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每天都在扮演傻白甜》 第1章 表姑娘 大理寺牢狱。 空气充斥着潮湿秽臭的气息。 女子残喘吁吁趴在地上,纤细的手腕脚踝锁着沉重的铁链,一身黑色的麻衣褴褛,透着病态苍白的肌肤布满伤痕。 晦暗里,一只蚂蚁爬上脏兮沾血的指节,痒意袭来。姜问钰手指一动,立即牵扯出骨碎裂痛的剧痛。 月前,衙门声称她涉嫌杀害吏部员外郎,将她抓捕归案。 正堂内,开封府尹将一纸药方和一个瓷碗摆在她面前。 “姜问钰,你借诊治之意,给朝廷命官下毒,证据在此,你可还有话所说!” 姜问钰看着熟悉的字迹和碗里残留的药液,旋即明白事情缘由。 舅娘面容惆怅同她说家中日子捉襟见肘,希望她能行医,赚取银两,以补贴家用。 姜问钰听从她的话,至官员府邸诊治、开药。 然而官员吃了她开的药方后,不仅没痊愈,还中毒身亡了。 仵作探后发现其是毒发身亡,又从那碗药验出了毒性。 姜问钰为自己辩解,这药方与她所开的不同。 但他们对她的喊冤熟视无睹,见她不认便用拶刑,试图严刑逼供。 姜问钰自认对舅舅一家子尽心尽力,及笄之后协助舅娘打理府里诸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自从她被关进牢狱至今,血浓于骨的亲人从未来见过她一次。 起初,她还怀抱希冀,思着他们在为她苦苦寻觅法子。 姜问钰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贴身婢女趁她无法行动,拿着纸状来狱中,迫使她摁认罪状。 “谋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若非太子殿下心悦芊姑娘,怕是苏家百来人也会因表姑娘而惨遭不测。” “表姑娘您认罪,芊姑娘嫁至东宫,苏家和我便能平步青云。” 姜问钰顿生怒火。 她一直重视的至亲竟视她为眼中钉! 刑罚一则接着一则,姜问钰强弩之末,心中愤怒也渐渐归于沉寂。 最终只留下一丝心如寒灰的悲凉与不甘。 枯瘦身子已然没有力气,视线也开始模糊。 姜问钰目若枯槁,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她死了。 没有任何人来领尸,她的身体会被丢进乱葬岗,供野狼虎狗生食。 姜问钰的魂魄飘散在空中,残存的一点意念,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男声: “给她换身衣裳,整理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他给了她最后一点体面。 如果有机会,她想感谢他。 姜问钰脑袋有些沉,眼皮似石头般重,迫得她睁不开眼。 朦胧中听到有人唤她,语气甚是焦急。 “表姑娘?表姑娘?” 朦胧掀开眼,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姜问钰眼神蓦地染上寒意。 琴月本有一肚子担忧的话,撞上姜问钰的视线后,她像是被恶狼盯上,顿时哑了声。 姜问钰盯着琴月半晌,胸腔一股怒火旺盛燃烧。 在牢里,她很想问问为什么。 琴月父亲嗜酒成性,有事无事便打骂她,是姜问钰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的。 姜问钰对她不薄,琴月虽是她的婢女,但吃喝用穿与她基本无二,可她却迫使她认罪。 现今回想起来,开封府尹所说的有婢女看到她亲手写了那副毒药方。 这所谓的人证,或许并非是部员外郎府邸的人,而是琴月! “林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加上今日表姑娘亲自上门为他瞧病,想必吃了几副药,不日便无事了。” 琴月以为她心系患者,在旁宽慰道。 她的话不禁让姜问钰想起了这一幕: 中年男人靠在床榻,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奄奄一息。 “我奉银五十两,权为开手。”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待病痊后,再得重谢。” ……等等! 林大人?今日亲自上门? 姜问钰五指收紧,指甲陷入皮肉,有麻木的痛觉。 刺痛感…… 她满腹疑惑,低头看了眼,绣花纹的衣衫,藏蓝色的长裙,腰间坠着的雕刻半月玉。 这是她为吏部员外郎林屈诊治那日的衣着。 姜问钰眼底闪过欣喜,问琴月:“何时辰了?” 琴月不明她为何反常,还是答:“酉时。” 姜问钰内心的激动霎时降了下来。 酉时…… 前世,林屈在酉时死去,她在戌时被捕。 现在她重生回到了被捕前。 林屈已死,伪造的证据仍会落入官差手里,戌时即将到来。 难不成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过被捕入狱,被折磨至死的结局吗? 第2章 复活即死亡? 舅舅一家虽说狼心狗肺,但他们和林屈无冤无仇,逼迫她认罪是为了自保。 那么林屈是谁杀的? 又是谁想置她于死地。 姜问钰向来循规蹈矩,未与任何人结仇,上辈子到死仍没思量出端倪。 姜问钰现在清楚的知晓,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等官差抓捕。 “表姑娘,您脸色怎如此煞白?”琴月蓦地惊恐,“是否身体不适?” 琴月的关怀是真,为己让她伏罪也是真。 姜问钰眼睛动了动,露出与平常一般无二清澈的笑容:“有些微凉,无碍。” 她在心里暗暗思忖破局之法。 上辈子,她先在开封府受了刑罚,认罪后又被带到大理寺,由太子审问她为何杀害林屈。 她无权无势,需要找帮手才好行事。 姜问钰脑海浮现出一个英武挺拔,坚毅果决的身影。 当朝锦衣卫指挥使谢之危。 谢之危入朝后屡立奇功,官职升得飞快,年纪轻轻便居高位。 锦衣卫管巡查缉捕,直接向皇帝负责,不用过太子。 更重要的是谢之危与她总角相识,乃是青梅竹马。 姜问钰茫然惊惶的心宛如找到了停泊点。 前世,谢之危忙碌于朝廷,在她入狱没多久便离开都城,到她死去,都未曾听闻他回归的消息。 她要赶在他离开前拦住人。 时间刻不容缓,姜问钰吩咐道:“琴月,备马车,前往玉香楼。” 琴月一脸懵,“啊”了声:“姑娘,怎么突然出去呢?而且还未禀报夫人呢,不能出门!” “谢哥哥说在玉香楼要见我。” 琴月旋即收起劝说的话,匆忙备马车。 任何一个锦衣卫要见姜问钰他们都不敢怠慢,更何况是锦衣卫的首领。 苏府距离玉香楼并不是非常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琴月扶着姜问钰下马车。 姜问钰回过头,同她道:“你在这等候便可,谢哥哥向来不喜旁人。” 琴月知晓那位的性子,担心不小心就掉脑袋,行礼:“是,姑娘。” 玉香楼有三层,外围白墙黛瓦,大气古朴,内里摆设草花,陶瓷玉器,奢而不靡。 姜问钰不谙世事又善解人意,谢之危偶然会同她说他的行踪。 姜问钰揣好一番话术便提起裙子,步伐略快上楼梯。 气喘吁吁踏上三楼时,姜问钰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在这时,身侧传来“咻”的破空声。 箭矢携着冷冽的光芒,直向她射来。 耳朵闪过刺痛,姜问钰感觉有黏糊液体擦过。 余光瞥到什么,她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不远处,响起几道声音。 “世子爷这是又遇到刺客了?” “发生何事了?哟,是哪个刺客那么大胆?” “世子爷今儿个是醉了吗?箭射得如此偏,竟给刺客留了活路。” …… 姜问钰虽然没见过世子,但世子的名号在都城如雷贯耳,她自是有所了解。 当今世子爷谈殊,虽是侯府嫡出次子,却深得武侯爷、皇帝和太后的喜爱。 如何得宠呢? 他见了皇帝不用下跪,甚至说他见了全天下的人都不用下跪。 谈殊脾性无常,横行无忌,是条不折不扣的疯狗。 谢之危曾无意在她面前提起过谈殊,说这世界上还没有谈殊不敢咬的人。 他让谢之危很是头疼。 姜问钰上辈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但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惶恐。 她不能刚复活就死在这疯子手里。 楼宇内谈笑饮酒观赏舞乐的众人被打断,齐刷刷看向出箭人。 一个头戴墨色玉冠,玄色衣衫的男子没甚站相地靠在柱子上。 他手里拿着弓箭,似是喝醉了,神态有些慵懒倦怠,目光落在姜问钰那。 魏则安手里还拎着酒壶,醉醺醺道: “世子爷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好端端一名姑娘怎会是刺客呢。莫非世子爷喜欢此等床笫情趣?” 谈殊闻言,冷笑一声,眸里恢复冷淡,随后拿着弓箭的手迅速挪动,箭尖直抵魏则安的脑门。 气势之凛冽,叫在场见过大风大浪的名门贵子都噤言了。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魏则安回都城已有数月,他有听说世子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却没亲自体验过。 此刻他不由得冒起了冷汗,笑意僵在脸上。 “我…我是皇后的亲弟弟,你不能杀我!” “是吗?” 谈殊没有诚惶诚恐,他的语气含笑,带着点跃跃欲试:“能不能,杀了,才知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箭仿佛下一刻就能穿过别人的脑袋。 魏则安吓得一哆嗦,手里酒壶落地,洒了一地,求生的本能让他扑通跪下:“世…世子爷饶命!” 谈殊了然无趣,将弓箭扔给随从,接过手帕慢条斯理擦拭手指,淡声道:“把他丢出去。” 不知从哪来的两人,上前将魏则安架出去。 但魏则安毕竟是当今皇后的弟弟,没人敢丢他出去,只是放在了玉香楼门口。 目睹一切的姜问钰:…… 开局即复活,复活即死亡? 她在极速思考时,谈殊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悠悠朝她走过来。 单薄瘦弱的女子瘫坐在地,脑袋低垂盯着地面,双手攥紧抓住自己的裙子,发白的指节轻颤,俨然一副受惊的样子。 “世……世子爷,民女不是刺客,求世子爷饶…饶命。” 瞧世子爷把人家姑娘吓得都要哭了。 看戏的众人内心感慨不已。这哭声真是惹人怜惜啊。 谈殊皱了皱眉,居高临下道:“起来说话。” 姜问钰抬眸,湿红的眼尾泛泪,轻微抽泣道:“民女这个弱小小的女子,不配站着跟世子爷说话。” “……” 第3章 妹妹 众人心里忐忑不安。 姑娘,世子爷是叫你起来跪着说话,不是叫你站着啊! 姜问钰觉得周围呼吸声有一瞬间消弭了。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此处乃是世子之地,无诏令擅闯者即送死。” 姗姗来迟的沈淮早听暗卫汇报事情经过,他走上来,向谈殊作揖:“下官沈淮见过世子。” 谈殊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沈淮,内阁少傅。 据谢之危说与世子交好,明里是酒肉朋友,暗里是世子的手下。 “姑娘来此作何?” 沈淮面露温柔,看向姜问钰,有礼节问道。 “民女是来找人的,不小心误扰世子,恳请世子爷恕罪。”姜问钰带着哭腔道。 “哦?”沈淮对血腥味敏感,目光从姜问钰耳朵上的血迹移到谈殊正在冒血的掌心。 对上他窥视的视线,谈殊面不改色:“眼睛不想要了可以喂狗。” 姜问钰目光始终往下,听闻,眼泪又如珍珠掉落:“世子爷……民女胆小,眼睛能喂兔子吗?” 谈殊:“……” 沈淮:“……” 姜问钰内心开始焦急了。 抓捕她的官差就要到苏府了,到苏府看不到人肯定会来玉香楼。 她需要在官差到来之前获得谢之危的信任。 这世子爷和这姓沈的怎么就没完没了。 谈殊没再说话,略淡扫了姜问钰一眼便转身进包厢。 外面欢乐的众人尬笑而过,继续演奏、喝酒、吃菜。 四周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姜问钰暗自松了口气。 沈淮视线从紧闭的门收回,看向姜问钰,温和问:“姑娘,是要去西厢找何人?” 东厢是世子的地,西厢则是锦衣卫常用,若是她说谎,今日就会死在这里。 沈淮处事十分谨慎,绝不放过一个可能的刺客。 姜问钰也未曾想瞒,直说:“回大人,民女是苏府之人,名唤姜问钰,今日来此是找寻谢之危谢大人。” 沈淮的确有听说过谢之危养了个妹妹在苏府。 他收敛警惕,同她道:“如此就不干扰姑娘寻人了。谢大人在西厢,姜姑娘莫要再迷路了。毕竟东厢与西厢相差甚远,稍不慎踩空,从三楼摔下去谢大人会心疼的。” 姜问钰艰难站起身,朝他道别:“谢沈大人提醒,民女自会记住。” 这人显然话里有话。 不过姜问钰没时间跟他扯,简单道别便往相反方向走。 沈淮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在门口敲了几下,得到应允,推门进去。 谈殊见他来,直接把手伸出去,示意包扎。 显然是等着他呢。 谈殊已经用酒清理了一遍,沈淮瞧着触目惊心的手掌,不由得啧了声: “那姑娘都不知自己今夜是怎么跟死神擦肩而过的。” 谈殊的弓箭快、准、狠,一个不留神便没命了。 他听到异常的脚步声,极其迅速做出了反应,就在箭即将出的刹那,他看清了来人。 少女生得纤白明媚,一双璞玉似的眼睛,清澈中混杂着懵懂、焦虑。 箭已出,谈殊只能借掌中之力使其偏离要害,从姜问钰的耳边擦过。 谈殊转动眼眸,看向沈淮:“如何?” “姜问钰,苏府的表姑娘,也是……”沈淮故作拖了下音,“谢之危的妹妹。” 锦衣卫与他们不对付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谈殊和谢之危对彼此也是相当了解。 谈殊:“妹妹?” 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妹妹? “不是亲生的,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谢之危相当上心,据悉是担忧别人抢了去,一直藏在苏府,鲜少出门。”沈淮道,“今日出门是寻谢之危的,没想着迷路了。” 谈殊手指轻叩桌案,若有所思。 东厢的闹剧许是传到了西厢。 姜问钰还没走到尽头,就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红色身影。 谢之危一袭大红曳撒,衣摆绣着张牙舞爪的图案,一双黑色皁皮靴。 他站在那,高大英武,瞧得出勤于练武,和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钰儿,如何,可有受伤?” 谢之危的声音清朗沉稳,与她上辈子临死前听到的显然不同。 不是他吗? 姜问钰对声音的敏感度一般,但谢之危的声音她听太多了,一次便听出了。 不是他。 她洋溢起灿烂的笑容:“谢哥哥,我没事。” 谢之危瞄到她耳朵上的血迹,眼眸微寒:“他伤你了?” 他果然知道方才在东厢发生的事情。 姜问钰不由得怀疑,苏府里也有他安插的人,这样的话,她是否还能相信他? 姜问钰抬手摸了摸耳朵,是半凝固了的血液,她慌乱起来:“谢哥哥,我耳朵掉了吗?” 谢之危脸色缓和了些,拿帕子替她擦干净:“傻瓜,掉什么掉,只是沾上了血液。” 姜问钰明显松了口气。 谢之危被逗笑了,领着她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问:“今天来找我是何事?” 姜问钰手指揪着裙摆,眼皮耸拉,似在犹豫要不要说。 谢之危:“有什么话不能跟谢哥哥说的。” 姜问钰慢慢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哥哥,有人要杀我!” 她的话显然惊到了谢之危,他倒茶的动作一顿,茶水落在茶盏外,洇湿了一片。 “谁敢杀你!”谢之危骤怒,眸似寒潭冰冷,“我护着的人,谁敢动!” 他顿了顿,忽然问:“是世子?” 世子? 关他什么事? 姜问钰一颗大眼泪挂在睫毛上,嗒滴落在茶里,泛起涟漪,分外可怜。 她摇头道:“不是世子。” “那是何人?”谢之危待她向来耐心十足。 姜问钰接过他递来的手绢,细声道:“今日我奉舅娘的指示到吏部员外郎府邸替林大人看病回家中,收到了这样的字条。” 谢之危展开,上面写着五个血淋淋的字。 【你死,或他亡。】 谢之危脸色铁青,眼神冰冷,死死盯着恐怖威胁信。 “你可知是何人送至府中的?” “不知。” 姜问钰打了个寒颤,谢之危才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发怒了,怕吓着她,他保证道:“放心,谢哥哥不会让你受伤的。” 姜问钰点头:“嗯!” 谢之危视线掠过她的耳朵,想起某些讨厌的事,对姜问钰说道:“近日莫要出门了。” 姜问钰眼神清澈坦荡,一望见底,紧张问:“是真的有人要害我吗?” “不是,别担心。” 姜问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谢哥哥是碰到麻烦了嘛?” 谢之危心暖和了些,但想起某个人,还是下意识冷笑一声,眸里暗沉:“没事,一条疯狗罢了。” “没事就好,谢哥哥要一直平安康顺。”姜问钰抿唇,明媚笑道,“我会一直保护谢哥哥的。” 谢之危坏心情一扫而空:“嗯。” 两人闲聊没多久,谢之危就要出都城办事,便顺势送姜问钰下楼。 他们从三楼往下走,楼下忽然动荡起来,紧着一群人威风凛凛走进来,为首的人戴着缠龙的发冠,行走间衣摆上的龙尾分外瞩目。 “东宫捉拿重犯姜问钰,闲者回避!” 姜问钰脸色顿变。 东宫!来了! 第4章 抓捕姜问钰 姜问钰的表情波动只在瞬息,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低喃:“谢哥哥……” 谢之危目视前方,压着声道:“别担心。” 姜问钰软软“嗯”了声。 药方上的字迹连她自己都看不出真假。 就算姜问钰如实告诉谢之危,就算他真有心帮她…… 在人证物证面前,他即使相信她不会谋杀,也难保不会认为是她误开药方,害死了林屈。 横竖都是一死。 姜问钰是不会如实告诉谢之危的。 只能借其余法子,达成她的目的。 …… 玉香楼内。 “东宫捉拿重犯姜问钰,闲者回避!” 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都城无人不知,玉香楼是世子爷和锦衣卫争斗的地盘,寻常官员自是不敢来此缉拿人犯,因此来的人是当今太子殿下李招夷。 李招夷带着人,其中一个中年娘子盯着谢之危身旁的姜问钰指了指: “太子爷,那位就是姜问钰姑娘,就是她给我们家老爷开的药方!我们老爷才死的!” 姜问钰认出来这是林屈府里的嬷嬷。 她抓着谢之危手臂的衣袖,紧张躲在他身后,小声道:“谢哥哥,发…发生什么事了?感觉好可怕。” 李招夷大步走近。 谢之危朝他行礼:“臣谢之危见过太子殿下。” 姜问钰怯然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李招夷冷然瞧去,他去过苏府,与这位表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先前没仔细瞧,现看竟莫名艳人。 肩若削成,肌色莹白如霜,腰如约素,就要散去的妆造更加凸显骨相优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满是胆怯。 再好看又如何,终不及他的救命恩人苏芊芊。 人美心善,一身医术超然。 “臣不知太子为何要抓捕姜问钰?” 谢之危的话将李招夷的思绪扯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涉嫌谋害吏部员外郎林屈。” 谢之危倏地想起方才姜问钰说的话,她今日到诊过林府,又收到了那张恐吓信。 姜问钰脸色煞白,眉眼低垂与轻颤的双肩让人明白此刻她有多么害怕。 “殿下可有证据?”谢之危不疾不徐问。 “人证物证齐全。”李招夷赏识谢之危,想把他拉入自己麾下,便缓缓道,“表姑娘开的药方为毒药。给病危之人开一副毒药,即是谋杀。” 李招夷拿出药方单,谢之危上前接过,单看了一眼便知熟悉的字迹出自谁手。 ——姜问钰。 谢之危眼底暗藏探究,深深看向旁边的青梅。 姜问钰知晓,他在怀疑她。 说不心寒那是假的。 对上谢之危狐疑的目光,姜问钰硬挤出一抹柔和绵绵的笑容。 看到她强撑的模样,谢之危顿觉自己不是人。 ‘我会一直保护谢哥哥的。’ 他的青梅向来最喜自己,怎么会坑害他? 她心思纯粹,又怎会扯出恐吓信骗他呢? 谢之危定了定心,脸色如常,声音笃定: “殿下,单凭一个信纸无法轻易定罪,此案件还有诸多疑问。” 李招夷:“谢大人有何见解?” “臣自幼与姜问钰一块长大,她与林屈无冤无仇,臣相信她不会杀人,倘若……” 谢之危话没说完便听到一声嗤笑,随后一个不着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共事多年,没曾想谢大人是如此感性的一个人。” 姜问钰探出头来,往楼上看去。 看到疯子,谢之危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楼上亭台的谈殊不紧不慢坐下,沈淮给他倒了盏茶。 他举起茶盏,微微抬起下巴,望向楼下李招夷,问: “太子,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李招夷愣怔了下,遂婉拒道:“不了,今日官事在身。” 谢之危阴沉着脸,继续道:“倘若真是姜问钰下毒,此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在自己开的药方里下毒,这药方事后还留在现场,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下毒的是她自己吗?” “不提姜问钰没有杀害林屈的理由,单论殿下方才所说的药方问题,林府、药材馆所有人均与姜问钰有同等嫌疑。” 李招夷听了这话,面露惊讶之色。 第一次看到这位冷面无情的锦衣卫首领感情用事。 他心存好奇,又多看了几眼姜问钰,后者眨了眨眼,一脸云里雾里的,乖巧极了。 李招夷:“……” 谈殊毫不掩饰自己的淡漠,眼尾轻扬,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既然都有嫌疑,那便全杀了。” 姜问钰:“……” 李招夷:“……” 谢之危脸色更沉了。 整个都城内,谁人不知世子疯狗似的名声,他行事一向荒唐至极。 都杀了的提议比起其他的荒唐事倒显得公平了。 平等的杀死每一个嫌疑人。 姜问钰倒想踹他一脚。 毁她计划,还想杀她。 谈殊完全没有小心谨慎,闲闲一眼扫过去,直接问:“太子和谢大人觉得行不通?” 李招夷对这个连皇帝都让他三分的世子有些童年阴影,果断甩锅: “世子的提议自是好,但此案事关谢大人的亲人。” 他看向谢之危:“案件全权交由锦衣卫查办,谢大人觉得如何?相信谢大人定然不会徇私情,包庇真凶的。” 谢之危顿觉自己给自己找活了,他是可以拒绝的,毕竟他只听皇帝的。 但他想起恐吓信,念头一转,低头道:“臣领命。” “那便等谢大人还姜姑娘清白了。” 李招夷瞬间轻松不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步伐加急跑了。 姜问钰看向谢之危,忧愁道:“谢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莫要乱想。” 谢之危安慰她,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又听到楼上人的声音。 “之前就有所耳闻,谢大人有个小青梅,貌美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之危脸上的笑容迅速冷却,眼眸闪出冰冷的寒光,他收回手,警惕往上看去。 谈殊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边勾出一抹玩世不羁的笑:“本世子没记错的话,陛下打算等谢大人此行出去回都城后便给谢大人赐婚了。” 姜问钰错愕。 赐婚? 谈殊眉梢微微一扬:“莫非谢大人接下命案是不打算离开都城,直接与七公主成婚吗?” 沈淮在旁吃瓜,分外起劲。 原来陛下是想让七公主和谢之危成亲呀。 还以为是谁呢。 就是可怜了这个小青梅,被骗了还要乐滋滋等着他。 谈殊余光睨见姜问钰,轻轻挑了下唇角。 谢之危五指收紧,眼中飞快划过一阵暗芒,漠然道: “多谢世子关心,陛下尚未给臣赐婚,只是商量了下世子妃事宜,特命臣此次出行多张罗世子娶妃之事。” 沈淮瞥了他一眼,为他的决心默哀一秒。 世子妃是不可能有的。 “世子妃就不劳谢大人忧心了。”谈殊转着手中的茶盏,意味深长道,“毕竟谢大人都自身难保。” 皇帝下旨让谢之危出都城办事,他今日就得出去。 而他又接下缉查命案真凶的任务。 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他哪个都不能轻视。 第5章 本世子的 姜问钰不知谈殊和谢之危究竟有何旧仇。 今日之事,她还得感谢浑不吝的世子阴差阳错推了谢之危一把。 若是其他人负责此案件,她没有机会接触真相不说。 要是再造成和前世一样的结局,惨死狱中,她岂不是白重活了。 谢之危调动自己手下在他离开都城的时候暗中保护姜问钰。 奉皇帝命,他即要启程。 “谢哥哥,你要离开都城几天?”姜问钰满眼不舍。 谢之危道:“放心,不会太长。” “那案件……” “我让手下的人去查。” 谢之危又补了一句:“你别担心,他们也会保护你的。” 姜问钰殷切道:“嗯!” 谢之危完全没想解释赐婚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已将她视为私有物。 在姜问钰这里,谢之危永远有恃无恐。 他笃信,无论如何,姜问钰都会选择原谅他,永远守着他。 谢之危乘着夜色离开都城。 姜问钰出玉香楼,琴月忐忑等待,看见她立即迎了上去。 “表姑娘,奴婢方才看到太子殿下带了一群人进去,您可安然?” 姜问钰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卸下大半,点了点头:“回去。” 马车里,姜问钰挽起左手袖口,往上拉,裹在手臂的白布已经被血染得鲜红。 血腥味扑鼻而来。 幸好方才耳朵沾上了别人的血,不然以谢之危的敏锐度定是会发现她用自己的血写了那封恐吓信。 算是以假乱假了。 别人仿造她的字迹开毒药,她仿造他人的字迹写信。 对比前世所受刑罚,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姜问钰靠在马车,摸了摸耳垂,还有些后怕。 那疯世子出箭的瞬间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希望永远也不要再碰到他了。 然而,事情总事与愿违。 翌日,东方既明。 池塘荷叶中晨露汇聚成团,压倒滚落水池里,波光粼粼。 窗外隐约传来青蛙的呱呱叫,以及扫帚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一束光透过窗棂,折射落在梳妆台上。 姜问钰在琴月的叫声中醒来。 “表姑娘!表姑娘!” 姜问钰撩开帘幔,应道:“进来。” 琴月火急火燎跑进来,慌里慌忙喊:“表姑娘,不好了!开封府差人到府邸,让您醒来后即刻去趟开封府。” 姜问钰眉梢细微地拧了下,一股不好的预感登时涌上脑心头。 案件不是锦衣卫在查吗? 为何让她去开封府?难不成还是逃不过严刑逼供吗? 姜问钰脸色苍白的有些难看。 “表姑娘……”琴月拿不准她的想法。 姜问钰闭上眼,少顷又睁开,眼里的困倦少了许多。 她说:“洗漱,准备去开封府。” 人都到府里请了,她倘若不去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洗漱完毕,姜问钰百思不得其解地坐上马车,驶往开封府。 一回生二回熟,她今日的心态比昨日稳了不少。 下马车,开封府有小厮早就在门前等候,琴月不能过于紧跟,只好在外堂等候。 书房内,谈殊正坐在主位,漫不经心翻阅仵作写的报告及锦衣卫查到的线索。 “世子爷,您用过早膳了吗?”开封府尹章言谄媚望着谈殊,“下官派人做了早膳。” 谈殊不假思索:“不吃。” 章言闪过失望,但脸上还是挂着笑,“下官斗胆请教一下世子,林屈的案子现在是您负责吗?” 林屈的案子昨儿个由他这交至太子殿下那,又听说太子殿下交给了锦衣卫,可就是没听说世子要查啊! 谈殊冷睨他一眼:“斗胆?胆子多的没处用可以喂狼,刚好侯府里有只狼喜肥肉。” “下官不敢!” 章言接触到谈殊的眼神,瞬间吓出一身冷汗,颤栗时,脸上堆积的肉也一颤一颤的。 “老爷,表姑娘到了。”下人在门口喊道。 章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连忙道:“快让她进来!” 姜问钰跨过门槛,进门抬眸的瞬间对上了谈殊投来的目光。 他眼神极其淡,没有什么情绪。 昨夜在玉香楼两人距离有些远,加上暗淡,她并未看清他的模样,今日才看清。 谈殊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骨相英挺端正,皮肤冷白,一双漆黑眼眸。 本是个让人喜爱的绝世俊男,奈何他的唇角总似有似无噙着笑,让人觉得可怖。 姜问钰微微行礼:“见过世子。” 谈殊盯着逆光走来的少女,手轻摆,示意她免礼。 他又看向章言,不容置喙道:“你,滚出去。” 章言求之不得,忙不迭告退。 书房内仅剩两人。 姜问钰对章言上辈子的屈打成招自是怨恨,现在看不见,心也宽恕了些。 谈殊粗略打量了面前人一番,模样倒是乖巧…… 这细胳膊细腿的,的确挺弱小。 乖巧到有些懦弱。 姜问钰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出声问:“不知世子唤民女到此有何吩咐?” 谈殊手指时不时轻叩在桌案上,姿态懒散,问:“林屈是不是你杀的?” 谈殊单刀直入,半点没有要在姜问钰身上浪费时间的意思。 姜问钰不知他何意,还是答:“并非。” 谈殊没有说话了。 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姜问钰怀疑他在打心理战,等她熬不住,崩溃承认罪行。 须臾,谈殊望着姜问钰笑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举起手中信纸,问她:“表姑娘可知道此为何物?” 那是昨天她给谢之危的血字,怎么落入谈殊手里了? 姜问钰心里生出千百种想法,她抬眸对上他带笑的眼睛。 别看世子经常笑就以为他是个性子和善的人,他含着笑意看向人时,眼睛中的锋芒却能将人剁成碎片。 姜问钰在锋芒里苟存。 她眨了眨眼,从容不迫道:“昨日我交给谢哥哥的信纸。” “上面写着【你死,或他亡】。” 谈殊把写字的那面转向自己,嘴角浮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倘若林屈还活着,表姑娘是不是得死?” 姜问钰心中暗动,道:“世子可真会开玩笑。” 谈殊眼珠子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又问:“表姑娘可知这是谁的字迹?” 姜问钰摇头,眼神澄澈无辜:“民女不知。” “当真?” “不敢欺瞒世子爷。” 沉默了片刻,谈殊缠着药布的手把信纸压在桌上,指腹在上面敲了一下。 他微侧首,盯着姜问钰的眼睛,停了一会儿后,悠悠道: “本世子的。” 第6章 民女仰慕世子 !!! 姜问钰睁大眼睛,惊讶的神情里夹着惧怕。 谈殊无声无息地审视她。 惊恐之色不是装的,莫非这恐吓信当真不是她自导自演? 惊讶是假,害怕也是假的。 谢之危进入朝廷后,频繁在姜问钰面前提及谈殊的名字。 骂他是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疯狗、莽夫。 姜问钰知道谈殊是谢之危的死对头。 她一直特意模仿谈殊的字迹,为的是在未来某一日能帮到谢之危。 所以说这封信纸,她是故意用谈殊的字迹写的。 谈殊声威不动,冷淡问:“表姑娘说字迹之人便是杀害林屈的凶手?” 姜问钰眼眶霎时就湿了,颤声道:“民女未曾说过此话,更不敢污蔑世子。” 林屈的案子本与谈殊无关,只是昨夜监视他一举一动的锦衣卫突然变多了。 一查才发现谢之危收到用鲜血写的信纸,声称要杀了林屈或姜问钰。 谢之危在看到字的第一眼便认出了是谁的字迹。 ——死敌世子。 知道锦衣卫在调查自己的谈殊起初怀疑这是谢之危所布的局,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谢之危显然也在局中。 他被算计了。 算计他的人,就是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女子。 姜问钰坦然地看向谈殊,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无辜:“世子爷……?” 谈殊回神,凝声道:“未经允许,擅自临摹皇亲国戚的字迹,表姑娘可知有何罪?” “民女没有。” 她的声音泫然欲泣,听起来煞是委屈。 到现在还不承认信纸是她写的。 谈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俊俏的面容反而增添一抹凉薄: “表姑娘之所以选择用血写字,一方面是因为鲜血带来的威胁感更重,更能刺激人的情感,加强憎恶;另一方面是……” 他故意停顿,视线落在她手臂:“时间紧急,没有时间用笔墨,或用笔墨会被身边人发现。” 姜问钰身形不易察觉地晃了下。 尽管在极力掩饰,但不难看出她的内心已慌。 谈殊将她的反应敛入眼,不紧不慢道:“表姑娘有一身医术,纵使医术再高超,也没有办法在一日内让伤口完全愈合?” 谈殊语调平平淡淡,却比咄咄逼人、呵斥质问更让人心中生惧。 姜问钰这两日接触的人很少,写字的血来源只有两个: 她自己,或者她的贴身婢女。 只要探身便可知晓是谁。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话。”谈殊道。 姜问钰面露惊恐之色,脚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拽住谈殊的衣袖,紧张道:“世子,民女冤枉。” 谈殊低头瞥了眼她葱白的手指,慢慢将自己的衣袖从姜问钰手中抽出。 “本世子如何冤枉表姑娘了?” “民女没有杀害林大人。” “本世子几时说过林屈是你杀的?” 姜问钰怔了下。 他信林屈不是她杀的? “哑巴了?”谈殊看向她,再度道,“本世子冤枉你什么了。” “……” 他好像没冤枉。 血书是她用自己血写的,手臂伤口还隐约泛着疼痛。 姜问钰低声道:“民女没有把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栽赃嫁祸给世子。” 是谢之危掺夹了私人感情,想给谈殊教训,与她无关。 “谢之危大人自幼待民女如亲妹妹,想必是过于担心民女,才会误解世子。” “为何要伪造这封信?”谈殊问。 “民女心系谢大人已久,但谢大人一直对民女没任何表示,民女想借恐吓信争夺谢大人的注意,唤起他的怜惜。” 谈殊虽未成亲,但也常听闻后宫、宅院,妻妾为争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思春的女子,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编造一些莫须有的危险。 爱情能让人变得愚蠢,也能让人变心机。 姜问钰微抬眸,眼神真挚热忱:“至于世子所说的临摹字迹之事,是民女仰慕世子的才华许久,一时迷了心智,还望世子恕罪,今后定不会再犯。” “林大人之死,民女也很意外,但绝不是民女做的!” 谈殊垂眸,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又抓住自己衣摆的手,脸色微沉。 “……要说话就好好说,别扯本世子的衣裳。” 闻言,姜问钰松手,她后退一步,低头认错:“民女不是有意的。” 谈殊抬起手,抻了抻被她抓皱的衣裳。 大致情况他已经明了。 但是…… 她前脚写了一封血信,后脚一个指代的“他”便死了。 “表姑娘说仰慕本世子,又道心悦谢之危。”谈殊状似调侃地一哂,揪住细枝末节追问:“岂不是自相矛盾?” “男子尚可三妻四妾,民女不过是仰慕两人而已。”姜问钰脸不红心不跳,弯眼笑问:“为何世子觉得三妻四妾是合情合理,仰慕两人却是自相矛盾?” 谈殊:“……” 姜问钰无辜而无畏地迎上谈殊的视线,继续道:“世子爷,您若是不信,可以到城东夫子院询问,民女是否是真的仰慕世子爷您的才华。” 她说的情真意切,连带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歆慕。 谈殊注视着这双澄净空明的眼眸,想从中挖出点什么,却又没能确定。 她的话无懈可击,就连表情也瞧不出任何漏洞。 “民女体弱,不能离开家太久。如若世子没其他吩咐,民女便先行告退了。” 姜问钰遂行礼告退。 琴月的好奇心非常重,回去一路上时不时打探姜问钰在开封府的事情。 她随口用“关于林屈的案子,官府大人还有事情要询问她”打发了。 姜问钰身子骨本就有些虚弱,昨日割手臂取血,今日一早又奔波出门,身体上的劳碌加上心理上的紧迫让她更加虚弱了。 她提裙迈入门槛,舅舅一家子终于舍得出现了。 林屈死后,他们终日惴惴,怕受连坐,恨不得将姜问钰驱逐出家门。 一道女声从屋里传来。 “表姐!” 第7章 小青梅的二三事 姜问钰撩起眼皮,一个明丽煊煊、着杏色襦裙的姑娘,朝她急步走来。 苏芊芊停在姜问钰面前,亲昵拉住她的手,神情焦急问: “表姐,听太子殿下说你与命案相关,可还好?” 姜问钰覆上她的手,一脸姊妹情深: “相信锦衣卫大人们定会还我清白的,表妹莫要担心。” 她咳嗽两声,望向郑氏,惋惜道:“只是可惜不能再出门行医赚取银两,替舅娘分担府里事务了。” 郑氏看她苍白的脸色,佯作关怀道:“你身体不适,就好生养着,府里还有舅娘在呢。” 他们一直在吸她的血。 谢之危因为姜问钰的关系,比较厚道苏府。 而文武百官乃至百姓对锦衣卫又有些畏惧,平日对苏府礼让三分。 苏府过得春风得意,越加富裕,不差钱,也不缺下人,却要榨干姜问钰的价值,让她做这做那。 姜问钰认清他们的嘴脸,心里轻松了许多。 她扬起一抹温和笑意:“是。” 舅舅苏呈业在旁,低声道:“现在外面都传是你害死了林屈大人,锦衣卫和开封府尹有为难你吗?” 苏芊芊跟着问:“开封府尹唤你过去,是找到杀害林大人的凶手了?” 状似关切,实则诘问。 姜问钰颦着眉,叹了声。 苏芊芊眉目一凝,抓着姜问钰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没有吗?” 他们只在乎她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是否会影响他们平步青云。 “怪我没用,谢哥哥已经离开都城。” 姜问钰不动声色将自己手抽出来,愧疚道:“仅有的二两银子已交出去,我现今已身无分文,无法再打探消息。” 苏芊芊:“不就二两吗,我出!你再去打探打探。” 姜问钰:“现在不止二两了……” 苏芊芊:“你直接说要多少,银子我有的是!” 姜问钰怅然道:“千两起步。” 郑氏和苏呈业的面色瞬间僵硬。 千两起步,也太多了! 苏芊芊刚想说没问题,郑氏抢先拉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行为。 苏芊芊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的想法。 郑氏笑对姜问钰道:“你身体不适,不能久待就先回去好生休息,银两的事情容我们商量下。琴月带表姑娘回房。” 琴月:“是。” 待姜问玉没了身影,苏芊芊转过头,拉着脸埋怨道:“娘,你为何阻止我?太子殿下说了,林屈的案子结束他便带我见皇后娘娘。” “千两银子也太多了。”郑氏皱眉道,“我们自己打探顶多就花个十两银子,干嘛花那么多银两向锦衣卫打探。” “不行。用银子收买朝廷官员可是大罪,我们自己去太危险了。”苏芊芊否决道,“而且现在是锦衣卫在查案,我们又接触不到锦衣卫。” 苏呈业赞同:“芊芊说的没错,此事风险太大,但凡有一步走错,被人抓到把柄,芊芊就没法做太子妃了。” “要真是姜问钰毒害林屈呢?”郑氏担忧道,如果真凶是姜问钰,姜问钰就成了他们的污点,今后免不得被人拿来说。 苏芊芊自信道:“娘,别担心,若真是她杀的,我还有法子。银子便先给姜问钰,她能接触锦衣卫,而我们需要知晓这案件的进展。” 见自己父母还有些犹豫,苏芊芊继续道: “父亲母亲莫担心,姜问钰不过是一个举目无依的孤女,届时没有用处,我们遂弃之如敝屣。” 若是姜问钰杀的,届时苏芊芊会亲自将她带到官府,让姜问钰认罪,皇后娘娘和朝廷众臣肯定会欣赏她大义灭亲的壮举。 武侯府,府局建设齐全,端的是朱墙碧瓦,玉宇琼楼。 谈殊倚在游廊柱子边,骄阳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边,风拂起了他的衣摆和长发,泛着光泽的墨色发丝扬起又落下。 沈淮上完早朝回来,发现谈殊正在翻阅材料,他简单行礼,后问:“世子在看什么?” 谈殊眼也不抬说:“锦衣卫与他的小青梅的二三事。” 沈淮:“……?” 谈殊差人调查姜问钰与谢之危的过往,越看越嫌弃。 谢之危如此刚毅狠毒的一个人,背地里竟然称呼女子“钰儿”! 姜问钰祖父与谢之危父亲是旧识,她祖父去世后,托谢之危父亲照顾。 谢之危父亲也是锦衣卫,平日遇险数多,为了保护姜问钰的安全,他们把她送到苏府,也是姜问钰母亲的哥哥家里。 沈淮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 谈殊:“说。” 沈淮径直问:“那位表姑娘为何模仿世子的字迹?” 谈殊眉梢动了动,漫不经心地回:“她说仰慕我。” 沈淮嘴角一抽,险些没稳住表情。 仰慕? 世子爷不会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耳背了,放眼整个都城,哪家女眷会仰慕世子? “谢之危得陛下指令需要尽快离开都城,就算是念及儿女之情,对此案估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姜问钰便想了法子,把世子拉下水。模仿您的字迹写了书信给谢之危看。” 沈淮将目前的调查及想法跟谈殊分析道。 “谢之危做事谨小慎微,冷漠多疑,会接下此案,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小青梅,但更多的怕是因为看到了信纸,认出您的字迹,想借此寻世子麻烦。” 沈淮囫囵知道大概了。 执行皇帝的命令和折损世子,野心勃勃的谢之危很清楚哪个更重要,在这个关键时期,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因此,整件事不会是谢之危为了陷害谈殊而做。 沈淮心如明镜,抬眼问:“苏府表姑娘做那么多事情的目的是…?” 第8章 表姑娘真是块玉 谈殊:“为了换取谢之危的关怀。” 沈淮温吞笑道:“原来是女子为博取心上人的戏码。” 姜问钰对谢之危到底有多了解,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他。 猜忌严刻又凉薄的锦衣卫首领被人当棋子,莫名有些好笑。 同时也颇为叹服,姜问钰为了谢之危利用谈殊,委实胆大。 沈淮惊叹道:“这小青梅当真是痴情,为了谢之危竟能做到此步!” 谈殊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姜问钰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虽看不太出,但是她所做的事情无疑都和命案息息相关。 无论是血信,亦或者是让谈殊与谢之危相杀,都让她无声无息从林屈的命案里脱出身来。 姜问钰很少出门,接触的人也并不多,经历更是少之又少,谈殊很快就看完了。 见他合上书,沈淮眉眼飞快闪过杀意,开口问:“杀与否?” 算计世子爷的人不能留。 姜问钰模仿谈殊的字迹几可乱真,今后她若与谢之危联手,定会让他们棘手。 “近日为太后祈福,不易见血。”谈殊道。 沈淮抬头,以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他。 祈福? 世子爷,佛主见了你都愁!这哪里是祈福,分明是赶福! 沈淮的观念仿佛被重塑了,良久,又问:“世子爷相信表姑娘不是杀林屈的凶手?” 谈殊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她可能软弱,但绝不蠢。” 沈淮心想,他相信她。 谈殊再度看向血红红的字迹,陷入思考。 若是谢之危为了姜问钰放弃一次立功机会,留在都城查案,信纸在谢之危手中,而他又把小青梅藏得严实,谈殊是没机会发现异样的。 他之所以能发现她所藏心思,纯属是因为谢之危在姜问钰和功名仕途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谈殊望向连绵起伏的碧瓦朱甍,又在心里鄙夷了谢之危一番。 他视线向上,望着苍云密布的远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谢之危虽然恶心,但“钰儿”这个名字倒挺符合她。 这位表姑娘真是块玉呢。 姜问钰从未怀疑过舅舅他们会伤害自己,所以过往为了苏府,她可谓是心力交瘁。 平日忙得上气不接下气,鲜少与他人来往,能调动资源寥寥无几。 郑氏又声称家道萧条,平日给她的月俸没几文钱,而她行医赚取的银两也都上交了。 财是人胆,衣是人毛。 在世道上,没有钱是很难办事的。 上辈子,舅舅他们为了让苏芊芊嫁进东宫不惜强迫她摁认罪状。 如今的银两他们肯定会出,姜问钰并不担心。 她所住的竹溪院虽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一进门便能瞧见花圃里种的高大海棠树,地上铺着石头甬道,卧房坐北朝南,窗花雕门挂着帷幔锦绣用来遮住外面的视线;卧房两侧的厢房分别是书房、正堂和做女红的地方。 府里安排给姜问钰的丫鬟并不多,除去打理院子的洒扫婆子和丫鬟,只有琴月一人。 人手不够,跑杂务、清扫书房和卧房的活,琴月一人做不来,她平时也会去做。 思起琴月心不忠,姜问钰把她支开,让其拿衣服去洗,遂进屋关门。 屋里一声轻响,是姜问钰拉开抽屉,从里拿出装着膏药的小瓷瓶。 瓷瓶做工精致,形状圆鼓,釉面流转泠泠光芒。 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后,她抬手扯开系住上沃的细带。 衣襟解开,露出白皙的肌肤,遂又伸手拆掉惨白的纱布,一道结痂的伤痕赫然出现在臂弯上。 姜问钰低眉盯着伤口,不由得想起谈殊。 这世子洞察人心的本领与谢之危相比也不遑多让。 姜问钰抬眼,对上镜子里精致漂亮,如画般的眉眼。 看来,她有必要检讨一下,更改跟这个世子打交道的方式了。 姜问钰上完药,换了身衣裳推门出去。 没走两步便瞧见郑氏皱着眉头走过来。 郑氏还是舍不得钱,她跟姜问钰东扯西一扯,待最后无话可说才把一千两银票拿出来。 “舅娘辛苦攒了几十年,你可得好些使用。” 昨夜姜问钰粗略算了下苏府的家产,可不止一千两。 她的心里唾弃他们贪得无厌,表面还是乖巧低头:“舅娘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打探到消息的。” 姜问钰恍然想起,问:“舅娘,我有一事不明,是何人同你说叫我去给林大人看病的?” 郑氏想起这个就气不顺:“林府重金寻医的消息都传开了,我瞧见了便想着你或许可一试,若是成了,林府自是会大力酬谢。舅娘可都是为你好,你可别乱说!” “我只是担心舅娘受歹人欺骗。”姜问钰低声道。 姜问钰性格着实乖巧,最好拿捏不过,郑氏也不担心她会扯出什么天大的事情。 “府里还有事需要舅娘处理,你好生待着。” “舅娘慢走。” 钱已经不在手里了,郑氏左右张望就匆匆走了,仿佛再多待一会儿她的胳膊会断掉。 姜问钰手指摩挲了下银票,无声垂下眼眸。 这点钱,远不够。 郑氏刚走没多久,她身边的徐嬷嬷就又折返回来。 姜问钰:“嬷嬷回来,是舅娘有何吩咐吗?” 徐嬷嬷打心里瞧不起这位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的表姑娘。她昂起下巴,眼里是遮掩不住的轻蔑: “表姑娘身体抱恙,即日起就安心待在竹溪院便好,不必到各院走动,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导致表姑娘重病。” 真凶一日未找到,姜问钰的嫌疑一日未除。 苏舅娘限制她的行动,一是与嫌犯走太近名声不好;二是惧恐她会下毒害他们。 姜问钰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真心实意道:“还是舅娘想的周到。” 徐嬷嬷鼻腔弱弱哼了声,趾高气扬离开。 待她们走后不久,琴月领着两个锦衣卫到接待访客的正堂。 按理为避嫌,官差就算上门也不会到女子院子里,但苏舅娘说了姜问钰出不了院子,锦衣卫也只能勉强进院了。 面相凶悍粗犷的锦衣卫叫吴寅坤,眉目秀丽的叫陈声,他们专掌锦衣卫的刑狱勘鞫之事。 作为嫌疑犯应是直接抓回镇抚司衙门审问的,但谢之危保举过,因此姜问钰不用去。 他们让她把昨天的行程都说出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当日可有发现异常。 姜问钰细细道来,在林府都事情说得尤为详细。 吴寅坤乜着眼睛问:“表姑娘为何如此肯定自己的药方没有开错?” 第9章 难搞 他的声音粗犷,直冲耳内,有阵嗡鸣。 姜问钰似听得懵懵懂懂:“啊?药方怎么会开错呢?” 吴寅坤不置可否,陈声接过话,道:“例行询问罢了,如有冒犯到姑娘,还请谅解。” 陈声不动声色扫视了下屋内的布局,目光被不远处架子上放置的草药材吸引。 “表姑娘学医几年了?” “约五年。”姜问钰道。 “那是第几次出门行医呢?” “第一次。” 第一次行医就引发了命案,也真够惨的。还好碰到的是锦衣卫,不然就冤假错案了,噢不,应该是谢大人。 陈声心里嘟囔一番,面上没有太大变化。 “表姑娘是因何契机上门诊治的呢?” 姜问钰:“舅娘与我说苏府日子拮据,让我去诊治以获取银两,便去了。” 陈声和吴寅坤对视一眼,苏府拮据?开什么玩笑啊。苏府可是出了名的暴发户! 陈声沉默了片刻,又问:“按表姑娘所说,那药方并非你所开,药方上的字迹又与表姑娘字迹并无差别。如若是有人特意仿造表姑娘的字迹,表姑娘觉得可能是谁?” 姜问钰摇头:“平日未曾与人起冲突,现如今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琴月神情有些恍惚,察觉到一道不善的视线,她慌忙低头,倒茶的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吴寅坤坐在一旁,眼疾手快托住。 “烫伤了吗?”姜问钰吓了一跳,站起身,抓住琴月的手,皮肤并没有沾到水,只有绑在手腕的一缕红色流苏沾了茶液。 姜问钰松了口气:“算了,你先去书房。” 琴月垂下眼,讷讷说对不起。 姜问钰看向吴寅坤,“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婢女有些怕生。” 陈声目光探究琴月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吴寅坤插缝问话:“林屈得了什么病?你开了什么药?” “林大人表虚自汗,汗出恶风,脉浮虚,乃风寒湿伤。”姜问钰道,“开具的是防风、黄芪、白术三味药,以益气,固表,止汗。” 陈声和吴寅坤了解完基本情况,客气跟她道别:“今日问询就先到这里,不打扰表姑娘了,表姑娘留步。” “好,两位大人慢走。” 姜问钰杵在原地,暗自琢磨。 起初,除了杀人动机,人证物证齐全,官差要抓捕她既简单又合情。 姜问钰处于不利地位。 因此,她需要借助谢之危,避免他们对她用刑。 很显然,谢之危的名头很好用,不止没进牢狱,连锦衣卫和开封府尹对她都客气了不少。 在铁证如山面前,那个世子相信她不是凶手,估计是发现此案的可疑之处。 锦衣卫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她更肯定了,他们发现蹊跷了。 姜问钰想起,舅娘提前一天告知她去给林屈看病,正常来说病危求医的人都很紧急,绝不会说第二日再去诊治。 对方明显计划好了陷害她。有了第一次,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呢?她不能干等。 姜问钰拿起桌上的茶盏,茶水已经凉了,味有些涩。 她放下茶杯,走进书房。 琴月的墨已磨得差不多了。 姜问钰握着笔,扶住袖口,微附身,在砚台中蘸了墨,悬着手腕在纸上落笔。 她一边落笔,一边道:“也不知是谁会模仿我的字迹,琴月,你可有查到端倪?” 琴月脸上表情微微僵硬,倏然笑道:“琴月守在表姑娘身边,姑娘比琴月聪慧都想不出,琴月更是不知了。” 姜问钰对她笑了笑:“是啊,你整日与我在一起,又怎么会知晓呢。” 琴月顿觉背后一冷,她回头看了看,心想,夏季将散,风也变凛冽了。 日已西沉,夜色如笼。 都城各条街巷已是灯棚林立,彩灯斑斓,人流如织,繁华喧嚣至极。 姜问钰混在人群里,漆黑的眼睛闪着光,好奇盯着四周,最后脚步停在仲氏医馆门前,提裙跨过门槛。 小厮忙不迭跑过来招揽:“姑娘来抓药,还是看病?” 姜问钰握着卷轴书画,浅笑道:“我来见子鹊师伯。” 小厮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姜问钰。 他狐疑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带路:“姑娘跟我来。” 医馆的后院开阔敞亮,斋舍间光影错落,姜问钰穿过两道月亮门,瞧见了下棋的两位老者。 “老爷,有客人来访。”小厮唤了声。 文夫子和仲子鹊同时回头,看见姜问钰背着月色,满面笑容,眼似月弯,脆甜喊人:“师伯,夫子。” 仲子鹊因为输棋皱起的眉瞬间舒展:“今儿个怎么有空看我们了?” 小厮退下,姜问钰上前,坐在他们中间的石凳,把卷轴书画放在文夫子旁边,甜声道:“见您二老,没有时间自然也得抽出时间来。” “既然是来见仲老,定然是有事了。仲老,还不了解这丫头的性子吗?”文夫子开玩笑道,“有事仲老,无事夫子。” 姜问钰:“哎呀,说得我像是个昏君一样。” 仲子鹊:“要是陛下听到,我们可都得掉脑袋。” 虽是这么说,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只增未减。 叙旧完后,姜问钰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二老可有听说吏部员外郎林屈被害一案?” 文夫子:“苏府表姑娘学医不精,导致的命案?” 姜问钰无奈:“我就是表姑娘。” 文夫子和仲子鹊捏棋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姜问钰道了声歉,简单解释道:“祖父去世后,我便住在苏府了,一直没跟二老表明身份是家里比较忌讳宣扬。” 文夫子和仲子鹊活了几十年,见过的场面很多,什么狸猫换太子、真假千金,他们都经历过。 他们惊讶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命案。 文夫子朝仲子鹊挤眉弄眼。 后者耸拉下眼,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有什么就问。” 