕴含着几分苍穹梵音的清朗,可以使人纷杂的心境瞬间沉静下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轨。 一边是地狱盛放的彼岸花,另一边是碧霄之上的明月辉。 呼延崇眸色冷凝,吹奏的埙音放快,调子也更加阴诡。 顾凉闭上眼睛,比之愈发悠扬的箫音迎了上去。 北燕重武,就连这个呼延崇所奏之曲竟然都含着内力,可以扰乱心智。 以音御人心。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阴间的曲调。 埙音下,濮阳遥的战意空前,她嘴角的笑意阴险,纵身一跃,扬起剑,重重的朝那金刀上劈去。 吭—— 刀身碎成两段。 其中一段直直朝着大皇女李之仪的席位飞去,君后震惊得起身。 千钧一发之际,顾凉闪身出现,挡在李之仪身前。 那刀尖飞速而来,直直割过她的左臂,最后插进宫墙之上。 埙音和箫声陡然中断。 顾凉喉咙腥甜,硬生生把腥味压了下去。 呼延崇闷咳一声,神色阴翳的看向顾凉。 君后落座回去,打量的目光放在了顾凉身上。 贺冬看着手里的断刀,瞳孔瞬间睁大。 宴席上的武定侯险些捏碎了酒杯。 差一点—— 她的女儿就要背上谋害皇嗣之罪。 李景霂看到顾凉受了伤,桌几上的手缓缓攥紧成拳,冷沉的视线落在濮阳遥身上。 李之仪也惊魂未定,她怒不可遏的看着贺冬,又看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愤怒。 “快叫御医来,给本殿的恩人看看伤。” “大殿下,只是轻伤,学生无碍。” “若不是你,恐怕本殿方才便要身首异处。” 贺冬反应过来,立马跪地抱拳,“陛下,大殿下,此事乃属下技艺不精,差点酿成大祸,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李元贞从方才这一幕中回过神来,见李之仪没有受伤,微微松了口气,看向贺冬,声音不辨喜怒,“你确实有错。” 武定侯急忙起身,跪在地上,“陛下,是臣教女无方,差点伤了大殿下贵体,陛下请连臣一起责罚。” 李元贞眸色沉沉。 “陛下,学生有一问。” 顾凉也跪在下首。 李元贞看着神色冷然的女子,就是她救了自己的大女儿,心里颇为认可,“顾举人,你有何要问?” “学生之问,有关北燕国师。” 濮阳遥不屑的瞥她一眼,对这种文弱书生没什么好脸色,“什么事。” 顾凉淡声道,“国师大人,方才您与贺大人比试,明明可以二十招内取胜,为何却连打了近百招?” 濮阳遥冷笑道,“你个只读圣贤书的学生懂些什么?” 顾凉微微一笑,“读圣贤书,可以明目,因为学生也注意到了,国师实在演得太差。” “你——什么意思?” 顾凉冷下眸,指着她手里的剑,“这把应当不是须弥剑,于剑客而言,剑乃士之宝器,像国师这般对战时当成砍柴刀用的,实在少见。” “呼延王子说您的剑法出神入化,可我却只看到鲁莽寸进、一顿盲砍,毫无欣赏感可言。 就好像……您的目标不是战胜贺大人,而是她手里的刀。” 濮阳遥脸色微变。 “你此话是何意?是想说我有意断她的刀?” “学生只是猜测。” 顾凉拿起贺冬的断刀,“方才刀光剑影,声响过百,按理说,这刀上应当伤痕累累,可是我却只看到两处明显痕迹,这是否说明,国师是看准了只攻此刀一处,务必要折断贺大人的刀呢?” 濮阳遥咬牙切齿的看着她,“荒谬,对战之中哪有心思注意到这些,你怎么不说是这个护卫刻意只用一处迎战!” “因为您强她弱,以国师之剑法,贺大人早该落败,却偏偏在您手下活过百招,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该不会—— 是您有意要谋害我大乾皇女?” 濮阳遥怒道,“你是何人,胆敢污蔑本国师!” 顾凉垂眸,对着她拂手道,“学生不过是大乾藉藉无名一举子,手无缚鸡之力,却向往国师这般高超的武艺。 因此,略通些武学理论,学生方才所言,也仅是揣测,若是冒犯了国师,还望国师……见谅。” 濮阳遥看向李元贞,满脸愤懑,“女皇陛下,我乃北燕使臣,为两国和平而来,在你大乾境内居然还要蒙受此等栽污,还望陛下给我、给北燕一个交代。” “生而蒙冤,生又何欢,死若坦荡,死有何惧。” 顾凉冷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国师都觉得忍受不了栽污,那为何又要构陷他人? 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生只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非论断,陛下圣明,自有裁断。” 她轻笑一声。 “难道泱泱北燕境内,滥杀无辜可判无罪?或是典狱可以尽信偏听一面之词,不允旁观者假设推理?那北燕百姓得有多少蒙受了不白之冤呐?” 这人好她娘的能说! 濮阳遥喘着粗气,额前青筋暴起。 “这位举子倒是伶牙俐齿,就是不知你与这贺大人是何关系,才如此袒护她。” 呼延崇笑意耐人寻味,一言就想坐实二人关系不纯。 顾凉淡淡抬眸,并不慌张。 “袒护?呼延王子这般就下了定论贺大人有罪,不妥。 更何况,学生只是抛出问题,想要您答疑解惑,可国师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您二位对学生的假设疑问皆刻意忽视,闪烁其词,还如此咄咄逼人,不知是不屑回答……还是心虚呢?” 这锅,绝不能背在贺冬身上。 “你!” 濮阳遥怒瞪着顾凉,明明是她自己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咄咄逼人的究竟是谁! 这大乾的文人果然难缠。 根本吵不过! 呼延崇也发现了,于是转向李元贞,“本王子相信大乾女皇,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复。” 李元贞原本还想听顾凉与之辩几句。 见北燕二人都不敢再吵,有些遗憾的摆了摆手。 “罢,既然仪儿未伤,只是受了些惊吓,那便定你一个护卫不严之责,罚十杖,罚俸三月。” 武定侯心里的巨石落地,她还以为冬子这回估计会被撤职问罪,只不过是罚俸和受些皮肉之苦,这个惩罚已经相当轻了。 过阵子得让冬子好好谢谢人顾凉。 贺冬跪地谢恩。 “臣,谢陛下宽恕。” 第93章 这富贵不要也罢 李元贞又看向濮阳遥,似笑非笑道,“北燕国师,你远来是客,却也应当明白客随主便之理,方才您提起的比试,搅乱了孤的宫宴,是否也应当给孤一个交待呢?” 这个老狐狸。 呼延崇给了濮阳遥一个眼神,对方只得压下怒意,按着大乾的礼仪行了个跪拜礼。 “方才的比试,是在下鲁莽失礼,扰了陛下宫宴雅兴,还望恕罪。” 李元贞语气淡淡,“起来。” “陛下,我们奉女皇令,从北燕带来了一件异宝,想赠予大乾,共修两国之邦交。” “呼延王子有心了。” 呼延崇拍了拍手,身后一个北燕武士走了上来。 她左臂平举,吹了声口哨,只闻一声嘹亮的鹰啼,让人不禁往天上打量。 通身体白的矛隼在天空盘旋,有力的翅膀飞过苍穹,俯冲向下,稳稳落在武士手臂上。 好漂亮的一只鹰! 李元贞看着那只鹰,羽毛美丽,体格健硕,忍不住问道,“这鹰是什么品种?” 呼延崇扬手置于肩前,“陛下,这鹰叫海青,乃是万鹰之神,是鹰中飞得最高最快的神鸟。 它是北燕想要赠予大乾的礼物,希望陛下会喜欢。” “万鹰之神,如此珍贵,恐怕你们驯服它也不容易。” 李元贞笑意不减,“燕皇的心意,孤明白了。” “大乾愿与北燕共修和睦,也希望呼延王子能将孤的意愿,告知燕皇。” 呼延崇敛下眸子,轻笑道,“自然。” 顾凉看着呼延崇的反应,缓缓握紧手里的箫。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上面有丝丝裂痕,是方才打断呼延崇吹奏时被波及的。 北燕来的这个呼延王子,心机狠毒又深沉。 他跟那个所谓的国师还要在大乾待上半个月,不知道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原书里。 贺冬那一刀,是真的刺中了李之仪。 虽然李之仪也没死,但她的身体也留下了难以痊愈的旧疾。 后面自己阵营里的人又一个个被李云霁策反,郁气在身、积重难返,还没进到决赛圈就早早撒手人寰。 真是争气不了一点。 贺冬也被盛怒的李元贞直接下狱,李之仪后面被御医给救了回来,所以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君后和慕容家一向是睚眦必报的,对这个储君之位势在必得。 即便后面女皇下令让贺冬官复原职,也一直在被针对和陷害,一级一级被贬成守门侍卫,大好前程直接夭折。 可是—— 呼延崇为什么要杀大皇女呢? 如果想要大乾内乱。 明明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顾凉指腹轻点着玉箫上的豁口,眸色复杂。 这次的局眼下还有很多不明之处,她还需要时间好好理清一下。 感觉到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顾凉微微抬起眸看去,那道目光却又极快的撤离。 ……是谁? “顾凉、顾凉,陛下在唤你呢。” 李之仪转身,温声提醒她。 为了方便御医给顾凉包扎,李之仪便让她坐在了皇女席侧后方。 听到李之仪催促的声音,顾凉才反应过来,走到御前跪下行礼。 李元贞抬手,“顾凉,无需如此多礼,你方才救孤的皇女有功,可有想要什么赏赐?” 顾凉微怔。 她只是想救贺冬,李之仪只是不得不救。 “学生受之有愧。” 李元贞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受之无愧,即便是,你想直接入仕也未尝不可。” 未得进士功名,便可直接入仕? 陛下既然开口,又有救皇女的恩情在身,又岂会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芝麻小官? 底下重臣的目光纷纷聚过来,看向那个年轻又幸运的举子。 李景霂手指微微屈起,骨节轻叩着桌几,她眼神定定的看着顾凉,眸色晦暗不明。 顾君,可莫要让本殿失望啊。 顾凉有些无语。 难不成她说想顶掉慕容信做个内阁之首试试,李元贞就真能让她当? 再说了。 一个空降兵这履历也不好看啊。 她敛眸,拂手道,“若陛下实在要赏,那请陛下赏赐学生一道荷包里脊,学生和母亲都很喜欢这道膳,但是父亲和学生正君还没吃过,学生想带回家给他们尝一尝。” 李景霂忍不住笑出声。 不愧是顾凉。 这惧内的都舞到女皇面前了。 一干重臣互相对视,皆从对方眼神里看出难以置信来。 这大好的机会,不要权,不要钱,只是要一道菜? 还是想拿回去给家中内眷尝? 也不知是不是真淡泊名利。 李元贞也有些错愕,她看着神色淡然的顾凉,朗声笑开。 “好,好,是个重情之人,那孤便赏你一席宴,今日宴上的菜,你家中内眷皆吃得。” 顾凉:“……”主要别的菜也不好吃。 但是最大的领导都开了尊口,她只能行礼谢恩。 君后在一旁说道,“陛下,臣侍瞧着这孩子面善,也想赏些东西。” “哦?君后想要赏什么?” 君后看向顾凉,笑着问道,“听闻顾举人大婚之日,为正君设计了一套凤冠?” “是。” “那凤冠听说美轮美奂、技艺超群,可本宫觉得,还少了一样点缀。” 他让宫侍拿了一个小匣子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这是江陵的贡品璧流珠,五年才得一颗,本宫今日赐予你,也为那凤冠添一道彩。” 君后之赏,是为了李之仪。 这璧流珠应该就是夜明珠,一般皇室才可以用,他这般赠下,确实是极贵重了。 顾凉淡然的谢恩领赏。 李元贞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是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养得好。 顾真坐在角落,伸长了脖颈往那边看,也听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到自家那个逆女被陛下喊去御前跪了两回,焦躁都快冒到嗓子眼了。 猛地一拍桌几。 不行,她得去听清楚些。 正想起身,就见孙盼山对她比了个安静坐下的手势,眼神示意她不要慌张,顾真又正襟坐了回去。 “顾大人?” 看到旁边同僚因为她这愤怒一拍递过来的眼神,顾真尴尬的笑了笑。 “无事,腿麻了,稍微移下位置而已。” 那人深感理解,她也挪了下动作,看向上首的位置,“也不知那边发生了啥,方才比试,好像有人受伤了。” “受伤?” “对啊,我也看不太清,但是我听到她们说贺大人同那北燕国师比试,北燕国师直接砍断了贺大人的刀。 眼看着那断刀差点就要刺中大殿下,后来是个学子出现,才替大殿下挡住了。” 什么学子! 那分明是她那中了解元的女儿! “那学子也真是有胆识,富贵险中求,这一回,陛下肯定注意到她了,若想走仕途,之后肯定前途无量啊。” 这种富贵不要也罢。 若是她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她非得让那北燕国师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夫离女散! 第94章 冲动是魔鬼 顾真急问道,“然后呢?” “那学子应是也见血了,我见大殿下和二殿下都喊了御医来——” 孙盼山眼看着顾真径直起身,一溜儿跑到女皇那边,身形快如闪电,嘴角抽了抽。 合着她方才手势白打了呗。 顾凉刚准备回摸鱼席位,下一秒就见她便宜娘冲了过来。 眼神焦灼,前前后后上下左右看了她好几圈,见到她手臂上打了个几圈的纱布,瞳孔一缩,正要蓄力。 顾凉回想起军营里整那回,微微笑了笑,预先打断道,“母亲,陛下皇恩浩荡,特赐了咱家一桌宫宴席面,君后也赏赐了璧流珠,母亲是来谢恩的?” 璧……璧流珠? 这不是皇室才有资格用的吗? 顾真立马消音,紧张的吞咽了下,诚惶诚恐的跪下,颤声道。 “微臣谢陛下、君后恩赏。” 对嘛! 这才是她臣下领赏该有的反应! 顾凉太过淡定,搞得她一点赏赐的成就感都没有。 李元贞终于找补回了点自信,乐呵呵的笑道,“顾卿快请起,今日多亏了令媛,你将女儿教养得极好。” 陛下喊她顾卿欸! 顾真心里猛然炸开了一簇烟花,憨厚腼腆的笑了笑,有些拘谨的站起身。 “陛下谬赞,这都是臣下应当做的。” 李元贞又跟她例行寒暄了几句。 顾真答得战战兢兢。 谁懂啊。 上次才在陛下面前狠狠哭过一场,她还处在聊天尴尬期呢。 她刚咋就没听盼山的呢,这逆女好胳膊好腿,还活蹦乱跳的,她操心个啥? 唉,冲动是魔鬼。 \/\/ 酉时。 顾凉和顾真回到家,从马车上下来。 顾真听她讲了一路的前因后果,才有点回过味来。 “所以,若是你不去挡,贺冬就有可能——”嘎掉? “是,即便陛下知晓这并不是贺冬的错,即便我们都心知肚明与北燕脱不了干系,但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北燕使臣绝对不会承认。 若是大殿下此次因贺冬重伤,陛下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毕竟那是她寄予厚望的嫡长女。” 难道以李元贞的慧眼谋略,会看不出是那北燕国师有意刁难吗? 可那断刀的确是贺冬挥过去的。 武学一道,很难评判。 哪怕是顾凉,也仅仅是合理推断,若那北燕国师不是言辞闪烁,而是抵死不认,那这罪名恐怕就真切的要叩在贺冬身上了。 陛下还可以念武定侯的旧情,心软一下,高抬贵手,可君后和慕容家也不会放过贺冬。 顾真神色也凝重了几分,没想到其背后关系这么复杂,“那你这一挡,的确是情深义重,做得对。” 虽然,她的女儿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那北燕使臣的目的,到现在还不明确。 顾凉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抚道,“母亲,不必想这么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能谨慎小心。 女儿深知宫闱之内步步艰险,为人处世,但求问心无愧。” 顾真道,“那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女儿明白。” 顾凉对着她拂手行礼,微微俯身,“母亲,女儿衣袍破损,爹爹若看到了,难免会担心,所以想先回正院换一身。” “你去。” 顾真看着她转身离去,独自走进府门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酸涩。 顾凉成长得太快了。 即便是在应对那些她都觉得棘手的难题时,依然思虑周全、沉着冷静、从容不迫。 好像忽然之间。 女儿就不再需要她的护佑和引导了。 而她看着自己女儿一步步往前走,即便身处于危境也义无反顾。 她自己却成了最惊慌无措的那一个。 “……还是老了啊,都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顾真抬起头,幽幽叹了口气。 或许是冬日里寒风太过冷冽,她眼眶被吹得通红。 \/\/ 顾凉走到正院,看见那道清冷的身影站在廊下,薄唇缓缓抿起。 原本还想偷偷摸摸的换身衣服,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换,就被阿岚撞见了。 不懂是不是“惧内”这个人设太过根深蒂固。 看着青岚那双温柔清冽的眉眼,顾凉竟然生起了那么一点子的心虚。 “妻主。” 青岚缓步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伸手想要触碰,却在碰上她之前犹豫地缩了回来,“……疼吗?” “宫中御医已经处理过了,不疼的。” 青岚长睫翕动。 怎么可能不疼? 妻主她明明是硬破了别人的劫,差一点,她身上的死劫就要显化了。 顾凉握住他冰冷的手,蹙了蹙眉,天寒地冻的,也不知他在廊下等了多久。 赶紧拉着青岚走进房间。 “阿岚不信,可以亲自来看看,正好我想换身衣服再去花厅。” “……好。” 走到暖和的房间内,顾凉解下披风,脱下外袍,也不知是不是动到了伤口,左臂被扯得生疼,包扎好的地方慢慢渗出血迹。 顾凉见状,心下一慌,这不是挨了吗这不是。 看着拿着纱布和清创药走过来的自家正君,顾凉唇角轻扯了下。 “阿岚,想必宫内的席面已经送到了,要不我就换件外袍,咱们先过去,这伤口晚些再看?” “妻主,我想先看看……可以么?” 对着那双清冷温柔的凤眸,顾凉立马缴械,慢吞吞的坐到美人榻上。 青岚缓缓解开她左臂上的纱布,顾凉暗自屏住呼吸。 等到纱布彻底被解开,青岚看着那被刀刃割过卷起的皮肉,鼻尖蓦地一酸,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滚落。 青岚没有出声,只小心翼翼的轻吹了下,替她清理好伤口,又轻缓的洒了药粉上去,然后谨慎的裹起纱布。 “阿岚,确实只是皮外伤……” 顾凉觉得这回包扎得不怎么疼,转头看过去,还想忽悠两句。 就见到青岚低垂着眸,紧紧抿着唇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看得人格外心碎。 她真混蛋啊。 青岚缓缓系好纱布,把解下来的血布整理好,一并拿了出去。 顾凉动了动唇,想喊一声阿岚,心仿佛也被揪了起来。 ……她才答应过阿岚的,不会再轻易受伤。 顾凉穿好外袍,走到屋外,看着坐在檐下发呆的青岚,手缓缓握紧。 她又让他不开心了…… “阿岚,是我的错。” 青岚转头看她,那双绝美的眼眸里尽是清愁,“妻主,不是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介入,才影响到妻主的命格。 不然那已经转化的死劫,为何又显化了出来? 他攥紧指尖,白皙修长的手指早已被他掐出一道红痕。 见他这样,顾凉更心慌了。 “我明知道这样危险,却不得不去做,阿岚,我又对你食言了。” 青岚被顾凉揽在怀里,他看着檐下化开的雪,轻声道,“妻主……我明白的,我都理解的。” 是他太弱了。 在算出她出事的那一刻,只能在顾府无意义的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别人都说他是天机楼实力最强的司官,卜天命测星理,甚至能推演无常。 可他却……谁也救不了。 青岚靠在顾凉肩上,缓缓闭上眼睛。 顾凉感觉到他的泪流了下来,心上一颤,“阿岚,不哭。” 她希望看到他的笑,而不是这样的难过。 第95章 星不会在意 顾凉觉得很奇怪。 她来到大乾国后,也见过不少那些哭哭啼啼的柔弱男子,但是听着只觉心烦。 可是看到青岚的眼泪,她却觉得有些难过。 因为他难过,所以她也难过。 仿佛是察觉到了顾凉的情绪,青岚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很温柔。 “妻主,没事了,我只是……有些担心。” 顾凉神色缓和,缓缓覆上他微凉的手,眸底含着温和的笑意。 “阿岚,我会努力,不再让你这么担心。这次真的只是皮外伤,伤口看着可怖,我在家休养一阵子便好了。” 青岚点了点头,朝她笑了笑。 那双清澈绝美的凤眸微微上翘,似是拢了一层莹润温柔的色泽,如玉雕刻般的脸庞氤氲着雅致清风。 只是他眸底深处的愁绪,像是凝结成了墨,难以化开。 “小姐,正君,家主说宫里来人送席面了,让你们赶紧去花厅——” 段双匆匆跑来,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廊下相拥的二人,默默的伸手捂住眼睛,指缝下露出那双无辜的鹿眼,急忙说道,“嘿嘿,我瞎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 就偷偷看一眼。 青岚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对着段双微微颔首,又看向顾凉,“……妻主,莫让爹爹和家主等急了,我们先过去。” 顾凉笑了笑,“嗯。” 她缓缓起身,看着青岚的背影,眼眸却微微暗了几分。 为什么呢? 他虽然笑着,却令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阿岚。 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 顾凉微抿起唇,将手里的璧流珠藏于袖下,缓步上前,跟着青岚一起往花厅走去。 \/\/ 月色降临,华灯初上。 街巷上,家家户户的爆竹声响起,此起彼伏。 穿着新衣的孩童提着灯笼走街串巷,嬉笑打闹,热闹非凡。 玄武大街上也挂满了灯笼,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火树银花。 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下一朵朵绽放,刹那间的璀璨后,又慢慢回归于沉寂。 竹影轻晃,兰香清幽。 顾凉和青岚坐在庭院里守岁。 矮桌上摆着几样食盒,还有江晏发的两袋子沉甸甸的压岁钱。 那份量一看就令人咋舌。 青岚给正院的奴侍们发完了压岁钱,听了一连串恭贺他和妻主健康长寿的吉祥话。 心情也好了些。 他素手执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顾凉面前。 顾凉抿了口热茶,抬头看着夜幕上悬挂着的星河,似幻似真、缥缈迷离,嘴角缓缓勾起。 “阿岚,今夜星甚美。” 青岚端茶的手微顿,唇畔的笑意清淡了几分。 “确实是美的,只不过,并非所有星,都能璀璨生辉。 有些星,只能在月色黯淡、天朗云舒时才能被人看见。 而有些星,随着流年逝去,光华也逐渐消弭,只剩些许孤冷的余韵。” 顾凉温声道,“或许只要看见,就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青岚眸色清冷,他伸出手,指着星幕上的一点暗红色光芒,轻声问道。 “……妻主,你看到那颗星了么?” 顾凉颔首,“嗯,很亮。” “它是心宿二,明亮如火,民间也叫它大火。在星象里,它极为重要,因为许多观星者会将它视作皇权的象征。” 大火,是东方苍龙心宿的主心。 青岚笑意柔和,“但是这漫漫星河里,还有一颗星同它一样明亮,叫荧惑。” 顾凉大概有点印象。 荧惑,应当就是太阳系里的火星。 青岚缓缓说道,“荧惑象征着战乱、死亡,大火却代表着至尊、荣耀。 它们在星里拥有着同样美丽的暗红色光芒,可一个是噩兆,一个却是祥瑞,有人盼着它发光,有人却盼着它黯淡。” 荧惑守心,视为大凶之兆。 顾凉侧过头,看着将星象娓娓道来的青岚。 忽然有一瞬的怔忪。 她觉得这一刻的青岚,仿佛松开了身上的层层桎梏,不小心泄露了几分真实的心绪。 原来…… 这才是他。 顾凉看着他清冷俊美的侧颜,淡声道,“可人们喜不喜欢,星不会在意,不是么?” 无论是荧惑还是大火,它们都是星系里美丽的恒星。 至于人类赋予它们怎样的意象,它们并不知道,又如何会在意呢? 荧惑不会因为人们厌恶而黯淡,大火也不会因为人们喜爱而变得更明亮。 它们依然会在星河里,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迷人、幽深、璀璨。 星不会在意。 青岚垂眸轻笑,心底忍不住变得温软。 这就是他的妻主。 他看着顾凉,目光久久在她身上停留,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 凤眸中,似有光华流转,竟是比天上的星还要绮丽几分。 顾凉看着他全然信赖的眼神,心下微动,“阿岚,想要天上的星么?” “……天上的星?” 顾凉微微勾唇,运起轻功朝檐上掠去,她伸手,佯装从星河里摘下一颗,稳稳落到青岚面前。 想陪他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甚至手摘天上星,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色令智昏。 她顾凉居然也有昏聩至此的一日。 顾凉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枚璧流珠。 夜色下,散发着莹润迷人的光辉。 青岚起身,走到顾凉面前,低头看着那枚会发光的珠子,眼尾微微泛红。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珠子,鼻尖也红了几分。 妻主待他,真的是极好。 顾凉有点懵。 她本意是想哄他开心,不是又惹他哭啊。 “……阿岚,这是璧流珠,是君后今日赏赐的,说想为你的凤冠添些彩头。” 青岚抬眸,“彩头?” “是啊,阿岚可得收好,这是为妻好不容易给你挣回来的体面。” 青岚扑哧一笑,他把璧流珠收好,准备放到江晏给他的那个传家宝匣子里。 “谢谢妻主。” 顾凉揽过他,两人并肩站在庭院中。 又是一簇烟花于夜幕中绽开,绚烂夺目,顾凉偏过头,低声说道。 “除夕快乐,阿岚。 愿你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青岚唇畔带笑,柔声道。 “除夕快乐,妻主。 愿你得道自得,心境自在。” 两人相视一笑。 暗处。 段双抱着压岁钱,蹲在墙角,忍受着寒风刺骨,看着院子里极为相配的两个人,心底十足熨帖。 没想到小姐还有这么宠溺的一面。 还用轻功撩男人。 咦惹,狠狠学到了! 她扭头看见站在廊下的栀香,眼神一转。 嘿嘿。 实操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片刻后,栀香看着段双手里乌漆嘛黑的石头,无语的掀了掀眼皮,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 似乎反应不太对…… 段双看着掌心里的鹅卵石,疑惑的挠了挠头。 这可是她方才在草丛里找的最光滑的一颗了,发的黑光也是光啊。 ……为啥栀香不要? 第96章 送你上路 城东,别院。 一辆奢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孙瑛提着一堆补品走下马车,敲了敲车窗,“老顾,你东西放哪了,你手不方便,我帮你提。” 顾凉从车帘里递出一只手,手里提着一个极为袖珍的木匣。 “这啥?” “顶级补品。” 这还是江晏从库房里精挑细选找出来的千年老参,正好顾凉手也不方便,所以就只提了这么一小盒来。 虽然她也觉得这个木匣多少有些年代感了。 但是江晏说是不得了的值钱。 顾凉也就接受了。 最高端的补品,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包装。 孙瑛看着自己大堆小堆的,嘴角抽了抽,“那你自己提。” 两人跟门房说了一声,便进了院子。 这院子贺冬在杨柳巷置办的,不算太大,但是比较清净,离她当值的地方也近一些。 像她这种经常昼伏夜出执行公务的,一个人住也方便。 院子里栽了棵梨树,这会儿天冷,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也像是长久无人打理一般。 孙瑛看着那梨树,撇了撇嘴,“贺冬这颗梨咋还在,早说让砍掉重新种一棵了,结的都是些酸梨,一点不好吃。” “……你吃过?” 孙瑛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道,“也就……那么一两回。” 不像。 怨念这么重,估计被贺冬哄骗着不知道吃过多少回酸梨了。 俩人走到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吭叽嘣嚓的琴声。 太难听了。 简直是魔音贯耳,实在是不成调子。 顾凉蹙眉推门进去,就见贺冬毫无形象的趴在床上,地上摆着一架琴,她正拿着一册琴谱看得聚精会神。 孙瑛见她这样,激动得捧腹大笑。 “老顾你快看,这还是那个鸾卫高高在上的贺冬大人吗?衣衫不整的也就罢了,还弹起琴来了。” 贺冬冷冷的瞥她一眼,把地上的琴推到床底,不屑道,“怎么,来看病人就提这么点东西,刘婶怎么回事,现在什么人都放进来了。” 顾凉默默把那个袖珍匣子放在桌上:“……”是有点被误伤到。 孙瑛把那一大堆补品放到她跟前,阔气道,“这点还不够?成,你要是能吃完这些,我再给你买一车都行。” 贺冬皱眉,为了车补品不值当,“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再被打。” 虽然陛下罚得不重,但她那些属下都在旁边围观,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丢脸。 打重了,她疼。 打轻了,没啥说服力。 孙瑛坐到她床阶前,手懒洋洋的搭在膝盖上,问贺冬。 “话说那北燕国师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当时你刀就直接被砍断了?” 提起当日之事,贺冬目光幽深。 “也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她招招凶猛,但也确实如老顾所言,把剑当砍刀用,一点儿不像个剑客。” “还有那埙音,我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战意锐减,很是消沉,又觉得我打不过那北燕国师,还不如早点放弃,所以才会被砍得有点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听到老顾的箫声,我可能都扛不到那会儿。” 顾凉抿唇,淡声道,“那是北燕的音御术,她们那有一支族人,专门研究诡谲阴暗的调子,可以勾起人的阴暗面,借此来操纵人心,所以你才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贺冬沉声道,“原来如此。” 孙瑛蹙眉,“我以为北燕重武,也有侠义之心,没想到还有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顾凉敛眸,“手段而已,端看是什么人用,怎么用了。” “所以你才想研究下琴谱?”孙瑛看着贺冬压在胳膊下的琴谱,有些好奇,“你自学可以吗?” “是有这个想法,总不能老着道。” 贺冬坦然道,“不过,自学起来,进度是有些慢。” “那你不干脆找个老师教教你?” 二人转头看向顾凉。 顾凉眯起眼睛,指了指左臂,“别看我,胳膊伤了,正君有令,三个月内好好休养。” 行,这家伙惧内。 真是指望不了一点。 “得亏你伤的是左手,不然耽误你会试,我也真是对你不住。” 贺冬有些歉意的看着她。 顾凉挑眉,“左手也能写字,反正现在有同考官负责誊抄试卷,这有何为难的?” 贺冬笑,“也就你心大,我老子娘还一直想让我找你道谢,就差没让我去你顾府磕一个了。” 顾凉但笑不语。 真这样做,顾真估计能把花厅那块地板抠出来,当作珍藏。 “那若是老顾不方便,你还能找谁学?” 孙瑛拧眉,若有所思道,“若说京都里谁的琴技最出众,那还得是西妩公子,怎么样老贺,不如去春风不渡?” 贺冬脑海里适时闪过一张昳丽妩媚的脸。 冷声道,“再说。” 顾凉突然问道,“贺冬,你想过,为什么北燕国师挑中了大殿下么?” 贺冬眸色一沉。 “……我确实考虑过,但是我总觉得,应当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若是大皇女命垂一线,获利最大的,便是三皇女。 少了一个强有力的政敌,也彻底拉拢了慕容信。 可是姐妹阋墙,勾结外敌,想必陛下也不愿意相信这种答案。 她更宁愿相信就是北燕使臣的挑衅。 顾凉微微勾唇,“看来你也怀疑她。” 贺冬微叹了口气,“只希望,不是你我想的这样。” “也可以再等看看,毕竟那北燕使臣还在京都。” “我听凌寒说,陛下也是让她来作陪,整日带着那呼延崇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可真有意思。” “是啊,就是不知道那慕容侧君心里作何感想了。” “自己倒贴上的妻主,自然怎么做都不敢吭声了,你以为他跟你正君一样待遇?” 顾凉蹙眉,“说归说,别拿我正君跟那谁比。” 贺冬扯了扯嘴,决定还是轻易别惹顾凉,“成,的确也比不了。” 单就青岚正君得了顾凉独宠这一点,那慕容灵就已经输惨了。 再加上顾凉惧内,啧,青岚正君不是稳稳碾压? 孙瑛看看顾凉,又看看贺冬,一脸懵逼道。 “怀疑谁?你们想的哪样?跟谁比?” 一共就三条友在这,这俩能不能不要老是加密对话! 顾凉瞥她一眼,“有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贺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是别问了,一知半解的,我怕你一晚上净瞎琢磨去了,觉也睡不好。” 毕竟方才答案都快碾到她脸上了,都愣是没想明白。 贺冬又笑了笑,“有时候真羡慕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傻人有傻福。 孙瑛:“……” 是时候跟这俩货绝交个天了。 \/\/ 顾府,正院。 青岚坐在美人榻上,拿着剪子修理兰花的枝叶,手不由得轻颤。 他掐指测算,忽而眸色大震。 栀香抱着绒毯走过来,就见屋内一道衣袂残影极快地从眼前掠过。 清风晃动,徒留一阵兰花香气。 “正——君?” 栀香愣愣的揉了揉眼睛。 他这么大一个清冷温柔贤惠优雅的正君,就这么—— 消失了? 栀香愣了半晌,然后惊叫一声,才反应过来,快步跑去找段双。 窄巷里。 和孙瑛分开后,顾凉走了一条近路,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眸色沉了几分。 “顾凉——” “听好了,姑奶奶是来送你上路的。” 第97章 弑绝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此去西天极乐,无痛无伤,一路走好!” “这位壮士,请问——” 黑衣人冷笑,“哼,想知道我雇主的名讳?做梦!” “不是。” “哼,想跟姑奶奶求饶?天真!” “不是。” 黑衣人不耐道,“那你想干什么?” 顾凉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你做这行,赚钱吗?” 黑衣人明显一顿。 这倒是个好问题。 她冷哼道,“那自然是有泼天的富贵。” 顾凉挑眉,难免有几分好奇,“我这单值多少银?一万两?三万两?” 黑衣人咳嗽一声,她伸出巴掌数了一下。 “你并非权贵,又弱不禁风,杀你如俎上鱼肉,能值什么钱?顶多也就三十两。” 顾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三十两?” 这羞辱,真是到位了。 她冷淡一笑,“不好意思,这点钱,还买不到我的命。” “那可不是你来决定的。” 黑衣人表情阴狠,两手从后腰取出弯刀,微微歪了头,狞笑道,“能死在我赛金手上,得一个痛快,算你走运!” 赛金…… 原书里似乎提过一嘴。 是那个江湖上堪称毒瘤的杀手组织,弑绝的杀手。 顾凉眸色渐深,抽出短刃,身形极快的迎了上去。 赛金心下疑惑,雇主说过,这顾凉弱不禁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并未说过她会武。 可看这轻功,她分明就是会武之人! 赛金旋转弯刀,只听见啷的一声,两种兵器锋芒相撞,在半空中激起火花。 顾凉抬起腿,猛地一脚踹在赛金肩上,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两步。 赛金不免开始打起精神应对。 又是几招对战,都被顾凉极快的闪避,赛金的弯刀愣是没沾到她一点皮毛。 奶奶的,三十两还挺难挣,这顾凉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老出些虚招哄骗她,半点讨不到好儿。 她一个人是搞不掂了。 赛金扫了眼墙上,怒喝道,“罗刹,别看戏了,还不快下来帮忙!” 只见墙檐之上,跳下来另一个黑衣人,她手里提着流星锤,冷蔑的看着赛金。 “早都说让你好好练武,别老接些不值钱的单,就这么个人,也要喊我帮忙。” “甭废话,这单全算你的,姑奶奶分文不取,回去让雇主加钱!” 谁踏马给来的这么个情报,说顾凉不会武。 笑话,这哪里止三十两?三百两她都得咬咬牙考虑考虑。 罗刹啧了一声,“别了,你这几十两收着,我都嫌掉价。” “雇主说了,这单你出手,三十两,我出手,三千两。” 赛金炸了,“……多少?” 凭什么她多两个零! 罗刹一个抡大锤的哪有她使弯刀的技术含量高! 顾凉冷抿起唇。 看来那想杀她的人还真是敏锐。 居然找了两个人来。 一个赛金她或许还能应对,但是加上这个功力不知深浅的罗刹…… 情况似乎有些棘手了。 她垂眸,余光看了眼左臂上的伤,暗叹一声,今日恐怕又要食言了。 罗刹的确强过赛金。 也狠过赛金。 二对一之下,顾凉明显落了下乘。 罗刹招式比赛金歹毒老辣得多,招招皆为毙她命而来。 这场损耗战,顾凉本身就有伤在身,直接打了七折,应对得极为吃力。 才堪堪躲开流星锤,背上却不慎被那弯刀豁了个口子。 赛金咧嘴,“可算是让姑奶奶给逮到了。” 顾凉运气,感觉胸腔涩阻,冷冷看向赛金,“你刀上有毒?” “才发现吗?再让你躲下去,我这抹半天的毒都快干球了。” 反应迟缓,顾凉肩上被砸了一记重锤,剧痛传来,似乎是骨裂的声音。 因为惯性,顾凉猛地跪在地上。 比剧痛还难以忍受的,是有人三十两买了她的命。 罗刹收回流星锤,轻蔑的看向赛金,扭了扭肩膀,“看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值钱的,赶紧拿回去交差得了。” “得,反正她也中毒了,这下正好动不了。” 顾凉缓缓抬眸,“……你们,试过死的滋味么?” 赛金将刀插回后腰,闻言猖狂的笑了一声,“还真没有。” 顾凉冷冷勾唇,左臂蓄力,直接割破赛金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顾凉眼都没眨,语气冷淡。 “我说过,三十两,买不了我的命。” 赛金惊愕的瞪大眼睛,捂着脖子上的血窟窿,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人中了毒,而且左手受伤,怎么还会…… “赛金!” 罗刹怒目圆睁,目眦欲裂。 她转动流星锤,愤恨的看着顾凉,准备以命抵命。 霎时间。 只见一袭青衫凌空而来,襟飘带舞,指尖夹着一枚飞叶,朝罗刹面门攻去。 飞叶凌厉。 罗刹下意识闪躲,后退两步。 青岚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顾凉,凤眸瞬间刺痛,“妻主……” 他看向对面的黑衣人,清冷俊美的脸上跌宕翻涌着怒意。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胸前合十,繁复的手势迅速结印,如墨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 他薄唇轻启,金声玉振。 “万物资生,阴阳天地,三界五行,皆听我令。 以我凡躯,引渡玄火,爻变幻影,逆转乾坤!” 罗刹蓦地瞪大眼睛。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她只感觉周遭似是燃起火来。 明明是冷冽蚀骨的寒冬,她却觉得仿佛置身于炙火之中。 她抡起流星锤,胡乱向四处砸去。 “你这是什么妖术! 火。 好大的火。 熊熊烈火在罗刹眸中燃起,她想往后跑,却发现身后也是一片火海。 她愤怒的挥着手,想要冲出去,那火焰却陡然升高,直至将她彻底湮没。 “啊——” 青岚脸色苍白,额前冷汗津津,他紧咬着牙关,唇中缓缓念诵。 每念出一个字,就觉得更难喘息一分。 “阿岚,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顾凉只觉得青岚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指尖深嵌,只为让自己保有几分清明。 青岚缓缓叩住最后一个手势。 法阵成。 兰玉簪摔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青岚的发髻散了下来,凌乱而苍白。 “阿岚,你怎么——” 顾凉眼看着他鼻下缓缓流出血迹,唇角、眼角也流出血来,鲜红的血在寒冬里触目惊心。 “妻主……” 我没事…… 青岚动了动唇,甚至来不及再看顾凉一眼,终是力竭往后倒去。 顾凉瞳孔一缩。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紧闭的双眸,只觉浑身气血逆流,无数只蚂蚁啃食着她的心,锥心刺骨。 怎么会…… 顾凉无力的伸出手,想要接住青岚,却只抓到他的衣袂残影。 阿岚! 顾凉想要嘶喊,一股腥黏的味道却从她嗓子里涌出。 她削薄的唇瓣无声的动了动,张嘴出来却只剩暗哑的气声。 顾凉垂下头,捡起断成两截的兰玉簪,艰难的攥紧。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过。 恨她的无能,恨她的盲目自信,恨她自诩聪慧却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顾凉眸色苦涩,她怎么能对阿岚一次又一次食言呢? 若是青岚没了。 她会让整个弑绝陪葬—— 孙瑛的马车又路过巷口,她一看见这边的景象,惊得立马跳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一死一伤。 有个还浑身发烫,像着了魔怔一般。 顾凉跪在地上,双眼无神,瞳孔有些发散。 孙瑛眼皮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就跟老顾分开了这么亿小会儿,怎么就成这样了? 顾凉没有说话。 孙瑛急忙扶起她,“老顾,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你正君送去医馆?” 顾凉有些木然的转过头,孙瑛这才看见,她眼眸猩红,眼尾缓缓滑落一滴泪。 顾凉性子一向冷淡,甚少见她落泪。 孙瑛愣了一下,晃着她的肩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 “老顾,给我振作起来! 你正君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你这一副死了夫郎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第98章 他是谁 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顾凉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冷静道,“我被追杀,中了毒,现在动不了,地上那两个是弑绝的杀手。 孙瑛,你把我们先送到庄氏医馆,然后再去找二殿下,麻烦她帮忙处理一下这俩,至于这个活着的,我之后要亲自审问。” 孙瑛听得直皱眉,“你中了毒?” 她赶紧松开手,见手掌一片血红,有些手足无措道,“我刚刚……” 见老顾愣着不动,她晃得还挺起劲,压根儿不知道顾凉肩膀上还有伤,还中了毒。 顾凉并不在意,“没事。” 死不了就行。 孙瑛担忧的看着她,“……不然去找我母亲帮忙,宫里的御医应该比较靠谱。” 顾凉淡声道,“我封了经脉,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不能找宫里的御医,还有我母亲那边,也麻烦你帮我瞒一下,你不要瞎想,按我说的做便是。” 她原本怀疑想要杀她之人是北燕使臣。 但是又觉得不太合理。 或许…… 想要杀她的,是宫里的人呢? “好,我就按你说的做。” 孙瑛不带脑子的等她说完,还想再问是哪个庄氏医馆,就见顾凉眼睛一闭,也昏了过去。 孙瑛叹了口气。 还得靠她老孙。 她喊了一声,让随从赶紧去摇几个人过来帮忙。 \/\/ 顾凉再度睁开眼时,便看到古色古香的轻纱帷幔。 她躺在床上,肩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差点以为自己又穿了。 片刻后,她记忆回笼,急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庄宜正坐在石桌前捣药,看见是顾凉醒了,慈爱的问道,“小顾,感觉好些了?头还晕吗?” 顾凉对着他拂手行礼,“劳烦师爹帮忙解毒,感觉已大好……不知我躺了多久?” “那便好,是昨日孙家小姐将你送过来的。” 顾凉敛眸,看来她昏睡了一日。 “……阿岚呢?” 她缓缓开口,有些迟疑的问出声。 庄宜微微一怔,捣药的手力道松了些。 “青岚还没醒,在厢房睡着。” “没醒……是什么意思?” “他也中了毒,大悲大慠之下,便会毒发。 跟你这种常见易解的毒不一样,青岚身上的,恕我无能为力,到现在也分辨不出。” 顾凉语气沉了下来,“何时中的?” “感觉……应当也有几年光景了,只不过未毒发时,他性命无虞,与平常没有两样,一旦毒发……” 庄宜摇了摇头。 他也难以预测。 顾凉眼神晦暗了几分,她推开厢房,看着躺在床上的清冷身影,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似乎又浮了起来。 原来。 ……她已经无法失去他了。 顾凉握住青岚冰冷的手,眼神一遍遍的描摹着他的眉眼,似是要将这张脸镌刻在心底。 “……阿岚,我送你的簪断了,若是你醒着,是不是会怪我挑的玉不好?” 她声音有些淡。 “可是你这么温柔,应当也是不会怪我的。” 顾凉曾不止一次的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 可她总想着,青岚会一直待在她身边,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知道。 可是眼下。 看着这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顾凉才明白自己错了。 她需要知道青岚的一切,她迫切的需要知道这个人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根本就不是需要一个立人设的花瓶正君。 她要的,是他。 是这个会温柔给她递茶的人,是这个会心疼她受伤的人,是这个会在她归家时守在檐下的人,是这个会在她危难时毫不犹豫站在她身前的人…… 他不是工具人。 他是她的正君。 顾凉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青岚掷地有声的那几句话。 爻变幻影,逆转乾坤。 阿岚他—— 曾经是天机楼的人。 \/\/ 青岚昏迷的第四日。 京都以剿匪为由,开启了清剿行动。 身份不明、行踪诡谲之人一律被鸾卫抓进了诏狱。 一时间风声鹤唳,鬼哭狼嚎。 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那些被关进诏狱的,基本都是弑绝的人。 都是从疯疯癫癫的罗刹嘴里套出来的消息。 李景霂知道她被当街刺杀之事,盛怒之下,一份奏折直接把京都府尹万之屏参到了御前。 问她一个治匪患不力之罪。 李之仪知道这件事,也在朝堂上大力附和。 毕竟顾凉才帮她挡住一次刺杀,如此关头,实在是不得不多想。 两个皇女站台,几位重臣进言,万之屏被贬已经是板上钉钉。 顾真也怒不可遏,挖心掏肺的穿着陈年旧官服跪在勤政殿大哭了一场。 彼时京都又飘起了雪,当真是悲痛效果拉满。 她顾家满门忠臣啊,居然也有人胆大妄为、漠视皇威至此,要杀她家三代单传刚中了解元的独苗,其心何其歹毒! 帝心不忍。 这些所谓的江湖门派,一向跟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对她们所作所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都敢当街刺杀朝廷钦点的解元,还是她大女儿的救命恩人,之后岂不是敢以下犯上? 于是一旨令下。 鸾卫尽数出动。 皇权至上,弑绝在京都留的暗部几乎被洗绝干净。 顾凉将李景霂递来的密信放进炭盆,火焰一下子烧得极为茂盛。 明明灭灭的火光下,是一双逐渐淡漠的眼眸。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 来到这里后,终究也是手上染了血。 青岚昏迷的第六日。 为了不让江晏和顾真担心,顾凉将青岚带回了正院。 栀香和菱香看着脸色苍白昏睡不醒的正君,哭得梨花带雨。 段双看着沉默寡言的顾凉,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顽笑,行事都自觉端正了几分。 她心里有些后悔。 若是那日,她跟着小姐一起去探望贺大人,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青岚昏迷的第十日。 顾府外,来了个身着白袍的女人。 她梳着流云髻,头上戴着一支桃木簪,只说了一句。 “我是贵府青岚正君的远房表姐。” 顾凉道,“我只找天机楼的人,不找什么远房表姐。” 天稷握住拂尘,“你疑虑之事,我有答案。” 顾凉眸光微敛,将人领了进来。 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的确像是天机楼那种佯装高深莫测的神叨模样。 正院。 天稷看着虚弱的星,眸带不忍,拈手掐诀。 为了救她,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顾凉警惕的看着天稷,“你做了什么。” “祈福,放心,我道法不如他。” 天稷走到门外,看了眼檐下被精心侍弄的兰花,唇角敛起,“三日后他便能醒过来了。” 这一次动用道法,他昏迷了十二日。 “你知道他身上的毒是什么。” 天稷转头,看向顾凉,“幽冥缚。” 顾凉眸色一颤,她虽不懂这个毒,但听起来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幽冥缚,毒如其名,它能锁住人的心脉之力,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渐入幽冥,是弑绝最顶级的毒。” “所以阿岚那天是在……” “没错,他想破你的死劫,不得不动用道法,即使是燃寿。” 顾凉缓缓握拳。 “可以告诉我么?” “什么?” “他是谁。” 第99章 他叫星 天稷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有些讽意。 “他是谁,作为他的妻主,你不知道么?” 她实在是看不顺眼这个顾凉。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俗人是如何能配得上她的小师弟? “我想知道他的过去,那些……我并未参与过的过去。” 天稷冷笑,“我为什么又要告诉你?” 顾凉缓缓抬眸,慢悠悠的看向天稷,唇畔染上些许冷峭的笑意。 “你不是会算么? 那你可以算一下——如果你不告诉我,会有什么后果?” 她的眸色冷淡,半阖的眸子透露着一抹浅淡的危险气息,连威胁也极为冷静。 天稷不自觉抿起唇。 无疑,顾凉是个温和优雅的人。 冷淡疏离是她的底色,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礼仪教养过的端庄和克制。 可是。 这样的眼神。 却似乎让她窥见了埋在这温和表面下的阴暗和歇斯底里。 ——她会不择手段,哪怕是玉石俱焚。 天稷蹙眉,问道,“你确定要知道?即便是,打破你现有的平静,卷入另外一股你可能根本无法承受的旋涡里。” 顾凉淡声道,“如果,你可以算,那你应该明白我对他,有多么不计后果。 大婚那日起誓,我字字真心,句句实言。”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顾凉不喜欢输的感觉,所以她只能选择赢。 天稷不言。 她握着拂尘掐指轻算,神色越来越黯然。 半晌后,她才说道,“也罢,你们之间的羁绊纠缠之深,即便是我,也解不清楚。” 天稷又看了她一眼。 “想听故事,不给杯茶喝么?” 顾凉引着她到书房里坐下,亲自泡了杯茶递过去,淡声道,“可以了么。” 天稷抿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星其实是我的小师弟,跟我一样,都是被遗弃的孤儿。” “星?” ……原来,这才是他的名字。 天稷眼眸微垂,无奈的低笑一声。 “是,这是他之前的道号,可他已经不想要了。” \/\/ 天稷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但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因为身体瘦小,还经常得病,干不了农活,又花了家里很多钱治病。 跟能干的姐姐们不一样,她在村子里是狗都嫌。 母亲说实在养不起这个孩子了,于是她被卖到了牙行。 牙行跟家里不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牙婆不管她身体怎么样,每天都支使她们没日没夜的干脏活、累活。 许是锻炼得多了,她渐渐的生病也少了。 也或许,是因为她开始明白,如果真的病死了,可能也无人会在意。 她在牙行待的第三年,遇到了星。 星被卖过来的时候,衣衫整洁,肤色白皙,脸上都是天真的笑靥,看起来就是个极漂亮的小男孩。 天稷觉得他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 他的眼睛纯净清澈,像山林间柔和清冽的风,即便是被牙婆打骂也不吵不闹,笑意依旧明媚盎然。 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了。 夜深人静时,他总喜欢安静的蹲在墙角,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夜空。 天稷见过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和他搭话。 “你为什么总盯着天上看?” 星托着腮,一双美丽的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因为天上有很多星星。” 天稷抬头看去,夜幕下的几粒碎光,还不如碗里的白米饭实在,“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呀?” “有,它们每天的光都不一样,有的星星在黯去,有的星星慢慢变亮,很有意思的。” 天稷看不懂。 “你还是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干活,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要还干不完,牙婆又要打你怎么办?” “……明天她应该不会打我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凶婆子整天发疯,谁都打。” 天稷偷偷递给他一盒药膏,“这是城西的王寡夫给我的,你省着着用。” 星接过药膏,“谢谢你。” 天稷叹气,“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星抬眸,笑意明艳,“快了,会有人带我们离开的。” 天稷不知道星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无心之言。 直到后来。 她们俩被牙婆带到了一个穿着白袍、戴着帷帽的男人面前。 那人嗓音温和,问了八字,星说记不清了。 男人笑了笑,说没关系,他大概也知道。 牙婆对那个男子很是敬畏,这让天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夫郎动辄打骂的牙婆,还会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男子? “也不知你俩是走了什么大运,贵人说你们根骨不错,可以习道法,此后你们就跟着他。” 牙婆掂着钱袋,让人把她和星拾掇干净,一起打包送上了马车。 天稷在那天才知道,那个白袍男子是天机楼的楼主,北辰。 天机楼啊。 那是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门派,听闻门派里的修行者都是世外高人。 天稷激动又害怕,看着安静乖巧坐在角落的星,问道,“你不害怕吗?” 星摇了摇头,眸光明亮得像是那夜的辰星。 “不怕呀,师父说以后我们都不会挨饿了。” “师父?” 天稷有些诧异。 “就是楼主呀,他说想收我当他的徒弟,让我喊他师父。” 天稷抱着膝盖,头有些颓丧的耷在膝上,闷闷道,“……哦。” 那为什么没有让她喊师父。 是她又被嫌弃了吗? “你也想喊他师父是吗?”星疑惑的歪了头,“……我知道了。” 天稷还在难过着,就见星走下马车又跑了回来,戳了戳她的肩,“师姐,师父说他也会收你当徒弟。” “……真的吗?” 年少时还不懂怎么隐藏情绪,她的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只记得当时开心的喊了星一晚上的师弟,后面对方都不想回她了。 而她也记得,星那晚上只喊了她一句师姐。 就是最初那一句。 师父很喜欢星。 在赐道号的那天,师父就说过,星以后将会是天机楼唯一的司官。 司官可观星测象、占卜推理、窥视天机,是这世间的最高预测之术,也是修道者公认的实力最强者。 而她的道号叫天稷,师父想让她学习如何推测风象,卜农桑之雨。 星很聪慧。 他所学的道术,几乎是立竿见影,完成度总是比别人高出一大截。 天稷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她努努力也能追上,可见到星日益展现出来的能力,她才意识到。 有一些东西,即便是时间,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天赋。 星八岁便可占星,十二岁便能卜雨测风象,十四岁习得奇门法阵,十六岁便可窥天命。 他的天赋,正如他的道号一般,让她们即便费尽心机想要追赶,也遥不可及,因为高悬于天际。 师父也说,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而她,自小只学测风象这一术的她,直到二十岁了才堪堪摸到了几分卜雨的壁垒。 那一瞬,她才深刻的明白到,星与她们都是不同的。 他是天机楼最耀眼的存在。 高不可攀。 所有人都艳羡他。 因为实力悬殊太大,所以连嫉妒的心都生不起,生怕那点龌龊的心思,不小心玷污了这朵高岭之花。 她原本以为会一直如此下去。 星之后会成为少楼主,然后接过师父的重担,缔造天机楼,成为江湖上的一个传奇。 可她错了。 有一次,她被师父派去一处偏远的地方,为那边的百姓祈雨。 回来之后,就听到师父死了的消息。 师父怎么会死呢? 她不敢相信。 直到她看见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师父,只觉天都震塌了。 第100章 什么是真? 天机楼的几个长老慌忙聚到一起。 确认师父已经彻底死翘了之后,就开始争议该由谁来接替楼主之位。 师父尸骨未寒,而这些人冠冕堂皇的就开始想要掺和一脚,天稷不懂这还有什么好争执的。 “论才能,论地位,下一任楼主,不应该是星么?” “你说那个弑师的孽徒?他已经叛逃出天机楼了,怎么可能让他再即位楼主?” “弑师?” 天稷惊在当场,“怎么可能,星一向是最敬重师父的,你们血口喷人!” “哼,你不信?天机楼多少人都看见了,楼主今日就只见了那孽徒。 等那孽徒从楼主房间里出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他习的道术,本就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杀人于幻境。” “一个弑师叛逃的卑劣小人,也配当我们天机楼的楼主?” “是啊,我也亲眼看着他进去房间的,没想到啊,师兄如此疼爱他,还真是个养不熟的黑心肝畜生啊!” “我不相信!” “你袒护也无用,天稷,你跟他一同入楼,他是你的小师弟,你们感情深我们可以理解。 但是你也应该清楚,楼主之前有多信任他,连爻变之术都不惜教给了他,我们楼中除了他还有谁习得了? 可他今日叛逃,只字不言楼主死因,还打伤了我们楼内多少师兄弟,这一下,便是彻底站到了天机楼的对立面。 这楼主之位,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天稷再难以置信,也抵不住众人的刺刺不休。 如果不是小师弟杀的—— 那他为什么要叛逃呢? ……解释清楚不好吗? 再后来。 天稷便开始寻息问迹,想要找到星,问清楚缘由。 她还是不相信,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师弟会弑师。 可她道法不如星,若是他有心隐藏,她也根本探不到他的行踪。 除非在他极度虚弱之际。 所以,她四年前短暂的窥到过一次星的命数,应是他用了道法想要逆转些什么才被反噬。 她在他大婚之日才知道他中了毒。 还是幽冥缚。 除了不能用道法,最基础的占卜问吉凶并不影响,只要星不轻易用道法,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也可以趁机去寻一下解毒之法。 可那才过不久,她竟然又窥到了一次。 星动用了六爻幻影之术,为了化解他妻主身上显化的死劫,不惜被幽冥缚反噬。 这一次。 他昏迷十二日,命魂险些渡到黄泉。 若再有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他还能不能从昏迷中醒过来。 \/\/ “我问过他,愿不愿意回天机楼,他拒绝了。” 天稷笑了笑,“就连入楼时,师父所赠的桃木簪,象征着修道人身份之物,也被他折断。” 她灌了口茶,“我不明白,嫁人有什么好,他明明拥有那般好的天赋,却要待在这幽闭狭窄的院落,每日眼巴巴等着他的妻主回来,卑微求怜,与人争宠,哪有游历山水间悟道来得畅快?” “你错了。” 顾凉淡道,“我从来没有束缚他,他想做谁,想要什么身份,皆由他决定。 他想做青岚,那他便是青岚,即便是天机楼的人,也勉强不了他。” “没有束缚?你让他做你正君,为你生女育儿,为你侍候长辈、操持家务,就不是束缚吗?” “那你呢。” 顾凉语气冷淡,“你想让他回到天机楼,用他的天赋绑架他的人生,就不是桎梏吗?” 天稷眼神一颤,“我……我明明是……” “为了他好?”顾凉冷笑一声,“青岚需要吗?” 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去pua他,这比纯粹的陷害还要坏。 天稷眼眸缓缓沉了下来。 是啊,他不需要。 他明确说过不想回天机楼,而剩下的,都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顾凉淡瞥她一眼,“而且,我有一个疑问。” 天稷才受了打击,声音都轻了很多。 “什么?” “你确定,你的师父真的死了吗?” 天稷皱眉,“是我亲眼所见。” “什么是真?亲眼所见,便一定是真的吗?” 天稷愣了。 “那不然呢?我该相信什么?” 长老们也都确认过,总不可能有假。 顾凉蹙了蹙眉,敏锐的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天稷描述的那个神秘、慈爱的师父,死得实在诡异又蹊跷。 就好像…… 死得极为草率。 那些所谓长老的人证也尽是敷衍,就看到阿岚进了北辰的房间,就都言之凿凿的指向他? 那若是北辰想栽赃陷害呢? “你先不要偏信任何一方,我也有些地方不太确定,你师父下葬了吗,后来葬在何处?” “师父想魂归天地,上善若水,所以用了水葬。” “那就是最后尸身你也不知道在何处。” “是。” 没有尸体,疑点加一。 “后来有定由谁来接任楼主之位么?” “暂时没有,一直在争论不休,也就是最近,才说要推举一个还算有天赋的外门弟子当少楼主。” 楼主未定,疑点加二。 顾凉薄唇冷抿,“你可有想过,阿岚为何中了幽冥缚?” “许是弑绝之人来寻仇……” “天机楼不是向来不问俗世纷争,只窥天机,推衍命数么? 阿岚更是天机楼的司官,从不掺和俗世争斗,如何能与弑绝结仇?” 的确。 小师弟他天真明媚,为人心善,讲究因果,也会用趋吉避凶之法,怎会轻易跟人结仇? “阿岚的毒,是什么时候中的?” “我去祈雨前,他还一切如常。” “那便是你去祈雨,到你听闻你师父死讯之间?” “是,我往返大概半月。” 突然出现的毒,疑点加三。 顾凉蹙眉,淡声道,“我接下来要说的,只是猜测,你可以纯粹当我胡言乱语。” “你说。” “……如果,这毒就是你师父下的呢?” 天稷想都没想,“不可能!” “师父他从小便疼爱小师弟,极为看重他的天资,也委以重任,怎么会舍得给他下毒,这幽冥缚,可是会让他多年修炼的道法功亏一篑啊!” “为何不可能,若是北辰道行平庸、根本不懂占星之术,甚至还不如你。 他想为稳固地位,培养一个器皿,或者是一个傀儡,这也很容易理解。 所以他从牙行里挑,因为这些人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容易控制。 只是后来,他发现这个傀儡不听话,还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就勾结弑绝,给他下毒,方便之后更好的控制和训诫……” 这个可能—— 不!不会的! 天稷陡然一惊,不死心的问道,“那他为何要假死?” “因为傀儡忤逆他,甚至还很聪明的逃走了。 他要找到那个傀儡,可他根本不会术法,他只能通过另外一个人确认那个傀儡的踪迹。 而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天稷倏然瞪大眼睛,她握着拂尘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顾凉淡瞥她一眼,“你方才算了,对么。” 没错。 她算了一卦。 她和小师弟最为信任的师父—— 她以为已经死透了的师父—— 生机未尽。 第101章 上贼船 天稷心下大骇。 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这么冷,脊背发寒,浑身布满凉意。 就像是她不小心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而设谋之人,还是她最为敬重的师父。 她甚至从未怀疑过师父的死。 甚至师父死前的那一幕,还差点成为了她的心魔。 原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想方设法去找到小师弟。 她就是师父找的那个,要通过她来确定小师弟的踪迹之人吗? 顾凉见她一副心态崩了的模样,淡声道,“我只是随便一猜,你也可以随便一听。” 天稷:“……”这个女人该死的讨厌。 “你上次来找过阿岚后,还没有回过天机楼?” 天稷脸色苍白,“没有,我去找过幽冥缚的解法,却一无所获,我所知道的,都说它是无解之毒。” 难道顾凉也会卜算? 天稷诡异的抬头望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去过?” “若是你回去过,想必天机楼的人应当也会找到这里,既然我还没有见到那些夜鼠,那他们就还不知道阿岚在这。” 天稷略微有点不适。 听着楼里跟踪的师姐弟被她比作夜鼠,多少是有点想反驳。 “如果他们来了,你不怕?” “怕?” 顾凉微微勾唇,“我还怕他们不来。” 藏在暗处的,总比明牌的更难对付些。 若是对方明牌了,那她反而还好解决。 更何况,以原书里对天机楼的描写,这群神神叨叨的人除了经常装神秘假传神令唬弄百姓,为李云霁不断造势攒声望之外。 于国于民,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建树了。 一个只沉浸在争权夺利,为政权服务的修道门派,它本身的仙侠义气,在它变得市侩的那一刻,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天稷,你想成为天机楼的楼主吗?” 天稷呼吸一窒。 她想否认,想跟顾凉说按照传统,天机楼楼主之位,只有男子才能接任。 可对上顾凉那双沉静探究的淡眸,她竟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想。” 顾凉微微勾起唇角。 她猜的果然不错。 天稷并没有仔细遮掩过她的野心和事业心,她如此坚定的想让阿岚回到天机楼,恐怕也是不想让天机楼落入那些连她都不服的人之手。 若她是个男儿身,想必也是竞争楼主之位的大热门。 “我可以帮你。” “没有这么容易…… 你需得明白,天机楼的那些长老都顽固不灵,他们更是认定,天机楼只能是男子当楼主,我是女子,名不正言不顺,很难说服这些人。 而对于那些楼众而言,天机楼多年来的门规也已经固化,很难打破。 更何况……我的师父,天机楼的楼主,可能还活着。” 天稷说出最后这句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顾凉眉头微挑。 “北辰,他的楼主身份已经死了,就要让他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哪怕他活过来又如何,他也不再是天机楼的楼主。” 那个郁止,应该是北辰挑中的另外一个傀儡,作为星的替代品扶持上位。 可直到她看完那几百页,郁止也只是个少楼主。 说明一直没有脱离北辰的掌控。 既然郁止最后成了李云霁的男人之一。 那北辰,就绝对跟京都脱不了干系。 这泼天的富贵真是吸引人,连这种自诩脱离俗世的修道者也想来插上一脚。 天稷指腹叩着拂尘,眼神似有犹豫。 顾凉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就一定可以改变。” “若你成了天机楼的新楼主,你即是规,你即是法,又何谈破字一说?” 顾凉眸色幽深,仿佛在一步步诱导对方放下心防,“……至于那几个长老,则更容易了,只是要人,就都有弱点,攻他之弱处,又有什么难说服的呢。” 除了圣贤,真正脱离俗尘之欲的人可谓是吉光片羽。 可这世间,又能有几位圣贤呢? 至少。 天机楼那几个长老就不是。 天稷果然有些意动,“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敌众我寡,可行分化之计,先镇压最厉害的,拉拢中等的,那些容易倒戈的自然会臣服于你。 你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瓦解他们的阵营,再逐个击破……” 听着顾凉冷淡的嗓音、平静的叙述,天稷的眸色愈发沉着,时不时露出大为惊疑的表情。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拂尘,随之掐算胜率。 片刻,她的眸光越来越亮。 或许…… 这个顾凉真的有两把刷子。 勉强可以配得上她的小师弟。 她不自觉端正了坐姿,倒了杯茶递到顾凉面前。 顾凉顿了一下,不明其意。 天稷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轻咳了一声,“弟妻,润润嗓子,你继续说。” 顾凉听见这称呼,眉骨微微挑起。 哦? 拉上贼船了之后,连称呼都跟着变了。 这就是裙带关系的魅力么? \/\/ 三日后。 正院。 青岚躺在床上,指尖微微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刚接触到亮光,他还有一瞬间的怔忪,片刻后急切的蹙起眉。 ……妻主呢?她怎么样了? 他坐起身,就对上一双深幽的淡眸。 青岚睫毛颤动了下,见她无恙,刚想开口,就被对方用力搂入怀中。 那紧箍着的臂力,似是要将他一点点揉碎。 “妻主……” 顾凉抱着他,沉默不语。 青岚还记得,他掐诀起阵,为了化解妻主的死劫,却被幽冥缚反噬,最后彻底昏了过去。 妻主她……是不是吓坏了? 他轻声问道,“妻主,我睡了很久吗?” 顾凉的声音隐忍,却仍有些颤意。 “十三天,阿岚,你睡了十三天……” 青岚有些震惊,上一次被反噬不是才昏迷了三日吗,这回为何会如此久? 他感觉到顾凉的语气并不平静,缓缓伸出手,环抱住她的腰,温声安抚道,“妻主,别担心,我没事的。” 顾凉眸色微暗。 阿岚总是极体贴她。 即便是自己遇到危险,也习惯于这样安慰她,若不是她清楚他身上中了毒,恐怕这件事真的会这样被他彻底瞒下去。 那幽冥缚—— 不可能无解。 既然是弑绝之人研制,就必定有解。 她从来不相信会有人不给自己留后路,尤其是这些过惯了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她们太懂得利用人性了。 因为她们本身就是人性恶欲的代名词。 李景霂府上的地牢里还关着一个疯疯癫癫的罗刹,想必她身上,还有些东西可以深扒一下。 再不济…… 她还可以考虑一下让那个假死的北辰“诈尸”。 她要她的阿岚,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和她白头到老。 顾凉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青岚柔顺的墨发,微微凑近,唇瓣贴近他的耳垂。 “阿岚,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顾凉的正君,除非哪天,你不想要这个身份。” 可是你发过誓,你总不会欺天。 青岚睁大眼睛。 妻主她…… 知道他是谁了吗? “妻主,我……” 对于那天出现的奇特情景。 ……他还可以再稍微解释一下吗? 第102章 围困北境 顾凉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不必说,我都明白。” “谢谢你,愿意来到我身边,让我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人,值得我这般喜欢。” 顾凉的情话。 总是很动人的。 青岚眼神柔和了些,他搂紧顾凉的腰,语气温柔而坚定。 “妻主,我从未有一刻后悔过。” 顾凉低眸轻笑,松开手,吻了吻他的发梢。 “阿岚,之前送你的兰玉簪断了,我又重新打了一支,这次……是我亲手做的。” 青岚低下头,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唇角忍不住翘起。 “金簪?” 他倒是没想过,妻主会送他如此金光灿灿的发饰。 他还以为,妻主是喜欢他素净的穿着的。 “……虽然跟阿岚的气质不太符,但是这金簪胜在牢固。” 顾凉微微抿了下唇。 她只跟那匠人学了几天,可能有些花纹雕琢得还不太到位。 本也想用玉,但是玉太容易碎,想了想,还得是金子。 毕竟是世界公认的硬流通货。 摔不碎。 青岚接过簪子,握住长发缓缓卷成一个髻,然后把簪子插在发髻上,朝她温柔的笑了笑。 “妻主,好看吗?” 顾凉微微勾唇,选择了一个标准答案,“阿岚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果然。 金簪的感觉太奇怪了。 完全不搭她正君清隽雅致的气质。 得让荀丰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个技术难题。 “……对了,妻主,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设局杀你之人,其背后目的,图谋在北。” 顾凉眸色一凛。 图谋在北? 所以,想杀她,也是为了乱北境吗? \/\/ 栀香坐在石阶上,看着院落里盛开的兰花,忍不住感慨道,“正君醒过来真好。” 兰花的叶儿都翠绿了很多。 段双非常赞同,“是啊。” 这小半月,可算是让她明白了一个女人死夫郎有多可怕。 连小姐这种性子冷淡的,都天天死气沉沉、垮丧着个批脸。 要搁她这种情绪充沛的人身上,她不得哭厥过去? 瞧。 正君一醒,小姐脸上都有笑意了。 方才交代她跑个腿都是笑吟吟的,脸上那笑简直是不值钱的往外给。 跟之前那种阴恻恻的状态不能说是完全一样,简直就是毫不相干! “唉,常言道,人间自是有情痴,古人诚不欺我啊。” 栀香转过头,满眼惊吓的看着段双,“你……你……” “我怎么了?” 栀香指着她,狐疑道,“段双,你什么时候会念诗了?” 以前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好屁来。 这会子讲话怎么都开始文绉绉的了? 段双摸了摸鼻子,“有吗?” 栀香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 “也是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 段双苦哈哈的皱着眉。 “可别提了!我每隔几日就要回军营去习字背书,也不知道大人们是咋想的……非得让我们死记硬背那些有的没的,记不住也要硬灌,难道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吗?” 栀香惊奇道,“你又念了一句!” “诶,还真是噢。” 栀香笑了笑,“挺好的呀,我觉得你会念诗……还挺好的。” 段双差点被栀香这个笑晃花了眼。 栀香是几个香里长得最亲善可爱的一个,只有他会不厌其烦的回她的话,别的香都不爱搭理她。 可即便是这样,也很少见栀香这样对她笑过。 段双的脸,腾地烧红了起来。 她佯装淡定的低着头看地板,手足无措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还会念几句别的呢。” 段双,我命令你,快点想想有啥情诗! 她越抓耳挠腮,越是大脑一片空白。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等段双抬起头,就见栀香已经走远了。 段双忍不住抱着旁边的柱子,绝望的猛吸一口气,默默下了决心。 不就是背书吗? 她背! 从今往后,她将不逗猫,不遛狗,不听曲,不生病。 她是黑暗中的烛火,书册城墙上的守卫。 驱逐寒冷的焰火,拂晓时分的阳光。 她将爆肝背书,生死如斯,夜夜如此。 好栀香,等着她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的那一天! 她要偷偷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 茶楼,雅间。 茶香袅袅,热气蒸腾而上。 李景霂穿着玄色氅袄,阔坐在炉火旁,一只手闲适的烤着火,另一只手抬着杯茶。 听见屏风外传来的脚步声,李景霂漫不经心的抬起眸,语含嗔怪,“顾君,约了本殿,却姗姗来迟啊。” 顾凉站定,对着她拂手行了个礼。 “雪天路滑,稍微耽搁了些,还望殿下见谅。” “坐,打趣而已,顾君如此正经,倒显得本殿小气了。” 顾凉微微一笑,掀开衣袍坐到她对面。 李景霂夹起一杯烘热的茶,放到她面前,“尝尝,云州这烤茶的味道如何?” 她不太喜欢苦茶。 但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顾凉还是很给面子的啜了一口。 煨烤过的茶,茶香浓郁,香气扑鼻。 却很是苦涩。 不过她眉头也未皱一下,淡声道,“甚好。” 李景霂似是也习惯了她这种口是心非,笑着岔开话题。 “顾大人之前所献之策,的确暂解了北境的燃眉之急,前两批筹集到的善款已经兑换为粮草,陆续押送到北境了,只不过……” “殿下直言无妨。” “这最后一批,其量颇巨,是北境几十万军士半年多的口粮,事关重大,母皇命我亲自押送……” “殿下是怕,其中有浑水摸鱼之徒?” “是。” 李景霂将茶罐继续放到火炉边,里头的茶水接触到炭火立时沸腾,意味深长道,“北燕那个呼延王子……可还在京都呢。” 原本说只待半月,眼下都快一个月了,还赖在京都不走。 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思。 “殿下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 顾凉眸色浅淡,“那位王子想要的,跟北境军士们想要的,应该是同样的东西。” 所以他也在等。 “你是说——粮草?” 顾凉语气冷静,“不错,北境各地州粮食产量严重不足,难道农耕环境更为恶劣的北燕,就会足粮吗?她们只会更迫切的需要这些粮草。” 李景霂皱眉,“大乾朝廷也紧盯着这批粮草,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若敢出手,那便是想挑起两国战事。” “的确,北燕新皇刚登基不久,有些旧臣势力估计还未完全臣服,短时间内估计她不会主动挑起战祸,以免师出无名,另外三国群起而伐之。” 顾凉灌了口茶,继续说道,“可是殿下应该也明白,待北燕整顿完内政,这仗,大乾将避无可避。” 第103章 美人计 “是,我明白。” 李景霂语气冷沉,“如今的平静,也仅仅是建立在,谁都没有完全把握能对上另外三国围攻,还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 所以,谁也不愿意先当那个出头鸟。” 一旦有哪个国的实力达到了这个可能,预先打破了这种平衡。 那一向处于战力链最底端的大乾,会不得不附庸强国,最后成为强者们角逐的俎上鱼肉、瓮中之鳖。 她从来都不赞同那些愚昧文官们的主张,在没有自保能力下,一味的崇文抑武,只能是自寻死路。 那些文臣们为了维护她们的阶级利益,像聋了盲了一般看不清形势。 硬是要歌颂大乾的歌舞升平、安居乐业,像一颗毒瘤一样,逐渐长出狰狞的触须,让所有人都变得麻痹。 可是母皇…… 母皇的偏恩宠信,才是她们如此狂妄的根本原因。 “殿下?” 李景霂从沉思中回神,“顾君,你继续说。” 顾凉敛眸,方才李景霂的神色之凝重,似乎对这四国间的恐怖平衡已经有过考虑。 看得出来。 她的确是几个皇储里脑子比较清醒的。 顾凉抿起唇,“殿下,北境于大乾而言,是第一道屏障,若是这屏障破了,那就相当于将我大乾的腹地直白的剖露在敌国面前。” “是。” “北燕新女皇野心昭昭,并非一两日之机。学生斗胆推测,北燕所谋,便是先乱北境,以北境之乱引起大乾之乱,届时她们以协政平乱为由,派兵出征,名正言顺。 您手里这批粮草,就是至关重要的导火索。” 李景霂眸色愈发深沉,玩味的笑道,“我还以为是我那皇妹气质出尘,才引得呼延王子流连忘返,不想回北燕……原来,这美人计,计的是蝉。” 顾凉眸光微闪。 这如胶似漆的模样都传遍了。 看来李云霁的八个夫郎里,应当有呼延崇的名字了。 “殿下,那批粮草必须得安稳的送到北境,学生以为,可行虚实之计,如今敌暗我明,我们并不明确他们的计策,不妨虚张声势,试上一试。” “虚实之计?” “是。” “顾君还请详细说来。” 顾凉看着李景霂又给了添满了茶水,削薄的唇缓缓抿起,迫于上级的亲自服务,她还是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到了自己脚边。 这样…… 总不至于再给她加茶了? “兵书有云,善战者,形人而我无形。殿下,学生想问,由京都至北境,运送粮草的官道有几条?” “两条,一条水路,一条陆路,水路曲折,但关隘少,陆路通畅,但设卡多,所以行进时长相当。” “若我是敌方,只需要将力量一分为二,死死盯住这两条路的押粮官兵即可。” 顾凉敛眸,“那么……对方至少有一半的几率押中劫粮草的道,对么?” 李景霂脸色微变,“对。” “那再请问殿下,由青州、云州、汴州、鄂州、江州入北境的官道有多少?” 李景霂忖眉,沉吟道,“具体数字本殿不知,但粗略估计,也至少应当有二三十条?” 顾凉微微一笑。 所以,只要中间增加几个可能的关卡,善用排列组合,穷举出来的路线也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对方即便是暗桩力量再足,分散开来,我方的驻守兵力,也足以将其一网打尽。 这就是……迂回战术。 李景霂皱了皱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分散几条路线运送,我们自己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所以才要虚实结合,真假参半的放出消息,各种口径,各种来源,借用商队、镖行、车队伪装成运粮官兵,佯装多道运送,进一步迷惑他们的判断。 以呼延崇心机重又有些多疑的性格,一般最离谱的,可能更容易吸引他的注意。 此时,于众人而言最合理的,往往会被他下意识排除。” “如果这个时候,再突然出现一些干扰项,彻底分散他的注意力,那么一个再谨慎的人,也会在没有得以深思熟虑下做出决定。” 这就是……逻辑陷阱。 “妙,实在是妙!” 还得是顾君啊。 李景霂原本还有些担忧,此刻也有了些底气。 她一副了悟的表情,又有些好奇的问道,“顾君,可有什么干扰项?” “殿下想用?” “增加胜算,自然要用。” 顾凉缓缓说道,“既然三殿下可以使用美人计,殿下如此龙章凤姿,何不也用用?” 李景霂:“……” 她眉峰高高挑起,指着自己的脸,满脸复杂道,“顾君是说,让本殿出卖色相,去引诱那个北燕丑男?” 这话说的…… 顾凉蹙了蹙眉。 “呼延王子虽然肤色黝黑了些,身形健壮了些,脾气强横了些,但也不至于……丑男?” 虽然那呼延崇的长相确实跟大乾的传统审美毫不相关。 李景霂一脸受伤的看着她,“顾君,重点不应是本殿出卖色相吗?” 不安慰也就罢了,顾君居然还反驳她的审美。 顾凉淡定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必殿下也不是迂腐之人。” 李景霂往后一靠。 ……这张冷淡正经的脸是怎么能说出这么丧良心的话来的? 李景霂单手扶额,“不然……顾君牺牲一下?” 顾凉缓缓抬起眸。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若是让学生正君知晓,恐怕今日便是你我最后相见之日。” 得。 忘了她惧内。 真是半点指望不上。 李景霂食指指节抵着太阳穴,脑子里一回想起呼延崇那张脸,皱起的眉峰就再也没放下来过。 有些事,她得承认。 的确比不上她那个三皇妹。 比如不挑食这一点,她哪怕再勉强自己,也是有力无心。 像呼延崇那种心机深沉又阴毒的丑男人,她那三妹究竟是怎么忍着去下嘴的啊? “这个干扰项……容本殿回去再想想。” 李景霂眉头紧锁,猛灌了杯茶,这落拓的一仰头,硬是被她喝出了几分北境烈酒的感觉。 顾凉自然没有异议。 她觉得李景霂会克服这个心理障碍的。 ……毕竟老奥斯卡影后了。 第104章 孙瑛病了 李景霂不露痕迹的岔开了话题。 “对了,顾君,之前听闻你正君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心,学生正君休养了几日,已经好多了,只不过医士叮嘱,忌肝郁气滞,免得经脉堵塞、郁气加深。” 李景霂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她总觉得顾凉这话是在暗示,不要再提让她去出卖色相这件事,免得她那如珍如珠似儿娇贵的正君气得病了痛了。 她李景霂是这等拎不清之人吗? “……那便好。” 李景霂夹起茶罐,下意识想给顾凉添茶,以示她没这意思,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的茶杯,便又重新翻出了个新茶杯。 满满当当的倒了一杯茶,递到顾凉面前,沉声道。 “顾君,你先前也受惊了。 关于你被当街暗杀一事,母皇已经下令,京都内的弑绝暗部基本已经清洗干净,万大人也引咎扣了几个月的俸禄,只不过,那幕后之人狡诈,查到现在也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罗刹那已经上了重刑,除了她已经交代的那些,估计也再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抓起来的那些杀手,级别都比较低,她们加入弑绝,皆为利往,只图一个银货两讫,根本没有资格见到弑绝真正的东家。” 顾凉余光扫了眼脚边还满着的茶杯,沉默的端起李景霂新倒给她的一杯茶。 李景霂说的这情况,其实她大概也能猜到。 罗刹只是弑绝里中游往上级别的杀手,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很有限,所以弑绝真正的主子估计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 想要引出控局之人,还需要加些诱因。 “殿下,此事学生心中已有量算,等线索明晰后,再向殿下汇报。” “嗯,你拿了主意便行。” 李景霂从不怀疑顾凉的谋算,沉声说道,“不过顾君既已休养好了心情,眼看着春闱不足三月了,不知近日有没有用功温书?” 顾凉嘴角略微一抽。 “殿下不分昼夜的劝诫,学生自然是不敢落下。” 尔后她缓缓笑道,“殿下,如今也过了除夕,眼看着又是新的一年,还望殿下莫要忘了女嗣承继,实在不行,那个干扰项,殿下也可以考虑下假戏真做。” 李景霂:“……” 一个清风霁月般的文士见天儿念叨着那档子事! 幻灭,实在幻灭。 这顾君,真是比她亲爹催得还厉害。 府上那么多侍君,个个如狼似虎,她就一个人,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去雨露均沾? 还要她去找那个北燕丑男。 把她李景霂当什么地都犁的老黄牛吗? \/\/ 跟陷入沉默的李景霂告辞后。 顾凉走到了一家糕点铺子门口。 隆冬时节,店家主推的糕点是糯米糍。 顾凉看着被捏成一朵朵兰花样式的的糕点,忽然想买一点给青岚。 伙计见她在店门口逗留,急忙掀开挡风的门帘,热情的笑问道,“客官,想带点什么?” 顾凉走了进去,见这家店的糯米糍还做了好几种颜色,心下满意,淡声道,“店家,这几款麻烦打包。” “好咧,各样要几块还是?” “打包,全部。” 那伙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指了指两大盘糯米糍,“客官,您确定,这糯米糍可得有好几斤了。” 顾凉放了一块银锭在她面前。 无声胜有声。 那伙计立马住了嘴,笑眯眯的把盘子装袋,“客官,您今儿让小店提前打烊了,再给您带点玫瑰酥。” 几句话的功夫,顾凉提着两大袋糕点走出点心铺。 “客官,这糯米糍明日还做啊。” 顾凉微微颔首,紧接着,她又路过了一个糖炒栗子的摊,金黄色的板栗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暖烘烘的很适合阿岚。 顾凉放下一块碎银,那摊贩笑弯了眼,转手递给她一大袋栗子。 灌饼摊,灌饼又香又大,卷的料十足,一块碎银。 糖葫芦,粒粒饱满,糖丝像勾了芡似的,一块碎银。 烤地瓜,香气扑鼻,分量十足,一块碎银。 等到顾凉从这条巷子走出来后,两条胳膊上已经挂满了大袋小袋的。 顾凉微微叹气。 她见啥都想给阿岚带点回去,不知不觉都买了这么多,也不懂有没有阿岚喜欢吃的东西。 贺冬骑在黑色骏马上,神色冷酷,远远瞧见顾凉,立刻驾马过来。 “老顾!” 顾凉转身看向她。 离得近了,贺冬看见她身上挂满的包装袋,皱眉问道,“老顾,你这是去哪儿?” 顾凉神色淡定,“回顾府。” “那你买这么多?” “随便买点。” “行,你先跟我去个地儿,一会我顺路捎你回去。” “你今日不当值?” 贺冬跳下马,自觉把她手上挂着的那一串接了过来,“刚在外执行完公务,晚间再去轮值就行。” 顾凉挑了挑眉,削微羡慕一秒这种带薪摸鱼的大乾公务员。 坐上她的马,贺冬还贴心的递了个汤婆子给她,“别冻坏了。” 顾凉:“?” 贺冬解释道,“我听我老子娘说你前几日惊惧过度、茶饭不思,差点就仙去了,瞧你这瘦的,都不抗风,等会儿把你给冻坏了,我老子娘又要唠叨我。” 顾凉嘴角略微抽搐了下。 武定侯看着也不像是碎嘴子的人啊。 她便宜娘究竟在她那些老姐妹群里散布了些什么谣言? 顾凉勉为其难的接过汤婆子,又见贺冬掏出了一件裘袍,眼皮一跳,“别,赶紧走,去哪儿,去完赶紧送我回顾府,我正君还在家等着呢。” “知道了。” 贺冬见她不乐意披,扯了扯嘴。 上次不小心搞丢了一件,这件还是陛下新赏赐的。 不识货的惧内玩意儿。 “想约你去看看孙瑛,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了,从上次我养伤那阵之后就没声儿了。” “没声了?” “以往不隔两天都要找咱们去赏花听曲的,这都半个月了,没听见动静,去她那儿看看还喘气没。” 顾凉抿了抿唇。 自从上次孙瑛把她和阿岚送到庄家医馆那之后,的确也是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也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一刻钟后。 孙府。 顾凉和贺冬从管家那了解到孙瑛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急忙提着东西往里走。 孙瑛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也是经常习武的,常年没听过病这个字,这几天也没年关那会儿冷了,怎么着就突然病了呢? 等到俩人推开她房门,瞧见一个披着外袍躺在床上、无精打采、脸色苍白,眉宇间一片郁郁的女人后,俱是吓了一跳。 “孙瑛?” 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缓缓叹了口气,默默的转身背对着两人。 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意味。 “……你们来干嘛,我病了,要静养。” 看这蔫的模样,还真病了? 顾凉和贺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确定。 贺冬走上前,搡了下她的胳膊,“咋回事儿,你家里说你病好几天了,御医来看过吗?” 孙瑛叹了一声气。 “看过了,没得治。” 贺冬瞪大眼睛,“没得治?绝症?” 她摸了下孙瑛的脉息,孔武有力,稳健跳动,“……挺正常啊。” 孙瑛幽幽的又叹了口气,“御医说,让我不要再去烦她了,也没开方子。” 顾凉蹙眉。 这御医未免太不负责,连药方都不乐意开。 她问孙瑛,“是什么症状?” 孙瑛抚上心口,眼神没有神采,“这里闷闷的,不痛快,干啥都不痛快。” 贺冬试探的问道。 “不然,咱们今日去春风不渡?” “不想去。” “那……我带你去看看鸾卫的训练场?” “不想去。” 贺冬咬了咬牙,狠心道,“你不总馋我那宝驹么,借你骑两天。” 孙瑛浑身一激灵,猛地扭头,“真的?” 然而没几息,她就又躺倒下去,蔫蔫道,“算了,没意思。” 贺冬看向顾凉,耸了耸肩,她是没辙了。 顾凉瞥了孙瑛一眼,抿了抿唇瓣,轻声问道,“慕容南怎么了?” 然后—— 她跟贺冬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铮铮七尺女儿嚎啕大哭,是真正又打雷又下雨的那种。 猛女落泪,恐怖如斯。 孙瑛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纸,甩在床上,“你俩自己看!” 第105章 贺冬的未婚夫 孙瑛说完这五个字,便又埋头倒在被褥里,痛苦的呜咽一声。 似是夹杂着无限的委屈和心酸。 顾凉狐疑的皱起眉,拿过那张信纸,打开看了一眼,瞥见上面写的字,嘴角微微一扯。 “……就这?” 孙瑛猛地抬头,眼泪汪汪的控诉道,“什么叫就这?你好好看看,这信纸上的字有多么冰冷!” 贺冬也凑了过来,单手杵着下颚,缓缓念道。 “孙小姐: 书信敬悉,甚感盛意,迟复为歉。 君心似月,月色皎洁,奴为蒲苇,蒲苇暗淡。蒲苇之姿,随风易折,岂能攀附明月。” 贺冬点了点头。 ……不仅字好,措辞很有礼貌,而且这位慕容公子说的很在理啊。 孙瑛是尚书嫡女,的确是家境好,身份贵重,虽然没有功名,但有孙尚书在,她只要不烧杀抢掠,一辈子也吃喝不愁。 相较之下,慕容南是阁老庶弟庶子的身份的确是不够看。 这身份悬殊仿佛一条鸿沟,他若是真跟了孙瑛,恐怕也只能做个侍君,生的孩子依然是庶出。 这世间还能找出第二个不在意名声头又铁的顾凉? 很难。 且不说孙顾两家的情况完全不同,孙家那群古板又难缠的耆老都够折腾一顿的了。 慕容南应当也不确定孙瑛对他的情谊有几分重,以她往常的性子,也许仅是图一时新鲜,没几天就倦了。 所以,面对着孙瑛所表露出来的好感,慕容南没有沉沦其中,反而是如此清醒的回绝。 倒是让贺冬高看了他几分。 顾凉道,“你当真那么喜欢他?” 孙瑛心如死灰。 “我最初也是觉得他可怜,后来觉得他很坚韧,即便是在那样的处境,还能保持着一身傲骨,没有奴颜媚骨…… 等到反应过来,我就开始心疼他了,我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去慕容府看看他过得怎么样,我在意他的一颦一笑,在意他是否吃饱穿暖…… 老顾,你说,这是喜欢吗?” 顾凉沉默。 大抵是了。 贺冬疑问道,“可你以前不都是放话说采遍世间好颜色的吗?怎么着,现在是吃惯了饕餮盛宴,开始向往起清粥寡汤来了? 一个庶子而已,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茶饭无心、连门都不乐意出了?” 她以前饮花千里风流浪女的形象,的确是有点深入人心。 孙瑛动了动唇。 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贺冬的逻辑没毛病。 半天才憋出一句,“以前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我现在独喜欢这一个,认真的。” 贺冬随手拆了一盒糕点,盘腿坐在地上,边吃边一本正经的出馊主意。 “用你之前的伎俩啊,花前月下,你来我往,然后就卿卿我我,最后酱酱酿酿。” 孙瑛郁闷道,“没用,我一瞧见他,就没那卖弄的心思。” 更何况对着慕容南,还用先前那种撩拨男人的伎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 “那你跟你母亲说,直接去慕容府上提亲,把人给要来不就得了。 慕容府不一直惦记着你家这门亲么,若是知道有个慕容南能拴住你,那巴不得洗干净了送你床上来。” 孙瑛皱眉,“粗俗!此事需得你情我愿,我岂是如此强取豪夺不识大体的人。” 贺冬:“……”你丫之前调戏青楼里的小公子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凉瞥了孙瑛一眼,“所以,你是想,让慕容公子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并且不涉及你们背后两家的势力纠葛?” 孙瑛点了点头。 顾凉蹙眉。 天真了妹妹。 “首先,他姓慕容,你姓孙,除非你俩都自立门户,否则如何能做到不涉及长辈间的拉扯斡旋?” “其次,慕容公子是有气度之人,他本就是庶出,应当不愿高嫁,从一个地狱,踏入到另外一个深渊,为人侍君,继续看主君脸色度日。” “所以,他拒绝你的示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孙瑛神色黯然,“难道我……注定只能娶我不爱之人?” 造化弄人。 “不是。” 顾凉接过贺冬递过来的糯米糍,尝了一口,缓缓说道,“我方才所言,是与你分析利害,并不是让你决定什么。” “你若是认定了慕容公子,那何必又畏首畏尾?大胆去追啊,你不说,也不做,他如何能懂你的坚定?” 贺冬也点头。 “老顾说的在理,若是我,即便是家人阻拦,也会拼死立功,为了心爱之人求一桩官媒,有陛下赐婚,哪怕是我老子娘不同意,不也还是金玉良缘?” 孙瑛眸色一亮,“官媒?” 对啊。 还有这条野路子。 她怎么没想到! 如果能有陛下亲自赐婚,那慕容南就再也不用惧怕慕容主君的刁难了。 顾凉挑了挑眉,看向贺冬,似笑非笑的重复道,“……你心爱之人?” 贺冬摆手,塞下一口糯米糍,满脸都写着绝情寡欲。 “我与你们不同,奉行先立业后成家之理,只想混资历早日熬上指挥使。 男人么,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顾凉缓缓勾唇,“可我怎么听说,你那未婚夫等你十多年了?” 没错。 这个事儿,“顾凉”不知道,孙瑛也不知道。 还是李景霂那个八卦头子不经意间透露给她听的。 贺冬脸上冷酷的表情差点崩裂,“你怎么知道?” “什么,老贺有个未婚夫?” 孙瑛也从床上爬了下来,盘腿坐在贺冬旁边,伸手拿了一块糯米糍,严肃的盯着她,“老实交代。” 顾凉但笑不语。 贺冬脸色难看,“别瞎说,那都是我老子娘她们胡乱上纲上线的,我五六岁说的话能当真吗?” “怎么着,江陵郡守家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配不上你贺冬?” 贺冬却是皱眉,锋利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顾凉,似是在审问一般。 “老顾,你是不是在外有别的女人了?” 顾凉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 贺冬眯起眼睛,沉声道,“以往这种消息你都是从我这里问,如今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顾凉笑了笑。 “那小公子今年除夕都眼巴巴的跑到侯府守着了,结果你愣是一个影儿都没露,这事我都没认真打听。 更何况,你本可以回侯府养伤,偏偏要待在你那个小院子里,让我不多想都不行。” 这顾凉怕别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贺冬重重的咳嗽一声,“那也不是我未婚夫,无媒无聘的,别耽误了人公子好姻缘。” 她继续解释道,“我真跟他没关系,就小时候跟长辈去江陵游玩时见过一面,后来基本没印象了,偏我老子娘觉得我铁了心不想成家,所以才……” “才把你五六岁时倾心的对象找了出来?” 贺冬眉头紧皱,无声的承认了。 所以她年年避过,就是怕这桩事坐实了。 她对那位公子真没意思,她自己倒不要紧,别搞得污了人公子的名声,之后不好嫁人。 孙瑛道,“原来如此,老贺你劝我一道一道的,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轴,早点跟人公子讲清楚不就行了?” 贺冬睨她一眼,“不是一两句能解释清楚的。” 如果她老子娘没亲眼见她找夫郎,估计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先前有次她回去过年,都差点给她下药,想要让那些男人们霸王硬上弓了。 ……这让她怎么敢回家? 想想都心有余悸。 “贺冬,你看老顾同她正君这样,就不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 贺冬对此毫无兴趣。 “别,你还说呢,老顾多好一女子,如今都惧内成啥样了。” 她的酒伴,逐年减少。 提到惧内,孙瑛也沉默了半晌。 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 “确实。” 顾凉:“……” 第106章 偶尔想念 孙瑛摸来一袋糖炒栗子,跟贺冬嗑了起来。 “你这栗子哪买的,还挺香,你俩进门我就闻见味儿了。” 贺冬疑惑,“我没买啊,什么东西?” “你瞅瞅,这么多吃的,知道我几天没吃下东西了,特地买这么多来,够义气。” 贺冬低下头,瞧见旁边地上摆满的糖纸,心上一跳。 缓慢的抬起头看向顾凉。 顾凉捏着半块糯米糍,朝她温和一笑。 贺冬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用口型说道,“等会去买了还你。” 顾凉这才面无表情的把那口糯米糍吃掉。 贺冬松了口气,额前流下一滴冷汗。 这嗑唠的。 差点把老顾给她正君买的零嘴都薅完了。 \/\/ 顾凉回到正院,瞧见青岚正坐在廊下教顾淮写字。 旁边的炭火烧得正烈。 顾凉走过去,温声问道,“外面冷,怎么不去书房写?” 青岚抬眸看过来,见到是顾凉,缓缓起身迎了上来,凤眸含着温柔的笑意。 “淮儿说想在院落里,闻着花香写,更能静得下心。” “花香?” 庭院里基本都是竹子,哪来的花。 青岚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指着新种在墙角的梅花,轻轻笑了笑。 “……妻主,我早先陪爹爹巡完酒楼,顺带去集市上挑了些花。 我想着也选几棵应季的花种在院落里,妻主若是温书累了,还能赏赏花。” 青岚还记得江晏紧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叮嘱的话。 “小手一牵,赏花看雪,八字箴言需时刻牢记。 青岚呐,你可得长点心,就你俩院子里那些翠竹有啥好看的,常年累月都是绿油油的,谁看啊?” 爹爹说妻主随家主,也喜欢艳丽的颜色,他便挑了几棵红梅。 顾凉看着那枝上的花梅曼舞,皑皑白雪轻压枝头。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白雪红梅之景,在这冬日里,的确是颇有几分意趣。 顾凉勾起唇角,轻轻摩挲了下青岚的手背,“还是阿岚贴心,这梅花也选的极好。” 青岚敛眉,“妻主喜欢便好。” ……看来她确实喜欢艳丽的颜色。 顾淮卷起宣纸,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冷淡的顾凉,急忙缩回视线。 轻轻拽了下青岚的衣袖,低声道,“姐夫,我……我先回去了。” 青岚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今日写的字极好,那人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顾淮羞涩的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青岚将他的裘袍整理好,笑意温柔,“回去。” “等等。” 一道冷淡的声音止住了顾淮的脚步。 顾淮有些怯怯的转过身,抠着手指,有些忐忑道,“……长姐。” 顾凉递过去两袋糕点,“点心铺买的糯米糍,你留一袋,顺道也拿一袋去给顾湉。” 顾淮接过,看了眼顾凉,犹豫的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谢谢长姐。” “嗯。” 他低下头,绕过长廊走回偏院,看着手里的两袋糕点,杏眸里忍不住涌出笑意。 ……这还是长姐,第一次给他们带礼物呢。 青岚侧眸含笑,“妻主,下回语气再温和些,那孩子本就胆小。” 顾凉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是先前严厉呵斥过,有些惧我,便先这样,他们是我的庶弟,若是他们行事端正,无损顾家颜面,我也会把他们当家人对待。” 她握着青岚的手,拉着他走进房间,把从街上买的吃食摆满一桌,然后微微笑道,“阿岚,尝尝看?” 青岚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诧异道,“都是给我吃的么?” 顾凉点了点头。 “不知道阿岚喜欢吃什么,所以各样都买了一点儿。” 光是糕点就有三袋。 这是一点儿……吗? 青岚微微蹙眉,“妻主,我不挑的。” 他甚少注意口腹之欲,即便是最清淡的白粥也可以应付。 但是见顾凉期待的眼神,青岚还是伸手拿起一块糯米糍,尝了一口,“不错。” 顾凉给他剥开板栗,温声道,“再试试这个?” 青岚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软嫩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食指。 “也不错。” 指腹上的触感柔软。 顾凉眸色微暗。 青岚今日穿着一袭极素的青衫,披着件雪白色的氅袄,俊美清隽的脸温柔的陷在软绵绵的绒羽里。 白皙瘦弱的脖颈被衣领挡着,似乎不堪一握。 那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此刻正静谧的注视着自己。 修眉凤目,瞳色浅淡,睫毛浓密宛若鸦羽,眸中的盈盈笑意,仿佛夜浓时天际闪烁的几粒碎钻。 顾凉有些意动。 青岚看出她眼眸里的情动,俊脸上晕染出一抹微红,“妻主,天色还……” 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也要先吃点才行。 顾凉抱起青岚,绕过屏风。 于是珠帘不断晃动、碰撞着,发出叮当的脆响。 门外守着的栀香默默的走远了些,若是细看,耳朵根儿也红了一片。 \/\/ 傍晚,花厅。 顾真散了朝,回到府上用过晚膳。 她破天荒的把两个侍君和庶子也叫了过来,极其庄重的端坐在椅子上。 顾凉和青岚走进花厅,就瞧见神色沉默的江晏和面色凝重的顾真。 旁边坐着溪柳和木鸢,俩人怀里抱着满脸怯弱的顾湉和顾淮。 顾凉眉头微挑。 便宜娘这是准备搞什么大动作? 顾凉跟青岚坐下。 顾真见人齐了,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正准备轻啜一口,就听见旁边江晏说,“妻主,这茶已经放了半刻钟了,不用吹凉。” 顾真:“……哦。” 咳,刚酝酿起的情绪。 她只得随意喝了口,就连忙把茶杯放下。 “今日让你们来,是有件事想同你们说一下。” 顾真清了清嗓,沉声说道,“我的调令下来了,陛下命我三日后出发,即刻前往北境驻地,不得延误。” 顾凉微微蹙眉。 她原以为顾真的调令会推迟一些,或许会到开春后,没想到这么快。 看来呼延崇迟迟赖在京都不走,让李元贞也觉察到些不对劲了。 顾真说完话,便满眼期待的看着顾凉,结果这逆女压根儿没看她。 她心底冷哼一声,又转头看向两个庶子,但这俩逆子只知道安静的缩在她侍君怀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真这把子心情啊。 合着她要走,一女两儿都半点不在意呗? 木鸢抱着顾淮,有些迟疑的出声问道,“妻主,您一个人去吗?” 顾真点头,“北境寒冷,条件险恶,孩子们都年幼,你们还是留在京都,不必随我前往驻地。” 木鸢和溪柳都松了口气。 孩子还小,他们如果不在,的确是有些担心。 虽然……也会偶尔想念一下妻主就是了。 就那种,极短暂的想念一下。 第107章 情真意切的哭上一哭 顾凉起身,对着顾真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母亲,如今的北境今时不同往日,北燕新皇即位以来,边境一直不算平静,还望母亲此次戍守,千万保重好身体。” “遇事切莫急躁,若北境有不寻常的动静,立刻上报内廷,灵活应对,保持机敏之心,莫要听信偏信……” 顾凉认真的叮嘱了几句。 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她心里明白,这一轮任上驻守北境的将领,不再是先前那种小打小闹,很有可能要真刀实枪的上战场了。 大乾已经很久没有过战事了。 以便宜娘这耿直的性子…… 她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而身陷险境。 只口头上说也怕她听过就漏。 顾凉想了想,待她出发前还是要写几条注意事项给顾真随身带着。 顾真果不其然已经听得眼角直抽抽了。 “若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你娘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干了?” 这个逆女。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应该是在她面前情真意切的哭上一场,抱着她的胳膊痛哭流涕,说自己舍不得她老子娘吗? 哪里就扯一堆文绉绉的大道理出来了。 “母亲自然经验丰富,是女儿忧之过虑了。” 顾真脸色缓和了些,“嗯。” 顾湉拿出一个剪好的窗花,有些害怕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递到顾真面前,乖巧的说道。 “母亲,这是儿剪的小像,想送给您。” 顾真看了一眼,那窗花小像还跟她有几分像。 生怕自己的声音吓哭了这胆小的庶子,顾真特地和蔼可亲的说道。 “湉儿有心了。” 顾淮也轻抿起唇,小步走到顾真另一侧,拿出一份叠好的洒金纸,拘谨的说道。 “母亲,这是儿写的字,叠成了小福包,希望您平平安安。” 顾真看见那福包上秀气的楷体,写着“立功立德,寿国寿民”八个字。 “淮儿也乖巧。” 还以为几个孩子都不关心自己的顾真,见到此情此景:……眼窝里突然就想要掉小珍珠了。 她把东西收起来,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然后看向顾凉,“凉儿,为母不在京都的这些时日,府上这些亲眷,便要托付给你了。” 便宜娘这对她的称呼都开始变得正式了起来。 顾凉颔首,“母亲放心,孩儿定会照顾好家里。” 青岚也起身,温声说道,“母亲,还有我,我也会帮着妻主,一同顾好家里。” “好,很好。” 顾真满眼欣慰。 都是些懂事的好孩子。 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果断的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众人:“……” 等他们离开花厅后,顾真捏着太阳穴,神色慠动,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哦她这熨帖的孩儿们呐。 “妻主。” 江晏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啊,家里还有我呢。” 顾真立马止住难过,抬起头看着江晏,眼睛红红的。 “阿晏,家里没你,你得跟我去北境的。” 江晏一皱眉,“……方才妻主不是说过,你一个人去北境么?” 顾真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仿佛对方是个抛妻弃主的狠心夫郎一般。 “阿晏,陛下正准备筹建军属营,恩准戍边将领家属可随军,旁的人都有夫郎抱,你就忍心让为妻一个人在那鬼地方孤苦伶仃、挨饿受冻吗?” 她在“一个人”这三个字上狠狠加重了语气。 从前她戍守都有阿晏在的。 江晏蹙了蹙眉,心里有些犹豫。 “可……乖女刚成亲不久,马上又是春闱,家里事多,青岚也才开始接触家里的酒楼和铺子,我总得留在京都帮衬些时日?” 顾真委屈道,“那逆女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前前后后也进了这么多回贡院,熟门熟路的,如何还要你看顾。 我瞧青岚那孩子更是聪敏,一点就通,没准账册比你还门儿清,哪里需要你帮衬。 只有我,只有我还离不开阿晏。” 江晏见她这样说,心蓦地放软了些。 “好,我陪妻主去北境,不过等乖女春闱放榜,我得回来一趟。” “还是阿晏对我好。” 顾真欣喜道,“到时我让段江送你回来便是。” 江晏嗯了一声。 推了一把想要凑上来的顾真。 “妻主,有人在看呢。” “阿晏你别说笑了,这哪有人,我都把他们撵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门外顾凉淡然的咳了一声,“母亲,女儿回来拿阿岚的汤婆子。” 在顾真堪比镭射灯的注目下,顾凉找到了那个汤婆子,然后缓缓说道。 “爹爹安心同母亲去便是,不必担心,孩儿春闱有些把握。” 顾真嘴角抽了抽,合着方才那大长篇这逆女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你先出去,我会同你爹爹妥善商议处理好此事。” 顾凉拂手退了出门。 刚退了没多时,就见青岚走了进来,“母亲,爹爹,我来寻一下那汤婆子。” 顾真:“……已经拿走了。”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那好。” 然后看向江晏,温声说道,“爹爹,家里的酒楼和铺子我会打理好的,莫要担心,既然母亲离不开您,您还是安心随她一同去北境。” 顾真:“ ! ” 她笑意逐渐勉强,“孩子,我会同你爹爹妥善商议处理好此事,你先回去。” 青岚颔首,盈盈退出门去。 “其他人也莫要再听墙根了!” 顾真垂死挣扎的声音从花厅内传来。 青岚看了眼旁边几乎贴在门上的溪柳和木鸢,两人手里还捂着顾湉和顾淮的嘴巴。 他无声的摇了摇头。 两人哂笑一下,急忙抱着孩子回了偏院。 \/\/ 翌日,清晨。 青岚被江晏悄悄喊到祠堂。 “爹爹,什么事?” 外头天还未大亮,妻主就被家主带出门去了,说是有个要紧的饭局。 主君没有让奴侍来唤,反而是亲自到正院寻他,恐怕也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 江晏带着青岚走进祠堂的隔间,里面香火不绝,案桌上供奉着的瓜果吃食,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青岚看了过去,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敛。 什么情况? 为何顾府祠堂会有祖师爷的画像…… 而且那画像旁边居然还摆着一座金塑的雕像…… 江晏笑了笑,同他说道,“青岚,我此次随家主一同去北境驻地,这府上的一应事务恐怕也要交托于你。” 青岚微微一怔,缓缓颔首道,“青岚知晓,还请爹爹放心。” 江晏点了点头,“你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其他事想必也不需要我过多操心,按先前旧例行事便是。 只不过这最重要的一点,爹爹还是要仔细嘱托你一番。” 见江晏语气严肃,青岚也不自觉正色道,“是。” 只见江晏从香篓里拿出三根线香,虔诚闭目,对着三位圣人的画像及金塑雕像猝不及防就行了个大跪拜礼,诚挚道。 “三位圣人、顾家江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信男此次要随妻主前往北境,此乃忠君之事,不得耽误,所以之后的礼拜便交由信男的这位贤媳,还望三位圣人莫要怪罪,万万要保佑我家那乖女春闱得中啊!” 江晏上完香,又摸出三根线香,笑吟吟的递给青岚,“孩子,去给三位圣人上炷香。” 青岚有些迟疑的接过线香。 看着祖师爷的画像,默默的抿起了唇。 九天之上,唯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 这焚的香,得是清香。 祖师爷在上,今日礼数不周,晚辈偶一为之,还望祖师莫怪。 青岚左手持香脚,朝下燃了香,唇中默诵,“常焚心香、得大清静。” 尔后捏住香脚,置于胸前虔诚的拜了三拜。 他从左侧绕到了香炉前,左手握住第一支香,唇中默念诰文,竖直的插了下去,然后是第二支香,第三支香。 三支香插得十分笔直,高度一模一样。 等青岚献完香,又退回到方才行拜礼的地方,行了个抱拳礼。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整下来,直接把江晏看得目瞪口呆。 第108章 吃个瓜 怎么自家贤媳这敬香的操作,竟是比道观那些道长还要养眼? 青岚见江晏的神色,温声说道,“先前随爹爹去道观上香,似乎那些道长们也是如此上香的,爹爹可是觉得不妥?” “没,没有不妥,很好。” 果然是极聪慧的孩子。 江晏握着他的手,放心的笑了,“切记每日三炷香,直到你妻主春闱放榜。” “爹爹,我明白的。” 青岚嘴角的笑意温柔。 虽然不知道爹爹为何只放了三清之一的画像和雕塑,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则销声匿迹。 而且儒家的孔圣人和佛家的迦叶佛都在,拜得派系实在是有些杂。 最重要燃的线香也是精致的合成香,檀香味道浓郁,而非祖师爷们喜欢的清香或者降真香。 但是应当…… 看在他们一片诚心的份上。 无量天尊,祖师爷们不会怪罪的? \/\/ 酒楼,雅间。 顾真举着一杯酒,情绪饱满道,“多谢几位阿姊欢送,我顾真必将牢记在心。” 蔡傲拍了拍她的肩,手里的酒杯和她碰了下。 “真真啊,你这一去就是几年,北境局势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这几日朝上,连内阁那几位都有些讳莫如深,你可得谨慎些。” 孙盼山和裴远坐在她对面,遥遥举起酒杯,同她云碰了下。 “老蔡说的没错。” “是啊真真,你可要多加小心。” “是是是,我先干一个。” 顾凉坐在角落,第四回了。 顾真已经第四轮致谢了,方才是单个谢,现在是群感谢。 每次谢一下,都要提杯喝酒,桌上的菜是一个没动,酒倒是已经喝完三盅了。 陪不起。 她陪不起一点。 顾凉端起茶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那边蔡傲见到顾凉的小动作,笑了笑,说道,“真真,你放心,你这女儿也是我半个干女儿,等她会试折桂后,就让她来刑部,像她这样的,定是断案一把好手!” 顾凉:“?” 便宜娘怎么控场的? 这话题怎么就开始从送别的主题转到她身上了? 孙盼山把酒杯怼在桌上,皱眉道,“老蔡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那贤侄还是我家阿瑛的发小,怎么不让她来兵部,我也当她是我干女儿看待的。” 屏风后,忽而传来一道女声。 “怎么着,我才晚来一步,这不是顾大人的欢送宴吗,你们俩就开始抢人了?” 顾真和裴远听见动静,急忙迎了上去,恭敬拂手道。 “提督大人。” 刘瑞穿着常服,乐呵呵的走了进来,对着诚惶诚恐的二人摆了摆手,“私下见面,你二人不要拘礼。” “是,刘大人。” 顾真将人迎了进去,对着顾凉使了个眼色。 顾凉会意,从善如流把自己的碗筷收到了茶几上,自觉把位置让出来。 “贤侄不消如此,咱们就几个人,随意些,加个座儿便是。” 顾凉:“……”她其实不是很想坐主桌。 刘瑞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顾大人不必担心,令媛也算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自然也会多照拂些。 会试之后,若令媛榜上有名,不妨运作一番,来我镇北营当个文职也未尝不可。” 无耻。 孙盼山和蔡傲看着刘瑞,才意识到这老家伙竟然也是来刷好感的。 顾真讪笑道,“小女这还没参加春闱,一切还未有定论,若是她真得中,能留在京都,哪怕是到翰林院当个编修我也要烧头香了。” 刘瑞叹了口气。 “进了翰林院的进士何其多,每日整理条陈、编书,枯燥乏味,实在有些磋磨。 我倒是觉着,像令媛这般有大智慧的人,不应只困顿于那些条陈文墨之间。” 顾凉敛眸。 翰林院,是慕容信门生的聚集地。 不想攀附慕容信的话,若不是背景够硬、运气够好,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这么消磨下去了。 毕竟“顾凉”的前岳母徐临,也嗷嗷的等着被贵人提拔呢。 顾真一过滤完就只听见刘瑞那句大智慧,眼角的笑意得意,却仍摆手推拒道。 “哪里哪里,都是你们过誉了,小女只不过是受了点圣人们的照拂,不值一提,都不值一提啊。” 看穿顾真的心口不一。 另外几人但笑不语。 顾凉喝着茶,坦然接受了顾真对自己的定位。 顾真问道,“盼山,你家阿瑛如今可想好如何打算了?” 孙盼山无奈的笑了笑,“孩子大了,她有她的想法,随她,我也插不了手了。” “若是她到北境找你,还得劳烦你多替我看着些,别让那小混蛋惹事便是。” 顾真一忖眉,“那必然啊,阿瑛大老远来找她顾姨,我绝对要带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驰骋纵马于天地间。” “那便好。” 孙盼山点点头,不着痕迹的悠悠叹了口气。 顾凉微微一笑。 看来孙尚书已经默许了孙瑛的选择,甚至已经猜出了她准备如何走。 孙瑛还说她的母亲不懂她。 实则,只要她们想懂,她们能看到的,远比孩子们看得更透彻。 长辈们闲聊,时而追忆往昔,时而讨论时局,时而攀比谁家的孩子更不成器。 顾凉也只能安静聆听,全程无话。 她大概猜到了便宜娘会带她来这的原因。 约莫是因为要去北境驻守多年,怕她在朝中无人领路,便很直接的带她来刷脸,想让这几位姨姨们以后对她上心些。 简单粗暴,却也有用。 顾真的母爱,有时候真是生硬得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可也很暖心。 \/\/ 李景霂穿着玄色裘袍,肩上披着墨色氅袄,单手搭在栏杆上,站在高处,凭栏远眺。 黑甲卫引着顾凉走了上楼。 顾凉心下有些无语,她只是正好出了雅间想交代伙计给厢房添些酒水,结果半路就被黑甲卫“请”了过来。 顾家酒楼的安保未免太漏眼了点。 回去得提议要好好集训一番。 顾凉走到李景霂身旁,恭敬的拂手行了一礼,“殿下。” 李景霂转头看了她一眼,微一扬手,黑甲卫便拿了个暖手炉过来。 “天冷,顾君拿着暖暖手。” “学生不冷。” 李景霂蹙眉,直接拿过那暖手炉放在顾凉手里,那神情仿佛在质疑她嘴硬。 顾凉:“……” 看来她这清瘦书生的人设又被李景霂质疑体弱了。 顾凉这一秒认真的考虑了下春闱后增肌的可行性。 “殿下,唤学生来,所为何事?” “吃个瓜。” “……嗯?” 李景霂微咳一声,微扬下颚,示意顾凉往底下看,她卖了个关子。 “想同顾君分享件趣事儿。” 顾凉顺着看过去。 这高楼视角很好,玄武大街的景象一览无遗。 即便是冬日,街上也依旧热闹。 顾凉看了一圈,也没t到李景霂的点。 李景霂只觉顾凉太过正经,暗示道,“你看看,那首饰铺门口站着的是谁?” “慕容灵。” “那你再看看,首饰铺旁边那辆马车是谁家的?” “徐家的马车,徐无烟?” 李景霂得意的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顾君,方才我那三皇妹,可是亲自陪着北燕丑男进了那首饰铺,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顾凉恍然大悟。 “所以,殿下出动了黑甲卫,特地找学生过来,就是为了瞧一眼三殿下的夫郎们?” “是啊,顾君不觉得很有趣么?” 顾凉嘴角抽了抽,她有时候很想把李景霂脑子里的八卦水都倒出来。 她微微一笑,淡声道,“若那呼延王子身旁之人是殿下,学生可能还会稍微提起几分兴趣。” 这个李景霂。 撬墙角是一点不努力,搞八卦倒是比谁都来劲。 第109章 身经百战 “你不懂,本殿要的是衬托,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场,才能最深入人心。” 李景霂示意顾凉耐心等着看。 顾凉淡淡的看了过去。 面对上级的吃瓜邀请,她能怎么办呢? 只能勉为其难的一起看了。 没有让顾凉等太久,街上就出现了一次小骚乱,只见一个女子被人从赌坊踹了出来。 而后她的披风也被扔到地上。 那女子看着是书生模样,模样清秀,文质彬彬,此刻却是衣襟散开,头发凌乱,似是刚被人搜刮过一番。 赌坊里的伙计朝她啐了一口,“哪来的不要脸的死狗,兜里比脸都干净,也敢来逛赌坊?” 被人指着鼻子骂,那女子刚捡起披风,站直怒怼道,“你这尖利的泼皮狗才,朝谁叫嚣呢? 待我娶了那徐家公子,瞧你到时候巴结我都没地儿去!” 那伙计叉腰呸了一声。 “滚你,只会耍嘴利子的赖狗,多稀罕呐,就你这穷酸样,还能娶徐家公子,那奶奶不得娶当朝皇子去?” 又是一番粗俗不堪入耳的对骂。 顾凉听得脑瓜子嗡嗡的,默默朝后一缩。 那人穿的好像还是某个书院的衣服,应也是个读过书的文化人。 竟然就敢理直气壮的跟赌坊伙计当街叫骂。 有辱斯文。 着实是有辱斯文。 李景霂笑问道,“顾君,知道那女子是谁么?” 在脑海里翻了翻“顾凉”那贫瘠的朋友圈。 顾凉摇了摇头。 “还请殿下赐教。” “那女子名叫李茜,是三年前得了举人功名,今年春估计也要下场。” “听起来,倒是个学过礼法的。” 顾凉看着底下的闹剧已经开始演变成了拳打脚踢,默默的冷抿起唇瓣。 李景霂眸色深沉,唇角玩味的勾起,懒洋洋的解释道。 “那是自然,这李茜祖上也曾勋贵过,家教甚严,因为犯了人命官司,到了她母亲这辈就落败了,到她这基本就是一穷二白。