姜问钰有点意外:“师伯,夫子,你们相信我不是杀人凶手?” 文夫子和仲子鹊点头。 姜问钰道:“二老如此无条件信任我,真让人感动。” 仲子鹊:“不是。” 文夫子:“以你的智商来说,这个命案难度太高了。” 姜问钰:“……” 文夫子和仲子鹊年纪大,人脉广,对林屈的了解比她多很多,而且镇抚司衙门的仵作有不少跟仲子鹊学习过,死因也能打听。 夜风朔朔,树叶发出唰唰的声音,姜问钰秉神问:“林屈究竟是死于何毒?” 仲子鹊:“砒霜。” “不对啊。” “哪里不对?” “砒霜之毒,通常会伴有强烈的腹痛,头晕、呕吐,并不会立即毒发身亡。” 姜问钰继续道:“倘若林屈中的是砒霜,毒发时他应该会呼喊求救,就算无法出声,他也会挣扎,不可能是安稳躺在床上死去的。” 前世,开封府尹直接把她抓去,林屈的尸体她见过,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伤痕。 仲子鹊偏头,看着姜问钰,慢声道:“你的想法和今晨来的两位锦衣卫倒是一致。不过仵作分别用了银器探喉法、梅饼法、糯米验毒法等验尸方法,所有的反应都证实了林屈是死于砒霜。” 每一步都很谨慎,结果不可能有误。 锦衣卫和仵作估计也觉得林屈的死因很奇怪,所以才来向仲子鹊求教的。 姜问钰噢了声:“不是死后灌毒啊。” 上辈子开封府没有做尸检,抓住她就潦草结案了。还以为案件很简单呢。 姜问钰手掌搓了搓脸。 难搞……她的嫌疑还是没去掉。 文夫子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不由得一笑:“你这姑娘,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姜问钰笑道:“因为还活着呀。” 她又问:“您二老有没有听说林屈有什么仇人?” 姜问钰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仇人,只能从林屈这边下手了。 准备如此周密,杀人动机八九不离十是仇杀了。 仲子鹊瞥了文夫子一眼:“这话就问对人了,文夫子三十年前和林屈是同一批科举学子。” 姜问钰委实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姜问钰问:“夫子,林屈为人如何?” 文夫子抛出条件:“姜姑娘,下棋赢了夫子我就都告诉你。” 姜问钰轻快应:“好呀。” …… 陪文夫子下了三盘棋,又跟他们了解林屈生平经历。 待姜问钰从医馆出来,更深人静了。 夜色浓稠,晚风从四面八方传来,烛光摇曳,拉的地上影子重重。街巷仍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姜问钰缓步迈着。 她察觉到周围有些怪异,正欲转过身探究。 突然,人群里有人朝她伸出手,姜问钰下意识闪躲。 但对方身手不凡,她的动作仿佛蚍蜉撼树般无用。 猝不及防,姜问钰的口鼻被人捂住! 从手掌大小看,对方显然是个男人,她试图挣脱出禁锢,他的手臂却如铁链坚硬,死死锁住她! 姜问钰的后背猛然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紧着她耳边传来如冰霜刀剑般的嗓音,冷冷威胁。 “别动!” 第10章 敏锐到令人讨厌 一阵晃晕,对方把她拉进了漆黑的街巷。 不远处灯火阑珊,街巷深处却幽暗阴森。 见姜问钰安静下来,捂着她口鼻的手掌松了几分,他身上散发出泽兰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姜问钰对气味很敏感。 这个香味,有点熟悉。 沉吟半晌,姜问钰口齿不清道:“柿…柿……子?” 谈殊神情冷峻盯着流动的人群,听到她的声音,轻淡地哼了声。 “深更半夜一个人游荡,胆子不小。” 姜问钰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我胆大,不是你做出吓人举动的借口? 虽然这两天一直在克制,但刚才还是慌张和松懈了,得稳住心态才行。 姜问钰缓了缓心神,长出一口气。 她的气息喷洒在手心,细微软绵的温热冲击皮肤,如绵如絮。似有毛茸茸的东西划过,痒痒的。 谈殊手指不正常地紧绷了会,随后缓慢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 仅靠着一点微薄的光亮,姜问钰瞧不见他的神情。 她倚靠在墙壁,抚着心口,也顾不得什么行礼了。 “世子爷,你找我有事吗?” 习武的耳目比一般人好,谈殊闻声,抬眼看去,目光焦点落在姜问钰那双圆润黑亮的杏眼上。 他认真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跟我来。” 来……? 姜问钰嗒然无言。 谈殊走了两步见姜问钰不动,回过头,望着她,轻笑了一声:“害怕?” 姜问钰很容易地承认:“嗯。” 谈殊:“……” 陷入沉默。 姜问钰见状,立即补充道:“都城的人就没有不敬畏世子的,民女也不例外。” “当然了,民女相信世子是不屑于杀我的。” 她脸挂上笑,用词却变得疏离。 谈殊冷笑:“那可不一定。” 姜问钰忽略掉,自然而然地跟上,笑问:“世子爷是要带民女去哪里呀?” 谈殊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回答别人问题的人,可是看着姜问钰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到你就知道了。” 姜问钰:“什么时候到呀?” 谈殊:“到你就知道了。” 姜问钰:“还有多远才到呀?” 谈殊语气有些不耐烦:“到你就知道了。” 姜问钰:“世子爷,你是学舍的鹦鹉吗?” “到你就……” 谈殊话一顿,偏头上下扫视姜问钰,她脸上还是笑的,但看得出来她在憋笑。 默了默,他无声扯了下唇,往前大步走,身后传来姜问钰的笑声。 拉开了距离有些远,谈殊放慢了些步伐。 姜问钰开心地快跑了几步,堪堪追到谈殊身边。 没多久,两人到了一个空旷隐秘地方。姜问钰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薛无涯见谈殊,上前拱手:“主子。” 谈殊道:“招了吗?” 薛无涯道:“没有,自尽了。” 谈殊穿着墨紫色绫罗玄衣,冠发高束,他半蹲下来,低垂眼睫,观察地上的人,有一种悠闲时的漫不经心。 姜问钰顺着谈殊的视线看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刚死没多久,鲜血正汩汩从脖子流出,染红了土地与衣裳。 谈殊检查了会儿,起身,朝姜问钰看去,问她:“你认识这人吗?” 他的从容淡漠有着不可忽视的凌厉,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于黑夜中增添了惶恐。 姜问钰眼皮不祥地一跳:“不认识,怎么了?” 薛无涯道:“此贼从你离开医馆就一直跟着你,方才还想趁着人群混乱时捅你一刀,还好世子……” 接触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薛无涯一向自诩反应快,立即语速加快说清:“他要杀你,你确定不认识他?” ……杀她? 还是从医馆出来一直跟着? 暗中保护她的锦衣卫没有发现吗?对了,锦衣卫呢?去哪里了? 姜问钰站在晚风中,压下自己心里困惑的同时,迅速转动脑子思量。 那封恐吓信,是姜问钰为了保自己平安。 摆脱嫌疑,是其一; 姜问钰担心那人陷害她不成,亲自杀她,让谢之危找身手不错的人暗中保护她,是其二。 真的有人想要她的命。 姜问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腮帮子。 谈殊看向姜问钰,见她脸色不好问:“害怕?” 姜问钰这次没有点头,她道:“有点困。” 姜问钰早就有所预料,知道这些事情,她内心激不起半点涟漪。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趁机演戏。 谈殊隔着月色打量姜问钰,他看到她怔怔盯着地上的死人,因惊恐瞪大的漂亮眼睛慌忙眨了眨,压下眸里的一层水雾。 谈殊眼珠细微地动了动,更加仔细地打量姜问钰,发现她玉石般的手指揪住衣裳正在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的目光停留了瞬息,少顷,若无其事收回。 若是其他人估计会等她平复好心情再进行诘问,但谈殊和谢之危一样,天然敏锐,天生冷漠,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 “薛无涯等下送她回去。” 得嘞!世子爷拐了人过来又嫌弃人家累赘。 薛无涯唯唯听命,愕然顿住了。 ——等下? 谈殊看向姜问钰,凉凉牵了下唇角:“姜姑娘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恐吓信一语成谶。有人要杀她。 这疯世子真不好糊弄。 谈殊行事诡异,洞若观火,逮到一点苗头就死揪着不放。 委实敏锐到令人讨厌。 姜问钰装没听懂:“解释什么?” 谈殊:“为何你会提前知晓有人想杀你?” 第11章 天哪 姜问钰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盯着谈殊,急得连民女都忘记了。 “我不知道!世子爷,我自幼同谢大人一块长大,他却渐渐对我冷淡。我第一次出门行医就牵扯出了命案,不仅会影响我继续行医,还可能会让我丧命!” 她越说越难过,泪珠从眼眶滚滚流下。 “在玉香楼,世子爷就险些杀了我。今夜在路上,你又差点吓死我。你带我来这里,我又不能不来,来了却告诉我有人要杀我……” 到最后连世子爷都不称呼了,“倘若你对我有成见,大可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我这个年幼失怙失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姜问钰崩溃的哭腔里有受了冤枉的委屈,意中人不爱己的伤心,还有求痛快一死的决心。 薛无涯看直了眼。 这就哭了?天哪。 谈殊显然也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 “…别哭了。” 姜问钰恍若未闻,眼泪还在往下掉。 谈殊冷着一张脸,拧起眉,压声道:“够了,再哭,你就自己回去!” 姜问钰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抬起通红的眼睛,眼巴巴问:“世子送我回去吗?” 谈殊按了按眉心:“……嗯。” 姜问钰揉了揉眼,软声道:“世子可不能耍赖。” 薛无涯在心里呀了声。 当朝太子,未来的储君都不曾得世子亲自送回宫过,这女子当真是不知者胆大呀! 薛无涯被留下处理尸体。 谈殊全须全尾把姜问钰送到苏府门口。 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他欲转身离开,却见没了影的少女忽然折回,她小跑过来,站在谈殊面前,气喘吁吁盯着他。 皎洁月光洒在姜问钰的脸上,让她整个人耀眼得不可思议。 一时间竟不知是她沾了月色的光,还是月色沾了她的光。 姜问钰纤长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水洗过的黑眸,谈殊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实在是一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 谈殊盯着她看了会,眼尾上挑:“看够了吗?” 姜问钰朝他弯眼笑道:“世子爷真是个好人。” “……” 谈殊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缓慢重复:“好、人?” 姜问钰点头:“嗯呢!” 谈殊:“………” 埋完尸,赶来的薛无涯恰好看到这一幕,双眼瞪得铜铃大:“!!!” 活久见,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世子爷是个好人! 姑娘,宁可相信世子爷是个女子人,都不要相信他是好人啊! 不——— 他就不是人! 薛无涯瞠目结舌望着姜问钰离去的方向,摇头晃脑片刻,他调了下视线瞄向世子爷,好巧不巧撞进了猎豹寒潭般的巢穴。 霎间冷汗就下来了。 谈殊扫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回去找沈淮领罚。” 薛无涯目光呆滞,不解地挠了挠头。 姜问钰回到院子,在苍翠繁茂的花树发现了一个身影。 那应该是谢之危派来保护她的锦衣卫。 这一遭她算是清楚了,这个锦衣卫保护的范围有限。 折腾了一整天,姜问钰回屋,简单洗漱过后,便松散地睡下了。 晨光熹微,鸟叫声清脆,院子的地面上洒了水,地上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空气满是清爽的气息。 昨夜被她下药弄晕的琴月已经醒来,正在郁郁葱葱的蒲树下干活。 姜问钰推开门,走到廊道,环顾的视线停在琴月身上。 姜问钰想叫琴月,尚未出声,便听到一道声音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表妹!” 姜问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身锦衣玉冠,腰间挂着一枚半月状红色玉佩的公子正往自己走来。 苏家长子,苏锦桦。 姜问钰眼底的惬意,在一瞬消失。 一大早真晦气。 姜问钰颔首行礼:“表哥。” 苏锦桦走近才瞧清她的模样,这一看便有些晃了神。 少女的五官精致俏丽,面部轮廓线条流畅,眉眼鼻梁的形状都异常精致,好似洁白美玉精缕细刻出来的。 苏锦桦目不转睛盯着她,咧嘴一笑:“听闻表妹最近缠上了命案,表哥担心的睡不着觉。” 乍一听像极了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可姜问钰明白,他居心叵测。 苏锦桦表面疏朗爱笑,内里却虚浮好色。 之所以现在才出现,估计是前两日都在青楼醉生梦死。 姜问钰客气道:“多谢表哥关心。” 苏锦桦愧疚道:“都怪表哥出现太迟,害得表妹担心受怕了。” 他说着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姜问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小步,苏锦桦落了个空。 “唉……”姜问钰叹了口气,那愁肠百结全都挂在了脸上。 苏锦桦心一紧,忙问:“表妹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表哥有所不知,林大人的命案有人伪造我的字迹写了一副毒药方,栽赃嫁祸给我。” “伪造……字迹?”苏锦桦又反应不过来了。 姜问钰点头:“是啊,我怎么也想不出有谁会陷害我。” 苏锦桦下意识瞟向在树下择草药的琴月,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停道:“怎么会,不会的,不可能有人会陷害你的,并不是想陷害你…” 姜问钰不置可否,而是道:“对了,表哥,你跟舅娘说一声,命案的进展我已经打听到了,锦衣卫说模仿我字迹的人就是凶手。” 苏锦桦脑海闪过什么,匆忙道:“表妹,我还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姜问钰站在原地,看着苏锦桦在青砖道上踉跄摔了个跟头,又爬起来,慌慌张张离开。 她敛了敛视线,喊道:“琴月,到书房一趟。” 琴月回过头,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好的,姑娘。” 琴月一迈进屋,便听到姜问钰压声道:“关门。” 她觉得奇怪,表姑娘的书房并没有关门的习惯。 虽然心里困惑,但琴月还是应:“是。” 她合上门,转过身来的刹那,一个耳刮子直接招呼在脸上。 “啪!” 琴月顿时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紧着姜问钰又扬手甩下一个耳光。 “啪!” 琴月硬生生被打得瘫坐在地,她摸着火辣辣的脸,哆哆嗦嗦吓得面无人色。 “表…姑娘……姑娘怎么了?” 第12章 你一直在装!? “表姑娘……?” 琴月万分惊悚,没想到她会动手。 姜问钰神色淡然,抓起琴月的手,拉下她的衣袖,露出手腕戴着一缕红色的流苏。 琴月见她盯着自己,用力想挣脱开,却徒劳无功。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干什么!?”琴月悚然道。 姜问钰熟视无睹,反手一个巴掌又狠狠落在琴月脸上。 “啪!” 琴月哭得撕心裂肺,胡乱喊道:“表姑娘,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这个流苏,是从苏锦桦玉佩取下来的。” 琴月一下子像被掐住嗓子般哑了声,少顷,道:“我和大公子是两情相悦!” “谁管你们是不是两情相悦。”姜问钰满不在乎道。 琴月:“那你……” “我哪里亏待你了?”姜问钰问。 “你说什么?”琴月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否认道:“我没有!表姑娘,你不要污蔑我!” 姜问钰笑了,“我还没说,你这就知道我污蔑你了?” 琴月眼睛里的惊怕,浑身的瑟瑟缩缩,在这一刻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冷静下来:“你想做什么?” 姜问钰半蹲下来,手捏住琴月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琴月疼得吸了口气,“你…你想做什么?” 姜问钰说:“我可以帮你进苏家的门。” 琴月吃了一惊,随后笃定道:“我已有身孕,不用你帮,大公子肯定会娶我的。” 姜问钰闻言,一手搭在她的脉搏,少顷,她恍若大悟,挑了下眉。 原来是有孕了,最近才会神魂不宁,频频走神。 琴月道:“我没骗你。” 姜问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唇边流露出一丝笑,不紧不慢,眯起了眼睛: “就算苏锦桦可以不顾廉耻,正大光明地抬举你。你觉得我那势利的舅舅、舅娘会同意你进门?” 琴月想说同意的,但是话又说不出口。 要知道苏锦桦一直没有成婚的原因就是郑氏要求高。 入得了郑氏眼的瞧不上苏府,其余的郑氏又看不上。 况且,郑氏想等苏芊芊成为太子妃后,给苏锦桦整个驸马当。 琴月作为婢女,在郑氏眼里怕是做妾都不够。 琴月:“我对夫人是忠心的……” “别逗了,琴月。”姜问钰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下,“当初你父亲打你,你是故意跑到我跟前,让我怜惜你,救你的。” 琴月瞳孔地震:“你知道?你一直在装!?你一直在骗我?!” “难道不是你一直在骗我吗。” 当初,琴月进苏府是看中了姜问钰能接触锦衣卫,想着可以借此结交达官贵族。 毕竟这个表姑娘你说什么,她信什么,没什么心机,温顺又无害,甚至有些蠢笨,用来做平步青云的梯子再好不过了。 “你觉得舅娘知道你有身孕的第一反应是让你进苏锦桦的后院?” 琴月心里一咯噔。 姜问钰哂笑一声:“想太多。” 琴月如遭雷击,脸色变得很难看。 郑氏知晓她有苏锦桦的血脉,肯定不会让她生下的。 姜问钰道:“我能让你进苏家门,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琴月手抚上腹部,沉思良久,才沙哑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偷你的字画了?” 姜问钰:“前几天。”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跟锦衣卫说?” “没有证据,而且我不认为你能模仿我的字迹。”姜问钰道,“今日苏锦桦上门,一脸慌张样,他也掺合进来了。” 苏锦桦没有谋略胆识,根本藏不住事情,发现自己被锦衣卫盯上了,怕得要死。 琴月垂眸:“不是大公子杀的。” 姜问钰:“嗯?” “大公子想谋个一官半职,奈何处处碰壁。数月前,他在阁楼碰到一位贵人,贵人说只要拿到你的字画就可以帮他在朝中弄个职。” 琴月缓慢道:“对方只是要字画,要求并不过分。我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死。” 姜问钰:“哪里的阁楼,贵人是谁?” 琴月:“玲珑阁,大公子没有见过他,只知道那人自称七爷。” 姜问钰:“官位,难道是指林屈的官位?” 琴月摇头:“具体不清楚,贵人拿到字画后就没有踪影了,我们以为对方是骗子,也就没在意。” 姜问钰没再谈论此事,而是说:“考虑清楚,你是要做舅娘的狗,还是我的狗。” 琴月抬头,惊愕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姜问钰眼尾微微上扬,黑瞳却沉静如水。 她在姜问钰身边待了七年,第一次发现姜问钰的身上竟若隐若现着一种淡漠和妖异的威仪。 不知过了多久,琴月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愕然问:“不是说交易吗?” “交易是平等的,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可以跟我平等交换的?” 琴月闭上眼,复又睁开,抿唇叩首:“奴婢是表姑娘的婢女,自然是要做表姑娘的狗。” 时势已变,苏锦桦那个昏聩好色、不负责任的纨绔,根本靠不住。 姜问钰抬起琴月的下巴,迅速从瓷瓶倒出一粒药,塞进她嘴里。 琴月感觉药丸滑进胃里,惶恐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姜问钰:“一点毒药而已。” 琴月战战兢兢:“……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姜问钰笑盈盈道:“留着你,把苏府搞得天翻地覆,不比杀了你好吗?” 前世,琴月只身一人进入阴森可怖的牢房里,神情平静,说话坦然,仿佛不知害怕为何物。 她能在官差眼皮底下,抓住姜问钰惨不忍睹的手指,摁下认罪状。 整件事情,做得干净利落。 这种人,能为己所用比直接杀了要好。 如果不细究话语,姜问钰的神情与以往乖巧温顺的表姑娘一模一样。 这让琴月有些恍惚,“如果今天大公子没来院子,你……” 姜问钰不假思索道:“我也会打你,也会给你下毒,分毫不差。” 琴月神情狠狠一怔:“……” 看到琴月的第一眼,姜问钰就想打了,只是她要先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后来不打是因为担心手臂上的伤口,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不用担心裂开,她可以动手了。 “起来。” 琴月如蒙大赦,爬起来,直视姜问钰:“你想让我做什么?” 第13章 守株待兔 姜问钰一个眼神也没给她:“注意你的态度。” 琴月立即低眉顺目:“表姑娘,我该如何做?” 姜问钰把一瓶药膏丢过去,道:“先把你脸上的伤养好。” “……” 还不都是你打的吗? 琴月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她欲言又止,最后默默收下。 过了一会儿,姜问钰说:“查一下前日出入林府的人,所有人我都要。” “为什么突然要查这个?” 姜问钰瞥她一眼,琴月立即明白:“抱歉,我不该问。” 为什么要查呢? 姜问钰脑海浮现昨晚抹了脖子躺在地上的男子。 她说谎了。 她见过他。 此后,姜问钰在院子里养伤,均让琴月出门办事,郑氏不让她出门正合她心意。 三日后,姜问钰换了身衣裳,戴上面纱,遮住面容,无声无息离开苏府。 姜问钰按平时般先去了一趟医馆,从医馆出来后又进了器具铺。 现在她手里只有感情牌,杀手可不跟你讲感情,她需要顺手的自卫工具。 一个浓眉大眼,体格壮硕的男子见她进来,立马上前招呼:“姑娘,是要买什么呢?” “顺手的武器。” 掌柜好奇打量了下她,瘦弱的身骨很明显没有练过武。他热络带姜问钰到轻兵器的位置。 姜问钰一眼看中柜台里的一套针,“麻烦把那个拿出来我看看。” 掌柜以为姜问钰所说的武器是杀死疾病,毕竟她的声音偏甜脆,于是他高声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此针乃是寒绝铁炼制而成,针尖收得极其细,锋利尖锐!用来救治绝佳!” 姜问钰拿在手,拈了下针,甚是满意:“嗯,就这个了,包起来。” 寒针拿来做暗器刚好。 若是再碰到有人半路捂住她,她可以用寒针做武器。 不过也只有那个世子敢大摇大摆地掳人。 飞扬跋扈的俊美,横行无忌的性子,不可理喻的行为。 掌柜包好递给她,使劲捧:“相信此针定能让姑娘成为一名医术高超,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 姜问钰奇怪看他:“名医?” “姑娘不是医者吗?” “不是。”姜问钰说。 夜色如墨,萧瑟的气息扑面而来。烛灯盏盏鬼火,衬得四周幽暗阴森。 林府命案现场,须得先封起来,以免有人擅自出入,等结案之后,再来解封。 黯淡的黑夜给人一种威胁感。 姜问钰摸黑,趁着小厮不注意,从后门偷摸溜了进去。 她还有些事情要确认,需要回到林屈的房间,验证自己的想法。 姜问钰小心翼翼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瞧不着人影,她又动作极轻掩上门。 姜问钰转身的刹那,脑海涌进不妙的预感。 电光火石间,她欲拉门而出,门却从外拉住了,打不开! 不会见鬼了? 姜问钰危惧而又缓慢地转过身。 男子歪坐在案几前的椅子上,昏暗的环境,瞧不起容貌,只能看到他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轻叩把手。 有那么点儿守株待兔的意思。 烛火点燃的刹那。 紫衣玉冠,俊朗的五官映入姜问钰的眼眸里。 ……比见鬼了还可怕! 姜问钰滞了片刻,遂平缓声息:“……世子?” 谈殊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收起火折子。 姜问钰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她悄无声息收起毒针,故作讶异:“世子怎么在这里?” 谈殊道:“我以为姜姑娘会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 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姜问钰:“……” 我不是昧着良心说你是好人了吗? 谈殊上下打量姜问钰一番,目光幽幽停在她的脸上:“姜姑娘,深夜来林府做什么呢?” 姜问钰发现谈殊每次问问题,都像是明知故问。 闲散,悠然,笃定,很能威慑人。 姜问钰耷下脑袋,闷声道:“查林大人的案子。” “姜姑娘为何要查案?”谈殊撩了撩眼皮,恍如不经意间问,“寻常姑娘碰到这些诡谲之事避之唯恐,你为何要详加打探?” 姜问钰垂下眼,纤长的黑睫像蝶翼一样收敛,低声道:“民女有隐情。” 谈殊微扬的声调起了兴致:“如何说?” 第14章 表姑娘真有意思 “民女是信锦衣卫大人能查清真相的,但毕竟他们是因我才接下这个案子的,我不能光等着,且我也想帮林大人找到真凶。还有……” 姜问钰顿了会,遂即不遮不掩不害臊地道:“谢大人回来后,看到案子已破,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为我接案,我为你破案。 多么共患难的故事啊,姜问钰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谈殊似是觉得很荒唐,气笑了:“你脑子被驴踢了?” 姜问钰立即道:“我错了。” “何错?” “没有感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谈殊淡淡道:“不谢也可以。” 姜问钰望着他手中的火折子,轻声道:“……没有在世子玩火的时候主动递火。” 谈殊抬眸,看向她:“私闯宅府,非奸即盗,就不怕我派人抓你?” 他换回一副顽劣不羁的语气,似在开玩笑,细听又带着莫可名状的狠戾。 “如果民女被捕,很快就会死。”姜问钰说。 谈殊迟疑“哦”了声,道:“既知会死,为何还对林屈的案子有着超乎寻常的热忱呢?” 明知有人要害她,还非要好奇心作祟,出来查案。 谈殊以为会听到姜问钰说“为了谢之危死了又何妨”的话。 谁知她下一句话是:“世子,子鹊师伯说太后可能活不过一年,是真的吗?” 谈殊几不可察地一凝:“你威胁我?” “没有!不敢!只是查案很危险的!”姜问钰连忙摆手道,“要是我死的话,仲子扁师父可能就不会回都城。” 谈殊恣意地挑了下眉,“仲子扁是你师父?” 姜问钰:“对啊,世子不知道吗?” 四目相对。 空气静得宛如能刺人的冰刃。 谈殊盯着姜问钰,眼神肆无忌惮又若有所思,像是在观察她说的话几分真假。 沉寂半晌。 他问:“仲子扁现在在哪里?” 姜问钰:“师父说不能随意告诉别人他的行踪哦。” 她转了转眼珠,眸里点点笑意。 谈殊也笑了。 尔后,他漫不经意道:“我帮你查案,你帮我找仲子扁,如何?” “真的吗?”姜问钰语气兴奋。 “明日巳时玲珑阁,再谈此案事宜。” 谈殊摆袖起身,朝门口走去。 …… 姜问钰想着从原来的门离开,却发现那里守着人。 她捋了捋微凌乱的鬓发,笑问:“世子,我们怎么出去?” “翻墙。”谈殊说。 “……?” 刚刚振振有词谴责她私闯林府的是谁? 谈殊身手矫捷,已然脚踏垣墙纵上去。 他转头,对杵在原地的姜问钰道:“住这里,不回去了?” 从没爬过墙的姜问钰盯着高高的墙头看了一会儿,问:“世子为何会觉得,我能上得去?” 暗处的薛无涯正等谈殊发指令,听到谈殊出声,他遂即飞纵出去,却瞬间卡壳了。 因为谈殊说的是:“那我带你?” ??? 谁带谁?? 砰! “哎哟……” ——大吃一惊的薛无涯狠狠摔在了地上! 姜问钰听到声响,秀眉蹙起:“世子有没有听到什么惨叫声?” 谈殊闲闲扫了眼,若无其事道:“耗子。” 而后,他有些不耐烦地问:“走不走?” 眼下不能轻举妄动,姜问钰能怎么办呢。她甜笑道:“麻烦世子了。” 谈殊凌空跳下,揽住她的腰肢,他的手臂像是钢铁一样坚实有力,足底一点,轻飘飘地跃过高墙。 谈殊稳稳当当落地,姜问钰头晕脑胀。 谈殊正要把她扔给惊呆了的薛无涯,姜问钰突然揪紧他的前襟。 “……” 谈殊看向怀里神魂丢了半边的姜问钰,略惊奇,笑道:“我还以为姜姑娘的胆子无边无际呢。” “……” 经过一番乱扯,谈殊的前襟松开了些,露出颈项上的肌肤白净。 姗姗来迟的沈淮,看到的一幕是: 姜问钰缩在谈殊怀里,葱白玉手扯开了谈殊的衣襟,而谈殊还一脸笑意? 薛无涯呆若木鸡,接触到沈淮的视线,连忙摇头: 沈大人,虽然我时刻都守在世子身边,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别问我!!! 姜问钰缓过来,呼了一口气,松开手,往后挪开距离。 “多谢世子。” 沈淮瞄一眼谈殊,又瞄一眼姜问钰,觉得有些诡异。 世子爷干什么呢? 扶小姑娘过夜路? 最近闲成这样了吗? 他两手加额,行了个揖礼:“世子,表姑娘。” “沈大人。”姜问钰落落大方跟沈淮打了个招呼,转头和谈殊道别:“世子,民女先告退了。” 她迈了两步,佯作刚想起来:“对了,有件事差点忘记说了。” 谈殊:“嗯?” 姜问钰轻声道:“我的脑袋被你踢了。” “这表姑娘真有意思,居然说自己的脑子被你踢了。” 沈淮望着姜问钰离去的方向,不禁笑出声来。他偏过头,却发现一旁的谈殊神色莫测,“怎么了?” “她骂本世子是驴。”谈殊说。 沈淮:“?” 第15章 不知道啊 谈殊问:“仲子扁有收徒?” “据说五年前收了一位姑娘,但那姑娘与仲子扁一样神出鬼没,查不到行踪和来历。”沈淮道,“仲子鹊也对此女子闭口不谈,无人知晓收徒是真是假。” 谈殊:“姜问钰是仲子扁徒弟的可能性多高?” “姜问钰?她不是仲子鹊的门外徒吗?”沈淮面露惑色。 “谢之危做事滴水不漏,想隐瞒姜问钰是仲子扁的徒弟并非难事。” 沈淮:“若姜问钰真是仲子扁的徒弟倒能说通了谢之危如此看重她的事。不过,如此说来,那姜问钰委实危险。” 危险?那张明媚温顺的小脸? 谈殊道:“别的且不论,姜问钰不会武功是事实。” 沈淮:“世子当时是想试探姜问钰会不会武功?” 谈殊笑了笑:“一试便知。” 沈淮赞同似点了点头。 谢之危这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心思深的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却养着一位纯质的姑娘本就让人觉得奇异。 结果,这天真善良的姑娘还为了谢之危呕心沥血查案,更是让人感慨万千。 沈淮不动声色地看向谈殊,脑海不自觉浮现起方才看到的一幕。 怎么感觉世子对死对头的小青梅,好像比对死对头要感兴趣得多? 是错觉吗? 翌日,巳时。 琴月被安排在府盯着情况,姜问钰头戴幂篱独自一人进入玲珑阁。 穿着碧色窄腰荷花裙的少女看见她,向姜问钰走来。 “是表姑娘吗?”少女直接问。 姜问钰快速打量了她一下,点头:“嗯,你是?” 得到承认,云郦温和有礼道:“奴婢云郦见过表姑娘,世子让我在这等表姑娘,姑娘请跟我来。” 姜问钰:“麻烦了。” 云郦带着姜问钰到厢房,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堆在桌上的一叠纸。 “世子呢?”姜问钰问云郦。 云郦:“不知道。” 云郦站在门口边上安静守着,显然没想跟她搭话。 桌上放着仵作填讫的检尸格目和锦衣卫的调查进展。 姜问钰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翻阅。 锦衣卫查到的信息显然比她多不少,甚至已经跟凶手接触过了。 半个时辰后,谈殊大摇大摆推门而入。黑发高束,腰间插着根玉笛,冷不丁一看,活脱脱一个少年郎。 姜问钰起身:“世子。” 谈殊瞥了眼笑得春光灿烂的姜问钰,撩袍坐在一边。 “坐。”他说。 姜问钰乖巧坐下。 谈殊从腰间取下一杆玉笛,在手心里敲了敲,问:“看得如何?” “大人们查案如神,已然查得差不多。”姜问钰道,“林屈大人在朝中得罪不少人,如若是仇杀,其实很难查,锦衣卫大人们都一一排查过了,只有一个还没定。” 谈殊:“哪个。” 姜问钰圆润黑亮眼睛一转,问他:“世子可知,两年前,林府有位姨娘暴毙而亡的事情?” 谈殊:“如何说。” “当年,此案是章言所负责,章大人到现场探察后,断定姨娘为自缢,便结了案。”姜问钰道,“但据锦衣卫大人最新收集的证词里,府里的下人所言,姨娘死时脖子上有两道瘀痕。” 谈殊视线放在她身上,散漫地问: “你认为姨娘是林屈杀,现在凶手来复仇了?” 姜问钰摇头:“非也。我只是觉得林府的两个案件都落在章言大人身上太过于巧了。” 谈殊手指轻轻磕着玉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未几又问:“嗯?还有吗?” “林屈死于砒霜之毒,但却没有呼救,房间和身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极有可能是自尽。不过,一个决定自杀的人为什么会让我上门给他诊治呢?这完全说不通。” 姜问钰用力搓了把脸,长长吁出一口气:“民女大胆猜测,林大人很可能是想拉我陪葬。” 谈殊听到这话,眉梢意外地一挑:“他为何要拉你陪葬?” 姜问钰:“不知道啊。” 谈殊:“……” 姜问钰抬起黑琉璃般的眼眸,一脸求知欲:“世子,假如你是林屈,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拉人陪葬?” “我不是。” “不是什么?” 谈殊道:“林屈太蠢了。” 姜问钰托着腮,眨了眨眼问:“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拉人陪葬?” 谈殊一手随意搭在案上,他缓慢地撩起眼皮,不疾不徐道:“对方为死敌。” 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有种说不出的吓人。 姜问钰不禁摸了摸泛起寒颤的胳膊。 谈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了然地笑了一下。 “走。”谈殊霍然起身。 “去哪里?”姜问钰问。 “去林府。”谈殊瞥了她一眼,“给你查案。” 姜问钰复又戴上幂篱,跟着谈殊进林府,这次他倒没有翻墙进去,而是大摇大摆进去。 一进林府,便瞧见了陈声和吴寅坤聚拢林府的家眷在大堂盘问。 见状,姜问钰扫了眼谈殊,疑窦丛生。 锦衣卫为什么会在这里? 谈殊这神情闲然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仿佛他之前就知道了。 甚至说,她先前跟他谈论案件的疑难点,他也很平静,如果不是不感兴趣,那就是在他预料之中。 谈殊肩宽腿长,面容闲散,走过来时不怒自威,空气都寂静了一瞬。 陈声和吴寅坤看见谈殊,心中一凛,眼里闪过诧异,谦卑行礼:“世子爷。” “哟。”谈殊瞥了眼陈声和吴寅坤衣服上的飞鱼图纹,“锦衣卫废鱼。” 林府的人虽没见过谈殊,但对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 一屋里的人显然被谈殊不怒自威的气场吓到了,脊背紧绷,心里一边恐慌世子为什么会来林府,一边行礼。 姜问钰幂篱遮得严严实实,并不担心有人能认出她,她借着谈殊的遮掩,开始无声打量周围。 被嬷嬷搀扶着的妇人手紧紧攥着一串佛珠。 说是妇人,她的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丰肌玉骨,妆靥艳丽。 想必就是林屈的第三任正妻林夫人了。 站在林夫人左边,样貌文质,穿着一件扁青圆领袍的是林屈嫡子林举。 林夫人和林举的距离有些远,貌似关系不太好。 陈声扫了一眼谈殊身后的幂篱皂纱挡得严实的女子,心觉古怪,面上还是如常。 谈殊明晃晃地打量众人。 众人觉得他的眼神好似在东市看牛羊,每一眼都在掂量价钱,心里提心吊胆,万分不安,好在他踱步小会,便止步问:“为何都在这?” 第16章 我抓到凶手了 陈声和吴寅坤面面相觑,前者道:“回世子,林府报案,林屈的小儿林燃不见了。” “哦?” 谈殊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眉目清冷,腔调一如既往。 陈声道:“昨日林燃卧病在房,今日人便凭空消失了,在府里搜寻一番都找不到人影。林燃年仅六岁,心智尚幼,身体带病,怕是无法自己跑。” 谈殊不知想起什么,斜睨了姜问钰一眼。 姜问钰:“?” 他该不会以为我昨晚到林府是来偷小孩的? 陈声和吴寅坤全然不敢动。 天知道这个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打算做什么,但凡他们稍有差池,哪句话说得不对,哪个动作惹得世子爷不高兴了,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面,而是锦衣卫的名声! 一屋子十几个人全都站着,个个神色透着不安,谁也不敢妄动。 谈殊敛了敛神情,自顾自坐下,见众人一动不动,他轻抬下巴,语气很欠:“杵成精了?” 陈声和吴寅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闻言,向谈殊长揖:“世子爷请便。” 陈声望向一屋子人,正色道:“最后一次看见林燃是何时?” 自林屈死后,林举一直在处理族里事务,些许日没睡好,眼底乌青:“昨日亥时。” 林夫人身边的嬷嬷补充道:“亥时夫人如日常将小公子哄睡着,子时小公子醒来,哭喊,奴婢又去照看小公子睡着,便一直守在门前,谁知天一亮小公子就不见了!” 姜问钰认出了这位嬷嬷就是当日在玉香楼指认自己的那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府近日是折了什么煞气啊!”林夫人咬了咬唇,哽咽道,“还请世子爷,大人们帮奴家找回小儿!” 姜问钰注意到她开口前,用舌尖润湿了一下嘴唇。 林夫人一说话,便如一颗石子坠入湖面,平静消散,内心深处的焦急不安蔓延开。 谈殊的表态很明确,他只是跟来看戏,并不打算插手锦衣卫的事。 下人端来新鲜热茶,谈殊掀开茶盖,漫不经心抹了抹茶沫,热气缭绕升起,伴着清香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随即嫌弃地合上茶盖。 陈声和吴寅坤又问了林燃平时会去哪里,盘问林府里里外外的人。 谈殊意兴阑珊,慢条斯理起身,径直问:“林屈厢房在哪里?” 众人神色一顿,林举忙上前:“世子爷请随我来。” 谈殊拂了拂衣袖,姿态闲散,宛如来此游玩。 姜问钰收回观察的视线,亦步亦趋跟上去,心道这世子行事不是一般的诡异,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林公子在朝中任职?”谈殊若有若无问一句。 林举没想到他知道,愣了下,恭敬道:“回世子爷,臣林举任职太常寺典籍。” 谈殊没甚反应。 林举本来是想寸步不离跟着谈殊,没想刚到林屈门口,谈殊便转头,冷酷道:“行了,滚。” 林举也只好告退了。 屋里摆设还是和林屈死的那日一样,两人走进了靠南的书房。 姜问钰看向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余光瞄了眼谈殊,状似不经意道:“没想到林夫人不止年轻,容貌还艳丽夺人。” 谈殊若有所思望了她一眼,奈何姜问钰戴着幂篱,面容、身形都隐藏在长长的白纱下,什么也瞧不出。 “没注意。”他平静道。 “……那世子今日有什么发现呢?”姜问钰有些无语,他确定是来帮她查案的? 谈殊正翻花梨紫檀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他垂着眼,与她说:“林夫人与林举关系不一般。” 姜问钰:“如何不一般?” “他们两个距离虽有些远,但细看,肢体动作很亲昵,脚和胳膊的方向都偏向对方,余光不经意间也相碰。” 姜问钰也发现了林举和林夫人关系不像表面差,不过她是闻到林举身上有林夫人的胭脂粉味。 姜问钰思忖着,又听谈殊漠不关心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噢。” “倒是姜姑娘,”谈殊打量着姜问钰,目光仿佛透过幂篱落在她脸上,他意味不明道,“……懂得不少。” “懂什么?” 姜问钰歪了歪头,幂篱跟着往一边倒。 谈殊懒洋洋回她:“脑子长在你头上,又没长我头上,我哪知道你懂什么。” 他翻了翻,坐在椅子上,遂肯定道:“这里有人动过了。” “啊?” “林屈是左撇子。”谈殊姿态懒散地靠着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一手叩在桌案上,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笔砚放置的位置在右上角,桌案左上角有使用过的痕迹。 姜问钰思索了一会儿,表示爱莫能助:“我说不出来。” “……”谈殊眼角微微抽搐,随后道:“林屈死后,有人用过这里。” 这里都被封起来了,没有人会刻意来这里,更别提使用书房了。 姜问钰感叹了下,好奇地问:“是凶手吗?” 谈殊从案后起了身,朝书架走。 他站在琳琅满目的书架前,探究了一会儿,从中抽出一本书籍,书页朝下抖,一张纸掉落在地。 姜问钰弯腰拾起,瞳孔陡地收缩。 这是她写的药方! 谈殊视线往她手里看,简明扼要地评价:“字如其人。” 姜问钰伸手撩开层层叠叠的白纱,露出脸来,叹为观止问: “世子是怎么知道药方在这里的!” 两人视线相接。 谈殊看着她如点漆的星眸道:“很简单。” 姜问钰疑惑:“哪里简单了?” “我抓到凶手了。”谈殊弯了下唇,“他告诉我的。” ?!!! 姜问钰一脸震惊,瞳孔扩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第17章 你不会被捕的 姜问钰一眨不眨望着谈殊,崇拜道:“世子你好厉害啊!” “……” “凶手是谁呀?” 谈殊随手将书籍塞回书架,淡淡地吐出两字: “张舰。” 姜问钰茫然地眨了眨眼:“张舰……是谁?” “张舰,前开封府尹。两年前他因被林屈弹劾,被迫辞官,告老还乡。这两年来他一直心生怨恨,逮到机会到林府运倒泔水,就此下毒杀害林屈。” “他自己招了?” 谈殊:“嗯。” 姜问钰皱眉:“那他为什么陷害我?” 牢里,张舰的原话是:“因为我想要摆脱嫌疑,找她做替罪羔羊,我当年也是中了进士,只要拿到她的字迹,想模仿她的字迹,轻而易举。要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非要这个时候上门给林屈诊治!” 倘或上次想要姜问钰命的贼人只是偶然,那这个字迹显然说不通。 只用“运气不好”来概括,谈殊是不信的。 他随口道:“可能觉得你的字好看。” 姜问钰一怔,随后笑得眉眼弯弯:“罪不至死?” 谈殊瞥她一眼:“所以你还活着。” 姜问钰水润的杏眸目不转睛盯着谈殊。 张舰被抓,属于她意料之内。 前几日让琴月查出入林府的人,她就注意到张舰和林屈的恩怨了,也知道有人在查张舰,但是……还是说不通林屈为什么不呼救? 从谈殊的反应来看,张舰应该随口扯了一个谎言,说伪造她字迹的原因。 张舰做不到让她给林屈看病,也做不到让林屈接受她诊治。 但张舰确实是凶手没错了。 这么说的话……凶手不止一个人! 谈殊估计也发现蹊跷了,才在抓了张舰后还带她来林府。 主谋或帮手应该是林府有身份的人,会是谁呢?能说服林屈的人,可能陷害她的人…… 姜问钰脑子快速回想林府的人,顿觉眼前出现了虚影。 谈殊踅过身,发现姜问钰呆在原地,揉眼睛。 “仲子扁在哪里?”他出声问。 谈殊问问题一如既往的直接,从不浪费时间。 跟他提仲子扁,是听谢之危提起过太后久病体虚,宫里御医都束手无策,均说唯有找医仙仲子扁瞧瞧了。 仲子扁不止擅长内科疑难杂症,对外科、针灸也颇精通。 虽是师徒,但姜问钰跟仲子扁的关系……很奇妙,来往不算多,可以说几乎没怎么联系。 至于姜问钰的医术,大部分都是她彻夜不眠,半夜跑去医馆偷摸学的。 依祖父嘱咐行事低调,谢之危他们不知道她真正的师傅是谁,仲子扁他们之前也不知道她是苏府表姑娘。 舅舅他们知道她会医术是因为某天,她救了一个男的…… 那男的蒙着脸,看不清模样,反正她不关心他是谁。 现在谈殊知道仲子扁和她的关联了。 那为何不彻底利用呢? 于是,姜问钰蹙着眉头说:“……世子,案子还没结束哎。” 谈殊视线在她脸上转了转,语调不轻不重地问道:“哪里没结束?” “林屈的小儿林燃还没找到。”姜问钰苦恼道,“昨天夜里,我们进林府,今天林燃就不见了,我还是有可能被捕入狱。” 谈殊:“我不认识林燃。” 言外之意,林燃与他何干? 姜问钰:“是啊,但我认识啊,我见过他。” 谈殊若有所思盯着她半晌,似笑非笑道:“你没事认识他干嘛。” 姜问钰懵然,“没事就不能认识了吗。” “不能。” “为什么啊?” 谈殊没有答话。 两人走进北面的一侧屋子,屋里放着床铺卧具是林屈就寝的地方,也是昨夜姜问钰没来得及进,便被谈殊逮住的地方。 甫一进门,姜问钰就心生奇怪。 这间屋子竟有两个窗户,而且其中的一个窗户是朝西的。 文夫子说林屈是个很信风水的人,窗户朝西在风水学里象征着家运萧条。按理来说,他不会同意留下一扇朝西的窗户。 谈殊踱步环顾,姜问钰跟在他身后,打量布局。 谈殊站定在窗前,她止步在床头。 姜问钰的视线往窗外望去,外面是一片碧池,碧池里水波涟漪,荷叶翠绿,露水滚珠,再往前是…… 另一个厢房。 床上的位置可以看清对面厢房的情况。 陈声和吴寅坤正带人勘察情况,看样子对面厢房是林燃居住的地方。 谈殊黑漆的瞳眸漠然,目光轻慢地掠过对面,回过头,眼里又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姜问钰。” 姜问钰意识从沉思拽回,微怔:“世子?” “放心。”谈殊说。 一阵清风徐来,姜问钰身上的白纱随着风起伏,宛如一片缥缈柔软的云雾,露出的一双水灵杏眸困惑望着他。 “?” 谈殊侧首,眉眼意气风发,牵了下唇角,笃定道:“你不会被捕的。” 第18章 不友善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姜问钰一愣。 不过。 与其说是善意,更多的是自信。 显然,这位世子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本事。 谈殊迈起长腿,阔步走出门。 他走到对面锦衣卫那里,看样子是去问情况的。 姜问钰没进去,她在不远处回廊随意拦住一个丫鬟,询问:“姑娘,你们老爷最后见的人是谁?” 丫鬟奇怪看着面前戴着幕篱的女子,忽然想起她是跟世子爷过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平凡人家。 “老爷最后见的是王嬷嬷,王嬷嬷平日负责老爷和小公子的起居。” 说着,她哀叹道:“老爷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公子,现在小公子不见可怎办?!老爷刚去世,小公子就生病了……要说夫人也真是惨,老爷刚走,小公子也没踪影,不晓得她之后该如何了。” 听丫鬟的语气,似乎林府的人都以为林举和这位林夫人关系差到极点,甚至可能把她赶出家门。 姜问钰余光瞥见不远处容色姝丽的林夫人,从袖口掏出银两塞进丫鬟手里。 “再跟你打听点事。” 丫鬟低眼瞧了下手里的东西,点头:“姑娘请问。” 姜问钰语气带点浅浅柔意:“我瞧着林夫人年纪不大,她是怎么进府的?” “一年前,老爷在乐坊瞧见夫人,没多久就娶了回来。” “哪里的乐坊?” 丫鬟想了想:“玲珑阁。” 姜问钰一凝。 又是玲珑阁? “姑娘还有其他问题吗?奴婢不能久待,不然会挨骂。”丫鬟难为情说。 姜问钰摇头道谢:“没有了,多谢。” 姜问钰抬眸望过去,不远处谈殊摆着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不知在跟陈声和吴寅坤说什么。 这世子真是厌屋及乌,眼底丝毫不掩饰对锦衣卫的不喜。 陈声和吴寅坤内心肯定很崩溃,但又不能不听谈殊的话。 姜问钰瞧见他们一群人走到荷花池旁。 谈殊冷脸绕着池子走了一圈,伸手将袍角掖进腰间的玉带,随后迈起脚踏入了水池里。 咦? 他竟然这么亲力亲为? 果不其然,谈殊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他扭头,神情漠然看向陈声和吴寅坤,不知道说了什么。 只看见谈殊后退到池边,眉眼间透着股厌烦之色,有人给他递来手绢,他也没接,摆了摆手应该在说不用。 见状,陈声和吴寅坤对视一眼,后者踏进幽幽池水碧里。 姜问钰:“……” 夸太早了。 未几,吴寅坤从水池里捞出一个人。 众人轰然,露出惶骇的眼神。 那惨白的尸体竟是失踪了的林燃! 姜问钰双眸扩大,内心震惊不已,她正要走过去,谈殊已然叫锦衣卫都围起来,不让人靠近。 姜问钰注意到谈殊朝自己看了过来,盯着她小会儿,复又若无其事回头跟陈声吩咐。 陈声忙点头。 姜问钰:“……” 世子这漆黑而敏锐的双目很不友善啊。 也对,她是他死对头的青梅,不友善才是正常的。 锦衣卫鱼贯雁行般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后,众人齐聚在堂内。 仵作验尸,说林燃并非是溺亡,而是死后被绑在石头上沉入池水里。 堂内哭泣抽泣声,哀叹声,惶恐声,安慰声络绎不绝。 谈殊拧眉,抬手敲了敲桌,堂内旋即噤声。 陈声和吴寅坤今日心当真是一惊一乍的,觉得自己给锦衣卫丢脸了。 他们最担心的是,谈殊日后若以此案埋汰谢之危,那他们就没好日子了。 陈声压住心里的忐忑,厉声问:“林燃死于窒息,其身上伤痕累累,是谁干的?!” 林举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王嬷嬷猛然抬头。 人人都是一副惶骇无措的模样。 姜问钰端雅坐在椅子上,下垂的幕篱将她的上半身笼罩住,瞧不清模样,自然堆叠在膝盖的幕篱下端与裙裾混在一起。 从层叠的白纱中探出的一双手,手指净嫩,肌肤如玉。 姜问钰目光不期然落在林夫人身上,后者揪紧了衣襟,右手上绑着纱料,神情骇然。 有些痛苦,又好像早有预料。 林夫人留意到姜问钰,虽看不清脸,但她觉得姜问钰好似在盯着自己。 思至此,林夫人眉心蹙紧,抬手用帕子轻摁眼角。 谈殊乜了众人一眼,百无聊赖地掏出玉笛,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显然他并不想管。 林府的事情还不至于能让他出面。 倘或不是姜问钰,谈殊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吴寅坤目光如刀,步步紧逼:“哪位照看的林燃?” 王嬷嬷脸色遽变:“……是奴婢。” 林夫人红唇颤动,一双凤目瞪得极大:“嬷嬷,你为什么要如此待燃儿!你为什么要害他,他才六岁!” 府宅里的事情,不比外面风月场所平淡,妻公、嫂兄、丫鬟小厮等一深究就是无数龌蹉。 王嬷嬷欺凌小公子,虐待其不分轻重导致其死亡,又惶恐被发现,便想着先沉入池水,后再捞出来埋葬。 她本就惶恐,很快就招认了。 姜问钰心中蹊跷。 林夫人有些奇怪,看来这玲珑阁非去不可了。 锦衣卫带走王嬷嬷。 轩然大波已平息。 谈殊站起身,见姜问钰呆住了,他握着手里的玉笛隔着幕篱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闲散:“走了。” 姜问钰回过神,应:“嗯。” 跨出林府,云郦坐在马车头看见他们,让马夫驱车到跟前。 “世子爷,表姑娘。” “云郦姑娘。”姜问钰甜声打招呼,她转过头看向谈殊问,“世子,我们还要去查案吗?”虽然案子明面上已经结了。 谈殊瞟一眼个子才到他肩胛骨的姜问钰。 沉吟片刻,他道:“去玉香楼。” “去玉香楼做什么?”姜问钰不解。 “用膳。” 姜问钰婉拒道:“谢谢世子,我不饿,没其余事,那我先告退了。” 顿了下,她乌黑的瞳仁轻轻一转,想起昨晚他提起的救命之恩,补充道:“今日午膳,记我账上,就当多谢……” 谈殊轻挑眉,从鼻腔里哼笑出声:“我用得着你请?” 第19章 我几时不帮你 姜问钰道:“那世子是要请我吗?” 谈殊反问:“你不是不去?” 姜问钰想了想说:“世子请的话,要去的。” 反正吃白食,又不会变黑。 午时。 玉香楼喧嚣热闹,入门便袅袅闻丝竹管弦乐声。 三楼雅间,云郦帮姜问钰拿掉幕篱,遂退到门前守着。 姜问钰留意到所有菜肴端进来前都在门口验了下有无毒,审慎至极。 布好菜,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雅间只剩两人。 姜问钰眼珠转了转,撩起袖摆,拿起茶壶,奉承地给他倒了盏茶。 谈殊目光落在姜问钰拿着茶杯的手指上。 瓷面烧了釉,色泽通透,她的手指白皙,覆在杯盏上,微微闪着莹润的光。 姜问钰递给他:“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谈殊瞥了她一眼,接过,喝了小口茶,懒洋洋道:“用我的茶,谢我的恩,姜姑娘真聪明。” 姜问钰眨眼,欣然接受了他的“称赞”。 谈殊发现姜问钰用食一点也不拘谨,但并不无礼,细嚼慢咽,举止得体。 姜问钰吃完,用湖色绸绣花卉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谈殊见她收起帕子,出声提醒:“仲子扁。” 