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也算是还有些故旧留在京都,所以她厚着脸皮子求一下,也可以用寒门学子的身份进应天书院。” 应天书院一向只收世家贵女。 看来这李茜背景还算硬。 “既是寒门学子,入的应天书院,更应当明白谨言慎行、韬光养晦才是。” “欸,顾君你这就不懂了。” 李景霂揶揄的瞥向她。 “这李茜仗着一副似男似女的娇柔样貌,和还算有点文墨的脑子,哄得那些贵女和情郎们对她死心塌地,给她银钱。 面上装得谦谦君子,实则青楼赌坊酒肆样样不落。” “贵女……和情郎们?” 顾凉嘴角微微抽搐。 这信息量削微有些大。 李景霂似是被她这模样逗到了,畅快的仰头笑了几声,拍了拍她的肩。 “顾君,你平日里看着足智多谋、冷静自持,本殿还以为这世间再没什么事能够让你震惊了,没想到啊……” “殿下谬赞,学生惭愧。” 李景霂到底吃了多少奇奇怪怪的瓜。 不过…… 大乾也有软饭女,还是双插头,这属实是让她有点没想到。 李景霂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着栏杆,有些遗憾道。 “也不知徐临是如何被这李茜蒙蔽的,竟是为她那玉食锦衣娇养起来的儿子,择了这么一门姻亲…… 本殿瞧着,亦是有些不忍。” 顾凉冷抿起唇,“许是这位李举人有过人之处。” 毕竟…… 身经百战。 原书里,徐临挑的是“顾凉”,虽不算勋贵人家,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世家,如今却换成了顶着“寒门学子”人设的软饭女。 这眼光降级的确有些严重。 “可惜了,本殿心善,最是看不得有情人分离之事。” 李景霂唇边的笑意愈发耐人寻味,“徐大人这回,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顾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瞬收回目光,落在那李茜身上。 直觉告诉她,这人会是李景霂埋的棋。 一个烂赌好色又声名狼藉的举子,是哪里值得咱们这位事务繁多的二殿下将其调查的这般清楚呢? \/\/ 首饰铺外。 蹲守多时的慕容灵看见徐无烟拿着一套头面走出来,眸转厉色,气冲冲的两步上前,“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就是你这贱人,整日惑得我妻主不肯回府?” 徐无烟被这巴掌扇得有些懵。 他捂着脸,愠怒的抬眸看过去,见到是处于盛怒之中的慕容灵,眸色大震,怯懦着唇。 “不知是何处惹得慕容侧君误会,我与三殿下清清白白,并未有过逾矩。” 慕容灵冷笑一声。 “清白?你可摸着你的良心起誓,从未有一刻恋慕过我妻主。” 徐无烟不答话。 他今日来拿的,的确是云霁给他定下的头面。 可他也确实没见到云霁,他不明白,为何慕容灵就气势汹汹的来质问他了。 他冷了语气,“还望慕容侧君慎言,我已与旁人订亲,此事关乎男子名节,同为男子,侧君应体谅的才是。” 慕容灵此刻哪里还有在慕容府时的明艳大方,他不过是个独守空房的妒夫。 他不能接受,为何曾经是两情相悦、山盟海誓的有情人,只是娶了他进门后,他的妻主,就能忽然间变得冷怠如此。 一定是。 一定是这些莺莺燕燕的勾引! “我今日眼睁睁看着妻主进了这间铺子,然后你就欣喜的拿着我妻主定下的首饰出来,你告诉我你是清白的。 徐无烟,你是当我死的吗?” 徐无烟眸色微闪,唇无力的动了一下。 “我……” 云霁也来了铺子吗? 两位盛名在外的公子站在大街上吵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看着周围人议论的神情,徐无烟神色有些闪躲。 可慕容灵却被翻涌起来的妒意冲昏了头,根本管不了这些。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这个无烟公子的伪装,让那些曾经迷恋过、夸赞过他的女子们都看看。 这人内里是多么放浪! 徐无烟一步步被慕容灵的质问逼到角落,眼看着就要摔倒。 “胡闹!” 一道冷斥从铺子里传来,徐无烟惊魂未定的转头看去。 李云霁穿着烟紫色氅袄,气质儒雅温和,朗目清辉,丰神俊朗,仪态端方,俨然是皇家贵胄的矜贵模样。 只是此刻沉着的脸色,似是给这温润的外表添了几分阴冷的戾气。 李云霁伸手扶起徐无烟,待对方站稳后,冷着脸看向慕容灵。 被这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慕容灵心上一痛。 “妻主……” 这就是他放弃自尊也要嫁的妻主。 居然会为了别的男子,当众叱责他胡闹。 李云霁质问道,“你不在家里为爹爹准备贺寿礼,跑这来作甚?” 慕容灵笑意有些哀怨,“妻主,你已经一月未曾回府了,若我不来,要何时才能见到你……” “谁说我一月未回?灵儿,我这些日子忙于公务,一直歇在书房。” 听到她这声灵儿,慕容灵只觉自己快要掉下泪来。 他软声解释道,“妻主……我只是,想来这首饰铺挑些物什,恰巧碰见了徐公子,觉得他手里的头面有些眼熟,便多问了一句……” 见他态度软化,李云霁也稍微安抚了一句。 “这头面,是我予徐公子的贺礼,他的未婚妻同我有旧,并不是你想的这般不堪。” 李云霁握着慕容灵的手,“灵儿,你是我府上唯一的侧君,应当理解我的,对么?” 慕容灵美眸微颤,“妻主,是灵儿的错。” 徐无烟低垂着眉,杏眸里闪过一分凄冷。 她说。 这是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那个李茜,真的是云霁的旧交吗? 一道高大的身形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问道。 “三殿下,本王子戴这发簪,可好看?” 第110章 小产 慕容灵和徐无烟都抬头看了过去。 那个身形高大、举止粗放,长得极具异域风格的男子肤色偏深。 不似大乾男子的清瘦柔弱为美,他高鼻深目、双眉斜飞入鬓,却戴着一支不伦不类的碎玉簪。 实在是有些东施效颦。 李云霁瞧见呼延崇走了过来,脸上立时绽开和煦的笑容,声音温和儒雅,如玉磬敲击。 “白玉配佳人,呼延王子风华月貌,这光泽柔润的碎玉簪,自然是衬极。” 若是李景霂听道这句,怕是会忍不住吐槽一句:撩个男人,良心都不要了? 这句佳人的称赞听着实在是有些刺耳,慕容灵方缓和下来的神色,蓦地又沉了几分。 他眼神不善的看着呼延崇,直觉对方的心思并不单纯。 呼延崇视线下敛,冷睨了慕容灵一眼,察觉到这人对自己的敌意,唇角冷蔑的翘起,“……三殿下,这位是?” 李云霁脸上的笑意依旧优雅,不疾不徐的互为引荐。 “这位是本殿府上的侧君,慕容灵,灵儿,这位是北燕的呼延王子,大乾的座上宾。” 慕容灵只得敛下所有情绪,朝他微微侧身,礼仪周到。 “慕容灵,见过呼延王子。” 呼延崇眸里的兴味愈发浓郁,他扬手置于左肩,当作回礼。 “慕容侧君不必客气,三殿下这月陪本王子游览遍了京都,倒是第一次听闻慕容侧君。” 慕容灵姣好的脸微微发白。 原来妻主这些日子陪着的,竟一直是这位呼延王子。 同为男子,他自然懂得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是什么含义。 “呼延王子既是大乾的贵客,远道而来,过些日子便要回北燕,自然需要礼待。 妻主只有我一位侧君,府上事忙,没能同呼延王子整日寻山问水,倒是我的遗憾了。” 呼延崇眸子转冷。 这慕容灵,是暗里嘲讽他耽于玩乐么? 徐无烟站在一侧看着呼延崇,紧紧蹙着眉,他神色有些恹恹。 这神情看在呼延崇眼底就是不屑了。 若是在北燕,皇姐对他一向恩宠,何曾有人敢这般夹枪带棒的冷讽他? 呼延崇正无处泻火。 三皇女的侧君他不便动手,这个毫无地位的男子竟然也敢以这种脸色对他! 他神色阴狠,佯装扬手稳下发簪,掌风不经意间扫到徐无烟脸上。 徐无烟本就身子发虚,感觉到迎面一股劲风袭来,为躲避而脚步一歪,竟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呼延崇微怔,偏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确认他方才出手的力道仅是三分。 他只不过想简单给他个教训,没想到这大乾的男子竟羸弱至此。 他笑了笑,这倒真是令他有些意外。 然而片刻,他便有些笑不出了。 只见徐无烟素白色的衣襟下摆染了大片鲜红,在这雪地里尤为刺眼。 呼延崇不禁后退一步。 他皱眉看着地上的徐无烟,这人,有孕在身? 慕容灵显然也被这情形吓了一跳,他头急忙撇向侧后方,不想瞧见这种晦气的事。 这徐无烟分明还未嫁人,居然就先跟未婚妻主明珠暗结,真是荡检逾闲,不知检点。 他方才真是没骂错一句。 徐无烟痛苦的护着肚子,感觉下腹坠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眼角噙着泪,祈求的目光看向李云霁,唇瓣微微颤动,仿佛在虚弱的念着李云霁的名字。 云霁,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看懂了他的意思。 李云霁震惊的瞪大眼睛,手悬空了一瞬,忍不住想要抱他起来,却又滞在半空中,最后只能冷硬的撤了回来。 语气是强压住的平静,尽显冷漠。 “徐公子,你府上的小厮现在何处?赶紧让他来送你回府才是。” 徐无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眸子里闪烁着失望和控诉,他羞愧难当、仓皇无措,几乎是卑微的哀求道。 “三殿下……可否麻烦您,送我去趟医馆?” 不要让他在这里,在这里大街上,被人围观。 李云霁紧抿着唇,未置可否。 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周遭的行人见状,唏嘘不已。 却也不敢光明正大的非议皇女,只得边躲远边往这边瞅,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儿新消息。 李云霁袖下的手死死握紧。 若是救了徐无烟,恐有瓜田李下之嫌,可若是不救…… 他肚子里的孩子…… 恐怕留不住了。 \/\/ “顾君,你觉得本殿这三皇妹,会如何抉择?” 李景霂似笑非笑的看向顾凉。 顾凉淡声道。 “她不会救。” 百姓的围观,北燕呼延崇在场,旁边还站着刚娶的侧君,其背后是慕容府。 作为一个极其爱惜羽毛的女主。 这三点决定了李云霁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徐无烟流露出哪怕一点超乎寻常关系的忧心。 她知道,自己还会有很多孩子,徐无烟肚子里这个,来得太不合时宜。 不如不要。 李景霂斜肆的弯了弯唇,“你倒是了解她。” 未等顾凉回答,她便又轻叹了一声气,“谁让本殿心善呢,我这可怜的小外甥呐。” 顾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薛定谔的心善。 这边。 见李云霁迟迟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担忧也无。 徐无烟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眸里本就噙着泪水,此刻缓缓闭上眼,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这就是他钟情的女人…… 在他名声扫地的情况下,却还要维持着她纤尘不染的形象。 难道这个孩子,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吗? 正在此时。 人群外的李茜冲到了几人面前。 她一个滑跪倒在地上,伸手抱起徐无烟,神色紧张的看着他身下的血迹,手足无措的问道。 “无烟,你怎么了,是谁伤的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慕容灵嫌弃的蹙起眉,这女子就是徐无烟的未婚妻主么? 竟是连男子小产都不懂,怕不是个白痴。 他看着李茜只知干嚎,半点没有送医的意思,好心提醒了一下。 “这位小姐,没看到他都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么? 你最好现在就带他赶紧回徐府,再请个大夫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挽回。” 李茜抬头,将矛头对准慕容灵。 “就是你伤的我未婚夫?” 慕容灵不解,“你净胡说些什么,明明是他自己个儿摔了小产,与我何干?” “小产?怎么可能!我与徐家才刚下了聘,他清白之身,我碰都没碰过他,哪来的孩子?” 李茜愤恨道,“空口白牙便毁人名节,慕容府就是这般教养男子的?” 慕容灵气笑了,合着他心软还是他的错了。 “你这个蠢货!他这症状明明就是——” “慕容灵!”李云霁冷瞥了他一眼,止住他的后半句话,“你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吗?” 慕容灵何曾见过李云霁这般疾言厉色,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写满了委屈和不甘,“妻主……我哪里闹了?” 李茜站起身来,愤慨道。 “你若不解释清楚,即便你是慕容阁老之子,三殿下的侧君,我也决不会妥协,这京都府尹之上,还有王法,总归不会是你一言之堂!” 慕容灵只觉得这女人极其不可理喻。 他指着旁边看戏的呼延崇,“若说嫌疑,方才他才是站在徐无烟身边之人,你为何单指控我?” 呼延崇眸色一冷,威胁性的笑道,“本王子与这位公子素未谋面,何来的动机? 倒是慕容侧君,方才本王子在楼上,可是亲眼瞧见你扇了他一巴掌呢。” “够了!” 再吵下去怕是又要问出些不该说的了。 李云霁冷眼看着李茜,儒雅端方的外表险些维持不住。 “李小姐,你先送你未婚夫郎回去,至于其他,本殿侧君之后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否?” 既然三皇女都松口了,李茜也再没什么可辩驳。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三殿下,学生如今囊中羞涩,不知可否……” 李云霁额前青筋暴起,她从腰上解了个玉坠。 “这个可以了么?” 李茜急忙欢天喜地的应下,“自然可以,殿下一言九鼎,学生信得过。” 然后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徐无烟,终于如愿以偿的被人抱上了马车。 只余雪地上一抹殷红,极为刺眼。 闹剧似乎结束了。 李景霂沉声道,“想必皇妹这会儿正需要冷静,没心思陪那北燕丑,咳……王子,本殿也该出场了。” “殿下有大谋略,这一招隔岸观火,学生佩服。” 李景霂被她这马屁拍顺心了,和颜悦色道。 “本殿今日出卖色相,是为了顾君安心,还望顾君,莫要负了本殿呐。” 顾凉:“……”明明是为了运粮大计,非得跟她扯上点关系。 玄色身影缓步走下台阶,气势凛然的黑甲卫立时跟上。 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波澜壮阔感。 顾凉对着李景霂的背影拂手行礼,尔后目送着她下楼,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 李景霂无意之中。 可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原书里“顾凉”被迫接盘的那个孩子,就这么…… 消失了。 她如今,也离原书里“顾凉”的人生轨迹偏离得越来越远。 顾凉看着玄武大街上那道欣长落拓的身影,眸色微暗了些。 慕容灵突然今日就得了风声来捉奸,徐无烟恰好今日来首饰铺取头面,李茜正好今日不在学院而在赌坊。 徐无烟正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小产…… 呼延崇多疑,怎么又会察觉不出徐无烟跟李云霁之间的眉来眼去。 有时候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 二殿下。 你开始布局了,是么? 第111章 高抬贵手 李云霁扶着脸色不太好的慕容灵上了马车,同呼延崇道别,便先带着侧君回三皇女府。 李云霁眸色凝重。 今日闹出这样一桩事,怕是又要传到父君耳朵里了。 若不再安抚好慕容灵,解决好徐无烟的婚事,想必她也要连带着被父君责骂。 毕竟之前娶慕容灵这件事,在母皇眼里,做得实在是不体面。 要是再来一次…… 李云霁脸色阴沉。 那个李茜也真不是个东西,徐临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还信誓旦旦的担保说人老实本分,胆小好拿捏,今天瞧着竟敢当众跟灵儿吵嚷起来,又怎会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怂货? 若真让她娶了无烟,恐怕她巴不得拿这些事来讹钱。 “妻主……”慕容灵有些后怕,“那人不会赖上我?” 李云霁拍了拍他的手,“灵儿别怕,此事有我。” 慕容灵松了口气,依偎在李云霁怀里,“妻主,我今日真的不是有意误会你的,妻主不会怪我?” 李云霁敷衍的扯了下唇。 “自然不会,不过灵儿以后还是要端方些,如今我府里就你一个男主子,你行事代表了三皇女府的脸面,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 慕容灵有些委屈的撇下眼,“妻主,灵儿知错了。” 他也是醋得厉害,才会把误以为那徐无烟就是引得妻主迟迟不愿回府的罪魁祸首。 ……没想到是呼延崇。 但那呼延崇长得如此粗犷,想必妻主也不会喜欢。 慕容灵微微放下点心。 \/\/ 呼延崇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眸色晦暗不明。 即便李云霁同他聊得再投趣,再如胶似漆,终究也是要回去的。 她不仅是大乾受宠的三皇女。 还是别人的妻主。 “还真是有点不爽呢……” 呼延崇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他眼眸敛起,复又上抬,却是瞧见坐在奢贵辇架上的人,有些诧异的微蹙了眉。 二皇女? 对方懒散的斜倚在座椅靠背上,面色冷峻,单手撑着如雕塑般线条分明的下颚线。 一身玄色氅袄敞落而下,腰间配着华贵精致的玉佩,眉间不怒而威,肩膀宽阔,玉质金相,俊逸洒脱。 呼延崇正想问礼,就见那辇架上之人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平淡的撤回视线,视若无睹。 这一撇一撤的动作,简直可以称作是傲慢至极。 呼延崇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笑,往前一步。 “二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 李景霂微微抬手,前方开路的黑甲卫立时停下动作。 似是被人搅了安静,她转过头,有些不悦的看向呼延崇,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闪过一分锐利。 悠悠瞥过来时,竟是有着连他都有些惧怯的凛然盛气。 李景霂挑了挑眉,只是语气和缓了些,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 “是本殿眼拙,原来是呼延王子。” 连道歉都是如此无礼草率。 呼延崇脸上的假笑险些挂不住。 明明都是大乾的皇女,大皇女矜持不苟,三皇女芝兰玉树,但哪个不都对他青眼有加、礼数周全。 独独这位二皇女,性情乖戾,不假辞色。 呼延崇语气勉强,“不知二殿下准备去往何处?” “回宫,去议运粮的事。” 李景霂有些头痛的摁住太阳穴,倒像是被此事烦扰已久。 呼延崇眼神暗了暗,“既是回宫,那也是凑巧,本王子也正想去拜见女皇,不知二殿下可否捎带一程?” 李景霂冷抿起唇,神色也看不出喜怒,似是极其勉为其难的让黑甲卫放了步梯。 “上来。” 呼延崇装作看不出她的勉强,甚至还因此觉得心底舒服多了。 “多谢二殿下。” 等到呼延崇坐定,离得近了,李景霂瞧见他发上那根玉簪,越看越觉得戳眼睛。 人本就长得黑,还要戴这么根白玉发簪,暴殄天物,真是不如不戴。 “呼延王子,你这发簪——” “哦,这是方才三殿下帮着挑选的,她说白玉配佳人,这发簪内蕴精光,极衬本王子的容貌,二殿下可是也觉得不错?” 糟心。 这话她听着都想吐。 李景霂一副你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玩味表情。 “我这三皇妹,的确是能言善道,小时候便能将鱼目夸成珍珠,如今还能把这不知什么品色的劣质货吹上了天。 呼延王子,您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听出她的指桑骂槐,呼延崇脸色微微有些黑。 李景霂损了一句,心情颇好的倒了两杯茶,递了杯给呼延崇。 “这幽州盛名的碧潭飘雪,呼延王子尝尝看?” 似有安抚之意。 呼延崇压下怒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味清香,唇齿间尽是茶韵,“确是好茶。” 李景霂笑道,“本殿听闻,北燕饮茶前需得吃瓜片,且茶愈浓愈好,怎的这清茶王子也能入口?” 毕竟茶叶在北燕,称得上是奢靡之物。 只有贵族有资格品尝。 呼延崇有些诧异,“殿下怎知我北燕习俗?” 李景霂佯装无意透露,“也是有缘,前些日子同北燕国师斗茗品茶,这才得知。” “原来如此。” 呼延崇笑意不达眼底,微低了头,遮住眸底的阴翳之色。 他不是警告过濮阳遥,不要接触皇室之人么? 她竟敢阳奉阴违! 李景霂将呼延崇的反应尽收眼底,优雅的端起茶杯,从容不迫的喝了一口。 她并不想昧着为数不多的良心,去勾引这北燕丑男。 更何况是在她明确的知道对方是个心如蛇蝎的危险人物情况下。 她李景霂,虽不算光明磊落,但也并不想过多掺杂算计在她奢望留些纯粹的感情一事里。 利用、玩弄男子的感情,去达成目的,于她而言,是最不耻之事。 想要迷惑呼延崇的决策,不止有美人计。 还有离间之计。 李景霂余光不经意间朝后一瞥,瞧见那道穿着霜色衣袍的身影逐渐隐入街巷之中,似是准备匆匆赶回酒楼。 低头摩挲着茶杯,唇角的笑意不免温柔了些。 还真是多谢顾君,愿意高抬贵手。 放过她的节操。 顾凉:……彼此彼此。 \/\/ 一道黑色身影从首饰铺后门跃了进去,走到那东家身后,沉声问道。 “那套头面呢?” 首饰铺的东家感觉到后背上被冰冷的兵器抵着,脸色大骇,根本不敢回头看,惶恐的咽了口唾沫。 “在……在小人房间。” “走,去拿来。” 东家急忙往前两步,颤颤巍巍的掏出钥匙开了房门,从柜子深处拿出一套精美的头面,与徐无烟领走的那一套,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套上面镌刻着特制的红珠,闻之有异香。 “大人……这就是那一套,小人后面换来的。” “嗯。” 黑衣人确认了一下,用布袋裹起这些首饰,转身欲走。 那东家仓惶的问道,“大人,小人的家眷……” 黑衣人声音冰冷,“过几日便会送回来。” “好的……谢谢大人,此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还请大人同主子说一句,让她莫要挂心。” 那东家又说了一句。 黑色身影眸色瞬间转冷,她握着刀柄,迅速转身,片刻后刀光凌厉,东家躺在地上,气息尽断。 “你怕是忘了,主子向来不喜欢多嘴之人。” 若非心虚,何必要多此一举。 黑衣人收好头面,从房间窗子轻跃而下。 \/\/ 顾凉回到酒楼后,没多久就散席了。 只不过顾真被蔡傲几人拉着不让走,邀着说换个场地,去蔡府上投壶猜码。 顾凉看着几位姨姨们兴高采烈的模样,也明白了。 想必是喝得还不够尽兴,想换个地儿继续喝。 那等场合她一个不胜酒力的小辈,还是别跟去凑热闹了。 顾凉便赶紧跟几位姨姨道别,提前回了顾府。 顾府,正院。 顾凉坐在书桌前,仔细的核校着纸上的字。 明日便宜娘就要出发了,她这还有些条陈需要完善。 越想点越多。 她恨不得写个保姆级教程给顾真带走。 青岚掀了门帘进来,手里抬着一碗姜汤,瞧见顾凉凝神写字的模样,温柔的笑了笑。 “妻主,先喝碗热汤,你出门早,外头寒气重,也好祛祛寒。” 顾凉朝着他颔首,松了下手腕,将笔搁下。 接过青岚递过来的碗,一口闷完姜汤,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好喝。” 青岚笑了笑,“妻主可是还想喝一碗?” 倒也不必。 顾凉握住青岚的手,拉着对方坐在自己膝上,微微抬眸,打量着这张极养眼的俊颜,微微一笑,“可是爹爹让阿岚拿来给我的?” “……不是。” 青岚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腕,眉眼含笑,“是我想着,妻主还有些日子便要进贡院了,马虎不得。” “阿岚煮的?” 青岚点了点头。 贤惠。 真是贤惠。 “……难怪这般好喝,真是想再喝一碗。” “那我去给妻主端来。” “不急。” 顾凉左手压了压他纤细的腰,拦住他起身的动作。 顾凉感受着对方微凉的指腹,轻柔的按压着右腕的筋络,方才还酸痛的腕间也觉得松快了很多。 她微微一笑。 “阿岚倒也不用如此谨慎小心。” 春闱下场前的这段时间,江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连阿岚都受了点影响。 时时刻刻怕她冻着饿着,日日大补汤三碗,小补汤无数,偶尔再来点化瘀健体的民间土方。 随时严阵以待,只等着她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走进贡院,才算罢休。 “……每日被阿岚盯着打两套拳,想来为妻应当不会虚弱得在贡院冻晕过去。” 青岚凤眸调笑的瞧她一眼。 “不是妻主觉得,旁人总说你弱不禁风,有些不忿,才想着要锻炼么?” 明明是妻主喊他盯梢,还让他不得不早起了一个半时辰。 如今怎的倒算在他头上了? “那……阿岚觉得为妻可弱?” 顾凉搭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指尖更是在他侧腰上划了一个圈。 青岚俊脸上立马浮起淡淡的红晕,似是有些难为情的轻推了下她的手。 “妻主……” 第112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顾凉戏谑的瞧他一眼,缓缓勾起唇角,改为双手抱着他的腰。 她略放松了些,将头抵在青岚的肩上,闻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冷松香,似乎偷得了片刻安宁。 不禁舒心的低叹了声。 青岚睫毛颤了颤,缓慢的垂下眸,看着眉间舒展,神色间却仍透露几分倦意的顾凉,有些心疼的抬起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发丝。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他有时倒宁愿妻主能少这般玲珑通透些。 “妻主,在担心什么?” 顾凉有些诧异,而后无奈的微微一笑。 阿岚总是能窥到她真实的情绪,即便她自我感觉,已经隐藏得极好。 她低声说道。 “只是突然意识到,有些事似乎无法安排得太过圆满。 母亲的调令来得太快,爹爹也要一同前往北境驻地。 春闱将至,我也要准备会试,剩下的这两个月,怕也得要回书院那边住…… 阿岚,我的确有些担心。” 家里就剩青岚在照应。 偌大一个顾府,里外这么多事,忽然就压到了他的肩上。 曾经她只想要个花瓶正君。 可是如今。 她才渐渐明白,做她正君之人,还得是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男子。 要操持家务,要侍奉长辈,要顾及外府产业,还要时时刻刻关心着她的状态。 她本不愿让他如此劳累。 若再给她一些时日绸缪,她或许能安排得更为妥帖周全。 而不是会像现在这般仓促行事。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青岚指腹缓缓抚平她轻蹙起的眉头,脸上的笑意清冷温柔。 “……妻主,不必太过忧心,许多事,即便是行至水穷处,也依然会有转机的,顺其自然便好。” 他的嗓音平缓,如沐春风,却是让顾凉格外心疼。 “阿岚说得有理。” 青岚笑了笑。 “妻主难道是忧心我?” “怎会?” “是啊,我前几日听栀香说,有位黄家的夫郎去春风不渡寻他的妻主,然后发现他的妻主在那里养了一房外室……” 顾凉眉头微挑。 阿岚居然跟她聊八卦? 她佯装认真聆听的模样,“那岂不是修罗场?” “修罗场……是剑拔弩张的意思么?虽不至于说剑拔弩张,但那黄姓女子当即就跪在了地上,恳求她夫郎接纳这外室……” “然后呢?” “她夫郎也领了个女子来,说若是她同意他每半月同那女子宿在一起,便接纳这外室入府。” 顾凉叹道,“以退为进,这黄家夫郎也算男中豪杰。” 青岚抿唇轻笑,“妻主猜猜,那黄姓女子会如何抉择?” 顾凉蹙了蹙眉。 “她若真喜欢那外室,同意了便是。” 青岚眉眼含笑,“她可不敢同意,直说分一半家产给夫郎,再让他管府上中馈。 那外室闻言,便不想进府了,只说孩子也不是她的,她根本无法生育。 黄姓女子听罢,只能灰溜溜的跟她夫郎回府,如今二人依旧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一般。” 顾凉:“……”大为震撼但尊重祝福。 “阿岚,同我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顾凉正想问,就见青岚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她手下微微用劲,青岚惊呼一声,笑得直往后躲,“妻主,我不敢了……” 顾凉搂住青岚,对方伸手揽住她的脖颈,之前的隐忧也销声匿迹。 顾凉眼眸暗了暗。 他讲这些,分明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真不是个好妻主。 不仅没给阿岚提供正向的情绪反馈。 反而还让他劳心费神,来安抚她的情绪。 顾凉握住青岚的手,唇畔的笑意温和。 即便。 她最担心的,是此刻她抱在怀中的这个人。 明明身上中了毒,曾遭人算计,被人追杀,却还是如此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可他不在意,她却不能真的当做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伤害真切的存在。 天稷说。 他原本是个天真明媚不谙世事的天骄,他的天赋连他师父都望尘莫及。 可如今,他连起阵卜卦都会被反噬。 弑绝幕后之人一日未找到,他身上的幽冥缚一日未解,北辰的身份一日未明晰,就始终有一柄利剑悬在她身后。 告诉她不能松懈。 阿岚。 你既然会观星。 又能否看得到,若有一日,我失去了你。 ……会发生些什么呢? 顾凉缓缓抱紧青岚,“阿岚……” 青岚心有所感的回抱着她。 “妻主,我会一直在这。” 冬日寒冷,炉子里的炭火幽幽的燃烧着,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镂空的窗棂上,满是蒸腾而起的白雾。 顾凉的手指从青岚耳侧轻轻划过,触感温润,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她眼神溺着温柔的水,似是翻涌着能使人沉迷的漩涡。 片刻后。 柔软的唇温柔的落在他白皙漂亮的颈间,如蜻蜓点水,尔后缓缓往上。 狭小的空间里,耳畔回荡着浅浅交织的呼吸声。 一室的静谧安然。 \/\/ 雪后初晴。 只不过冬日里的阳光透着一股苍白,轻盈的洒落在雪地里,泛着一层细碎的金光。 京都城外。 顾真身穿银灰色铠甲,战袍肃穆。 昂然高坐于烈马之上,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长枪,斜指朝地,猎猎生风。 江晏今日也换了身劲装,脊背挺拔的坐在马上。 同在顾府时的淡雅如菊不同,他将乌发高高束起,手里握着缰绳,眉宇间也是激昂之色,俨然一位大将背后的男人。 两人身后,立着北境大军的五千精锐。 长矛曳地,威风凛凛。 顾凉站在一排送行的百姓里,看着顾真的模样,默默的抿起了唇。 气势还挺唬人。 江晏低头看向顾凉,见她眼下浓浓的黛青色,关切的叮嘱道,“乖女,天气冷,你又没休息好,快带着青岚一起回去,这里有我陪你母亲呢。” 顾凉摇了摇头。 来都来了。 好歹让她送完人。 青岚穿着月白色大氅,站在雪地里白得发光,对着江晏柔和的笑了笑。 “爹爹,我们穿得厚,不冷,妻主也想陪您和母亲一起等旨意来。” 江晏也不忍拂了孩子们的拳拳孝心,只得道,“那好。” 话音刚落。 一匹骏马从城内疾驰而来。 穿着大红色直缀的官员单手牵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等到了顾真面前,才勒马停下。 “陛下有旨。” 顾真将长枪插进雪地,翻身下马,恭敬的抱拳跪地。 身后的五千精锐也纷纷跪地。 “兹擢升顾真为镇北大军副将一职,统兵十万,镇守北境,辖管军属营敕造事宜。 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卿乃孤之肱骨将臣,务使邻国知我大乾之威,望卿勉励,不负孤托。” 陛下称她是肱骨将臣! 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顾真激动得一塌糊涂,用力控制着表情,沉声应下。 “臣,领旨。” 那官员将圣旨合起,伸手将顾真虚扶起来,“顾将军,快快请起。” 顾真接过圣旨,抬头再看了一眼京都的方向,眼眶有些热,掏心掏肺道,“陛下皇恩浩荡,臣肝脑涂地,必不负陛下重托。” 宣旨的内官对着她拱手道别。 “此一去,驻守八年,望顾将军万万珍重。” 顾真端正的行了一礼,“大人言重了,此乃臣下分内之事。” 言罢,顾真上马,提枪指天,厉声道。 “镇北军何在?” “属下在!” 五千精锐整齐划一的起身,长矛怼地,掷地有声。 周围松散的雪块似乎都被这声响震得滚落了下来。 “开拔!” 周围送行的百姓目光一路追随着前行的大军,纷纷红了眼眶,哭成一片。 “女儿啊,你要平安回来!” “阿姊,到那了记得给我写信!” “妻主……我在家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的!” “娘亲,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跟在队伍末尾的初萤兴奋的对着顾凉和青岚的方向晃了晃手,被她旁边的段江咳嗽一声提醒,又连忙回过头跟上。 青岚语气温柔,“小初萤又长高了……” 顾凉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眼神轻颤。 “她说,她也想当大英雄。” 江晏忍不住转头看了顾凉和青岚一眼,眼角也是泪意,小幅度的对着她俩摆了摆手。 顾真却从未转过身。 只是马上行囊露出的一角,正是顾凉连夜整理好的折子封皮。 顾凉轻轻一笑。 给顾真的时候她一瞧见这长篇大论,嫌弃得嘴角直咧咧,恨不得手撕了算看完,结果还是放在了随身的地方。 ……这别扭的母爱。 顾凉立在原地,遥遥目送着顾真带着军士们远去。 直至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回神。 一寸山河一寸血。 白茫茫的雪地里,留下一串疾行的脚印,雪化之后,又仿佛无人来过。 凭君莫言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们从京都故土,远赴北境边塞,面容却坚毅无畏,不见一丝怯退。 那紧攥于手里的长矛,似乎就象征着她们所为之穷尽一生、誓死扞卫的荣耀功勋。 即便代价可能是。 殁死沙场。 顾凉无声的说了一句。 母亲,初萤,还有镇北军的军士们…… 亟盼来日,愿君珍重。 第113章 搁这儿玩无间道呢 青岚瞧见顾凉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抿了抿唇瓣,缓缓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妻主,我们回家。” 顾凉看向雪地尽头,似是有些入神。 这茫茫一片的雪景,远走的马蹄声,闻着不禁有些冷艳的悲凉。 “……妻主?” 青岚又温柔的轻唤了一声,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顾凉回过神,朝他微微一笑。 “阿岚,我无事,方才看得入神了些。 只是忽然想起,家里少了两个喜欢唠叨的长辈,会否太安静了些。” 自从穿书后,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顾真和江晏在府上的日子。 习惯。 一个多么可怕的词语。 江晏的爱细腻,目之所及,无微不至。 顾真的爱含蓄,心之所感,沉默无声。 虽然他们表现得大不相同,却殊途同归。 他们俩都在用着自己的方式,笨拙的疼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甚至有时候,已经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 虽然也总会有啼笑皆非、无可奈何的时候,但却让她在这陌生的大乾朝,体会到了来自家人的温暖,久违的温暖。 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曾以为的亲情,是控制,是压抑,是遗憾,是借由那点血缘勉强维持着的脆弱关系。 可被江晏和顾真这般爱着。 她才明白。 原来亲情,并不仅仅只是血缘关系,而是风雨同行下,依旧会坚定的选择陪伴。 她好像…… 真的有些喜欢这对父母了。 看着她的神情,青岚缓缓敛下眸,从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顾凉。 “妻主,这是爹爹托我给你的信。” “……信?” “妻主,拆开看看。” 顾凉有些疑惑的拆开书信,却发现里面还藏着一个信封。 ……她大概猜出来是谁写的了。 果不其然。 等顾凉拿出来后,就看见同她之前丑出一辙的字迹。 “顾凉吾女亲启: 见信展颜。 为母这就要同你爹爹前往北境,驻守八年,你记得每日想念一二,但不兴哭。 (哭了为母也看不见) 为母不在家这些时日,你不可心存侥幸之心,贪玩享乐、耽误学业。 段双会时时写信报告,你于读书上是否有进益,若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母拼将一生剐,也必会从北境赶回来揍你。 吾女自幼熟读圣贤书,应懂厚发薄积、笃实好学之理,要时常以勉励之。 (常听你盼山姨如此谆谆训诫女侄,应当是可以用在此处,反正吾女乃是解元,大略知晓此意便可) 另外,为母已偷偷为你托好关系,莫怕莫惧,魑魅魍魉徒为尔。望吾女此次会试一朝得中,此后长风万里,光宗耀祖。 最后,切记我顾氏祖训:谦虚谨慎,以理服人,如有不服,干她丫的。 想来你为人处世也可遵循此理。 母顾真子时于顾府花厅亲笔。” 顾凉几乎是挑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辨认,才勉强读通了这封信。 区区三百来字的家书。 全都是叉叉圈圈,要么就是糊成一团的划痕,最后落款的几个字墨淡到都有点看不清了。 可见顾真的确是竭尽所能、绞尽脑汁憋了大半宿。 也是难为她还能够引经据典,懂得引用孙尚书的治家之论。 虽然引用不对一点,把厚积薄发都写成了厚发薄积…… 但是这意思好歹是传达到位了。 不愧是直给的武将,方才她攒起来的那些感慨瞬间烟消云散。 顾凉仔细叠好书信,冷淡的瞥了眼在马车旁站得笔直却鬼鬼祟祟的段双。 对方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立马晃开视线,神情不太自然的抠了抠马车上的帷幔。 顾凉微微一笑。 很好。 差点忘了。 这个领着两份酬劳的段又又。 搁她这儿玩无间道呢? 她倒要看看这段又又怎么给她娘通气儿的。 丝毫不懂已经被家主卖了的段双,只能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压住满腹疑虑:……小姐这笑怎么回事,大冷天的真是瘆得慌。 家主还让她盯着小姐,实时汇报,看这模样,她哪敢打小姐的小报告啊。 唉,愁。 愁得她头发哐哐掉。 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举杯消愁愁更愁。 嗯? 是这么念的么这两句。 段江:老妹儿啊,自求多福你。 \/\/ 东林书院,果圃。 天稷穿着一身标志性的白袍,头上插着桃木簪,腕间搭着拂尘。 恨不得所有人都知晓她来路不凡一般,神色淡漠、缥缈优雅的踏进果圃。 一脚踩上泥巴,白靴上立马多了几个泥点子。 天稷额前青筋狠狠一跳,急忙拿出手帕擦拭干净。 这顾凉约的都什么鬼地方? 这可是她刚从仙客来定制的全套战袍,还热乎着呢。 早春多雨,这地里沾了些泥,空气里也仿佛弥漫着一层潮湿的薄雾。 山间草木香,春风温柔的拂过,树枝上也悄然绽放出了一抹绿。 天稷瞧见不远处树下闭眼假寐的人,忍下心底的怨气,不觉放轻了脚步声。 她用拂尘扫开石板上打落的残叶,一阵清风划过,吹得挂在树枝上的露珠旋落了下来。 即将砸在那人脸上时,被一袭拂尘扫过,露水立时散开落到泥里。 察觉到动静,顾凉睁开眼睛,就听见天稷的声音。 “弟妻,不日便是会试,想必是温书熬得厉害,有些困乏了?” 天稷瞧见她脸上落的几滴水珠,嘴角带着几分得逞的和煦笑意。 顾凉冷抿起唇,指腹压在太阳穴上,神色如常的把那水滴擦净,似也没心思跟天稷计较。 她垂着眸,眉间隐隐有几分倦意。 “……倒也不是温书。” 若是说起,让她睡不安寝的罪魁祸首。 还得归咎于李景霂这个话痨。 她在东林书院的这些日子,阿岚的家书没收到几封,反倒是李景霂,日日写,夜夜写,后来都直接用上黑甲卫跑腿了。 主要也不是说啥正经事,信里几乎都是来跟她吐槽呼延崇的。 按理说,想要动北境粮草这一点上,呼延崇已经完败,北燕使臣可以滚蛋了。 因为他果然行差踏错,押错了宝。 顾真五千精锐带走的那小部分粮草北燕不会冒险去劫,因为还有更大批的好货在后面。 他们在大乾做小伏低待了快两个月,怎么可能会舍弃那块唾手可得的肥肉,反而选这么只小蚊子。 然而在顾真拔营之前,李景霂已经命粮草分拨调往北境六州,借由布商和茶商的名义分散出去。 却一直在呼延崇面前做出还在计划粮草输送路线的头疼模样,每日在勤政殿门口徘徊,佯装焦灼商议。 又刻意在濮阳遥面前演了几场同官员撕扯吵闹的戏码,一副根本拿不定主意的狂躁模样。 李景霂这戏。 演得李云贞都信以为真。 差点就准备把粮草押运之事转交给稳重些的李之仪来负责。 可见咱们这位大乾殿堂级影后的演技之精湛。 就当呼延崇的心力还聚焦于瞬息万变的朝局之上时,北境的粮草已经分批按计划同顾真慢行的精锐部队汇合,顺利进了镇北大军的地盘。 但凡他们有心一路跟着北上。 就会发现顾真带的精锐队伍一路越来越长。 可惜咱们这位呼延王子,对自己的智商太过自信,反而犯了“想当然”之大忌。 沉浸在她们为他织起来的信息茧房里,全然忘记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老规矩。 对李景霂历时一月,才跟朝臣们宵衣旰食商讨出来的从官道入水,走水路运送的路线信以为真。 把他从北燕带来的暗部势力,全都调去了水道沿线,紧密布局,准备伪装成流寇劫粮。 这正中顾凉的下怀。 北燕不善水战,于水上地形作战,极大有利于大乾军。 也因此,顾凉才会跟李景霂精心定下这一条绝佳的路线。 那水上飘着的,都是江陵木商淘汰下来低价卖给李景霂的旧船。 凭着这十几艘以旧换新的船,直接将名为流寇实为北燕八千精锐的团伙一网打尽。 李元贞帝心大悦,哗啦啦赏赐下来一堆华但不值钱的东西,称赞她差事办得好,剿匪有功。 李景霂也振奋不已,用她信里的话说,是连着几日做梦想起都能笑醒。 白日偶然间碰到北燕使臣,都忍不住上前去刺挠一番。 结果。 这不就是成功的引起了人家的注意了么? 呼延崇邪气一笑,只轻飘飘的对她说了一句,“皇姐有意让本王子与大乾联姻。” 就把咱们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二殿下吓得落荒而逃。 连着五日写信都在吐槽那呼延崇心机歹毒,竟然想出如此恶毒的计策,搞得她现在就想去那些世家公子堆儿里捞个正君回来先摆着。 把顾凉看得都有些麻了。 然而当着大半夜把她喊醒,立马要她回信的黑甲卫的面。 她能怎么办,自然只能是敷衍的安抚下李景霂,说那呼延崇只是随口胡诌,不必当真。 人家又没笃定说就嫁给你了不是。 怕个屁啊。 那呼延崇多半会是女主李云霁的男人,想来应当不会这么容易倒戈……的。 顾凉忍不住掀了掀眼皮。 这个二殿下。 从前可劲催着她温书,恨不得让她生长在书房里。 如今临近考试了,却天天拉着她聊夜天,反而还振振有辞的同她说: 大可不必,总归也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了。 呵,女人。 先前让她使美人计的时候一脸抗拒,现在不必去了,又好端端的去招惹那呼延崇嫉恨。 人家要是一个不小心由恨生爱,估计她能直接气厥过去。 真是狗勾听了都摇头。 第114章 还得是弟妻 顾凉单手抵着下颚,修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深邃似潭的眸色半隐在阴影之中。 她说话的声音很淡。 “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天稷晃着拂尘,一副道骨仙风的大佬模样,高深莫测的微笑道。 “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弟妻想先听哪个?” 最烦这种神神叨叨的了。 还想拿她的回答断卦。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闭上眼睛,不想接茬,“你算一下。” 天稷没料到她会耍赖,有些错愕的看向她,缓缓笑道,“行。” 她掐指一算,缓缓说道。 “你先前对我说的,镇压最厉害的,我已小有收获。 天机楼一共有八位长老,其中有三位势力盘踞最深,也掌握着话事权。 一人刚直,一人圆滑,一人软硬不吃,我以“势”压倒刚直的,以“术”控制圆滑的,只是这最后一人,有些难办。” “细说。” 天稷沉眸,“这位长老道号叫天枢,比我师父年岁小很多,但性情却极为古板。 他原本是江陵官宦人家的公子,出身极好,又是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也受礼法熏陶。 因为蕙心兰质,自负才子盛名,便被江陵更有权势的一户人家看中,俩家人结成了亲家,定下了这一桩天赐良缘,天枢长老也一心一意对待那同他定亲的女子。 谁料,未婚妻主连哄带骗的让他初试云雨之后,却同他曾推心置腹的挚友搅和在了一起,还要为了那男子悔婚。 这双重背叛,一下子压垮了他。 男子的贞洁最为重要,天枢长老失了贞洁,又被渣滓抛弃,于是看淡了红尘,入了天机楼,一心问道,此后闭口不言嫁娶之事。” 顾凉有些疑惑的看着天稷,“这位长老的事,你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方才那段讲得。 仿佛她亲自经历过一般。 就连失贞这种隐晦的小细节都一清二楚。 “别误会,我对别人的八卦一向不感兴趣。” 天稷斜她一眼。 “但这个故事,天机楼内的男弟子懂得都懂,天枢长老经常以他自身感情经历告诫门内的男弟子…… 成为厉害男人的第一步,断情绝爱。” “那你……” 天稷摆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没错。 在那段年少无知的岁月,她还是那么天真无邪的时候。 单纯的以为天枢是在秘密教男弟子些什么厉害的道法,内心不愤,假扮男弟子去听过。 结果全程都是痛斥渣女的大白话。 跟道法沾不了一点边。 她越听越上头,后面听完只觉得自己堪当女中典范,楼内白莲。 顾凉抿起唇,看着天稷脸上露出一分无奈两分尴尬三分羞耻四分怀念的复杂表情。 ……大概猜到她是怎么知道的了。 “阿岚……” “他向来不必听这种。” “嗯,你继续说。” 天稷拉回正题。 “这位天枢长老家境优渥、才华馥比仙,又平等的厌恶着这世间的一切女男欢爱。 不慕权、不慕名、不慕利、不慕色。 软硬不吃,所以难办。” 顾凉冷淡的勾起唇角,微微抬起眸,看着山间错落的树林,和盘踞在粗壮枝干上的寄生藤蔓,缓缓问道。 “那……雅呢?” “雅?” 顾凉微微颔首。 “方才听你所言,这位天枢长老应是自诩高人逸士,对道德感要求极高。” “不错。” “按他的逻辑思维,他应当会觉得俗人所好皆是俗不可耐,与他的境界相处,云泥之别,或者说是泾渭分明、楚河汉界。 那么,对应俗的,不就是雅么?” 天稷微微怔了一下,“还请弟妻再明示下。” “喜好阳春白雪之人免不了曲高和寡,于他们而言,知音最是难觅。” 顾凉浅淡的轻笑一声。 “天稷,既然他想要,那你不妨成为他的知音。” 天稷眉头蹙得更深,沉吟片刻,蓦地瞪大眼睛,“是,天枢长老确实有些清雅之趣,他尤喜焚香抚琴。” 顾凉嗯了一声。 “喜欢焚香,那便去为他寻来这世间最难得的香,喜欢抚琴,那便去为他找来这世间最难懂的曲,要的不是贵重,而是不易得。” 一般自诩高洁之士,总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那些贵重通俗之物不喜,却总会对这不易得上几分心。 这是他们与“俗人”区别的长处,却也恰恰是最致命的弱点。 喜好高洁,并不代表真的高洁。 看似软硬不吃,并不代表真的软硬不吃。 虽这法子有些功利。 但投其所好当作“敲门砖”,动其所情当作“垫脚石”,再慢行攻略之事。 这也是成年人的社交世界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天稷略略沉思,尔后豁然开朗,不禁展颜叹道,“论攻心,还得是弟妻啊。” 顾凉摇了摇头。 这压根儿还谈不上攻心,只不过是人性使然。 为跳过互相吹捧的彩虹屁环节,顾凉直接岔开了话题。 “另外一个消息呢?” 天稷神色沉了些。 “坏消息是……师父的踪迹,如今为止,我仍算不出。” 如同小师弟昏迷后才会泄露出来几分命数,她拼尽全力,也只能窥得师父命魂的一息半点,却算不到他所在。 天稷难免有些气馁,“若是小师弟……” 只是话说一半,她便顿住了。 若是小师弟,恐怕已经算到他的老巢据点了。 她的道法,同曾经的小师弟相比,根本都不在同一个层级。 顾凉其实也没指望她这么容易就找到北辰。 毕竟北辰是天机楼的楼主,还虚长着这么多岁,这几十年多出来的米也不是白吃的,估计老早就搜集了一堆能藏匿踪迹的法子。 对付他,不能鲁莽,只能徐徐图之。 “无事,能算出他还活着,已经足够了。” 既然用天机楼的法子算不出,那就硬找。 人是群居动物。 一个处在社群关系网里的人,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会无法避免的留下痕迹。 顾凉坐直,手搭在弯起的膝上,语气平静,“若你有时间,可以稍微留意下那个叫郁止的外门弟子,平日里都跟哪些人有接触。” “你怀疑他?” “算是。” 顾凉抿了抿唇,“合理怀疑,不做有罪推论。 我只是有一种直觉,他既然会是长老们一致举荐的少楼主人选,想必也有些过人之处,是你我所不清楚的。” 天稷皱眉,点了点头。 “好,我此次回去,会多留意此人。” 顾凉叮嘱道,“最好能将他的起居、交往都记录下来,若你从中发现了什么,也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被天机楼的人知晓,以免打草惊蛇。” 这话说得,倒像是确有其事。 顾凉虽不是道门中人,但天稷还是有点莫名信任,她这似乎被祖师爷特殊关照过的直觉。 “……你还怀疑些什么?” “这回仅是猜测,不是怀疑。” 天稷笑了笑,“那我也只是随便听听。” 顾凉淡淡的看向她,“我只是在想,天机楼的这八位长老里,会不会……有人知道北辰没有死,甚至于,会清楚他如今的去向呢?” 天稷眉色一凛。 她下意识想反驳,可正如同之前听到顾凉猜测她师父还活着一样。 她这次的反驳…… 也依然说不出口。 八位长老原本就和师父关系匪浅,若有人知道他假死一事,甚至就是参与者,会帮着他打掩护,迷惑楼内的弟子。 这可能性不可谓不大。 “那……怎么办?” “若真有内鬼,那也是枚藏着极深的暗棋,轻易不会暴露。 如今你羽翼未丰,调查难度太大,便佯作不知,如常即可。先看看你那位郁止师弟,能否给我们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天稷点了点头。 “好,那便听弟妻的。” 她说完便站起身,准备去攻略天枢长老,顾凉却出声叫住了她。 “弟妻,还有何事?” 顾凉微微一笑,“建议你下次再来此地,不穿白衫。” 天稷疑惑的蹙眉,“为何?这身白衫可是我在仙客来重金定制的,那东家说这薄蝉丝大乾一年仅产一匹。” 顾凉挑眉。 那她府上都是荀丰送来的假货吗? 虽薄蝉丝的确贵重,但也不至于一年仅产一匹,不然这匹早送到宫里了,还有仙客来什么事。 荀丰如今搞起虚假宣传居然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了。 荀丰:嘿嘿,都是善人调教……教育得好。 她微抬下颚,示意她看身后,“这蝉丝虽然飘逸轻薄,但若是沾了泥水,极难洗净,更何况……” 顾凉指了指她方才坐下的石板。 “这夹缝里都是苔藓。” 跟如今的奢侈品差不多,设计的目标群体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权贵们,谁会想到这家伙会穿着它下地呢。 天稷瞬间瞪大眼睛,急忙扭头拉过衣襟下摆来看,果不其然上面都是斑驳的泥渍和青青绿绿的藓尸。 她可怜的高定啊! 心底默默的给这套白衫念了悼词。 她手颤抖的指着顾凉坐着的地方,“可……你不是也坐那儿了么?难不成你衣服上也沾了泥?” “所以啊,让你不要老信‘眼见为实’这话。” 都被北辰骗得糊臭了,还不长点心。 顾凉从容不迫的缓缓起身,从衣摆下拿出一个矮木凳,朝着她颔首示意。 天稷:“……” 她苦苦维持二十多年的仙风道骨形象,终于毁在了今日。 还想着靠这套仙气飘飘的衣服逐梦天机楼。 败笔。 真是败笔啊。 天尊在上,还请祖师爷示下。 ……弟子如今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穿着这套脏衣服混进京都? 顾凉微微勾唇,微不可觉的扫了眼天稷手腕上的拂尘,然后缓缓擦掉自己脸颊上遗落的那滴水痕。 忘了说。 她。 也是有些睚眦必报呢。 第116章 槐花蛋饼 见顾凉的神色认真,似乎还带有几分恳切之意,钱程应道。 “好,我晚些修书一封告知家母,劳请她老人家帮忙留意那位商人的去向,若有消息,便告诉顾君。” 母亲对顾君可谓是慕名已久,一直心心念念想见她一面。 若在信中佯装无意提及,是顾君想见那位商人。 恐怕母亲是连哄带骗、不择手段、花招尽出,也会把那人留在家里。 如此这般。 顾君应当就会“不得不”到江陵她家中一趟了。 钱程缓缓一笑,计划通。 顾凉拂手,淡道,“多谢钱君。” “顾君不必客气。” 钱程连忙摆了摆手,收起折扇,将煮沸过的温水徐徐注入琉璃杯中,等到花瓣完全舒展开来,递了一杯给顾凉。 “顾君,这花茶先涩后甜,适宜慢品,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顾凉淡笑着接过。 山茶花的味道极为清淡,温水更是进一步淡化了这分味。 然而绝妙之处正是在于后调,淡涩中还带了一丝清香的甜味。 “是花不是茶,不错。” 方仲怀笑了笑,“顾君这话倒是有几分禅意。” 顾凉:“……”真没有,她随口一说。 方·过度解读·学究·仲怀捡起篓子里的一朵山茶花,不禁感慨道。 “是花不是茶,是茶也是花,我观此花,洁白如初。 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汴州老家时的春日盛景,一枕春眠到日斜,梦回喜对白山茶。” 山茶初开时,春意初至。 山茶盛放时,春色正浓。 她也有些想念汴州的春了。 钱程晃动着琉璃杯,看着山茶花在水中舒展、收拢,笑着问道,“仲怀可曾嚼过它的花瓣?” “从未试过。” “我摘花时倒是试了,余味清甜,正如细嚼花须味亦长,新蕊一粟叶间藏。” 钱程喝了口花茶,继续说道,“原本摘花只是凑趣,没想到,这山茶花泡茶确实有一番滋味。” 彭兴喝完一杯茶,沉声说道,“我在幽州,那边冷,梅花多些,少见到这种花。 不过看其色之白,同雪中红梅之娇研不同,这花,幽香需得近怜,更像是淡淡疏疏不惹尘,清香一点静中闻。” 顾凉沉默的抿起了唇。 或许,可称这三人为吟诗三人组,大乾行走的吟诗机。 她不想掺和一点。 正当三人的目光慢悠悠的看向了还未赋句的顾凉身上时。 顾凉微微一笑,当机立断的捡起了篓子里白色小花,问道。 “……这是槐花?” 钱程点了点头。 “应当是,我在花圃里瞧见的,闻着香,便也摘了些。 不过山茶花仍鲜时亦可泡茶,但这鲜槐花,我也不知道该拿它来作甚了。” 槐花有三种,色白即可食,味甘甜。 顾凉淡声道,“若是拿来做槐花蛋饼,想必应是绝等美味,不过可惜,书院里没有鸡蛋。” 其实是有的。 就养在彭兴负责的竹林片区。 她浅看过了。 只只膘肥体壮。 在东林书院日益减配,以前还有肉丝,如今只剩咸菜白粥的情况下。 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可惜孟迟向来视鸡舍如命,瞒得又深,想必也不会轻易让学子靠近。 听到鸡蛋两个字,彭兴沉峻的脸上忽而闪过一分犹豫。 她抿紧了唇,半晌后,才低声道,“好像……我在附近见过。” 方仲怀跟钱程立马转头看过去,“彭君快说,何处有鸡蛋?” 彭兴看了眼一脸期待的方仲怀和钱程,又对上那边顾凉平静但隐隐有肯定的目光。 捏着琉璃杯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 若是那些鸡自己跑出了鸡舍,偶然间下了几个鸡蛋在竹林外,应当…… 也是很有可能的。 \/\/ 一道香味飘到了后屋。 猝不及防闻见香味的学子们,猛地吸了几下鼻子。 越吸越觉得腹里空空,想必是中午喝的白粥早已经消化完了,纷纷响起咕咕的不雅声音。 救!好香! 致命的香! 哪怕是死命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孟子》上,脑海里也不自觉浮现出这道佳肴的色泽。 究竟是谁在炒菜啊! 竟行如此歹毒之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以口腹之欲检验她们对圣贤书的敬畏之心吗? 学子们默默吞咽了下口水。 谁也不能打扰她们背书! 孟迟站在堂前,听着底下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小,蹙了蹙眉,缓缓靠近其中一个学子,听着她刚念了两句经义,就感叹一句好香。 香? 孟迟这才注意到,空气里似乎的确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炒鸡蛋的香味。 等等。 炒……鸡蛋? 书院里每日都是白粥咸菜,哪里来的鸡蛋? 天老奶啊……她养的鸡崽们昨晚才刚下过一轮蛋! 孟迟神色剧变,只急忙撂下一句“专心温书”,便卷着书册气势汹汹的踏出门外。 书院的小厨房设在前院,钱程绑了一束山茶花,便把在厨房上班的单身伙夫给忽悠了出去。 自从这个伙夫来后,日日白粥咸菜,风雨无阻。 方仲怀把洗干净的槐花放在桌上,一边摆着钱程忽悠着那伙夫找出来的面粉。 彭兴将一筐鸡蛋放在槐花旁边,看向顾凉,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暗含期待。 顾凉嘴角抽了抽,“这么多?” 彭兴摘下落在发尖的几根鸡毛,淡定的解释道,“一不小心,手没收住。” 这事儿做得的确不体面。 言罢还有几分懊恼。 顾凉挑了挑眉,拿出面粉,备好了两小碟胡椒和盐。 在彭兴和方仲怀满眼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顾凉将鸡蛋一个个敲碎,金黄色的蛋黄和蛋液落在瓦盆里。 尔后,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 微微凸起的骨节,影影绰绰的青筋,作为一个女子,她似乎清瘦得有些过分了些。 彭兴皱了皱眉,“顾君,我来揉面。” 顾君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来这个劲来揉面。 虽说她也不会,但应当这些东西搅在一起和匀了便行? 大差不差的,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顾凉平静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答话。 她猛然甩力,捶向面粉团的劲道,溅起一堆粉末。 跟她形象极不相符的这一道力,让彭兴眉头微微上扬。 ……很够劲。 方仲怀也惊讶的上前两步,没想到顾君家道从容,竟然还学过这些。 ……想必是顾大人开明。 直到顾凉把槐花蛋饼煎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是目瞪口呆的状态了。 色香味俱全。 顾君她……竟然是认真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 钱程也跑过来,看着灶台上鲜脆金黄的槐花蛋饼,垂涎欲滴的缓缓抿起嘴。 顾凉有些遗憾这里的条件也还是简陋了些,不然这槐花蛋饼还可以做些造型。 如今这般…… 倒也勉强能还原出八分味。 她将手洗净,抬着煎饼放到桌上,淡淡的看着围桌而坐望穿秋水的三人,轻声问道,“试试?” “可。” “我认为也可。” “附议。” 三人急切但看似还保持着些许风度的互相谦让了一番,然后依次夹起蛋饼吃了一口。 片刻后。 如风卷残云般,只见到筷条的残影,桌上厚厚的一摞蛋饼瞬间消失于无形。 方仲怀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嗝儿,满足的赞叹道,“顾君,东林第一神厨,你无愧此名!” 钱程也极为认可的点点头,“……我在江陵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饼,京都果然是京都。” 彭兴:“附议。” 其实并不是这蛋饼有多香。 实在是白粥咸菜的搭配让她们都有点ptsd了。 更关键的是。 那白粥煮得稀不算稠,稠不算稀的,好歹煮熟了先啊。 咸菜也是一股子臭青味儿。 一言难尽。 顾凉撩整衣袍,安静的坐在另一边,看着茶足饭饱的三人,缓缓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 钱程疑惑,“什么怎么办……哦,接下来,还请顾君放心,我们来洗碗。” 顾凉摇了摇头。 方仲怀补充道,“不仅洗碗……这些桌椅,我们也来收拾。” 顾凉冷抿起唇,眼神示意她们稍微也看一眼门外的方向。 三人缓缓转过头。 下一秒,神色俱是一颤。 孟先生! “顾君……先生来多久了?” “大概,从你们吃完第二张饼开始。” 孟迟站了怪久的,可惜她们压根儿没留意一点。 “那你怎么不说?” “先生不让。” 她暗示了,甚至没拿起过筷子,可这三个人还夸赞她谦让。 “顾君也可以稍稍暗示一二,不然我们不是要一起受罚?” “不,没有一起。” 顾凉淡淡道,“我没有吃。” 她的神态自若,回答得理所当然。 方仲怀几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这还是那个清风霁月谦谦君子的顾君吗? 她们之间浓浓的同窗情呢? 怎的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般冷酷的四个字。 “钱程、方仲怀、彭兴,你们方才吃的是蛋饼,这鸡蛋……从何而来的啊?” 孟迟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如果忽视她的咬牙切齿的话,几乎完全看不出生气的痕迹。 三人心底默默的哀叹一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第117章 饮恨西北 日暮西斜,竹林深处。 “仲怀,你一会儿再去再劈些竹条子来,我这不够捆了。” “咯咯咯嗒——” “喔哦喔——” 方仲怀那边尽是鸡飞狗跳的声音。 “啊?钱程你说啥,听不清。” 钱程有些无语道,“算了,忙你的。” 一共就五只流落在外的,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完。 撵一只都这么费力。 方仲怀果真是有点技巧在身上的。 钱程叹了口气,求人不如求己。 她蹲在鸡舍旁边,袖口高高挽起,手里捏着绑了一半的竹篱,不自觉屏住呼吸。 用她已经搭塌过无数回的浅薄经验,小心翼翼的把那半成品架起来。 等竹篱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却仍然坚挺着。 钱程简直大松了口气。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再来。 果真至理名言。 “你一个时辰就搭了这?” 彭兴抱着削好的竹片走了过来,一脚把那如履薄冰的竹篱震塌了。 钱程:“……”她也是有点要脸的好吗。 彭兴摇了摇头,“我来,钱君你休息会儿。” 钱程毕竟是商户女,估计也没怎么接触过这种活儿。 不像她娘是个猎户,平时她跟着去山上打猎,这种事也做惯了的。 彭兴把钱程散架的竹篱几下拆完,取出原材料,一条条重新编在一起,动作利落的插到土里,围起篱笆。 钱程好奇的凑了过来,“彭君,你这手巧啊。” 彭兴笑了笑,“小时候也做惯了,钱君机敏,估计不多时也能看出关窍。” 钱程当真看得更仔细了些,只见彭兴的手灵活翻转,动作娴熟。 半刻钟后,她下了定论。 “的确,眼睛倒是看会了。” 方仲怀手里抱着一只鸡,头上插满了鸡毛,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她走到篱笆这,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 “……我自幼便不大敢抓鸡,没想到,先生今日独独让我去找。” 别的农活她都擅长,就这一个弱项,还被先生给稳稳拿捏了。 千说万说,都是口腹之欲惹的祸。 她也是听先生骂了一轮,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不齿。 不告而取,视为偷。 虽然鸡蛋是彭兴拿来的,她只是洗了些槐花…… 但她吃了那么多,此事该连坐! 先生罚她,该! 彭兴原本低着头默默干活,手下鸡舍的篱笆外墙也逐渐成型。 听到这句话,她有些歉意的抬起头,看着另外二人,低声道。 “仲怀,钱君,是我的错,我本不该提议此处有鸡蛋,今日亦是我连累你们二人。” “彭君你说这些话作甚?那蛋饼我同钱程吃得也多,更何况先生也未重罚我们什么,只是修好鸡舍,这理所应当。 外加春闱过后轮流来这儿,再喂上一个月的鸡而已……嘛。” 方仲怀的笑意逐渐勉强。 三人一想到这惩罚,面色不禁都浮起几分微妙。 毕竟这也意味着。 她们又要多吃一个月的白粥咸菜。 唉。 然而不告而取,视为偷。 先生罚她们,很该! 方仲怀把鸡放进篱笆里,神色庄严的转过身,准备继续去林子里找掉队的那四只。 她刚做好心理建设,远远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人手里拽着四只鸡,她追起来张牙舞爪在旁人手里却乖巧得跟个鹌鹑似儿的,方仲怀有些羡慕。 等到看清来人,急忙欣喜的问道,“顾君,你怎么来了?” 来就来嘛。 还如此客气。 顺带着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顾凉神色平静的把漏网之鸡都扔了回去。 “刚和先生聊完,便想着过来一趟。” 她淡声继续道,“先生说,今日修好鸡舍便是了,春闱后也不必再来这。” 方仲怀问道,“真的?先生肯原谅我们了?” 顾凉微抿唇角,“先生本也是豁达之人,知错能改,贵在知错。” 方仲怀点了点头,对着顾凉拂手道,“顾君费心了。” 钱程也有几分感动的站了起身,朝着顾凉端正的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没想到顾君会为我们做到如此地步。” 能让先生朝令夕改,想必顾君也是被狠狠的骂了一顿,才让先生心软的。 “不必如此,本也是我的主意,我动的手。” 毕竟槐花蛋饼,她提议的。 那些鸡蛋,也是她一个个敲碎的。 虽然事做完,没得吃一点。 知道孟迟原谅了她们,彭兴也有些高兴,“顾君,你同先生都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我只说了一句话。” 彭兴疑惑的问道,“……一句话?” “是。” 顾凉微微一笑,笑意有些隽永。 “我只说了……先生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她原本只是想着拍一下老师马屁,浅浅的寒暄一下,再开始聊鸡蛋的事。 这是社交礼仪。 没想到刚讲完这一句。 孟迟就足足愣了半刻钟,然后眼眶红了。 仿佛是她此生听到最为熨帖的话,她眼里闪烁着的泪,专注的看着顾凉。 “顾凉,能成为你的先生,也是我之幸。” 顾凉也怔了。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 那句话,恐怕也是孟迟这一生苦苦坚守的信念。 这是对她为人师者的最高赞誉。 孟迟认为。 顾凉理解了自己。 顾凉有些羞愧,朝着孟迟恭敬的拂手行礼,沾了泥的衣襟在半空中微扬,又无声敛去。 这一敬,是敬孟先生。 敬她,心如皎月,诲人不倦。 她比像徐临之流的所谓上师,更加纯粹。 如果说,徐临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着世俗中人的大多数通病,自私、虚伪、汲营、贪婪。 那么孟迟,更像是一个无法被世俗所理解的理想主义者。 不收银钱当束修,半生清贫,几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一间破败的书院。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摇摇欲坠的书院,却庇护了这么多的寒门学子。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这种轻而易举便可以处于道德之巅制衡她人的清流,让她由衷的敬佩。 “所以,学生妄请先生,不要再日日白粥咸菜,多食于您身体无益。 学生明白,您不愿接受我们的束修,可若是,学生会元获得的恩赏呢? ……您可愿受一半?” 咸菜含盐量极高,虽利于储藏,但吃多了易致癌。 这是现代人的常识,可是对于这些寒门学子而言,咸菜白粥,可以抵御饥饿,维持生理机能,这便够了。 “先生,学生见过师妹们每夜腹饿难忍,煮浓茶喝下的模样……她们正值勤学奋进之时,若是身体垮了,还能如何苦读?”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是,先生,这是意志的锤炼,但是我们为何不审视一番,这何尝不是正遭受苦难之人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苦难时,这番话能让我们更为坚定。可明明能有更好的选择,却仍要固执的去选择苦难。 这根本不是自强,而是自虐!” 她原本想用更委婉的方式,劝孟迟更新一下书院的菜单。 但是如今既已说开了,便只能继续。 只要孟迟点头,接受她们的“赞助”,至少能让书院的学子们,稍微吃得好一些。 孟迟沉默了许久。 她打量着眼前一片至诚的学子,悠悠的叹了一声。 “会元?听着口气倒是不小,先考下来再说。” 顾凉抬头看着她。 孟迟虽然语气不算太和蔼,脸上却俱是笑意。 顾凉也笑了笑。 因为她知道。 ……孟迟答应了。 钱程几人听到顾凉讲完大概,也纷纷陷入了沉默。 是啊。 因为孟先生表现得太过自然,也让她们都忽视了。 以孟先生之才,本可谋生于达官贵族,何必也要同她们一起日日粗茶淡饭呢? 因为传道受业,薪火相传。 即便萤烛微光,她也始终坚定的守护着这天下寒门学子的求学之路。 虽千万人,吾往矣。 风霜染白了她的两鬓,可她从未在意过。 她们都有大鹏之志,难道孟先生……便没有吗? 彭兴默了半晌,“我真该死。” 顾凉看了她一眼,见彭兴愧疚得真有些饮恨西北的决绝,抿了抿唇,淡声说道,“我问过,先生说,会元获得的恩赏,她受。” 会元…… 想不起。 方仲怀问道,“那传胪呢?” 钱程也问道,“或许……贡士也是有俸的,先生受吗?” 彭兴也期待的看向顾凉,“顾君,我也……” 顾凉:“……试试看。” 毕竟后日就要进贡院了,想必育华、应天书院的举人已经卷得飞起,而这三条友还在这里修鸡舍。 …… 翌日,清晨。 顾凉在林子里打了两套拳,刚走回到前院,便见方仲怀急匆匆过来寻她。 边跑边朝着她招手,“顾君,有人找。” 顾凉挑了挑眉,忽然忆起去年秋闱前,来接她的某位显眼包。 对着方仲怀微微颔首,便往书院外走去。 果然。 孙瑛的出行座驾,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只见书院外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镶金裹丝的豪华车架,比先前的嵌玉款还要奢侈上档次。 春日里,孙瑛穿了身鸦色锦服,她应是想着要比去年那会儿低调些,可这鸦色配着身后的青山秀水,是怎么看怎么扎眼。 真真是低调不了一点。 孙瑛站在马车旁边,对着顾凉笑了笑。 “老顾,我来接你回京都。” 顾凉有些无奈。 “我同钱程她们找了个车夫,可以一起去贡院,何必你来接?” 孙瑛大步走过来,揽着她的肩往马车的方向走,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你来看看先,我给你带了什么大惊喜。”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这显眼包又卖什么关子? 猜也是采芝斋的糕点。 等顾凉被硬拽着走到马车附近,孙瑛从上面提下来两大包糕点,笑眯眯道。 “采芝斋的玫瑰酥,怎么样老顾,惊喜不,是不是想这口很久了!” 顾凉微微一笑。 还真是毫无惊喜呢。 顾凉敷衍冷淡的嗯了一声,接过糕点转身欲走。 无意中,瞥见微微敞开的绉纱内,露出了小半张清隽雅致的侧脸。 仅仅是这么匆匆一瞥,顾凉神色便柔和了下来。 “阿岚。” 她把糕点甩到孙瑛怀里,撩开车帘上了马车,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眉眼带笑的青岚。 冷淡的眸色也如雪后初霁。 青岚温柔的唤了她一声,“妻主。” 第118章 开春了,她说 顾凉伸手揽着他的腰,手轻拨起他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地替他拢到耳后。 “赶路累么?” 京都过来得一两个时辰,想必阿岚天未亮便出门了。 平日里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也真是难为了。 青岚将头轻轻倚靠在她肩上,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妻主……我坐的马车,不累。” “起得这般早,也不累?” 青岚不说话了。 只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揶揄自己。 顾凉哑然失笑。 “方才怎么等在马车上?” 青岚从她怀里起身坐直,怕顾凉误会了些什么,急忙先解释道。 “妻主……我原是坐咱们府上的马车,在山麓正巧偶遇孙小姐,她说顾府马车上山太过颠簸。 正好她也顺路,便让我换了孙府马车,她自己骑马上来,段双还在山下守着的。” “嗯。” 认真听完他的解释,顾凉抬手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宠溺的笑了笑。 “阿岚又何必同我解释这些,我从未怀疑过你。” 青岚怔了一下。 微微低垂下头,指腹缓缓抚摸了下被她轻点过的位置。 凤眸里的笑意愈发浓郁。 “那妻主问的……” “我明明问的是,阿岚为何在这里等,而不下去找我。 阿岚却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半点不在意我?” 她的话音里似乎还带点委屈。 青岚急忙看她。 “怎会?” 他轻轻抿起唇瓣,“是孙小姐说……想让妻主也猜不透她一次。” 顾凉:“……”她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这女人奇怪的胜负欲。 “说让我猜不透,你便帮她了?” 青岚抿唇轻笑。 “小小的帮了一下。” 其实…… 他也不确定,妻主希不希望他来。 毕竟东林书院女子居多,也是大乾男子们的禁入之地,一个已婚的男人,来这种地方,在旁人眼里。 不合规矩,成何体统。 可他觉得。 ……妻主是不会这么认为的。 但是见她方才态度冷淡,让孙小姐刻意提了一句玫瑰酥,她竟是看也没看马车。 情急之下,才伸手掀开了马车的绉纱,露出小小的一角。 幸好,他在妻主眼里看到了喜色。 见到他,她是欢喜的。 顾凉认真的看着她的正君,月白色穿在他身上,极为淡雅,仿佛映着春晖。 乌黑如墨的发间插着一支金色的兰花簪,但不艳俗。 颦笑间,华光流转,却不及他双眸的半分纯澈。 清冷温雅,容止端净。 每一眼,都是更深的心动。 顾凉轻轻叹了一声,将青岚复拥入怀,闻着他发间的冷松香,心下只觉安宁。 “这些日子,我想阿岚了。” 她说。 耳畔是顾凉低声的情话,青岚脸颊有些红,搭在膝上的手有些赧意的悄悄攥拢。 然后缓缓伸手,环上她的后背。 “我也……很想妻主。” 顾凉哼笑了一声,语气似是有些幽怨。 “可我出来近两月了,也只收到阿岚的一封家书,不知阿岚都忙些什么,竟是连给自己妻主写信都耽搁了。” 连李景霂都知道日日给她写信,书院里旁人的家书也都是厚厚一叠。 有个师妹见天儿抱怨夫郎连家里多了几个蜘蛛网都要同她讲,浪费信纸。 可她家的不。 她家的阿岚心硬如冰。 整整两个月,就写了“一封”。 薄薄的“一封”。 薄到她甚至看了好几遍都只花了几秒的那种。 感觉到顾凉话语里的在意,青岚漂亮的眼眸动了动,缓缓抿起唇,眸里软的像一汪水。 他其实写了许多。 他想告诉妻主从兰阁移栽的花开了,想说他吃到采芝斋的新品很好吃,想说那日风轻云淡天晴得很美,想说师爹复诊完说他的手凉之症缓解了很多。 家常琐碎,他有很多话都想同妻主说。 洋洋洒洒落笔于纸上,最后却觉得,这些话实在矫情。 正值春闱的紧要关头,妻主想必在认真温书。 ……他不想打扰到她。 所以他最后只写了四个字: 问妻主安。 青岚抱紧顾凉的背,在她耳侧低声轻语道,“没有耽搁……我都在忙着想妻主。” “只是短暂的想了一下吗?” “日日夜夜。” 这还是青岚第一回如此直白的剖诉情思。 顾凉眸色微张,尔后蓦地变暗,微一扬手,拉紧绉纱。 轻柔的吻,落在青岚的发梢、眉间、鼻梁和唇瓣。 “阿岚,等下小声些。” “妻主……唔……” 马车外。 百无聊赖的孙瑛已经动手撕开了一袋糕点。 此刻正站在菜地里,来回环顾。 她小心翼翼的避过了刚冒点尖儿的小瓜苗,自觉寻了一处比较安全的空地。 毫无形象的径直岔蹲在地上。 拿起一块玫瑰酥,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难怪是老顾的新宠,还挺好吃。” 孙瑛边吃边瞟了一眼不远处绉纱紧闭的马车。 暗自腹诽。 这老顾,磨磨唧唧的,也不懂聊些啥…… 跟正君也就两月没见,能扯这么久? 只会把她这千里送温暖的老孙干晾在一边。 气气。 她要快点吃完,一块都不给老顾剩! 哼。 \/\/ 顾凉回到京都的时候,又是临近日暮。 青岚为方仲怀几人在酒楼安排好了僻静宽敞的厢房。 并同她们说,酒楼里已经准备好了几人进贡院后的干粮,不必再临时到街上买。 方仲怀三个背着包裹,下了马车,闻言均拱手,对着青岚和顾凉感激的行了一礼。 “多谢青岚正君,多谢顾君。” 顾凉朝她们微微颔首,淡声道,“不必客气,明日见。” 不似寻常考生那般思虑过重,担心会试结果会不尽如人意,如今还未下场便已经开始忧心忡忡,一脸衰相。 方仲怀几人脸上的笑意爽朗大方。 “顾君,明日贡院见。” 她们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酒楼。 背影挺拔,意气风发。 目送三人进了酒楼,段双转头问道,“小姐,咱们直接回府吗?” 顾凉朝外看了一眼,见到孙瑛仍坐在马上,没有下来的意思,像是准备一路送她回到顾府。 她放下车帘,淡声道。 “回府。” 青岚看了顾凉一眼,听出她话音里陡然沉下的情绪。 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的意味不言而喻。 “妻主……” 顾凉低眸微笑,轻叹了一声,“我明白的,阿岚。” 不多时,两车一马缓缓停在顾府门前。 顾凉走下马车,将青岚扶了下来。 青岚善解人意道,“妻主,我先把行李安置好,你同孙小姐聊会儿天。” 顾凉对着他温和一笑。 “谢谢阿岚。” 青岚无声摇头,眸里漾着微微的笑意,如清冷和煦的风,恰到好处的温柔。 他总是能明白她的心意。 青岚盈盈走进顾府,段双跟着把马车上东西都搬回正院。 此处便只剩下还骑在马上的孙瑛。 “老顾,不让我进去坐坐了?” 顾凉看着她,淡声道,“你未下马,便是没有进去的打算。” 按她以往的性子,哪里还需要她邀请。 老早就已经在花厅自己泡茶坐等了。 孙瑛轻啧了一声,“有时候真觉得你八百个心眼子。” “今夜便走?” “嗯。” 孙瑛点了点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原本两日前就准备走的,想着你乡试我去接了,得中了解元,若我会试也接你,说不定能中会元呢。” 顾凉有些无奈的轻笑了一声。 这话唯心主义了啊。 孙瑛又看向顾凉,声音轻了很多,“……也是想着,不告而别,怕你怨我。” 这才是实话。 顾凉微抿起唇,平静的说道。 “去,一路顺风。” 孙瑛抬头看了眼顾府,瞧见门口立着的两樽石狮子,眸色微怔。 “我记得,你在别苑也栽了梨树。” “嗯。” “你那梨花几月开?” “四月。” 孙瑛展颜笑开,“来年我带着北境的烧刀子酒,约上贺冬,咱们温酒赏梨花,不醉不归。” 顾凉袖下的手缓缓握紧。 “孙瑛,好好活着。” “放心,找道长算过了,我命硬。” 孙瑛落落大方的朝她摆了摆手,紧了紧缰绳,鸦色身影逐渐没入落日余晖中,扬长而去。 开春了,可以分别了。 她说。 第119章 童心未泯 顾凉在原地枯站了许久。 直至街巷上再也遍寻不到,那道会肆意同她开着玩笑的潇洒身影。 她才缓缓转身,踏上石阶。 “老顾!” 恍惚间,那人立在马上,朝她招了招手,笑意肆然,坦荡张狂。 顾凉微怔,偏头淡笑。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那个像烈日一般的桀骜洒脱的女子,也终有她想要证的道。 或许,不断的分别又重逢,亦或者久远的分别。 是如她这般年纪的人,一直在经历的事。 顾凉回过头,负手而立,抬眸看了眼顾府的匾额,眸色微沉,缓步踏了进去。 而她…… 也有她要证的道。 正院。 原本只有竹影寒梅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些旁的花。 春日里,花香四溢,开得争奇斗艳。 看来阿岚在府上这两月的确是没闲着。 顾凉看着摆在廊下,被精心侍弄着的几盆兰花,唇角微微一弯,去年从兰阁挪来的那几盆蔫蔫巴巴的黄草,如今倒是生机盎然了。 她伸手撩开书房的帘子,一阵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 顾凉偏头看过去。 清冷美人倚在窗子,手里捧着一对护膝,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针线,专注的缝着绒羽。 暖橘色的夕阳温柔的洒在他的侧脸,浓密卷翘的长睫仿佛被镀上一层光晕,美得宛若一件旷世的艺术品。 矮几上的暖炉煨着茶,茶香勾勒着缕缕青烟萦绕而上。 茶里似是也融了些许花草香味,潋滟了满室春色。 听见她的动静,青岚停了动作,把护膝放在桌上,笑着问道。 “妻主,孙小姐走了么?” 顾凉微微颔首,朝他走了过来,坐到榻上,鼻尖充斥着的花香味更浓。 青岚似是注意到她的神色,解释道,“是晚香玉,味道有些浓,妻主若是不惯,我过会儿搬到廊下。” 顾凉道,“也不必,这盆花阿岚从何处寻来的?” “是仙客来荀老板送来的,说是西周运过来的仙品,想让善人掌掌眼。” 想来是这个荀皇商的贸易路子又拓宽了些,不过西周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西周?” “嗯,妻主或许不知,三皇女殿下准备迎娶正君了。” “……什么?” 李景霂这个八卦头子,没什么价值的信是写了一大堆,这种关键信息倒是一句不提。 真是靠不住一点。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闻是西周的小皇子,陛下亲自赐婚的。” 顾凉:“……”那呼延崇、慕容灵、徐无烟,还有那个还没明确关系的郁止不得醋死。 原书里…… 李云霁这个时候并未娶正君,难道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才让她的计划不得不变? 顾凉皱了皱眉,暂且压下疑虑。 想着春闱之后还是要找那个八卦头子碰下头。 青岚把暖壶上的茶壶提了下来,倒了茶在青瓷杯里,递给顾凉。 “妻主,这是雪前白茶,前些日子二皇女府上送来的,我想着,她应当也是想你进贡院前喝上。” 雪前白茶极其珍贵,想必是宫里赏赐下来的。 顾凉端起青瓷茶杯,轻啜了一口,“香而不沉,淡而不苦,确实不错。” 李景霂破费了。 虽然这点精神损失费……她应当的。 青岚轻柔一笑。 顾凉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下一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过来抱着坐到自己膝上。 单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指腹。 摸到指腹上有些粗糙的纹路,顾凉眉头微蹙。 “……疼么?” 她缓缓抬起手,只见青岚白皙柔嫩的指腹上,布满针痕,有些似乎还被戳了好几下,那暗红色的痕迹深而未退。 青岚轻轻缩回手,摇了摇头。 “妻主,不疼。” 顾凉轻叹了一声,她发现这人有时候嘴也是犟得紧。 “阿岚,对我……你不需要这般,只说疼了又如何,我是你的妻主。” 青岚微微垂眸,“现学的,是有些……生疏,这几日被扎得次数已经少些了……” 顾凉听得这叫一个心疼。 她就两个月没出去赚钱。 自家正君就得亲自动手缝缝补补了? “可是酒楼的生意不景气?” 青岚抿了抿唇。 “不是,酒楼生意很好……” “那为何不直接让荀丰备好便是?” “……是我听说,旁人妻主若是进贡院,她们的夫郎就会亲手缝制护膝、厚靴这些御寒之物,我也不想妻主没有……”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若非顾凉耳力好,怕是都听不见。 一想到这人听到这些谣传后,便偷偷的勤学苦练绣工。 顾凉就有些忍俊不禁。 她揉了揉青岚的指腹,低声说道。 “看来为妻得少进贡院才是,若每回都要阿岚这般受罪,那我不得内疚心疼死?” 青岚急忙伸手拦住她的话茬,“妻主,言有灵,不要这般说。” 顾凉看他煞有介事的慌张神色,也稍微正色的点了点头。 “对了,方才孙瑛走之前,给了我这个。” 顾凉从袖中拎出一个草编蚱蜢。 那家伙估计是在东林书院溜达的时候,闲来无事,路过书院旁边的那片空地,就摘了一簇芦苇。 “这是……蚱蜢?” 青岚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是。” 虽然被孙瑛编得比较抽象,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蚱蜢的外形。 青岚抿唇笑了笑,“妻主,你这位朋友,还真是童心未泯。” 虽然,他同孙瑛也只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 但能看得出,那位孙小姐,应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确实。” 顾凉挑了挑眉,“不过,她还有一事托付我,恐怕得让阿岚帮帮忙了。” 青岚笑了笑,“可是要我帮忙送去给那位慕容公子?” 顾凉有些诧异,“阿岚怎么知道?” “妻主忘了么,去年在仙客来,孙小姐的神色想必也是钟情于那位慕容公子,想来若是要送,也只想送给他了。” “阿岚真是聪慧。” 青岚弯唇淡笑,“只是……若只送这个,慕容公子怕是不解其意?” 确实。 也不知道这显眼包怎么想的,就丢一个编得稀烂的草蚱蜢算完事儿。 让人慕容南怎么想? 还不是得靠她老顾出手。 顾凉顿了顿,微微敛下眸子,“若慕容南问起,阿岚或许也可以念上一句,就说是孙瑛拜托转述。” “嗯?” “吾当作磐石,汝自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从《孔雀东南飞》里选的这句,也算是贴合那俩人如今的状况了。 一个总是自诩蒲苇飘零,一个像樽石头不开窍。 青岚缓缓点头,“这句……的确也衬景。” 只是不知为何,听着总有些悲意。 顾凉慵懒的朝后一靠,微微叹息一声。 “但愿那位慕容公子,莫要再拒绝孙瑛的情意了。” 青岚轻声道,“或许……他也从未拒绝过呢?” 第120章 写情诗 顾凉手里缓缓摩挲着青瓷茶杯,听着青岚方才这句话,未置可否。 青岚低着眉,轻轻笑道,“毕竟……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会一叶障目。” 话若不说尽,总是没有这么决绝的。 对于那位慕容公子而言,孙小姐的存在,便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变数。 人在面对变数时,往往都会反应迟钝。 而这并不是拒绝,只是一种怕行差踏错的小心翼翼。 顾凉偏过头看他,“……阿岚说什么?” 青岚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听妻主随口一谈便是佳句,忽然想起,妻主似乎……并未为我念过情诗呢?” 他转头瞧她一眼,淡雅如雾的眸子里盈满了笑意。 顾凉:“……” 她恍惚记得,这茬儿不是早八百年,翻徐无烟旧账那会儿就应该揭过了么? 怎么今日又旧事重提了? 看来逃避无用还可耻。 不过……念点什么。 才能让阿岚”记忆深刻”? 见顾凉蹙着眉陷入沉思,许久未答话,甚至真连句哄他的诗也不愿赋。 青岚笑意微敛了几分。 拿起矮桌上还剩几针功夫的护膝,撩起衣摆,缓慢的起身,动作优雅但也略显刻意的坐到了她对面。 脊背挺直,只留下个饱满的后脑勺,看也不看顾凉一眼。 顾凉:“ ??” 她还在头脑风暴,怎么阿岚就兀自坐对面了? 她试探的喊了一声,“阿岚?” 青岚不吭声。 顾凉站了起身,“……阿岚,可是在同我赌气?” 青岚抬头瞧她,似笑非笑道,“妻主说笑了,我哪里又是这般小气的人呢。” 一股子林氏文学的韵味。 好的,确认了。 绝对是恼了。 虽然她确实不清楚,为何方才还相谈甚欢聊得好好的,好端端的就又扯到情诗上去了。 但这回也必须让阿岚清楚。 先前“顾凉”给徐无烟那些都是抄来的。 方才她替孙瑛随口一说的也是书里的。 这些不带任何感情的句子……同她顾凉毫无干系。 顾凉坐在青岚旁边,见对方并不算抗拒,薄唇微抿,伸手轻握住他的手,只感觉掌心中的触感依旧微凉。 “怎的入春了还是这般凉?” 青岚唇瓣抿了抿,轻声说道。 “师爹使了针灸之法,比起去年,已经好很些了,想必也在转好,妻主莫要担心。” 顾凉手缓缓握紧,注视着他的眼神蓦地温软了几分。 “……阿岚若是想听诗,也不是不可以。” 青岚耳畔微动,长睫也稍稍抬起了些,偷觑了她一眼。 似是对念诗这事真的上了心。 他这样的动作,竟也与平时的清冷端庄截然不同,反而带了几分娇态。 顾凉微微勾起唇角。 她的眸光比平时更加深邃,幽深如潭的眼眸悠悠的盯着他,手指撩起他的一缕乌发,轻缓的把玩着。 “不过,阿岚有所不知,我一向是体验派,唯有情到浓时,方能吟出佳句……” 原本只是假意置气,想看她能念什么给他听。 如今听她这般说,倒是变得有几分真了。 难不成先前给徐公子写的诗也是情到浓时? 那方才随口念的一句呢,也是情到浓时? 青岚抬起眼睛,凤眸带有几分不可置信又近似委屈的盯着她。 “妻主。” 她性子素来寡淡疏离,却是对这般多的人有过情到浓时,那…… 他呢? 顾凉拿过他手里的护膝,随手卷起来放回桌子。 然后解下他发上的金簪,如缎般的泼墨长发垂落而下,轻柔的穿过她的手指,带着几分清冷的香味。 “妻主?” 青岚低头看了眼金簪,微微朝后侧过身,有些惊讶的又看向顾凉,却被她直接压在了榻上。 下一秒。 他腰间的襟带猛然一松。 落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那人冷淡低哑的声音浇淋下来。 “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缸,却道你但先睡……” 顾凉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雪白纤细的脖颈,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 这诗…… 青岚震惊的瞪大眼,身上的外袍被解开,露出洁白无瑕的漂亮肩胛。 他有些慌了,“妻主……这是在书房……” 顾凉嘴角轻勾的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耳垂,感受着他下意识的颤栗。 冷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不是阿岚自己说的,想听我念情诗么?” 可是这姿势…… “先前那些都只是平述,算不得吟诗,今日我念给阿岚的,才是真正的情到浓时。” 知道她是意有所指,青岚脸颊上逐渐浮起了一抹红晕,指尖在她的掌心下轻轻扭动着,仿佛在低声祈求道。 “妻主,我……我先不听了……” 顾凉吻了下他柔软的唇瓣,意犹未尽道。 “……晚了。” “阿岚,我起兴了。” 她右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精致的眉眼,尔后到修长细腻的脖颈。 再然后,越过他的内衫,指腹抵在他后背,一路滑落往下至他的腰窝。 这么久了。 她知道怎么做,他会喜欢。 随着她指腹的动作,底下的人轻微战栗。 “解罗裳,恣情无限,借缕帐前灯,时时待,观伊娇面……” 青岚眼尾微微泛红,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她精瘦的腰上,缓缓软了下去。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变得微弱,长睫半敛间,余光还能瞥见窗外霞光红欲似火。 随着她的动作,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似乎随之燃烧起来。 比春日红霞还要更盛。 “妻主……” 顾凉听着他轻微颤抖的声音,愉悦的勾唇轻笑,还不忘提醒他。 “阿岚,这种时候,记得要专心。” 青岚彻底溺在这深潭里,整个人软得像是一汪春水。 矮桌上的青瓷茶杯不经意间碰撞了下,溅出水渍。 镂空的窗棂一角,花团锦簇,春意正浓。 “阿岚喜欢听我念诗么?” “……喜……欢。” \/\/ 翌日,清晨。 顾凉从青岚手里接过物件,看着他眼下的黛青色,又有些心疼的温声叮嘱道。 “回去便再睡会儿。” 青岚抿起唇,柔柔的瞧了她一眼,“妻主。” 止住她的话茬。 顾凉失笑,点了点头。 “我不提了,三日后,阿岚记得来接我。” “嗯。” 见青岚有几分提不起精神的模样,顾凉微微抿起唇。 也是她理亏,昨日上头了,竟拉着他胡闹了一整晚。 天蒙蒙亮又不得不把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捞起来,想必这人估计正恼着。 ……还是别招惹了。 青岚清点了一遍东西,确认她要带的没有遗漏,又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光篆,挂在顾凉腰间。 “祈福之物,图个好兆头,妻主答题顺其自然便好。” “辛苦阿岚了。” 顾凉笑了笑,看着日光下自家正君清冷柔和的脸庞,伸手勾了勾他的指尖。 “我先进去了。” 青岚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脸上的笑意柔若清风。 “好。” 顾凉排队交了文书,待穿着青衣直缀的同考官查验完身份,见她带着的随身物品也都未逾制后,便摆摆手,放人进去了。 顾凉看了眼号牌,嘴角微微一扯。 ……孽缘,又是最后一个。 青岚见她进了门,转身对段双说道,“走,去城门。” 段双自觉应了声是,又有些好奇问道,“正君,咱们去城门,是有何事吗?” 青岚的声线清冷,“嗯,算算时间,主君也差不多到京都了。” 段双暗自腹诽。 往常也不都是在府里等着,谁知道主君什么时辰会到城门啊? 难不成正君的意思,是准备在城门口等上一整天? 第121章 贤媳 然而等到段双到了城门,掏出方才在铺子里买的零嘴,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时。 才将将吃下一块杏脯,还没尝出味儿。 抬头就瞧见城门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深色劲装,人模狗样的段江,嘴角不免抽了抽。 ……正君这时间掐得这么歹毒的吗? 她赶忙把果脯收好,端正的往青岚身后一站,面上立马切换成一副焦急等待,望眼欲穿的表情。 跟着小姐和正君混的日子。 她的小技能日益增多。 此等佯装久待多时的小场面简直是信手拈来。 段江冷着脸,出示文牒,守城的护卫瞧见上面盖着顾将军的亲印,立马拱手放行。 “段校尉,请。” 这位顾将军负责军属营建造,如今可是武将里威望极高之人。 连她们这些京畿卫也都敬佩不已。 单就提升武官福利这一条谏言,顾将军配享太庙。 段江正准备挥动缰绳,忽然看见焦急等在城门内,神色期盼朝外看的自家老妹,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双的眼神转变成一清二楚的欣喜之色。 段江神色不免柔和了些。 这小双,跟在小姐身边,倒是懂事了不少,以往都是没心没肺的,如今还知道要来接她了。 段江嘴角弯了下,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恭敬的低声说道。 “主君,先下车。” 绿映扶着江晏走下马车。 江晏还疑惑的问,“不说先去求符么,道观这么快就到了?” 段江解释道,“回主君,咱们这刚到城门,是我看见正君在城门等候,才想着请主君下来一叙。” 江晏看过去,神色一喜,急忙朝青岚走过去,激动道。 “我贤媳!” 青岚笑盈盈的看着他,“爹爹。” 虽春已至,都城内早不见隆冬时节的银装素裹、融冰残雪之景。 长街两侧花色烂漫,沿街垂下的绿枝仿若丝绦,一幅绿意盎然的初春景致。 然而仍还有些未尽的薄寒,若是方下过一场春雨,则更冷了几分。 江晏瞧见青岚衣衫单薄,握着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想必是一大早便来这等着了,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贤媳啊,初春微寒,在府里等着我们回去便是了,怎么还站在这城门口等了这般久,瞧这小手被冻的……” 青岚笑意清浅,温声道,“我也是想早些见到爹爹。” 瞧瞧,不愧是他挑的好贤媳! 说的话都是何等的中听。 两人就站在城门口,拉着手寒暄,活像是八百年没聊过天一般。 可谁又知,这才是仅仅分别了三月呢? 段双默默的看着红着眼眶的主君,眉间挤出一个川字,感慨一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主君同正君,真是故人相遇情如故啊。” 一言既出,在场鸦雀无声。 江晏顿觉讶然的转头,“段双,你这句诗念的……” 段江也皱了皱眉,怎么形容呢,“实在是有些……” ……难道她念得不对? 段双立马抓耳挠腮,慌忙道,“主君,我……我……” 忘记了,她刚一秃噜嘴蹦出去句啥玩意儿来着?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此句……的确不宜用在我与爹爹身上,我同爹爹是亲眷,不是故人。 不过,大概是因为我和爹爹聊得太过乐而忘返,看起来像是久未逢面的密友,才让段双想起此句?” “对,没错,就是正君说的这样。” 段双投去感激的目光:温柔善良的正君,你是我的神! 听着青岚的解释,江晏立马眉开眼笑,“也是,咱们关系一向亲昵,旁人错认了也合理。” “瞧我,都聊忘了,还站在城门口呢。”江晏抿嘴笑开,边握着青岚走上马车,“咱爷儿俩先回府。” 绿映见江晏转头就忘了一开始的打算,小声提醒道,“主君,您不是说……想先去道观一趟,为咱那春闱下场的小姐求道符么?” 毕竟主君念叨了一路,诚惶诚恐的说叁月没见三位圣人面了,得诚心实意的去道观烧个高香才是。 是噢。 他乖女还在贡院答题呢! 得跟圣人打个招呼才是。 江晏拉着青岚的手蓦地转了个方向,“是,是得先去道观。” 青岚笑了笑,“那我陪爹爹去。” 江晏又是感慨一遍自己眼光刁钻,当时于万万人中,怎么就独独就挑中了青岚这个孝顺孩子了呢。 真是越看越舒心。 等到两人坐上了顾府的马车,他看着青岚白里透红的面色,微咳了一声,搓了搓手,有些好奇的问道。 “贤媳啊,你们成亲也有小半年了,近来如何,身子一切可都好?” 青岚乖顺的低着眉。 “劳爹爹记挂了,庄师爹开了些方子,还在调养。” 江晏紧张道,“调养?可是哪里有恙?” “许是先前落下的旧疾了,不碍事的。” 江晏不赞同道,“旧疾怎么会不要紧?得谨慎些才是。” “贤媳啊,乖女可就你一个夫郎,你自己身子也要多记挂些,咱家不缺钱银。” 随即,他拉开绉纱,立马叮嘱道。 “段双,你这就去一趟,让亲家公重新补几贴药,记得告诉他,即便是要用千年灵芝、老山参、天山雪莲这等稀罕药材,也随便开,千万别委屈了我家贤媳,调整好身子要紧,听见没?” “是,主君。” 段双利落应下,又挠了挠头。 可先前也没见着庄医士给正君开过方子啊…… 但也不好多问,她给自己老姐递了个眼神,便骑马离开了。 青岚温柔一笑,“谢谢爹爹。” “你呀,就是委屈自己。” 江晏拍了拍他的手。 “贤媳啊,乖女这次春闱后,若能入朝为官,也算安定下来了……她以往沉心学业,辜负了你,但好在及时改正,如今也疼你。我也安心许多。 她是你妻主,想必你也看得出,她之后怕也会醉心朝事,于私事上想得不多。 你是咱们顾府掌管中匮之人,操持后宅,理当多想几分,顾家的子嗣单薄,尤其是女丁。 我这乖女,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她也早表明过态度,今生只娶你一人,我和你母亲都不是迂腐之人,赞同你们妻夫情深,但顾家的传承,可都指望着你了。” 江晏笑意慈和,言语间也有几分期待。 青岚长睫轻颤,搭在膝上的指节缓缓攥拢。 柔顺的青衫被揉出些许褶皱,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 “我明白的,爹爹。” 他无法直白的告诉一位祈盼孙嗣的长辈。 若是妻主有孩子,或许……也不会是他所出。 ……可是一想到那个孩子的存在。 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硌得生疼。 他真的能做到,将别的男子为妻主生的孩子,视作自己亲女对待吗? 绵延女嗣、贤良大度。 这是大乾朝对一位正君的推崇,也是压在所有“正君”身上,最无形的枷锁。 若是“青岚”在这个位置,想必会觉得理应如此,而温柔的接受。 可他一想到,便觉得透不过气。 妻主……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得不面对这些世俗间的隐形桎梏。 你又会怎么做? 你又会怎么待我? 第122章 此乃天机 入春多雨。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刚上了山,便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给山间平添了几分氤氲的潮意。 白云观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道观,据说来这儿敬香祈愿极其灵验,在此修行的道长们也都是高人。 不同于京都其它寺庙,道观建在山顶之上,钟灵毓秀,山岚深浓。 庄严肃穆的古楼庙宇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草木葱茏之中。 马车只到观门口便进不去了,即便尊贵如皇家,也得按规矩,步行一段曲折的路去敬香。 穿着道袍的坤道为香客们引路,神情虔诚平和,步伐轻盈,细雨滴落在道袍上,似有飘然世外之感。 青岚撑起油纸伞,看了眼白云观的装潢,比天机楼倒是恢宏不少。 他扶着江晏,缓步走进道观。 “外香不得入内,贤媳,咱们先去香堂捐些功德。” 青岚微微一笑。 想必祖师爷也不在意什么外香不外香的,只要敬的香气味清香、原料质朴,心诚即可。 但看主君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他只得跟着一道走进香堂。 说是捐,实际就是香客用真金白银买的。 江晏看着案桌上摆着的不同价位的香,果断挑了个最贵的。 “道长,这香能燃几天?” 那位坤道笑着解释道,“这位善信,此乃盘香,可燃七日。” 江晏浅浅合计了一下,白云观一共十二个香炉,于是财大气粗道。 “好,那便我与贤媳,一人各来十二盘。” 青岚:“……” 那坤道倒是见怪不怪,笑眯眯的收下江晏递过来的香油钱,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善信家中可是有人春闱下场?” 江晏惊奇的说道,“正是我女儿,道长如何得知?” 坤道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扬手指了指上面,“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青岚轻笑了下,凤眸淡瞥了眼那道长衣袖里藏着的符箓,了然的撤回视线。 今日是春闱头一日,想必为此来烧香的人不少,更何况还是这般大手笔的功德主。 估计这话,她今日问了不下百回了? 下一步,约莫要卖符箓了。 ……毕竟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江晏只觉更加神奇,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凑上去问道,“道长既是算得出,可否指点一二?” 那坤道佯装为难道,“法子么……倒也是有,只不过这事,得心诚。” 江晏拿出一锭金。 “道长,我看这香堂陈设太单调了些,诚心想为观里捐些功德,还望道长莫要嫌弃。” “福生无量天尊,善信如此诚心,是大功德,小道这有道灵符,此次便破例赠予善信,记得回家后压在香炉下,许愿后每日敬香,祖师自会关照一二。” “多谢道长。” 江晏喜上眉梢,连忙虔诚的接过灵符。 青岚看着那坤道衣袖里还剩下的一沓,唇瓣缓缓抿起。 “爹爹,我也想看看这符箓。” 青岚伸手接过符纸,打量了一眼,大约摸透了对方的水准。 趁着江晏去燃香的间隙,他看向那坤道,问道。 “道长,可否看出我所求?” 坤道余光瞥见他衣着不俗,容貌气质皆是上乘,尤其发上那金簪看着极为贵重,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正君,笃定的说道。 “善信所求,想必是子嗣。” 青岚笑了,唇角缓缓牵起,“那道长觉得,我可能如愿?” 那坤道掐指一算,叹了口气,为难道,“怕是有些艰难。” 青岚挑了挑眉,佯装忧心道,“怎解?” “善信本可女嗣绕膝,然而妻夫不和、后宅难宁,所以此事艰难,若要解,恐怕得……” 青岚不耐的打断她,“这位道长,若想祖师爷不怪罪,记得少造口业、道心正才是。” 坤道一惊,“你说什么?” 青岚眸色冷了几分,把那道符压在案上。 “这等品级的符箓,想必你也只学了点皮毛,笔划都有错漏,不知这请神通,请的又是哪门子的老祖?” 白云观就在京都附近,风水宝地,香火鼎盛。 原以为观里至少有点货真价实的行道,没想到也是些江湖骗子。 若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假符箓诚心相赠,只是没用而已,总归也不算什么阴邪之物。 她这带着明显的敛财意味,真是辱没了修道之人的身份。 见他清晰的指出符箓的错误,坤道神色明显有些难看。 什么时候这后宅男子也能看懂符箓了? “……你是道友?” 青岚笑意清冷,“算不上,你修的黑心道,我可不敢同行。” 那坤道听闻,眼神慌乱了些,急忙把方才的金锭放了回来。 “道友见谅,贫道只是为了谋口饭吃,并无害人之心,这金锭,原物归还,便当是结善缘了。” 若是真高人,随手就能动她的气运,她之后怎么倒霉的都不知道,还是别惹了。 “小技等闲聊戏尔,无人知我是真仙。” 香堂一旁的重重纱幔里,一道吟诗的声音由远及近。 穿着道袍的女人缓步走了出来,双手交握,端得一派仙风道骨。 坤道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白云观的观主,白微真人。” 她又压低了声音,似是害怕青岚揭露,“道友,这符箓是我技拙,稍后贫道便求观主重写一符,您看可否?” 青岚并未搭话。 白微真人瞧见那金锭,皱了皱眉,“秋玉,香堂是清净之地,你怎收功德主这般贵重之物?” “观主说得是。” 秋玉急忙把金锭往青岚手里递。 她又转过身,诚恳道,“观主,这位善信想为参加会试的亲人求一张祈愿符,还请观主赐下。” 白微走到青岚面前,笑意和煦,“想必道友也不需要白云观的符了?你已送过金光篆,不是么?” 秋玉听到金光篆,更是尴尬得无以复加,她竟敢当着有真本领的高人面胡言乱语。 还什么后宅不宁、女嗣艰难,浑话张口就来。 青岚对着白微行了个道礼,“借贵观朱砂符纸一用。” 白微颔首。 青岚蘸了朱砂,提笔画符,起势、落势,笔走龙蛇,一气呵就。 最后一笔落下,符纸上隐有金光浮现。 白微目光惊异的看着那张符,旁人或许看不到,可她们这种修道之人,才知道这金光有多难得。 此人的道法,远在她之上。 随手一画便是上品灵符。 怕不是祖师爷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饭喂进他嘴里了! 青岚叠好符纸,把金锭放回香案上。 “谢过贵观的符纸和朱砂,希望秋玉道长还是认真习课业,莫要浮躁。” 秋玉脸臊得慌。 江晏一通跪拜上完香,自觉和圣人们又熟了些,心情也松快许多。 青岚笑着走了过去,“爹爹,这符纸,道长叮嘱让您贴身收好,不必压在香炉下。” 江晏半信半疑道,“是吗?可方才我听到的明明是……” 白微朝江晏点了点头,“这位善信,的确如此,此符贴身放置,效果最佳。” “原来是白观主!” 江晏立马乖乖收好,“我一定贴身放置。” 白微看了眼青岚,又半敛下眸子,“今日有贵客来访,白微不便多留两位善信,希望有空,能再与您二位谈论道法。” 江晏恳切道,“观主您修道自忙,不必如此客气,若是观里缺什么修葺的银钱,只管来顾府找我便是。” 白微笑道,“善信有心了,不过白云观刚修缮不久,短期内也不宜再动干戈。” “……好。”江晏只遗憾错失了个捐亿点点功德的机会,“那我们便先回了,不打扰观主您接待贵客。” 白微朝着二人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走远,急忙扭头道。 “秋玉,立刻去查方才那位道友,三天,我要他全部资料。” 白微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管理,激动的双手握拳,“我有预感,若能挖到此人,我白云观何愁不能成为天下第一观!” 秋玉刚摸上金锭的手默默地撤了回去。 兴致缺缺道,“……哦。” 说实话。 查方才那位随手就是上品灵符的高人,她有点怵。 她期期艾艾的看着白微,“观主……能先给我一些转运符吗?” “你要多少?” 秋玉伸了个巴掌。 白微道,“哦,五张啊,可以。” 秋玉讪笑道,“不,观主,是五十张……” 白微:“……”你踏马是招惹了个瘟神吗?! 哦漏!她居然没忍住在心里爆粗口了! 罪过罪过! 第123章 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行了,晚点再给你。” 白微看了眼时辰,“贵人来了,精神着点儿,这里给小道看着便是,你随我出门迎接。” “好的,观主。” 听到可以拿大把转运符,秋玉彻底松了口气。 眼疾手快的把那金锭收到钱袋里,笑眯眯的走到白微身边。 白微没好气的瞧她一眼,“你天生破财的命,这金锭你能收到几时?” 秋玉有些委屈的瘪起嘴,“能多摸一会儿也是好的。” 自小不管她赚了多少钱,不出十日准没。 “都说了让你把心思放在符术上,老执着于命里没有的东西作甚?” 秋玉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观主。” 人不都是这样么,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她不过是个一贫如洗捉襟见肘的挂单道长,哪能免得了俗呢。 待俩人走出香堂时,神情立马切换高深平和。 偶尔对着走来问好的善信微微颔首,和善的点拨一二,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样。 “白云观的道长果真不俗,个个儿都是高人哩。” “是啊,昨日白观主还说我家鸡是自己跑丢的,晚上就会回来,算得神准,真是活神仙!” “杨家夫郎,你那鸡不都变色了吗?” “哼,你管我呢,反正鸡自个跑回来了,还能下蛋,管它什么颜色,花鸡白鸡都是好鸡。” “……” 青岚陪着江晏走到观门,还没走到顾府马车,远远便听见了一串悠扬的风铃声。 只见山路上,一辆富丽奢华的马车踏风而至。 两匹训练有素的白色骏马在前奔跑着,车厢雕花精致,四周垂着落地纱帘。 车檐上,坠着一串串圆润的白玉珍珠,合着纱帘随风晃动,车内也飘出一阵若隐若现的和合香,更随着距离拉近而逐渐浓郁。 车架如此奢华,还用着如此名贵的熏香。 除了皇家,也无人敢用这等规制了。 “想必这就是白观主等候的贵客了。” 江晏并不艳羡,也不好奇,只是朝后看了一眼,见两位道长正闲庭信步的朝这边走来,笑了笑,“咱们赶紧回。” 青岚微笑着点了点头,“爹爹,我扶您。” 那边,马车停下。 一双纤纤玉手撩开车帘,露出张粉雕玉琢的脸,只是面色有几分憔悴,神色也带着深深的疲惫。 慕容灵定了定神,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恭敬的候在一侧。 白微和秋玉也等在观门前,朝马车上拱手行了个道礼。 “贵人,雅室已备好,还请入观。” 马车内,隐约响起钗串轻碰的声响。 里头之人轻勾起手指,撩起垂帘一角,一双流盼的美目先是淡瞥了眼慕容灵,见他神色晦暗眼神呆滞,不悦的蹙起眉。 尔后看向两位道长,朱唇微微弯起。 目光却是不经意间扫到了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马车。 只是侧颜随意一瞥,也能看出那青衫男子的天姿国色。 如雨蔼芳原,清冷无双。 ……样貌似乎有些眼熟。 他轻抚鬓角,把发上的珠钗慢慢扶正,轻慢的问道,“……那位是?” 白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了句,“哦,那位啊,是陪家中长辈来观中求符的善信罢了。” 言贵君顿觉无味的放下车帘,他微微探出身子,侍者立马撑起伞挡住细雨。 宫内人出门也会换行装,可宠侍总是会有些例外。 言贵君便穿着淡黄色宫装,发上戴着步摇,流光溢彩,云绣锦缎,裙裾曳到地上,差点浸了泥水,被周围的侍者仓惶抱起。 裙摆上绣着明艳的牡丹,素来只有君后能用。 因着盛宠眷顾,所以陛下特赐,连这不合祖制的牡丹花样也可以给他用。 经过慕容灵的身侧,并未回眸,只冷声道,“走,去为你妻主求张符。” 慕容灵神色有几分黯然,他低垂着眼,缓缓应道,“是,父君。” 只是袖下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仿佛无神的杏眸里暗含着淡淡的屈辱和不甘。 妻主说。 她娶西周小皇子,是皇命,是不得不为之。 可在马车上,父君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是他的妻主,在陛下面前亲自求来的姻缘。 “慕容灵,你如今越来越无理取闹了,哪里还有从前半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你便是闹也没用,只会让我愈发厌恶,听好了,这婚事是母皇赐下的,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个,而违逆圣意。” 曾经柔情蜜意的妻主,如今对他冷语相待。 “慕容灵,你是凭什么会觉得,本宫的女儿只会有你一个夫郎?” 曾经温和待他的贵君,如今对他面目可憎。 “灵儿,既然嫁了人,就不要总往母家跑了,更何况你嫁的是皇家,宫规森严,更应谨小慎微、好好侍奉三殿下才是,不要总闹脾气,给你母亲惹麻烦,听见了吗?” 曾经宠他如命的父亲,却不再只心疼他。 慕容灵默默跟在言贵君身后,如同一具僵硬的空壳。 不过半年光景,他周围的人,便已面目全非。 他没有注意,不小心踩空一个石阶,无意中把撑伞的侍者推搡到墙一侧。 那侍者急忙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正准备走过来告罪,前面的言贵君听见动静,不虞的侧过头。 “既然不想好好走,那便让他淋着,不必再给他撑伞。” 侍者神色紧张,但也不敢违逆贵君的谕旨,只能咬咬牙收了伞,“是。” 薄凉细雨尽数滴落到慕容灵身上,他脸上的脂粉也被水冲得有些斑驳。 听到言贵君的话,他狼狈而又尴尬的站在雨里,脸色涨红,思绪凌乱。 咽喉涩然的滚动了下,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这次真的不是在耍小性子。 言贵君转过头,冷漠的瞧着他,“总得吃些亏,才知道这世间事,并不是桩桩件件都能尽如你意。” 他说着,伸手接过几丝雨水,葱白纤长的指尖叩在一起。 “这无根水,最是清净,想必能让你的心也静一些。 总摆出这样的脸色给谁看,等之后霁儿的正君入府,他又会作何感想?” 慕容灵失落的笑了笑,颊边的梨涡仿佛还是曾经那般明媚,他朝着言贵君,微微屈膝道。 “灵儿,谨记父君教诲。” 言贵君弹落那滴雨,不以为意的回过头。 “白微真人,方才是论到何处了?” “回贵主,正论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慕容灵站在原地,看着言贵君和侍从们逐渐走远,终是委屈得咬住贝齿,眼眶通红。 忽然,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上。 慕容灵感觉到有人靠近,怔愣的转过头,只瞧见一袭青衫,淡雅如雾。 “……你是?” 对方并未回答,只温柔的笑了笑,抬起他的手握住油纸伞。 清冷的声音如同泉谷山涧。 “夫唯不争,故无尤。山青水净,花香鸟语,这天地间景色甚美,公子又何必自苦于眼前?” 一行清泪滑落而下,慕容灵眼神痛苦道。 “我只是不知,为何我拼尽全力了,所爱、所亲、所敬,却都离我而去? 我可以听他们的,不去争,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 慕容灵抬头看着他,“什么话?”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他话音温柔而坚定,“公子……何必沉湎于过去?” “没有什么不会改变的,也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慕容灵沉默的站在那里,杏眸由怔然转向清明,最后无力的扯出一抹笑,似水莲般明媚。 他握着油纸伞,待他想问清楚那人身份时,却只见衣袂残影。 “兰因絮果,必有前因……” 难道他与三殿下,真的从一开始…… 便错了吗? 第124章 气性养小了 青岚回到马车,江晏便急忙拿出干帕子擦掉他鬓角带上的雨水。 边碎碎叨叨的说着。 “送个伞,让绿映去便是了,你这孩子倒好,还专门跑一趟,本就身子弱,被淋病了可怎么好?” 青岚心里有些暖意,接过手帕,眉眼带笑道,“……这不是想着,慕容府主君是爹爹您交好的朋友么?” 江晏立刻义正言辞的否认,“可别了,谁乐意同那死板又记仇的人交好啊?” 规矩多的人家就是,烦都能被烦死。 也就是一年两次拜贴维持体面的关系罢了。 能不走动就不走动。 江晏想着又低低叹息一声。 “不过,那慕容公子这般瞧着也是可怜,先前在慕容府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公子哥儿,又有君后疼爱。 这才嫁过去一年不到,他公爹就罚他当着外人面站规矩,这不是当众打他脸面么? 听说三皇女还要娶那个西周小皇子当正君,西周人性格泼辣凶悍,能好相与吗? 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公子哥儿,之后能不能受得住……” 青岚微微扬起唇角,“只看他能不能想通了。” 他方才在他身上看出死志,可他命数却不该绝。 所以才提醒了一句。 若他仍执意固守自封…… 那估计祖师爷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也救不了他。 祖师爷:“……” “唉,我也不明白,这有啥想不通的,真该让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世家公子去北境看看。 对于那边的百姓来说,吃饱穿暖,已是奢望,他出身便拥有了一切,却在为点小情小爱怨天尤人,还是养在闺阁中,气性养小了些。” 过不下去和离就是。 用妻主的话说,忍他恁娘。 江晏推己及人,想了想淮湉那两孩子,似乎也有点这种悲春伤秋的苗头。 不成。 回去还得跟府里那俩侍君叮嘱一下。 男孩也得稍微带出去见见世面,不然整日哭哭啼啼的,遇上点小挫折就要死要活,光是想想都觉得脑壳疼了。 青岚抿唇笑道,“是啊,若是这世间男子,都像爹爹这般通透,想必家家户户也能和美了。” 江晏被夸得老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推拒一句。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青岚自然是知道江晏心善。 府里的溪柳和木鸢这两位侍君,最早就是江晏在北境陪顾真驻守时,救下的流民。 那会儿他与顾真刚成亲两年,一直无所出,家里的长辈便急哄哄的吵着要给顾真纳几房侍君。 顾真根本不愿,还写信反驳自己亲爹。 这一反驳,直接把亲爹气得一病不起。 不想让顾真左右为难,更不想让她背上不孝不悌的骂名。 江晏这才答应,会给顾真纳侍。 当时,被他所救的溪柳和木鸢站了出来,说他们愿意留在顾府,伺候江晏,生出的孩子便给主君抚养。 谁曾想,两位侍君刚娶进门,江晏便诊出了有孕。 尔后便有了顾凉。 可是江晏生下顾凉后亏损了身子,不宜再受孕,所以顾真直到现在也只有一女。 溪柳和木鸢一直都老实本分,十二年不肯怀孩子,平日里也都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他。 也是后来,江晏瞧着他俩年纪大了,想让家主赐他们一个孩子傍身,这才有了顾淮和顾湉。 江晏说自己懒得操心,把俩孩子推了回去,实际就是想让溪柳和木鸢的日子也有个盼头。 他们曾经颠沛流离,已经过的很苦了,没必要后半生还要苦下去。 这些往事,也是两位侍君闲时同他聊起的,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提起江晏说的话时,仍然会有慠动。 他们说,能在顾府过上如此平静安稳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不想争宠,只想守着孩子平安长大。 对于江晏这位仁慈心善的主君,也唯有感恩戴德。 江晏笑着将一道符塞到青岚手里,“收着,爹爹方才为你求的。” 青岚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江晏笑道,“这符,我偷偷求了两张。这给你,是愿你子嗣福延,和顺心安,不要像爹爹以前一样。” 青岚神色微变。 他缓慢的握住手里的符。 半晌后。 才艰难的低声说道。 “爹爹……若有合适的男子,不妨,也为妻主相看一二。” 江晏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吓得魂不附体。 ……难道催生太过了? 江晏有些局促的压着符,手足无措道,“你说的什么话?爹爹不是这个意思呀!” 不是。 怎么地就突然说到给乖女纳侍上了! 他是这意思吗? 青岚低垂着眸,面上轻漾着潺潺笑意,似是融了山间清和的微风。 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可能……生育有损,此生都难有子嗣。” 他命里……根本没有子嗣。 这是他再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事。 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江晏猛地瞪大眼睛,震惊的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府的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山路上。 绿映抱着腿坐在马车外,低垂着头,眼眶红红的,难过得吸了吸鼻子,看着快要哭出来。 段江骑在马上,好奇问道,“绿映,这是怎么了?” 绿映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 “眼睛都红了,还没事呢?” 绿映瞬间炸毛,“只管带你的路,管我们男儿家的事做什么,讨厌的女人!” 段江嘴角抽了抽。 怎么着,随口关心一句也能被呛,难道她在北境待了几个月,魅力下降了? 被几个香都怼过的段双:老姐,你懂我心情了吗? \/\/ 三日后。 贡院。 顾凉缓缓走出贡院大门,抬头瞥了眼暖阳,嘴角愉悦的勾起。 连考三日都下雨,末号房的臭味都减淡了许多,加上同考官们也很少会巡查末号房,昨晚她听着雨声,难得睡了个好觉。 果然,只要没有那泼天的臭味,她还是挺满意末号房的地理位置的。 方仲怀几人也相继走出来,瞧见顾凉,急忙喊了一声。 “顾君!且等等我们!” 顾凉转过身,朝几人拂手行了一礼。 钱程握着折扇,笑着问她,“顾君,这会试题,你觉得答得如何?” 顾凉淡淡勾唇,“还行。” 除了策论外,其余几科都是稳定发挥。 策论题嘛,她其实也划过重点。 想必是楚大学士出题时又夹带了些私货,策论竟是考了她自己于朝上主推的新政。 顾凉前段时间还专门研究过楚玉想推行的新政。 只有一点意见。 革新有余,后劲不足。 比如重新丈田,想必楚大学士的初心便是清查隐田、还百姓以田,并且通过实际调查,将亩产、良田的数额都清楚的掌握在朝廷决策者手中,方便制定税收之策。 可是若无相应的政策配套支撑,仅仅是指望地方官吏的千呼百应、大义灭亲,恐怕连始皇帝都做不到。 所以她答此题是,先抑后扬,以开篇直接否定的态度,夺人眼球,后文旁征博引,使用大量实例论证,否定之否定,直接在结语将新政拔到一个历史新高度,顺便浅浅的拍了一下李元贞的马屁。 新政不仅要推,还要大刀阔斧推。 既然要改,那便要狠下心肠改。 整顿吏治、轻徭薄税、改进漕运、稳住市场、重视演武,最大限度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技术…… 各方缺一不可。 不然那些拥有头部资源的人,只会利用新政的漏洞,更狂妄的搜刮民脂民膏、吞并良田,到时出现地主豪绅,可就更难斗了。 她答卷中的用词已经尽量考究平和了,希望楚大学士判卷的时候能稍微……不那么生气。 至少能耐心的看到最后。 “顾君这说得还行,明显谦虚,恐怕是已有十分把握了?” 钱程几人相视一笑。 她们对顾凉有种莫名自信。 方仲怀感慨道,“经义还好,考官出题也算中规中矩,不过策论倒是新了些,幸好咱们在学院时也议过一二,还算有些思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彭兴也点了点头,“的确,想必有些地州过来的考生都不太了解这新政之策,自然也就辩无可辩。” 钱程晃着折扇,“趁还有印象,我这便回去同先生提议,在《十年科举,七年模拟》辅导册上补充这部分资料。” 方仲怀也应和道,“我也一起。” 彭兴转头看向顾凉,“顾君同去么?” 顾凉淡淡一笑。 钱程了然,拍了拍彭兴的肩,“顾君的正君都在那边等着了,你哪喊得动她,咱们三去就是了。” 她朝顾凉拂手,“我等还会在京都多逗留些日子,届时再约顾君见面一叙。” 顾凉点了点头。 “好。” 第125章 你们仨是土匪吗? 这时,应天书院的考生也走了出来。 为首的魏蓉瞧见站在门外的几人,脚步顿住。 她轻蔑的睨了方仲怀几人一眼,瞧见钱程腰带上系着的玉流珠,鄙夷的压了压眼眸。 果真只是个商贾之女,同青楼舞伶的品味相差无几。 