姜问钰长睫弯出一个带韧性的弧度:“……其实师傅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听闻,谈殊没生气,他低笑一声,很轻的鼻音,落下来,溜进耳里,似乎在说意料之中。 姜问钰眼也不眨地开始胡诌:“他离开前跟我说,去见一位叫七爷的朋友。” “七爷?” 姜问钰点头:“七爷和师傅关系好像不错,他应该知道师傅的线索。” “姓名、住宅、来历。”谈殊耐心不减问。 姜问钰说:“这些七爷都没有哦。” 谈殊盯着她,嘴角轻扯了下,似是嗤笑了声:“是他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姜问钰觉得没有区别。 “一问三不知。”谈殊环臂倚在椅背,姿态松散,目光注视着她,“你有什么用?” 姜问钰明亮的双眼看起来既无辜又真诚:“我不是告诉你七爷了嘛。” 谈殊唇角微微一仰,不再言语。 感觉他说什么,她都能回话。 日渐西落,天色尚未大黑,黄晕的光自天穹洒落,整个都城被笼罩在余晖里。 姜问钰从后门,沿着无人的青板石小路回到院子。 她往那棵苍翠繁茂的大树看去,已经没有人影了,看来明面上破了案子,锦衣卫便撤了。 琴月急匆匆小步跑来,气喘吁吁道:“表姑娘,夫人、芊姑娘和大公子今天来院子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姜问钰问。 “应该和案子有关。” 案子跟舅舅他们关系并不大,但他们对此案关注度高的离谱…… 或者说,是李招夷在让苏芊芊盯着姜问钰。 大概是为了谢之危。 李招夷虽是太子,但皇家不止一个皇子,且比起皇后生的李招夷,皇帝其实更宠爱阮贵妃生的五皇子。 姜问钰没记错的话,谢之危年幼时曾给五皇子伴过读,二人在朝中应是一队。 作为皇帝身边的红人,谢之危可真是抢手呢。 姜问钰净了净手,眉眼弯弯:“你跟郑氏说,一万两就可以结案了。” 谈殊怀疑张舰,锦衣卫也没有声明结案,正好合她心意。 姜问钰接过琴月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五指:“表哥那边,你把他叫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琴月犹豫了下,点头:“是。” 姜问钰换了身衣裳从屋里出来,苏锦桦便匆匆跑来,额上细汗涔涔,眼里焦急不安。 ……都怕被锦衣卫盯上。 苏锦桦表面一派温和贵公子,实际胆小怕事。 他不敢跟苏呈业直说,害怕惹了事,分家时,家业会都给春姨娘生的苏锦沛。 被禁足的姜问钰一副可爱温良看向苏锦桦:“表哥。” 苏锦桦上次听姜问钰提起字迹后,立马慌张失措跑去玲珑阁,但却找不到七爷的线索。 要是被人发现他偷拿姜问钰的字画,锦衣卫肯定会怀疑自己。 他怎么不担心,锦衣卫的窝那是人能进去的吗? 苏锦桦努力压住心里的惶恐,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表妹,表哥担心你,你那个案子如何了?” “哎,不太妙。”姜问钰叹息道。 苏锦桦突然一抖:“不太妙?” “表哥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钱,舅娘给的银两不够,没办法打点陈声大人。” “他们不看指挥使的面子?” “看了啊,但是还缺……”姜问钰眼神飘忽,定了定,低声道,“听说,他们要准备去玲珑阁查查了。” 玲珑阁! 苏锦桦:“他们去玲珑阁查什么!?” 姜问钰:“好像是查一个叫七爷的人。” 苏锦桦惶恐不安,越想越害怕:“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何时骗过你。” 苏锦桦面露难色:“表妹,这次你可要帮表哥!” “表哥,你说的什么话,我几时不帮你了。”姜问钰道,“能帮上表哥,我自然会尽全力的。” 苏锦桦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我给你钱,你让锦衣卫放弃查我!” “啊?他们为什么要查你?” “这些就别问了,你能不能帮表哥?” “可以,不过钱财买通官差可比打探消息要的很多。”姜问钰忧愁道。 “钱的问题,你别担心,我解决!” “好啊,一百两黄金。” “黄金吗?”苏锦桦顿住了,他拿不出那么多钱。 姜问钰后退一步:“表哥要是觉得为难,可以把城东三间铺子的地契拿出来,我努力不让锦衣卫盯上表哥。” 苏锦桦手里有五间铺子,拿出三间对他来说会难受,但不是不行。 因此,苏锦桦很快考虑好:“我等下让人拿过来,你一定要帮我!” 姜问钰笑道:“当然了,我可是你的表妹。不帮你帮谁。” 要说谢之危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手段真让人闻风丧胆。 锦衣卫活阎王的名声传遍各地,平民百姓、官宦权贵……无论是谁,一旦被锦衣卫盯上,锦衣卫掘地三尺都要挖出其丑陋的一面,搞掉他。 锦衣卫……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呢。 松了口气,苏锦桦瞟向不远处寝房,心底又开始蠢蠢欲动。 第20章 表哥他……不行了 云郦送姜问钰回去,没多久便回玉香楼了。 她进门时,谈殊正在跟沈淮商榷。 云郦躬身作礼,双手捧出一个织锦的荷包袋。 “世子爷,表姑娘让奴婢转交给您。” 未等谈殊问,云郦便从善如流道:“姑娘说世子爷聪颖过人,一瞧便知其中妙意。” 谈殊拿起,拆开看了眼,里面是银子。 价钱恰好够今日用食的一半。 看来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 谈殊没作声,云郦退了出去。 谈殊将荷包袋随手搁置在一旁,靿靴架上桌面,懒懒地往后靠了靠,问沈淮:“让你查的,如何了?” 沈淮敛回思绪,温声道:“林府两年前姨娘的案子查明了,确为林屈所为。当时章言负责探查此案,与林屈勾当,串通一气,潦草结案。此案后,林屈便推举章言为开封府尹。” 谈殊:“章言是谁的人?” 沈淮道:“东宫那位。” 李招夷的人。 谈殊轻轻弯了下唇角:“有点意思。” 章言平日办案草率,尽耍下贱手段,用吓人的酷刑,逼人认罪,此行妄为背后定是有人罩着。 为人臣子,武侯府做事向来都会绕过皇子们,鲜少会主动干涉,更别提亲自动太子的人了。 沈淮:“为何突然想起来查章言?” “看他不爽。”谈殊道,“明日天一亮,带人把开封府抄了。” 更漏点滴,深夜降临。乌云遮住星月,院子最后一盏灯熄灭。 姜问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的,一阵凉风袭来,压得极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姜问钰睁开眼,拿起藏在靠枕下的小刀,赤脚下床,警惕挪到角落。 锦衣卫刚刚撤走,想杀她的人就来了? 姜问钰攥紧刀柄,胸腔内的心脏加快跳动,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确保状态最佳。 咔哒一声响起。 幽黑的门口,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站在门外,往床塌上鼓起来的地方探了探,随后咧嘴笑起来,迈腿跨过门槛,悄悄关上门。 表妹的闺房,与花楼的腻味果然不同,甜香而不腻,萦绕着淡淡的药香,闻着极其舒服,简直飘飘欲仙…… 苏锦桦万分陶醉吸了好几口,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和雀跃,蹑手蹑脚往床上走去。 自谢之危离开都城后,他每晚都有来竹溪院溜达,只是无奈有人在暗中盯着。 本不抱有希望,没曾想,他今夜就这么轻易进来了。 这个表妹,他可是从小惦记到大,一直明里暗里与她表明心意,只是这表妹实在单纯,着实听不懂。 表妹身娇体弱,轻轻一推就扑倒了。近日又被禁足,肯定寂寞了。 表妹,表哥来陪你…… 苏锦桦期待地搓着双手,浑身血液都兴奋起来,他蹑手蹑脚至床前,伸手想要掀开绸被。 下一刻,他脖颈处劈下一道狠劲,晕倒了。 姜问钰一脚踩在苏锦桦的脸上,无声倒抽一口冷气。 “脏东西。” 打得她手疼。 龌蹉的东西一日也消停不了。 色胆包天。 既然管不住下半身,那就废了。 姜问钰收起刀,到柜子下摸索好一会儿,拿出一枚黑色药丸,掰开苏锦桦的嘴巴,塞了进去。 随后,她又把“尸体”拖到院子外面。 第二日,苏锦桦醒来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浑然不觉身体的变化。 …… 舅舅他们有事都是吩咐下人传话,没有亲自到竹溪院或叫姜问钰出去,她也落了个清净。 此日,姜问钰收到苏锦桦差人送过来的地契和厚实的账本。 她坐在雅致的亭台一手摁着太阳穴,一手翻阅账本。 姜问钰偶尔会替郑氏分担府中庶务,对账本她是有所了解的。 记账虽用的都是流水方式,但苏锦桦名下店铺的账本字迹凌乱、语焉不详,看得她眼睛酸涩。 一间钱庄、两间茶肆门铺,姜问钰记得三年前苏呈业交至苏锦桦手上时,还是赚钱的,没曾想现如今已然亏钱了。 难怪苏锦桦肯把这三间门铺给她了。 姜问钰拿起面前梅花糕,放进嘴里,咬了口,甜糯的味道充斥口腔,让她心情舒畅不少。 “琴月。” 琴月闻声走过来,“表姑娘。” 姜问钰将面前账本往前推了推:“整理账本。” 姜问钰以前待琴月如姊妹,她学到的东西,只要琴月愿意,姜问钰都会不厌其烦教琴月。 琴月有什么本领,姜问钰很清楚。 因此,琴月在郑氏面前装可以,但在她面前根本行不通。 琴月低头看了眼,瞳孔放大:“这不是大公子……怎么会……” “是啊,让你提前熟知苏府的家业,高不高兴?” 琴月抬眼看向津津有味吃梅花糕的姜问钰,犹疑道:“姑娘为何如此信我?” 明明知晓她是郑氏的人,却还是信任她 疑人不用,主仆不同心,自是受罚、驱逐或卖至其余人家,绝不是如今风平浪静。 姜问钰眼睫扑了扑似在认真思考琴月的问题。 好半晌,她起身拍了拍琴月的肩膀,笑道:“所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呀。” 当看不懂一个人时,很容易会对其产生敬畏之心。琴月瞧着姜问钰的背影,心里满是不解。 但她的小命还在对方手里,琴月只好埋首啃账本这块硬骨头了。 午后,细雨潇潇,飘洒迷朦,宛如绵绸的蝉丝。 “表姑娘,”琴月看向在案前执笔的姜问钰,“夫人请您去一趟前堂。” 姜问钰:“何事?” 琴月道:“似是大公子出事了。” 姜问钰撑伞至前堂,郑氏和苏芊芊面容忧愁,并未见苏呈业。 郑氏见到她来,连忙上前:“钰儿,你快点去瞧瞧锦桦!” 姜问钰一头雾水:“看大表哥作何?” 郑氏难以言语,支吾半晌道:“锦桦他,好像不行了。” 姜问钰:“昨日不是还活生生的吗?” 郑氏难以启齿:“不是要死,是那个东西……不行了。” 姜问钰:“哪个东西?” 郑氏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咬牙道:“命根子!” 姜问钰恍然大悟:“表哥他……” 萎了啊。 第21章 巧了,还真是她干的 “怎么会呢?”姜问钰皱着小脸,担心道,“表哥他不是很健康嘛。” 郑氏脸色异常难看。 他们请了大夫,但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苏锦桦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沉脉。 “大公子从表姑娘院子回来,夜晚就成这样了。”徐嬷嬷在旁煽风点火,瞪着姜问钰道,“表姑娘,不想说些什么吗!” 噢。 原来他们怀疑是她给苏锦桦下药,毒萎了。 ——巧了,还真是她干的。 “表哥离开我院子时,还生龙活虎的。”姜问钰道,“病非一日所成。想必是下人平日伺候不当,方才导致表哥身体抱恙。” “大公子平日起居一如往常!”徐嬷嬷怕被牵连,骤然抬高了声调,“若不是去了竹溪院,沾了些东西才会病倒!” “嬷嬷这般说辞,莫不是以为是我害的表哥?”姜问钰嘴角漫出一个无辜的弧度,“表哥待我如亲妹妹,我又怎会害他呢。” 徐嬷嬷一哽。 郑氏喝声道:“够了!” 沉寂片刻。 苏芊芊凝重道:“想必表姐有巧法救大哥。” “抱歉了,舅娘表妹,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接触过男科,怕是无能为力了。”姜问钰真诚地提议,“表哥不是一直想谋个一官半职嘛,现今不举,不如送进宫里做公公?” 还不用净身,比别人少走一步,实打实的捷径! 闻言,郑氏一脸愁云满面变为愤怒,斥道:“胡闹!锦桦又不是真太监!” 沉默了会儿。 “舅娘可否让我去看看表哥,”姜问钰道,“前几日我困于命案,表哥一直关心我,我也想去慰问他一下。” 苏芊芊央求道:“无论有没有法,表姐,你给大哥诊一下脉。” “放心。”姜问钰挤出一抹甜笑,“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是拼命保你们平安。” 房内,苏锦桦趴在床上,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一直在干呕。 与平日那副翩翩公子相差甚远。 “表哥,你可还好?”姜问钰道。 “表……” 苏锦桦想忍住呕吐,叫唤姜问钰,但抵不住身体反应,又一顿猛呕。 见状,琴月拉着姜问钰的胳膊往后退了小步。 倘或苏锦桦看到爱慕自己的琴月如此嫌弃他,估计会气得原地去世。 姜问钰推下琴月的手,往前走近:“表哥,我来给你把脉看看。” 苏锦桦残存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奋力甩开手:“不用,我只是感染了风寒,隔几日便好。” 姜问钰看向郑氏和苏芊芊:“这……” 苏锦桦隔三岔五就去竹溪院骚扰姜问钰,府里的人都知晓。 想必是不愿让姜问钰知晓其不能人道。 郑氏手倏地收紧,抽泣哽咽道:“芊芊,该如何是好?” 苏芊芊只好道:“表姐,你身体不好,先回院子,大哥我和母亲照顾就好。” 姜问钰有些犹豫看向苏锦桦,过了会儿,作罢:“若是有我能帮上的,你们定要与我说。” 姜问钰和琴月走后,郑氏压着的气立马爆发出来: “整日只知道找不三不四的妖精,功名也考取不了,不如庶子聪明也就罢了,现在还落了个……落了个……作孽啊!” 苏锦桦本就被苏锦沛压一头,现在被生母指着鼻子痛骂,恼羞成怒道:“我只不过是受了些风寒!” 苏芊芊眉头紧拧:“大哥,你是从何时开始不能人道是,从竹溪院出……” 苏锦桦打断她:“我说了,我只是感染风寒,身体无力气,不是什么不举。你们竟然相信狗屁郎中,不相信我!?” 苏芊芊:“………” 真想揍死他,这不是废话吗? 苏锦桦骂骂咧咧将二人赶出房。 郑氏握着自己聪慧的女儿,忧愁道:“芊芊,这可如何是好?” 郎中诊断可能会有错,但一个流连风月场所的浪荡男,纵欲过度,举不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苏呈业府里除了郑氏,还有一位春姨娘。 春姨娘进府后没多久便生下苏锦沛。 苏锦沛自幼聪明,深得苏呈业的欢喜,而苏锦桦只能靠银两打造自己,却无实华。 苏锦桦入官无望,好色成性,府里虽无妻妾,却成日混在花楼。 郑氏本是想着靠苏芊芊搭上太子,后趁机让苏锦桦做驸马,一跃超过苏锦沛。 若是苏呈业知晓苏锦桦无法传宗接代,隐藏苏锦桦本性好色的事情肯定会败露。 届时,别谈驸马了,苏府的家业可能也没法继承。 苏芊芊反握住郑氏的手,轻声道:“母亲别担心,我有法子。” 一场雨淅淅沥沥,许久未停。未至夜晚,都城已然被乌云笼罩,雨水沿着屋檐琉璃瓦向下坠,声响入耳,延绵舒缓。 竹溪院一年到头皆是沉寂,空气中寒意渐浓,灯火通明的书房里,琴月站在书案边研墨,看姜问钰从书架拿了卷书,随意翻阅,像是要写什么,但手刚碰到笔又缩回。 姜问钰没有提及苏锦桦的事情,对琴月的反应也没作任何评价。 不知过了多久,琴月说:“姑娘,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您能帮我吗?” 姜问钰抬眸看她:“考虑好了?” 琴月点头:“我可以没有大公子,不能没有姑娘。” 姜问钰:“帮。” …… 入夜后,将琴月打发走,姜问钰才开始落笔,在纸上粗略画了竹溪院的布局。 苏锦桦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都能随意进出她的房间,那些身手不凡的刺客更不用说了。 她得加强院子的守备。 护卫暂时加不了,那就从加固门窗,移栽树木,布置陷阱开始。 姜问钰忙活了一夜,在天初亮,一缕阳光洒进门,光芒在她脚尖跳跃时,定了图纸。 琴月醒来去寝房发现没人,走到书房看见一夜未眠的姜问钰。 “姑娘?” 姜问钰手上和脸上都沾上了墨汁,看起来有些狼狈,她不甚在意,只将需要种植的树和加固的窗户图纸交给琴月。 “你按这两个图纸,付钱找人做,时限五日,银子不是问题。” 话罢,姜问钰抬手挠了挠脸,白皙的脸上又多了一片黑墨。 琴月愕然:“……是。” 这么看,表姑娘以前也不算装,她的一举一动……让人看了有些啼笑皆非。 第22章 当她是活菩萨 申时。 姜问钰换了身银杏色的束腰宽衣男装,乌黑头发用浅色发带束起,如从前般悄悄从小门溜出府。 有琴月这个识时务的反水间谍在,她不用担心郑氏能发现她不在竹溪院。 姜问钰照常先去了趟仲氏医馆。 仲子鹊在屏风后给人把脉,她便坐在另一边屏风等候。 姜问钰等着无聊,探头往仲子鹊瞧去。 只见仲子鹊捋着须,闭目认真探脉,她的视线往下,一只如柔荑的手搭在暖玉制成的脉枕垫上。 姜问钰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她没有窥探别人身体状况的爱好。 良久,屏风后走出衣着绫罗绸缎襦裙,面纱遮脸的女子。 虽瞧不清具体五官面孔,但露出在外的眼睛透着风情与妩媚。 她低着头从姜问钰面前路过时,姜问钰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胭脂粉味。 姜问钰没多留意,她拎着一盒点心至仲子鹊跟前,笑道:“师伯,别愁眉苦脸了,看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好吃的。” 仲子鹊目光从手里的《百病阐论》挪开,眉眼舒展开。 “来了。” 姜问钰将点心拆开,桂花糕香味散开。 她问:“师伯,您知道我师傅何时回来吗?” 仲子鹊看她:“又惹事了?” “不是啦。”姜问钰以手支颐,“我只是有事想问问他。” 少女的烦恼,仲子鹊不知,她不说他也没追问。 仲子鹊尝了小块糕点,忽地说:“方才的患者,可有看到?” 姜问钰伸出一根手指,道:“只瞄了一眼。” 仲子鹊道:“不是要问责。你不是想赚取银两吗,方才那位姑娘想请女大夫到玲珑阁就诊。” 姜问钰刚想婉拒说她现在不缺钱了,听到玲珑阁,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玲珑阁?” “老夫一把年纪,早就不出门看病了。”仲子鹊道,“你若是感兴趣,可以上门看看,碰到困难届时再来医馆找我便可。” 姜问钰笑吟吟道:“缺,我可缺银两了!师伯今日若是不提,我还要跟您借银子呢!” 仲子鹊知晓她说的借银两是开玩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有了仲子鹊的引荐,姜问钰当日夜晚便到了玲珑阁。 抬头见着黑底描金的门匾上“玲珑阁”飘逸的三字。 玲珑阁作为都城有名阁楼之一,外里青红色的建筑重檐斗拱,内里富丽堂皇。 姜问钰一进门,入目的是喧哗热闹的画面,圆台上舞姬裙裾翩飞,琴笛声袅袅。 她穿过散客云集的一楼,径直到约好的包厢去。 要看病的姑娘叫瑶光,是玲珑阁出了名卖艺不卖身的名角。 见着姜问钰,瑶光先是愣了下,后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奴家瑶光,大夫,如何称呼?” 瑶光披着金丝红纱,模样更显妩媚多情。 姜问钰拱手,莞尔笑道:“在下姜问钰,瑶光姑娘称呼我为姜公子即可。” 瑶光:“姜公子。” 姜问钰替瑶光把脉,又询问她一些事宜。 瑶光点头:“公子说的是,奴家偶尔会口苦口见黏,小腹灼热疼痛。” 姜问钰道:“脉势急促、舌苔黄腻、脉滑数,瑶光姑娘多半是热证,调养数月便好。” 瑶光正想收回手,姜问钰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瑶光姑娘叫大夫上门看病,应该不只是这样。” 脉相事宜,仲子鹊定然是跟瑶光说过,不至于还要让大夫上门。 瑶光闻言,一双惑人的眼睛勾起,她笑着跟姜问钰道:“姜公子聪慧,奴家想让你瞧的并非我,而是另一个人。” “何人?” “瑶光,瑶光,轮到你了!”一道女声在门口催促道。 瑶光道:“烦请姜公子稍等片刻,奴家晚些与你说。” 姜问钰:“可以。” 姜问钰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有些无聊,推门而出,她站在三楼回廊往下瞧。 一楼圆台上,瑶光戴着银花丝嵌珠步摇,坐在正中间,犹抱琵琶半遮面。 琴声清雅,高而徐引,秋水扬波,春云阔映。 美人好颜色,琴技掠人心。 一位女子看见姜问钰一人便拿着酒主动上前,媚声道:“啊唷,公子长得真嫩,随奴家来喝酒。” “……” 姜问钰看了她一眼,伸手搂过她的肩膀,从袖口摸出银两。 “美人,跟你打听一个人,画影认识吗?” 姑娘摸着沉甸甸的银两,喜滋滋道:“画影,认识呀,她不是嫁人了嘛,想当初她与瑶光可是玲珑阁的双生花,琴技高超,可受欢迎了。” 双生花? 难怪瑶光身上味道如此熟悉,原来和林夫人是一样的。 姜问钰继续问:“那你可曾听说一个叫七爷的人?” 姑娘摇头:“奴家未曾听说过。” 姜问钰又随意跟她打探了些玲珑阁的事情。 末了,姜问钰侧眸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显然也看到她了。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悬崖峭壁上,抓住了救命稻草。 糟糕! 姜问钰暗道不妙,旋即扭头就逃。 “表姑娘!” 姜问钰一口气跑进过道,往深处的包厢里去,她听到薛无涯在后喊:“表姑娘,烦请你帮个忙!” 当她是活菩萨,来普度众生的嘛? 姜问钰跑得更快了:“我帮不了!” “我还没说什么忙呢。”薛无涯紧追不舍。 “什么忙我都帮不了!” 薛无涯可是谈殊的暗卫,他的忙绝对不好帮! 然而,一个弱女子怎会跑得过武功了得的暗卫。 薛无涯嗵嗵嗵追了上来,挡住了姜问钰的去路。 姜问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冒了细汗,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薛无涯环臂抱剑,神清气爽,一派没脑子问:“表姑娘,你在锻炼身体吗?” 姜问钰:“………” 有被羞辱到。 姜问钰气喘吁吁地重复方才的话:“我…帮不了你的忙,你另寻他人,这里肯定有很多人能帮上你的。” 薛无涯:“我还没说什么忙,表姑娘拒绝得也未免太快了。” “那你说。”姜问钰道。 薛无涯:“就是……” 姜问钰一口回绝:“不帮!” 薛无涯:“。” 第23章 一不做二不休 薛无涯卡壳了。 他呆滞看着姜问钰,煞是不解。 表姑娘是个心地善良,又热心肠的好人。 而自家世子与表姑娘又相处得非常好。 没有理由不帮啊。 “很抱歉,我爱莫能助。” 话罢,姜问钰沿着另一道回廊头也不回走了。 她和谈殊不熟,也没必要掺合。 姜问钰想着绕回包厢,目光一瞥,扫见了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吴寅坤和李招夷。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还鬼鬼祟祟的。 姜问钰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七弯八拐后,李招夷和吴寅坤停在了一个廊道尽头的包厢前。 门打开,门内站着一个宽袍大袖的黑衣男子。 他罩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遮得彻底,五官轮廓不清,只将将露出口鼻目,丝毫无法分辨容貌和神情。 突然,吴寅坤的眼神如一记飞刀扫过来。 姜问钰呼吸霎时一滞。 李招夷问:“何事?” 吴寅坤手搭在腰间上的刀上,目光凌厉盯着姜问钰的方向。 “那边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李招夷扭头望去,暗道,四周都被东宫的人围住了,怎会有其他人。 但他还是颔首:“嗯。” 昏暗的光线里,吴寅坤瞥见拐角处有个身影若隐若现。 他多年刀尖舔血,于生死时刻顿生出狼一般敏锐的直觉。 如今,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吴寅坤眯着凶狠的眼睛,缓慢朝长廊走去。 廊柱后,听到逼近的脚步声,姜问钰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往后退。 察觉到什么,姜问钰猝不及防地回头。 就见谈殊定定站在她身后,随着她后退一步,两人距离极近,他生得瘦高清隽,此时微掀起眼,古井无波地往不远处眺望。 而后,视线不紧不慢移动,与她四目相对。 姜问钰瞥见,一道“哒哒哒”跑走的身影。 “……” 薛无涯。 旖旎绯色的场所,奏乐琴声,以及胭脂俗粉的味道被谈殊身上散发的香味覆盖住。 男子眉眼天生冷感,此时却掺着些散漫随意的笑容。 姜问钰面色一变。 不太对。 谈殊的笑,虽然平日也半分好意都不带。 但是,这反应怎么像是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谈殊忽然向前,眉头深深蹙起,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欸?欸……?” 姜问钰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推了推谈殊,他没有任何反应,手擦过他的衣袍,才发现他身上沾着血迹。 姜问钰简直快不好了。 这人不会趁机讹人? 有这么脆弱吗? 不是说世子文武双全,天纵奇才吗? 姜问钰心里一沉。 四周都有人守着,不能轻举妄动。 吴寅坤还在逼近,若是再走过来,他们会被认个正着。 世子脾性恶劣做什么都不离奇,就是她暴露了就不好说。 要不要把谈殊丢在这里? 姜问钰思绪急转,当机立断。 权当报一下阴差阳错的救命之恩。 姜问钰推着谈殊,进入身后的包厢,她极其轻地将门虚掩上。 从外看是紧闭的。 房间漂浮着浓郁的香薰味,姜问钰皱了皱鼻,有些许不适。 她动作轻盈把谈殊推倒在榻上,迅速将厚重的红幔放下。 帷幔垂落在地上,只要不凑近仔细看,从外面是瞧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此时,吴寅坤站在走廊,拐过脚,却没有任何人影。 他很是诧异,在附近来回巡察了好几遍。 姜问钰藏在屋里,呼吸声都刻意压小了,她瞄向谈殊。 他的状态很差,脸色雪白,鬓发冒出几缕冷汗,呼吸比平日粗不少。 这时,橐橐靴声愈发清晰。 吴寅坤停在了厢房外面! 姜问钰察觉不妙,立刻将试图起身的谈殊按倒在床上。 随后,她脱掉长袍,扯开头上的束发带,长发如瀑布滑落,部分溜进了谈殊衣领内。 下一刻,“吱呀”一声。 吴寅坤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雄鹰般的眼睛直直往里探究。 谈殊仰面倒在床上,姜问钰跪伏在他身上。 谈殊的气色越来越差了,眼睛紧闭着,脸白得发青,嘴唇发出细微的颤抖。 姜问钰一手撑在他耳边,一手忙不迭捂住他的嘴。 谈殊似乎剧痛难忍,欲要在床上翻滚,他手臂一用力,姜问钰险些被甩下去。 姜问钰有种更糟糕的预感。 这人该不会中媚药了? 薛无涯叫她帮的忙就是这个? 谈殊侧身滚了下,姜问钰使力摁住他。 然而谈殊就算不用武功,力气本就比她大,体型差在,挣扎起来,她还是没法靠力气压住他。 姜问钰面色凝重,却不能发出太大动静。 她没办法,拿起刚解开的束发带迅速利落将他的手绑在床上。 用身体压住他的腿。 吴寅坤推开窗户,熏香扑面而来,他的视线在屋内梭巡了一圈。 男子衣袍随意丢在床边。 被帷幔遮住的床上,一个女子正把一个男子按在床上,长发散落,姿势亲密又充满刺激感。 吴寅坤冷嘲了声。 那男的多半年老色衰,竟然让女子卖力。 掌柜见他在搜刮着什么,心狠狠一跳,拂动手绢上前,赔笑道:“官爷~” 吴寅坤没兴趣看别人颠鸾倒凤,他收回抵在窗的手,问:“这间包厢是谁,何时开的?” 掌柜忙道:“张大爷,开了约莫半个时辰。” 吴寅坤点头。 大爷,倒是说得通了。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再细究,转身便回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须臾,姜问钰松了口气,刚松懈下来,压着的人又有动静。 “果然不能随便帮忙……会有大麻烦。” 谈殊白皙的额间还在不停冒汗,兀自挣扎不止,眼看就要挣脱开束缚。 “力气真大啊,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帮帮你。” 叹完气,姜问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弄晕。 终于安静下来了。 姜问钰瞥见自己手上的一抹红。 是刚才从谈殊身上蹭到的。 她嫌弃地将手在他衣服擦了擦,确定干净后才满意下床。 姜问钰坐在窗边的软榻,双手撑住,脑袋往后仰,神情有些委顿。 没猜错的话,吴寅坤应该是李招夷安插在谢之危身边的眼线。 这件事谢之危估计不清楚。 那个面具男…… 李招夷貌似对他很客气,是东宫的幕僚吗? 第24章 单纯的表姑娘 姜问钰困了。 拍了拍脸颊,还是困。 随后,她阖上眼,窝在软榻,抓住外衣盖住半张脸。 姜问钰昨天忙了一夜没睡,很容易就进入梦乡了。 小憩一会儿,她才起身穿上外衣,去看谈殊的情况。 他的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眉头皱着,意识失去了,疼痛还无休无止。 姜问钰大致检查了下,谈殊的身上只有血,没有伤。 正好她不想帮他处理。 既没有外伤,那便让他艰难熬着。 不多时,谈殊睁开眼,一股漠然气息顷刻溢出,他的眸色如寒潭之雪般幽冷,极快打量周边环境。 谈殊眼珠一转。 谁知,瞥见了乖乖伏在床边的姜问钰。 两人目光毫无防备相撞。 “……” “……” 姜问钰彬彬有礼地道:“世子,你醒啦。” 谈殊不语,兀自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床上。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都完完整整在身上。 谈殊冷声质问:“谁绑的?” “世子让我绑的。”姜问钰神色无辜道。 谈殊怀疑道:“……我让你绑?” 姜问钰面不改色,无比真诚道:“是啊,不然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架得住世子。” “……” 谈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漆黑黑的,神情喜怒不辨。 两人对视半晌。 姜问钰好奇道:“世子,你是不是误食毒蘑菇了?” 谈殊像是要面子,不肯请她帮忙解绑,手使劲,布料崩断的声音响起。 束缚一解,他坐起身,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袖口,面无表情道:“不是。” “哦,那是我猜错了呀。” 姜问钰手一伸,笑眯眯道:“世子,饿了,给你桂花酥。” 谈殊看向眼前手掌上的油纸包,视线往上看着她的笑脸。 默了默,他说:“我不用。” “我今日在城东最受欢迎的糕甜记排了一个时辰队伍买的,这个很好吃的,脆脆甜甜,还不腻。你真的不要试试看吗?” “不用。”谈殊道。 “好。” 姜问钰收回手,自己掰开纸,放小块进嘴里。 她眼睫眨了眨,又好奇问道:“世子不喜欢桂花酥,那梅花酥、桃花酥呢,也不喜欢吗?” “……” “世子不喜欢甜的?” “……” 谈殊从床榻下来,虚倚在窗棂栏,往漆黑的天空望去,只见一盏明灯挂在高处。 他转过半个身子,目光绕着姜问钰打转。 她今日穿了一身男装,蛾眉画得黑又粗,左眼下方点缀着一颗大黑痣,乌黑长发软乎乎地淌落在肩头,两旁微勾在耳后,衬得双耳莹白秀巧。 谈殊视线一斜,落在床上被撕碎的浅色布条。 ——她的束发带。 待姜问钰吃完最后一块梅花酥,谈殊气定神闲问:“姜姑娘,为何在此?” 姜问钰在屋里搜刮到一条蓝白的发带。 听到谈殊的问题,她的手指穿梭在发缝,边束个高发,边道: “嗯……事情是这样的,我来玲珑阁给人看病,恰好碰到世子的护卫,他说需要帮忙,便不由分说把你丢到我跟前。后来,我见世子状态不好就带来此处休息了。” 这确实是薛无涯那傻小子能干出来的荒唐事。 “多谢。”谈殊语调似乎漫不经心,“外面不安全,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不用理。” 姜问钰:“好。” 谈殊是习武之人,姜问钰绑起来几乎不费力,她猜测那时他应该是全无意识的。 从谈殊的反应来看,她猜对了。 确认后,姜问钰拱手道别:“既然世子已无恙,我便先告辞了。” 砰——! 一声巨响。 虚掩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踹开,姜问钰戒备地后退一步。 只见一个穿着艳丽红色纱裙,腰身束得纤细的人影从眼前飞过,直奔谈殊。 谈殊根本没有着力闪避,只轻轻巧巧一偏,那人便扑了个空,咚得一声撞上了墙。 那人倒是一点也不喊疼,哈哈笑了几声。 听声音像是男子。 红裙男子转身再度扑向谈殊,这次,谈殊没有躲开,但男子也没能接近他。 姜问钰脑袋一偏,才看清情况。 原来是谈殊手握一根玉笛抵在红裙男子前襟上,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见状,那人捂住胸口,哀怨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就这么待我!?” 谈殊皮笑肉不笑道:“再扑过来,我就把你从窗户丢下去。” 闻言,那人捏着嗓子嗔道:“妾身打扮得如此国色天香,郎君舍得吗,忍心吗,下得去手吗?!” 谈殊似耐心告罄,沉声道:“萧元颂。” 萧元颂?将军府的小将军? 萧元颂察觉到什么,蓦地一回头,这才发现房间还站着第三个人。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姜问钰。 谈殊的房间为什么会有活人?! 姜问钰双手捂住眼,指间留下一道缝,小声道:“那个……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不存在。” 谈殊:“……” 萧元颂:“……” 萧元颂尴尬地咳了两声:“呃呃呃呃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想恶心他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姜问钰还是捂着脸。 萧元颂尬笑半天,挺起胸膛,奈何衣服太紧,没办法摆出气宇轩昂的姿势。 他热情道:“在下萧元颂,公子如何称呼?” 平日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此刻,穿着一身鲜艳的束腰红衣,发丝凌乱,额间一枚花钿,唇上胭脂被抹出一道红痕。 天呐。 画面太美了,完全无法直视。 姜问钰捂住脸的两根手指分开,露出一双眼睛,像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在纠结要不要回答。 这时,谈殊道:“被薛无涯抓过来的大夫。” 萧元颂喔了声,又问:“大夫姓甚名谁?” 谈殊斜他一眼:“有空问名字,不如去把你这身行头换了。” 萧元颂垂眸看了眼衣着,想起来自己身上有伤。 “对了,我受伤了!大夫既然在,帮我看看呗!” 说完,他遂伸手扒拉自己身上的衣服。 姜问钰登时瞪大了双眼。 第25章 善良的表姑娘 “……”谈殊目不斜视看着她,忽而启唇道:“薛无涯,给他看伤。” 薛无涯? 姜问钰眼珠子转动,目光停在不知何时蹲在窗棂上,神情木讷的少年。 薛无涯抓了抓头发,似乎不明白他们三个在干嘛,但还是脱口应:“好。” “主子。” 薛无涯跳下来,跟谈殊施礼后,走到萧元颂身边,瞅了两眼,觉得很奇怪,纳闷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道伤痕?” “别提了,那个盗贼是个新手,动作生疏得过分,刺了七八剑才把我别在腰间的钱袋子夺走。”萧元颂说,“我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借着盗窃之名,想要把我千刀万剐!” 薛无涯说:“你没提前打点。下回记得提前给钱,让他一剑给个痛快。” “绝不可能有下回!”萧元颂粗声道,“还有给盗贼打什么钱!我们要人赃并获抓捕!” 薛无涯:“那你下次打点后,再抢回来。” 萧元颂瞪他:“都说了没有下次!” 听他们说话,姜问钰觉得十分好笑,但又不能笑,只能捂紧脸。 薛无涯和萧元颂还在吵嚷。 姜问钰抬眼,往谈殊望去,恰好撞上他的目光。 谈殊正意味不明地凝视她。 姜问钰对他露出友好笑容,随后欠了欠身,示意“我走了”。 她转身时,发带在空中飘动,好似一只灵动的蓝色蝴蝶。 萧元颂彻底扯开衣裳,却发现姜问钰不在了,他扭头问谈殊:“大夫呢?” 谈殊敷衍道:“被你吓跑了。” “?不可能!”萧元颂大声反驳道,“我长得又不吓人!” 为证实自己的话,萧元颂抓住薛无涯,凝眉发问:“我现在很吓人吗?” 乱七八糟的一张脸在眼前放大。 薛无涯支吾道:“不止吓人,还……还吓鬼……” 噗呲! 一把无形利刃插进萧元颂的胸膛。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将军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一副躯壳直直倒在了榻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嘴里嘀咕个不停,即要口吐魂烟。 萧元颂四肢平摊,瞥见窗外高悬的弯月,蹭地又坐起身。 “今天不是……你怎么突然……” 谈殊随意坐在软榻上,一胳膊枕在脑后,不以为然道:“早晚都一样。” 提到这个,薛无涯感慨道:“表姑娘真是心地善良!” 萧元颂捕捉到敏感词,竖起耳朵,问道:“姑娘?哪里来的姑娘?” 薛无涯:“表姑娘!” 萧元颂追问:“哪个表姑娘?” 薛无涯还没答,就听谈殊插了一句:“与你无关的姑娘。” 萧元颂:“?” 萧元颂一脸怪异,胳膊一伸,搂住薛无涯的肩膀。 “告诉我,你们家世子爷什么时候认识活生生的女孩子了?” 薛无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用同样的音量回他:“也许……主子没发现姑娘是女的呢?” 萧元颂眼睛一亮,颇为赞同道:“真理!没想到榆木脑袋竟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哈哈哈哈哈!”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全溜进耳里。 谈殊抬眼,凉飕飕看过去,眼神写满了“你们有病”四个大字。 萧元颂身上虽有七八道伤,但每道都很浅,他只是觉得大夫在场不看白不看,现在大夫走了,也就没再在意伤口。 谈殊搭在支起膝盖上的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玉笛。 薛无涯低下头:“逃了。” 萧元颂道:“哎,对方的帮手不止一个,目测贼人至少有三个。而且今晚那个新手盗贼的轻功了得,我穿衣服受限制,根本追不上。” 近月,有盗贼,专偷女孩子的钱,来无影去无踪,嚣张得很。 找不到任何线索,也不知对方是何来历。 萧元颂让谈殊帮忙,他自己男扮女装引蛇出洞,但没想到,谈殊出了状况,对方有备而来,没办法逮住。 萧元颂又愤愤道:“那些盗贼有胆子与我正面战一场,专挑小姑娘欺负算什么本事!?” 谈殊却道:“不对。” 萧元颂边套上男装外衣,边问道:“哪里不对。” 薛无涯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倏地,一道锐利的破风之声从窗外飞来。 分毫之间,谈殊翻身,一支利箭钉在他方才躺着的软榻上。 谈殊在半空中一旋,落地,不紧不慢道:“贼,来了。” …… 姜问钰直接回到瑶光准备的包厢。 瑶光看见她,立即站起来:“姜公子。” 姜问钰歉还没道出去,瑶光便拉住她的手,焦急道:“刻不容缓,请跟奴家来。” 瑶光把姜问钰带到了后院姑娘们居住的院子。 推门进去,姜问钰环视了下屋里布局,猜测应该是瑶光的住所。 瑶光撩开纱幔,床上一个女子脸朝下趴在床上。 “公子,请看。” 瑶光掀开被褥,姜问钰看到那女子裸露后背上有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肿成了巨大的黑红硬块。 与细腻皮肤对比,简直触目惊心。 “公子,请看看,能否医治,她自昨天开始便没了意识。”瑶光满腹忧愁道。 姜问钰斟酌地看了眼瑶光,心里有不少疑问,但她没问,道:“我试试。” 姜问钰打开临时准备的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两根白色纱料,让瑶光点燃烛火,小刀烧了会儿,她坐在床榻上,往那女子背上伤痕划。 瑶光紧张地揪着手中帕子:“公子……” “她所受刀伤有毒,需要先把一些毒素逼出来。”姜问钰凝眉道,“瑶光姑娘麻烦去准备一盘凉清水。” 瑶光:“好。” 此女子身上的刀伤伤口很大,看大小和幅度,像是来自绣春刀。 从症状来看,她所中的毒也非寻常毒。 极大可能出自锦衣卫之手。 姜问钰一边琢磨女子的身份,一边给她处理伤口。 一刻钟后,姜问钰活了活手腕的筋骨,缓声道:“已然无碍,瑶光姑娘按每日一用药,三换敷药,一个月毒素便能清除。” “多谢公子!” 瑶光紧绷的心松了下来,她掏出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袋塞到姜问钰手中。 “希望公子莫要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手里沉甸甸的。 姜问钰瞧了眼,竟是一根明晃晃的金条! 她余光瞄向被帷幔遮住的床 姜问钰心想,这女子的身份不简单。 姜问钰将荷包袋塞回瑶光手里,道:“行医有行医的原则,姑娘给我十两便可。” 瑶光以为她不同意保守秘密,脸上有些犹豫。 “姑娘放心,我自有分寸。”姜问钰道,“如若姑娘担心我将此事说出去,不如以你开口,换我闭嘴?” “开口?”瑶光极为戒备道,“公子所言何事?” 第26章 我要的也不多 姜问钰道:“姑娘别担心,我问的并非那女子,而是画影。” 瑶光这才松了口气:“公子请问。” “瑶光姑娘对画影的了解有多少?” “画影比我提前两年进玲珑阁,极善戏引唱角,后面因琴艺高绝,容貌旖丽,被林大人瞧上,赎身娶回家。她父母在世时,家境优渥,琴棋书画均精通,之所以从熹州家乡到都城是想要寻找失散的亲人。” “失散的亲人?” “嗯。画影的姐姐,十二岁那年被一场大水冲走,走丢了。” 姐姐…… 姜问钰记得林屈那位死去的姨娘也是来自熹州。 如若说,亲姐姐被林屈害死了,画影就有杀林屈的动机了。 那么张舰能进入林府当差,也可能是画影安排的。 但如果画影是主谋,张舰为什么要替她隐瞒? 姜问钰沉吟片刻,问道:“画影如此受欢迎,平日与她来往最密切的人或者是客人,有没有比较特殊的?” “自古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惜天道有缘无份。”瑶光叹息道,“画影曾与一位公子志同道合,那名公子还想掷千金为画影赎身,但无奈画影先嫁了林屈。” “哪位公子?”林举吗? “舟见公子,他们本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只可惜造化弄人。” 姜问钰若有所思,复又问:“最后一个小问题,瑶光姑娘可有听说过七爷?” 瑶光道:“不曾。” 姜问钰明了,笑道:“今日之事姑娘不说出去,我自不会说。” 收拾好小药箱,她便掂着十两银子走了。 担心碰到吴寅坤和李招夷,姜问钰特地从后门离开。 树影婆娑,晚风凉凉。她昂起头,天色一片漆黑,星月黯淡。 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耳里。 姜问钰往声源处寻去,只见披着男外衣,内里还是那条红裙的萧元颂回头喊道:“薛木头,快来!” “主子……”薛无涯有些犹豫。 “他死不了!快跟过来,今日一定要拿下盗贼!”萧元颂吼道。 应该是谈殊点头了,姜问钰看见一道身影跃到垣墙上,一瞬便消失不见。 姜问钰躲在一棵百年大树后。 不远处谈殊立在屋檐,夜色晦暗,瞧不清神情,只见墨绿发带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姜问钰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谈殊毫无笑意地哼笑一声,冷不丁开口: “阁下不请自来,不留下点东西就走未免太无礼了。” 霎时,万籁俱寂。 姜问钰动作骤停,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又听谈殊懒洋洋道:“我要的也不多,你的狗命即可。” 姜问钰明白他不是在和她说话的同时,刺耳的利剑破风之声划破耳。 有人叱道:“猖狂的毛头小子,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谈殊嗤笑道:“为何要把死人放眼里。” 黑衣男子怒气冲天,喝道:“傲慢自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谈殊勾唇反讥:“就凭你?” 男子气得牙痒痒。 姜问钰微微屏息凝神,暗自观察不远处的两人。 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手握长剑,剑尖直抵谈殊要害。 剑锋寒芒间,谈殊回身挡开一剑。 男子回头,手中的剑又刺向谈殊的心脏处。 谈殊再次目不斜视地躲开了来势汹汹的剑锋,动作兔起鹘落。 姜问钰以前听谢之危说谈殊本领莫测得很,果然如实。 谈殊的动作看起来很悠闲,却形如闪电。 数招接连被避开,男子转头对谈殊怒目而视: “他爹的!只会躲,算什么本事!!你个狗屁疯癫!有种正面战啊!” “你想废得更彻底,我也不拦你。” 耳畔风声猎猎。 谈殊站在原地,疾风牵起他的黑发。 剑刃距离谈殊分毫之间,他侧身,一记手刀砍在黑衣男子的腕上。 凌厉而干脆。 “啊……!” 剧痛猝不及防,男子顿时五指一松。 长剑掉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谈殊单手抓住头颅,狠狠地砸在飞檐的翼角! 看到这一幕,姜问钰眨了眨眼睛。 她总算是知道谈殊身上为何没有伤,却有血了。 因为那是别人的血。 空手斗利剑,谈殊的确有嚣张的本事。 ……是个危险人物呢。 就在姜问钰以为已经结束时。 一道似黑风的影子凭空跃起,疾速往谈殊冲去! 是一个蒙面女子。 女子的刀逼近谈殊的脖子,谈殊沉着后仰,躲过攻击的同时,神色不变地拂起衣袖,寒光刺眼,一把锋利的匕首扎进女子的左胳膊! 黑衣男子刚刚恢复一点意识,便瞧见这一幕。 他满头鲜血,悲痛愤怒道:“居然藏了武器,狡猾!卑鄙!无耻!” 闻言,谈殊轻笑了声。脸上虽带着笑意,眸光却极冷淡。 姜问钰虽然没听清他的声音,也没看见他的脸。 但她知道,此时,谈殊肯定又露出那副带点轻蔑的神情。 蒙面女子始料未及,吃痛地捂住左肩伤口,只一瞬,她的右手指间闪出四支飞镖,如数挥向谈殊的额头、心脏、右肩、左腿。 随后,姜问钰看见一片蓝色虚影“噗”地扎进谈殊的左肩。 第五支! 姜问钰眼里闪过诧异。 那女子明明只闪出了四支飞镖,哪里来的第五支? “走!” 在谈殊闪躲的缝隙里,蒙面女子搀扶住男子,使出轻功,顷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那女子的身法飘忽莫测,足下更是诡异,尽管带着男子,仍行得迅速,如踏风云。 不消片刻。 谈殊站定,眉头微皱,拔出飞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 忽的,他反手一挥,“嗖”一声响,飞镖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直向姜问钰所站的位置! 谈殊纵身跃至树下。 飞刀深深插进木头里,一缕别致的蓝刀穗随风飘扬。 只见刀柄不见刀身。 四周除他外,空无一人。 …… 一墙之隔。 姜问钰再次回到玲珑阁后院。 她决定从前门离开。 谈殊发现她是迟早的事情,因此,她提前跑了。 然而,姜问钰没想到谈殊速度会那么快。 她绕过后院、一楼圆台,穿过嘈杂人群,从玲珑阁正门出来。 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第27章 叫什么哥哥,叫叔叔 烛火在屋檐下分割出明暗,谈殊双手抱臂站在暗影里,面容淡漠,一副没事人模样,仿佛刚才往死里砸人的不是他。 “过来。” 一道清冷的男声混淆在嘈杂声,被夜晚的凉风送到耳畔。 姜问钰指指自己:“世子是在叫我吗?” 谈殊道:“不然我在叫谁?” 姜问钰暗自琢磨了下,才慢吞吞走上前。 时不时有刺客要谈殊的命,他每天居然还很悠闲。 还有,方才他明明中了飞镖,现在竟也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 生命力太顽强了。 世子其实是个打不死的蟑螂精。 姜问钰抱着药箱,满脸疑惑看向他:“世子有什么事吗?” 谈殊眼里倒映着姜问钰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脸,目光定在她含着一弯浅光的乌瞳,似想从中寻找点东西。 无果。 他道:“我送你回去。” 姜问钰:“为什么?” 她好像很喜欢问为什么。 谈殊不冷不热地丢出两字:“顺路。” 姜问钰轻轻“噢”了一声。 侯府和苏府要是顺路,陈世美都能变成忠贞烈男。 许是姜问钰的表情欲言又止,未几,谈殊又出声说:“你帮了忙,我来还债。” 姜问钰想了想,疑惑道:“可是如果是还债,不应该由我决定如何还吗?” 谈殊摸着下巴:“有点道理。你想如何?” 姜问钰眼睛往右上方望,兀自思忖了片刻,轻轻拢起眉。 “不敢想。” 谈殊也没指望她:“那就送你回去。” 姜问钰:“好。” 谈殊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 他回过身,颀长的身量在她脚边投落下一团影子。 姜问钰微仰起头看他:“?” 谈殊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药箱上,随后手一伸,屈指一提,药箱便轻轻松松落在手里。 “走。”他道。 “哦。”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百姓的喧闹声、小贩叫喝声杂乱飘进耳里。 姜问钰瞥向谈殊拎着药箱的手,指节分明,腕骨突出,一股劲力暗蓄其中。 这样子一双手,扼住咽喉也是十分好看的。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一样。”走在前面的谈殊忽然道。 姜问钰自然接话:“第二眼呢?” 谈殊目光从眼尾下扫过来:“你不问问哪里不一样?” 姜问钰挠了挠粗成豌豆似的眉毛:“应该问这个吗?” 谈殊轻轻挑了一下眉:“是啊。” 姜问钰缓慢地眨了眨眼睫。 接触几次,她大概知道如何与他打交道了。 谈殊放慢步子,与她几乎齐肩而行。 “怎么想着到玲珑阁行医?”他的语调懒懒散散。 姜问钰笑盈盈道:“赚钱呀。” 闻言,谈殊偏头,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少顷,眉心微微皱起来:“怎么,有人虐待你了?” 不说谢府是权贵世家,从不缺钱财。 单论像是苏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门内姑娘公子哪个不是穿金戴银,众人拥护的。 但他每次碰见姜问钰,她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没个丫鬟护卫守着。 上次给林屈看病也是为了赚钱。 表姑娘做到她这个份上,还不如不做。 走出最繁华的街,嘈杂声音退潮般渐渐远了。 “没有,我就是单纯喜欢钱。”姜问钰道。 谈殊瞄着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喜欢救人。” 姜问钰扭头看他:“难道世子不喜欢钱吗?” 谈殊俊朗眉梢动了动,没答话,而是问:“姜问钰,来侯府做郡主如何?” ……候府、郡主? 姜问钰怔了下,正经道:“世子,我不做郡主。” 谈殊脚步一顿,轻轻垂眸看进她眼里:“做郡主能有很多钱。” “但是世子……” 姜问钰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声音满含朝气。 “我做姜问钰也可以有很多钱呀。” 谈殊攥着药箱的手指蜷了蜷。 随后,他勾起嘴角,笑着吐出两字:“也是。”话罢,继续拎着药箱往苏府走。 姜问钰觑了一眼谈殊的神情,见他眼神湛湛,眼尾上挑带着几分笑意。 这笑与平时不怀好意的笑不一样。 他的心情不错。 很难得。 她趁机问道:“世子,你知道谢哥哥何时回来吗?” 她有事要在谢之危身上确认一下,但根本不知道谢之危的行踪。 谢之危的踪迹比案子真相还要难找,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她。 谈殊慢悠悠地重复:“谢哥哥?” 姜问钰以为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就是谢之危谢大人。” 谈殊问:“为何叫谢哥哥?” 他的声音缓慢平静,听着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我从小到大都这么叫。”姜问钰困惑望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颔骨,“有什么问题吗?” “你祖父与谢之危父亲称兄道弟。”谈殊淡淡开口,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按辈分,你理应称他为叔叔。” 姜问钰惊了。 良久后,她好不容易说出话来:“谢……谢叔叔?” 谈殊轻轻点头,斜睨着她,懒声道:“哥哥来哥哥去,失了辈分,成何体统,以后都叫谢叔叔。” 姜问钰:“……” 成何体统? 听听,这是无法无天、不将规矩绳墨放在眼里的你会说出的话吗? 谢哥哥变谢叔叔。 姜问钰整个人都尬住。 她一抬头,瞥见谈殊微微上扬的唇角,明明受伤了,竟然还能笑出来。 姜问钰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诡异。 谈殊这人不止自负,脑回路还不正常。 谢之危究竟是怎么惹到他了?他究竟对谢之危有多大仇多大恨,还殃及无辜的她。 什么恶趣味嘛。 …… 萧元颂和薛无涯一时半会回不来。 送完姜问钰,谈殊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不悦地蹙起眉,遂打道回府。 侯府北苑,一如往常,谈殊准备沐浴。 他把外衣解开,随又脱中衣。 