跟在魏蓉身后的章茹和万如萱瞧着几人,也面带讥讽,一脸不屑。 还有另几位应天书院的考生,虽看不出明显的厌恶,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而处在鄙视链底端的几人神色坦然。 顾凉感觉到那边明晃晃的敌意,面色冷淡,置若罔闻。 钱程甚至还笑了出声,握住折扇,轻敲了下方仲怀的肩,“仲怀,你这回靴子不漏风了?” 方仲怀笑意舒展,“年节回去时,爹爹给缝了一双,结实得很。” 钱程挑了挑眉,眼眸缓缓眯起,刻意扬了音量,“那总感觉有人盯着咱们,也不知是看什么,难不成是觊觎我这月泠公子的同款配饰?” 彭兴双手环胸,冷静的接过话茬,“估计是,毕竟钱君你这可是从仙客来买的高端定制,听说京都已经脱销了,有人买不到,自会眼红。” 万如萱嫌恶道,“不知廉耻,只有低贱之人,才会追捧舞伶的东西。” 钱程皱了皱眉,正欲辩驳,就听顾凉淡淡道,“钱君可还记得,荀老板之前说,这第一串玉流珠是被谁订走了?” ……荀老板跟她说过吗? 但见顾凉的眼神暗示,钱程自然的应和道,“……有些印象,是个达官贵人,若不是她带的头,我怕也不会买这串珠子。” “听闻那位大人姓万,就是不知……”顾凉余光淡瞥了万如萱一眼,“是不是咱们熟知的这位万青天了。” 万如萱一脸炭色。 她恨恨的咬了咬牙,想要争辩,又怕真骂到自己母亲身上,只能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钱程甩开折扇,挡住嘴角压制不住飞扬的笑意。 论兵不血刃,还得是顾君。 魏蓉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顾凉身上。 顾凉眉头微挑,面不改色的对上她的视线。 “顾君,几月不见,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我很期待放榜那日,希望你仍能如今日这般得意。” 得意? 这魏蓉怕不是有臆想症。 她明明就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连着怼万如萱也是顺带的,哪来的得意? 顾凉淡声道,“论得意,那我可比不上魏君。 坊间一直传闻,魏府要与皇室攀亲,以魏君惊世之才,会元岂不是囊中之物,恐怕这姻亲之事,便要坐实了,想必之后入阁拜相、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我等不过平平无奇一学子,只能望洋兴叹罢了,哪敢得意?” 顾凉语气平静的说着顶级阴阳的话。 是她自己听到都会狠皱几下眉的程度。 攀亲之事,确实为真,她也不是随口胡诌。 不过那八卦头子说的是,魏家公子在大皇女生辰宴上吹了曲《佛上殿》。 调子那叫一个庄严凝重,不沾半点俗欲,没有半点旖旎暧昧,旁的世家公子都是弹奏些《凤求凰》这类的曲子,聊诉衷肠,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展示完了,只盼着能被大皇女看上。 独独这魏家公子,跟受刑似的,上去一吹,神情虔诚得瞧着都像要常伴青灯古佛了。 李景霂说当时她那皇姐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这魏府想攀亲的一厢情愿,自然是告吹。 顾凉特地翻起此事,也纯粹是想噎一下魏蓉。 免得这家伙还以为就她会阴阳。 想起大皇女生辰宴上的事,魏蓉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也不知被这顾凉灌了什么迷魂汤,惑得她小弟频繁违抗自己的决定。 魏蓉扭曲的牵扯了下嘴角,阴冷的看着顾凉,却并未说什么话,冷冷离开。 应天书院的几人见状,也相继跟着她离开。 钱程收敛了几分笑,忧心道,“顾君,她不会憋着什么坏?” 顾凉淡淡的勾了勾唇,“看得出来。” 钱程诧异道,“顾君猜到了?” 顾凉不以为意道,“嗯,她如此明显的提了放榜那日,我猜她会投石问路,从她那些个跟班里随便找个不在意自己前途的马前卒,举报我本场舞弊,想坏我声誉,若是真能让考官们重视,革我功名,也更能随她意。” 几人听着顾凉的猜测,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那个性子疯癫的魏蓉恐怕真能做出这种事! 钱程面色凝重,“若真如此,顾君你怎么还笑得出?” 方仲怀也焦急道,“是啊顾君,舞弊一事,自证艰难,考官们恐怕也会想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顾君你……当真不介意吗?” 彭兴沉吟道,“要不……我先把这女的绑到幽州?”反正看着也碍眼。 钱程恨不得拍掌叫绝,“好主意!我这就去买麻袋!” 方仲怀:“那我去找找结识点的绳子?” 顾凉嘴角抽了抽:“……你们仨可都是读书人。” ……不是土匪。 被彭兴带的,就没有点文明点的法子么,满脑子都是不讲武德的暴力方案。 钱程醍醐灌顶,“顾君说得有理,仲怀,别忘了,咱们还得准备个蒙面的东西!” 顾凉:“……” 她看着义愤填膺的三人,语气平静道,“此事我已有准备,你们不必担心。” 魏蓉估计也想不到,若是答卷雷同倒也罢了。 可她顾凉的答案,在这大乾国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敢如此写,即便她能量真的大到可以找人照抄一份,但抄袭的那人,恐怕也不敢递上去。 用手段脏她也没用,反而会落得一鼻子灰。 几人见她神色笃定,并不慌乱,心也塌了回去。 彭兴还不信的确认道,“真的?会比我的法子还管用?” 顾凉微微一笑,“真的,比你的法子省钱。” 彭兴嘴唇紧抿,“……那好。” 方仲怀笑道,“顾君如此说,那我们便也能稍稍安心些,只希望此次会试的结果,能如我等所愿。” 顾凉点了点头,“确实,不然你们估计要回书院打扫鸡舍了。” 三人:“……” 同神情微妙的几人告别后,顾凉提着书匣,往外走去,远远便看见立在顾府马车前的欣长身影。 一袭青衫淡雅清冷,在人群中格外瞩目。 方才在贡院门口耽误了些时间,想必他也站着等了许久。 顾凉神色柔和,大步朝他走过去,轻唤了一声。 “阿岚。” 走到近前,熟练的想去握他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顾凉蹙了蹙眉,看了眼落空的手,抬起眸,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青岚低垂着眉,唇边笑意清浅。 “妻主……爹爹也在马车上。” “嗯。” 顾凉觉得哪里不对,但暂时也没想太多,满心都是被自家正君拂开的手。 她在两双鹿眼的殷切注视下,冷抿着唇,把书匣丢给了离得更近点的段江,然后态度强硬的拉过青岚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紧紧叩住。 “那也不影响牵我的阿岚。” 冷淡的语气。 带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第126章 还不如瞒着他 青岚低下头,看了眼被她紧握着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似是怕自己挣脱开,又怕捏得太重伤了他。 他心底轻叹了一声。 妻主总是如此。 ……在他心生退意时,能稳稳的托住他。 青岚凤眸翕动,缓慢的弯了弯唇角,“我们先回去,妻主。” 见他不再避开,顾凉神色稍霁,点了点头。 “……嗯。” 她牵着青岚走上马车,撩开车帘,缓缓坐定,全程牵着的手都未曾松开过。 青岚也没有再试图松开。 顾凉转过头,看着眉眼郁郁,几乎是强打起精神维持着端庄体面,满脸写着不开心的江晏,犹疑的开口问道。 “爹……可是何处不舒服?” 呵,可终于是注意到她老父亲了嚯。 江晏悠悠叹了口气,那股刻意端着的劲儿立马松懈了,一动不动的靠在马车上。 青岚见状,也欲言又止。 顾凉:“?” 难道传说中,令无数英雄好汉闻风丧胆的“落水救谁”命题。 ……今日终于要轮到她顾凉了? 她夹在中间,只觉得青岚和江晏的态度处处透着诡异。 顾凉蹙了蹙眉,试探性的问道。 “爹若是心情不好,正好女儿考完会试,这些日子得闲在家,只等着月底放榜,索性无事,不如带爹回云州踏青散心?” “踏青啊?倒也是好多年没回云……” 江晏刚搭了半句话,侧身一瞥见自家乖女一脸父慈女孝的模样,又疲倦的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靠回马车上。 幽幽道,“罢了,没兴致。” 呜呜呜。 他乖女如此懂事,他却只能一览无遗了。 哪还有乖孙来宠。 青岚指尖攥拢,唇瓣缓缓抿起。 顾凉余光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握着他的手慢慢又紧了几分。 她看向江晏,继续说道,“若是云州没兴致,那江陵呢? 正巧女儿在东林书院有位同窗姓钱,她先前几次邀请,让女儿携家眷去江陵游玩,眼下也有空,那边景致独特,同京都北境大不相同,想必爹您也愿意去的?” “江陵?听说那边八景确实闻名……” 江晏转过身,憋不住又接了半句茬。 说着看见二人相携的手,又难过的叹了口气。 “罢了,我还是待在府里,还有几个帖子要赴宴。” 累了,真的。 他的乖女和贤媳如此情深,但没有爱情的结晶,一切都是徒劳。 顾凉眸色沉了几分,基本猜到了是为什么,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道。 “爹,究竟是为何心情不好?” 为何?那他想说的可就海了去了。 江晏吭的一下支棱起来。 憋了几晚上的话,这不得同乖女赶紧说道说道。 酝酿了半天,瞧见旁边青岚温柔乖巧的侧脸,低垂着的眉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立马又偃旗息鼓。 气噗噗的转过身。 “我气我自己,成了?” 且不说乖女能不能接受纳侍这事儿,他也舍不得委屈青岚,但一想到他的乖孙从此之后就杳无踪影,便又心痛得快要窒息。 天晓得。 若他早知道回来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他还不如留在塞北,跟那群军属快乐打牌呢! 都怪妻主! 这回竟是一点儿也不强硬的挽留他! 顾凉听江晏这么说,基本已经是确认了。 她转头看了眼青岚,见那双绝美的凤眸此刻低低垂着,似是有些无神,顿觉心疼的皱紧了眉。 是她忘了。 催婚之后。 下一步紧随而来的。 便是催生。 她是异世魂,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 有人纵情欢愉只着眼当下,有人孑然一身也潇洒畅快,有人子孙满堂却无人送终…… 这些人,只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可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极其重视礼法传承的大乾朝。 仅凭一句“无嗣,废人之大伦”。 便注定了。 她不要侍君不要后嗣,便是要同千百年来传承而来的封建礼教作对抗,必然会遭受世俗的非议。 可…… 青岚,亦或是星,本是天骄,理所应当可以肆然傲立于天地间,何惧旁人所言。 即便不能生育又如何? 他们的价值,从来就不是在于为谁诞下女嗣。 她清楚江晏或许只是身为长辈而象征性的提及,可是听在阿岚心里,又该是何种滋味? ……你的心会痛吗? 我的阿岚。 青岚心有所觉的抬起眸,看到那双如墨的眸里是化不开的心疼,无力感忽然弥漫了全身。 她在心疼自己。 妻主…… 你可知。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有个像你一般聪慧的孩子? 她或者他,会是我们血脉的延续,会在我们归于寂灭后,用那双像极你我的眼睛,继续温柔的注视着这个世间,看山、看水、看万物。 可为什么,有些事从一开始,便就注定了结局呢? ……我的心很痛。 我的妻主。 \/\/ 顾府,花厅。 回程的路上,一路无话。 周围喧闹的声音,更是衬及了马车内气氛的凝滞。 江晏无精打采的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绿映抱着一捧花来,红橙黄绿的都有,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 “今日不剪枝了,随便挑几支插着罢。” 这花每日都一样,真是懒得瞧上一看。 “好,主君。” 绿映屏住呼吸,有些期待的偷偷瞄了顾凉一眼。 主君一连三日都兴致不高,连最喜欢的插花这爱好都戒了,搞得府上随处可见的低气压。 眼下小姐回来了,总该有点起色了。 青岚深吸了口气,缓步往花厅走去。 他知道江晏在犹豫什么,可是这件事,若是他不主动站出来,恐怕会一直无解。 违背婚誓的后果,他可以一人担着。 似是预判到了青岚的动作,顾凉抢先一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吓得江晏一哆嗦。 他拿着绿映强行递过来的迎春花,差点没把花瓣给扯下来。 “乖女,你这是作甚?” 顾凉难过的垂着头,低声叹了口气,“看来此事还是瞒不住爹。” 江晏手搭在花枝上,听得眉头直皱。 心道若是青岚无法生育这事,还不如瞒着他呢。 再熬个几十年,反正他们总归也是要入土的,一直抱着点期待,混到九泉之下也可以。 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知道得时间节点不上不下的。 啥也不是。 江晏手里捏着朵花,自觉拿起剪刀,剪掉分岔的枝干,插进花瓶里。 “说罢,你瞒什么了?” 顾凉两手交握,平举过头,朝江晏行了个稽首礼。 “是女儿不孝,无法生育,恐怕此后无嗣,愧对先祖。” 江晏剪刀差点没摔了,震惊的抬头,“什么?” “你说谁不能生育?” 青岚也脸色微变,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跪在堂前的女子。 他唇瓣无声的动了动。 “……妻主。” 第127章 纯臣之志 “爹没听错,是女儿,自己有疾。” “此乃隐疾,方知道时,的确愤于启齿,本也心存侥幸,若是三年后仍未能有孕,便将此事尽数推到夫郎身上,总不至于让人怀疑到我……” “没想到,爹如此慧眼如炬,竟是早早便看了出来,那女儿也不敢再瞒着您……” “都是女儿愚昧,既委屈了阿岚,平白要替我担受这等怀疑,也对不起爹和母亲,顾家的后嗣,估计也只能指望淮儿和湉儿了……” 江晏看着神色哀切的顾凉,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 得亏他机敏,先坐了下来,不然此刻怕是根本站不住。 沉了几息才艰难开口道。 “此事,你何时知晓的?” “半年前。” 顾凉缓缓说道。 “先前阿岚久病,从云州接回他后,女儿放心不下,便寻了好些医士来看,那些医士医者仁心,顺便也替女儿诊了脉,这才得知……女儿身有隐疾,乃是不治之症。” 一句话彻底把江晏想挣扎的心摁回原位。 江晏只感觉头突突的,赶忙伸手扶着额头。 “可你在你母亲面前,也从未表现出异样啊?” 顾凉敛下眼眸,苦涩的笑了笑。 “爹,身体发肤,受之母父,女儿有疾,未能顾好身体,已是不孝之极。 如何又能在母亲远上北境驻守时,多说一事惹她烦忧?” 顾凉清楚,把此事的责任担在她肩上,仅凭有病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毕竟谎言,极其容易戳破。 她可以收买江晏请来的医士,却防不住他们想试探的心。 她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确凿的、能撼动核心利益的理由。 “爹,女儿也想通了,此生志向,便是做一个纯臣。 无嗣,便是无后患、无掣肘,为君者,才敢真正倚重。” 不会被奸佞所蒙蔽,不必为后嗣外家所累,只忠于女皇一人,敢于当她执掌朝政的矛,拙于谋身,不惜一切为君主荡清沉疴的…… 纯臣。 顾真是镇守北境的武将,此后八年,将会远离朝堂,不会掺和进文官势力集团的泥淖之中,更不会参与几位皇储间的勾心斗角。 而江家,如今也只剩下一个江晏。 不管怎么看,顾家的关系网都简单明了。 而她。 作为顾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只要此试得中进士,向陛下投诚,慢慢显露政治才能,如若女皇知晓,她此生再不会有女嗣。 那么处在高寒之位上的至尊…… 将再也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毕竟再如何权势滔天,再如何风光无量,也只会停留在这一辈。 一个没有后嗣的家族,不值得忌惮。 即便是得了当权者泼天的宠信,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呢? 江晏缓缓闭上眼睛,此刻他的心,恐怕比三月飘雪还要冷。 他听懂了乖女的意思,亦在她话语里听出了满腔孤勇的决意。 她不能要,也不想要。 可这不意味着,他此时便能接受。 “乖女,即便爹爹理解你,你母亲那边……” “爹,女儿如此,亦是做到了母亲所愿,想必她……不会斥责。” 毕竟在顾真心里,不就是希望“顾凉”能够拜相入阁吗? 她找了一条更稳妥的道路。 便宜娘应该……不会想不通。 江晏苦笑了下,“……是么。” 但他也只是重新拿出插进花瓶的那支迎春花,递给绿映,有些疲惫的轻声说道。 “拿出去,放在哪都好,本就不应被困在这瓶里的东西,何必执着的拽着它一同被困进来呢?” 绿映不明所以的接过,呐呐的应了声是。 江晏和蔼的笑了笑,有些羡慕的看着青岚。 他的女儿,他清楚得很。 什么隐疾,不过是想保护青岚免受流言蜚语罢了。 “我也想看看,你们……同我们走不一样的路,会是什么样。” 曾经,他和妻主也经历过,可她们都选择了妥协。 幸好他后面怀了顾凉,可若是,他的处境同青岚一样,他的妻主…… 也会为他,这般坚定的站出来吗? 江晏手缓缓攥紧衣袖,深深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不敢深想。 青岚站在原地,鼻尖发酸,眼眶泛红。 “好。” \/\/ 傍晚,正院。 月上枝头,将暮不暮时,月光莹白,最是轻柔恬静。 顾凉换洗后,披着头发,穿着件宽松的衣袍坐在书桌前,手里卷着册书,凝神读着。 案边摆着段双送过来的信,她视而不见,读到疑惑处,指腹会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 “……妻主。” 听到清冷的一声,顾凉抬眸看去,瞧见穿着青衫,温雅俊美,朝自己款步走来的欣长身影,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神柔和的看着他。 “不是说想陪爹多坐会儿么,怎么这就过来了?” “聊得差不多了,想来看看妻主。” 青岚走到她身侧,目光缓缓落到那封未拆的信上,疑问道,“妻主,不想拆信么?” 顾凉哦了一声,把那封信随意夹到了一侧。 “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明日再看。” 无它。 李景霂的信,她高低得压上一压。 一想到在东林书院那会儿被送信的黑甲卫折磨得憔悴无神,她都有点ptsd了。 眼下都戌时末了,别想让她加班看。 “也好。” 青岚微微一笑,朝她摊开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皙纤长,赏心悦目。 “阿岚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顾凉挑了挑眉,正准备把手搭上去,就见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青岚指了指她的腰间,“荷包。” 顾凉立马用手挡住,“这可是阿岚你亲自送的,不会想着收回?” 青岚抿唇轻笑,“不会,我只是想看看。” 顾凉这才把不离身的荷包解下来,放在他掌心。 饶是她再用心护着,荷包用得久了,浅色的绸布也还是会有些泛黄。 青岚接过荷包,瞧见去年绣得歪歪斜斜的花样,如今看,还是同样的蹩脚。 ……可却被她如此珍藏,甚至小心翼翼。 青岚神色有些触动,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符,塞进荷包里。 然后缓缓蹲下,动作轻缓的把荷包系在顾凉腰间。 系好后,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眸色颤了一下。 顾凉轻轻抚摸着他的青丝,倾身向前,注视着那双美丽纯澈的凤眸。 “阿岚,你想同我说什么?” 青岚顿了顿,唇角微微牵起,眸里盈满温柔的月色。 “妻主……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她,“我是谁。” 顾凉低笑了声,反问道。 “阿岚希望我知道吗?” “……若是不希望呢?” “那我便不知道。” 青岚笑了。 他抱住顾凉,几乎是冲进了她的怀里,耳畔听着她沉稳的心跳。 缓缓的收紧力道。 顾凉嘴角轻轻上扬,右手环住青岚的腰,将这个拥抱加深。 “阿岚,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正君。” “唯一的正君。” 第128章 春意浓 青岚长睫翕动,眸底逐渐荡漾开细碎的星点,仿佛比月色还要温柔。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妻主……其实,我中了一种毒。” 顾凉眸色一暗,用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毒?” “幽冥缚。” 青岚靠在她肩上,神色平静的说道。 如今再提起幽冥缚,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在意了。 幽冥缚遏制着他的的道法,夺了他的天资,却不足以一击致命。 他原本也想着苟活度日、平静等死算了,毕竟人总要魂归天地,祖师爷也有寂灭的那天。 可是如今…… 他却生了妄念。 他想好好活下去,想一直陪着顾凉,做她的正君。 “幽冥缚,可有解?” 顾凉话音还算平和,可却不露痕迹的缓缓用力,一再收紧手臂。 生怕他说一句“无解”,像天稷曾经笃定的那样。 更怕怀中之人,会像山林中的雾气一般渐隐渐散。 青岚点了点头,“有。” 顾凉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他。 天稷如此信誓旦旦说的无解之毒,阿岚莫不是搪塞她? “……怎么解?” “虽说,江湖上皆道此毒是弑绝独有,可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幽冥缚,来自西周巫族。” 青岚语气平缓,却也让顾凉的心略定了几分。 “妻主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三皇女将要迎娶的正君?” “记得。” 西周的小皇子。 青岚道,“这位小皇子,对外所言皆是生父不详,但也有传闻,他的生父是巫族圣子……” 就是巫族圣子。 他算过。 顾凉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阿岚,此事交给我,好么?” 青岚微微一笑,“好,不过……我可以帮妻主。” 顾凉眉眼向下弯,笑着看他,嘴角轻勾,“阿岚想怎么帮?” 青岚微抿起唇,缓缓说道。 “妻主,我……曾是天机楼的人。” 他似是在回忆,眼神都变得晦涩。 “天机楼,顾名思义,即是通过观星测象、卜算推演,以窥得天机,趋吉避凶,在古籍里,这也叫帝王之术。” “而天机楼,成立之初众星璀璨,后来也渐渐凋敝。 楼主只能不断地招收新的孩子,挖掘他们的灵性,无灵者便弃之。 他不断地寻找,不断地舍弃。终于,在成千上万个孩子里,有一人学会了占星,参透了这传说中的帝王权术,那个人……” 顾凉的笑意滞了一下。 她仿佛已经猜到了星的故事。 青岚眉头紧蹙着,似是回忆有些压抑。 顾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隐隐有种感觉。 他心墙上锁住的那部分,终于要在今日,向着她彻底打开。 顾凉缓缓抚上心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莫名快了几分。 “阿岚,若你不愿,不必如此。” “不。”青岚摇了摇头,唇畔缓缓漾起清淡温柔的笑,“妻主,没有不愿,是我想告诉你的。” “只是好像这些事,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顾凉轻柔的吻了下他的唇。 “……那我们换个地方聊。” 青岚怔愣了瞬,下一秒,就被她打横抱起。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姿势。 只不过这回顾凉没有选择回卧房,反而是转了个方向,朝屏风后走去。 青岚疑惑道,“妻主?” “嗯,阿岚不必担心躺地板,我让管家在书房里添了张榻,虽没卧房那张宽敞松软,但也是够用了。” “添了榻,此事我为何不知?” ……执掌中匮的不是他吗?这管家还有两副面孔呢? “阿岚别误会,管家只是搬进来,荀老板送的,说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咱们试试。” 青岚抿了抿唇瓣,“可我跟妻主聊的是正事——” “并未说不聊。” 顾凉唇角轻勾,“只是夜色漫漫,竹影雅韵,书房这边也很安静,咱们边做边聊,如何?” 青岚轻瞪了她一眼,只是软软的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是他自己,白皙俊美的脸上俱是羞愤之色。 “妻主……” 顾凉把人温柔的放到榻上,目光深邃而清幽。 “阿岚,我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我同你许过誓,永远不会食言。” “我是你的妻主,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不要害怕——” 青岚被压住,意乱情迷之际,才恍惚间想起来问一句。 “……可这跟我们聊正事有什么关系?” 却被顾凉细碎轻柔的吻封住了。 顾凉缓缓叩住他的手指。 ……她只是不想,如此拙劣的,借由他的感动。 窥探到那个支离破碎的星。 只要知道他心里有她,这便够了。 不必再去一点一点剖开他痛苦的过去,她要的,是他的未来。 明媚的未来。 \/\/ 春风不渡,暖阁。 茶烟袅袅,丝竹之音哀怨凄绵。 李景霂靠坐在窗前,单手抵着额头,另一只手下压着一堆美男的画像,眸色沉沉。 顾凉踏进暖阁,身上还带着些许阁外溪流的清凉之气,朝着李景霂行了一礼。 “学生参见二殿下。” 没错。 她终究还是拆了那封信。 庆幸的是,信里不再是围绕着那个北燕丑男,咱们这位二皇女的事业心最终战胜了情感议题。 开始询问她关于花魁竞赛的具体方案了。 李景霂抬头,朝顾凉招了招手。 “顾君,别拘礼了,过来瞧瞧,这都是各地州要来参赛的花魁,本殿实在看得眼花缭乱。” 她也没想到,就随便那么一撩拨,各个地州的青楼都像是不差钱一般,憋着劲儿的塞人来参赛。 若不是她限定了每家青楼的参赛名额,恐怕光这画像都能堆两箱子。 这几日,看得她对男色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春意浓如此受业界(顾君教的词)追捧,虽是好事,但她也多少会有点担心。 这大乾第一花魁的头衔,究竟能不能安稳的落到春风不渡头上。 略愁。 顾凉没有挑出来细看,只粗略的扫了眼那摞画像的厚度,心底大抵有了个数。 “殿下,既如此,不如采用分段选拔制。” 李景霂眼前一亮,“如何分段,细细说来。” 顾凉同她解释道。 “可将要参赛的伶人们按才艺进行区分,琴棋书画、诗歌礼乐、剑酒花茶几个小组,各小组内角逐前十名,此为初赛。” “初赛过后,隔十日复赛,乃是限定命题,风花雪月皆可入题,此轮可让百姓们投票,择选前十名,为大乾花魁十强。” “复赛过后,再隔十日决赛,半自主命题,此轮可邀请有一定审美高度的达官贵人和百姓一同投票,最后选出第一花魁。” 李景霂笑了笑,沉声道,“果真妙,一场竞赛,还可以比一月有余?” 第129章 京都商会 “不错,这赛程设置不宜过短,但也更不能过长。 只有恰好停留在……这些经由我们挑选过滤后的观赏者,兴趣阈值范围内,方可最大限度的引起她们的情感共鸣。”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是所谓的养成。 作为观众,真心实意的对一个人投入过关注和情感寄托,陪着默默无闻的他,一路从初赛走到决赛,最后看着他起高楼。 期间,所涉及的情感牵绊,和那种仅仅是看了一场“视觉盛宴”的浅尝辄止截然不同。 不断投入沉没成本的触动,和刹那间的惊艳。 前者的转化率和可变现黏度可高太多了。 不然那么些粉丝经济都打哪儿来的呢。 经常受顾凉的专业术语熏陶,李景霂也大略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却又拧眉沉思道,“若是……这几场比试的间隙,那些观赏者觉得无趣,后面也不再来了,又当如何?” 直接命中留存度。 好问题。 首先明确的是,春意浓的主办方就是春风不渡,从品牌效益最大化来看,竞赛地址应当圈在春风不渡附近。 这点毋庸置疑。 顾凉从袖中拿出之前用过的调研图纸,在李景霂面前徐徐展开,手压在图纸上。 “殿下,您看这图上,春风不渡在何处?” 李景霂看着那一目了然的小块,旁边仍旧是歪歪扭扭的字,单春风不渡和仙客来的字好看了些。 勉强算她还知进取。 沉声道,“都城以西,近城郊。” “不错。” 顾凉走到一侧的书架上,拿起李景霂用来撑场面的紫狼毫,蘸了点千金一两的松烟丝墨。 在图纸上。 以春风不渡为正中心,整一条长街加上外围大片城郊的空地为半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李景霂暂且也不纠结自己珍藏用的笔被她随手拿着,看着她挥洒得毫无美感的墨迹,嘴角不明所以的抿起。 “……顾君这是?” 看上她这笔墨就直说。 以她对顾君的宠信,那必然是随便就送。 何必整这死出。 顾凉不知道她所想,只神色冷淡的看着图,缓缓说出早便拟好的规划。 “殿下,何不打通这一片,成立京都商会?” “此处位置宽敞,虽近城郊,但却是往江陵、云州、青州等地去的要道首选。 东北向即是皇城,离京都人口密度最高的居民区步行半个时辰可达,距离京都最繁华的主街也只有两街之隔。 更何况,只要连通此处,打通这条溪流,便可将路程缩短一半以上。 若是建成,这便会是京都第二条主街。” 区位优势显着,交通便利,修路成本低。 代表着隐藏的人口流量还算可观。 “另外,此处地块的大部分权属归殿下所有,城郊之西贫瘠,不宜农桑,可若是建起坊市,便可扬长避短。 以春风不渡之名,加上仙客来之势,联合隐茶居、天香坊、同仁堂、大乾金行、七录书斋等几家有实力的商铺,集齐五作八行的商贾。 将这一片打造成为京都最大、全、繁、广的坊市区。 想必殿下……光靠商铺的租赁契书,也会得到一笔可观的营收。” 直接打通整片地块,邻水而建,打造大乾顶级商圈,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直接对刚李云霁。 李景霂听着这些话,眉头越拧越深,似乎在认真思考,她指腹抵在案桌上。 “京都商会,确是极不错的提议,可本殿总归是皇室之人,联合商贾,恐有瓜田李下之嫌……” 顾凉勾了勾唇。 这位二皇女的言外之意,就是不想成为几位皇女里的刺头儿。 毕竟枪打出头鸟。 作为一个成熟的策划者,怎么会让客户为难呢? “殿下有此虑,情有可原,只不过,学生也并未是让殿下做这个会长…… 咱们不是……还有位皇商么?” 李景霂眸色一动,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的确。” 原本只是为了募捐设计的名头而已,没想到如今反倒能便宜行事。 皇商这名头也的确能唬住些商贾,有荀丰为京都商会背书,更有她这个春风不渡神秘幕后东家的加入,想必其余几家在她皇妹手下苟延残喘的祖传老字号,也会蠢蠢欲动。 按顾君所言,便会试图抱团以寻求庇护。 顾凉见李景霂似是已经自我说服完毕,并且很满意她的提案,薄唇微微抿起。 实不相瞒,她想说的…… 才刚开始。 “殿下,此事要在春意浓之前尽快落定,尤其是有关第二条主街的构想。” 顾凉握着紫狼毫在图纸上点了点。 “……学生建议,在此处搭建竞赛的场地,尽可能美轮美奂。 未开赛前,可找多个文人墨客来此题词,其中可有名家大儒,此后这座楼,亦可作为大乾的地标,受尽追捧。” 主打一个造势。 疯狂造势。 李景霂道,“妙!甚妙!若是如此,想必各地州的学子都想来此地一观。” 更说不定,这楼受尽了文墨熏陶,还能名留千古。 顾凉但笑不语。 “既如此,竞赛期间,若是衣食住行一应俱全,更兼日常消遣游玩,还用担心那些人会在间隙跑走么?” 李景霂点点头,“嗯,想必大多数都会留在此处。” “不过……殿下,可想好这期间,春风不渡如何吸引客流?” “顾君可有良策?” 顾凉淡淡道。 “听闻,银川有一器物,名唤琉璃,其色泽晶莹剔透,若将手置入其中,隐约可见其影。” 李景霂沉声道,“此物贵重,本殿亦有所闻,只可惜,大乾境内还没有能制出琉璃的工匠。 所以这琉璃器皿,也只能从银川重金购入……不知顾君,好端端的提起琉璃作甚?” 大乾不久后便会有了。 顾凉心道。 “殿下可听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搜神记》有云,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泪成珠,价值连城。 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龙绡,轻若鸿羽。 其鳞,可治百病,人食之,延年益寿,其死后,可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李景霂有些狐疑的看着顾凉。 “倒也略有耳闻,可这鲛人……与琉璃又有何关系?” 她李景霂从不信这些。 “殿下,鲛人的存在,仅在传说之中,人们并未真实得见。 可若是春风不渡里……真的有鲛人呢?” 无数次实证经验告诉我们,鲛人估计大概也许是真的不存在。 但是…… 可以演呐。 第130章 看过,便忘了吧 李景霂眸中惊色难平,缓缓朝后一退,姿态闲雅的倚着桌沿,单手支着侧脸,皱着眉上下审视着顾凉。 “顾君,你可是个读圣贤书的人。” 看着对方煞有介事的表情,她都开始怀疑顾君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蛊惑了。 还信这种鬼神之论? 她都不信。 更何况,春风不渡里都是些千娇百媚的美伶儿,哪来的鲛人,凭空捏造么? 看着李景霂毫不掩饰怀疑她有病的眼神,顾凉嘴角微微一抽。 以前聊八卦那种心领神会的劲儿呢。 真是默契不了一点儿。 “殿下,学生方才所指的,乃是实景戏剧,类似于戏台上的演出,同那些唱段故事一样,人为艺术加工,所说的春风不渡有鲛人,只是噱头而已,可以由伶人扮作鲛人,并非是真。” 李景霂这才略松了口气。 “哦,那你提琉璃是……” “琉璃可以制成透明的镂空屋子,只要在里头注满水,便可营造出海面波光粼粼的效果。 届时,会凫水的舞伶们穿着玲珑剔透的鲛人之衣,身姿窈窕,明眸流盼,在水中灵活而惬意地游走,似鱼戏莲丛…… 会否观之即有南海之外鲛人的感觉? 想必这个景象,能引无数人驻足,慕名而观。” 到时候再加上道具和背景乐的渲染,塑造出强烈的氛围和绚丽的视觉震撼,想必又是一场视听盛宴。 身临其境般的交互感。 这便是实景演出最能打动人的地方。 也可以成为春风不渡最强的底牌。 “至于具体的场景布置,学生建议,可由画师们来构想,听闻京都有一画师天赋极高,名唤幽明子,自从在春风不渡给入画公子画了梅后,便不想再画人,只画景。 她画上的景,柳烟花雾、流绪微梦,恣意得仿佛天上宫阙,反倒不似人间之景。 若是以她笔下之景,融进春风不渡的场地布置里,应当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殿下,如此……春风不渡想必会客似云来。” 说白了,也就是舞美要强。 实景剧,三分演七分舞美。 再拉的演技都能靠舞美端住底子,更何况春风不渡里卷得飞起,人才济济,稍微培训下都能稳稳上岗,总不至于会太拉垮。 顾凉看过幽明子的画,跟常见的那种忽略空间感的平铺直叙不一样,她的空间透视感很强。 很适合做园林设计。 春风不渡里的入画在,幽明子便舍不得拒绝这个邀请,只需要浅浅的提一下,到时候入画也会在她画中景内,估计她恨不得倾注毕生心血在这设计上。 不过。 这第一届花魁竞赛毕竟是定基调的一届,自然是要做大做强,惊艳所有人的眼睛。 春风不渡也得利用好这个契机,丧心病狂的狠狠引流,在大乾青楼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要做到这一点,只幽明子一个画师还远远不够,还要让李景霂赶快成立一个舞美部门,拉拢京都的年轻画师和工匠,专门负责这一块的把控。 以李景霂的执行力,这些也就提一嘴的事,她半点不必操心。 李景霂指尖轻敲桌沿,目光略斜,看着方才嫌弃过的那个圆圈,沉浸在顾凉的商业构想中,还未回过神来。 她所叙述的这些场面,光是想象而已,便足够令她心潮澎湃了。 若是京都商会真的成立,若是她所言句句能成真。 那她…… 或许真的可以同她那个受尽恩宠的三皇妹。 争上一争。 京都的盘子这么大,总不至于,她只能在青楼楚馆上论英雄。 李景霂端正的坐直,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顾凉,默默的勾了下唇。 眼前这个即便是说着再光怪陆离之语,也依旧是不疾不徐、云淡风轻的人,真的给她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顾君,若是—— 你会选我么? 顾凉感受到李景霂炙热的目光,略微不适的抿了抿唇。 ……这眼神,该不会是又想让她加班? 果不其然。 顾凉在李景霂的眼神注视下,把方才讲述的内容都写成了详细的策划书。 用的还是那支紫狼毫,李景霂亲自研的墨。 李·资本家·景霂严谨认真的跟她一条条对完,甚至细节都开始在后面标注到精准的落实人选了,才肯放她休息会儿。 在顾凉有些无语的神情下。 她状似不经意的一看天色,感慨道,“转眼便暮色苍茫,同顾君相谈,着实令本殿受益颇深啊,一时间忘记时辰,也算是情有可原。” 顾凉微微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殿下抬举。” “既然,都这般迟了,顾君不妨就留在暖阁用些便饭,本殿再找几个知冷知热的伶人来为顾君弹弹曲、唱唱小调、品品美酒……” 顾凉勾唇。 稍稍抬眼看了眼窗外。 李景霂的话还没说完,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提着灯笼,站在林下安静等候的俊美男子,剩下的话音缓缓销声匿迹。 他披着夕光立在暮色中,微微上扬的凤眸清冷温柔,对着李景霂端庄大方的微微颔首,便又看向顾凉,唇畔的笑意柔冽如清风。 青衫雅致,隽美似仙。 李景霂极快的反应过来是谁。 随即惊疑不定的瞥了顾凉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质疑:“顾君,你不至于,惧内到这种地步,来个青楼也要带上正君了?” 顾凉佯装无奈的点了点头,淡定的起身行礼,淡声道,“殿下,学生的正君已在外等候多时,今日怕是只能辜负殿下美意,不能陪殿下温酒听曲戏佳人了,告辞。” 李景霂:“……” 她方才哪一句提到了戏佳人? 顾君毁我! 但是当着人正君面,始终还是保留了些许风度,李景霂慢条斯理的起身,拦了一句,“顾君且慢。” 在顾凉疑惑的神情下,她小心翼翼的拿起顾凉方才随手拿的紫狼毫和松烟丝墨,放进一个上了年头的匣子里,眸色不忍的递了过去。 “顾君同正君伉俪情深,本殿羡慕,这上好的金贵笔墨,便赠予顾君,聊表心意。” 她言罢,还极快的把东西塞到顾凉手里,生怕自己反悔。 顾凉:……为啥要送她一支破旧的毛笔和用了一角的墨? 不过上级赐,不好辞。 她也只好佯装欣喜的收下,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此地。 李景霂负手而立,幽幽叹息一声。 罢了。 谁叫她是顾君呢。 虽说那毛笔是母皇赠她的生辰礼,十几年来,她都没怎么舍得用。 但能得了顾君的赏识,也是它的福气。 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景霂蹙了蹙眉。 微微朝后一瞥,沉声道。 “今日不需你弹琴了,回去歇着。” 见那身影立着不动,李景霂眉头蹙得更深,她看向窗外并肩而立的二人。 “想看,便出来看。” “只是看过,便忘了……有些事,再如何费尽心思,也勉强不来。” 站在屏风后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琵琶,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衫,眉间画着花钿,比平日更添妩媚,只不过那双潋滟轻佻的桃花眼不再生动,暗淡得有几分颓色。 他缓缓屈了膝。 “是,主人。” “你今日任性,本殿便不计较,只是之后,莫要再如此郁郁寡欢。” “西妩,你应当知晓,春风不渡,不养闲人。” 西妩缓缓牵动了下唇畔。 “西妩明白。” 第131章 海棠动人 李景霂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腹轻叩着案桌上那堆各地州花魁的画像。 眼尾扫了他一眼,冷沉的眉眼带着些许怒其不争的愠意。 沉声说道。 “若你真明白,那便不会这么久仍然称病,不愿挂牌了。” 她可以偶尔在可控范围内给他们人文关怀。 但绝对不会容忍下属放肆。 他在皇姐府上受了委屈,也是因她授意,刻意为之,但她原先便已说过,绝不会真让他成为皇姐的侍君,她也以为,他会有分寸。 可他却刻意惹怒言贵君,让一向端庄的皇姐夫大打出手,彻底绝了他入大皇女府的可能。 他未尽信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从她买下西妩贱籍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这个人,绝不是什么没有主见的莬丝花,反而浑身带刺,身在青楼,一身傲骨。 他若有野心,那她也愿意捧他。 西妩虽有意伤了自己皮相,以自损八百的法子毁掉了他在皇姐心里的印象,但也完成了她的吩咐,所以,她并未迁怒,只叮嘱他静心休养。 可是休养,不意味着放任。 如今几个月过去,那点疤痕早便淡得看不见了,可他却迟迟不愿挂牌,一直称病不出。 西妩什么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但她也不能容忍,一个空占着高位,却无法给她带来对等收益的属下。 情场失意又如何,人生有诸多选择,何必只浪费在这些小情小爱之上?即便那个人是顾君。 若是再如此荒废下去,她费尽心机捧起来的这张牌,怕是要换人了。 西妩指尖缓缓压着琴弦,听出她话音里隐隐带着的失望之意,眸色微变。 他低垂着眉,缓缓说道。 “还请主人放心……西妩,明日便挂牌。” 李景霂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她拿过方才顾凉写好的策划书,沉沉的瞥了他一眼,缓步走到屏风后。 将窗外的景象留给西妩独自欣赏。 西妩怔愣了下,明白主人的用意,有些迟疑的走到窗前。 看着顾凉接过她正君手里的灯笼,温柔的把落在他鬓发上的花瓣轻轻拂开。 然后极其自然的握着对方的手,牵着他往远处走去。 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眉眼间俱是笑意。 西妩眸色微动,手轻轻搭在窗牗上。 这一幕。 是如此赏心悦目。 他与她身量相当,清冷温柔的竹青,和冷淡疏离的茶白相映成辉,就连嘴角不自觉弯起的弧度也是般配至极。 对视时,是不断涌动着的脉脉温情,连他这样的旁观者都明白,那是无人能够介入的气场。 西妩莞尔一笑。 ……真的许久没见过顾君了。 虽然在印象里……他拢共也没见过几回。 只是从主人的只言片语里,听到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玉树芝兰、熠熠发光。 她的才情,她的温和,她的细腻。 仿佛都藏在了那些语言描述里,依旧生动而鲜活,让他不自觉关注。 青岚走到拱桥上,忽而停步驻足,心有所感的转过身,朝后看了一眼。 他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似是已经感觉到了暗处有人在看。 俊美清隽的容貌就这般直白的铺陈在西妩面前。 西妩呼吸稍窒,不自觉眸色轻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的正君。 如皑皑白雪,又如世间皎月,唇畔温雅的笑意,似是春日暖阳下,轻柔掠过衣襟的一缕清风,让人心旷神愉,生不起半分龌龊的心思。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无双。 ……这恐怕也是他此生见过最雅致的人了。 看着对方身上温柔优雅的善意,西妩嘴角也缓缓上扬,精致昳丽的五官逐渐张扬开来,眼尾泪痣柔美,那双曾让无数人遐想的桃花眼里,带着的哀色缓缓褪去,只留下几分浅淡的艳羡。 原来…… 主子说的,让他看过便忘了。 是这个意思。 他是云上景,我是人间尘。 顾凉转头,看向突然停下的青岚,温声问道,“……阿岚,怎么了?” 青岚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方才看到远处窗下的花开得艳丽,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顾凉有些狐疑的蹙了下眉。 李景霂还有闲心种花?怎么她待了这么久,倒是没注意到。 “……是什么花?” 青岚笑了笑,“娇艳而不自知,应是海棠。” 海棠? 似乎艳丽了些。 她还以为能得阿岚驻足欣赏的,应是什么品种独特的兰花。 顾凉若有所思道,“若是阿岚喜欢,便在院里也移栽一些罢。” 青岚轻笑道,“妻主,不必了,他自有他的开处,只有他自己愿意绽放时,才是盛景。” “阿岚既不愿,那便不用。” 顾凉淡笑了下,忽而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是否同你先前说的一样,不必折了它的道?” 青岚有些惊喜道,“妻主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顾凉看着他,冷淡的眸底藏着几分浅淡的宠溺,“万物皆有道,阿岚如此,才是真正的惜花之人。” “那若是……我养的花败了,岂非当不起妻主这般抬爱?” “花开花谢自有时,不必强求。” 青岚唇角含笑,凤眸里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眼眸里涌动着难以觉察的情愫,语气愈发温柔,“好……妻主,我们回家。” “……嗯。” 顾凉手划过拱桥上的青苔,想起桃花庄的小院,眸色暗了暗,“对了,阿岚想回云州么?” 青岚笑意顿了顿,眼睫轻垂,“若是能回去一趟,也极好。” “我原打算着,正好这半月得闲,便去一趟。” “好。” 顾凉见他应下,笑了笑,低头瞧着粘在指腹上的苔藓,眸色凝重。 她从李景霂那得知了最近朝堂上的动向,隐隐有些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去云州师出有名,正好也带江晏散散心。 若是见到江家旧人,便宜爹估计也不会一直沉浸在再也没有孙孙的悲痛之中……了? 钱程:我宣布,顾君,新一任鸽王。 钱母:得了,小顾不来,你也不必回了,回来天天眠花宿柳的,也没见找个正经夫郎,看着都糟心。 钱程:“……” \/\/ “长离,拿些熏香过来。” 西妩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容貌娇艳的脸,忽然又生了几分厌恶的情绪,把眉黛放下。 他缓缓皱紧眉。 便是因为这样一张艳俗的脸,他的爹爹才会沦落风尘,而他,也差一点就被欠下赌债的母亲卖入勾栏。 幼时的记忆都是一些污秽不堪的话语。 长得妖媚,不似良家,便是天生下贱么? 若不是主人遇到在街巷上逃跑的他,从勾栏贩子里赎回他的贱籍,他如今怎么还能在这种风月场里,仍然保持清白之身? 估计早已在那滩淤泥里,泥淖深陷、污浊不堪了。 ……该知足了。 西妩。 长离舀了勺香粉,添进香炉里,听见他的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公子,您终于肯挂牌子了?” 平日是用不上熏香的。 只有接客时,才需要拿熏香在公子们的衣裳上熏染片刻,沾上香味。 那熏香里有几味香料还会带着些撩情的功效,不过剂量不大,不至于让客人失控。 这也是楼里人尽皆知留客的惯用手段。 西妩缓缓起身,拿着绸布擦拭着琵琶,“嗯。” 第132章 不情之请 “太好了!公子,你是不知道,你不挂牌的这些日子,月泠公子身边的小侍都快踩到咱们头上来了,先前来找你的贵客们都转去他那边了……” 西妩听得直蹙眉。 都是楼里的伶人,怎能如此小气性。 客人有的是,因点小恩小惠就伤了他们之间的和气,才是得不偿失。 “长离,这话不必再说,月泠身边的小侍拎不清,你可是楼里懂事的老人了,何必同他计较? 月泠性子温驯,不会像你说的这般势利,更何况,他若是真留住了我的客人,鸨父只会更高兴,总不至于责怨我太多。” “好,听公子的,我不跟他计较。” 长离笑嘻嘻的看着他。 不论怎么说,公子愿意挂牌,他比谁都高兴。 自从之前在大皇女府上受了伤,公子回来后,便一直萎靡不振,即便身子都养好了,依旧对外称病不挂牌。 这青楼里,若是恩客长久不见人,立马就会被别的伶人挤下去。 他是看在眼里,愁在心里,苦口婆心的劝了两个月也没用,没想到,今儿个苍天怜悯,公子总算是想开了。 公子可是这楼里最美的人,他恨不得让给京都所有女人都瞧见,干嘛要藏起来? 也好叫那些拜高踩低的人都看看,这春风不渡,终究还是公子的主场! 西妩见他一脸喜悦,心情也好了些。 “长离,那你去同鸨父说一声。” “是,公子您先歇会儿,我再去小厨房端些花糕过来。” 西妩无奈的笑了笑,“好。” 长离脚步轻快,两步并走的跑出门。 西妩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月泠身边的侍人若真是如此爱嚼舌根,还是得跟鸨父提提,趁早换一个,免得教坏了月泠。 他低头继续擦拭完琴弦,刚竖抱起来,指腹压着琴弦,浅试了两下音,还未弹完一段成调的,便听见窗外响起“喵”的一声。 ……嗯? 西妩放下琵琶,有些疑惑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 果然瞧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可怜兮兮的趴在墙沿角。 “喵。” 西妩惊讶道,“……怎么会有只猫呢?” 小猫看见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楚楚可怜之意愈发浓烈。 被它这小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西妩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赶紧走出门,蹲在墙角,试探性的摸摸了它的小脑袋。 见它丝毫不怕生,甚至还起身凑脸上来,乖巧的贴着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似是在撒娇。 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暖洋洋的温度。 西妩眉眼上翘,笑了笑,“小可怜,你又是被谁丢在这了?” 西妩把小猫抱进怀里,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猫咪舒服的依偎在他怀里,忍不住惬意的眯起眼睛。 “喵。”好酥胡喔。 西妩见状,桃花眼里的笑意更深。 “若你无人认领,便留在弦音阁。” “喵。”好啊好啊。 穿着玄色劲装的女人从廊下缓步走出,面色冷峻的朝西妩走过去,一手提拎起那猫。 目露鄙夷的轻啧了一声。 “在我这闹得跟刺猬似的,怎么在人家怀里就乖巧的跟个鹌鹑,你这只薄情寡义的小白眼猫。” 猫咪只觉突然离开了美人的怀抱,抗拒的在半空中直扑腾。 直到闻到了自己主子的气息,立马瑟瑟发抖的装死。 猫生危矣。 西妩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人一猫,疑问道,“这位小姐……你怎么会来这?……还有这只猫。” 见西妩问起,贺冬挑了挑眉,把猫随手丢在地上。 “抱歉,唐突了公子,我是来此地找猫的,偶然路过。” “喵。”拙劣啊。 西妩缓缓颔首,“原来这猫是你的,那既然……猫找到了,小姐是否……” 他指了指门外,一副送客的意思。 贺冬仿佛没看懂他的示意,环顾了下四周,一眼便瞥见了他屋中摆放着的琴。 “公子会弹琴?” 西妩:“……”你要不要听听你在问什么。 合着他这些年白干了呗? 贺冬看见他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大概是有些不爽。 心底轻笑了一声。 原先怎么没发现,这位西妩公子表情这么丰富。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麻烦公子。” 西妩蹙眉,“……何事?” 贺冬诚恳道,“公子琴技出众,可否教我习琴,不必精通,只是粗浅了解即可。” “这位小姐……” “我叫贺冬。” “贺小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知道。” “那你应当也知道,我只是这里的伶人,每日都要待客,何来的空闲教你? 贺小姐若是真想习琴,不妨去教坊正儿八经拜个师傅,也比来找我有用得多。” 正经人谁来青楼学琴啊? 西妩只当又是这些女人们惯用的伎俩。 只可惜他牌目前还未挂出去,没有同客人虚与委蛇的心思。 贺冬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他手里,“若是公子讲究这个,那我便是公子的客人。” 西妩轻轻抿起唇瓣。 见识过在他面前刻意露富的,见识过拿出各种精致玩意哄他高兴的,见识过卖弄文采想让他倾心的…… 直接塞金锭的,倒还是头一次见。 一双桃花眼满是诧异的神色,“你……” 贺冬了然。 果断的解下腰间的荷包,一并放到他手里,“今日我只带了这么多,公子若还不满意,我下回再拿来补上,如何?” 西妩错愕的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袋子,敞开的袋口里满是金灿灿的光,他转瞬反应过来,对着贺冬娇媚的勾唇轻笑,桃花眼潋滟生香。 “……贺小姐,随奴家来。” 尾音轻缓上扬,带着三分媚意,酥得入骨。 贺冬略有些不适应的轻咳一声,“公子先去,我随后。” 西妩见她这般,心下轻笑,瞧着面冷,还是个会红脸的? 他起了调笑的心思,露出一截纤细如瓷的皓腕,在她肩上缓缓划过,桃花眼下的泪痣妩媚勾人。 “那贺小姐可要快些,莫让奴家久等……” 贺冬冷酷的面色稍稍崩裂。 她眼看着穿着红衫的妩媚男子走进了屋,握拳搭在旁边的柱子上,沉沉的呼出口气。 这学个琴也太特么曲折了。 把这笔账都给顾凉算上,贺冬瞥了眼地上的蠢猫,犹豫了下,把它也提溜了起来。 你今天叫唤了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个开门出来迎的。 不愧是西妩公子。 她的墨眸带着些许笑意。 不过,看来他也确实记不起我了。 “跟你一样啊,小白眼猫。” “喵!”不要污蔑好喵! 第133章 出发云州 清晨,顾府。 “主君,这些花瓶您平日里最喜欢了,要装车吗?” “主君,这些早上花农送来的花,还新鲜着呢,您都还没来得及剪枝,要不要也放到马车上去?” 奴侍们时不时拎着花厅里的瓷瓶,提着镂空的小矮凳,抱着几捧花,或者是拿着经常被盘的精致摆件。 过来找正站在门口仔细盯着小厮们装车的江晏。 一早上就在带与不带中反复纠结。 江晏转头瞧了一眼,摁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暗叹他这主君真是操心的命。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也要来问? “这些无用之物我带在路上作甚,都摆回去。” “好的,主君。” 江晏转头看着已经拉了几马车的行李,还在盘算着有没有什么东西漏带了。 这出趟远门可不容易,云州山高路远的,得带齐些。 衣服带了十几套,够了吗? “绿映,再去多拿几件薄袄来,云州山多,若是夜间冷也得防一防。” “是,主君。” 绿映忍不住苦笑一下。 这都春至了,哪日不是大太阳,还能用上薄袄吗? 主君未免也太太太细了。 顾凉手里提着两个包裹,旁边跟着空着手走出来的青岚。 俩人看见顾府外停着的五六辆马车,嘴角俱是微微一抽。 这就是江晏昨夜说的“轻车简从”? 也是她信了江晏的邪。 上回去云州给她收的大包裹还历历在目,竟然就忘了这位江爹的一贯风格。 青岚也有些错愕,缓步走到江晏身侧,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爹爹,咱们不是只在云州小住天么,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江晏诧异道,“……多吗?” 他这明显是往简单收拾了。 若按他回门那时的配置,二十辆马车也不在话下。 青岚笑意微顿了下,违心道,“……也还好。” 顾凉走上前去,淡声道,“既是爹想带的,便都带着,难得回去一趟。” 这回不走水路,走的官道。 多带几个护卫,应当也还算稳妥。 虽然…… 若是有劫匪,这怕是一眼就能定位到的程度了。 段双和段江仔细检查完一轮,见到都绑得严实了,才走到顾凉面前回话。 “小姐,都准备妥当了,咱们随时可以出发。” 顾凉点了点头,“嗯,再等两个人。” 江晏疑惑道,“乖女,还有谁啊?” “朋友知道我们回云州,从她府上派来了两个护卫,说咱们这路途久远,让两个会些武的陪着,也安心点。” 是她从李景霂那要来的人手。 毕竟去云州要查些事,段双两姐妹要顾着江晏和青岚的安危,施展不开。 让李景霂的人去,还省掉了她之后长篇大论的汇报。 算是最优解。 江晏笑道,“那确实挺好,乖女,回来也得好好谢谢你这朋友,真是思虑周全。” 顾凉淡声应道,“好。” 正说话间,两匹黑鬃马疾驰而来。 坐在马上的女子穿着墨色劲装,头发高高挽起,捆成精练的一个髻。 神情严肃,气势凛然。 她们在顾府门外停下,利落的翻身下马,整齐划一对着顾凉抱拳行礼。 “华一、华二,奉主子命,拜见顾君。” “两位快起,出门在外,不必如此,随意些便可。” 不过,顾凉见她们礼数周全,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也稍微放了些心。 李景霂还是真心实意的借人了。 她要的是会听话的,可不是来教她做事的。 段双看着那边面色冷肃气场强横的两个女人,心下警铃大作。 身形高大,步伐轻盈,摆明了是个练家子。 一板一眼的行礼,以她这种在军营里浸淫多年的目光,绝对不是什么寻常护卫。 估计也是哪个军营里冒出来的! 小姐从哪儿找来的这俩货? 她段又又失宠了吗! 段双急忙心慌意乱的转头看向自家姐,一看段江也在认真打量那边两人。 默默噤了声。 段江两手环胸,不露痕迹的扫视着二人的穿着,都是上好的布料,视线又落到她们腰间的佩刀,缓缓眯起眼睛,低声道。 “应当不是寻常护卫。” 段双:“……”看半天就揣摩出来个这? 她笑了笑,点头附和道,“老姐,你觉得那俩什么来路?” 段江皱眉。 不确定,再看看。 她侧头瞥了段双一眼,“没有敌意,不必理会。” 是友非敌即可,别的她也管不着。 段双急了。 家主远在北境,你段校尉倒是不用急。 可小姐近在咫尺,我段长随那不得上点心啊! 地位分分钟不保! 这边,绿映扶着江晏上马车,肩上的包裹不慎滑落下来。 华一见状,动作敏捷的伸手接过,重新绕了个牢固的结,递给绿映。 绿映见她生得俊俏,忍不住也红了脸,“多谢。” “不必。” 华一冷着脸,看着他接过包裹,便立马回过头,看向顾凉。 主子说了,视线不离顾君,顾君令如她令。 将那边的景象收进眼底,段江眸色晦暗了些。 “小双,我的腰牌呢?” 段双翻了下包裹,递给她,“在这呢,怎么突然要腰牌?你之前不是从来不爱戴么?” 段江把腰牌挂在腰间,走到自己的白色骏马旁,握住缰绳,翻身立于马上,斜眸扫了她一眼。 “突然觉得,有时候稍微彰显一下身份,也未尝不可。” 段双撇了撇嘴:“……”哦,你段校尉,你了不起。 栀香跟着青岚走上马车,顾凉站在原地,同黑甲卫交代了些事,二人连连点头,最后双手抱拳,骑着马先行离开了。 顾凉坐上马车,青岚问道,“妻主,你让她们先去探路了?” “阿岚聪慧,她们脚程快,提前踩好点等我们便是。” 主要……那俩的气势太扎眼了。 生怕别人认不出来是黑甲卫的么,居然还大咧咧的戴着她们标志性的佩刀招摇撞市。 是铁了心要让别人猜到她同二皇女关系匪浅吗? 离了京都倒还好说。 在京都内还是保持距离。 栀香摆好糕点,便自觉走到马车外,看着在旁边坐着的段双,疑惑道,“你怎么不去骑马?” 段双嘿嘿一笑,“车夫在后头呢,我来帮小姐赶车。” “你还会赶车?” “那是自然,好栀香,我会得可多着呢!” 栀香满脸怀疑的看着她。 段双从背后摸出一个草编的花环,戴在他头上,吓得栀香一怔,摸了摸是花环,又怕被马车里的主子听道,轻声问道,“你从哪来的这个!” “都说了我会得可多着呢。” 段双最喜欢看栀香露出这种表情,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愧是她大清早从花农手里抠下来的花! 真香! 栀香闻到头顶的花香,本想摘下来的手缓缓缩到膝上。 他偷瞄了暗自得意的段双一眼,有些嫌弃的撇过头,盯着地板上的影子,脸微微红。 这个臭段双! 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手段! 段江孤零零的骑在马上,看了一眼身后跟车夫聊得兴起的绿映。 又看了眼自家老妹凑到栀香耳根说着什么,随即笑得像朵烂柿花。 咬牙切齿的握紧缰绳。 ……她草率了。 第134章 狭路相逢 马车上。 顾凉倚着窗沿,手里握着一卷地理志。 是七录书斋送过来的,还没正式发行,钱程说想让她先睹为快。 她翻看了几页,内容还是有点真料的,只不过有些遗憾,这书里还是缺点图文并茂的感觉。 有空得跟钱程提议下,这么好的书,可以找画师简单配些示意图,也好让人更容易理解。 青岚从抽屉里拿出竹筒,缓缓打开,舀了些茶叶放进茶杯里。 提起红泥小炭炉上烧开的水,给顾凉沏了杯茶。 “妻主,喝些茶?” 顾凉本不觉口渴,瞥见他搭在茶杯上的小半截白皙的手腕,抿了抿唇,伸手接过,轻啜了一口。 状若无意的问道。 “阿岚怎么不戴我昨夜编的手环?” 听出她言语里淡淡的失落,青岚抿唇轻笑。 “妻主……早上起来,觉得花有些蔫,便摘下来了。” 顾凉视线垂落,看着杯里的茶水。 淡淡道。 “好。” 这回听着竟是有几分委屈了。 青岚缓缓撩开左臂的衣袖,只见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栀子花编的手环,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花的香味如此浓郁,妻主……竟也闻不到么?” 不得了。 阿岚学坏了。 竟也开始逗她了? 顾凉眉眼带笑,把茶一饮而尽,拉过青岚搂进怀里,轻嗅了下他发梢的冷松香。 “我只闻得见阿岚身上的清香,如林中松竹,清幽静谧。” 青岚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妻主,可我未曾抹香……”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顾凉吻了吻他的唇角。 解释道。 “是阿岚身上自带的,发上有,颈间有……”她的手缓缓滑落至他的腰间,“这里也有,且香味更浓……” 青岚俊美的脸慢慢变红,羞恼的瞥了她一眼,“妻主。” 顾凉低低笑开。 “我的阿岚,是天下第一香。” 青岚闻言,神色微动,手指缓缓攥住她的衣袖,顾凉感觉到他的动作,也低下头,在他额前温柔的印了一吻。 “妻主……谢谢你。” “谢我什么?” 回答她的是青岚更深的拥抱,和落在唇上轻柔的吻。 顾凉惊讶的看着他,看到那双绝美的凤眸里,尽是自己的倒影。 忽然明白了什么。 两心相悦,世间最幸事。 她握住青岚的手,缓缓摩挲着他的指尖。 “不用谢,我的阿岚。” \/\/ 出城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喜乐。 马车也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 段双撩开车帘一角,回道,“小姐,是徐府公子今日嫁人,他新婚妻主正在前边儿向路上的人讨口彩呢。” 顾凉眉头微挑。 李茜? 没想到徐无烟都当着她面小产了,这人还能接受。 还满大街的跟人讨口彩。 跟“顾凉”一样,在某些方面,都是心理素质的王者,不得不佩服。 对徐府这个新的接盘人选抱以些许同情,顾凉淡声道。 “段双,去添些彩,就说我们急着出城,劳烦她们快些。” 段双跳下马车,“是。” 她走进人群,把礼金递给李茜,对方看着一袋鼓鼓的荷包,眼睛一亮,忍不住欣喜的问道。 “这位善人,不知是谁家的……竟然如此慷慨!” “我是顾府长随,我们小姐急着陪正君出城,劳烦贵府给让个路。” “顾府?可是顾将军府上的小姐?”李茜笑道,“我名李茜,与顾小姐是同期下场的举子,也算有些渊源,既是顾小姐急着出城,那我们便让一下又何妨?” 段双拱手道,“多谢李举人,我家小姐随礼,祝你与正君琴瑟和鸣,恩爱不离。” “好!多谢顾君吉言!” 李茜挥了挥手,让迎亲的马车往后退了几步,笑吟吟的握着荷包,目送顾府马车走远。 路人在一旁小声议论。 “这顾家陪正君出行的马车都比今日的嫁妆体面,我数得真真的,可有五六车呢。” “呀,人家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家女,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是倒插门的,能一样么?” “也是,人家那正君可是十里红妆娶回家的,听说是侍君扶正,可谁叫人重视呢。 那顾小姐亲自上门迎,穿得还是独一套的凤冠霞帔,仙客来都说了,就此一套,绝版了都。 今日这鼎鼎有名的无烟公子嫁人,怎么穿得反倒寒碜?” “时也命也,听说那顾家小姐原本是瞧上无烟公子的,谁让人徐家一开始瞧不上,嫌人废物。 没想到,顾小姐是个有大才的,之前都在韬光养晦,去年一鸣惊人,直接得了陛下钦点的解元,跟普通的举子哪能一样?” “甭提了,一茬不如一茬,越比越寒碜,你瞧,要是那李举人讨不到口彩,估计都不舍得离开。 人顾家是撒钱,恨不得与大家同乐,这家倒好,倒要钱,啧啧啧,徐大人挑的好贤婿啊……” “哎哟,少说些,那李茜看过来了。” “……我可没钱,我先走了。” “走走走,这热闹不凑也罢。” 见到李茜走过来,围观的人立马一哄而散。 李茜也不尴尬,笑眯眯的朝着另一边走去。 徐无烟坐在马车上,手缓缓攥紧衣摆,直到顺滑的绸料都被他捏得起了褶皱。 眸里满是恨意。 他恨李茜。 在母亲面前装得儒雅知礼,实际上却是个脸皮堪比城墙厚,既烂赌又嗜酒还喜欢寻花问柳的浪荡女。 他也恨母亲。 明明他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却为保名声,非得将他嫁过来。 他更恨李云霁。 自那日当街小产后,她竟然没有一次主动来寻过他,后来听母亲说,她求娶了西周的小皇子,他才知道,自己或许在她眼里,只是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高兴了便哄哄,失望了便可随意弃若敝履。 徐无烟眼角落下泪来。 泪眼迷蒙间,仿佛看见一个神色冷然的女子站在不远处,转头看见自己时,笑意温柔得仿佛融化了整季的雪水。 “烟儿,这是我写给你的诗。” “烟儿,怎么闷闷不乐,城外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去赏花可好?” “烟儿,这手串漂亮吗,我一瞧见就觉得衬你极了,不值多少钱的。” “烟儿,今日是你生辰,咱们去游湖?荷花都开了。” “烟儿,瞧你近日都瘦了,可是府上的饭菜不合口味,我带你去酒楼里试试新菜?新来了两个云州的大厨,说不定你喜欢呢。” “烟儿……” 想起以前,徐无烟早已泣不成声,脸上的妆容都花了一半。 这种翻江倒海的懊悔之意快要将他淹没。 他真的……选错了吗? “……顾凉,若你当初真的那般喜欢我,为何不愿意坚持得更久些呢?” 我、恨、你。 第135章 见旧人之子 云州城。 比起平坦如洗的京都,云州重峦复嶂、群山连绵,就连春日的景色似乎也更料峭些。 初春的山仿佛都被泼染了一层嫩绿水墨,山林间花香馥郁,景色宜人。 春意阑珊,微风不燥。 顾府的马车行驶在云州的长街上,一辆接着一辆,后头的车上都堆满了华器绸缎。 路过的行人瞧见这阵仗,都惊讶的停下脚步,暗自猜测是哪家的贵人。 还想凑近细瞧清楚时,目光一触及到在前头打阵的那两名黑甲卫,被那冰寒的视线瘆了一下。 直接打了个哆嗦,急忙低下头,假装忙活着手里的事,不敢再看。 连讲话都开始轻声慢语,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到马车里的贵人,被前头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给一刀毙命。 顾凉感觉到原本还算吵嚷的集市,忽而变得安静了许多,微微蹙了下眉。 心下暗忖。 ……约莫是那俩黑甲卫又开始发散魅力了。 关于黑甲卫的来历,她之前也特地问过顾真。 毕竟作为京都里唯一一个有亲兵配置的皇女,却是最不受宠也最被文官势力集团抵触的一个。 也不知道李元贞是怎么打算的。 后来才知道。 李景霂的这队亲兵,总共也不到两万人,都是安常侍母家的旧部,成立起便只效忠安家。 鉴于它体量不大,在鸾卫面前只是个妹妹,没太大威胁性,所以李元贞也默许了。 权衡之下,只准李景霂留在京都两千,剩下的大部队都遣回安氏的青州老家,不准离开青州地界一步。 比起另外两位皇女府上随便就七八千高配的护卫,李景霂这两千根本不够看。 朝臣们原先也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们意识到。 皇女府那些护卫背后的主子是李元贞,黑甲卫却只属于李景霂一人。 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景霂拥有对这两万人的绝对控制权。 包括训练。 不知是哪里传的谣言,说李景霂为了练成真正的虎狼之师,下令所有黑甲卫都要跟狼虎等猛兽齐训。 积年累月下来,黑甲卫身上都沾染了浓重的杀戮之气。 只消随便往人群中一站,那浑身肆虐的森寒戾气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也是因为听到这件事,李景霂在文官里的风评直接低入谷底。 她们恐慌,她们畏惧,她们疯狂上奏。 如此生性暴戾嗜杀的皇储,根本无法沿袭女皇陛下的仁政,这样凶残的练兵方式,与西周那群未开化的蛮夷又有何区别? 可即便她们联名上书,恳求女皇将二皇女府的护卫一压再压。 在京都,也还是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黑甲卫一出,群臣避让。” 黑甲卫的威势可见一斑。 更别提老实本分的平民老百姓,远远瞧见,估计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顾凉也发现了。 她们离开京都,在青州驿站跟华一华二碰头之后,来找她闲聊的人几乎都绝迹了。 估计也是惧怕一直跟在她身后这俩煞神的气势。 李景霂还真是个奇人。 平时出行,身边随时都跟着一队黑甲卫,整得像黑老大出街一样,难怪都没人愿意跟她聊天。 偏偏又八卦。 顾凉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直到听见段双的声音。 “小姐,咱们到江府了。” “嗯,停车。” 这宅子虽名义还是江府,其实只剩个空壳。 如今的江府,只有江淞一个家仆,外加几个负责洒扫的奴侍。 称得上门可罗雀。 顾凉拉着青岚走下马车,看见先她们一步下马车的江晏站在台阶前,有些出神的抬着头盯着那块匾额,眼泛泪花。 江淞听到外头的大动静,也开门走了出来。 她瞧见牵着正君站在前头的顾凉,赶忙走下台阶相迎道。 “小小姐,您怎么来了?” 顾凉微微一笑,对着她拂手道,“江管家。” “使不得,老奴可万万不能受小小姐这礼。” 江淞急忙将她扶起。 “江姨……” 江淞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间恍惚了下,然后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 只见江晏被绿映扶着,穿着一身脆丽的鹅黄色衣衫,一颦一笑,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阔别二十载。 那张肖似故人的脸,仍风姿绰约,不见一丝细纹。 而她……已垂垂老矣。 “……小公子?” 江晏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他松开绿映的手,走到江淞面前,看着发已斑白的老妪,哽咽道,“江姨,你可还好?” “好……好……”江淞笑了笑。 那双浑浊的双眼悲戚的落下泪来。 她为了一个承诺,守着故人之子。 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出嫁,看着他生女,这么多年守着一个空旷的江府。 ……真的有些累了。 今日得见故人之子,看到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证明顾家那丫头的确没食言。 琴儿,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江晏触景伤情,瞧见江淞落泪,也不免跟着哭得稀里哗啦。 青岚见状,眼角也微微泛红。 绿映和栀香站在一边瞧着,也都默默垂泪。 段江和段双也是一脸难过。 顾凉有些犹豫的抿了抿薄唇。 ……她现在不跟着小哭一下,是不是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华一华二走了过来,仿佛完全在状况外,一板一眼的抱拳问道。 “顾君,这些行李是否可以先卸下?” “也好,就劳烦二位了。” “顾君说的哪里话,主子说了,出行在外,一切都听您吩咐。” 顾凉微微一笑。 眼里有活,这俩黑甲卫真是不错。 领导的好下属,百姓的好公仆。 段双大惊失色,急忙跑过来,“小姐!这些粗活儿交给我们就行了,何必劳烦外人?” 华一华二直接无视了她的话。 一人扛了几大包行李,脸色不变的叠在肩上,步伐稳健的走进了府,全程连腰都未曾弯过一下。 段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偶尔麻烦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顾凉瞥她一眼,淡淡道,“同样是护卫……” 她话未说尽,便慢慢叹息一声,转身迈进了江府。 是她给的自由过了火。 段双瘪着嘴,看着自家小姐冷漠的背影,捧着一颗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心,泫然欲泣。 不就是臂力吗? 她练! 回去天天抡沙包八百下! 小姐,我一定要让你看清楚,谁才是对你一心一意的护卫! \/\/ 江淞给几人找了几间空厢房,便带着神色郁郁的江晏四处去散心。 顾凉和青岚的这间屋子很宽敞明亮,视野也不错,屋外的长廊边是一处水池,里头种满了莲。 听说她的便宜祖父最爱莲,所以这处也是江淞最上心打理的地方。 春日里,莲花还未绽放,只见到一簇簇碧绿的莲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青岚坐在廊下,衣袖高高挽起,手里握着一把鱼食。 他唇畔带着清浅的笑意,把鱼食洒到水里,只见鱼儿们都一条条游了上来,争相簇拥在他周围。 顾凉看着他清冷温柔的侧颜,眸带浅笑,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鱼食?” 青岚转头笑了笑,“妻主,你看完书了?” 顾凉点了点头,挨着他坐下。 也丢了点鱼食进水池。 “这是爹爹方才给我的,他坐这等了一会儿,见鱼不出来,便想着跟江管家去后院,看看他出嫁前住过的屋子怎么样了。” 顾凉听着只觉好笑,是她江爹的风格。 喂个鱼也耐心不了一点儿。 第136章 女人不能说不行 顾凉斜倚着栏杆,眸色温和的看着自家正君,温声问道。 “阿岚……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眼下方过巳时,天还大亮着,又微风习习,不燥不热,实在适宜踏青。 青岚用帕子擦了擦手,微笑道,“好。” 顾凉也递了手过去,青岚握着她的手,细致的擦净她指缝间的鱼食。 顾凉瞥见他那帕子上绣了朵兰花,粗糙拙劣的绣工瞧着也不像是荀丰送来的,挑了挑眉。 “阿岚何时又绣了帕子?” 青岚叠好手帕,偷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嫌弃的意思,才缓缓说道。 “闲来无事……便绣上几针。” 其实,是江晏说,像绣工这种技艺是身为正君必须要拿捏的。 会给人一种你天然就是贤夫良父的感觉,即便是不会也要学着装个样子。 所以,之前经常拉着他一坐就是半天,江晏自己手里的帕子瞧着没什么进展,他这块倒是勉强缝完了。 只是不怎么好看,这绣工微乎其微,他也是偶尔才用。 没想到今日才拿出来,就被妻主看见了。 顾凉拿过他的帕子,极其自然的塞进自己衣袖里,坦然自若道。 “没收。” 青岚错愕的瞪着她。 “妻主,我下回再重绣一块给你……这块绣得不好,而且方才擦了手,也没洗过……” ……哪个女子会拿块绣了花的帕子啊? 要是妻主那些友人瞧见,少不得又要被取笑一番。 “无事,我不介意。” 顾凉满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帕子不错,正巧跟她腰间的荷包能凑一套。 阿岚好不容易才绣些丑东西出来,她定要好好珍藏。 见她执意,青岚也不劝了。 “……好。” 反正被取笑的是妻主。 “走。”顾凉拉着他起身,俩人便往江府外走。 青岚想起什么,又吩咐栀香把他从京都带来的那盆兰花找出来。 顾凉疑惑的问道,“踏青,抱兰花去?” 青岚颔首,抿唇轻笑,“妻主,我自有用处。” 顾凉微眯起眸,瞧见栀香抱出来的那盆兰花有些眼熟,好像是从兰阁移栽的那株。 她默默的注视着青岚,轻笑了下。 ……她好像知道他要用在何处了。 顾府外停了两匹马,是两个华的。 顾凉随便挑了一匹,翻身上马,朝青岚递出手。 青岚怔了一下。 他朝后看了眼,明明还有另外一匹马,可妻主显然有共乘一骑的打算。 于是单手抱着兰花,握住她的手,悄悄运起轻功,身姿轻盈的落坐于她身前。 顾凉见他坐好,手绕过他的纤腰拉着缰绳,勾了勾唇, 栀香还以为她们要坐马车,没料到是骑马去,惊讶道,“正君,您不带上奴侍吗?” 青岚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栀香,你一路照顾我也累了,便留在府里休息会儿,有妻主陪着我,不必担心。” 栀香绞着手指,有些失落的默默退到一旁,“……好。” 他还是有些害怕,曾经正君就是一个人离开,然后昏迷了许多日。 所以即便是菱香心里不舒服,总说他是谄媚的赖着正君,他也不想解释,他的确是……想时时刻刻跟在正君身边。 ……小姐应当是可以信任的? 顾凉淡声道,“晚饭前,我们会回。” 栀香抬起眼,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好,那我一会儿跟绿映去集市上买些吃食。” “有事便让段双陪着,你们两个男子,不安全。” 栀香心道带个不靠谱的段双才不安全呢,但是小姐都吩咐了,他也只能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小姐放心。” 顾凉嗯了一声,夹腿轻拍马背,虚握着缰绳,马儿便慢悠悠的晃了出去。 带着阿岚,她哪敢飙马。 还是稳当点。 于是马儿便以每分钟三十米的速度前进。 青岚见走了半天还没离开栀香的视线,有些无语的轻抿起唇瓣。 ……可能妻主之前忙着温书,许久未骑马,所以生疏了? 他有些犹豫的问道,“妻主若是不行……不如,我来控马?” 顾凉侧头瞧他,轻笑道,“嫌慢?” 不忍伤了她的自尊心,青岚体贴的找了个借口,“若是妻主想慢慢赏景,那也可以。” “不必。” 顾凉笑了笑,晃动缰绳,马儿立刻疾驰出去。 因为惯性,青岚直直跌进她怀里,他抱着兰花,手臂被顾凉握紧。 “阿岚可要坐稳了,不是还想控马么?” 她带些揶揄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青岚脸色瞬间涨红,又羞又恼的瞥她一眼,“妻主,你明明就会骑,方才怎么……” “这不是怕颠到我们家阿岚么?” 松香软玉在怀,顾凉手从他臂弯滑下,缓缓抱紧他的腰,鼻翼充斥着冷松香的味道,她轻缓的勾起唇角。 女人,不可能说不行。 \/\/ 桃花庄。 青山妩媚,村落散布。 顾凉牵着马,青岚走在她身侧,两人走在狭长的田间小路上,背影仿佛和远处的景色融为一体。 田野里,能看到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健壮的女子挥着锄犁,光脚踩在田里,田埂上站着前来送饭的男子,看着自己忙碌的妻主,脸带笑意。 只待一场春雨,便可插秧种苗。 青岚伸手摸了下地里的土,眉间轻蹙。 顾凉看他似是有些忧心的模样,问道,“阿岚,怎么了?” 青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许久未回,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顾凉摘下一朵蒲公英,放在他手里,“顺其自然。” 微风拂过,蒲公英的花瓣轻轻晃动。 青岚眉间的愁绪渐渐散开,温柔一笑,“妻主……不知道小院怎么样了?” 顾凉笑了笑,“去看看。” 俩人沿着小路上了山,走到原先的小院前,看着爬满栅栏的花,都有些诧异。 离开还未到一年,这些花开得却比去年还茂盛。 林家夫郎提着竹篮从另一边走来,瞧见站在门外的俩人,惊喜道,“顾妹子,顾家夫郎!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青岚笑了笑,“我和妻主回云州省亲,顺便来这看看,哥哥是来……” 林家夫郎从竹篮里拿出个小铲子。 “想着小半月没来除草了,便来这小院看看。” 他把钥匙递给青岚,义正言辞道,“顾家夫郎,你放一万个心,先前答应过你的,哥哥我不会食言,你瞧瞧,这些花都帮你照顾得好好的哩!” “多谢林家哥哥。” 青岚接过钥匙,打开了院门,又递回去给他,“只是……如今我和妻主住在别处,偶尔回来,这小院怕是仍要麻烦你照看了。” “这……你们今晚不留宿?” 青岚笑着摇摇头,“我们也未带衣物。” 林家夫郎这才发现俩人就只牵着一匹马、抱着一盆花,确实不像是回来长住的样子。 “好,你放心,我帮你看着。” 顾凉递了锭银子给他,淡声道,“此事便麻烦林家夫郎了,这是工钱。” 林家夫郎看着她递来的银锭,神色惊慌,他和妻主种两年地也赚不了这么多! 他急忙推拒道,“顾妹子!你这是作甚?不必给我钱银的,都是乡里村民,我只是帮你们看看花,顺手而已,不值什么钱……” 青岚摁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林家哥哥,你就收下,花被你养得这般好,我和妻主也没有什么能答谢你的。” “而且,你很需要这笔银子,不是吗?” 看着青岚温柔沉静的眼神,林家夫郎蓦地涨红了脸,他缓缓握住手里的银子,眼圈慢慢湿润了些。 “好……好,那我收下。” 他儿子烧了几日了,需要银子去城里找医士看病,他的妻主,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办法筹钱,头发都愁白了好些。 ……他们的确很需要这笔银子。 可…… 顾家夫郎是怎么知道的? 第137章 无名碑 青岚抱着兰花,身形欣长清隽,缓缓走在山林间。 春日里的阳光不晒,却也暖人。 阳光温柔地从山林枝叶间倾洒而下,在他身上留下些许细碎的光。 顾凉手里提着一壶酒,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 同阿岚待在一起时,似乎连时间都很识趣的变慢了些。 青岚视线落在手里的兰花上,轻声问道。 “妻主……不问我为何让你给那林家夫郎银锭吗?” “不问。” “那也不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往何处吗?” “不问。” “……为何不问?” “因为……若阿岚想说,便会告诉我,不是么?” 青岚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冷淡疏离的女子。 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种温柔宠溺的情绪。 青岚缓缓叹息一声。 他的妻主,似乎天然不会对何事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他说要做什么,她都默默陪着,从不问缘由。 也从不拒绝他。 “妻主,你就这般信任我,没有过一丝疑虑?” 疑虑…… 是有过的。 只是到后来,她甚至舍不得怀疑他。 顾凉语气淡然。 “阿岚,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伤我……” 她话音顿了顿。 “除你之外,再无旁人。” 青岚轻笑了下,他走到顾凉近前。 “妻主,我让你送银锭是因为……我看出林家夫郎的儿子有病灶在身,还算到他妻主这几日会有牢狱之灾,大抵也是因为钱银问题。 咱们给他的那锭银子,不多不少,正好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余下的钱,也正好够免去他妻主这一灾祸。” 顾凉难掩诧异的看着他。 她大概也知道,天机楼的人基本上都神神叨叨的。 但是作为司官之一的天稷,有时连她的真实意图都算不出,甚至还有些憨…… 她又觉得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可她的阿岚…… “阿岚怎么知道?” “观相。” 青岚缓缓说道,“之前我中了幽冥缚,无法再使用道法,也不能起阵观星,闲来无事,我便学了旁的试试。” 他用几年时间,慢慢试探出了幽冥缚的发作规律。 像这种简单的卜算观相,并不影响。 顾凉薄唇缓缓抿成一条线。 “那……阿岚也能看出我的?” 若她的阿岚真是个隐世高人,那她身上这马甲不都掉完了吗? 还装什么? 异世魂。 这说出去她不得被当成研究标本。 青岚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即便以前能看清,现在也看不清了。” 自他的命数开始跟顾凉牵扯在一起,他便再也算不清了。 越算越乱。 顾凉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看不清也好。” 她握住青岚的手,拉着他继续朝前走。 “生老病死,所有人都无法幸免,所以顺其自然便好,不必太过苛求,也不必因此烦忧。 只是天地人生、因缘际会,许多事情都必须亲历方可知,若是一开始便看得太清,也会少了很多乐趣。 阿岚,修道之人,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的命数……对?” 青岚脚步一顿,怔愣的看着她。 “是……会医不自医,算卦不算己。” “妻主……你也是修道之人?” 顾凉笑了笑,“不,我是修书之人,这些哲理,书中都有。 方才我说的,便是听一位道门长老所叙,他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之人,活得通透真实。” 她仍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虽然穿书这种玄之又玄的事,也的的确确是发生在了她身上。 但她也只会归结于—— 尚未发现的科学。 青岚弯唇笑道,“通透、真实,妻主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她冷淡,却不冷漠。 她清醒,却不薄凉。 圆而不弯,刚而不折。 她,本身也是个通透温润到了极点的人啊。 “……是么?既然阿岚如此期望,那我便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她颔首笑了笑,“我们一起。” “嗯。” 青岚唇畔弯起,不自觉叩紧了她的手。 两人安静的朝前走去,林间鸟飞过,留下一阵低鸣。 看着远处的青山妩媚。 更觉天地辽阔,万物不过一须臾。 只是前行的路,终归不会是一个人。 \/\/ 依山傍水的林间。 立着一座无名的墓碑。 青岚把兰花种在了墓碑旁边,看着绽放的花朵,轻笑了下。 “兰阁的花,我给你带来了,以后你也不必再念着了,自己照看好,听见没?” 他缓缓抬手,指腹抚摸了下石碑,冰冷粗粝的触感让他缓缓回神。 ……那人不会回应他了。 “他说,不想让他的妻主,知道他不在了。” 顾凉敛眸,淡声道,“他做到了。” “顾凉”永远不会知道,他已经死了。 因为他曾恋慕过的那个人,如今也已不知道魂归何处。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青岚缓缓笑了笑,“妻主……你不是他的妻主了,对吗?” “……如果我说,我不是了。” 顾凉看着他的侧脸,“阿岚,那你会害怕吗?” “不会。” “无论你是妖是魔,是仙是鬼,我都不会怕。” 青岚笑了笑,“我记得道门里有一支是降妖除魔的……” 顾凉挑眉,“好啊你,还想谋杀亲妻?” 青岚抿唇轻笑,“谁让妻主你问起的。” “以后不问了。”顾凉朝青岚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 她站直,将带来的酒洒在墓碑前,看着孤冷的石碑,眸色微动。 谢谢你,青岚。 谢谢你把星送到我身边。 如有来世,希望你也能如愿,同你所爱,长相思,常相守。 只是若来世还是那个“顾凉”,她还是执意给别人接盘,十头牛都劝不住的话,建议你快跑。 听姐一句劝。 千万别在垃圾堆里捡垃圾。 青岚缓缓起身,站在顾凉身侧,俩人安静的注视着墓碑。 忽而一阵风起,树叶被吹得飒飒作响,兰花的枝叶也在风中曳动。 青岚怔了下,仿佛看到那个喜欢穿着素色淡衣的温柔男子,手里拿着一朵兰花,盈盈微笑着朝他走来。 “公子,你如今,也开始善待这世间每一物了吗?” 青岚转头看向顾凉,见对方也侧头看向自己。 指尖缓缓攥拢。 是的。 不知何时起,他也开始善待这世间每一物了。 曾经他修的道,是无上之法,是参透天机。 可现在…… 他修的道,是心。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故而大道无情,是天地之善。 “妻主。” “嗯?” “若说这世间有谁能毁我道心之人……”青岚缓缓笑道,“除你之外,再无旁人。” 顾凉勾起唇角,“学我?” “只是觉得妻主方才说这话时,很……” “很什么?” “很值得我爱。” “只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值得?”顾凉轻笑了下,捏了捏他的掌心,“走,下次要来,记得提醒我带点纸钱和香。” “……纸钱?” “总不至于空着手来,这酒还是我从屋里翻到正好带上的,也不知以前就你们住,怎么还有存酒?” “妻主……”青岚反驳道,“这是药酒。” “这样啊……难怪闻着味儿奇怪,方才还想尝一下。” 她还以为是这桃花庄的特色民族饮料。 幸好没喝。 “那你也没问我……” “好,下次问你。” 青岚:“……” 也不必次次问一样的。 第138章 疑点重重 江府。 夜幕微垂,月沉如水。 万籁俱寂,只余几点空灯,水池中的莲丛似乎也安静的睡去。 亭中水榭,四周的走廊上摆着几盏橘黄色的灯笼,是这暗处里唯一的光源。 顾凉坐在石桌前,借着灯笼昏暗的光线,神色专注的翻着手里的书。 她伸手探了下茶杯,微微蹙眉,杯盏中的茶已经凉透。 ……应该要回来了。 蓦地,墙角传来窸窣的轻微声响。 华一华二悄悄翻墙落下,在暗夜中穿着墨色劲装,像两匹夜行的孤狼。 几息之间,她们便走到了亭中,看着顾凉,抱拳道。 “顾君。” 顾凉把书搁在桌上,抬眸看向二人,淡声问道,“可有发现什么?” 华一回道,“顾君,我到云州城附近的村庄都看过一遍,西边的几处庄子里并未瞧见庄户在耕作,甚至有些上好的良田都撂荒了,地里长满了杂草……” 华二也紧接着说道,“顾君,我去了云州城北面的村庄,发现那边的地里都种着果树,而且跟华一看到的一样,我路过的这些地方,没有一个庄户在犁田。” 不对劲。 顾凉指腹轻敲着石桌,听着她们的话,眸色转而凝重。 “也就是说,本应犁好等着春雨后播种的良田,没有农户在劳作,反而要么撂荒、要么改成果林?” 华一点头,“是,那些杂草非一日之功,约莫也长了几年了,想必是长期处于无人耕种的状态。” 华二也分析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云州地势险峻,良田更不及汴州肥沃,此处百姓更应以种粮为主,不该改种果,可北边的地里,处处是果林。 若她们不种粮,那云州的百姓平日里吃的……又从何处来?” 顾凉缓缓冷抿起唇。 她去年来过桃花庄一次。 那猎户告诉她的是,有人强占良田,强行把庄户变为家奴。 许多百姓肩上都压着高昂的赋税,层层剥削下来,一年到头根本剩不下什么,那猎户不愿意变成家奴,所以才成了猎户。 百姓若无耕地,极容易成为流民。 届时落草为寇,亦或是被有心之人洗脑利用,则就不好预测了。 桃花庄,她今日也去了。 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虽然不多,但也有人在犁田。 可是……为何云州城周围几个村庄的地,都无人耕种了呢? “你们可查过那些村子,还有没有人在家?” 华一华二对视一眼,都惭愧的摇了摇头。 “回顾君,我们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百姓,所以也未曾找到合适的人问话。 不过,倒是发现了另一处疑点。” “什么疑点?” “村庄里没见炊烟。” “都没有?” “都没有。” 那这跟空村又有何区别? 顾凉眸色冷凝,从桌上拿过两张宣纸,递给华一华二。 “将你们记得的地方,都画下来,距离不必精准,符合事实即可。” 华一华二看着摆在面前的纸张,都有点犯难。 “顾君,我俩在营中训练,很少握笔,更没怎么画过图……” 顾凉拿出自己之前调查时留的草稿,摆在二人面前当作模板,淡声解释道。 “就像这样,村庄可以用小方块表示,以云州城为,你们是怎么走的,先到了哪个村庄,发现了什么,然后又去了哪里,发现了什么,你们往前的路线,可以用箭头连接起来,只消把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一记录在上即可,我过后会再整理。” 华一华二看着那幅简洁明了的示意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开始在纸上描。 顾凉粗略的瞥了一眼,便撤回了视线。 指腹搭着太阳穴,只觉三叉神经隐隐作痛。 “你们还是边画边说。” ……这俩的心象地图,瞧着也忒抽象了点。 看来基础的地图常识,有空还是得建议李景霂培训一下,这些人行进得快是快,但是脑子里没有个系统性的速写地图,回来后也很难复述全貌。 半个时辰后。 顾凉看着摆在自己面前花里胡哨的两张纸,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今日先这样,明日卯时,随我去另一处调查。” “是。” 顾凉又喊住二人,“记得带几条飞索。” 华一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就被顾凉堵住了话,“我知道你们有。” “好的,顾君。” 华一面露难色,云州这边陡岩很多,有飞索也方便些,可那东西她跟华二确实会用,但再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君…… 没试过啊。 也不知道二带一能不能攀上去。 见她二人离开,顾凉重新拿出一张宣纸,先将华一心象地图里的几处地标提取出来,规整到地理方位下,将其中的路线简单勾画出来,再把发现的情况备注标在旁边。 整理完,勉强成看。 顾凉再把华一的和华二处理后的图纸叠到一起。 她看着逐渐清晰的地图,笔触一顿。 果然没错…… 云州城地处大乾西周要塞,这几个庄子基本都是在西周和大乾的边境线上。 离边境线越近,撂荒得越多,离边境线越远,弃耕改林的就越多。 她原以为田桂芝之流只是涉嫌侵占良田,可她细想后便觉得不对劲。 即便田桂芝再如何侵占,也终究只是个土地主,有财无权,凭什么就能让云州的一把手都如此惧怕,甘愿为其遮掩? 更何况她们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依然稳稳盘踞在离村庄更近的镇上,一直没有搬到城里,究竟是在惧怕还是在守着什么东西? 楚玉的新政涉及到重新丈田。 单从云州城这一团乱账便看得出,大乾的蛀虫太多了。 可是重新丈田,势必会波及到地主、士绅、贵族这一阶层的根本利益,如果没有铁腕,陛下不制定严厉的奖惩措施,很难推进。 可是这新政难以推行便也罢了,不至于让楚玉屡屡被文官集团上奏攻讦。 她曾听李景霂提过,就在女皇松口,决定让楚玉先在一两个地州试推行新政之时。 大皇女派系的文臣都还是在观望状态。 三皇女派系的,都无一不递了折子,言辞激烈的抨击新政弊端。 若说其中无鬼,恐怕痴儿都不信。 再加上李云霁这回如此心急的想要迎娶西周小皇子。 其间种种,都很难不让人猜测。 毗邻西周的云州边界上,究竟会有什么秘密,是令她们这些利益共同体…… 费尽心思也想要隐藏的。 第139章 黑木林 卯时,天还未亮。 月亮的轮廓还晕染在天际,残留着些许清冷的余韵。 灰黑色的天幕上,虚虚挂着寥落的几颗星,只是那光芒黯淡,若不细看,还以为是晨间的云雾。 江府旁边的窄巷里,有三匹健硕的黑鬃马拴在侧门,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华一华二早已等候多时。 她们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戴笠帽,腰上佩刀,一体的连帽衣襟遮住半张脸,浑身上下全副武装,只余下一双冷肃的眼睛在外。 若是远远瞧见那两双眼睛,就会觉得,本就带着几分凉意的凌晨,更是清寒无比。 门吱呀一声。 顾凉缓步走了出来。 跟平日里广袖长衫、弱柳扶风的书生形象大相径庭,她也换上了一身深色劲装,眸色冷淡。 深色劲装极为熨帖的包裹着她的身材,勾勒出精瘦修长的线条,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单薄。 顾凉淡瞥了两人一眼,见都装备齐全,便利落的翻身上马,朝华一伸出手。 华一会意,从腿间解下一根飞索递给她,不太放心的叮嘱道,“顾君,这钩子凌厉,您在用之前记得同我俩说一声,免得误伤了自己。” 顾凉轻勾了下唇,低头把飞索叩在腰间。 得。 又来一个质疑她出身武官世家身份的。 这种驻外常用工具,顾真早八百年就带着“顾凉”认全了好吗? 更何况,这东西原理是有多难猜吗? ……为什么会觉得她会低智到用钩子误伤到自己? “走。” 顾凉话音刚落,晃了下缰绳,马儿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撒欢儿朝外跑去。 凌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猛地吹起她的长发。 顾凉戴上斗笠,将风声遮挡在外。 华一华二见状,也急忙驾马跟了上去。 \/\/ 顾凉想去调查的地方叫黑木林。 这地儿怎么说呢。 有点子邪门。 据她昨夜在书上看到的描述是,黑木林处在大乾和西周的边缘地带,人烟稀少,地势险之又险。 离云州城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距离,离西周的木楞城也是差不多时间。 也因此,黑木林一向是“两不沾”。 也就是两边的城守都不愿意管辖这片区域。 传闻那里林木繁茂,生有参天古树,遮天蔽日,连光线都透不进去。 所以迷雾重重,常聚瘴气,夜晚常能听到鬼哭狼嚎之音,实在吓人。 若是有外人误入,则基本是有去无回,也就说坊间盛传的—— 这黑木林会“吃人”。 顾凉偷偷调查过云州城失踪人口的案卷,近两年内,误入这黑木林的人数不胜数,且大多数都是自报案的那日起,便再无音讯。 云州的府衙接到报案,也压根儿没想着派人去查,直接挂了个失踪了事,若是家属找上门来,反应再激烈些,便直接改成“死亡”。 再联想到华一华二昨日看到的,云州城西北向附近的庄子上根本没见炊烟。 这个黑木林的嫌疑就更大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顾凉不信真如传言所说,这黑木林会“吃人”。 所以她想亲自来求证,这林子究竟是怎么个邪门法。 若是有人故弄玄虚—— 马走到黑木林入口便不肯进去了。 即便三人再如此拽缰绳,它们也始终盘踞在入口处,不愿再往里进一步。 华一皱眉道,“顾君,这……” 顾凉敛眸。 “下马。” 顾凉几人下了马,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都有些讶然。 京都甚少见过这样粗壮的树,人走在其下,怕是连天都看不见。 华一看着漆黑的林子,缓缓说道,“顾君,林中深处恐有瘴气,我们还是……” 顾凉淡声说道,“若你们实在担心,便留在外面等我,我去探探,即刻出来。” 岭南多瘴。 实为山林恶浊之气。 一般会出现在无人开发过的原始森林,因为没有人烟,所以里面的生态系统极其复杂。 瘴气致死的原因,并不像她们以为的,是因为这气体有毒,而多半是因为虫疟之疾,当然,也不完全排除是山林里的空气湿重,滋生了太多细菌。 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抗生素之类的药物。 一旦中了“瘴气”,感染了什么病,的确也比较棘手。 但是顾凉却隐隐有种预感。 云州别的地方或许还有可能是没有人踏足过的原始森林,但是黑木林…… 绝对不是。 她将鞋靴四处洒满驱虫粉,又在袖间塞满薄荷脑,把之前从桃花庄小院翻出的半壶药酒挂在腰间,只身朝着阴森的林间探去。 华一看向华二,急忙从腰间解下腰牌。 “华二,你在此处等候,若天黑前,我与顾君都没出来,你便拿了主子的腰牌,去府衙找人来寻,千万别一个人进来。” 华二不赞同,“林中危险重重,多我一个多份保障,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华一不为所动,“我比你高半级,你得听我的。” 华二气得瞪了她一眼。 但也只能自认理亏。 “……行,那你们注意安全。” 她把身上的暗器和解药都取下来,递给华一,“华一,顾君的安危,便靠你了。” “嗯。”华一点点头,拿着东西便往前追上顾凉。 “顾君,且等等我。” 越往深处走,山林中残骸腐烂的气味便越来越浓,空气仿佛都有种黏滞的感觉。 华一的呼吸逐渐急促。 顾凉递给她一片薄荷脑,“若觉胸闷,便将此物置于鼻尖,轻嗅可以提神,跟紧我,不要往旁处去,莫要迷失方向。” 华一脸色涨红,接过那片薄荷脑吸了一口,只觉一阵清凉之气直冲后脑,也让她得以从腐烂尸骨的味道中短暂回神。 “……顾君,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这地方看着人迹罕至,不知顾君为何执意要来此。 顾凉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看着上面的脚印,微微勾起唇角。 “去看看,这地方,究竟怎么吃的人。” 只要看到脚印,她便几乎能确认之前的猜测。 黑木林绝对不是原始森林。 而且,这黑木林里,说不定就有她想要找到的秘密。 \/\/ 俩人不知在林子里走了多久。 黑木林里的树木极其高壮,每一棵又都差不多,枝叶密密麻麻的搭在一起。 即便顾凉推算如今天应该已经大亮,可林子里仍然昏暗得辨认不出具体的方位。 她以进来的方向为正北,一直朝着正前方走,从未变换过方向。 但危险总会在无知无觉中来临。 比如此刻。 顾凉听到动静的时候,便看见华一脚边多了条虎视眈眈的毒蛇,而华一的注意力似乎被远处的什么声音吸引了。 千钧一发之际。 顾凉眸光一凛,并未离开原地,从腿间拔出匕首,直直扎入那条蛇的七寸。 听见动静,华一敏锐的回过头,看见地上断了气的蛇,呼吸微窒,感激的看向顾凉。 “多谢顾君。” “不必。” 顾凉拔出匕首,看见上面沾染的脏污,蹙了蹙眉,正准备拿出手帕,想起来她也只带了一块,犹豫了下,看向华一。 “带手帕了么?” 华一翻出一块递过去,“带了。” 顾凉神色缓和了些,接过那块帕子擦净手里的匕首,便把帕子丢在了地上。 “走。” 第140章 罪恶 华一看了眼瞬间就被她遗弃的帕子,“……” 顾凉还以为她舍不得,解释道,“有毒,别乱碰,回去我再买块还给你便是。” 华一咧了咧嘴。 可能因为平日里冷酷惯了,她这笑极为不自然。 但勉强可以读出她这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 “顾君误会了,这帕子也不是我的。” 华二硬塞给她的,丢了便丢了。 反正那家伙自己也丢三落四的。 顾凉挑了挑眉,“不是便好。” 正在此时,远处的那声响动更为明显。 华一闭目聆听,认真辨认是什么声音,片刻后猛地睁开眼睛。 “狼啸,是狼啸!” 华一眸色微凝,“顾君,西北处有狼群。” “确定?” 华一语气有些激动,“我确定,我们在营里同野狼训练过,简单的狼啸都能辨认。 方才那声,应当是狼王在召唤她的狼群聚集,准备狩猎……如果我没有预料错,我们附近,至少会有一只探狼。 顾君……此处危险,不如我先去查探一下前路,若还算安全,那顾君再过去也不迟。” 她们学过如何驭狼,如果仅仅只是一只探狼,那问题不大。 但若是对上整个狼群,又要分心看着顾君,这胜算直接锐减到三成以下。 她不敢冒这个险…… “不用。” 顾凉忖眉道,“狼群出现在此绝不是偶然,说不定正是引我们过去。 正好,前方路尽,我们从上面翻过去。” 这事儿反向思考一下都觉得诡异至极。 华一能听懂狼啸,正好就出了一声狼啸。 若是听不懂,会不会就是别的声响吸引她们过去? 大白天的,狼王鬼叫什么? 根本不合常理。 就像是…… 不想让她们找到真正的方向。 华一抬头看了眼直入云霄的山,正对她们的这侧,平滑得几乎找不到钩爪的落脚点。 “可……这不是绝壁吗?” “试试。” “欸,顾君你等等——” 顾凉动作随意的甩出飞索,见这么不按规矩的用法,华一眼角都直打皱。 没有观察钩爪的路线,也没有研究此处山脊的走向。 顾君就这么……甩出去了? “顾君你往这边些,若是狗钩爪掉回来怕是会砸到你。” 就在华一以为钩爪会掉落回来时,顾凉扯了扯绳索,没有一起松动。 稳稳的钩住了峭壁一处。 “可以了。” 顾凉淡声道。 华一:“……”我承认一开始是我说话的声音大了点。 \/\/ 几刻钟后。 华一看着前面神色冷然的女子,冷酷的表情有些许松动。 是什么,让她觉得顾君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呢? 如此险峻的绝壁,她居然面色眨也不眨的就靠着那根飞索攀了上来。 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顾君这种长年累月坐在书桌前的人,也有这样的体格。 ……让她都要开始怀疑黑甲卫的训练强度了。 两人站到山峰上,收起飞索叩在腰间,底下的景象一览无余。 山峰之上,再也没有腐烂的气味。 华一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瞧见山脚不远处的模样,震惊道。 “顾……顾君,你看。” 她指了指黑木林入口。 顾凉也深吸了口气,难掩惊色,“原来,这就是黑木林。” 只见她们二人目光所至,还能看到华二等在路口,三匹马百无聊赖的低着头,嚼着路边的青草。 华二的旁边,哪有什么黑木林? ……只有几棵还算健壮的树。 但也绝对不是她们二人进来时看见的那样。 华一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刚刚,她和顾君一起在林子里走了那么久,那些暗处的虫蚁、那条毒蛇、那声狼啸,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吗? “可我,明明就听见狼啸了……” “应该不是假的。”顾凉皱眉道,“我看到的毒蛇是真的,你听到的狼啸也是真的。 只是错位了,可能是有人布设过什么特殊的阵法,把别处的情景迁徙到这里了。” 那些“小关卡”,都是为她们量身定制。 目的就是为了拦住她们,不让她们通过这条小径,找到这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她二人自进入方才那片“黑木林”里,就目标坚定。 没有因为狼啸或者毒蛇虫蚁变过方向,一直朝着正前方走,所以才没有迷失。 而那些无法面对深处恐惧的人,则会被山林间的“东西”牵引,偏移了路线,最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顾君,你说那些消失的人……会去了哪呢?” 顾凉看着峭壁的另外一个方向,抿了抿唇,“下去看看。” 眼下得到的线索太少。 她也不能完全肯定。 两人绑住绳子,缓缓顺着绝壁的另外一边滑落而下。 峭壁之中,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 顾凉和华一晃动绳子,迅速跳上平台,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洞穴之下,竟是万丈深谷。 华一的下巴已经收不回了,冷酷的表情彻底维持不住。 “为什么……” 她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极大的挑战她的固有认知。 为何绝壁之上,会出现一个洞穴。 为何洞穴里面,还会有一个巨大的深谷。 虽然林木遮蔽,都是迷雾,看不见底下是何种情形。 但……这很匪夷所思啊! 顾凉淡声道,“华一,借你暗器一用。” 华一解下来给她。 顾凉朝着山谷丢下暗器,只见还未及深处,那枚暗器竟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消失了……” “我们今日应当是进不去了。” 顾凉眸色微暗,“若我没猜错,这里被人设了阵法,若我们硬闯,根本不知道会被困在何处。” 华一也思索道,“底下究竟有什么,才会让人耗费这么多心血,设下这么多重迷障?” 顾凉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些消失的庄户,跟黑木林的阵法有关,但是我们还不明确,是什么人设下的这个阵法,她们又是在掩藏什么。” 华一叹了口气,“顾君,难道我们只能停在此处了吗?” “不。” 顾凉微微一笑。 “……或许,我们还可以去问另外一个人。” “谁?” “田桂芝。” 第141章 见多识广 日暮西垂,残阳如血。 云州城里的黄昏,比京都的更为热烈,仿若天河倾洒而下的一片锦霞,似橙似彤。 整座城仿佛都笼罩在这种橘黄色的温暖之中。 商贩们收着摊,准备在日落前归家,长者也到街巷上找到嬉戏打闹的孩童,各自领着回家。 如果忽略周围村庄里莫名失踪的农户,和那一片片撂荒的良田。 云州城,也算是自然界鬼斧神工造就下的一片净土。 江府外。 顾凉下了马,便直奔着厢房走去。 路过廊下时,还能看见水池里的莲叶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青岚站在亭中水榭,背影清隽。 石桌上摆着几张宣纸,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握着毛笔,蘸了点浓墨,便在纸上勾勒出莲池景色。 栀香站在一旁,给他研着墨,看着画纸上逐渐栩栩如生的景象,笑着夸赞道。 “正君画的可真好看。” 青岚嘴角微微翘起,凤眸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他看了栀香一眼,温柔的问道,“想学么?” 栀香急忙点头,“想。” “我教你。”青岚递了张宣纸给他,也把手里的毛笔递过去,“不必研墨了,你也来试试。” 栀香满眼期待道,“可以吗?” 青岚点点头,低下头耐心的同他讲该如何落笔,他清冷的侧颜溺在春日夕光里竟是出奇的温柔。 顾凉温和的注视着衣冠胜雪的清冷男子,微微勾起唇角。 无论何时,青岚身上的气质都是沉静而舒缓,清冽得不染一丝尘埃,似乎世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妻主。” 青岚回头看见站在廊下的顾凉,笑着轻唤了一声。 “你回来了?” 顾凉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更深,“阿岚今日怎么有兴致作画了?” “看到石桌上放了宣纸,便临时起意。” 顾凉想起来了。 ……大抵应该或许是她昨夜忘了收。 青岚搁下毛笔,朝着她走过来,瞧见她袖口上沾的泥点,“妻主,这是……” 顾凉蹙了蹙眉,那泥点在深色衣服上本不突出,奈何她这衣袖确实是太脏了。 应该是在攀岩的时候不慎沾到的。 “没事,在山林间不小心碰脏了。” “那妻主先把外袍换下来,一会儿爹爹瞧见,恐怕又要担心了。” 顾凉嗯了一声。 青岚目光又落到她腰间的飞索,视线微顿,缓缓问道,“……妻主,你今日去了何处?” 顾凉拉着他的手,一起进了屋。 她单手解下外袍。 青岚自然的接过放在一边,然后从衣架上取下干净的长衫给她换上。 见青岚眼神仍看着自己,顾凉抿了抿唇,淡声说道。 “去了黑木林。” 青岚眉头轻蹙,“黑木林?” 他在桃花庄时似乎听过有村民议论,黑木林很危险,有许多人误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想到妻主今日居然去了一趟。 “嗯,不瞒阿岚,我怀疑有人利用黑木林的天然地形条件掩盖些什么,昨日华一华二去探过,云州城外西北面的许多村庄,都已经空了。” “空了?” “无人耕作,没有炊烟,处处诡异。” 青岚眸色微沉了几分,“妻主来云州,是为了调查此事?” 顾凉坐在桌前,翻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 “最初不是。” “我一开始,只是不明白为何三皇女急于求娶西周的那位小皇子,偶然得知了一件事,才想来云州探查一番。” “……什么事?” “西周那个小皇子的封地,恰巧就在云州附近,而且……” 顾凉指腹缓缓摩挲着茶杯,沉声道,“二殿下告诉我,田桂芝背后的主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位高权重。 或许在内阁,或许在六部,也或许…… 在皇家。” 只有幕后之人身居高位,李景霂派人来调查时,那些罪证才会被掩盖得如此干净。 干净得,连桃花庄的村民指控她侵占良田的证词,都显得如此像是污蔑。 并且被查证时,那些人似乎根本无所畏惧。 就像是有一块免死金牌已经挂在她们脖子上,无论这件事翻到谁那里,都能保住她们的狗命。 “原来如此。” 青岚微微抬起眸,“那妻主可发现了什么?” 顾凉却是抬头看着青岚,冷淡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抹探究的意味。 青岚微怔,“妻主?” 顾凉勾唇,“的确有些事,想问问见多识广的阿岚。” 青岚唇畔缓缓牵起,凤眸带着笑意,“看来,妻主在黑木林的确有所发现了?” “只是有些奇怪。” 为了描述得更客观一些,顾凉让段双拿来纸笔。 段双蹭蹭蹭跑到栀香那边,把他手里的笔和宣纸都抢走了,“好栀香,小姐要用,拿来你。” 然后又蹭蹭蹭跑远。 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栀香,神情错愕的看着段双。 段双她不是……我…… 怎么还这么对……我? 段双恭敬的把纸笔摆在顾凉面前。 “小姐,您慢用。” 瞥了眼服务态度一级良好的段双,顾凉淡淡道,“嗯,你先出去,顺便吩咐厨房煮完粥来。” 段双急忙应声,“好的,小姐,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还把一边榻上的小食先摆了过来,“小姐若饿了,便先吃着果脯。” 顾凉:“……”这段又又又抽的哪门子疯? 然后段双就极为上道的关上了房门,为两人独处营造出私密空间。 顾凉握着笔,看着突然黑下来的房间:“……” 青岚轻笑,走过去把屋门重新打开。 “妻主莫怪段双,听栀香说,她今日忙得脚不沾地,还起早贪黑的练功呢。” 顾凉挑了挑眉。 ……看来这段又又果然是受刺激了。 顾凉在纸上简单画下今天她进入黑木林的路线,边说道。 “阿岚,那黑木林的确是有些诡异。 我们今日从此处进去时,明显注意到树木高大,甚至透不进光,进了林子后,大概走了一两个时辰,遇到了一处绝壁。 在这个位置,我看到一条毒蛇,华一也听到狼啸,不过我们并未改变路线。 当我们爬上绝壁时,却发现原先走过的树林根本不存在。 绝壁之下,就是我们进入黑木林的入口,那处光秃秃的仅有几棵树…… 阿岚,你觉得,真的有这种障眼法吗?”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青岚问道,“那绝壁另一侧,可有什么?” “一个天然洞穴,不知深浅。 我试过丢下暗器,但是那枚暗器在半空中便消失不见了,直觉告诉我,那底下会很危险,所以我和华一也并未下去。” 青岚拿起顾凉画的示意图,看着它的大概构造,眸色越来越沉。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妻主,这好像……” 第142章 六合阵 顾凉敏锐的感觉到青岚似乎知道些什么,便问道。 “阿岚,你是不是知道缘由?” 青岚神色复杂,“只是有些熟悉,看妻主手绘的这个布局,好像是……我在天机楼之时,设计的法阵。” “但未到实地看过,我也无法断定。” 顾凉震惊的眯起眼眸,“什么法阵?” “我为它起名六合,布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从妻主你方才所言可以断定,黑木林附近常有云雾,又处于峡谷暗面,光线极难透进去,此为天时。 那地方地势险峻,林木繁茂,更有一处深不见底的天然洞穴,此为地利。 再加上黑木林方圆十里内人烟荒芜,又处在边境险道,除了误入者,很少有人踏足,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黑木林便是绝佳的布阵之地。 阵眼外围会由布阵者设下重重迷阵,身处迷阵之人,会遇到自己平生最恐惧的事物,从而不知不觉陷入迷雾中,根本无法逃出。 若是知晓阵法排布,还可以规避所有危险,直入腹地,可若是不慎落入阵眼……六合便是最强的杀阵。” 看来,那条毒蛇,那声狼啸,便是为她和华一准备的迷阵。 顾凉蹙了蹙眉。 原主的确是怕狼不错。 可……堂堂黑甲卫,平日里都是跟猛兽训练的华一,居然最恐惧的是……蛇? “但布下这个阵法,又是为了什么呢?” “六合是迷阵与杀阵的结合,一般布阵者,是为了守住阵中的重要东西不被外人发现,更是为了拦住敌人。” 青岚语气凝重,“但这样大的阵法也需要投入很多,开启六合,至少需要六个道修,由两人护住阵眼,四人镇守四大方位,才能堪堪维持住阵法运转。” “妻主……我怀疑,黑木林里有天机楼的人。” 顾凉缓缓握拳,眼眸半敛。 天机楼…… 没想到还有天机楼的影子。 不知道天稷策反那些长老策反得如何了。 若是天稷真能控制住天机楼的大半势力,想必有些秘辛,也能从她嘴里给忽悠出来。 她问道,“所以,只有走到那个所谓的阵眼,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究竟都藏了什么药?” 青岚微微一笑,温声道,“妻主若想知道,我可以去尝试破阵。” “不。”顾凉立刻回绝,眸色认真的说道,“阿岚,此事有我,你不必涉险。” 但那阵法,非道门中人,的确很难理解堪舆之术。 青岚迟疑道,“……或者,我来告诉妻主,怎样破阵?” 顾凉抿起唇,看出他的想法,“你还是想去?” 青岚点了点头,“我也想知道,那里面的道修,会是谁。” 他朝着顾凉微笑了下,袖口下的手缓慢的攥紧。 六合阵的布阵之法,是师父让他设计的。 若说这件事同他师父无关,他也无法相信。 六合这样的迷杀大阵,却布在大乾和西周的边境,并且还造成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失踪,他的师父生前,究竟是想谋算些什么呢? ……这一切,会和他身上的幽冥缚有关吗? “好。” 顾凉拉着青岚的手,抱着他坐在自己膝上,“可若是这件事会伤到你,阿岚,你知道我会怎么样。” “我知道的,妻主。”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所以我保证,不会让幽冥缚再发作。” 顾凉吻了吻他的眼尾。 “那等我再确认完一件事,我们便去看看。” “……嗯。” 顾凉轻叹一声,抱住他的腰,下颚抵在他的肩上。 “阿岚,幸好有你。” 青岚伸手揽住她的脖颈,轻轻抚摸了下,呼气如兰,“若能帮到妻主,也是我之幸事。” 顾凉抬眸,看着他温顺的脸,眸色微暗。 “其实,我的确有些饿了。” \/\/ 深夜,街巷里传来几声犬吠。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各自扛着一个麻袋,在屋檐上飞掠而过。 月色下,那麻袋里突然传来呜咽的声响,像是里头的人清醒了过来,开始挣扎。 华二皱眉,一拳砸在那人头上,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只不过被砸的那麻袋里,动静忽然就沉寂了下去。 华一转头,怒瞪了她一眼。 “你下手轻些,一会儿人没了怎么跟特使交代?” 华二不以为意道,“本就是大人派咱俩来灭口的,顺便让特使前来盘问些事,死了倒省事,再说了,你那边不还有一个么?” “也是。” 华二还补刀道,“我感觉你那药性也差不多快过了,检查下,不会也醒了?” 华一冷着脸道,“我试试看。” 说完,她掂了掂肩上的麻袋,里头没吭声。 她又用力拧了一下那人胳膊上的肉,才听见麻袋里极小声的闷哼一声。 二人对视冷笑。 ……果然是醒了。 确定她听到了方才俩人特地漏出去的话。 华一拍了拍麻袋,刻意大声说道,“看,没动静啊,睡得沉着呢,放心,醒不过来的。” 华二道,“好,咱们快回,别让特使久等了。” 躺在麻袋里的田桂芝浑身僵直,啪嗒啪嗒的掉着老泪。 方才那下,她胳膊都被掐青了,但也只能极力憋着痛,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这个劫她的阎王爷发现,然后一拳给她砸晕。 今天是造的什么孽啊! 好端端宿在情郎家里,抱着好声好气磨了小半宿那小蹄子才答应跟她燕好一番,谁知正想大展威风时,她竟不争气的昏睡了过去,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套在了麻袋里。 那人还提什么大人、特使…… 田桂芝呼吸一窒。 难不成是她办事不力,主上怪罪下来了? 作孽啊。 她也没想到桃花庄那几家这么犟,原本附近的庄户都快腾空了,非得有几户宁死不签,还拿出京都顾家的信物威胁她,说若她们冤死,那顾将军决计不会放过她全家。 若真是主上怪罪…… 田桂芝立马打了个哆嗦。 华一感觉到麻袋里的人抖了一下,神色冷蔑的抿起唇,故意在翻墙时,把人磕了一下。 华二见状,暗笑一声,跟着效仿。 于是。 等顾凉看到田氏母女时。 俩人浑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看起来没一块好皮。 她挑眉看过去,“动手了?” 华一诚恳道,“没,路上不小心摔的。” 这俩孬货也值得她们动手,怕是直接回去跟主子辞职算了。 “辛苦二位,帮我叫醒一下。” 顾凉握着杯茶,淡定从容的抿了一口。 一盆冷水浇在田桂芝脸上,半途又昏睡过去的田桂芝立马惊醒,声音嘶哑道。 “谁,谁家漏水了!” 顾凉指尖轻叩着扶手,微微勾唇,“醒了?” 田桂芝看着昏暗的房间,后面的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红白强烈的视觉对比,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不知大人是……” 顾凉缓慢的说道,“担不上这句大人,区区一个特使罢了,都是为主上效力。” 听她提到主上,田桂芝冷汗直冒,谄媚道,“特使大人,不知深夜找小人来所为何事?” “是有点事想问。” 顾凉战术性喝茶,在田桂芝心惊胆战的眼神下,冷声问道。 “田桂芝,主上要的东西,为什么迟迟不给?” 第143章 逼问 田桂芝惊惶道,“没有啊特使大人,主上吩咐的事,桩桩件件,小人都在尽力去办,不敢有一丝懈怠!” 顾凉轻蔑的笑了一声,“那为何迟迟不见成效?” 田桂芝急忙趴伏在地上,“若特使大人说收地一事,那都是因为桃花庄那几户刁民。 这些穷山恶水出来的人,本性贪婪,我都把地价开到三成了,还不愿签字,若不是……” 顾凉微眯起眼眸。 收地? 所以,云州城西北处的良田都撂荒了。 但……那些百姓又去了哪里? 她淡声问道,“若不是什么?” 田桂芝赶紧说道,“若不是因为她们手里有顾家的信物,小人早便把那几户刁民给解决了。” “顾家?” “特使大人,正是那京都顾家,虽其家主不过一介武将,可她手里有兵呐! 小人还听闻那顾家家主年前刚升了一级,还望特使大人明鉴,小人不过就是个云州种地的,没权没势,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啊?” 都能让云州城守为其遮掩的人,言辞里反倒诸多埋怨。 还说自己是个种地的。 不过,一个远在云州的土财主,这有关京都官员调任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顾凉心下冷笑。 所以桃花庄还能见到有人在耕田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 若不是她去年留了个心眼,眼下桃花庄恐怕也要遭殃。 “区区一个顾家……并不是你办事不力的借口。” 田桂芝身形一颤,拖着肥腻的身躯在地上蠕动向前,想要跟顾凉求情,却被华一亮出的刀给截在了半路。 看见这把刀,田桂芝又惊又惧又怒。 差点没声泪俱下的控诉道。 “特使大人,我田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在云州这么个穷乡僻壤待了这般久,日日提心吊胆的为主上卖命,难道仅仅是收田不力,便要拿我问罪吗?” “更何况,收田一事,若是主上在这之前把顾家给解决了,小人那不就能手到擒来了吗?” 她哭嚎得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堆,实在看着滑稽可笑。 看来。 京都想要她顾家人命的还真不少。 之前来暗杀她的那两个弑绝杀手,难道也跟田桂芝这口口声声的“主上”有关吗? 顾凉茶杯狠狠砸在桌几上。 落杯为号。 华一刀锋一凛,冰冷的刀尖直接架在了田桂芝脖子上。 手腕稍稍一扬,她肥壮的脖子上立马烙下一串血丝,把田桂芝吓得够呛,连连哀嚎着求放过。 顾凉冷笑。 “想让主上为你清扫障碍,你配么?” “功劳?若不是你那个好女儿到处惹是生非、乱嚼舌根,乡试没放榜就胆敢以举人身份自称,上头又怎会注意到科举舞弊一事? 若不是你那个好女儿在桃花庄为非作歹、欺女霸男,那些愚蠢的村民怎么会陈情到御前,朝廷又怎会钦点要在云州试行新政? 田桂芝,你个蠢蠹! 你们母女挡了主上的财路,还让主上这么多年的筹谋险些功亏一篑,居然还敢在本特使面前提功劳?” 田桂芝闻言,直接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我……” 她还以为主上顶多来责怪她此次办事拖延,没想到竟是秋后算账。 顾凉一字一顿道,“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本特使或许还能酌情减你的罪。” 一五一十? 有些事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这要是全交代……那她之后还有活路吗? 田桂芝浑身一颤,突然有些怀疑对面这几人的身份,“特使大人,这些事……您一直跟上主上身边,不比小人更清楚吗?” 顾凉缓缓勾唇。 不容易,临了还能长点脑子出来。 她也不急,只淡声道,“不想说?好。” 顾凉轻敲了敲茶杯,缓慢起身,递给华二一个眼神,然后攸缓的走到屋外。 华二会意,把捆在角落里昏睡过去的田秋芸拖了过来,提起她的衣领,两巴掌把人扇醒。 剧痛之下,田秋芸登时清醒过来,想用手捂住刺痛的脸。 才看到自己的手被绑住了,恶狠狠的嚎叫道,“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居然敢在云州的地界绑我!等我母亲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田桂芝尴尬道,“芸芸……小点声。” “母亲!” “母亲,你怎么也在这!” 田秋芸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母亲被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用刀威胁着,自己也被缠住手脚根本动弹不得,她难得露出一丝惊慌。 “你们……你们是谁?” 华二并不答话,用力捏住她的下颚,吭的一声把她的下巴卸了下来。 挣扎的过程中,田秋芸的假发套掉了下来,被顾凉剃光了的头如今也只才长到耳边的长度。 顾不上下巴的松动,田秋芸的手不由自主的乱动,惊恐的想把地上的发套捡起来。 “芸芸!你们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田桂芝仓惶道。 “别、乱、动。” 华一的刀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底下的横肉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被明目张胆的威胁,田桂芝只能忍着不敢吭声。 华二把地上的假发套踢到了角落,看着田秋芸绝望的眼神,冷酷的面容牵动了下。 “现在知道害怕了?曾经玩弄那些男子的手段不是更甚么,听说你在云州城名声很盛,还玩死过几个良家妇男,不是么?” 田秋芸戒备的看着她。 “既然你母亲不愿意交代,那便母罪女受。” 华二哼笑一声,拿着一块浸湿的宣纸,缓缓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京都有个刑罚,叫做雨滴梅花。” 她用手挟制住田秋芸的脸,恶劣的笑了笑,“就像这样,把一张张打湿的宣纸盖在你脸上,直到你再也透不过气……” 田秋芸惊恐的瞪大眼睛,含糊不清的哀求着。 “比起你折磨那些男子的手段,这样的惩罚,恐怕还是太轻了?” 田秋芸张大嘴巴,浑身瑟瑟发抖,看着逐渐靠近的华二,就像在看一个恶鬼。 一旁的田桂芝别过头,不忍再看,华一钳制住她的脸,迫使她看清楚那边的景象。 华二把浸泡了水的纸盖了上去,田秋芸猛地吸了一口气,纸张紧紧的贴在她鼻子上,她脖子立马涨红,浑身青筋冒起。 “不要挣扎,这玩意儿,越挣扎越难受。” 言罢,她又盖上了第二张,第三张…… 田秋芸喘息的动静越来越大,痛苦的呜咽声逐渐传到田桂芝耳朵里。 她急忙求饶道,“我说,我说!我都说,求求你们,放了芸芸,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华一无语。 快三十的孩子。 她凑在田桂芝耳边,冷哼一声,“让你说话了吗?方才特使问,你不讲,如今你想说了,特使就要听吗?” 田桂芝吓得魂胆俱颤,她看着田秋芸的气越来越短促,直直在地上磕头道。 “求求你们了,我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绝对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特使,我只有芸芸一个独女啊,她若是没了,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啊!” “停了。” 华一出声,华二泡纸的动作停下。 她算好时间,刻意多等了两息,在田秋芸快要闭气前,把那一叠纸拿了起来。 听说,这个田秋芸还曾戏弄过顾君的夫郎。 她这样,也算是替顾君出了口恶气。 田秋芸猛地大喘了一口气,眼睛通红,狠狠咳了几声,哭得像个孩子。 “母……亲……” 田桂芝满眼心疼。 华二冷啧一声,鄙夷的看着地上孬怂的女人。 为非作歹了这么久,还以为多有骨气,结果才盖了五张纸就吓成这样。 第144章 二探黑木林 华二把地上瘫成烂泥的田秋芸提拉起来,丢到漆黑一片的隔间里。 确保她听不见门外的声音,然后锁上房门。 毕竟这个田秋芸见过顾君的脸,说不定也记得她的声音,自然是要隔离出去。 顾凉站在庭院中,冷淡的眸子看向快步走近的华二。 华二拱手道,“顾君,那个姓田的愿意说了。” 顾凉嗯了一声,淡声道。 “进去听听。” 即便田桂芝可能对她们的身份存疑,此次说出来的话,不论是百分百真话还是掺了水份,她都已经松口了。 今日过后。 田桂芝也只能将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要是告诉她的上线,那逃不过一个死。 若是不告诉她的上线,说不定还能苟活。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希望她长出来的那点脑子,至少能让她分清楚形势。 吱呀一声,屋门缓缓打开。 田桂芝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只见身着华服的顾凉从门外缓步走进,那张清峻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冰冷。 削薄的唇瓣缓缓抿起,唇色浅淡,冷淡的眼眸轻描淡写的睨了地上的田桂芝一眼,唇畔似笑非笑的弧度,平添了几分冷漠狠绝的意味。 看着她走近,田桂芝竟然打从心底冒起一股凉意。 她隐隐有种预感。 若是这次她说的是假话。 这个人…… 只会让她更生不如死。 顾凉端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的脸庞上略显冷漠的笑意。 “田家主,早愿意说清楚,你女儿又何必受苦?” 田桂芝浑身一颤,脖子上挂着的刀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处境。 “特使大人,小人留在云州,一开始只是负责兼并那些庄户的地……” 顾凉听着田桂芝逐渐交代的话,眸底的神色也愈发凝重。 华一华二的脸色也慢慢由冷酷转为不可置信。 她们对视一眼,眸色皆是惊诧之色。 她二人后知后觉才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一网大棋的棋心之中。 而那个操棋手,高居于幕后,眨眼之间,就能酝酿出一场腥风血雨。 一场…… 可以令大乾重创,云州城沦落成一个尸横遍野之地的腥风血雨。 田桂芝讲完,仿佛卸了力一般。 “特使大人,您让我交代清楚,我都说完了……” 她忽而抬头看向顾凉,阴恻恻的一笑,“可您,真的敢如实往上报吗?” 顾凉冷抿起唇,把茶杯搁在桌上,缓缓朝着她走去,在她面前俯身,神色冷淡道,“都是为主上做事,有何不敢?” 既然是做戏。 那便得做全套。 “田家主如此坦诚,本特使也不好不承您这个情,田家主重任在肩,也不好去京都游玩。 我看令爱性格也有趣,想短借几日,陪这两位大人练练手,田家主……想必不会不愿?” 田桂芝瞪大眼睛,质问道,“不借,我不借!你们究竟想对芸芸做什么?” 顾凉拍了拍她的肩,摁住跃跃想跳起来的田桂芝。 “放心,只要田家主兢兢业业,早日完成主上的安排,我保证,令爱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到云州。” “只是,若是田家主两面三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就别怪本特使心狠,不慎弄断或者弄残令爱的某些地方了。” 田桂芝满眼惊恐的瞪着顾凉。 “田家主,活得糊涂些,总没坏处。” 顾凉勾起唇角,缓缓起身,对着华二扬了扬手。 “送走。” “是,特使。” 华二虎虎生风,走到隔间,稳准狠的把田秋芸敲晕了,然后径直扛了出来。 田桂芝见到自己女儿的惨样,还想再挣扎两下,也被蓄势待发的华一一拳给砸晕了。 华一收刀入鞘。 看着躺在地上的田桂芝,忍住了想踹一脚的冲动。 这种坏事做尽的渣滓,若不是顾君留着还有用,她都想为民除害了。 “顾君,眼下怎么办?” 顾凉道,“我问江管家要几个人,连夜把田秋芸送去青州大狱。” 一回生二回熟,老传统操作了。 毕竟是有李景霂黑甲卫镇守的青州大狱,她还是信得过的。 “至于这田桂芝,留着可以当个线人,你们在青州应当有人,是否可以调个信得过的过来监视她的书信往来?” 华二应道,“好,我明日便走一趟。” “至于今夜她说的事,也不能尽信,等明日确认过再说。” 顾凉唇角轻勾,“有劳二位,把这俩人安置好。” 华一华二立马点头,“顾君放心。” 从京都过来后,这俩黑甲卫就像陀螺一样忙。 睡得比豚晚,起得比鸡早。 但顾凉也不得不承认,人俩的确是好用。 不仅干劲十足,而且使命必达。 顾扒皮莫名其妙的生出了那么一点点剥削劳动力的愧疚感。 “……那我先去休息了?” 华一华二对视一眼,踌躇道,“那……我们送送顾君?” 顾凉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结果华一华二以为她在客气,硬是扛着两麻袋把顾凉送到了江府侧门。 看着她二人深更半夜依然不见一丝倦容的脸。 顾凉轻叹一声。 年轻真好啊。 \/\/ 翌日。 黑木林。 顾凉翻身下马,朝青岚伸出手,把他也扶了下来。 华一跟在俩人身后。 三人走到昨日的黑木林入口。 仍旧是那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密密麻麻交织错落的枝叶透不下任何一点光。 光是从入口看进去,都觉得阴森可怖。 顾凉淡声道,“昨日,我们便是从此处进去。” 青岚缓步朝前,动作优雅从容,墨发仅用一根金簪挽起。 他站在树下,青衫一尘不染,连日光都识趣的避开他的身影,未免那些斑驳的影子破坏了这一分美感。 青岚环顾一周,忽而闭目,双手掐诀,唇中缓缓念诵。 片刻后,在顾凉担忧的眸色下睁开了眼睛。 顾凉松了一口气。 青岚目光下敛,蹲下身,修长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树根旁的土质,唇瓣缓缓抿起。 去掉障眼术法便看得出来,这稀松的土质根本孕育不出如此古老的参天大树。 斡旋造化,无中生有。 的确是六合之阵。 “妻主,从此处进。” 顾凉看着他手所指的地方,诧异道,“阿岚,你确定从这进去?” 她入目所见,皆是粗壮的树干,何来的路? 青岚微微一笑,朝她递出手。 “随我来便是。” 他的眉眼柔冽,身后是黑暗的森林,可神色却温柔而笃定。 顾凉嗯了一声,握住他的手。 俩人直接穿过了那树干,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华一:“……” 顾君,青岚正君走了? ……那我呢? 我欸! 第145章 迷雾 华一急忙跑过去,围着那树干走了半圈,想也穿过去试试,结果直接磕到了脸。 她冷酷的表情微微变色,试探的握起拳头,盯准她们消失的地方砸了上去,手上传来的痛感又真实无比。 华一:“……”究竟是缺了哪一步? 除非沿着昨日的路线再度穿过这黑木林,否则她根本进不去。 可没有顾君在,她自己也不敢擅闯。 华一只能在路口等候,像华二曾经做的那样,沉默的守着两匹马。 这边。 顾凉跟着青岚走出来,便是到了上次的绝壁之下。 看来她昨日跟华一走的那一长段,的确是因为入了迷阵,以为是正北向,其实也一直在绕圈。 阿岚走的,才是最短路径。 顾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飞索,温声问道,“阿岚,会用飞索么?” 青岚对着她笑了笑,“妻主,这个地方,不必用飞索。” 顾凉微微一愣,“什么?” 不用飞索……她们俩怎么翻上去? 青岚神秘一笑,“有些路,只有修道者会走,妻主你记得跟紧我便是。” 顾凉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就见青岚并起两指,扬手在石壁上画着符咒。 清冽的声音掷地有声。 “乾坤鼎气,听吾号令,挪山移石—— 此、路、开!” 顾凉看着纹丝未动的绝壁。 ……这样便可以了吗? 这样的形而上学,真的可以吗? 不知是从何处刮起的一股的飓风,青岚的乌发随即被吹起,衣襟也随风飞扬。 顾凉震惊的神色还未完全展现,就被青岚大力的伸手拉过,二人从岩壁中直接穿了进去。 飓风停下,绝壁依旧还是一开始的模样。 顾凉方站定,便急忙检查青岚的状态。 “……阿岚,你没事?” 想起上次阿岚念咒后发生的事,她忍不住心上一紧。 青岚笑笑,“妻主,我无事,方才只是撕了一个口子,并非起阵,幽冥缚还来不及发觉。” “来不及……发觉?” 难道幽冥缚是活的? 顾凉却没有继续问,她顺着青岚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暴露在眼前的景象。 薄唇紧抿。 “这便是……洞穴之下的景象吗?” “是,妻主,我们已经进来了。” 青岚看着眼前的情景,也不免微微吸了口气。 顾凉猜过这洞穴之下可能是铁矿,可能是私兵,也可能藏有金银财宝,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情形。 只见洞穴里,被人为的凿了几个大型矿洞,那些被困的百姓,稍微健壮些的,似乎都被某种力量驱赶着往里走去,一筐筐的背着矿石运出来。 她们眼神涣散,仿佛只是机械的在运转着。 这里没有人控制,但却像是有几根引线拉扯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而这些人所途经的另外一侧,是成堆的尸山骨海。 触目惊心。 还有一些瘦骨嶙峋的人倒在尸山边,眼神浑浊,仿佛在等死。 恐怕不久之后,他们也会成为那堆骸骨里的一员。 逼仄幽暗的环境,空气稀薄,腐烂血腥的气息令人作呕。 这些人机械的重复做着手里的事,没有一刻停顿,即便是路过那些骸骨时,也未见有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 没有情绪,没有痛苦,没有喜怒哀乐,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忽然,洞穴之内走出一个女子,看着她有些熟悉的长相,顾凉微微睁大眼睛。 ……桃花庄的那个猎户。 连她也被控制了? 所以云州城外消失的百姓,竟是都被封锁在这里? 那个猎户只盯着眼下的路,背着满满一背篓矿石,身形瘦弱得有几分佝偻,再不见当初的神气。 顾凉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青岚缓缓说道,“她们还活着,只是,胎光、爽灵、幽精中的三魂少了一魂,爽灵被囚,所以没有自主意识。” “……那便是活死人。” “是。” 顾凉看着远处的尸海,再看着这边空洞麻木的百姓们,神情流露出一丝动容。 人性。 原来也可以被私利奴役至此。 “阿岚,这些人,还有救吗?” 青岚垂眸,绝美的凤眸里有着悲悯之意,他不确定的说道。 “若是能找到阵眼,或许……” 若是未中幽冥缚的他,或许还能肯定的回答她。 可以。 可他如今…… 青岚缓缓攥紧拳,“……或许,可以试试。” “还有救就好。” “这里的阵法有天机楼道长的气息么?” 青岚沉默了半晌。 “有。” 并且……这种气息,他很熟悉。 顾凉眯起眼眸。 如果是天机楼的道长做的孽,那就应该由天机楼的人来收拾。 ……看来得忽悠天稷来一趟云州了。 天机楼的新楼主,必须是天稷,若说先前她还抱有一丝可有可无的侥幸,那么现在。 她将会不择手段,把天稷推上天机楼楼主之位。 就是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北辰。 会忍住不出手么? \/\/ 华一看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顾凉和青岚,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方才验证过无数次,最后得出结论,这树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树。 可是您说怎么着,顾君她们就又从树干里穿出来了? 顾凉把肩上扛着的女人丢给华一。 “走。” 华一问道,“顾君,这人是?” “桃花庄的村民,从洞里敲晕带出来的,等她醒了看看什么情况。” 顾凉想着贼不走空。 来都来了,总不至于空手回去。 于是问过阿岚在洞里出手的可能性之后,直接就把那猎户敲晕带出来了。 顺带还薅走了几块铁矿。 也幸亏维系这个大阵实在耗费精力,所以那些道长也不会时时刻刻数着还有多少活人。 她带走其中一个,若真核算起来,估计也只是以为尸山那边多了一个而已。 华一不免好奇道,“顾君,那洞穴里究竟有什么?” 顾凉淡声道,“此处不便多说,我们先回去。” “好。” 华一点点头。 几人便驾马离去。 顾凉回头看了一眼黑木林,竟觉得比起昨日,那林间又多了几分诡异阴冷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那成堆的骸骨令她觉得不适,尤其那些人…… 可能都是庄子里无辜的百姓。 “妻主……”青岚侧头看向她,“怎么了吗?” 顾凉淡淡的笑了下。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阿岚,有些不一样。” 青岚疑惑,“什么不一样?” “阿岚……更有魅力了。” 无论是直接带着她劈山凿洞,几息之间穿过黑木林,还是真的神通广大到直接把猎户给带了出来。 都令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顾凉把它归结于对自己三观的细微重塑。 青岚如今在她怀里,可见到他掐诀念咒游刃有余的时候。 她却感觉,他随时可能会离开她。 就像天稷所说。 星应该在天上,熠熠生辉,而不应该被困在后院,寂静凋零。 青岚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顾虑,轻轻伸出手,覆在了顾凉牵着缰绳的手背上。 “妻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顾凉笑了笑。 他的善解人意,总是如此细致。 她缓缓抬头,看着天际橘黄一线的夕阳,唇角的笑意温和。 “阿岚,若何时待在我身边,于你而言,是牢笼,是禁锢,是痛苦的根源……你可以随时离开,只是……” 青岚抿了抿唇,“妻主……” 顾凉笑道,“也带我一起,好么?” 青岚唇畔带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 两只手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第146章 离别 顾凉几人从云州城离开的时候。 是在一个深夜。 因为江晏说,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喧嚣热烈的离别,这一次,他想寂静无声的离开。 她们来时堆山积海的马车如今轻车简从,只精简剩下三辆,其中一辆还躺着昏迷的猎户,江晏装得那一大堆银器丝绸,都摆进了江府他的房间。 许是想留个寄托,之后还会来。 夜半三更,细雨蒙蒙。 江府屋檐上悬挂着的灯笼摇摇欲灭,透着几分惨白的光线在门上落下一层阴影。 江晏站在屋檐下,再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府门,想起他家满门被下狱时,他也是只能远远站在屋外,隔着雨幕看着被押上囚车的亲眷。 他当时没有敢落泪,因为爹爹同他说。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以后江府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们若是死了,也不必让他来敲棂。 ……虽然他还是偷偷请了江家的牌位进宗祠。 也是那个雨天。 他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 “爹,回去。” 顾凉走到江晏身侧,缓缓说了一句。 江晏从记忆中挣扎回神,不免叹了一口气,“乖女,你外祖她们恐怕还记恨着爹爹呢,不然,我回了江府这么些天,为何她们也不肯入梦,哪怕一回?” 可是她们也出尔反尔了,不是么? 明明说的江府不会再有他的房间,可他曾住过的屋子,一草一木都依旧留存得完好。 顾凉眼眸微垂。 她从“顾凉”的印象里,大抵只知道江家犯了事,全府二十三口,无一幸免,江淞因为是家奴,且被抄当天又在外办事,所以幸免于难,而江晏,则是因为嫁给了顾真才逃过一劫。 但她觉得,外祖她们……绝对不会怨恨江晏。 反而只会觉得庆幸。 庆幸这个在府上受尽娇宠的小儿子,未曾受到这种屈辱。 “爹。”顾凉看着他,“江管家曾同我说过一件事,她说,江府被抄家的那一日,外祖父被打了十几下鞭子,但他未曾掉过一滴泪,只是一直感慨‘幸好晏儿不在,不然以他那性子,怕是要被吓哭了呢’……” 江晏红着眼眶,“……江姨说的?” 没有,她编的。 江淞根本不在现场,又怎么会知晓当天的情景。 顾凉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说道,“……所以,爹爹,女儿觉得,外祖她们不入梦,并非是记恨,而是怕吓到你。” 江晏笑了笑,苍白的脸颊更显清丽,仿佛还能看到曾经那个被娇宠长大的江家小公子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回去。” 然后款步上了身后的马车,绿映撑着油纸伞安静的陪在他身侧。 青岚走了过来,看向顾凉,迟疑道,“妻主,江管家在巷口那……可要同爹爹说一声?” 顾凉看了一眼巷子口,昏暗的灯光,只看得见院落斑驳的树影。 “若她有心,一早便会出来相送,如今这般,我们也不必强求?” 青岚眸色颤了颤,“嗯……也好。” 顾凉扶着青岚走上马车,一阵冷风起,吹起她鬓前的几缕发。 顾凉微微眯起眼眸,侧头看过去,只见云州城远处的山峦皆隐没在黑暗之中,淅淅沥沥的雨丝氤氲起了雾,黑蒙蒙的,看不清前路。 她心底缓缓说了句。 还会再来的。 云州。 希望下次再见,便是东方欲晓,晴明春色。 华一华二穿着斗笠骑在马上,在最前方开路。 她们的神色皆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只是往外走了一段,华一缓慢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腰间绑着的铁矿原石,脸色凝重,丝毫不见回程的轻松惬意,只感觉这小小的一块黑石,竟比千斤重。 或许如顾君所言。 若是将此事禀告主子,那主子之后的路,就再也退不得了。 有些事,一无所知,反倒是福气。 这云州城下埋藏着的罪恶,一旦被掀开,曝露在世人面前,结果如何,她们谁也无法预料。 可是…… 她们也必须去做,为那些城外消失的百姓,为这云州的土地谋求一分清明。 她们亦然,主子亦然。 段江如愿以偿的坐到了绿映的马车前,然而江晏一声轻唤,绿映又进了马车伺候,她刚准备开的话头只能无疾而终。 段江抿着唇,听着马车后自己老妹不加遮掩的笑声,缓缓握紧拳头。 ……得,回去就收拾她。 马车缓慢走远,青石板上只留下车轮辘辘的声音,直到出了巷口也再看不清,江淞才慢慢的走出来。 她似乎更老了。 身形是掩饰不住的佝偻,就像是心愿已了,支撑着她守下去的那丝气力也散尽了。 ……她老咯。 伞外的雨渐大,江淞枯站在原地,似乎给心也蒙上了一层潮湿的水汽。 路远迢迢,山长水远。 此一去,恐怕便是她见小公子的最后一面了。 江淞脸上缓缓露出个释怀的笑意。 很好,长辈们之间的仇恨,就在她们这代人里结束,不必波及到这些小辈。 小公子如今过得很好。 仍旧明媚。 她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庆幸,没有让他接触到那些阴暗的“真相”。 “琴儿,若我如今去见你,你还能认出我吗?你不会怪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小公子……” 江淞转身的瞬间,看见侧门外穿着黑衣斗笠的人,震惊道,“你是……小小姐身边那个……” 黑衣人掀起幕帘,露出那张冷肃的脸,唇缝浅动,“江管家,顾君吩咐我来问您几句话。” 江淞问道,“……什么话?” “江府二十三口人,究竟是为何而死?” “江家满门落罪,在衙门的卷宗里却毫无记载,所以,究竟是犯了什么泼天大罪,才能让当时的城守下令,满门抄斩,且卷宗里也讳莫如深……” 江淞忍不住后退一步。 “此事,恕我不能解答。” 黑衣人走近一步,“那么,云州西北处的黑木林是谁的地盘,江管家可知道?” “还有融水镇的田桂芝,云州城外那些庄子上消失的百姓,无故被撂荒的万顷良田……江管家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江淞缓缓深吸一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个悲伤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小小姐也要掺和进来,这些事,并非是江家、顾家这样的人可以斡旋的……” “那储君呢?” 华二亮出腰牌,冷声道,“我乃二皇女亲卫、青州黑甲卫副指挥使华二,我等此次奉二皇女命,特来云州协助顾君查清田氏土地兼并一案,如此,江管家可愿分说一二?” 江淞眼神沉了下来,“二皇女?” “是,二皇女曾交代,顾君即便是在云州捅出天大的窟窿,她也敢管。” 江淞眸色微颤,她欣慰的笑了笑。 “看来小小姐,得了二殿下的赏识……也好,有些事我带入地底,或许也会有被揭开的那一日,小小姐身上总归也流着一半江家的血,这血海深仇,她避不开的。” 华二皱眉。 ……血海深仇? 江淞缓缓走到侧门前,引着她进门,“华副使,进来听,我年纪大了,有些事要慢慢回忆。” 华二收好腰牌,跟着她走了进去。 另一边的马车上。 青岚挑了灯芯,看着握着书册的顾凉,柔声说道,“妻主,如今天未大亮,光线不好,伤眼睛,不妨先休息会儿?” “睡不着,听阿岚的,先不看书了。” 顾凉收起书,又看向青岚,淡声问道,“阿岚,你是不是看出了江管家存了死志,才问我要不要同爹说?” 青岚顿了顿,没有否认。 “那妻主……你方才让华二过去,是想拦下她么?” 顾凉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不知道能否改变结果,只是觉得,江管家身上背负了很多,或许有仇恨、或许有不甘、或许有悲愤,但其实有些事,她本不必一个人承受。” 她只是隐隐有种猜测。 或许江府的没落,跟云州黑木林洞穴下的万人尸海…… 有种隐秘的关联。 因为黑木林附近的那几个村庄,最初都是江府雇佣的庄户。 “妻主,若真相不堪,你还会想知道吗?” 顾凉犹豫了下,缓缓道。 “会,因为真相,只有摆在明面上,才能让人更好的分清孰是孰非。” “不能因为觉得它不堪,就剥夺了别人知晓它的权利。” 青岚缓缓攥拢指尖,声音克制,“那要是,江府二十三口人的尸骸,就在黑木林那堆尸山里……妻主,这样的真相,你还想听吗?” 第147章 自证 顾凉先是一愣,然后缓缓蹙眉,握住青岚的手腕,难以置信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阿岚……你说什么?” 青岚敛眸,黯然的笑了笑,缓缓说道,“……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他身上有幽冥缚,所以那日在黑木林的绝壁之下,仅凭他能支配的这点微末道行,很难一次便让他和妻主顺利进去。 可偏偏…… 他们就这么顺利进去了。 他想了很久,或许只有一个解释。 ……那个地方,有妻主的血亲,甚至被起阵者用以做阵眼,所以阵法并不排斥她的进入。 可若是江府二十三人,真的死在黑木林,死在那个黑暗阴森的洞穴,甚至灵魂血肉骸骨都被囚禁在阵法里,作为镇压恶魂的养料,几十年不得轮回…… 对于江晏,对于妻主来说。 未免太过残忍。 他该怎么开口? ……根本说不出口。 顾凉看着他的眼神,她明白青岚并没有感觉错,并且,他几乎是能够准确的断定。 江家的那些人,全部葬身于黑木林。 她也曾怀疑过。 江家是云州首屈一指的富庶人家,良田商铺无数,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犯了事,城守便下令要把江家全口诛杀。 这在当时必定是能引起全城轰动的灭门惨案,可是,衙门的卷宗甚至都没有详尽的记载,反而是含糊略过,坊间百姓也都讳莫如深,几乎没有传言。 这些细节,的确处处透着诡异。 除非,一开始就是凭空捏造脏污的罪名。 因为栽赃嫁祸,甚至来不及把证据链补全,所以要让她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顾凉微微蹙眉,这样的手段,她曾在原书里见过一次。 女主李云霁,就是这么对顾家的。 可江家出事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会李云霁估计还是个不成事的小屁孩,更遑论用这种心计害人。 顾凉只能先暂时压下疑虑。 只希望华二能从江淞那边问出些什么。 不过,即便如今证据不足,但她也隐隐有种猜测,黑木林里藏着的那个矿洞。 似乎跟宫里的皇储脱不开关系。 那么,矿洞的主人。 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迫切的想求娶西周小皇子的李云霁吗? \/\/ 京都。 玄武大街两旁店肆林立,宽敞的街道上客似云来,车马不停。 华一华二提前一日便同顾凉几人分别,带着还在昏迷的猎户和云州查到的一堆线索提前回京,找李景霂复命去了。 顾凉自然是乐见其成。 甚至让她俩也把她的那一part都跟李景霂提上一嘴,免得到时候她还要再补充一大堆。 顾家的两辆马车堪堪停在顾府门前。 顾凉刚扶了青岚下来,还没完全站稳,就见凌寒从一旁走来,仍旧是那张冷酷得仿佛别人欠了她一屁股债的臭脸。 “顾君,宫里有请,劳烦随我走一趟。” 俨然一个冰冷无情的传声筒。 顾凉:“……” 都是聊过几句的老交情了,还要摆这种谱给旁人看吗? “凌大人。” 顾凉朝她行了一礼,淡声解释道,“我方随家人进城,还未梳洗,恐讨了贵人的嫌,不若待我梳洗后,再随大人进宫,如何?” 好歹也让她洗把脸。 几日未得安眠。 她这满脸都写着四个字:“不太干净”。 实在有碍观瞻。 凌寒冷着脸道,“奉劝顾君一句,立时进宫,形势瞬息万变,怠慢不得。” 顾凉蹙了蹙眉。 凌寒如此提醒,难不成真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可她一介学子,又是安善良民,哪来的什么要紧大事…… 哦,是有一件。 想起来曾经有人针对她埋的某个雷,顾凉微抿起唇,应道,“好。” “妻主……” 青岚瞧见顾凉准备过去另一辆马车,追了过来,柔声说道,“妻主不必太过忧虑,若我方固若金汤,对方自然一触即溃。” 他又略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明日便是放榜之日。” 顾凉安抚性的握住他的手,温和一笑,“我明白,阿岚在家等我便好。” 这可能就是原书里“炮灰”的待遇。 每次放榜前后都要搞点事出来,就不能安安生生让她走完科举之路。 她倒要看看,这回来找她茬的,又是个什么成份。 青岚站在原地,目送着接顾凉进宫的马车缓缓走远,眼睫轻垂。 回到京都后。 ……那种不安感,似乎更强烈了。 这是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随之带来的,是许多人的命运都卷在了一起。 有人得生,有人向死。 “咦,乖女呢?” 从云州回京都的这些日子,顾凉没怎么睡,江晏倒是安稳的睡了一路。 绿映瞧他睡得香,也没敢扰醒他。 是以,等到他下马车后,就只瞧见青岚的身影,自家乖女不翼而飞。 “爹爹,妻主进宫了,我们先进去休整,想必宫门落锁前,她便回来了。” “进宫?”江晏诧异道,“这不是刚回到家么,便如此匆忙?” 青岚笑了笑,“嗯,方才鸾卫凌寒凌大人亲自来邀请,想必是宫里的贵人有要事相商,故而也等不及妻主梳洗了。” 江晏只觉奇怪。 但见青岚这淡定平静的模样,想必也只是无关要紧的日常叙话。 虽然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妻主为官几十载,鲜少有过被鸾卫请进宫的经历。 而乖女还没正式被聘,这鸾卫倒是几次三番来喊她进去。 罢了。 妻主是妻主,乖女是乖女。 他乖女可是被文曲星关照—— “啊——糟了!” 江晏脸色倏然一白。 “爹爹,怎么了?” 江晏抓住青岚的衣袖,露出一个悲痛万分的表情,“我们去云州多久了?” 青岚扶着他,轻轻开口,“二十日?” “二十日!” 一整个大完蛋。 江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急赤白咧的走进顾府,嘴里还嚷嚷着。 “我得快点去给几位圣人上香,今晚高低得跪它个一整宿,若非如此……圣人怕是要将我乖女忘到哪个犄角旮旯了,至少也要诚意诚意的插个队。” 二十日啊! 他整整怠慢了二十日啊! 造孽啊,哪家文曲星还记得他乖女啊! 青岚:“……” 他唇角微弯,似是无奈的叹了叹,跟在江晏身后,不急不缓的走了进去。 爹爹难道不知道么? 妻主原本就足够厉害了。 哪还需要祖师爷“特地”关照呢? \/\/ 勤政殿。 顾凉跪在门外,等到小半刻钟,跪到她膝盖隐隐作痛的时候,才听到内侍官的传唤。 “陛下有旨,传举人顾凉觐见。” 顾凉眸色微顿,缓缓起身见礼,然后缓步走进殿内。 有这等半天的功夫,她已经洗完脸了。 所以鸾卫就是一根筋,不知变通。 顾凉目不斜视的行至一侧,眸光下敛,对着端坐在正前方的李元贞恭敬的行了一礼。 “学生顾凉,拜见陛下。” “起来。” 李元贞看着神色淡然不急不躁的顾凉,轻轻勾唇,“知道孤为何唤你来此么?” “学生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顾凉,你是孤钦定的解元,也是本次会试主考官推举的会元。 只是,有书生跪在宫门外,言说你在科举中屡次舞弊,抄袭她的文章,抢走原本应是她的功名。 她出身寒门,家境微末,一连在宫门外跪了十日,只为讨要个说法,路过的百姓们见状,都群情激愤、意不能平,滔天的民意想让朝廷彻查此事。 ……对此,你可有解释?” 顾凉微微蹙眉。 这熟悉的道德绑架的套路。 一个是出身寒门的学子,一个是五品……不,四品武将的嫡女。 想必这个举报她的书生,身世凄惨、境遇低落、自带虐点,光这配置都足够让人生起同情心了。 自然更偏信了她的说辞。 不论如何,对方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一旦落实,不管她真的舞弊与否,都会变成既定事实。 毁掉她的名声,才是那些人真正的目的。 “陛下,不知那位苦主说的是哪一篇?” 李元贞瞥了一旁的楚玉一眼,对方会意,出声道,“你此次的策论文章《浅析农本经济背景下,大乾新政之利弊得失》。” 顾凉了然。 难怪她先前总觉得答这科时,一直有同考官来她的号房蹲守。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勾了勾唇,淡声道,“陛下,学生请求,与那位苦主当面对峙,若是可以,学生的论台,想设在宫门之外。” 既然对方想要以弱凌强,站在舆论顶端栽污她。 那她也得让她们试试,被舆论反噬的滋味,是不是也烧心得很。 卖惨? 魏蓉最好祈祷,她找来的那个人,最好是没有任何污点,白玉无瑕如圣人一般。 否则被反噬时。 那个人在百姓面前所树立的一切人设,都将轰然倒塌,甚至会成为她永远洗不白的罪证。 第148章 压迫 李元贞定定的看着顾凉,“好。” “楚爱卿,既是你举荐的会元,那便由你去论断。” 楚玉急忙跪地领旨,“臣领旨。” 顾凉静静地跪在殿前,冷淡的眸色不见丝毫波动,听闻李元贞让楚玉主审,她也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 李元贞给了她辩驳的机会,便已经信了她大半。 过程如何,她的鸾卫估计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 只是民意沸腾,学子间也多有议论,这些非议,李元贞需要她去平复。 对于李元贞而言,这次的举报事件,便是她的试刀石。 若她能够摆平,那朝廷必定会用她,早已准备好的榜单也会如期公示。 可若她这回摆不平,榜单上将不会有她的名次,那她在李元贞当权时的仕途之路,想必也要就此停摆了。 “学生顾凉,谢陛下隆恩。” 她高举双手,行了一礼,在李元贞喊起之后,撩起衣摆,淡定从容的起身,缓步退出大殿。 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背影清肃,举止雅正,不见半点迂腐气,反而浑身都流淌着世家贵女的气度,气定神闲,如远山碧云般辽阔浩荡。 李元贞笑了笑。 一家人,都是姓顾,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性子。 一个毛躁,情绪都写在脸上。 一个端方,表情冷淡,旁人很难瞧出她的心思。 也不知顾真是怎么养出这样端方谨慎的孩子的。 好也好,就是太老成了些。 面对旁人的无故陷害,她应该错愕、震惊、不可置信、愤懑不已……至少也有点情绪反馈嘛。 等到楚玉和顾凉走远,李元贞这才唤来近侍。 “传孤的三个女儿来,孤今日有雅兴,看看她们棋技长进了没有。” 好久没虐这三个孩子了,她还是得看下正常小孩的反应。 近侍立马领旨出去。 “凌寒。” 一道身影立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陛下。” “把顾凉同那个谁的对话……一言一行,都记下来,时时报与孤听。” 凌寒心下有些诧异,但鸾卫向来只有服从,没有疑问,于是她低头应道。 “是,陛下。” 只不过,陛下对顾君关注至此,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定了定神,不敢深思,快步走出勤政殿。 \/\/ 顾凉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女子,薄唇冷抿。 实话说。 她并不理解,魏蓉何以对她有这般大的敌意,竟是真找了一个马前卒抵上人下半辈子的仕途,只为栽污她的名声。 难道她不知道么? 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从来都见不得光。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处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这人连着跪了十日,却不见朝廷有何答复,眼瞅着肯定是要包庇那官家女了,都替这可怜的寒门学子愤愤不平。 这年头啊,寒门学子,怕是没得好出路了。 顾凉走到她跟前,冷淡的眸子微敛,看着对方略狼狈却不见憔悴的脸,挑了挑眉,问道,“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农槐。” 许是被人问的太多次,农槐的表情算不得太好,回答得也有些不耐烦。 看起来,不太像寒门学子。 这人身上的气场,连硬拗也不像样。 顾凉淡声道,“农小姐,我是顾凉,那位你举报科举舞弊的事主。” 此言一出,现场立马一阵抽气声。 好啊! 等待十日,这黑心肝的可终于出现了! 早已备好的鸡蛋和烂菜叶都朝着顾凉砸过来,对于这泼天的“热情”,顾凉神色未变。 烂菜叶便不管了,伸手握住鸡蛋,稳稳的放回那男子的竹篮里,“这位公子,何必浪费这几枚好端端的鸡蛋,只为羞辱我?” 那男子见她气质不俗,言语温润,原本的怒意都削弱了几分。 但见了旁边跪着的贫家女,他又不忿道,“砸的就是你,你抄袭她文章,抢了别人功名,还怕被人指点?” 顾凉微微一笑。 “这位公子,在心底无端猜测可以,但若是说出来,便会落下口业,还望公子谨言慎行,莫要一叶障目、偏听偏信。” 男子见她如此说,便又急又恼的噤了声,只握住手里的菜篮子,不满的瞪着顾凉,一脸我看你怎么狡辩的神色。 “各位,实在对不住,我这些日子陪家父回了趟云州老家,今日才回到京都。 方才知晓农小姐在这地方已跪了十日,这才来同她解释这误会。” “误会?” 农槐站起来,指着她,悲愤道,“你抄袭了我呕心沥血的文章,抢了我的功名,轻飘飘一句误会,便抹平了?” “农小姐本次会试下场了?” “并未,但那文章是我一早便写好的。” “那便奇了,皇榜还未公昭,会试的名次也还未得出,农小姐是从何处看到我的文章,并且确定我会中榜,还在十日前便来此跪着,指控我抄袭? 难不成,农小姐未卜先知?” “是啊是啊,都还没公示呢就说抢了她功名,这不是平白污蔑么……” “可若是真抄袭了文章呢?那的确也是舞弊呀。” “不会是有人透题……” 百姓们也窃窃私语。 农槐明显早有准备,从衣袖里拿出一卷纸,冷哼一声。 “我有好友恰巧与此次会试同考官相熟,偶然听到她念了一句,一甲答卷中的绝句,说这句写得好。 我那好友觉得有些耳熟,才来问我,我翻了旧文章,才发现这与我几月前所写的一篇同出一辙。” “我也拿去与那位同考官核对过,她说行文思路几乎一模一样……” 农槐把那张纸展开,上面正是她说的那篇文章,“这就是铁证!” 顾凉有些无语。 篡改一下时间线,找几个没实际用处的旁证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当成铁证了? 稍一推敲都全是bug。 这年头,造假的成本也太容易了些。 还铁证。 她扫了眼对方拿出来的文章,略改动了几句话的措辞,想必那泄露之人也不敢真抄得跟她一模一样。 “不知是哪位同考官?” 第149章 争辩 以为她惧了,农槐更是理直气壮道,“翰林院,莫大人。” 瞧。 这不白送的人头么? 顾凉轻笑了一下,转身向楚玉行了一礼,衣袂在半空中微扬,又无声敛去。 “楚大人,学生想问,判卷期间,同考官向无关之人泄露考生答卷内容,是否违反了监考章程?” 不消问都知道,这莫大人是必须的必违反了条陈的。 她跟李景霂提的建议,亲眼看着她拟定的折子,并且眼看着朝廷一条条落实下来,这次会试采用的新规,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没想到,礼部侍郎的能量这般大,即便有禁令在前,还能笼络到同考官,不愧是独尊仁“礼”的大乾。 想必魏蓉也不介意多舍弃一枚棋子。 听见她辖管的同考官出了纰漏,楚玉眉头紧皱,沉声道,“不错,莫大人作为考官之一,向旁人泄露考生答卷内容,实属渎职,此事若查清为真,按律理当惩处,应革除其同考官一职,从翰林院降级外放,永不复用。” “谢楚大人解惑。” 顾凉对着楚玉微笑颔首,转头看向农槐。 对方已经瞪大眼睛,显然没料到顾凉会这般发难,不是分辩自己并未抄袭,而是从旁攻入。 她甚至根本没有开始辩解。 三言两语便将莫大人套了进去。 “农小姐,听闻你家贫无以为继,平日多以为书斋抄书为生,我有些好奇,如今书斋抄书的收益是多少?” 农槐狐疑的看着她转变的话锋,不知道她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循着大概印象说道。 “字少些的,三百至六百文不等,字多些的,也有一二两的,你问这做什么?” “只是问问。” 顾凉淡笑道,“抄本书至少也要月余,农小姐内衫用的是仙客来的云缎锦,这锦缎名贵鲜见,一匹不下百两,专供京都富商和达官贵人。 若按您提供的抄书最大营收算,农小姐恐怕得不吃不喝抄上一年,才能穿上这件衣服。” 听到这话,底下一片嘘声。 哪个苦寒子弟有这闲钱去买匹这么昂贵的料子啊! 一时间,大家看向农槐的神情都变了,再不是原先的怜悯,反而夹杂着审视。 还说家徒四壁,结果一件内衫的绸缎都要百两! 外袍穿得再普通又如何,合着糊弄鬼呢? 农槐脸上又恼又愧,她没想到穿在内衫的衣料都能被顾凉眼尖的认出来,她外袍明明穿得是破旧的布料。 听到旁边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嘘声,她脸色变了变,恼羞成怒道,“即便是再贫寒之人,内衫有一两件显贵些的不足为奇,就不准家境优渥的友人接济我吗?” “那自然是准的。”见到对方轻易试探便露出马脚,顾凉勾起唇角,暗叹魏蓉这回估计又是所托非人,“抱歉,农小姐,我只是好奇一问,并未有冒犯的意思。” “你很冒犯,这些都是我的私事。” 农槐看着她,不悦道,“顾凉,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既是说的你抄袭我的文章,又为何一直不敢正视!” 顾凉嘴角的笑意慢慢敛去,眸色蓦地冷了几分。 她身量修长清瘦,眉宇间却是凛然之意,肩背挺直,如山谷苍竹。 “谁说我不敢?” 她缓步走到农槐面前,仗着一个头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你用不合规的手段、刻意捏造出的贫寒学子人设、不知从何处拼凑而来的证据,甚至并非本场会试考生,却故意来栽赃陷害我一个良善安民、正经的东林书院学子,我才要问你,究竟是何居心!” 顾凉一甩衣袖,语气冷厉,沉郁冷淡。 “好,你既说那篇文章是你写的,那我便问你,何为农本经济下的大乾模型,何为内循环,何为外循坏,新政推行,利在何处,又弊在何处?” 农槐眼神滞了下,那篇文章里……竟是写了这些东西吗? 顾凉轻蔑一笑,指着她手里举着的‘证据’,“答不上来?你这张所谓铁证的纸上不都写了么?” 农槐底气不足道,“此文乃是我……几月前所写,一时想不起来又有何要紧?难不成你能逐字逐句背下你写过的所有文章?” 强词狡辩。 她要的根本不是农槐能背出文章里的句子。 “好,那我再问你。” 顾凉步步紧逼,“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改善农桑,如何兴修农事,如何制衡外敌与内修,如何稳国本、固民心、夯实我大乾仁政千秋?” 农槐眼神躲闪,回答得也是吞吞吐吐。 顾凉冷笑。 她根本答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用词隐晦又大胆,并非常规的叙述逻辑,若不是像楚玉这种,有着丰富的一线管理经验,整日同材料打交道的,根本读不懂她的隐喻。 更多的,是她胸无点墨。 如果今日面对她这一问的是方仲怀、是钱程、是彭兴,即便与她的构想不完全一致,也能根据自己的见解娓娓而谈。 这些人,才是大乾的栋梁。 顾凉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些,你若都能答上来,我敬你大才,即便你真在朝廷为官,为民生计,为百姓计,为陛下计,我亦无怨言。 可你显然不是,你根本没有抄过书,你甚至不懂如今抄书的营收因为印刷技术的升级而少了许多。 你每日跪在这里,利用百姓们的同情心,引导她们猜测、揣疑朝廷,一到晚上便恢复穿金戴银、眠花宿柳、酒色穿肠的生活,你这满眼虚浮之色便是过度纵欲的证据。 你借由寒门学子的身份声张这虚伪的正义,实乃又一次践踏她们的尊严和权益,之后若真切的发生了这样的事,百姓们又如何敢信她们?她们又何其无辜? 农槐,农小姐,你扪心自问,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羞愧?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想必你这些年连书都未翻开过,也永远不会明白圣人所言。 若你认真读过我的文章,便不会仅凭其中几句就敢受人指使来此栽污我,你不懂我文章里的名词,甚至答不出来它们的涵义,你不懂民,不懂君,你不懂我为何赞同新政,却又一开始扬言其弊。 像你这般无羞无耻、沽名钓誉、污蔑君主圣名之徒,不配碰瓷我的文章!” 第150章 添堵 勤政殿内。 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在半空中留下几缕残烟。 李元贞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手里握着一串翡翠碧玺,眸色沉静的看着眼前的棋局。 旁边是乖顺站着的三个皇女。 李之仪站在最前,手里捏着黑子,战战兢兢的跟李元贞走了几个回合。 殿内安静得只听见棋子叩盘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李元贞落下一子,便将棋盘上的黑子彻底困入死局。 李之仪额前沁出一层薄汗,思索良久,神色也隐隐有几分焦急,执棋的手悬在半空中良久,手里的黑子却迟迟不敢落下。 “怎么,这就不会了?” 李之仪脸色难堪,“母皇,是我技弱。” “既是技弱,便要勤能补拙,不然你又如何担得上嫡长之名?” 李之仪急忙跪地,“是,母皇,儿臣之后定勤加练习。” 李元贞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她往边儿站去。 “老二,你来。” 李景霂垂着的眉轻挑了下,抬起头的瞬间,脸上便浮了一层惶恐之色。 她似乎有些局促的走到棋局前站定,盯着棋盘冥思苦想了一阵,面上也是一脸难色,兀自握着黑子踌躇半天。 等了许久也没见动静,李元贞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越看她这副不学无术的模样越觉扎眼。 “你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做几样正事也便罢了,怎么东衍先生自小教授的棋艺也撂到一边了?” 这个老二,原还以为上了朝会有些长进,结果还是整日同些京都里的纨绔品茶斗酒,哪家一有点什么事,她第一个冲过去。 真是溜猫逗狗她最在行。 六部内阁她是半点不沾手。 “不成体统。” 李景霂低着眉听训,一言不发。 即便她已经在朝臣中露面,即便她已经连上过几道折子,为母皇查清科举舞弊案、解除了北境之危、破除了北燕的歹计。 但只要她仍旧经常去茶楼和青楼,不与文官清流坐而论道,在母皇眼里,她依然是个不务正业的皇女。 她是大乾国手东衍先生的门徒又如何,比起被清流们推崇的三皇妹,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以最无端的恶意揣测,那些清流们的奏章里,照样也会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这一点,早便验证过了,也习惯了,不是么。 顾凉说过。 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奇。 她也想试试,若她将那些蛀虫扎堆的污垢一个个剔除,那些清流文臣们的眼睛里,会流露出的是敬,还是惧? 李云霁朝前一步,从李景霂手里抢过棋子,落到棋盘之上,笑吟吟道,“母皇,这局棋,儿臣陪您下,如何?” “嗯。” 看见自己幺女随手一子便解了黑子困局,李元贞蹙起的眉稍稍缓和,“还算是有个像样的。” 指了指棋篓,示意她坐下。 李云霁刻意的朝后瞥了两个皇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母皇,两位皇姐都站着,儿臣怎么好……” “坐。” 李元贞冷瞥了旁边的二人一眼,不耐道,“若下回考校再露怯,便不是罚站这么简单。” 被区别对待,俩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闷闷的应了声是。 李云霁听罢,自然是微笑落座。 李景霂余光扫了李之仪一眼,见对方眸色冰寒的盯着李云霁,眸底满是不屑之意,嘴角的弧度略略弯起。 一个是君后之女,一个是宠侍之女。 她们都有可以对垒和不满的倚仗。 而她,从来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何必再去奢望母皇这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夸赞? 除了能引来妒忌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呢? 父君在这宫里,已经活得足够艰难了,便不要给他惹不痛快了罢。 只是李云霁轻快的神色也持续不了太久,随着李元贞逐渐落下的白子,她的黑子行进得愈发迟缓。 没多久,她的额前便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握着黑子的手指也微微发抖。 比起母皇的步步为营,她们还是太嫩了。 李元贞抬眸,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溃败得如此之快,把白子丢进篓里,兴致全无。 喊了这三来,都是给她添堵的。 一个个瓜怂的样儿,生怕别人猜不出来她黔驴技穷了一样,藏不了一点。 罢了。 她大抵还是适合看顾凉那样没什么表情的孩子。 老成便老成。 “拿回去想。” 李云霁脸色难看道,“是,母皇。” 正在此时,近侍小步走进来传话,附在李元贞耳边浅浅低语几句。 听到消息,她脸上微露喜色,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甚至还愉快的笑了一声。 “让凌寒进来回话。” 凌寒快步走近,单膝跪地,李元贞便迫不及待的让她起来,赶紧复述。 凌寒先是从袖里拿出一张纸,递交给李元贞,恭敬道,“陛下,这便是那苦主农槐所展示的证据。” 李元贞接过,粗略的扫了几眼,便蹙起眉。 的确同顾凉那份答卷雷同。 “你继续讲。” “是。”凌寒应了声,继续说道,“顾举人到宫门外,先是问起苦主的姓名,楚大人原先还站在人群里……” 凌寒低沉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听她讲到关键处,站着的两位皇女纷纷侧眸看过来,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握着黑子坐在棋盘前的李云霁,也暗暗递过去几分视线,表示出对这件事的高度关注。 难得又听到顾凉的辩论,坐在正首的李元贞这回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过问几句。 凌寒几乎是逐字逐句的复述完毕。 “……陛下,这便是顾举人说的所有话。” 终于讲完,凌寒心中暗暗叫苦,以后这种差事还是让贺冬大人来,她属实是背得头疼。 李元贞目中不禁流露出赞叹之色,拇指轻捻着翠珠,“如此雄辩、逻辑清晰、思维缜密,三言两语便让那农槐哑口无言,辩才,顾凉当之无愧矣。” 之前便让那北燕使臣无言以对过,这回竟也让那农槐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不错,真是不错。 她又问道,“楚玉怎么说?” 凌寒回道,“回陛下,楚大人已让京畿卫将农槐先行扣押审问,待她交代完原委,同莫大人对上一遍供词,再断定该如何责罚。” 李元贞点了点头,暂也认可楚玉这做法,“那顾凉如今在何处?” 既是当着百姓把这事解释了清楚,洗刷了身上的冤屈,理应回来同她回个话才是。 凌寒犹豫了下,说道,“陛下,顾举人……仍在宫门外。” 李元贞疑惑道,“为何?” “百姓中有人问顾举人所问农槐之解,顾举人便留下跟百姓们解释……何为农本经济,何为内循环,何为外循环,假若推行新政,百姓们又能有何处能受益……” 在场之人纷纷震惊。 这顾凉,居然真就当街解释起来了? 第151章 女皇之怒 李元贞微眯了眯双眼,“她所言,百姓愿听?” 凌寒犹豫道,“不仅愿听,还……” “还如何?” 凌寒低头回道,“还都纷纷赞同推行新政,言说若朝廷下令,她们便第一个带头响应。 京都几家书斋的掌柜也在人群里,她们说要将顾举人今日所言实例记录成册,让地州的学子们也都学习体悟一番才是。 因为顾举人所举的例子,生动形象、粗浅易懂,她将实际收益折算成百姓们能理解的粮钱,将经济模型套用在每个百姓平日里都能接触到的地方,所以百姓们都求知若渴,纷纷追问。” 这倒是令她没有想过的展开。 李元贞皱眉道,“楚玉呢,她就没说什么?” 凌寒抿唇,“回陛下,楚大人她……当场便说要与顾举人坐而论道,就议新政,只有理清弊在何处,才能及时补正。” 很好。 她这位心腹大臣不仅没有试图控制场面,反而还拱了一把火。 想必外头已经论得热火朝天了。 李元贞甚至有些遗憾未能亲临当场,也不知是初生牛犊的顾凉厉害,还是她这位老谋深算的楚爱卿更高一筹。 “她二人论得如何?” “只知道京都许多学子都闻讯而至,百姓们也都前来围观,京畿卫想要维持纪律,却也拦不住蜂拥而至的百姓们,听闻,京都几个书院的院正也都到了楚大人与顾举人的论道之地旁听。 属下顾着回话,并未听完全局,但顾举人有几句话,百姓们反响极为热烈,当时她说完,便是一阵叫好。” 李元贞震道,“她如何说的?” 凌寒回忆了下。 因为顾君提出的观点实在是见微知着,所以即便是她,也印象深刻。 “顾举人说,朝廷推行新政,实际上就是大乾经济结构的资源再分配,将原本被富商士绅笼络到手里的那百分之八十财富,经由内、外循环,合理的产业升级、朝廷宏观调控,最后会有一部分重新回到到大乾百姓手里,此为利国利民之举,若有人攻讦,那必定就是既得利益者的抱团为之……” “……顾举人还说,农为本,商为辅,士为基,工为瓦,善为君者,使民无论而农益勤,农户皆有田而耕、为国为己而耕,其余几业,也应百花齐放,皆因,安民之术在于丰财也。” 听到这些话,李景霂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坐在正首的李元贞,不肯放过她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顾凉当着百姓们的面说出这些话,她当然清楚她本意如何。 可还是太危险了…… 她将自己置身在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对立面,若是那些反对推行新政的官员派系有意,怕是会给她扣上一个巧言令色、愚弄百姓的帽子。 她需要知道母皇的态度。 李元贞缓缓磨捻着珠串,视线落在殿内的云纹毛毯上,不辨喜怒。 半晌后,她沉声问道。 “顾凉所言,你们三个,如何看?” 原本还在看戏状态的李之仪浑身一个激灵,最怕母皇突然垂询,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元贞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母皇,儿臣以为,顾举人忠君为国,此点无可非议。虽说此次行事较为鲁莽、不合章程、有些逾矩,但她毕竟书生意气、情有可原,之后还可循循诱之。” 这是在说顾凉初心是好的,但是行为还是稍微冒进了点。 毕竟跟百姓讲这些,虽然本意是为了解释清楚那些问题,但的确也有些操纵民意之嫌。 李元贞又看向李云霁,“霁儿,你以为呢?” 李云霁缓缓说道,“母皇,儿臣认为,顾举人此举,应当严惩不贷、不应纵之。” 她这话一出,另外两个皇女皆变了脸色。 李云霁是觉得她故意同自己抬杠。 李景霂则是神色冷沉的看着她。 李元贞也眯起眸,问道,“何来此言?” “母皇,新政根本无法推行,这点朝上百官们都已议过,顾凉却不顾您的令旨、不顾大乾朝廷脸面,于百姓前大肆宣扬新政,并且试图煽动她们的情绪,如今只是为了新政,若是之后,她生了谋逆之心呢? 如此舌灿莲花之人,恐生事端,还请母皇严惩之,以儆效尤,扬我皇室威严!” 李景霂沉声喝止,“三皇妹,诛心之语,还请慎言。” 她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在李元贞面前,“母皇,儿臣有一事,想禀告母皇。” “何事?” 李景霂递上一道折子,“青州来信,猜测云州与西周边境,疑有流寇兵患作乱。 她们发现,近一两年来,从云州逃到青州的流民日益增多,那边土地兼并之风强盛,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地可种,可云州城守毫无作为,甚至从未在奏折中提及此事,若长此以往,恐我大乾民心涣散。” 李元贞读着折子,表情逐渐震怒。 劳资这么英明神武,底下却又混起来一群阳奉阴违的狗官? 青州有黑甲卫,消息来源应当属实,云州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云州城守上来的请安折子还是一片安和,真是好大的狗胆。 李景霂接着道,“顾举人今日在百姓前所言,原本便是出自百姓所问,并非是她主动为之。 而她所言,字字句句,才是真正的大义之言,云州的百姓无田可种,便成了流民,尔后可能会发展成流寇毒瘤,破坏我大乾安宁。 若是新政再不推行,恐怕原本安居乐业的云州终有一日会变成荒芜之地,其余地州的百姓见到此景,不会恐慌吗?不会惧怕吗?如此一来,又何谈安民?” “母皇,顾将军乃驻边守将,忠心为国,顾家满门忠臣,顾举人又如何会有旁的心思? 更何况,文如其人,顾举人文章中那些为国为民的肺腑之言,还不足以让我们看清她的为人吗?” 李之仪也跪了下来,求情道,“母皇,顾举人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她此次在百姓们面前解释新政,虽有逾越之言,但想必也皆是出自真心,她是真君子,更是忠君之人啊,还望母皇莫要寒了学子们的心!” 两人又一次统一战线,一致对上李云霁。 “母皇,顾凉如今竟能引得两位皇姐如此信任,这般巧舌如簧,还请母亲加以训诫啊!” 李元贞猛地拍下桌子,珠串在桌上磕碰,清楚的脆响声在大殿上尤为突兀。 “难道,在你们心里,孤就是如此忠奸不辨好歹不分之人吗?” 只是问个想法,一个两个的都把她当成昏君了不成? 李云霁一听,脸色吓得刷白,急忙跪在地上,“母皇,儿臣只是……” “不必解释,都给孤滚出去。” 言辞之下,是女皇的盛怒。 三人被吓得俱是一惊,走到门外,才听到她又说了一句。 “老二,你留下。” 第152章 契机 听到李元贞的话,走到门外的几人脚步俱是一顿。 感受到李之仪探过来的视线,李景霂薄唇敛起,朝她投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模样哪有平日里在朝臣面前外露的霸道,反倒是有些惧怕母皇的威严。 见她露怯,李之仪神色稍霁,轻声安抚她道,“二皇妹勿怕,母皇是仁君,想必是为了云州之事才留你细问,你同她解释清楚便是。” 李景霂神情松动,叹息一声道,“唉,也怪我多嘴提了这么一句,原是想着那顾凉谈吐耿直,是个我欣赏的人,便想帮她一帮,没想到……” 李之仪倒是没有往深里猜想她与顾凉的关系,只当她是先前放浪形骸时结交过,毕竟她这二皇妹一向没个正行的,喜恶皆是随心所欲,好猜得很。 “皇姐明白,二皇妹,你性情一向耿直,喜憎都写在脸上,想必母皇也理解,别担心,若母皇真说你什么,皇姐也会为你求情的。” 李景霂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皇姐。” 李之仪对着这位向来听她话的二皇妹,还能假以辞色,“快进去,别让母皇久等。” 李景霂道,“好。” 她对着李之仪笑了笑,转身踏进殿门,玄色衣摆在门上浅浅曳过,再度抬起头时,她的眸色犀利而幽深,宛如刀刻般的五官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高挺的鼻梁下,是冷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没有任何表情,却足够冷漠。 若是李之仪看见,便会发现,这张脸上的表情,没有一分一毫,是她熟悉的二皇妹的模样。 李云霁站在俩人身后,看着李景霂折返回去,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云州。 她神色复杂的暗下眼眸,急忙朝另一道走去,甚至未同李之仪告辞。 李之仪不虞的斜睨着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三皇妹走远,轻嗤了一声。 见她步履匆匆的朝后宫方向走,更是鄙夷的翻个了白眼。 这个老三,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还是个一受了委屈就要去找爹的孬种。 装得跟朵山茶花似的,腹里却都是汲营算计,也不知道朝堂上那些清流们是不是都瞎了眼,怎么就把她吹出朵花儿来。 她瞧着还没老二实诚。 不过,老二方才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云州? 虽说是为了那顾凉求情,但母皇看样子也没有气到那般地步,何必搬出云州的事平白惹她更生气。 还连累她也跟着一起惹恼母皇。 也是她急色了,当下应当不多那句话的才是。 李之仪眼神略定,慢慢收回视线,谋划着回府后还是要喊几个幕僚来商议一下。 老二是个蠢的,她可不能被带到沟里去。 \/\/ 翌日。 春风不渡,暖阁。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轻轻敲打在窗棂上,似是音符勾勒,给这春日里平白添了几分意趣。 顾凉收起油纸伞,安静的立在门外,一旁守着的侍人接过她手里的伞,礼貌的垂首微笑,引着她走进暖阁。 “顾君,主子久等多时了,请这边进。” 顾凉淡声道,“好。” 她随着侍人绕过几个屏风,闻见炉子上传来的浓茶味,蹙了蹙眉。 大清早的便喝上了浓茶。 李景霂正坐在榻上,和寻常的散漫姿态不同,她此刻单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撑在矮几上,眼神却没有焦距,似是在走神。 倒是难得见李景霂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顾凉勾了勾唇。 “若是殿下觉得这茶不好,那便倒掉。” 陡然听见旁人的声音,李景霂回过神,侧头瞧见是顾凉,轻笑了下,把茶杯搁下,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这可是母皇赏赐的贡品,价值千金,再说了,我是这般挑剔之人么?” 顾凉对着她行了一礼,“昨日谢殿下解围。” 李景霂朝着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聊,听见她后面这句话,神色有几分微妙,“顾君……是如何得知?” 顾凉敛眸,神色淡然。 “猜的。 若非是因为学生与楚大人在宫外坐而论道,对着新政侃侃而谈,想必殿下也不会情急之下,将云州之事告知陛下,也不至于昨夜便让黑甲卫来传话,让学生今日务必前来一叙。 学生来此,又见殿下满脸愁容,想必是在思索云州之事……不易解。 殿下,学生猜得可对?” 李景霂对着她朗声笑开,“也罢,毕竟什么都瞒不过顾君。” 她也不再客套,重新倒了杯茶给顾凉,“我昨日的确没想到顾君会在众目睽睽下,谈论新政,你可曾想过后果?” 后果,无非就是被打上楚党的标签,以后会成为保守派挤兑的人选。 但显然,比起这个潜在的风险,它的收效更高。 顾凉淡声道,“殿下,昨日之事,是一个契机。” 李景霂蹙眉,“契机?” “是,若非如此,仅凭楚大人一人之力,根本撼动不了固有的保守派分毫。 殿下可当学生与楚大人的论道是块敲门砖,有些事,若是内部没有结果,那便从外部瓦解,或许更有效用。” “那可是在宫门外,附近往来的都是大臣贵胄的眼线,若你措辞稍有不妥,恐怕便会成为别人的堂上明证,顾君,即便是想瓦解,也不该是你一人承担……” “并非学生一人。”顾凉抿了口茶,“殿下,学生在楚大人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她当时原本只是想草草解释一下那几个问题。 可是楚玉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楚玉就站在百姓中,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红衫直缀,眼眶湿润,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仿佛沙漠里久旱之人遇到了甘霖,仿佛穷其一生独奏之人遇到了知音。 顾凉知道,楚玉螳臂当车,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保守派的文官势力集团,即便此时此刻她有着女皇的信任,也依然如履薄冰。 她被同僚所不齿,被对手所攻讦,被百姓所误解,可她却浑然不觉,依然想实现她的政治抱负。 一个朝代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率先清醒的人,若慕容信之流是大乾政权下封建官僚体系的缩影,那么楚玉,便是试图瓦解这种官僚联盟的孤剑。 她当时。 是真的,因为这个眼神而动容。 李景霂还是有些不赞同道,“即便有楚玉,你也不应如此鲁莽,若是那些被你言语里针对的官员参你的折子,你之后的入仕之路,岂非困难重重?” 她虽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但要是母皇真对顾凉起了疑心,就凭她昨日那些言论,想必天皇老子来也帮不了她。 幸好母皇对顾凉,更多的是一种对于后生直言不讳的欣赏,而非搬弄风云的忌惮。 顾凉笑了笑,“若学生此举,还能为殿下赢得楚大人呢?” 李景霂微怔,“什么?” “她只能选殿下。” 她只是跟楚玉讲了实话。 如果想要实现那些政治抱负,李之仪走不通,李云霁更走不通。 只有李景霂。 她从来不会依附文官势力,而是凌驾于她们之上,唯有这种有着破釜沉舟、釜底抽薪胆识和野心的君王,才能破除大乾多年来重文抑武留下的暗疮。 仁政,从来就不是代表着心慈手软。 李景霂手不自觉攥紧,难以置信道,“顾君,你应该知道楚玉是——” 顾凉点头,“学生知道,楚大人是纯臣。” 内阁里,女皇需要一个制衡慕容信的人,所以培植楚玉,只是女皇的信任,也仅仅是建立在她是一个纯臣的基础上。 纯臣,是绝对不能涉足皇储之争的。 然而。 只是……理论上。 李景霂看着她,“那你还——” 顾凉淡淡的抬起眸,眸色专注的看着李景霂,缓缓说道,“殿下,学生亦有纯臣之志。” 李景霂心猛地漏了一拍。 她看着顾凉坚定的眼神,心底竟然生出一分难以言喻的欢喜,原本沉峻冷漠的脸上是根本掩饰不住的愉悦之色。 李景霂眼眸微张,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未说完的话慢慢的咽了回去,眼眶也有几丝泛红。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答案。 ——顾君,若是我有争储之心,你会选我吗? 顾凉的眼神。 在说她会。 如此,足矣。 第153章 红鸾星动 顾凉看着李景霂的眼神从震惊到愉悦,再从愉悦转到庆幸,最后反而沉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之中。 并且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刻意。 明明也只是正常的投诚操作,按正常逻辑盘,李景霂现在不应该开始给她画饼了吗? 什么待我荣登大位,许你荣华富贵、位极人臣,老子在国君堆里算老几,你顾凉在权臣堆里就是老几,只要你想,只要我有……这种表决心的套话不是应该信手拈来么?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李景霂的沉默。 而且感觉她这么一沉默,周遭的气氛都有点不对味起来。 在李景霂极其不自然的连灌完三四杯茶,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表态之后。 顾凉嘴角微微抽了抽。 ……看来她想听的饼大抵是不会出现了。 顾凉握拳抵住薄唇,淡咳了一声,率先打破这种略显诡异的氛围。 “殿下,不知从云州带回来的那位猎户如何了?” 提起云州,李景霂的沉默式壁垒瞬间被打破,皱起眉,沉声回道。 “仍在昏睡着,昨日华一找了几位修道者来看过,可惜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无甚真本领,稍稍盘问几下便都交了底。” 顾凉敛眸,搭在茶杯上的手微微拢紧。 同阿岚讲的大差不差,那猎户是少了一魂,又离了黑木林的法阵,想必如今定是失魂之症。 只要道行在那设阵人之下的,根本看不出缘由,自然也就束手无策。 但若想破云州之局,猎户是必不可缺的线索。 她必须醒。 顾凉淡声问道,“殿下,可曾听过天机楼?” “天机楼?” 李景霂眸色微沉,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只知是个江湖门派,专事卜算,但因其门内弟子行踪隐秘,因此也甚少有人知晓这天机楼究竟设在何处。” 她对这种鬼神之说向来是敬谢不敏,了解得极其有限。 再说了,江湖门派只要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那也能确保其相安无事。 除了像弑绝那种拎不清,胆敢舞到母皇面前的二流子,被团灭也未尝不可。 “或许……有一人能让那猎户清醒过来。” 这倒是奇了。 顾君的交际圈里还有会道术的能人? 李景霂好奇道,“谁?” “天机楼司官,天稷。” 听见天机楼三个字,李景霂缓缓眯起眼眸,沉声道,“此人现在何处?我可让华一去请来。” “不必劳烦殿下,她如今就在门外。” 顾凉话音方落,便听见一道悠远的声音。 “满室天香君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屏风后缓步走出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女人,她步伐轻盈,腕间搭着拂尘,乌发用桃木簪高束成一个髻,腰间戴着一块白玉牌。 眸底无悲无喜,神情淡漠孤高,俨然一副方外高人的仙风道骨模样。 她的目光扫视了四周一圈,最后落在李景霂身上,启唇道,“殿下,近日红鸾星动,想必会是段不错的姻缘。” 这话术听起来同那些江湖骗子一般无二。 李景霂眉头都有些皱起,但碍于是顾凉推荐的人选,她稍稍按压下想怼的心思,未置可否,只问道,“可是天机楼司官,天稷道长?” 她对什么缘不缘的不感兴趣,只要这天稷有些真本事,能让那猎户清醒过来。 ……红鸾星想动便动它的。 天稷轻声纠正道,“非也,天机楼代楼主天稷,见过二殿下。” 顾凉眉头微挑。 都敢自称代楼主了,看来那群长老席也被她搞定得差不多了。 李景霂起身,对着她说道,“既是天稷楼主,那想必道长应当知道本殿近日所虑之事?” “是,来此之前,听顾善信提起过,大抵清楚来龙去脉,还请殿下放心,有我在,那位猎户定能好端端的清醒过来。” 顾凉闻言,勾了勾唇,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茶。 从弟妻变成顾善信,这天稷还真是会装腔度势。 呵,女人。 李景霂倒也未尽信,只略略颔首,“如此,还请天稷道长随本殿来。” 她带着俩人穿过书柜,绕到一处隐秘的暗室,顾凉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猎户,冷淡的眼眸缓缓沉了几分。 云州城里,还有多少无辜百姓像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一定要找到那个幕后之人。 天稷几乎是看见猎户的瞬间便蹙起眉,断言道,“失魂之症。” 爽灵被禁,且离开护身法阵两个月后,便会变得痴傻,即便是能醒过来,也没有什么自主意识。 真是好歹毒的咒术。 她单手掐诀,卜算这人所失魂魄的方位,末了,眼神渐渐晦暗。 “可解,三日后,我会来此设阵招魂。” 天稷从袖间拿出一张紫色灵符,贴在那猎户额前。 对方猛然坐起,就像醒过来了一般,李景霂和顾凉见状,纷纷睁大眼睛。 天稷拿小刀快速割下那猎户的一缕发,然后用符纸裹住,绑在床铺前,头也不抬的解释道,“她还未醒,这符箓只能短暂的控制她的行动,我想取一缕她的后颈发,需要她转个身罢了。” 顾凉:……可能这就是道家的解题思路,宁愿用符也不愿动下手。 天稷没理会二人探究的目光,继续做完一些在她二人眼里十分神神叨叨的操作,然后取下符纸。 那猎户又安然的闭眼躺了回去。 天稷瞥了一眼,见躺姿标准,便朝二人走了过来,淡定道,“走。” 顾凉看得实在有些疑惑,见李景霂眼底也是同样的迷茫,遂体贴的代上级问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天稷侧头瞧她,高深莫测的笑了下。 “没什么,只是布了个隐踪阵,若三日后我招魂,引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不好了。” 顾凉薄唇缓缓抿起。 奇奇怪怪的……东西? 罢了,这种事还是交由专业人士来解决。 她便不凑这种热闹了。 李景霂笑意也有些僵硬,“如此,那便劳烦天稷道长了。” 天稷合掌,“缘法所至,因果相随,殿下不必客气。” 听她话里皆是随性而为,倒是有几分对李景霂的性子,她笑着点点头,“若道长还有什么需要,及时同我说便是。” 天稷也不客气,“确有一个不情之请。” “道长请说。” “殿下,实不相瞒,小道来京都已有几日,目前都是暂借客栈,不知殿下可否提供一处歇脚之所?” 顾凉皱眉,忽然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李景霂爽快应道,“自然,不知天稷道长可有中意的地段?” “道家注重眼缘,说来也巧,昨日,小道见到永乐巷有一处宅子空置,那处风水不错,就是不知殿下可否……” “永乐巷?”李景霂看了顾凉一眼,忖思道,“本殿印象中,顾君家的府邸是不是就在永乐巷?” 顾凉抿唇,“是。”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下级,在刚刚表明诚意没多久,至少也不该拂了上级的脸面。 于是她心领意会,“殿下,敝舍还有几间空置厢房,可以让天稷道长歇脚。” 天稷瞬间眉开眼笑,笑眯眯的搭上顾凉的肩膀,“弟……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 李景霂原本也不想这般叨扰顾凉,还想着在附近置办一处宅子,但见她二人这般动作,似是相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便叨扰顾君了。” 顾凉微微一笑,“为殿下分忧,学生之幸。” 哦她的顾君。 李景霂听得又是一阵窝心。 方才强压下去的情绪差点又要翻江倒海,差点就想抱住顾凉一诉衷肠。 但有旁人在,她还是用力克制住了。 “……好。” 顾凉侧了下头,正对上天稷笑得无比灿烂的眼。 她微微勾唇,幽深的暗下眼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潭。 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天稷笑意缓缓敛起:……弟妻突然变凶,我是不是有点子得寸进尺了? “那我们走?天稷道长。” 天稷偷偷伸手掐算了下,感觉自己的寿元还未尽,于是略松了口气,放心的回道,“好的,顾善信。” 第154章 线索 回顾府的路上。 顾凉斜倚在车牗旁,手里捏着一卷书,眼眸低垂,沉默的看着书上的内容。 马车行进的过程中,窗纱时不时会被微风吹起一个角。 春日里并不刺眼的光线落到她侧脸,为它刷上一层细碎光影,肤色干净清透,连浓密的长睫上似乎都闪着一层荧光。 一片岁月安详。 可天稷却始终觉得这只是表面,暗地里根本不知道她这个心眼多成筛子的弟妻憋着什么招儿。 可惜都走了半路多了也没见她搭理自己哪怕一下下。 天稷见顾凉这般稳如泰山坐如老松的模样,反倒是先有些不淡定了。 毕竟想住顾府这事,她先前也未同顾凉商量过。 便直接当着李景霂的面提出来,就是笃定了顾凉不敢在人皇女面前回绝。 如今见她这般平静,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她怕个鬼,寿元还长着呢! 天稷试探性的开了口,“弟妻,今日天气好像不错,对?” 顾凉并未看她,只伸手撩起窗纱,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天稷立马铩羽而归。 顾凉见她欲言又止,淡声道,“说,何事?” 天稷不太自然的咳嗽一声,“弟妻,就……我此次住到顾府,你说小师弟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顾凉抿起唇,抬眸扫了她一眼,“你不是会算么?” 天稷被噎了下,顿觉无言以对。 是,她会算。 可她算谁也不敢算小师弟啊。 以前是他生死不明,寻他踪迹无奈为之,如今这点鸡皮小事也要算,被小师弟知道,怕是会被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凌迟处死。 算不起一点。 天稷有些犹豫道,“若是小师弟抵触,看在你我二人如今相熟的份上,弟妻……你可会帮我斡旋一二?” 顾凉轻笑,“天稷道长,如今还是巳时,怎么就做起梦来了呢?” 这问题还用问么,她自然是站在阿岚那边。 至于天稷,已经是个成熟的代楼主了。 再不济,去附近的道观随意蹭个几天斋饭也未尝不可,总归不会是无地可去。 那种套话骗骗李景霂便也罢了,搁这儿跟她装什么浪子。 天稷定了定神,缓缓说道,“弟妻,我有必须住顾府的理由。” 听她话里有话,顾凉淡瞥了她一眼,阖起掌中的书,淡声道,“若你同我说清缘由,或许我可以选择帮你。” 天稷握紧拂尘,摊牌了。 “昨日我曾到过顾府,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归家,但是在后门处,我在角落看到了这个。” 她拿出一张符,递给顾凉。 顾凉接过那张黄符,虽看不出门道,却隐约觉得上面的纹路有些邪气,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何物?” “这叫借运符,是心性不端的诡道才会用的阴毒之术,常被用来布设夺运咒阵。 若此阵成,顾府的气运便会被腾空,顾府之人也会无知无觉的惹上无妄之祸,轻则银钱损尽,重则家破人亡…… 不知道你们顾家惹到了谁,竟然用了这种阴毒的手段来针对你们。” 天稷继续道,“或许以师弟的能力,假以时日,也能发现这些阴符,但他身中幽冥缚,实在不好再让他同那些诡道斗法,既然我瞧见了,化解与否,也是我的因果。” 顾凉暗下眼眸,盯着那张符纸,表情有一瞬间的冷凝。 “能否算出那人是谁?” “既然用了这种法子,想必也用了些东西隐匿踪迹,一时之间,不太好找。” 天稷皱眉道,“但设下这种符阵,也需要时不时前来确认一番,像我动了其中一角,阵法的效力便会大打折扣,所以我想暂住顾府,守株待兔。” 顾凉沉默了。 天稷没理由骗她,毕竟家里还有阿岚在,她若扯谎,阿岚轻易便能识破。 那么……这么阴诡的法阵,是真的有人在针对顾家。 亦或是针对她。 顾凉缓慢的将那张符纸缓缓揉皱成团,用力按压在掌心内。 脑海中已经将过往明显对她或“顾凉”流露过敌意的人一个个排除。 徐临、魏蓉、万如萱、章茹、濮阳遥、呼延崇、农槐、田氏母女…… 这些人看着都不像是会使出这种手段的,动机和能力都有些牵强。 只除了…… 去年宫宴上,那阴毒的一眼。 以及,曾经派出弑绝杀手来街上暗杀她的幕后之人。 至今还未曾找到源头。 这两个人……和如今设下咒阵来对付顾府的,会是同一个吗? “那便劳烦师姐了。” 猛地听到这一声师姐,天稷心里忽地涌起一股热流。 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顾凉的肩,霸气道,“放心,小师弟的家人,便是我天稷的家人,你们顾府,我护定了。” 顾凉朝她微微一笑。 她还是比较习惯这女人装高冷的样子。 不过,既然人家都愿意出手,相助,那她理应也投桃报李。 “所以,你先前说你是代楼主……这个代字的症结在何处?” 提起这事,天稷便有些憋气,八字就差一个点了,硬是被那老头给拦了下来。 “楼里还有两位长老暂时没有松口,其中一位比较权威,他支持郁止成为少楼主,所以……” 顾凉有些无语,这天稷怎么就一根筋的真想说服完全部。 即便是盘菜都会有人不喜,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这种情况下,谁掌握了话事权,谁就是老大,还用纠结那一两个刺儿头么。 “架空他,天机楼六位长老也够了。” 天稷为难道,“他如今掌管着天机楼弟子的补贴,轻易不好动。” 难怪,原来是财神爷。 顾凉轻笑了下,这架空起来不是最轻松的么。 她看向天稷。 “他应当有副手,偌大一个天机楼的运维,总不至于全压到他一个人身上,让他副手取而代之便是……” “更何况,若你想开源,我倒也有一些法子,稍后我回书房整理予你,也好给楼内弟子们改善一下待遇……” “他给一成,你便提到两成,无利不往,人之攘攘,届时名权你都占全了,何谈压制不住他?” 天稷听着,只觉茅塞顿开。 她先前死磕这个长老,竟是没想过还能提拔个老二。 想必那时这长老还要倒过来挽回她。 “多谢弟妻提点。” 她又想起来,“对,还有一事,你先前让我盯着郁止。我的确发现,他每月都会来京都一趟,并且必定会去一个地方,这并非是楼内给他的任务,应当是他自主为之。” 顾凉问道,“去的哪里?” “白云观。” 顾凉蹙了蹙眉。 白云观,是京都第一大道观,素来香火鼎盛,若说那郁止是定期来同观内的道长交流道法,似乎也能说得通。 可因为他是原书里天机楼的少楼主,又是女主的八个夫郎之一。 顾凉只会觉得,郁止去白云观,定不会是交流道法这般简单。 天稷见顾凉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必是她是隐晦的直觉又开始了,不禁好奇的问道,“弟妻,你现下怀疑什么?” “只是猜测。” 天稷心道,来了。 每次都是这种猜测,最后总能震得她一哆嗦。 “什么猜测?” 顾凉沉声道,“我感觉,你们那位前楼主,或许与白云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稷震惊道,“你是说,师父就在白云观?怎么可能,若他就在京都,我为何算不……” 她话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脸色极为难看。 “你在害怕,因为星在京都,你也在京都,你害怕他是被你引来的,对么?” 天稷默然点头,“是。” “放心,他应当不会就这么直接的住在白云观内,但是只要去查,谁会经常在郁止到白云观的那天,也去了白云观,便能知晓……这并非难事。” 顾凉指节轻敲着茶桌,“我也需要再了解下,这白云观背后究竟都有些什么人……” 云州,皇宫,道观。 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却总让她觉得,似乎又有着某种细微的关联。 她还需要一个线索。 ……一个能串起这三处地方的线索。 第155章 皇榜 天稷说道,“那我继续让人盯着郁止,若他这两月再来京都,便及时告知你。” “嗯。” 天稷看向她,“只不过,那郁止如今在楼里失了势,行踪愈发不定了。” 顾凉摇摇头,“无碍,先盯着,若有必要,也可以引他过来。” 若那白云观真有问题,也可以来一招釜底抽薪,她倒要看看,站在白云观背后的,究竟有没有皇室中人。 李元贞如此重视民意,便是检验这些神鬼的最佳利器。 顾凉压了压眉心,略松了眉头,有些苗头,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只要走过,必定留痕。 她可不信那北辰真能做到滴水不漏,藏一辈子。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阵热闹的鞭炮声。 还未等顾凉出声,坐在马车外的段双先一步激动道。 “小姐,放榜了!” 京畿卫贴着皇榜,围观的百姓们立马簇拥而上,对着这次的名单议论纷纷。 有些人家里有妙龄儿子未出嫁的,都兴致勃勃的围着榜单,想要为儿榜下捉妻主。 天稷揶揄的眼神落到顾凉身上,缓缓笑道,“弟妻若是担忧,可要让我先算上一算,你的名次如何?” “不必,回府。” 顾凉语气冷淡,敲了敲马车,提醒段双赶紧闪人,免得再过会人都围过来把这里堵得水泄不通。 她似乎并不关心那皇榜上的名次。 原本还想撺掇自家小姐去看榜的段双默默的应了声是,然后牵起缰绳,越过旁边嘈杂的人群。 她朝车帘内瞄了一眼,看着自家小姐冷淡的表情,暗自腹诽。 小姐该不会是觉得没把握……榜都不想去看。 瞧那些上了榜的都当街放鞭炮了,多嘚瑟啊。 她大清早还偷偷拿了两盘等着放来着呢,白瞎了。 天稷见顾凉专注的低头看书,将拂尘换到另一边,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她倒要瞧瞧,等那报喜之人到了顾府,她这弟妻可还依旧能如这般淡定。 唉。 她都不问,憋得真难受。 有时候知道得太早,也是种煎熬啊。 \/\/ 顾府。 顾凉下了马车,正巧碰到站在顾府外等候的钱程三人。 钱程一见到顾凉,赶紧朝她招手,高兴的唤道,“顾君!” 顾凉笑了笑,走了过去,对着几人拂手,淡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钱程拍了拍方仲怀的肩膀。 “还不是因为仲怀,我们本想昨日来京都,可仲怀偏说想去趟书院见见先生,结果到了书院才知道,先生早两日便来京都了,我们也扑了个空,所以我们连夜赶路,今早才进城。 一住进客栈,便听到有人聊起昨日你与楚大人论道之事,仲怀听完了全程,还觉意犹未尽,遗憾得不行,连连说昨日若是她能在场聆听一番,想必会大有受益……这不,刚放下行李便拉着我俩来找你来了。” 方仲怀挠了挠头,笑意腼腆,“顾君,我只听那些人闲议了几句,便觉慷慨激昂,同你论道的,可是连任三届主考官的楚大学士啊,曾经还是连中三元的天才,想必你二人交锋,定有一些新锐见解……我也是等不及想问,才冒昧前来打扰。” “并不冒昧。” 顾凉扬起手,引着几人去水榭,“若问昨日论道之事,确有些观点比较深刻,不过站在这也多有不便,不如进去聊?” 钱程三人急忙行礼,“那便叨扰顾君了。” 顾凉微微一笑,“不必如此客气。” 几人边聊着,边一齐走进顾府。 顾凉吩咐段双先带天稷去客房,瞥见她二人从小径上离开,才转头跟钱程几人继续聊起来。 顾凉缓缓摩挲着指腹,眸色浅淡。 天稷在马车上说,她要到顾府四周看一下,别的阴符被藏在哪些地方,至少先把那夺运阵的势先破了。 晚些自会挑时间去找她,府上用饭也不必多留她一份碗筷。 她既是这般要求,顾凉也乐见其成,不会自作主张让她与阿岚碰面。 虽然……她觉得天稷并瞒不过阿岚。 毕竟她的正君,表面温柔良善,实则聪慧过人。 连她有时都觉得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更何况天稷? 顾凉坐在石凳上,提起红泥小炭炉煮开的水,沏了几杯雪前白茶。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握住竹筷,夹起茶杯,倒水、烫杯、泡茶、续水,每一道工序都极为考究。 优雅而娴熟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 一整套行云流水下来,钱程都忍不住叹道,“顾君,你这茶道可是特意找了师父学过?竟是比茶楼里的茶匠还要纯熟。” 顾凉微怔。 如今钱程问起,她自己也觉得这动作莫名有几分眼熟。 ……若说像谁,恐怕便是李景霂了。 第156章 蟾宫折桂 李景霂喜茶,每次去见她,不是在点茶就是在煮茶,闲适慵懒,举手投足间的皇家贵胄姿态更是清贵优雅。 虽然那些被她精心炮制的茶,也尝不出有什么滋味差别,大抵只分得出苦或不苦两种,但这眼睛不知不觉也看会了。 如今更是,不知不觉也复刻了人家的动作。 顾凉摇了摇头,淡笑道,“钱君谬赞了,我这些微末巧技,也就能在你们面前撑撑场面,真同那些茶匠比起来,还是有些距离的。” 她递了几杯茶给三人。 彭兴举起杯,轻啜一口,只觉茶香四溢,舌尖都充斥着清淡的芬芳,不禁赞道,“唇齿留香,不涩不苦,好茶。” 方仲怀看着一旁的碧柳,垂下的裁绦绕过池塘里的莲从,轻柔的摆动,方下过一场小雨,绿油油的莲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 她轻嗅着茶香,畅快的笑道,“浮香绕曲岸,莲影覆华池……顾君,这水榭里的荷风凉亭,清幽雅致,莲叶田田,虽花还未开,但配着这茶香赏景也是一绝啊。” 钱程眯了眯眼睛,缓缓道,“这茶……” 顾凉挑了挑眉,只觉这几人怕不是又要诗兴大发。 看着钱程正要起势,顾凉便出声拦了一下,“对了,钱君,今日放榜,你们可去看过了?” 钱程几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顾凉,眼神里都带着清澈的茫然。 “……不是明日才放榜吗?” 顾凉嘴角扯了扯,“谁说的?” 方仲怀指了指钱程,钱程指着彭兴,彭兴指着方仲怀。 顾凉微微抬手,压着太阳穴。 合着这三考完试了满大乾游山玩水,脑子里是半点正事不记啊? “你们倒是洒脱。”顾凉笑了笑,淡声道,“也罢,正如我爹所言,结果就在那,看不看都一样,保持平常心便是。” 方仲怀惊讶道,“令尊既能说出平常心以待之,这才是真正有素心之人呐。” 钱程也认可道,“难怪顾君平日云淡风轻,原是家风如此。” 彭兴言简意赅,“受教。” 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一阵喜气洋洋的吹打声。 紧接着,管家喊劈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花厅,又一路蔓延至水榭。 音色不高,分贝极大。 震耳欲聋。 “主君!正君!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 “天落红雨,大吉大利!” “咱家小姐中了,一甲第一名!啊!我懵了,咱小姐那可是会元啊!会元!!” 不一会儿,江晏的声音也从花厅冒了出来。 “什么?我女?会元?” 顾凉发誓,这险些破音的声调跟昨日告诫她平常心时的状态不能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主君——你先别晕!报喜官还在门外等着呢!” “嗬——”江晏闻言倒吸一口气,强撑着清醒过来,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不可置信的又确认一遍,“真的,我女,会元?” 管家热泪盈眶,“真的!你女!会元!” “啊——” 江晏激动得又晕了过去。 绿映扶着江晏,直接给他喂了枚人参片,小声说道,“主君,等咱小姐拜官入阁再晕,现在这些都小场面,家主不在,您可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顾家的气场,您可千万得撑起来。” “扶我起来,我能撑住。” 江晏高兴得晃晃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快,管家,取个一百两来,给报喜的拿去!” ”好的,主君!”管家急忙去找账房。 “段江,快去把妻主提前备好的烟花炮竹都拿出来,全给我放了!” “是主君!”段江运起轻功,直奔库房。 “段双,你去,之前唱戏的那戏班子,再去请来,这次在巷口连唱三个月,就唱《蟾宫折桂》。” “好咧,这就去!”为抄近路,段双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 “绿映,我出发前,妻主叮嘱过要低调,这样,你去酒楼,跟掌柜说,就随便请全城人吃个饭,摆个十天半个月的,快去……” “好的,主君,那您站稳啊。” 绿映领了任务,就想往门外撒腿跑,又担心江晏晕过去,一步三回头。 江晏摆摆手,“无事,我还要去找青岚拟宾客名单,要将此事告知族中耆老远亲,即便出了九服的也要通知到,绿蘅,你赶紧去七录书斋买些上好的信笺送到正院,敞开了挑,要最贵的那种!” 绿蘅急忙道,“知道了主君!这就去!” 那边的奴侍一阵兵荒马乱,跑里跑外的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而他们忙碌的源头,则安静的坐在水榭里,同另一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果然,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顾凉听清江晏的吩咐,只觉一阵黑线直冒到耳后。 她原以为顾真不在家,江晏人淡如菊,平日里也低调,应当是个不爱显摆的。 结果…… 真就是一张蓝图绘到底,一条绝路走到黑啊? 在炫耀这件事上,江晏比起顾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程单手抵着下颚,看着那边乱作一团的奴侍,愣愣的问道,“顾君,这便是你方才说的……平常心?” 等听到顾府准备在门外摆戏台连唱三月的时候,直接憋不住放声大笑。 没想到性子素来冷淡的顾君,家人竟如此真性情。 好一个平常心。 末了又觉不妥,赶紧拱手找补两句,嘴角仍旧是藏不住的笑意。 “还未恭喜顾君蟾宫折桂,这下孟先生可拒绝不了会元的奖赏了。” 旁边坐着同样用力憋笑的方彭二人。 “是啊是啊,咱们也不必去守鸡舍了……” “怎么说的呢,彭君,要平常心,守鸡舍也要平常心!” “懂,我懂,平常心,那待会儿我们不妨一齐去听听《蟾宫折桂》,也沾沾顾君的喜气?” “那是自然,平常心嘛。” 顾凉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有点心梗。 她有种预感,平常心这三个字估计会成为这三个文匪的万年老梗。 那报喜之人领了赏,并未直接离开,而是恳请见见今试会元一面。 管家见拗不过,便直接领着她进来。 “顾会元,小人奉旨前来报喜,您在乡试是陛下钦定的解元,如今又中了会元,可免殿试,陛下有旨,顾会元在家休息几日便可直接到翰林院领职,无需再通过年底的殿试授官。” 顾凉拂手,“好,学生明白,多谢大人报喜。” “欸,顾会元莫客气,小人还有些人家要去报喜,便不多叨扰了。” 顾凉见她手里还揣着其他人的名次,问道,“大人可方便告知都有谁?” “顾会元可是好奇榜上其他人?”那报喜之人笑道,“这也并非什么秘辛,小人这还要去向一甲第二名方仲怀,一甲第三名钱程,一甲第四名廖映,一甲第五名彭兴几位进士报喜。” 喔。 巧了么这不是。 顾凉的目光缓缓落到另外三人身上。 第157章 平常心不了一点 方才还阴阳发言,如今轮到了自己身上,不知道这三人能否以平常心待之。 顾凉轻抿了口茶,缓缓摩挲着杯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仨的动静。 …… 果然。 平常心不了一点。 那可是甲科诶! 那可是大乾所有地州的举子都搁在一堆评出来的甲科诶! 那可是令天下多少读书人魂牵梦萦、梦寐以求的甲科诶! 方仲怀直接站了起来,手边的茶杯都险些碰倒了,脸色涨红,又赶紧手忙脚乱的把茶杯扶正。 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是一甲第二?” 钱程攥着茶杯,不自觉屏住呼吸,压根儿也没空注意到方仲怀的动作,表情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懵了一样,晕乎乎的笑了两下。 “我刚没听错?我……一甲第三?钱程,钱程的钱,钱程的程吗?” 彭兴算是三人里表现稍微强点的。 动作言论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只是那张惯常冷酷严肃的表情此刻也是写满了震惊,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方向,艰难的吞咽了下,“……一甲第五?” 这下轮到那报喜之人愣了。 她指着面前神态各异的三个人,依次确认道,“是小人眼拙,几位可是方仲怀、钱程、彭兴?” 被点到名的三人呆愣愣的点点头。 那报喜之人更是惊得不行,怎么回事,直接捅了个进士窝? 天老奶欸! 一家府上有一个进士了不得了,这里居然有四个! 钱程最快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报喜人不信,急忙拿出了几人文引递给那报喜人核验。 见名字、籍贯、体貌特征都与名次单上的一致,报喜人立刻笑逐颜开,拱手笑道,“小人在此恭贺三位进士,登科及第、金榜题名,此乃抄录名单,是公验的凭据,还请妥帖收好。” 她又看向方仲怀和钱程,脸色俱是喜色。 “方进士、钱进士,您二位同顾会元一样,先前乡试中已得了陛下恩赏,休息几日便可直接到翰林院领职,不必再等到年底授官。” 三人有些局促的接过抄录名单,反复确认了两遍,才敢相信这真是自己考出来的名次。 钱程喜出望外,急忙从腰间解下钱袋,手都有些发抖,递给那报喜人。 “学生多谢大人报喜。” 报喜人笑眯眯的接过,感觉这沉甸甸的分量跟顾府的大差不差,更是笑弯了眼,“多谢钱进士赏,小人在此先预祝几位大人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这几人看着亲近随和,都是会试的佼佼者,又曾是陛下钦点的举子,想必以后定非池中物。 好彩头谁会吝啬说呢,她得先讨个吉利。 来顾府这一趟,值! 如此,出来一转,原以为要耗上个大半天的差事,转眼便只剩下个廖映了。 钱程笑着谢道,“承您吉言。” 待那报喜之人走后,三人相顾无言、热泪盈眶,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方仲怀还是有些犹疑道,“顾君、钱君、彭君,你们方才都听到了吗,我真中了?” “听到了,你中了!真的!” 钱程揽着方仲怀,眉间也是掩盖不住的喜色,手里紧紧攥着名单,“太好了,咱们四个都中了!” 彭兴也沉沉的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松快的笑。 她是几人之中年纪最长的,下场次数也最多。 此次应试,她也是峰回路转,只差一点,便要与会试失之交臂。 她感叹道,“此次再回书院,可以让孟先生高兴高兴了。” 此试得中,无愧恩师,无愧十年寒窗,无愧她们求学之初心。 “是啊,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方仲怀不免有些眼热,“我母亲和父亲苦苦盼的这一日,终究还是盼到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她们家。 彭兴也笑着点点头,“十年常苦学,一日便成名,及第未为贵,贺亲方始荣。” 她们苦学挣一个功名,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信念,更是为了家人。若不是家人的支持,她们谁也走不到这里。 钱程拍了拍两人的肩,眼眶微红,感触良多。 “寒窗独耐三千日,涅盘凤凰终至尊,那些不让我读书的,给我以冷眼嘲讽的,还是看错了……我,钱程,她人最瞧不起的商贾之女,亦可登科及第,造福百姓万民。” 她曾被多少座师拒之门外,母亲为求贵人允她入书院,又曾在江陵受过多少冷眼、鞠过多少次躬、送过多少次礼、挨过多少次骂。 科举路漫漫,从来不是她一人之功。 人人皆不信她这种商贾之女会有为国之志,只当她是为了投机取巧,跻身入仕。 她,便要为此正名。 大乾,人人皆可读书,根本没有谁比谁高贵! 顾凉看着喜极而泣的三人,举起茶杯,淡笑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们。” 方仲怀感动道,“顾君客气了,我们四人一道入仕,希望我们同道一以贯之,即便力量微薄,也要为大乾清平盛世安宁而努力。” “好!”钱程也拿起茶杯,应声道,“即便将来我们不在一起,也要为这道而奋斗。” 彭兴直接碰了三人的茶杯,清脆的声响听起来让人心神一荡。 “敬这春色。” 四人相视一笑。 “敬这春色。” 雨霁初晴,春光明媚,万物生。 荷风凉亭内,微风习习,柳枝温柔的拂过莲叶,在湖水中泛起一串又一串涟漪,向着远处消散。 几人又坐下,煮茶话聊,针砭时弊,一时慷慨激昂,一时扼腕痛呼,一时豪情壮志。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意气风发。 “若是说起丈田之法,我觉得顾君你与楚大学士的观点便很好,倘若……” “大乾也应当重视贸易,像银川有琉璃奇珍,北燕有烈马,西周有名贵药草……” “如今世家门阀林立,官官相护,我们要破除这份戾气,必须要推行新政……” 顾凉单手撑在栏杆上,冷淡的眸色看着侃侃而谈的几人,嘴角是浅淡而欣赏的笑意。 在原书里是无名之辈的她们,却怀揣着一颗最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和这样的人成为同僚,为了同样一个目标而努力,是她之幸。 第158章 掩耳盗铃 旁边廊下,换了身华服的江晏缓步走了过来。 顾凉见到,立马起身,“爹。” 三人也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谈天论地的气势立马收敛,老老实实的整齐站作一排,对着江晏拂手行礼。 “晚辈见过主君。” 她们方才来的匆促,手里也没提拎着些东西,而且进了府也未先去跟长辈见礼,这会才觉得失礼极了。 此时此刻,一个个的都有些害臊,低着头也不敢看江晏。 江晏笑了笑,“你们都是凉儿的同窗好友,不必如此客套,唤我姨父便是,我来只是想邀你们待会在府上一齐用晚膳,不用急着走。 刚才听他们说,你们几个在这也聊了许久,顺便给你们拿了些糕点,聊天只喝茶可有些干巴了。” 三人受宠若惊,乖顺道,“多谢姨父。” 江晏送完爱心,和蔼的笑了笑,“好了,那你们继续聊,把这当自己家便是,我先去忙。” “爹爹慢走。” “姨父慢走。” 江晏刚走到曲桥处,门外的鞭炮声便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他立马顿住,悄悄往后瞧了一眼,看见自家乖女还在目送自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险些汗流浃背了。 昨日才说了要平常心,乖女该不会嫌他铺张? 但乖女这可是中了会元,这叫他如何能憋得住,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全京都外放,务必把这好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这会只是从玄武大街一路放鞭炮到顾府……应该不算太高调? 又是一阵连环鞭炮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烟花炸开的声音,江晏赶紧气噗噗的快步往外走。 这个段江,早便说了等他暗示再放烟花。 那些族亲耆老都还没到呢,就不能留一手憋个大的吗!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顾凉撇头,看着江晏摆过来的糕点,微微勾了勾唇角,有些好笑。 她这便宜爹,想用吃的转移她们几个的注意力,还真是…… 有点子掩耳盗铃的意味啊。 这鞭炮声能瞒得住谁呢,恐怕只能瞒住他自己的平常心了。 \/\/ 东林书院的举子全部荣登甲科,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在京都直接引爆热议。 毕竟向来强势的育华和应天书院这次甲科颗粒无收,可以说是令无数人大失所望。 甲科一共五人,两个寒门,一个商贾女,一个武将女,都是东林书院的。 唯一与众不同的廖映也是个地州来的举子,不是世家,母亲是个偏远县里的主簿,跟俩书院也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会元顾凉先前倒是在育华学习过一阵,可那会儿连乡试都考不过,人一转头去了东林,这直接腾跃起,育华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再去纠结这门关系。 有心人从这皇榜上的便可隐约看出些端倪,陛下似乎……不再一心提拔世家贵女。 魏蓉也中了进士,只不过是同进士,乙科。 虽然也不必参加年底的殿试便能领职,可单就提法而言,都低了进士一等,更别提能被指派到核心官职了。 也因此,她听到顾凉名次的时候,险些摔了手里的茶杯,表情扭曲得有些骇人。 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 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到头来她自己一身腥,对方却毫发无损。 凭什么! 一个武将之女,又甘愿自降身价跟那群穷酸的寒门卑贱的商贾玩在一起的异类! 魏羽坐在檐下,细心擦拭着手里的白玉箫,听见书房里传来的动静,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他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五姐了。 逼着他献媚大皇女便算了,如今还变得这般面目可憎,稍有一点不如意便要死要活的。 奴侍见他神情恹恹,说道,“公子,明日就是春意浓首日比赛,听闻大乾各地州的花魁都来了,三小姐问,公子可想去看看?” “春意浓?” 魏羽好奇的转过头,末了眼神又黯下来。 “罢了,那个地方,我身为男子,似乎也去不得,于名声无益。” 奴侍看出他的意动,赶紧解释道,“公子别想太多,春意浓是雅俗共赏的,听说还有文人墨客为其题词,很多世家公子也会去看,是真正的风雅之地。 三小姐也说了,那可是要门票才能进去内场看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欣赏。” 魏羽惊喜的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奴侍偷偷把门票递给魏羽,“若是公子想去,三小姐明日酉时在侧门等你,只是,此事定要瞒着五小姐。” 魏羽收好门票,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五姐知晓他去那种烟柳之地,估计会大发雷霆。 可是她为何自己能去,男子便去不得? 魏羽看着手里的白玉箫,心情好了一些,握着箫放到唇下。 悠长空灵的曲调缓慢的流淌而出。 若是顾凉听到,便会惊讶于这首曲子,是她只吹奏过一次的…… 那首《青岚》。 第159章 唯有自渡 亥时,顾府。 夜色如水,弦月高悬。 空中弥漫着一层深邃而透薄的黑雾,仿佛给夜幕上偶尔能见的几粒碎钻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星星点点,几欲隐灭。 庭院里,逐渐亮起盏盏灯光,将原本惨淡的月色衬得带有些许静谧柔和。 顾凉单腿屈起,坐在房檐上,手里握着一壶酒。 遥望着远处的灯火,因着微醺的酒气缓缓眯起眼眸,眼神有几分迷离。 听见花厅那边传来的热闹动静,似乎还夹杂着投壶催酒的声音。 她蹙了蹙眉,缓缓摇了摇头。 平日里看不出来,那仨文匪居然这么能喝。 彭兴母亲是猎户,又是幽州人,豪爽点也就罢了。 方仲怀一个腼腆书生的酒量居然也比“顾凉”好,就离谱。 那仨一开始都还拘谨客气得不行,在长辈面前乖得跟个鹌鹑似的,也不知有几分演的成分在,对着长辈们都是一副虚心受教喝不得酒连连推拒的模样,她还以为这仨酒量跟她不相上下。 结果,个个都是演技派。 眼见实在推辞不掉,便半推半就的开始喝,这才推杯换盏了没几回,便直接在桌上敞开了喝。 彭兴更是,直接提起一缸对吹。 好家伙,场子一暖起来,便开始称姊道妹,亲昵的揽着她那些族亲耆老天高海阔的侃,哪还有原先的鹌鹑样?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们可以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农耕割稻聊到家禽的产后护理。 一个字,绝。 她这会元立马就不香了,也再没人来邀她喝酒,都围着那仨文匪津津有味的听故事。 也倒好,有这仨帮着挡酒,她能落得清净。 反正那酒她也陪不了一点,这一小壶被她提着敬了一圈还剩一大半。 天稷不知不觉出现,坐到了顾凉身侧。 “这么僻静的地儿,你还真是懂接头的。” 顾凉侧头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勾起唇角,“舍得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要藏到下半夜。” ……她躲得有这么明显吗? 这不也是怕小师弟发现么,自她来到顾府,可是随时随地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比在客栈住累多了。 等这边事了,还是赶紧溜了算了。 不敢住一点。 毕竟……幽冥缚的解药还没头绪,师父的下落也是不了了之,她承诺小师弟的事一个都没做到。 实在没脸见他。 天稷握拳,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正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沓阴符,递给顾凉,正色道,“我找了好几遍,差不多把顾府里外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推算出藏这二十八张阴符的地方。” “那人想必也是下了血本,这夺运阵阴毒,也难成,估计怕被人识破,所以砸了不少藏匿阵进去,不过,都被我一一破解了。” 提起这个,她还颇有几分技高人胆大的得意。 毕竟能在短短时间内就破了道友费尽心机设的夺运阵,这事儿论谁说出去都是可以吹一天的。 “辛苦了。” 顾凉接过那沓符纸,礼貌的道了声谢,只觉一阵凉意从她掌心拂过,她缓慢的敛起唇,眸色有几分晦暗,“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拿出火折子,把那堆符箓烧得一干二净,冷淡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冷漠。 天稷见到她烧得如此干脆,还有些意外。 “就这么烧了?” 顾凉淡淡道,“邪恶的东西,多留一刻都是罪过。” 天稷点了点头,“也是。” 顾凉眸色幽深,“所以,那人究竟是怎么进到的顾府,又如何能瞒过府上这么多人,把这么多张阴符藏得如此之深?” 天稷回道,“因为设有藏匿阵,所以我暂时推算不出那人的身份,但是……弟妻,有一张符放的位置,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顾凉疑惑的看着她,“在何处?” “在你顾家的祠堂,端正的压在了祭拜三位祖师爷的香炉之下,而这张符,也恰好位于你顾府的风水根基,它一落定,煞便成了一半,是此阵的重中之重。 ……你不如想想,有什么人能接触到你们家的祠堂?” 顾凉眸色微凛,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天稷一脸受伤的看着她,“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天稷说的应该是真的…… 只是…… 顾凉忽然觉得有一股森寒的冷意从她后背涌起,她看着砖瓦上已经烧成灰烬的阴符,额前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缜密的、阴毒的网,在她从未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铺设在她周围。 而她甚至连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都不清楚。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 “顾府祠堂向来是爹打理,不可能有人能瞒得住他把符放在香炉之下…… 后面他去了北境,能随意进出祠堂的便只有阿岚一人,他们俩,绝不可能是设阵之人。” 但……有可能是放符之人。 顾凉眸色微沉,阿岚的性子她不必怀疑,更何况,这种阴符他肯定能辨认得出,不会是他。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她的便宜爹,被人当了枪使。 若按天稷所言,这符是夺运阵的核心,那么,它一定是最早便放进来的,其他的阴符才有可能陆续被人塞进来。 那么……江晏又会是从何处得到的符箓呢? 顾凉眯起眼眸,冷静下来,若有所思。 听段双说,她去年秋闱时,江晏曾大清早去了道观求符回来,还跟街边摆摊的散道们聊了半天,也买了好些东西。 ……会是从这两个地方拿到的符么? 极有可能。 可是,背后之人的动机呢? 秋闱前,她还顶着“顾凉”的废物名声,籍籍无名,顾真也仅仅只是朝里被边缘化的一个武官,没什么话语权。 顾府还算“低调”,有财也没太外露,并不算显山露水。 那又是什么地方能惹到这个人注意,并且值得对方花费这么多精力,设下如此歹毒的阵法? 她还缺一个有着合理动机的人物。 ……那便只能从时间地点相关事件梳理。 “你说过,郁止来京都,常去的地方是……白云观?” 天稷应了声是,反问道,“怎么,你难道怀疑是那个道观里的人?” “或许,可以去看一看。” 她隐隐有种直觉。 这个白云观,一定藏了什么东西,是能让她把很多无头绪的线索,串连在一起的关键。 “天稷……你们道学上的未卜先知,是否能看到一个人变化的气运?” “自然可以,若是天份绝佳,不只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一个城、一个国的气运,都可卜算。” “那预知后,也有方法抢夺这些人的气运,转移到自己身上么?” 天稷皱了皱眉,迟疑道,“是有的,只是正常点的道士都不会这么做,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背上无法负担的因果,除非……” “除非什么?” “斩草除根,杀其至亲,灭其全族,扬其骨灰,束其魂魄,打入镇魂钉,那么被抢夺气运的一方所产生的戾气,将会化为抢夺者源源不绝的养料,替其挡下所有怨气,甚至成为其女孙后代的荫庇……” 看着顾凉微怔的眼神,天稷无奈的笑了笑。 “听起来很残忍是么?可这就是现实,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善终,也并非所有恶孽,都能罪有应得。” 天稷声音低沉,拿着拂尘指向无垠的黑夜,神色是不同于往常的平静。 “你看这夜色下,有多少人正在悄无声息的死去,又有多少新生重新降临? 有多少为善者最后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作恶者功成名就? 佛家向来喜欢渡人,而道家,更多的是渡己,因为……” 天稷叹了口气,“世人皆苦。” 顾凉缓缓扯了扯嘴角,淡声接过她的话,“世人皆苦,唯有自渡。” 原书里,顾家全族的下场便是…… 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第160章 妻主抱抱 这也是一直让顾凉觉得有些疑惑的地方。 若说那李云霁真是为了徐无烟做到这份上,那她应该爱他爱得要死才对,又怎么会舍得让他嫁给“顾凉”,甚至在外人眼里都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孩子。 即便她真放心,一点不介意俩人会日久生情,那也愿意拿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声去糟践? 李云霁是皇女,这种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她却要舍本逐末。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阿岚如此…… 别说叫他受委屈了,让他喊别的女人一声妻主? 呵。 她这暴脾气根本忍不了一点。 甚至从苗头那就得掐灭,不长眼的女人,谁跳谁死。 原书里有关“顾凉”的一整件事联想起来,感觉就是疑点重重,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要是…… 李云霁看中了顾家的气运,想要将之据为己有。 那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多了。 而徐无烟,也只不过是这整个阴谋里,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李云霁成为女皇后灭掉“顾凉”全家的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罢了。 所以,李云霁根本也不会介意他的名声怎么样,在意他委不委屈。 天稷见顾凉自方才接了那句话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眼神也只是漫无目的地盯着那堆烧尽的符灰,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她还是头一回见顾凉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免觉得有些新奇,于是凑近了问道,“弟妻,想些什么大道理呢?” 顾凉回过神,瞥了她一眼,薄唇冷抿,缓缓说道,“并非什么大道理,只是突然意识到,有些事不能尽信,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 天稷眉心一跳,难不成她刚才那几句行走江湖佯装高深的大师级哲理被她弟妻给听进去了? 不愧是读书人。 “……怎么突然这么说?” 顾凉微微一笑,笑意有些晦暗。 她只是突然反应过来。 她对于一些事的认知,太过相信原书所谓的剧情设定,以致于在她联想顾家的火葬场结局时,潜移默化的就认为是因为女主和她的男人情比金坚、情深不渝,要完成所谓的he大圆满结局,所以必须要灭掉一切炮灰、扫除一切障碍。 所以,即使是李云霁对顾家全族的栽赃污蔑、假装“恩赐”实则无理的火葬场套餐,也被她的这个想当然给合理化了。 也因此,她最开始,也只是把顾家的惨烈结局归结成一句,“顾凉”是女主的炮灰接盘侠御用人选。 而这,正是她犯的最为致命的一个认知错误。 实际上,这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不再是她最初看的那本小说。 孙瑛的腿并没有断,慕容南没有死,贺冬的仕途也没有就此终结,李之仪也还全须全尾的活着。 而她,作为“顾凉”在这里生活,也并没有像原书里那样对徐无烟痴心所向、唯命是从。 几乎所有人的轨迹都发生了变化,从她秋闱开始,甚至是在更早之前。 那她是不是可以推断—— 李云霁,根本不是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女主。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因为她身上的女主光环而强行背景板化。 每件事发生的背后,一定是有一套缜密的行事逻辑,至少也有完整的因果关系链。 譬如江家二十三人为何会被囚禁于黑木林,譬如顾家全族为什么就喜提了火葬场套餐。 都不会只是书里简单略过的一句话而已。 其背后。 是阴谋,是算计,是血海深仇。 顾凉眼神悲悯,遥遥叹息一声。 “天稷,你看过众生相么?” “我修行求道,游历人间,也看过众生。” “那你觉得,这些人经历过的苦难,如何?” “众生皆苦,不过常事。” 顾凉笑了笑,“是啊,你看众生相,会觉得所有的苦难都微不足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佛之八苦点,也不过平常事,因为众生皆苦,可若是落到每个人身上,那便是切肤之痛、锥心之伤、挖髓之恨,你说,如何自渡?” 天稷怔愣了下,正色道,“所以,不求自渡,但求莫自苦。” 顾凉斜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算了,我不会自苦,因为惹到我的人,她必苦。” 苦不会消失,但可以转移。 她可等不得让老天爷帮她收拾,毕竟这种事情玄而又玄,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不如自食其力。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奉行的向来是——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天稷敏锐的感觉到她这句话里暗藏着的锋芒,沉默的撇开了视线。 她的道心告诉她要试图反驳一下这句话,但是求生欲在警告她千万不要尝试。 毕竟这人的心眼恐怕还没个针孔大。 “妻主,你在上面吗?” 听到檐下传来的一声,天稷猛地站起,哪还管什么反驳不反驳的,险些脚底一滑。 夭寿了,小师弟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她刚才没藏匿气息啊妹的! 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捡起拂尘,把瓦上的符灰扫开,然后匆匆忙忙撂下四个字,急忙遁走隐身。 “弟妻,空聊。” 顾凉看着某人飞速遁走,轻笑着朝前探了头,“阿岚,我在。” 下一秒,青岚轻跃上屋檐,凤眸温柔的看着她,“妻主,她们准备散席了,爹爹让我来找你。” 估计是想让她去送下客人。 顾凉拉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青岚顺势坐下。 顾凉的头便靠在他肩上,冷淡的话音里夹带着微醺的醉意。 “阿岚,忙了一天,累了?” “妻主中了会元,大家都很高兴,忙也是心甘情愿的。” 顾凉抬头瞧他,那双绝美的凤眸里满是温柔缱绻,像是倒映着漫天星河。 她像是没听进去,自顾自的又问道,“……那阿岚累吗?” 青岚微微一怔,轻嗅了下,才发觉鼻尖都充斥着酒的味道,扫了一眼被她拽在手里的酒壶,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醉了。 “……那你累吗,阿岚?” 没得到回答,又是同样的问题,似乎她今日非得刨根究底不可。 “妻主,我……不累。” 顾凉蹙了眉,似是不满他的回答,揉着他的手,“重新说。” 青岚有些无奈的依着她的意思,“嗯,有点累。” 顾凉这才露出一个笑,把他揽进怀里。 “辛苦了,我的阿岚,既然累了,那妻主抱抱。” 青岚:“……” 蹲在墙根处的天稷咬牙切齿:“……”踏马的这个死女人。 过了许久,青岚问道。 “妻主,我们回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安静。 青岚有些疑惑的微微侧过头,只见肩上容貌冷淡的女子闭着眼睛,气息绵长,似是已经睡熟了。 青岚有些错愕,哑然失笑。 他长睫轻颤了下,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接过她手上的酒壶,轻轻放在一旁。 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眉眼清冷而柔和,俊美的面容上是如玉般淡雅的温泽。 微风拂过,额发轻掠。 浅淡如雾的星幕下,是两人缭绕缠在一起的发丝。 他的手往上移,轻轻抚摸着顾凉的背,低沉温润的的嗓音里,是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明明是你累了,妻主。” 天稷站在檐下,听见两人的对话,微微失神,握着拂尘悄然走开。 或许只有待在小师弟身边,才能让她这心眼多成筛子的弟妻全然不设防。 明明已经喝醉了,却还是强留着一丝清明同自己交谈。 顾凉啊顾凉。 有时候你真的是,双标得厉害。 ……也走心得厉害。 难怪,连她这仙姿佚貌的小师弟都会忍不住沦陷。 第161章 不速之客 翌日,清晨。 顾凉感觉到淋在脸上的光线有些刺眼,从醉意中清醒,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摁住太阳穴,意识缓慢地回笼。 反应过来之后,她嘴角扯了扯。 ……大意了。 即便已经尝试过这么多次,还是对“顾凉”的酒量之渣没有清晰的认知。 喝不了一点,就是真的喝不了“一点”。 “妻主,感觉好些了么?头可还难受?” 青岚温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男人拿着一碗清粥,小声的放到床边,很自然的接过她手上的动作,替她轻柔的按压着穴位,眉宇间是清浅的担忧。 他微凉的指腹力度掌握得极好,原本宿醉的不适感缓缓烟消云散。 顾凉神色微松,轻握住青岚的手,点了点头,“阿岚放心,我没事,已经好些了。” 青岚叹了一声,“妻主,昨日忘了说,那些酒不是酒馆买来的,是耆老们自酿带来的,比北境的烧刀子酒还烈些,只是清爽入喉,叫人不觉得难喝,后劲却很足,所以即便是一点点,也……” 顾凉默默无语。 她还为自己躲了酒而沾沾自喜,结果那些老人精直接在大气层。 青岚见她神情有些挫败,似是在腹诽自己的酒量,又觉好笑的抿起唇,把粥递给她。 “妻主,喝点清粥润润嗓,然后便赶快梳洗。” 顾凉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见他今日穿了身水云色的衣衫,未施粉黛的脸精致俊美,发上戴着一支经过仙客来技术改良过的兰花金簪,是青蓝的色调,衬得他清冷又沉静。 这般打扮的青岚,直接精准狙击她的审美点,看得她心念一动。 “这粥,阿岚也尝过?” 青岚疑惑的看了眼碗里的粥,他只吩咐栀香去煮,倒也是未曾尝过。 但这白粥,不就是米配水么……难不成还会难吃? “妻主,怎么了?可是粥味道不对?” 顾凉不怀好意的勾起唇角,把碗搁到一边,拉住青岚的手往床上扯了下,未设防的青岚直接被她摁进被褥里。 顾凉低头,亲了下他的鼻尖。 “不是,粥味道很对,就是想让阿岚也尝尝。” 青岚倒在被褥里,鬓角的发微乱,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俊脸微微涨红,含羞带嗔的推着她的手,“妻主,我等会去厨房试试就好,这会还是尽快洗漱……” 说着就想起身走开。 顾凉呼吸微窒,这欲拒还迎的撩拨还真是被她正君拿捏得炉火纯青。 见他眉眼都是羞意,顾凉哪会让他走,单手压住他的纤腰,以一种禁锢的姿势抵着他修长的脖颈,上位的压迫感更为浓烈。 