蓦地,谈殊的动作一顿。 不是因为牵扯到伤口,而是他后脖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向后摸,修长的手轻轻一揪,拈出了个东西。 一根漆黑的发丝。 谈殊拈起这根不易觉察的毛发,对着烛光仔细查看。 缠在骨节分明手指上的头发,发丝黑亮,发尾切面整齐。 ——不是他的。 …… 姜问钰回屋洗漱,褪下男装,换回襦裙,有些饿了,琴月便给她弄了碗阳春面。 琴月:“姑娘,帐已经算好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不了。”姜问钰吃着面,头也没抬:“以后你负责管理这三间铺子。” 琴月惊喜看着她。 又听姜问钰咽下面,睨过来:“一定要给我赚钱哦。” 顿感压力大的琴月低下头:“是……” “今天府里有什么事吗?”姜问钰如寻常问道。 第28章 少年贼 琴月道:“夫人还在不停给大公子找大夫,大公子不怎么配合看病;老爷一直在春姨娘院子里。” 说着,她顿了顿,继续道:“今天太子来府里看芊姑娘了,说是过几日带芊姑娘见皇后娘娘。” 姜问钰放下食箸,并没有多问:“嗯,我知道了。” 随后,她慢声道:“打听一下林府王嬷嬷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是。” 姜问钰抢着在锦衣卫宣告破案之前,跟舅舅他们说了。 他们压在胸口的一团气终于松了,后面会忙着准备参加宴会,面见皇后娘娘。 夜晚,姜问钰躺在床上,脑子不断回荡各种各样的事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把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忽听窗子吱吱一响。 一股寒意盘桓上姜问钰的脊背。 有人轻轻推开窗户,翻了进来! 姜问钰眉角轻轻一压,不动声色地握住匕首。 檐角的风铃没有响动,此人不简单! 那人身手矫健,动作悄无声息。 若非姜问钰敏锐过人,必然发觉不到。 他翻进来后,直奔妆奁。 ……偷东西的贼? 她的首饰盒里没几件首饰,偷东西不提前摸清楚情况吗? 姜问钰再凝神细听,发现那人不是在拿东西,而是鬼鬼祟祟往抽屉里塞了什么。 无声无息合上抽屉,那人便想翻窗离开。 他倏地又转过身来,目光盯着桌柜上方方正正的盒子,似乎是饿坏了,想也没想,伸出手来,利落地往嘴里抛了两块糕点。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那人倒地昏厥了。 “……” 姜问钰翻身坐起,一时无语。 这贼未免也太蠢了。 姜问钰撩开层层叠叠的鲛纱,从床上下来,点燃灯,轻巧地打量了一番。 直挺挺躺在地上,仰面朝天,面色发青,嘴唇抽搐的……“尸体”,不是谈殊的暗卫薛无涯又是谁? 沉默了少顷,她从囊袋摸出一颗解毒药给他塞了进去,又给他喂了点茶水。 许久之后,这人慢悠悠醒来。 喃喃道:“我,好像看见太爷爷了。” “……” 姜问钰装没听到,道:“什么东西都敢胡乱往嘴里塞,世子经常罚你,不给你东西吃?” “没有,主子对我可好了。”薛无涯眼神涣散道。 良久,他恢复一丝清明,目瞪口呆地看向她:“点心为什么会有毒?” “……用来抓老鼠的。”姜问钰道。 薛无涯的表情像是信了她的话。 果然,他由衷夸赞:“哇,你们家老鼠好厉害,还会跑上桌吃饭!” 她道:“是呀,有空给你介绍一下。” 姜问钰拉开妆奁抽屉,从里抽出一条浅绯色的锦绸发带,看向薛无涯, “你放的?” 薛无涯点了点头。 姜问钰不明就里:“你为什么要给我发带?” 薛无涯说:“不是我,是主子。” “……” 姜问钰想起来了,上次她的发带被谈殊弄坏了。 但是半夜三更,偷鸡摸狗,潜入府邸。 这是盗贼才会干的。 姜问钰无语片刻,说:“其实,你们可以白天光明正大送过来的。” “主子说不能让别人知道。”薛无涯道。 姜问钰确实不想引人注意。 沉默半晌,她叹道:“你们世子……真是好人。” 薛无涯却道:“不是的,主子是坏人。” 他的回答让姜问钰有些意外,但她也没争辩。 毕竟她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薛无涯满血复活,弹起身,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讷讷道:“我要回去向主子复命了。” “那个……” 薛无涯回头:“哪个?” 姜问钰望着轻车熟路跳上窗棂的少年,指了指前方。 “……正门可以走。” 薛无涯蛮头蛮脑地点了下头,遂似离弦的弓箭一样,蹿出窗口,没了身影。 “?” 点头了,却还是要跳窗是什么意思? 发现窗户忘记关的薛无涯又折回,动作极轻把窗户合上。 “……” 姜问钰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恍惚。 奇怪。 她记得谈殊的暗卫,挺机灵的啊。 今晚出现的人容貌虽然没变,但脑子明显坏掉了。 总不至于是被毒傻了? ……还真有可能。 她现在搬家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 睡觉,梦里会有的。 本来睡不着的姜问钰放宽心后,脑袋陷进了枕头,裹紧自己,一夜好眠。 …… 知道王嬷嬷的来历后,姜问钰大致明了。 暮色降临,她换了身罗花笼裙,让琴月去坊市雇辆马车,前往林府。 画影一听苏府表姑娘来拜访,顿生疑惑,但还是让她进来了。 堂内,姜问钰让画影让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两个。 “表姑娘,今日来此是有何要事吗?”画影问。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浅浅尝了口,才道:“发现一些趣事,想跟林夫人聊聊。” 画影端庄大方笑道:“什么趣事呢?” “我看过林府所有人的籍贯,发现夫人、王嬷嬷都来自熹州。” “是吗?好生巧。” “对啊,还有更巧的,林屈死去的姨娘也是熹州人。” 画影神情微微一僵。 姜问钰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 “林屈死的时候,没有挣扎,是因为你用林燃的威胁他。如果林屈不死,死的就是林燃。” 画影手不自觉攥紧烟霭白襦裙,语气却没什么异样。 “姑娘开玩笑了,大人死的时候我在别院,根本没办法在那么短时间内来回跑。” “没错。不过,在屋外你也可以威胁林屈。林屈最疼爱林燃,他专门开了扇窗户,让他躺在床上也可以看到对面林燃的情况。”姜问钰慢慢道,“那时候,张舰在屋里杀林屈,你和林燃在池水对面。” 画影愠怒道:“一派胡言!张舰是谁,我并不知!”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哦,那说舟见公子,夫人应当知晓?” 画影双眉紧锁,脸色黯然下来。 “张舰化名舟见,在玲珑阁与你有琴瑟之缘,后因为你与林屈有冲突,丢了官位。”丢官位一事是文夫子告诉姜问钰的。 画影脸色突地一变,叫道:“姑娘若无证据,请回!” 第29章 怎么是个抢钱的高手 姜问钰置若罔闻,继续道: “王嬷嬷,是你和姐姐的乳母。她估计看到你作案过程,为避免林燃指认你,才杀了林燃。” 画影咬紧下唇。 “张舰、王嬷嬷对你倒是情深,愿为你放弃仕途,为你杀人,为你顶罪。” “证据嘛……” 姜问钰一手抓住画影的手腕,一手扯开缠着的纱布,目光锁在手上的咬痕。 “林燃看见林屈死的时候,惊恐大叫,为了避免他发声,你用手捂住他,被咬伤了。” “小儿顽劣,会咬人,有何稀奇的?!”画影大声辩驳。 “也是。”姜问钰松开手,缴械投降似地摊开双手,“那我没证据咯。” 她说话的口气听得画影一怔。 “物证张舰已经认下,人证也都死光了。”姜问钰说,“现今死无对证,我还能怎么说呢。” 画影的脸色依然没有一丝气色,但蹙紧的眉松了些。 姜问钰撩了撩稍乱的鬓发,笑道:“张舰和王嬷嬷对你好生真心,还有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仆人……” 画影猛地抬头:“什么仆人?!” “啊,你不知道吗?就是一直跟在张舰身边的仆人。可惜他太急躁了。” 岂料,画影激动地站起来:“不是!不是!不是他!二郎是无辜的!他现在在哪里!?” “想知道他如何,就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 画影呜咽道:“二郎救过我……” 他们的故事,姜问钰没兴趣。 她直接问:“你是如何拿到我的字迹,又是从何得知我会医术,我应当没有得罪过你。” 良久,画影只说:“我与你无冤无仇。” 那时候,林屈看见姜问钰,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 他若是知道她学医不久,没有任何声望,绝不会让她诊治的。 也许是画影跟林屈夸大姜问钰的医术。 抑或是画影跟林举提起,林举再跟林屈建议让她来看病。 但这些都不重要。 姜问钰道:“既然无冤无仇,为何会盯上我?” “不是……” 画影掩面而泣,颤抖道:“上个月我回玲珑阁,有一个人给了我一封信,信里写了我姐姐是被林屈害死的。如果想报仇就按照信里内容做,那封毒药方就夹在信里。” 姜问钰:“谁给你的信,七爷吗?” 画影满眼血丝:“我不认识……” 姜问钰:“信呢?” “烧了。”画影掏出一团东西给她,“只剩下这个了。” 姜问钰皱眉接过。 绢帕裹着的是一块奇光异彩,如拇指般大小,颜色血红的一块碎玉。 画影抓住她的裙摆,焦急问:“二郎呢?二郎现在在哪里?!” 姜问钰的目光回到画影身上了,冷漠道:“死了。” 死……了!! 画影烂泥一样委顿瘫在地,肩膀和脊背颤抖,眼泪如洪水泛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屈权势大,买贿官府,打点上下,我能怎么办……我没办法到衙门击鼓鸣冤,没办法替姐姐翻案……更没办法直接杀了林屈……” 姜问钰经过一遭,恻隐之心早就散得差不多了。 事已半清,她将幕帷戴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久。 一个丫鬟跑进主堂,颤颤巍巍道:“夫…夫人,那位姑娘离开府了。” 闻言,画影手搭在丫鬟胳膊上,缓慢站直身,不再流泪的眼睛平静地眺望远处。 …… 这几日,姜问钰遍布都城数一数二的玉石铺。 店主拿着放大镜研究片刻,神情慎重道: “没见过……看来不是什么好玉。” “姑娘,这玉都碎成这样了,看你可怜,我可以出一文钱,高价收了它。” “谢谢,但不用。”姜问钰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后,她去了其他店铺,看完玉,都摇头说没见过。 问不个所以然,姜问钰欲打道回府。 路过一间门可罗雀的铺子时,一道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针姑娘。” 姜问钰左右张望,并无他人。 她回过头,见器具铺浓眉大眼的掌柜正在挥手。 掌柜粗嗓道:“别看了,就是你,针姑娘!” “……” 姜问钰跟他打过一次交道,那时和现在她都戴着面纱,没想到这他都能认出。 甭管是穷酸还是富贵,遇见先高谈阔论夸一顿。 掌柜高声赞道:“针姑娘,几天不见,你长高了!” 姜问钰:“……谢谢夸奖,今天不买东西。” 见她要走,掌柜忙道: “你手上的那种玉,我见过!” 姜问钰犹疑望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走进了器具铺。 两人面对面坐在木椅上。 掌柜轻咳一声,道:“在下钟陵,这间铺子是我的。” “你好。” “玉可否拿出我看看?”钟陵问。 姜问钰停了停。 钟陵见她犹豫,信誓旦旦地道:“针姑娘放一百个心,钟某从不骗姑娘!” “我不是真姑娘。” “那是?” 姜问钰轻声道:“我是假姑娘。” 钟陵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名字!” 姜问钰思虑后,拿出锦帕包着的玉放在桌上。 钟陵收住笑,伸手要拿,却落了个空。 姜问钰往回推,面纱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 “掌柜的,先说好,我没有钱哦。” 她可没忘记,上次买银针,他先一劲夸她,后狮子大开口。 “钟某想瞧瞧这玉,不要姑娘的钱。”钟陵道。 姜问钰反其道而行之,微微一笑,缓声道:“看一眼,五两银子。” 奸商钟陵:“???” 这姑娘说话甜甜脆脆的,怎么是个抢钱的高手! “针……贾姑娘,你不想知晓此玉的出处吗?” 姜问钰不语,那双水墨般的杏眼弯弯笑着。 钟陵忍痛还价:“五文钱。” 姜问钰压着玉的手往回挪了一点点。 钟陵:“…一两。” 姜问钰又挪了一点。 钟陵:“……三两,不能再多了!” “多谢掌柜的好意,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姜问钰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钟陵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这么会做生意,忙不迭拍案。 “行!五两就五两!” 姜问钰这才松手。 钟陵隔着锦帕拿起玉,眯起眼,饶有兴趣地打量。 须臾,姜问钰大大方方望着他,道:“此物出自何处?” 第30章 姜问钰以为她谁? 钟陵掀起眼皮。 姜问钰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黑发梳成简单的发髻,明黄色发带绑在发间。 脸上戴着一层轻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柔和的杏眼。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明媚漂亮的少女。 钟陵脑海不禁想起上回她说,她不是名医的事。 良久,他眼睛转动,摇头道:“不识。” 听闻,姜问钰摊开手,要钱:“好。五十两银子。” 钟陵震惊:“不是五两吗!?” “是呀。一眼五两,方才你眨了十四次眼睛,但念在我与钟掌柜第二次见面,实在是有缘之。”姜问钰微笑道,“四舍五入,我好心只算你十次,五十两,没错?” 钟陵:“……” 他有看那么多眼吗? 好像有,但是…… 五十两!这假姑娘是来抄家的!! 钟陵脸颊肌肉抽了一下,继而屈指在桌上“笃”地敲了声,道:“此玉红色通透,乃上好的凝血玉,产自东爻国边塞荒漠。” “掌柜可知都城谁有凝血玉?” “钟某给人解惑是要收费的。”钟陵道。 姜问钰爽快地掏出一锭银子:“够吗?” “够。” 钟陵喜滋滋收钱,道:“凝血玉从未流入过北都国,都城无人有。但皇宫内,说不定会有。” 姜问钰若有所思。 “凝血玉一经出土,便被禁止在民间乐坊出现,姑娘是如何拿到的?”钟陵好奇道。 姜问钰道:“我回答问题也是要收费的。” 钟陵立即道:“那我便不问了。” “……”姜问钰指腹摁住碎玉的棱角,细微的疼痛蔓延至脑海。 “一言难尽。” 钟陵眉宇微抬:“如何说?” 只听姜问钰闷声道:“大约是鬼送来的。”林屈这只鬼。 钟陵无情嘲笑:“哈哈哈!小姑娘竟然相信鬼!” “……” 姜问钰拿回锦帕裹着的玉,道:“既然钟掌柜如此热情,五十两银子,我给你打个热情价。” 钟陵一听打折,立马来劲了:“多少?” 姜问钰笑道:“一文钱。” 钟陵:“……” 我的热情只值一文钱!? 姜问钰本来不抱期望能拿到钱的。 谁知,钟掌柜长得跟劫匪似的,竟也愿赌服输。 尽管赚了的人是他。 递出银两时,铮铮铁汉还是心痛地猛捶了两拳胸膛。 姜问钰从铺子出来,穿过熙熙攘攘街道,有大批百姓往同一个方向跑走。 人群里,一位老妇人撞倒她。 姜问钰将人扶起,随口问道:“阿嬷,你们这是急着去哪里?” “听说林员外郎的夫人随着林员外郎去了,大家正赶着去瞧热闹呢!” 姜问钰一愣。 画影……死了? “林夫人如何死的?” “好像是自缢。”老妇人拉住姜问钰的手,“小娘子,你也随我们去瞧瞧呗!” 说是让姜问钰去瞧,实际上是让她扶着她去。 林府此时肯定围了不少官差,说不定谈殊和锦衣卫也在。 她若是去的话,有极大可能会碰到他们。 念至此,姜问钰推掉老妇人的手,笑道:“不了,家中还有一百八十岁老母在等着我。” 老妇人:“?” 一百八十岁??? …… 竹溪院。 姜问钰从妆奁最底层拿出一个髹金漆梨花缠枝花纹漆盒。 又拿出凝血玉,将其掩饰藏在香料底下。 姜问钰起初怀疑,背后人杀了画影,想把画影的死算在她头上。 但当日,锦衣卫便结案了。 画影两个贴身丫鬟目睹主子上吊自尽,林举赶回来,见到画影断了最后一口气。 自回来后,姜问钰忙着苟命,一心只想查清真相。 可总有人爱往她面前凑。 这日,徐嬷嬷趾高气扬走进院子,大老远就看见姜问钰蹲在地上,手托着半张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株干枯植物,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徐嬷嬷声音大,直接吆喝:“表姑娘,你早已无碍,为何不去给夫人请安,府里规矩都学去哪里了?!” 姜问钰扭头,瞥她一眼,又若无其事蹲下了:“哦。” 徐嬷嬷一愣:“什么叫哦?” 姜问钰眼也不抬:“哦就是你的话我听到了。” 徐嬷嬷被她理直气壮震惊,一时间愣在原地。 等回过神,她心中恼火,绷着脸道:“表姑娘,你为何不去请安!” “嬷嬷这么聪明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姜问钰歪了歪头,笑容满面,“还是说嬷嬷觉得我比你聪明?” 徐嬷嬷明里暗里一直骂姜问钰蠢,要是承认姜问钰比自己聪明,就相当于骂自己更蠢。 徐嬷嬷像个被攥住脖子的鸭子,脸都憋青了。 琴月看见被气得半死的徐嬷嬷,忍笑都要忍出内伤了。 徐嬷嬷横眉怒目上前,想面对面镇压,但她刚走两步,就听到琴月突然呼喊: “死了!嬷嬷,你踩死了!踩死了!” 徐嬷嬷皱眉,立马止步:“什么踩死了?” 琴月道:“你把表姑娘辛苦种植的草药踩死了,道歉。” 徐嬷嬷低头看了看,难以置信道:“这不就是棵枯死的杂草吗!?” 琴月奇怪道:“你一个嬷嬷,你懂什么,是杂草还是草药,表姑娘学医的难道不比你清楚?” 徐嬷嬷何时受过如此对待,她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张嘴就要大骂。 “姜问钰,琴月,你们两个贱……” 作为郑氏身边的心腹嬷嬷,府里哪个对她不是毕恭毕敬的。 今日姜问钰和琴月竟然如此摆脸色,造反了不成!?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打断她:“嬷嬷脑袋疼吗?” 徐嬷嬷气一下子打到棉花上,困惑不已:“脑袋?” “我还以为你摔坏脑子,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你……!” “嬷嬷作为舅娘身边人,如此不分尊卑,今日我可以不计较,来日就说不定了。”姜问钰弯起眉眼,温软道,“不要再上前了哦,嬷嬷。” 徐嬷嬷后背莫名一阵发寒,但很快害怕又消散了。 姜问钰以为她谁? 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窝囊兔,凭什么指挥管家嬷嬷! 第31章 不听姑娘言,吃亏在眼前 徐嬷嬷怒不可遏,弓箭步直冲姜问钰。 “我就上前,你能……啊!” 徐嬷嬷猝不及防跌进了一个大坑里。 “哎唷,摔死我了我的老腰啊,要断了,哟哟哟………” 姜问钰和琴月往前走,居高临下看向坑里灰头土脸的徐嬷嬷。 琴月幸灾乐祸道:“嬷嬷,你也太不小心了,姑娘都说了不要上前走,你还要上前。不听姑娘言,吃亏在眼前!” 徐嬷嬷气出青烟,狠狠瞪姜问钰:“你没事在院子里挖那么深的坑干嘛?埋尸啊!?” “挖坑当然是为了种树。”姜问钰道。 琴月也道:“嬷嬷连这种常识都没有,应当如何帮夫人做事。” 徐嬷嬷一噎。 谁家种树的坑挖那么深! 姜问钰笑起来,声音脆又甜:“需要我搭把手,把嬷嬷拉上来吗?” 这不是废话嘛! 徐嬷嬷白了她一眼:“麻烦表姑娘拉一下奴婢。” “嬷嬷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姜问钰道。 一旁的琴月应道:“不是。” 徐嬷嬷气血翻涌,狠狠剜了一眼琴月,忍不住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琴月:“嬷嬷说的什么话,奴婢是表姑娘的丫鬟,只是回答了姑娘的问题,怎么就吃里扒外了?” 徐嬷嬷又不能直接说琴月是郑氏派来的,要说了夫人不得打死她。 只好再看向姜问钰,脸上挤出恳求的态度:“表姑娘,麻烦您,拉一下奴婢,奴婢上不去!” 姜问钰轻快应:“好呀。” 徐嬷嬷往上伸手,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姜问钰的手。 姜问钰:“哎呀,嬷嬷你是不是眼高手低惯了,手变短了。” 徐嬷嬷脸全黑了,在心里骂了一百遍这个白痴表姑娘。 你不会让其他人来帮忙吗,不会用绳子吗!? 徐嬷嬷很想这么说。 但是有了前面的教训,她只能咬牙挤出笑容:“姑娘,可以让找别人帮忙的。” 姜问钰却道:“可是我人缘不好,府里没人听我的话欸。” 徐嬷嬷:“……” 这是实话。 而且还是徐嬷嬷叫府里的人不要听姜问钰话的。 琴月拿帕子给姜问钰擦了擦汗,道:“姑娘,太阳太晒了,先回屋。” 姜问钰抬头眯了眼高空的烈日,和善道:“嬷嬷,你好生等着,我去给你叫人,很快就回来了。” 徐嬷嬷没办法:“好,表姑娘你可快点回来救奴婢!” 竹溪院一贯冷清,树枝交错相连,阳光就从枝桠叶子的缝隙漏下来。 “表姑娘!姑娘!?你们还在吗?没有人应,看来是不在了。” “两个臭丫头,狗东西!敢这么对我,待我出去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又蠢又傻,什么也不会的野孩子,还敢拿身份压我,若不是夫人忌惮锦衣卫,早把你扫地出门,卖到烟花场所了!” …… 骂骂咧咧不休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竹溪院过于寂静,一字不差飘到凉亭。 石桌上摆着一盘如意糕和一盘吃了一半的七巧点心。 姜问钰一手托腮,一手翻阅账本,看得认真,似没听到辱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坑里冒出来的声音不止哑了,说出的话也变了。 “姑娘,你们回来了吗?” “表姑娘!姜姑娘!奴婢想您了!!” “姜问钰姑娘,奴婢错了,您快回来了!奴婢要撑不住了!” …… 随着时间流逝,哭着求饶的声音愈发虚,愈发有气无力。 琴月拿着扇子替姜问钰扇风,瞟了眼院落的坑,有些担心道:“姑娘,现在要去叫人吗?” “等着。”姜问钰不为所动,“死不了。” 日暮黄昏,残阳如血。 徐嬷嬷终于在下人的帮助下,奄奄一息之际,逃离了坑。 她看见站在一旁笑的姜问钰,眼珠子猛颤,面临死亡的恐惧感再次袭击全身,仿佛碰上了恶鬼索命。 姜问钰在苏府待了七年,这七年,她什么样子,郑氏他们都知晓,听闻此事,也只觉是徐嬷嬷不小心所致。 姜问钰白日不是忙着处理铺子事宜,就是忙着打听玉石和七爷线索。 入夜,竹溪院似沉入海底。 幽深阒寂。 姜问钰洗漱完,随意用发带将长发束起,便在院子竹林处,活动身体。 动着动着,她就想起了……薛无涯、谈殊、那两名黑衣人、还有谢之危都习过武,身手了得。 她若是也会打架,说不定还能和人正面硬刚。 原本还想着靠毒或许能自卫,但想起谈殊……要是碰到谈殊那样子的,暗器肯定没指望。 自己有能力,才是真理。 夜幕低垂,凉风吹皱湖面,竹叶随风飘,叶子刮擦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 姜问钰耳朵一动,压腿的动作一怔。 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尽管混淆在风声中并不是很明显,但姜问钰还是察觉到了。 按理说,这片竹林幽深,平日一年到头别说人了,鬼都不会来。 可如今……又来人。 当她院子是什么世间名景吗?想来就来! 姜问钰站直,警惕心提高到最高点,眼珠子转动,探寻声音的出处。 忽而,凌空划过轻微声响,一道旋风似的黑影搅碎漫天乌云,又快又凌厉地欺近。 与苏锦桦的笨拙、薛无涯的纯粹不一样,这来势带着杀意! 姜问钰反应极快,一手握紧匕首,一手拈出银针,浑身紧绷。 只见那人手腕翻飞,剑光霍霍,姜问钰适时抬肘,竖刀挡格。 实力悬殊,全力相搏尽显徒劳,一掌猛地击向肩膀,疼得姜问钰一腔血险些喷出来。 动作眼花缭乱间,姜问钰察觉到对方貌似不想杀她,剑招极其保守,也暴露了弱点。 铮的一声响,匕首陡然被击掉。紧着,姜问钰一脚,踹在对方腹部! 那人哼痛一声过后,屈肘抬臂,扭腰转腕。片刻后,剑锋抵在姜问钰的脖颈,银针压在黑衣人脆弱的颈动脉。 “别动!” “安静!”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对方显然没料到姜问钰还有暗招,愣了下,随后微不可察地闷哼了声。 姜问钰被对方的胳膊压在墙壁,两人面对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里。 血……? 原来是受了重伤,怪不得会被她钻了空子。 就在那人一不留神时,姜问钰眼疾手快扯下黑色面罩。 看清了对方的脸,她诧异道:“怎么是你?” 第32章 谢之危回来了 “怎么是你?” 黑衣人眸如寒潭沉星,眉头一压,似想问“你认识我”。 但对视半晌,她始终冷着脸,死活不开口。 “玲珑阁,瑶光姑娘。”姜问钰简要道。 这位一身夜行衣,面容沉冷的人正是玲珑阁,瑶光让她救的那名女子。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让谁,十分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一墙之外传来吵闹声,移动的火把照亮了小片天空。 女子的表情依旧平淡无波,姜问钰看着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姜问钰:“追你的?” 对方不语。 姜问钰神态自若,继续道:“被发现,你会如何?” 女子的神色登时凌厉起来。 姜问钰明白了。 她将银针收起,又把脖子上的剑挪走,最后将人轻轻推开。 女子脸色煞白,身子微微一晃,忙伸手按住了伤口。 姜问钰抬手擦了擦滑至下颚的汗水:“跟我来。” 女子警惕看向她。 姜问钰说:“若是再不来,不用我把你交出去,你就会被发现。” 官兵脚步声踏踏踏传来,越来越清晰。 女子眉眼沉静,银光一闪,剑入鞘,起步跟上姜问钰。 岂料,腿下一个踉跄,她险些摔倒,靠着剑鞘在地下一撑,方能撑住身体。 姜问钰一看她额间冷汗涔涔而下,就知晓是不小心牵动伤口了。 姜问钰当机立断,用手绢捂住她腹部的伤口,搀着人边快步进房间,边压低声说: “你的伤势很重,流了不少血,若是被发现定没法解释。先把伤口止住。” 姜问钰拉着人进屋子,打开药箱,就要给她解开衣服。对方猛地抓住她的手,眼里射出一抹寒光。 姜问钰一脸莫名:“?” “……” 女子嘴角不自然地紧绷,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少顷,还是松了手。 姜问钰扯开她的衣服,看到了伤口,所幸这次利箭没有毒,随后她动作迅速,处理表面,拿出金创药一个劲撒。 皮肉被猛烈刺激,那女子一声不吭,只是皱紧了眉,咬紧了唇。 这会儿,官兵已经搜地差不多,即将要到竹溪院。 隔壁院子门被砰地撞开,随后听到煞气汹汹的粗鲁声: “给我搜!” “我等奉指挥使之令,前来捉拿刺客!” 指挥使? 谢之危回来了? 噢。 谈殊跟她说过,谢之危好像就是这个时间回来。 “姑娘,姑娘?” 门外,琴月在焦急敲门。 姜问钰把那名女子安顿好,披上一件外衣,慢吞吞地打开门。 一看见她,琴月慌张道:“姑娘,有官兵来了。” 话音落下,院子走进一群浩浩荡荡,拿着火把的官差大多穿着一身飞鱼服。 锦衣卫。 姜问钰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中间,抬头望向辽远夜穹的谢之危。 火光映照在他暗涌杀气的脸上,越显得阴沉。 谢之危手搭在绣春刀上,一步步走近时,衣襟摆动,露出系在腰际钑伏虎盘云花的锦衣卫腰牌。 橐橐的靴声停在姜问钰跟前,她抬眼,惊喜道:“谢哥哥?” 谢之危四顾张望了下,目光落在姜问钰身上,她似被惊醒的模样,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匆忙罩了件外衣。 谢之危收了收眼神,问她:“今夜可有发现奇怪的人?” 姜问钰摇头:“没有。怎么了嘛?” 谢之危皱眉。 今晚他刚回来,便发现镇抚司衙门进了贼。交手之间,对方被利箭刺中,受了重伤。 他沿着血迹一路追踪,但血迹在这附近消失了。 谢之危笃定刺客肯定就在这附近,但搜刮一番并没有。 “时间如此短,受了重伤的刺客定然没时间处理伤口。”一道男声传来。 姜问钰抬眼望去,是李招夷。 李招夷风姿凛凛走上前,目光放在姜问钰身上:“原来是谢大人的表姑娘。” 姜问钰微微欠身:“见过太子殿下。” 李招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谢大人,不搜搜院子吗?” 谢之危冷冷睨了他一眼,肃着脸,下令:“搜!” “是!” 锦衣卫如鱼贯入,在竹溪院各个屋子,各个角落肆意翻找。 李招夷目光望了望,锁定一间屋子:“那间为何不搜?” 琴月弯腰道:“回殿下,那是姑娘的寝房,不能让外男随意进出。” 李招夷对谢之危道:“既然他人不方便,不如谢大人亲自搜,如何?” 姜问钰拢了拢外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谢之危。 “谢哥哥搜,我自然没有问题。” 她还是一如既往懂事,从不会让他为难。 谢之危点点头。 另外一边屋子。 苏芊芊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还觉得心头戚戚。 夤夜,锦衣卫怎么莫名其妙来查苏府了? 一个丫鬟慌慌张张慌慌张张跑过来,焦急道:“芊姑娘,不好了!” “何事?”苏芊芊坐在床上,正在思量,不耐烦道。 “锦衣卫去搜表姑娘的院子了!” “搜就搜,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苏芊芊白了她一眼,“有打听到锦衣卫为何如此大动静吗?” 丫鬟道:“据说是有个受伤的刺客可能逃到了苏府。” 苏芊芊倏地有种不详的感觉。 上次太子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受伤被姜问钰所救。 这次该不会又是太子? 这死太子怎么整日都在受伤! 苏芊芊心里山崩地裂,冷着脸给自己罩了外衣,叫丫鬟提上灯笼就往竹溪院走。 竹溪院。 李招夷今晚一直在场,但前面锦衣卫搜查他并没有掺合。 这次,他却与谢之危一起进了姜问钰的寝房。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熏香便扑面而来。熏香虽浓,闻起来却不刺鼻,反而还很沁心。 谢之危手搭在腰上的绣春刀,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处角落。 李招夷一边转动手上的扳指,一边慢慢观察四周。 他的眼神倏然一凝。 柜子露出了一角衣裳,那衣裳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看来是太慌张了,合上时没把衣服全塞进去。 这个柜子的大小,藏一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李招夷眯眼盯着血迹,嘴边缓慢地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33章 不好意思,我是天才 李招夷看向谢之危,神情微妙道: “多亏了谢大人,表姑娘方能洗清林屈案子的嫌疑。” 谢之危脸上没什么神情:“职责所在。” 李招夷瞄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少女。 先前听闻谢之危与姜问钰关系亲密,起初他还不信。 现在发现原来,他们两个关系的确不一般。 李招夷站在柜子前,问谢之危:“谢大人,要来看看吗?” 谢之危望过去。 柜门露出来的衣服,沾了血的衣服颜色与柜子色泽相似,并不明显。 他的眼神浮出狠厉之色,望向姜问钰。 她一脸惛懵:“怎…怎么了?” “表姑娘,今晚一直待在寝房,没有见过任何人是?”李招夷问。 姜问钰摇头:“不是。” 谢之危瞳孔一缩,握着刀柄的五指加重了力度。 李招夷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语气却折射锋芒: “这同你跟谢大人说的可不一样,表姑娘不再想想?” 姜问钰:“哪里不一样?” 李招夷:“你前面说没见过其他人,但现在又说见过。” “谢哥哥问民女见过奇怪的人吗,民女确实没有见过奇怪的人。”姜问钰说,“太子问民女有没有见过任何人,民女见过琴月呀。” 非常朴素又简单的解释。 李招夷:“……” 姜问钰:“难道丫鬟不算人吗?” 李招夷:“……算。” 口头说不过,李招夷也懒得装了,他伸手猛地打开柜子。 然而,里面并没有他意料之中的刺客。 偌大的木柜里,只躺着一件随意丢弃的衣物。 谢之危拾起衣服,手指拈了拈,是刚干没多久的血液。 他看向姜问钰,眉眼间寒霜般冷:“为何会有血衣?” “这个……” 姜问钰抓着外衣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脸色难看,似有什么难以言喻。 李招夷目光阴鸷盯着她:“表姑娘,你把刺客藏哪里了?” “刺客?什么刺客?”姜问钰双目圆睁,愕然道,“哪里有刺客?” “如果没有刺客,你寝房为何会有血衣?”谢之危冷声质问。 半晌,姜问钰咬得下唇发白,垂着脑袋,小声道:“……我来月事了,那是换下的脏衣服。”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李招夷和谢之危都听得一字不差。 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 谢之危神情变幻莫测,李招夷僵硬在原地。 按理说两人早就知晓男女之事,对女子来癸水是不会觉得尴尬的。 但两个男人咄咄逼人,认定羞涩的少女私藏刺客,颇为难堪。 李招夷什么心情,谢之危不清楚。 谢之危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误会了自己的青梅。 锦衣卫做到指挥使的位置,他没办法彻底相信任何人,包括一起长大的姜问钰。 谢之危十二岁那年,父亲带回一个八岁大的女孩。 她可爱懂事,不谙世事,看向他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塞满了整个他。 她娇小柔弱,可怜兮兮,让人很心疼,想保护她。 谢之危想起,每次他外出,姜问钰都缩在门口,抱着膝盖,风雨不改等着他回来。 她会在他被训斥的时候,千方百计逗他笑; 会在他处理事务头疼的时候,绞尽脑汁帮他,尽管最后什么也没帮上。 她是如此单纯胆小。 看见陌生人都害怕,又怎会私藏刺客。 知晓姜问钰不会怪自己,谢之危心里更愧疚了。 这件事都是李招夷的错。 非要扯出血衣,让他误会她。 “太子殿下,指挥使,已经搜查完毕,并无刺客踪迹!”下属汇报道。 谢之危放下衣服,没什么好气同李招夷道:“此事乃是臣负责的,便不劳太子烦心了。” 明显的逐客令。 李招夷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同姜问钰笑笑道: “今夜如有冒犯表姑娘,还请谅解,改日必定送礼赔罪。” 姜问钰说:“是民女没有收拾好衣物,让太子殿下看笑话了,殿下不怪罪民女,民女便万分感恩了。” 多么善解人意的姑娘。 李招夷脸上的笑快有些挂不住了,他甩袍,离开了竹溪院。 锦衣卫搜不到人,如数离开苏府。 夜色沉寂,竹溪院又恢复往常般,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谢之危看着姜问钰惨白的小脸,愧疚又心疼道:“钰儿,今晚扰到你了。” “谢哥哥平时事务繁忙,本来就很辛苦,我还给你添麻烦了,是我不对。” 姜问钰轻声细语道:“谢哥哥放心,我下次肯定不会了。” 她这么说,谢之危心更软了。 “什么添麻烦。”他的眉头一皱,“你做得很好。” 姜问钰看着他,心说你最好一直这么觉得。 谢之危走到她面前:“今晚我来得突然,吓到你了,是我考虑不周。” 姜问钰眨巴眼,软声道:“谢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今晚回都城,发现黑衣人潜进了镇抚司衙门行窃,交手间,用利箭刺伤了他。”谢之危耐心道。 姜问钰顺着他的话,惊恐道:“谢哥哥和黑衣人交手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就好。”姜问钰松了口气。 谢之危语重心长道:“此贼身手敏捷,来者不善,可能会伤害你,若是你碰见定要与我说。” “好。”姜问钰道。 “不止是贼,只要碰到行为异常的人,你都要同我说。”谢之危道,“以后医馆也少些去,外面鱼龙混杂,你心思单纯,容易受骗。” 姜问钰乖巧点头:“嗯!” 随意说了几句,谢之危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同她说: “已经很晚了,你休息,改日谢哥哥带你出去逛逛。” “真的吗?”姜问钰期待道。 谢之危说:“我何时骗过你。”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姜问钰灵动眼眸定住,微微皱眉,故作认真思考:“没有吗?” 她这副样子,像是小时候教书先生逮到她打瞌睡,恨铁不成钢地敲醒她,让她回答问题,但她的脑袋又空空,想了半天才回答。 谢之危被逗乐了:“好了,休息,我处理完事便来寻你。” 姜问钰点头:“好。” 谢之危走出门,回头看了她一眼,姜问钰同他挥手道别。 “谢哥哥再见。” 谢之危无奈笑了笑,转身离开。 锦衣卫离开后,琴月来敲姜问钰的门。 “姑娘。”她小声道。 姜问钰打开门,随手丢给她一件衣服。 “男人的脏手碰过,拿去烧了。” 说完,她遂反手关上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琴月愣愣看着紧闭的房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片刻,回过神来,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这件上好锦绸制作的衣裳是表姑娘心心念念了一个月,今日才做好的新衣。 还没见表姑娘穿过呢。 不过姑娘既然要烧掉,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屋内。 方才李招夷盯上的柜子,边缘有挪动过的痕迹。 尽管不是非常显眼,但只要靠近仔细查探,必然会异样。 所以姜问钰故意用那名女子的血染红了衣裳,塞进柜子,露出小小一角。 他们看到了衣服,认定她做贼心虚,步步紧逼。 诘问一番,发觉误会了。 窘迫不已,便不会再留意柜子。 姜问钰用力推开柜子,柜子下是一个又深又大的坑。 坑里面缩着一个五官英气的女子。 姜问钰伸手将她拉上来,又替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女子捂着伤口,神色古怪盯着姜问钰。 姜问钰猜她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说:你是谁?怎么认识太子和锦衣卫?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的房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坑? 你有什么目的? …… 姜问钰忽视她的眼神,主动介绍:“我叫姜问钰,大侠如何称呼?” 女子紧紧盯着她,唇抿成一条线,极其冷淡吐出两字:“石英。” 姜问钰点了下头,又叫她把衣服脱掉,替她看看后背的伤口。 石英想起姜问钰刚才说认识自己,又提了玲珑阁和瑶光,也猜到她是瑶光口中的大夫。 如此,石英也没有再纠结,爽快扯下衣服。 她身上的毒基本清除,但伤口还没愈合就又迸裂了。 浸出的鲜血染红了纱布,拆掉纱布,后背具是晕开的血迹。 骇人至极。 姜问钰手一碰伤口,石英疼得倒嘶了口气。 “腐草毒的毒素还没散尽。”姜问钰清理好后,郑重道,“这一个月伤口不要沾水,也不要与人交手。” 石英蹙眉,忍不住出声问:“你会解腐草毒?” 腐草毒,会腐蚀骨肉,一旦沾上若是不及时解毒,不出一月便渗入骨髓。 蚀骨之痛,如无数蚂蚁啃咬,一小块肉,一小块骨,中毒者往往承受不了,选择自尽。 锦衣卫常用它来做审讯的刑罚,撬开犯人的嘴巴。 这种毒,石英中招后,听锦衣卫隐约提起,此毒的解药只有他们有。 方才她听到锦衣卫指挥使和姜问钰的谈话,知道他们关系不错。 莫非是锦衣卫给她的解毒方法? 姜问钰将瓷瓶塞进药箱里,抬起眼,轻轻笑道:“不好意思,我是天才。” 石英:“?” 我是天才…… 这是什么回答? 还有,她哪里不好意思了? 第34章 很抱歉,惊艳到你了 石英见过不少人,谦卑有礼、狂妄自大、疯癫无常…… 但姜问钰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顶着一张明媚柔弱的面容,浅笑说着‘不好意思,我是天才’。 这种语气,就好像她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姜问钰见石英久久不语,复又带着柔软的笑意说:“很抱歉,惊艳到你了。” “……” 石英嘴唇无声翕动,神情欲言又止。 看她的样子,姜问钰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这个刺客,也太好逗了。 石英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笑够后,姜问钰拿了件新衣裳,给石英。 石英眼神湛然,似半凝固的寒冰,警惕道:“做甚?” “你的衣服沾了血,换掉。” 石英斩钉截铁道:“不换。” 姜问钰说:“我又不是你娘。” “……” 第一次有人用蜜糖似的声音跟自己说“我又不是你娘”。 石英的心情十分复杂。 姜问钰把衣服放在她旁边,寻到木桌前,给自己倒了盏茶。 喝完后,她又倒了一杯拿在手里,走到床边递给石英。 石英身上还是那件夜行衣,只是半解的衣衫整顿好了。 “今夜之事,来日定当重谢。” 石英手握紧佩剑,站起身,肃然道别。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姜问钰突然道。 石英侧首,绷着脸看向她。 姜问钰揉了揉挨了一掌的肩膀,慢声述说: “谢之危在逮捕刺客上异常坚持。今夜风声鹤唳,他没有搜到人,此时已经吩咐官差加强巡视了。你的伤势颇重,若是被发现,肯定逃不掉。” 石英拧眉:“按你所说,我要在这里待一个月了?” 姜问钰:“用不着那么久,三个时辰即可。” 石英吊着眼角,似在思考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姜问钰视线往下瞧。 石英攥住佩剑的手从未松开过,警惕性十分高。 若是她敢喊人,怕是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喉咙便抢先一步喷出鲜血。 姜问钰敛了敛视线,打着哈欠道:“我对你不感兴趣,但我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 石英终于舍得开口:“你要什么?” 姜问钰坐在床榻上,漾开一个笑容,说:“你身手不错,教教我呗。” 石英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愣怔了下,想起什么,皱眉道:“你不会武功?” 姜问钰搭在床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叩了叩:“不会啊。” 不会武功,那她是怎么躲过攻击的? 尽管受了重伤,但石英不认为自己弱得连个深闺少女都打不过。 石英看着姜问钰,煞是不解,但她更想问另一个问题。 “你与锦衣卫很熟?” 姜问钰如实道:“我和他们指挥使一块长大的。” 石英沉默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可能是担心你对谢之危不利,所以才留着你,套取你的本领身份?” 被戳穿的石英:“……” 姜问钰歪了歪脑袋,语气轻柔:“我要是考虑这个的话,今晚就不会救你了。” 谢之危的死活,关她姜问钰什么事。 石英在心里反复纠结了很久,才抿唇应:“可以。” “好。” 姜问钰“啪”的一声双手合十,笑道:“那一个月后,你伤好了教我。” 她的动作,看得石英一愣。 这一晚上太折腾了。 姜问钰乏困不已。 她钻进被褥里,露出一颗脑袋,黑溜溜的眼珠望向静默如一尊雕像的石英。 姜问钰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半的床,从被窝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要不要……” 她话没说完,石英便如临大敌,倒退两步,一口拒绝:“不用!” 姜问钰:“……” 她是猛虎野兽吗? 罢了。 她又不是她爹娘,不催熬夜的小孩子早点睡。 没多久,屋里传来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石英好奇地睨了眼。 少女睡得很安心,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半点都不怕被杀人灭口。 两个时辰前。 夜幕暗深,天边铺满了黑云。 丫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苏芊芊,穿过树木繁多的后园,前往竹溪院。 每走一步,苏芊芊都在心里骂一声“太子这个短命鬼”。 走至竹溪院门口,恰好碰到从里面负手走出来的李招夷。 苏芊芊即刻上前行礼:“芊芊见过殿下。” 李招夷正垂眸思虑事情,闻声抬起眼,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他脸上换了一种踏实的温情:“芊芊怎在这里?” 苏芊芊低头道:“听闻有刺客逃到苏府,芊芊担心表姐便想着来看看。” “表姑娘并无大碍,芊芊莫要担心。”李招夷说。 “无碍便好。” 李招夷望着苏芊芊端庄典雅的模样,今夜的窘迫散了些。 “谢大人此时正与表姑娘在一起,孤送芊芊回院,你早些歇息。” 苏芊芊心里有些意外,他竟然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路上,李招夷问道:“芊芊可知,表姑娘与谢之危具体是何关系?” “表姐曾经是谢家的养女。”苏芊芊道。 “只是这样吗?” 李招夷觉得应当不只是这样子。 苏芊芊有些犹豫,再三思忖,才说:“表姐心悦谢大人,但是谢大人只是把她当妹妹。” 李招夷若有所思。 只是妹妹吗? 苏芊芊心里不舒服,觉得近日李招夷提起姜问钰突然热诚起来了,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瘪了瘪嘴,委屈道:“殿下今日怎么只提表姐?” “孤只是好奇她与谢之危的事情,芊芊这是吃醋了?那如此,孤便不提了。”李招夷温柔道。 苏芊芊:“原来殿下让我留意表姐,是为了了解表姐和谢大人的事情吗?” 李招夷语重心长道:“你我要图长远,不能只看眼前。” “你若是嫁给我,便不只是我的正妻,还是整个天下的太子妃,当为天下女子垂范。” 李招夷握住她的手,温声说:“谢之危立功回城,官品自会再升。表姑娘与锦衣卫关系甚好,能与锦衣卫打好关系,于你我百利无一害。” 苏芊芊点头道:“芊芊明白。” 走了一段路,李招夷道:“魏丞相的寿宴,你携表姑娘一同去。” 苏芊芊不解:“为何?” 第35章 滑天下之大稽 李招夷道:“孤相信你,你自是天下第一名医,不必担忧。” 苏芊芊在他的温柔里掉了魂:“殿下说的是。” 她好歹也是太医温简祖的徒弟,习医数载,怎会担心。 李招夷握着苏芊芊的手掌,亲昵拍了拍:“芊芊,孤一直与你同在。” 苏芊芊望着他似春日一波湖水的眼神,心坎分外触动,脸颊不自觉飘上一片红晕。 “你与温太医许久未见,改日孤请温太医到东宫诊治,顺道与你团聚。” 李招夷最后道了句,便在苏芊芊歆慕的目光下,离开了苏府。 人没了影,苏芊芊回过神来,同贴身丫鬟道:“明日与表姐说,十日后的魏丞相寿宴,她一同去。” 天际已浮白。 石英前脚刚离开,后脚,屋里响起一阵低咳声。 姜问钰咳起来,脸色先是苍白,后又涨得绯红,咳到最后,她起身伏在床边,吐出一口淤血。 如若不是石英没想杀她,不然以她现在的状态,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不对。 应该会知道。 谢之危在找刺客,他会看到两具尸体。 姜问钰用手背拭去唇角挂着的血,虚弱地仰躺在床上,额前冷汗密布,黑发散落铺开,映得白皙的脖颈分外脆弱。 喘息了好一阵,才恢复平稳呼吸。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做人还是不能太装,该吐时就吐。” 她哑声笑道:“吐了上顿,下顿还能吐。” 受伤了还挺爽。 怎么说呢? 既知道了差距,又有一种拼尽全力,劫后余生的惊心动魄。 琴月如往常敲门,得到应允进屋,却看见姜问钰强撑坐起来,云鬓散乱,面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碎了。 “姑娘!” 琴月惊骇交加,怕她摔到地上,忙跑过去,扶住她。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没事。”姜问钰无力地靠在床柱上,“给我倒杯水。” 琴月忙不迭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她。 姜问钰双手捧着杯子,缓慢喝了两口。 “姑娘,真的不用找大夫吗?”琴月担忧道。 “不用。”姜问钰嗓音沙哑道,“我休息几天就好,若是有人来,你便说我昨日受寒,身体抱恙,无法见人。” “若是谢大人来呢?”琴月问。 苏府的人,琴月可以搞定,但冷血无情的锦衣卫,她没办法拦。 姜问钰微微撩起眼皮:“他不会来的。” 谢之危处理完贪污案回来,又碰到刺客,这段时间他是不会过来找她的。 姜问钰叫琴月去仲氏医馆拿了药,回来煎,竹溪院的空气飘荡着中草药的味道。 苏芊芊派丫鬟过去,回来时听到姜问钰病倒了,有些意外。 “姑娘不知,距离院子还有大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苦药味。不知……” 丫鬟拉着腔调,但苏芊芊听出了她的意思。 不知会不会病死。 “请大夫了吗?”苏芊芊放下手中的书籍,蹙眉道。 丫鬟摇头:“说是没有。” 若是姜问钰真病死,她会医术却没有为她诊治,难免引人诟病。 而且太子都说了让她带姜问钰参加寿宴,平日死了就罢了,现今若是死了,如何交待? 苏芊芊想到这,便决定亲自去竹溪院看看。 苏锦桦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苏芊芊还没诊断出来,此时姜问钰又出幺蛾子。 她越想越烦,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没用。 姜问钰裹着被衾,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则《珍玉奇闻》野书,想看看有无凝血玉的资料。 钟陵提供的信息太少了。 他应该对她有所隐瞒。 不过,一个爱财如命的掌柜,竟肯花钱看玉。 挺有意思。 凝血玉产自东爻国,被禁止出现在民间乐坊,那能拿到它的人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姜问钰把书籍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凝血玉的信息。 她躺下,乌黑的眼眸盯着房梁转了转,忽听外面传来声音。 “芊姑娘。”是琴月的声音。 苏芊芊手握帕子抵在鼻前,遮住部分草药味:“我来看表姐的,表姐如何了?” 琴月道:“回芊姑娘,表姑娘身体已然无碍,再休息两日即可。” 苏芊芊表明来意:“两日了,都未曾见表姐有所好转,你们又不乐意请大夫,我来替她诊治。” 按理来说,苏芊芊作为主人,主动提出要诊治,下面的人都没胆量推脱。 “如此来是甚好,但是芊姑娘屈尊降贵,表姑娘怕是会心疼您。”琴月郁郁道,“况且,表姑娘此次风寒有传染性,若是感染给姑娘就不好了。” 说着,她低头咳嗽了几声,实在让人信服。 苏芊芊明日还要去东宫,听闻,脸色微变,往后退了小步。 “但奴婢相信芊姑娘医术精湛,定是不会染上。”琴月殷勤道,“奴婢这就去叫醒表姑娘,看见芊姑娘,表姑娘定是高兴!” 苏芊芊一下子觉得头有点晕,遂拒绝道:“不必。既然表姐无碍,我便不打扰了。” 屋内。 听到她们谈话的姜问钰扑哧笑出了声。 苏芊芊和琴月是同一种人。 看清利害关系后,便很干脆做出决定。 也很容易被糊弄。 苏芊芊的到来,让姜问钰想起了苏锦桦。 不能人事后,苏锦桦这个预备太监非但没有萎靡,甚至还开拓了新的娱乐。 他把乐技歌姬带回府,不分昼夜在院子里拉琴奏乐,把郑氏气得半死。 这日,姜问钰身体恢复差不多,戴上面纱出了门。 她还没走到城东夫子院,便瞧见门前围着一群人,一阵骚动。 姜问钰走近一看,发现是两名青衣男子在纠缠不清。 一人嚷嚷道:“我要见老师!凭什么不让我见!” 另一人阻拦道:“夫子前日方给你二十两银子,现今已无银两,还请回!” 姜问钰想起来,这名闹事要见文夫子的男子叫梁民绪。 他幼年时被夫子从城外捡回来,夫子本想好生教导他,考取功名,但梁民绪心术不正,整日除了惹事,就是要钱。 文夫子的书塾也因他变得暗淡,没人敢把自家孩子送过来读书。 两人在门前拉拉扯扯,纠缠不休,梁民绪说不过,竟想动手。 姜问钰实在看不下去了,人群里,她悄无声息地抬脚。 “啊!” 梁民绪一个猝不及防被踹趴在地上,围观群众见他摔了个脸朝下,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梁民绪狼狈爬起来,扭头怒瞪:“你!” 姜问钰茫然无辜地看着他:“我?” “你谁啊,”梁民绪啐了口,“活得不耐烦了嘛!” 姜问钰道:“我是一个路人。” “路人?” 梁民绪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好歹的人。 “少多管闲事,滚远点!”他朝姜问钰吼道,“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姜问钰“哦”了声,“你挡着我路了,麻烦让开。” 吕彰见着她,喜道:“姜姑娘,你怎么来了?” 姜问钰提了提手中的东西,笑道:“我来给夫子送字画。” “夫子在里面呢,姜姑娘随我来。”吕彰说。 他们友好的对话仿佛一根针,狠狠刺进梁民绪耳朵。 他在这闹了半天,吕彰死活不让他进去,这个路人一来,就进去了! 凭什么!? 梁民绪气急败坏道:“滑天下之大稽,我从未见过凭空冒出来的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去,亲徒弟不能进的!” 姜问钰扭头,看向他:“是么,那你现在见到了。” 