语气颇有几分被拒绝的不满。 “怎么,阿岚今日不想同我亲近了,先前你在床上,可不是这般生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妻主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的! 青岚凤眸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拽了拽她的衣袖,还想提醒她不要乱说浑话,“妻主,你……” 不等他说完,门外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尔后便是一人好整以暇的声音。 “我倒是没想到,端正自持的顾君,平日里与夫郎都是这样相处的,今日一见,还真是有趣、有趣。” 听出来人的声音,顾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看了眼脸色同样尴尬的自家正君,无声的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青岚整理了下衣襟,用口型回道,“在院子里等了一个时辰了。” 顾凉压了下太阳穴,把青岚鬓角被自己搞乱的发拨正,轻轻吻了下他的唇瓣。 “我先梳洗。” 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搞得一怔,青岚捏着被角,清俊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没听见回应,门外的人倒是自来熟得很,懒洋洋的站在门口。 “顾君不必着急,本殿也就等了一个多时辰罢了,正巧你这院里这些花还没欣赏完,既是昨夜宿醉,顾君大可同正君再休息会,不碍事儿。” “顾君别误会,方才这话,没有催你的意思。” “本殿也只是在花厅坐等了许久,听江主君说你该醒了,才过来的,没听到很多不该听的。” 顾凉穿衣的动作顿了下,忍无可忍道,“殿下稍候,学生梳洗下即可。” 再不回她,这八卦头子指不定又脑补了些啥剧目。 顾凉草率的梳洗了一下,走出院子时,就看到负手站在庭院中赏花的李景霂。 那人玄袍直立,姿态闲适得跟视察自家后花园一般,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上一次见到她这种神色,还是在玄武大街,近距离欣赏李云霁和那三个男人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完美猜出她心理状态的顾凉:……这个八卦头子,真别太容易猜了。 但是面对不请自来又等了很久的上级,她还是敛了神色,端正的拂手行礼,淡声问道,“殿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吃瓜……不是。” 李景霂握拳,轻咳了一声,纠正道,“是有件事比较棘手。” 顾凉善解人意的没听到她前半句话,引着李景霂朝书房走。 “既是有要事,殿下,这边请。” 李景霂走进顾凉的书房,看见里面的布置素雅简洁,稍稍颔首,倒是极贴顾凉的秉性。 她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一张绘着竹林的屏风后。 只因那摆了一张极不搭调的黄花梨矮榻,上面还被人精心铺了一层松软的鹅绒垫子。 李·脑补帝·景霂眉峰不露痕迹的挑了挑。 ……很难不多想。 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殿下,就勉强当作是顾君温书太过刻苦,需要歇在书房,“特意”留的如此富有“情趣”的床。 李景霂嘴角噙着几分笑意,神情微妙的坐下。 顾凉给她倒了杯花茶,直接问道,“殿下,可是春意浓出了什么岔子?” 李景霂点了点头,笑道,“不愧是顾君,我这次来,的确是因为春意浓。” 顾凉眸色微暗。 春意浓按原计划,会在今夜举行初赛,截至目前,基本所有的门票都已经发放出去了,目标客户基本都收到消息了,各地州参选的花魁们也都准备妥当了。 这种时候出纰漏…… 李景霂接着说道。 “不知是哪个青楼送来的傻男,昨夜趁乱跑了出去,把今日要用的选票都用水淹了。 那男的也是个蠢笨的,一顿瞎跑不认路,最后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如何,又逃回了原先的房间,一直念叨着春风不渡的东家黑心,抓他这种良家子到烟花柳巷……” 那傻男吵了大半宿,哭着闹着非要见春风不渡的东家,真是让她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痛的程度。 李景霂紧忙喝了一口花茶,继续道,“我去问了,那傻男抵死不说他是谁的人,只说是被我的人抓来的,还想让我把来参赛的花魁全给放走。” 服了。 她这么个有良心的好东家,竟被人指控是二道人贩子。 顾凉皱了皱眉,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既说是良家子,又是被人抓来的,验明文籍便是,若能拿得出,便当良家子送走,若是拿不出,那便是黑户,自有京畿卫来查是谁抓的他。” 李景霂压着眉心,缓缓点头,“那傻男处理起来也简单,主要是今晚的选票。 先前七录书斋从江陵送来时也没备多一份,全被那傻男给淹了,没有特制的防伪标印,也怕有人弄虚作假,顾君……你可还有旁的方法?” 顾凉蹙了蹙眉。 那选票的形式也是她先前提议的,怕有人刷票搅事,所以搞了点比较复杂的防伪标识,还特意把厂子选在江陵。 如今被弄坏了又来不及送新的票,看来只能想办法换形式了。 “殿下,学生记得,仙客来最近研制出了一种新布料,叫做流光纱,夜间光线照耀下,纱料上会闪烁着潋滟的微光,也可做防伪用。 既是初赛,那便让观众与参赛者稍微近距离些的互动也未尝不可,隔着一层纱幔,观众可以将流光纱系在心仪的花魁手上。” 这是她穿过来前,公司联谊上用过的破冰手段。 虽然不懂是哪个实习生出的主意,但小年轻都喜欢这种,想必也算是有点仪式感。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荀老板那里存货可够?” “殿下,系在手上的不需太多布料,几匹便差不多够用,具体的可同荀老师商议,春风不渡可是仙客来的老主顾,春意浓又是个推广的好机会,想必她定然愿意。” 李景霂一锤定音,“好,那我便让华一走一趟。” “嗯。”顾凉微微颔首,看见李景霂的茶杯空了,也没有再续的意思,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殿下可还有旁的事?” 李景霂也不在意,拿出三张入场票,递给顾凉,“顾君,春意浓既是你的主意,也带家眷去看看。” 言罢,她缓缓起身。 走到顾凉身侧时,想起什么,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君,恭喜。” ……这是在恭喜她得了会元? 顾凉有些诧异的抬眸,便见那张冷峻的脸上满是欣慰之意。 “多谢殿下。” 李景霂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 “不必客气。” “可惜……”李景霂神色顿了下,似有遗憾,又缓缓笑道,“不过无事,你错过的,本殿日后都会为你补回来。” 顾凉目送着那道玄色背影离开,思绪又回到她方才那句“可惜”上。 ……可惜什么? 想了两下也没什么头绪,顾凉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尝到这花茶苦涩的味道,眉头一皱。 非常难以言喻的味道。 ……忘放糖了。 她又看了眼李景霂空了的茶杯,冷淡的眸色微暖,唇畔不经意间缓缓弯起。 第162章 繁花似锦 时值黄昏,暮色低垂,青石砖瓦铺就而成的街上似乎被浇了一层橘色的光,连带着傍晚有几分寒意的微风都变得和煦。 还没到春意浓的入场时间,春风不渡外面的大街上就已经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 女人们的议论大多都围绕着各地州上来的那些销魂入骨的花魁们,眉梢眼角,端是风情,只消看上一眼,都觉得此生无憾。 平日里宽敞的马车停放处如今也略显局促,负责迎送宾客的小厮来来回回的跑,都快脚底冒烟儿,茶也没空喝上一杯。 “真是热闹,平日里少得见的贵人们这回居然都来了。” 荀丰坐在三楼的茶室,美滋滋的看着街上的人群,感慨了一句,正准备笑开,猝不及防的下颌骨一痛,嚎了一声,急忙摁住腮帮子。 一旁的伙计赶紧递过来热毛巾,叮嘱道,“东家,医士说了,让您少笑些,不然这下巴又要脱臼了。” 荀丰努力克制的扯了两下嘴角,剧痛让她立马选择放弃,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 怪她这几日笑得实在是有些猖獗,脸上的幸福褶都多了好几道,下巴也给笑脱臼了。 真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春意浓的赛场被二殿下定在了这新修的洒金大街附近,也挨着她这仙客来,各地州的花魁伶人们陆续进京,这些日子来她这办卡的贵宾直接成倍增涨。 那些从地州上来的大主顾哪见过仙客来这种营销模式,还觉得京都的东西样样都新鲜,都没听她忽悠完,便都洋洋洒洒的签下大单。 天可怜见,她都快赚疯球了。 我善人还是我善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目光如炬! 荀丰忍不住又笑了两下,然后痛得直咧咧。 伙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她。 这时,另一个伙计快步走到荀丰耳侧低语几句,就见她面色转而严肃。 “这批纱可是贵人要的东西,务必盯紧了,你们送之前都多清点几遍,千万别出漏子。” “好的,东家,小的点完就给那边送过去。” “嗯。”荀丰点点头,伙计刚准备走,她又喊了回来。 在伙计疑惑的目光下,荀丰从袖子的夹层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门票。 “你送完东西,也去瞧瞧,顺便记得把我这张票投给月泠公子。” 伙计震惊了,“东家不去看?” 如今这仙客来的门票可是千金难求,东家居然让自己去? 荀丰面露难色,似是真的在犹豫,末了,重重叹息一声。 “不了。” 想起荀老板前不久刚娶的夫郎家里是走镖的,伙计们都识趣的噤声。 荀丰惆怅的托着腮帮子,想着今日是无缘得见月泠公子的灵动一舞了,也不能为他夺得花魁贡献亿点点微薄的银钱。 遗憾的长叹了一声。 家有猛虎,曾经那个到春风不渡豪掷千金的人,如今也是不敢再去一点了。 月泠公子,但愿你不会因为我的缺席而感到难过。 月泠:“……” \/\/ 春意浓里繁花似锦,到处都是缭绕的轻纱幔帐,璧光珠影,邈若仙境。 光是迎客的入口都布置了精致的桃林荷景,水流从奇石里蔓延而出,为此地添了几分天然的灵气,更不知工匠是用了何种妙法,丝竹弦音仿若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找不到音源之处,只觉好似仙乐一般,真有几分天上宫阙的惊艳感。 每张门票都会有一个对应的观赏区,递给验票人之后,侍者会再根据观众到的前后顺序安排具体的座次。 顾凉验了票,瞥了眼身后披着斗笠的女人,嘴角很是犹疑的一扯,蹙眉道。 “你今晚真要一直戴着这东西?” 贺冬冷酷的朝她身侧一迈,沉声道,“别问,问就是执行公务,被那些言官瞧见少不得又要掰扯几句,烦。” 顾凉抿起唇,有些无语的挑了挑眉。 真怕被言官看见,要么别来,要么就别走正门。 这从头遮到脚的灰色斗笠,格格不入的装扮往人群里一扎,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她算是明白了,显眼包不会消失,只会传染。 平时贺冬有个皇家鸾卫副指挥使的名头衬着,还觉得高贵沉峻。 但能和孙瑛玩到一起的人,又会是什么正常脑回路? 俩人一并走进春意浓,顾凉看着周围的场景布置跟她建议的基本等比还原,心里也有数了。 李景霂确实是认真盯过了。 贺冬问道,“对了老顾,你正君不也来么,怎么没见?” 顾凉淡声道,“他先去慕容府一趟。” 李景霂给了三张票,约莫是想让她带着江晏一起。 但是江晏昨日大惊大喜之下觉得有些乏,怕这人多吵到他脆弱的神经,就把票给了阿岚,让他去邀个朋友一起,也不知阿岚是如何考虑的,最后给慕容府下了帖子。 她跟贺冬两个女子,总归不好跟慕容南待在一处。 更何况,若让慕容主君知道是要来这样的场合,更不会放他出门。 所以阿岚便想亲自去接慕容南出来透透气,整日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小院子里,又被主君刁难,怕他闷出病来。 作为一个惧内的妻主,她也只好吩咐段双和栀香照顾好正君。 贺冬有些诧异,“慕容府?你家正君同慕容南相熟?” 顾凉敛眸,“算是。” 托孙瑛的福,三不五时就在信里拜托阿岚去给她那心上人送温暖,生怕人渴了冻了摔着了,一来二去的,慕容南倒经常给阿岚写信。 不过,阿岚在京都的朋友不多,性子也冷清,能同慕容南聊上几句,她也觉得挺好。 一旁的侍者低着眉,朝二人弯下身子,柔柔细声道,“两位贵人是天甲六,还请随奴家这边来。” 顾凉从侍者手里接过流光纱,冷淡道,“此处不必引路,去迎其他贵宾。” 贺冬默默的看了一眼顾凉,暗忖果真是惧内的基操,如今连引路的男侍长得娇媚些的也要避嫌了。 顾凉不知道贺冬所想,她不用带路,纯粹是觉得没必要资源浪费。 这春意浓的布局图她不知在画师那看过多少遍,很多地方也是按着她的建议来调整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位置。 春意浓的座次按着同心环结构建造,正中心自然是舞台,最内围是天级雅座,隐蔽性强,也是绝佳的观赏位,按方位又分为甲乙丙向,根据前后又能从一排到六。 内圈往外依次是地级、玄级、黄级,黄级其实也类似所谓的看台,宾客们只能站着观赏参赛伶人们的表演。 不过这距离她让画师和工匠都精准测算过,确保在黄级也能清晰的看到舞台处的演出。 顾凉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天甲六,此地算是天甲里最偏僻的角落了。 顾凉很满意这种摸鱼位。 贺冬见雅座有帘子,便摘下了斗笠,径直坐下灌了口茶,“老顾,咱俩位置这么偏,一会儿你正君来了能找到么,要不要派两个人在门口接应?” 顾凉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他会找到我的。” 贺冬敏锐的从这笑里咂摸出几分暗自得意的味道,眉骨微微挑起。 “算我没问。” 得。 这如胶似漆的俩婆公,她就多余问。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男子欣喜的声音,“顾凉……是你吗?” 第163章 好弟弟 听到声音,雅座里的两人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松花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帘外,眉眼清秀,脸上戴着一层白纱,腰间别着一支白玉箫。 贺冬啜了口茶,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顾凉。 若是她没认错,这应该是魏侍郎家里的小公子。 传闻清高得很,连大皇女的生日宴都不想给面子。 这会儿怎么说? 瞧这魏小公子眼里的澹澹水色,像是溺了一整池的春水,盯着顾凉目不转睛的模样,可也不像清高的人啊。 啧,有点意思。 顾凉只觉得面生,眯起眼眸凝神细想了片刻,视线触及那支玉箫时才恍惚想起,微微颔首,对着魏羽拂手行了一礼。 “魏公子。” 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魏羽纱下的唇角有些涩然的抿起,方才见她努力回忆的神情,似是对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 原来,也只有他记得罢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屈身行了一礼,盈盈道,“先前有幸闻得顾君一曲,早有请教乐理之意,此回又凑巧得见,这才前来叨扰……方才直呼顾君名讳,是我失礼了。” 顾凉心下了然,原来是想要曲子,淡声道,“公子不必客气,论乐问理,也是好乐者真性情,若公子想要曲谱,日后我交给令姐,托她移交公子便是。” 至于魏蓉交还是不交,那便与她无关了。 听着她冷淡的语气,魏羽手指有些局促的攥着衣袖,眼神更黯了几分,嘴角的笑意也缓缓敛起。 “那便多谢顾君了。” 说罢,他便有些慌乱的转过身,不敢再看顾凉的神情。 谁料走得急了,慌不择路踩上一块滑溜溜的石头,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撞上别人。 就在他即将摔倒之际,有人稳稳伸手扶住他。 那人穿着一袭青衫,裙摆处绣着一簇松竹,清润的嗓音也温柔得好似山间清泉,让他耳侧微颤。 “公子……你没事?” “没,我没事……差点撞到你,不好意思。” “你并未撞到,所以不必抱歉。此处路滑,又邻水,公子可要当心。” “嗯。” 魏羽脸色涨红的点点头。 他有些后悔方才贸然离席过来,只为看一眼顾凉,却在她面前表现得半点不像个世家公子。 连走个路都冒冒失失,莽莽撞撞。 青岚见对方已经站稳,这才松开手,抬头便见顾凉大步走了过来,冷眸微微蹙起,“阿岚,你怎么样?” 她坐在那边,视线被纱帘挡着,只看见魏羽一个大趔趄差点撞倒他正君。 阿岚身子骨弱,这要是摔上一跤,她不得心疼死。 这魏羽也是,这么宽敞的路,他非得拐出个山路十八弯。 青岚温柔一笑,摇了摇头,“妻主,我无事,是这里铺了鹅卵石,有些滑,这位公子走得急,方才差点摔倒。” 顾凉握住青岚的手,看他安好如初,这才缓和了神色,“那便好。” 魏羽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险些撞到的这位,是顾凉的正君。 难怪能让素来冷淡的她如此焦急的走过来确认,甚至语气里还隐隐带着对自己的责问。 他忍不住抬眸看了青岚一眼,鬼使神差的出声问了一句,“方才谢公子搭救,我叫魏羽,可否知晓公子名讳?” 青岚转过头,仍旧是温柔清冷的模样,微微一笑,“不必谢,我叫青岚。” 青……岚…… 魏羽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耳畔轰然炸开,手不由自主的握上白玉箫,原来……原来如此。 那首令他魂牵梦萦的曲子,一开始,便是为了他所作。 魏羽出神的看着青岚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不愿回神。 清风似皎月,淡雅如松竹。 这样脱俗出尘的气质,的确罕有,恐怕冠绝天下的花魁站在他面前,都会为自己多出的那一分世俗而情不自禁觉得惭愧? 所以……才会让顾凉谱下那般空灵不似凡乐的曲子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比起顾君这位曾经的侍君会有几分胜算,只是出现得晚了一些罢了。 没想到…… 魏羽仓惶的笑了一声,他输得不冤。 对着这样皎洁似月的人,他也生不起半分诋毁之心。 “公子,你面纱掉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魏羽惊而回神,下意识的摸上脸颊,果然那处已经空空如也。 糟了,三姐交代过他不要轻易露脸,若是被五姐发现他偷偷跑出来…… 魏羽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用衣袖遮住脸,转身说道,“多谢小姐提醒,我稍后自己捡起来便是。” 那人见他似是有顾虑,细想了下,将地上的面纱捡起来,放在他不必弯腰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我先放这了,公子放心,此处位置偏僻,应是无人瞧见公子真容。” 然后她便径直朝着雅座走去。 魏羽见她走了,才小心的朝着假石山走过去,伸手拿起面纱,却见下面垫了一面折扇。 “这是……” 他把折扇拿起来,上面画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粉霞漫天,云层氤氲。 左上题了一句诗: “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 只是桃林上似乎有些污渍,美中不足。 魏羽愣了一下,他翻到另一面,看见扇面背后沾满了假石山上的泥,这才明白那人用折扇垫在底下的用意。 魏羽戴好面纱,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到一袂暗粉色衣袍。 “谢谢。” 他轻轻的说了一声。 \/\/ “钱君,你方才跑哪儿去了?” 钱程匆匆赶来,瞧见方仲怀几个已经围着桌坐满了。 “英雄救美。” 她含糊的答了一句,方仲怀几人也没太放心上。 毕竟钱程的蓝颜知己实在太多,谁也不晓得,今日的花魁里是不是就有几个她在江陵的好弟弟。 钱程从隔壁搬来了一个草蒲,硬生生挤进了方仲怀和顾凉中间,将两人隔开。 她要贴贴顾君,质问她究竟有没有把去江陵的计划提上日程。 认识这一年多,她已经被顾君鸽麻了。 方仲怀皱眉,“钱君,你好端端的隔开我跟顾君作甚?“她正同顾君聊到改善农桑环境的关键处,哪里舍得分开? 钱程回得理直气壮,“仲怀,我买的票。” 六个字让方仲怀陷入了沉默。 的确,她跟彭兴的门票都是钱程花钱买的。 她该让。 彭兴在一旁说道,“……那钱君,按咱们的票,是不是应该去黄级?” 这下轮到钱程不吭声了。 的确,这个雅座是顾君和贺大人的位置,她们三也是硬凑上来的。 她该…… “喝茶。” 顾凉淡淡的一声,打断了这三文匪的逻辑陷阱,摆明了不想掺和。 “还是顾君豁达。”钱程笑道。 顾凉瞥他一眼,见她今日又穿了那件粉衫,问道,“钱君,你穿粉色当真有用?” 没等钱程说话,方仲怀便替她回道,“如果顾家酒楼旁边的包子铺里那位风韵犹存的寡夫也算的话,还是有用的。” 贺冬抓起一把瓜子,恰到好处的“哦?”了一声。 钱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方仲怀的嘴。 一向稳重内敛的方仲怀此刻却笑得乐不可支,断断续续的说道。 “也就是钱君夸了人家一句贤惠,那寡夫每日都要给钱君送两份小笼包来,整日嘘寒问暖……一瞧见她就好钱君的唤个不停,差点要把钱君给摸遍了……” 钱程脸色黑如锅底。 ……被个男人摸遍了这话也是你方仲怀讲得出来的? “仲怀毁我,哪有摸遍……只不过摸了几下胳膊和……脸!” 几人听得暗自忍笑,唯有贺冬一脸惊恐。 急忙扫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还好,是灰的。 果然,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青岚和慕容南坐在隔壁,正吃着小食闲聊,听着这边的动静,都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一声。 第164章 没见过世面 青岚见他笑了,欣慰道,“还是要多笑笑。” 慕容南闻言愣了愣,伸手摸了下嘴角掠起的弧度,自从爹娘离世后,他很少有这种鲜活的表情了。 经常待在那个狭窄昏暗的院落里,人也会变得孤僻。 他素来没有朋友,京都那些贵公子都很拎的清,他只不过是慕容府上一个身份低微的旁系庶子,无人愿意同他来往。 也只有青岚,愿意几次三番递帖子邀他出去游玩。 即便是要面对主君刻薄讥讽的话,他也从未介怀,待自己时,依旧是如沐春风的温和清冽。 慕容南看着青岚,语带感激道,“岚哥,谢谢。” 青岚明白他的情绪,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触及他手腕上的青紫时,缓缓顿住,语气带着担忧,“他们……还不肯消停么?” 他是见过慕容南被罚的。 曾有次邀他品茶,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人,后来去到慕容府,才看他被主君罚去祠堂跪了三天,晕过去了也无人理会。 若不是他执意去找,恐怕慕容南就这么染了疾也说不准。 而罚他的理由更是滑稽,只因为怀疑他偷了主君的发簪。 这听起来简直是再荒谬不过的借口了,可惜对于慕容南而言,却是多少年的习以为常。 所以之后,他每每相邀,都会亲自递帖子过去。 至少这样,慕容主君也会暂歇几分刁难他的心思。 慕容南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敛了几分,“或许不是他们,是我自己。” “让岚哥担心了。” 他歉然的敛眸,将衣袖拉下,遮住青紫色的鞭痕。 “若如他们所愿,我也可以锦衣玉食,只是将我揉烂,去妆点某位权势滔天重臣的后院……我屡次拒绝,在主君眼里,便是不识大体的贱侍,而在其他人眼里,便是孤僻懦弱的旁支庶子。 岚哥,我爹爹就是侍君,我知道那样的日子,我宁愿潦草一生,也不愿寄人篱下,为人玩物。” 青岚轻声应道,“你若不愿,无人能强迫你。” “是。”慕容南握紧手里的荷包,心里也晓得还有一条路是他能够选的。 “这世间的东西,看似繁华艳丽,可是走近了瞧,才知道那底下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我也不知道还能反抗多久,只是……想再试试。” 爹爹总说他脾气太犟,他小时还不觉得,可亲人都离世了之后,他发现爹爹说的没错,他的确很执拗。 他不明白为何慕容灵众星捧月般长大,享受着嫡出的身份这么多年,却仍愿意为了所谓的爱委曲求全,甘愿做皇家的侍君。 若三皇女真爱他,又怎会愿意他和他的孩子低人一等? “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些繁华的东西,也未必丑陋。” 青岚指了指他手里的荷包,温声问道,“不然,你也不会还留有念想,对么?” 慕容南顿了下,拿出装在荷包里的蚱蜢,原本鲜亮的青绿色已经变得微微泛黄,他若有所思的低垂着眉,许久才道一声。 “也许。” 他曾是怕过的。 孙瑛的家世,对于他而言,是这森严礼教下不可妄攀的存在。 可那日她隔着院墙,只问了一句。 “倘若我只是孙瑛呢,你可愿意?” 他当时浑身颤抖,差点就要应出声了。 “若你只是孙瑛,那我也可以只是慕容南。” 她长随的一句“小姐,大人在校场等你。”却让他的理智瞬间回笼。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明白,骨肉至亲不可分。 她是兵部尚书嫡女,母亲之后还可能会入阁,这个身份,她如何能说不要便不要。 若他应了,才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青岚安静的看着他,见他忆起旧事,眼圈泛红,递了一杯茶过去,“若你也有意,那便给她也回一封信,北境的生活,或许没有她家书上写的那般无忧。” 青岚微微叹了一声,抬头看向将暗未暗的夜色,几粒星点浮浮灭灭,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妖冶。 这些日子的星象变动,即便他未起卦,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慕容南抿了口茶水,捏着茶杯的手指缓缓蜷拢。 他思绪不宁之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几簇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原本悠扬轻缓的丝竹弦乐陡然变调,也将他从繁复的思绪拉扯了出来。 四周还在闲聊的人们都停下了动作,纷纷转头看过去,舞台上的纱帘缓缓拉开。 春意浓,开始了。 钱程几人也循声望去,瞧见这四散的烟花,忍不住惊叹道,“火树干光照,花焰七枝开,没想到这春风不渡竟是如此大手笔!” 贺冬磕着瓜子,冷酷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稍稍凑近了顾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烟火,瞧着比年关宫宴放得还大方,看来咱们这位二皇女,不简单。” 顾凉淡淡的勾了下唇。 的确不简单,李景霂砸的钱可远不止这些。 等到纱幕彻底展开,周围不禁响起一片吸气声。 就连贺冬万年不变的冰块脸都起了点变化。 只见舞台后面绽放出一朵盛开的莲花,随着花瓣落下,才露出里面包裹的真容。 层层台阶往上,站着六十个穿着薄衫的男子,脸上戴着不同花饰的面具,动作各异。 笑容满面的白衫女子走上台,区别于以往青楼楚馆的鸨父活跃气氛,春意浓为了打造大雅之堂的感觉,特意邀请了一个书卷气比较浓的女子站桩。 “华光如梦,时节如流,曲音袅袅辞旧岁,舞姿翩翩贺初春,各位尊贵的客人、虔诚的朋友们,欢迎来到春意浓的初赛现场。” 女人双手交叉,面向众人鞠了个躬,“我是木槿,大家可以叫我木司仪,我将会陪大家和我们的花魁竞选者们一起度过未来这段日子……让我们用花市如昼的灯彩,点亮今夜星河,一同领略这满园春色。” 她话音落下,琴声无缝切换,湖上的荷花灯也随之盏盏亮起,舞台背后升起上千盏孔明灯。 一时间,难分昼夜。 众人抬头看着这绚烂的夜景,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饶是在江陵见识过十里秦淮的金粉楼台,也被眼前这种直观的震撼惊得怔愣当场,忍不住感慨道,“果然,京都……大场面。” 江陵点的那些丑灯笼简直弱爆了好嘛! 方仲怀也呆愣的看着瞬间流光溢彩的夜空,“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竟是如此璀璨。” 顾凉微微一笑。 好看么? 都是她在李·资本家·景霂的强压下一点点写出来的。 那个司仪也是选了很久,毕竟口条清晰,样貌讨喜,又愿意来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的女子少之又少。 得亏这木槿是二皇女府管家的女儿,读过几年书,后来去做了些旁的营生,虽都不太成气候却也练就了一张巧嘴,人看着也活泛。 如今来看,那可不要太合适了。 在台上那叫一个长袖善舞收放自如。 毕竟大乾还没有主持这种职业,更别提专业的岗前培训,木槿能有这种台风已经很可以了。 木槿紧接着又介绍了下六十位竞选者的情况,捎带着提了下本次春意浓的几位赞助商,然后便开始万众瞩目的才艺表演环节。 初赛都是自选动作,每个人自己编排节目,拿出最擅长的一项进行表演,再通过观看者的投票选出前三十个人。 前边基本都是地州过来的花魁,以舞为主,各有千秋,只不过反响都比较平。 可能基本盘不在京都,来了这多少有些水土不服。 不过让她们看过,也算是领略了一些各地的习俗差异了。 直到春风不渡的月泠上台,周围才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啊,月泠!遮着面我也认识你!你的眼神令我沉醉!” “月泠公子看这里,我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不愧是令我魂牵梦萦的月泠仙子,太美了,那一身紫,难不成今日是紫薇仙子下凡吗?” “憨批,那明明是蓝的!” “……” 顾凉挑了挑眉,看来这月泠人气还挺高,比地州来的那些群众基础高了不知凡几,初赛应该是稳如狗了。 这要搁现代,给月泠念着酸诗的这些高低也算是女友粉了。 听出后面混杂的声音似乎还有点熟悉,顾凉往身旁瞥了一眼。 看到钱程三人早已冲到了石阶底下,睁着眼睛杵着下巴翘首以待的模样,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这仨…… 贺冬轻嗤了一声,淡定道,“啧,没见过世面。” 第165章 快要碎掉了 顾凉知道贺冬的人设一向是不近男色。 再说她贵为武定侯之女,自小在宫里见识过那么多美人,所以这会儿见到这位被京都贵女们吹捧上天的月泠仙子,无波无澜、不为所动,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家伙挑剔成这样,也不知道最后能让她倾心的,得是多么惊世骇俗的男子了。 武定侯抹了一把老泪:……贤侄呐,你懂我。 顾凉:……不,我纯粹是想看她打脸。 月泠穿着一身云水蓝的舞衣,纤细的手腕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袖口的羽毛也跟着轻轻拂动,显得他身姿灵动异常。 顾凉一看便知这衣服价格不菲,估计是仙客来最顶尖的高端定制款。 荀丰能给月泠这种待遇,估计也是因为他的带货能力强。 恐怕过不久,这种羽衣就要在京都遍地开花了。 月泠的舞能够冠绝京都,显然是有两把刷子在的。 即便是一个抬头摘面具的动作,也能被他做得赏心悦目至极。 如白瓷般细腻的肌肤被月色濯洗,配合着春意浓的独特打光布景,真有种九天之上仙子翩然舞动的空灵美。 顾凉转头看了眼纱帘背后,看到青岚神色专注的欣赏着舞台上的表演,微微一笑,低头喝了口茶。 又听到贺冬揶揄的一句,“怎么,老顾你当着正君面,连伶人的舞也不敢看了?” 顾凉微咳一声,冷淡的眸子瞥她一眼,“别瞎说,阿岚不是这般气性小之人。” 贺冬仰头灌了口酒,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自觉当作惧内人的嘴硬。 “得。” 月泠跳完舞,周围又是一片呼山倒海的吹捧声。 就连三文匪里话最少的彭兴也是看得红光满面,一句句“月泠仙子”喊得极为大声。 顾凉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估计跟现代看演唱会没啥区别,果然,只有情绪烘托到位,再i的人也能秒变e。 三人目光灼灼的目送着月泠下场,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返回原座位。 瞧见顾凉和贺冬俩人,一人淡然饮茶,一人冷酷喝酒,但看向这边的眼神无一不带着点儿似有若无的戏谑,仿佛看穿了三人的底裤一般。 脸上皆是一哂。 尤其是面皮最薄的方仲怀,想起方才的大胆喊麦,更是羞愧的脸色涨红,“顾君,贺大人,方才是……气氛烘托,一时兴起罢了。” 贺冬勾唇,“懂。” 在这种视线下,方仲怀的头差不多快低到桌子底下了。 社死就是一瞬间。 “……感觉今夜的桂冠,应是月泠公子了,单就这般人气,恐怕也不是旁人能比得过的。” 钱程脸皮结实些,还算淡定的坐下,正想摸腰上的折扇晃两下,忽然想起方才拿去给人垫帕子了,又默默的收回手,“所以就连我也不禁沉浸其中,所以稍微失态了些……” 顾凉淡笑了声,不留情面的拆穿道,“钱君你不是一向钟爱月泠公子,连他仙客来的同款都要拥有,我看,应是主动陶醉才是。” 钱程的粉籍,都不需要推断,全都明晃晃挂腰上了。 钱程顺着顾凉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腰间挂满的月泠同款,握拳咳了一声,不太自然的把东西都移到身后。 几人调侃间,五六片绸缎从舞台上四散垂落而下,沉入湖里。 阁楼上,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 他脸上戴着红芍面具,裹着一件毫无装饰的月白肩披,乌发垂了一两缕往下,落在修长的脖颈上,轻轻撩动着那对漂亮的锁骨。 夜风吹动着他的衣摆,他低着头,下颚线精致流畅,怀里抱着一把琵琶。 即便是戴着面具,因为那把辨识度极强的琵琶,顾凉也快速的认出了是谁。 她放下茶杯,冷淡的眼眸看向站在高处的男子。 钱程有些不确定道,“这是……西妩公子?” 和月泠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看见西妩的瞬间,会不自觉屏住呼吸。 西妩抬起手,轻轻拨弄着琴弦,悠扬凄绵的乐曲缓缓从他指下流淌出来。 闻得曲声,现场一片静寂。 春风不渡的熟客们也有些怔忪,似乎有很久没有见过西妩了,即便他曾经一曲动京都,可不知怎么的,从哪天起,他便沉寂了下去,不再挂牌。 如今再听这首曲子,却依旧牵动心弦。 顾凉闭了闭眼,这熟悉的曲调,是《相思》。 贺冬指腹摩挲着酒杯,安静的瞧着台上的男子,带着一丝侵略性的冷峻目光从上扫到下,来来回回,不落下一处细节。 她见过冷傲的西妩,见过狼狈的西妩,也见过艳丽的西妩。 甚至大多数时候,他的媚骨浑然天成,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总是弥漫着妩媚撩人的笑意,让她有些接受无能。 可……她却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西妩。 掩在面具下的眼眸静如深潭、犹如死水,看得在她心里似乎洒了一片冰。 他好像是浮在流光金箔上的一缕孤烟,外表看似精美华丽,却孤冷得仿佛随时就要消散一般。 弦音停。 顾凉搭在矮几上的指尖也顿了下,她微抿起唇。 西妩曲音里的情感更为浓烈,可技艺……却似乎不像最先那般纯熟,几次泛音之间的转换都不如早先精准。 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虽然有一点点瑕疵,但也算是瑕不掩瑜。 钱程几人从曲调里抽离,皆是默默的呼了口气,久久才回过神。 她们不像顾凉这样刁钻的技术流,只是从曲调里感受到了弹奏者的情绪。 方仲怀真心夸赞道,“这曲,奏得实在绝妙,我都差点落泪……” 她话音未落,就见西妩直接从绸布上掉落下来。 底下人的心立马高悬而起,四周响起一片惊呼,有些人还忍不住冲出去想接住他。 “啊!西妩公子!可别摔了!” “西妩公子!小心!” 就连贺冬见状,也瞳孔微缩,忍不住攥紧酒杯。 而西妩只是柔柔一笑,在绸布上摘下披风,露出里面红色的薄衫。 随即单手解开面具,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就这般直接的朝着众人袭来。 微风拂过,裙裾飞扬。 西妩的发丝随风而动,潋滟的桃花眼带着勾人的笑意,他顺着白绸踩在湖水里,那张妩媚妖冶的脸摄人心魄。 手指重重压下琴弦,开始弹奏与方才截然不同风格的曲调。 他立在湖水上,边弹边舞,莲花灯随着他的舞姿泛起阵阵涟漪,薄如蝉翼的衣衫下,如玉光滑的轮廓若隐若现,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是艳绝的倒影。 此刻的观众们似乎都忘了呼吸,只剩下眼前这朵仿佛盛开在婆娑河畔的艳丽海棠。 一颦一笑,一曲一音。 夺人神魄,诱人沉-沦。 贺冬缓慢的深吸一口气,握着酒杯的手指一寸寸收拢。 “西妩。” 她唇瓣微动,无声的念出两个字,漆黑如墨的冷眸里罕见的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心疼。 虽然他脸上的笑意明媚,可她为何会觉得…… 他分明,快要碎掉了。 第166章 看花是花 站在台上的西妩似乎感觉到了一道浓烈的视线,他怔了下,抬头朝天甲六的位置看去。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顾凉身上。 然而掩在她温和笑意下的冷淡疏离,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心底哂了下。 也是他魔怔了,这双淡若琉璃的眼眸里,又怎么会对自己生起那样浓烈的情绪呢? 西妩极快的撤回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正君。 对方凤眸里的笑意温柔清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微微颔了颔首。 西妩心上微颤,忽然一股羞愧感油然而生。 似乎深藏在他心底的那些隐晦的爱慕,是很羞于启齿的事,面对着她正君释放出的如此坦荡的欣赏,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卑劣之人。 他不该破坏这份善意。 西妩嘴角的笑意微滞了下,像是逃避的背过身去,长长的衣摆掠过湖面,掀起一串又一串涟漪。 却唯独错过了,倚在暗处的那道目光。 贺冬没有错过他方才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皱起眉,循着他下意识的视线,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顾凉。 几乎可以断定,西妩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是因为她。 那么……他在意的人,是老顾么? 贺冬揣摩的视线存在感实在太强,顾凉忍无可忍的蹙紧眉,转头看过去,眼含质问。 这家伙抽什么风? 贺冬凑过来,搂着她的肩,笑了笑,“老顾,你这人……” “怎么?” “还真是不显山露水。”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顾凉觉得更疑惑了,“讲清楚。” 贺冬瞥了眼湖面,沉声道,“艳福不浅。” 听出她是在提西妩,顾凉冷淡道,“谢邀,消受不起。” 贺冬揶揄的看着她,“你当真没这意思?我怎么觉得……人家瞧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顾凉满脸拒绝。 她可不要太清白了好吗! 正想反驳,瞧见贺冬顶着这张冷酷的冰山脸佯装漫不经意的盘问,忽而意识到了些什么,挑了挑眉。 “不对,你能够注意到西妩的眼神,那你方才……一直盯着他看?” 贺冬面不改色,“习惯使然,不自觉就留意这些。” 顾凉敛眸,轻笑了下。 即便是习惯,堂堂鸾卫副指挥使,也不必将精力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不过贺冬显然还没开这窍,估计也没意识到这层。 母胎lo嘛,迟钝点,可以理解。 “这不过是我第三次见到西妩公子,除此之外,我与他并无交集,不过几面之缘,素昧平生,又何来不清白之说?” 顾凉语气淡然,她对西妩,顶多是对一个有着精湛琵琶演奏天赋之人的欣赏和肯定。 别的,她对他一无所知,也并不想了解。 听到顾凉这般说,贺冬似乎明白了西妩方才的落寞。 见过几面,却不过得一句“素昧平生”。 顾凉的偏宠都分给了她唯一的正君,至于其他人,或许都只能是痴心错付。 \/\/ 夜深人静。 春意浓初赛落幕。 西妩坐在暖阁里,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铜镜,长离抬着一盆温水,笑吟吟的从外走进,“公子,水来了,可以净面了。” 见没有回应,长离把水搁在一旁,走上前去,看着有些出神的西妩,疑惑的问道,“今夜公子拿了魁首,为何看起来也不高兴呢?” 听到声音,西妩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并非是不高兴。” “那是为何……难道是因为那些不入耳的议论?我听月泠公子那边的奴侍都吵翻了,一直在诋毁公子模仿他们阁,公子可不要放在心上,长离就觉得公子跳得最好看!” 西妩微微一笑。 他只是不知道,做这一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即便最后拿了春意浓的花魁,又能如何? 他依旧走不出这间院落,依旧是精致的笼中雀,依旧是用来魅惑别人的玩物。 可若是离了春风不渡,他又能去哪里? “长离,不必担心,那些话我不会放在心上,你去休息,我等会再洗漱。” 长离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公子若是哪不舒服,记得喊我。” “嗯。” 见他走后,西妩才揭开衣袖,看着绑在手腕上的两根流光纱,神情有些复杂。 想起春意浓散场时的情景,他抿了抿唇瓣,指腹轻轻摩挲着纱料。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同她的正君说话。 他穿着一身青衫,如玉如竹。 墨发只简单的梳了个髻,一根金簪点缀,即便再无别的妆饰,那张清冷出尘的脸都足以令人惊艳。 “西妩公子。” 他的声音也如清泉般清朗。 西妩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青岚拿出两条流光纱,朝他微微一笑,“你值得今夜的魁首。” 看着他的笑,西妩有些恍然,竟是脱口而出问道,“……为何有两条?” 青岚温声说道,“这其中一条,是我妻主的,她说,你曲中情已足够浓,只是可惜……似乎有几个转音,弹得力度弱了些。” 西妩笑了笑,“是。” 果然,唯有她听得出。 “可我觉得,公子弹得,已经足够好。”青岚看着他,“春意浓花影重重,我今夜来得巧,也看到了盛放得最艳丽的那一朵。” “……青岚正君。”西妩看着他,翕动了下唇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拿起放在匣子里的那两条流光纱,绑在他手腕上。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青岚念出这句诗,西妩却听懂了,这应该是她的话。 他脸上绽出一个明媚至极的笑意,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泪意,微微屈膝,“西妩明白了。” “公子看花是花,又何必执着于水中月呢?” 青岚正君离开前,只留下这句话。 但却点破了他那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意。 西妩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笑了笑。 顾凉啊顾凉。 你连撇清关系的话都是这般温和,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可这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 他妩媚一笑,拿起手帕擦掉脸上的脂粉。 看花是花,所以不必执着水中月,而应惜取眼前人,是么?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西妩抬头看过去,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女人走到窗边,手里提拎着一只猫。 “我来找猫的。” 她冷峻的脸庞晃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明知故问道,“应该没打扰西妩公子安寝?” 第167章 难解 西妩眉心微动,视线落到她手里的猫。 上次见还活泼的猫儿,这回似是被迫营业般,只怏怏的眯着一条眼睛缝儿,显然是困得有些狠了。 他有些了然的勾唇笑道,“贺小姐,如今已过丑时,您该不会想这会子学琴?” 贺冬笑意微敛,垂眸凝着他,看着他脸上已经卸了大半的脂粉,露出原本真实的肤色,白皙透亮,微微上翘的眼尾媚态横生。 精致得仿佛她柜子里那件令她爱不释手的汝窑瓷天青釉洗。 挑不出一丁点不如意的地方。 “如果是呢?” 她沉声问。 西妩笑了笑,叠好手帕,缓步朝窗台走去,他仍旧穿着那件红色舞衣,长长的衣摆曳地,看起来羸弱得一捏就碎。 “我这里倒是无事,只不过若是扰了其他阁的公子们安歇,他们来这吵闹,怕是贺小姐到时也无心学琴。” 离得近了,贺冬听出他话音里夹杂的浅浅鼻音,微微皱眉,“着凉了?” 西妩下意识用手抵住鼻翼,轻肃了下嗓音,“无碍,许是昨夜离水边太近的缘故。” 贺冬眼神暗了几分,“春日温差大,晚间凉,公子穿得如此单薄,的确容易受寒。” 言罢,她拉拢窗子。 “既是已经找到了猫,我也不便再打扰,西妩公子,早些安寝。” 西妩微微一怔,就这么走了?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紧闭的窗,随手拿了件披风搭在身上,正准备出门去看,犹豫了下,又折返回窗边。 推开窗,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这人,还真走了…… 他唇角轻抿,疑惑的蹙起眉,“难不成真是来找猫的?” 也罢,许是他多想。 西妩有些自嘲的弯了弯唇,正准备关紧窗子,却看见窗下一角,摆着一朵用流光纱编成的海棠,在月色下正散发着莹莹的珠光。 西妩目光微颤。 他伸手拿起海棠花,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盛放的花瓣,哑然垂眸。 氤氲的月色遮住桃花眸里溢出的星点笑意,就连他也不曾察觉这片刻的温软。 原来,昨夜的春意浓。 ……她也去了。 长街上,贺冬从檐下一角走出。 隐没在暗处的鸾卫立马现身,两人穿着同样的暗色劲装,疾步走到她身前,抱拳恭敬道,“贺冬大人。” “嗯。”贺冬冷冷颔首,沉声问道,“可有发现?” 凌寒回道,“大人,春意浓和春风不渡,我们都四处探查过,暂时没有查到可疑的人。” 贺冬皱眉,指节轻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冷肃的眼神像是含了层冰。 “确定?” 凌寒低下头,“……来春意浓的人鱼龙混杂,但属下的确没有注意到有西周人出现。” 贺冬眸色幽深。 春风不渡背后站着二皇女,春意浓也是她搞起来的,若没有发现西周人的踪迹,那就说明失踪的那人暂且跟她没关系…… 但……真会这么简单么? “明日继续派人盯着春风不渡。” “是。”凌寒应道。 “大人。”另外一个鸾卫疑问道,“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凌寒诡异的瞧了她一眼,这货别是脑子有? 贺冬瞥她一眼,“方乾,这次文书,你写。” 方乾一听这话,倏地变了脸色,苦哈哈的看着贺冬,还想再挽救一下,“别介,大人啊,咱还能再商量吗?” 给陛下过目的文书高低也得两页纸起步,她们蹲守一晚上,啥有用信息没有,撑死也就能写两句话,她还能编出个什么屁? 凑一晚上都不定能写出半页纸。 老天奶,你没有心! 而贺冬回应她的只有一个钢铁般冷酷的背影。 凌寒握拳咳了一声,掩盖住脸上不厚道的笑,“老方,今晚值夜我替你,你回去好好琢磨文章。”讲真的,这货能写满半页算她输。 方乾:“……” 见贺冬走得稍微远了点,凌寒才凑了过去,贱兮兮的说道,“老方,你还不知道吗?这次情报是贺冬大人的线人提供的,没找到人是咱俩的能力问题,你好端端的,扯什么情报有误,这下挨了?” 方乾悔恨莫及,“这种事你不早说!” 凌寒拍了拍她的肩,“因为,我也不想写。” 说罢,她快步追上前面那道冷冽的身影。 “大人,等等,捎我一段!” 贺冬翻身上马,听见凌寒的话,嫌弃的眉头紧锁,语气冷漠,“你觉得……我会让你上来吗?” 凌寒一愣,看了眼连贺冬大人发小都眼馋的这匹马,自觉去马厩又牵了一匹老马出来。 “是属下草率了。” 的确,大人这匹马连孙尚书之女都没机会碰,她是怎么敢开口的啊! \/\/ 顾府,正院。 青岚披散着乌发,倚在窗前看着手里的书,他眉色舒展,烛火映衬着清冷俊美的侧颜。 俗称灯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顾凉走进来,便是看见这极为养眼的一幕。 她走上前,抚摸上他柔顺的发丝,“怎么不擦干些?” 青岚侧眸笑了笑,“妻主,春夜微风徐徐,过会儿便吹干了。” “若是着凉怎么办?” 顾凉盖了件薄毯在他身上,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缓缓替他擦干头发。 指腹沾了点兰花味的香,轻柔的点在他发梢。 她凑近轻嗅,顺带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感慨道,“阿岚越来越香了。” 青岚握着书的手轻颤,“妻主……我还在看书……” 顾凉坐到他旁边,看了眼他手里的书,有些意外,“《男德》?” 青岚点了点头,“这是慕容南每日都要誊写的书,我昨日去慕容府,瞧见他有好几本,便借了本来看看,从未看过这样的书,倒是觉得新奇。” 顾凉扫了两眼,瞧见都是些拙劣的pua话术,不由得眉头紧皱,把书合上,随手搁在角落。 “阿岚不必读这种书。” “可我……” “德之一字,不仅男儿要修,女子也要修,但修的不是如何作贱看轻自己,而是如何尊重礼待她人。” 青岚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 “妻主,我只是想看看,让他自愿束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规矩,什么样的体统。” 他的妻主,永远这般与众不同。 顾凉敛眸,“原来如此。” 他的阿岚,是想救慕容南。 即便这道题,很难解。 慕容南的身世、处境,让他养成了阴郁敏感的性子,自卑又自傲,从小所受到的教养便是循规蹈矩,所以他只能用最软弱无力的方式来反抗。 “妻主,你会劝我么?” 他想试一试,即便……这违反了道家趋利避害的行事准则。 顾凉揉了揉他的头,眸色温柔,“我会陪你一起。” 青岚笑了笑,倚在顾凉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想起慕容南,神色却忍不住浮出隐忧。 若是没算错…… 再过一个月,他的死劫便要应了。 在慕容府将他嫁出的第二天,投湖自尽。 他终究,还是选了他觉得唯一能选的那条路。 第168章 梅开二度 顾凉揽着他的肩,听阿岚方才突然提起慕容南,眸色渐深。 她印象里,似乎的确是听江晏隐约提过,慕容府想把慕容南嫁去吏部侍郎府的事。 但先前被李景霂拘着筹备她的选花魁大赛,也没曾细想这些关节。 若她没记错,那吏部侍郎吕济都已经四十好几了,正君前两年病逝。 这吕侍郎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给她那位故去的正君写几首悼念词,在朝野面前装得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但想纳的夫侍个个没落下。 单这两年进府的新人少说也有五六个,还都是些刚出阁的嫩芽儿。 连八卦头子都忍不住要吐槽一句不知廉耻的老色批。 其实,慕容府对于慕容南这样的姻亲安排也合乎她们利益。 毕竟折了一个慕容灵在三皇女阴沟里,才惹得君后不快,自然想出点力帮真正的嫡亲皇储稳固一下后方阵营,好让君后不与慕容家离心。 吏部主官员的任免升调,是争储必保的权利部门,也是慕容信门生众多的倚仗。 吏部尚书有入阁的可能,更何况正君也健在,决计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实。 那么在吏部有实权还有明显弱点好攻破的,便只剩这位吕侍郎了。 不过吕济明说过不会再娶正君,所以即便是慕容南真进了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得个侧夫的名分。 可惜他身份不显,恐怕那吕济连侧夫之位也不愿给他。 若仅是个侍君,嫁的又还是个名声不好的老色批,那慕容南极有可能又会回到原书里的轨迹。 不堪折辱,沉塘而亡。 这也很符合慕容南的性格侧写,从头至尾都是个悲情角色。 顾凉低叹了声,她其实不太愿意掺和慕容府的事。 毕竟一个阁老,一个君后,一个嫡亲皇储,其后利益关系盘综错杂。 稍有不慎,便会给顾家带来不必要的灾祸。 但是孙瑛…… 顾凉微微蹙眉,翻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探了下温度,尔后抬起茶杯轻啜了两口。 “妻主,茶放了很久,都冷了。” 青岚见她饮冷茶,起身想要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我去给妻主倒一杯温水?” 顾凉摇了摇头。 “阿岚,无事,我不贪多,只是突然想试试,孙瑛在北境喝茶的滋味。” 塞北天寒,孙瑛的信里还同她抱怨过,自到军营后从未饮过热茶,经常是茶水刚放没多久便凉透了,搞得她都要边烤火边喝。 虽然她本意只是想同顾凉嘚瑟一下刚学会的生火技能。 但顾凉也清楚,北境戍边的日子,不会太舒服。 青岚凝神看着她,仿佛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清俊的面容仿佛笼罩着一层如玉般的温泽,唇角的笑意缓缓漫溢开来。 “妻主,安心,我也会陪你一起。” 即便妻主为孙瑛,他为慕容南。 ……但也殊途同归,不是么。 顾凉心里熨帖,垂眸看着他,问道,“那阿岚可否说说,你先前预感到了什么?” 青岚薄唇微抿,缓缓才说道,“一死一伤。” “一死一伤……”顾凉瞳孔微颤,“所以孙瑛也……” 青岚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孙小姐与慕容公子的命数息息相关,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恰当。 妻主,我也只能看到这么多,再进一步,便是窥测天机。” 顾凉敛眸,“足矣。” 如果说慕容南的命数也能影响到孙瑛,那么,有一个人,或许也会愿意出手。 加上这个人,原本的三成胜算,至少能翻上一番。 “阿岚,过两日帮我下个拜帖,送去孙府。” 孙瑛不在,那么妻主想去拜会的,应该是孙尚书了。 猜到她的打算,青岚笑了笑,“好。” 他顺手握了下发梢,见头发大抵干透,便坐到镜前梳顺头发。 如瀑青丝垂落在他的腰侧,温顺的侧颜精致得仿佛一幅画,透着烛火,勾勒出他腰线的弧度。 顾凉倚在榻上瞧他,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想着早先仙客来送的那条流光纱,若是系在自家正君这如缎般的发上,应是极为相衬的。 想到就问。 “阿岚,春意浓送的流光纱,你收到哪里去了?” 青岚闻言一顿,侧头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迟疑,“妻主……要用来作甚?” 她上前一步,抚摸了下青岚的墨发,手感也如她预料一般极好,“你拿给我,山人自有妙用。” 青岚长睫低垂,末了,才轻声说道,“送给西妩公子了。” 顾凉有些诧异道,“连我那条?” “一并送了?” 她并未想过要送谁,所以便把流光纱给了阿岚,没想到阿岚又送给了西妩。 难怪,走到春意浓门口时,他折返回去足足有半刻钟。 听着她重复问,青岚抬起眸,“妻主……气我?” 顾凉听他的语气竟是有些许摆烂的意味,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会,若你喜欢他的表演,送便送了。” 谁料这话让青岚脸色微变,他径直背过身,握着木梳的指节微微泛白,“西妩公子的表演……难道妻主不喜欢么?” “……还行。”只能说差强人意。 若是西妩弹奏的技艺没有疏漏,那即便挑剔如她,也真的无可辩驳。 可惜,她耳朵尖,非听得出那点瑕疵。 像是预料到她的回答,青岚笑意清冷,“所以,我只是帮妻主做了未做之事,道出了未尽之言。” 他握紧木梳,“并没有任何不妥。” 顾凉这会儿听出不对味来了。 什么未做之事,未尽之言? “阿岚是觉得我对西妩有意?” “……不是。” “那为何……”顾凉重新盘了一遍逻辑,才恍然大悟道,“所以,是西妩公子对我有意?” 青岚不吭声了。 顾凉蹙眉,怕他真气了,也不敢怠慢,伸手从背后环住青岚,见他没拒绝,心里有了点数。 微微低头,像是讨好似的凑到了他耳边,低低叹了一声,冷淡的音色染了几丝暧昧。 “看来是为妻平时做得还不够,竟是让阿岚有空想这些。” 她在做字上微微加重了话音,听得青岚耳朵微颤。 “妻主当真看不出来么……若是看出了,又模棱两可,只会让人越陷越深,非君子所为。” 顾凉微愣。 真是好大一口锅。 她跟那西妩拢共才见了几面,说过几句话,再说她也不是时时刻刻有这份闲心去关注旁人心思,她怎么知道西妩怎么想的? 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来怀疑她。 贺冬是个没开窍的也就免了,连她家阿岚都误会她的正直不阿。 果然这种艳福,从古至今,沾不得一点。 顾凉也有些气郁,“阿岚,我心意如何,旁人不清楚,你也应当明白的,不是么?” 青岚眼神微顿,“我明白妻主的心意。” “可是妻主……我也会在意。” 世人皆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终究道心不稳,也免不了俗。 一句话让顾凉身心舒畅。 她缓缓勾起唇角,一贯冷淡的神情,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柔情。 顾凉抱紧青岚,将头倚在他肩窝里,闻着他身上那股清冷的、缠绵的、令她心安的幽兰香。 语气温软。 “是我的错,阿岚,我如今才知道,你这般在意我。” 心里仿佛流淌过一阵暖流,等青岚反应过来时,已经逃不开顾凉织下的温情陷阱。 细碎的吻落在他耳侧,“……阿岚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青岚强迫自己定神,“我同他说……妻主觉得他所奏曲中情足够浓,但是有几个转音,力度稍弱了些。” “嗯,这是事实。”顾凉解开他的襟带,“还有么?” 青岚应了声,“还说了,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顾凉皱眉,摁在他腰间的手微微用力,“这句偏颇了些,兰为第一香,为妻心中的兰仅有阿岚一人,倒也不必借由此花形容他。” 青岚抬眼瞧她,“那妻主会怎么说?” “我会说……”顾凉抱起他,绕过屏风进到内间,“他非我良人,亦非我追寻,我此生唯愿一人足矣。” 简单来说。 西妩压根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青岚倒是被她这般直白的话怔住了,“妻主……” 顾凉吻了吻他的唇角,“好了,都快二更了,阿岚若还有想说的,咱们不妨到床上聊?” 青岚:“……” 顾凉扬手,熄了蜡烛。 不错,也就是她福至心灵多问了一句,因为一条流光纱引发的血案。 差点让她老房子又着火,梅开二度。 黑夜里,顾凉搂着自家香软的正君,幽幽的叹了口气。 ……再过一个半时辰,她就要起床了。 头一次,她有了想鸽李景霂的想法。 第169章 人言否? 城郊。 破晓时分,东方泛白。 微风吹得湖面清波荡漾,一路寂静无声,唯有马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沿着湖畔逐渐深入,原本狭窄的视野也逐渐变得宽阔。 “顾君,到了。” 顾凉缓步下了马车,一入眼,便先看到一块黄花梨木的牌匾,一个气派的“霂”字写得龙飞凤舞,华贵狷狂。 顾凉敛下眸,这字还真是衬极了李景霂的性格。 霸道冷血,却于暗处锋芒毕露。 华一侧身,引着顾凉往里走,“这便是主子新置的宅邸,以前碧柳巷那处作废了,还请顾君随我来。” 顾凉微微颔首。 她朝后瞥了一眼,见马车内的人依旧岿然不动,眉头微挑,淡声道,“天稷司官若是不愿下,那我等便先进去了。” 马车内传来一道轻咳,须臾,一把拂尘撩开车帘,里面的人有些无奈的纠正道,“弟……顾善信,贫道如今是天机楼代楼主,若嫌麻烦,称呼一声楼主也未免不可。” 司官都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个弟妻,平时那点机灵劲儿哪去了。 华一倒是很给面子的稽首道,“天稷楼主,这边请。” 天稷神色缓和,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 她穿着一身在仙客来刚升级过的雪色白袍,衣衫内衬隐约可见金丝暗纹,腰间系着一条葫芦式样的挂饰,一把拂尘落在臂弯,步履轻盈的走下马车,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顾凉:神棍感+1。 天稷屈起拇指和食指朝华一行了个道士礼,“无量天尊。” 见华一表情果然愈敬重了几分,对着顾凉投去一个‘看看,理当如此’的眼神。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顾凉并不想理会,径直走进李景霂的新府邸。 下个马车还整这么多幺蛾子,不是说道家修的都是清心寡欲,这天稷别是修的旁门左道? 李景霂坐在正厅,手虚握着白瓷茶杯。 她并未端起,只是随手把玩着,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矜贵。 略显淡漠的眼神落在煮茶的壶上,看着漂浮翻滚的茶叶,神色难辨。 顾凉走进正厅,注意到她的神色,微微抿唇,拂手行礼道,“殿下。” 李景霂回过神,起身虚扶起顾凉,“顾君,等你多时了,快坐。” 她看向华一,对方恭敬回道,“主子,天稷楼主已经过去了,她说,半个时辰足矣,还请主子和顾君在此处稍候。” 李景霂扬了扬手,华一便退了出去。 让天稷道长折腾去,她也并不想看那种怪力乱神的操作。 “殿下,似是有忧心之事?” 李景霂勾了勾唇,心道顾君果真在意自己心思,“顾君可知,昨夜母皇的人,来了春意浓。” 顾凉敛眉,“大概也能猜到。” 毕竟贺冬居然会愿意从正门进去,跟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她也有些疑惑。 作为鸾卫副指挥使,女皇心腹近臣,行踪一向隐晦,即便以前同她和孙瑛相聚,也都是神出鬼没,随时隐匿在人群里。 “只是不知……陛下为何派人来?” 李景霂给顾凉倒了杯茶,沉声道,“母皇的心思,我也猜不透,许是单纯让人来探探情况,也有可能醉翁之意在别处。 不过,今晨我也刚得知一件趣事,说西周那位小皇子的辇驾几日前便已到了京都,但是此事朝臣内外无人知晓。” 顾凉蹙眉,“几日前便到了?” 李景霂指腹缓缓摩挲着茶杯,“是,西周使团为商讨和亲事宜而来,若是来了京都,首先要进宫的才是。” 顾凉道,“这的确是有些诡异。” “当然,私下打探此事的人不少,包括我那两位皇姐妹,我也只听到一些风声…… 似乎是那位小皇子的随侍在路上丢了一位,他便私下发了大脾气,放言说若是找不到那位随侍,他便不进宫。” 顾凉皱眉,“和亲既是两国事宜,这位皇子此番,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她眸色微暗,“除非……” 李景霂看向顾凉,笑了笑,“看来顾君想得同我一样。” 一个随侍而已,差人去找也便罢了,为何西周使团到了京都几日都拖着不进宫。 除非,丢的人,地位尊贵,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小皇子本尊。 那还真是要闹出大笑话。 估计李云霁都要气冒烟了。 顾凉微微一笑,“那也应当是三皇女忧心,殿下又为何不虞?” 李景霂神色微变,方才的笑意立马垮下去,且有越来越垮的趋势。 “……呼延崇也来了。” 顾凉挑眉,“学生不是记得,呼延王子才回了北燕么?” 李景霂嗟叹一声,脸上甚至多了一分复杂的神色,“鬼晓得他。” 顾凉唇角微勾,面上佯装困惑的猜测道,“难不成,北燕见大乾同西周联姻,也想来横插一脚?学生想起来,殿下先前曾提到过,呼延王子也有意同大乾联姻……” 李景霂唇缝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顾凉继续道,“如今西周小皇子被赐婚给三皇女,那呼延王子岂非只能在大皇女和殿下您之间择一位? 也是不巧,大皇女已有正君多年,琴瑟和鸣,以呼延王子的身份和性格,怕是不愿为侧。 殿下,两相权衡,您赢面颇大啊。” 李景霂:“……”汝听听,人言否? 本来就心烦,这下被顾凉一通分析,她都想立刻挂帅把北燕踏平了,看他呼延崇还怎么作妖。 顾凉攸缓地啜了口茶,“呼延王子是新皇胞弟,在北燕地位很高,也深得新皇信赖,听闻,他掌管着北燕的一支精悍军队,称为血滴。 北燕尚武,体格彪悍,这血滴估计也网罗了许多北燕强者,若个个都如濮阳遥这般,的确也会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势力……” 如果呼延崇没点能力和地位,李云霁根本不会孔雀开屏。 既然他极有可能会是原书那八个夫郎之一,那么娶呼延崇,在李云霁的权衡下,定会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见李景霂凝眉深思,顾凉缓慢的抬起眸,问道,“殿下,即便如此,您当真也不愿娶?” 室内一片沉默。 唯有缭绕的茶烟蒸腾而上,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几息,她才斩钉截铁道,“不愿。” 若是连自己的正君都不由自主,那她李景霂还争什么? 她争储,靠的是硬实力,绝非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裙带关系。 更何况,若真娶了呼延崇,北燕新皇对她也根本没有信任,难不成以后她李景霂行事还要受北燕裹挟?反倒被个男人吹枕边风不成? 啧,绝无可能。 她和呼延崇,一开始就是敌对关系,不需要再为这段关系添油加醋了。 比起强扭的瓜,她更喜欢……事事都在掌控之中。 情理之中的回答,顾凉了然,“那学生便为殿下计。” 李景霂看着神色疏淡的顾凉,摇了摇头,温和的说道,“此事不必烦扰顾君,我可以应对,倒是你,还有几日便要去翰林院领职了罢,可有什么想法?” 顾凉瞥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大习惯上级突如其来的夹子音。 李景霂微笑,“嗯?” 顾凉压下心底那一丝丝不适,眼睫轻垂,淡声道,“顺其自然便好。” 自那日,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同楚玉论道起,入朝后的第一步,就再不是她能轻易斡旋的了。 但,她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无论是楚玉,还是李元贞,都不会愿意让她入翰林院,落到慕容信手里。 那么在六部任京官,还是外放做远臣。 于她无异。 李景霂轻叩着杯沿,缓缓说道,“若你想进……” “主子,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疾呼,打断了李景霂的话音,两人抬头看去,华一快步走近。 “回主子,方才医士来报,那猎户已经清醒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丝惊讶。 ……不信归不信,人还真被天稷给弄醒了? 李景霂也奇了,“顾君,走,随本殿去看看。” 顾凉点了点头,快步跟上。 若猎户清醒,那么隐藏在云州黑木林底的秘密…… 也要破土而出了。 第170章 圣主 另一边。 天稷还在努力的解开她绑在柱子上的招魂铃。 只不过表情有点扭曲,甚至差不多是手脚并用的程度。 看着努力了半天依旧纹丝未动的死结,天稷恨恨咬牙。 贫道我啊,特么八百年不招一次灵,手生成这样? 得亏小师弟不在,不然高低得被他那种清冷淡漠中夹杂着一丢丢惊讶和蔑然的眼神羞辱至死。 “天稷……楼主?” 李景霂迫不及待踏进暗室,正看见扒拉在柱子上的天稷和满地的狼藉,尾音都不自觉上扬了些许。 只见天稷道长平时视同至宝的拂尘,此刻被随手别在腰间,拂尘干净柔顺的白毛尽数趿拉在地上,裹了一层子灰。 道袍上、地上都挂着散落的符纸,应该是她硬生生从招魂铃上扯下来的。 关键是她根本没找到线头,这会儿都不知道在瞎忙活些啥。 冷不丁听见有脚步声,天稷立马松手。 一秒恢复高深莫测的神情,淡定的把拂尘捡起来,清了清嗓子。 “二殿下,顾善信,约定的半个时辰未到,你们二人怎么就来了?” “抱歉,是我心急了,叨扰楼主清修。” 李景霂快步走进,朝天稷歉然行了一礼,又问道,“……听闻猎户醒了?” 那语气里的真诚,仿佛压根儿没瞧见洒了一地的符。 要不是她靴子每步都巧妙的避开了那些脏东西,顾凉还真信了李景霂当真以为天稷在清修。 “自然,区区招魂而已。” 天稷潇洒的抬了下拂尘,指向床的位置,又提醒道,“只不过她爽灵被囚了几月,这会儿方清醒,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得卧床休养几日才行。” “厉害厉害,楼主果真是道法高深。”李景霂边走边不走心的夸了一句。 顾凉看了眼天稷脏兮兮的拂尘尖尖,眉骨微挑,默不作声的跟在李景霂身后,也看向躺在床上的猎户。 和云州初见那会相比,几乎可以用一句瘦骨嶙峋来形容了。 眼圈泛黑,眼神空洞怯弱,两颊都凹陷了下去,脸色也是透着种不寻常的白。 嘴巴一直颤抖着,唇色青紫,不知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这样的状态……不太对劲。 顾凉皱了皱眉。 “圣主!圣主!” 那猎户原本只是盯着床顶,待看见靠近的李景霂,瞳孔一缩,惊颤的直往里缩。 一面仓惶失措的起身,又因为躺得久了手脚虚软,只能无力的瘫跪在床上。 瞪大眼睛,不断磕着头哀求道,“圣主,圣主饶命啊!求求您了……赐给小的一些药……熬不住了……” “圣主赐点药……” 圣主? 李景霂不解,“什么圣主?” 然而猎户根本回答不了,只是神色激动的一直重复着刚才的话,甚至额头都磕出血来也毫无所觉。 顾凉见她这样的神态,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立马看向旁边还在试图解招魂铃的天稷,“道长,过来看下。” 天稷扯着绳子,不以为意道,“放心,死不了。” 顾凉薄唇冷抿,上前一步用匕首破开死结,一把从柱子上拽下招魂铃。 铃铛碰撞时,还叮叮当当的响了半天。 顾凉卷成一团递给天稷,微微一笑,“现在可以去看了么?” 天稷:……这个臭弟妻。 “可以。” 求生欲让天稷下一秒便来到了猎户面前,从袖中拿出一道符贴在她额前,猎户便渐渐平息下来,然后昏睡了过去。 “刚醒,还在重复爽灵之前印象最深的记忆,受了刺激有点癫狂也可以理解,一会儿我开点符灰水巩固下就行。” 顾凉诧异道,“符灰水?” 天稷神色如常,“对啊,把燃符的灰放在水里,喝下去就行了。” 听到喝符灰水,另外二人嘴角都微微抽动了下。 顾凉暂时不想辩证这种触及她知识盲区的科学性,从天稷描述里捕捉到了关键,蹙眉问道,“所以,方才那些乱语……都是她的真实记忆?” 天稷点了点头。 李景霂表情凝重,“如果是真的,那么……拐走那些云州百姓的人,是她嘴里的圣主,而且这个所谓的圣主还会赐下一种药,用以控制她们?” 天稷疑道,“药?” 李景霂微微颔首,沉声道,“楼主或许没听见,方才这猎户求着圣主赐药。” “殿下,医士们可曾提及她服用过什么毒?” 听见顾凉的询问,李景霂脸色微沉,侧头看向华一,言简意赅。 “去把外面那几个饱读医书的废物都喊进来。” 顾凉:“……”倒也不必这么直接。 天稷:“……”得亏猎户醒了,不然估计她也是废物一员了。 几个医士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不懂二殿下的情绪怎么忽然就晴转多云了。 李景霂眸色沉沉,“你们之前说,她只是昏睡不醒,其他并无异常?” 医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稍年长些的回道,“回殿下,我等诊过脉象,的确是没什么……” 见主子神色不对,果断改口,“但……但也并未反复查证过,如今想来,许是会有疏漏,殿下,可否容我等再诊一次?” 李景霂面色阴沉,冷冷道,“那这次可得查仔细了,若是还查不出——” 医士们瞬间抖如筛糠。 坏了。 李景霂威胁到一半,见此情景,又默默噤了声。 草率了,忘记顾君在这,不自觉用上平常训黑甲卫那套语气了。 ……要是顾君觉得她阴狠暴戾怎么办? 她使了个眼神,华一立马拽起地上的医士,“都跪着作甚,还不快去看病。” “是是是,我等这就去。” 顾凉还在等着听李景霂的威胁,结果对方戛然而止,不免有一丝丝小遗憾。 但是见几个医士都吓得不轻,想来即便她什么不说,依然能震慑得住。 几人争先恐后的诊了脉,又仔仔细细的查验起来,感受着后背那道冷沉的视线,都不由得冷汗淋淋。 年长医士心底直发憷,语气也有些不确定,“目前来看,除了一些劳损虚弱,的确是没有什么异样。” “医师,她的脉象好像不太对,时而有力,时而虚浮……” 年长医士脸色也凝重了几分,拿出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又重新诊脉,“脉象燥热又虚浮,倒是有点像误食过什么热性之物……” 顾凉紧抿起唇,看向天稷,“你们有以丹入道的人么?” 天稷沉默了片刻,“有,修道也有丹术精进者。” 就比如…… 她师父,天机楼前任楼主,北辰。 “那么,会否有这样一种丹药,以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等物炼制,服用后令人神明开朗,身体四季发热?” 天稷回想了下,“你所描述的症状,的确有丹药可以做到,可我并不精通炼丹之术,所以也无法完全断定。 但若是只看这猎户的表征,不太像。” 一旁年长医士也质疑道,“这几味药性之烈,非常人所能承受,若服用过多,体虚之人必有灾殃,端看这病人如此虚弱,若真服用了如此烈性的药,又怎会出现脉象短促有力的情况?” 顾凉道,“若是……再添一味象谷呢?” 几个医士互相对视了下,皆看到了对方眼里那清澈的愚蠢。 得,反正也不是一个人挨骂,大家都不知道。 年轻些的医生咳了一声,表情不太自然的看向顾凉,讪讪道,“敢问……象谷是何物?” 天稷站在一旁,默然回道,“若是再加一味象谷,那便是夺魂摄命,虎狼之药。” 第171章 云州之行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倒是有些诧异,“你知道这味药?” “……知道。” 天稷脸色并不算好。 她记得这味药,是因为她曾在师父的药园里看到过。 那是一种开得很艳丽的花,可是艳丽,却有毒。 “象谷花大、色艳、瓣重,未熟的果子提取出乳白色浆液,可入药,有镇痛、麻痹之效。 因性喜热,常生长于湿润之地,故而在大乾并不常见,但是在西周边境,也偶尔会有药农种植。” 那几个医士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又追问道,“听道长这么说,这象谷倒是味止痛的良方,可为何在那烈性之药里多添了一味象谷,便是害人性命呢?” 即便是那烈性之药,也并非能够立刻让人嘎掉,是体虚之人长期服用才会有性命之忧。 “此药阴邪,若是服用,人会逐渐神志不清、最后癫狂至死,且无人能逃过。” 天稷看了她几人一眼,彻底打消这几个医士想用它入药的念头。 “道书有载,若遇此方,尽须焚之,切勿久留,否则害人害己,遗臭万年。” “竟是如此……”那医士喃喃道。 天稷说的不错,这象谷便是现代如雷贯耳的罂粟,她原意也仅是偶然发问,没想到在云州边境还真有人会种植。 顾凉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猎户,眸底闪过一簇凛冽的寒光。 五石散加上罂粟,那个所谓的圣主,当真是在把这些无辜的云州百姓往绝路上逼。 难怪在黑木林崖底看到的人大多神志恍惚、目光呆滞,像是无意识的游魂一般。 她先前便有些疑惑,哪怕真用尽天机楼所有道行高深的道长,恐怕也维持不起这么庞大的阵法,不仅能控制人的行为,还能控制她们的精神。 其后竟还用上了如此恶毒的药物。 当真是…… 何其歹毒。 李景霂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她看向顾凉,声音有几分沉,“顾君,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向母皇请旨去云州剿匪。” 先前假意放出的匪患消息,如今也是时候收网了。 无论如何。 这次一旦确定了云州境内有私人矿洞,还有人用此等诡异手法操纵百姓,那么上至云州郡守、下至知情瞒报的贩夫走卒,都免不了一场牢狱酷刑。 顾凉却不赞同,“殿下,云州之行危机四伏,更何况还有藏在暗处之人未露出水面,若是打草惊蛇,难保她们不会剑走偏锋……不妨再缓些时日?” 李景霂负手在身后,摇了摇头,轻叹了声,“顾君,我已经晚了很久了。” 若她再晚一日,云州这些受苦的百姓又该如何? 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她们也是大乾的子民,却被贼人如此对待,一个一个不明不白的消失。 无衣无冢,无碑无名。 蝼蚁尚且贪生,凭什么她们的公道,就要被当权者视若无睹呢? 民为国之本,她身为大乾的皇女,理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又岂能不战先惧? 顾凉缓缓抿起唇,欲言又止,“殿下……” 见她神色间似乎还有隐忧,李景霂拍了拍顾凉的肩,宽慰道,“放心,我有分寸。” 顾凉神情却愈发沉重。 她肯定还遗漏了什么细节。 云州、黑木林、崖底矿洞、诡异的阵法、被控制的百姓,究竟是哪里还有不对…… 顾凉垂眸,可一时间千头万绪又难以理清,只能先放下。 不过黑木林阵法玄妙,普通人都发现不了入口,华一华二上次探路也都没能进去,总得有个懂行的老法师跟着才行。 思索片刻,她看向天稷,“殿下云州之行,天稷楼主想必也会陪同?” 一旁定定站住的天稷:……蛤? 关我鸟事? 但见顾凉浅淡眸色下暗藏着的冷芒,天稷本欲拒绝的话拐了个弯,冠冕堂皇的微笑道,“殿下若需要,贫道自是义不容辞,但尽绵薄之力。” 她才不是被这个臭弟妻威胁,都是为了小师弟的家庭和睦! 李景霂微笑了下,“有楼主在,本殿也能安心许多。” 她也并不是很信这鬼神玄学之说,但都是为了顾君放心。 不过,仅看这猎户真被这位道长弄醒了,想必也并非是先前那些沽名钓誉之辈。 “殿下过誉了。” “哪里哪里。” 两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一片和谐。 \/\/ 李景霂又叩住顾凉商量完去云州的事,等临近黄昏了才放人离开。 天稷这次也是旁听了个真切的。 这会儿走在顾凉旁边,心底也忍不住犯嘀咕。 真不知道这顾家平日里都是怎么熏陶的,这顾凉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出身的正经读书人,不说清风霁月也应该是个顶顶知书达礼的? 怎么脑子里净憋些不入流的坏招儿,偏偏听完又只能直呼绝绝子。 天稷默默为云州那堆尸位素餐的官员点了一根蜡。 大乾的文人,恐怖如斯。 顾凉勾了勾唇。 都不需要听,光从天稷脸上丰富的表情就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她从来都不算得上是个手段光明磊落之人。 即便是疑罪从无,但背负了那么多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云州郡守的失职之罪,也绝对无可饶恕。 和黑木林底那成堆的尸山血海比起来,钓鱼执法、威逼利诱、彻底坐实她们有罪的证据链,已经算是很给这批云州鱼肉乡民的官员生前体面了。 “顾君,且慢。” 听到身后的声音,俩人同时顿住了脚。 顾凉转身看去,华一从廊下走出,手里拿着一封信。 “这是主子给顾君的,主子吩咐,若是后日的授官职位顾君不愿,可以拆了此信。” 顾凉看着那封信,信上‘顾凉亲启’几个字依旧狂狷而霸道。 只不过墨迹未干,应该是她们出来后李景霂才匆匆写下的。 她伸手接过信封,轻笑了下,拂手躬身道,“顾凉,多谢殿下。” 华一立马回了一礼,“顾君不必多礼,主子还交代,即便她去了云州,顾君若是有需要,也可以随时来此,华二会留在京都照应。” “好。” 华一说完,便拱手礼貌道别。 谁料听到墙头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华一神色微变,立马握住腰间的刀柄,上前错身挡在顾凉和天稷身前,警惕的扫看着四周。 “顾君,楼主,小心。” 顾凉和天稷也抬头看过去。 片刻后,一个男子手里捧着一只兔子,攀到了墙头上,睁大眼睛看着墙下面的三人。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警报解除,华一冷脸写着无语二字,默默收回刀柄退到一边。 墙头上坐着的男人五官生得极好,唇瓣殷红如血,肤色却苍白得几近透明,眉尾微微勾起,一双琉璃般的瞳孔满是无辜之意。 他身形高瘦,穿着一身彩衣,胸前戴着繁复的银饰,腰间系着一支短竹笛,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怀里的兔子,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上面绑着五颜六色的彩绳,不似大乾尚朴的审美。 “抱歉,唐突了。” 顾凉以为这是李景霂府上的侍君,便往后退了几步。 华一知她误会,急忙撇清道,“顾君,这是主子前两天从春意浓带过来的公子,就是……用水淹了选票的那位。” 顾凉眉头微挑,那个傻男? 果然,李景霂起外号总是精准带着点个人情绪。 比如呼延崇,长得不在她审美点上,就叫丑男。 而这个,长得她挑不出毛病,但是因为在她眼里行事蠢笨,就直接叫人家傻男。 墙头上的男子似乎看见了顾凉腰间的东西,轻咦一声,眼睛一亮,立马跳了下来。 赤足踩在地面,脚腕上还绑着一小串铃铛,伴随着他的步伐而轻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凉和天稷微微蹙眉。 铃铛声近前,传来一股香粉的气味,芬香馥郁,却不似烟花柳巷间那种浓烈的脂粉味,就好像,是已经深嵌进他骨血里,盛放得极为糜烂的花香,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 彩衣男子好奇的想去拿顾凉腰间的配饰,却被顾凉伸手挡住,冷冷避开,“公子,自重。” “你这是……金光篆?” 男人并没有被提醒后的羞愧,反而捧着兔子,墨蓝色的瞳孔直直望着她,一双无辜的眼里带着点笑意,“有点儿意思。” 第172章 桑久 金光篆? 顾凉抿了抿唇。 她不理解是何意,但她只知道,这是春闱下场前,阿岚亲手戴在她腰间的。 旁人,碰不得。 “可否告诉我,你这金光篆……哪来的?” 顾凉眉头微蹙,眸色冷淡疏离,若是熟知她性情之人已经能够看出她神色里的几分不虞。 “抱歉,我不懂公子所言何物。” 她看向华一,微微颔首,“告辞。” 华一道,“顾君慢走。” 谁料彩衣男人竟是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笑吟吟的笃定道,“你之后会回来找我的,到时候再说,和现在说,你这个金光篆从哪里来的,我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哦。” 顾凉挑下眉,侧过头,微微眯起眼眸,辨不出情绪的目光缓慢的落在他的身上。 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也大概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是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彩衣男人明显愣了下,有些错愕的放下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琉璃色的瞳孔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迷惑。 “……你知道我是谁?” 顾凉嘴角漫不经心的轻勾了下,并未答话,见对方不再阻拦,快步离开。 天稷见她走了,一甩拂尘,也追了上去。 一旁的华一神色冷肃,“这位公子,主子说过,让你不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 男人低头瞧着怀里的兔子,闷闷不乐道,“这里一点意思也没有,不好玩,我要走了。” 听闻这话,华一冷漠惯了的那张冰山脸上竟是肉眼可见的多了一分欣喜。 “你终于肯交代是谁指使的了?” 她急忙拿出纸笔,就地铺开。 “老实交代,你是何人,究竟有何目的,为何突然出现在春风不渡,为何要淹了选票,为何要死乞白赖跟着殿下。 你说、我写,签字画押,银货两讫,然后你立马走人。” 绝了。 华一咬着小手帕。 自打主子把人从春风不渡拎回来后,审讯的老一套都上了个遍,连蒙带骗连唬带诈的,这货愣是一个字不肯说。 可以说是她审讯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了。 关键也不是啥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男儿们又瞧着面黄肌瘦没几两肉的,总不能真上那种逼供的酷刑,到时候啥问不出来还平白无故就把人搞死了。 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先把人锁起来。 结果负责看守的手下说换了无数把锁,后面差点就拿铁链把房间圈起来了,都硬是关不住这位祖宗。 也不懂这男儿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开的锁,这两天把主子府上的暗器师都整自闭了。 这会儿听他说要走,她这把子心情呐,恨不得在心里放个炮仗欢送。 “想知道?”男人笑眼无辜,“让刚才那个人来问。” 华一:“……”毁灭,累了。 “华一。” 廊下,穿着暗色玄袍的李景霂缓步走出,眼神凌厉,光华内敛,却也遮不住浑身的矜贵气质。 无疑,她长得很好看。 天生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唇瓣削薄,眸色微阖时,不怒而威,可却多了几分大乾文官们不喜的戾气。 也正是这多出来的这几分霸道狠厉,让文官集团们先一步将她排除在了皇储之位外。 华一急忙低下头,恭敬道,“主子。” 李景霂嗯了一声,看向一旁站着的彩衣男人,“赔了本殿的钱,便可随时走。” 男人瘪了瘪嘴,“不就是几张纸……” 李景霂眸色一沉,差点气笑了,“纸?本殿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的流光纱。” 这傻男别不识好歹! 男人自知理亏,一只手蒙着耳朵,揣着兔子就往静阁走,“我这两天不跑总行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景霂眸光陡然幽深,惯常还算和善的眉眼隐隐透着种冷肃的意味。 “桑久。” 铃铛声停下。 彩衣男人转过身,见到女人眼底的锋凛,脸瞬间耷拉下来,长睫扑闪,琉璃色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跟他怀里的兔子一般乖顺。 他弱声道,“殿下,我真的不跑。” 李景霂有些无奈。 她也能够猜到,这个桑久不是大乾人,但是一时半会也拿捏不准他的来路。 毕竟这般奇异的装束和行径,她也未曾在其他几国的男子身上见到过。 再加上黑甲卫报上来的那些…… 李景霂又有些头疼。 她过两天便想动身去云州,也不清楚要待多长时日,这个桑久留在这宅子里,不知来历不明目的,还真是不怎么能让她放心。 看着对方单纯讨好的眼神。 李景霂缓缓吐出一口气。 “把鞋穿上。” 桑久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踩在地上的脚,这才注意到沾了血迹。 他的脚,不像其他男子一样细嫩,反而满是被砂石磨砺过的痕迹,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粗糙又丑陋。 脚趾旁边,应该是刚刚爬墙时不小心剐蹭到了,流了血。 可是他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痛意了。 “我习惯了,其实不用穿……” 李景霂踱步到他面前,“来人。” 两个奴侍急忙的过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一双鞋子。 “殿下,我们这就帮桑公子穿上。” 说着就想把鞋往他脚上怼,瞧着也不想管他脚上的伤口。 李景霂直皱眉,“你俩是瞎了吗,先让医士来处理好伤口再说。” 那几个奴侍立马跪下,颤颤巍巍道。 “是,殿下。” 等到桑久反应过来时,李景霂已经离开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脚上靛蓝色的新鞋子,有些不太习惯的晃了晃脚。 脚腕上的铃铛碰撞得叮铃作响。 桑久若有所思的杵着下巴,抬头看向窗外迎着黄昏盛放的桃花,殷红的唇瓣轻启,仿佛自言自语道。 “京都其实也蛮有意思的,对?乌云。” “可惜阿雅不让我随便种蛊了,不然……把她带回去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还是算了,要是她变得憨憨傻傻,就没这么好玩了。” 桑久露出一个纯真的笑,用食指戳了戳黑兔,黑兔蹦跶了一下,留了个圆润的背影给他。 末了,他又皱眉沉思起来。 “今天看到的那个金光篆,到底是不是阿雅说的那个呢……” 第173章 巫族 回程的马车上。 天稷看向专注看书的顾凉,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弟妻——” 顾凉头也不抬的淡问道,“怎么?” “日暮了,这会儿看书不晃眼睛么?”就没点啥想问一下我的么? 顾凉抿起唇,抬眸看了眼帘外的天色,暖色光正适合看书。 语气不疾不徐,“还好。” 天稷急了,“弟妻,你就不好奇金光篆是什么?” 她都等了一路了,也没听她问一声。 顾凉眉色仍旧冷淡,“我虽不太理解,但大概能猜到,金光篆应是道门之物。” “你猜的不错,金光篆乃是我道门的八大神咒之一,有镇邪避祸之效。 此咒不仅能开发体内先天一气,还可净化心灵、固神定魄。” 说穿了,就是顶顶厉害。 天稷言语间不无自得。 更何况,顾凉腰间这个还是开过光的,那可是法器,有价无市,多少善信豪掷千金也不得一樽。 一看就是她小师弟的手笔,除了他谁还能搞得了这玩意儿? 顾凉微微蹙眉,伸手拿起腰间的玉牌仔细端详。 玉器上的确雕刻着一些繁复精美的花纹,只是当初她还以为是什么瑞兽的图案,是以并未多想。 原来…… 顾凉缓缓抚摸着纹路,眸色温软。 ……想必是阿岚一笔一笔刻上去的了。 “所以,方才那人能够认出来,他也是道门中人?” “他不是。” 天稷也皱起眉,“不过他的装束和样貌都比较独特,我游历时貌似有些印象,倒是有点像——” 顾凉道,“巫族。” 天稷有些意外,“……你知道?” 她也是到半路才想起来。 毕竟巫族是避世之族,又常年生活在西周叠嶂层峦的深山老林里,甚少在人前活动。 本身就添了几分隐秘和危险,鲜有人知。 没想到她这个弟妻,大乾京都的土着,居然也知道这一族。 “我不过略有耳闻,巫族人喜银饰,瞳孔多为异色,衣着亮丽,多为彩衣……这几个特征在那人身上都很明显。” 天稷点了点头。 跟她在云州游历听到的一样。 顾凉把书卷起,淡眸微敛。 继续道,“巫族一脉,坊间传闻擅以血饲蛊之术,养大的蛊虫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还能听得懂人语…… ……而其中,蛊术最为精通者,会被奉为巫族圣子。” ……这是略有耳闻? 天稷震惊的看着侃侃而谈的顾凉,拿过她手上的书看了眼封皮,很正常的经义策论。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没道理啊。 有些细节她都不清楚,怎么弟妻反倒一清二楚? 顾凉手抵着太阳穴,低叹一声,“有空多看点书。” 自从阿岚提过一次,幽冥缚来自西周巫族。 她几乎翻遍了西周古籍,拼凑出这些信息。 ……但也远远不够。 毕竟知己知彼,才不至于落于被动。 即便巫族真的神秘,但只要存在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天稷扯了扯嘴角:“……也不能看太杂不是,毕竟术业有专攻。” 顾凉忽地福至心灵。 她叩着书的指尖一顿,“天稷,如果,金光篆真如你所言这般厉害,那么,你觉得和猎户口中所言的那圣主的药相比……如何?” 没错,术业有专攻。 说不定这金光篆……就是破局的关键。 天稷怔了下,“金光篆是以炁入形,那邪药是以药性御人,若真对上,我也不敢笃定能完全胜过。 但是我道家祖师……绝不可能输。” 话是狂妄了点,但也是因为背景够硬,那可是祖师爷搞出来的八大神咒! 顾凉眸色微凝。 原本她对那巫族男子说的也只是随口胡诌,如今看来,倒是真有几分把握了。 在李景霂府上遇到之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失踪了的西周小皇子。 世人或许不清楚,巫族圣子和西周皇室的关联,更不知道这位西周小皇子,天生异瞳。 但阿岚曾明确同她提过。 可…… 他为什么逃避和亲,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李景霂府上? 用水淹了选票,却和春意浓没有任何利益瓜葛,他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弟妻,你在想什么?” 天稷忍不住举手提问。 不是她不争气,实在是小心脏突突。 顾凉这个表情也忒瘆人了,感觉像是正在算计谁,看得她后背直发毛。 “没什么,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二殿下的红鸾星动?” “是啊。” “你再看看。” “信不过我?” 瞧不起谁呢,观星她是不会,这种看姻缘不是有手就来? 天稷愤而掐算,忽然一惊,“卦象指西,那不是……” 果然。 谜题豁然开朗。 顾凉勾了勾唇,“正是云州。” 看来咱们这位二殿下,这趟云州,的确是箭在弦上了。 若是能通过这个西周小皇子,拿到幽冥缚的解药…… 那让李景霂稍微出卖一下色相,也未尝不可。 \/\/ 顾府。 顾凉缓步走下马车,就看到站在府门外等候的人。 眉目如画,衣冠胜雪。 那双极漂亮的眼眸微微上翘,带着几分浅淡温柔的笑意。 走过来的步履轻缓优雅,身形如修竹,又似是拢了一蓬天际交汇处的清霜,清冷雅致。 即便再看无数次,这人依然是完美的长在她审美点上。 “……妻主,怎么了?” 顾凉瞬间柔了神色,握住他的手,触感微凉,“无事,等很久了?” 青岚摇了摇头,“没。” 段双:……我要是说,正君刚到门口站定小姐您马车就到了,您信吗? 顾凉轻轻揉暖他的掌心,“今日都做什么了?” 青岚耐心答道,“陪爹爹去仙客来量了几身衣服,还逛了集市。” “那也是累了一日了。” 段双:??……逛下街就累了,被小姐无情的留在府上做提包小侍的段长随我可没吭声啊。 顾凉笑意温和,握着青岚的手径直越过了段双,朝府门走去。 “听闻城郊的桃花开了,阿岚明日想去看看么?” 青岚有些疑惑,“可是妻主不是准备去孙府……” “山色桃花,春日盛景。”顾凉笑了笑,“我不想阿岚错过。” 青岚也笑了,眉眼弯弯,“好。” 今日妻主的心情似乎不错。 即便很微妙,但他好像能感觉到,她那几分外露的愉悦情绪…… 也是因为自己。 石狮旁,天稷看着这一幕,又是感慨万千。 直到她见到顾凉光天化日之下搂住了自家小师弟的香肩,还恬不知耻的亲了自家小师弟的额头。 气得她拂尘都抖了两下。 谈呗,谁谈得过你俩啊! 第174章 痴心妄想 傍晚。 勤政殿。 “贵主,您还是先回。” 近侍堆着笑,朝着站在殿门外的男人卑躬解释道,“陛下这会儿还在处理公务,怕是不得闲。” 男人穿着一身织金缎锦长袍,长长的衣摆曳地,发髻高挽,一支亮丽的点翠步摇盘发,贵不可言。 他闻言,脸上柔美的笑意慢慢冷却下来,似笑非笑道,“陛下可是好几日未到夜央宫了,不知是在避本宫,还是避霁儿?” 此时,宫人在殿外架起宫灯,灯火珠光交错,更映得他面若芙蕖,明艳动人。 只是那鄙睨低俯的眼神里,却不免带着几分胁迫的凉意。 宫中谁人不知,宠冠六宫的言贵君,佛子样貌,蛇蝎心肠。 要是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恐怕过几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近侍擦了擦额前的冷汗,惶恐的赔着笑,“贵主说的哪里话,这宫里若说除了您,还有谁能被陛下时时刻刻记挂着呢? 只因这些日子国事太忙,陛下实在抽不出身来,才少去后宫走动,昨日还听陛下提了下着夜央宫的莲子羹呢。” 言贵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笑意令人心颤。 “……是么?” 近侍连忙点头,“是,老奴哪敢欺瞒贵主?” 见对方谨小慎微的模样,想必也不敢托大。 言贵君目露讥诮,不屑的移开视线,也并未再为难。 他抬起眼,瞧了眼灯火通明的殿内,穿着明黄色衣服的李元贞端坐在案前,隐约还能听见有人争论的声音,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看来陛下的确不是在刻意躲他。 但霁儿总不能再这样被耽误下去。 他也没想到,那西周小皇子竟是如此不识抬举,使者团进京几日了却迟迟不愿露面,和亲文书也一直拖着不给交换,此事犹如一根刺,堵在他喉间。 霁儿跪了这么久才求来的姻缘,却被西周如此作践,那蛮夷之地的男子,又如何能配得上他芝兰玉树的霁儿? 这份轻视和怠慢,无论如何,他也得为霁儿讨回来。 只是陛下的心思,他如今,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都是何人在里面?” “哦,如今这会儿,应当是内阁的几位大人。” 言贵君眉头扬起,“掌事可知,是在议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是北境便是云州,单这两处都够陛下操心了……” 近侍应承着说出口,自觉失言,又急忙止住话音,“贵主儿,老奴也是随口一说。” 后宫不能干政,但这对于盛宠在身的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玩笑。 言贵君哼笑了一声,“本宫自然晓得,既然陛下有正事要忙,本宫便也不惹她烦心了,若是陛下得了空,还望掌事稍微活动一下。” 他朝身后瞥了一眼,宫侍立刻递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那近侍乐得笑眯了眼,边用袖口捂住钱袋,边笑道,“那是自然,老奴谢贵主赏儿。” 言贵君一甩衣摆,径直走下台阶。 一众宫人簇拥着他浩浩荡荡的离开,这阵势,竟是比君后还要招摇。 近侍谄笑着目送他走远,尔后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笑意缓慢的收敛起来,悄步走进隔间。 也不知陛下为何要让她在言贵君前刻意提起云州? ……伴君如伴虎,她还是眼睛嘴巴都闭紧了才好。 殿内。 李元贞看着底下吵得面红耳赤的几个饱学之士,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抬手挡住了耳朵。 不就是讨论下云州剿匪的特使人选么,对这些她精挑细选捧出来的内阁大臣们有这么难么? 商量着提个人她拍板没问题不就过了吗? 整半天了也没人说在点上,都是些隔靴搔痒的无病呻吟,还越扯越歪,连青州多少年前的老黄历都被搬出来说了。 一个能吵的都没有。 好容易找到个插话的档口儿,她摆了摆手,差不多得了。 “几位爱卿——” 几人立马停下,瞪大眼睛看向李元贞。 “陛下?” “陛下——” “陛下。” 这夹杂着期盼又有些紧张的小眼神,仿佛都以为她要给她们中的谁主持公道。 李元贞忽然语塞:“咳——无事。” 失望、落寞,瞬间迸发出更浓烈的战意。 安静了两息,立马又开始吵起来。 李元贞:“……”太阳穴隐隐作痛。 此时,近侍快步走近,在李元贞耳边低语一阵。 李元贞眼神微亮,极为刻意的握拳低咳一声,“楚玉来了?宣进来。” 听见这名字,原本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即便内阁是大乾的权力中枢,也依然阵营分明。 她们平时各有私心没错,但是楚玉,永远是先站在她们对立面的那个人。 只见穿着红衣直缀的官员缓步走进,目不斜视,仪态万方,在御前撩起衣袍跪下,端正的行了个礼。 她独自一人,犹如孤傲的飞鸟,和旁边神色各异的几位官员瞬间划分开来。 “陛下。” “爱卿快起,这么晚,可有要事奏?” 楚玉在她恩准后缓缓起身,递上奏折,恭敬道,“回陛下,明日便是大乾新进士的授官之日,微臣草拟了一份空缺职位,还请陛下定夺。” 崔赞见状,冷哼了一声。 “楚大人,我朝历来新进士都是先到翰林院,半年后再行定缺,怎么,今年不过新进几人,便想不循旧例了么?” 楚玉并未出声。 崔赞是年后入的内阁,由三皇女保荐,才补了齐瑞的空。 奈何她嫡女崔怡科举舞弊一案闹得满朝皆知,她也面上无光,一心只想在陛下面前刷点存在感。 陛下仁慈,并未迁怒到她,仍旧给了她入阁的机会,但这种逢人便咬的狗,她楚玉不屑理会。 旧例存不存在,端看陛下怎么认为。 没看陛下都装没听见了么? 崔赞自讨了个没趣,又见李元贞神色如常,便悻悻的站了回去。 只是看向楚玉的眼神愈发不善。 李元贞左手盘着东珠,翻开楚玉的奏折,看见六部报上来的空缺,有些意外。 “户部、吏部、兵部、刑部、工部、礼部都报了缺?” 往年这些人推推搡搡,可没这么积极。 “是。”楚玉回答,“这一次,镇北大军、鸾卫营、京几卫也报了职位空缺,不过因不合规,微臣并未列在奏折中。” 李元贞一听便皱眉,“她们报的什么?” 楚玉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是……文书。” 李元贞脸一黑,“胡闹。” 让孤钦点上通经义策论下写锦绣华章的几个进士去写文书? 这回拢共就三四只人,她们还想着抢去?这群没几两墨的武夫,孤都不敢这么贪心! 简直痴心妄想! “陛下,因六部所报空缺和中意人选有些冲突,微臣认为,此事还是得由陛下圣裁才是。” 嗯? 李元贞看了眼职缺,方仲怀擅农事,春闱那篇论农本她至今还觉得不错,不必进六部,去农司合适。 不作她想,握着朱砂笔,在方仲怀名字下勾了个圈。 钱程祖上经商,于算学一道上比其他几人都要突出,正好补户部的缺,负责对接皇商。 未作深思,钱程名字下边也多了一个圈。 这个魏蓉……文章如何倒是印象不深,人貌似是魏侍郎家的,不能进户部,春闱名次也稍次一些,就先到翰林院挂两年职。 年轻人,还是得磨磨心性。 略作思忖,魏蓉名字下多了一个叉,又批了翰林院庶吉士几个字。 李元贞瞥了眼楚玉:……这不很容易吗?请问难点在何处啊孤的楚爱卿? 楚玉仿佛猜到她的意思,微笑了下,指了指最后一页。 “陛下,还有一人。” 李元贞左手摩挲着东珠,翻到最后一页,视线落在顾凉的名字上,笔尖仅落在离奏折几毫处,迟迟未动。 只见顾凉的名字下写着—— “兵部、吏部、刑部独想要之人选,户部、工部、礼部皆满意之人选。 臣实在难为,还请吾皇示下。” 第175章 波澜 深夜,月色微凉,烛火如昼。 香炉里的龙涎香的烟雾缭绕而上。 案前坐着陷入沉思的帝王,底下的官员站得有些久了,悄悄挪了挪腿,有些昏昏欲睡。 近侍托举着茶盏走近,悄声将御前的旧茶换下。 李元贞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六部留出来的缺上。 仿佛犹豫了许久还未决定,只得作罢。 她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把朱砂笔先放到一边,抬起茶杯润了下喉。 “容孤再想想。” 李元贞看了眼还干站着戳眼睛的几个内阁学士,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几个人在,扬了扬手,恩赦般道,“你们出去,云州之事明日再议,楚玉留下。” 被点到的几人立马一个激灵,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老寒腿,因着自己终于被陛下记起来,又体恤的放了她们回去,不由得有些感动,连连拂手告退。 “是,陛下。” 再议会儿可就能直接站到上朝了。 待几人走远,李元贞才缓缓开口,“楚玉,你怎么看?” 楚玉明白。 这是女皇陛下想要她一句实话。 她低头,如实说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既是六部都要,那她便暂不宜入六部。” 无疑,顾凉是一把好刃,但若是太早露了芒,反倒会失了准。 原以为那日论道后,顾凉会被清流们针对,但她也没料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却是比直接针对还要严峻。 六部都在争取此人,把顾凉当成了媚上的筹码,这情形太过诡异,想必陛下也会有所怀疑。 毕竟六部背后,各自为营,不知都站着谁的势力。 此消彼长。 若是眼下这难得的平衡被打破,想必陛下也不会希望看到。 李元贞指腹摁在茶杯上,嗯了一声。 “那依爱卿之见,六部之外,哪里比较合适?” 楚玉斟酌了下,缓缓说道,“微臣觉得,不若将顾凉放至翰林院……亦或者,外放地州,之后再调回京都。” “不妥。” 李元贞轻敲了敲杯沿,拧眉沉声道,“顾家几代单传,顾将军又奉命驻守北境,此去守八年之久,若是顾凉再外放,只怕是会寒了边关将领的心。” 想到这一点,楚玉也沉默了。 北境不太平,镇守边关将领的绝对忠诚,是万万不能动摇的底线。 顾凉,是顾将军唯一的女儿。 若是外放地州,只怕顾将军虽不敢言明,届时心里也会有怨怼。 “楚玉,你觉得……她文章如何?” “见微知着,针砭时弊,凝练翔实,字里行间,不像是个只知书本经义的儒腐学子。” 楚玉语气平静,客观的陈述,“她会试那篇议新政的策论,很是大胆,倒似乎让微臣瞧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李元贞多看了她一眼。 楚玉她是清楚的,这位她于殿试上钦点的状元,文采斐然,能力卓着,亦有些文人的孤傲。 她能对顾凉这般评价,已是极高的赞誉了。 “孤记得,你是十三年前进的翰林院,你年轻时候的影子?……爱卿是想说,孤也老了?” 没想到陛下会这般发问,楚玉面上惶恐,立马跪下,“陛下正当壮年,是臣失言。” “好了,这里就咱们君臣二人,跪什么。” 李元贞无奈的笑了笑,抬手示意她起来。 “就让顾凉先去翰林院,孤也想看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她握起朱砂笔,在顾凉名字后,写上了翰林院编修几个字。 谁料笔蘸浓了墨,提笔时竟不慎落了一滴在奏折上。 李元贞皱了皱眉,笔尖落下,最终是将编修二字改成了修撰。 升了半品,也算对得起顾凉曾对大皇女的救命之恩。 如果她没记错。 这也是十三年前,楚玉入朝时的。 只是能不能走到楚玉的高度,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明日由你去授官,跟慕容信说,准予顾凉记录内阁会务纪要。” 能出入内阁,即便只是旁听记录,对于刚入仕途的进士而言,那也是莫大的机遇。 看来陛下,是真的对顾凉上了心。 就是不知,这样的恩宠,在翰林院这种地方,究竟是福……还是祸? 楚玉心沉了沉,“是。” \/\/ 阳光和煦。 微风夹带着些许临夏的暖意,吹得绿叶沙沙作响,湖面清波荡漾,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转眼已是春末。 段双手里拿着一沓信,从府门外一路小跑进正院,“小姐,正君,驿站刚送来的信。” 青岚接过先看了一遍,大都是北境和云州来的消息,还有些是仙客来地州分店的财务报表。 他看向站在庭院中的顾凉,笑意温柔的朝廊下走了过去。 顾凉微弯着腰,手里捧着一册发霉的古籍,身姿板正。 官服穿在她身上,挺拔如松,清雅贵气。 今日难得休沐半日,她才终于能从那堆山倒海的材料文书里抽出身来。 授官那日,楚玉给她定的职缺是翰林院修撰,她便知道,李景霂终究还是于暗处使过劲了。 她从李景霂留的信里预见进不了六部的结果,原以为李元贞会让她去地州待个几年,没想到最后还是入了翰林院。 或许是哪道奏折牵动过李元贞的心神,才愿意把她放到慕容信的门下,做个编办兼秘书处的小文员。 不过,在哪里,眼下在做什么。 于她而言。 都一样。 她要的是最终结果,而的差异,相比之下,就显得没这么重要了。 无论如何,她最后……都会进内阁。 “妻主,有北境寄来的家书。” 听见青岚说有家书,顾凉抬头望了眼天色。 难得收到便宜娘的一封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这就来。” 顾凉快速把手上的书翻开晾晒完,随即解开束起的阔袖,朝青岚走过去。 她拆开信,只有潦草两页纸,大略读了下,眸色由揶揄信上错漏百出的字瞬间转为凝重。 拿着信快步走进书房。 “阿岚,帮我找一下北境的舆图。” 看着顾凉突然严肃的神色,青岚点了点头,两指并拢,掐算找到方位。 尔后径直走到一个陈旧的书箱前,精准找到有些上了年纪的舆图。 拿出来的时候抖落了一层灰。 青岚抿了抿唇瓣。 这舆图看着像是几十年前的了……也不知妻主还用不用得上。 顾凉坐在书桌前,将信纸用茶水浸湿,果然看见浮起来的几个标注,她消化着顾真信里的消息,眸色愈发凝重。 北燕的军队似乎有了些动作,探子回报,在边境附近发现了她们很多隐匿的据点。 这跟往年都不一样。 所以,顾真叮嘱让江晏先别急着回去,在京都多待些日子,以免生乱。 顾凉眸色暗了暗。 她记得,李景霂去云州之前说过,呼延崇就在京都,并且有跟大乾和亲的打算。 如今来看,倒也有可能是欲盖弥彰的迷敌之计。 “妻主,这是你要的舆图。” 顾凉接过一张泛黄了的古旧地图,嘴角微微抽了下。 阿岚定是擦过了上面的灰才拿进来的,但也不难看出。 ……这地图年纪怕是比她还大。 不过北境附近城池分布比较稀疏,想必地形变化也不太大,勉强凑合看看。 若有时间,能搞个三维实景沙盘,可比看这模糊的纸要直观多了。 顾凉在舆图上标注出顾真提到的几个地方,瞬间眉头紧皱。 只见舆图之上。 北燕军队的驻点,几乎是呈长弧状,稳稳盘踞在北境三州的边境线上。 ……这样的布置,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大乾军队竟是滞后这么多,到这会才发现。 但攻擂要分主次,北燕这般布局岂不是在分化战力? 还是这些据点有别的用途? 北燕女皇…… 究竟想做什么? 第176章 破解 青岚给顾凉斟了一杯茶,视线落在舆图上,眉头轻蹙。 “妻主,图纸上的这些点,是表示北燕的营地位置么?” 顾凉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微微颔首。 “嗯,这舆图有些旧了,也只能标记大概方位,只是……我还未解其意。” 青岚拿起毛笔,蘸了些墨,重拿过一张纸铺开,在纸上将北境三州重绘了一遍。 他腕间使力,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若有若无的青筋凸起,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顾凉按捺住那几分想握住他手的冲动,看向纸面,目光微滞,犹疑道,“这是……五行方位?” 青岚收了笔,朝她微微一笑,“妻主知道?” “不是太懂,阿岚同我讲讲?” “我最初开始学时也不太懂,后来背了诀窍,便也能慢慢理解了。妻主生得玲珑心,想必听完也能懂得。” 青岚的称赞,即便是她不怎么听得惯彩虹屁,也很是受用。 见他搁了笔,顾凉顺势握住了那觊觎多时的手。 轻捏了下他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拉着他坐在自己膝上。 单手圈住他精瘦的腰肢。 “嗯?听听看。” “寅卯为木居东方,巳午为火居正南;申酉属金位在西,亥子属水在北边。 辰戌丑未皆属土,分别居于四维偏;辰在东南戌西北,丑在东北未西南……” 青岚的嗓音清冷又温柔,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顾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舆图上,按着他的解释,将这些点按五行方位重新拼合后,竟是多了一层别的涵义。 是卦位。 即便她不懂五行八卦,却也能看出这卦中的围困绞杀之意。 而卦中,是大乾的镇北大军。 她问询的眼神又看向青岚。 青岚会意,“妻主,可曾听过利涉大川?” “似乎……出自《周易》,但我于此道终究是认知粗浅,并不得其深意,还请青岚上师解惑。” 她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脸上也是一派正人君子,手指却在他腰窝四处游走,揶揄之意极为明显。 妻主真是越来越…… 青岚脸颊有些热,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生生染上微红,凤眸里也多了一分赧意。 他不自在的摁住她的手,“科举多为儒学,妻主能听过此语已是不多得。” 都成婚这么久了,阿岚的脸皮儿还这么薄。 顾凉怕他恼羞成怒,也不再调侃。 青岚认真的同她解释道,“大川卦象为坎,坎为险,所以,这涉大川便是涉险之义。 道家常言,利涉大川,往有功也。意味着涉大川的风险越大,收益便越大。” 顾凉皱眉,“所以,阿岚的意思是说,北燕如此布局,是准备同大乾交战么?” 她们新皇才即位不久,根基尚未稳固,就这般急功近利,确是有些涉险之意。 但在顾凉看来,其中的险远大于胜率。 北燕虽兵马强悍,但粮草不足,人数不多,且大多生活环境恶劣,有点类似游牧民族。 她们根本撑不起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青岚点头,“从卦象上看,的确是在针对大乾北境三州。 她们这般布局,意图压制住三州的乾位,是想用离火借助乾天之力以涉险,符合利涉大川的条件。 在真正攻打时,将会彻底围困大乾镇北军的后援。” 的确,配合着地形,这样的布防能轻松干掉大乾的后援力量。 没有后援,就意味着两国的消耗将会在同一水平线上。 以北燕的兵马实力,对待无后援之力的大乾士兵,那不跟收割稻草一样轻松? 毕竟就李元贞这种对待文官武官的偏心眼程度。 对面一打十都说不准。 到时候就不是十万对二十万的事,而是十万铁骑精锐对一百万莽夫。 饶是顾凉,都觉得这种输法实在有些难看。 “阿岚觉得,此种卦象,可有解?” “若是在卦象未成之前,毁去她们的乾位营地,并占据这一处,或许还有转圜之地。” “这处是?” “北燕大军的巽位。” 青岚道,“对面以乾位压制,我们可以巽位反击,将北燕精心布置的的卦象反过来,变成大乾的利涉大川。 如此,即可得解。” 顾凉微微心惊。 她再一次意识到,她的正君,这异于常人的能力。 只一眼,便可看出破局之法。 若是他没有中幽冥缚,那么他的真正实力,将会到达何种可怖的地步? “师父说,星是我们这代弟子中天资最出众的一个,甚至星的能力,远在师父之上。” 顾凉又想起天稷曾说的话。 所以北辰当时的那些夸赞之语,究竟是忌惮,还是真心? 顾凉抱着青岚的腰,脸缓缓贴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鼻息有些起伏。 “……妻主?” 青岚原以为告知了顾凉破解之法,她会高兴,可是如今她的神色,看着却不是愉悦。 这不像平时的她。 顾凉轻叹了一声,缓慢的搂紧他的腰,轻声呢喃道,“阿岚……他们怎么敢那般待你?” 她只要一想到,这般璀璨明媚宛如谪仙的人,被同门迫害、污蔑、抛弃,最后只能在乡野僻静处苟活。 心便会愈发疼上几分。 明明不该如此。 若是她当初没见到那封信,没有动恻隐之心去云州寻他—— 顾凉不敢深想。 青岚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她是在心疼自己,抿了抿唇瓣,柔柔笑了下。 “我现在就很好,妻主。” 他其实都快不记清了,曾经形同枯木安然等死的那几年。 或许,还是有些痛的? 被最信赖的师父下了毒,被尊敬的长老们驱逐出楼,被平日里友善的同门们截杀。 他不明白,究竟是他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才会让师父和同门厌弃至此。 明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那般和善热络。 师父更是说过,唯有自己,才够资格继承他的位置。 即便他自己从未那样想过。 越想不通,却越只能劝说自己放下。 万般皆是命。 ……可后来遇见顾凉。 他却又有些庆幸。 那样狼狈不堪又懦弱丑陋的自己,她没有看见过。 幸好。 第177章 姐妹阋墙 顾凉斟酌了一番,还是准备把这个猜测告诉顾真,也好叫她早做打算。 当然,考虑到顾真的理解能力,她也还是适当的收敛了一下遣词造句。 通篇大白话。 再把按五行方位重排后的示意图藏进信封内嵌里,粘好信封。 喊来段江。 顾凉淡声道,“段江,你速将此信送到北境,切记,要亲手递到我母亲手里,看着她拆开。” “如她有不解之处,你便告诉她,不必理会,只消按我信中所写,报急折至刘提督。” 她已经给便宜娘写好奏折的模板,只留下几个填空的位置。 论述题不会做,填空她总会写? 段江去北境,抄近道最快估计三四日,只要顾真不磨蹭,十日之内,这个消息便会回到京都。 由刘瑞呈上的军情急折会直接交给李元贞,而不必再过内阁的冗长批复。 如此一来,即便多浪费了几日脚程,但时间总体也还在可控范围内。 阿岚推测,北燕布局的卦象还未彻底成形。 如今赌的,便是后手胜率更大。 段江有些迟疑,家主的命令是让她待在京都。 “小姐,若我不在府上,您与主君的安危……” “此事紧要,关乎北境安危,除了你,旁人我都放心不下。” 段江一听这话,心下颇有些百感交集,原本想要反驳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在小姐眼里,她竟是如此靠谱。 唉,也是。 毕竟老妹是个不着调的,府上稳重武功又高强的,除了她,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段江立马抱拳,“小姐,我快去快回,保证完成任务。” 走到门外不小心听到这句话的段双震惊的瞪大眼睛,满脸受伤的捧着心口:……小姐,您觉得这话可还熟悉? 犹记得那年杏花微雨,您也曾对我说过,阖府上下,除了我,旁人你不放心。 如今不过一年,你的心便都倒向旁人了吗? 这些年的感动与信赖,她终究是错付了。 段双气愤的看着段江揣着信走出来,那步履轻盈,昂首阔步的得意模样,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好你个段校尉,姐妹阋墙就在今天! 我段·死忠长随·双,誓死守卫小姐身边的位置! 段江看了眼自家老妹蠢萌的鹿眼,暗叹一句脑子不太活泛,也是难为小姐多操心了。 犹豫了下,仍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双,我要出趟远门,这些天你警惕着点,别整日只知道围着栀香打转。” 原来是趁我去找好栀香的时候行的不轨之事! 段双:“好的姐,今后我必寸步不离小姐。” 段江诡异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你开心就好。” 寸步不离……那还能有整觉睡吗? 以往她跟着家主上朝,从来都是准点上下班,十年如一日,未曾有过一天逾矩,比打更的还规律。 但是陪小姐去翰林院这些日子,她才发现,小姐跟家主除了都姓顾外,那是一点不像。 忙起公务来一整个宵衣旰食、乐不思蜀。 一篇文章能改八百遍,整理陈年会议纪要连着天都不带歇气的。 这半天的休沐,是她半个多月夜以继日硬生生熬出来的。 翰林院果真卷生卷死。 这种工作,文官她是不懂,反正武将肯定是来一个废一个。 段江摇了摇头,还是跟着家主,至少不伤脑子。 在段江即将出发前,段双又追了出来,先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然后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老姐,这个,帮我交给家主。” 段江皱眉,本能的就想拒绝,“什么东西?” 段双立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家主吩咐的,老姐,你甭问这么多,记得帮我带到就行。” 段江伸手接过,捏了一下信封,暗自咂舌,还挺厚。 她撇了眼一脸讨好的段双,终是心软道。 “得了,下不为例。” “好咧!” 段双露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对着段江摆了摆手,迎风欢送。 只要这本起居注送上,家主定会狠狠夸赞她的智勇双全。 天晓得,她是多艰难才偷偷记录下这么多页关于小姐的情报的。 那些阴暗扭曲爬墙蹲墙角挨蚊子咬的日子……说多了都是泪。 但一切苦痛都值得。 段双咬咬牙,缓缓握拳。 段校尉,既然你敢撬我的墙角,那我也要撬你的。 这叫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今日我不再姓段,我姓钮祜禄! \/\/ 正院,书房。 顾凉拆开了云州寄来的信。 瞧见对方那铺天盖地的一堆吐槽,眼皮略微抽了抽。 果断翻开第二页。 李景霂说:云州湿瘴严重,此时正值雨季,已连绵下了五六日的雨,她整个人也快要发霉了。 也不知是瘴气还是怎么的,她进黑木林第一日回来后便病倒,直接在驿站躺平了。 病了些天,她闲得发慌,便暗地里抽样调查了一遍云州官员。 自去年舞弊案整治了一批贪污受贿的官员之后,剩下的这些也的确是收敛了很多,但风声过后,又开始胆大妄为。 用李景霂的原话讲,“没想到区区一年,云州这群蛀虫还能给本殿带来这么多惊喜。” 她已经把参奏的本子寄到了京都,想必过几日内阁也会收到消息。 若是能趁机整顿一番吏治,想必大乾又能清平不少。 李景霂还说:天稷楼主比她预想更快的破解了法阵,果然还是顾君的激将法好用。 在她躺平的这几日里,华一她们也已经顺利探到了黑木林崖底。 的确是有隐匿的赤铁矿洞无疑,并且这规模还不算小。 看得出开采的痕迹,就是不知道以往那些铁矿都被送去了何处,还得进一步追踪。 失踪的百姓也找到了一些,郡守正被关小黑屋连夜按名簿点数。 矿洞里仵作估算出的死者人数过万。 无论如何,这事儿大条了,差不多可以让云州所有知情瞒报官员九族的脑袋整齐搬家的程度。 另外,华一她们在黑木林背后一个低洼山坳里找到了零散种植的象谷。 只不过附近没有找到可疑的农户,黑甲卫还在进一步摸查,想必过不久也会有答案。 总而言之,云州之行不算白去。 最后,李景霂写道: 顾君授官之日,本殿未能亲自祝贺,实乃憾事,如今只能勉力强撑病体,遥祝顾编撰青云直上,在京都一切安好。 另,本殿至云州已半月有余,写信有三,为何还未见顾君回信? 若驿站耽搁,顾君不若将回信交给华二,此话便当我未提。 第178章 顾君赠吾 顾凉读到李景霂这最后一段话,嘴角略微无奈的扯了扯。 自己也不看看之前那两封信写的都是些什么。 去云州的路上碰上个稍微新奇点的玩意儿都能跟她絮叨半页纸。 路上哪家驿站的小馄饨好吃这个也需要让黑甲卫大费周章送信来吗? 也不知道李景霂对她的定位和她本身的设想是不是有点出入。 她虽说不是周瑜那种绝顶聪明的谋士,那也能勉强算差强人意,这些完全没营养的话题适合跟她聊吗? 除了要为上级排忧解难,如今还得承担起解语花的职责了? ……这越界了。 不过,顾凉蹙了蹙眉,又过了一遍李景霂信上的有用信息。 心底的那份疑虑却迟迟没有消散。 即便信中所述一切顺利,但顾凉却觉得,这平静的湖面像是表象。 真正暗流涌动的危险,似乎还在某一处旋涡蛰伏着,伺机而至。 李景霂被封为云州特使,满朝文武都清楚她这要去剿匪,可云州哪来的匪剿? 无非是有百姓失踪,她假意捏造出来的借口罢了。 李元贞或许会相信,因为某种程度上,事实就摆在眼前,云州的确有大批百姓莫名失踪。 但是在云州设局的那人压根儿不会相信。 若是那人在暗处窥伺,随时设法破局、甚至是想方设法要谋杀皇女借此封口呢? 不无可能。 ……李景霂真的能顺利带着查到的证据和真相回到京都么? 顾凉眸色暗了几分。 提笔在回信中将这些可能一一分辨清楚,并且不露痕迹的提醒李景霂,虚实之计仍大有可为。 云州案摆明了不是一蹴而就的,幕后之人花了如此大的力气筹谋,一开始还能通过培植像田桂芝之流的蠹虫来控制。 很明显,如今局面越来越不受控。 或许因为某种结果并未完全达到那人的预期,而开始铤而走险。 既然连残害这么多百姓都不怕暴露,想必其幕后之人也想好了金蝉脱壳的方法。 所以,绝对不能硬取,要用点智慧。 之前对付呼延崇那一套,如今也可以用来迷惑暗处的敌人。 混战计的制胜之道便在于时时考虑设下迷阵,提供错综复杂的消息源,而让对方无法猜透自己的真正目的。 李景霂查出来这些云州官员的犯案罪证或许便是一个契机。 有可能是她凑巧,也有可能是那幕后之人想让她转移视线所设。 那何不顺水推舟,佯装目的达到,匪患清除,也拿到一些真料,装装样子得了功绩便够了的敷衍模样? 或许那幕后之人还会掉以轻心,以为此处事毕,又会开始顶风作案。 至于查清交易链,也需要抽丝剥茧,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暗处再慢慢跟踪谋算也不迟。 既然天稷破了阵,安顿之事也可以移交由府衙处理。 只消将此件事暂时归结于匪患作乱,李元贞那边派特使出去显示皇恩浩荡的目的也能达到,李景霂的确没理由要死磕到底。 明面上看起来三赢的局面,很容易就能惑得敌人麻痹大意。 只是…… 顾凉还有一处怀疑。 除了黑木林崖底,会不会还有别的地方,是她们没有发现的? 她们的思绪都被黑木林诡谲的阵法和巨大的尸坑所牵动,可,那幕后之人就真的不会留有后招么? 一个黑木林被端了,并不影响那人的真正布局,所以敌人还能气定神闲的观察。 那若还有一个,比黑木林更可怕的巢穴呢? 她记得扛走猎户的那个地方,入目所见,都是略强壮些干着苦力的女子。 那么,村庄里同样失踪了的男人呢—— 都去了何处—— 顾凉眸光一凛,笔尖微滞,在信中写下最后这个疑点。 让李景霂想办法求证。 至于想找栽种象谷的人,那个简单,她也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待写完,她又觉得漏了什么。 