梁民绪脸上满是躁郁之色,正欲发作,忽闻旁人道: “快走快走,官差来了!” “哎呀,我还没看够戏呢。” “别看了,你想被抓吗?最近管得可严实了,聚众惹事都要被抓进牢里的!” 没一会儿,百姓已然散尽,门口只剩下三人。 姜问钰说:“梁徒弟,怎么还不走啰,是要进牢里嘛?” 梁民绪见着官差,为之色变,丢下一句:“我一定会再来的!”就溜没影了。 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 书院内。 须髯花白的文夫子坐在案前,皱眉看着书卷,眼神却毫无焦点,不知在想什么。 姜问钰上前,热情打招呼:“夫子,我来啦。” 文夫子抬眼望去,看见来人,喜上眉梢。 姜问钰把字画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新鲜出炉的字。” 文夫子拆开,瞧着宣纸上字迹遒劲,运笔飘逸的字,甚是喜欢。 他爱不释手摸了遍,问她:“丫头,现在还不能告诉夫子这是谁的字吗?” 姜问钰的字,文夫子见过,同她本人一样,每个字都是秀气中透着可爱和俏皮。 这纸上显然不是她的字。 姜问钰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这个是秘密哦。” 文夫子也不意外,他对正在收拾东西的吕彰道:“吕彰,你去把我屋里那几册珍珠宝玉书搬过来。” 姜问钰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小时候是去找谢之危蹭,后来谢老夫人禁止她去谢府,她就找到了文夫子。 夫子年轻时候是个书呆子,爱好收藏书籍和字画,有很多千奇百怪的书。 姜问钰盘腿坐着,腿上放着一本书,她低头看得认真,偶尔问文夫子一两句话。 “梁民绪他又怎么了?” 文夫子叹了口气:“他瞧中了一户人家的姑娘,想要提亲,但苦于没有钱。” 文夫子好心养梁民绪长大,没曾想养了个白眼狼,无所事事,净来要钱。 姜问钰嘀咕道:“提亲?提命差不多。” “对了。”她抬首,朝文夫子望去,“夫子知道武侯府的世子吗?” 文夫子:“武侯爷谈邵?” 姜问钰:“嗯!” 文夫子:“想问就问。”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皇帝和太后为何如此喜欢武侯爷的儿子?” 第36章 姜问钰她怎么就没长歪呢 武侯爷谈邵有两个嫡出的儿子。 长子谈燕,次子谈殊。 六年前,武侯爷和谈燕离开都城,带兵出征抵御倭寇。 虽然谈燕不在都城,皇帝和太后对他的喜爱却不亚于谈殊。 武侯爷的两个儿子可谓是备受圣宠。 就连李招夷有时候也怀疑,究竟谁才是皇帝的儿子,谁才是太子。 小时候,他经常跟皇后说:“母后,我是不是假的,其实我并不是太子。” 甫一皇后还耐心问:“你不是太子,你是什么呢?” 太子答:“我是一只狸猫。” 然后,惨遭一顿训斥。 文夫子同姜问钰道:“你若是知晓武侯爷的经历便不会问此问题了。” 姜问钰:“如何说?” “圣上与武侯爷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北都国有一半天下是武侯爷打下来的。”文夫子道,“武侯爷骁勇善战,屡战屡胜,乃是奇人。还有他夫人,也曾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姜问钰:“懂了!爱屋及乌!” 文夫子却道:“非也。论领兵征战、获军心,圣上远不及武侯王。圣上和太后喜爱武侯爷的夫人和儿子,是为了把他们留在都城,以制衡武侯爷。” 呀。 原来是笼中雀嘛。 姜问钰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低声问:“既然拥护武侯爷的人那么多,他为什么不自己称帝啊?” 此话非常危险。 文夫子神色凝重,少顷,高深莫测道:“这天下非皇家之天下,非勇者之天下,乃是众生之天下。” 姜问钰:“噢。” 文夫子:“明白了吗?” “没有。”姜问钰答。 文夫子:“……” 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文夫子险些拿戒尺敲她脑袋。 但瞧她支着半张脸,低头看书看得认真,文夫子忽然又觉得他可以原谅了。 笨蛋学生常有,勤奋好学的笨蛋学生不常有。 每日三省吾身: 笨蛋本无罪; 笨蛋是宝贝; 不生笨蛋的气。 白昼黑夜几转,便到了魏政寿宴。 当朝丞相魏政,乃是皇后亲生父亲,恩泽厚重,其寿宴不只是达官贵族结交的好时机,更是朝中贵胄子女相识的好时机。 阁楼地处城北,临河江池畔,依山傍水,亭台楼阁,好不风光。 摘星楼,二楼游廊。 萧元颂正在跟谈殊和沈淮说上次抓贼的事情。 他和薛无涯两人追上去,好不容易把其中一个贼打趴下,结果被姗姗来迟的锦衣卫抢走了。 锦衣卫道:“指挥使下令,定要把此人逮捕,还请萧小将军勿要为难我等。” 萧元颂喜欢广交善缘,一听有人求他,便乐呵呵同意了。 “当然没问题。关哪里我没意见,但是审鞫的事情得交给我!” 锦衣卫爽快同意了。 结果,他喜滋滋跑去镇抚司,锦衣卫却说他们指挥使早就审完了。 现在想起来,萧元颂还有些生气:“谢之危把审讯的活都干完了,那我干嘛?” 谈殊把玩儿着笛子,吊儿郎当道:“干他啊。” 萧元颂:“……” 我谢谢你。 沈淮笑而不语。 不远处楼下,一波接着一波的人穿过桃花园走进摘星楼。 “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姑娘是谁啊?”萧元颂奇道,“在谢之危身边还能开心起来的姑娘好生稀奇。” 沈淮说:“她就是谢之危的小青梅。” 萧元颂不可思议道:“哈?这是谢之危的青梅妹妹,她和谢之危一块长大竟然没有被荼毒?!” 谢之危为给美人伸冤接手案子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大家都很好奇和活阎王一块长大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冰美人? 活阎王二号? 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众说纷纭,各种各样的猜测。 却没有一种猜测是天真灿烂的少女。 谈殊撩撩眼皮望去,穿过众人,目光直直落在站在谢之危身边的姜问钰身上。 许是出于教养,每当有人说话时,她都会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 一阵风拂来,吹乱了姜问钰额前的头发,她抬手顺了顺,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凝脂一般。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不由扑哧一笑。 日光下,姜问钰笑颜璀璨。 而她的目光,只落在面前的谢之危身上。 仿佛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 谈殊:“……” 萧元颂满脑袋问号,手肘撞了撞旁边人:“诶,你知道吗?” 谈殊不止没理他,还一脸冷漠地往旁边挪了挪。 萧元颂瞪大眼睛,像在说“至于吗你”。 谈殊凉凉地斜他一眼。 萧元颂看懂了,他说“再弄乱我衣袖就把你丢河里”。 跟百八十个人处兄弟的萧元颂暗自决定另找一个新的好朋友替代谈殊。 下定决心后,他扁扁嘴,看向沈淮:“这妹妹怎么回事?” “苏府表姑娘,姜问钰。”沈淮简要说。 萧元颂百思不得其解,感叹道:“都是一起长大的,姜问钰她怎么就没长歪呢?” 谈殊嗤道:“一起长大就得长歪?” “能一起长大肯定是有共同点。”萧元颂说,“就比如我,集齐了所有一起长大朋友的优点,性格好、人缘佳、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天赋卓绝、为人大方,根本挑不出毛病。” 谈殊和沈淮对他的自夸早已习以为常,根本不搭理。 只有薛无涯这个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傻木头才会给他鼓掌,并佩服道: “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真厉害!” 但此时薛无涯不在,所以除了一阵风,没有任何事物搭理萧元颂。 姜问钰本来是和苏芊芊一块出门的,谁知在门口碰到了李招夷。 苏芊芊和李招夷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姜问钰只偶尔点头摇头,并不想跟他们说话。 许是看出她生怯,李招夷非常“热心”地把她带到了谢之危面前。 姜问钰没什么意见,毕竟跟着谁,都不影响她来这里的目的。 谢之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就让她跟着他。 “钰儿,听说你前几日生病了,怎么样?”谢之危问。 姜问钰说:“谢哥哥不用担心,就是受了点寒,早好了。” 谢之危点点头,又问:“你可还有再收到血字?” 下属说原先那封威胁信被偷走了。 有胆子、有能力偷锦衣卫东西的人,除了谈殊,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至于谈殊为何要偷呢? 谢之危觉得他肯定是做贼心虚。 姜问钰摇头:“没有。” 谢之危还没开口,一道欣喜的女声传来: “谢哥哥!” 姜问钰展目望去。 一名穿着玉色海棠单丝笼裙的少女正朝他们走来,风吹动她的裙摆,宛如一副飘逸动人的画。 姜问钰记得她。 七公主,李如意。 也就是谢之危赐婚的对象。 第37章 我们去落井下石呗 那一年,姜问钰八岁。 她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等祖父回家。 等了一天,没等到祖父,来的是一个男人。男人跟她说,祖父不在了,让她跟他回家。 后来,姜问钰才知道,原来祖父为救谢之危父亲死了。 祖父临死前,希望谢之危父亲能帮忙照顾她。 所以,八岁的姜问钰以为自己会在谢府待一辈子。 直到十岁的中秋节。 谢之危的几个朋友来到谢府,其中就有李如意。 七公主李如意和五皇子李景恒均为秦贵妃所生,谢之危自幼给李景恒做伴读,和李如意也是从小相识。 姜问钰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看起来又呆又傻,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不让她随意走动。 她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自娱自乐地荡秋千,仰头望着天上圆盘般的月亮。 迷路的李如意恰好看见她,同龄的孩子总是容易对对方生好感。 姜问钰看着李如意身上的衣服和头饰,赞美道:“你的裙子真好看。” 李如意也笑着说:“我也觉得好看。” 她是姜问钰认识的第一个同龄女孩子,所以李如意说想要坐秋千时,姜问钰很爽快答应了。 只是姜问钰没想到,李如意晃着秋千,会突然振臂高呼。秋千荡到半空的时候,李如意摔了下来。 这一幕恰好被李景恒看到了。 李景恒朝李如意跑去,将没了意识的妹妹抱在怀里。 姜问钰拿出手帕想替李如意擦掉手上沾到的泥土,却猛地被李景恒推倒。 谢之危一行人赶来,瞧见姜问钰跌坐在地,李如意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 李景恒说:“这个贱婢,竟然敢推如意下秋千!” 周遭的人纷纷看向姜问钰。 气氛微妙起来。 李景恒推姜问钰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摔得腿疼,一时爬不起来,只能摇头道:“不是,没有,我没有推她。” “没有推,难道是如意自己摔的吗?”李景恒狠狠怒道,“本皇子要处死这个贱婢!” 姜问钰眼泪在眼眶打转,看向谢之危求助,道:“谢哥哥……我没有……” 谢之危不为所动,冰冷道:“道歉。” “……” 姜问钰艰难爬起来,浑身脏兮兮,手也灰扑扑。 她说:“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的,等她醒来,你问她……真的……” 谢之危没反应。 姜问钰身体突然一歪,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谁,在谢之危身边,趁她不注意时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摔得很难看,耳里还传来蚊子般烦人的嘲笑声和辱骂声。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姜问钰看着黑乎乎的地面,胳膊肘和膝盖前所未有的痛,泪水滚滚而下。 在场的一群人里,她只认识谢之危,于是她下意识找寻他的身影。 谢之危上前替李如意处理手上的伤口,然后面无表情望向她,重复道:“姜问钰,道歉。” “……” 姜问钰趴了好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又能想什么。 想谢之危为什么不信她? 想为什么没有人扶她? 可是,想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面,李如意醒来,告诉他们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李景恒才放过姜问钰。 谢之危也才想起摔在地上无助的小女孩。 他跑过去想扶起她。 然而,谢之危到的时候,姜问钰已经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看见他,抬手擦了擦泪痕,月光洒在她脸上,照亮笑容。 “谢哥哥,中秋快乐。” 尽管李如意说不是她推的,但姜问钰还是被罚了。 那晚暴雨如注,冷意疯狂袭卷身躯。 十岁的姜问钰跪在祠堂,颤抖着手,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佛经。 翌日,丫鬟走进祠堂,把蜷缩成一团的姜问钰叫醒。 谢之危将她送到苏府。 “这是你舅舅,舅娘……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姜问钰雀跃道:“太好了,我也有家了!也有家人了!” 苏呈业早知有这么个外甥女,也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家业,却还是不想养。 如今锦衣卫出马,他们只能在金钱的吸引和权力的压迫下接受了。 其实,那时候姜问钰就该明白,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回忆戛然而止。 李景恒和李如意走到跟前。 谢之危一揖:“五殿下,七公主。” 姜问钰轻轻福身,跟着道:“五殿下,七公主。” 李如意愠道:“谢之危,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跟我行礼,也不要叫我七公主,叫我李如意!” “如意,不许大呼小叫。”李景恒语气虽有些强硬,脸上却毫无生气之色。 李如意哼了声。 李景恒目光不经意落到姜问钰身上:“这位是?” 谢之危道:“苏府的姜问钰。” 李景恒一直跟谢之危来往,自是知道他的青梅,但他认为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 “表姑娘,今日怎么在此?” 魏政的寿宴被皇后娘娘用来将都城的皇孙贵女聚到一块,他这是明知故问。 姜问钰答:“我同表妹来的。” “苏芊芊?”李景恒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本皇子见着她似要去跟皇后见面,你不去?” 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苏芊芊是温太医的徒弟,李招夷应荐给皇后,很正常,但姜问钰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姜问钰脸上浮起单纯的笑容,不卑不亢道:“五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子,随意跑怕是会吓着人了。” 吓人? 李景恒看着她姣好的面容。 虽说谢之危的青梅是个废物点心,但长得并不差。 他还没说话,便听谢之危开口说:“钰儿是我带来的,为何要去见皇后娘娘?” 李景恒一愣,显然没想到谢之危会出声。 “表姑娘不是说同表妹来的吗?”李景恒又问。 谢之危冷声道:“是与不是,对你来说重要吗?” 李景恒扯了下唇。 谢之危看出来他是故意为难了。 姜问钰安静站在一旁,藏在衣袖下的手有点痒,想抓把瓜子吃。 毕竟他们两个说话实在是无聊。 李景恒侧目看向姜问钰,后者朝他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姜问钰虚心请教:“五殿下一直在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正值午时,闲逛赏花的人往楼宇走,准备用膳。 沈淮去望月楼给魏政祝寿,萧元颂拉着谈殊寻找新的朋友。 瞧见什么,萧元颂顿住脚步。 “那边不是谢之危和李景恒吗?怎么感觉他们不对劲,又是为了七公主吵架?” 谈殊没反应,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萧元颂脑袋一偏:“表姑娘也在欸。” 谈殊蓦地止步,回过头瞧去。 姜问钰佯作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抹了两把自己的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什么也没有。 姜问钰:“咦?” 谢之危漠然地了了李景恒一眼,同她说:“钰儿,别摸了,你脸上没有东西,是某人的眼睛不干净。” 姜问钰面上听话地放下手,心却在说,你这么讥讽你一直追随的五皇子,真的好吗? 李景恒目光冰冷,语气中的警告毫不掩饰:“谢大人,此前你擅自接案本就犯了大忌,惹出了麻烦……” “那又如何,五殿下莫不是觉得臣连一点主张都做不了?”谢之危声音透着寒意。 姜问钰并不觉得他们是为了她吵。 他们两个之所以开始针锋相对,是长此以往压抑的结果。 李招夷羽翼渐丰,李景恒担心谢之危会易主,想要控制住他;谢之危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想要反抗。 至于导火线嘛。 大概是谢之危认为姜问钰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谁都不能欺负? 姜问钰不理解男人,也不想理解。 反正和她无关就对了。 没有瓜子,姜问钰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数。 一、二、三…… 数着数着,她想起很久以前问过祖父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呢? 谈殊看到姜问钰藏在袖口里握拢住的手,一根一根伸出,复又收拢、展开,不断重复。 他顿觉有些好笑。 别人在吵架,她在玩手指。 萧元颂说:“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去落井下石呗。” “没兴趣。”谈殊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萧元颂望望不远处的新朋友,再望望越行越远的老朋友,想了想还是觉得老朋友比较重要,拔腿跟了上去。 毕竟新朋友不一定是朋友,老朋友肯定是朋友! 谢之危和李景恒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如意以为他们又因为自己吵起来了。 “别说了!”她站在两人之间,喊道:“都怪我不好,你们不要再为我起冲突了。” 谢之危和李景恒依旧冷着脸对视。 李如意转向姜问钰求助,“姜问钰是,你也劝劝他们。” 姜问钰闻到了飘来的菜香味。 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要饿坏了。 “五殿下,七公主,谢大人,用膳时间已到,我先行告退了。” 言讫,姜问钰径直往摘星楼走。 李如意:“?” 谢之危:“……” 李景恒:“呵呵。” 第38章 总不能去挖人家坟墓吧 虽说是皇后娘娘聚少女少男在一块,但她并没有光明正大出席,只在望月楼召见了几位人。 望月楼有皇后、魏丞相和一些阅历深的官员,相对来说比较拘束。对比而言,摘星楼就热闹自由多了。 李景恒和李如意去了望月楼,谢之危和李景恒吵完,便和姜问钰在摘星楼用膳。 谢之危一脸阴沉坐在对面,姜问钰低头专心吃饭,胃口并没有因为他而变差。 谢之危蹙着眉,问她:“钰儿,你当真没有再收到血信吗?” 姜问钰咬了口金腿烧圆鱼,头也没抬道:“没有。” 谢之危心里有些遗憾,本想借此抓住谈殊的把柄,但还是被他逃过了。 姜问钰抬起眼,“谢哥哥问这个是知道谁要杀我了吗?” 谢之危回过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有我在,没有人敢杀你。” 姜问钰嗯了声,又好奇道:“那林大人是怎么回事?” “林屈死的并不冤枉,他常年在朝廷内嚣张惯了,惹了很多事,得罪不少人。” 谢之危顿了顿,又道:“就算这次他没死在张舰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姜问钰低下头,声音有些闷:“谢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为何这么问?” “方才五殿下说,林大人的案子给你惹了麻烦……” 提起这个,谢之危似想起了什么难缠的东西,皱眉道:“不过是一些小麻烦,不足挂齿。” 谢之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轻易说出实情。 姜问钰只好体恤说:“谢哥哥说是小麻烦肯定就是小麻烦,我就不多问啦。” 谢之危看她一脸仿佛触碰禁忌的神情,如平常般道:“跟你说也没什么。就是怕你胆子小,听来晚上做噩梦。” 姜问钰微微瞪大眼,反驳道:“我胆子很大的!” 谢之危无奈笑道:“行行行,你胆子最大。” 姜问钰一手托腮,问道:“那谢哥哥在烦恼什么?” 谢之危表情微僵,低声道:“杀林屈的凶手无端在镇抚司暴毙了。” “啊?怎么会?” 谢之危看着她满脸好奇,和以前一样,边跟她说,边理清自己的思路。 吏部考功员外郎林屈,乃是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他死后,科举题目被泄露,圣上听闻龙颜大怒,势必要查清是谁泄漏的。 谢之危怀疑张舰杀了林屈并偷走了题目,但他还没来得及审问,张舰就离奇死了。 谢之危说出来后,脑海紧绷的弦松了些。 姜问钰一脸听得云里雾里。 谢之危看着她,越看越觉得李景恒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良久,姜问钰恍然。 “想到什么了?”谢之危打趣道,“是蜜饯桂圆、蜜饯鲜桃,还是金糕、栗子糕?” 姜问钰扑哧一笑:“错了,正确答案是梅花酥。” 谢之危看着她的笑容,阴霾扫光,心情大好。 “下次给你带玉香楼的梅花酥。” 姜问钰嗯嗯点头。 这话谢之危说说,她也就听听,根本不抱任何期待。 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说,她也不是第一次听。 苏芊芊跟着李招夷去望月楼见皇后,谢之危也去望月楼给魏丞相祝寿。 姜问钰留在摘星楼,一个人坐在角落,视线掠过不远处玩投壶游戏的少年们,落在远方单薄的云层。 她从林府离开后,脑海总有一缕浮丝若隐若现。 前面没搞懂。 现在她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她急着找七爷,忽略了某些细节。 画影一死,张舰也死了。 画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姜问钰不清楚,但她觉得画影不是会自杀的人。 瑶光说过,画影极善戏引唱角。 常年演戏的人,能恰到好处地流露情绪,隐藏情绪。 画影应对其他人时,游刃有余,却偏偏在姜问钰这里露出蹩脚的演技。 好似一场骗局,目的是引她入坑。 画影口中的二郎,比起仆人,其实更像是死士。 在被抓的前一刻,毫不犹豫自刎。这份果决,绝不是一个普通仆人所有的。 还有那块碎玉。 玉是烧不掉,但却可以碾碎,画影根本没有必要放在身边。 她留着,反而像是专门在等谁来拿走。 思至此,姜问钰脑里涌上两个问题。 ……画影真的是自杀吗? ……有没有可能她没死? 姜问钰叹了口气。 非亲非故的,她总不能去挖人家坟墓。 若是碰见别人问:“小姑娘,为何要挖墓啊?” 她答:“我来看看她死没死呀。”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诡异。 而且现在林屈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她若是去挖坟,就是真正的自掘坟墓了。 姜问钰略感苦恼地眺望鱼鳞般的云朵,视线移动,扫过一片澄澈的湖面,初春葱绿的嫩叶,最后停在了湖边成片的梨花园,盛花时期,梨花开得洁白大气,清旷美丽。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瞧见有个人影跃上树,从她的角度隐约可见那人的身姿。 有点像世子。 太后病危,刻不容缓,谈殊自不会放过任何生机。 就算知道她可能在骗他,他肯定也会去找寻七爷的线索。 不知道他查得如何了。 姜问钰眼珠一转,当机立断去探探口。 她从摘星楼出来,沿着记忆的路线,走了一段路,即将到梨花园时,开始左右张望。 连着绕了几个路口,才假装迷路穿过梨花树,往里走。 她走累了,抓着衣袖擦额间的细汗,四顾周围,茫然找了棵树歇息。 树上的谈殊在姜问钰没进梨花园前就发现了有人靠近。 他正想走,但看清来人的模样后,他觉得不走也可以。 他就这么在树上漫不经心看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走累了,寻到树边休息。 树叶片片飘动,有一片落到了谈殊的肩头。 他轻轻一掸,掸掉了树叶,树叶在空中起舞,擦过树下人的脸颊。 姜问钰觉得有点痒,挠了挠脸。 少顷,她挪了下步子,左右探头,发现没有人,又仰起头。 她先是瞧见绣着金丝纹线的黑色衣袍,后瞧见墨玉冠束发,双手枕在脑后,姿势闲适躺着的青年。 姜问钰佯作惊讶道:“世子怎么在这里?” “怎么,”谈殊说:“我出现在哪里,还得提前给你下拜帖?” 姜问钰怔了下,一双眼明亮如星:“我以为世子会在望月楼给魏丞相祝寿。” 谈殊轻蔑道:“我的祝福,他可受不起。” 其实谈殊根本不想来参加这场由皇后筹备的春日宴,更不想参加魏政的寿宴。 但皇后说苏府有个姑娘会医术,也许可以给太后瞧瞧,他想了想,也就来了。 只是,他去望月楼,见着的姑娘并非是料想的人,便兴致缺缺离开了。 姜问钰想说什么,但她还没开口,又听谈殊懒洋洋道:“我要休憩,别说话。” 姜问钰“好”了声,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谈殊看向她。 姜问钰朴实说:“我走累了。” “随意。”谈殊说完便阖上眼。 见状,姜问钰轻轻迈了两步,蹲在湖边,双手捧着脸,如点漆的眸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春水映梨花,也照着她的五官。 谈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皮微掀,望向下面的人。 春风拂起,湖边的梨花如飘香白雪,簌簌飞动,缓慢地缀在姜问钰粉色的裙摆上。 她拾起一朵花,似觉得好玩,花尖挑着湖水,水面立即泛起一波涟漪。 许久,身旁多了一抹影子。 姜问钰侧首,发现谈殊从树上跳下来,站在她身边。 他的目光极淡,一度让姜问钰怀疑他想把她推下水。 她应该没打扰到他睡觉。 应该。 姜问钰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她仰着头,出声打破宁静: “若是世子必须给人拜帖,但又不想写,可以托给我。” 谈殊听着,想起她临摹他的字迹,几假乱真。 姜问钰突然觉得有东西在抢她手中的东西,扭头看去,发现一条鱼正往上跃,啄她手上的花瓣。 这湖里竟然还有鱼? 姜问钰有些意外,眉眼也染上笑意。 她继续跟谈殊说:“我通常写一张拜帖收三文钱,但考虑到世子的身份比较尊贵,与寻常人不同,我收你十文钱一张……” 面前的鱼蹿进水里游走,身旁的人好像也动了动。 姜问钰偏过头,就见站在旁边的谈殊半蹲下身子来,同她视线相接,眸里带着点冷笑问: “你把我的字,拿去卖了?” 第39章 活泼的表姑娘 谈殊鸦羽般的睫毛下瞳眸洇着笑意,微微上翘的眼尾平添几分慵懒冷倦。 不是什么友好的笑。 接触那么多次,姜问钰基本能分清他的笑是恶,还是善了。 她悻悻然眨了眨眼,干巴巴道:“世子也可以写我的字拿去卖。” 谈殊一双幽黑的眼看着姜问钰,默然无言。 须臾,他以目光轻点她手上的残花,语气不轻不重地问:“你谢叔叔把你丢下了?” 这话问得跟‘你没良心的爹把你丢下了’似的。 提到‘谢叔叔’三个字,姜问钰有一瞬恍惚,反应过来是谢之危后,忍住笑意,轻声道:“没有,他去望月楼了。” 谈殊心说,你在摘星楼,谢之危去望月楼,这不就是丢下了嘛。 也不知怎么想的。 谈殊站起身,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姜问钰将手里的残花丢掉,也站起身来,裙摆上的花瓣随着她站立的动作掉落。 “世子,你有我师父的消息了吗?” 谈殊目光打量姜问钰,少顷才道:“仲子扁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你问我,我问谁?” 姜问钰满眼疑惑看他:“你不是在找子扁师父吗?” 谈殊斜睨她,似笑非笑道:“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要帮我找。” 姜问钰道:“对啊,但我不是没找到嘛。” 谈殊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姜问钰笑着道:“那世子的问题是什么?”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挪开视线。 在谈殊眼里,姜问钰弯弯笑的模样,眸光星亮,眉眼灵动,宛如鸟雀跳跃在春日枝桠。 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好半晌。 谈殊散漫地牵了下唇角,眼里笑意明灭,冷然道:“我没有问题。” 姜问钰暗自腹诽,这世子的嘴比石头还硬。 他应该是知道林屈案子没结束,两人合作不成立,所以也没让她找仲子扁。 谈殊视线从湖面拉回,发现姜问钰皱着张脸,苦巴巴的,像在思考天大的难题。 他问:“想什么?” “子鹊师伯说他没有见过七爷,我在想子扁师父是不是说谎了。”姜问钰道。 她觉得仲子扁不喜欢她这个徒弟,扯出一个七爷骗她? 谈殊果断说:“不是。” 姜问钰抬头看他。 谈殊淡声道:“都城有个七爷可能与你师父有联系。” “哪个?”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意味不明看她,姜问钰面不改色地眨巴眼。 谈殊没回答,姜问钰也没再追问。 两人眯眼望向天际,天边的鳞云已覆上霞彩。 谈殊敛了敛神情,懒散地问她:“去哪?” 姜问钰说:“摘星楼。” “走。”谈殊越过她,目不斜视往外走。 姜问钰提起裙摆,跟在他身后:“世子认识路吗?” 谈殊:“不识。” “?” 姜问钰不解道:“不识路怎么走?” 谈殊说:“用脚走。” 姜问钰:“……” 走出梨花园,要穿过一大片梨花树,姜问钰跨过青板石时,思考方才谈殊的话,一个没留意,树枝拍打在头上。 谈殊耳力好,闻声,顿住脚步回头。 他抬了下眼,发现姜问钰头上的发饰被树枝勾住,她往前走的同时,树枝将她的簪子从发间拉出来。 谈殊不假思索,径直朝姜问钰走去。 簪子掉落的瞬间,他抬起右手倏地接住簪子,左手轻巧地摁住树枝,将二者分开。 姜问钰愣住。 谈殊反手把簪子插回她头发上。 姜问钰眼睫微颤,欢声道谢:“谢谢世子!” 谈殊垂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簪子不错。” 姜问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弯眉笑道:“祖父送的,我很喜欢。” 谈殊目光落在她头顶翘起的一缕呆毛,轻笑了声,那笑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姜问钰朝他看去,还没看清就听“咔擦”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 姜问钰好奇地侧首望去,只见方才勾住她的枝桠没了影。 还没等她开口,谈殊已经若无其事收手,转身继续往外走。 姜问钰低头,看到被谈殊折断,掉落在脚边的梨花枝。 花梗细长,梨白蕊红,成簇开放。 她弯腰拾起,把梨花枝拿在手中,小跑跟了上去。 姜问钰在谈殊身后,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话,谈殊这辈子就没见过话那么多的人。 两人止步,谈殊给姜问钰指了个方向。 “径直往前走,在凉亭的位置往左拐,走到尽头再往回走,最后在凉亭的岔路往右边走。” 姜问钰:“……” 这路线听起来不就是绕一大圈,回到原地嘛。 他故意的。 姜问钰侧身,指向不远处无比显眼的楼宇:“可是,那边不就是摘星楼吗?” 谈殊面不改色道:“不是。那是海市蜃楼。” “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姜问钰说,“第一次看到没有海的海市蜃楼,我要去看看。” 她一脸认真,谈殊看笑了:“想去就去。” “嗯嗯,世子再见。” 姜问钰跟他道别,往正确的方向走。 谈殊目光随着她移动,又盯着她手里的梨花枝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姜问钰回到摘星楼,继续坐在安静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看梨花。 夜幕降临时,谢之危派人过来,寻她去望月楼,再送她回去。 苏芊芊和李招夷在一块,不会想到姜问钰,她也就点头了。 碧绿的池水倒映着巍峨的楼阙,姜问钰沿着池边长廊一路走,老远就看见同他人说话的谢之危。 谢之危虽说凭借六亲不认的行事风格,获得个活阎王的诨号,人人畏之,但他所处的位置很高,人人也都想跟他处好关系。 行人从姜问钰面前路过时,一把折扇啪嗒掉下。 路过的人遂在她面前驻足。 姜问钰抬眸看去,发现此人有些眼熟,在脑海搜寻一番,终于想起来是谁了。 之前在玉香楼被谈殊丢出去的魏则安。 魏则安眼神赤果上下打量姜问钰,毫不遮掩的目光让人心生不适,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吹口哨了。 “这小美人哪里来的,以前怎没见过?” 第40章 你确定这个词是形容他的? 和魏则安同行,还算清醒的人仔细看了姜问钰一番,没有一点印象。 如若是公主郡主这般身份尊贵的人,他们肯定见过,既然他们不认识姜问钰,那就不是。 而姜问钰自己一人在这边,看起来柔弱娇小,想来也不是什么有来头的人。 思至此,魏则安旁边的男子底气都足了,喝道:“国舅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不知是谁想起今日在谢之危旁边见过姜问钰。 “这位就是谢指挥使身边的小青梅,苏府的姑娘。” “她莫非就是温太医的徒弟苏芊芊?” “不是,苏芊芊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她是表姑娘。” 这些纨绔子弟平日什么事情都没干,对流言蜚语倒是很了解。 一听是谢之危的小青梅,魏则安就清醒了些。 魏则安是皇后的家人,自是站在李招夷这边,背地里没少用肮脏龌龊的词骂和李景恒一伙的谢之危。 姜问钰并不怕他们,但这里人多眼杂,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若在此贸然动手,指不定会生事。 魏则安看向垂着脑袋的姜问钰,觉她是个腼腆怕生的姑娘,起了心思,道: “表姑娘撞倒我的扇子,捡起来还给我,就当是道歉了。” 话落下的同时,众人都看见魏则安一脚踩在了折扇上的扇坠。 调戏的意思很明显。 姜问钰袖口里的手悄无声息摸索一番,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忽听魏则安鬼哭狼嚎起来:“嗷嗷嗷呜呜啊啊脚!!哪个王八蛋敢踩小爷!?” 众人纷纷望去,见着一脸漠然的谈殊和热情跟他们打招呼的萧元颂: “诸位好,又见面了。” 众人脸色顿变,一阵青白,连忙行礼:“世子爷,萧小将军。” 世子爷不喜多管闲事,若单独被世子爷碰见,他们不担心; 萧小将军热爱多管闲事,若单独被萧小将军碰见,他们也不担心。 但这两个要是一起出现,就不由让人心惊胆战。 魏则安疼得面目狰狞,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脚挪开。 萧元颂仿佛才看见他:“这不是国舅吗,你的扇子怎么掉地上了?” 痛已经让魏则安彻底清醒了,他瞧见谈殊,心里咒骂了声,拱手道:“世子爷,萧小将军。” 魏则安睨向姜问钰,忿然说:“撞倒我的扇子,惊扰到世子爷,还不赶紧赔罪!” 有了上次教训,魏则安没敢再正面与谈殊起冲突。 有人连忙附和魏则安,有人弯腰想帮魏则安捡起扇子。 孰料,他的手还在半空,谈殊已经一脚下去,只闻“咔啦”一声脆响,扇子连同扇骨瞬间裂成了碎渣子。 众人心下大骇,霎时凉透了心肝。 谈殊不徐不疾地抬脚,玩味道:“连一把扇子都拿不稳,依本世子看,你的手也不用要了。” 魏则安脚一动,疼得龇牙咧嘴,依靠旁人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他试图讲理。是的,向来最仗势欺人的国舅,试图讲道理。 “世子,你莫要颠倒黑白!” 因为不曾讲过道理,他也不知怎么讲,更何况扇子的确是他故意掉的,鬼知道如何讲道理啊。 谈殊轻撩眼皮,神色冷淡看向魏则安:“区区黑白,颠了又如何。” 言讫,他漫不经心往前一迈,又是一脚踩下。 魏则安鬼哭狼嚎的声音再度响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谈殊不怕惹事,不代表别人不怕。 簇拥魏则安的众人目色惶恐,哆嗦个不停。 萧元颂道:“大家别害怕,世子很和善的,你看他都没有把人打趴下踩头,他就只是踩了个脚,非常和善!哈哈,非常和善!” 众人:“…………” 听听脚骨头断裂的声音! 你管这叫和善?! 适时,谈殊轻轻嗤了一声:“滚。” 魏则安两只脚无一幸免,连站都站不了,只能在旁人的搀扶下,边嚎边离开。 见状,姜问钰把准备弄魏则安的东西收好。 萧元颂哈哈道:“表姑娘,你好啊,初次见面,在下萧元颂。” 姜问钰:“萧小将军。” 此时,被魏则安叫喊声吸引过来的谢之危走上前。 姜问钰稍稍抬眼,发现谢之危阴沉沉看向谈殊,像是恨不得将谈殊碎尸万段。 谢之危寒声道:“世子爷,萧小将军。” 谈殊迎上谢之危的视线,冷淡的眉眼染上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慢:“谢大人。” 谢之危看到谈殊恶劣的笑意,不由攥紧拳头。 姜问钰第一次见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对方的厌恶。 萧元颂始终笑嘻嘻:“哈哈,这不是谢大人嘛,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谢之危来之前就听说了,谈殊又在单方面殴打别人。 他思着来瞧瞧,说不准有机会抓住谈殊的把柄,没曾想姜问钰也在。 慢慢走近,谢之危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是他吩咐人把她带过来的。 谢之危发现姜问钰明亮的杏眸漾着些许潋滟水光,看起来像是吓坏了。 他脑海中浮现起那封血信,心里骂了声谈殊。 明里暗里干不过他,竟把主意打到了姜问钰身上! 无耻之徒! 谢之危挡住谈殊看姜问钰的视线,关心道:“没事?” 姜问钰摇头,余光瞥了眼谈殊,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像是不认识她。 也好。 不然她还得跟谢之危瞎扯一堆。 “唉,这就走了啊?”萧元颂冲谈殊离开的背影喊道,“我还没交上新朋友呢!” 谈殊没反应。 萧元颂扭头看向姜问钰,自来熟道:“表姑娘,有机会我请你吃酒啊。” 匆匆说完,他转身,拔腿跑了。 谢之危脸色微垮,问姜问钰:“钰儿,世子有没有为难你?” 姜问钰茫然道:“他为什么要为难我?” 谢之危沉声道:“我与世子关系不好,他心胸狭隘,指不定会借此为难你。” 话虽如此,但谢之危心里已经笃定了,谈殊就是会因为自己为难姜问钰。 姜问钰:“没有,我看世子人还挺好的。” 谢之危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话,心里非常不爽,冷笑道: “人还挺好?钰儿,你确定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他的?” 姜问钰一脸天真:“不对吗?” 第41章 命运的花与刀 “你心思单纯,容易受骗,不知危险。”谢之危肃然道,“谈殊不是什么好人,他很古怪。” 姜问钰听笑了。 谈殊是古怪没错,但你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不提其他人,单单说方才被他打的国舅魏则安。上回在玉香楼,魏则安冲突了谈殊,被丢出玉香楼,找皇后告状,皇后也只是劝说魏则安不要惹世子。这次,就算魏则安残废了,也只会变成‘不小心踩了一脚’。” “谈殊这人,心思诡谲莫测,行事作风甚是嚣张,却极有分寸。”谢之危皱眉道,“朝内有不少人死在他手里,却没有谁抓到过他的把柄。” 前面的话姜问钰赞同,后面的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谢之危看着她认真道:“总之,谈殊喜怒无常,是个难搞的敌人,碰见他你躲得越远越好。” 姜问钰乖巧点了点头。 谈殊若是敌人,的确既难缠又难搞,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暂时还不会和他起冲突。 回去的路上,谢之危又反复叮嘱了她多次。 生怕自己单纯柔弱的小青梅被谈殊三言两语就迷骗了。 姜问钰听他说着,偶尔迎合那么几句,笑道:“有谢哥哥在,我不怕的。” 闻言,谢之危心里生出别样的情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爬上了心坎。 以前,姜问钰也经常这么说,谢之危觉得他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姜问钰胆小怕事,没关系,他是她的勇气。 途中,吴寅坤骑马过来,跟谢之危小声说了几句话,谢之危并表示有要事需要先去处理。 姜问钰趴在车窗,体贴道:“谢哥哥,你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谢之危颔首。 魏则安脚趾头断裂,正躺在榻上昏昏欲睡,门口突然嘎吱一声,走进两人,将其架起。 砰! 魏则安被狠狠摔在地上,疼痛感让他彻底清醒,他睁开眼,是个深巷,随后他看见面前站着的人。 “世子爷,沈大人?” 谈殊懒散倚靠在一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白玉笛。 魏则安欲爬起来,却被谈殊不耐烦地一脚踹翻。 魏则安惨叫一声,捂着胸膛,指着谈殊和沈淮,吼道:“我是国舅,你们敢动我!不要命了!” 沈淮侧头看了谈殊一眼。 国舅确实不能动,毕竟他身后可是皇后和丞相。 然而,谈殊不假思索吐出两字:“废了。” 幽暗环境里,魏则安看见平日的翩翩君子沈淮掏出一把匕首,温声道: “国舅放心,世子爷不会杀你,但你让世子爷不高兴了,至少得留下点什么东西。” 魏则安脚骨本就断裂,此刻被猛踹了一脚,五脏六腑都在疼,根本爬不起来。 “你们…不……不能……啊啊啊!!!” 寒光闪过,暗淡的夜色响起一声疯了一样的惨叫,只见魏则安掉了半条命,浑身抽搐躺在地上,双腿间鲜血染红了地面。 沈淮将刀丢在他旁边,拿起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谈殊连眼都没抬,始终半垂着眸,姿态散漫。 “沈大人,锦衣卫正在赶来!”侍卫出声道。 沈淮看向谈殊,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 沈淮摆摆手,侍卫退下。 谢之危赶来时,见着的画面是谈殊若无其事靠在一边,沈淮蹲在彻底变成太监的魏则安面前,不知在看什么。 “世子爷,沈大人。” 沈淮起身,拱手回礼:“谢大人来得正好,我与世子爷路过这里,看见国舅便过来瞧瞧,没曾想……” 谢之危脸色一冷。 骗谁呢。 这里跟武侯府差得可不是一丁半点,路过?怎么可能! 此时,半死不活的魏则安看见谢之危,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颤抖着手指:“是……世子动的手……” 谢之危眉目凌厉看向谈殊,后者慢悠悠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谢大人来得正好,国舅意图杀害本世子,应当如何处置?” 魏则安一听都惊了:“你说谎!我何时要加害于你!明明是你……” “我与世子爷路过此地,国舅见我们没有人手,便想接机杀掉世子爷。”沈淮道,“结果国舅喝醉了,自己把自己阉了。” 在场没有其余人,全凭这三个人嘴里的话。 谢之危自然是不信谈殊和沈淮的话,但魏则安确实在喝酒后嚷嚷过要除掉谈殊。 此事,得后面仔细查,再搞谈殊。 谢之危示意陈声先把魏则安带走,却被谈殊叫住了。 “等一下。” 谢之危和沈淮不解看向他。 “择日不如撞日。”谈殊不紧不慢道,“国舅既在这里,不如跟本世子算算账。” 魏则安额上冒着豆大的汗水。 谢之危拧眉:“世子爷所言何事?” 谈殊不答,而是走到魏则安面前,一脚踩在他脑袋上。 “本世子向来公平,你碰了小姑娘一条胳膊,我要你一条胳膊。一换一,不算欺负人。” 魏则安惊恐不已,眼睛凸出说不出话。 谢之危皱紧眉头,面容幽沉,却并不想阻拦。 魏则安仗着背后有皇后和丞相撑腰,平日没少欺辱后宫宫女、强抢民女。 但现在已经断了他命根子,若是又砍断他一条胳膊,定然会惹来事。 不过,还没等沈淮开口劝,谈殊已经拔过锦衣卫的绣春刀,手起刀落,砍了下去。 惨叫声只短暂响起,魏则安便昏死了过去。 鲜红的血液溅到谢之危脸上,他抬手抹了抹,心觉抓住了把柄,出声道:“世子爷……” 谈殊把刀丢掉,睨了眼谢之危,话却是对沈淮说:“沈大人,谢大人和国舅怎么在这里?” “回世子爷,国舅死在绣春刀下,谢大人多半是凶手。” “谢大人做事,本世子向来放心,他怎会是凶手呢?” 沈淮试探道:“那世子爷的意思是?” “谢大人手下干的。”谈殊说。 沈淮:“世子爷英明。” 谢之危脸色难看到极致。 这两人一唱一和,若是不隐瞒,是要栽赃给锦衣卫! 倒打一耙,搞他呢! …… 一个月时间还没到,竹溪院就来人了。 阳光澄澄透过窗棂照进寝屋,半空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姜问钰捧着茶杯,饮了口茶水,抬眼看向坐在对面一身劲装,束着高马尾,坐姿端正的石英。 “你的伤还没好,不用那么着急。” 谁懂,一大早她人还躺在床上,被子蒙住脸,迷迷糊糊睁了下眼就看见有人站在床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登时把她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按理来说,姜问钰警惕性不会那么差,但她已经一个月没睡好觉了,昨晚喝了点助眠的药,一睡就沉了。 石英把佩剑放在桌上,神情沉静道:“我不喜欢欠人太久。” 姜问钰看着她,心说你这架势更像是来讨债的。 姜问钰瞥见半开的窗户,道:“问你个问题。” 石英:“说。” 姜问钰:“你们习武之人,走正门是会折寿吗?” 石英:“不会。” 姜问钰:“那你为何每次都翻窗进出?” 为避免有人趁她不在偷摸进来,姜问钰在门槛和窗户边缘都撒了些石灰,方才她瞧了眼,窗户上有痕迹。 石英道:“习惯。” 姜问钰屈指在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这个习惯得改改,不然我在窗户挂个牌子,写上‘翻一次十两银子’。” 石英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同意,还是无语。 大多数剑术都要轻功做底,姜问钰并不会,掣肘太多,所以石英打算先让她磨练下身子,打通经脉。 饷午,琴月去铺子看生意情况,竹溪院只有姜问钰和石英。 蓊郁的树木下,石英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剑,游龙般使了套剑术,她身轻如燕,剑刃破风,招招有力。 姜问钰坐在躺椅忍不住抚掌叫好:“漂亮!” “……” 石英自幼习武,却是第一次萌生这种想法: 莫非她练的不是剑,而是杂技? 锦衣卫十数精锐都拦不住石英,足以见得她的身法好。 姜问钰并不怀疑石英的实力,但她不觉得有谁会轻易就把自己全部的看家本领教出去。 因此,姜问钰很珍惜这次机会,也对自己很严苛。 姜问钰拿着淘来的软剑学石英的动作,扭头问她:“你最近有空吗?” 石英手里的树枝,拍了下她的左肩:“肩膀要平。” 姜问钰:“城西有家新开的酒楼,听说里面有不少好玩的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呀?” 树枝又拍了下姜问钰的腰,石英冷而简要道:“腰挺直。” 石英不明白,姜问钰维持这个动作看起来痛得骨头都要裂开了,她是怎么顶着一身冷汗,说出‘好不好呀’话的。 双肩平了,腰也挺直了的姜问钰继续道:“我数三声,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啦。” 石英正欲开口,便听姜问钰抢先喊:“三!你同意了。” “……”石英忍不住道:“有你这样数数的吗?” 姜问钰笑眯眯道:“游戏嘛,规则都是自己定的。” 石英抿唇不语,估计是不想跟无赖说话。 练累了,姜问钰坐下休息,胸口几起几伏,喘着气,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 比起汗流浃背的姜问钰,石英倒很悠闲抱臂站在一旁看她。 姜问钰几缕发丝被汗液浸湿粘在脸颊上,汗液从脖颈雪白的肌肤滑落,掉进衣领,轻风拂过,扬起她的长发和发带,发带上的桃花纹时隐时现。 恍惚间,石英好似看见了一朵灿烂盛开的桃花。 姜问钰早就注意到她的视线,等缓过气来,扭头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嘛?” 石英摇头:“没有。” “哦。” 姜问钰也没拆穿,只笑了笑,道:“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我说哦,说不定我也想吃呢。” 石英犹豫了会儿,才艰难问出口:“你为何想练武?” 其实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隐私,但又忍不住好奇。 起初,她以为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连束发的发带都要精心挑选的女孩子只是想学点防身的招数,但接触下来,很明显不是。 姜问钰不愁衣食,跟石英聊天基本都在说衣服首饰、美食玩乐,看起来天真烂漫,并不像是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姜问钰单手支着下巴,眨着眼看石英。 她安静不语的时候,五官依旧灵动,眸光浮现细碎的薄光,乖巧又懵懂。这模样与血腥更远了。 石英心里的困惑愈加重,但觉得自己可能冒犯了,连忙懊恼道:“不方便……” 姜问钰打断她:“没有不方便,只是觉得你问我问题,我很高兴。” 寡言少语·石英:“……” 姜问钰仰起脸,水润明亮的杏眸望向薄云烈日,无尽天穹,须臾,轻声道: “因为——” “命运没有给我递花,它给我递了一把刀。” 石英还没领会此话,又听姜问钰弯了弯眉眼,笑盈盈道:“但是无所谓,我会用这把刀开辟一个属于我的人间。” 石英一愣,随后垂下眼眸,眼睫遮住平静的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姜问钰歇息够了,喝了几口水,双手撑着膝盖,悠悠然起身。 “不过……你说如果用命运递来的刀,挽个刀花,是不是也可以算做是命运递来的花呢?” 石英闻声,控制不住地掀起眼皮看去。 只见,姜问钰当空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日光倾泻而下,铺洒在她沁出薄汗的笑脸上,明媚极了。 石英正看得出神。 忽听,姜问钰似察觉不对劲,偏头,猛地出声喊道:“站住!” 石英反应极迅速,随意拿起姜问钰用来算命玩的竹签,反手一掷,竹签便如利箭般飞过去。 不远处那人步子还没迈出,竹签已倏地刺中腿部,当场啪嗒就跪了。 石英恢复平静的神情,嗓音清冷跟姜问钰道:“你想他站住应该这样,光喊是没有用的。” “……受教了。”姜问钰抬手将凌乱的鬓发顺了顺,慢声道,“但是我只想跟他说,他的香囊掉了。” 石英:“……” 石英:“这种情况应该喊等一下。” 姜问钰:“嗯。” 苏锦桦没曾想来一趟竹溪院会惨遭此劫,他捂着疼痛的腿,狂声惨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话一出,石英迅速到他身边,二话不说,伸手就用力“啪啪”甩了他两大耳光,直接把苏锦桦打懵了。 看见石英摁鸭子似的把苏锦桦摁在地上,姜问钰不由自主抚掌鼓了两声。 石英奇怪地朝她看去。 姜问钰:“抓鸭子,抓几只?” 石英:“???” “抓一只。”姜问钰顿了顿,双手又‘啪’地合十,雀跃道:“抓到了!” 石英:“……” 第42章 分明是姜问钰把谢之危当外室! 恢复意识的苏锦桦看见姜问钰,连忙呼救:“表妹,救命啊!” 姜问钰:“……” 石英捏着苏锦桦的脖子,冷声道:“腌臜下流之辈,能不能杀?” “他死在这里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姜问钰揩了揩脸上的汗,“打晕丢院子外。” 丢完人后,姜问钰又和石英继续练功。 这日,城西新酒楼醉仙居正式开业,姜问钰约了同石英一块去。 鞭炮声齐鸣,屋里客人如云,分外热闹。 二楼上,石英饶是坐着,身姿也很端正,她对周围没什么好奇,始终盯着正前方看。 姜问钰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眼睛四下打量着。 