视线落在李景霂那个“强撑病体”的字眼上,顾凉反应过来。 上级大概或许也是需要她……适当关心一下? \/\/ 云州,驿站。 李景霂披着玄色大氅,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盘残局。 她抬眼看着窗外的阴雨绵绵,冷峻的脸显得愈发苍白了几分。 云州这鬼天气,雨都不带停的。 医士小心翼翼的诊着脉,一边揣度着她的神色,“二殿下,您这病怕是因为湿瘴……” 李景霂斜睨了她一眼,沉声打断,“行了,不懂就多看书,少说那些套话来唬我。” 医士立马跪地,惶恐解释道,“殿下,我们初来乍到,的确不太熟悉云州这边的气候,只知道此处湿气严重又……” 无非又是些“湿瘴入体”“气郁伤结”“恐是风寒”的套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 开这么多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李景霂单手撑着太阳穴,嫌弃的抬了抬眼皮。 云州这下雨但依然大热的天,给她诊出个风寒来,也是不怕惹人笑话。 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小身体强健得很,风寒什么的更是少有,前次来云州待了小半月也没甚病症,这会儿怎么就着道了? “本殿身体如何,本殿心里有数,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们下去,各自找几个云州本地的医士,多跟人请教。” 她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执起一枚黑子,看向桌上的棋局,握拳咳了两声。 医士连忙应下,“殿下,保重身体啊,小的们这就去,绝不让殿下再这般难受。” 李景霂回了沉默。 医术不怎么样,捧术倒是一等一的厉害。 华一冷眼看着领月俸吃白饭的医士提着药箱一溜烟跑走,绕过屏风,快步入内。 “主子,京都来信。” 李景霂手略一顿,“谁寄的?” “是顾君。” 华一又补充了一句,“没走驿站,华二让人送来的。” 李景霂唇角这才勾勒出些许笑意,伸手接过信,皱了皱眉。 “就一封?” “是……不过华二说,顾君回信时,是仔细斟酌了两日才写完的。” 罢了。 一封就一封,总比没有好。 李景霂拆开信,略微诧异的挑了挑眉。 顾凉这字写得倒是比之前更有风骨了些,隐约还能看出点苍遒内敛的笔锋,看来在翰林院这些日子,没少写字。 她看完内容,脸色渐渐沉下来。 “华一,请天稷楼主来一趟。” 不等她回复,李景霂又道,“还有件事,你顺便去办,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云州城内外的黑市都走一趟。 放出消息说有客商想大批量重金收购象谷,提供渠道者,无论成与不成,核实无误后皆可领一金。” 华一道,“是,主子。” 客房里,天稷捧着一张纸稿。 正在专心致志潜心钻研,她看着自己按照黑木林描摹的阵法,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 似是想起什么,天稷忽然灵光一现,立马就要拿笔记下。 谁料背后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她就往门外跑。 天稷:谁啊,大白天的偷人了! 待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李景霂,她正欲脱口的国粹立马咽了回去。 二殿下,我请问: 就二楼客房到三楼高级客房这几步路的距离,您老人家吱应一声不就完事了,有必要出动两个黑甲卫来搬运吗? 李景霂见到惊魂未定的天稷,也有些疑惑,冷冽的目光看向那两个黑甲卫,俩人齐齐低下头。 “主子,老大说让天稷楼主速来。” 李景霂:…… 李景霂抿起唇,赔礼道,“天稷楼主,本殿这些蠢笨的手下实在有些失礼。” 天稷甩了甩拂尘,定了定神,神色淡然,“无妨,想必是殿下也有什么急事要与贫道商量罢?” “是。”李景霂缓缓起身,拿出一枚温润的玉石,下面挂着金色的麦穗流苏,递到她面前,“楼主可知,这是何物?” 天稷定睛一看,那玉石上雕刻的纹路,繁复美丽,玉石边隐有金光浮现。 这不是金光篆吗? 而且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一人有这种能力,能做出这种品级的法器。 “殿下,在贫道回答您之前,可否告知,您这枚玉,从何而来?” 李景霂嘴角几乎是立马扬起,眼角眉梢都带着难以克制的笑意。 “楼主有所不知,此乃顾君赠吾,佑吾平安康健之物。” 第179章 八卦头子的回礼 破案了。 这个臭弟妻,竟然把她小师弟千辛万苦做出来的法器随手送人? 呵忒,败家的坏女人,一键撤回之前对她的所有溢美之词! 天稷手指用力叩紧拂尘,缓缓扯动起嘴角,“回殿下,这是道门宝物,名唤金光篆,确有祈福安神之效。” 何止,这还是她们道门中的八大神咒之一! 多少修道之人穷尽一生也画不出像样的一个! 那个臭弟妻不知轻重还真以为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儿吗? “看来顾君猜测为真。” 李景霂闻言眉峰微微皱起,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顾君在信中言明,若是此物有效用,那本殿自佩戴它的那一刻起,必有灵台清明之感。 说来也是神奇,虽然本殿不清楚这灵台清明究竟指的何意,但方才拿起它,自那日从黑木林回来后本殿隐隐作痛的头疾,似乎……痊愈了。” 李景霂转头看向天稷,眉略一挑,“天稷楼主,您是得道高人,想必应该了解个中缘由?” 天稷听她这么说,心底便有了一个猜测,脸上也现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她将拂尘挂在袖口,双手掐诀推算,唇中念诵有词。 这几日只忙着琢磨那诡异的法阵,倒是全然忘记考虑,这二皇女是不是中了某个道友阴招的可能性。 既然那位道友能在黑木林布下如此强硬的阵,想必也是有点真本事,那估计也对闯入者设置了惩戒的法子。 等她算完,已经过了足足半刻钟。 天稷猛地睁开双眼,额前冷汗淋淋,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李景霂。 “殿下……” 李景霂疑惑,“怎么?” 天稷语气有些懊恼,诚恳的赔礼道,“殿下,您这病,确实不是偶然,实乃贫道技弱。 那日夜探黑木林,您所处位置恰巧居东方震宫,乃是法阵中的伤门,此乃凶门,入门之人必会遭疾病刑伤之象。 黑木林法阵复杂,贫道也未曾留意此处,所以才会让殿下不慎中了招……” 她并未言尽。 黑木林这法阵狠毒,伤门和死门两大凶门都是冲着见血光去的。 得亏李景霂命格特殊,这么久竟也只是病了,命火稍弱点的,怕是直接就人没了。 要是弟妻托付给她的贵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无了……她天稷之后还怎么有脸在道上混? 说出去都丢她道脸。 至于李景霂命格特别这点…… 天稷又仔细端详了下对方的三庭五眼,想起将才测算时,竟然在这家伙身上看到了一丝紫气。 只是那气息微弱,说明局势还不太明朗,她技术又欠点火候,只能看到稍纵即逝的那么一丝丝,也不知保不保真。 若是真的,只能感叹她那弟妻有眼识珠,在大乾三位皇储里居然就押准了这一个。 忒,差点忘了她随便送人金光篆的事,有眼识珠个屁。 撤回! 李景霂稍微理解了下,“所以,本殿这病……与云州气候无关?” 天稷点了点头,“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李景霂皱眉。 罢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殿下,如今您可随身佩戴这金光篆,贫道稍后便送些辟邪的符来,您出入的房间都各贴一张,如此……想必不出两日殿下便能好转。” 李景霂神色缓和,“那便劳烦楼主了。” “不劳烦,殿下客气。” 能用点符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儿。 李景霂目送天稷离开,尔后便心情颇为美丽的将顾凉赠她的玉挂在了腰间。 拨弄了下金黄色的麦穗,想了想,她又嘱咐道,“华五华六,本殿记得云州岫玉品次不错,你二人速去挑几块质量上乘的玉料来。” 顾君这可是头回赠她礼物,那她也理当回礼才是。 \/\/ 五日后。 顾凉披着外衫推开房门,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座金碧辉煌的、被雕刻成假山的巨大玉料。 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大晚上的…… 还真像是李景霂能干出来的事。 她沉默的走出门,看向大半夜敲她房门的始作俑者。 华二穿着一身黑衣,黑布遮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偷儿。 她见到顾凉,立马抱拳道,“顾君,此乃云州岫玉所刻,雕刻的皆是主子所见云州盛景,寓意如花似月,共占春风。 以此恭贺顾君授官,并祝您与正君妻夫和美,万望顾君笑纳。” 顾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她只是削微关心了下,这八卦头子有必要搞这么隆重的回礼吗? 若是被言官瞧见,她怕不是要被那些人往死里参奏。 像是猜到她的疑虑,华二赶紧道,“黑甲卫的身手,还请顾君放心。” 她压低了声音,“绝不会有人瞧见。” 速度保障,质量保障,隐私保障。 这,就是黑甲卫。 顾凉只觉得三叉神经痛,但也不想真逆了上级的面子,只能佯装欣喜,拂手行礼道,“顾凉多谢殿下。” 华二道,“顾君不必言谢,主子说过,顾君所赠之物实在神奇,她如今病已大好,若是顾君还有别的需要,尽管提便是。” 顾凉勾了下嘴角,“殿下身体恢复便好。” 看着华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顾凉薄唇微抿,淡声道,“如今夜已深,明日我再写一份信,感激殿下的惦念之恩,还请华副使帮转交。” “好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华二干脆利落的转身,身影快速消失在黑暗里。 顾凉叹了口气。 李景霂都有闲心弄这些玩意儿了,看起来云州的事进展还算不错。 她看了眼院中极为扎眼的玉山,犹豫了下,还是叫来段双先搬进私库,免得便宜爹看见又胡思乱想。 似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青岚重新燃起房间的蜡烛,凤眸半阖,满是困意的看向顾凉,“妻主……是有人来么?” 难得见他这般惺忪的模样,顾凉微微一笑,低声关上门,朝他走过去。 “嗯,是华二,过来送点东西。” “云州急情?” “……不重要,睡。” 青岚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缩回被褥里。 他把半张脸埋进锦被,只余如画的精致眉眼露在外面。 顾凉坐到他身侧,温柔的抚摸了下他的眉,轻声道,“阿岚,谢谢你的金光篆。” 青岚半梦半醒间蹙了下眉,又被顾凉轻轻揉开。 她熄了灯,手轻轻揽过他的腰。 似是被身后的暖意吸引,青岚又慢悠悠的转过身,缓缓贴近热源,直到整个人都缩进了顾凉的怀里。 “妻主……” 他含糊的低喃了一句。 顾凉吻了吻他的发梢。 “嗯,我在。” 第180章 问责 听见顾凉的声音,青岚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呼吸也逐渐平静。 原本滑落在腰间的手也惯性的朝前,抱住了顾凉的背。 顾凉闻着他颈间浅淡的冷兰香,唇角轻轻弯起。 若是此刻青岚睁开眼,便能看到她埋在冷淡眸色下,反复跌宕的那一抹温柔。 顾凉的手稍稍用力,将人圈得更近一些。 严丝合缝。 夜色氤氲,暖室静谧。 松绿色纱帐下,是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 \/\/ 翌日,天未拂晓。 暗灰色的高穹上还挂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长街旁树木林立,枝叶交错,树枝上还挂着一串未化开的晨露。 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路上有些潮湿,想必是晚间才下过一场小雨,如今雨停了,人行过,脚底还能带起一层泥泞。 虽暮春已过,但京都还残留着些许倒春寒的余声。 顾凉穿着青衣直缀,头戴翅帽,身姿笔挺。 缓步走进翰林院,一路上跟提前来点卯的同僚拂手问礼。 她办公的地点在东堂的编检厅,算是比较靠近前庭的位置。 东堂前面有一处井亭,听闻楚玉刚进翰林院时,便在井边栽种了莲,想要以莲明志。 文士自诩风雅,却也难以免俗,若是单外物便能明志,那阳明先生还要格物做什么? 只不过楚玉无心栽景,景色倒是浑然天成,如今十几年过去,那井边的莲倒是生得枝繁叶茂。 若到仲夏时节,想必这亭景也会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顾修撰,您可来了,今晨朝前内阁要先议事,楚大人早早便吩咐,让您提前备好纪要。” 顾凉刚进门,迎面便跑来一人。 来人神色略有些焦急,是负责值夜的官员,名叫周敬。 四年前的三甲进士,去年刚升任检讨一职,留在了翰林院,未被放官。 顾凉敛眸,想必是什么急情要内阁先拟好折子。 “嗯,我知道了,多谢周大人提醒。” 周敬笑意和善,“不必谢,快到卯时了,顾修撰还是尽早准备去。” 顾凉颔首。 她虽是修撰,却得了李元贞的口谕,可旁听内阁会议,随行记录。 是以,从她任职那日起,非机密内阁会议纪要大多由她书写,再由一位学士审核入档。 顾凉从库中取出纸簿,拿出之前晨前议定的草案概要,一并整理妥当,快步走到待诏厅。 屋子里的蜡烛还亮着,楚玉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本奏章,衣襟发饰稍显凌乱,可见一夜未寝。 只不过熬了一夜,她瞧着也并无十分疲惫。 若是放在现代,这位也是一等一的卷王。 顾凉走进去,拿起灯罩,把烛芯挑起来一些,原本昏暗的内室这才稍微亮堂了点。 楚玉发觉光线的变化,抬头看了眼,看见顾凉,指腹轻压了下眼睛,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顾凉淡声回道,“寅时三刻。” 卯时三刻早朝,内阁会议要在两刻钟内论毕,否则拖到朝上,要面对的就是李元贞的怒火。 楚玉点了点头,拿起官帽正戴在头上,“走,阁老应该也到了。” 顾凉拿着文件,跟在楚玉身后进了议事处。 几个大学士都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见到楚玉,笑意不达眼底,也并未改手上的动作相迎。 派系林立,一目了然。 楚玉面色未改,似乎早已习惯。 她径直越过几人,坐到自己位置,抬眸看见慕容信被人搀扶着进来,又缓缓起身,对着门外拂手行礼。 “阁老。” 另外几人也纷纷起身,恭敬问礼。 慕容信摆了摆手,坐到上首的位置,手撑在椅子上,缓声道,“开始。” 闻言,一众学士入座。 顾凉也坐到了角落,隔着一扇屏风记录着她们的讨论。 近几年的记录她都看过一遍,实在是写得太过繁琐,且重点不明、含混不清,想要调用非常之难。 所以,顾凉入职后的第一步就是优化文稿格式,按照时间、地点、参会人员、议事主题、详细内容等板块来进行记录。 并且按日期存档,档案上贴上主题,方便后面索引。 所以,她负责记录的文稿比起其他人的要薄上很多。 楚玉先定了个调。 今天主要讨论的是镇北大军的军需一事。 昨日刘瑞直奏陛下边关急情,奏中所述,如今形势紧急,北燕大军虎视眈眈,我方要抓紧重新布防,故而需要朝廷支援粮草军饷,方可抵御北燕威胁。 陛下已给了答复,准奏。 既然陛下已经恩准,那么她们今日要商量的,便是拨多少,怎么拨,从哪拨。 大乾国库空虚不是秘密,户部年前的预算已经过了女皇那,有些都预支出去一部分了,所以目前也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先挪过来用。 问题是六部包括各地州都在叫嗷嗷的要银子,要用钱的地方也不止一个北境。 要从谁那抠出来这么大笔钱,想必对方心里都不会好受。 果然,一听到要挪银子,几位大学士都开始支支吾吾。 “崔大人原在户部任职,才交任不久,想必应当了解哪里可以动一动?” 问话的是秦淼,慕容信的得意门生,立场坚定的慕容党。 她开口,很大程度也是得到了慕容信的暗示。 崔赞皱眉,“秦大人此言差矣,本官如今身在内阁,在其位谋其事,如何还能提户部旧职? 更何况,年前的预算陛下已经批准,户部也是按例拨款,镇北军要钱,那青州筑堤、江陵造船、汴州防洪这些说停就要停了吗?” “是啊,年前才给了一批粮草和军饷,刘瑞怎么又来要?” “汴州是大乾粮仓,关乎百姓生死,这动不了。” “青州去年洪灾损伤还历历在目,也绝不可再溃堤……” “那江陵造船也是为了修运河,而且这笔钱前年便划拨过去了,今年只是续款,如今停下只会劳民伤财,怎可挪走?” “如此看来,的确是挪无可挪了啊……” 听到她们的议论,楚玉只问了一句,“那渝州行宫和皇观修葺的预算呢?”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几人突然哑了。 慕容信也侧目看了楚玉一眼。 秦淼立马质问道,“楚大人是何意,渝州行宫乃是君后提议,工部三年前报批,陛下也应允,如今工程量已过半。 皇观修葺是三皇女殿下为百姓祈福上奏,提议要将白云观修葺为皇家道观,此乃民心所向,也是益国益民之事。” 楚玉摇了摇头。 “所以秦大人,是觉得镇北军无理取闹了?” 秦淼摁住桌子,“楚大人不要空口污蔑,镇北军年前已拨过军饷两百万两,如今短短几月,还要追加,难道就不能先质疑那军饷花在了何处么?” 顾凉冷冷一笑。 渝州行宫是慕容信提议,借的君后的名头,三年花费小计就要五千万两,背后站台的还有李之仪。 皇观修葺是言贵君的主意,李云霁上奏而已,看预算也得超过一千万两。 这俩都惹不起,所以就要拿她便宜娘来问责了么? 第181章 局面 李景霂去年为北境筹款八百万两,另筹粮草三百万石。 全都进了户部,却只拨了两百万两白银给镇北军。 北境共有二十万大军。 这些钱她便宜娘要拿来发军饷、修筑军属营、给伤员发抚恤金,恨不得一分掰成两半花。 江晏嫁妆商铺赚的那些银子甚至都还要拿回去倒贴。 顾真都倒贴钱上班了,还要被这些权倾朝野的文官清流空口白牙冠以疑似贪污之名。 那渝州行宫建了三年整,如今还是个大水坑,这样的无底洞就经得起查么? 这就是大乾盘根错节的文官势力集团。 只因为渝州行宫是慕容信主建,而她又是阁老,所以就无人敢置喙么? 顾凉眸色带着冷讽,目光落在笔尖处,却是时刻注意着屏风外的一举一动。 楚玉肩背挺拔,绯红官袍气度沉凝,她平静的听完秦淼的慷慨陈词,才不紧不慢的回复。 “秦大人,军饷花在何处,镇北军每月都会上奏,陛下也会过目。您百忙之中若是漏看了,可以随时去调档,此处不再议。 言归正传,年前募捐事宜乃是由二皇女殿下主理,本官协理。若本官没记错,当时一共筹得白银八百万两,均入了户部清点存根,此处无疑?” 满朝文武都清楚,崔赞点了点头,“不错。” 楚玉看了她一眼,“但是据刘瑞奏疏中所述,年前到现在,镇北军总共只得了两百万两。 刘提督也并未要求追加多少军饷,只是想让户部足量拨款,将那原本属于镇北军的八百万两给补齐。 本官想问问诸位大人,这个请求,有何处僭越、又有何处不合理吗?” 顾凉神色稍霁。 楚玉此番反问,不仅巧妙的避开了秦淼的自证陷阱,还顺出了户部账目不清一事。 若是她转而求证镇北大军的军饷,那才真是掉进了逻辑陷阱。 她先前给顾真草拟的奏折里也只是提议,让户部补完那剩下的六百万两。 因为这个疏漏,本就是户部失责,镇北大军站在道德制高点,大几率能要到手。 但若是想要更多,恐怕这群人精能拖到明年,然后不了了之。 刘提督还算理智,报呈给女皇的数,没有多要一分。 楚玉的声音不算大,但却足够清晰。 秦淼明显顿了一下。 的确,镇北军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合规合法。 但是众人都心知肚明,户部那六百万两给不出去,显然是挪出去用了,那现在要补齐,又要从哪里找补回来? “崔大人,年前这八百万两筹款,应该还归您负责?” “是啊,两个月前才交任的,那这笔银子应该还在崔大人任期内签批的才是,想必崔大人应当很清楚?” “崔大人不妨说说看?” 眼看着众人的视线都聚拢过来,崔赞脸色微变了变,搭在茶桌上的手缓缓握紧。 找她要钱的时候一个个哭爹喊娘,如今盘问她来就个个理直气壮? 问也没用,问就是没钱。 这笔银子已经挪出去花光了,现在毛都不剩,她能从哪变出这六百万来? “当时入库的八百万两,已全额支出,至于是支到了何处,许是某次宫中宴席,许是陛下予人赏赐,许是官员们的俸禄,本官也不甚清楚……” 她一副摆烂的态度,倒像是不怕去查。 似是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楚玉看向她,似笑非笑。 “崔大人,户部的账目也是要报至内阁的,如若您忘了,不如我们调取账目来帮您回忆下?” 崔赞闻言,倏忽抬起眼,重重咳嗽了两声,脸色憋得通红,“这……” 楚玉怕是癫了不成,户部的账,谁都查不起。 那根本就是一笔无头的烂账。 听到要查账,在座的几位都不吭声了。 慕容信垂着眼皮,“再有一刻多钟便要早朝了,此事容后再议。” 楚玉皱眉,“可是阁老——” “楚玉。”慕容信眯起眼睛,出声打断她,“户部的账并非是这一刻钟内能查明的。” 言外之意,冷处理。 楚玉虽有不甘,但见慕容信态度坚硬,也只能点点头。 “阁老,下官可在一刻钟内调取出来。”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只是这话,却让在场之人纷纷变了脸色。 慕容信转过头,冷声质问,“你是何人,可知在此地大放厥词,会被治罪?” 顾凉拿着一沓资料,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她脊背挺直,身上穿的青色官袍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鸦青色泽。 眉色疏淡,神色冷然,却透着种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 楚玉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该说她匹夫之勇还是胆识过人。 ……这个顾凉,是当真看不清局面吗? 顾凉仿若未闻,把手上的卷案递到慕容信面前,语气沉静,“下官顾凉,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慕容信还未回答,崔赞便迫不及待的跳起来,怒问道,“你一小小修撰,又怎会调取到户部的账?” 顾凉抿了抿唇。 问的好。 她的确是走了后门。 但这后门,是大乾女皇李元贞让开的。 顾凉淡然解释道,“下官得陛下恩准,可旁听内阁会议,随作笔录,因此,也有调用往年内阁纪要之便。 然下官力有不能及,入职以来,只将近几年内阁所议事项看完一遍,重新分门别类,并且梳理了一些未议定的事项清单,均记录在册。 年前关于予镇北军八百万两善银事项也在清单内,内阁未见决算,也就说明……这笔钱款,如今户部仍未平账。 下官笔录时,有将未尽事项清单随身携带的习惯,因此正好带了这一份,所以无需一刻钟,各位大人现在即可审阅。” 鸦雀无声。 崔赞瞪着顾凉,哑口无言。 没错,那八百万两的善款,根本没有通过内阁的年终决算,自然也未有平账之说。 崔赞梗着脖子,色厉内荏道,“这善款并非赋税,又如何需要内阁决算?” 顾凉微微一笑,“崔大人此言有失偏颇。” 她抬起眸,冷淡的眸子同崔赞平视,也未有丝毫怯场。 “依据大乾律法,只要入户部账面的银子,一律需通过内阁决算。 既然八百万两入了户部,理应也要通过内阁议定。” 跟她比背条陈? 她刚考完科举,记忆尤深呐崔大人。 崔赞看向秦淼,对方辖管礼部、刑部,应当很清楚大乾律才是,然而见秦淼沉默不语,她也沉默了。 没想到真有人会翻这种账。 若是未决算,那便是内阁的疏忽,陛下势必会问责。 可若是决算了,那她就要想办法补齐六百万两。 两相权衡取其轻,崔赞只能选择咽下这口窝囊气。 慕容信皱了皱眉,只觉手上薄薄的几页纸有些烫手。 这事若是闹大了,不好收场。 崔赞是三皇女派系的,那六百万两约莫大半都进了这位的腰包。 但是户部账目牵涉实在太广,若是真查起账,说不准也会波及大皇女。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划算。 “既是户部职责所在,那便交由户部来办,让她们想办法,把那六百万两补齐。” 慕容信出声,一锤定音。 第182章 得亏没多要 崔赞还欲再挣扎一番,可刚准备张嘴,就看到了慕容信眼中的警告之意。 几番权衡下,又只能忌惮的闭上嘴。 楚玉搭在奏折上的指节曲了曲,看向在座众人。 “既是阁老拿了主意,本官朝议前便会以此为据,拟好折子奏呈陛下。 各位大人,可还有何异议?” 阁老都发话了。 谁敢反驳? 更何况这决定也牵涉不到她们。 秦淼是慕容信最忠诚的门徒,这种站队的关键时刻,自然是忙不迭点头,称绝无意见。 其余几人也是一副隔岸观火之态。 崔赞刚进内阁不久,处境还夹生得很,这种情况下,摆明了不会有人愿意冒头帮她。 “我等无异议,全凭阁老做主。” 楚玉又看向还未表态的崔赞,“崔大人?” 崔赞咬了咬牙,知道楚玉今日非得要个结果才肯罢休了。 于是憋着气道,“既是阁老授意,那本官自会去尽力催办。” 说是催办,那笔钱她也只能问背后的主子要。 户部说穿了就是个中介,哪有什么能力凑钱。 慕容信抬起杯茶,缓缓吹皱茶水,啜了一口。 秦淼待她喝完,眼疾手快地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盖好盖子,放回原处。 慕容信拍了拍椅子扶手,“快卯时了,也该去宫门候着了。” 秦淼立马上前搀扶起她。 见慕容信预备起身,其余几位大学士也紧忙站了起来,恭敬附和,“是,阁老。” 慕容信走之前看了眼顾凉,突兀的出声问了句,“你姓顾,单字一个凉,是武将顾真之女?” “是。” 慕容信似是顿了下,又仔细打量了下顾凉的脸。 末了,不辨喜怒的赞了一句。 “很好,的确有武将门风,进馆未到一月,却能将这些杂事处理得游刃有余,甚至烂熟于心,比那些待了三年的庶吉士有胆识多了。” 在大乾,夸一个文官有武将门风,可不算什么好话。 顾凉心下冷笑。 原以为慕容信都做到文人顶流了,应当至少是个虚怀若谷的大家。 没想到阴阳起晚辈来也还是这么刻薄。 顾凉低着眸,语气不疾不徐,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 “阁老谬赞,为陛下分忧,是臣下的本分。” 慕容信轻笑了一声,搭在秦淼腕上的手重重压了一下,意味不明道,“后生可畏啊。” 一群人跟在慕容信身后离开。 楚玉将顾凉归纳的那些资料递还给她,眸色有几分晦暗难明。 看得出,她是极为用心的。 入职这么短时间,就把内阁三年来的会议纪要重新整理抄录了一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楚玉明白,这份工作有多繁琐。 个人艰难,如人饮水。 可惜,她的仕途才刚开始,便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楚玉觉得她跟自己年轻的时候太过相似,遂起了几分惜才之心,不免多说了一句。 “顾凉,你还年轻,需要明白,有时候进并非一件好事,若是有勇无谋,便只能是冒进。” 如果她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蚍蜉难撼大树,在翰林院,如果不想站队,就要懂得明哲保身、韬光养晦。 顾凉神色平静,只淡声道,“楚大人,下官同您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下官只做自己应做之事,目的达到,不问过程。” 楚玉愣了下,“目的?” 顾凉微微一笑,拂手道,“不过,晚辈仍感激楚大人教诲,日后,必会三思而后动。” 楚玉同她不一样。 她是效忠陛下的纯臣,自然要纵横谋划,在困局中寸步慢行。 她要考虑如今崔赞动不动得,考虑如果此事若牵涉三皇女,陛下会否认为她处置失当,考虑如果慕容信不愿出头,这局又该如何解。 所以,她那重新丈田、重定赋税之策,推得步步维艰。 可她不会。 她不需要李元贞对她满意,更不需要考虑此事会不会动摇哪方势力。 她要的是—— 镇北大军能安然度过此劫,李云霁把她吞进肚子的那六百万两给吐回来。 除此之外。 她还要李云霁监理白云观修葺之事彻底破产。 一个啖百姓血肉、视军士性命于草芥之人,又有何立场,能代表苍生请愿,修筑皇观赐福? 她做事,向来只问本心。 若是前后皆是掣肘,那还能成什么事? 楚玉蹙了蹙眉,似乎感觉顾凉这话中还有几分深意,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听到卯时的撞钟声。 ……须得去宫门口等着了。 楚玉只得暂时放下,“你有数便好。” 顾凉颔首,再度朝她拂手,便转身踏入中庭。 她起身时,忽有一阵风划过,庭中古树枝叶簌簌作响,却旋而未落。 夏日将至,树叶碧绿,一派生机盎然。 晨风吹过,天际也渐渐泛白。 楚玉负手而立,不自觉看向前面的年轻官员。 深宫高墙之内,顾凉朝着那亮光走去,笔直信步,身上的青衣直缀似是被模糊了轮廓,熹微的日光也为她侧脸镀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她明明是孤零零的走在那里,却又像是已经拥有了四海云烟。 “或许,你的确与我不同。” 这个年纪,若是没有几分意气,未免也太过暮气沉沉了些。 楚玉低笑了一声,看向远处的红墙,轻轻叹息一声。 终归是不年轻了…… 她走下石阶,朝着宫门走去,宽阔的袍袖缓缓垂落。 \/\/ 刘瑞最后还是要到了那六百万两,于朝上听旨的时候,她差点没克制住。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得亏啊。 得亏没多要啊! 谁能想到她的军情急折给了陛下到现在才过三日,户部便能如此效率的立马给她转了六百万两呢? 这放在以前不得拖上个三两个月? 下了朝,她便急急忙忙准备杀去户部领钱,生怕那群人反悔。 顾真在奏折中说,北境之危一触即发,有这笔钱,至少军士们在危急之下,也能多一份保障。 刘瑞冲到宫门外的时候,却看到顾凉已经在马车旁等候。 对方见她过来,拂手行了一礼,恭敬的唤了一句,“刘提督。” 刘瑞有些诧异,“贤侄怎会在此?” 顾凉从袖中拿出一卷册子,递给刘瑞,“提督大人,这是小侄查阅各国地理志,整理出的舆图绘制之法。 小侄还翻阅了北境三州的所有游记,对旧版北境舆图做了修正,还望大人看看,是否能用得上?” 刘瑞眼眸倏然一亮。 喔? 是她昨日扶陌生老太奶上船的善举被神佛看到了吗,怎么今天净是些好消息? 第183章 谁敢欺你? 她赶紧接过那册子,只是粗翻了一遍,便看得入了神。 刘瑞看过北境的舆图很多,但却没有哪一份可以做到这样详尽的效果,看着这份图纸,仿佛北境三州的全貌都在她面前铺开。 就是上面时不时出现的一些方块尖角不太确定是何物。 翻到后面,刘瑞见到册子里还夹有一张活页,疑问道,“贤侄,这是何物?” “刘提督,此乃图示,因为这份舆图上的绘法与大乾现行多有不同,所以小侄便做了一份图示参照,您看图时,可拿着它按图索骥。” 刘瑞了然,“原来如此。” 这一下便知道那些方块尖角代表城池和丛峰了。 这份绘法的确比之前的更简单,但也更清晰,这份图示更像是加密过的舆图,若不懂图示,那很多重要地物便不知道代表什么。 若是有诸如此类的更详尽的险要军情舆图,那行军作战时岂非是如虎添翼? 刘瑞笑眯了眼,“贤侄啊,这是你想到的?” 顾凉淡淡一笑,摇摇头。 “恐让提督大人失望了,这是小侄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那位学士名唤裴秀。 除了图示,他还提出绘制舆图当有六体,即应以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为原则,详尽而准确展示一方地形。 所以,小侄便想过,若是大乾以此理论为依据,重绘舆图,会否让我方军士于排兵布阵前,有更多胜算?” 用脚趾头想都会有! 刘瑞急忙追问道,“贤侄可还记得是哪本古籍,可否借来一观?” 那自然是不可能有。 裴秀的制图六体乃是最早期地图理论的集大成者,可以说,后期所研究的那些地图理论都由此继续完善衍生。 大乾绘制的舆图还像水墨画一样,大多由画师的感觉绘制而成,就像华一华二之前画的心象地图一样,其中两点间的方位、比率、距离都是通过绘图者主观加工的,有很多偏误。 刘瑞有资源,重回舆图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只是差那么一点点科学的理论支撑罢了。 顾凉面露难色,佯装惭愧道。 “提督大人,实在抱歉,小侄翻阅的古籍有些杂,所以也忘了具体是哪本书,但我素来有随录的习惯,若是大人不嫌弃,小侄晚些便将摘抄的随录纪要送到您府上。” 刘瑞一听,还有这种好事,紧忙摆手,“不嫌弃不嫌弃!” “好。”顾凉微微颔首,又拂手道,“小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提督大人,若是有人问起,此次北燕急折中针对北燕驻地所述解法……” 刘瑞早便知道顾真那折子背后是谁的手笔。 毕竟就顾将军那点屈指可数的文墨,能写出这般流畅且无一处错字的行文来? 狗听了都摇头。 心道这孝顺孩子原是想给自己母亲保军功呢,欣慰的笑道,“贤侄放心,镇北军一向是论功行赏,此事乃是顾将军献策,若是事成,我必定会在御前好好嘉奖顾将军,保管没有分毫偏颇——” “不,还请大人万万莫提我母亲。” 顾凉知道刘瑞是个好上峰,但也就是太好了,不抢功不媚主,若真有人问起,她估计会直接把便宜娘顶到最前面。 但这于顾家并非件好事。 那信中解阵之法是阿岚提出的,若是深谙道门的人或许便能看懂其中诡谲,她不希望顾家因此被更多无关紧要之人注意到。 而这,也是她今日必须来找刘瑞一趟的原因。 刘瑞一噎。 这军功,还有倒往回找的? 她眯了眯眼,看着顾凉恳切不作伪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明白了,旁人问起,只说是我镇北营多了一位神秘军师。” 顾凉拂手行礼,“多谢提督大人。” “客气什么。”刘瑞扶起她的手,有些感慨这孩子的良苦用心,不小心捏了下她的手腕,立马皱紧眉,只觉得实在瘦弱有些过分,“贤侄,你如今在翰林院,可是有人欺你?” 这才进去多久啊,竟是消瘦成这个样子? 明明先前见那次小脸都还圆润着,这会儿瞧着,风吹大点都能倒。 果然,翰林院是个磋磨人的鬼地方。 顾凉疑惑的看着刘瑞,感觉这话题转的好像有点跳跃。 “并无,小侄一切安好。” 翰林院卷的卷死,躺的躺平,她一个不站队的,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更何况就翰林院那群人,个个弱不禁风的,动动嘴皮子也罢了,即便凑一堆了也打不过她。 ……所以,是什么让刘提督有这种误解? 刘瑞却当她是报喜不报忧,顾真就留了这么根独苗在京都,若是被那群阴险狡诈的文官抱团给欺负了去,她又怎么跟顾真两口子交代? “若是在翰林院待着不舒心,随时来镇北大营。” 她拍了拍顾凉的手背,“要是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我。”削她丫的。 虽说不能直接让那人没官做,但蒙起眼来揍一顿,让她告个病假消失个十天半月还是轻而易举的。 顾凉怔了怔,想着这刘瑞恐怕是脑补错了些什么,但听她语气里满满的维护之意,不免又觉得有些暖心。 难怪便宜娘能养成这么个性子,原来周围的同事都是一个样的脑回路,纯粹又直给。 不像文官,骂人都要含蓄的拐几个弯。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提督大人,翰林院是天下文士梦寐以求之地,虽苦犹饴,小侄亦然。” 刘瑞点了点头,果然是会元,即便受了苦也说得这么委婉。 “好,若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我,顾将军去北境前将你托付于我们,你也算得我刘瑞半个干女儿。” 顾凉极为上道,“谢谢刘姨。” 刘瑞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挺好,就这么叫,比原先那称呼好听多了。” 难怪孙盼山那货每回都对顾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声姨听得她浑身舒畅,恨不得直接把人拐进镇北军,天天喊。 哎,陛下误我! 想她刘瑞,为官几十载,何曾上折到御前亲要过哪个进士,没想到却被陛下无情拒绝,还呵斥她异想天开。 生平一次外向只换回了一辈子的内向。 若是顾凉能到镇北军去,那不比在翰林院受磋磨强? 她可怜的贤侄,是刘姨站得还不够高了。 顾凉还不知道,就因着她改口的这称呼,此后朝上又多了一个坚定的顾凉吹。 孙盼山·武定侯:来来来,加入我们。 \/\/ 白云观,后山。 一个穿着华贵的男子走进一片墨色竹林。 他拿出帕子,看着锦帕上绘制的景色与竹林入口依稀重叠,定了定神,循着上面注明的路线,径直往深处走去。 直到走到尽头,他看着横亘在眼前的水中楼,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楼孤立于水面上,往后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湖,四周也没有路过去。 这地方,竟是连只鸟都绝迹了。 他收起帕子,喊道,“仙师,白微真人让我来寻您,还望仙师露面一叙。” 不知是何处刮来的一阵阴风,四周的竹林萧瑟作响,似鬼哭狼嚎,男子不免攥紧了手帕,蹙眉道,“怎么,仙师不愿见我?” 他忽地狞笑一声,“若是不见,那白云观敕造为皇观之事,想必没有再议的必要了。” 说罢,他便想转身离开。 “且慢。” 一人踏水走来,一身白色道袍纤尘不染,发髻上插着一支桃木簪,颊边戴着面纱,唯余一双冷漠的眼神在外。 他一出现,周遭的竹林也停止了晃动。 第184章 参见圣主 白衣道士看向男子,面无表情道:“言贵君,这边走。” 言贵君看了一眼这道士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栈桥,心中惊疑不定。 又听出他语气不善,言贵君自然是受不得一点,端出平日里宠侍的架子,抬手扶稳步摇,盛气凌人的睨他一眼。 不耐烦的说道:“此处无路,让本宫如何走?” 白衣道士却并未理会,转身踏上水面。 “师父让我告诉你,若你今日不过去,他会收回之前所有赠你的运。” 这话听在言贵君耳朵里,犹如丧钟在鸣。 他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 不,不—— 言贵君精致明艳的妆面险些破了功,面容也急剧扭曲变化,再端不起方才的架子,赶紧跟在那白衣道士身后踏上水面。 可预想中的支撑并不存在,言贵君一脚踩了个空。 裙裾和靴袜都湿了个彻底,他急忙想退回去,没料到步摇却掉进了湖中。 湖面上倒映出言贵君惊慌失措的脸。 在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将要跌下去前,被前面的人伸手托住。 言贵君蓦地抬起头,松了一口气,“多谢。” 白衣道士垂眸看他。 “贵君,一个人在高位待久了,早已习惯众星捧月的日子,也难免会忘记一些旧事…… 更何况,那些旧事,就好似您这身华贵衣裳上的虱子,实在不忍卒看,只会令人厌弃,您说……是也不是?” 言贵君嘴唇狠狠一颤,心底那分猜测几乎坐实了。 “仙师错怪了,本宫未有一刻敢忘记。” 那人遥遥一笑,“那便好。” 他示意言贵君重新抬脚。 这一次,他试探性的抬起湿漉漉的脚,害怕的踩下去时,却好像踩在了一块木板上。 想象中的落水并没有出现。 言贵君心塌了半截,额前布满细密的冷汗,颤颤巍巍的站过去。 “只要对师父心怀敬畏之心,此处便会有路。” 白衣道长松开扶他的手,“另外,不必叫我仙师,我名郁止,贵君唤我郁道长便可。” “……是,郁道长。” 言贵君慢慢站稳,看着脚底似是悬空的水面,也再不敢有半分倨傲。 只能佯装镇定的跟在郁止身后,往水中的那座孤楼走去。 楼阁的门半掩着,缭绕的烟雾从门缝里溢出来,有种浓烈扑鼻的香味。 郁止行到门外,屈起手指,轻敲了三下门,“师父,人到了。” 原本半掩着的门吱呀一声,郁止点了点头,看向言贵君,“师父让你进去。” 言贵君有些心慌意乱。 这地方处处透露着诡异。 他是白云观的座上宾,即便是观主白微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求符祈福都是图的心安。 可是在这,他却只能感觉到恐惧。 无论是这雕刻着符文的楼,还是里面诡异齁腻的熏香,亦或者这蒙着面纱的神秘道士…… 处处都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 言贵君看了一眼郁止,见对方眼神的催促和威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握紧拳走了进去。 那股香味让他头有些发昏。 “久违了,言蘅。” 言贵君浑身一怔,猛然惊醒。 果然是他。 言蘅这个名字,几乎无人知晓,因为他进宫前便得宠,所以得了陛下赐字为宸。 就连霁儿,恐怕都只知他言宸这个名字。 上首的男子穿着宽松飘逸的道袍,容貌依旧俊朗,却已是一头白发。 他并未梳发髻,任由满头白发垂落至腰间,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仙气,微阖着的眼眸如同楼外的湖泊,深邃暗淡,波澜不惊。 言贵君睫毛轻颤,声音都不自觉带有几分发抖。 “参见圣主。” “我以为,宠冠六宫的言贵君,早已不把我们这种草莽白身放在心上了呢。” 男人缓慢的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每一步行走,仿佛都踏在云端,步履轻盈。 他走到控制不住发抖的言蘅身侧,只是抬起一只手,言蘅便吓得立马瘫跪在地上,“没……我只是不知道圣主去了何处。” 早该猜到的,能让白微都讳莫如深之人,只可能是他。 “好歹也是个贵君,这般行径像什么样子。” 男人拉起他,仔细看了看言蘅的脸,意味不明的笑道:“不愧是宠侍的脸,这么多年了,竟也不见一丝细纹。” 言蘅攥紧手指,指尖深嵌,眼神里是深深的恐惧。 果然。 下一秒,面前仙风道骨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你那个没用的废物女儿身上的帝王之气都快聚不了形了,本座不过闭关两年,你个蠢货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言蘅此刻倒是下意识忘了恐惧,也顾不上自己被扇红的脸,只慌乱的看着男人。 “怎么可能?圣主……陛下最宠的就是霁儿,如今朝臣也被我们笼络得差不多了,除了我的霁儿,还有谁能登上那个位置?” “还有谁?” 男人蔑笑,“原本就是抢来的东西,也不知你这种盲目的自信从何而来。 言蘅,李元贞有三个女儿,除了你生的那个没用的废物,还有另外两个,年岁都差不多,你觉得她们就不会生有这心思?” 言蘅瞬间白了脸色。 “那我和霁儿该怎么办?圣主,能不能再借我些运——” 对方冷冷警告道,“你怕是忘了,你这个宠侍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自然记得,是圣主……借来了云州江家的运。” “江家差不多已经灭门,你怕节外生枝,还求着本座设下囚灵阵,连人家最后一丝运也榨干不剩。 这么多年,那些气运早也被你消磨得差不多了,难道你就没发觉,李元贞对你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听之信之了么?” 言蘅陡然一震。 是的。 他只以为,是他之前为霁儿求情的行为惹恼了陛下,原来竟是因为那些气运不够用了! 难怪,陛下虽然同意了让霁儿和西周的联姻,可却对西周小皇子迟迟未进宫毫无表示。 若放在以前,陛下又怎么舍得让他和霁儿受这种委屈? 言蘅立马跪下,哀求道,“圣主……求求你,再帮帮我和霁儿一次。” 他绝对,绝对不能失去陛下的恩宠。 “这么多年,还是没半点长进,连如何惑得女人心都学不会,真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男人走回到座位上,把玩着手里的符纸,冷冷看着他,“本座需得提醒你,就你如今这么薄的福,还能受得起谁的运?”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所以只能靠借。 可是借运。 有借,就必定会有反噬。 当攀爬的太高,他的福气撑不住运时,轰塌的那一刻,便也是他的死期。 言蘅的指尖有些发抖,缓缓咬紧了唇,“圣主,江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如今就在京都。” 他的眼神里带着种狠毒的癫狂。 男人闻言笑了,“哦?你是说江家外嫁的那个小儿子?” “是。”言蘅握紧手,“他嫁的正是京都顾府,那顾家家主年前被陛下提拔,他那独女中了会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这样的运势,想必很强。” 也不知江府祖上究竟有多少荫庇,这么多年了,他的命运竟也还是如此坦途。 真是……好让人妒忌啊。 白发男人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沿,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你也未免太过心狠,你忘了?你那个没用的废物女儿,也借过顾家的运…… 等等,你刚说什么?” 第185章 天稷?她是代楼主了 白发男人怒瞪着他,神色大骇。 那眼神实在恐怖,言蘅紧张的缩了缩指尖,颤声道,“顾家家主年前刚被陛下提拔……” “不是这句!” “他那独女顾凉还中了会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男人脸色难看的抓起桌上的符纸,“不对,两年前明明已经被借过运了,她身上怎么可能还有刑官运……” 言蘅也有些发愣,难不成是霁儿借运出了什么岔子? 随即,他想起一个可能。 低声问道,“圣主,会不会是因为那顾凉……没有迎娶怀了霁儿孩子之人的缘故?” 哗啦一声。 男人盛怒之下,俨然一个桌面清扫大师,把满桌的符纸砸在言蘅脸上。 “本座闭关前,不是警告过,借运阵成的关键,便是让你那废物女儿的血脉务必同顾家人搭上关系么!” “扯不上关系,哪来的借?真当你们是仙师祖,想要便要,言出法随吗?”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就这点脑子还想登上帝位? 他厌蠢症都要犯了。 原来真是这个缘故,言蘅嘴唇发抖,苍白无力的辩解道,“圣主……这也并非是我们的错……”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不知道那徐家抽的什么风,怕是觉得攀上了皇女,死活不愿意让那小贱人嫁过去。 明明他已经怀了霁儿的骨肉,又是顾凉唯一钟情之人,只要嫁过去,便是板上钉钉的顾家人——” 男人冷冷嗤笑一声,“现在同本座狡辩这些,还有用么?” 他指着地上的符纸,“你那个废物女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还想让本座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五六的帮她借运,你觉得这交易于本座划算吗?” “本座奉劝你一句,顾凉这条路你们不必再想,如今她刑官运已起,若要借她的运,牵涉的因果太广,本座可没心情再像以前那样给你们收拾些烂摊子!” 言蘅攥拢衣袖,对着喜怒无常的男人,卑微道,“是,圣主……我再重新找人。” 男人扶着额,“你先回去,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来见本座。” “那霁儿——” 男人哼笑一声。 “本座所设的六合阵里还有这么多人,那个废物身上的帝王之气暂时不会这么快消散。 ……只不过,若是你答应本座的事做不到,那本座保证,你、还有你那个废物女儿,会立刻死于非命。” 言蘅身体忍不住发抖,原来白微所托之事,其实是圣主的意思。 那么这皇观,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建起来。 不然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圣主请放心,此事陛下早已应允,年前也过了户部预算,想必再过几日便可动工……” 言蘅僵硬的挤出个笑,补充了一句,“届时由霁儿亲自监工。” “……嗯。” 男人闭上眼睛,似是不想再搭理他,指尖敲了两下桌沿。 郁止从门外走进,看着跪在地上的言蘅。 “可以了,师父让你离开。” 言蘅又看了眼白发男人,见对方作假寐态,只好咽回想说的话,忐忑不安的离开。 原本,他还想拿建皇观之事来要挟白微嘴里的仙师,为他霁儿赐运。 毕竟让霁儿与西周和亲一事,的确是他当初病急乱投医了。 可没想到。 这个所谓的仙师,竟然是他这辈子费尽心思也想要躲开的圣主。 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出他的掌控。 二十八年了…… 洗掉脸上涂满的脂粉,他很清楚,眼尾其实都是细纹。 可是那个诡异的男人…… 除了发色变白,其余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一丝变化。 就连他的脸,也依旧年轻的像是二十多岁的男儿郎。 言蘅眸光暗了暗,浑浑噩噩的离开竹林,拿出手帕想擦擦额前沁湿的汗,才发现袖中的锦帕早已润湿。 \/\/ 郁止习以为常的把地上的符纸一张张捡起来,收整到桌上。 看着闭目宁神的白发男人,低声询问道,“楼主,为何这皇观非得建在京都?” 北辰睁开眼睛,冷声道,“因为此处,帝王之气最浓。” “可是……”郁止抿唇,“京都不比云州,此处贵人们的耳目众多,想做到无声无息的让人失踪,实在太难。” 若是那些追随楼主的门徒都被抓了怎么办? 北辰却不以为然道,“郁止,你年轻,但太谨慎,要知道富贵险中求,道门之法如浩瀚星辰,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秘术,献祭这么几个人算什么?” 郁止垂眸不语。 “对了,楼里如何?你如今,应当是少楼主了。” 郁止眸色闪烁了下,俯首跪下道,“郁止无能,楼里大部分人都被天稷司官收买,如今她以代楼主自居,弟子如今……仍在外门。” “什么?” “天稷?” “她是代楼主了?” 接连发出三道质疑的声音,北辰不可置信的坐直身体。 “天机楼主之位只男不可女,她一个女人,如何能掌天机楼的权,天枢玄灵子他们几个呢?都聋了哑了不成?” “天枢长老……” 郁止有些为难。 “说!” “他现在引天稷司官为红颜知己,便是他先提出让天稷司官成为代楼主一事。 只要过了年底楼祭,天稷司官……便能名正言顺执掌天机楼。” 北辰脸色难看,“玄灵子呢?” “玄灵子长老……天稷司官给钱让他在各地州开设天机楼分坛,广纳门徒,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他也是天稷司官呼声最高的追随者之一。” 郁止看了眼他的脸色,欲言又止道,“另外几位长老也都……” 长老们:不是我们不坚定,实在是她给的太多了啊! 北辰闭了闭眼,听不下去。 “废物!” 都是废物! 北辰浑身颤抖,怒不可遏。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被下属背刺的滑稽感。 天枢曾是他最坚定的拥护者,玄灵子更是他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就这么短短两年,竟然都倒戈的一个不剩? 而且天稷,还是他北辰最不屑的徒弟。 天资愚钝,懦弱无刚,不堪大用。 凭什么! “天稷如今在何处?” “楼主,我是外门弟子,无法知晓天稷司官去向。” 北辰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算吗?” 郁止惭愧道,“修道之人皆有隐匿气息之法,尤其是像天稷司官这般的老道,弟子道行浅薄……” “罢了。” 压下愤怒,北辰只觉头痛不已。 他闭关这两年,原本是为了镇定心魔。 没想到出关之后,心魔比从前更甚。 单就今天他所听到的这些破事,都险些控制不住了。 若不是言蘅父女还有大用,他也不必如此费劲的克制这些心魔。 毕竟行借运之法乃天道悖斥,他作为下阵者。 本身……也要承担着巨大的痛苦。 若是法阵被破,不仅言蘅父女会被反噬,他也会。 他看向身侧的弟子,容貌俊朗,气质出众,最重要的一点是极为乖巧听话。 只要秘法大成,他会重新助他登上天机楼的高位。 若是掌握了那回溯之法,小小一个天机楼又算得了什么? “郁止,你去贴身盯着言蘅那个废物女儿,皇观之事不能有任何疏漏,若有事及时同本座汇报。” 贴身…… 郁止疑惑的抬起头,“楼主的意思是……” “你明白本座什么意思。” 郁止低了头,顺从道,“是,弟子知晓了。” 第186章 活阎王 云州。 雨后的山谷里,雾气缭绕。 厚厚一层青苔覆盖着破碎的石阶,四周挤满了野蛮生长的高大灌木,目光远眺之处,尽是绿茫茫的一片。 披着玄色薄氅的女子站在阶前,颀长直立。 她懒散的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轻阖双目,腰间戴着的玉隐有波纹流动。 华一穿过雾气,疾步走到李景霂近前,恭敬道,“主子,谷底深处有个湖,不知深浅、不知形状。” 李景霂眯起墨眸,唇边游曳出一抹兴味的笑。 “果然。” 顾君曾在信中让她留意那些消失的男人们,猜测应当还会有另外一处藏身地。 华一她们多次探访均无果,只余这黑木林峭壁后的深谷还未涉足。 她这几日精神大好,便也跟着来看看,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没想到,这山谷里可能还真有点东西。 “去看看。” 李景霂听到便想大踏步过去。 却被华一拦住。 “主子,天稷楼主算出那里还有个大阵,她还暂未寻得破解之法,主子不妨在此处稍事歇息,等属下们探查完再去?” 天稷楼主说过主子这体质特殊。 像她们这种随便去阵法里瞎逛都没事,就主子……随便一去都能踩准人家凶门,能劝她在外待着最好。 言外之意。 还是甭放她去添乱了。 李景霂转头看向华一,高高挑起眉,锐利逼人的眼眸宛如一柄悬空的剑,嗓音里颇有几分责问的意味。 “华一,你是在说,那么大个神秘的湖,让本殿别去看?” 华一默默闭紧嘴巴:是。 李景霂轻瞥了她一眼,只身走入石阶。 笑话,她待在驿站的这些日子都快闲出鸟了。 这都送上门来的瓜还让她安生待着别去摘? 听听,像人话么。 “主子,您别走岔了,那条路是死路!” 华一眼皮猝不及防的跳了下,赶紧跟了上去。 天稷盯着面前诡异的迷雾,神色是少有的严肃。 “去!” 她双手结印,将符纸送入雾中,看不清符纸踪迹。 只知片刻过后,原本笼罩在湖面上雾气似乎是往后退散了些。 天稷眸色一暗,缓步走到湖边,伸手探进湖里。 和她想象中的暗流涌动并不一样,湖边的水清澈见底,平静宁和,隐约还可以看见湖底的沉沙。 “这么浅?” 华五拿着剑柄往湖水里戳,只见那湖水还未没到剑柄处,若是人下去,怕是都不到腰线,瞬间有些失望。 ……这深度能藏得了什么东西? 难不成她们这回探查的方向又错了? 天稷用拂尘擦干手,边站起来边道,“凡事不要只看表面,你只看到雾散后的湖边水浅,便觉得那被雾遮住的地方水也浅么?不尽然。” 华五一脸受教,虚心请教道,“那天稷楼主是觉得此处还是能藏东西的?” 最好是湖底有个密室,能藏下成千上万个失踪男丁的那种。 天稷一甩拂尘,沿着岸边往另一处走,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声音有些疲惫,“不确定,再看看。” 不得不说,这阵法她一时半会儿破不了。 估计得四处瞄几眼,临摹一下地形,拿回去研究一下才行。 就是上回黑木林那个法阵她都琢磨了四五天,这次还不鬼懂要多久。 唉,若是小师弟在,想必一下便能看出端倪。 阵法这玩意儿她光看着都觉得闹心极了,偏偏李景霂盯她盯得紧,时时问进展。 华五华六立刻跟在她背后,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天稷转身瞧见两张熟悉的煞神脸,无奈扶额,“能否让贫道单独去看看?” 俩人对视一眼,一脸诚恳的回绝,“不能。” “主子说了,此处危机四伏,我等要寸步不离保护天稷楼主。” 寸步不离你&—— 最危险的就是你丫主子知道不? 天稷面上还能维持着仙风道骨的高冷形象,心底已经各种讳言秽语尽出了。 “罪过罪过。” 她在心底喷完,立马跟祖师爷道了声歉。 “天稷道长。” 听到身后的声音,天稷脸色瞬间复杂,还有种方才做了大坏事的亏心感,“二殿下。” ……这活阎王怎么进来了? 华一看着天稷的眼神,有一丢丢的心虚,“主子说,外头实在无趣,她也想来看看这处湖,顺便问问天稷楼主解阵可有眉目?” 天稷干咳一声,“……略有些发现。” “那便好。” 李景霂朝她点了点头,便信步朝湖边走去,伸手舀起一捧水,感觉这湖水极为冰冷,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这里倒是清凉。” 跟京都不同,云州风景独特,连此处的水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透感。 顾凉:犹记得某殿下还在信中感慨云州是个鬼地方。 李景霂:……某殿下是谁? 天稷笑意干涩,“二殿下,您身体方大好些,还是不便玩……待在如此冷寒之地。” 李景霂直接选择性失聪,看向湖岸深处,疑惑道,“哦……这是何物?” 天稷嘴角微抽。 上一次,这位阎王就是看见了所谓开得艳丽的枝头小野花,“哦……这是何花?”然后直接精准踩中了法阵里的伤门,躺了小半个月。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让她安生待着! 天稷大跨步上前,走到湖边时却顿了一下。 她看见李景霂从湖沙里捞出一枚莹润剔透的东西时,瞪大眼睛,警告道,“殿下,快丢下此物!” “道长不必紧张,本殿这就放回去。” 李景霂怔了下,见天稷神色慌张,还想说安慰下她无大碍,准备把这东西丢回水里。 没想到异变突生,原本褪去的白雾竟是诡异的笼了回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浓郁。 天稷朝李景霂扔出一把符纸,“二殿下,快接住灵符!” 李景霂伸手欲拿,却抓到了一把空气,瞬间感觉脚下一滑,硬生生跌进了湖里。 李景霂:“……” “主子小心!” “主子!” 华一几人眸色剧震,纷纷运起轻功朝前,等穿透迷雾时,才发现都回到了一开始石阶入口。 天稷蹲在一旁,急得上火,“拿什么不好,偏要拿定阵珠!” 一言不合那法阵就把她们几个给甩出来了。 但也不得不佩服一下这活阎王的运气,那湖边她站了这么久,也没瞧见这玩意儿。 人家随手一捞,就把定阵的阵眼给动了。 哦……这是何物? 这下把自己哦湖里了? 第187章 你怎么来了? 李景霂沉入湖中的那一秒还在疑惑。 她好端端大个人站在岸边,平地滑的可能性究竟是有多么微乎其微。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离奇的发生了。 ……罢了,还是先游上去。 李景霂解开因为淹水而负重过多的薄氅,挥动双臂,想往湖面上游。 可下一瞬,她却震惊的发现,身后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巨大涡流,正迅速地把那件薄氅卷入暗处。 并且—— 那股引力还在不断增强,甚至强到把她也卷朝那去。 湖水很冷,冷得蚀骨。 李景霂只觉得自己在涡流的引力下不断下坠,胸腔仿佛被一层沉重的压力桎梏,此时的水波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逐渐侵占着她鼻腔内仅存的空气。 ……似乎有些难以喘息了。 深处疯狂涌动着的诡异暗流还在持续扩张,而即便下沉了这么久,她的脚也还未触到湖底。 这一切都在反复提醒她,之前认为这湖很浅的想法有多么荒唐。 危如朝露,李景霂不敢细思,拼命用力凫水朝上面划去,和那股不知名的涡流做抵抗。 可每每刚用劲,两臂却犹如被水草死死缠住一般,根本提不起一丝一毫气力。 最后只能是徒劳的挣扎。 她这是…… 要命绝于此了么? 李景霂神色微凛,嘲弄一笑,眸底反复跌宕着深切的不甘。 恍惚间。 耳畔好像响起了铃铛碰撞的声音。 呼吸间断而艰难,窒息的感觉逐渐加深,李景霂有些缺氧的缓缓眯起眼眸,还觉得这铃音或许就是人溺毙之前的幻象。 直到一个人破水而入,从亮处游来。 她指尖微动,强迫自己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等到看清来人的容貌时,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轻挠了一下。 这人是—— 桑久? 那双璨若琉璃的蓝眸就这么直直落入她的眼帘。 桑久屏着呼吸,如藻般的长发在水中散落,蓝眸宛如碧海一般明亮,他像沉溺在水中的精灵,漂亮神秘,伸手握住了李景霂垂下的手腕。 李景霂眼眸微颤。 顾君说的深海鲛人……大底就是如此昳丽了? 桑久脖颈上戴着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直到他整个人游了过来,便立马环上李景霂的腰。 薄凉殷红的唇瓣,轻缓的贴了上来。 李景霂身体蓦地一僵。 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俩人唇瓣相贴,温热的气息从他唇里渡了过来,隐隐还有一股银丹草的清香。 李景霂只感觉芬香的气流挤满了舌腔,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快速撤离,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手,往岸边游去。 被他牵住的那一刹那,身体那种被水草缠住的窒息感好像就离奇消失了,就连身后那股诡异的涡流,似乎也沉寂了下来。 李景霂怔了怔,瞬间反客为主,深邃似潭的眼眸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下意识伸手箍住桑久纤弱的腰肢。 另一只臂膀有力的凫着湖水,抱紧人带出湖面。 直到闻到外面空气的味道,她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如隔世感。 真·差一点就寄了。 李景霂抱着桑久,两人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不知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在湖水湿腻的味道映衬下更显黏腻。 李景霂低头看了一眼,目光触及到那双光脚上细碎的伤口,薄唇缓缓冷抿。 跟他的脸相比,这双脚实在不美观,入眼所见都是伤口,几乎没一处好皮,旧伤之上遍布新伤,伤口的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流,一滴一滴落进湖水里。 ……这蠢男是怎么把这双脚给糟践成这样的? 桑久感觉到搭在腰间的手有些用力,蹙了蹙眉,挣扎了下,“……我可以自己走。” “别动,本殿抱着你。” 说着她收紧手臂,踩在湖岸边的沉沙里,大步朝外走。 湖水太冷,连她都冻够呛,更别提这男人了。 桑久无声的动了动唇,却也没再想下来了。 他的脸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白孱弱,似乎也没力气再跟李景霂争辩,只是有些疲倦的靠在她肩上,浓密的睫毛轻微抖动,薄如蝶翼。 过了很久,才听到李景霂的问话。 “你怎么来了?” 桑久长睫颤了颤,声音有些暗哑,“你不在,我在京都闲得无聊,就跟来看看。” 李景霂笑了一声,不是很信,“华二呢?” 桑久想了想,“……估计还在日日勤勉的给屋里的鹦鹉和猫送饭。” 李景霂刚想斥他一句胡闹,摸到他发烫的手臂,眼神微滞了下,嘴边的话锋忽而转了个调。 “下次莫要再如此任性,你一个男儿家,自己跑了这么远,若遇到危险怎么办?” “若实在想来,好歹也让华二跟着。” 桑久笑了笑,抬起蓝眸,看着她冷峻的侧脸,“你……担心我?” 李景霂恼怒,“鬼扯,你好歹救过本殿,本殿关切几句合乎情理。” 桑久笑意愈深,微微抬起手,攥紧李景霂的衣襟,轻轻说了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还是会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好人。” 听他声音都很虚弱,李景霂也不好叫他松手,只沉声反驳道,“那你错了,本殿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你若说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狂妄暴戾或许还有人信。” “可我信,你是好人。” 桑久指节有些发白,听着她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声,缓缓说道,“若当真如你所言,那日你便不会收留我……” 她明明猜到他是故意毁了春意浓入场,好趁乱鱼目混珠的逃进来。 却仍愿借他一处避难之所。 助他躲开探子的搜查,还将他伪装成地州送上来的参赛花魁。 她清楚他有目的、有秘密,却心照不宣,从来不问。 这样……还不算好人吗? 李景霂敛眸,唇角微微勾了下,“不过几分恻隐之心罢了。” 桑久眼神黯了几分,“……于我而言,你那几分恻隐之心,也够了。” 他抬眸看向远处的峭壁,神色有几分复杂,“翻过这座山,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李景霂,你想去看看吗?” 李景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沉默不语。 在桑久看不见的角度,她脸上晦涩不清的神情,愈加了几分强势的侵略感。 翻过那座山,就是西周。 她的确想去看看,但…… 将会在这片土地被冠以大乾国姓之后。 “会去的。” “……你不惊讶么,我是西周人?” “并无什么好惊讶的。” 这蠢男难不成还觉得他伪装得很好么? 北燕男子多高大,银仓男子多圆润,大乾男子大多如弱柳扶风。 这人这么熟悉云州,虽然苍白纤弱但举止跟文雅丝毫不沾边。 排除了那三个选项。 ……很难猜吗? “主子!” 华一几人匆匆走来,看见还活蹦乱跳的李景霂,瞬间大松了口气。 这才注意到对方怀里还戳了个人。 华一:咦,男人? 华五:咦,活的男人? 华六:咦,苍了天了,主子居然抱着个活的男人! 天稷随后赶到,看了眼湖面,难掩震惊道,“殿下,快告诉贫道,您是如何解了阵的?” 第188章 湖底之下 解阵? 李景霂眉头蹙了下。 暗含深意的目光停留在桑久的脸上,不知道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过了半晌,她抿唇道,“本殿不知。” “好罢,想必是殿下自有奇遇。” 天稷看了眼气息虚弱倚在她肩头的异族男子,心底小小的轻啧了声,脸上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秘微笑。 “既然此阵已破,那想必也可以去湖底一探究竟了。” 李景霂立马看向华一,对方会意,抱拳道,“主子,属下这就安排人下湖一探。” “嗯。” 天稷则在一旁眯眼笑,“殿下,您二位方才受了寒,不如先回驿站休息?” 李景霂皱眉,“不必,本殿在这便好,华五,去拿件厚氅来,把桑公子送回驿站,再去请几个云州当地的医士,他好像发热了。” 桑久有些抗拒的摇头,“我不用……放我在那儿休息会儿就好了。” “胡闹。” 李景霂并起两指探了下他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愈高,眉头皱得更深,“病恹恹的,不看医士怎么行?” 天稷微微叹气。 山医命相卜,修道五术。 她这么一位德高望重、悬壶济世又好用的道医站在跟前儿,就这么没存在感么? 也是怪她平日里太过低调。 天稷伸手搭在桑久的脉上,心下了然。 “二殿下,桑公子说的不错,他这毛病歇会儿便能好,若能待在殿下身边,说不定还能恢复得更快些。” 李景霂诧异,“……为何?” 天稷手心叩着拂尘,答得含糊,“殿下体质特殊。” 她看了眼这位紫气比先前更加浓郁的二殿下。 不仅是体质特殊,能在那阵法伤门的诅咒下依旧安然无恙,能动了杀阵阵眼依旧活蹦乱跳。 并且还有她小师弟做过法的金光篆加持,自有抵御一切魑魅魍魉的底气。 在她们修道者看来,差不多是命格气运拉到顶的程度了。 别的且不论,这二皇女嘛,命硬,铁定是真的。 更何况这巫族男子本就是因为用了蛊才虚弱至此。 他体质偏阴,人也有点邪门,即便是找那些世俗医士来看也无用,还不如待在有金光篆又有紫气护体的李景霂身边,恢复得也能快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啊,巫族的蛊居然也有解阵的能力。 那她们这些苦哈哈的修道者还要受这等折磨作甚? 都养蛊去算了。 李景霂眉峰拧起,似是非常怀疑天稷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但见她气定神闲,也先暂不提送桑久回驿站了。 她把桑久抱到一处还算平整的大石板上,撂了件厚氅给他,“那你先在这休息。” 华五又拿出件更厚的给她,“主子,小心风寒。” 李景霂:“……本殿不冷。” 于是两件厚氅都搭在了桑久肩上。 “主子,湖底发现多具男尸!” 华一迅速来报,脸上的表情凝重。 李景霂心陡然一沉。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府衙那群人清点过失踪的百姓,还剩足足半册男子没有找到。 她们先前还猜测,会否这些男子只是被迁移至了另一处,至少还活着。 可是,找的越久,这份猜测就愈发站不住脚。 直到现在—— “华一,立马去通知附近衙门所有仵作,让云州郡守速给本殿滚过来。” 华一点头,“是,主子。” 不知何时,湖面上的白雾变得稀薄了很多,露出整个湖的庐山真面。 只见近岸蔚蓝澄澈的湖水,往外五米,色泽突然变深,而越往外看去,湖水的颜色愈接近墨色。 原是障眼法。 天稷缓缓摇了摇头,看着湖面上那团透着黑气的白雾,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她走到岸边,拿出八卦镜,难得正色的念诵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这些白雾,原是因为湖底往生者的气运而汇聚,才掩盖了尸臭。 但那气运里透着股黑色的怨气,证明这些尸骨生前是被人用法阵活活困死在内的。 究竟是什么人,残忍至此? 不仅害人性命,还妄图褫夺这些无辜之人后世的气运,令其无法转生。 天稷念诵完毕,掐指一算。 蓦地大震。 \/\/ 云州一道急折入京。 伴随而来的是朝野震动。 传言陛下看完这道急折后,接连三日未寝,内阁也灯火通明。 满朝文武都在猜测,二皇女那道急折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才让女皇陛下如此在意。 但内廷和内阁,人人讳莫如深。 街头巷尾,却是少不了坊间传闻。 有知情人透露是二皇女殿下平复了匪患之后,误入云州黑木林,竟然发现那黑木林底下藏着一个天然矿洞,并且还有人开采过的痕迹。 围观的听众们满脸惊骇,“那不是明摆着想造反么? 禁止百姓私设开采赤铁矿,违令者,诛九族。这大乾律可都写得明明白白了啊,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喔唷,可不止这些呢,我二伯母家小外甥的大儿子家妻主有个远房亲戚在云州,听得可真真的——” “啊,老王,你别卖关子了!快讲,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那人啧啧一声,附耳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矿洞底下,可是有一个万人尸坑。” “什么!这么多人?” “那可不,听闻云州城的仵作日夜待命,连着附近几个州的都被调过去忙活这事儿,硬是花了小半月才盘清楚。 没曾想刚盘完,又在那黑木林后面的湖底发现了另外一个尸坑。 听说,二殿下找了个好生厉害的法师去超度冤魂,等超度完,那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直接泛起了黑水,那场面更是臭得十里八乡都能闻见—— 怕是那些尸骨多少年的冤屈都沉湖底了,此刻终于得见天日,都不想就此往生呢。” “呕——” 听着的几人急忙掩面,表情都有些扭曲。 “……死了这么多人,那云州城的郡守岂不是要完?” “何止啊,这么大的案子,那可是死了两三万百姓啊,说是云州城天塌了也不为过,岂是她一个郡守就能承担的。 怕是上下自查,云州城那些官奶奶们又要挨换一轮了。” “唉,真是可怜了那些苦主,也不知幕后主使是谁,该当千刀万剐才是!” “呸,千刀万剐都不解恨,那可是几万人啊——” 围观人纷纷附和,“是啊!” 知情人也感慨道,“幸好是咱们这位二皇女发现了,不然还不知道这事儿要藏多久,还会死多少人。” “是呢,以前只听说二皇女暴戾纨绔,在三位皇女里最无能,如今看来,怕是也不尽然啊——” “要是换了另两位去,谁又敢管这茬子事呢?” “嘘!妄议这些,你们命要不要了?” “……” 人群中。 一个戴着面纱的白衣男子听完这些话,脸色骤变,步伐加快,快速隐没在街巷口。 第189章 故布疑阵 是夜。 京都方下过一阵雨,将白日残存的燥意一扫而空,反而还多添了几分幽冷。 顾凉坐在案台前,逐字润色着明日要呈楚玉的奏折。 她握着毛笔蘸了墨,才发现磨完的墨汁已经用尽了。 案前灯盏的灯芯也只剩短短一截,昏暗的光线下,顾凉并指揉了下太阳穴,习惯性端起手边的冷茶提神。 李景霂从云州来的急折似是一团炙烤的火,所有人都拿捏不准李元贞究竟是何想法。 私自开采赤铁矿、几万人命案。 单拎出一件都知道其背后之人身份必不简单,更何况这两件案子还密不可分。 即便是怀疑,也只会指向握着权柄的那几个人。 她让华二派耳目提前在坊间放出传闻,真假虚实,皆是为了李景霂回来造势。 毕竟事情越复杂,牵涉的利益群体越多,李景霂才能更顺利的回到京都。 只是,李元贞几日未在早朝提及此事,明日朝议,内阁的表态至关重要…… 那么,着重点究竟该落在哪一处呢? 顾凉抬起杯盏,细想云州之事,又有些入了神。 “妻主,我重沏了一壶,还是少饮些冷茶为好。” 青岚撩开门帘,抬着一壶热茶走进,看见顾凉又在喝冷茶,温声劝阻。 见到是青岚,顾凉眸色稍霁,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茶,勾唇笑道,“三更了,阿岚怎么还不睡?” “听见起风了,便想着来书房看看妻主。” 青岚拿走她手里的茶盏,重新拿起茶杯倒了杯热茶,递给顾凉,“这些日子内阁政务繁忙,妻主也是连着几日也未睡过整觉了?” 顾凉微怔,自打进了内阁,她睡得的确不多。 这大乾金饭碗,也不好端呐。 “还好,我觉少,也不觉得累。” 青岚伸手揉了揉顾凉的眼睑下的微青色,有些心疼的抿起唇瓣,“只是……回家了怎么也饮冷茶。” 在内阁习惯了饮冷茶,倒是把这坏习惯给带回来了。 顾凉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喉咙清润了很多,拉着青岚的手保证道,“没有下回。” 青岚但笑不语,走到桌台边打开灯罩,重新加上一根灯芯,又为顾凉仔细研好磨,抬眸看她,“妻主,今日都要写完吗?” “嗯,是挺急的。” “……哦。” 青岚低低应了一声。 顾凉拿起毛笔,看了他一眼,笔尖在纸上犹豫了片刻,起身揽住青岚的腰。 “我明日再写罢。” 青岚诧异的看着她,“不是很急么?” “公务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不如让阿岚睡个好觉。” 顾凉笑了笑,手抚上青岚的肩搓了搓,觉得他衣裳有些单薄,又走回去拿了件薄衾披在他肩上,“走,回屋休息。” 青岚拦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明白妻主是想陪自己早些去休息,只是带着未尽之事入睡,总归是睡不安稳。 眼神温柔朝她的笑了笑,“妻主,可否告诉我,近日在烦扰何事?” 顾凉垂眸,只说了两个字,“云州。” 青岚了然。 “看来陛下已经知道黑木林之事了。” 顾凉颔首,走到案前,拿起李景霂的密信,递到青岚面前,“不仅如此,二殿下还在黑木林背后发现了一处未名湖,湖中有成片的男尸,皆是生前溺亡。 加上崖底的万人尸坑,黑木林怕是葬了两三万人了。 这样大的案子,已经不是云州一个小小郡守能够承受得起的。 更何况,还有之前那些开采的赤铁矿,谁运输,谁获利,谁买入,这些事到现在都未查明。” “那些失踪的男子,妻主之前不是已经有所预料了吗?” “是。”她低叹了一声,“但……我只是不明白,那执棋之人,为何要屠戮这么多无辜的百姓。” 若说将那些壮年女人囚禁在法阵里,是为了开采赤铁矿,并且为保她们不会泄密,给其灌了特制的药物,让她们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这还至少算是有个合理的解释。 可……那些男人呢? 为什么就要落得沉湖而亡的结局? 背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青岚低头看完信,眸中划过一丝悲悯,他缓缓说道,“我猜,是为了借运。” 顾凉蹙眉,“借运?” 青岚拿起一张宣纸,将黑木林的法阵绘在纸上,“妻主,还记得我先前同你提过的六合阵么?” “嗯,你说过,六合是迷阵,更是杀阵。” “不错。”青岚神色微暗,“但是若在六合阵中,又套了一个噬魂阵,那便是最强的借运阵。 而且,此种借运,有借无还。 想必那执棋之人会骗得那些人生前签下契约,或许以权势,或许以钱财,然后活生生将其溺亡。 这些人死后,便会成为一笔无头烂账,用道家因果论,便是地府不断魂魄生前债,可以让那个借运之人不受冤魂怨气所伤,只要阵法不破,便可永享福泽。” “借这么多人的运,究竟想做什么?” “人多贪婪,贪婪故生欲念,但……用了这么大的法阵,恐怕那借运之人,是想改命格。” “……改命?” 顾凉皱紧眉,天稷曾也同她提过,让她当心有人想窃取顾家的气运。 可她没想到真有人会用如此邪术,针对这么多人。 “是,而且用如此大的法阵、如此多人的气运改命之后,那人的命格会贵不可言。” 顾凉扯了扯唇角。 除了帝位和后位,恐怕也没什么命格能担得起贵不可言这四个字了。 她有些无奈的问道,“难道道家因果,就不分辨善恶、没有惩戒么?” “有的。” 青岚抿起唇,“这种误入歧途的道修,为道门所不齿,也会为正道所排斥。 只是,道家还有一条准则,至死不灭,那就是…… 强者为尊。” 道家向来都是趋吉避凶之人,一般不会强行介入别人的因果,即便看破,如果力不能及,也会先选择明哲保身。 除非。 已经做好了承担这份难以预料后果的心理准备。 顾凉敛下眼眸,“我明白。” 阿岚说得不错,强者为尊。 所以她们这样的人为官的意义,便是让弱势者有冤可申、有法可依、有理可据。 青岚握住顾凉的手,“若妻主担心,我随时可以去云州。” “不用去。” 顾凉反握住他的手,“阿岚放心,这两个阵法都已经破解,只是迟迟未找到那执棋之人,终究还是缺了一环。” “阵法已解,那只需看谁受影响最大,便知是哪位贵人借的运。” 青岚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指腹,“借了这么多人的运,那必定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可若是此人原本的命格承担不起这泼天的运势,那早晚会被反噬。” 顾凉神色一凛。 所以,可守株待兔。 “妻主,还有一事。” “何事?” “江府二十三口人的尸骸,也在那阵中,那个执棋之人,此次被人破了阵,或许……也会迁怒到已嫁到京都的爹爹。” 顾凉指尖微顿,眉头紧蹙,尔后缓缓松开,“嗯。” 既然如此。 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如今不是正愁找不到直接罪证吗? 那就来一次故布疑阵,引蛇出洞。 ……她倒要看看,那被破了运势的京都贵人,究竟能坐得住几时? 第190章 梨花白 翌日,清晨。 “公子,顾府刚送来的信。” 奴侍拿着一封信进了门,看向坐在桌边的素衫男子。 简单未涂漆的一张木桌上,摆放着刺眼的红绸、红布,只是旁边的针线篓子还是原样搁在一边,跟送来时几无差别。 听到顾府两个字,男子清瘦的面庞仿佛才有了些鲜活气。 “拿过来。”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奴侍偷偷将门缝开得大些,只是这沉闷逼仄的房间也亮堂不了多少。 慕容南接过信,读着纸上苍劲飘逸的字体,死寂的眼眸忽而起了一簇亮光。 奴侍心底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那般死气沉沉了。 备婚以来,公子足不出户,只枯坐在这桌前发呆,却从未见他绣过一针一线。 他情绪波动少得可怜,不哭不笑,话也少,每日送来的饭菜也基本原样不动。 原本就清瘦,这样糟践下来,更无几两肉了,原合身不过的衣裳此刻瞧着还宽出几指余。 奴侍见他这会儿有了些笑模样,趁机问道,“公子,可想用些饭,我去厨房端些来?” “不必了,也吃不下什么。” 慕容南唇色苍白,抬手轻抚了下红绸,破天荒问了句,“还有几日便出门了?” “公子怎么连这都忘了?” 奴侍担忧的望着他,“主君月前换过的庚帖,定的是两日后,只是……吕大人公务繁忙,提前知会过,让她嫡长女来接亲。” 难道因为未过门就被妻家轻视,公子才这般忧思吗? 毕竟谁家迎娶新夫,会让自己女儿去接亲,这不摆明了是给新夫郎难堪吗? 公子好歹也是高门大户里教养出来的良家子,样貌、学识都没得挑,人也清白干净,怎么能受得了这份折辱。 “想起来了。” 慕容南轻叹了一声,缓缓起身,把信放入香炉里,看着信纸在炉中燃烧成灰烬,微微笑了下,“也罢,我这等薄柳之命,好歹也还能有些用处……” 青岚哥哥,愿能如你所言。 若有来日……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他拿出衣袖里藏得变了色的草蚱蜢,羽睫微润,泪水缓缓濡湿了眼眶。 奴侍面露不忍,“公子……” “无事,帮我梳洗。” “公子,您今日想出门?可主君说过……要让您待在房里……” 他担心公子又会因此被主君刁难。 慕容南苍白的笑了笑,眼眶还有些湿润,“不去哪里的,只是想去白云观一趟,为家主和主君烧香祈福。 我即将外嫁,也是想在离开慕容府前为长辈们再尽些孝心。” 奴侍迟疑的扣着手,“但是……” “再说了,我嫁衣也未及准备,还要你偷偷去成衣坊帮我买一套来,免得出门那天让慕容府失了脸面。” 慕容南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简陋的木匣,拿出里面的所有首饰,递到奴侍手里。 “若是银钱不够,就买便宜的,要是能剩下些,便自己收着。 跟了我这么多年,也委屈你了。” “公子……” 奴侍眼圈有些红,他跟着慕容南有几年了,知晓他在慕容府上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首饰也并不贵重,却是他这些年来慢慢攒起来的。 主君为他相看的明明是个能当他娘年纪的妻家,他却还能如此平静的接受。 若是旁人…… 恐怕早便要闹了。 可是公子,从来没有任性的权利。 “奴侍会为公子买来最合身的嫁衣。” 慕容南摸了摸他的头,“不必的,人为悦己者容,走个过场罢了,我不在意这些。” 他坐到镜子前,让奴侍给他简单挽了个发髻。 青丝垂落在白如细瓷的脖颈上,羸弱敏感。 奴侍见他唇色太浅,又轻柔的抹了点朱红,却也掩盖不住他这许久不见光的病态白皙。 “公子,其实……您很美。” 虽然是虚弱病态的苍白,脸色未见一丝红润,但他的样貌,和这样的气质,却依然带着种病弱美人惹人怜惜的凄冷感。 甚至他觉得…… 南公子,比嫁给三皇女的灵公子还要好看。 慕容南眼睫细微扇了下,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先敬罗裳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世人大多如此。 只可惜,后者才是最该被人珍重的。” 奴侍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慕容南扯了扯嘴角,“便当作我胡言。” 见镜中人梳妆后稍微有了些精神,便出声拦住了还想为他描眉的奴侍。 “就这般,去道观敬香,心诚便够了。” 慕容南扶着桌沿起身,凸起的腕骨分明,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只草蚱蜢。 \/\/ “乖女,快看那边!” “好多花花哦,爹爹去瞧上一眼哈!” 顾凉一听这话,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下。 上个山顶多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生生因为便宜爹给折腾没了两个多时辰。 她问询的目光看向青岚,“……爹先前上山也这般么?” 青岚抿唇淡笑,“许是因为今日天气好,妻主也难得休沐半日陪他来道观,看得出,爹爹心情很不错。” “再说,城里的梨花也大多谢了,山上花期晚,开得又极好,爹爹本就是钟情花道之人,瞧见那山腰种满的棠梨,想要好好欣赏一番也情有可原。” 顾凉轻笑。 阿岚这话语里满心维护的模样,倒显得她这个当女儿的不体贴了。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的确是难得美景……阿岚,咱们也去看看?” “好。”青岚温柔颔首。 江晏折了一支梨花,递给身后的绿映,看着眼前的漫山花景,眼眸弯得跟个月牙儿似的。 “绿映呐,你可好好选,多折些盘靓条顺的,我带回去可是要插瓶的。” “哦对对,碎叶子也要折些,我有用。” 绿映看着花篮里堆满了主君一路摘的不知名小野花,脸色僵硬的笑了笑,“是,主君。” 顾凉牵着青岚走到树下,看着盛开的棠梨,微微一怔。 “……妻主?” 察觉到她有心事,青岚低声喊了一句。 “无事,只是在想,慕容公子能否顺利渡过此劫。” 青岚微微一笑,“难得,妻主也会有如此不确定的时候。” 顾凉语气无奈,“毕竟受人之托。” 还记得某个显眼包在去北境前,信誓旦旦说来年要就着院里的梨花白,和她畅饮通宵。 结果人去了半年多,信里除了心上人,旁的是只字不提。 见色忘友,孙瑛也是天字头一号了。 贺冬:???夫管严难道就支棱起来了吗,都是不得拜的姊妹,谁强过谁啊 顾凉:…… 难得显眼包这般痴情,人去了北境还总想着嘘寒问暖。 只希望慕容南别把路走窄了。 选择权已经给到他手里,剩下的,端看他是不是已经被那愚孝的腐朽理论给蚕食得无可救药了。 慕容府从未把他当自家人看过,他又何必苦守这俩字。 青岚转过头,目光看向枝头的梨花,那嫩绿中的一抹白,虽然弱小,却也开得洁白灿烂。 “他会的。” “嗯?” 青岚温柔一笑。 “到了花开时节,即便雨打风吹,花也会开。 哪怕晚一些,也没关系。” 第191章 不昧良心么?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顾凉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是花的话,晚一些开也无妨。” 不知何处起了阵微风,吹得枝上梨花簌簌欲坠。 几瓣白色落花随风而旋坠,纷纷扬扬,竟是比冬日里的雪景还要美。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如此美景可不多得啊。” 听到旁边有人吟诗,还是熟悉的悲春伤秋的调子。 顾凉眉头微微一蹙。 她转头看去。 果不其然,站在棠梨树下的女人穿着件晃眼的粉衫,腰间坠着两条上好的羊脂玉,手里晃着一把玉折扇,端得是风流倜傥。 怕是把仙客来里能显摆身份的东西都仔细盘过一轮了。 如此骚包的配置,除了钱程还能有谁。 顾凉淡声道,“春既已过,君何不言夏?” 钱程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见到是顾凉妻夫,脸上立马露出欣喜之色。 快步走过来,朝着顾凉拂手笑道,“顾君!青岚正君!怎会如此凑巧,在这碰上了?” 顾凉微笑道,“今日休沐,陪家人来白云观上香。” 青岚也对着钱程盈盈回了一礼。 见到同窗,钱程也是的确高兴,“我方送走江陵的几位客商,瞧见这边花开得妙,这才过来看看,倒是还碰上了你们,真真是赶巧了。” 她说着又叹了下,“自授官入职后,许久不见你与仲怀,本还想着约个时间好生聚聚呢。” 顾凉嗯了一声,“若是眼下无事,不妨一同走走?” “好啊,我当值时间灵活些,不像你们,要拘泥点卯。 顾君你在翰林院,难得有空,仲怀又进了农司,日日在田间地里忙着,人都不在城里,更是难遇上了。” 顾凉淡笑道,“仲怀那篇农本论,论得是如何事利农桑,让陛下上了心,当着百官面赞过,估计她也想要尽快做出些实绩来。” 钱程点头,“是啊,仲怀曾同我提过,她进农司前,顾君你与她提过稻种进化之术,颇为新奇。 她如今在京都郊外借了几亩地,尝试引进汴州、云州、江陵等地的稻种混种,研究如何能高产些,若是成了,她还想去幽州也试试。” “我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若论农事,你我皆不如她。” 术业有专攻,她的确不太了解农桑这块。 虽然她提出的此种方法,在农司的官员看来有些天方夜谭,但若方仲怀真的揣摩清楚稻种杂交的技术路线,提高了大乾的亩产量,那便是真的不世之功。 顾凉也清楚,这绝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禾下乘凉梦,后世有一位伟大的学者实现了。 “顾君言之有理。”钱程晃着折扇,朗声笑开,“所以如今我在户部,也是日日和商贾们打交道,正如她们所愿。” 毕竟她的同僚们都是些自诩清贵的文人,如何能忍受得了商人们身上的满身铜臭气? 总是端着一副高傲鄙夷的姿态,没说两句就能谈崩了。 怎么还想让那些商人顺从掏出钱银来充盈国库的美梦。 所以一入职,上峰便迫不及待的把这些都丢给了她。 顾凉却问道,“钱君可有想过,让各地州效仿京都,成立州级商会,行坊市制度?” 大乾的国本的确不允许出现像银川那样的商贸体系,养出一堆数本忘典的巨贪和巨富,凌驾于皇权之上。 但是在宏观管控下的规范商贸市场,却是可以引导发展的。 若民不富,何以强国? 京都商会是仙客来荀丰当的荣誉会长,在她的合纵连横下,京都已经出现了一个比较成熟的小型坊市。 覆盖衣食住行乐,大量优质的商家入驻,引流更甚。 繁华程度堪比另外一条玄武大街。 想必去年以来,京都的税收也涨了不少。 既然如此,何不以此为例,在各地州也成立商会,设置层级管理制,会长皆予皇商身份,也方便朝廷把控。 钱程怔了下,“顾君是说,以商会规范地州贸易?” 顾凉摇头,“权责不能下放,监管权和审批权仍在户部手里。 只不过适当给予皇商自主权,打破商贾间各立门户的资源壁垒,可以很大程度给予大乾商贾信心。” 向她们释放一种信号。 一种……陛下需要她们这些商人的信号。 那些钱银才会滔滔不绝的流入市场。 若是没有消费,那钱就死了。 钱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多谢顾君提点,我回去再细细斟酌此事,若能直接同各地州商会会长对接,别的不说,可以省下我不少事。” 毕竟再长袖善舞,她一人要应对那么多客商,也还是会有疲乏的时候。 顾凉勾唇一笑。 社牛也有变社恐的一日? 看来钱程这些日子没少费嘴皮子忽悠那些客商,还要设法哄好上峰通过议案。 ……这大乾皇家客户经理不好当啊。 钱程又多问了几句顾凉一些细项,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秋玉真人!” 顾凉皱眉,看了过去。 只见便宜爹不知何时已经蹿回了山路上,正拉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破落道长侃侃而谈。 青岚低声同她解释,“妻主,那是在白云观挂单的道长,爹爹曾同她买过一些符,算是面熟。” 虽然…… 那些符,多半掺了些水份,效用也一言难尽。 但能让爹爹花钱买得个心安,这道友也算功德一件了。 顾凉几人走过去,江晏的声音便听得更清楚了些。 “……秋玉真人,幸得先前在您这买的符和金身塑像啊,天尊神佛保佑,文曲星开了眼,我家乖女乡试得了解元,会试又得了会元啊! 真人这可还有什么灵符,或者我再捐些功德,要不再给哪位天尊塑个大些的金身?……但求小女仕途顺畅、妻夫和美。” 顾凉嘴角一抽。 ……忽然就有点不是很想过去听了。 青岚听到,脸色缓缓沉了几分。 卖假符损点阴德也就算了,原来祠堂里摆的那几尊塑像也都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三清少了一位,另外儒释两家的金身她也敢卖? 祖师爷在上,这钱她赚得不昧良心么? 第192章 您心里有我 “善信心诚所至,能够得偿所愿,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秋玉只觉得这位有些面熟,但具体也想不起是谁。 但观其穿得是织锦华服,又是买符又是买塑像的,应该是白云观哪位出手阔绰的老主顾。 此等机会岂容错过?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沓符,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善信有缘,近日本道修习课业,有所顿悟,确实得了一些极品灵符。 此符若是随身佩戴,对犯小人者可避凶殃,对体弱多病者可延年益寿,对仕途不顺者可事业有成……” 江晏听得眼睛一亮,一整个被忽悠住了,“真人,此符有多少,我都要了!” 秋玉笑意更深,“此符……” 青岚优雅从容的走到江晏身侧,轻轻握住那双正准备豪掷银票的手,唇角的笑意清浅温柔。 “爹爹,道家修习道法,悟的是本心,钱财乃身外之物,还是莫要让这些世俗凡物……耽误了秋玉真人正道修行才是。” 江晏一怔,竟觉得自家贤媳讲得也有几分道理,那自己给钱莫不是折辱真人了么? “但是那些符……” 不捐功德人道长还愿意给极品灵符么? 这么多效用的符可遇不可求,他还想给府里的每个人都安排一张呢! 青岚清楚江晏的意思,朝他微微颔首,缓缓看向秋玉,“真人乃高洁之士,想必也是如此认为?” 他目光轻移,视线悄无声息的落在秋玉握着的那沓符上,尔后嘴角轻轻上翘。 只是那笑意极淡,不达眸底。 几月未见,这道友的符术也是未有进益半分。 原先错漏的笔划依然未改,画的符线也是浮躁散乱,可见真心并未拿来修行道术,怕是都用在敛财上了? 也罢,这符拿着倒也不会出什么事,自然也无甚大用。 能让爹爹稍微舒心些,便也够了。 秋玉脸色僵了僵。 这……这不是之前那位道友吗! 看出那双眼眸里明晃晃的蔑视之意,拿着符的手忽然就抖了两下。 狗老天,你究竟有没有心?! 她这霉运什么时候才能消失,都沦落到搁这种荒郊野地卖符了,居然还能撞上之前那位真高人。 就她这点微末道行,在人眼里纯属小学鸡打架呢。 之前白微还让她去打探过人家消息,结果完全探不得半点,她人还没下山,腿就先扭瘸了,直接在观里躺了几个月。 这才刚好了些,准备下山了又给碰上。 他爹爹的,这也太玄乎了,她惹不起,还是赶紧遁走为上上策。 “自然自然。”感受着高人身上核善的威压,秋玉用力挤出个真诚的笑,看着江晏满含期待的眼神,递了几张符过去,“这位善信,相逢即是缘,此符赠予有缘人,不需旁的外物易物了。” 其实很需要,她都快穷死了! 哪个好人家修道的跟她一样啊,兜比脸都干净。 秋玉内心在咆哮。 江晏喜出望外的接过灵符,如获至珍,还要膈应一句,“秋玉真人当真是性情高洁,难怪能顿悟。” 秋玉克制住情绪,僵硬的摆了摆手,“善信不必言谢,本道还有些俗事在身,便不多聊了。” 告辞。 多犹豫一秒都是她对自己实力的盲目自信。 刚转过身,就听到身旁一道冷淡的声音。 “道长且慢。” 秋玉回头一看,是个样貌儒雅清俊的女子。 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如松风水月,浑身都透着股恬淡舒适的书卷气。 秋玉顿了顿,“……何事?” 对方朝她拂手行了一礼,秋玉还想感叹这京都的读书人果真举止得体。 下一瞬就笑不出了。 “听内人说,道长是白云观的挂单道士,不知此次远行,可还有归期?” 对方那双眼睛,冷淡疏离,却仿佛洞悉一切般深邃,让她有种无处遁形感。 江晏奇怪道,“乖女你说什么呢?道长即便外出,肯定也在京都啊。” 顾凉抬起两指,将秋玉包裹露出的文牒一角压了回去,淡淡一笑。 “抱歉,无意看到,只是瞧见文牒上有青州两字,想必是道长旧地?” 秋玉有些怔愣,低头看了眼文牒,原来她是这样才发现的,紧皱的眉微微松开,“不错,白云观清退了原先的挂单道长,本道清修的道观原也不在京都,如今回青州……也算是还乡了。” “为何清退?” “此事本道也无可奉告,许是要做皇家道观,多得是道行高深之人来此挂单。” 秋玉自己也觉得奇怪,腿刚养好,就被白微打包请离道观。 跟先前对她们这些挂单道士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但是道家本就是趋利避害之辈,观主如此行事,估计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毕竟以后要做皇家道观了,来往皆是贵人,档次都不一样了,哪还能容得下她们这种半吊子? 顾凉眸色微暗,淡声道,“既然道长说相逢即有缘,又赠予家父几张灵符,那我也想回敬一礼。” 她拿出一块玉佩,递给秋玉,“出远门,得有双合脚的云头靴才是,道长带上此块玉佩去仙客来,那里……或许会有你需要的。” 钱程原本站在一边,斜斜打量了一眼,只觉那块玉看起来很是眼熟。 末了,她眯起笑眼。 ……看来顾君也经常把这块玉随手赠人呢。 秋玉接过玉佩,看得出是上等品质的玉,暗叹这家人身份定不简单。 只不过去仙客来的事,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多谢善信,福生无量天尊。” “那我等便继续上山了。” 顾凉朝她颔首道别,便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 她们刚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的秋玉说了一句。 “善信若是进了道观,切记,勿进不二门。” 青岚和顾凉对视一眼,神色都有几分疑惑。 白云观既是供奉香火的阳观,为何还有不能进的地方? 只是转头看去,秋玉已经快步走远,也像是怕她们继续问一样。 青岚轻声问道,“妻主,你特意引她去仙客来,是想将她留下?” “阿岚知我。” 顾凉点头,微微勾起唇角,“阿岚不是同我提了下,这个道长是破财命格么?” “嗯。” 那道友缺一门,命里无财,身上的钱不会超过十文,赚的钱越多霉运越深,并且那钱保管留不过三日,就会丢光了。 顾凉轻笑一声。 “破财命格,偏生舌灿莲花,三言两语便能哄得客人欢心,研桑心计,又通晓市场交易的潜规则。 若让我论,这绝对是位拔尖的为商苗子,更何况,秋玉道长这般,是替别人吸财,无私奉献。 阿岚你说,这般特别之人,离了白云观,只能回青州道观潦草一生,岂非是暴殄天物?” 秋玉进了仙客来,享受到了赚钱的乐趣,虽然依旧留不住财,但胜在充实,荀丰也得到了一位道商双修的人才。 ……何乐而不为? 荀丰掏出小手帕,声泪俱下:我的大善人呐,您心里终归是有我的! 青岚也笑了笑。 顾凉又蹙了眉,“但她临走前,那句提醒……究竟何意?” 勿进不二门。 难道白云观的不二门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青岚敛下眸,缓缓说道,“妻主,我方才……似乎看到天机楼的弟子了。” 第193章 布局 清风拂过,顾凉额前垂落的须发轻微曳动。 她薄唇缓缓抿起,抬眸看向山顶林木荫庇的道观,浅淡的瞳仁也深了几分。 天机楼,白云观。 几乎可以断定了—— 假死的北辰,一定藏在这里。 天稷曾告诉过她,天机楼的内门弟子层级较严,以修道为主业,手上都有正事,大多也都已认定旧楼主已死,对她当代楼主的信服度也高很多。 但是她无法保证,那些资质平庸、无所事事、极容易被洗脑策反的外门弟子,如郁止之徒,可能会与北辰有所勾连。 阿岚说方才见到两个天机楼的外门弟子,也佐证了这种猜测。 那么,白云观着急的清理之前在这挂单的道长,怕就是要为天机楼这些追随北辰而来的外门弟子让道。 所以,北辰肯定在这里。 既然如此,白云观想修葺成大乾的皇家道观,其背后,估计也是这位旧天机楼主的授意。 只是他,又想通过这个道观,从宫中,亦或是从李元贞手里,得到些什么呢? “阿岚,我们等会进道观,那些人可会认出你?” 青岚温柔笑开,摇了摇头。 “不会,我能认出他们,是因为那根桃木簪。” 他的簪已断,如今梳得也是人夫发髻,早已不是天机楼之人了。 顾凉蹙眉,仍旧有些隐忧,“倘若有人曾见过你呢?” “妻主放心,我从前在天机楼时,便时刻戴着面纱,除了几个亲近之人能分辨,恐怕就连几位长老此刻站在这里,都认不出我来。更别提,方才那两个外门弟子了。” 顾凉闻言,稍微放了些心。 她并不想让阿岚被迫卷入这些算计之中。 这些阴暗的谋算,经由她手便可,不必污了她清风皓月般的正君。 “顾君,你二人还不准备上马车?” 钱程晃着折扇,笑眯眯的站在马车旁,看着只顾着咬耳朵的两口子,打趣道,“当真是焦不离孟呐,站着都聊了这般久,不妨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坐下接着聊?” 顾凉眯起眼睛,瞥了钱程一眼。 转头瞧见自家正君缓缓涨红的俊脸,那双漂亮的眼眸有些羞赧的半垂着,如鸦羽般的长睫微微翕动了几下。 实在是好看极了。 顾凉嘴角扬起,握住青岚的手,走到马车旁。 “钱君若是妒忌,早日选个蓝颜成婚便是。” 面不改色的扶着青岚坐上马车,淡扫钱程一眼,继续道,“这样也不用经常穿粉袍拿桃扇招姻缘遭人非议了。” 钱程:“……?” 她紧跟着坐上马车,凑到顾凉身侧,很是在意的低声问道,“顾君,当真有同僚议过我此事?” 顾凉淡定道:“略有耳闻。” 毕竟钱程也是过了李元贞眼的进士,出身商贾之家,行为举止与那些清流们格格不入。 平时做的又是接待的活,整日跟那些商贾客商厮混,外人断定她定是时常出入眠花宿柳之地,自然难免会成为旁人酒桌饭后的谈资。 钱程急了,“可这是家母要求,为女者孝为先也,那些人又能如何胡乱议论啊?” 顾凉摇头:“她们不知实情,自然只能胡乱议论。” 钱程面如死灰道,“……不会影响我议亲?” 顾凉挑眉,“你不是尚无心仪之人么?影响了又有何妨?” 钱程握紧折扇,脸色变了几变,有些难以启齿的张口说道。 “顾君,你早早成了婚,自然不知个中滋味。 自仲怀高中后,已经被好几家媒公带着礼踏破门槛了,她入职后去了农庄都没停过,那些想议亲的也都是些体面人家。 可我到如今……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家母来信中还屡次问及此事,我先前还觉得奇怪,若不是顾君提及,我还犹在梦中呢。 恐怕就以我如今的名声……约莫几年内都回不了江陵了。” 钱程连声叹气。 顾凉见她当真有些懊恼,拍了拍她的肩。 “钱君又何必为声名所累? 若你正气浩荡,行事无愧于心,那些荒谬之言自会不攻而破。 无须在意,也无须自证,汝行即汝道。” 即便流言仍在,也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完美之人。 随心而为,随心而动。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 对于那些“完美无瑕”的人,世人总会千方百计的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猜忌,只为挑出他们的一丁点错来不断放大。 但是对于品行恶劣之人,世人却总是会找理由去挖掘他们身上的闪光点,甚至会为了美化这些人而自我欺骗。 这就是仰巴脚效应。 “为黎民谋事者,自有民心,钱君若是以兴商开市为目标,又何必在意旁人的蜚短流长?” 钱程笑了笑。 “顾君言之有理,人生短短几十载,若皆为了博个好名声,而处处小心谨慎,束手缚脚,怕最后也只会事事不成。” “不过……”顾凉话锋一转,“你这桃花扇,真引来桃花了?” 钱程笑意一滞:“……”都是些孽缘。 顾凉了然。 她猜的不错,招桃花得用真花,假花是不成的。 \/\/ “有人昏死过去了!” “快找医士,这里有人晕过去了,他快没气了!” “……啊真的死人了!快去报官!” “……” 白云观内,一片人荒马乱。 地上躺着个烧香的男子,手里还握着刚点燃的香,他面色苍白,脸无血色,几近透明。 因为畏寒,瘦弱的身体蜷缩着。 鼻孔流出的血迹,渐渐斑驳了道观内的团蒲。 男子松开手里的香,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抓起了被甩在地上的草编蚱蜢。 “倘若我只是孙瑛呢?” “那我……也只是慕容南。” 那句未宣之于口的话,终究还是……止于此了。 他无力的微笑了下,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第194章 解惑 顾府马车停在白云观门口时,正巧听见里头喧闹的声音。 绿映扶着江晏走下马车。 听到道观里动静不小,江晏疑惑的问道,“里头是怎么了?这是道长清修之地,怎地还会如此哗吵?” 段双小跑过来,神色有几分凝重,紧忙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告诉顾凉。 “小姐,听闻是有人在道观里没了,如今道观里乱糟糟的,那些香客们都在议论,道长们也都挤作一团,怕也是无心待客的,咱们今日估计不宜再进去敬香了。” 顾凉还没回答,江晏便蹭蹭两步上前,震惊的看着段双。 “谁没了?议论什么?快说说怎么回事?” 好家伙,一连三问。 瞧主君这刨根问底的架势,段双只得把听到那些不保真的瓜都抖出来。 “主君,听说那人是慕容府上的庶表公子,明日就要出嫁,是特地来白云观为家人祈福的。 这事儿说起来也有点玄乎,那公子来之前还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的,没曾想刚在道观斋堂用完素膳,去燃香准备敬神的工夫,人就砰的一声倒地……没了。” 江晏惊呼一声,“……就这么没了?” “是啊主君。” 实在是主君的表情太捧场了,段双忍不住多讲了几句。 “确实挺奇怪的,听目击此事的香客说,敬香的时候,那公子眼角、鼻孔、耳朵、嘴巴突然流了血,瞧着瘆人极了。” 江晏瞪大眼睛,倒吸了口凉气,用帕子虚掩着脸,“这么可怕?” “……是啊,那香客原还想上前问问,结果刚走过去一看,人就软趴趴的倒在地上了,当下便咽了气,血也糊了满脸,看起来血腥得很……” “大家都在猜测,也不知这公子是中毒还是中邪了,不然怎会如此诡异呢?” 段双边讲边摇头,一阵唏嘘。 江晏听得寒毛直竖,捏着手帕,缓缓拧紧眉。 那慕容府主君虽然行事为人都令他百般厌恶,但总归这孩子是无辜的。 如今就这么在道观没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歹人给暗害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偏生死在成婚前一日呢? 唉,听着都揪心。 作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半个长辈,他还是去看上一眼。 ……应当,也没那么可怖? “这慕容家同咱们也算相识……乖女、贤媳,你们在此处稍候,爹爹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瞧江晏这强装镇定试图操持起大局的神色,显然还是有几分怵的。 顾凉淡声道,“爹爹,同去。” 忽而闻听此事,钱程脸上的惊色也还未退,定了定神,“姨父,我也一道。” 有人愿意陪同,江晏自是欣然答应。 顾凉看向段双,沉声吩咐道,“你找匹快马,叫个府上的小厮一道,现去衙门报官,言明此事牵涉官眷,恐要请刑部一同协理,另外,找人通知慕容府。” 顾凉微抿起唇,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还有,若刑部蔡大人在,还是请她亲走一趟。” 段双抱拳,知道此事牵涉人命也不好耽搁,“晓得了,小姐,我这就去。” 江晏几人则是进了道观。 顾凉走在最后,闻见道观里烟雾缭绕的檀香味,面色冷然,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攥拢。 观里的乾道早已把慕容南移到了客房,此刻正靠在床前,低声念诵着道文。 江晏循着人声,走到房门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不忍的微微侧目,轻叹了口气。 青岚走到床前,拿出手帕轻轻将他脸上斑驳的血迹擦净。 被血色染红的脸,瞧着没有先前那般苍白,却依然是病态的、虚弱的、萎靡的。 即便是出嫁前一日,他身上仍只穿着件单薄的旧衣,未着寸饰,如同开残了的花。 分明是霞姿月韵般的年纪,应当鲜活明媚的才是,却被那一本《男诫》上的潦草几个字死死困住。 唯有此时,仿佛才能看清他嘴角轻微扬起的弧度。 ……他是当真觉得解脱了。 青岚凤眸轻垂,将慕容南额前扫乱的鬓发缓缓拨回原位。 他又将慕容南的手交叠在一起,突然发现他手里还死死攥紧一只草编蚱蜢,已经被压得变了形。 青岚微怔,默然一笑。 缓缓拿起被他视若珍宝的蚱蜢,收进了荷包之中。 ……有时候,死路未必是绝路。 \/\/ 客房外。 议论纷纷的香客们围作一圈,瞧着都还想探听其中内情。 白微观主姗姗来迟。 她神色间略有些焦急,随手捉住一人询问,确认了真有人死在道观,更是面如菜色。 一种有什么事会不受控制的感觉呼之欲出。 “白微真人来了!” “真人道行高深,怕是早已算出今日之事了?不妨问问她?” “真人呐!不知那小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看那死状凄惨,该不会是有人蓄意谋杀?” “白微真人,您快告诉我们,此事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 白微脸色微僵,偏还要装作一副气定神闲的高人模样。 “各位善信不必惊慌,此事既发生在白云观,白微自会给苦主家属一个交代,只是还望各位善信积些口德,给逝者留一个清净之地。”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时间倒也真骇住了这些香客。 “白微观主,在下有一问,不知观主可否解惑?” 白微转头,看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免放了点戒心。 “……何问?” “读书人”朝她行了一礼,才缓缓开口,“在下听闻白云观钟灵毓秀,风水极佳,是圣杰辈出之地,白云观内的道长们更是品格清高,非一般凡胎浊骨可比。 因此三皇女殿下极力推崇白云观,想以此处修葺扩建为皇家道观,为黎民苍生祈福,为大乾广纳福泽。” 一番话将白云观抬至高处。 白微也挑不出毛病,“不错。” 顾凉勾了勾唇,“可在下无意在道观后山中发现一物,有些不解。” 白微皱眉,“何物?” 顾凉拿出一株开得艳丽的红花。 白微神色微变。 “在下闲来喜看书,认出此株名唤象谷,常人若食之能成瘾,且易陷入混沌。 体虚者若不慎服用,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但书中有载,此物并不宜在京都种植,故而京都甚少人知,不知观主……可知晓?” 听到这句话,旁边香客们的表情都有些震惊。 七窍流血……那不是方才那位公子…… 的确!那位公子在此前,也只用过道观斋堂的素膳! 白微瞳孔微张,反驳道,“此物并未栽种在白云观,我也从未见过,不知贵客空白污蔑,意欲何为?” “观主误会了,在下并未试图指控什么,只是好奇询问,想让观主解惑而已。” 白微眯了眯眼眸,“我说过,从未见过此物。” 顾凉挑眉,“那不知观主可否让在下进斋堂一观?” “若在平日,自然可以,但今日牵涉命案,斋堂也是逝者踏足之地,观内还未自查,还望善信也体谅则个。” 那便是不愿了。 顾凉点点头,“观主行事周全,在下也不强求。” “只不过……若斋堂不可,那不二门可否?” 第195章 入局 白微闻言,猛地抬头看着她,神情微惊,却迟迟没有作声。 半晌,她才回道,“不能。” 顾凉敛眸,仿佛意料之中一般,唇角缓缓勾起。 并非像先前那样,对于象谷的存在色厉内荏的矢口否认,而是肯定的回答不能。 那就说明,这个所谓的不二门,比象谷还隐晦得多。 但据她所知,这不二门也仅仅是个居士寮房的偏门罢了,又有什么诡谲之处,值得让秋玉提醒,让白微闪烁其词? 白微不想再与顾凉再多费口舌,赶紧说道,“这位善信,观里刚发生命案,我还有许多要事亟待处理,便先告辞了,若你仍还有惑,不妨下次再来。” 顾凉颔首,看着白微逃也似离开的背影,微眯起的眸子暗如深潭,跌宕汹涌。 钱程拿起她手里的红花,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好奇的问道,“顾君,此株真叫象谷?当真是种毒花?” “象谷有毒,它没有。” “嗯?” 顾凉动了动唇,“它叫虞美人,花叶与象谷形似,是前些日子荀老板从北燕淘来的稀奇花种,送了几盆予我。” 简单来说。 刚才她都是存心在忽悠。 虞美人跟象谷同属一科,外观极其相似,难以分辨。 像白微这般心里有鬼的人,更是容易错认。 钱程嘴角扯了扯,亏她还想感慨一番顾君智周万物。 “那顾君方才还如此言之凿凿?我还真以为这道观后山种了此种毒花。”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你怎知此处没有?” 若不试探,她又如何能确认,白微是否知晓象谷的存在,以及……这白云观究竟有没有藏种象谷呢? 钱程一惊,压低了声音道,“难不成顾君今日来此,敬香是假,探查要案是真?” 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居然还要她一个翰林院的出马? 顾凉摇了摇头。 “莫想太多。” 顾凉看了眼客房的方向,看到江晏让绿映去马车上取了衣物回来,“……钱君,不若走走?” 钱程明白顾凉的意思。 毕竟那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公子。 她们非亲非眷,虽有几面之缘,也不能就这么贸然进去,平白污了逝者清誉。 在衙门来人前,还是回避一下妥帖。 钱程并起折扇,环顾了下四周,随手指了一处瞧着清幽僻静的地方,“那就走两步。” 她刚走两步,忽而感慨,“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处虽是道观,但也有异曲同工之感啊。” 顾凉掀了下眼皮。 果然,大乾行走的吟诗机。 虽迟但到。 俩人绕过侧门,走到了居士寮房。 此处陈设堪称一览无余,偌大一个联排寮房,竟连张石桌也没有,晃眼一看,那窗子上还爬满了蛛丝,一种梦回东林书院的既视感。 若不是方才见到偶尔会有人进出,怕还会让人以为是哪处已经荒废的野庙。 只院墙边种了一棵歪脖子垂柳,如今绿意正浓,倒成了这地方难得的一抹亮色。 钱程皱了皱眉,“此处……是寮房?” 顾凉抿唇,“钱君,我印象里,白云观似乎才修葺不久?” “不错,户部年初刚拨了两百万,若按进度推算,此处应修葺完毕了。” 顾凉挑了挑眉。 这就是监管的重要性了。 无怪户部烂账一堆,这种都称不上豆腐渣工程,直接一整个糊弄文学,但户部也从未查过。 钱程看着眼前荒寥寥的庭院,狭长的眼眸微眯,“或许,是先修了旁的地方。” 虽然这可能狗都不信。 顾凉道,“户部呈上内阁的预案,这寮房便是首要该动工的地方,而且,并未通过工部。” 钱程沉默。 此事虽非她负责,但能敷衍到如此地步,总归是有户部的责任。 顾凉看了眼钱程的表情,知晓她约莫也明白了些什么,便不再多言。 ……拨给白云观的钱并未用来修葺寮房,那么,又是被挪用到了何处呢? 顾凉踏过垂柳,走进了一条小径。 风起,小径旁的竹林声萧瑟。 她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葱郁攒动的林木,缓缓摩挲着指腹。 只闻听背后轰的一声巨响。 方才二人走过的寮房竟是直接塌了个底儿掉。 钱程转身看到,满眼震惊。 “顾君,是寮房,过去看看吗?” 顾凉微眯起眸,朝她点了点头。 俩人谨慎的走近,看到寮房外的庭院直接塌陷成了一个大窟窿,旁边的简陋矮小的屋子也都跟着塌成一堆狼藉。 钱程额前流下一滴冷汗,她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道,“今日真是……” 险些就跟她的那些蓝颜们天人永隔了。 二人又四处梭巡了一番,确认无人伤亡,才稍微松了口气。 “顾君,你看那处!” 钱程指着塌掉的窟窿底下,顾凉顺着看过去,瞳孔微缩。 那石砾遮掩处,竟是藏着一道暗门。 白云观地下,还有一层! \/\/ 傍晚,山麓。 城郊一处茶摊。 “几位客官,茶来了!” 摊主抬了几碗茶来,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 钱程晃着折扇,赶紧喝了杯茶平复心情。 “顾君,你说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赏个花半道被你截了去道观,一进道观就碰上了命案,突发奇想随便走两步竟然就遇上寮房塌陷,结果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现了白云观的地下密室?” 不对劲。 回过味来真的不对劲。 ……难不成是因为她带着这去佛寺求桃花买的珠串进道观的原因? ……不能。 顾凉淡声道,“嗯,我也没想到,许是你运气好。” 钱程又抬起一杯茶,抬起下颚,指了下旁边那桌。 “这下好了,你我作为目击者,都要被京畿卫带回去问话。” 一个不留神,喜提衙门几日游。 好消息是,京畿卫会帮她们跟上峰递个假条,而且只是传唤,不用蹲大狱。 不然她二人当真要成为那些同僚们议论的谈资了,入职一月便进了大狱,几十年来怕也未有几人。 “按律,理当如此。” 钱程笑了笑,“你倒是淡定,姨父他们可会担忧?” “无事,约莫明日,我们便能回去。” 钱程也不知道她这笃定从何而来,但见她如此镇定,提起的心也略微平静了些。 算起来,顾君也算被她连累的。 毕竟若不是她挑了那地方去,也不会碰上这些怪事。 她放下茶杯,“……就是不知慕容公子如何了,本还想看衙门如何处理。” “慕容府应当派人接他回去了,只不过,刑部查案,或许会想让他先在刑部待两天,待仵作验过后再送回。” 顾凉指尖轻搭在杯沿上,顿了顿,沉声说道,“至于白微观主,应该也被带到刑部审讯了。” 钱程点点头,“毕竟人是在道观出事的,瞧着又像毒杀,观主之责首当其冲。 如此一来,白云观修葺皇家道观贪污一事想必也要并案联查,由刑部主理,那这修建的事儿,估计会被户部暂且搁置。” 顾凉抿了口茶,缓缓勾起唇角。 第196章 鹬蚌相争 夜央宫。 奴侍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俱是屏着呼吸,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借余光看向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修剪着花枝的贵主。 带来消息回禀的那人更是抖如筛糠,后背已经被浸湿。 等到剪刀被他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匹江陵进贡的名贵绒毯被扎出一个窟窿。 奴侍们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生怕那把剪刀是戳到自己身上。 言贵君,气狠了。 “滚。” 一声令下,奴侍们如逢大赦,皆毕恭毕敬的滚了出去。 “贵主儿,消消气,此事虽有蹊跷,且意指三殿下,然刑部的折子已经递到御前了,陛下却迟迟未表态,说明还是有转圜之地的……” 未央宫的大宫侍素音捡起剪刀,恭顺的跪在言贵君身侧,低声劝说。 言贵君随手从盆栽扯下几朵精心护养的花,死死攥在手心。 溅出的花汁染脏了他心爱的华服,他却仿若未见,沉沉的看了素音一眼。 素音脸色微白,声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颤音。 “贵主,白云观的案子,显然是有心人蓄意陷害,想让三殿下的贤名受损,让白云观成为皇家道观一事不成。 若陛下同意了三司会审,把慕容南被毒杀一案和白云观暗室多名死尸案并案处理,那咱们夜央宫……怕是要背实这一猜忌了。” 不是陷害,难道那寮房的地板是无端塌下来的不成? 言贵君嫌弃的瞪他一眼,“本宫难道不知?” 素音低下头,“是奴侍多言了。” 言贵君将捏碎的花瓣砸在素音脸上,柔美的面容因为愠怒而有几分扭曲。 “也不怪你,只怪本宫平日处事还是太过仁慈。 那慕容南别处不去,反而大老远跑到白云观里去死,要说不是背后受慕容老贼指使,谁又会信?” 言贵君拿手帕擦净掌心,随手扔在盆栽上,冷哼一声。 “慕容老贼心眼果真偏到了缝里,为了她那嫡外孙,搭上她庶妹唯一的儿子,也要拉本宫和霁儿下水,全然不顾霁儿也是她姻亲。 霁儿不过才保举了一个崔赞入阁,落了她跟大皇女的谋算,她便要在旁的事上膈应我们。 此案原本简单,暗室那些死尸让万之屏处理妥当,用一个白微去挡就也罢了,可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还死了个她慕容府上的人。 居然还有蠢货报给了刑部,出现官眷命案,大理寺也要来掺上一脚,如今折子都上到了陛下那,你说,本宫还能如何?” 如果被这群酒囊饭袋阴差阳错查出暗室里藏的东西,那后果他根本承受不起。 更何况,此事一旦开始调查,以慕容信的经营算计,那白云观修葺一事只会被无限期耽搁。 霁儿声名事小,要是因此得罪了圣主,那他和霁儿才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言贵君拧着眉,心烦不已,只觉得事情棘手极了。 素音缓缓问道,“贵主,那要不要,找人去把慕容南的尸体给……” 言贵君怒不可遏的扇了他一巴掌,“没脑子的蠢货!如今这样的情况还怂恿本宫顶风作案,岂不是坐实了本宫和霁儿亏心?” “连你也觉得那慕容南是本宫动的手?” 言贵君怒视着他,“那慕容南究竟如何在白云观出的事,本宫和霁儿根本毫不知情,刑部想查,便去查!” 他在白云观对慕容南出手?除非脑子进了水。 “不……不是……”素音捂着脸,惊恐的趴伏在地,大声道,“奴侍见识短浅,还请贵主恕罪。” 言贵君连个眼色都未予他,把剪刀插进土里,眸色晦暗。 既然她慕容信不仁在先,那就别怪他不义了。 “去,让霁儿带侧君来一趟。” “是,贵主。” \/\/ 京都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传言。 说那日晴空万里,却隐隐有雷声轰鸣,许是多年冤案想要重见天日,神佛都看不过眼。 白云观的寮房,塌了。 地底下挖出了一个暗室,撞开暗室门之后,居然是一个偌大的深坑,埋了好多死尸。 那味道,简直不忍卒闻。 难怪道观寮房那棵歪脖子柳树长得碧绿葱翠,原来是人做了花肥。 而且那白微观主不知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刑部捉入狱了。 刚开始那些道长还言之凿凿说观主过两天就会被放回来,这都过了四五日了,也没见人。 道观外面也都是些官兵驻守着,据说死尸到现在都没挖完。 想要去围观的香客们都被厉声劝返,后来再去直接抓了了事。 一时间骇住了人,原本熙熙攘攘的道观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这白云观还想修皇观呢? 谋财害命的阴庙还差不多! 只要想到平日里大家敬香祈福的地方竟然出了这桩子事,众人都心有戚戚焉。 一时间人心惶惶。 江晏坐在花厅,已经连着叹了好几日的气。 自乖女从刑部回来后,他只匆匆见了一小面,乖女便又被上峰迫不及待的喊回翰林院了。 说她休沐得太久,积了一堆的材料要补,然后就是接连几日忙得不见人影,根本蹲守不到。 搞得他都没地儿问。 究竟那白云观怎么个事啊? 这些日子听着外头的风声,搞得他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毕竟是真情实感烧香拜过的地方,没想到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场! 还有那仙风道骨的白微观主,没想到道貌岸然的皮子下是这般货色! 青岚走进花厅,看到郁郁寡欢的江晏,缓缓抿了抿唇,温声道,“爹爹,您有事找我?” 江晏精神不济的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气,“……祠堂那几尊塑像,怕是要清出去了。” 青岚有些诧异。 平日里那几尊金像,爹爹可是视若拱璧,日日亲自擦得锃亮。 瞧着比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还要敬重几分,既如此珍视,为何要清走? 江晏语气带着点淡淡的忧伤,“还有爹爹从前在白云观求的那些符,也一并烧了。” 青岚微微蹙眉。 虽然……那些画错的符留着也无用。 但见爹爹这么伤心的模样,他还真有些下了不手。 “爹爹……您确定?” 江晏捂着脸,痛吸一口气,“长痛不如短痛,那白微观主行径如此恶劣,我怎可还留着这些物什?” 若是顾凉在此,恐怕会把江晏此时的状态归结为一句话。 ……他墙头塌房了。 第197章 拜把子姐妹 青岚抿唇轻笑。 像江晏这般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可不多见了。 那几尊金塑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置办的,重新换个道观开光便是,倒也不必真清理出去。 更何况那里头还有祖师爷。 “金塑无过,神佛在心,若是爹爹仍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妨把这几尊塑像带去其他道观开光?” 江晏皱着一张脸,有些疲惫的摆摆手道,“你瞧着安排。” 他就信白云观这一回,就被狠狠伤害了。 青岚抬眸,笑了笑,“荀老板昨日送了新样来,说店里有一批从银川购来的玉石彩瓷,样式很是难得,爹爹若是心情烦闷,不如去仙客来逛逛?” 江晏耳尖一动,忽而来了兴致,“……彩瓷?” “是啊,似乎还有景泰蓝,若是爹爹真挑中了几样新瓷器,想必用来插花再合适不过。” 江晏眼睛一亮,立马站起来,迫不及待,“走走走,一起去瞧瞧。” 青岚嘴角笑意更甚,点点头。 昨夜妻主与他提及,秋玉跟荀丰相见恨晚,三顿酒过腹,如今已差不多成了拜把子姐妹。 秋玉还为荀丰开辟了一条生财的新路子,根据人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每月的吉色,并将此种颜色的成衣配以不同品种的玉石手串,主打一个为贵宾们量身定做。 也就是说,那些宾客们不仅要买仙客来的成衣,就连珠宝首饰也都得一并在仙客来配齐了。 并且,秋玉还兼职算卦,即便从未见过,她算姻缘事业也是信手拈来,倒也还唬住了不少人。 妻主说,这叫情绪价值。 此种说法他倒还是头一次听闻,也觉得有些新鲜。 秋玉虽自己留不住财,但只要钱银不经她手,就能帮旁人留住。 也难怪妻主那时要劝她去仙客来走一趟了。 \/\/ 仙客来。 依旧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 这条长街原本只有春风不渡和仙客来这两家,后来京都商会成立之后,这地方逐渐起了酒楼书肆茶馆商行。 再加上春意浓自带流量。 如今瞧着,热闹程度已和玄武大街差不了多少。 荀丰坐在茶室里,正美滋滋的用着自己新宠,一套刚出炉的翡翠松柏青茶具,泡着她从青州高价购入的顾渚紫笋,听着门外络绎不绝的迎客声。 不免喟叹一句。 人生快意不过如此了。 “东家,不好了,二楼有客人闹起来了!” 荀丰刚递到嘴边的茶杯顿了下,深吸一口气,无语道,“慌什么,你在仙客来待多久了,此种寻滋挑事的,竟还处理不了么?” “不是啊东家。” 伙计凑近来,小声说道,“这回是京都那些贵公子闹着想找秋玉道长算卦,您先前不是说了么,秋玉道长一天只能算一个人,找她的单都排到年底了,这来了个想插队的……” 荀丰不为所动,“规矩便是规矩。” 顾善人教的饥饿营销,原则之一就是不能轻易自降逼格。 这才开始多久就给人插队了,那还造什么势? 更何况,她给秋玉道长算的一人十文钱,让她每日都能稳当的领到十文。 这多加了一人算怎么回事啊? “不是啊东家。” 那伙计急道,“想插队的那男人生得彪悍,身边又跟着一群膘肥体壮的侍从,瞧着不像大乾人,小的还听见有人称呼他王子……咱们店里那些个瘦不拉几的长随,怕都不够人家下盘菜的。” 荀丰皱皱眉,听这描述,倒像是北燕人。 而且在这京都,能被称呼为王子的,除了那位名声在外的呼延王子,怕也是没别人了。 ……但这人咋就盯上仙客来了? 荀丰神色严肃,立马放下茶杯,不耐的瞥了眼那伙计,“那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带我去看!” 伙计委屈道,“赶紧的东家!” 二楼。 呼延崇闲适的坐在檀木椅上,一身橘黄胡服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格,长发束冠,垂落几缕卷发落在额前,异色衣缘的对襟微微敞开,隐约露出匀称健壮的胸膛。 只是那古铜色的肤色,配上橘黄,反而显得他更黑了几个度,跟大乾的审美背道而驰。 还会被文人口诛笔伐一句伤风败俗。 慕容灵站在他对面,似是气得有些厉害,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旁边簇拥着他的几个贵公子也慑于那几个北燕侍卫的体格,虽面带不忿,但都不敢吭声的安静站在一边。 瞧着场面僵持得有些难堪,呼延崇邪气一笑,“怎么,侧君不愿?” 慕容灵咬紧牙,眼圈有些红,“本宫排的号,凭什么让给你?” 呼延崇站起,看着慕容灵的眼神森寒阴冷。 “本王子想要的东西,无有不到手的,若是今日我算不了,那你们所有人,也别想再算。” 荀丰刚下二楼便听到这句话,当即吓了一跳。 什么鬼? 哪位癫公在大放厥词? 她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呼延崇,又看了一眼另外一边弱小无依的慕容灵,心里的天平狠狠倾斜。 忙赔笑摆手劝和道,“两位贵宾,和气生财,今日若是没有约上咱们秋玉道长,明后日再来便是,有缘自会相见,也不急于一时啊。” 呼延崇冷扫了她一眼,“你是东家?” 荀丰挤出个和善的笑,朝她拱手道,“正是在下,呼延王子可称呼小人荀丰。” “既然你是东家,那你说,本王子今日,究竟是算得算不得?” 那伙计急忙凑上来,小声耳语,“东家,慕容侧君是今日拿了号来的。” 她还努努嘴,指了指那边鹌鹑样儿的贵公子们。 示意她那慕容灵后面还跟着一堆想来看热闹的京都公子哥儿,这些可都是仙客来的大金主,若是今日被落了脸面,日后想必也会同仙客来交恶。 可那北燕王子看着也不好惹,还有他身后那群个个彪悍的长随,一副若是不随了她们主子意这里所有人都得嘎的凶悍眼神。 荀丰:“……”果然,快意的时间总是这么短暂。 她竟是有几分后悔。 没有多花点银钱再多雇佣些武艺高强的护卫,现在搞得她很被动啊。 荀丰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挤出个欲哭无泪的表情,“这……秋玉道长有规矩在先,一日只算一人,且都排了号,按理来说……” 呼延崇冷笑,“自然不会坏了道长的规矩,本王子只问……今日,我究竟是算得,还是算不得?” 慕容灵也怒瞪着荀丰,“荀老板,本宫可是特意要了号才等到今日的。” 荀丰:“这……” 救救,鲨了她。 搞什么饥饿营销,这下踢到铁板了? “荀老板,既然为难,何不让秋玉道长来择今日有缘人?” 一言出,众人皆侧目。 只见来人穿着件青衫,袖边翠竹影影绰绰,风姿卓然,容貌俊美,在人群之中,很是打眼。 他眉目清冷,缓缓朝着僵持之地走来,如墨的发丝随着步伐而微微曳动,将原本焦灼的气氛都带得如沐春风。 虽未言语,但却能从他嘴角温柔的笑意中感觉到他的性子温雅,容止端净。 慕容灵瞳孔微缩。 竟然觉得此人的气质和声音莫名熟悉。 第198章 雄鹰般的女人 待他走近,慕容灵眸色闪烁了下,缓缓攥紧衣袖。 认出来了。 那日在白云观,杏花春雨。 也如今日这般,这人穿着一袭淡雅的青衫,花径香尘,朝他递来一把油纸伞。 还说…… 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一句话解了他的心结。 他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奢求妻主那点少得可怜的宠爱。 他也终于意识到,妻主身边,不可能只会有徐无烟、呼延崇,还会有更多形形色色的男人。 这几日,妻主就经常带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男子进出。 虽然避开了一众奴侍,特意选在她勒令过不准旁人随意进出的书房。 和那个男子共赴巫山。 ……他听见了。 次日还会佯装深情的带着他进宫看望父君,仿若无事发生。 可那些或威胁、或打压的话里,却明里暗里都是在讥讽他们慕容府行事无端,想要借此挑起他和哥哥之间的仇恨。 慕容南死了,死在白云观。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了言贵君对慕容府愈加厌恶的事实。 他不懂两件事之间有何关联,但大概猜得到,这件事,的确乱了她们父女俩的谋算,不然那日她们不会如此迫切的怂恿他对君后下手。 妻主以为他傻,以为他不知,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可如今,他也不会再像面对徐无烟那时的慌乱无措,反而觉得十分可笑。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他也终究想明白了。 若是没有母家势力支撑,他这个侧君对于三皇女而言,只是件随时可弃的玩物。 如果他真的听从了言贵君的话对哥哥下手,那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但若只是没了一个妻主,他依然可以是慕容府的二公子、当今君后的弟弟。 他依然可以享有他曾拥有的东西。 只要哥哥还愿意原谅他…… 慕容灵看着对面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眸,忽而笑了笑,将手里的号牌丢在了地上。 “不必叨扰道长了,呼延王子,这次,本宫便让予你。” 不止是这个号牌,连同那个他曾经深爱如今痛恶的妻主。 ……他都让了。 呼延崇眯起眼睛,有些惊讶这家伙的态度转变之快。 难不成……这方才出声的男子,是慕容灵也惧怕之人? 他带着这么多侍卫在这僵持这么久,慕容灵都不肯让,怎么,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子就让他轻易改了口? 一时间,呼延崇的脸色有些难看。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荀丰便赶紧迎了上去。 如同亲见顾凉一般,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还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 “青岚正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青岚微微一笑,“荀老板,我陪爹爹来四处逛逛,那批银川的彩瓷可还在?” “在、在。” 荀丰连连点头,“那批彩瓷都在四楼呢,我先让伙计带您二位上去稍稍坐会儿? 青州的顾渚紫笋正是时节,昨日刚到一小屉,正君和主君正巧上楼品鉴一番,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 等此处事了,我再亲自去给主君讲解彩瓷。” 荀丰的服务态度可谓是细到家了。 八百年没得见顾善人了,这猛的一下子,善人的正君和爹爹都来了。 她非得狠狠招待一番才是。 青岚轻笑,摇了摇头,“荀老板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只是随意逛逛…… 对了,秋玉道长可在?” 荀丰继续拨浪鼓似点头,“在呢在呢。”不在也得在。 她赶紧支使方才那个伙计找秋玉过来。 伙计有些疑惑的小声问道,“……东家,咱不是有规矩在先吗?” 荀丰怒斥,“什么规矩,规什么矩!” 都在这儿干多久了,没点眼色的东西。 顾大善人就是规矩! “有数了。”伙计连忙将江晏和青岚迎上去。 上楼前,青岚看向一旁的慕容灵,笑问道,“公子,要一起么?” 他声音清冷冷的,如同山上潺潺流动的清泉,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一如初见那时。 慕容灵一怔,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江晏不免小声嘀咕,“怎么又是慕容府的……” 他可不喜欢那个小邱氏了! 青岚听到,微微俯下身,同他解释道,“爹爹,不是想问白云观的事么?” 江晏恍然,“对哦。” 那慕容南的尸身已经被慕容家接回了府里,听闻不日便要下葬。 死因到现在都不明。 他慕容灵怎么说也是那小邱氏的嫡子,肯定掌握第一手瓜。 直接问他,可比问府上那些探消息的大漏勺好太多了。 青岚垂眸,唇角笑意浅淡。 呼延崇看着几人就这么走了,怒笑道,“怎么,这便是你们大乾的礼客之道?” 慕容灵目露愠色,正想辩驳两句,却被青岚拦下了。 他转身看向呼延崇,语调缓和,听起来仍温柔含笑。 “……如今的结果,不正是呼延王子想要的么?” 同青岚相比,呼延崇的神色和语气就显得尖锐得多。 “本王子想要什么?你又如何懂?” 青岚低低笑了下。 “《道德经》有云,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长久。” 言外之意,让他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呼延崇皱起眉。 青岚说完,便跟着江晏几人上了楼。 荀丰捡起地上的号牌,递给呼延崇,“呼延王子,这是您今日的号牌,一牌一客。 今日的吉时乃申时,秋玉道长会在申时一刻接待您,如今还有一个多时辰,您大可四处逛逛再来。” 呼延崇脸色一黑,“你说什么?” 荀丰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这是小店的规矩,也是秋玉道长的习惯,还望王子见谅。” 虽然她位卑言轻,阻止不了这北燕的什么鬼王子仗势压人。 但是在此等小事上,让他多等等还是可以做到的。 “行,本王子等便是。” 呼延崇忍住火气,把号牌丢给侍卫,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的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还听到他问起侍卫方才《道德经》里那句话的含义。 无奈侍卫们都是大脑空空:“……啊?什么经?” 紧接着便传来呼延崇大发雷霆的声音:“区区一句话都没听过?回去就给本王子翻书查!” 侍卫们闻言,俱是哭丧着一张脸。 一群雄鹰般的女人忽然就变得弱小无助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委屈。 荀丰闭紧嘴,不敢外泄一点情绪,疯狂上翘的嘴角却掩盖不住这把好心情。 还得是青岚正君呐,跟顾大善人果真是妻夫间的默契。 损人都不带脏字的。 听不懂,就无可辩驳,还得倒过来请教。 就两字儿。 “绝了。” 第199章 贵圈瓜多 一旁围观的公子哥儿们听见那声怒斥,也都纷纷掩面,暗自偷笑。 待北燕这群人走远后,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活该。 慕容灵虽说让了号牌,也还是先见到了秋玉道长不是? 反而这口口声声说不会坏了道长规矩的北燕王子,如今还得多等一个多时辰。 就是不知方才那位青岚正君,究竟是何方人物。 竟然能让仙客来的老板尊敬至此,还能一句话便让自视甚高的慕容灵改了口。 而且他们跟慕容灵闺中密友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好说话的模样? 偏在那青岚正君身边顺从得跟个无害的小兔子一般。 听到这个问题,有人突然想起来。 “好像……这青岚是那位顾会元的正君,去年顾府大婚,我正好在江边看到,他便是穿着第一件凤冠霞帔大婚之人。” “什么?哪个顾会元?” “这你都不认识?就是那位顾将军家的嫡女顾凉,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我长姐跟她是同僚,还赞过此人茹古涵今、噀玉喷珠,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才。 我长姐平日里自命不凡,自诩文曲星现世,能让她如此赞赏的人寥寥无几,想必那顾凉也是当真万里挑一的厉害。” 有人不以为然道,“一句称赞算什么,我母亲在吏部任职,也没听她提及过此人啊。” “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如今朝内谁人不晓,这顾凉可是陛下钦点的双元。” 那贵公子瞟了他一眼,一副他自己消息闭塞还在这插话的鄙夷神色。 末了,他压低声音,哼笑了一声,“我长姐可说了,这顾大人才到翰林院一月有余,陛下都亲自下旨,让她主修《大乾实录》了。” 修史? 放以往不都是阁老主持吗? 再不济至少也会让个内阁大学士来主持! 怎么一个刚进翰林院的新官,都能被陛下推崇了。 “你这消息保真吗?” 那贵公子掀了下眼皮,“我长姐可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你说呢?” 听到这话,几位贵公子都吸了口气。 他们都是清流官宦世家,母家也会同他们普及这些事,自然清楚这主修大乾史的份量。 如此年纪便能够得陛下青睐,之后还得了? ……恐怕这未来得是太女帝师了? 有人艳羡道,“那青岚,也不知是哪个簪缨世家的公子,竟能攀上这样的妻主……” “倒不是什么公子,他原先是顾府的侍君,后来抬正的,能顶住如此压力,想必顾大人也是重情之人。” “你瞧那青岚正君,容貌俊美,气质出众,人也温柔,我们见了都难忘,也难怪顾大人会喜欢……” “是啊,你忘了,原先这顾大人可是喜欢那徐无烟的,从前徐府的赏荷宴,她哪次缺席过? 可惜顾大人那会儿乡试失意,否则那徐家又怎会错把珍珠当鱼目? 徐无烟如今那妻主啊,去年会试又没上,天天在花肆和那些莺莺燕燕厮混,跟顾大人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众人不免幸灾乐祸。 “也是那徐无烟蒙了眼,自诩什么京都第一公子,还以为自己多高贵呢。 连顾凉那样的妻主都瞧不上,反而选了个酒色俱沾的,若是我啊,怕是得日日怄死。” “许是人家有别的什么长处呢?” “长处?狎妓好赌又嗜酒么?” 几人嗤笑一声,相邀着去楼上看衣裳料子。 伙计看了眼趴在料台上佯装忙碌、不停整理摆放整齐的成衣、小动作稀碎的自家东家。 小声提醒道,“东家,这衣裳小的们早先才都熨过,您这样翻,都起褶子了……” 荀丰松开手,指着其间一处不存在的线头,诘问道,“这件针脚如此粗糙,怎么还敢摆上来?” 伙计赶紧接过那件衣裳,“啊?不会?” “不会个屁,仔细看清楚。” 伙计只得认真翻找。 荀丰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果然贵圈瓜多,这些公子哥儿聚在一起少不了聊八卦。 这回猝不及防听到一堆关于善人的瓜,她还真是有那么一些些…… 小兴奋呢。 不仅商科拔尖,脑瓜子好使,刚进翰林院就能腾飞。 不愧是她的善人呐! 此时此刻,她对善人的敬仰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稍有不慎便要溢出来的程度。 见伙计皱着眉头检查,荀丰摆了摆手,“得了,做好质检,下回莫要再被我发现这种品次的成衣了。” 她说完,大步甩袖上楼。 只不过略显圆润的身躯瞧着这动作也不潇洒,反而有些诙谐。 伙计瞪着大眼瞧了半天,也没发现针脚粗糙的地方。 有些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 ……不对啊,这排成衣不都是换季的打折款吗,怎么的东家还挑刺呢? 一旁的角落里。 奴侍看着紧攥着珍珠手串不愿放下的公子,面露为难道,“公子,这手串若是扯坏了,咱们可是要赔的,家主若是知道,肯定又要训诫您了。” 徐无烟指尖抠紧珠子,眼睛赤红,气急败坏道,“赔就赔!不过一件手串罢了……从前这种东西我何曾放在眼里?” “可是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一句话,让他手里的珠串嗙的一声,落了一地。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他要委曲求全,嫁给李茜这样的草包,过这样的日子? 即便做不了三皇女的侧君,他也不应当过上这种日子才对啊! 凭什么那青岚可以如此受追捧,他不过是个低贱的花农之子! 顾凉的正君之位,原本应该是他的! 奴侍吓了一跳,赶紧跪地捡起那散落的珍珠,“这下糟了!家主肯定会生气的。” 他们这些奴侍的工钱可都仰仗着徐大人。 公子的妻主日日烂赌,欠了一屁股债,学业也荒废了,瞧着也是立不了门户一心要吃软饭的,家主都勒令让公子省着吃穿了。 可惜公子还以为自己活在过去呢。 徐无烟却不在意的狞笑了一声,往前两步,鞋底踩在那珍珠上,硌出响声。 若是找到那个花农,毁了那青岚在顾凉心里的形象,想必就好了? 是的,青岚只是他的替代品。 原先顾凉喜欢他时,对那个侍君也不见多特别,甚至生怕自己介意,还将他遣回了乡下庄子。 表明此生只娶他一人的。 如今他回心转意了,顾凉她……会选择自己的? 第200章 口是心非的老母亲 澄镜湖。 湖如其名,湖水澄澈如镜。 水面上倒映着沿岸的秀丽风景,碧波荡漾、杨柳拂堤、紫藤如瀑。 岸边,坐着一个穿着绯衣直缀的人,正神色专注的盯着脚边的鱼竿。 顾凉缓步走近,见到对方在垂钓,蓦地放轻了脚步,静守在离她不远处。 还当真是个沉得住的性子。 孙盼山余光瞧了她一眼,见人半天没动静,无奈先出声道,“怎么,站这么久,连句孙姨都不肯喊了?” 顾凉行至她面前,拂手行了一礼,缓缓道,“孙姨。” 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孙盼山失笑,招呼她坐下。 瞥见她衣袖上未干的墨迹,猜出她这是匆忙从翰林院赶来的。 “你这几日被陛下钦点修史,单就列出名录整理籍料这一项,便要耗费许多精力,想必是有些疲乏?” 顾凉:狠狠点了,五六天没着家了。 她就休沐了半日,没想到李元贞直接一个大活压下来。 先前的工作也不能搁置。 拿着六十两的俸禄,操着六千万的心。 美其名曰:年轻人,就该多练练。 不愧是大乾多年的掌权人,这画大饼的姿势倒是比李景霂熟练得多,真是见不得她闲半点。 得亏阿岚贤惠,每日都换着花样给她送饭。 能见到自家香软的夫君,打工人的怨气还能略微消退点。 然顾凉面色不显,只淡声说道,“修史,为后世言,此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陛下也尤为看重,小侄……自然要谨慎待之,如此,再疲乏也值当了。” 孙盼山满意的笑了笑,“有此等觉悟,甚好。” “说罢,找孙姨何事?” 顾凉敛眸,“小侄确有一事,想请孙姨相助。” 孙盼山笑容慈和的看着她。 “讲。” “小侄想请孙姨,调一名军医去镇北大军。” 孙盼山皱了下眉,笑道,“这种事,跟刘瑞知会一声便可,那军医只要家世清白、医术了得,还能受得了北境苦寒,刘瑞自然是乐意得很。” 特地来此找她,还以为是什么难开口的事,这个小顾凉。 顾凉从衣袖中拿出一册文籍,递给孙盼山,“孙姨还是先看过这份文籍。” 孙盼山伸手接过,只翻开第一页,眸色便凝重了几分,“你想调之人,是已死的慕容南?” “是。” “你应当知晓,慕容南是慕容府的人,虽说他并非慕容信亲子,但挟了阁老这层关系,想要偷梁换柱,可不简单。” “是。” “那你也应当明白,白云观的案子,刑部已经呈到了陛下那,这件案子,无论如何,都必须得有个结果。” “是。” “那你为何还要淌这浑水?” 因为这浑水原本便是她所设。 “孙姨所言,小侄都明白。” 顾凉抬眸,正色道,“慕容南假死,是为引出白云观之案到御前。 慕容府不会让他的尸身留在刑部,只会尽早让他下葬,息事宁人。” 事到如今,已经无人在意慕容南究竟为何而死了。 毒杀、自戕,于那些上位者无异。 只要慕容家还想着笼络吕济,就不会在这种时候用这件事去触她的霉头。 更何况,白云观一案,已经让言党怀疑慕容信了。 她不会、也绝不可能想要查清慕容南死亡的真相,只会为了尽快摆脱跟自己的干系,唆使大理寺赶紧给出个粉饰太平的结果。 所以慕容南,自他死去的那一刻,已经被慕容府彻底放弃了。 没有人在意他的尸身,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 但是,此案究竟有没有真相,并不是关键。 只要李元贞知道白云观并不清净,留了一分疑心,便够了。 之后,只需要一点点火苗加持,这点信任危机,便可以起燎原之势。 而这簇火苗。 也正在来的路上,不会太久。 “十日,小侄预了十日时间,若没猜错,最迟后日,慕容府便会草草将他落土,弃于乱葬岗。” 入不了慕容府宗祠,是因为他的庶出身份,更是因为他作为未出阁的男子,抛头露面的死在了外面。 这些,孙盼山不会不懂。 “为何帮他?” 顾凉淡笑了下,“孙姨,您应该能猜到。” 孙盼山愣了下,沉默了。 她一言不发,沉默的往后仰了仰,指腹摩挲着文籍,似是在权衡。 顾凉安静的看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直到孙盼山叹了一声气,“倒是便宜那个小混账了。” 顾凉才缓缓勾唇。 孙盼山怕是她见过最口是心非的一位母亲了。 当然,她便宜娘也不遑多让。 毕竟是同穿一条裤子的老姐妹,性格脾性都差不多。 顾真:逆女! “罢了,此事我会安排妥当。” 顾凉缓缓道,“孙姨,小侄替孙瑛……谢谢您。” 孙盼山笑着摇了摇头,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她在北境……怎么样?” “能吃能睡,上回写信还说自己比武胜了牛春花……”顾凉解释道,“牛春花是镇北大军连冠三年的武魁。” “我知道。” 孙盼山朗声笑开,“不过就那混账的水平,怕不是偷袭险胜的?” “或许是有些侥幸。” “但是孙姨,孙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次次冲锋在前,对上凶猛的北燕将领也丝毫不惧。 她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士军,假以时日,她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孙盼山低眸笑了笑。 “而且,她于战场,也受过很多伤,最严重的是一次箭伤,听闻和心口处只差了几厘,好在她身体素质不错,休养了半月也恢复了。” 孙盼山脸上的笑意滞了下,缓缓握住拳头。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但您仍然会担忧,不是么?” 孙盼山目光沉沉的看向湖面,仿佛答非所问一般。 “看来今日是钓不到鱼了。” 顾凉听出她的话中意,答道,“孙姨,有些事,原本就勉强不得。” “我以为,平时予她要求严厉些,为她再纵横谋划多些,她的日子也会过得愈轻松畅快。” 孙盼山坐在原地,苦笑了下,“可我终究是让她误会了。” 这娘儿俩,都是锯嘴葫芦吗? 就这么沟通不挺好,可惜一个比一个犟。 顾凉缓缓起身,朝她行了一礼,“若是能收到一封孙姨的家书,想必她会很高兴。” 孙盼山并未答话,只是看着湖面,眸底沉霭。 顾凉知道,对一个母亲而言,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慕容南若是去了北境,为隐瞒身份,想必此生都不会再踏足京都。 那么孙瑛…… 多半也不会回来了。 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顾凉缓缓垂眸,似有所感。 \/\/ 北境,冷风贯骨。 顾真拆开最新的一封家书,里面只有几个字: “不须母烦忧,但愿母常安。” ——顾凉 顾真一怔,拿着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 眼眶热得,她赶紧伸手捏住太阳穴。 “将军,您这是咋了?” 顾真小心叠好信,嘴硬道,“哦,风吹得本将军眼睛疼。” “是您家那逆女又来信了?” “什么逆女!” 顾真怒道,“那是我得了双元还受陛下亲封如今在翰林院任正六品修撰的女儿!” 第201章 区别 勤政殿。 门吱呀一声,近侍抬着一盏茶悄声走进,替换了案桌上放得有些凉了的茶。 陛下这几日情绪都不太好。 想到这,近侍躬着身子,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动静惊扰了圣座。 李元贞端坐在皇椅上,伸手拿起一本奏章,刚翻了一页便皱起了眉头,目露愠色,手一阖,随手把折子丢到一边。 又是说的白云观。 单今日上奏的就有四五本。 以前怎么没发觉……她这个三女儿的拥趸如此之多? 不过是刑部关于白云观的奏议她还未表态,便有这么多官员纷纷扬扬递了这么多折子上来劝说。 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敢往上写。 白云观敕造为皇观一事有关社稷国祚,不宜再作耽搁,否则今年祈福将无法顺利进行,那么各地州又如何能风调雨顺,又说那命案乃是白微等贼人作恶多端,换一批道长便是,与三皇女毫无干系…… 李元贞冷哼一声。 一群只知高谈阔论的书虫。 近侍小声提醒了句,“陛下,三皇女殿下还在外头候着呢。” 李元贞冷笑一声,指节叩在这厚厚一叠奏折上,目光深邃。 原本以为白云观的案子,只是慕容信府上的官眷意外死了,没想到又能牵涉出十几条人命官司。 这白云观,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竟要让老三和那些文官们视此等命案于不顾,如此地步的为它背书? 李元贞摩挲着挂在虎口的东珠串,抬起茶盏,轻吹了下浮起的茶沫,啜了一口茶。 “叫她进来。” 李云霁穿着一身紫檀色的华袍,听见传唤,绷直的神色才略微缓和了些。 因为等得久了,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只是仍强端着礼仪风度,缓缓走到御前跪下,低垂着眼眸,恭顺的行了礼,“母皇。” 李元贞注意到她身上这件衣服,不露痕迹的蹙了蹙眉。 从前不曾留意,这紫檀乃是太女衣制,这老三这么穿,怕是有些逾矩了。 先前宠着言宸父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如今她负责的事连连出错,负责盯着道观的建造一事,原本是赢取名望的好事,居然还弄出这么大动静,惹得民间谣言纷飞,搞得李元贞也对她多了几分不满。 “若为白云观而来,则不必再言。” 这是根本不打算给她分辩求情的机会。 李云霁脸色簌然变白,急忙解释道,“母皇,儿臣是因与西周和亲一事而来。” 闻言,李元贞眸色沉了沉,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东珠。 此事……宸儿也几次来同她哭诉过,的确是西周傲慢无礼。 西周那小皇子迟迟不愿出现,怕就是存了几分想悔婚的心思。 更何况,西周使团待在京都这么久了,没见主动去找人,也不积极的把和亲书送到宫里,似是根本不在乎这桩和亲,如此怠慢,大乾欲提退亲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得找个理由,安抚好西周女皇,徐徐图之。 “和亲一事,的确委屈了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立位正君操持内务,若往后有心仪之人,母皇为你指婚便是。” 李云霁眉头微舒,缓缓说道,“母皇,儿臣的确有一钟意之人,想请母皇赐婚。” “哦?是哪家的公子?” 李云霁定了定神,“此人母皇也认识,正是北燕王子,呼延崇。” 李元贞神色复杂的眯起眼眸,打量着这个她曾引以为傲的幺女,一双深邃幽深的眼眸里满是失望。 然而语气却是不显,“你可想清楚了,当真想娶他?” “是,母皇。”李云霁回道,“儿臣与呼延王子性情相投,父君也很满意,若能迎娶他为儿臣正君,是再好不过了。” 李元贞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先前你父君同孤说,西周小皇子性秉温庄、含章蕴美,你心甚悦之,再加上西周毗邻大乾,维系几十年平和而未有纠纷,若能联姻,当是锦上添花的佳话一段。” 李元贞暗邃眼眸盯着李云霁,沉声道,“为此,孤特地派出礼部大臣出使西周,才换来了这一旨和亲书。” “如今短短两月,退亲的消息尚未传回西周,你便又想转而迎娶北燕王子,届时想让西周女皇如何看待我大乾?” 凭什么大乾的皇女就可以对她们的皇室子挑挑拣拣? 眼见西周不成,便立马转投北燕? 若是西周女皇因此恼了,毁了两国边境平和,以西周之凶悍,这老三,又有什么能耐去力挽狂澜? 更何况,北燕如今小动作不断,隐隐有挑衅冒犯之意。 北境密报上,已经发生过不少小规模的摩擦,两边军士都各有伤亡。 如此敏感之际,要她大乾腆着脸自灭威风去求亲? 这般低人一等的求和举动,又是想将她大乾国威置于何地?令那些在北境戍边的将士们如何作想? 她一向觉得老三懂事、仁善,却没想到也是个拎不清的。 李云霁神色一变,没想到她只是想换个平级的正君人选,母皇竟会当场责难。 若放在以往,母皇顶多问她几句,便也会同意的,如今却是直截了当的质疑。 “母皇,儿臣只是……” 李元贞仿佛并不想听她的解释,只摆了摆手。 “你想娶可以,但孤不会派使团去北燕,若北燕有心,自己递上和亲书,孤绝不阻拦。” 那便是要让呼延崇自己出面了…… 李云霁默然的垂下衣袖,“是,母皇,儿臣晓得了。” 她退出勤政殿的时候,还在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母皇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就变得有些冷漠了呢? 见到三皇女出来,近侍立马上前通传,“启禀陛下,二皇女殿下求见。” 青石砖瓦上,立着一道修长落拓的身影,面如冠玉,轮廓分明。 一身玄色暗金蟒袍,霸道矜贵,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腰间的挂饰。 李云霁心有所觉的抬头看过去,正巧撞上对方那双冷漠深沉的瞳眸。 李景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李云霁心突兀的跳了一下,只觉得多日不见这个二皇姐,她身上的气势更甚以往…… 而这双眼眸里的情绪,她竟是有些看不明了。 “二皇姐。” 李景霂稍稍弯了下唇,朝她走过来,“多日不见,皇妹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看来是忧思过甚啊。” “二皇姐说笑了,皇妹在京都好端端的,何来忧思?倒是听闻二皇姐在云州身子抱恙,让皇妹很是记挂,如今来看,二皇姐强健得很,说话也逗趣,倒是皇妹多虑了。” 李景霂挑了挑眉。 “毕竟皇姐粗人一个,不如皇妹弱质芊芊,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破事就要求到御前,怎能不让母皇关心得紧呢?” 她这话里的暗讽实在有些难听,李云霁直接皱眉,“二皇姐……什么意思?” 李景霂冷蔑的笑了一声,并不答话。 这李云霁,跟她还装什么清雅脱俗的山茶花? “老二回来了?快让她进来。” 殿内,李元贞的声音传来,比之方才语气轻快了不少。 李景霂意味深长的瞥了李云霁一眼,然后大踏步进了勤政殿。 “儿臣参见母皇。” 李元贞从案桌前起身,虚扶起李景霂,笑了笑,“怎么刚到便急着进宫了?” 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瞧着又结实了许多,在云州也吃得不少,这些日子如何?” “儿臣……” 李云霁听着二人间的亲昵过甚的寒暄,以及前后母皇明显区别的态度,袖下的手缓缓攥拢。 不……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202章 质疑 “顾大人,陛下方才急召内阁所有大学士去前殿,楚大人叮嘱要您去随记。” 周敬急匆匆走进编检厅,熟门熟路的绕去书籍堆得最高的那处,抬头看向正在编写入籍册的顾凉。 “楚大人已经先行过去了,特让我来告知您一声。” 顾凉将写好的索引标签贴在书侧,淡声问道,“周大人可知何故要去前殿,平日里陛下召内阁,不一般都在勤政殿么?” 周敬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不过听闻陛下还同召了司天台的官正和掌司,想必是有什么机要事件需要定夺推算。” 她瞧见顾凉还在有条不紊的给书籍编档,仿佛没有这茬子事一般,神色不免焦急的低声催促道,“顾大人,您还是快些过去,眼看着大学士们都要到宫门口了。” 顾凉手上动作未停,甚至还拿起了笔。 “既是要等司天台的一起,那便不着急。” 毕竟司天台那堆神叨叨的官正估计还要先沐浴焚香,占卜下吉凶,看一眼天象,确定陛下此次急召没她们的锅,才会放心的赶过去。 若是此行为凶,还得提前编好要在御前胡诌的话术,那更磨叽了。 少不得要多等上几刻钟。 周敬恨不得把顾凉打包闪送过去。 “这怎可不急?若是司天台仅是陛下同大学士们商议后才例行询问呢?” 顾大人呐,您可长点心! 顾凉无奈一笑,也不便同周敬细细分辩。 陛下既让司天台和内阁都到场,便是想让司天台当场卜算。 内阁……高低只算个围观群众。 甚至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凉淡定的从台阶上走下来,把做好记录的纸递给她。 “这案上的百册书,还得劳烦周大人帮忙入档,序号我已依次列好,对应的书名录放在桌上,周大人录一本誊记一册勾选一次即可,这样不易录混。” 周敬接过那张纸,看见上面的编序还有些懵懂,“……这上面的序号是?” 顾凉解开臂绳,整理了下衣袖,边同她解释道,“第一个数字是类目,第二数是篇目,第三数是别目……以此类推,每册书皆可用几个编序进行标记。 再按序放于对应编序的陈列架之上,书册位置与每列类目的书名录对应,便可以实现快速查阅。” 其实就是类似于现世的图书管理,分门别类,设置索引名录,方便查询。 区别只在于系统管理和人工操作而已。 大乾以文为尊,藏书更是浩如烟海、良莠不齐,她来这些时日便发现了弊端。 想找本书的效率勉强还行,但想找某一类书,负责掌修国史的检讨们便开始面面相觑了。 原先的那些编撰,约莫也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此等杂事上,只想专注写好青词服务好上峰,是以,这年年堆砌下来的书都放得杂乱无章。 让顾凉的强迫症微微有些难受。 周敬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有些震惊的问道,“顾大人……是想将翰林院的所有藏书都入库?” 顾凉淡淡的点了点头。 差不多。 毕竟李元贞点名让她来主修大乾史,连孙盼山都清楚,即便是前期的籍册收集,都要耗去大量时间,更何况她还有别的活儿要干。 反正时间也是要花的,那也不如顺手整理一番,方便以后编书的时候索引查资料。 按理来说,这种书库管理早应弄好的才是,可惜于算学一道上,大乾科举不太重视,这也造成了翰林院这些大才们写华章信手拈来,推算个简单的入库编序则唉声叹气。 顾凉心底摇了摇头,偏科不可取。 若哪日她当了考官,定要让大乾可爱的学子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六边形战士。 周敬持续震惊,“如此巨大的工程量,单分类目这一项便足够复杂……顾大人您居然仅用了几天便编完了全部类目?” 说到点子上了。 顾凉扫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带有几分兴味。 的确复杂,可她套用了现世图书管理已有的分类大项,再结合大乾的考纲科目,总结出来的类别大差不差,基本能遍历所有。 再不济不还有个万能的其他类别么。 ……但她总不能跟周敬说这些? “我先去前殿,此事便劳烦周大人了。” 顾凉微微一笑,拍了拍周敬的肩,在她惊讶、震惊、敬佩,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的眼神下缓步离开。 暗藏功与名。 “……顾大人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双元,竟有如此大才。” 这些可以囊括如此多书籍的类目,顾大人只用了几日便总结提炼而出,这得看过多少书啊? 周敬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握拳,“虽没有这般天赋,但若能有顾大人之毅力,又怎会于学海未有半点进益?” 今夜便开始努力。 翰林院夜晚一角的灯火,终会有她周敬的名字! 顾凉不知道的是,自此以后,翰林院又多了一个卷王。 \/\/ 前殿。 鸾卫们面色冷肃,整齐划一的守在石阶外,气势凌人。 内阁的几位学士先后进了殿内,以慕容信为首,皆鼻眼观心的排排站,未敢过多言语。 即便众人心里慌乱得都搅成了一锅热蚂蚁,面上也不敢显露半点。 只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后殿,暗自揣摩,陛下此次急召她们究竟所为何事啊? 相比之下,楚玉则平静得多,目不斜视的看向后殿的方向。 顾凉拿着卷册,从偏殿走了进去。 抬头便瞧见站在屏风后警戒的贺冬,对方只冷酷的睨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的转而看向了另外一侧。 主打一个不熟。 顾凉嘴角微微扯了扯。 果然,鸾卫一旦开始营业,立马就能切换凌寒那种拽得二五八万的欠揍表情。 顾凉敛眸,尊重她的职业素养,安静的铺开纸张,研好墨,握起笔。 然后…… 坐等司天台那帮姑奶奶卡着点姗姗来迟。 等了不多时,穿着深色道袍,瞧着神秘莫测的官正走入殿内,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拂尘的掌司,轻飘飘往那儿一站,甚至未予内阁几位权臣多一眼,脸上只写着万般皆空、无欲无求。 顾凉淡瞥了一眼,沉默的下了定论。 对标天稷,气质上还是差了点,但胜在工作稳定、人设简单。 天稷:……我不要面子的吗?好歹也是个代楼主。 “陛下、二皇女殿下到。” 随着近侍一声高呼,内阁几位学士和司天台的官正纷纷转头看过去。 看到走在陛下身侧的二皇女,脸上均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这二皇女也能挨着陛下走了? 顾凉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屏风的缝隙里,李景霂沉峻的目光垂落过来。 似是知道顾凉就在这道屏风之后,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朝她挑唇一笑。 转瞬她便错开了目光,缓步走到慕容信身旁站定。 一身玄金袍流光溢彩,气势凛然。 李景霂侧头看向慕容信,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懒散笑意,“多日不见,阁老还是如此……雄姿英发。” 顾凉眼皮抽了抽。 也就这八卦头子了,无视慕容信那花白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旁若无人的说出这种口不称心的话。 慕容信闭了闭眸,看起来并不想回应。 “来人,看座。” 李元贞坐在上首,看了眼老态龙钟的慕容信,还是让人给她抬了张凳子。 “谢陛下。” 慕容信道了声谢,在近侍的搀扶下坐了下去。 尔后看见宫侍们抬来的托盘,混浊的双眼蓦地微微睁大。 顾凉垂下眸,提笔蘸了墨,在卷册上记录下信息。 看来,云州的事,李元贞已经都知道了。 第203章 盛怒 只见托盘之上,摆放着一块红褐色的块状石样。 光泽黯淡,条痕樱红。 还有些金属质感。 李元贞却并未先言石样,而是看向司天台的官正,状若无意的问道。 “夏官正,近日天象如何?” 例行每日一吹开始了。 官正往前一步,“回陛下,昨日臣夜观天象,发现璧合珠联之像,日月如合璧、五星似连珠,此乃福泽绵延的祥瑞之兆啊。” 李元贞笑了笑,“如你所言,看来我大乾应是一派清平,国寿永昌了?” 官正点头,“正是如此,帝星稳固,老人星现,陛下声振寰宇、威望素着,百姓们受天恩沐泽,自也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顾凉眉头微挑。 难怪是古往今来都极为得宠的司天台,这群人早便将拍马屁的技能修炼得炉火纯青。 更何况这马屁还拍得清新脱俗。 也不难想,多少铁石心肠的帝王,都会逐渐在这一声声中夸赞中迷失自我。 但是今日,显然会错意了……估计这群姑奶奶要拍到马蹄子上了。 李元贞坐于高台,手撑在凰椅之上,手边缓缓摩挲的东珠忽而悬停,目光阴沉的看着官正,挥袖将染了血的折子扫到她面前。 “是吗?” 明明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帝王之怒。 夏官正瞳仁一缩,眼看着那奏折长长的滚落下来,落到她面前。 那纸上,密密麻麻的署名,更可怕的是,竟是在每一个名字后都摁了血指印。 这是…… 百姓书。 她脸上的高贵沉静之色还未完全尽退,就听见李元贞接踵而至的叩问。 “云州贪腐牵涉出几万人命,北境之危犹如鱼游沸鼎,而你等,还在这同孤乱吠大乾清平乐相! 你们这群领着大乾俸禄、享受着百姓赋税的官正掌司,自诩地位高贵,每日观星测象、推算吉凶,究竟算出了些什么?” 帝王手指微微颤抖,眸中怒火肆虐。 “云州之祸弊端已久,万顷良田就这么被撂荒,百姓们反而无田可种,可笑否? 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戕害,不知何时被人谋杀葬身崖底,云州地方官个个都是聋哑眼盲的不成?” “甚至户部无能!” 她怒目看向崔赞。 “连大乾的盐铁命脉都掌控不住,律法严禁私人采矿,可竟然有贼人堂而皇之地的抓了百姓,并了田地,暗地里偷采了数以万计的赭石!” 那些赭石既是在被人不断开采,那定有销路。 不仅仅是大乾境内,甚至可能会通过地下交易链转到大乾之外。 而这些动作,户部竟然毫无所觉? 当真是一堆饭桶! “崔赞,你说说,你究竟有几个脑袋!” 被陛下盛怒之下点名,崔赞脸色煞白,后脖颈一凉,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半点不敢言语。 李元贞以仁治国,平时对待臣子也是和颜悦色居多,可这并不代表天威可以冒犯。 云州之事,想必已经是烂到了根里,才让她如此大发雷霆。 李元贞目光如炬,看着皆低垂着头未置一言的内阁大学士们。 “云州百姓,水深火热无人在意,而你们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内阁大臣,却个个无动于衷,反倒为个修道观这等眇乎小哉的事日日上奏。 孤就不信云州未曾传得哪怕一点风声到京都,你们的那些耳目呢,你们的那些门生呢?都是死的不成!” “你们是官,母父官,你们内阁的每一个人,都去翻翻曾经写过的策论,哪个不是写得仁义礼法、黎民苍生,可如今你们眼底除了那点营私计较,哪里还记得自己笔墨曾写过的东西?” “不敬礼法,罔顾苍生,何言为官?” “你们,着实令孤失望至极!” 李元贞言辞犀利,如刀一般,尽数割在这些大臣的心上。 内阁大学士们冷汗涔涔,面对着帝王的诛心之问,无言以对。 俱是跪地一片。 唯有慕容信还坐在椅子上,她的手刚触到扶手,准备站起跪下,就听到李元贞的下一句质问。 “阁老,你可曾看过这百姓书,可曾听闻云州之祸?” 慕容信手一颤,立马站起,对着李元贞拂手跪下,“陛下,老臣……愚昧,这么多年皆被云州那些个畜生蒙在鼓里。” 此时此刻,谁敢应承一句知道。 李景霂眸色暗了几分。 殃及几万人的命案,不是一个郡守就能够堵住的,其背后,必还有主使。 云州郡守是慕容信的座下门生,也是她保荐推举的人选。 这么大的事出在云州,慕容信当真就毫无所觉么? 还有那些人口中山呼万岁的“圣主”,究竟又是什么人? 李元贞握紧东珠,“看来,你真的是老了。” 慕容信匍匐在地。 顾凉笔尖微斜,落下最后一个字。 看来李元贞今日是憋着火召集的内阁大臣。 这一顿训的,连楚玉都险些遭不住。 李景霂于信中说过,黑甲卫在云州还没有查出可疑的交易链。 那些人隐藏得极好,说明上面还有人护着。 所以只能暂行这敲山震虎之计,看看那幕后之人会否先自乱阵脚,从而暴露踪迹。 但无论如何,那些云州的百姓……算是得救了。 而且,这个消息,将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让白云观修筑成皇家道观之事告吹。 连司天台都照样被骂,一堆尸位素餐只知溜须拍马之人,李元贞怎么还会愿意从那贫瘠的国库里拿出这么多银子,去造一个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司天台的地方? “楚玉。” “微臣在。” “孤封你为监察御史,命你走一趟云州,巡视民情,安抚云州百姓。 另,你从农司点人,以云州为试点,推行新政,重新丈田。” 云州的良田兼并已经到了黑吃喝的地步,出现了大批撂荒地。 既如此,不破不立,干脆全部推翻重来。 虽然,对于这血书上的云州百姓而言,这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之策。 楚玉临危受命,神色有几分动容,“是,微臣定不辱命。” “二皇女于云州剿匪有功,整治贪官污吏有功,赏。 另,孤命你协调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尽快查清赭石一案,将贼人枭首示众。” 李景霂抱拳,沉声应道,“儿臣遵旨。” 第204章 拒婚 “崔赞,德不配位,即日起离开内阁,也不必再回户部了,降为七品编修,回翰林院储才撰书。” 这便是要让她直接赋闲了。 不仅离了内阁,连户部也回不去。 而且她的品阶,即便是滑坡也没掉这么快的。 “陛下,求陛下开恩呐!” 崔赞情绪有些激动,捂着脸跪地痛哭,大声哀求道,“云州之事,臣也是被全盘蒙在鼓里,还望陛下给臣一个改过自新、荡清沉疴的机会啊!” 李元贞忽而扬手,径直砸在凰椅扶手上。 只闻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时常把玩的那串东珠,从御座上四分五裂,滚落而下。 在场众人更是惊得直接变色。 她们在内阁多年,何曾见过陛下如此盛怒的模样? 司天台那群人更是被吓得没了先前那股高贵冷艳的架子。 顾凉心下暗道,杀鸡儆猴。 对崔赞的处置仅仅是碟开胃小菜,向内阁表明态度,而后李元贞要开口的,才是不许她们置喙的硬菜。 崔赞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清醒的意识到陛下的厌弃,若是她再多言,想必是连去翰林院养老都不成了。 “秦淼,拟旨意。” 秦淼一个激灵,立马回答,“是。” “白云观之事,不必再议,交由刑部彻查。 云州案未尽前,宫中禁止大兴土木,除了各地州关乎民生社稷的敕造事宜,不准工部另起条目,不准户部提前决算,年后已拨款项,尽数撤回。 司天台此次推算失误,由主官正至掌司,全部官员罚俸半年。” 顾凉心下了然。 果然,李元贞要把修筑行宫和皇观的预算砍下来,给楚玉带去云州安抚百姓、推行新政。 这一下,可真是要狠狠动到慕容信一党的小金库了。 不止李云霁要赔钱,她李之仪也得吐回来。 秦淼看了眼慕容信的脸色,见对方目视着台阶没有任何暗示,犹豫再三,还是拂手道,“臣即刻拟旨。” \/\/ 时值黄昏,暮色将垂。 夕阳微颓,将最后一分余温洒在竹叶上。 霂园外栽种的竹林,李景霂去云州前还是嫩绿新芽。 如今瞧着已是郁郁葱葱,影影绰绰,把原还若隐若现的镂空花窗遮得半点不剩。 一阵车轴声疾驰而过,竹叶也跟着浅浅晃动。 “你以为,京都的皇女,就你一个么?” 屋内,传来男人有些跋扈的质问声。 华一带着一众黑甲卫守在门外,听着里头男子的无能怒吼,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被个男的求婚,咱主子这也是头一遭啊。 只是也不好分心多听八卦。 对面站着的侍卫个个彪悍如虎,气势汹汹的握着腰剑,感觉随时就要跟她们干上一架。 屋内的气氛听着不太妙,屋外的氛围也愈发僵持。 华一眼神冷峻,手指压在刀柄上,暗自警戒。 李景霂眸子冷漠,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擒着茶杯,轻缓的晃动了几下。 听见呼延崇的质问,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呼延王子想说什么?” “你拒绝本王子的联姻,本王子还可以找其他两位皇女,届时,你我便是政敌了。” “……这是威胁么?” 呼延崇并不反驳,只看着对面的女人,“所以,二殿下不妨再考虑下。” 李景霂薄唇含笑,姿态闲适的半撑在茶桌上,斜肆的眼角带着一丝桀骜凛冽。 她的容貌俊逸自不必说,即便是这般懒洋洋的态度,举手投足之间,也依然矜贵逼人。 比起端正有余性格迂腐的大皇女,和风雅有余性情怯弱的三皇女。 此人,才是最为让他忌惮的。 只是李景霂闻言,却扬手朝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直接让呼延崇脸色沉了几分。 “你确定要拒绝?” “抱歉,本殿从不搞联姻那一套。” 即便知晓他于北燕而言的地位,即便知晓他今日前来或许带有筹码,但她偏偏一句不问,直截了当的拒绝。 若不是无心皇位,那便是空有野心的自大愚蠢。 “二殿下,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眯起眼睛,缓缓握拳,“倘若你因此败了呢?” “那也是本殿技不如人,本殿认。” 呼延崇起身,漆黑的眼瞳犹如浓墨,眼底掠过一抹晦暗阴冷,“好,但愿二皇女如愿。” “但是—— 你就一定保证,北燕会胜么?” 他方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之人懒倦的声音。 “如此居高临下的同本殿谈条件,不知你北燕又以何为倚仗。” 呼延崇脚步一顿,几乎摊牌了,“北燕,还从未尝过败绩。” 扶持一个对北燕俯首称臣的傀儡政权,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并不重要。 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嫁的人不同罢了。 她既然拒绝,那么此人就必定是北燕首要除掉的皇储。 李景霂凤目微挑,手握杯盏站起身来。 “本殿拭目以待。” 她眸里藏着汹涌的野心和狠戾,端地是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 可惜呼延崇并未回头,冷着脸走出屋子,斜睨了眼自己的护卫,快步走出庭院。 体格彪悍的护卫们纷纷收起腰剑,怒瞪了一眼与其对峙的黑甲卫,迅速跟在呼延崇身后。 华一等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怎么,主子拒的婚,瞪我们这些打工人作甚? 庭院中,忽然响起铃铛声。 呼延崇斜眼看过去。 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从拱门处先窜了出来。 随后,便见一个穿着彩衣戴着银饰的男人赤足走来,伸手将地上的兔子抱起。 彩衣男人的黑发细碎的散落在额边,眼睫如鸦羽,唇瓣色泽艳丽,肤色却白到能看清他鼻尖的小痣。 瞧着整张脸清丽柔美,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就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也看了过来。 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警戒意味。 呼延崇阴冷一笑,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原来二殿下这,还藏了这么个……尤物。” “与呼延王子无关之事,还是莫要好奇。” 李景霂沉声吩咐,“华一,送呼延王子。” 她并不想跟这北燕丑男多费口舌,更何况桑久的身份,若是被这丑男猜疑,捅到老三那里,也会是个麻烦。 华一抱拳,“是。” 呼延崇冷笑了一声,“不必了。” 随即带着侍卫扬长离开。 李景霂走到桑久面前,皱眉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桑久指了指怀里的兔子,神色无辜,“是它想过来的。” 李景霂无奈道,“身子这么虚,就知道到处瞎……你先回静阁好好休息,还有,下次记得穿鞋。” 看在这傻男救过自己的份上,还是莫训斥得太冷硬了。 桑久抚摸着兔子的毛,低低垂着眼,神色有几分委屈,“可我……想出去逛逛。” “去哪?” 桑久面露纠结,低落的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回静阁休息就好了。” 这么瘦弱个男的,怎么能憋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李景霂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在逐渐消耗殆尽,摁了摁眉心,拉住他的手腕。 “快说。” 桑久期待的抬起眸,看着李景霂,“听华二说,山上的梨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李景霂抿唇,“……知道了。” 华二:……丢,又脏我! 我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 主子你莫信! 第205章 反噬 “看来,微臣来的不是时候。” 顾凉仍穿着早先那套绿色直缀,站在洒着金光的竹海前,面容清疏,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比之先前仪容更甚。 一眼便知是从翰林院直接过来的。 李景霂转头看见她,眉眼稍霁,笑着朝顾凉走过去,“如何就来得不是时候了,顾大人刚下值?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顾凉冷淡的扯了下嘴角。 ……这不明知故问么? 在前殿的时候这八卦头子眼神暗示都快舞到她跟前了。 要是她不来这一趟,估计后半夜又会喜提黑甲卫叫醒服务。 顾凉淡淡的岔开话题,“方才在府门外瞧见北燕的车驾了。” 并且,那位呼延王子的脸色不太好看,想必是跟李景霂谈崩了。 至于呼延崇想跟李景霂谈点什么。 都不用猜,懂得都懂。 李景霂顿了下,让奴侍先带桑久回静阁,又给华二安排了点私活。 然后便迫不及待引着顾凉走进屋内。 屋内茶香弥漫,约莫是李景霂又煮了什么精贵品种的新茶,相比之下,香炉里缭绕散开的沉木香,反倒显得过于清淡了。 顾凉坐到她对面,一盏茶便先推了过来。 “顾君,云州的事,你如何看?” 顾凉眉头微挑,她还以为李景霂会先提两句呼延崇的事。 只不过见她神色急切,顾凉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云州之事,其背后主使,当有内廷中人。” 李景霂眸色暗了几分,“同我猜测一样。” 顾凉继续道,“殿下,我曾翻过户部记档,自大乾有载以来,赤铁矿的产地从未有过任何关于云州的记录,而此种矿的去路也多用在兵部,均是走的官道,为各地州军队铸器所用。 这说明,云州的矿洞,从始至终,都是被人藏好的暗矿。” 李景霂眉头皱起,“那这些赤铁矿,究竟被运往何处?” 待在云州这些日子,黑甲卫快把云州城内大大细细的黑市盘包浆了。 就连十几年前的走失案、盗窃案全都给破了。 但偏偏就是这赤铁矿,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走官道,黑市里也没路子,难不成这么重的矿石,还会长翅膀飞不成? “殿下可曾查过外商?” 李景霂颔首,“查过一轮,云州外商多来自西周,交易的也都是些珍稀花种、药材和茶叶之类的轻货,这些客商都能拿出正规契籍,交易也大多过的明路,没什么问题。” 顾凉却是下意识蹙起了眉。 灯下黑效应,人们往往会对自己司空见惯的东西视而不见。 若她是负责运送这些赤铁矿的人,必定会想办法获得正规契籍,堂而皇之地走官道运货。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官道上的卡点都是人为,只要是人为,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靠着多年经营,只要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正经的药商或茶商,根本不会有人会刻意的去留意,“我”的货物里,是否会有几次掺了那么一两箱石头。 “殿下,这些外商可能还要再细查一遍,尤其着重盘查其每批货物的出货时间、出货量、出货单价、接收人,所途径官道,所缴纳金额、是否有货损等等,尽量往细致处盘问。 只要掺了假,这些账目就必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顾凉依旧倾向于幕后之人是用的官道运矿,只不过是多披了一层客商的皮罢了。 总会有那么一两处可疑的地方会露出马脚。 李景霂沉了眼眸,“好,我再让她们去仔细盘查一轮。” “只是……殿下可有想过,这么大批量的赤铁矿,它们的买家,究竟会拿做何用?” 李景霂沉默了瞬,尔后用力握紧茶杯,缓缓说道,“军队。” 赤铁矿是稀缺军需,无论是交易还是自用,其最大的可能,便是用在军队上。 这……才是让母皇今日如此震怒的原因。 用着大乾赭石资源养起来的敌军,其最后的剑矛,对准的是她大乾的军士。 顾凉浅抿了口茶,果然是她喝不出来的新品种。 “所以殿下,此案一定要断得干脆利落。” 顾凉抬眸看着她,神色严肃,“北燕军队实力不可小觑,她们武力值强,个个都可称精锐,但北燕内壤贫瘠、军需紧张,若是这些赤铁矿最终是流向了北燕。 那么,对于镇守北境的我大乾军士们,必定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一定要赶在局势变化前,截住这批货,甚至是,偷梁换柱。 李景霂面色同样凝重。 “嗯,我明白。” “那,呼延王子此次来……可与殿下说了什么?” 李景霂抿起唇,微微朝后侧坐了下。 “我同他有什么可说?” 顾凉明显不信,“那他为何上车架时……脸色不佳?” 李景霂摸了摸鼻子,不太自在的说道,“也就是提了下联姻的事,但我当时就婉拒了。” 顾凉皱眉,“他代表北燕皇室,既主动提联姻,想必是以交易为目的,不知他对殿下您,提的条件是什么?” 李景霂:“?” 顾凉:“??” 李景霂微咳一声,“本殿没问。” 能被呼延崇求婚这事已经很炸裂了,她压根儿没跟他周旋的想法。 万一适当周旋下,对方还以为她欲拒还迎,当真了,有损她名声便不好了。 顾凉:“……” 顾凉反应过来了。 “也就是说,殿下连他提的条件都没听,也没有套出一点儿关于北燕的有用讯息,丝毫没有给握有北燕兵权的呼延王子一丁点儿脸面,很武断的就回拒了?” 李景霂缓缓移开了视线,避过了顾凉略显灼热的目光。 然后矜持的点了点头。 “嗯。” 此时此刻,顾凉很想大不敬的说一句脏话。 ……以前丫八卦别人那劲儿呢? 该用上的时候不见有用半点。 但鉴于是上级,她忍住了。 顾凉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您没答应,那想必他的选择,就剩个三皇女殿下了。” 李景霂倒是不甚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毕竟她这位三皇妹,府里也只有一位侧君,娶这凶悍的丑男属于是非常合适。 “说来也怪,我那位三皇妹,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勤政殿,求母皇为她与呼延崇赐婚,但母皇却并未松口。 虽说她有同西周的婚约在前,但那婚约都这么久了正主还没出现,想必也可以耍赖不作数,换个人而已,母皇一向宠她,该不会在此事上为难才对。” 区区联个姻而已,换人也就换了。 可母皇不仅没答应,还结结实实的训了老三一顿。 简直天降红雨。 以往这种训斥可都是她李景霂的专属。 李景霂说完,忽然皱起了眉。 “不过……既然我那三皇妹敢去御前求更换联姻人选,想必她跟那丑……北燕王子间多少有点暧昧之事,但为何,我前脚刚回到,呼延崇后脚就跟过来了。” 怪恶心的。 搞得像是她搞了姐妹的男人一样。 顾凉勾了勾唇。 或许是因为,呼延崇发现,李云霁似乎并没有他先前所认为的那般得宠,甚至还有些窝囊废。 不知为何,顾凉也感觉到了。 作为那本书里的天命女主,李云霁身上的光环好像在一点点崩坏,不管是她那些夫郎们对她盲目的爱,还是李元贞给她的特权,亦或是她所想做的任何事都能顺风顺水,受天命眷顾…… 这些令人艳羡不已的气运……好像都在慢慢消失。 不知道这,算不算阿岚说的…… 偷运的反噬。 第206章 风波起 但毕竟这些都是玄学猜测,顾凉自己也将信将疑,不好跟李景霂直言。 顾凉并起两指,从棋篓里夹起一枚黑子,缓缓落于茶几正中处。 然后执起一枚白子,落在黑子旁边。 “北燕屡犯我大乾边境,虽多以小范围挑衅为主,意为试探,但此举也极为可恨。 那么,以呼延王子所代表的北燕皇室是何种成分,陛下想必心里也有所决断,但无论退或是进,先手易输。 若是大乾主动提联姻示好,倒像是在两国对峙时先落了下乘。” 她继续拿起一枚白子放下,“更何况……西周边境虽然平静许多,但西周的兵力,于大乾而言,也并非是毫无威胁。” 两枚白子,就这样一左一右将黑子包围起来。 推崇文以治国的大乾,对着这两位豺狼虎豹的邻居,哪里敢行差踏错半点。 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被蚕食吞并的下场。 李云霁却在这种时候,把她国的联姻对象当儿戏。 想必平日里是被骄纵惯了,脑子里都是空物,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她不知国与国之间,这种裙带关系都只能是锦上添花,没有任何牵制的效用。 相反,甚至还可能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国之间,本就是零和博弈,和权衡利弊下的恐怖平衡。 现在北燕的小打小闹,仅仅是担心一口吃不下大乾,生怕之后自己在修生养息时,也会被西周和银川两国钳制。 但又想试探一下大乾的态度,和在北境的兵力如何。 若有把握应付得了另外两国,北燕绝不会放过任何灭掉大乾的机会。 所以大乾,不能再像如今这样,还将目光局限在几个文官集团间的营私算计。 养出一堆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各个都挖空心思,从本就空虚的国库里抠银子。 而是应该整朝纲、查贪腐,于国库彻查账目、开源节流。 于民间,重农耕、促商贸,鼓励农商,安抚民心。 于各地州边境整军务、励军功、肃军纪,不拘一格降人才,选拔任用有雄韬武略的将帅。 如此,猥琐发育,随时给北燕传递一种积极备战的信号。 只要大乾政权敢举国之力对抗北燕,想必对方在做决定前也得怵上两分。 直至交锋时先重挫北燕,振军心的同时,也能给西周和银川以威慑。 这便是所谓的战术上藐视,战略上重视。 李景霂看着茶几上顾凉摆出的棋子,知晓她在暗喻大乾处境,低叹了一声,“大乾,安逸太久了。” 顾凉摇了摇头。 “殿下,并非是大乾安逸太久,而是京都……安逸了太久。” 但凡走出去看看,便知大乾海晏河清或许只存在于司天台的彩虹屁里。 云州之事,或许也是一个契机。 能让李元贞幡然意识到。 任何时候。 兵力,都不是一个可以被忽视的选项。 李景霂半倚着桌沿,眼眸漆黑,拿起黑子边的一枚白子。 指腹微微用力,那白子便化为了齑粉。 “那便让她们知晓自己错了。” 李景霂缓慢的抬起眼,那双漆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闪动着危险的光泽,仿佛带着破除一切阻碍的力量。 这是头一次,她将自己的野心直观的暴露在顾凉面前。 ——战。 顾凉眼帘微微一拾,目光沉静的看着那枚被她捏碎的棋子,薄唇带着浅淡的笑意。 “臣,愿辅佐殿下。” 她语气郑重。 “惟愿吾主,开创盛世,彪炳千古,万代流芳。” 李景霂双目骤然加深,那眸子里翻涌的墨色,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顾君,你要知道,如此一来,便再没有退路了。” 不争,还尚有一线生机。 若是争了,那便是绝对的生或者死。 “殿下,若有朝一日大厦将倾,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为了大乾的黎民百姓,您也不可以有退路,自然,臣也不能。” 顾真留在北境戍边,将顾家全部人的安危都交与了她。 即便是为了顾家,她也绝不可能让李云霁爬上那个位置。 李景霂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冷淡却坚定的眼神,脸上的笑意缓缓漫溢开来。 她一把握住顾凉的手。 薄唇轻启,只说了五个字。 “必不负君心。” 这话说的…… 李景霂这真情流露的,让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了起来。 直到华一进来打破了沉寂。 她直冲了进来,瞧见两人相握的手,心下警铃大作,赶紧撇开视线,一本正经道。 “主子,这是楚大人递来的条子。” 李景霂皱了皱眉,原本还想说华一几句,听见是楚玉的消息,看了一眼顾凉。 “殿下不妨拆开看看。” 约莫是因为李景霂帮了楚玉一个大忙,她想投桃报李。 若非因为李景霂带回来的百姓书里侧面提及云州良田兼并之风,轻描淡写却又浓墨重彩的暗示了云州百姓无田可种,被迫沦为流民、匪寇一事。 或许李元贞还不会下定决心打慕容信的脸,力排众议推行新政。 楚玉此次去云州,李元贞还让她自己点兵点将,给了极大的自主权。 日后新政得以在各地州铺开,她安抚了民心,赢得了民声,内阁原本固有的格局也会彻底土崩瓦解。 慕容信手上的权责,会被以楚玉为核心的新锐派慢慢吸收。 李景霂起身,打开纸条,眉头瞬间皱紧。 只见上面写着: “上欲立太女。” 顾凉看见这几个字,眉间也是一凛。 楚玉作为李元贞最信任的心腹纯臣,她能够感觉到的东西,比她们这些夹生饭多太多。 但是原书里,李元贞立太女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剩李云霁一个成看的。 如今李之仪还完好无损,李景霂也逐渐崭露头角。 按理说,应当没这么快才对。 除非…… 她的身体出现了某种信号。 顾凉立马看向李景霂,只见她眸色凝重,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 李景霂将纸条丢进了香炉里,看着它彻底燃尽,负手而立,缓缓说道,“无论母皇属意谁,想必宫里很快便会有风声。” 顾凉点了点头,“殿下也可以进宫多看看安常侍。” 他毕竟是李元贞的半个枕边人,好歹能感受得准一点。 李景霂闭了闭眼,轻轻叹了一声。 “但愿不是我想的那般。” 第207章 越说越不像话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街巷上只听到车轮行驶过的声音。 马车外,夜景斑驳变幻,几缕月光从纱帘的缝隙里透进来,轻柔地洒在顾凉的脸上,时明时暗。 顾凉撩起车帘,侧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街巷,有些疲惫的摁了下眉心。 ……又是这个点下班。 只不过是在临撤前,想跟李景霂简单聊两句京都的近况。 着重解释下她先前让华二去敲裂白云观寮房地板的缘由。 有关慕容南假死之事,她也草草提了几句前因后果。 没想到,李景霂的八卦雷达这会儿又营业了。 居然根据这些只言片语,联想起她之前帮孙瑛取消过跟慕容灵订婚的老黄历。 然后抽丝剥茧,一通胡乱分析。 最后竟是精准的怀疑到了孙瑛和慕容南之间,必定有某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早知她看上了那慕容南,本殿当时顺手便撮一把,何需等到今日?” 还说要是孙尚书搞不定,她亲自上。 “不就是帮孙瑛那小情人捏造个北境的假文籍吗,简单。” 还问要不要帮这俩人在北境寻个称心的宅子,保管让孙尚书鞭长莫及的那种。 最后还大放厥词说干脆成亲也她来包办得了。 越说越不像话。 见顾凉已读不回,最后她还来拉踩一句,“至少不能如顾君这般,成婚都过半了才告知本殿,没点参与感,令本殿失了诸多意趣啊。” 顾凉回了个面无表情。 ……谁说不是呢,她大婚时前宴劝酒就她舞得最欢。 搞得跟公司年会一样热闹也就罢了,舞剑的念诗的都要展示,更凭借着她的糊弄文学,还喝服了一众武官。 顾凉暗自摇头。 有时候,有个太过热心下属私生活的上司,也不是件好事。 不过李景霂思维这一发散,天都黑完。 正事没聊多少,净扯些有的没的。 看着夜色晚了,又一次借了惧内的人设,顾凉才得以从这八卦头子的盘问下逃离出来。 此时坐在马车上,左腹腔忽而一阵痉挛。 顾凉蹙了蹙眉,脸色有几分苍白,缓缓将痛意压下。 这毛病她前世再熟悉不过,没想到,即便是成为了大乾的“顾凉”,终究也还是避不过。 “小姐,前面有人。” 马车猛地停下,段双的话音响起,顾凉皱眉,哑着嗓音问道,“是什么人?” “小姐莫慌,待我确认一番,站前面的好像是个……鬼啊!” 段双眯起眼睛,正想分辨清楚那树下的人是谁。 就见一道白衣影子闪现过来,一头粗糙的白毛盖着脸,没有五官,也没有声音。 吓得她当即怒吼一声,掏出了刀,对着四周乱舞一通。 顾凉:“……” 顾凉听着这阵仗,掀开门帘走了出去,看清楚究竟什么情况后,嘴角扯了扯。 头顶着把拂尘夜半晃荡的天稷,就能把她的长随吓得魂不附体。 顾凉有些无奈的看向天稷,“大晚上的,作什么妖。” 天稷把拂尘拿下来,满眼控诉的看着顾凉,“弟妻,你没有心。” 顾凉:? 天稷眉头挤成个川字,一脚踩上马车,语气带着十成十的哀怨。 “你方才人都去到霂园了,竟然都不过问我的事,让我去云州忙活这么久,还一句关切也无,如今反倒说我作妖,要不是我跟过来,你肯定忘光了。” 顾凉抿唇,如实道,“哦,是忘了。” ……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没地方住。 更何况她也算帮李景霂做事,人二皇女不论行事如何,对待这种技术顾问,待遇当是一等一的,总不会短她吃穿。 天稷瞪圆了眼。 好啊,这个坏女人。 让她打这种劳心伤神的工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就这么把她丢在霂园,吃绝户也没有她这样的! 天稷气急败坏的朝外甩了下拂尘,那拂尘的毛尖尽数扑在了段双脸上,她自己蹭进了马车。 “我不管,我要回顾府。” 段双眼泪汪汪的看着顾凉,感觉脸被扇得辣疼,嘴瘪得老高,“小姐……”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是该练练胆了,不然明日换老董来。” 她说完,也折身进了马车。 段双捂住嘴巴,尽量让自己哭得很小声。 她一个武艺高强的长随,还比不过个瘦不拉几的马夫吗?! 好不容易才从老董手里抢到接送小姐的活计儿,她怎么能这么草率的被换回去。 不就是不要怕鬼吗。 练,她练! 马车内。 顾凉想起她方才指控的一句关切也无,好歹提了一句。 “云州之行如何?可有危险?” 听到弟妻这迟来的关心,天稷嘴一撇,一声不吭的默默看着车窗外,心底的委屈直往外冒。 为了解阵,头毛都差点薅秃了。 那二皇女天天就差拿个大喇叭催她进度了。 但鉴于此乃实力谬误,她不便多提,遂强撑道,“还好。” “嗯。” 顾凉见状,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稍微意思下即可。 等了半天没听见她的后半句,天稷转头,“弟妻,你就不再问问别的?” 顾凉疑惑,“我还需要问什么?” 天稷一噎,“你就不好奇桑久就是西周小皇子、还是巫族圣子的事?” “……我知道。” “那你就不好奇我们是怎么发现的第二个阵法?” “……我知道。” “那些尸骸的下落,崖底被救出来的那些百姓呢?你也丝毫不关心?” 顾凉无语,“……我知道。” 李景霂每每写信都是长篇大论,事无巨细,搞得她差不多也算是去了趟云州。 云州案的细节,她恐怕比天稷都清楚。 天稷就不信了,“那你也知道二殿下在阵中溺水,是桑久用蛊救了她么?” 顾凉双眸一眯,“……哦?” 这倒是头一次听闻。 看来八卦头子还有些双标在身上,居然会偷偷略过自己的瓜。 天稷一脸我就知道你好奇的得意表情。 “……当时二殿下抱着虚弱的桑久公子,从湖里游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都不肯放下……” 顾凉挑眉。 还得是李景霂,无处散发的荷尔蒙。 一个北燕的呼延崇就算了,还能这么快搞定另一个西周的小皇子。 天稷继续道,“……俩人那眼神都快拉丝了,还当着我们面矜持,哪怕再怎么劝,那桑久公子也不愿意离开二殿下一步,而且,我还注意到,二殿下嘴角有那么一点残留的口脂,想必是……” 天稷边扬眉边神秘兮兮的笑了笑。 顾凉:“……”好端端一个松形鹤骨的道长怎么去了趟云州就被带偏成这样了。 李景霂这个大染缸。 段双悄悄竖起耳朵,在马车外听得津津有味。 天稷讲完八卦,还勉强记得转回正事,“对了弟妻,那个法阵我推算到一丝气息……” 顾凉眸色缓缓加深。 \/\/ 顾府,正院。 顾凉走到廊下时,正看到坐在庭院中的青岚。 他穿着一身雪色薄衫,衣袍轻敞,墨发乖顺的垂落至腰间,手里握着一把青绿色蚕丝扇。 眉目低垂,安静专注的看着养在莲花盆栽里的锦鲤。 月色皎皎,映出他清冷柔和的面容。 美玉无瑕,色淡如水。 宛如出世的谪仙。 看着这样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顾凉薄唇轻勾,原本在翰林院打工的那几分倦怠,瞬间一扫而空。 “青岚正君——” 段双正准备召唤正君过来,毕竟连着几日小姐都没归家了,得提醒下。 谁料刚出声两字儿,就见自家小姐冷冰冰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 段双:了解。 被嫌弃的段双的一生。 她忍住小难过说道,“小姐,明日还是老董送您去点卯。” 然后转身捂住嘴巴,尽量让自己哭得很小小声。 顾凉:“……”这段又又怎么一天八百个表情。 听到动静,青岚转头,见到顾凉,微微一怔。 尔后轻轻笑开,起身朝她走过去。 柔声道,“妻主。” 第208章 结果还是没瞒住 顾凉先一步走进院中,揽过青岚的腰,看着露出点粉色尖角的莲栽。 温声问道,“何时种的?” 青岚笑了笑,“今晨才移的花种,前几日陪爹爹逛集市买了几个彩瓷瓶,爹爹觉得这个瓶子太大了些,不好插花,便让我处置了。 我见这青瓷釉也算素净,若是养些芙蕖,粉披绿映红,不失雅趣,再过些时日妻主便能坐在院中赏荷了。” 顾凉垂眸看着他,眸色专注而温柔。 “绛雪生凉,碧霞笼夜,确实雅致。阿岚如今,也同爹一样擅花道了。” 她很喜欢听阿岚说这些家常时的模样,清冷之余,更多了几分市井的鲜活气息。 “妻主当真这般觉得?那……不妨我效仿爹爹,也在妻主书房多摆上几个不同的盆栽?” 回想了下顾真那摆满大杂烩插花的书房,花花绿绿黄黄紫紫的乱作一团,晃眼睛得很。 顾凉嘴角微微一抽。 “一盆便好。” 便宜娘一年不进书房两回,她可是要经常去的。 看出顾凉神色局促,青岚抿了抿唇瓣,轻轻笑出声,“……嗯,知道了。” 淡雅如雾的月色下,他俊美白皙的脸庞,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清欢。 顾凉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青岚本就生得极好看,就连这发丝都妥帖得很。 指尖掠过,仿佛浸染了几缕他身上的清幽兰香,好闻得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左腹又是一阵抽痛,顾凉眉头微蹙。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青岚拉住她的手,“妻主还未曾用晚饭,我让栀香留了一些,还是热的,妻主可想先去用一些?” 顾凉诧异,“阿岚怎么知晓我还未吃?” 青岚抿起唇,试探性的伸出手,轻轻的,按压了下她的左腹部。 该说不说,隔着官袍的料子,他却能精准碰到自己胃疼的地方。 惹得顾凉眉间又是一蹙。 这胃疼起来……着实是有点刁钻了。 青岚眼神暗了几分,立刻缩回手,“……妻主?” 顾凉握起他的手,微微一笑,“我无事的,既然阿岚备了晚饭,我先去用些。” 她饮食不规律,有时候忙起来是真的会忘。 平日里有阿岚盯着还好些,一进翰林院跟那些个卷王议起事来,是真的有上顿没下顿。 入了翰林院,谁能想到呢? 不干活,就没饭吃。 青岚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妻主,晚些我帮你揉揉?” 顾凉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腰间。 “阿岚想何时揉、怎么揉都可以,不必特意来询问为妻。” 青岚神情错愕,反应过来她语气中浓浓的调侃意味,立马移开视线,脸颊有些红。 差点忘了。 妻主虽雅正端方、爽朗清举,但也会时不时耍流氓。 顾凉勾唇,也不再逗他,捏了捏他的掌心,“确实有些饿了。” 青岚一听果真顾不得羞了。 “妻主稍等,我这就去小厨房端菜来。” “让栀香去。” 顾凉对栀香扬了扬手,然后拉着青岚的手大步朝屋内走去,神态自若道,“阿岚得给为妻先揉一下。” 青岚:“……” 顾凉转头,指了指自己的左腹,“痛。” 虽然知道她有几分演的成分,但青岚知道,妻主这些日子,确实没少费神。 不管是慕容南的事,还是云州的事、北境的事,还有她在翰林院忙不完的政务。 妻主应当……也很累了。 青岚蓦地软了眼神,“好。” 喝了两碗温粥,又半哄半骗的拽着青岚体贴入微的揉了半天。 顾凉心满意足的揽着自家香软的正君,一起坐在庭院里赏景。 自到了翰林院,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少之又少。 正巧今夜星辰密布,如满天碎钻,高悬于天幕之上。 耳边是蟋蟀低鸣,颊边是轻柔流淌过的夜风,仰头便是明明灭灭的繁星。 当真有一种“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的恍然入梦感。 青岚轻晃着蚕丝扇,抬头看了眼夜幕,忽然出声问道,“妻主,师姐她……跟你一道回来了么?” 顾凉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瞬间反应过来,她怔了下,坐直看向青岚,“阿岚,你……” 青岚唇角轻弯,侧过头,那双清澈纯净的凤眸注视着顾凉。 纤长而浓密的睫羽下,仿佛是浸在清泉里的琉璃,平静剔透。 却没有一丝怨怼。 “妻主是想问,我何时知晓的吗?” 顾凉微叹了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 “我只是……有些愧疚,这件事,是阿岚自己发现的,而不是我先说出来的。” 主动交代和被动承认。 虽然结果都是没瞒住,但这中间差了至少十几块搓衣板。 “我并没有责问你们的意思。”青岚唇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淡淡的失落,“……我都明白的,妻主。” “师姐不愿让我知晓她的行踪,我也可以假作不知,但是……” 青岚微微抬头,看向夜空的星。 “我从未怨过她,即便是她曾误会我,可那些事的发生,并不是她能左右的。 哪怕是我,在那样的处境下,可能也会选择盲从。 师姐……是在我印象里,很少有的,对我仅有善意之人了。” 他在天机楼时,那些长老、弟子,因为震慑于他的能力,也会表现得友善,甚至讨好。 但他却能感受到,那些友善的背后,是满满的戒备和恶意。 或许是他们害怕,有朝一日,他会将那些术法用在他们身上。 所以,最后讨伐他弑师的时候,才会那么义正严辞,仿佛极为笃定他早会如此一般。 ……就像他的师父。 那些人都会恐惧,那么他的师父……又何尝不会怕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青岚语气平和,但眸底深处,却隐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落寞。 “有时我也会想,中了幽冥缚,或许于我而言,并非全无益处。” 他也怕顾凉有朝一日,像那些人一样防备着自己。 或许不能使用那些外人看起来玄之又玄的能力,他也能做回一个正常人。 如今的日子……便很好。 顾凉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缓缓凑近他耳侧,“傻。” “阿岚是修道之人,难道不知,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物随心转,境由心造。 那些人惧你、怕你,污你,是因为他们德行有亏、心思狭隘。 毕竟本意为恶之人,自然会疑人恶,阿岚又何必为这些恶人怀疑自己?” “你身上的毒,必定要解。至于旁的,阿岚更不用担心。 因为……一切有我。” 青岚将掌心贴在顾凉手背上,轻声道。 “妻主,谢谢。” 第209章 青岚的秘密 顾凉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一句话可不够,阿岚得好好谢我才行。” “……怎么谢?” 顾凉眸色深了几分,指尖从他漂亮的眼睛,顺着轮廓精致的脸颊,缓缓滑下,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反复流连。 “阿岚很聪明,应当知道为妻想要的。” 青岚笑了笑,主动凑近,环住顾凉的脖颈,往藤椅上用力一拽,墨发垂落在她手边,带着缭绕的香味。 青岚的唇停留在她的耳廓侧,轻声问道。 “妻主是说……这样么?” 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顾凉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单手用力撑在藤椅上,一只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侧头看着主动献身的阿岚:“!” 她先前撩一下便脸红的阿岚哪去了? 如今这只妖精是谁? “妻主……怎么了?” 青岚看着顾凉有些诧异的神色,凤眸里溢满笑意。 顾凉眸色一暗,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恶俗霸总文里的经典台词: “阿岚,你在玩火。” 青岚轻声笑开,像顾凉常做的那样,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廓。 “妻主……谢谢。” 顾凉搂紧他的腰,正准备跟自家正君仔细交流一番,就听见煞风景的一句。 “快把我师弟放开!” 顾凉:“……” 突然出现的一声怒喝,让顾凉和青岚纷纷转头,循声看了过去。 顾凉眯起眼眸,在考虑今夜把这货扫地出门的可能性。 不速之客天稷拽着把拂尘,怒冲冲的走出来,指着顾凉质问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姓顾的,你就是这般待我小师弟的?” 顾凉挑眉,“我怎么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举头三尺有祖师爷! 你先前指天指地的还说以真心待他、敬重他,怎么如今在这大外面的就……” 天稷握拳,难为情的咳了一声,“他手腕都被你掐红了看不见啊。” 顾凉看了眼青岚的手腕,似乎被藤椅压出了一丝红痕,赶紧松开手,“……疼么?” 青岚微怔,摇了摇头。 若不是师姐看到,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手腕上还有这么浅的一道红痕。 ……再过几息或许都能消了。 顾凉从藤椅上支起身子,青岚的衣襟因为方才的顽笑此刻有些松垮,且他气息微喘,颊边也有不自然的晕色。 这样的情景在外人眼里…… 的确很像是她强人锁男。 但是天稷。 不在她客居的左厢房待着,大老远跑来正院听什么墙根? “如今已近子时,你来此处作甚?” 天稷满满的浩然正气瞬间萎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忽而想起件要事,想同你相商。” 顾凉勾唇,“方才回府前,不是还惧怕被阿岚瞧见么,怎么,如今反倒不怕了?” “说什么呢,我与小师弟多年的交情,怎会因一些微末误会而产生嫌隙?” 天稷握着拂尘,一撩袍,自觉找了个空闲的椅子坐下,神色间满是自得。 “小师弟多么温柔体贴之人,又怎会让我惧怕?” 这个臭弟妻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都听到小师弟说的那般清楚了,哪里还会怕? 师姐弟重归于好就在今日! “师姐,你说有要事相商,是什么?” 啊…… 听见这一声久违的师姐,天稷险些流下泪来。 天晓得,她可就这么一个如珠如宝的小师弟了啊! 找了四年,躲了一年,如今才敢坦然相待。 控制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天稷朝着青岚温和的笑了笑,语气带着极为刻意的讨好。 “区区小事,师弟莫要担心。 是师姐我早前在顾府留意到有人摆了阴符阵,又联想起前几日云州黑木林外的那个法阵,二者如出一辙,想必是同源,所以想来告知一下弟妻,让她早做防范。” 青岚蹙眉,“那个阴符阵,师姐也发现了?” 天稷一噎。 难不成她小师弟早便注意到了? 那她后面那些个操作……岂不是班门弄斧? 她嗯了一声,“我担心影响顾府气运,还烧毁了一些符。” 青岚沉吟道,“我大略也猜到了,刚到顾府时,我也感觉到此处有阵。 不过那时尚不确定谁欲谋害顾家,为引蛇出洞,我仅替换了阵眼,让阴符阵不会对顾府的气运有实质性影响。 后来,我发现那个阴符阵被人动过,少了一些符纸,本以为会是布下法阵的幕后之人,但没想到,引来的却是师姐你。” 天稷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原来还可以改阵眼啊。” 难怪当时觉得阵眼奇奇怪怪,差点就入了师弟圈套! “……师弟你,不会怀疑是我?” “不会。” 天稷暖心笑了笑,“还是师弟信得过我。” “若是师姐设阵,想必不会这般繁琐,阴符阵成形,须有七七四十九张阴符护外,还要结成五鬼搬运阵,且阵眼需布设在顾府风水格局最强盛之处,尔后逆转,方有效用。” 天稷并不精通此道,又怎会想出如此复杂的法阵来谋害旁人。 天稷疑惑的啊了一声,“还有五鬼搬运阵?” 顾凉嘴角扯了扯。 所以她当时是怎么就听信了天稷这个大忽悠的鬼话,其实她根本没搞明白是? 青岚善解人意的解释道,“那阵并不起眼,又是以五行为卦眼,若我不是无意中看见湖中倒影,一时间可能也察觉不到。” 天稷点头,“竟是湖中阵,那的确藏得很隐秘。” 青岚又说道,“至于黑木林的法阵,我也曾进去过一次,当时推算出那阵眼就是江府旧宅。 且黑木林崖底囚了江府的冤魂,江府唯剩一人,如今是顾府的主君,顾府也极为凑巧的被人设了阵褫夺气运。 所以,我也怀疑,这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天稷:“……”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 合着她这几个月忙了个寂寞。 ……她的小师弟早已看穿了全貌,她还为破了两个阵而沾沾自喜。 她很想对下答案,“那师弟可有算出是何人布阵?” 青岚垂了眸,并不答话。 天稷看着他,“事到如今,师弟还不愿说吗?” 青岚却是看向了顾凉,缓缓问道,“妻主,若是我说,此事我并非全然清白无辜,你可会憎我?” 天稷不解道,“师弟,都是那个人做的坏事,与你何干?” 没错。 她在湖底推算出的,是北辰的气息。 虽然只有极浅的一丝,但是就那一丝,她也敢确认了。 设下黑木林法阵的,是北辰。 是她们那个已经“故去”五年的师父! “他设下法阵,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还丧心病狂的抢了这么多人的气运,他道心已经黑了,师弟你难道还要替他担责吗?” 青岚只看着顾凉。 仿佛他深藏在心底很久的某个秘密,要在今日破土而出。 第210章 冥蛊 “不会。” 见青岚情绪仍不太对,顾凉也有些疑惑。 “阿岚,我外祖家的灭门案,若没记错,应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我都尚未出生,你为何……要与此事关联起来?” 青岚凤眸微颤,“我……” 顾凉朝他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 “若你是因为六合阵而愧疚,那也不应当,法阵本身没有善恶之分,是使用之人决定了它的善恶。 而我,绝对相信你,不会以法阵害人。” 技术本身无所求,是使用者为它冠上了欲念。 拥有技术的人,为何要被苛责? 天稷点点头,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师弟,这么多年前的旧事,即便真与天机楼有关,那也是师父他自己种的因造的业,与小师弟你毫无干系啊。” 反正她绝对站小师弟。 青岚低着眉,闭了闭眼,有些无措的攥紧指尖。 “江家的案子或许同我没关系,可黑木林的法阵,最初却是由我所设,这一点我无可辩驳。 更何况……师父他能设下如此繁复的阵法,是因为他身上布阵推演的能力,有一半,源于我。 即便我无害人之心,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问心有愧。” 若是他没有将布阵之法告诉师父,便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 若是他没有答应师父代他研究阵中阵,江家二十三人的亡魂,也不会遭此劫难,甚至顾家的气运,也不会受牵连。 若是他没有失去解阵的能力,那些被困在阵中的农户,也能够更早的被解救出来。 他原以为…… 只要师父得到了他断演化阵的能力,便会停下。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盗天地,夺造化。 师父的执念太深,已经不是仅仅得到一些能力便能满足得了的。 只会为了欲念,愈陷愈深,犹如囚牢自缚。 ……而他,便是那个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此话一出。 另外两人都瞪大眼睛。 顾凉皱眉。 什么叫……源于阿岚? 天稷震惊道,“师弟……你在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说,师父如今的能力,有一半,源于小师弟? 夺舍?寄生? 这些不是道家人人讳莫如深的邪术吗?难不成师父当真如此无耻? 青岚深深吸了口气,沉静的抬起眸。 “师姐不是一直好奇,五年前,师父为何要假死么?” 天稷话音一顿,“是,此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师父明明没有死,却要蒙骗这么多人,还要刻意栽赃于你,让天机楼所有弟子对你赶尽杀绝。” 若是师父想谋害师弟,继续当稳他这个天机楼的楼主,不是可以更快的达到目的么? 却又为何要花费这般心思,假死瞒过这么多人,难道只为了将天机楼楼主之位拱手让给那个天资平平愚钝不堪的外门弟子? 大可不必。 青岚低声道,“因为,他用了幽冥缚。” 天稷诧异,“这不是给你种的毒吗?难道……师父身上也有?” “是。” 青岚声音有些轻,似是回想起五年前,他微微蹙起眉。 “幽冥缚,准确的说,是一种蛊。 它虽与弑绝用以杀人灭口的毒同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效用。 在西周巫族,它应当叫冥蛊,此蛊除了能夺人气运之外,还能盗用蛊虫寄生者的能力……” 顾凉眼神微颤,她看着阿岚低垂的侧脸,牙关缓缓咬紧。 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阿岚…… 曾经历了这么多。 “师父在他自己身上种下了母蛊,然后在我昏迷之际,让我服下子蛊。 他原本是想彻底洗净我的能力,却不知为何功法未成,我中途清醒了过来,他也由此受了反噬,转瞬之间,看起来苍老了近二十岁。 他怕此事暴露,仓皇之间,竟自己捅了一刀,又将那匕首强行放在我手里,想落定我弑师之罪,这样,我也逃不过天机楼的追杀令。 可能因为还未完全清醒,我当时挣扎不过,所以手上、衣服上都染了他的血,或许……这也便是长老们亲眼目睹的事实。 我恢复了些力气,便逃离了天机楼,被楼中之人追杀了整整半年,直到我避到了云州一个隐匿的角落。 云州地形复杂,难以卜算,不便寻人,那些人算不出我的踪迹,便也只能作罢。 去到云州后,我才意识到,每次我动用道法之时,体内的子蛊便会愈强一分,心脉也会受损更严重。 想必,子蛊愈强,母蛊也会愈强,若哪一日我彻底身死道消,约莫他也能得偿所愿。 之后……师父假死一事,我也是从师姐你口中听到,才猜到了几分。 或许,他那次反噬伤得太重,已经无力控制天机楼,也或许,他有了更重要的事去做,根本无暇顾及楼中弟子…… 但无论如何,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楼中应当会留下一些心腹内应,像从前对我们那样,控制、诱骗、打压,为了他的目的,不惜献祭弟子的道途……” 青岚语气平静,眸色无波无澜。 仿佛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他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直到下一秒,搭在膝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一股暖意忽而包裹了过来。 青岚转头一看,是顾凉。 那双冷淡的眼眸里早已盛满心疼。 “阿岚……还疼吗?” 青岚的眼睫缓缓垂下,盯着她覆上来的手,喉结慢慢的滚动着,“原本是不疼的……” 即便是被楼中追杀,独自逃亡的那段时间,他遍体鳞伤,几度濒死。 如今再想起,也不觉得有多痛。 可是看着妻主的眼神,他却觉得自己早已冷硬的心突然开始泛疼。 一抽一抽的疼,一路疼到了心底。 疼的他有些心慌意乱。 他曾跟天稷一般,敬重北辰。 甚至为获得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可以通宵背完当时堆起来比他个子还高的枯燥道经。 这么多年,北辰将他们留在天机楼,如师如父,教他们修习道法,给他们能够立足的能力,也给了他们还算富足的生活。 北辰,是他们的恩人。 可是…… 在他明明白白说出觊觎自己的占星推演能力之时,在他强迫自己写下那些布阵之法时,在他威胁自己推演回溯之术时,在他想要悖天命罔顾人伦,以夺命之法实现他那飘渺无依的羽化登仙梦时…… 那些恩情,一点一点磨灭,露出原本阴暗狰狞的面目。 到现在,只剩下淡然和不解。 顾凉握了握拳,将青岚抱进怀里。 “是他不好。”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青岚的手背,似是温柔的安抚,“阿岚不想说,就不说了。 如今的你,与天机楼无关,也不必通占卜推演之术。 你是青岚,是我顾凉的正君。” 青岚凤眸微微弯起,轻轻的嗯了一声。 天稷站在一旁,看着脆弱的小师弟,此刻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去想,一点都不敢去想。 原本天真明媚、悠然肆意的小师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淡漠寡离、敏感谨慎的模样? 他原本是天骄,是楼内弟子都艳羡、崇拜的天才,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师父下了毒,生生被夺走那般强大的能力。 原本是道法高深之人,却再也不敢动用道法,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师父盼着他死,是为了得到他的全部能力。 楼中长老和弟子盼着他死,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阴暗的妒忌心。 他一个人,要独自忍受蛊毒蚕食的痛苦,要躲避楼中长老们无休止的追杀,还要面对一向崇敬的师父想杀死他这个事实…… 她的小师弟……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难怪,你不愿再回天机楼。” 天稷忽而就有些后悔。 她为何偏偏今日嘴贱,非要逼迫小师弟说出这些事来?引得他伤心流……呃,难过。 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比如,跟她这个心眼多成筛子的弟妻提前串通好。 第210章 冥蛊 “不会。” 见青岚情绪仍不太对,顾凉也有些疑惑。 “阿岚,我外祖家的灭门案,若没记错,应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我都尚未出生,你为何……要与此事关联起来?” 青岚凤眸微颤,“我……” 顾凉朝他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 “若你是因为六合阵而愧疚,那也不应当,法阵本身没有善恶之分,是使用之人决定了它的善恶。 而我,绝对相信你,不会以法阵害人。” 技术本身无所求,是使用者为它冠上了欲念。 拥有技术的人,为何要被苛责? 天稷点点头,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师弟,这么多年前的旧事,即便真与天机楼有关,那也是师父他自己种的因造的业,与小师弟你毫无干系啊。” 反正她绝对站小师弟。 青岚低着眉,闭了闭眼,有些无措的攥紧指尖。 “江家的案子或许同我没关系,可黑木林的法阵,最初却是由我所设,这一点我无可辩驳。 更何况……师父他能设下如此繁复的阵法,是因为他身上布阵推演的能力,有一半,源于我。 即便我无害人之心,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问心有愧。” 若是他没有将布阵之法告诉师父,便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 若是他没有答应师父代他研究阵中阵,江家二十三人的亡魂,也不会遭此劫难,甚至顾家的气运,也不会受牵连。 若是他没有失去解阵的能力,那些被困在阵中的农户,也能够更早的被解救出来。 他原以为…… 只要师父得到了他断演化阵的能力,便会停下。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盗天地,夺造化。 师父的执念太深,已经不是仅仅得到一些能力便能满足得了的。 只会为了欲念,愈陷愈深,犹如囚牢自缚。 ……而他,便是那个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此话一出。 另外两人都瞪大眼睛。 顾凉皱眉。 什么叫……源于阿岚? 天稷震惊道,“师弟……你在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说,师父如今的能力,有一半,源于小师弟? 夺舍?寄生? 这些不是道家人人讳莫如深的邪术吗?难不成师父当真如此无耻? 青岚深深吸了口气,沉静的抬起眸。 “师姐不是一直好奇,五年前,师父为何要假死么?” 天稷话音一顿,“是,此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师父明明没有死,却要蒙骗这么多人,还要刻意栽赃于你,让天机楼所有弟子对你赶尽杀绝。” 若是师父想谋害师弟,继续当稳他这个天机楼的楼主,不是可以更快的达到目的么? 却又为何要花费这般心思,假死瞒过这么多人,难道只为了将天机楼楼主之位拱手让给那个天资平平愚钝不堪的外门弟子? 大可不必。 青岚低声道,“因为,他用了幽冥缚。” 天稷诧异,“这不是给你种的毒吗?难道……师父身上也有?” “是。” 青岚声音有些轻,似是回想起五年前,他微微蹙起眉。 “幽冥缚,准确的说,是一种蛊。 它虽与弑绝用以杀人灭口的毒同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效用。 在西周巫族,它应当叫冥蛊,此蛊除了能夺人气运之外,还能盗用蛊虫寄生者的能力……” 顾凉眼神微颤,她看着阿岚低垂的侧脸,牙关缓缓咬紧。 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阿岚…… 曾经历了这么多。 “师父在他自己身上种下了母蛊,然后在我昏迷之际,让我服下子蛊。 他原本是想彻底洗净我的能力,却不知为何功法未成,我中途清醒了过来,他也由此受了反噬,转瞬之间,看起来苍老了近二十岁。 他怕此事暴露,仓皇之间,竟自己捅了一刀,又将那匕首强行放在我手里,想落定我弑师之罪,这样,我也逃不过天机楼的追杀令。 可能因为还未完全清醒,我当时挣扎不过,所以手上、衣服上都染了他的血,或许……这也便是长老们亲眼目睹的事实。 我恢复了些力气,便逃离了天机楼,被楼中之人追杀了整整半年,直到我避到了云州一个隐匿的角落。 云州地形复杂,难以卜算,不便寻人,那些人算不出我的踪迹,便也只能作罢。 去到云州后,我才意识到,每次我动用道法之时,体内的子蛊便会愈强一分,心脉也会受损更严重。 想必,子蛊愈强,母蛊也会愈强,若哪一日我彻底身死道消,约莫他也能得偿所愿。 之后……师父假死一事,我也是从师姐你口中听到,才猜到了几分。 或许,他那次反噬伤得太重,已经无力控制天机楼,也或许,他有了更重要的事去做,根本无暇顾及楼中弟子…… 但无论如何,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楼中应当会留下一些心腹内应,像从前对我们那样,控制、诱骗、打压,为了他的目的,不惜献祭弟子的道途……” 青岚语气平静,眸色无波无澜。 仿佛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他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直到下一秒,搭在膝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一股暖意忽而包裹了过来。 青岚转头一看,是顾凉。 那双冷淡的眼眸里早已盛满心疼。 “阿岚……还疼吗?” 青岚的眼睫缓缓垂下,盯着她覆上来的手,喉结慢慢的滚动着,“原本是不疼的……” 即便是被楼中追杀,独自逃亡的那段时间,他遍体鳞伤,几度濒死。 如今再想起,也不觉得有多痛。 可是看着妻主的眼神,他却觉得自己早已冷硬的心突然开始泛疼。 一抽一抽的疼,一路疼到了心底。 疼的他有些心慌意乱。 他曾跟天稷一般,敬重北辰。 甚至为获得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可以通宵背完当时堆起来比他个子还高的枯燥道经。 这么多年,北辰将他们留在天机楼,如师如父,教他们修习道法,给他们能够立足的能力,也给了他们还算富足的生活。 北辰,是他们的恩人。 可是…… 在他明明白白说出觊觎自己的占星推演能力之时,在他强迫自己写下那些布阵之法时,在他威胁自己推演回溯之术时,在他想要悖天命罔顾人伦,以夺命之法实现他那飘渺无依的羽化登仙梦时…… 那些恩情,一点一点磨灭,露出原本阴暗狰狞的面目。 到现在,只剩下淡然和不解。 顾凉握了握拳,将青岚抱进怀里。 “是他不好。”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青岚的手背,似是温柔的安抚,“阿岚不想说,就不说了。 如今的你,与天机楼无关,也不必通占卜推演之术。 你是青岚,是我顾凉的正君。” 青岚凤眸微微弯起,轻轻的嗯了一声。 天稷站在一旁,看着脆弱的小师弟,此刻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去想,一点都不敢去想。 原本天真明媚、悠然肆意的小师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淡漠寡离、敏感谨慎的模样? 他原本是天骄,是楼内弟子都艳羡、崇拜的天才,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师父下了毒,生生被夺走那般强大的能力。 原本是道法高深之人,却再也不敢动用道法,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师父盼着他死,是为了得到他的全部能力。 楼中长老和弟子盼着他死,是为了满足自己那阴暗的妒忌心。 他一个人,要独自忍受蛊毒蚕食的痛苦,要躲避楼中长老们无休止的追杀,还要面对一向崇敬的师父想杀死他这个事实…… 她的小师弟……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难怪,你不愿再回天机楼。” 天稷忽而就有些后悔。 她为何偏偏今日嘴贱,非要逼迫小师弟说出这些事来?引得他伤心流……呃,难过。 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比如,跟她这个心眼多成筛子的弟妻提前串通好。 第211章 一瞬间有点无语 想着她便看向顾凉,希望对方能稍微给点暗示。 结果对方只顾及抱着他小师弟低声安抚,完全屏蔽了她这个大师姐的求救信号。 呵,女人。 关键时刻靠不住一点。 道歉,直接来。 天稷有些内疚的抠了抠拂尘把,满含歉意的看着青岚。 表情有几分扭捏。 “师弟,师姐今日不是有意要逼你说出这些事……” 她真的就是单纯想对个答案。 毕竟当时在云州,她从那个阵中阵里推算出师父的气息之后,自己消化了这个消息足足两日。 还老怀疑是不是她于阵法一道上功力太浅,才算岔劈了。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宽慰她道,“师姐,我同你讲这些,并非是让你愧疚。 只是因为你如今还在天机楼,我不想……你会落得同我一般。” 师姐外表看似莫测高深,但其实是很重情重义之人。 他也担心,她会被师父利用。 天稷有些感动。 她的小师弟,竟是因为担心她。 “我明白的,师弟。” 自从她算出师父假死,小师弟中了幽冥缚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更何况,她的天平,已经狠狠偏向了小师弟。 也勉为其难括弧一下弟妻。 只是她虽清楚了真相,却还是算不出师父的具体方位,无法规避这个潜在的威胁。 若是师父贼心不死,仍想要置小师弟于死地…… 他身居暗处,又有那劳什子冥蛊在,还真是有点棘手。 天稷说出自己的担忧后。 顾凉沉声道,“我想,或许有个人会知道他在何处。” 天稷一惊,“……谁?” 这弟妻咋啥都知道!她真的不是被咱祖师爷特意看顾过的吗? “女皇的宠侍,当今三皇女的生父,言贵君。” 天稷不免狐疑道,“弟妻,你如何就笃定此人会知晓?” 难不成……师父还会和女皇陛下的后宫内眷有交集? “只是猜测。” 天稷微微蹙眉,每次她说出这句话,结果都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顾凉淡声道,“阿岚曾与我说过,六合阵是最强的迷阵之一。 但黑木林的法阵,除了六合之外,却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夺运阵。那些矿洞,反而像是在为夺人气运而遮掩。 若是能在篡夺她人气运的同时,靠这赤铁矿牟利一大笔,也是件不错的生意。 但,有这个胆量敢谋求几万百姓气运的,必定不会是什么草莽白身,亦或是籍籍无名之辈。” “——唯有后宫。” 事到如今,她最开始的推测也一步步被现实佐证。 李云霁或许不是这几件案子的主谋,因为年龄对不上,但她背后,还有个言贵君。 倘若是此人,利用权势威逼,策划江府二十三人灭门,又指使北辰在黑木林策下六合阵,镇官员、夺矿洞、并良田、戮杀百姓,大肆敛财,夺人气运。 就会有很大的可行性。 李云霁那些私产能铺得这么大,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链支撑的,这本身也是一大疑点。 大乾国库空虚,李元贞赏赐起来也是抠搜得很。 像李景霂都是因为用了安氏的老本才稍微算得上是有点薄产。 言氏只是得宠,家族可没这么深厚的底蕴。 再加上,反噬已经在他二人身上显化。 李云霁忽然就在李元贞面前失了宠信,只因为和亲的事便挨一顿训斥。 而在宫中盛宠多年的言贵君,这些日子,地位也终于有了些松动。 ——李元贞已经久不进夜央宫,此事阖宫内外皆已传遍。 但这……还远远不够。 一贯被清流们奉若神明的李云霁,或许还会经历追随者的唾弃、尊崇者的怒骂、虔诚信徒的怨恨。 她们原先夺取的气运因为阵破,会在顷刻间被反噬,瞬间跌落神坛。 这,才是顾凉想要看到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二人才会产生恐惧。 才会不择手段的去找当初帮他们布设大阵之人—— 北辰。 只需要跟紧这两人,一定能找到北辰的藏身之处。 天稷眼神也沉着了几分。 “的确,若说有谁能承载得了这般滔天的气运,其命格必定非富即贵。 云州失踪了这么多人,官府却能装聋作盲,一定是有大权势的人在为此事粉饰太平。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几位皇储,大皇女是君后所出,已占了嫡长二字,不必再靠此种邪术。 二皇女地位虽低,但一身正气,瞧着也不像是被邪术污染之人……” 而且她身上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紫气,阵破之后,反而更浓郁了几分,丝毫不像被反噬的模样。 是以,必不可能是她主使。 那便只剩下……皇宠眷身的三皇女了。 顾凉勾唇,“曾经最受宠,如今却突然遭受冷待的三皇女,最有可疑。” 天稷道,“所以你怀疑言贵君和三皇女,与我师父勾结,才策划了如今这骇人听闻的云州黑木林案?” “嗯。” 天稷却仍有不解,“可师父他,既折损了道行,辱没了道心,还造了业障,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呢?” 这一点,顾凉的确也有几分疑惑。 原书里,北辰这个名字甚至没有出现过,只是以天机楼前楼主的名号一笔略过。 但郁止,是真的成为了天机楼代楼主。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成,郁止的行事逻辑,实则就是北辰的代言人。 郁止成了李云霁八分之一,后期也为她登上帝位,献上了天机楼的力量。 那北辰的目的,会否也是想让李云霁登上帝位? 她原先粗略看时,以为李云霁的这八个夫郎皆是恋爱脑,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或许徐无烟、清羽、慕容灵之流是,但呼延崇、郁止这俩绝不简单。 呼延崇其人,手段阴狠心机深沉,他与大乾联姻,政治目的更多。 估计是为了扶持一个便于北燕掌控的大乾政权。 那么北辰想必也是同理,借此从中得利。 青岚忽然出声道。 “师父他,应当是为了帝王之气。” 使用回溯之法的必须具备的条件,便是拥有大气运命格者的心头血。 顾凉重复了一遍,“帝王之气?” 青岚点了点头。 “师父痴迷长生不老之术,不知在何处看到过一个回溯之法,可以使人不断回溯到青年之时的状态,便一心想要成此功法。 而此法的关键条件之一,便是大气运命格者的心头血。” 回溯之法属逆天之术。 除了篡夺气运、夺人造化,还不知要造下多少杀障。 曾经师父逼他研究此术,被他强硬拒绝后,才会起了窃取他能力的心思。 顾凉嘴角扯了扯,一瞬间有些无语。 她没想到。 北辰造下这么多杀孽的原因竟是…… 长生不老? 只能说,大乾的义务教育还是没普及到位,生物这门学科的发展依然很有必要。 不然也不会出现拥有这种女默男泪认识的反派。 第211章 一瞬间有点无语 想着她便看向顾凉,希望对方能稍微给点暗示。 结果对方只顾及抱着他小师弟低声安抚,完全屏蔽了她这个大师姐的求救信号。 呵,女人。 关键时刻靠不住一点。 道歉,直接来。 天稷有些内疚的抠了抠拂尘把,满含歉意的看着青岚。 表情有几分扭捏。 “师弟,师姐今日不是有意要逼你说出这些事……” 她真的就是单纯想对个答案。 毕竟当时在云州,她从那个阵中阵里推算出师父的气息之后,自己消化了这个消息足足两日。 还老怀疑是不是她于阵法一道上功力太浅,才算岔劈了。 青岚温柔的笑了笑,宽慰她道,“师姐,我同你讲这些,并非是让你愧疚。 只是因为你如今还在天机楼,我不想……你会落得同我一般。” 师姐外表看似莫测高深,但其实是很重情重义之人。 他也担心,她会被师父利用。 天稷有些感动。 她的小师弟,竟是因为担心她。 “我明白的,师弟。” 自从她算出师父假死,小师弟中了幽冥缚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更何况,她的天平,已经狠狠偏向了小师弟。 也勉为其难括弧一下弟妻。 只是她虽清楚了真相,却还是算不出师父的具体方位,无法规避这个潜在的威胁。 若是师父贼心不死,仍想要置小师弟于死地…… 他身居暗处,又有那劳什子冥蛊在,还真是有点棘手。 天稷说出自己的担忧后。 顾凉沉声道,“我想,或许有个人会知道他在何处。” 天稷一惊,“……谁?” 这弟妻咋啥都知道!她真的不是被咱祖师爷特意看顾过的吗? “女皇的宠侍,当今三皇女的生父,言贵君。” 天稷不免狐疑道,“弟妻,你如何就笃定此人会知晓?” 难不成……师父还会和女皇陛下的后宫内眷有交集? “只是猜测。” 天稷微微蹙眉,每次她说出这句话,结果都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顾凉淡声道,“阿岚曾与我说过,六合阵是最强的迷阵之一。 但黑木林的法阵,除了六合之外,却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夺运阵。那些矿洞,反而像是在为夺人气运而遮掩。 若是能在篡夺她人气运的同时,靠这赤铁矿牟利一大笔,也是件不错的生意。 但,有这个胆量敢谋求几万百姓气运的,必定不会是什么草莽白身,亦或是籍籍无名之辈。” “——唯有后宫。” 事到如今,她最开始的推测也一步步被现实佐证。 李云霁或许不是这几件案子的主谋,因为年龄对不上,但她背后,还有个言贵君。 倘若是此人,利用权势威逼,策划江府二十三人灭门,又指使北辰在黑木林策下六合阵,镇官员、夺矿洞、并良田、戮杀百姓,大肆敛财,夺人气运。 就会有很大的可行性。 李云霁那些私产能铺得这么大,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链支撑的,这本身也是一大疑点。 大乾国库空虚,李元贞赏赐起来也是抠搜得很。 像李景霂都是因为用了安氏的老本才稍微算得上是有点薄产。 言氏只是得宠,家族可没这么深厚的底蕴。 再加上,反噬已经在他二人身上显化。 李云霁忽然就在李元贞面前失了宠信,只因为和亲的事便挨一顿训斥。 而在宫中盛宠多年的言贵君,这些日子,地位也终于有了些松动。 ——李元贞已经久不进夜央宫,此事阖宫内外皆已传遍。 但这……还远远不够。 一贯被清流们奉若神明的李云霁,或许还会经历追随者的唾弃、尊崇者的怒骂、虔诚信徒的怨恨。 她们原先夺取的气运因为阵破,会在顷刻间被反噬,瞬间跌落神坛。 这,才是顾凉想要看到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二人才会产生恐惧。 才会不择手段的去找当初帮他们布设大阵之人—— 北辰。 只需要跟紧这两人,一定能找到北辰的藏身之处。 天稷眼神也沉着了几分。 “的确,若说有谁能承载得了这般滔天的气运,其命格必定非富即贵。 云州失踪了这么多人,官府却能装聋作盲,一定是有大权势的人在为此事粉饰太平。 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几位皇储,大皇女是君后所出,已占了嫡长二字,不必再靠此种邪术。 二皇女地位虽低,但一身正气,瞧着也不像是被邪术污染之人……” 而且她身上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紫气,阵破之后,反而更浓郁了几分,丝毫不像被反噬的模样。 是以,必不可能是她主使。 那便只剩下……皇宠眷身的三皇女了。 顾凉勾唇,“曾经最受宠,如今却突然遭受冷待的三皇女,最有可疑。” 天稷道,“所以你怀疑言贵君和三皇女,与我师父勾结,才策划了如今这骇人听闻的云州黑木林案?” “嗯。” 天稷却仍有不解,“可师父他,既折损了道行,辱没了道心,还造了业障,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呢?” 这一点,顾凉的确也有几分疑惑。 原书里,北辰这个名字甚至没有出现过,只是以天机楼前楼主的名号一笔略过。 但郁止,是真的成为了天机楼代楼主。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成,郁止的行事逻辑,实则就是北辰的代言人。 郁止成了李云霁八分之一,后期也为她登上帝位,献上了天机楼的力量。 那北辰的目的,会否也是想让李云霁登上帝位? 她原先粗略看时,以为李云霁的这八个夫郎皆是恋爱脑,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或许徐无烟、清羽、慕容灵之流是,但呼延崇、郁止这俩绝不简单。 呼延崇其人,手段阴狠心机深沉,他与大乾联姻,政治目的更多。 估计是为了扶持一个便于北燕掌控的大乾政权。 那么北辰想必也是同理,借此从中得利。 青岚忽然出声道。 “师父他,应当是为了帝王之气。” 使用回溯之法的必须具备的条件,便是拥有大气运命格者的心头血。 顾凉重复了一遍,“帝王之气?” 青岚点了点头。 “师父痴迷长生不老之术,不知在何处看到过一个回溯之法,可以使人不断回溯到青年之时的状态,便一心想要成此功法。 而此法的关键条件之一,便是大气运命格者的心头血。” 回溯之法属逆天之术。 除了篡夺气运、夺人造化,还不知要造下多少杀障。 曾经师父逼他研究此术,被他强硬拒绝后,才会起了窃取他能力的心思。 顾凉嘴角扯了扯,一瞬间有些无语。 她没想到。 北辰造下这么多杀孽的原因竟是…… 长生不老? 只能说,大乾的义务教育还是没普及到位,生物这门学科的发展依然很有必要。 不然也不会出现拥有这种女默男泪认识的反派。 第212章 不许挨正君边 顾凉指腹轻轻摁在藤椅上,眸色渐深。 既然是为了帝王之气,那么北辰必定会待在京都。 她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北辰如今,应当就在白云观。 只不过最近刑部查案,已经差不多把白云观围完了,只进不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想必他藏的应该很隐秘。 她先前看了白云观的报内阁的修建图纸,注意到寮房那块地方的规划不太合理。 这才起了疑心,让华二先去探查了一番,果然底下明晃晃的藏了个暗室。 那就说明,白云观这个建筑体本身就还有极大的发掘空间。 那些没有画在图纸上的地方,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猫腻。 更别提,那背后还有一大片种着竹林的天然屏障没有报批过。 于京都下,简直是绝佳的藏身好去处。 顾凉勾了勾唇。 接下来,是她的博弈。 她也想看看,这位自诩真仙的北辰楼主,究竟道行有多高? “天稷,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说。” “进书房聊。” 天稷对上顾凉的视线,心下腹诽。 ……这个弟妻又要开始算计什么了? \/\/ “听说了么,今日早朝,陛下命大殿下南下巡盐了。” 朝会后,几位官员走在一起。 “欸,我离得远,都站到殿门口了,没听太清,往年不都是三殿下去巡盐么?” “谁懂啊,近些日子三殿下在朝上都没怎么出过声,上的奏章也被陛下痛批得一无是处,以往哪见过这种情景? 反倒是大殿下,常有奇解,连陛下都夸赞。 ” 说话的人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京都的天,该不会真要变了。 “难不成……夜央宫那位,真失宠了?” 有人悄悄说道,“我听闻陛下都快两月没进夜央宫的门了,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宿在君后那儿。” 另外几人纷纷侧目,“这种宫闱内的秘辛,阮大人你是如何知晓的?” 迂腐! 宫闱内的事怎么就知不得了? 那阮大人急忙嘘声,“都是做臣子的,这不得关心陛下嘛……再说了,我自有来路,你们就甭问这么细了。” “难怪最近瞧着阁老的状态又复春了……” “果然还是慕容家得圣心呐,原以为有了个言贵君可以抗衡,没想到……花无百日红。” “那倒是也不见得,你忘了先前君后不也是……” “几位大人这么闲?散朝这么久了还没走出宫门,不妨去内阁坐下接着聊,如何?” 身后传来一人严厉的质问声。 几人纷纷噤声,转头看见是秦淼,立马低了头,拂手道,“秦大人。” 秦淼冷哼了一声。 听到后面的一声低咳,又立刻朝后快走几步,搀扶着慕容信走过来,恭敬的伏低了身子。 “阁老,不过是几位拎不清的末流小官在胡侃罢了,扰了您老清净儿。” 这些能上殿参加朝会的,好歹也是有品有级、有头有脸的,到秦淼嘴里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瘪三。 更何况她们都站到墙根儿窃窃私语了,外面这么宽敞道看不见,怎么就能扰到阁老了。 被阴阳的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慕容信冷眼扫视了一圈,不满意的训诫道,“为官三思,你们身处高位,更要谨言慎行,不该议的不要议。” 那几人一脸受教的行了礼,“是,阁老,下官明白了。” 就见秦淼扶着慕容信朝内阁的方向走,临走前,还轻蔑的警告了阮维一眼。 阮维看着秦淼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声。 “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玩意儿,仗着有阁老帮她背书便如此得意,瞧好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姑奶奶起势了,非得把这一眼还回去! “阮大人,还是少说些,阁老再如何,那还是当今的国舅母,这地位咱也撼动不得啊。” 阮维阴恻恻一笑,“咱们现在是撼动不得,但阁老已经老了,谁知道……” 另外几人俱是一惊。 暗叹这阮维还真是胆大,这些事她们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谁敢当众说出来啊。 有人生怕祸从口出,赶紧转移话题。 “话说,再过两日,便是三殿下生辰了,咱们几个都收到了宴会帖,你们去吗?” 阮维横眉,“我家中有事,不去。” “我也……” “附议。” “……” 顾凉拿着议事录卷,从廊下同她们擦肩而过。 一身绿色官服在红色堆里有些扎眼。 阮维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这人……” “见过几次,翰林院的人。” “这里果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不便多聊了,还是赶紧出宫。” 几人回过神来,便慢悠悠的四下散开。 顾凉绕过亭廊,嘴角的笑意有几分淡。 阮维,吏部郎中。 其人胆大心细,虽口无遮拦,却算得是个文官里的性情中人。 以权势压她会逆反,要以利诱之。 也算是李景霂埋在吏部的一枚暗棋。 慕容信这般笃定拿下一个吕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这阮维,可比吕济年轻多了。 原先跟随李云霁的势力,如今或多或少都探听到一些宫闱内的闲言闲语。 所以,已经有很多人……或明或暗的想转投李之仪。 但是也不乏像阮维这样的,可以让李景霂抽空捡个漏儿。 南下巡盐,旁人或许猜测会是李元贞偏向李之仪的征兆。 但顾凉并不这么觉得。 这更像是李元贞出给她这位嫡长女的考题。 她看过南方盐政司的奏章,也核对过南方各地州报上来的数据,背后的文章,不会比云州的轻松。 从前这差事都是给的李云霁,她左手腾右手,还能从口袋缝里漏下一些欠缴的银子充盈国库。 如今换成了李之仪的人,就不知这位大皇女,是能抵住诱惑,还是会跟南方那批官员同流合污了。 但对于李景霂来说。 不是她去也无甚要紧。 相比起整治盐政司,李景霂要做到真正能够震慑文官集团,更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 可以顺理成章拥有兵权的契机。 顾凉敛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宫墙外的方向。 北境。 \/\/ 顾府,正院。 菱香拿着一道灵符走进房间,喜滋滋的看向坐在软榻上看书的青岚,叽叽喳喳的就开始说了。 “正君,白云观里的道长下山来赐福了,以往特意去求都没有的,奴侍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张!” 他小心翼翼的把灵符展开。 栀香坐在桌前剥着莲子,闻言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菱香,你这别是被骗了,白云观都被官府封了,怎么会有道长下山来啊?” 菱香立马出声辩驳,“那玄武大街上可都围满了人,就连隔壁大人的公子都去抢灵符了。 好些道长在呢,说是下山来为道观积德,也为之前的善信们赐福,怎么会糊弄人? 再说了,官府查了这么久,也没见查出什么来啊,我猜那白微观主是清白的。” “菱香,你偶尔能不能用点智慧,纯靠碰运气是行不通的。 既然官府还未放人,便说明白微观主还有很大嫌疑,你说那些道长,披身道袍就是了,谁又知道言真言假?” 栀香摆明了不信。 “这灵符万一要是假的呢?” 他经历过青岚昏迷,如今可是谨慎得很,来路不明的东西一路不许挨正君边。 菱香气怒,“坏栀香,不跟你说了!” 栀香起身,凑过去问,“你没乱花钱?” 菱香不吭声了。 这可是她两个月的月俸换的! 第212章 不许挨正君边 顾凉指腹轻轻摁在藤椅上,眸色渐深。 既然是为了帝王之气,那么北辰必定会待在京都。 她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北辰如今,应当就在白云观。 只不过最近刑部查案,已经差不多把白云观围完了,只进不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想必他藏的应该很隐秘。 她先前看了白云观的报内阁的修建图纸,注意到寮房那块地方的规划不太合理。 这才起了疑心,让华二先去探查了一番,果然底下明晃晃的藏了个暗室。 那就说明,白云观这个建筑体本身就还有极大的发掘空间。 那些没有画在图纸上的地方,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猫腻。 更别提,那背后还有一大片种着竹林的天然屏障没有报批过。 于京都下,简直是绝佳的藏身好去处。 顾凉勾了勾唇。 接下来,是她的博弈。 她也想看看,这位自诩真仙的北辰楼主,究竟道行有多高? “天稷,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说。” “进书房聊。” 天稷对上顾凉的视线,心下腹诽。 ……这个弟妻又要开始算计什么了? \/\/ “听说了么,今日早朝,陛下命大殿下南下巡盐了。” 朝会后,几位官员走在一起。 “欸,我离得远,都站到殿门口了,没听太清,往年不都是三殿下去巡盐么?” “谁懂啊,近些日子三殿下在朝上都没怎么出过声,上的奏章也被陛下痛批得一无是处,以往哪见过这种情景? 反倒是大殿下,常有奇解,连陛下都夸赞。 ” 说话的人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京都的天,该不会真要变了。 “难不成……夜央宫那位,真失宠了?” 有人悄悄说道,“我听闻陛下都快两月没进夜央宫的门了,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宿在君后那儿。” 另外几人纷纷侧目,“这种宫闱内的秘辛,阮大人你是如何知晓的?” 迂腐! 宫闱内的事怎么就知不得了? 那阮大人急忙嘘声,“都是做臣子的,这不得关心陛下嘛……再说了,我自有来路,你们就甭问这么细了。” “难怪最近瞧着阁老的状态又复春了……” “果然还是慕容家得圣心呐,原以为有了个言贵君可以抗衡,没想到……花无百日红。” “那倒是也不见得,你忘了先前君后不也是……” “几位大人这么闲?