她在书上查到凝血玉曾被唤作“琉璃火”,而这个醉仙居的掌柜定了一个招牌菜,也唤“琉璃火”。 名字相似,其实很可能是凑巧,并不一定说明二者有联系,但她还是想来看看。 不知道为何,她方才进门总觉得这里的布局有些熟悉,和都城其余酒楼给她的感觉并不一样。 白天来的时候,小二说掌柜的晚上才出现,所以姜问钰拉着石英去逛了布匹店、香料铺、甜食铺……能逛的都溜达了一个遍,夜幕降临时,她就又和石英过来了。 姜问钰四顾张望着,忽瞧有个熟悉的人。 谈殊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坐在萧元颂对面,手里把玩着杯盏,不知听见什么就笑了,就是这笑的一瞬,余光瞥见了正朝他这边望的姜问钰。 四目相对。 谈殊手上动作倏地一顿。 一切好似都静止了。 姜问钰还在想醉仙居的掌柜和七爷会不会是同一人,毕竟前面谈殊在查七爷。 虽说特殊的行踪她没办法查,但从谢之危那里,她知道谈殊在查醉仙居。 她正沉思着,没想到谈殊会突然看过来,不由愣了下。 谈殊望着姜问钰,自是注意到她对面的人。 石英常年女扮男装,加之身姿修长,五官英挺,如果不是姜问钰给她治过伤,也发现不了她的女子身份。 因此,谈殊看到的是姜问钰和一个男子。 谈殊轻轻冷笑。 看来也不是非谢之危不可嘛。 “你在看什么呢?”萧元颂见谈殊盯着某处看,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瞧见坐在不远处的姜问钰,“那不是表姑娘呢,真是太巧了,我还想请她吃酒呢,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刚刚好,我们过去凑一起呗。” 姜问钰装作没看见,收回了视线,和对面的石英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石英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但语气缓和了些:“能吃就行。” 姜问钰说:“那我全点荤的啦。” 石英:“嗯。” 姜问钰举手招呼小二,小二还没到,就听到一道高兴的声音:“哈哈,表姑娘,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嘛?” 姜问钰抬眸,看见谈殊和萧元颂走过来,微微惊讶。 “……”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看见石英,交朋友的热情又冒了出来:“这位是表姑娘的朋友吗?在下萧元颂,幸会幸会。” 石英一动不动,连个眼神也没给出去。 姜问钰把举着的手放下来,先友好喊人:“世子,萧小将军,好巧。”后给他们介绍:“石英,这位是世子殿下,这位是萧小将军。这是石英。” 谈殊乜眼看了下石英,目光隐约带着审视,又看向姜问钰,道:“什么时候来的?” 姜问钰不明他问这个做何,还是答:“到一会儿了。” 萧元颂将折扇合上,拍在掌心:“我们也刚来,一起呗!” 话毕,萧元颂径直坐在石英身边,又招手让站着的姜问钰和谈殊坐下:“不用客气哈,坐坐坐。” 姜问钰:“……” 你还真不客气。 萧元颂完全没有一点不自在,他伸手招呼小二,声音一喊,小二便跑过来。 萧元颂问姜问钰和石英吃什么,石英眉头微凝,不说话。 姜问钰神色认真道:“我们食肉。” “吃肉好呀,我喜欢吃肉!” 萧元颂就像是个东道主,跟小二问了些菜品,显然对吃酒他很有经验。 不知是不是萧元颂暗箱操作了,菜肴上得极快,没一会儿就摆来一桌珍馐美馔。 用饭过程中,萧元颂对于新朋友一向过分火热,一直说个不停。 这方面,姜问钰甘拜下风。 石英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所以桌上只能靠姜问钰。 “圣上给谢大人和七公主赐婚了,表姑娘知道吗?”萧元颂问。 姜问钰嘴里塞着菜,鼓着腮帮子:“这个我不知道哎。”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谢,”萧元颂手无意识碰了下石英胳膊肘,“我看石兄也不错,表姑娘你莫要太伤心。” 姜问钰瞥见石英的脸色凝住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萧小将军,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这个萧小将军真的太自来熟了,石英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他也瞎了没看见。 “怎么突然换位置?”萧元颂还在困惑,谈殊已经起身,“你坐我那边。” 萧元颂云里雾里换了个座位。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望向谈殊,水润眼眸带着温和的笑意表示感激。 谈殊目光落在姜问钰脸上,道:“吃你的肉。” 姜问钰继续低头吃饭,之前她和石英在一块吃饭,经常给石英夹菜,所以现在吃着吃着,她和往常一样,夹了块肉放进石英的碗里。 然而,就是这个动作,引得在场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姜问钰茫然眨眼:“怎么了?” 萧元颂瞳孔微微扩大。 两个人坐在一起用膳,关系可能一般。但能如此自然地给对方夹菜,关系绝对不简单! 石英虽然一脸冰冷,但对姜问钰却明显柔和很多。 姜问钰姓姜,石英姓石,两人长得不像,也没听说姜问钰还有什么兄弟姐妹。 排除掉血缘关系,那就只能是…… 谣言说谢之危可能想养姜问钰做外室,依现在看来,分明是姜问钰把谢之危当外室了! 萧元颂脑海里生出了无数个想法,越想眼睛睁得越大。 姜问钰见他一副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转而看向神色莫测的谈殊。 “怎么了吗?” 第43章 特别招你喜欢 “怎么了吗?” 谈殊回过神来,挑了一下眉,状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他犯病了。” 被谈殊在桌底踹了一脚的萧元颂意识回笼。 他拿扇子敲了敲脑袋,乐呵呵道:“对对对,我犯病了,别介意,哈哈哈。” 姜问钰:“?” 姜问钰没理会他们,见面前茶杯已经空了,她给自己倒了盏茶。 这时,全程闷头吃饭,一脸冷漠的石英终于抬起了头,她握着自己茶杯,递过去,姜问钰给她倒了水。 萧元颂刚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骤地点燃到最高点。 以后谢大人可以改名叫绿大人了! 而谈殊则回想起,之前姜问钰说的话: “男子尚可三妻四妾,我不过是仰慕两人而已。为何世子觉得三妻四妾是合情合理,仰慕两人却是自相矛盾?” 姜问钰和石英专心干饭。 一顿饭吃完,姜问钰抬眸就看见谈殊微眯眼,意味不明看着自己。 莫名有点长辈看晚辈成器的欣慰模样。 “……” 姜问钰忽略掉,简略扫了下四周,热闹非凡,遂起身,跟他们道别:“世子,萧小将军,我们先回去了。” 萧元颂本来还想多留她们,但想起来今晚还有要事要做,便展开扇子,道:“表姑娘,石兄,好走,改日再约。” 表姑娘笑盈盈挥手,石兄一脸冷漠转身。 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萧元颂感叹不已:“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谈殊:“什么没想到?” 萧元颂:“没想到表姑娘和石兄关系斐然。” 谈殊:“有什么可奇怪的,有的人就是特别招人喜欢。” 闻言,萧元颂脑海雷达一响,扭头看谈殊,恍然道:“喔!” “喔什么喔?” 萧元颂:“我看她不是特别招人喜欢,而是特别招你喜欢?” 谈殊森森瞥他一眼。 萧元颂继续道:“上次薛木头说的那个表姑娘不会就是这个表姑娘?” “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谈殊冷漠道。 萧元颂合上扇子,朝半空喊了声:“薛木头,你家世子爷说的姑娘是不是就是这个呀?” 他问得跟打哑语似的,引得暗处啃鸡腿的薛无涯挠了挠头:“?” 萧元颂一抬下巴,看了眼洒墨般的天空,问谈殊:“你确定上次拿飞镖袭击你的人在醉仙居?” “不是醉仙居的人,今晚也会出现在醉仙居。”谈殊道。 萧元颂摸着下巴:“那我就等着看戏咯。” 姜问钰和石英拐了个弯,确定谈殊和萧元颂见不着她们后,姜问钰小声道: “我方才看见小二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后院,我们去后院瞧瞧。” 石英不知她具体要作何,但大致能猜出来,她想查点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好。” 姜问钰走在前,石英在后,绕过人群,走至花草葳蕤的墙沿时,一道黑影倏地从高墙飞过。 姜问钰定睛一看,石英立即会意,纵身跃起:“我去追,你小心。” 姜问钰点头:“好。” 石英和那人没了影。 姜问钰看着枝繁叶茂的树木和蔓延而上的藤枝,思索自己成功爬上去的概率有多大。 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但摔下来肯定会死。 不会轻功真是麻烦。 姜问钰正弯腰曲背看地上的花草,背后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她耳廓微微一动,瞳孔骤然一缩。 调虎离山! 姜问钰未回头,猛地蹲下,在地上滚了圈。 她方才站着的位置,藤蔓被刀砍断了! 姜问钰踉跄一下,还没摸出匕首,来人便使出杀招,直砍她的手臂,若不是她及时抽手,胳膊就断了。 刀割破衣服,姜问钰神情瞬间冷了。 她的身后是一堵高墙,摔跌下来,脚撞到了藤蔓里的石头,一时站不起来。 姜问钰左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右胳膊,抬眼看清来人,并没有太大意外。 “是你。” 吴寅坤刀抵在姜问钰脖子前,脸上阴狠,尽是杀意。 姜问钰瞥了眼闪着寒光的刀刃,细声问:“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吴寅坤手里一转,看架势就要砍掉姜问钰的脑袋。 “你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冷冷道。 姜问钰却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很明白,我为何要死。” 吴寅坤没想到她如此境地还能笑出来,怒喝道:“死人不需要明白自己为何要死!” 姜问钰咳嗽几声,虚弱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吴寅坤不语。 姜问钰看着他,嘲道:“我都落在你手里了,莫非你还忌惮我?” 吴寅坤怎么可能害怕一个将死之人。 他道:“李招夷中的是牵息毒,他是个蠢货,认为是苏芊芊解的毒,我可不是。” 苏芊芊医术是好,但懂医术和善解毒向来是两回事。 知晓牵息毒的人很少,能解牵息毒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姜问钰了然。 果然,千万不要随便救人,会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你化名为七爷,盗取我的字迹,栽赃嫁祸给我?”她问。 “是的,只是没想到还是让你运气好逃脱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案子后来又到了锦衣卫手里,吴寅坤主动跟谢之危说探查此案。 本来他是有信心坐实姜问钰罪的,但没想到谈殊和画影横插一脚。 后来,谈殊不知为何忽然盯上了他,吴寅坤没办法,只能伺机而动。 现在谢之危回来,谈殊注意谢之危,吴寅坤也有了机会杀姜问钰。 吴寅坤盯准了,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潜伏在谢之危身边,又混在李招夷身边多年,发现姜问钰,自是要灭了她。 姜问钰若有所思:“对我直接下毒手,你背后的主子同意了吗?” 前面没有选择直接杀她,而是设计陷害,很显然对方想让她神不知鬼不觉死去。 吴寅坤嘲讽她的天真:“自古无毒不丈夫,杀你用不着顾虑重重!” 姜问钰眼睫微颤,轻柔道:“多谢你的解答,最后我还有一个小问题。” 吴寅坤不耐烦道:“有屁快放,黄泉路上可没那么多问题给你问!” 姜问钰轻轻抬眼,很有礼貌地问: “我要杀个人,请你做那副尸体,如何?” 第44章 临死前有遗言吗 吴寅坤还没明白她的话。 刹那,暗夜中,亮起一道雪光。 姜问钰左手蓄满了力道,使出银针,飞速朝吴寅坤。 尽管吴寅坤反应迅速,在那刻倒退三尺,但她的针法奇准,歘地刺破他的脖颈。 吴寅坤震惊看着姜问钰。 什么情况?! 方才他与她交手,她所有反应都是出于本能,毫无章法。 姜问钰没有功夫,这件事他在谢之危那里求证过了。 如果谢之危没有骗他,那就是谢之危也不知道她有身手。 不正常! 姜问钰不正常! 吴寅坤惊诧过后,抬手抹了把脖子,黏糊的红色液体粘在手上。 他看向已经捡起匕首的姜问钰,冷锐道: “你以为单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得过我?” 姜问钰的声音依旧温柔:“我也没说我能打得过你。” 吴寅坤目光警惕地盯着她,心中顿生恐惧,沉声道:“你用毒了?!” “我能解毒,”姜问钰说,“为何不能用毒?” 吴寅坤怒骂道:“贱人!蛇蝎心肠!最毒妇人心!” 他大意了。 怪不得不能正面与她起冲突,而是要陷害她。 面对面,一个不留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吴寅坤正准备跟姜问钰同归于尽,但他没想到毒素扩散如此快。 他的手根本提不起力气,哐当一声,手中的刀掉落地,紧着双腿无力,跪趴在地上,五脏六腑撕裂般疼痛。 吴寅坤还能动的嘴巴,破口大骂个不停。 姜问钰也不恼,她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轻歪头。 “你要杀我,口口声声‘无毒不丈夫’;我要杀你,就变成了‘最毒妇人心’。” 吴寅坤目光惊惧看着面前的少女。 姜问钰双眸依旧明亮,眼神却变得漠视一切。 “怎么,你就这么接受不了失败?喜欢美化自己失败的事实。废物。” “我没有你那么莽撞,我有的是时间看你死。” 吴寅坤浑身抽搐,口腔全是血腥味,一张嘴血就流出来。 他竭力嘶吼道:“杀了我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人来杀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你不得好死!” 姜问钰笑了笑,平静道:“我知道啊。但可惜,你没机会看到了。” 姜问钰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平常和他闲聊:“你刚才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吴寅坤哇地又吐了一滩血。 姜问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避免沾到血:“你临死前有遗言吗?” 吴寅坤歪嘴斜鼻,额角青筋暴起,凸出的眼球狠狠瞪着姜问钰,这模样看起来一个音节都冒不出了。 “我来告诉你,为何要陷害我,而不直接杀了我?” 姜问钰缓慢地眨眼,轻声细语道: “因为你若是直接动手杀我,你的主子会死得很惨。” 石英追了一会儿。 每次她快要跟对方打起来时,对方就一溜烟跑了,但当她不打算继续追时,对方又故意跟她打。 明显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个,石英惴惴不安,没再追,转身原地返回。 她从高墙跃下,看见蹲在死相惨烈吴寅坤旁边的姜问钰,心里松了口气。 “你没事?”石英问道。 姜问钰抬头看她:“我没事,你怎么样?” 石英:“跑了。” 意料之中。 姜问钰双手撑着膝盖想站起身来,牵扯到伤口,身体不稳,险些摔倒。 石英上前,将她扶起:“你受伤了?” “嗯,疼死了。” 石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因为她向来不说疼,也没有人和她说过疼死了。 姜问钰抬头,望向阴沉沉的高墙,跟石英道:“我们先回去。” 石英点头:“嗯。” 吴寅坤是七爷的话,那么画影说的话就是假的。 吴寅坤只想杀她,怎么可能会留下碎玉。 碎玉不是七爷的,是画影的。 画影消失的时间和醉仙居出现的时间,也对得上。 醉仙居的掌柜很有可能是画影。 姜问钰并不急着求证。 石英大方伸出一只胳膊给姜问钰抓着,只字不语。 姜问钰看她的表情,就莫名想笑:“你内疚啦?” 石英吊着眼角,板正道:“没有。” 一副生自己闷气的模样,还说没有。 姜问钰噗哧笑了出来:“好啦,和你没关系,伤我的人又不是你。” 石英每次都不明白她为何要笑,但见她笑了,提起来的心也放下来了些。 这个女孩子真是好生奇怪。 “殿下!” 一声吼叫忽然在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石英拔剑,挡在姜问钰面前。 薛无涯和萧元颂正与黑衣人打斗。 一晃眼,又有十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朝不远处谈殊扑袭而去。 姜问钰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 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人的。 有黑衣人发现姜问钰和石英,秉着看到一个杀一个,看到两个杀一双的杀手原则,持刀汹汹奔向她们。 石英手握剑柄,拉着姜问钰往后退了一步,出剑将赶来的黑衣人逼退。剑在手腕挽了个花儿,朝后一个纵穿,刺破了欲从后面偷袭的黑衣人胸膛。 姜问钰目光微怔。 这些杀手有两波,一波只杀谈殊,一波谁都杀。 谈殊夺过黑衣人的刀,刀如游龙般,利落抹过黑衣人的脖子,飙出的血染红眼角。 与平日懒散作派不同,他面容肃杀,出手一招致命。 谈殊站在屋檐上,眉目清冷,视线淡淡扫过正与黑衣人纠缠打斗的石英,最终落在姜问钰身上。 “身后!”姜问钰出声道。 石英往后仰,躲开了袭来的飞镖。 她余光睨见藏在暗处的人影,瞳孔微震,旋即脚尖用力,几起纵紧追过去。 这人——! 谈殊轻松跃下,一把将姜问钰捞到怀里,腾身而上,站在高墙,吩咐薛无涯: “保护好她。” 话落,他就要去追掷出飞镖的黑衣人。 那个方向……吴寅坤! 不行! 姜问钰猛地拽住谈殊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怯声道:“世子,我害怕。” “有薛无涯在。” 谈殊还要去追,正欲推掉她的手,姜问钰忽地身形不稳,一脑袋撞到他身上。 第45章 姑娘如玉,亘古未见 谈殊身体一僵。 他收回远看的视线,瞥见姜问钰黑睫颤得厉害,唇也被牙齿咬得发白。 “世子……” 谈殊脸色骤变,眼眸深黑疏冷盯着她,跟薛无涯道:“你去追,我留下。” 薛无涯完全搞不懂情况,目光呆滞地抓了抓头发,听到指令,立即咚咚咚跑了。 “是!主子!” 对他来说打架可比保护女孩子要容易,且吸引人多了。 姜问钰身形不稳,似要向一边倒去。将倾未倾时,被谈殊稳稳扶住。 “怎么回事?” 他将她扶坐下来,而后蹲下身来。 姜问钰双眼通红,泪水缀在睫毛,比上次哭得还让人难受。 谈殊仔细打量她,赫然看见她胳膊和脚踝处不知何时被血染红了一片。 谈殊神色冷峻。 什么时候受的伤? 姜问钰坐在突起的檐木上,谈殊则半跪着。 他托起她受伤的脚,将鞋子和袜子脱掉。 谈殊的视线在那弧度柔和的纤细足踝上停留了小会儿,目光便定在白净脚腕里一道像被鞭子狠抽过的伤痕上。 他的手碰了下伤口,姜问钰立即感觉到一阵激痛倏地爬上。 她下意识缩住腿。 “嘶……” 谈殊双眉紧蹙,抓住她:“有根藤刺,我先取出来。” 姜问钰几缕发丝贴在颊面,衬得肤色更白,她抓紧自己衣摆,葱白指尖发抖,嗓音轻颤。 “世子我怕疼,你轻点。” “轻不了。”谈殊说,“轻了取不出来。” “那……能不能不取?” 谈殊神色莫测看她:“不取你要疼一辈子?” 话落,他又恶劣补了句:“不取出来,用不着多久,你腿就废了,成为跛子姑娘。” “……” 就你会吓人。 夜色阒寂,空气中隐约还飘着血腥味,姜问钰望了望四周躺着的死士尸体,在心里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她一直在受伤啊。 受伤了还不说,那个吴寅坤五大三粗的,竟然还刮破她衣服! 搞得她又少了一件漂亮衣服。 选到一件心仪的衣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 石英好像认识方才那个出飞镖的人,不知道追得如何了。 姜问钰神游中,脚上猛地一痛,原来是谈殊把藤刺取出来了。 他眼皮下拉,瞧不清神情,只能看见漆黑的长睫,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常年让人辨不清是好意,还是恶意的微勾眼尾。 浅风从他身侧吹过,吹动他束起的墨发和发带。 姜问钰眨了眨眼。 她之前都在看他的反应,如此近距离观察他的模样倒是第一次。 这样子看,世子也不怎么让人讨厌了。 姜问钰呆呆看着谈殊,突然跟小猫似的凑近,鼻子直接往他衣服上蹭。 “……”谈殊神色古怪看她:“干嘛呢?” “脸脏,手没有力气。”姜问钰说。 谈殊:“……” 你真爱干净。 为方便给她蹭,谈殊往前靠近了些,他垂眸,看她蹭了半天,还是擦不太干净,索性一手轻捏她的下巴,一手抓住自己的衣袖。 姜问钰微微一怔。 谈殊上半身前倾,力道轻柔将她鼻子和脸颊的污脏弄干净,最后慢慢擦拭她眼角的泪痕。 姜问钰愕然望着他。 隔着衣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指尖的力道。 谈殊睨了眼她莹亮的眼睛:“你朋友功夫不错,怎么还让你摔伤?” 姜问钰说:“和她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谈殊目光复杂看她:“不小心?” 姜问钰点头:“世子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很倒霉,经常摔倒。” 谈殊若有所思:“整个轮椅?” 姜问钰拧眉抗拒:“……不要。不好看。” 谈殊仔细擦完后,目光落在她脸上,端详片刻,盯着她的眼睛说:“世间绝没有第二个人比你还干净了。” 被夸的姜问钰眉眼弯弯笑了。 谈殊瞄见她被刀划破的衣服,露出了手臂白皙的皮肤,没有伤到皮肉,衣服上的血并不是她的。 “走,我送你。” “我们不等其他人回来吗?” “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不着等。” 谈殊侧身,弯腰曲背,握住姜问钰的手腕,将人抓过来背了起来。 姜问钰搭在谈殊肩背,手轻轻抓住他的肩膀,眼底还有些挥之不去的诧异。 谈殊勾住她的小腿,将人稳妥背住,从屋檐跃下。 上次用轻功带她翻个墙,她反应很大,这次谈殊没再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背着她走回去。 姜问钰五指收紧,轻咳两声,惶惶不安地问:“世子我们会不会死?” 谈殊笃定道:“不会。” 姜问钰虚弱地说:“可是我好像要死了。” 谈殊凝了神色:“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姜问钰:“那世子你是不是要死了?” 谈殊沉声道:“死不了,命硬着。” “世子……”话说到一半就被谈殊出声截断:“闭嘴。” 姜问钰:“哦……” 许是她真的不说话,周围变得过分安静,倒让谈殊不习惯了。 半晌,他啧了声,懒洋洋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惜命的。” 姜问钰眼皮下耸,轻声道:“我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死。” 谈殊闻言,愣了下,随后勾起唇角,声音明显带着笑意:“那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 “好。” 须臾,姜问钰累困了,把脑袋伏在谈殊肩窝,双手交叠搂住他的脖子,合上眼,喃喃问: “世子,你第一眼看见我,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谈殊边留意四周情况,边漫不经心道:“姑娘如玉,亘古未见。” 他话说的随意,品不出什么意思。 姜问钰哦了一声,耳语似发问:“是我脸比较白的意思吗?” 谈殊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味,似一株玉兰花,淡而沁人,以及她说话间隐约洒在脖颈处的呼吸热度,带出了一点潮湿的痒意。 他停顿少顷,才随口回她:“是我眼前一白。” “为什么不是眼前一黑?” “……眼前一黑我就死了。” 姜问钰笑肌憋得有些打颤,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的脸埋在他肩上,隔着并不厚的衣物,谈殊能辨明她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死了你就这么开心?” 第46章 候府什么时候还养姑娘了? 姜问钰当然一口否决:“不敢。” 意料之中的回答,谈殊也没再揪着。 晚风在耳畔簌簌作响。 姜问钰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睡了。 再睁眼时,发现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回苏府的方向。 谈殊察觉她醒来,出声问:“醒了?” 姜问钰含糊嗯了声:“世子,我们要去哪里?” “侯府。”谈殊说。 姜问钰一下清醒了,但还是过了会儿,才闷声说:“我不做郡主。” “没让你做。”谈殊从容道,“处理完伤口,再叫马车送你回去。” 噢。 姜问钰警惕的心放了下来。 谈殊平日不喜欢太吵,也不喜有人紧跟着伺候,因此北苑很安静,一路上并没有很多仆人。 在院内偷懒的云郦看见谈殊,人都傻了。 她很害怕啊。 一偷懒就碰见世子! 云郦发现谈殊背后似乎背着一个人,她好奇偷瞄一眼,距离太远,夜色太暗,瞧不清那人的模样。 不等云郦思考,谈殊朝她看过来:“你,去把你干净的衣裳拿来。” 云郦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诺诺应道:“是。” 谈殊把姜问钰背到寝房,轻轻放在卧榻上。 姜问钰揉了揉眼睛,喊道:“世子。” 谈殊觉得她这睡眼惺忪的模样,被他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云郦拿着件浅绿色的衣裳,在门口踌躇了小会儿,才小心翼翼走进去。 “世子爷。” 谈殊睨了眼云郦,目光又回到姜问钰身上:“她脚受伤了,先给她处理下伤口,再洗漱干净。” “是。” 云郦轻抬下颔,看清坐在榻上的人是谁后,刹那,目瞪口呆,但碍于谈殊在,她又悻悻合上嘴。 她她她她……不是上次那位漂亮的表姑娘嘛! 姜问钰眨眼间,谈殊已经离开了。 云郦看向姜问钰,莫名紧张起来:“表表表……姑娘。” 姜问钰眯起眼睛:“云郦姑娘怎么结巴了?” 她记得云郦是个很淡定的女孩子呀。 问题甫落,云郦立即傻怔了。 对哦。 她为什么要紧张? 云郦望着姜问钰精致的脸庞,想起世子爷背着人的模样,脑海不可抑制地想起无数不可言说的话本故事。 随后,话本子上的一字一句开始有了画面。 云郦一个激灵,猛地摇头:“没什么!” 这反应说没什么,姜问钰自是不信,但她也没追问。 云郦将衣服放在紫檀嵌黄杨木椅上,吩咐丫鬟端来一盘温水,低头仔细检查姜问钰受伤的脚。 和话本写得一样,表姑娘的脚踝白皙光滑,仿佛一拧就断了。 云郦脑海又冒出某些不可描述的话本。 姜问钰眸中流光四转,粗略打量了下室内布局。 海棠木纱橱、花雕间隔,陈设精美,干净无尘。 姜问钰以手支颐,看向专心帮自己处理伤口的少女。 “云郦姑娘,原来会医术吗?” 云郦低着头:“略略……略知一二。” 姜问钰哦了声。 云郦检查、处理伤势的熟练度看起来可不止略知一二。 但她的动作并不像是寻常大夫。 更像什么呢? 姜问钰想了想,心下恍然。 军队里的大夫! 屋内灯火通明,风一吹,烛火轻轻摇晃,窗牖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熏香弥散开。 姜问钰望向敞开的门外,自顾自思忖了会儿,再度看向云郦。 “侯府就世子一个人吗?” !!! 表姑娘要住过来了!? 云郦按耐住内心激动,尽可能平静道:“回姑娘,是的。世子爷的寝屋就在这附近,出门左拐走几步便可到。” 姜问钰笑道:“我没有问世子寝屋在哪里?” 完蛋!语无伦次了! 云郦磕磕巴巴:“奴奴婢就是就是……” 姜问钰也不逗她了:“我知道了。” 云郦松了口大气,起身:“奴婢服侍您换洗。” “不用,我自己来。” 姜问钰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洗澡。 想起云郦似乎挺怕谈殊,没有完成命令可能会让她为难。 姜问钰说:“这样,我饿了,你帮我看看府里有没有能吃的,最好是糕点。” 云郦:“好!” 屋外月如钩,月光宛似缟素的泠华,洋洋洒洒地镀在北苑。 “今晚的两批刺客,一批来自太子殿下,另一批来自五殿下。” 沈淮说:“刺客全是死士,没有一个活口,暂时还没有证据明确指明是这两位殿下做的。” 谈殊颔首。 “谢大人在查林屈的案子,已查明林屈把科举试题泄露给了章言。”沈淮说,“章言是东宫的人,这把火没多久便会烧到东宫。” 谈殊:“倘或张舰之死与试题泄露无关,那就只有与林屈有关。” 沈淮困惑:“不是说张舰死在锦衣卫手里吗?” 谈殊笑道:“是啊。所以这名锦衣卫和陷害姜问钰的人肯定有关,说不定就在吴寅坤和陈声之间。” 吴寅坤和陈声知晓林屈案子细节最多,也有机会下手。 “说到此。”沈淮神情凝重道,“派去跟踪吴寅坤的暗卫跟丢了。” 谈殊看向他。 沈淮说:“不知是哪里来的高手发觉暗卫在跟踪吴寅坤,扰乱视线,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谈殊若有所思。 高手……姜问钰身边那名男子也是个高手? 谈殊问:“石英查得如何?” “查不到任何线索,只知她是两个月前进的都城。”沈淮答。 “再查。”谈殊说,“此人身负绝艺,来路应当不简单。” 沈淮:“是。” 两人边聊边穿过游廊,拐角处一个身影匆忙跑过来,险些撞上两人。 沈淮眼明手快,伸出手拦住她,斥责道:“如此慌张,成何规矩!” 云郦两只手拎着东西,瞠目结舌:“世世子爷沈大人……您您您……” 沈淮一瞧是她,脸上敛了敛愠怒。 云郦向来文静,想必是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情,才如此慌张。 沈淮皱眉问:“出何事了?” 云郦跑得满脸通红,怯怯瞥了眼谈殊,不知如何言语:“不是,是那位姑娘她她她……” “姑娘?”沈淮不解。 候府什么时候还养姑娘了? 第47章 好好活下去 思起姜问钰,谈殊眸色微动:“她怎么了?” 云郦恢复了些冷静,圭端臬正朝谈殊行礼:“回世子爷,姑娘饿了,让我去拿些糕点。” 谈殊:“……” 沈淮:“?” 所以到底是哪个姑娘? 室内炉香四溢,淡白的月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 姜问钰换洗完,整个人心情都舒畅了。 喊了两声云郦,没人应,知晓云郦还没回来。 她慢慢走到桌案边,拉了张红木雕兰花纹方凳坐下,又瞧了眼案上的更漏。 已然亥时。 姜问钰收回视线,抬手抚了一下耳边的发,指尖叩击桌沿,略作思索。 吴寅坤死了,此事并不难处理。 现在让她不明的是谢之危的态度。 上回碰见谢之危与吴寅坤,从谢之危的反应来看,似乎已经发现吴寅坤背叛他了。 谢之危簪缨世胄,做事向来严谨。 吴寅坤是根刺,稍有不慎,便会带来倾覆之祸。 谢之危还留吴寅坤在身边,也是想查她吗? 姜问钰趴在桌案上,眉头轻拢,眼皮沉得厉害,灌了铅似的。 谈殊拎着东西,走进屋子。瞥见半伏在桌案上的人影,信步靠近。 姜问钰头枕在手臂上,碎发散落下来,烛光将她的睫毛拉出一道暗影,白皙的面容覆上一层柔光,眉间却微蹙,似藏了雾。 谈殊第一次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愣了愣。 然而,问题来了。 要不要叫醒她。 谈殊思索片刻,看姜问钰的睡姿猜她也睡不了多久,决定等她自己醒来。 飒飒晚风吹进屋,姜问钰似觉得冷,抱紧了胳膊。 谈殊将食盒放在一旁,拿起榻上的薄毯盖在姜问钰身上,又将窗关上。 做完一系列后,他双手抱臂,斜靠在一旁,看着她。 姜问钰五指抓住薄毯,将整个脑袋盖住,像是偏不给他看似的。 谈殊无声笑了下,目光移动,落在她包扎的脚上,眸光微动。 藤刺。 他们从醉仙居分别后,她去哪里了。踩到藤刺,还扎得如此深。 姜问钰又做了那个梦。 天色乌沉,寒风凛冽。 细细密密的雪花从空中急速下坠。 雅致深居的小院覆上一层白茫茫的霜雪。 她站在屋檐下,无喜无悲,遥望不远处被鲜血染红的一片雪地。 姜问钰赤着脚,一步一步走过去,积雪纷飞,雪花接连不断地落下,逐渐盖住地上的尸体。 姜问钰木然盯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手刚碰到一支带血的簪子,意识便猛地坠进深不见底的渊海之中。 一缕飘渺不定,宛如叮咛的声音在耳畔不断萦绕。 “傻没关系,蠢也可以。” “阿琼,当个快乐的小蠢货,好好活下去。” 勿归。勿念。 …… 姜问钰从切切的轻语里醒来。 她睁开眼,眼睫盖住一层薄雾,有些痒,伸手揉了揉眼睛。 姜问钰直起身,皱着秀眉,人还没从梦境抽离出来,目光没有焦点,恍惚望着前方。 黑色。 不是梦里的白与红交织,只是无尽的漆黑。 谈殊懒散靠在椅子上,支着下巴,见姜问钰醒来,正要开口,却见她眼睫轻颤,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他眉头微蹙。 做噩梦了? 谈殊还没说话,桌案边的姜问钰忽然偏过头来,一脸懵懂望着他。 姜问钰跟谈殊视线相对,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唇角似提非提,却又不是在笑。 平日里那声神采奕奕的“世子”没喊出来。 谈殊起身,走向她,扬了扬眉:“吃完东西再回去,还是在路上吃?” 姜问钰拢了拢薄毯:“吃完再回。” “等着。”谈殊说。 姜问钰定定看着他离开,没多久,又提着两个食盒进来。 谈殊把食盒打开,推到她面前,上面的糕点还是温热的。 他又给她倒了盏热茶。 姜问钰喝了口茶,淡香的茶水滑进干渴的喉咙,她恢复嗓音,轻声道谢:“谢谢世子。” 谈殊坐在姜问钰对面,烛光照亮她的脸庞,他这才发现她脸颊被压出一抹红痕。 姜问钰没问谈殊为什么不叫醒她,也没问她睡了多久,只是低头咬了口甜糯的桂花糕。 姜问钰平日话虽然多,但吃东西时候从不主动开口。 谈殊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就着茶水吃糕点,吃完后,她拿出帕子擦拭嘴巴。 “世子,我要回去了。”姜问钰说。 谈殊嗯了声,瞥了眼她的脚,问:“能不能走?” 姜问钰说:“我可以自己走。” 谈殊收回视线,没多说什么,叫她坐着,便径直走出门,一会儿,云郦出现了。 云郦先给她行礼,后伸手搀住她:“表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姜问钰并没有伤到筋骨,走路完全没问题,但云郦扶着,那就扶着。 她坐上马车,离开侯府,谈殊都没出现。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回到苏府,已经是丑时。 姜问钰回到竹溪院,迷迷糊糊又躺下了。 翌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光洒进来,透过床幔,一股暖意落在姜问钰眉眼。 她缓缓睁开了眼。 果不其然,又看见了立在床边,环臂抱着佩剑的石英。 “还好你拿着的是剑,不是刀。”姜问钰笑着道,“不然我严重怀疑你是来补刀的。” 石英定定看着她,半晌,想起什么,脸色不太好,微垂下眼眸:“抱歉。” “你怎么老跟我道歉啊。”姜问钰苦恼摸着脸,“难道我长得让你看上去很抱歉嘛?” 石英上了几回当,已经知晓姜问钰是想让人夸她。 她看破不戳破,清冷吐出两字:“不是。” 打趣过后,姜问钰笑得宛如三春花开,眼里绽放出光芒来。她慢悠悠坐起身来,满血复活道:“今天不练功,做点其他事。” 默了默,石英问:“做什么?” 姜问钰用柔软的被子搓了把脸,说:“挖泥土。” 石英:“?” 姜问钰洗漱完,换了身衣裳,用完早膳,便和琴月拿着一把小铲子和一个小木桶,挖泥土。 不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竹溪院。 来者不善。 第48章 我想当个布偶 藏在树上的石英手里拿着姜问钰塞的蜜饯小食,满脑袋问号看着下面认真挖泥土的两人。 原本她以为姜问钰在开玩笑,没曾想是真的在挖泥土。 说不惊讶是假的。 谁家表姑娘一早上在院子挖泥土啊。 然而,表姑娘挖两下就累了。 姜问钰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叹气道:“干体力活好累,我想当个布偶,躲在被窝里。” “姑娘,夫人来了。”琴月看向逐渐走近的人,同姜问钰道。 听闻,姜问钰瞬间来精神了,缓缓站起身来。 “真的?” “嗯。” 姜问钰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笑道:“正好。” 徐嬷嬷休养好后,又一次踏进了竹溪院,这次有郑氏在,她底气挺足,趾高气扬看着姜问钰。 郑氏打量一圈,温婉笑道:“你这大白日在院子作何?” 姜问钰如实道:“舅娘,我在挖坛子。” “坛子?”郑氏眉一凝。 姜问钰:“是的。” 郑氏和徐嬷嬷面面相觑,瞥了一眼琴月。 琴月传来消息,说是姜问钰今日要在院子亲自挖东西,还不能让别人知晓。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问钰挖的肯定不是简单东西,说不定是什么古董珍藏、良田地契、名贵瓷器、金银珠宝呢。 徐嬷嬷上前夺过铲子,“坛子怎么能让表姑娘挖呢,让奴婢来替您挖。” 姜问钰神色一紧:“这不太好。” 郑氏也想知晓究竟是何宝物,厉声道:“没什么不好的,你站着就行,让嬷嬷和琴月挖。” 姜问钰:“好。” 郑氏和徐嬷嬷一脸希翼,挖了半天结果挖出来一个色泽枯槁的脏坛子。 郑氏一脸无语问苍天。 这坛子无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姜问钰却乐滋滋上前:“辛苦嬷嬷了,这坛子就给我。” 郑氏和徐嬷嬷对视一眼。 莫非里面装的是稀奇珍宝? “这坛子里面是何物?”郑氏问。 姜问钰答:“舅娘见不得的东西。” 郑氏:“何东西我见不得?” 姜问钰却不回答了,就要夺过坛子,徐嬷嬷侧身夺过,走向郑氏。 “表姑娘,奴婢看这坛子有些年数,牢固得很,想必您一时半会也开不了,不如让奴婢帮您。” 说完,徐嬷嬷双手举高坛子,就要摔碎它。 姜问钰脸色骤变,连忙阻止道:“别摔!” “为何?”郑氏死死盯着姜问钰,“莫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姜问钰两手一摊:“绝对没有。” 她一而再,再而三阻止,郑氏和徐嬷嬷已经笃定里面是稀有宝物。 徐嬷嬷看着姜问钰,吼道:“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所有人都盯着姜问钰,没有人注意到树上汹汹飞来一块小石头,直冲坛子。 “砰”的一声巨响。 那坛子就在徐嬷嬷手里炸开了。 刹那,漫天空气都是令人崩溃的臭笋味道。 站在徐嬷嬷旁边的郑氏毫无意外地挂了一身的酸笋。 郑氏和徐嬷嬷在酸臭的笋雨中惊呆了。 她们冷不防炸了一身的酸笋。 一旁的姜问钰和琴月却没有沾到一丝半点。 姜问钰仍然裙摆飘扬,不染纤尘。 见状,石英牵了牵唇角。 姜问钰跟她提前约好,若是姜问钰两手一摊,就说明需要石英出手。 合着姜问钰不是挖泥土,她是在酝酿坏水。 郑氏向来自诩端庄优雅,现在却如此狼狈不堪,可坛子又是她让徐嬷嬷摔的,姜问钰再三阻止过了,她骂都没处骂。 郑氏自顾自拨了一会儿酸笋,转而看向完全没有遭罪的姜问钰,切齿一阵,语无伦次地怒斥: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在院子里搞这些臭烘烘的成了什么样!吃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能长到哪里!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谁人敢娶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整日只会搞些有的没的。 姜问钰满脸无辜道:“舅娘,内宅规矩没有不许腌制酸笋这一条。” 徐嬷嬷咬了咬牙,阴恻恻地瞪姜问钰:“谁家好姑娘会在院子腌制这种东西!” 大家闺秀无一不是捣鼓琴棋书画,女工厨艺,追求优雅端庄大气,没有人会腌这种东西。 姜问钰却道:“我呀。我会腌制呀。” 她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气得徐嬷嬷浑身疼。 姜问钰黑白分明的眼睛惋惜看着坛子碎片,哀声道:“舅娘,我的酸笋没了,可怎么办?” 郑氏敛了颜色,严肃起来:“不就是一坛酸笋嘛,你再腌制不就行了!” “这坛酸笋是用凌云山上好的千年竹笋腌制的,而千年竹笋是谢指挥使花了大价钱买的。”姜问钰无比柔顺地垂下眼睫,“我没有钱。” 闻言,郑氏面容扭了扭,瞪直了眼。 只听说过千年人参,何时有千年竹笋了? 还大价钱,这玩意儿白送她都不要! 姜问钰上前一步,蹲下来,两指捻起一根竹笋:“现在只剩下尸体了,舅娘,你说可怎么办,好多尸体,好多钱呢。” 一口一个尸体。 就差把郑氏和徐嬷嬷押送到锦衣卫面前了。 郑氏眼角猛地抽,狠狠剜向琴月。 琴月朝她莞尔:奴婢没有说错,是价值连城的物品! 只是不是宝物,是臭物而已。 “谢指挥使惦记它,惦记了好久好久。”姜问钰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舅娘,您说可如何是好?” “买!”郑氏咬咬牙,她可不想再待下去了,她要回去洗掉这身味道,“多少银两?” 姜问钰说:“不多不多。五万两。” 五万两?还不多不多? 但好巧不巧,这也是郑氏能拿出来最多的银两了。 “行!” 郑氏脸色黑如锅底,赶紧拉着徐嬷嬷走了,若是再继续留在这里,她都要吐了。 姜问钰嘴角带笑:“舅娘好走,欢迎下次再来!” 郑氏和徐嬷嬷的脚步立即加快了。 姜问钰朝树上石英招了招手,也不管对方看见没有。 她回过身来,欢快地净手: “走,我们去领钱。” 第49章 不学不思则乐 春风拂过,姜问钰的尾音都带着笑意。 石英视线追随着她拉远,待人没了影子,石英活动下手腕,从树上跃下,离开了竹溪院。 姜问钰和琴月从账房先生那领完银票,春氏的贴身婢女冬至走至跟前,道:“表姑娘,我们姨娘请您去前堂一趟。” 姜问钰和府里的人甚少来往,跟这位春姨娘也基本没说过几次话。 因此,冬至同她说春姨娘有请,姜问钰惊讶了下。 春姨娘家道中落,为了生计,不得不委身苏呈业为妾,后诞下一子。 不像是苏锦桦徒有虚表,苏锦沛自幼聪颖,甚得苏呈业喜爱,郑氏明里暗里没少针对春姨娘。 但这位春姨娘不仅不争不抢,还在家宴的时候,让苏锦沛发誓‘永生不与苏锦桦争夺家产’,主动退出家业争斗。 这番操作惊到了郑氏,从此不再找春姨娘的麻烦。 姜问钰对府里的人不喜也不恶。只要对方不主动找上门来,她也不会特地去欺负人。 春姨娘虽居深院,但对皇帝给谢之危和李如意赐婚的事情也有耳闻,见着姜问钰,联想至当初的自己,不由得心生怜悯。 姜问钰随意和她客套了几句,道:“姨娘今日唤我前来,是有要紧事吗?” 春姨娘敛了敛情绪,道:“老爷近日因大公子的事情,食欲不振,胸口闷疼,我听闻你与仲子鹊大夫相熟,不知能否请大夫上门给大公子诊一诊?” 苏锦桦死要面子不肯出门看病,只能请大夫到府里。 姜问钰叹道:“仲大夫年迈,已有四年不上门诊病,虽说我与仲大夫相熟,但也没办法让他破例。” 春姨娘摇了摇头:“锦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姜问钰也跟着哀:“可怜的鸭子。” 春姨娘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姜问钰面不改色:“可怜的亚子,即可怜的样子。” 春姨娘恍然,顿了顿,有些惆怅道:“过些日,便是清明,老爷他……” 姜问钰:“节哀。” 春姨娘:“?” 苏呈业还没死呢! 春姨娘怀疑是不是自己许久未出去走动,已经跟不上小姑娘的思路了。 莫名其妙的节哀,差点让春姨娘忘记要说的事。 她拿着帕子放在唇边轻咳了声:“过几日便到清明了,老爷让我问问今年的祭祀,你如何打算?” 春姨娘一副带着答案问问题的表情,姜问钰没和她周旋,顺着话道:“一切听姨娘安排。” 闻言,春姨娘显然极为高兴:“那你便同我去寺庙祈福,也好碎碎霉运。” 以往姜问钰都是跟谢之危去寺庙的,现在换了一个人,她没什么意见。 谢之危最近很苦恼。 擅闯镇抚司衙门的刺客追着追着没了踪影; 林屈案子的凶手张舰在牢里无故暴毙; 手下吴寅坤是东宫太子的细作; 由林屈案子牵扯出的科举试题泄露事件,好不容易查出是开封府尹章言所为,却发现章言早被沈淮带人抄了个底朝天…… 谢之危抬手按了按眉心,目光瞥见桌上的卷轴。 唯一的一件喜事,圣上给他与七公主赐婚,他光鲜亮丽的身份又多了一层。 谢之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小青梅。 尽管笃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青梅,就算做他的妾也会笑得很开心,但谢之危第一次萌生了一丝愧疚。 内心郁闷的谢之危当即决定差人把姜问钰接到玉香楼。 谢之危见到她,连忙叫她进屋,杂七杂八问了一堆有的没的,姜问钰都一一回答。 谢之危平日除了镇抚司衙门,待最多的地方就是玉香楼,虽说这玉香楼是个酒楼雅居,但并不吵闹,且平日来此的无一不是名门望族、才华横溢的才子。 既能饮酒作乐,又可商谈大事,还不怕别人听见。 姜问钰捧着茶杯喝水,慢吞吞问道:“谢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谢之危一见着她,烦心事仿佛得到了疏解:“是有些。”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因为那个在牢里死去的人吗?” “有张舰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世子暗中作梗了。”谢之危眉头一压。 姜问钰讶然:“啊?” 男人一向喜欢在异性和子女面前炫耀,以获得他们钦佩的目光,满足自身的虚荣心。 谢之危阐述了一番自己如何在一团迷雾里,抽丝剥茧般找到线索,得到姜问钰的称赞,眉眼飞扬。 “好厉害哇!”姜问钰瞪大双眼,“后来背叛谢哥哥的那个人如何了?” 谢之危扬起的眉放下了些:“失踪了。现在还在找。不过,估计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姜问钰一脸云里雾里:“不是说世子从中作梗吗?怎么又和太子有关了?” 谢之危好笑看着她:“我说的太复杂了。” 他忘记自己的小青梅头脑简单了。 毕竟夫子问“学而不思则罔”,姜问钰可是能接“不学不思则乐”的人。 “死在牢里的张舰是世子抓的,所以我说张舰之死很有可能与世子相关。”谢之危说,“但细作吴寅坤是太子的人,所以他失踪多半会跟太子有关。” 说到此,谢之危猛地有一个猜想。 有没有可能是太子让吴寅坤杀了张舰? 如果是的话,那整件事极有可能都是太子惹出来的。 姜问钰眨巴眼睛留意着谢之危的每一个神情。 他没有去深究吴寅坤为何要做细作。不知道吴寅坤在查她。 很好。 谢之危还能活。 不然,她还得想法子弄死他。 姜问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谢哥哥前面说张舰是世子和吴大人抓的,我还以为吴大人是世子的人呢。” 谢之危听得皱眉。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谢之危喜欢跟姜问钰聊案子不是没理由,每次他跟她说完,她转头忘得一干二净,他却茅塞顿开。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 “大人!” 陈声走进来,行了个礼,余光瞄见姜问钰愣了愣。 “无碍。”谢之危看向陈声,“直接说。” 陈声原本还在犹豫,听到谢之危的话,立即道:“发现了吴寅坤的尸首!” 第50章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谢之危眉眼陡然一厉:“何处?” 陈声眼神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姜问钰适时起身,跟谢之危道别:“谢哥哥,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谢之危敛了下眸色,点头:“嗯。” 他看着她走了数步,忽然出声:“钰儿。” 姜问钰惊讶回头:“怎么了?” 谢之危笑了笑:“没什么,路上小心。” 姜问钰清亮的眼眸洇着恬淡的笑意,道:“谢哥哥再见。” 陈声小心翼翼观察谢之危的脸色,待姜问钰出了门,才道: “东宫太子差人将吴寅坤尸首抬至镇抚司衙门,并让属下给大人传话,说……叛主之徒死不足惜。” 闻言,谢之危眸色染上一层阴霾:“吴寅坤是太子杀的?” 陈声先前默认是太子杀的,但听谢之危一问,他顿觉蹊跷,吴寅坤若是死在太子手里,依太子做事风格,怕只会藏着掖着,不会如此大张旗鼓送上门。 陈声垂首,冷汗涔涔:“属下这就去查明!” 谢之危却扬了扬手,示意不必:“无论是否是太子动的手,吴寅坤之死,不必再查下去。” 陈声在谢之危身边多年,自是会揣测人心,略作思索,他的嗓音低了几度:“莫非大人认为此事跟五殿下有关?” 谢之危冷笑:“你说太子如此大张旗鼓把吴寅坤送上门是何意?” 陈声斟酌道:“为了做给五殿下看。” 若不是李招夷动的手,李招夷把吴寅坤尸体送回衙门,帮他清理门户,显然是一种示好行为。 若是李招夷动的手,则在警告谢之危,东宫收手了,让他也就此收手。 无论是哪种,都能让谢之危和李景恒生嫌。 谢之危沉声道:“案子到此为止。” 林屈一案,已经挤压许久,朝内各党虎视眈眈盯着他。 而且太子、世子、五皇子都和此事有关,若是再继续下去,谢之危不仅无法交差,说不定还会被牵连。 无论如何,明面上,他负责的案子近日都必须全部结束。 姜问钰明确知道对方不敢光明正大杀她后,出门没再特意乔装打扮。 她从玉香楼出来,便去玲珑阁找石英,拉着石英一块逛香料铺。 温瑞斋久负盛名,铺里不仅有从各地运来的上等香料,还有从异域传入的奇香。 因香料种类繁多,搭配香料独特,甚得都城内女子的青睐。 姜问钰和石英上了二楼,直奔名贵的香料。 “你喜欢什么味道呀?”姜问钰问道。 石英眉目沉静,完全没有看见香料的喜悦:“都一样。” 姜问钰:“都喜欢吗?” 石英:“都不喜欢。会留下痕迹。” 身上带着一种特质香味,若是碰见闻味识人的高手,会轻易暴露身份。 姜问钰认同地点了点头,过小会儿,又欣然道:“你一天换一种香料,不就行了。” 不知精致为何物的石英:“……” “贾姑娘!” 一道高兴的男声响起。 姜问钰抬头看去,发现钟陵换了一身小厮衣服,带着帽子,站在香柜后面,热情似火朝她挥手。 “……” 姜问钰上下打量他一身,疑道:“这间香料铺也是钟掌柜的嘛?” 钟陵摆摆手:“不是。” 姜问钰:“那是?” 钟陵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钟某的器具铺一年到头来,不仅没有赚钱,还倒亏了不少钱。迫于生计,不得不来发展副业。” 姜问钰恍然。 原来是在打工还债啊。 钟陵目光看向姜问钰身边的石英,问道:“这位是……?” 姜问钰介绍道:“石英,我的朋友。石英,这是钟陵掌柜。” 石英冷漠瞥了钟陵一眼,以示打招呼。 钟陵热情道:“贾姑娘和石小兄弟来买香料,找钟某就对了!” 他拿出两个木闸子,娓娓道:“此香名唤‘杏坛霭’,是沉香用奇楠、削成小方粒,郁金香用其根茎,焙千打粉,松香、栀子花、茱萸子,皆烘干,打细粉。侧柏叶鲜用捣泥和以适量蜂蜜……所制,焚、熏用皆可。” “此香乃是花间露,由多种鲜、干花用浸于麝香溶液中,可制成香丸、香液。不仅适合如贾姑娘漂亮有气质的姑娘,也非常适合意气风发的石英小兄弟!” …… 别的小厮卖香料觉得如果别人不想买,硬揿着牛头喝水,终究不成买卖。 但在钟陵眼里,没有不爱喝水的牛,只有不够努力的生意人。 钟陵一通噼里啪啦跟姜问钰介绍十来种香料,每一种他都能大概说出香料的组成,委实让她惊讶。 “看来钟掌柜不止熟知各种器具。”姜问钰拿小块香料放在鼻前闻了闻,夸赞道,“对香料配制也颇有研究。所知甚是丰富。”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钟陵说,“干得多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 石英定定站在姜问钰旁边,沉默不语。 姜问钰碰到觉得香味不错的香料,会递给石英闻,问她的意见。 … 萧元颂和朋友来挑选香料,扭头看见不远处的姜问钰和石英,心下大喜。 上回遇到刺客,见着石英的身手后,他就决定要交这个朋友。 萧元颂想试探她的功夫,纵身走了过去,左手一探,往石英的肩头去。 姜问钰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音,正欲回头,却看见石英的左肩被人抓住,紧着石英腿下一伸,勾住对方的脚,对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向前扑倒。 萧元颂有所防备,稳住身躯的同时,右手探出,似要摁住石英。 石英来不及思索,出于本能,自然而然地反手勾住萧元颂的手,再借力顺势一带一送,萧元颂被死死压制住了。 他们的手脚晃得姜问钰眼花缭乱。 ? “萧小将军?”姜问钰茫茫然看向萧元颂。 石英松开手。 萧元颂揉着肩膀,不可思议道:“石兄,没必要下死手,我手都要断了!” 石英问姜问钰:“他不是死了吗?” 姜问钰:“……” 萧元颂道:“要是我死了,跟你们说话的难道是鬼?” 石英冷冷睨了他一眼。 萧元颂:“什么意思?” 钟陵嘴快道:“你还不如鬼。” 萧元颂:“哈!?” 第51章 真的有傻子 萧元颂叫道:“你们怎么知晓我不如鬼,难道你们都和鬼打过?” 石英绷着脸。 钟陵看得一脸错愣,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姜问钰理了理额前细软的碎发,微笑道:“挺好的情况。” 钟陵迟疑道:“……好吗?” 都打起来了,哪里好了? “哈哈,表姑娘说的没错,非常好!”萧元颂笑颜逐开,“不好意思啊,为表歉意,我请表姑娘和石兄到酒楼吃酒,如何?” 姜问钰有所耳闻。 萧小将军秉着‘有酒席同吃,有刀剑齐挨’的理念,平日喜欢搞各种热闹事情。 不过他倒不是纨绔,纯粹是喜欢交朋友。 萧元颂出手大方,性子欢脱,不计较得失,因此满城各处都遍布着他的朋友。 姜问钰大致能明白萧元颂为何想跟石英做朋友。 作为将军之子,萧元颂面对本领非凡的人,就宛如战士看见一件锋利的武器,总想要收入麾下。 闻言,钟陵逮到机会,立即扬声道:“吃酒,怎么能缺少香味呢!这位公子我见您气度非凡,容貌绝佳,定当是颇懂香料。此香名唤真君子,由九十九种上好香料,费时七七四十九天制成的,与公子独一无二的气质尤为匹配!不止女子怕嫁错郎,名香也怕没遇到贵人啊!” 非常明显的一通糊弄,傻子才会信。 萧元颂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啪地打在木桌上,喜道:“买了!” 姜问钰:“……” 真的有傻子。 钟陵一听买卖做成,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此香能遇见您,是它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萧元颂哈哈两声:“哪里哪里。” 钟陵:“眼睛!” 萧元颂:“哈哈,哪里哪里。” 钟陵:“鼻子!” …… 姜问钰实在不想看他们两个哪里来哪里去,拉着石英的衣袖往另一侧的香料柜去。 萧元颂见状,跟钟陵又客套了几句,追了上去。 萧元颂展开折扇,悠悠问:“表姑娘和石兄打算买香作何用处,随身携带,还是用于熏香?” 恰时,小厮上前给姜问钰介绍新到的香料,姜问钰看了萧元颂一眼。 萧元颂道:“表姑娘去,我和石兄在这等你。” 姜问钰看向石英,石英点头示意无事。 萧元颂想起自己先前没打招呼,热情问好:“石兄,你好啊。” 石英没理他。 萧元颂顺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认真看香料的姜问钰身上,又扭头道:“石兄,表姑娘……” 石英目不斜视:“她很好。” 萧元颂:“不是,我是问表姑娘她……” 石英瞥他一眼,冷声打断:“天才的事情,你少打听。” 萧元颂:“?” 怎么听出了‘天才的事情,废材少打听’的意思? 姜问钰满脸笑容地朝石英招招手,石英走了过去。 看着里面其乐融融的两人,萧元颂有点伤脑筋。 他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怎么那么难呢! 温瑞斋雅间内,几案上,摆放着一个青色的瓷瓶,瓶里插着一株灿烂盛开的桃花。 沈淮正低头,饶有耐心捻起一味又一味的香料。 一盏茶的功夫,萧元颂终于把跟姜问钰、石英相遇的经过说完了。 萧元颂头疼地道:“表姑娘如此好相处,为何她的朋友一点也不好相处呢?” 沈淮头也没抬道:“按你如此说来,这位石兄除了表姑娘压根不想与任何人交朋友,你没希望。” 萧元颂摇摇折扇,大不以为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沈淮却道:“这个世间有不少难事。比方说如何给秦姑娘择选一味称心如意的香料,再比方说男人无法接受其他居心叵测的男人靠近自己的心上人。” 萧元颂皱眉道:“都什么跟什么。” “你不是说石兄对表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吗,这就是后者。” 萧元颂吃了一惊,反驳道:“我没有居心叵测!” 沈淮道:“可石兄不这么认为。” 萧元颂冷哼一声:“别以为谁都跟你一个样,脑子里整日都那点事。” 沈淮心悦尚书府秦千金,但沈父不同意,甚至还让沈淮去对付秦家,为此,沈淮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硬。 父子俩最后一次吵架,沈淮挨了八十八道家鞭,带着一身血痕被逐出家门。 为了让儿子后悔,沈淮父亲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四处打压沈淮。 倘或不是谈殊,沈淮此生都进不了仕途。 沈淮:“你能长那么大,没被打死,萧将军功不可没。” 萧元颂跳起来:“胡说!那明明是因为我的个人魅力!” 沈淮笑了笑,没反驳,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世子爷呢?” 萧元颂瞪他:“你都不知道,我会知道?” 沈淮:“万一呢。” 挑选完香料,沈淮不疾不徐起身,朝萧元颂道:“但愿你不会被打死。” 萧元颂:“……” 沈淮离开温瑞斋,前往玉香楼,果不其然,谈殊正姿态闲散坐在太师椅上。 沈淮作揖道:“世子爷。” 谈殊垂眸看着摊在几案上的信纸,长指在桌上轻扣了两下。 沈淮道:“吴寅坤一死,谢大人便结了案。” 谈殊懒洋洋抬眸:“没那么简单。” 沈淮拿过信纸一看,心头一惊,少许,方道:“吴寅坤如若是东爻安插在北都的细作,为何会突然暴露?” 谈殊道:“吴寅坤是玄鹰门的人。” 对于玄鹰门的人,有一件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沈淮眉头紧皱:“为复仇?” 东爻国建国前打了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战争。 之所以匪夷所思,是因为在大战最激烈的时刻,前朝皇后叫皇帝打开城门,放敌军进城,主动让敌人灭国。 而玄鹰门作为前朝天子的爪子,在此战中险些惨遭灭门。 幸存的前朝余党,势要为玄鹰门报仇。 他们认为是皇后妖言惑众,毁了他们的明君、他们的盛世大国。 沈淮沉默两息,缓缓道:“战败后,燃了一场大火,皇后被烧死。大仇已报,玄鹰门从此隐匿江湖,沉寂无闻。” 谈殊眼皮微微往下一耷,漫不经心道: “当年失火,皇后的尸体尚可辨认,但其子嗣却烧得面目全非。” 第52章 当然最喜欢我了 谈殊话说得懒散,却让听出他言外之意的沈淮额前溢出一抹冷汗。 “跟皇后死在一起的稚嫩孩童,定然是公主无疑。毕竟后宫内,并无其他失踪女童。” 谈殊嘴角噙起一丝薄笑:“倘若不是复仇,那事情就更有趣了。” 吴寅坤潜伏多年,一朝却因林屈案被发现,这更让人好奇他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如此冒险行事。 沈淮也温和笑道:“只可惜吴寅坤已死,没法抓他来问话。” 谈殊单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急什么,等李招夷和李景恒斗起来,答案自会送上门来。” 沈淮:“……” 干缺德事,从来少不了你。 姜问钰和石英从温瑞斋买好东西出来,在热闹的东巷闲逛。 姜问钰站在卖首饰的小贩面前,低头扫过泪流满面的小饰品,拿起一对珠花,她放在两边鬓发上,脑袋左右晃动,比给石英看:“怎么样,我戴这个好看嘛?” 石英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淡淡嗯了声。 姜问钰侧身,低头挑了一对水蓝色的耳饰,再回头,两只手拿着耳饰放在石英的耳垂位置,颇为满意地弯眉笑道:“好漂亮。” 石英呆住了,正要说不用,但姜问钰已经掏银子,爽快付了钱。 石英看着姜问钰被另一摊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住,喊她:“喂。” 姜问钰没反应。 石英提高音量:“喂!” 姜问钰回过头来,诧异道:“你在叫我吗?” 石英点头。 姜问钰说:“可我不叫喂呀。” 石英想说我知道,但她高冷,她不说,只点了点头。 姜问钰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盈盈道:“英英,你叫我姜姜就好啦。” 英英嘴角猛地一抽。 姜问钰道:“来,叫我一声,我肯定应你。” 石英:“……” 世间为何会有叠词这个可怕的玩意儿存在? 看着姜问钰满是期待的眼睛,石英内心十分复杂。 “姜……”石英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姜问钰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加油打气:“英英,姜姜,英英,姜姜,你看多么容易呀。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少女的嗓音清亮脆甜。 石英怔了怔。 瑶光跟石英的关系虽也不错,但瑶光心底里还是觉得石英性子冷,怕说话惹她不高兴,总有所顾虑。 而姜问钰好像哪怕天塌下来,她也能活蹦乱跳的。 石英愣住时,姜问钰拿起一个翡翠手镯,拉过石英的手,套了进去。 石英的修长白净,因常年习武,跟姜问钰不同,石英的五指有明显的茧子,无论是看着还是摸着,她的手都让人觉得很有力道。 翡翠青绿的手镯衬得石英的手腕似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更加白皙了。 “好适合你呀。” 姜问钰仿佛在打扮娃娃,又拿了几件饰品给石英试,每试一次,她都要微微扩大瞳孔,称赞一番。 石英每次要阻止她,姜问钰就笑容满面问她:“是要叫我名吗?” 石英立即哽住。 一直到最后,石英都没叫出来,东西倒买了一大堆。 她拎着各种漂亮的首饰回玲珑阁时,瑶光仿佛见到鬼,吃了一大惊。 距离清明还有一日,春氏便叫上姜问钰坐马车前往寺院。 姜问钰从马车下来,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壁,巍峨的楼梯庄严肃穆,以及门上赫然醒目的“净慈寺”三个赤金大字。 春氏道:“今年是父亲去世的第十个年头,他生前最喜欢你,由你来给他祷告,他在天有灵,定会保护苏府。” 姜问钰:“祖父当然最喜欢我了。” 春氏:“……” 只听到中间那句,是? 春氏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模样,只道:“你知晓就好。” 姜问钰乖巧点头。 接引的僧人站在门前,见着春氏,上前恭敬道:“夫人,姑娘请随我来。” 春姨娘也双手合十,微低头道:“麻烦师父了。” 跨过大门,进去,姜问钰抬眼,整个人有一瞬间傻住了。 ……阶梯,要爬阶梯,要爬很多阶梯。 佛教讲究随顺佛法,要从阶梯左侧上去,右侧下来。 姜问钰拎着裙子走在后面爬阶梯,前面的春姨娘则一步一步平稳且优雅地上去。 庙内一派幽静,气氛肃穆。主殿里有不少僧人正跪坐,拿着佛珠念经。 姜问钰道:“姨娘,我先去偏殿给祖父点长明灯了。” 春姨娘接过僧人递来的三炷香,转头看向姜问钰,点头道:“也好。你跟着师父,寺院圣地莫要乱跑。” 姜问钰:“嗯!” 偏殿内,一盏盏长明灯汇聚一起,仿佛夜空下璀璨的星河。 淡淡的烛香味沁人心脾,瞬时便将生者心里的哀愁融化了。 长明灯跳动的火光承载着对逝者的想念。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低头专注拿着毛笔在红色的信笺上写上祖父的名字。 写好后,她点燃一盏长明灯,将其供在佛前,红色信笺压在长明灯下。 姜问钰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静思。 少顷,姜问钰起身,跨过门槛,离开偏殿。 一个僧人拦住她。 “姜姑娘,我们宏光方丈想见您一面。” 宏光方丈? 那个得皇家尊敬,常年闭关,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太子等想见他一面都难的僧人? 姜问钰想了想,露出礼节性笑容:“好啊。” 她也想见见这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师。 姜问钰登上石阶,穿过苍绿色的参天古木,来至雅宜清致的后庙。 一位形羸骨瘦,慈目善目,手里捻着串佛珠的老僧人正坐在繁华盛开的桃树下。 想必这位就是宏光方丈了。 姜问钰走近,双手合十,朝他乖乖弯了弯腰:“久闻大师大名。” 宏光方丈叫她就坐。 姜问钰目光虔诚看着他:“大师,请问我财运如何?” 宏光:“……” 宏光道:“老衲无法回答此问题。” 姜问钰噢了声:“是我冒昧了,我佛慈悲不会怪我。” 宏光:“不会。” 姜问钰觉着这大师找她定是有事,但他就这么坐着,半句话也不说。 姜问钰单手托腮,眼神往远处扫,只吉祥鸟正在寺庙顶端欢快地飞来飞去。 她拉回视线,落在宏光身上,缓声问道:“大师,您是不是认为灵性是不灭的,故有前世,今世和来世?” 宏光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姜问钰若有所思,少许,杏眼含笑道: “所以您找我,是天机可泄露,还是说您知道点什么,但又不能告诉我?” 第53章 简直百年难得一见 知晓天文地理,探国运,为社稷祈福。 宏光方丈算得上一位国师。 尽管他不乐意,也不接受,但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姜问钰的话有些直白,宏光也不惊诧,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样问。 他和颜悦色地给她倒了杯茶水。 姜问钰道了声谢,浅抿一口,险些吐出来。 ……好苦。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宏光缓声道。 姜问钰抿唇,舌尖苦味溢开。 宏光眼底蕴含着高僧似的悲悯:“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姜姑娘不必顾虑。” 闻言,姜问钰神情一愣,随即笑了笑。 看来是天机不可泄露啊。 “师父!” 一道男声乍然响起。 姜问钰瞧了过去。 廊亭拐角处,一个穿着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海青僧衣的年轻和尚一手抱着一个盘栽,一手拽着后面的人,正怒气冲冲朝这边走来。 “师父!您得给我做主!师兄他太过分了!竟然把我的观音草薅秃了!” 约莫十四、五岁,芝兰玉树的小和尚,控诉道。 姜问钰看清他身后的人,心底有些意外。 同样发现她的谈殊轻轻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祖父点长明灯。”姜问钰说。 被怒气冲昏头的小和尚终于发现了姜问钰的存在,但因抱着盘栽,无法双手合十,只能忙不迭低下头,和声和气道:“姑娘好。” 姜问钰道:“你好呀。” 宏光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喊了声:“长妄。” 长妄是谈殊的字。 听到他叫自己,谈殊伸手在明安圆润光头上摸了一把,笑道:“方丈莫要生气,我这不是来负荆请罪了嘛。” 姜问钰心说,你这架势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师兄? 被大家称为鬼见愁的世子竟然是个佛教门徒? 明安推开谈殊做恶的手,圆瞪着眼睛道:“师兄你戾气太重了,有损福报!” 谈殊却一脸混账地说:“我的恶报多了,不缺这么一个。” 明安简直无言以对。 姜问钰的目光落在谈殊身上。 看来世子平日没少干顽劣事啊。 谈殊若有所感,抬眸对上姜问钰的视线。 姜问钰从善如流地露出友好笑容。 眼睛一弯仿佛盛了明光。 她似乎很高兴。 谈殊想。 宏光对谈殊和明安二人这种幼稚的吵闹行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发表任何感想。 宏光大师打坐时辰将到,便起身离开了。 明安眼珠一转,落座在姜问钰对面,把盘栽放在石桌上,问道: “姜姑娘,稍后可有时间?” 这个问题背后都是求人做事的。 姜问钰还是道:“有。” 明安拿出一条红色绸带,诚恳拜托:“可否帮忙把此物挂到后殿庙前的娑罗树上?” 旁边的谈殊剑眉一扬,对明安说:“少支使别人,你自己怎么不挂?” 明安叫道:“师兄你也不挂,凭什么说我!” “我一没念过经,二没上过香,三没求过佛。”谈殊说,“我去给佛主他老人家添堵?” 明安瞬间语塞。 良久,他恼得憋出一句:“那你别去了!” 明安转头看向姜问钰,换回一副笑容:“姜姑娘你别生气,师兄他就这样,斯文如燕大哥天天都能被师兄气得一身三昧真火。” 燕大哥。 指的应该是谈殊的亲哥谈燕。 “绸带寓意平安,一生风调雨顺,但无奈摊上这么个师兄,注定无法安稳。”明安一脸可怜,少年老成地叹气,“师父说了此绸带一定要挂上去,只好请姜姑娘代劳了。” 师兄凉凉斜了他一眼,明安摸了摸鼻子,装没看见。 虽跟宏光谈了一遭,但姜问钰心里并不信佛。 做和想向来是两回事。 只是挂绸带,她觉得没什么。 姜问钰笑道:“可以呀。”正好有些无聊。 明安兴高采烈把绸带给她,抱着自己残得不成草的盘栽往回走。 明安堪堪与谈殊错身时,得意洋洋抬起下巴。 下一刻,谈殊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师兄!” “再胡乱骗取别人的同情心,把你脑袋拆了做木鱼。” 明安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滚地雷似的跑了。 谈殊偏头,再度看向姜问钰,她正双手捧茶杯,品一口茶,皱一下眉头。 谈殊走近,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喝什么呢?” 姜问钰苦着脸说:“苦茶。” 谈殊伸手拿起一个干净的杯盏,一丝不苟洗了杯子,才自顾自倒杯茶。 他饮了口,面不改色道:“不喜欢可以不喝。” 姜问钰瞳孔微扩:“这可是宏光大师亲自煮的茶!” “这和谁煮的没关系,你若是不喜欢,玉皇大帝煮的都可以拒绝。” 姜问钰正要客套说‘不敢’,又听谈殊道:“你没必要吃苦。” 姜问钰眼睫微微一颤,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世子这人总是表现得胸有成竹和从容不迫,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生出草木皆兵的紧绷感。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谈殊任由她盯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长明灯点完了吗?” 姜问钰回过神来,点头:“嗯,点完了。等下要去后殿挂绸带。” 谈殊不喜欢干涉别人的决定。 她既然应下了,决定去,那就让她去。 他嗯了声:“认路吗?” 姜问钰一路走来都有留意周围情况,自然是知晓后殿在哪里。 “认识的。” 谈殊想起她上次迷路的事情,目光颇有些怀疑轻点姜问钰。 姜问钰:“……要是走错我可以找僧人问路。 “僧人忙着念经,没空。”谈殊起身,“我给你指路。” 后殿的位置较为偏僻,绕过三条游廊,穿过一则小丛林,方才瞧见挂着各式各样信条的娑罗树。 姜问钰仰头,踮起脚尖,五指将绸带绑在细小的树枝上。 “世子我绑好了!” 谈殊瞧了眼。 她绑了个蝴蝶结,绸带随风飘动,宛如一只灵动的蝴蝶。 没来由的,谈殊嘴角轻轻扬起。 乌云悄无声息笼罩大地,天空忽然飘起了雨水。 “下雨了欸。”姜问钰手搭在额前,“世子,我们走。”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场雨来得急促,两人没什么防备,迅速走到屋檐下,还是沾了些绵绸的飘雨。 “世子,雨越来越大了。” 谈殊眸光扫向眼睫沾些许雾气的姜问钰,平静道:“我没瞎。” “……” 姜问钰侧头看他,还没看清,忽然不由分说被人扔了一件衣衫。 谈殊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裹在她身上,抬起修长手指扯了扯,外袍罩在姜问钰头上,兜住她的脑袋和身躯。 “佛门圣地,若是受凉了打喷嚏,成何规矩。” 姜问钰恍惚眨了眨眼,外袍还有他的体温,暖和的温度与寒冷雨气对冲开,跟他一样,让人不容忽视。 天空飘着雨,骤雨抽打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 一股清香萦绕在鼻间,不似熏香的浓郁,淡淡的,很好闻。 如同夏日阳光,干净而惬意。 姜问钰抬起脸,隔着薄薄雨雾注视谈殊。 微凉的风拂过谈殊的额发,他的眼睛漆黑幽静,瞧不出半点情绪。 明安跑过来给姜问钰送伞,不期然看见谈殊,惊讶道:“咦?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古怪的师兄应该是架着两条长腿,半死不活地坐在躺椅上,一手把玩着某个东西,一手随意放置。 可是,师兄却出现在了这里。 简直百年难得一见,万分罕见,堪比铁树开花。 师弟心里的惊恐程度不亚于师兄要把他的脑袋当木鱼敲。 谈殊:“废话少说,伞呢?” 明安满脸奇怪地将伞递给他。 谈殊接过,修长手指轻巧撑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递给旁边的姜问钰。 “拿着。” 姜问钰伸手接过,笑着道谢。 明安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师兄会在这里,只多带了一把伞。 姜问钰撑着伞,眨了眨眼睛,问谈殊:“世子,你要怎么回去?” 第54章 真是他的好师弟 谈殊伸手夺过明安手里的伞,回姜问钰:“师弟还是有点用处的。” 明安仰头看着自己讳莫如深的师兄,念道: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可怜的小和尚,可怜的小和尚有一个冤种师兄。” 冤种师兄抬起手,像是五指山,压在可怜小和尚的脑袋上,轻声斥道:“没大没小。” 明安:“师兄,在外人面前不要老摸我的头!这样子显得我很傻!” 谈殊:“本来更傻。” 明安:“……” 姜问钰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谈殊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莫名也觉着有几分好笑,心底多了一丝明朗的情绪。 谈殊和明安同撑一把伞,把姜问钰送回前殿。 明安在前殿拿了一把新伞,跟谈殊一前一后撑伞,走回后厢房。 雨水拍打伞面,噼里啪啦,沿着伞骨掉落在地,台阶上积了薄薄一摊水。 明安望向前面颀长的身影,瞧见谈殊方才因跟他一起撑伞,湿了的肩膀,圆亮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 反射弧极长的师弟这才想起来问:“师兄,你的衣服呢?” 谈殊边往檐下走,边道:“把问题吞回去。” 明安:“……” 师兄只要一开口就能把师弟气得炸毛。 明安摸了摸头。 啊—— 没有头发可以炸! 怒发冲冠,冲了个寂寞。 到了后厢房,谈殊将伞合上,丢给明安。 明安把伞整齐放在门口角落,不死心地往里喊:“师兄,你的衣服是不是在姜姑娘那里?” 屋内,谈殊换了身衣服,如明安所想那样—— 师兄披着件外袍,手里拿着他珍贵的笛子,半死不活坐着。 谈殊的脸色极冷,显然糟糕透了。 “师兄。”明安小心翼翼地喊。 谈殊不吭声。 明安沐浴着谈殊冰冷的目光,毫不在意地进屋。 他走到木桌边,弄了碗用炭火温着的药汤。 “师兄——给。” 谈殊接过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然后往后一躺,安静等待药效上来。 同时,他手上没闲着,修长五指正灵活旋转着笛子。 明安拉了张矮凳,一边盯着药汤,一边注意师兄的情况。 生怕古怪师兄一个不留神就死翘翘了。 师兄每个月都要来寺里犯一次病。 前些年,明安还会被一脸凶戾的师兄吓得半夜做噩梦。 后来,明安决定,要是师兄再到梦里吵他睡觉,就别怪师弟在师兄耳边念师兄最讨厌的佛经了! 所以,谈殊每次到寺里,明安就在他旁边大声朗读经文。 然而让师兄烦躁的后果,师弟承担不来—— 师弟的第十七盘盘栽,在今日光荣被薅秃了。 想起前十六盘,明安简直不堪回首。 但好在每回,师兄都会给他送更稀奇的盘栽。 半柱香后,明安又盛了碗汤药给死气沉沉的师兄。 饮下两碗汤药,谈殊眉头皱得死紧。 哐当一声,玉笛从他手里脱落,掉在地。 见状,明安惶恐不安道:“师兄,你不会要死了? 谈殊重重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得很。 “我去叫师父!” 明安拔腿就往门外冲,谈殊自顾不暇,没精力喊住他。 过了一会儿,明安带着宏光方丈回来。 “师父,我明年清明不会真的要给师兄点长明灯了?”明安泪水在眼眶打转,“不对,是每一年都要……” 宏光:“……” 谈殊:“……” 他人还没死,已经开始想着给他扫墓了。 真是他的好师弟。 宏光方丈上前,给谈殊把了下脉。 平日面容万年不变的宏光方丈,脸色霎时一片深沉。 谈殊若无其事地叫明安把笛子捡起来,拿到笛子,吊儿郎当道:“别啊,您这我多不习惯,笑一个呗。” 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兄开始调侃方丈师父了。 明安惴惴不安地挪开了能砸人的茶具。 ——这样子师兄就不会被砸了。 宏光方丈叹了声气,吩咐明安:“去把上回那剂药熬给你师兄。” 明安应下,忐忑离开。 屋外如柳絮般的稠雨还在飘,天气暗沉,屋内点了灯,寂静得可以听见外面雨水落地的声响。 谈殊坐起身来,屈指轻点了点笛子:“倘若我现在去单挑李招夷他们,您觉得胜算多大?” 宏光方丈:“十成。” 谈殊:“喔?” 宏光方丈:“你十成会输。” 谈殊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我先派人埋伏他们,事后再说是我动的手。” 宏光方丈:“……” 世子爷表示‘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在敌人面前,命可以丢,面子不能弃。 天边飘着的乌云渐散,倾盘大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丝线一样。 春氏还在和僧人打坐礼佛,姜问钰百无聊赖坐在黄花梨长椅上。 潺潺雨声在耳边萦绕,姜问钰抱着谈殊的外衣,出神盯着远处的萧萧雨幕。 风吹起她的碎发,姜问钰抬手压了压。 自从拿到凝血玉后,她梦做得越来越频繁了。 也越来越睡不好了。 小雨的天气极适合休息,姜问钰脑袋斜靠在廊柱上,这块区域很安静,没任何人走动,她渐渐阖上了眼。 “姜姑娘?” 有人在轻声唤她。 姜问钰极快醒来,揉了揉眼睛,视线从朦胧变得清晰。 明安跑得焦急,额头冒了些许细汗:“姜姑娘,你若是困了,可以到厢房休息。” 姜问钰摇头,笑着拒绝:“谢谢,不过不用了,我等会就回去了。” 明安目光被她手上的衣服吸引住。 姜问钰低头看了眼,是谈殊的外衣。 今天若是还不了衣服,后面估计就难还了。 想到此,姜问钰抬眸看向明安:“这是世子的衣服,小师父可以帮我还给世子吗?” 明安眼睛一亮。 我就说嘛,师兄的衣服肯定在姜姑娘这里!猜对了!回去可以跟师兄炫耀了! “可以!”明安激动道。 “那就多谢了。” 姜问钰把衣服给他,明安笑容可掬地接过。 过了几息,明安笑容却僵在脸上,他忙把衣服推回给姜问钰。 “不行!” 姜问钰没想到他临时反悔,愕然道:“怎么了?” 第55章 算什么东西 师兄是个颠倒黑白的高手。 若是他把衣服拿回去,师兄指不定会诬陷是自己拿走的衣服。 明安绞尽脑汁想了想,心生主意,跟姜问钰道:“姜姑娘,师兄在后厢房,不如你同我一块去?” 姜问钰自然没问题:“好,麻烦小师父带路。” 明安揣着小机灵,兴高采烈走在前面带路。 姜问钰步伐缓慢,低垂着眉,脑里不断思量事情。 跟谢之危所说的一样,谈殊看似无兵无权,在朝中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但他知道的、能做的事情并不少。 开封府尹章言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姜问钰假装无意跟谈殊提起章言跟林屈交往密切,他很快就查到章言有问题,让沈淮把章言抄了。 行事完全不拖拉,果断决然。 让姜问钰留意的除了内阁少傅沈淮,还有谈殊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 如果说石英是一个绝妙的杀手,出手先兆且不带任何情绪。 那么,薛无涯就是一个天生的暗卫,除了他的身法能够抹去自身的存在感外,还因为他性格木讷。 宏光大师,一个探测国运,一句话就能让皇帝改变主意的人。 谈殊跟他的关系貌似也不错。 世子不像看起来的游手好闲,没那么好糊弄。 先前,谈殊说他查到了七爷的线索。 这点姜问钰不认为他是在骗她。 若是谈殊查到了吴寅坤,是否也在怀疑她了? 姜问钰在心底里默默摇了摇头。 现在在谈殊眼里,她应该还是个爱慕谢之危,浑身聪明劲都用在谢之危身上,柔弱怕死的傻子。 可如果谈殊查到的七爷并非是吴寅坤,那跟仲子扁有关的‘七爷’,又是谁呢? 姜问钰沉思着,抬眼问明安:“小师父,世子也是宏光方丈的徒弟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明安如实道:“不是。师兄只是明安的师兄,并不是师父的徒弟。” 尽管姜问钰心里早就有了些想法,但听到明安的回答,目光还是顿了顿。 这就奇怪了。 师弟是师弟,师父却不是师父。 雨已经停歇,天边的乌云退散,阳光从厚云破开,照耀高低错落的寺院。 “姜姑娘,到了。” 姜问钰抬起头,跨过门槛,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间小院子虽处在净慈寺里,里面布局却没有一点和寺庙有关的。 没有僧人,没有烧香拜佛,禅房和打坐也没有,只是间雅致的院子。 姜问钰走进去,穿过庭院繁茂的树木,踏上朱红长廊,看见抱臂靠在廊柱的身影。 谈殊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一缕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纤秾合度的眼睫在眼睑落下一片虚影。 距离还有七八步,明安便迫不及待伸着脖子喊道:“师兄,我猜对了!” 谈殊闻声,偏过头,瞧见踩着映在长廊上光芒走来的姜问钰,眯了眯眼。 “师兄,你看,我说的没错!” 明安一脸得意样,仿佛他不是猜对衣服在哪里,而是中了状元。 姜问钰把搭在胳膊的衣服递给谈殊:“世子,谢谢你的衣服。” 谈殊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一下,语调随意:“先留着。” 姜问钰抬起一双水亮杏眸,似有些困惑。 沉浸在喜悦中的明安收了收笑,出声说:“姜姑娘,师兄说的没错,最近晚上冷,你多穿点,注意保暖。” 姜问钰迎着谈殊的目光,一双眼笑成两弯月牙:“还是世子和小师父考虑周到。” 被夸的明安雀跃起来,积极道:“我去给姜姑娘煮茶!” 说完,双腿溜溜跑没影了。 谈殊垂眸盯了一会姜问钰落在地上的影子,目光往上看她脸时,发现她正神色认真望着远处。 谈殊顺着姜问钰的视线看去。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彩虹弯成一个半圆,犹如一条七彩的立交桥悬挂在半空中,煞是好看。 “想上去屋檐看吗?”谈殊的声音响起。 姜问钰侧头看他,点了点头,余光扫一眼高耸的屋檐,又摇了摇头。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想但是上不去。” “想就行。”谈殊说。 姜问钰原本以为经常翻墙爬窗的世子又要跃上去,没想到他叫明安搬来了一架长长的竹梯,慢悠悠爬了上去。 姜问钰看得是一个目瞪口呆。 谈殊站在屋檐,居高临下道:“上来。” 明安在下面贴心扶着梯子,姜问钰顺着梯子上去,就要到的时候,屋檐上的人忽然弯腰,朝她伸出手。 姜问钰看着眼前修长漂亮的手,静了一息,才把手搭过去。 虽下了一场雨,屋檐并不脏,也没什么积水。 三人坐在屋檐的椅子上,沐浴雨后阳光,眺望天际如一缕霞衣的彩虹。 姜问钰和明安捧着热乎的茶杯,惊叹地看着彩虹,眼里闪着光。 明安说:“师兄,这个彩虹好好看啊。” 谈殊手欠毛病上来,漫不经心把玩着笛子。闻声,他轻撩眼皮望向天际的景色,余光瞄见少女赞叹的模样,不由得挑眉: “确实好看。” 耳边忽然响起翅膀扑腾的声音。 一只吉祥鸟朝姜问钰飞了过来,停在她手腕上。 谈殊视线一偏,落在姜问钰身上,目光专注看着她,好像要将她整个人装在眼里。 “哇!” 明安一见吉祥鸟,眼都看直了。 姜问钰:“你想要吗?” 明安搓着手,点头:“嗯嗯!” 姜问钰想让吉祥鸟跳到明安手上,可是无论两人如何弄,鸟就是一动不动。 明安馋得抓耳挠腮:“它为什么一动不动?” 姜问钰仔细观察手上的鸟,发现它正在啄她的荷包,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 姜问钰单手把荷包解开,“鸟可能喜欢这个。” 明安瞥见那别致精巧的荷包,挠了挠头。 吉祥鸟原来是个爱荷包的鸟? 他眼巴巴问:“这个哪里可以买?” “我自己做的,你喜欢的话送你啦。”姜问钰说。 闻言,谈殊忍不住扫了一眼她白皙干净的手。 方才拉她时,手心温热柔软的触感又冒上来了。 明安:“可以吗?” 姜问钰:“可以啊。” 明安热泪盈眶:“谢谢姜姑娘,姜姑娘你真是个大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的!” 姜问钰笑笑。 这个荷包里装的是她特地调制的安神散,跟普通安神散味道不一样。 这安神散对她没什么作用。 倒挺吸引鸟。 明安拿到荷包后,吉祥鸟便飞到他手上。 明安欢天喜地看着鸟儿,整个人仿佛都要化开了:“吉祥鸟不止会对我点头,还会用嘴巴一啄一啄的啄我!” “……”谈殊:“小和尚,别丢人行吗?” 吉祥鸟在手,师兄算什么东西? 明安才不搭理他,一脸满足地摸了摸吉祥鸟的后背。 明安担心师兄会凶到吉祥鸟,跑到檐顶另一端和鸟玩得不亦乐乎。 姜问钰扭头看向谈殊,猝不及防撞进他视线里,她迟疑了一瞬,开口道:“世子,你也是来净慈寺祈福的吗?” 谈殊指腹压在笛子的哨口,淡声道:“不是。” 姜问钰哦了声,目光坦然和他对视,软声道:“我每年都会跟谢哥哥到其他寺庙祈福,今年是第一次跟春姨娘到这里。” 谈殊姿态放松靠在椅背。 在姜问钰又继续念‘谢哥哥’前,他截口道:“想知道你师父的线索吗?” 第56章 她可不是装苦水的瓷瓶 姜问钰目光微微闪了闪,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这茬。 心里思量的措辞,一下子无处施展。 姜问钰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眸与谈殊四目相对,彼此的瞳孔里都映着对方的模样。 谈殊打量着她的神情,勾了勾唇:“怎么,难道你跟仲子扁断绝师徒关系了?” 话里带着几分戏谑。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谈殊定定看着她。 姜问钰眨巴眨巴眼睛:“世子已经找到子扁师父了吗?” 谈殊反问:“关于那位七爷和仲子扁都跟你提过什么?” 姜问钰老实脸:“说了名字。” 谈殊:“……”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姜问钰好奇道:“世子找到七爷了吗,那子扁师父呢,他在哪里呀?” “嗯。”谈殊应得漫不经心。 过了一会儿,见她一脸好奇心旺盛的模样,轻挑眉道:“改日带你去找那位七爷。” 姜问钰:“嗯!” 真的找到了。 跟仲子扁有关的七爷……究竟是谁? 惬意看了一下午的彩虹,太阳西落,姜问钰跟谈殊道别,至于明安……要送客。 “世子,衣服我何时还你?”姜问钰叫住往里走的谈殊。 谈殊侧首看她一眼,懒洋洋拖着长音:“届时我找你。” 届时,应该是要见七爷的时候。 姜问钰应了声:“好。” 姜问钰和明安走到前殿。 春氏正跟僧人寒暄,看到姜问钰,她串佛珠的手合十,虔诚道:“多谢师父。” 僧人也朝她双掌合十,稽首做礼:“施主慢走。” “姨娘。”姜问钰脆声喊人。 春氏瞥了眼她笑弯眼的脸,轻声道:“回去了。” 姜问钰下阶梯时显然比上阶梯要高兴许多,走在前面的春氏余光往后扫了眼,他们的表姑娘正趁着没人注意,蹦蹦跳跳下阶梯。 马车里,姜问钰靠在车里,迷迷糊糊阖上了眼。 夜幕降临,一股寒意袭来,她把手上的外袍扯开,盖在身上,将脑袋蒙住。 满脑子佛经,在回去路上还拿着佛珠闭目沉思的春氏睁开眼,看见姜问钰身上的衣服,讶然道:“这是……?” 姜问钰一直困,一直睡不好,听到春氏说话,把衣服拉下,露出半张脸,缓慢掀开眼皮。 春氏温婉的面容有丝裂开,但还是尽可能平静问:“……谁的衣服?” 倒不是她迂腐,只是凭空出现那么一件华丽的男衣,沉寂深院的春姨娘一时没法接受。 她脑海里想了很多,诸如‘表姑娘不是喜欢谢大人吗,这衣服又是谁的’,‘我果然不了解年轻人了’,‘我还是得出门走走’、‘阿弥陀佛这都什么事情’…… 姜问钰微微垂下眼,睡眼惺忪地胡扯:“路上捡的。” 春氏:“?” 姜问钰也不管她信不信,又把脑袋蒙住,喃喃道:“姨娘,下次我们选一个不用爬阶梯的寺庙,好吗?” 春氏恍了片刻,才听清她话里的意思,无奈笑了下。 “真是孩子天性,哪里有没有阶梯的寺庙。”春氏说,“佛爱世人,渡众生,看一个诚意,故而设了阻。这阶梯便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考验。” “一定要设阻,那佛爱的不是世人,而是肯为它攀爬的人。”姜问钰低声道,“渡我者,予我苦也。” 春氏转佛珠的手一顿,愣愣看着缩在衣服里的人。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姜问钰没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憩了一路,她从马车下来,简单跟春氏吃了晚膳便回竹溪院了。 琴月看见她立即迎上前:“姑娘,今日谢大人派人送了一盒首饰过来。” 姜问钰止步:“说了什么?” “谢大人近日忙,没法和姑娘去庙里祈福,特此来赔罪的。” 姜问钰恍然。 谢之危不像是表面不近女色,谢老夫人给他介绍的千金贵女,无论是为了维护朝廷关系,还是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近日忙,指的是忙着陪其他人。 姜问钰说:“明日拿去换银两。” 换钱了再买新的首饰。 首饰还是自己挑的好。 后几日,姜问钰边跟石英练功,边从谢之危那里打探谈殊的行踪。 谢之危已经收手查吴寅坤的事情,但五皇子李景恒却没有。 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吵了一架,扯到李招夷,也扯到了姜问钰。 姜问钰很是无辜:“谢哥哥,我这么让人讨厌吗?” 谢之危冷笑道:“跟你没关系,这群皇亲国戚没一个正常人,尤其是世子。” 姜问钰:“啊?” “前日我和五殿下进宫见太后,恰好碰见世子。”谢之危说,“圣上和太后忧心世子婚事,五殿下一片好心张罗世子妃事宜,这冷情冷心的世子竟当着太后的面拐弯抹角骂五殿下是个只会靠女子的窝囊废。” 一片好心。 姜问钰听了就觉得好笑。 皇亲国戚哪里来的一片好心。 谢之危每次有负面情绪,心情不好都会来找姜问钰。 姜问钰就会开始假装“啊”,“怎么会呢”,“为什么呀”。 姜问钰只挑自己想知道的,感兴趣的,不想了解的,她都会捋捋头发,示意话题就此打住。 她可不是装苦水的瓷瓶。 四日后,薛无涯翻窗进入,给姜问钰送了一封信,信上字迹很熟悉,内容也极为简单。 谈殊叫她到茶肆,见七爷。 姜问钰看着薛无涯轻车熟路跳上窗,觉得在窗户挂个牌子没什么用,她直接把窗户盯死。 都城的一间茶肆,掌柜正低头无所事事地拨弄算盘。 门口忽走进两人,一名俊俏男子和一名明媚女子。 姜问钰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谈殊说七爷就在这间茶肆。 掌柜看清男子的模样,忙上前去,态度十分恭敬,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随我上楼。” 见此,姜问钰敛了敛神情。 掌柜对谈殊的态度转变之快,看来谈殊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掌柜带着谈殊和姜问钰到二楼的雅间,小厮极利索奉茶进来。 “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东家。” 第57章 我年过半百的师父被拐了 二楼雅间。 镂空的雕花窗桕穿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临窗的花梨木桌子上摆放着瓷瓶和茶具。 小厮泡开茶,水汽氤氲,清香的茶味萦绕开,充斥整间屋子。 姜问钰双手捧着热茶,眼珠子打转,好奇打量四周。 谈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三根手指捏着,他没喝,只是用指腹敲了敲杯盏。 姜问钰抿了小口,觉得味道不错,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连喝了三杯,旁边的世子一滴茶水都没动。 注意到姜问钰的小动作,谈殊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 不消片刻,茶肆东家推门进来,一副器宇轩昂礼贤下士的模样。 “不知世子爷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姜问钰抬起懵懂的眼睛,与这位中年男人来了个短暂的大眼瞪小眼。 东家:“……?” 姜问钰大方微笑:“您好。” 东家视线从姜问钰身上挪开,停在谈殊身上。 “纪先生客气了。” 谈殊目光散漫,微勾的眼尾似笑非笑,给人的压迫感却极强。 纪言行拱手道:“不知世子爷今日来此是因何事?” 谈殊看向姜问钰,淡声道:“这位是仲子扁的亲徒弟,想了解一下仲子扁的事情。” 姜问钰眼里点点柔和的笑意,软声问:“纪先生知道子扁师父在哪里吗?” 纪言行转头看向她,迟疑了一瞬,略带惊喜反问:“你就是子扁神医的徒弟姜姑娘?” 姜问钰眨巴眼睛:“难道子扁师父在外有了其他徒弟么?” 纪言行被逗乐了,大笑道:“没有,绝对没有!” 他望了眼谈殊,示意能不能坐下。 谈殊颔首。 纪言行落座在姜问钰对面,拎起茶壶往姜问钰面前空着的茶杯倒茶。 “我在家排行老七,故而常有人称我为七爷。前些年在江南地带经商感染恶疾,得幸仲子扁神医出手医治,便一直与子扁神医有来往。他常跟我提起,姜姑娘聪颖过人,是块学医的好材料。” 姜问钰笑夸回去:“纪先生原先在江南经商,如今把生意做到了都城,才是真正的聪颖过人,经商奇才。” 纪言行哈哈笑两声:“姜姑娘真会说话。” 姜问钰以甜笑回他。 “我上回见仲子扁神医已是三个月前,那时他说要出去游历。”纪言行顿了顿,脸色暗淡下来,“原先我们每月月初都有书信来往,但这个月他还没来过信。” 纪言行拿出两封信递给姜问钰。 信纸封面写着都是‘言行亲启’。 纪言行道:“最后一次,神医在心里提及他认识一位玄鹰门的兄弟,决定结伴前往密谷寻奇药。” 谈殊余光留意着姜问钰和纪言行的反应。 姜问钰拆开信,上面的字迹确为仲子扁本人所写。 仲子扁的字迹一般人模仿不来,就算模仿得了形,也模仿不了魂,而且这墨迹的味道……确为仲子扁常用的墨石香。 姜问钰装懵道:“我只知道铁门、木门,玄鹰门是什么门?” ……玄鹰门是什么破铜烂铁门? 纪言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姜问钰微微鼓着腮帮子看旁人:“世子,你知道吗?” 谈殊的眉眼,似淡墨山水画里的一笔,气质绝然,与生俱来的疏冷淡漠,让人望而生畏。 纪言行余光瞄见他,猛地憋住嘴里的茶,结果呛了好几口。 谈殊轻撩眼皮,信口道:“玄鹰门是由一群江湖骗子组成的丐帮。” 纪言行:“……” 姜问钰:“……” “所以……我师父他老人家被拐骗了?” 姜问钰瞳孔扩大,看起来很是惊恐。 纪言行面露难色:“具体不清楚,还得仰仗世子爷和姜姑娘好生查查。” 姜问钰:“纪先生,请问关乎我师父,只有这两封信吗?” 纪言行想了想,摇头道:“只有这两封信。” 姜问钰捧着茶杯到嘴边,乖顺低眉,轻轻吹着茶,思绪转动。 这位纪先生不正常。 仲子扁和仲子鹊一样,绝不会跟别人提起她。 谈殊只说了她是仲子扁的徒弟,可没说她姓姜。 书信是仲子扁写的没错,但是主动,还是被迫就不一定了。 七爷,玄鹰门。 姜问钰在心里冷笑了声。 原以为她是破了别人的局,没想到她进了别人的局里。 ‘七爷’,指的并不是排名第七,而是指玄鹰门七大护法。 吴寅坤是一个,纪言行是一个。 纪言行早就盯上了仲子扁,看来就算吴寅坤没有发现她,纪言行也会发现。 谈殊瞥了姜问钰一眼。 姜问钰侧首朝谈殊看去,捕捉到他的视线,她朝他一笑,眉眼间俱是明亮的笑意。 这世子分明是知晓了纪言行有问题,才带她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破绽。 就说他怎么就那么热心肠,肯主动带她过来见七爷呢。 原来是不怀好意。 三人围着桌子坐,面上和和气气,却各怀心思。 谈殊墨色的眼眸半抬,懒散道:“两封信,说不了什么,如何认定仲子扁是失踪,而不是不想与你来往了?” 这话说得未免太不客气了。 仲子扁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他和你绝交了! 姜问钰一脸佩服看向谈殊。 纪言行站起来躬身,脸色微僵:“世子爷说的是,也许一切只是我过于担忧了。” 谈殊神色冷淡:“没其他就出去。” 纪言行瞥了眼姜问钰,拱手道:“是。” 说完,他便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谈殊眸光扫向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姜问钰:“看什么?” 姜问钰诚实道:“看世子。” 闻言,谈殊眉梢微不可察地往上一扬,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姜问钰迎着他的目光,慢声问:“世子真的认为子扁师父没有失踪吗?” 谈殊将杯中凉了的茶倒掉,耸拉着眼皮反问:“你觉得呢?” 姜问钰蹙眉,一脸认真思考了小会,手压在信纸上:“这是子扁师父写的字,没有错。” 言外之意,大师兄,不好了,我年过半百的师父被拐了! “你都能仿我的字,仿得以假乱真。”谈殊抬眸看她,“为何如此笃定这字不是仿的?” 第58章 歪了 姜问钰坐直,一脸郑重地道:“因为世子的墨宝字帖值钱,子扁师父的不值钱。” 谈殊单手把玩着茶杯,看她:“你师父听到不会把你逐出师门吗?” “不会呀。”姜问钰毫不犹豫地说,“师父说过,想被逐出师门,也得有门才行,子扁师父没有门。” 谈殊被她的回答逗笑了:“你师父倒挺认可你这个徒弟的。” 姜问钰杏眼眨巴几下:“是呀。” 毕竟像她这么容易被骗的,估计也没几个。 姜问钰回想起当初拜师的场面,还感觉有些魔幻。 因为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仲子扁:“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仲子扁的徒弟了。” 姜问钰:“要行拜师礼吗?” 仲子扁:“不用。” 姜问钰:“有师门令牌吗?” 仲子扁:“没有。” 姜问钰:“那别人怎么知道我是您徒弟?” 仲子扁:“只要你对外宣称是我徒弟,就是我徒弟了。” 姜问钰:“……” “世子,我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姜问钰泛着涟漪的眼光注视谈殊,担忧道。 在查到纪言行时,谈殊来问过他关于仲子扁的事情。 纪言行拿出的信和说辞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就好像认定了会有人因仲子扁的事情来找他一样。 纪言行的身份,沈淮派人几番细查过,实在是滴水不漏。 不管是他的祖籍之地还是在都城,明访暗访都有这么一个人,甚至关于他几年前在江南地带因生意与人起争执的记录,官府都有。 可就是越干净,越细无可挑,就越有问题。 姜问钰眼巴巴地等着谈殊回答,见他不说话,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道: “世子,世子?你困了嘛?要不你先回去睡个午觉?” “……” 谈殊从思索里回神,忽然抬眼,瞳孔似云雾缭绕的深渊,黑沉沉的,眸光极冷。 姜问钰立即双手捂嘴,满脸无辜地噤言。 谈殊目光微凝,恢复以往漫不经心的神情,淡然道:“不会。” 姜问钰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 真吓人。 你说不会就不会。 “你师父说不准只是不想跟纪言行继续来往了,不必担心。”谈殊牵唇笑了笑,傲慢道,“倘若仲子扁真的落入玄鹰门手里,那就更不必担心了。玄鹰门不过一群废物,不足挂齿。” 姜问钰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天塌下来,有世子的自信挡着。 二人从雅间出来,姜问钰走在前面下楼梯,身后的人忽然牵住她的头发。 姜问钰茫茫然转头。 “世子,怎么了嘛?” 谈殊轻拈住她束发的丝绦穗子,神情瞧不出任何异样:“歪了。” “啊?” “别动。” “哦……” 姜问钰乖乖站着,任他弄束发带。 谈殊五指拉扯着她的束发带,姜问钰的余光瞥不见他的手,只能瞄见他的衣袖。 被谈殊搞得头皮有些痒麻,姜问钰眼睫不由得颤了颤。 少顷,谈殊收回手,道:“好了。” “谢谢世子!” 姜问钰轻快道完谢,转回头,想继续往下走,目光却骤地扫见熟悉的面容。 不知何时出现的谢之危,正皱紧眉,一脸阴沉盯着她和谈殊。 第59章 哪门子好意 谢之危跟掌柜说话期间,余光扫向别处,忽瞧一抹衣裙飘飞。 他侧眸看去,那个皓齿朱唇,杏眸乌黑的少女,除了他的小青梅还有谁? 就在他准备叫住姜问钰时,又看见了站在青梅身后的男子。 二人捣鼓发带的亲密动作让谢之危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翻涌。 烦闷不已。 外面市集的喧嚷人声响亮,茶肆里却静得针落可闻。 姜问钰无辜地眨了眨眼。 谈殊只淡淡扫了眼他们,若无其事跟在姜问钰身后。 谢之危冷冷盯着谈殊,目光中似有寒铁光,牙关绷紧问姜问钰:“钰儿,你怎么在这里?” 姜问钰一双杏眼又清又亮:“我来找子扁师父。” “仲子扁?”谢之危皱眉。 “对啊。”姜问钰笑眯眼答。 谢之危想起来了太后患疾病,太医无计可施,谈殊则一直在给太后寻觅良医,近日在查仲子扁的行踪。 “找仲子扁,用不着你。”谢之危目光强硬瞄了谈殊一眼,和姜问钰说,“此事与你无关,别掺合。” 自家小青梅是个完全没脾气、柔弱无辜的小白兔,像是谈殊这种作恶多端的大灰狼,一根手指就能压死她。 肯定是谈殊用身份强迫姜问钰。姜问钰才不得不帮他找人。 姜问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子扁师父是我师父啊,我也想找到他。” “世子爷自会找到,你等着就好。”谢之危目光凉薄了几许。 闻言,谈殊轻哂了声。 不知是在嘲笑谢之危,还是在嘲笑什么。 谢之危看姜问钰站得离谈殊那么近,心中就更恼火,他不由分说想将姜问钰拽到他这边,结果人还没碰到,手被一截东西拦住—— 谈殊筋骨分明的长指拿着笛子,挡住了他的手。 谢之危有一瞬间愣住。 谈殊神色冷淡,漆黑的眼眸带着一丝警告。 “别碰她。” 谢之危愤然收回手,怒道:“我与钰儿自小认识,世子爷凭什么说这句话?!” “谢大人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谈殊轻扯嘴角,话音里带了些嘲意,“七公主的驸马?” 谢之危一噎。 李如意眸光微顿,震惊看着谈殊。 谈殊和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 这群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尤其像是李景恒他们这样天之骄子,从小到大从不缺人追捧和歆慕。 谈殊却是个例外。 在李如意眼里,谈殊冷血、没有心,没有人敢接近他。 尽管谈殊姿态散漫,神色淡淡,但她们瞧见谈殊总是会莫名颤栗。 李如意看向和谈殊站在一起的姜问钰,匪夷所思的同时,一颗心沉到谷底。 方才谈殊明明是故意弄姜问钰头发的。 为的是让谢之危看见。 李如意眼角向身侧一瞟,黯然神伤。 谢之危…… 谢之危皱着眉看向姜问钰,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子扁师父对我很好,我一定要找到他。”姜问钰眼尾弯弯,嗓音清脆:“谢哥哥肯定不会让我做一个背弃师门的人的!” 一声‘谢哥哥’,谢之危底气立马足了。 姜问钰只是帮忙寻找仲子扁而已,他们近十年的感情,岂是谈殊能轻易破坏的。 谢之危豁然道:“认识这么多年,谢哥哥何时让你为难过,你要找仲子扁,我也会帮你的。”说话间,还不忘带着些敌意看向谈殊。 姜问钰假意点点头,余光瞥了眼像个透明人,心不在焉的李如意。 朝廷官员,面对貌美高贵公主的倾慕有几个能把控得住。 谢之危喜欢谁,谁喜欢谢之危。 姜问钰不关心。 她对抢男人不感兴趣。 谈殊手里的笛子轻碰了碰姜问钰,不容置喙道:“走。” 谢之危心一提:“去哪里?” “仲氏医馆。”姜问钰挥手道别,“七公主再见,谢哥哥再见。” 李如意猛地抬头。 没想到姜问钰会跟自己说话。 谢之危看着姜问钰离开的背影,觉得心头一片空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都城的街市,人来人往,吆喝声和叫卖声混在车水马龙里,俱是人间的热闹烟火气。 姜问钰跨过门槛,左右张望,目光锁在站在马车边等她的谈殊身上。 突然间心下怃然。 世子这家伙,半点也没想藏匿自己的心思。 好似空寂山谷里最响亮的一声轰雷。 强势且明亮。 但他的强势与谢之危的强势又不一样。 起码不让人反感。 姜问钰轻轻摇了摇头,弯着眉眼走过去。 谈殊撩起眼皮,视线定在她身上。 远处一辆马车仿佛不受控制,飞驰般奔来。 谈殊眉头一紧,手疾眼快把姜问钰往回拉。 猝不及防,姜问钰被拉得一脑袋撞进他硬邦邦的胸膛。 马车的轮子压过泥坑地,飞溅起的水洒到她方才站的地方。 谈殊睨了一眼姜问钰的裙摆,依旧干净无暇,没沾到污渍。 他暗自松了口气。 谈殊见姜问钰没作声,心口一悸,忙松开攥着她的手腕。 他往后退了小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姜问钰一脸生无可恋揉了揉鼻梁,眸里泛着涟涟水雾,瓮声瓮气道了声谢。 “谢谢世子。” 她衣服是没脏,但鼻子好疼。 世子是铁做的。 闷脸一撞堪比毁容。 两人掀开帘子,面对面坐在马车里。 马车缓慢向前挪动。 姜问钰双手趴在车窗,细银的镯子贴着皮肤往下滑。 外面百姓行色匆匆,热闹非凡。 偶有香酥的气味飘过来,姜问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谈殊目光扫过姜问钰柔软细腻的手腕,指骨轻叩了下点心匣子。 姜问钰闻声,回过头看他。 谈殊示意她打开:“吃点东西。” 姜问钰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点心糕点,她瞪大一双杏眸,夸道:“世子,你人也太好了!” “你脑子也挺灵光。”谈殊笑道。 姜问钰一怔。 这是什么互夸游戏吗? 不是。 莫名被夸的姜问钰呆呆看着他。 谈殊也在看她:“不吃?” 姜问钰点点头:“吃的。”她没再看他,低头安静吃点心。 谈殊余光扫到锦盒,发现她所有口味都尝了个遍,除了杏仁的。 “不喜欢杏仁糕?” 姜问钰:“嗯,我杏仁过敏。” 