散朝这么久了还没走出宫门,不妨去内阁坐下接着聊,如何?” 身后传来一人严厉的质问声。 几人纷纷噤声,转头看见是秦淼,立马低了头,拂手道,“秦大人。” 秦淼冷哼了一声。 听到后面的一声低咳,又立刻朝后快走几步,搀扶着慕容信走过来,恭敬的伏低了身子。 “阁老,不过是几位拎不清的末流小官在胡侃罢了,扰了您老清净儿。” 这些能上殿参加朝会的,好歹也是有品有级、有头有脸的,到秦淼嘴里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瘪三。 更何况她们都站到墙根儿窃窃私语了,外面这么宽敞道看不见,怎么就能扰到阁老了。 被阴阳的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慕容信冷眼扫视了一圈,不满意的训诫道,“为官三思,你们身处高位,更要谨言慎行,不该议的不要议。” 那几人一脸受教的行了礼,“是,阁老,下官明白了。” 就见秦淼扶着慕容信朝内阁的方向走,临走前,还轻蔑的警告了阮维一眼。 阮维看着秦淼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声。 “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玩意儿,仗着有阁老帮她背书便如此得意,瞧好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姑奶奶起势了,非得把这一眼还回去! “阮大人,还是少说些,阁老再如何,那还是当今的国舅母,这地位咱也撼动不得啊。” 阮维阴恻恻一笑,“咱们现在是撼动不得,但阁老已经老了,谁知道……” 另外几人俱是一惊。 暗叹这阮维还真是胆大,这些事她们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谁敢当众说出来啊。 有人生怕祸从口出,赶紧转移话题。 “话说,再过两日,便是三殿下生辰了,咱们几个都收到了宴会帖,你们去吗?” 阮维横眉,“我家中有事,不去。” “我也……” “附议。” “……” 顾凉拿着议事录卷,从廊下同她们擦肩而过。 一身绿色官服在红色堆里有些扎眼。 阮维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这人……” “见过几次,翰林院的人。” “这里果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不便多聊了,还是赶紧出宫。” 几人回过神来,便慢悠悠的四下散开。 顾凉绕过亭廊,嘴角的笑意有几分淡。 阮维,吏部郎中。 其人胆大心细,虽口无遮拦,却算得是个文官里的性情中人。 以权势压她会逆反,要以利诱之。 也算是李景霂埋在吏部的一枚暗棋。 慕容信这般笃定拿下一个吕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这阮维,可比吕济年轻多了。 原先跟随李云霁的势力,如今或多或少都探听到一些宫闱内的闲言闲语。 所以,已经有很多人……或明或暗的想转投李之仪。 但是也不乏像阮维这样的,可以让李景霂抽空捡个漏儿。 南下巡盐,旁人或许猜测会是李元贞偏向李之仪的征兆。 但顾凉并不这么觉得。 这更像是李元贞出给她这位嫡长女的考题。 她看过南方盐政司的奏章,也核对过南方各地州报上来的数据,背后的文章,不会比云州的轻松。 从前这差事都是给的李云霁,她左手腾右手,还能从口袋缝里漏下一些欠缴的银子充盈国库。 如今换成了李之仪的人,就不知这位大皇女,是能抵住诱惑,还是会跟南方那批官员同流合污了。 但对于李景霂来说。 不是她去也无甚要紧。 相比起整治盐政司,李景霂要做到真正能够震慑文官集团,更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 可以顺理成章拥有兵权的契机。 顾凉敛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宫墙外的方向。 北境。 \/\/ 顾府,正院。 菱香拿着一道灵符走进房间,喜滋滋的看向坐在软榻上看书的青岚,叽叽喳喳的就开始说了。 “正君,白云观里的道长下山来赐福了,以往特意去求都没有的,奴侍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张!” 他小心翼翼的把灵符展开。 栀香坐在桌前剥着莲子,闻言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 “菱香,你这别是被骗了,白云观都被官府封了,怎么会有道长下山来啊?” 菱香立马出声辩驳,“那玄武大街上可都围满了人,就连隔壁大人的公子都去抢灵符了。 好些道长在呢,说是下山来为道观积德,也为之前的善信们赐福,怎么会糊弄人? 再说了,官府查了这么久,也没见查出什么来啊,我猜那白微观主是清白的。” “菱香,你偶尔能不能用点智慧,纯靠碰运气是行不通的。 既然官府还未放人,便说明白微观主还有很大嫌疑,你说那些道长,披身道袍就是了,谁又知道言真言假?” 栀香摆明了不信。 “这灵符万一要是假的呢?” 他经历过青岚昏迷,如今可是谨慎得很,来路不明的东西一路不许挨正君边。 菱香气怒,“坏栀香,不跟你说了!” 栀香起身,凑过去问,“你没乱花钱?” 菱香不吭声了。 这可是她两个月的月俸换的! 第213章 青岚的亲眷 栀香问道,“……花了多少?” 菱香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多少!” 自己好心还被他当着正君面数落一通。 他越想越不高兴,一把拽住栀香。 “不然你跟我看看去? 那些道长们都是当众卜卦的,就连那些从未谋面过的人的家世、背景、最近发生过什么、求什么事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骗子哪有这种道行啊?” “好好好,她们都是真道长。” 栀香立马摆手,“我不去,我还要给正君剥莲子呢。” 他可没钱。 菱香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跟我去!” 不能他一个人花钱。 青岚在一旁看着二人嬉闹,但笑不语。 见俩人争得面红耳赤,他微微笑道,“菱香,把符拿来我看看。” 那边拉扯的俩人一怔。 菱香急忙把灵符递给他,满眼期待道,“正君,您看看?” 青岚摸了下符纸,不算是上好的朱砂,但是品次尚可,中规中矩。 不算被坑。 他温声道,“是还不错的,拿去贴在你床前,可以安神。” 想必师姐也搞不出像秋玉那样的假符来诓骗人,只是把安神符的效用夸大了些,倒也不至于误人歧途。 这几日的事,他也清楚。 白云观的那些道长的确是被官府盯紧了,不能离开道观。 但是妻主同刑部的蔡侍郎打过招呼,对方答应,可以在百姓面前表现得稍微含糊一些。 至少官府不会出面当众打假。 所以师姐才敢明目张胆的带着天机楼的楼众,在京都四处假借白云观的名义散功德,撺信众。 还自称是白云观远游归来的副观主白芨,得了翠贤祖师的真传,有通天算地之能,可与天同寿,尊号圣主。 至于菱香说的那些当众算卦来的百姓…… 绝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托。 虽不知妻主让师姐假扮这些的真实目的如何,但显然他师姐这几日玩得不亦乐乎。 自然,也没少赚。 说不定等这件事了,她还会听取妻主的建议,把白云观这块地皮并购了,修成天机楼分楼也说不定。 菱香捧着灵符,犹豫道,“可是正君,这符……奴侍是特意为您求的。” 青岚抿唇笑道,“我近日睡眠尚可,也用不上,不过还是多谢你。” “我求的时候那道长没说是安神的呀……” 菱香有些沮丧。 青岚问道,“那她可有说是什么符?” 菱香脸色萎靡,情绪有些低落,“那道长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生女符,还说若是在床前贴了这符,三年抱俩,一胎两个,不在话下……我才……” 这符当时一拿出来,几乎在场的男子都冲了上去。 他想着正君和小姐都成婚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便也跟着去抢了。 他胳膊还被人抓伤了呢。 青岚神色微怔。 栀香闻言脸色一变。 这蠢菱香! 什么话也不过过脑子,这是能当着正君面说的吗! 他立马把菱香手里的符摁紧,推搡着他朝外走。 “……都说了你被骗了,还不信,要真有这么神,那都来京都这找那圣主不就行了,还要那么多医士作甚?” “我……我就是想着正君若是能有个孩子……” “小姐才和正君才成婚多久啊,你就敢议论起主家的女嗣来了?” “我没有啊,咱们不都是为了正君着想吗!你看隔壁那个宋大人,因为五年无所出,都要被长辈逼着休夫了,有了孩子地位才更稳呀……” “……” 栀香心急如焚,只想给菱香一个大比兜。 正君都不可能有后嗣了,他还说这种话来刺激他。 ……虽然菱香不知道,这件事也是他不小心听来的,到现在都还死死烂在心里,不敢告诉旁人。 但是正君永远是小姐的正君,又怎么能拿小姐去跟那个三心二意的宋大人比? 都三十多岁了,官职还没咱小姐高呢! 栀香拉着菱香走到檐下,“反正这事儿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你奇怪,以前不也盼着正君早日有孕吗?” 栀香无语,“这符你花了多少?” 菱香嘟囔道,“……不多,也就半年月俸。” 得多金贵的女嗣啊这么贵! 栀香咬了咬牙,“行,我出一半,这符算我俩合买的。 你也消停些,以后这些事儿不要再当着正君面提了好?” 菱香一脸为难的看着他,掩饰住嘴角微微翘起来的喜色。 “好,那我以后不再说了。” 栀香松了口气,“嗯。” 菱香皱了皱眉,又犹豫道,“那这符……咱们能偷偷塞在正君床底吗?” ……买都买了,万一有用呢? 栀香:“……” \/\/ 无所出,休夫。 ……头一回听到这两个词一起,还是离他这么近。 青岚目光缓缓垂下,看着被风卷起的书页,浅浅一笑。 只是那笑意带着几分黯然。 他原以为,不会在意了。 可在世俗眼里,没有孩子,竟是这般要紧么? 青岚指节微微攥拢,另一只手轻轻的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妻主……你真的不会有遗憾吗?” 解决了菱香,栀香缓步走近,看见正君有些怔忪的神色,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嘴。 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正君。 但是跟着正君这么久了,他知道如何能让他高兴些。 “正君,后院外的凌霄花开了……” 栀香小声问道,“昨日您不是答应淮公子要给他摘一些拿去插瓶么?” 青岚眸色微动,他知晓栀香的用意,阖上书缓缓起身,“淮儿喜欢凌霄花,湉儿喜欢木槿,都是时节了,咱们也都摘上一些。” “那……主君院子呢?” 青岚轻轻笑了笑,“爹爹的院子里花团锦簇,想必也不用再添置多余的花了,一会儿去后院折些散尾葵便好。” 绿叶配花,便是点缀了。 见青岚脸上有了些笑意,栀香大舒了一口气。 他知晓正君的心结,小姐维护他越坚定、越无畏,正君心里,便会越遗憾。 幸而小姐如今整日忙于翰林院的职务,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不然想必周围人非议的声音只怕会更多。 枝头的凌霄花开得很艳丽。 青岚却拿过坠下的一支,用剪刀顺着它的枝茎斜斜剪了一刀。 “正君,您怎么不剪开得更好些的?” “这根茎有些败了,留着这一支怕是会枯叶,剪掉了,剩下的花也会开得更好。” 栀香接过那支花放进篮子里,看着挑花的青岚,眼睛弯了弯,“正君,您好像变了许多。” 青岚微微侧过脸,“嗯?” “以前,您和小姐散到这里,若是瞧见开蔫了的花,从不会去想着修剪它,您会说,这些花生在此处,便是自由,开得如何,都是景色。” 那样随和淡然的正君,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青岚看着栀香,凤眸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意,“栀香,你不必这般开解我的。” 正君实在太通透了。 栀香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菱香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奴侍只是怕正君您听了难过……”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陷入自苦。”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青岚看着开得各色的花,轻声道,“就像这些凌霄花,它们有的淡、有的艳、有开得肆意、也有些开得羞涩。 但是都很美,不是吗?我剪下这支,放进花瓶里,何尝不也是一种美?” 栀香用力点了点头。 “正君!” 一旁管家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慌得鞋跟儿都差点跑掉了一只。 “正君呐,府外来了三个人,说是您的亲眷,有个还晕在门外了!” 第213章 青岚的亲眷 栀香问道,“……花了多少?” 菱香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多少!” 自己好心还被他当着正君面数落一通。 他越想越不高兴,一把拽住栀香。 “不然你跟我看看去? 那些道长们都是当众卜卦的,就连那些从未谋面过的人的家世、背景、最近发生过什么、求什么事都猜的八九不离十。 骗子哪有这种道行啊?” “好好好,她们都是真道长。” 栀香立马摆手,“我不去,我还要给正君剥莲子呢。” 他可没钱。 菱香不依不饶,“不行!你必须跟我去!” 不能他一个人花钱。 青岚在一旁看着二人嬉闹,但笑不语。 见俩人争得面红耳赤,他微微笑道,“菱香,把符拿来我看看。” 那边拉扯的俩人一怔。 菱香急忙把灵符递给他,满眼期待道,“正君,您看看?” 青岚摸了下符纸,不算是上好的朱砂,但是品次尚可,中规中矩。 不算被坑。 他温声道,“是还不错的,拿去贴在你床前,可以安神。” 想必师姐也搞不出像秋玉那样的假符来诓骗人,只是把安神符的效用夸大了些,倒也不至于误人歧途。 这几日的事,他也清楚。 白云观的那些道长的确是被官府盯紧了,不能离开道观。 但是妻主同刑部的蔡侍郎打过招呼,对方答应,可以在百姓面前表现得稍微含糊一些。 至少官府不会出面当众打假。 所以师姐才敢明目张胆的带着天机楼的楼众,在京都四处假借白云观的名义散功德,撺信众。 还自称是白云观远游归来的副观主白芨,得了翠贤祖师的真传,有通天算地之能,可与天同寿,尊号圣主。 至于菱香说的那些当众算卦来的百姓…… 绝大部分都是安排好的托。 虽不知妻主让师姐假扮这些的真实目的如何,但显然他师姐这几日玩得不亦乐乎。 自然,也没少赚。 说不定等这件事了,她还会听取妻主的建议,把白云观这块地皮并购了,修成天机楼分楼也说不定。 菱香捧着灵符,犹豫道,“可是正君,这符……奴侍是特意为您求的。” 青岚抿唇笑道,“我近日睡眠尚可,也用不上,不过还是多谢你。” “我求的时候那道长没说是安神的呀……” 菱香有些沮丧。 青岚问道,“那她可有说是什么符?” 菱香脸色萎靡,情绪有些低落,“那道长信誓旦旦的说这是生女符,还说若是在床前贴了这符,三年抱俩,一胎两个,不在话下……我才……” 这符当时一拿出来,几乎在场的男子都冲了上去。 他想着正君和小姐都成婚这么久了,还没有孩子,便也跟着去抢了。 他胳膊还被人抓伤了呢。 青岚神色微怔。 栀香闻言脸色一变。 这蠢菱香! 什么话也不过过脑子,这是能当着正君面说的吗! 他立马把菱香手里的符摁紧,推搡着他朝外走。 “……都说了你被骗了,还不信,要真有这么神,那都来京都这找那圣主不就行了,还要那么多医士作甚?” “我……我就是想着正君若是能有个孩子……” “小姐才和正君才成婚多久啊,你就敢议论起主家的女嗣来了?” “我没有啊,咱们不都是为了正君着想吗!你看隔壁那个宋大人,因为五年无所出,都要被长辈逼着休夫了,有了孩子地位才更稳呀……” “……” 栀香心急如焚,只想给菱香一个大比兜。 正君都不可能有后嗣了,他还说这种话来刺激他。 ……虽然菱香不知道,这件事也是他不小心听来的,到现在都还死死烂在心里,不敢告诉旁人。 但是正君永远是小姐的正君,又怎么能拿小姐去跟那个三心二意的宋大人比? 都三十多岁了,官职还没咱小姐高呢! 栀香拉着菱香走到檐下,“反正这事儿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你奇怪,以前不也盼着正君早日有孕吗?” 栀香无语,“这符你花了多少?” 菱香嘟囔道,“……不多,也就半年月俸。” 得多金贵的女嗣啊这么贵! 栀香咬了咬牙,“行,我出一半,这符算我俩合买的。 你也消停些,以后这些事儿不要再当着正君面提了好?” 菱香一脸为难的看着他,掩饰住嘴角微微翘起来的喜色。 “好,那我以后不再说了。” 栀香松了口气,“嗯。” 菱香皱了皱眉,又犹豫道,“那这符……咱们能偷偷塞在正君床底吗?” ……买都买了,万一有用呢? 栀香:“……” \/\/ 无所出,休夫。 ……头一回听到这两个词一起,还是离他这么近。 青岚目光缓缓垂下,看着被风卷起的书页,浅浅一笑。 只是那笑意带着几分黯然。 他原以为,不会在意了。 可在世俗眼里,没有孩子,竟是这般要紧么? 青岚指节微微攥拢,另一只手轻轻的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妻主……你真的不会有遗憾吗?” 解决了菱香,栀香缓步走近,看见正君有些怔忪的神色,有些难过的抿了抿嘴。 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正君。 但是跟着正君这么久了,他知道如何能让他高兴些。 “正君,后院外的凌霄花开了……” 栀香小声问道,“昨日您不是答应淮公子要给他摘一些拿去插瓶么?” 青岚眸色微动,他知晓栀香的用意,阖上书缓缓起身,“淮儿喜欢凌霄花,湉儿喜欢木槿,都是时节了,咱们也都摘上一些。” “那……主君院子呢?” 青岚轻轻笑了笑,“爹爹的院子里花团锦簇,想必也不用再添置多余的花了,一会儿去后院折些散尾葵便好。” 绿叶配花,便是点缀了。 见青岚脸上有了些笑意,栀香大舒了一口气。 他知晓正君的心结,小姐维护他越坚定、越无畏,正君心里,便会越遗憾。 幸而小姐如今整日忙于翰林院的职务,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不然想必周围人非议的声音只怕会更多。 枝头的凌霄花开得很艳丽。 青岚却拿过坠下的一支,用剪刀顺着它的枝茎斜斜剪了一刀。 “正君,您怎么不剪开得更好些的?” “这根茎有些败了,留着这一支怕是会枯叶,剪掉了,剩下的花也会开得更好。” 栀香接过那支花放进篮子里,看着挑花的青岚,眼睛弯了弯,“正君,您好像变了许多。” 青岚微微侧过脸,“嗯?” “以前,您和小姐散到这里,若是瞧见开蔫了的花,从不会去想着修剪它,您会说,这些花生在此处,便是自由,开得如何,都是景色。” 那样随和淡然的正君,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心生欢喜。 青岚看着栀香,凤眸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意,“栀香,你不必这般开解我的。” 正君实在太通透了。 栀香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菱香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奴侍只是怕正君您听了难过……”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陷入自苦。”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青岚看着开得各色的花,轻声道,“就像这些凌霄花,它们有的淡、有的艳、有开得肆意、也有些开得羞涩。 但是都很美,不是吗?我剪下这支,放进花瓶里,何尝不也是一种美?” 栀香用力点了点头。 “正君!” 一旁管家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慌得鞋跟儿都差点跑掉了一只。 “正君呐,府外来了三个人,说是您的亲眷,有个还晕在门外了!” 第214章 求见一面 花厅。 江晏坐在上首,有些懵懵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旁边的绿映递了杯茶来,见主君一脸不在状态,了然的小声提醒道,“主君,这三位自说是青岚正君的亲眷,听说一大早便在府外等着了。” 江晏后知后觉的喔了一声。 仔细看是有一丢丢面熟哈。 他就说怎么前脚才刚回到府上,一不留神后面就跟着进来了三个人。 还以为是要来应招顾府家丁的呢。 江晏清了清嗓子,端起主君的架子,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既然是熟识的,便起来坐着说话。” 这种事他在别人家的后宅里是屡见不鲜,闭着眼睛都猜得到这家人想干什么。 这老陈家的收了顾府五十两,可是签了死契,把儿子卖进顾府里做奴侍的。 还信誓旦旦的同他保证过,之后青岚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死人,跟她们陈家再无瓜葛。 他原本也倒没逼着他们家立誓,但这几年来这陈家人的确跟消失了一般。 自青岚进了顾家,只当了一年奴侍便被他放到乖女屋里了,后头病了这么几年,也没见这家人吭过声。 如今倒好,眼瞧着青岚成了正君,又巴巴的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 这不是图的打秋风是什么? 听见顾家主君的话,陈屏神色难掩伤感,“多谢主君。” 她们都知晓如今找来顾府是违了契书,但是…… 她们家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那个贵人说岚儿如今风光了,成了顾府嫡女的正君,单顾家给凑的嫁妆都能有十里地。 她们求得也不多,只希望岚儿还能念着些陈家生养的恩情,能给她们一些救济的钱银,把眼下的难关给渡了。 陈家夫郎一脸苦相,他扶着病恹恹的女儿,一家人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 陈屏斜眼扫了他一眼,陈家夫郎会意,期期艾艾的看向江晏,出声问道,“主君,我家岚儿进顾府也好些年头了,一家人许久不见,不知今日……我们能不能见见他?” 江晏眉头高高挑起。 怎么着,如今又说成是你家的儿子了? 若不是当初那死契被他给扔了,他如今早便拿出来了,上头写得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青岚,是他老顾家的! “陈家夫郎慎言,当时你将青岚卖进顾府,是签了死契的,他是顾家的人,与陈家没半点瓜葛。 他与顾家,如今才是一家人。” 陈家夫郎闻言,呜呜咽咽的抱着女儿哭嚎了起来。 江晏张了张嘴:“……”他说什么了啊他就嚎? 陈家夫郎哭得肝肠寸断,“主君……您也是男子,自然知晓生养恩大过天,这血脉关系是最割舍不下的。 若当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们家也不会卖儿子,换做是主君您自己…… 想必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舍不得自家孩子的?” 江晏抬着茶杯,抿了抿唇。 这倒也是。 但若是妻主敢发卖了乖女,他头一个便先削了她。 见江晏动了恻隐之心,那陈家夫郎继续凄凄哭诉道,“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念着岚儿,可是他亲妹妹病重,我跟妻主多年寻医无果,家里的钱银都耗尽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便心想着,幸亏岚儿是进了顾家,又遇见了您这么一个有菩萨心肠的主君,该是来享福的,总不至于跟着我们吃苦奔波……” 江晏叹了一声气,“你女儿这病,怎的拖了这么久,先前不是说问那医士可以根治么?” 陈家夫郎吭的一声跪地,指天抹泪道,“主君您有所不知,那医士是个骗子,用些不值钱的药坑了我们几十两。 后来妻主只得卖了花圃,带着凝儿南下寻医,才让她的咳疾稳定了些,可也不管甚么用。 这几年,凝儿的咳疾愈发严重了,她一直念着想见哥哥……主君,求您,就让我们一家人见见岚儿。” 罢了,也是命苦。 这陈家女儿瞧着确实面色差得很,怕也是真的没剩多少日子了,都这样了,他也不好阻拦。 ……便让青岚见上一面。 “绿映,你去正院瞧瞧,若是正君在,让他来一趟。” 绿映有些无奈,这家人瞧着也不是什么好角,哪有人想见儿子但一直明里暗里哭穷的啊。 还说跪就跪,说哭就哭。 也就主君心眼子少,人一说就信。 但江晏也没忘了敲打,“你们可别忘了,青岚如今是顾家的正君,先前证婚也是东林书院孟迟先生作的媒,与你们陈家可没什么旁的关系了。” 陈家夫郎擦了擦眼泪,小声抽泣道,“是是,主君,我们有分寸的。” 他看了陈屏一眼,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坐了回去。 过了两盏茶的工夫。 “主君,青岚正君来了。” 管家和绿映一前一后进来。 陈家三人立马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天青色薄衫的欣长男子缓步走近。 夏日午间的光线透过庭院里的叶隙,温柔的落在他的发梢上。 他气质清冷,容貌精致,手里捧着一支凌霄花,微微垂着眼,一双漂亮的凤眸尾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犹如春风万里轻轻拂过。 陈青凝看得有些痴了。 江晏坐着单手杵着下颚,表情有些苦闷。 唉。 以青岚这孩子心软的性子,若是见了生父母,岂不是他的地位就要哐当——掉下去了? 察觉到陈青凝直愣的目光,青岚侧眸看了一眼,唇畔温柔的笑意略微淡了些许。 径直走过三人面前,看向正坐的江晏,温声唤了一句,“爹爹。” 江晏瞬间被哄好了。 第一个先喊自己,不愧是他孝顺乖巧的好贤媳! “一大早就去帮爹爹摘花啦。” 江晏笑眯眯的站起身,拿过他手里那只有些蔫巴的凌霄花,暗叹贤媳这挑花的眼光还是得巩固一下,边昧着良心插到花瓶里,夸赞一句道,“真好看。” 青岚唇角微弯,轻轻开口,“爹爹找我?” 江晏轻咳一声,下巴朝陈家人的方向努了努,“是有几个旧人想见见你。” 青岚顺着看过去,视线在陈屏身上多停留了几分,尔后缓缓掠过陈家夫郎和陈家女,袖下的指腹轻轻磨捻。 陈家夫郎有些呆愣,不敢确定的问道,“……岚儿?” 青岚仍旧是温雅淡然的神色,对着几人微微颔首,“我的确是妻主的正君,青岚。” 陈屏和夫郎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眼前这个人,虽然也叫青岚……可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儿子! 但看顾家主君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周围的奴侍似乎也都认定他,陈屏只得敛下那分猜疑,“青岚正君,我们是你的……” 只要对方认了自己是青岚,那她们一家就是顾府嫡女的外戚。 那是不是自己那个亲生儿子,又有何要紧? “我知道。”青岚微微一笑,只不过那笑意有几分疏离,“不知几位今日来,是有何事?” 被陈屏递了个眼神,陈家夫郎戚戚然的落下泪来,“好孩子,你妹妹她病得重,总念叨着想来看看你……” 青岚看向躲在二人身后安静内向的那人,微笑道,“是么?”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陈青凝耳朵根儿瞬间涨红,怔怔的低下头,“我……” 第214章 求见一面 花厅。 江晏坐在上首,有些懵懵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旁边的绿映递了杯茶来,见主君一脸不在状态,了然的小声提醒道,“主君,这三位自说是青岚正君的亲眷,听说一大早便在府外等着了。” 江晏后知后觉的喔了一声。 仔细看是有一丢丢面熟哈。 他就说怎么前脚才刚回到府上,一不留神后面就跟着进来了三个人。 还以为是要来应招顾府家丁的呢。 江晏清了清嗓子,端起主君的架子,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既然是熟识的,便起来坐着说话。” 这种事他在别人家的后宅里是屡见不鲜,闭着眼睛都猜得到这家人想干什么。 这老陈家的收了顾府五十两,可是签了死契,把儿子卖进顾府里做奴侍的。 还信誓旦旦的同他保证过,之后青岚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死人,跟她们陈家再无瓜葛。 他原本也倒没逼着他们家立誓,但这几年来这陈家人的确跟消失了一般。 自青岚进了顾家,只当了一年奴侍便被他放到乖女屋里了,后头病了这么几年,也没见这家人吭过声。 如今倒好,眼瞧着青岚成了正君,又巴巴的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 这不是图的打秋风是什么? 听见顾家主君的话,陈屏神色难掩伤感,“多谢主君。” 她们都知晓如今找来顾府是违了契书,但是…… 她们家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啊。 那个贵人说岚儿如今风光了,成了顾府嫡女的正君,单顾家给凑的嫁妆都能有十里地。 她们求得也不多,只希望岚儿还能念着些陈家生养的恩情,能给她们一些救济的钱银,把眼下的难关给渡了。 陈家夫郎一脸苦相,他扶着病恹恹的女儿,一家人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 陈屏斜眼扫了他一眼,陈家夫郎会意,期期艾艾的看向江晏,出声问道,“主君,我家岚儿进顾府也好些年头了,一家人许久不见,不知今日……我们能不能见见他?” 江晏眉头高高挑起。 怎么着,如今又说成是你家的儿子了? 若不是当初那死契被他给扔了,他如今早便拿出来了,上头写得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青岚,是他老顾家的! “陈家夫郎慎言,当时你将青岚卖进顾府,是签了死契的,他是顾家的人,与陈家没半点瓜葛。 他与顾家,如今才是一家人。” 陈家夫郎闻言,呜呜咽咽的抱着女儿哭嚎了起来。 江晏张了张嘴:“……”他说什么了啊他就嚎? 陈家夫郎哭得肝肠寸断,“主君……您也是男子,自然知晓生养恩大过天,这血脉关系是最割舍不下的。 若当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们家也不会卖儿子,换做是主君您自己…… 想必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舍不得自家孩子的?” 江晏抬着茶杯,抿了抿唇。 这倒也是。 但若是妻主敢发卖了乖女,他头一个便先削了她。 见江晏动了恻隐之心,那陈家夫郎继续凄凄哭诉道,“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念着岚儿,可是他亲妹妹病重,我跟妻主多年寻医无果,家里的钱银都耗尽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我便心想着,幸亏岚儿是进了顾家,又遇见了您这么一个有菩萨心肠的主君,该是来享福的,总不至于跟着我们吃苦奔波……” 江晏叹了一声气,“你女儿这病,怎的拖了这么久,先前不是说问那医士可以根治么?” 陈家夫郎吭的一声跪地,指天抹泪道,“主君您有所不知,那医士是个骗子,用些不值钱的药坑了我们几十两。 后来妻主只得卖了花圃,带着凝儿南下寻医,才让她的咳疾稳定了些,可也不管甚么用。 这几年,凝儿的咳疾愈发严重了,她一直念着想见哥哥……主君,求您,就让我们一家人见见岚儿。” 罢了,也是命苦。 这陈家女儿瞧着确实面色差得很,怕也是真的没剩多少日子了,都这样了,他也不好阻拦。 ……便让青岚见上一面。 “绿映,你去正院瞧瞧,若是正君在,让他来一趟。” 绿映有些无奈,这家人瞧着也不是什么好角,哪有人想见儿子但一直明里暗里哭穷的啊。 还说跪就跪,说哭就哭。 也就主君心眼子少,人一说就信。 但江晏也没忘了敲打,“你们可别忘了,青岚如今是顾家的正君,先前证婚也是东林书院孟迟先生作的媒,与你们陈家可没什么旁的关系了。” 陈家夫郎擦了擦眼泪,小声抽泣道,“是是,主君,我们有分寸的。” 他看了陈屏一眼,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坐了回去。 过了两盏茶的工夫。 “主君,青岚正君来了。” 管家和绿映一前一后进来。 陈家三人立马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天青色薄衫的欣长男子缓步走近。 夏日午间的光线透过庭院里的叶隙,温柔的落在他的发梢上。 他气质清冷,容貌精致,手里捧着一支凌霄花,微微垂着眼,一双漂亮的凤眸尾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犹如春风万里轻轻拂过。 陈青凝看得有些痴了。 江晏坐着单手杵着下颚,表情有些苦闷。 唉。 以青岚这孩子心软的性子,若是见了生父母,岂不是他的地位就要哐当——掉下去了? 察觉到陈青凝直愣的目光,青岚侧眸看了一眼,唇畔温柔的笑意略微淡了些许。 径直走过三人面前,看向正坐的江晏,温声唤了一句,“爹爹。” 江晏瞬间被哄好了。 第一个先喊自己,不愧是他孝顺乖巧的好贤媳! “一大早就去帮爹爹摘花啦。” 江晏笑眯眯的站起身,拿过他手里那只有些蔫巴的凌霄花,暗叹贤媳这挑花的眼光还是得巩固一下,边昧着良心插到花瓶里,夸赞一句道,“真好看。” 青岚唇角微弯,轻轻开口,“爹爹找我?” 江晏轻咳一声,下巴朝陈家人的方向努了努,“是有几个旧人想见见你。” 青岚顺着看过去,视线在陈屏身上多停留了几分,尔后缓缓掠过陈家夫郎和陈家女,袖下的指腹轻轻磨捻。 陈家夫郎有些呆愣,不敢确定的问道,“……岚儿?” 青岚仍旧是温雅淡然的神色,对着几人微微颔首,“我的确是妻主的正君,青岚。” 陈屏和夫郎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眼前这个人,虽然也叫青岚……可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儿子! 但看顾家主君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周围的奴侍似乎也都认定他,陈屏只得敛下那分猜疑,“青岚正君,我们是你的……” 只要对方认了自己是青岚,那她们一家就是顾府嫡女的外戚。 那是不是自己那个亲生儿子,又有何要紧? “我知道。”青岚微微一笑,只不过那笑意有几分疏离,“不知几位今日来,是有何事?” 被陈屏递了个眼神,陈家夫郎戚戚然的落下泪来,“好孩子,你妹妹她病得重,总念叨着想来看看你……” 青岚看向躲在二人身后安静内向的那人,微笑道,“是么?”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陈青凝耳朵根儿瞬间涨红,怔怔的低下头,“我……” 第215章 威胁 见女儿半天不肯说话,陈家夫郎哂笑了下,用力推了推陈青凝的胳膊。 “凝儿,怎么了,你亲哥哥问你话呢。” 陈青凝闭了闭眼,搓了搓身上的麻布衣衫,缓缓说道,“是……” 陈家夫郎这才满意,转头看向青岚,伸手想扶着他的肩,却又小心的缩回手,仍旧是那副心疼的慈父模样。 “岚儿,这么多年,你过得可还好?” “我还好。” 青岚垂眸轻笑,唇角的弧度有几分失望。 这便是青岚的家人。 为了同顾家攀上关系,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去了何处也不想多问一句么。 他倒希望他们像淮儿那般,哪怕是质疑一句他的身份,谁曾想竟连个孩子都不如。 “主君,宋家主君递了拜帖,想邀您过宋府一叙,尝尝他新做的荷花酥。” 门房拿着一封帖子,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静悄悄的递到江晏手里。 江晏注意力不得不落回帖子上。 宋府最近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必这宋家正君邀他叙旧是假,想让他帮着想想法子过了休夫这关才是真。 他同顾真早年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所以这宋家主君经常找他诉苦,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忘年交。 也是这宋家主君半点不肯松口,给他妻主纳侧君的事,约莫着这回是真的惹怒了长辈。 唉,做个好妇男不易啊。 江晏走到青岚身侧,拍了拍他的手,“青岚,爹爹去趟宋府,你便留在此处同他们聊聊,许久未见,想必也有些体己话要说的。” 青岚点了点头,轻笑道,“爹爹,既是宋家主君相邀,您也带些礼去。” “是哦。” 瞧他都没想到这茬,还想着直接空手去了。 但他早已习惯了躺平的日子,丝毫不想动脑,“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带点啥去合适?” “听闻宋家主君年少时的精湛画技闻名京都,好笔当衬好艺……正巧荀老板上月才拿了一支银川的紫檀梅竹狼毫过来,存进库房里了,爹爹不如带此物去如何?” 江晏眼神一亮,“好好,就它了。” 他急忙让绿映去库房里找,预备出门时又拐了回来,握着青岚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爹爹去去就回,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差人去隔壁找我回来。” 青岚笑着颔首。 “爹爹放心。” 陈屏见此处只剩了青岚一人,便立马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占了我儿的身份?” 青岚走到另一侧坐下,缓缓抬起眸,嘴角含笑,神色平静的看着她。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是顾家女明媒正娶的正君,青岚。” 陈屏哼笑一声,“我儿长什么样,我们一家人再清楚不过,你如此大胆的盗用我儿的身份,就不怕被人指摘? 若我如今去报官,你的文籍都是假的,可是要蹲大狱的。” 青岚唇角温柔的笑意缓缓敛去。 “那不知阁下,方才在主君面前并未指认我,又是意欲何为?” 陈屏像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一般,神色得意的坐回椅子上,清了清喉咙。 “既然你用了我儿的身份,那么孝顺他的生父母、善待他的亲妹也是应当的,凝儿病重,需要钱治病。” 青岚静静地端坐着,清冷出尘,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 淡然的眸光看着她,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想要多少?” 陈家夫郎神色激动,瞬间脱口而出,“我们要一百……” “一千两!” 陈屏急急拦住自家夫郎的话,“你给我们一千两,我们绝不会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你就是青岚,是嫁进顾府的青岚侍君。” 陈家夫郎有些惊讶的看着陈屏,“妻主……” 青岚垂着眼眸,长睫微闪,沉默不语。 原本想着。 如果可以,他会为死去的青岚帮衬一下他的家人,毕竟他用了青岚的名字,便也算担了一些他的因果。 可是…… 面对这种伥鬼似的亲眷,对亡者毫无愧疚之心,甚至没有一分怀念之情。 不念一丝温情,又缘何能拿亲情反过来绑住他? ……他并不想满足他们这么膨胀丑陋的贪欲。 ——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陈屏心下有些发慌。 但那贵人说顾家有钱,而且那顾家嫡女又极宠正君,单看他方才对库房里的东西熟稔于心,连主君都要多问一句,想必是把家里的对牌钥匙都给了他掌管才对。 这一千两……他应该能拿得出? 随即她又壮了几分胆。 “若你不给,我们便立马去告诉顾家主君这件事,想必你也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青岚却只出声问道,“你们……就不想问问,他去哪里了么?” 那人曾把他的家人说得这般好,没想到……这些人却从未关心过他。 陈家夫郎眼神一颤,他直觉看向妻主,却见对方根本毫不在意。 陈屏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应当。 “卖进了顾府,便是顾府的人,他在也好,不在也罢,与我们家没有关系,只要如今这府上嫡女的正君名叫青岚便是。” 青岚凤眸带了几分冷意,俨然已是有些怒了。 “你们既知道我不是陈青岚,又为何笃定,这件事,我妻主不知,顾家主君也不知?” “我不是陈青岚,又为何会心甘情愿受你们胁迫?” 陈屏怒道,“可你用了我儿的身份!” “那又如何?”青岚微笑道,“只不过名字相似,我又有何处像他?” “你这个贱人!” 陈屏怒上心头,“我这就去官府告发你,叫你给我儿赔命!” 方才还说没关系,如今却叫嚣着要让他给她儿子赔命。 青岚缓缓起身,语气连那几分温意都淡了,“若阁下一意孤行,请便。” 他还以为陈家人好歹会同他虚与委蛇一阵,没想到却如此直截了当的将恶意暴露于他面前。 这陈屏印堂发黑,满脸的虚浮相,想必也是多年酒色俱沾的人。 估计是在外欠了赌债,才会这般心急想要钱,可那笔钱即便她讹到手,也不会真的用在陈青凝身上。 只是可怜了陈家女儿,好端端的福相,如今被家人压榨得气运都散尽了。 如同曾经的青岚一般。 那卖身换来的五十两银子…… 想必也根本没有用在他宠爱的妹妹身上。 第215章 威胁 见女儿半天不肯说话,陈家夫郎哂笑了下,用力推了推陈青凝的胳膊。 “凝儿,怎么了,你亲哥哥问你话呢。” 陈青凝闭了闭眼,搓了搓身上的麻布衣衫,缓缓说道,“是……” 陈家夫郎这才满意,转头看向青岚,伸手想扶着他的肩,却又小心的缩回手,仍旧是那副心疼的慈父模样。 “岚儿,这么多年,你过得可还好?” “我还好。” 青岚垂眸轻笑,唇角的弧度有几分失望。 这便是青岚的家人。 为了同顾家攀上关系,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去了何处也不想多问一句么。 他倒希望他们像淮儿那般,哪怕是质疑一句他的身份,谁曾想竟连个孩子都不如。 “主君,宋家主君递了拜帖,想邀您过宋府一叙,尝尝他新做的荷花酥。” 门房拿着一封帖子,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静悄悄的递到江晏手里。 江晏注意力不得不落回帖子上。 宋府最近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必这宋家正君邀他叙旧是假,想让他帮着想想法子过了休夫这关才是真。 他同顾真早年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所以这宋家主君经常找他诉苦,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忘年交。 也是这宋家主君半点不肯松口,给他妻主纳侧君的事,约莫着这回是真的惹怒了长辈。 唉,做个好妇男不易啊。 江晏走到青岚身侧,拍了拍他的手,“青岚,爹爹去趟宋府,你便留在此处同他们聊聊,许久未见,想必也有些体己话要说的。” 青岚点了点头,轻笑道,“爹爹,既是宋家主君相邀,您也带些礼去。” “是哦。” 瞧他都没想到这茬,还想着直接空手去了。 但他早已习惯了躺平的日子,丝毫不想动脑,“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带点啥去合适?” “听闻宋家主君年少时的精湛画技闻名京都,好笔当衬好艺……正巧荀老板上月才拿了一支银川的紫檀梅竹狼毫过来,存进库房里了,爹爹不如带此物去如何?” 江晏眼神一亮,“好好,就它了。” 他急忙让绿映去库房里找,预备出门时又拐了回来,握着青岚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爹爹去去就回,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差人去隔壁找我回来。” 青岚笑着颔首。 “爹爹放心。” 陈屏见此处只剩了青岚一人,便立马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占了我儿的身份?” 青岚走到另一侧坐下,缓缓抬起眸,嘴角含笑,神色平静的看着她。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是顾家女明媒正娶的正君,青岚。” 陈屏哼笑一声,“我儿长什么样,我们一家人再清楚不过,你如此大胆的盗用我儿的身份,就不怕被人指摘? 若我如今去报官,你的文籍都是假的,可是要蹲大狱的。” 青岚唇角温柔的笑意缓缓敛去。 “那不知阁下,方才在主君面前并未指认我,又是意欲何为?” 陈屏像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一般,神色得意的坐回椅子上,清了清喉咙。 “既然你用了我儿的身份,那么孝顺他的生父母、善待他的亲妹也是应当的,凝儿病重,需要钱治病。” 青岚静静地端坐着,清冷出尘,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 淡然的眸光看着她,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想要多少?” 陈家夫郎神色激动,瞬间脱口而出,“我们要一百……” “一千两!” 陈屏急急拦住自家夫郎的话,“你给我们一千两,我们绝不会将你的身份透露出去,你就是青岚,是嫁进顾府的青岚侍君。” 陈家夫郎有些惊讶的看着陈屏,“妻主……” 青岚垂着眼眸,长睫微闪,沉默不语。 原本想着。 如果可以,他会为死去的青岚帮衬一下他的家人,毕竟他用了青岚的名字,便也算担了一些他的因果。 可是…… 面对这种伥鬼似的亲眷,对亡者毫无愧疚之心,甚至没有一分怀念之情。 不念一丝温情,又缘何能拿亲情反过来绑住他? ……他并不想满足他们这么膨胀丑陋的贪欲。 ——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陈屏心下有些发慌。 但那贵人说顾家有钱,而且那顾家嫡女又极宠正君,单看他方才对库房里的东西熟稔于心,连主君都要多问一句,想必是把家里的对牌钥匙都给了他掌管才对。 这一千两……他应该能拿得出? 随即她又壮了几分胆。 “若你不给,我们便立马去告诉顾家主君这件事,想必你也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青岚却只出声问道,“你们……就不想问问,他去哪里了么?” 那人曾把他的家人说得这般好,没想到……这些人却从未关心过他。 陈家夫郎眼神一颤,他直觉看向妻主,却见对方根本毫不在意。 陈屏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应当。 “卖进了顾府,便是顾府的人,他在也好,不在也罢,与我们家没有关系,只要如今这府上嫡女的正君名叫青岚便是。” 青岚凤眸带了几分冷意,俨然已是有些怒了。 “你们既知道我不是陈青岚,又为何笃定,这件事,我妻主不知,顾家主君也不知?” “我不是陈青岚,又为何会心甘情愿受你们胁迫?” 陈屏怒道,“可你用了我儿的身份!” “那又如何?”青岚微笑道,“只不过名字相似,我又有何处像他?” “你这个贱人!” 陈屏怒上心头,“我这就去官府告发你,叫你给我儿赔命!” 方才还说没关系,如今却叫嚣着要让他给她儿子赔命。 青岚缓缓起身,语气连那几分温意都淡了,“若阁下一意孤行,请便。” 他还以为陈家人好歹会同他虚与委蛇一阵,没想到却如此直截了当的将恶意暴露于他面前。 这陈屏印堂发黑,满脸的虚浮相,想必也是多年酒色俱沾的人。 估计是在外欠了赌债,才会这般心急想要钱,可那笔钱即便她讹到手,也不会真的用在陈青凝身上。 只是可怜了陈家女儿,好端端的福相,如今被家人压榨得气运都散尽了。 如同曾经的青岚一般。 那卖身换来的五十两银子…… 想必也根本没有用在他宠爱的妹妹身上。 第216章 给陈青凝的选择 “但若真闹到了官府,想必顾府这门亲,阁下一家也攀不上了?” 青岚声音温和,却是鞭辟入里。 果不其然,陈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的确,若是真将此事闹翻了,顾家休了这个假青岚,她怕也是落不到半点好。 毕竟,她的那个儿子如今生死不知…… 陈家夫郎看了眼自家妻主,忍不住劝道,“妻主,咱们和青岚正君也算是明面上的一家人了,怎至于才见面,便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说着他又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青岚正君,你如今也叫青岚,想必也会念些旧情的? 总不至于让我可怜的凝儿缠绵病榻,无药可医?” 论道德绑架,这个陈家夫郎还真是顶顶厉害的。 “我的正君,可担不起陈夫郎这句一家人。” 门外传来一道冷凝的声音。 几人惊诧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女人迈步而来。 她微微侧目,冷静又沉稳。 冷淡的余光扫了陈家二老一眼,那厌烦的情绪,尽数写在这一眼之中。 陈屏忽而就有了点心虚。 见到顾凉,青岚凤眸微翘,眉眼染上显而易见的喜色。 他迎了上去,又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妻主,今日不是要当值么,怎么回来了?” 顾凉神色柔和了些,握着他的手走到上首,边温声同他解释。 “我出来办差,回来拿点东西,未成想这般凑巧,家里倒来了几个客人。” 她在客人俩字上重了语气,让方才反复强调一家人的陈家夫郎脸色有些难堪。 花厅外。 栀香看着段双递过来的一小袋核桃酥,嘴角僵了僵,无声质问道,“不是让你马不停蹄去喊小姐回来么,你还有空去买这个?” 段双挠了挠头,睁着一双无辜的鹿眼。 “好栀香,我是回程路上瞧见才买的,可没耽误帮正君搬救兵。 我没坐马车,一路跑着回来,到门口将将好能赶上小姐的马车。” 她说着语气还有点小得意。 好家伙,她也没想到小姐一听说正君家眷找来,笔一撂就火急火燎的往家赶。 让她好一顿猛追啊。 得亏她轻功不是练得假的。 “……好。” 见段双果真冒着汗,栀香也不说了。 他低头拆开纸袋,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核桃酥,微微抿起唇,“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 段双立马呲着牙花笑开。 “那还不是听你前两天一直念叨着想吃嘛,原本昨儿个就想给你买来着,结果等小姐下值都后半夜了。” 她极力推销着核桃酥,“快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那家?” ……其实不是。 而且他说的明明是桃仁酥。 但见段双这憨傻的模样,栀香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而后又有些别扭的移开眼,嫌弃的甩了条帕子给她。 “晚点再说,你擦擦汗,等会别熏到小姐了。” 见他叠好核桃酥,又站回了门口,专注的听着里头的动静,理也不理她。 段双有些懵逼的看了眼栀香扔在地上的帕子,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方才不还好好的,咋又突然不理人了? 小姐不每次买糕点回来,正君都是有亲亲抱抱摸摸的吗? 怎么到她这,就变成扔帕子还嫌她臭了! 段双一脸郁闷的站回门边。 听了两句里头的单方面输出,暗自腹诽。 有啥好担心的啊,小姐都偏心眼成那样了。 这陈家人若是对正君态度和善点还好说,这般疾言厉色,那必是半点都讨不到好处的。 陈屏又放了句狠话。 段双摇了摇头,她完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顾凉冷淡的声音。 “段双,带陈家二老去官府,若是她们不会报案,你帮她们报。” 段双抱拳,正色道,“是,小姐。” 说着便把手帕揣进兜里,然后抬起胳膊,一左一右架着陈屏和陈家夫郎往外走。 笑眯眯道,“二老可要跟上,我脚程快,等下走得慢了,摔在地上磕磕碰碰的便不好了。” 陈屏脸色都慌了。 这要是真到了官府,先前那些追债的人不得找过来吗? 她挣扎着看向顾凉,讪笑的讨好道,“顾大人……我只是开玩笑的。” 陈家夫郎也吓得哭出声,“凝儿,你快帮我们求求顾大人和正君啊,我们不去官府……” 活像是被举报的而不是报官的。 顾凉不堪其烦的皱了下眉头,眸也未抬的站在原地,任由这两人哀嚎的声音愈来愈远。 走到廊下,段双握了握拳头,警告道,“再哔哔,你俩便不是站着去了。” 俩人立马噤声。 陈青凝心慌的追到花厅门口,正想跪下求顾凉,却听到对方冷淡的一句,“我给你两个选择。” 陈青凝直直抬起头。 “一,你可以求情。 但你家人恐吓我正君是雄辩的事实,我也并非什么豁达之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正君不敬的人。 当然,他们顶多受几日惊便能出来了。” 陈青凝眼圈有些红,“……顾大人,第二个选择呢?” 她明白这个受惊的程度,必然不会是像她所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顾凉坐下,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 “二,说出是何人找到的你们,又是何人指使你们一家来顾府闹事,其目的如何。 若你交代清楚,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家人这一回。” 陈青凝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她垂下眼睛,似是在回想。 “我不知道找到我娘的人叫什么名字,只大概知道是个男子,因为他总是戴着面纱,不以真面示人。” “那日我娘又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找上门揍了一顿,还威胁她若是再还不上,便要断她两条腿。 是这个男子替她平了赌坊的欠债,那些人才放过她,所以我娘也一直称他贵人……” “那个贵人说,我哥哥如今是顾家嫡女的正君了,手里握着一堆铺子田契,这些赌债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这么久了,他却不肯拿来接济家里,是大大的不孝。 若是娘和爹去找他,哭诉一番,再哄骗哥哥随便从顾家拿个几百两银子出来,都够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的了……” 第216章 给陈青凝的选择 “但若真闹到了官府,想必顾府这门亲,阁下一家也攀不上了?” 青岚声音温和,却是鞭辟入里。 果不其然,陈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的确,若是真将此事闹翻了,顾家休了这个假青岚,她怕也是落不到半点好。 毕竟,她的那个儿子如今生死不知…… 陈家夫郎看了眼自家妻主,忍不住劝道,“妻主,咱们和青岚正君也算是明面上的一家人了,怎至于才见面,便就闹到这种地步了?” 说着他又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青岚正君,你如今也叫青岚,想必也会念些旧情的? 总不至于让我可怜的凝儿缠绵病榻,无药可医?” 论道德绑架,这个陈家夫郎还真是顶顶厉害的。 “我的正君,可担不起陈夫郎这句一家人。” 门外传来一道冷凝的声音。 几人惊诧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女人迈步而来。 她微微侧目,冷静又沉稳。 冷淡的余光扫了陈家二老一眼,那厌烦的情绪,尽数写在这一眼之中。 陈屏忽而就有了点心虚。 见到顾凉,青岚凤眸微翘,眉眼染上显而易见的喜色。 他迎了上去,又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妻主,今日不是要当值么,怎么回来了?” 顾凉神色柔和了些,握着他的手走到上首,边温声同他解释。 “我出来办差,回来拿点东西,未成想这般凑巧,家里倒来了几个客人。” 她在客人俩字上重了语气,让方才反复强调一家人的陈家夫郎脸色有些难堪。 花厅外。 栀香看着段双递过来的一小袋核桃酥,嘴角僵了僵,无声质问道,“不是让你马不停蹄去喊小姐回来么,你还有空去买这个?” 段双挠了挠头,睁着一双无辜的鹿眼。 “好栀香,我是回程路上瞧见才买的,可没耽误帮正君搬救兵。 我没坐马车,一路跑着回来,到门口将将好能赶上小姐的马车。” 她说着语气还有点小得意。 好家伙,她也没想到小姐一听说正君家眷找来,笔一撂就火急火燎的往家赶。 让她好一顿猛追啊。 得亏她轻功不是练得假的。 “……好。” 见段双果真冒着汗,栀香也不说了。 他低头拆开纸袋,摸了摸还有些温热的核桃酥,微微抿起唇,“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 段双立马呲着牙花笑开。 “那还不是听你前两天一直念叨着想吃嘛,原本昨儿个就想给你买来着,结果等小姐下值都后半夜了。” 她极力推销着核桃酥,“快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那家?” ……其实不是。 而且他说的明明是桃仁酥。 但见段双这憨傻的模样,栀香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而后又有些别扭的移开眼,嫌弃的甩了条帕子给她。 “晚点再说,你擦擦汗,等会别熏到小姐了。” 见他叠好核桃酥,又站回了门口,专注的听着里头的动静,理也不理她。 段双有些懵逼的看了眼栀香扔在地上的帕子,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方才不还好好的,咋又突然不理人了? 小姐不每次买糕点回来,正君都是有亲亲抱抱摸摸的吗? 怎么到她这,就变成扔帕子还嫌她臭了! 段双一脸郁闷的站回门边。 听了两句里头的单方面输出,暗自腹诽。 有啥好担心的啊,小姐都偏心眼成那样了。 这陈家人若是对正君态度和善点还好说,这般疾言厉色,那必是半点都讨不到好处的。 陈屏又放了句狠话。 段双摇了摇头,她完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顾凉冷淡的声音。 “段双,带陈家二老去官府,若是她们不会报案,你帮她们报。” 段双抱拳,正色道,“是,小姐。” 说着便把手帕揣进兜里,然后抬起胳膊,一左一右架着陈屏和陈家夫郎往外走。 笑眯眯道,“二老可要跟上,我脚程快,等下走得慢了,摔在地上磕磕碰碰的便不好了。” 陈屏脸色都慌了。 这要是真到了官府,先前那些追债的人不得找过来吗? 她挣扎着看向顾凉,讪笑的讨好道,“顾大人……我只是开玩笑的。” 陈家夫郎也吓得哭出声,“凝儿,你快帮我们求求顾大人和正君啊,我们不去官府……” 活像是被举报的而不是报官的。 顾凉不堪其烦的皱了下眉头,眸也未抬的站在原地,任由这两人哀嚎的声音愈来愈远。 走到廊下,段双握了握拳头,警告道,“再哔哔,你俩便不是站着去了。” 俩人立马噤声。 陈青凝心慌的追到花厅门口,正想跪下求顾凉,却听到对方冷淡的一句,“我给你两个选择。” 陈青凝直直抬起头。 “一,你可以求情。 但你家人恐吓我正君是雄辩的事实,我也并非什么豁达之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正君不敬的人。 当然,他们顶多受几日惊便能出来了。” 陈青凝眼圈有些红,“……顾大人,第二个选择呢?” 她明白这个受惊的程度,必然不会是像她所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顾凉坐下,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 “二,说出是何人找到的你们,又是何人指使你们一家来顾府闹事,其目的如何。 若你交代清楚,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家人这一回。” 陈青凝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她垂下眼睛,似是在回想。 “我不知道找到我娘的人叫什么名字,只大概知道是个男子,因为他总是戴着面纱,不以真面示人。” “那日我娘又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找上门揍了一顿,还威胁她若是再还不上,便要断她两条腿。 是这个男子替她平了赌坊的欠债,那些人才放过她,所以我娘也一直称他贵人……” “那个贵人说,我哥哥如今是顾家嫡女的正君了,手里握着一堆铺子田契,这些赌债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这么久了,他却不肯拿来接济家里,是大大的不孝。 若是娘和爹去找他,哭诉一番,再哄骗哥哥随便从顾家拿个几百两银子出来,都够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的了……” 第217章 摸个鱼要什么紧 “爹爹原本是不愿答应的,他说哥哥早便卖进了顾府,又是签的死契,可是……” 陈青凝声音有些虚弱,她顿了顿,“可是那贵人又同爹爹说了几句话,他便同意了。” 顾凉唇角缓缓勾起,冷声道,“想必那人是告诉你们,既然青岚是我的正君,顾家定会先为他脱贱籍。 那先前的当契肯定早已被销毁,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死契。 若是你们找上顾府,为了我正君的脸面,我不仅不能处置你们,还得把你们几位当座上宾,好生待之。” 贪婪是人性。 若是她们当真关心陈青岚也还好,顾家也不会冷眼相待。 但这陈家人实在可恶,为了银子,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不顾,只昧着良心认下阿岚,只为了威胁拿到更多钱。 “既然说到这些,想必他也给你们支招了,不然你们也不敢如此贸然找上门来。” 陈青凝垂着头,没有答话。 顾凉指节轻叩,眸底的温度冷得有几分瘆人。 这种事,她大略也猜了个八成。 “他同你们说的什么?先用亲情引得青岚心软,让他从顾家倒银子接济陈家。 若是不成,再行威胁之事,去到衙门前告状,扬言青岚不孝不悌,不认祖宗。 最好是能扯上顾家,把此事闹大,让他和顾家在京都清贵圈里颜面扫地,倒逼顾家出手平事……是么?” 也真是脑子无物。 想用道德绑架来威胁顾真,简直白费口舌,更别提还想pua她了。 陈青凝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明明外头是夏日晴空,她却平白感受到了几分蚀骨冷意。 她震惊于顾凉的心细如尘,仅仅只是三言两语,便猜出了个大概。 那个贵人的确是想让娘和爹一步步逼迫哥哥,从顾家拿到更多的钱。 毕竟顾家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受不了这种声名狼藉的正君,哪怕是为了杜绝流言蜚语,顾府也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可是…… 面对这样深沉的心计,娘和爹想的那些所谓很精妙的算计,简直如同儿戏。 如今又被主家挟住,对她正君的恶毒心思全被猜中,娘和爹……又如何能安然脱身? 陈青凝缓缓低下头,蠕动了下干裂的嘴唇,恳求道,“还请大人和主君见谅,我娘她们也是听信了那贵人的话,才会起这样的心思。 那贵人帮我娘平了六十两的赌债,若是我们家人不愿来,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威胁我们来。” 顾凉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 还算不是个蠢人。 陈青凝苦涩的笑了笑,“不然,天底下又何来这般好的事呢?” 只是娘和爹不信,更不愿听她的劝。 顾凉薄唇冷抿,阿岚素来与人向善,也甚少同生人交际,像这般会对他有如此深切恶意,千方百计要毁他名声的,这京都还真找不出几个。 她眸色深邃,脑中忽而闪过一个人。 瞬间双手紧握。 还真是……孽缘。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猛地听见这一句,陈青凝有些震惊的抬起头,她涨红了面孔,低声咳嗽了几声,沙哑道,“谢谢。” 只是在转身出门前,她犹豫了下,有些心慌的搓了搓褴褛单薄的衣袖,视线看着地面,低声问道,“顾大人,可否……再问您一件事?” 顾凉嗯了一声。 陈青凝眼圈有些红,声音不自觉发抖,“我那个哥哥……他去哪了?” 顾凉看了她一眼,见她似是在隐忍着哭意,缓缓开口道,“在云州。” 陈青凝眼睛亮了些许,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他还活着,是吗?” 顾凉摇了摇头。 “他嫁入顾府的第二年,便染了咳疾,后面去云州老家养病,去年没了,葬在了云州。” “云州……好看吗?” “依山傍水,云光雾海,景色旖旎,比京都僻静得多。” “咳咳……咳……” 凛冽的寒意浸透了陈青凝的后背,她猛然伸手堵住嘴,却也挡不住愈发急促的咳嗽声,只仓惶的掏出一块粗糙的手巾,捂住喉头的腥甜。 那个会温柔安抚她的哥哥,那个会偷偷藏蜜饯给她的哥哥,那个会在她咳嗽时着急落泪的哥哥…… 再也不在了。 她笑得实在勉强,“哥哥他……到底是福薄了些。”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多谢顾大人。” 陈青凝朝顾凉和青岚拘手行了一礼,有些蹒跚的走出花厅。 明明应是活力旺盛的年岁,她却像是被竹竿撑着一般,羸弱得风一吹就能被刮倒。 青岚看向顾凉,凤眸带着一丝憾色,“妻主……” 这般神情顾凉再熟悉不过。 “……阿岚想帮她?” 青岚微微叹了一声,看着这张肖似故人的脸,的确有些于心不忍。 “她是他家人里唯一问起的,品性纯善,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应当是真的想见她哥哥,才会跟着陈家二老一起来顾府。” 顾凉轻轻压了压他的眉心,将他轻蹙的眉间揉平,温声道,“看来只好先劳烦师爹帮个忙了。” 看她那样子,肺都要咳出来了,再怎么想帮,也得先治好这身病才是。 青岚柔柔一笑。 顾凉拉过他的手,有些心疼的揽着他的腰,抱着他坐下,“今日委屈你了,阿岚。” 青岚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受到什么委屈呢,妻主便回来了。” 顾凉好笑,“看来是我回得不凑巧了。” 青岚轻轻倚在顾凉肩上,低声道,“谢谢妻主。” 这般全心全意的维护。 “小师弟,你猜我在街上碰见谁了!” 天稷提着几袋吃的,穿着她在仙客来重新定制的高级仙品白袍,兴冲冲的跑进来。 自从她在师弟面前摊牌了之后,出入这顾府是愈发从容了,全然忘了先前东躲西藏的小日子。 冷不丁对上顾凉那双淡眸,她倒先吓了一跳。 “弟妻,你不在翰林院待着,回来作甚?” 顾凉抱着青岚,微微侧了头,淡淡抬眸,“你不在街上揽客,回顾府作甚?” 天稷皱了皱眉,“什么揽客,我那不都是为了给你卖力干活么?” 而且天机楼那么多弟子在,她摸下鱼要什么紧。 顾凉挑了下眉。 的确,很卖力的让天机楼赚了个大的。 连翰林院都有同僚买了她卖的限量天级灵符,还洋洋得意,到处拿着显摆。 天稷把糕点放下,自己倒了杯茶,“弟妻,我这几天可没闲着啊,都在认真帮你钓鱼。” “那你看到谁了。” 天稷喝了口茶,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郁止。” 顾凉蹙眉,“他找你买符?” 天稷摆摆手,“都是天机楼的人,他道法哪怕再不精,多少也能看出来那符不值几个钱。” 更何况,她天稷堂堂天机楼一把手,这郁止不听代楼主安排四处瞎晃荡,还敢往她跟前凑? 没被刁杠都算好的了。 “他没看见我,我就见他跟着三皇女一起进了家茶肆,然后没过多久,北燕那位呼延王子的车驾也跟进去了,搞得我眼皮一直跳。” 顾凉:“……就这?” 就这她兴冲冲的跑回来? 郁止本来就是李云霁的八位夫郎之一,呼延崇看样子也是,人仨过好日子就行了,说给阿岚听像什么话。 “什么就这?” 天稷差点没呛到,指着自己右眼,“我眼皮直跳,这仨凑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这不得谨慎点,赶紧来找小师弟算下吉凶吗?” 第217章 摸个鱼要什么紧 “爹爹原本是不愿答应的,他说哥哥早便卖进了顾府,又是签的死契,可是……” 陈青凝声音有些虚弱,她顿了顿,“可是那贵人又同爹爹说了几句话,他便同意了。” 顾凉唇角缓缓勾起,冷声道,“想必那人是告诉你们,既然青岚是我的正君,顾家定会先为他脱贱籍。 那先前的当契肯定早已被销毁,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死契。 若是你们找上顾府,为了我正君的脸面,我不仅不能处置你们,还得把你们几位当座上宾,好生待之。” 贪婪是人性。 若是她们当真关心陈青岚也还好,顾家也不会冷眼相待。 但这陈家人实在可恶,为了银子,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活都不管不顾,只昧着良心认下阿岚,只为了威胁拿到更多钱。 “既然说到这些,想必他也给你们支招了,不然你们也不敢如此贸然找上门来。” 陈青凝垂着头,没有答话。 顾凉指节轻叩,眸底的温度冷得有几分瘆人。 这种事,她大略也猜了个八成。 “他同你们说的什么?先用亲情引得青岚心软,让他从顾家倒银子接济陈家。 若是不成,再行威胁之事,去到衙门前告状,扬言青岚不孝不悌,不认祖宗。 最好是能扯上顾家,把此事闹大,让他和顾家在京都清贵圈里颜面扫地,倒逼顾家出手平事……是么?” 也真是脑子无物。 想用道德绑架来威胁顾真,简直白费口舌,更别提还想pua她了。 陈青凝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明明外头是夏日晴空,她却平白感受到了几分蚀骨冷意。 她震惊于顾凉的心细如尘,仅仅只是三言两语,便猜出了个大概。 那个贵人的确是想让娘和爹一步步逼迫哥哥,从顾家拿到更多的钱。 毕竟顾家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受不了这种声名狼藉的正君,哪怕是为了杜绝流言蜚语,顾府也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可是…… 面对这样深沉的心计,娘和爹想的那些所谓很精妙的算计,简直如同儿戏。 如今又被主家挟住,对她正君的恶毒心思全被猜中,娘和爹……又如何能安然脱身? 陈青凝缓缓低下头,蠕动了下干裂的嘴唇,恳求道,“还请大人和主君见谅,我娘她们也是听信了那贵人的话,才会起这样的心思。 那贵人帮我娘平了六十两的赌债,若是我们家人不愿来,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威胁我们来。” 顾凉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 还算不是个蠢人。 陈青凝苦涩的笑了笑,“不然,天底下又何来这般好的事呢?” 只是娘和爹不信,更不愿听她的劝。 顾凉薄唇冷抿,阿岚素来与人向善,也甚少同生人交际,像这般会对他有如此深切恶意,千方百计要毁他名声的,这京都还真找不出几个。 她眸色深邃,脑中忽而闪过一个人。 瞬间双手紧握。 还真是……孽缘。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猛地听见这一句,陈青凝有些震惊的抬起头,她涨红了面孔,低声咳嗽了几声,沙哑道,“谢谢。” 只是在转身出门前,她犹豫了下,有些心慌的搓了搓褴褛单薄的衣袖,视线看着地面,低声问道,“顾大人,可否……再问您一件事?” 顾凉嗯了一声。 陈青凝眼圈有些红,声音不自觉发抖,“我那个哥哥……他去哪了?” 顾凉看了她一眼,见她似是在隐忍着哭意,缓缓开口道,“在云州。” 陈青凝眼睛亮了些许,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他还活着,是吗?” 顾凉摇了摇头。 “他嫁入顾府的第二年,便染了咳疾,后面去云州老家养病,去年没了,葬在了云州。” “云州……好看吗?” “依山傍水,云光雾海,景色旖旎,比京都僻静得多。” “咳咳……咳……” 凛冽的寒意浸透了陈青凝的后背,她猛然伸手堵住嘴,却也挡不住愈发急促的咳嗽声,只仓惶的掏出一块粗糙的手巾,捂住喉头的腥甜。 那个会温柔安抚她的哥哥,那个会偷偷藏蜜饯给她的哥哥,那个会在她咳嗽时着急落泪的哥哥…… 再也不在了。 她笑得实在勉强,“哥哥他……到底是福薄了些。”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有了,多谢顾大人。” 陈青凝朝顾凉和青岚拘手行了一礼,有些蹒跚的走出花厅。 明明应是活力旺盛的年岁,她却像是被竹竿撑着一般,羸弱得风一吹就能被刮倒。 青岚看向顾凉,凤眸带着一丝憾色,“妻主……” 这般神情顾凉再熟悉不过。 “……阿岚想帮她?” 青岚微微叹了一声,看着这张肖似故人的脸,的确有些于心不忍。 “她是他家人里唯一问起的,品性纯善,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应当是真的想见她哥哥,才会跟着陈家二老一起来顾府。” 顾凉轻轻压了压他的眉心,将他轻蹙的眉间揉平,温声道,“看来只好先劳烦师爹帮个忙了。” 看她那样子,肺都要咳出来了,再怎么想帮,也得先治好这身病才是。 青岚柔柔一笑。 顾凉拉过他的手,有些心疼的揽着他的腰,抱着他坐下,“今日委屈你了,阿岚。” 青岚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受到什么委屈呢,妻主便回来了。” 顾凉好笑,“看来是我回得不凑巧了。” 青岚轻轻倚在顾凉肩上,低声道,“谢谢妻主。” 这般全心全意的维护。 “小师弟,你猜我在街上碰见谁了!” 天稷提着几袋吃的,穿着她在仙客来重新定制的高级仙品白袍,兴冲冲的跑进来。 自从她在师弟面前摊牌了之后,出入这顾府是愈发从容了,全然忘了先前东躲西藏的小日子。 冷不丁对上顾凉那双淡眸,她倒先吓了一跳。 “弟妻,你不在翰林院待着,回来作甚?” 顾凉抱着青岚,微微侧了头,淡淡抬眸,“你不在街上揽客,回顾府作甚?” 天稷皱了皱眉,“什么揽客,我那不都是为了给你卖力干活么?” 而且天机楼那么多弟子在,她摸下鱼要什么紧。 顾凉挑了下眉。 的确,很卖力的让天机楼赚了个大的。 连翰林院都有同僚买了她卖的限量天级灵符,还洋洋得意,到处拿着显摆。 天稷把糕点放下,自己倒了杯茶,“弟妻,我这几天可没闲着啊,都在认真帮你钓鱼。” “那你看到谁了。” 天稷喝了口茶,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郁止。” 顾凉蹙眉,“他找你买符?” 天稷摆摆手,“都是天机楼的人,他道法哪怕再不精,多少也能看出来那符不值几个钱。” 更何况,她天稷堂堂天机楼一把手,这郁止不听代楼主安排四处瞎晃荡,还敢往她跟前凑? 没被刁杠都算好的了。 “他没看见我,我就见他跟着三皇女一起进了家茶肆,然后没过多久,北燕那位呼延王子的车驾也跟进去了,搞得我眼皮一直跳。” 顾凉:“……就这?” 就这她兴冲冲的跑回来? 郁止本来就是李云霁的八位夫郎之一,呼延崇看样子也是,人仨过好日子就行了,说给阿岚听像什么话。 “什么就这?” 天稷差点没呛到,指着自己右眼,“我眼皮直跳,这仨凑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这不得谨慎点,赶紧来找小师弟算下吉凶吗?” 第218章 老树开花 顾凉闻言轻笑两声,“……你不是自己会算么?” “会是会……” 天稷答的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那不是在测算一道上她没小师弟精通吗…… 技能点全都加在祈雨上了。 “师姐,你说的那家茶肆,叫什么名字?” 天稷回想了下,“好像是叫品茗阁。” 青岚缓缓垂下眸,只余一片浓密的剪影,轻柔的打在白皙俊美的脸颊上。 他微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轻闭又开。 突然,他抬起了头,凤眸凝神看向远处,仿佛可以穿透万千空间。 “大凶。”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天稷和顾凉两人皆变了脸色。 天稷提了口气,“小师弟,你还算出什么了?” 青岚摇了摇头。 “世间万象,我仅能窥得一缕,这个卦象充满了迷离不清。 但这三个人,同我们之间的纠葛的确很深,枯荣生死,每一次抉择,都可能会影响到未定的命数。” 天稷下了定论,“也就是说,她们真的憋着什么坏招,难怪我眼皮直跳。” “好坏皆是相对而论,若是对我们而言,那可以这么理解。” 顾凉原本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品茗阁。 大凶。 她抬起一杯茶,略一倾斜,看着杯底翻滚跃动着的茶叶,一言不发的晃动了两下。 盐、铁、茶。 这三样算是板上钉钉的战略资源。 以往大乾到南方巡盐,都是李云霁负责,那她便占了先机,先拿下这三分之一。 品茗阁是她的产业,按原书里的套路,应当也算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大茶商,即便如今被李景霂撺起的坊市压了一头,但实力也绝对不算弱,那她三者已占了二。 至于铁。 若是按顾凉原先推测的那样,云州黑木林崖底的赤铁矿是言贵君在幕后指使,那李云霁想必也私藏了不少。 那么…… 三者她已占全。 郁止背后是以北辰为主的天机楼旧部,既有布阵之力,也能为李云霁卜算吉凶。 而呼延崇后面站着北燕新女皇的政权,她们在北境边防设下了严密的圈套,对着大乾虎视眈眈,其中多少也有点法阵的影子。 若是—— 她们早便勾结在了一起呢? 不是现在,而是在更早之前。 顾凉眸色一凛。 ……串起来了。 那些她曾经忽视过的细节。 呼延崇首次来京都,便让北燕国师濮阳遥借与贺冬比试的机会,趁机除掉当时对李云霁来说,最大的皇储竞争者,李之仪。 或许就是三皇女党跟北燕谈好的条件之一。 那个在宴席上充满杀意的眼神,是因为她出手搅黄了这桩事。 言贵君对她起了杀心。 那两个弑绝的杀手,想必也是他派出来灭口的,可惜没能得逞,反而搭进去了弑绝在京都的大部势力。 若江府灭门案与言贵君有关,那么在她顾家设下的转运阵,极有可能也是这两个人的手笔。 如果阿岚没有预先改了阵眼,那么顾府的气运,或许还是会像原书里写的那样,被李云霁一点点窃走,最后沦为她夺权路上的炮灰。 “妻主?” 听到青岚的声音,顾凉回过神,放下茶杯,“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细节罢了。” 青岚伸手轻握住她的手,“妻主,不要担忧,还有我。” 顾凉熨帖的笑了笑,“是啊,有阿岚在我身边,便是我极大的福气了。” 即便那时他还不是青岚正君,却也愿意介入因果,来保护顾府。 这样的青岚……她如何能不喜欢? 天稷在一旁吃着糕点,老神在在道,“你俩就放千百个心,好歹还有我这个天机楼代楼主在,怎么可能比不过郁止那个半吊子西贝货。” 跟着顾凉耳濡目染,天稷学了不少新词。 这西贝货倒是说得信手拈来。 顾凉抬起眼皮,淡淡哦了一声,“……那你眼皮跳,还这么忙不迭跑回来卜吉凶?” 说穿了不还是怕么。 天稷知道自己阳寿还久得很,试图挽尊。 “弟妻,不知者无畏,你不懂这种征兆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究竟有多瘆人。 我有这反应都是情理之中,不信你问小师弟。” 顾凉笑了一声,“行了,有空么?陪我去个地方。” 天稷懵了下,有点惊讶这次顾凉居然不损回来,三两下吃完手上的芡实糕。 “有,去哪。” “路上说。” 青岚跟着起身,送她们到门外。 天稷走在顾凉身侧,见自家师弟一路跟了出来,“师弟,不用送我们。” 咋的这是,几步路他都舍不得这个臭弟妻自己走啊? 青岚笑意温柔,“我正巧也要去宋府接爹爹回来。” 天稷干咳了一声,“好。” 顾凉把青岚扶上马车,叮嘱段双护好正君,有事立马去翰林院找她。 段双表情严肃的压低声音,“好的小姐,保证事无巨细。” 顾凉勾了勾唇。 这段又又做这种活儿也算做出经验了。 段双委屈抹泪:……那可是多少次蹲墙角得来的经验。 还不是为了稳固她在小姐心底的地位。 好几次都把栀香惹毛了。 \/\/ 霂园。 李景霂端着一杯茶,颀长直立,站在窗前,眼帘微低,漆黑的墨眸看着庭院里刚移栽的满院梨花。 慢条斯理的浮了下茶沫。 茶香袅袅,氤氲的水雾里,冷峻孤傲的面容若隐若现。 华二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穿着彩衣的男子正躺在梨花树上假寐,怀里懒洋洋的抱着只兔子。 阳光的斑点从花叶缝隙间缓缓落下,几缕打在他过分白皙的颈间。 男子略有些卷度的长发沿着花枝蔓延垂下,发梢上沾染了一片落花。 瞧着好看得倒像是一幅画似的。 华二心下忍不住腹诽。 当真是老树开花。 主子这都盯了有小半会了,半天没舍得挪位置。 原本院里种的青松长得好端端的,全也被移去了后院。 还特地交代她从白云观半山腰挖来这么多梨树,美其名曰给院子里添点花香,不至于乏味。 这哪是看花,明明就是看美人。 “主子,顾大人和天稷楼主来了。” 华一从门外走进,递了个消息。 闻言,李景霂搁下茶杯,转身迎了出去。 第218章 老树开花 顾凉闻言轻笑两声,“……你不是自己会算么?” “会是会……” 天稷答的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那不是在测算一道上她没小师弟精通吗…… 技能点全都加在祈雨上了。 “师姐,你说的那家茶肆,叫什么名字?” 天稷回想了下,“好像是叫品茗阁。” 青岚缓缓垂下眸,只余一片浓密的剪影,轻柔的打在白皙俊美的脸颊上。 他微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中轻闭又开。 突然,他抬起了头,凤眸凝神看向远处,仿佛可以穿透万千空间。 “大凶。”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天稷和顾凉两人皆变了脸色。 天稷提了口气,“小师弟,你还算出什么了?” 青岚摇了摇头。 “世间万象,我仅能窥得一缕,这个卦象充满了迷离不清。 但这三个人,同我们之间的纠葛的确很深,枯荣生死,每一次抉择,都可能会影响到未定的命数。” 天稷下了定论,“也就是说,她们真的憋着什么坏招,难怪我眼皮直跳。” “好坏皆是相对而论,若是对我们而言,那可以这么理解。” 顾凉原本略微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品茗阁。 大凶。 她抬起一杯茶,略一倾斜,看着杯底翻滚跃动着的茶叶,一言不发的晃动了两下。 盐、铁、茶。 这三样算是板上钉钉的战略资源。 以往大乾到南方巡盐,都是李云霁负责,那她便占了先机,先拿下这三分之一。 品茗阁是她的产业,按原书里的套路,应当也算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大茶商,即便如今被李景霂撺起的坊市压了一头,但实力也绝对不算弱,那她三者已占了二。 至于铁。 若是按顾凉原先推测的那样,云州黑木林崖底的赤铁矿是言贵君在幕后指使,那李云霁想必也私藏了不少。 那么…… 三者她已占全。 郁止背后是以北辰为主的天机楼旧部,既有布阵之力,也能为李云霁卜算吉凶。 而呼延崇后面站着北燕新女皇的政权,她们在北境边防设下了严密的圈套,对着大乾虎视眈眈,其中多少也有点法阵的影子。 若是—— 她们早便勾结在了一起呢? 不是现在,而是在更早之前。 顾凉眸色一凛。 ……串起来了。 那些她曾经忽视过的细节。 呼延崇首次来京都,便让北燕国师濮阳遥借与贺冬比试的机会,趁机除掉当时对李云霁来说,最大的皇储竞争者,李之仪。 或许就是三皇女党跟北燕谈好的条件之一。 那个在宴席上充满杀意的眼神,是因为她出手搅黄了这桩事。 言贵君对她起了杀心。 那两个弑绝的杀手,想必也是他派出来灭口的,可惜没能得逞,反而搭进去了弑绝在京都的大部势力。 若江府灭门案与言贵君有关,那么在她顾家设下的转运阵,极有可能也是这两个人的手笔。 如果阿岚没有预先改了阵眼,那么顾府的气运,或许还是会像原书里写的那样,被李云霁一点点窃走,最后沦为她夺权路上的炮灰。 “妻主?” 听到青岚的声音,顾凉回过神,放下茶杯,“无事,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细节罢了。” 青岚伸手轻握住她的手,“妻主,不要担忧,还有我。” 顾凉熨帖的笑了笑,“是啊,有阿岚在我身边,便是我极大的福气了。” 即便那时他还不是青岚正君,却也愿意介入因果,来保护顾府。 这样的青岚……她如何能不喜欢? 天稷在一旁吃着糕点,老神在在道,“你俩就放千百个心,好歹还有我这个天机楼代楼主在,怎么可能比不过郁止那个半吊子西贝货。” 跟着顾凉耳濡目染,天稷学了不少新词。 这西贝货倒是说得信手拈来。 顾凉抬起眼皮,淡淡哦了一声,“……那你眼皮跳,还这么忙不迭跑回来卜吉凶?” 说穿了不还是怕么。 天稷知道自己阳寿还久得很,试图挽尊。 “弟妻,不知者无畏,你不懂这种征兆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究竟有多瘆人。 我有这反应都是情理之中,不信你问小师弟。” 顾凉笑了一声,“行了,有空么?陪我去个地方。” 天稷懵了下,有点惊讶这次顾凉居然不损回来,三两下吃完手上的芡实糕。 “有,去哪。” “路上说。” 青岚跟着起身,送她们到门外。 天稷走在顾凉身侧,见自家师弟一路跟了出来,“师弟,不用送我们。” 咋的这是,几步路他都舍不得这个臭弟妻自己走啊? 青岚笑意温柔,“我正巧也要去宋府接爹爹回来。” 天稷干咳了一声,“好。” 顾凉把青岚扶上马车,叮嘱段双护好正君,有事立马去翰林院找她。 段双表情严肃的压低声音,“好的小姐,保证事无巨细。” 顾凉勾了勾唇。 这段又又做这种活儿也算做出经验了。 段双委屈抹泪:……那可是多少次蹲墙角得来的经验。 还不是为了稳固她在小姐心底的地位。 好几次都把栀香惹毛了。 \/\/ 霂园。 李景霂端着一杯茶,颀长直立,站在窗前,眼帘微低,漆黑的墨眸看着庭院里刚移栽的满院梨花。 慢条斯理的浮了下茶沫。 茶香袅袅,氤氲的水雾里,冷峻孤傲的面容若隐若现。 华二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穿着彩衣的男子正躺在梨花树上假寐,怀里懒洋洋的抱着只兔子。 阳光的斑点从花叶缝隙间缓缓落下,几缕打在他过分白皙的颈间。 男子略有些卷度的长发沿着花枝蔓延垂下,发梢上沾染了一片落花。 瞧着好看得倒像是一幅画似的。 华二心下忍不住腹诽。 当真是老树开花。 主子这都盯了有小半会了,半天没舍得挪位置。 原本院里种的青松长得好端端的,全也被移去了后院。 还特地交代她从白云观半山腰挖来这么多梨树,美其名曰给院子里添点花香,不至于乏味。 这哪是看花,明明就是看美人。 “主子,顾大人和天稷楼主来了。” 华一从门外走进,递了个消息。 闻言,李景霂搁下茶杯,转身迎了出去。 第219章 巫族的秘密 雅间内。 一室茶香。 李景霂盘坐在矮几前,扬手斟了两杯茶,缓缓推到顾凉和天稷面前。 “所以……顾君是怀疑,那些铁矿的藏匿点是在西周边境,所以在云州城内半点踪迹都无。 然后被人借着西周茶商的名义,堂而皇之的通过官兵搜捕,跟西周黑茶一起,转运到大乾境内的各大茶庄内,再不露痕迹的转移至北境?” 顾凉淡抿了一口茶,“是。” 这也是天稷恰巧提到品茗阁,再加上呼延崇和李景霂。 她福至心灵,才想到了茶商和北燕之间的关联。 如此一来,所有细节便都严丝合缝了。 李景霂握紧茶杯,似是在思考其中可行性,“可有依据?” “目前为止,还仅是猜测,若不是天稷道长推算出近日京都茶市会有灾殃,微臣也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李景霂眉头蹙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天稷。 天稷:“……”她什么时候推算过京都茶市了? 不是推的她们仨吗? 合着这狗弟妻在这等着我呢? 心底浅浅问候了一句顾凉,面上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天稷清了清喉咙,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茬道,“殿下,顾善信说的不错,贫道这些日子在京都四处游走,的确是看出些不寻常之处。 云州案之后,京都的茶楼也萧条许多,许多大茶庄都关门闭户。” 二皇女,只要你再多问一句,我立马爆出品茗阁! 可惜李景霂并没有问。 “茶,本是长青的生意,一年四季都是旺季,尤其是在京都,文人皆好之。 偏偏就在殿下您开始彻查云州案之后,京都这么多大茶庄却莫名都做不了生意,这难道不匪夷所思么?” 李景霂微微皱眉。 她之前的重点都放在审问云州关押的那些客商身上,的确没有留意京都内茶庄的变化。 顾凉继续道,“殿下不妨做有罪推定,假定是茶商出了问题。 在这大乾境内,能够做到瞒天过海,避开官兵的搜捕,势必已经拥有了一整条成熟完整的生产链。 这已经剔除了一些体量不大的小茶铺。 其二,能与北燕客商有来往的茶庄,并不算多,基本只有京都的大茶庄才能做到,这又进一步弱小了范围。 那么,我们只需要再确认,这些茶庄是否也与西周边境有密切来往,是否在账目上存在疏漏,是否因为云州案而草木皆兵,是否于近日新换了东家和伙计。 由此,即可穷尽排除。” 李景霂眼眸微微眯起,宛如一柄淬了寒霜的利刃,脸上晦涩不清的神情,带着种异常凌厉的压迫感。 “很好。” 几乎是从齿缝间渗出这两个字,嗓音暗哑。 顾凉不敢提那人的名讳,但这抽丝剥茧的分析却无时无刻不直指一人。 这些推断若是属实。 那她那位三皇妹……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第一人。 在大乾境内,有这般能力,能够轻而易举避开官兵搜捕,可以贯联西周和北燕的客商。 只有她的品茗阁。 把铁矿卖给北燕,她究竟是蠢还是坏? 顾凉知晓李景霂心下已经大概猜到了,缓缓问道,“殿下,若是查清首尾,牵涉甚广,您……还会将真相向陛下和盘托出么?” 李景霂眼神一暗,指腹缓缓磨捻着杯壁,沉声道: “事关大乾江山社稷,即便真相再荒唐无稽,我亦须如实告知母皇。 至于如何处置……相信母皇会有论断。” 她会。 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赤铁矿,更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云州百姓。 几万尸骨葬身湖底,那么多百姓家离破碎,这公道又有谁能给? 若是碍于李云霁的皇女身份选择包庇,碍于她们的皇家颜面瞒情不报,那她跟共犯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在母皇心里,她会是个不顾姐妹情谊的无情无义之人,甚至会揣测她别有居心…… 也认了。 顾凉缓缓勾起唇角,李景霂从未让她失望。 “殿下,此事可能牵涉宫闱,若非有万全把握,仅凭这些推断,很容易被对方反将一军。” 顾凉敛眸,淡声道,“若想彻底占据制高点,还差至关重要的一点。” 李景霂点了点头,“顾君但说无妨。” “那些开采出来的赤铁矿,究竟有多少藏在了西周,又有多少卖给了北燕。” 只要弄清这一点,李云霁窃国的事实将会牢牢坐实,再无翻身的可能。 一个窃国的皇女,不配享受大乾百姓的尊崇和奉养,更不配成为皇储。 而那些她的追随者,也会被打上反贼的标签。 “顾君可有良策?” “殿下……何不先问问府上的西周人士?” 那位西周小皇子,难道对这些事,当真就一无所知么? 这位素以狠戾狷狂闻名的二皇女,从来不是什么没有野心的良善之辈。 却愿意让一个邻国的皇子留在霂园,做一只被豢养的、天真浪漫的金丝雀。 难道……其间便全然没有猜疑么? 李景霂眸色微颤,转头看向窗外,语气难辨情绪。 “华一,带桑久过来。” \/\/ 桑久抱着兔子,伸手捡起桌上的石头,仔细端详了几遍。 有些茫然的说道,“这东西怎么了吗?在巫族很多啊。” 李景霂有些诧异的抬起眼,“……很多?” ……这蠢男还真见过赤铁矿? 桑久斜了她一眼,“嗯,我骗你做什么?” 他比划了一下,“巫族有个天坑,是禁地,里面都堆满了这种石头,大概……三个月,就会有人进来运一趟。” 顾凉问道,“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那些人都是蒙着脸的,貌似是胡服装束……” 天稷忍不住插了句,“她们怎么能进到巫族的地盘?” 有关这巫族的记载少之又少,她加小师弟一起,都不一定能找到这些人的老巢,怎么随便一堆人就能随意进出了? ……好嘛,这下一点神秘感都莫得了。 桑久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那自然是因为她们有我们族人需要的东西。” 顾凉心下隐约有个猜测,果然,下一秒,桑久就说了出来。 “金光篆。” 难怪…… 顾凉垂下眸,难怪之前这西周小皇子这么关注阿岚送给她的金光篆。 桑久坐在椅子上,轻晃着脚,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他指着顾凉和李景霂腰间的配饰,“这也是我来京都的原因。” 李景霂扶额,无奈的出声提醒这个逃了联姻的人。 “……你来京都不是为了联姻么?” 桑久杵着脸,不以为意道,“哦,也算。” 但是那个女人身上的气味他很不喜欢,甚至有点讨厌。 反正他也只是代替母皇真正宠爱的小儿子来大乾一趟而已,联姻不联姻的不重要。 找到阿雅需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现在这个女人他就挺喜欢的。 长得好看,气味也好闻,而且她还有金光篆。 顾凉看着他,“你们族人……为何需要金光篆?” 桑久低着头,抚摸着腿上的兔子,那兔子懒洋洋的动了动耳朵。 “因为,巫族被诅咒了。” “阿雅说那是远古的诅咒,这也是我们巫族人能够使用血蛊术的反噬。 每个能使用蛊术力量的族人都活不过三十,只有金光篆才能够为我们延长寿命。” 第219章 巫族的秘密 雅间内。 一室茶香。 李景霂盘坐在矮几前,扬手斟了两杯茶,缓缓推到顾凉和天稷面前。 “所以……顾君是怀疑,那些铁矿的藏匿点是在西周边境,所以在云州城内半点踪迹都无。 然后被人借着西周茶商的名义,堂而皇之的通过官兵搜捕,跟西周黑茶一起,转运到大乾境内的各大茶庄内,再不露痕迹的转移至北境?” 顾凉淡抿了一口茶,“是。” 这也是天稷恰巧提到品茗阁,再加上呼延崇和李景霂。 她福至心灵,才想到了茶商和北燕之间的关联。 如此一来,所有细节便都严丝合缝了。 李景霂握紧茶杯,似是在思考其中可行性,“可有依据?” “目前为止,还仅是猜测,若不是天稷道长推算出近日京都茶市会有灾殃,微臣也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李景霂眉头蹙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天稷。 天稷:“……”她什么时候推算过京都茶市了? 不是推的她们仨吗? 合着这狗弟妻在这等着我呢? 心底浅浅问候了一句顾凉,面上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天稷清了清喉咙,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茬道,“殿下,顾善信说的不错,贫道这些日子在京都四处游走,的确是看出些不寻常之处。 云州案之后,京都的茶楼也萧条许多,许多大茶庄都关门闭户。” 二皇女,只要你再多问一句,我立马爆出品茗阁! 可惜李景霂并没有问。 “茶,本是长青的生意,一年四季都是旺季,尤其是在京都,文人皆好之。 偏偏就在殿下您开始彻查云州案之后,京都这么多大茶庄却莫名都做不了生意,这难道不匪夷所思么?” 李景霂微微皱眉。 她之前的重点都放在审问云州关押的那些客商身上,的确没有留意京都内茶庄的变化。 顾凉继续道,“殿下不妨做有罪推定,假定是茶商出了问题。 在这大乾境内,能够做到瞒天过海,避开官兵的搜捕,势必已经拥有了一整条成熟完整的生产链。 这已经剔除了一些体量不大的小茶铺。 其二,能与北燕客商有来往的茶庄,并不算多,基本只有京都的大茶庄才能做到,这又进一步弱小了范围。 那么,我们只需要再确认,这些茶庄是否也与西周边境有密切来往,是否在账目上存在疏漏,是否因为云州案而草木皆兵,是否于近日新换了东家和伙计。 由此,即可穷尽排除。” 李景霂眼眸微微眯起,宛如一柄淬了寒霜的利刃,脸上晦涩不清的神情,带着种异常凌厉的压迫感。 “很好。” 几乎是从齿缝间渗出这两个字,嗓音暗哑。 顾凉不敢提那人的名讳,但这抽丝剥茧的分析却无时无刻不直指一人。 这些推断若是属实。 那她那位三皇妹……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第一人。 在大乾境内,有这般能力,能够轻而易举避开官兵搜捕,可以贯联西周和北燕的客商。 只有她的品茗阁。 把铁矿卖给北燕,她究竟是蠢还是坏? 顾凉知晓李景霂心下已经大概猜到了,缓缓问道,“殿下,若是查清首尾,牵涉甚广,您……还会将真相向陛下和盘托出么?” 李景霂眼神一暗,指腹缓缓磨捻着杯壁,沉声道: “事关大乾江山社稷,即便真相再荒唐无稽,我亦须如实告知母皇。 至于如何处置……相信母皇会有论断。” 她会。 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赤铁矿,更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云州百姓。 几万尸骨葬身湖底,那么多百姓家离破碎,这公道又有谁能给? 若是碍于李云霁的皇女身份选择包庇,碍于她们的皇家颜面瞒情不报,那她跟共犯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在母皇心里,她会是个不顾姐妹情谊的无情无义之人,甚至会揣测她别有居心…… 也认了。 顾凉缓缓勾起唇角,李景霂从未让她失望。 “殿下,此事可能牵涉宫闱,若非有万全把握,仅凭这些推断,很容易被对方反将一军。” 顾凉敛眸,淡声道,“若想彻底占据制高点,还差至关重要的一点。” 李景霂点了点头,“顾君但说无妨。” “那些开采出来的赤铁矿,究竟有多少藏在了西周,又有多少卖给了北燕。” 只要弄清这一点,李云霁窃国的事实将会牢牢坐实,再无翻身的可能。 一个窃国的皇女,不配享受大乾百姓的尊崇和奉养,更不配成为皇储。 而那些她的追随者,也会被打上反贼的标签。 “顾君可有良策?” “殿下……何不先问问府上的西周人士?” 那位西周小皇子,难道对这些事,当真就一无所知么? 这位素以狠戾狷狂闻名的二皇女,从来不是什么没有野心的良善之辈。 却愿意让一个邻国的皇子留在霂园,做一只被豢养的、天真浪漫的金丝雀。 难道……其间便全然没有猜疑么? 李景霂眸色微颤,转头看向窗外,语气难辨情绪。 “华一,带桑久过来。” \/\/ 桑久抱着兔子,伸手捡起桌上的石头,仔细端详了几遍。 有些茫然的说道,“这东西怎么了吗?在巫族很多啊。” 李景霂有些诧异的抬起眼,“……很多?” ……这蠢男还真见过赤铁矿? 桑久斜了她一眼,“嗯,我骗你做什么?” 他比划了一下,“巫族有个天坑,是禁地,里面都堆满了这种石头,大概……三个月,就会有人进来运一趟。” 顾凉问道,“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那些人都是蒙着脸的,貌似是胡服装束……” 天稷忍不住插了句,“她们怎么能进到巫族的地盘?” 有关这巫族的记载少之又少,她加小师弟一起,都不一定能找到这些人的老巢,怎么随便一堆人就能随意进出了? ……好嘛,这下一点神秘感都莫得了。 桑久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那自然是因为她们有我们族人需要的东西。” 顾凉心下隐约有个猜测,果然,下一秒,桑久就说了出来。 “金光篆。” 难怪…… 顾凉垂下眸,难怪之前这西周小皇子这么关注阿岚送给她的金光篆。 桑久坐在椅子上,轻晃着脚,脚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他指着顾凉和李景霂腰间的配饰,“这也是我来京都的原因。” 李景霂扶额,无奈的出声提醒这个逃了联姻的人。 “……你来京都不是为了联姻么?” 桑久杵着脸,不以为意道,“哦,也算。” 但是那个女人身上的气味他很不喜欢,甚至有点讨厌。 反正他也只是代替母皇真正宠爱的小儿子来大乾一趟而已,联姻不联姻的不重要。 找到阿雅需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现在这个女人他就挺喜欢的。 长得好看,气味也好闻,而且她还有金光篆。 顾凉看着他,“你们族人……为何需要金光篆?” 桑久低着头,抚摸着腿上的兔子,那兔子懒洋洋的动了动耳朵。 “因为,巫族被诅咒了。” “阿雅说那是远古的诅咒,这也是我们巫族人能够使用血蛊术的反噬。 每个能使用蛊术力量的族人都活不过三十,只有金光篆才能够为我们延长寿命。” 第220章 殿下何不成人之美? 天稷震惊的扬起眉,余光四处扫了下有没有可疑的虫子。 ……这种巫族的秘辛,难道是可以跟她们这些外人直说的吗? 顾凉也惊讶于桑久的直言不讳。 只是问了下,没想到对方竟连巫族的秘密都全然告知,倒是……半点不含糊。 这西周的小皇子、巫族的圣子,当真对她们不设防么? 李景霂则是默不作声的微蹙了眉,目光落在桑久抚摸兔子的圆润指尖上,削薄的唇冷抿。 下一瞬,她缓缓抬起眼,眸色复杂而幽深。 “你……为何愿意告诉我们这些?” 桑久低着头,长长的卷发遮住了他精致白皙的下颚线,只能看到他隐约弯起的嘴角。 “因为,是你问的啊。” 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同她对视,仿佛很理所当然一般。 李景霂呼吸滞了下。 ……因为是她问的,所以他都愿意说么? 这个傻男。 天稷看着二人眉目传情,不露声色的朝后挪了下位置,无声的撇过眼,小声惹了一句:……累了,这双慧眼总是看透太多。 这房间里怎么就充斥着一股黏腻的酸臭味呢? 言归正传。 顾凉问道,“那桑公子可知,当时给巫族金光篆的人,是谁?” 桑久歪着头,极为认真的想了下。 有点印象,但不多。 “好像是几年前,有个道长突然出现在巫族,他说他预感到我们族人背负的诅咒,愿意来帮助我们。 他还给了阿雅金光篆,说这个可以让巫族人延长寿命。 但是,他也要求我们巫族的祭司给他养出一种蛊。” “……阿雅原本不想答应,因为那种蛊极为邪恶,巫族人奉为圭臬的族规便是不作恶。 可当时正好有个三十岁的族人,他佩戴上金光纂后,没有因为诅咒而死。 ……为了族人,阿雅动摇了,他听从那个道长的话,耗费了多年,终于养出了那种蛊。 可后来,那个道长却变本加厉,不仅要蛊,还要巫族人听他驱使,让我们在族群腹地开凿出一个天坑,存放这种黑漆漆的石头,时时刻刻要人把守,还要经常跟一些不知来历的人做交易。 这……违反了巫族隐世的信念。” 听到桑久提及养蛊,顾凉神色微凛。 这种邪恶的蛊……会否就是阿岚所说的冥蛊? “既然有了金光篆,也答应了这道长的要求,那为何还要出世?” 桑久看向顾凉,“因为,那个人不见了。” 金光篆并不是可以共用的物件,族人里不断有人将满三十岁,若是没有金光篆,那这些人…… 只能像之前一般死去。 顾凉蹙眉,“不见了?” “他消失了两年。” 桑久眼神黯了几分,“阿雅跟随着蛊虫的气息,猜到那个道长是大乾人,后来,蛊虫的气息越来越浓,我们才知道他在京都。 他跟巫族签订了契约,若他不再给我们族人提供金光篆,我们也不会再准许他的人出入巫族。” 顾凉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所以…… 这个巫族圣子来到京都之后,对联姻的事爱搭不理,反而是四处闲逛,还混进了春风不渡? “你们族人只需要金光篆,是么?” “是。” “那若是我们能为巫族解除诅咒,不知圣子能否答应我们三件事?” 桑久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顾凉:“……”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我曾看过巫族的记载,若没猜错,您方才所说的阿雅,应该是巫族大祭司,能够这样直接称呼祭司名讳的,唯有地位尊贵的巫族圣子。” “……好。” 桑久又狐疑道,“你们真的能解除巫族的诅咒?” 出门在外,地位都是自己给的。 “毕竟金光篆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若想真正解圣子之忧,恐怕还是要稳准狠解决根本矛盾。” 顾凉微咳了下,扬手示意旁边穿着一身高级道袍,似仙风道骨模样的天稷。 “圣子,天稷道长是天机楼的楼主,她才解了云州城黑木林阵法之危,您也有目共睹,相信巫族的神秘诅咒,有天机楼襄助,也能迎刃而解。” 天稷:……莫? 刚去完云州,现在又要被这狗弟妻忽悠去西周边境了? 她的那巫族里面可随处是毒虫啊! 合着我就是为她四处灭火的工具人是!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天稷道长,您说呢?” 天稷秒怂:“……自然。” 桑久眼睛一亮,“那可以,你快说要我答应什么事。” 顾凉看了眼李景霂。 对方点头会意,她同意顾凉的提议。 得了上级首肯,顾凉才淡声道。 “第一件事,我们需要将藏匿在巫族天坑里的那些石头运回大乾。” 这么简单? 族人对那些黑漆漆的石头原本就没什么好感,若是都搬走,那还省了让人轮守的事,算是少了个大麻烦。 桑久很果断的答应道,“你们若想要,随时可以搬走,只不过,记得多喊几个人去,别每次都只挪一点儿。” 李景霂诧异挑眉,她倒也没想到这桑久竟是丝毫不在意赤铁矿。 若是昧下这些矿,恐怕西周女皇得把他捧在掌心里供起来。 顾凉拂手行礼,“圣子大义,顾凉在此为大乾百姓谢过圣子。” 桑久紧忙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还请圣子询问大祭司,自那位道长到巫族后,有多少次穿着胡服的人运走石头,每次分运多少,我们需要一本成型的记录册。” “这个倒也简单,我虽在族中不管此事,但大抵也清楚,那些人来的时间都是定好的,每次都需要有族人为其引路。 否则,凭她们的能力,早便死在蛊冢里了。” “好。” 李景霂也松了口气。 这下,关键证据就解决了。 桑久看着顾凉,“第三件是什么?” 顾凉敛眸,“这第三件事……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 桑久道,“你说就是了。” 这前两件事这么轻易就能做到,反像是他欠下个大人情一样。 \/\/ “既然事都说定了,那我回树上待着了。” 桑久光着脚起身,抱着兔子步伐轻快的跑了出去。 似乎是金光篆的事得到了保证,他的表情都明媚了起来。 李景霂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野性难驯。” 顾凉淡淡道,“微臣倒觉得,殿下似乎,很喜欢桑公子身上这种不谙世事的天性。” “顾君直说便是了,还不谙世事,他的确是有些傻。” 毕竟毫不设防,轻易就能被人骗了去。 李景霂灌了口茶,话锋一转,“只不过比起京都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公子,倒更有趣一些。” 顾凉眉头一挑。 对着呼延崇时就说喜欢世家公子那种知书达礼型的,怎么,这下嫌弃人家矫揉造作了? 看来李景霂的红鸾星的确动了,还动得不轻。 “殿下,既然知道了赤铁矿的藏匿点,那此事宜早不宜迟。” 李景霂慎重点头。 “我明白,待华三确认无误后,我便会私下奏请母皇,如此大量的赤铁矿堆放在西周境内,若是被西周女皇得知,再想运回来,就更难了。 但是……连那些茶商都不敢批量运走,想必我们也要多费一番工夫。” 顾凉缓缓说道。 “殿下,若是您迎娶西周小皇子,借着回西周省亲的仪仗,便能无声无息地将矿石转移。” 李景霂抬起茶杯:“……” “微臣感觉那西周小皇子也对殿下有意,既如此,殿下何不成人之美?” 李景霂仰头,猛灌了一杯茶。 顾凉微微一笑。 曾经信誓旦旦说不想联姻的回旋镖,终究还是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第220章 殿下何不成人之美? 天稷震惊的扬起眉,余光四处扫了下有没有可疑的虫子。 ……这种巫族的秘辛,难道是可以跟她们这些外人直说的吗? 顾凉也惊讶于桑久的直言不讳。 只是问了下,没想到对方竟连巫族的秘密都全然告知,倒是……半点不含糊。 这西周的小皇子、巫族的圣子,当真对她们不设防么? 李景霂则是默不作声的微蹙了眉,目光落在桑久抚摸兔子的圆润指尖上,削薄的唇冷抿。 下一瞬,她缓缓抬起眼,眸色复杂而幽深。 “你……为何愿意告诉我们这些?” 桑久低着头,长长的卷发遮住了他精致白皙的下颚线,只能看到他隐约弯起的嘴角。 “因为,是你问的啊。” 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同她对视,仿佛很理所当然一般。 李景霂呼吸滞了下。 ……因为是她问的,所以他都愿意说么? 这个傻男。 天稷看着二人眉目传情,不露声色的朝后挪了下位置,无声的撇过眼,小声惹了一句:……累了,这双慧眼总是看透太多。 这房间里怎么就充斥着一股黏腻的酸臭味呢? 言归正传。 顾凉问道,“那桑公子可知,当时给巫族金光篆的人,是谁?” 桑久歪着头,极为认真的想了下。 有点印象,但不多。 “好像是几年前,有个道长突然出现在巫族,他说他预感到我们族人背负的诅咒,愿意来帮助我们。 他还给了阿雅金光篆,说这个可以让巫族人延长寿命。 但是,他也要求我们巫族的祭司给他养出一种蛊。” “……阿雅原本不想答应,因为那种蛊极为邪恶,巫族人奉为圭臬的族规便是不作恶。 可当时正好有个三十岁的族人,他佩戴上金光纂后,没有因为诅咒而死。 ……为了族人,阿雅动摇了,他听从那个道长的话,耗费了多年,终于养出了那种蛊。 可后来,那个道长却变本加厉,不仅要蛊,还要巫族人听他驱使,让我们在族群腹地开凿出一个天坑,存放这种黑漆漆的石头,时时刻刻要人把守,还要经常跟一些不知来历的人做交易。 这……违反了巫族隐世的信念。” 听到桑久提及养蛊,顾凉神色微凛。 这种邪恶的蛊……会否就是阿岚所说的冥蛊? “既然有了金光篆,也答应了这道长的要求,那为何还要出世?” 桑久看向顾凉,“因为,那个人不见了。” 金光篆并不是可以共用的物件,族人里不断有人将满三十岁,若是没有金光篆,那这些人…… 只能像之前一般死去。 顾凉蹙眉,“不见了?” “他消失了两年。” 桑久眼神黯了几分,“阿雅跟随着蛊虫的气息,猜到那个道长是大乾人,后来,蛊虫的气息越来越浓,我们才知道他在京都。 他跟巫族签订了契约,若他不再给我们族人提供金光篆,我们也不会再准许他的人出入巫族。” 顾凉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所以…… 这个巫族圣子来到京都之后,对联姻的事爱搭不理,反而是四处闲逛,还混进了春风不渡? “你们族人只需要金光篆,是么?” “是。” “那若是我们能为巫族解除诅咒,不知圣子能否答应我们三件事?” 桑久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顾凉:“……”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我曾看过巫族的记载,若没猜错,您方才所说的阿雅,应该是巫族大祭司,能够这样直接称呼祭司名讳的,唯有地位尊贵的巫族圣子。” “……好。” 桑久又狐疑道,“你们真的能解除巫族的诅咒?” 出门在外,地位都是自己给的。 “毕竟金光篆只是治标不治本之法,若想真正解圣子之忧,恐怕还是要稳准狠解决根本矛盾。” 顾凉微咳了下,扬手示意旁边穿着一身高级道袍,似仙风道骨模样的天稷。 “圣子,天稷道长是天机楼的楼主,她才解了云州城黑木林阵法之危,您也有目共睹,相信巫族的神秘诅咒,有天机楼襄助,也能迎刃而解。” 天稷:……莫? 刚去完云州,现在又要被这狗弟妻忽悠去西周边境了? 她的那巫族里面可随处是毒虫啊! 合着我就是为她四处灭火的工具人是! 顾凉淡瞥了她一眼,“天稷道长,您说呢?” 天稷秒怂:“……自然。” 桑久眼睛一亮,“那可以,你快说要我答应什么事。” 顾凉看了眼李景霂。 对方点头会意,她同意顾凉的提议。 得了上级首肯,顾凉才淡声道。 “第一件事,我们需要将藏匿在巫族天坑里的那些石头运回大乾。” 这么简单? 族人对那些黑漆漆的石头原本就没什么好感,若是都搬走,那还省了让人轮守的事,算是少了个大麻烦。 桑久很果断的答应道,“你们若想要,随时可以搬走,只不过,记得多喊几个人去,别每次都只挪一点儿。” 李景霂诧异挑眉,她倒也没想到这桑久竟是丝毫不在意赤铁矿。 若是昧下这些矿,恐怕西周女皇得把他捧在掌心里供起来。 顾凉拂手行礼,“圣子大义,顾凉在此为大乾百姓谢过圣子。” 桑久紧忙问,“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还请圣子询问大祭司,自那位道长到巫族后,有多少次穿着胡服的人运走石头,每次分运多少,我们需要一本成型的记录册。” “这个倒也简单,我虽在族中不管此事,但大抵也清楚,那些人来的时间都是定好的,每次都需要有族人为其引路。 否则,凭她们的能力,早便死在蛊冢里了。” “好。” 李景霂也松了口气。 这下,关键证据就解决了。 桑久看着顾凉,“第三件是什么?” 顾凉敛眸,“这第三件事……是我个人的不情之请。” 桑久道,“你说就是了。” 这前两件事这么轻易就能做到,反像是他欠下个大人情一样。 \/\/ “既然事都说定了,那我回树上待着了。” 桑久光着脚起身,抱着兔子步伐轻快的跑了出去。 似乎是金光篆的事得到了保证,他的表情都明媚了起来。 李景霂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野性难驯。” 顾凉淡淡道,“微臣倒觉得,殿下似乎,很喜欢桑公子身上这种不谙世事的天性。” “顾君直说便是了,还不谙世事,他的确是有些傻。” 毕竟毫不设防,轻易就能被人骗了去。 李景霂灌了口茶,话锋一转,“只不过比起京都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公子,倒更有趣一些。” 顾凉眉头一挑。 对着呼延崇时就说喜欢世家公子那种知书达礼型的,怎么,这下嫌弃人家矫揉造作了? 看来李景霂的红鸾星的确动了,还动得不轻。 “殿下,既然知道了赤铁矿的藏匿点,那此事宜早不宜迟。” 李景霂慎重点头。 “我明白,待华三确认无误后,我便会私下奏请母皇,如此大量的赤铁矿堆放在西周境内,若是被西周女皇得知,再想运回来,就更难了。 但是……连那些茶商都不敢批量运走,想必我们也要多费一番工夫。” 顾凉缓缓说道。 “殿下,若是您迎娶西周小皇子,借着回西周省亲的仪仗,便能无声无息地将矿石转移。” 李景霂抬起茶杯:“……” “微臣感觉那西周小皇子也对殿下有意,既如此,殿下何不成人之美?” 李景霂仰头,猛灌了一杯茶。 顾凉微微一笑。 曾经信誓旦旦说不想联姻的回旋镖,终究还是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第221章 别倚老卖老 华一领着顾凉和天稷二人出府。 绕过庭院种满的梨树时,顾凉余光看了一眼,枝头上的梨花盛放得正艳。 她唇角的笑意愈深了几分。 这满院飘香的梨花,瞧着也不像李景霂的风格。 “以往此处不都是种的青柏和翠竹么?” 华一顿步,答道,“回顾君,先前种的那些,主子都让移到后院了,这些花都是新栽的。” 顾凉了然垂眸,识趣的不再问。 “不知顾善信,方才与二殿下都聊了什么?” 天稷看着走在前面的顾凉,忍不住快走到她身侧,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 天稷摆明了不相信。 “若真没什么,那二殿下今日怎么这般痛快的放你走了?” 以往来霂园,二皇女必定得拽着顾凉聊到黄昏,次次不都是秉烛夜谈的架势么。 她原本已做好了万全打算,准备去看看厨房有没有现做的糕点,再去霂园的鲤池看看。 结果刚走到半路,连一块糕的影子都没摸着,就听见她喊回了。 真是奇了怪了。 顾凉淡声道,“既无事,自然可以走。” 不走,难不成还待这儿等李景霂想到揶揄她的话? 她只不过是提了句可以考虑跟西周小皇子联姻,再想细议这其中益处,没想到李景霂直接恼羞成怒了。 不错,她李景霂是两袖清风不惹情债了。 那不打草惊蛇转运赤铁矿的法子还不得她顾凉去想? 有些事。 不过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她就不信……这八卦头子对那西周小皇子当真没半点动心。 待到二人坐上马车,天稷垂下帘子,紧忙问道,“弟妻,破除巫族的诅咒,你有几分把握?” “不确定,去看了才知道。” 天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确定你就敢当着二皇女的面,跟那圣子聊得火热? 若到时候咱们根本解不了,你又打算怎么跟二皇女、跟巫族圣子交代?” 顾凉瞥她一眼,“巫族人都活不过三十,你觉得正常?” 天稷一噎,好端端的问这作甚。 “自是不正常,若是个例还好,所有族人皆如此,那必定有其缘故。” “既然有缘故,找出来就行了。” 顾凉神色淡然,“对巫族人而言,金光篆也仅是能做到延年益寿,暂时缓解罢了,若想彻底解决此事,还得找到症结所在。” 唯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可能成为一个阵营的朋友。 既然是一个族群共有的病症,那大多是跟人居环境有关。 到时再进行实地考察,控制变量采样分析,总能排查出原因。 至于那些巫族人所说的诅咒,估计也是不知原因,只能归结于这种不可抗力因素。 见她这么淡定,天稷也稍微安了些心。 “只希望,那巫族圣子真的能做到答应你的事。” 顾凉眼眸低垂,神色温和,缓缓拿起腰间的金光篆,轻轻抚摸了下,“无论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才安心。” 那是她的阿岚。 即便是要让她去求巫族大祭司,她也甘愿。 更何况……如今仅是利益置换。 天稷看了她一眼,眼神有几分触动。 小师弟中了幽冥缚,离开了天机楼,却遇见了顾凉。 “或许,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天意。” 顾凉缓缓握紧金光篆。 比起归因天意,她更相信…… 事在人为。 \/\/ 翰林院。 周敬抱来一摞手稿,放到顾凉桌上,卷起衣袖擦了下额前的汗,看起来却仍精神奕奕。 “顾修撰,这是下官等人整理好的记档,以及按您要求,挑出重点书目精读,附上了精炼的文摘纪要。” “都在百字左右,待您过目。” 顾凉搁下笔,嗯了一声,才从案前抬起头。 她这几日忙着整理修史的粗纲,听到周敬这么说,心下略微有些讶异。 按预期分工,她给这群编修们做文献综述预留了七日的期限,倒是没想到,还能提前一日交上来。 她简单过了遍手稿,基本都符合要求,只不过预估了下厚度,淡声问道,“确定都交了?” 整整少了一整章的综述。 周敬有些为难道,“徐大人只交了一篇文稿,我想着或许她明日才交……” “……徐大人?” 周敬点了点头,从手稿最末拿出一篇,递给顾凉。 顾凉眉头轻蹙了下,“未按既定格式,且通篇都是主观臆断而非客观叙述,这不仅是违背了修史的原则,且用词相当敷衍随意,这便是徐大人斟酌六日给出来的东西?” 以这种水平,写完一篇的典籍综述都是废稿。 她一个育华书院的讲师,又是多年的老翰林。 居然就给出这种东西? 顾凉轻笑了一声,“很好。” 都不用她想怎么鞭策项目组里偷懒耍滑的编修们,这徐临便主动撞上她枪口了。 徐临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艳词,读得红光满面。 隔壁的编修瞧见她这般作态,还想着提醒一句,“徐大人,这顾修撰交待下来的东西,快到时日了,这些典籍你还不准备看啊?” 徐临轻哼一声,“那乳臭未干的毛孩懂些什么,拿了鸡毛当令箭,以往修史不都是直接吩咐下来,各司其职便是。 她倒好,要看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书,还要写什么狗屁文摘,你说说,有何意义?” 那编修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出声反驳道,“徐大人,我们原本就是按篇目分工,而且这精读后写文摘,便是取这典籍的精华,届时我们按序整理、按需索引,修史时定会事半功倍。” 只这几日她都觉得大有裨益,对这篇目的理解更深了几分。 怎会无用? 徐临却不以为然,“那你读了这么几日,读懂哪篇了吗? 只七日时间,便要通读几册书,怕只是囫囵吞枣,自费功夫。”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看来徐大人是一篇未读,难怪,这唯一交上来的一篇文摘,写得是空无一物。” 徐临放下书,怒视着门外来人。 顾凉身姿笔挺,绿色官袍在身,显得人如修竹,只是眉间疏淡,看向徐临的眼神尤其冷漠。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浮艳词本上,顾凉眉皱得更紧。 这样的文人,她实在看不起。 “空无一物?” 被一个曾是自己学生的人数落,徐临不禁沉了脸色。 “你方入翰林,若是读不懂本官的遣词造句,那便是你功底不够。” 第221章 别倚老卖老 华一领着顾凉和天稷二人出府。 绕过庭院种满的梨树时,顾凉余光看了一眼,枝头上的梨花盛放得正艳。 她唇角的笑意愈深了几分。 这满院飘香的梨花,瞧着也不像李景霂的风格。 “以往此处不都是种的青柏和翠竹么?” 华一顿步,答道,“回顾君,先前种的那些,主子都让移到后院了,这些花都是新栽的。” 顾凉了然垂眸,识趣的不再问。 “不知顾善信,方才与二殿下都聊了什么?” 天稷看着走在前面的顾凉,忍不住快走到她身侧,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 天稷摆明了不相信。 “若真没什么,那二殿下今日怎么这般痛快的放你走了?” 以往来霂园,二皇女必定得拽着顾凉聊到黄昏,次次不都是秉烛夜谈的架势么。 她原本已做好了万全打算,准备去看看厨房有没有现做的糕点,再去霂园的鲤池看看。 结果刚走到半路,连一块糕的影子都没摸着,就听见她喊回了。 真是奇了怪了。 顾凉淡声道,“既无事,自然可以走。” 不走,难不成还待这儿等李景霂想到揶揄她的话? 她只不过是提了句可以考虑跟西周小皇子联姻,再想细议这其中益处,没想到李景霂直接恼羞成怒了。 不错,她李景霂是两袖清风不惹情债了。 那不打草惊蛇转运赤铁矿的法子还不得她顾凉去想? 有些事。 不过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她就不信……这八卦头子对那西周小皇子当真没半点动心。 待到二人坐上马车,天稷垂下帘子,紧忙问道,“弟妻,破除巫族的诅咒,你有几分把握?” “不确定,去看了才知道。” 天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确定你就敢当着二皇女的面,跟那圣子聊得火热? 若到时候咱们根本解不了,你又打算怎么跟二皇女、跟巫族圣子交代?” 顾凉瞥她一眼,“巫族人都活不过三十,你觉得正常?” 天稷一噎,好端端的问这作甚。 “自是不正常,若是个例还好,所有族人皆如此,那必定有其缘故。” “既然有缘故,找出来就行了。” 顾凉神色淡然,“对巫族人而言,金光篆也仅是能做到延年益寿,暂时缓解罢了,若想彻底解决此事,还得找到症结所在。” 唯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可能成为一个阵营的朋友。 既然是一个族群共有的病症,那大多是跟人居环境有关。 到时再进行实地考察,控制变量采样分析,总能排查出原因。 至于那些巫族人所说的诅咒,估计也是不知原因,只能归结于这种不可抗力因素。 见她这么淡定,天稷也稍微安了些心。 “只希望,那巫族圣子真的能做到答应你的事。” 顾凉眼眸低垂,神色温和,缓缓拿起腰间的金光篆,轻轻抚摸了下,“无论成与不成,总要试一试才安心。” 那是她的阿岚。 即便是要让她去求巫族大祭司,她也甘愿。 更何况……如今仅是利益置换。 天稷看了她一眼,眼神有几分触动。 小师弟中了幽冥缚,离开了天机楼,却遇见了顾凉。 “或许,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天意。” 顾凉缓缓握紧金光篆。 比起归因天意,她更相信…… 事在人为。 \/\/ 翰林院。 周敬抱来一摞手稿,放到顾凉桌上,卷起衣袖擦了下额前的汗,看起来却仍精神奕奕。 “顾修撰,这是下官等人整理好的记档,以及按您要求,挑出重点书目精读,附上了精炼的文摘纪要。” “都在百字左右,待您过目。” 顾凉搁下笔,嗯了一声,才从案前抬起头。 她这几日忙着整理修史的粗纲,听到周敬这么说,心下略微有些讶异。 按预期分工,她给这群编修们做文献综述预留了七日的期限,倒是没想到,还能提前一日交上来。 她简单过了遍手稿,基本都符合要求,只不过预估了下厚度,淡声问道,“确定都交了?” 整整少了一整章的综述。 周敬有些为难道,“徐大人只交了一篇文稿,我想着或许她明日才交……” “……徐大人?” 周敬点了点头,从手稿最末拿出一篇,递给顾凉。 顾凉眉头轻蹙了下,“未按既定格式,且通篇都是主观臆断而非客观叙述,这不仅是违背了修史的原则,且用词相当敷衍随意,这便是徐大人斟酌六日给出来的东西?” 以这种水平,写完一篇的典籍综述都是废稿。 她一个育华书院的讲师,又是多年的老翰林。 居然就给出这种东西? 顾凉轻笑了一声,“很好。” 都不用她想怎么鞭策项目组里偷懒耍滑的编修们,这徐临便主动撞上她枪口了。 徐临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艳词,读得红光满面。 隔壁的编修瞧见她这般作态,还想着提醒一句,“徐大人,这顾修撰交待下来的东西,快到时日了,这些典籍你还不准备看啊?” 徐临轻哼一声,“那乳臭未干的毛孩懂些什么,拿了鸡毛当令箭,以往修史不都是直接吩咐下来,各司其职便是。 她倒好,要看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书,还要写什么狗屁文摘,你说说,有何意义?” 那编修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出声反驳道,“徐大人,我们原本就是按篇目分工,而且这精读后写文摘,便是取这典籍的精华,届时我们按序整理、按需索引,修史时定会事半功倍。” 只这几日她都觉得大有裨益,对这篇目的理解更深了几分。 怎会无用? 徐临却不以为然,“那你读了这么几日,读懂哪篇了吗? 只七日时间,便要通读几册书,怕只是囫囵吞枣,自费功夫。”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看来徐大人是一篇未读,难怪,这唯一交上来的一篇文摘,写得是空无一物。” 徐临放下书,怒视着门外来人。 顾凉身姿笔挺,绿色官袍在身,显得人如修竹,只是眉间疏淡,看向徐临的眼神尤其冷漠。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浮艳词本上,顾凉眉皱得更紧。 这样的文人,她实在看不起。 “空无一物?” 被一个曾是自己学生的人数落,徐临不禁沉了脸色。 “你方入翰林,若是读不懂本官的遣词造句,那便是你功底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