谈殊哦了声,随口道:“那怎么听说有人前几天在玉香楼点了杏仁饼?” 前几天,谢之危给姜问钰点的杏仁饼。 青梅竹马,他连她杏仁过敏都不知道。 姜问钰并不在意谢之危知不知道,但听到谈殊平静问出来,眼睫毛还是抖了抖。 她咬着一块糕点,甜糯香味在舌尖溢开,轻声道:“谢哥哥也是好意。” 这算哪门子的好意?早死早投胎? 谈殊单手支着脑袋看姜问钰,突然问:“你图谢之危什么?” 第60章 活起来了 姜问钰有些莫名地抬头,见世子眉眼略带嫌弃,知晓能从他嘴里说出谢之危的名字有多么的不容易。 “不图什么呀。”姜问钰说。 谈殊笑道:“你不是说心悦他吗?” 瞧着是笑了,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姜问钰微怔,目光懵懂看着谈殊:“心悦就一定要图点什么吗?” 谈殊垂着眸,看她脸上细微的变化,没瞧出任何东西,反而差点把自己弄得摇飏无主。 姜问钰以目光轻点他身上的笛子,握着点心匣子的白净手指悄无声息地敲了一下盒子边缘。 一炷香时间不到,马车便停下。 车夫转头告知车内的两人到了。 姜问钰将点心匣子合上前,眼眸微弯问谈殊:“世子,你真的不饿吗?” 谈殊道:“不饿。” “哦,那我把点心盖上了。”姜问钰盖盖子的时候,谈殊已经利落下了马车。 姜问钰掀开车帘,谈殊朝她伸出手臂。 姜问钰静了静,才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借着力稳稳妥妥下马车:“谢谢世子。” 谈殊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街市各类铺子林立,茶楼酒肆、首饰布料铺子,香味四溢的面点铺子,人群熙熙攘攘。 姜问钰仰头,看向写着‘仲氏医馆’明晃晃四个大字的黑漆金字匾额。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侧首看谈殊:“世子,子鹊师伯这会儿应该在问诊,我们先去后院等他,可以吗?” 谈殊余光扫去:“可以。” 姜问钰进门,小厮瞧见她,兴致勃勃打招呼:“姜姑娘来了。” 姜问钰话说得温温柔柔:“嗯,许久不见呀。师伯不忙后麻烦告诉他我在后院,谢谢。” 小厮应没问题。 姜问钰带着谈殊绕过前堂,进了后院,跨过一道月亮门时,谈殊问她:“你经常来这里?” “没有。”姜问钰说,“我很少来这里。” 谈殊想说你跟那小厮看起来挺熟的,但觉得这话说出来挺怪的,就没搭话,只是若有若无嗯了声。 “我基本每月来一次医馆,不过子扁师父常年在外游历,不在医馆里,所以我都是来见子鹊师伯的。”姜问钰道。 谈殊瞧着她。 “世子你应该见过师伯,师伯虽然看起来有些严厉,但是他人非常好。” 谈殊挑眉看了姜问钰几息,鼻腔里意味不明地轻轻哼笑了声:“在你眼里有不好的人吗?” “都挺好的呀。”姜问钰眼底腾起求知的渴望,“世子你觉得谁不好?” 谈殊见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神色平静道:“你高兴就好。” 姜问钰点头:“子鹊师伯人真的很好!” 越过三道月亮门,姜问钰领着谈殊走到仲子鹊下棋的地方。 “世子,我们在这里坐着等一下。”姜问钰弄了弄裙子,施施然坐在石凳上,垂首盯着桌上摆着的棋盘。 盘上布着二十来枚棋子,黑白对峙,这一局尚未毕。 棋局变化繁复,越发朦胧,看似白棋已胜定,但黑棋未必没有反胜的机会。 看来仲子鹊钻研此局的破解之法,还没研究出来就去替人诊治了。 谈殊落座在姜问钰对面,见她双手托腮,入神盯着棋局的模样,分外乖顺。 “会下棋吗?”他问。 姜问钰头也没抬,微微蹙眉:“会一点点。” 谈殊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注视着姜问钰,见她捻起一枚黑棋,却迟迟没有落棋。 “世子,听说你的棋力很好。”姜问钰指腹摩挲着棋子,轻声说,“倒让棋圣关先生三子都能打得他落花流水。” 谈殊漫声道:“是倒让四子。” “哦?”姜问钰抬头看他,目光带着点点崇拜之意,“世子好厉害啊。” 谈殊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跟她视线相接。 姜问钰大老远瞥见仲子鹊走近,兴奋站起身来,嗓音甜脆喊道:“师伯!” 谈殊扭头看去,仲子扁的眉毛胡子已然花白,但面相还是神采奕奕。他在看见姜问钰的瞬间,闪着严厉目光的褐色眼睛露出一丝慈祥。 姜问钰小跑过去,笑颜如花:“师伯,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你不给我添乱,我正舒适呢,没空想你。”仲子鹊嘴上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很明显。 姜问钰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甜声道:“我可想师伯了呢。” 仲子鹊走上前,看见了谈殊,扭头疑惑看姜问钰。 “师伯,你见过世子。”姜问钰说,“我们想问问子扁师父的事情。” 仲子鹊若有所思,走近,视线落在那盘棋局上,眼前突然一亮。 困惑他两日的死局,活起来了。 本来毫无胜算的黑棋反败为胜,赢了白棋。 仲子鹊看看姜问钰,又看看谈殊,最终目光回到姜问钰身上。 姜问钰笑道:“师伯高兴了吗?” 仲子鹊细长眼睛一眯,短促笑了一下:“你这丫头。” “师伯高兴,我就高兴。”姜问钰拿出仲子扁的两封信,“麻烦师伯看一下这信是不是子扁师父写的。” 仲子鹊坐下,仔细看了几遍,好半晌,一脸沉重道:“是子扁写的。” 姜问钰假装惊讶:“真的是啊?” “他的字迹我不会认错。”仲子鹊微愠道,“这混账小子又跑出去鬼混了!你别学你师父,他整日不伦不类,净不干正经事情。” 嗯?鬼混? 姜问钰和谈殊相视一眼。 “鬼混什么?”姜问钰不解问,“子扁师父不是失踪了吗?” 第61章 百无禁忌 仲子鹊颏下一把山羊胡子,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这混账小子到底又跑到霖州鬼混了!” “五月鸣蜩,苍龙七宿升到正南方华鑫,邪佞当道,五毒并出。《夏小正》云:‘此日蓄药,以除毒气’。” “丫头,你看看这信,虽写着要去寻觅奇药,但这奇药分明只出现在霖州一带,而霖州近日正巧有龙图腾祭祀。” 姜问钰手握成拳,捶了捶仲子鹊的肩膀,眉眼蕴满笑意。 “师伯,别生气嘛,您也知道师父一直定不下来,经常五湖四海跑。” 仲子鹊斜眼侧睨谈殊,哼了一声:“不是师伯没跟你说,长得俊俏的男子没几个好东西,都跟你师父一样。” 谈殊:“……” 姜问钰笑道:“我记住啦,多谢师伯教诲。” 谈殊懒洋洋靠在一旁,微微垂眸,眉眼平静地看着姜问钰。 姜问钰还在跟仲子鹊说话,一句两句把仲子鹊哄得一张严厉的脸硬是笑成了如春日璀璨的花脸。 谈殊余光扫向那盘死里复活的棋局,眸中掠过一丝怪异。 他轻掀起眼皮,看向姜问钰的目光复杂。 ……会一点点。 表姑娘的脑子果然很灵光。 姜问钰转头,视线落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谈殊身上。 “世子,你还要有什么要问的嘛?”她轻声问道。 “没有。”谈殊站直身,朝姜问钰走去,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饿了吗?”他问。 姜问钰仰头看他:“不是刚刚吃过吗?” “那只是点心。”谈殊说,“走,我们去酒楼吃点东西。” 姜问钰想起世子没吃点心,估计饿了,但没好意思讲。 她点了点头:“我确实有些饿了。” 姜问钰看了看日空,跟眉眼专注盯着棋盘的仲子鹊道: “师伯,我们先走了,改日把师父抓回来和您下棋。” 仲子鹊沉迷在棋局里,随手挥了挥。 两人去的酒楼就在仲氏医馆附近,萧元颂这个常年混在各个酒席的人,今儿个恰好又在招摇请人吃酒席。 “萧小将军,英武非凡!” “萧小将军,年方二九!” “萧小将军,风流倜傥!” …… 姜问钰听着隔壁传来的喊口号声音,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人家上战场喊的是‘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萧元颂若是上战场,喊的是‘萧小将军年方二九,萧小将军风流倜傥!’。 这个场面怎么想,怎么滑稽。 敌军都要被笑死。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她,姜问钰想笑,却不能笑,只能憋着,在心里偷偷乐。 谈殊却以为那群王八蛋吵到她了,优雅起身,跟姜问钰道:“我出去一下。” 姜问钰懵懵懂懂:“好。” 谈殊离开,没一会儿,周遭就安静下来了。 酒楼喧哗热闹的气象,霎时间一扫无遗。 小二上完菜,谈殊也回来了。 用完膳,姜问钰抬眼看向谈殊沉着冷静的脸,问道:“世子你要去霖州找师父吗?” 谈殊身子放松往椅背靠,轻撩眼皮看回去:“你让我去,我就去。” 姜问钰想了想,问:“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可以。” 谈殊眸光在她脸上流转,懒洋洋补充道:“你想的话,百无禁忌。” 姜问钰拿起桌上的枇杷,慢吞吞剥开,余光扫过桌上的珍馐佳肴,想起这次用膳谈殊好像没验毒。 “世子,你觉得子扁师父是去玩,还是被抓了?”姜问钰语气有几分担忧。 “玄鹰门做事目的性向来极强,他们会抓你师父,只有一个原因——” 谈殊难得正经道:“你师父身上有他们想要的。” “按你和仲子鹊所说,仲子扁浪迹江湖多年,若身上有什么宝贝,早就卖了。” 姜问钰有些惊讶看他:“师父医术高,会不会是因为医术?话本好像都这样子写的,抓住医术好的人,救命。” “不会。”谈殊说,“玄鹰门看似是亡命徒,但毕竟是从东爻国出来的,他们并不缺医术高超的人。” 姜问钰剥完枇杷,放在碟子上,边擦拭手,边茫然问:“那为何世子不去东爻国找大夫给太后看病?” 谈殊听了,嗤笑一声:“东爻国那群废物,空有名声,没实干。等他们救命,人都化成灰了。” 姜问钰:“……” 是人家不愿意帮你。 看来东爻国的人也是看见你就躲着走。 替太后寻医的活落在你手里,真是太后的不幸。 “如果不是被抓,子扁师父就是去霖州玩了?”姜问钰又问。 “不一定。”谈殊看着她,严谨道:“具体如何,得去看了才知晓。” 对视几息,他又道:“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师父没出事。” 姜问钰乖巧点头,把剥好的枇杷往他前面推。 谈殊睨一眼,犹豫盯了片刻,觉得不能泯了她的好意,还是塞进嘴里,含糊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去霖州?” 姜问钰说:“我得问问舅舅、舅娘和谢哥哥。” “你出门关谢之危什么事?”谈殊问。 姜问钰:“谢哥哥要是很久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谈殊轻轻冷笑:“那就让他担心啊。” 最好担心死。 姜问钰水润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谈殊,没说什么。 她并不是真的要问谢之危。 毕竟不用问,也知道谢之危肯定不同意她离开都城。 谢之危向来严于律她,宽以待己,怎么可能会同意姜问钰出远门。 谈得差不多,两人离开酒楼,马车在玲珑阁附近时,姜问钰叫停。 谈殊疑惑看她。 姜问钰弯着眉眼说:“我去玲珑阁看个病人,世子再见。” 谈殊扫了眼玲珑阁的牌匾,目光追逐着姜问钰的身影,待她没了影,才收回视线,落下车帘。 马车赶回武侯府的路上。 谈殊修长五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点心匣子。 思绪第一次飘渺起来。 茶肆里,他冲动了。 谈殊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对姜问钰究竟是什么感觉。 起初,被姜问钰算计,他认为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想看看她具体要做什么。 知道姜问钰的处境后,替她不甘心,于是主动跟姜问钰提出做他的郡主妹妹。 妹妹吗? 好像不只是妹妹。 有时候觉得她喜欢谢之危,傻得可以; 有时候觉得她做事说话,很聪明,很讨喜; 不管如何,谈殊每次看见姜问钰都觉得心情很好。 他乐于跟她相处、喜欢跟她待在一块。 每次她在,他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 他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情感。 谈殊承认自己有点喜欢姜问钰。 是异性的喜欢。 不是男人对可怜女子那种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想法。 是只喜欢姜问钰这个人。 除了她,谁都不行。 同时,他还知道,以后他会更喜欢她。 谈殊一直很抗拒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他掌控自己的一切,就算受重伤,也能若无其事地出现。 只要谈殊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别人就绝无可能知道。 但喜欢姜问钰这件事,似乎不是他想藏就能藏的。 还好,他也不想藏。 谈殊回想起跟姜问钰相处点滴的同时,也想起了更多事情。 林屈的案子、吴寅坤的死、那封密信、纪言行的话、仲子扁的信…… 这些都跟姜问钰和玄鹰门有关。 姜问钰的过往,他查过,没有任何漏洞。 八岁之前跟祖父在桃花县生活,祖父去世后在谢府当了两年养女,后又在苏府做了七年表姑娘。 明明只是十七岁的妙龄,却有着相当坎坷的经历,姜问钰好像一直在失去,一直在被抛弃。 如果不是她让谢之危接手案子,以章言草菅人命的办案风格,姜问钰绝活不到十八岁。 谈殊从不是一个心软和会为过去感到后悔的人。 但思至此,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 章言是不是死得太轻松了。 第62章 你脑子是不是吃酒吃坏了 黄昏的橘光逐渐浓烈,红霞漫天。 姜问钰离开玲珑阁回了竹溪院,绕过院内逶迤曲弯的小路,回到书房,双腿盘坐,支着脑袋,认真翻阅从文夫子那里借来的书籍。 不知不觉,昏黄褪去。 弯弯如钩的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天幕,屋内墙壁的角落燃起了灯,微风透过楹窗徐徐吹来。 “姑娘,沐浴水准备好了。”琴月轻声道。 “嗯。”姜问钰点头。 过了一会儿,姜问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楹窗之外,晚风拂过,树叶轻摆。 姜问钰缓慢眨了下眼,慢吞吞起身,走到净室。 她先坐在铜镜前,把头上的珠钗拿下,扯下发带,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姜问钰抬眸跟镜子里的人相视。 眉眼常弯,杏眸灵动,尽管没有在笑,看起来也是相当乖巧。 但只要仔细一瞧,就能看见此刻她眸底暗涌着一股漠视天下的劲。 姜问钰浅笑了下。 那股漠然顷刻便散尽,只剩下清澈明亮。 姜问钰褪下淡绯色的裙裳,衣服料子很薄,摸上去软绵绵的,纹理掺杂了闪亮亮的银丝,看起来精致又华丽。 褪得只剩下一身白色薄薄的里衣,于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透出少女的细腰和光滑肌肤。 姜问钰赤足踏入浴桶,室内涌现出汨汨的声音,她缓缓坐下,温热的水漫过她的双腿、腰身、脖颈、下巴……直至她整个人沉在水里。 室内香炉飘着袅袅青烟,水汽氤氲。 姜问钰被温热的水四面八方包裹住,整个人仿佛与外界隔绝开,阒然无声。闭目沉思了片刻,她在水中睁开眼,眸光镀上一层水光,盈盈的。 少顷,姜问钰破水而出,如蝶翼的长睫挂着未散的水珠,微微一颤,水珠掉落,面容覆盖一层雾水,显得她周遭的气息更柔和了。 姜问钰抬手抹了把脸,双手交叠放在浴桶,下巴靠在手臂上,目光没有焦点望着前方。 画影说的七爷,指的应该是纪言行,而非吴寅坤。 这群人,竟然利用到她头上了。 知道姜问钰告诉谈殊要找仲子扁,得先找到七爷。 于是,他们顺势利用七爷,引谈殊去霖州。 搞这一出事,是想做什么? …… 谈殊不能随意离开都城,他应当有办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让人察觉。 姜问钰选在五月初一离开都城,前往到霖州。 马车毫无阻碍出了城门,在城外停了一会儿,等来了谈殊和萧元颂。 姜问钰掀开马车的帐纱,歪了歪脑袋,跟谈殊示意旁边面无表情的石英: “世子,多一个人可以嘛?” 谈殊还没说话,萧元颂便拍大腿,叫好道:“可以!非常可以!” 神骏前蹄微微抬起,打一声响鼻,刨了刨泥土,谈殊面不改色地拽住了缰绳,目光意味不明地睨了石英一眼。 都城一个谢哥哥还不行,出门还要随身带着一个石哥哥。 一股无名火当即窜上来,谈殊问:“萧元颂,你脑子是不是吃酒吃坏了?” 萧元颂满脸莫名:“干嘛突然人身攻击!” 姜问钰和石英的马车已经往前走了。 谈殊纵马跟上,头也没回道:“陈述事实。” 萧元颂奇怪瞧着谈殊,小声嘀咕道:“这分明是问句,哪里是陈述了?” 马车摇摇晃晃朝东开,姜问钰趴下车窗,好奇望着一路的山川河流。 看着她探头探脑的高兴样子,谈殊忍下了要把石英赶下马车的念想。 都城距离霖州并不远,若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到,但考虑到久不出门的人身体状况,几人不急不慢溜达着,马蹄声都变得温柔了。 太阳落下,夜幕降临。不好赶路,他们便在小镇的客栈留宿一晚。 萧元颂跟客栈掌柜包好房,又热络问掌柜有什么招牌菜肴,珍稀美酒。 用完晚膳,姜问钰回房待了小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她穿上衣服,决定出门走走。 姜问钰站在连绵的长廊上,目光眺望远处黑不见底的丛林,淡淡月光笼在她娇小软弱的身体上,映出地上一团更小的影子。 十年了,第一次离开都城,外面的空气比都城要清新多了。 姜问钰双手搭在栏杆上,摇头晃脑四处转,目光忽然被屋顶上的一幕吸引住。 谈殊姿态懒散坐在屋顶上,夜晚的风拂过他的额发,眼皮微下耸,不知在思量什么。朦胧月色洒在他身上,墨发随风起起落落,平日里冷淡疏离的面容此刻却分外平静。 姜问钰竟瞧出了几分寂寥和与世隔绝的感觉。 她惊讶看着谈殊。 世子不像是多愁善感的人啊。 姜问钰想起文夫子说过谈殊和侯夫人是被困在都城的笼中雀,突然间又好像能理解他的情绪了。 谈殊回魂似地撩起眼皮,精准望了过来,像是石头投入湖面起了涟漪,平波无澜的眼睛掠过些什么,眨眼便恢复了平日懒散傲慢的模样。 谈殊从屋顶一跃而下,朝姜问钰走过去。 姜问钰愣愣看着他走近。 “睡不着?”谈殊问。 “嗯。”姜问钰随口扯了句,“有点认床。” 谈殊随意倚靠在栏杆上,视线落在她身上:“你后面都不睡了?” 姜问钰小声啊了下:“我就认一天床,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谈殊一瞬不瞬盯着她,那眼神明显在怀疑‘认床只认一天’的理念。 这时,醉鬼萧元颂踉踉跄跄冲出来,趴在一边吐了。 姜问钰侧过头,看向狼狈的萧元颂,故作诧异道:“萧小将军怎么吐了,难道我说了什么让你作呕的话吗?” 谈殊被她的话逗笑了。 萧元颂醉眼迷离道:“不是……那掌柜太能喝了,呕——!” 掌柜凑过来拍拍财大气粗萧小将军的肩膀笑道:“公子,来来,我们还有解酒茶,保管您满意!” 萧元颂向来不拒,在掌柜的搀扶下,乐呵呵去尝解酒茶了。 姜问钰手肘撑在栏杆上,手掌托着脸颊,感叹道:“萧小将军酒量真好。” 谈殊对此不置可否。 姜问钰扭头看回谈殊:“世子你也睡不着吗?” “不是。” 姜问钰手指点了点脸颊,仔细端详他的侧脸。 谈殊双手抱臂,望向远处,漫不经心问:“仲子扁收你为徒,有教你什么吗?” 姜问钰认真回忆起来,拜师五年来,她见仲子扁的次数屈指可数。仲子扁有教什么吗?好像没有,好像又有。 谈殊见姜问钰没出声,低头看她:“那群锦衣卫都说你是仲子鹊的徒弟。” “其实也没说错。”姜问钰笑道,“子鹊师伯也教了我不少医术,可以算是我半个师父。” 谈殊静了一息,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是留点心眼,外面的人鱼龙混杂,不要太相信别人。” 姜问钰乖巧点了点头。 谈殊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他觉得她那么聪明,应当是明白的,但还是不放心提了一嘴。 姜问钰看了会黑沉夜幕,欲回屋睡觉。 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利器割破的晚风先一步落在谈殊身上。 他眼疾手快将姜问钰一揽,带着她连错几步,谈殊转手一甩,匕首将利箭弹开。 “没事。”他低声道。 姜问钰屏住呼吸,四下望去。 没那么简单。 第63章 我亲爱的殿下 啪嗒,树上的人掉落,放箭的刺客被暗处的薛无涯干掉。 姜问钰屏住呼吸,四下望去,深夜过于漆黑了,敌人蛰伏在暗处,什么都望不见。 听到不对劲声音的石英提剑赶来,回身横斩,把长廊角落腾出的蒙面人一剑割喉。 “有埋伏!”石英压声喊道,“小心!” 话音蒲落,蛰伏在暗处的蒙面人从四处涌出。 蒙面人招招式式全是杀机,恨不得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石英势如千钧,剑气不带任何情绪,力贯苍穹,干掉围攻她的四五个蒙面人。 谈殊夺过蒙面人的剑,长刃如雪在眼前飘过,姜问钰险些被晃了眼。 谈殊眉眼专注,神色凛冽,剑如游龙,经过之地血花纷飞,尸体遍地。一抹血液在他脸颊形成一道红痕,让俊美苍白的面颊添了几分冷艳。 寒冷的“嗖”箭镞声在耳畔响起。 暗中准备对姜问钰动手的黑衣人被远处飞来的箭矢射穿了脖子,谈殊一脚踹开,避免她沾到血。 “没事?” 姜问钰摇摇头:“没事。” 姜问钰一路被谈殊护在身边,从数十黑衣人的围攻中突破,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裙摆翻飞,看起来依然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姜问钰环顾四周情形,心里觉得奇异。 他们前脚刚从都城出来,刺客后脚就布好了局。 蒙面人闪电般忽隐忽现,身形如鬼魅,姜问钰心下惶然。 “世子,我想去找石英。” 谈殊发现了高手全奔着自己来,他三两下砍出一条路,把姜问钰交给石英。 “别让她沾血。” 话落,他倏地使轻功,一跃至树上。杀手目标明确,齐齐扑向谈殊。 身覆黑衣的人层出不穷。 “我无事。”姜问钰说,“你去帮世子他们。” 石英不放心看向她。 “我有事要确认。”姜问钰低声道,“你替我拖住谈殊。” 石英方才点头。 姜问钰提着裙子,越过满地尸首,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推门进入,阴暗的房间里突现一只手朝姜问钰的手臂握去。 姜问钰胳膊一缩,右掌倏出,掌缘如刀,向对方的颈中斩去。对方低头避过,姜问钰脚用力一踢,踹中黑衣人的腹部,那人仰天摔出。 未等姜问钰上前制住,她忽觉颈后一凉。 屋里藏着第三个人! 那人正站在姜问钰身后拿着刀,刀面贴在她脸颊上,冰冷刺骨,轻而缓往下滑,似在描绘她的脸部轮廓,最终手一转,锋利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 姜问钰心猛地一提。 那人在她耳边嘲笑道:“脆弱不堪的表姑娘,你可好生令我失望。” “哦……”姜问钰毫不惧怕,漫不经心道,“我应该叫你画影,还是阮秋?” 阮秋的身形一顿:“我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姜问钰漫不在乎说着。 “自然是做回你养尊处优的公主了。”阮秋妩媚的眼眸,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亲爱的殿下。” 姜问钰毫不留情地冷笑道:“你们也太自作多情了。” “天地可鉴,我们对殿下可谓是十年如一日的专情。” 姜问钰被恶心到了。 “你们此行目的是想除掉谈殊?”她的黑眸沉静。 “殿下既然知晓,为何要上来送死?” “看来不止如此。”姜问钰掀了掀眼皮,慢声道:“是为了白紫皇后留下的东西吗?” 阮秋一愣。 “吴寅坤死的时候,你们在场。”姜问钰似笑非笑道,“李招夷把吴寅坤尸体送给谢之危,也是你们的主意。” “殿下,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阮秋说。 “怎么能怪我太聪明呢,这分明是你们太愚蠢了。”姜问钰无辜道。 “……” “杀我,我能理解。为什么要杀谈殊?莫非……” 下一瞬,阮秋猛地抓住姜问钰的右手手腕。 一枚闪着泠泠光华的银针很是刺眼。 阮秋冷声道:“殿下,你可真不可爱呢。都在刀下了,还想着偷袭。” 姜问钰轻轻眨眼,一脸懵懂,说出的话却轻慢:“是啊,我一点也不可爱,但是……阮秋,你敢杀我吗?” 话音甫落。 姜问钰没征兆前倾,锋利刀刃割破了脖颈的皮肤,一道血液溢出,阮秋没料到她会如此做,吓得立刻挪开匕首。 就在这瞬间,姜问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阮秋手骨裂开般痛,闷哼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屋外十数道刺耳的破风之音吸引了姜问钰的注意,她一个不留神,被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的男子伸臂掐住脖颈。 男子语气阴鸷道:“没错,我们是不敢杀你。但不代表,我不敢伤你。” 姜问钰脸上丝毫不露惊慌之色,目光轻点他,眯起眼道: “只敢逞威风,胆小又无能的男人,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肮脏不堪。” 男子登时脸皮紫胀。 掐着她脖颈的力道收紧,姜问钰轻轻蹙眉。 “你凭甚么说这句话,叛徒!”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五指收力,姜问钰脖颈的血染红了他的指缝,“苟且偷生的废物!” 姜问钰却不以为意,勾唇讥讽道:“我是叛徒,废物,那你的主子是什么,叛徒的走狗?废物的走狗?” 男子的手背青筋腾起,力道加了几个度,仿佛要将姜问钰纤弱的脖子拧断。 阮秋吃了一惊。 她怒目瞪着男子,喝道:“穆习野,够了!她这是在激怒你,没发现吗,快点放手,再不放手弄死她,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我还道你有什么好本领,不过是个嘴巴利索的废物。”穆习野手臂一甩,将姜问钰重重往地下摔。 几乎是瞬间的事情,姜问钰脱手掷出匕首,狠狠扎入穆习野的腿股。 穆习野不防,忽遭奇袭,只觉腿痛得发颤,知觉渐渐丢失,支着半条腿,艰难站着。 阮秋心下暗暗纳罕。 有了吴寅坤作为前车之鉴,穆习野的伤绝不会那么简单! 阮秋拔出刺中穆习野的匕首,果不其然,伤口一片乌黑,她从怀中急速取出一瓶药水,涂抹在伤口上。 姜问钰坐起身来,手碰了碰脖子,刺疼旋即蔓延开,她收回手,唇角微弯道:“我觉得死他穆习野一个,也不算什么,你说是,阮秋?” 穆习野额角狠抽。 阮秋脸色骤变。 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挑拨离间! 对他们的主子来说,姜问钰确实远远比他们还要重要,所以就算姜问钰杀了他们,也不算什么。 “解药!”阮秋喝道。 “抱歉哦,解药不在这个世上呢。”姜问钰瞥向穆习野,黑白分明的眼眸仍旧笑盈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断一腿,留一命,或者……死。” “我要杀了她!”穆习野语气发狠。 “呵。”姜问钰嗤道,“只会无能狂怒的男人。” 穆习野:“你——!” “够了!你们两个给我闭嘴!!”阮秋都要被这两个人气死了,一个蓄意挑衅,一个容易被激怒,但谁也不能死。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眼里少了几分温软乖巧,多了几分漠然。 “仲子扁在哪里?” 阮秋一双惑人的媚眼不解看向姜问钰。 屋内没有人说话,诡异安静着,只有外面打斗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偶然响起。 姜问钰极其有耐心等着。 阮秋知晓,穆习野中的毒只有姜问钰能解,如果不回答她的问题,穆习野今夜必定死在这里。 “殿下可知晓玄鹰门现在是谁在当家?”阮秋道。 姜问钰没回答。 她是来找答案的,不是来收集问题的。 “祝储。” 姜问钰轻抬下巴,迟疑道:“祝储?” “是的。白紫皇后曾经最忠心的左护法,祝储。吴寅坤是祝储的手下。”阮秋肃容说,“仲子扁就在霖州,他并无大碍,你到霖州自会知晓。” 听到这,姜问钰眼皮一跳,神色晦暗道:“引我们去霖州的不是你?” “不是。” “今晚这批杀手呢?” “也不是。” 姜问钰有些惊讶。 如此说来,这趟霖州非去不可了。 “醉仙居的掌柜是你?”姜问钰问。 阮秋点头:“是我。” 意料之中。 “纪言行不是祝储的人。”姜问钰似漫不经心开口,“是谁的人?” 阮秋只说了吴寅坤是祝储的人,却不提纪言行,那便说明纪言行不是祝储的人。 阮秋诧异看姜问钰:“殿下果然一如既往聪慧。纪言行虽是玄鹰门的人,但却不是祝储的人,至于他是谁的人,我也不清楚。” 纪言行对姜问钰的态度称得上友好,跟吴寅坤恨不得她死的反应很明显不一样。 虽说纪言行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但姜问钰可不认为他是她这边的。 姜问钰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沉吟片刻,才问:“白紫皇后的东西是谁叫你们来取的?” 阮秋不吭声。 姜问钰轻声道:“东爻的新皇帝?” 阮秋脸色霎变:“绝不是!” 姜问钰饶有兴趣哦了声:“那是?” 阮秋却低下头,不吱声了。 姜问钰瞧了眼外面的情况,看来解决差不多了,她现在没多余的时间审问。 姜问钰手掌撑地,缓缓起身,朝穆习野走去。 她居高临下看向不停冒冷汗的穆习野,毫不客气在他伤口踹了一脚。 伤上加伤,穆习野额间豆大的汗水滑落,硬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惨叫声。 “算你运气好。今晚我要在这间房睡觉,不想让人死在这里。” 姜问钰拾起匕首,割开自己挂在腰间的香囊,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阮秋手上,又踹了穆习野一脚: “吃了,赶紧滚。” 阮秋忙不迭喂穆习野吃解药。 望着阮秋搀扶住穆习野离开的身影,姜问钰忽然道:“上回在玲珑阁是你们?” 阮秋脚步微顿,并没有开口,但姜问钰已经知道答案了。 上回她撞见谈殊跟两个黑衣人打斗,那两个黑衣人就是阮秋和穆习野。 阮秋和穆习野跟踪姜问钰,却被谈殊误以为是跟踪他的刺客。 谈殊三言两语激怒穆习野,三人就打了起来。 真是误打误撞,自作自受。 …… 姜问钰忍着脖颈的不适,从房间走出,回到原先的位置。 石英反手刺穿刺客的胸膛,余光瞧见姜问钰,立即跑过去。 姜问钰望向一脚踩折杀手脖子的谈殊,飞速思索对策。 她的伤,得想想如何解释。 石英走近,瞧清姜问钰的模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心下栗栗。 姜问钰原先光洁如玉的脖颈,如今却横着一条细长的伤口,皮肤满是骇人的青紫。伤口虽不深,但因被用力掐过,伤势裂开,看着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别担心,我没事。”姜问钰眼皮低垂,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就是喉咙有点疼。” “先处理伤。”石英拧眉道,“伤势重。” “算了。” 姜问钰瞥见谈殊刀锋下压,割破刺客的脖子,鲜血染红了地面,觉得自己脖子更疼了。她虚弱地说:“我直接躺下。” 石英:“?” “我现在是床被子,柔软舒适的被子。”姜问钰自我催眠。 石英:“……” 不远处,谈殊的太阳穴突突跳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反手一横,抹断杀手的脖子,余光瞧见了缓慢倒地的人影。 昏暗又柔和的月光映在姜问钰苍白的脸上,如若不是她纤长的睫毛还在一颤一颤,见着的人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石英发现自己不会演戏,只好化担忧为杀戮,转身去杀刺客了。 救人她不会,难道杀人她还不会吗? 谈殊蹙眉蹲下身,手指微颤,探到姜问钰还有气息,如岩石般千斤沉重的心才缓和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别死。” 姜问钰轻咳几声,缓缓睁开了眼,但因为突然倒地,视线一时模糊,她瞧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是闻到了混在血腥味里那抹干净的味道。 谈殊温热的手掌碰了碰姜问钰的脸,试图用体温唤醒她脸上的一丝气色。 “给我好好活着。”他语气阴沉道。 姜问钰:“……” 我还是死了。 第64章 小哑巴 谈殊目光灼灼盯着姜问钰白皙脖颈上的伤。 那道伤像是同样划在他的心口,让他心生戾气,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姜问钰的视线逐渐清明,觑了眼神色沉冷的谈殊,本想说话,张了张嘴,却牵扯出宛如被刀绞了的剧痛。 她又闭上了嘴。 谈殊看着双眼微红,泪珠还挂着睫毛的姜问钰,伸手缓缓将她扶坐起来。 他没有问她怎么受的伤,而是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说:“我带你去治伤。” 姜问钰却抗拒地推开谈殊的手,后者蹙眉,不明所以。 姜问钰垂眸,带着鼻音道:“脏……” 谈殊被她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嫌弃他身上的血。 不过还知道爱干净,证明她没有生命危险。 谈殊有几分无奈,伸手轻轻擦过姜问钰眼尾的泪水,眸里倒映着她嫌弃的小表情,语调不轻不重道:“脏了可以洗干净,命没了就没了。” 说完,他沉稳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腿和腰,将人轻轻一抄,抱在怀里。 姜问钰靠在谈殊胸膛里,手轻轻搭在他肩膀。 呼吸间,脖子的伤痛蔓延开。 姜问钰不免在心里懊恼。 没事逞什么口舌之争,这不是白受罪嘛。 看人不爽,自己也遭罪,太不值得了。 但重来一次,她还这么干。 耳边传来男人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存在感十足。 姜问钰缓慢地掀开眼皮,目光怔怔地望着谈殊的喉结,她的视线沿着颈侧往上移,最终停留在那张清隽的俊脸上,声音从喉咙艰难地溢出。 “世……” “不要为难自己开口。”谈殊截住姜问钰的话,压着嗓音道,“我知道你疼,我也疼。” 姜问钰满脸惊恐看他,像是在问‘世子,你竟然也受伤啦?’。 谈殊瞧出她的意思,哼笑道:“他们还不够格能让我受伤。” 姜问钰能从他胸膛的震颤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傲慢。 看样子世子根本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谈殊把姜问钰抱回房间,将她平缓放下,点燃烛灯。 屋内的烛火燃烧,轻风透过楹窗的罅隙吹进来,火苗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照亮谈殊皱着的眉头。 平日他受伤,若是轻伤就不处理,若是重伤便随意拿烈酒浇个遍,再拿纱布缠绕住。 不处理和粗暴的处理方法都不适合姜问钰。 谈殊从前自认为天下无敌,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可自从碰到姜问钰,有不少事让他觉得无比棘手。 比如如何哄哭得梨花带水的小姑娘。 再比如,如何给怕疼的小姑娘处理伤口。 周遭幽阒无声,姜问钰目光随着谈殊挪动,几缕墨发擦过他的侧脖。谈殊冷冽的眉眼微往下压,似有些忧愁。 姜问钰有点想笑,但因为谈殊朝她看过来,还是忍住了。 姜问钰坐在床上,谈殊走到她旁边,让她抬起脸,借着烛光,动作轻柔地处理伤口。 谈殊手指按压在白嫩的皮肤上,他的指腹温热而药膏冰凉,姜问钰轻垂眼睫,注视着男人专注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谈殊抹着药膏的手稍稍用力摁一下,姜问钰便恐惧地往后缩一下。 药上了半天,才勉强涂抹好。 谈殊抬眸,瞥见姜问钰白净脸庞上浓重的怯意,试图安慰她: “以后每看见一次那个王八蛋,我就给他脖子上来一刀,让他后半辈子都活在伤了你的恐惧中。” 姜问钰乖巧又彷徨地眨了眨眼,心想他果然知道今晚这批杀手是谁派过来的。 两人保持着上药的极近距离,四目相撞,谈殊看见姜问钰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呼吸稍滞,她的几缕鬓如浸墨的发丝被风吹动,发尖擦过他的脸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挠他的心脏。 姜问钰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冒了几个哑音,还是发不出声来。 姜问钰伸手拽住谈殊的衣袖。 谈殊低头一瞧,眸光微顿。 他若无其事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恢复平日的懒散。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服。” 姜问钰一脸苦恼,葱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谈殊轻啧了声,戏谑道:“哑巴了?” 姜问钰想点头,但脖子缠着纱布,限制了她,只能轻慢地扇动眼睫。 眼神夸赞道:是的,世子你好聪明! 谈殊却笑不出来了。 他神色莫测望着她,眸里满是冷意。 ……真可怕。 姜问钰眼珠颤了颤,身子前倾,拉住谈殊的右手放在自己左手上,随后,右手食指在他掌心轻轻划动。 手心传来的柔软触觉,让谈殊敛起周身戾气。 他垂眸看去,眼睫轻颤。 谈殊黝黑的眼珠随着姜问钰的动作缓缓转动。 指腹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酥麻。 她写的是:“暂时。” 暂时性哑巴。 姜问钰仰头,表情呆木望了谈殊小会儿,又低下头,一笔一画写道:“不能吃。” 萧元颂鼓吹了一大堆霖州的吃喝玩乐,姜问钰非常期待,尤其是被吹得天花乱坠的美食菜肴。 她现在脖子受伤,不止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吃东西。 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姜问钰耷拉着脑袋,有些不高兴,又没办法。 她脖子原本就绑着纱布,现在皱巴小脸,瞧着又可怜又可爱。 谈殊嘴角微弯一瞬。 “能吃到的。”他说。 姜问钰轻抬下巴,摇曳灯火下一张肤光胜雪的脸,瞳眸乌黑。她转了转眼珠,朝屋外望去。 谈殊顺着姜问钰的视线看去。 夜色回归沉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剩下微风拂过,竹叶碰撞,沙沙作响的声音。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似是担心姜问钰害怕,谈殊又补充了句:“有事叫我。” 姜问钰微微睁大眼,难以置信看着他。 那震惊的表情明显在说,你让我一个小哑巴叫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谈殊被她逗笑:“我就在附近,不会有事的。” 姜问钰这才小幅度点了点头。 谈殊走没多久,屋里的烛火突然疯狂摇动,姜问钰侧首瞧去,发现石英用剑抵开窗,翻了进来。 姜问钰:“……” 果然,世间本没有窗的,翻的人多了,就有了。 石英一如既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站在床边。 平常这种画面,都是姜姜软声打破僵局,高冷的英英再顺势多说几句。 然而,今天姜姜说不出话,两人就大眼瞪小眼,诡异对视了半晌。 “……” “……” 姜问钰满脸无奈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是个小哑巴。 石英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极其复杂看着她。 姜问钰从中精准捕捉到一丝喜悦,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英英,我哑巴了,你就这么高兴吗?! 石英神色沉默,抬手捏了捏眉心。 总不能告诉姜问钰,她比划手势,可爱明媚的模样比戏台演的话本还好笑。 石英扭头,不看姜问钰,清了清嗓音:“杀手都处理完了,没有一个活路。” 姜问钰屈起双腿,肘弯搭在膝盖,双手捧着脸颊,认真倾听。 石英瞥姜问钰一眼,轻扯嘴角:“……没了。” 姜问钰无声说了个‘噢’。 然后,她一本正经地向石英比划‘珍爱小哑巴,人人有责’的手势。 结果石英看到一半,嘴角绷不住,直接翻窗跑了。 人在眼前消失,姜问钰弯眼笑了下。 跑得那么快,看来没受伤。 姜问钰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慢吞吞躺下,被子盖住半张脸,闭目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姜问钰悠悠醒来时,屋里还是一片黢黑。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姜问钰喝完,准备爬回被窝里,却发现门前有一抹不太显眼的影子。 她转动脑袋朝门口看,那倚着的身影有点熟悉。 是世子。 姜问钰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纱布,不由地想起谈殊让她好好活着的语气。 若只是对软弱可怜女子的同情,谈殊的反应未免太过了。 况且,同情心? 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显然没有这种东西。 谢之危于理上很强硬,于情上的事情却很柔软。 认识谈殊几个月,姜问钰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情理的态度跟谢之危是反着来的。 谈殊的狂,不是肆意妄为的狂,而是目中无人的狂。 于理,他嚣张但又极有分寸。 谢之危永远没有机会抓到他的把柄。 不过谈殊有个毛病。 在情感的事情上,他太过于刚强,也太过于极端。 因此,能入得了他眼的人。 必定会是他最致命的伤。 第65章 世上只有一个姜问钰 屋里,姜问钰静静凝望着那抹浅淡的身影。 屋外,谈殊抱臂靠在门前,眼皮下拉,瞧不起眸底的情绪,风吹着他额前的黑发,微微拂动,薄薄月光隐约照亮他平静而冷寂的面容。 姜问钰想来,他不会干涉,也不会阻止她的决定。 所以他不会马后炮说着,不应该让她离开都城,不该把她交给石英的话。 谈殊也不会去质问石英,为何没有保护好姜问钰。 他只是觉得,既然他带她来了,他就应该保护好她。 可现在却让她受伤了。 他都没有保护好她,又凭什么去质问别人。 姜问钰沉吟片刻,不想再动脑子,掩手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爬上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被衾盖住整个身躯,屏蔽外界的一切。 我是床被子,柔软舒适的被子。 默念两句,脑海放空,心境平静。 姜问钰觉着,寺庙僧人念的阿弥陀佛是时候改个口号了。 月色逐渐被浮起的晨光替代,昨夜遍地刺客尸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晨天亮,房间响起第一声敲门声,姜问钰便醒了过来。 她揉着眼睛慢腾腾坐起身,表情呆滞,门口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又响了两声。 姜问钰披上衣服,恍恍惚惚打开门。 谈殊逆着曦光,垂眸看她,不由愣了愣。 姜问钰刚起来,来不及梳妆,柔顺墨黑的发披散着,瞳眸几分未散的雾蒙,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洗漱好,我在大堂等你。”谈殊说。 姜问钰用手搓了搓脸,清醒不少,习惯性张开嘴巴,却想起自己现在说不了话,又默默闭上嘴。 谈殊指腹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她的额头:“回去收拾。” 姜问钰懵懂眨眼。 谈殊看着她迷迷糊糊关上门。 姜问钰洗漱完,捯饬了下自己的衣着,从房间下来。 大堂,谈殊神态自若坐在梨花木桌后,抬起头,朝脚步轻快下楼梯的姜问钰瞧去。 她今天穿着的襦裙、头上戴的珠花和束发带,全都是烟罗紫色,浑身散发俏皮又温柔的气息。 谈殊目光锁在姜问钰身上,眼尾微微扬起。 也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什么,正常人哑了,不哭天喊地就算好了,哪个会像她蹦蹦跳跳的。 姜问钰平稳站在大堂的地面上,稍稍收敛起欢快的气息。 她轻掀眼皮,湿漉漉的眼眸一下子就发现了谈殊。 姜问钰走过去,温顺坐在木凳子。 谈殊十分自然拎起茶壶,慢条斯理洗干净杯子,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姜问钰眼里盈满笑意看向他,示意谢谢。 “用早膳。”谈殊将桌上食盒推到姜问钰面前。 姜问钰打开,发现里面是茯苓粥,她惊讶抬头看谈殊。 谈殊单手支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脖子。 他眸里的冷意若隐若现,姜问钰眼珠子一转,懒得用眼神道谢,低下头,小口小口,慢吞吞喝粥。 姜问钰吃饱喝足,微仰起头,黑亮的眼睛左右张望。 谈殊看得抿唇,似笑非笑,朝她伸出手。 姜问钰弯着眉眼,笑得天真,跟谈殊对视一眼,探出自己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 英、萧。 她问:“石英和萧元颂呢?” 谈殊神色莫测看着姜问钰。 一个英,一个萧。 亲疏分明。 姜问钰没琢磨出来他的想法,以为他没懂她写的是什么,又低头逐字逐句写。 “石英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萧元颂昨晚喝酒后遇刺客,整个人又醉又懵,让薛无涯把自己弄清醒,结果薛木头把他整个人摁进水缸里。 没死在刺客的刀下,却差点被自己人搞得溺亡。 能说什么呢?受着呗。 清醒没多久,他开始招呼附近的官差过来处理鲜血淋漓的现场。 好在萧元颂还拽了个爬窗的伙伴,让石英帮忙处理。 尽管这位冷漠的石兄只会像块雕像站着,但也算是一夜未眠的一点点慰藉了。 活可以我一个人干,但夜必须得一块熬! 萧元颂疲惫不堪踏进客栈大门,抬头就瞧见谈殊牵着姜问钰的手。 一阵晴天霹雳。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 萧元颂诡异地瞪着罪魁祸首。 我,将军府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帮你处理刺客,彻夜未眠,结果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萧元颂气势汹汹,而旁边的石英依旧面不改色,除了瞥见姜问钰的瞬间,想起她呆头呆脑比划手势的模样,扯了扯唇外,简直像戴上一副面具。 姜问钰和谈殊也发现了他们。 “呐。”谈殊朝姜问钰示意,“人。” “表姑娘早上好。” 萧元颂跟姜问钰打完招呼,坐在木凳子上,眼神幽幽盯着谈殊,“我是不是回来太早了?” “挺有自知之明。”谈殊说。 “……” 萧元颂咬牙切齿,心里咒骂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姜问钰目光柔和看向石英,后者别开了视线。 萧元颂不跟混蛋说话,转头看向姜问钰,哈哈笑道:“表姑娘,你早膳吃了什么啊?” 萧元颂还没等来姜问钰的回话,就听谈殊说:“她喉咙受伤,暂时不能说话。” 萧元颂惊恐地看向姜问钰的脖子,果不其然,上面缠着几层药布,他虚虚瞧一眼姜问钰的表情。 姜问钰说不了话,遂用表情表达自己的意思,此刻,她眉眼的笑意比平日还要灿烂几分。 萧元颂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觉得需要慰藉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自己。 哑了的是姜问钰,忐忑不安的却是萧元颂。 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要回去睡觉!”萧元颂蹭站起身来,大声宣布。 姜问钰微微仰起头。 石英不置可否。 谈殊说:“我今天要带姜问钰先走。” 听闻,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去哪里?”萧元颂狐疑问道。 姜问钰也在困惑这个问题,眼巴巴看着谈殊。 “先去霖州看伤。”谈殊简要道。 按他们的计划还要两天才到霖州,显然太慢了。 石英睨向姜问钰,询问她的意思。 姜问钰摸了摸脖子,医者不自医,她的伤确实需要大夫处理。 伤虽是她自己受的,但疤她可不想留。 姜问钰笑指石英,示意一起走。 谈殊只是淡淡瞥了石英一眼,没说话。 姜问钰回房简单收拾东西,石英始终跟在她身边。 楼下,等候的萧元颂幡然醒悟。 “不是!表姑娘暂时不能说话,买笔墨啊,我们又不缺银子!” 谈殊随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包子塞进萧元颂的嘴里,强行让他闭嘴。 “……” 萧元颂咬了口包子,眉头拧起又松开,目光始终瞪着谈殊。 “做贼心虚!” 萧元颂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咧开了嘴巴,笑了几声:“你对表姑娘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我对她确实心怀不轨。”谈殊说。 “……” 他如此坦然承认,萧元颂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眼底闪过震惊、惶然,觉得意料之中,可看向谈殊的眼神却欲言又止。 “你……姜问钰可是谢之危的小青梅,她喜欢的是谢之危!” 谈殊蹙起眉,表情微凝。 “就算谢之危娶了七公主,姜问钰不愿意委身,还有个石兄呢!”萧元颂道,“他们可是形影不离,关系非常不一般!” “还用你废话。”谈殊神色沉冷。 萧元颂一脸惊骇。 缄默须臾。 萧元颂语重心长说:“要不你还是出家做和尚,我觉得你成仙的机会比从谢之危和石兄手里抢走姜问钰的机会大些。” 谈殊似淬了冰的眸子盯向他。 萧元颂摸摸鼻子,顶着压力继续道:“姜问钰这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你别祸害人家了。” 谈殊脑海浮现姜问钰那张芊白明媚的脸。 天真烂漫嘛? 烂漫是真的,天真……可不一定。 见谈殊沉默不言,萧元颂以为他听进去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欸?世间确实只有一个姜问钰,你还是做苦行僧。” 萧元颂高举双手,呐喊道:“姜问钰只有一个,但是佛有好多个啊!” 谈殊冷笑:“我若是出家,肯定先把你送进宫里当太监。” …… 姜问钰简单拿了些衣服首饰,下楼没见着谈殊人,反而听到了长声马嘶。 光听这嘶鸣之声,便知是匹千挑万选的名驹。 姜问钰、石英和萧元颂站在客栈外面,等着谈殊一块去霖州,萧元颂低头看看脚,抬头看看天。 忽然一匹马飞奔而来,石英来不及思索,欲伸手把姜问钰拉到自己身后,然而就在这时,百无聊赖的萧元颂没征兆对石英出手。 在石英应对萧元颂的时候,谈殊将姜问钰掠到了马上。 神驹放开四蹄,疾驰而归,两招后石英制住萧元颂,人和马已经没影了。 “石兄,世子爷的马可是千挑万选的,几个起落就能跑数十丈远,追不上的。” 萧元颂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脸抽疼,但为了朋友,还是叨叨个不停:“你也想表姑娘尽快恢复,对不对?虽说谈殊这个人铁石心肠,但他做事还是很冷静理智的。他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石英显然不能把‘大白天劫人’和‘冷静理智’联系在一起。 但她想起方才在房间,姜问钰在她手心写的字: 若分开,别担心,霖州见。 石英冷着脸问萧元颂:“你何时去霖州?” 这可是石兄第一次跟他搭话! 萧元颂立即乐呵道:“明日!” 石英望着马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姜问钰没表面软弱,应当不会出事,但石英还是不放心。 她之前夜探镇抚司衙门,有次险些和谈殊正面对上。 石英还记得那时谈殊杀了两个锦衣卫,手段极其残忍。 如此单纯美好的姜问钰可不能落入谈殊手里。 …… 白日当空,奔行如飞。 明明速度极快,马背却平稳异常,几无颠簸起伏。 空气中暖风习习,草木清气扑面而来。路旁的树木犹如倒退一般,从眼前迅速跃过。 谈殊放慢骑马的速度,低头去看怀里抢来的人。却见姜问钰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四处张望。 谈殊心里升起几许欢愉,不等她问,便漫声道:“骑马快些,我们先到,萧元颂和石英晚几天到霖州跟我们汇合。” 姜问钰歪头看他,弯眉点了点头。 谈殊的下巴挨在姜问钰脑袋边,她微凉柔软的黑发有些许溜进他的脖颈,属于她的香味一缕一缕钻进鼻腔,于五脏六腑蔓延开。 谈殊笑了笑,不紧不慢说:“想学骑马吗?” 姜问钰还没扭头,谈殊已经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抓住缰绳。 缰绳自姜问钰的无名指及小指间绕出握于拳心,拇指轻压于上拽紧。 “这匹马叫泫烈,想驯服它,力气要控制得当,不能过大不能过小,也不能鞭策。” “纸上谈兵没用,重要的是实战。”谈殊在姜问钰耳边吐息,“你试着双手拉住缰绳。别害怕,我在你身后护着你。” 姜问钰也不知他怎么就心血来潮要教她马术,而且行动力还这么强,就不担心她直接冲进悬崖嘛。 谈殊想的是,若是碰到危险,他不在,她会骑马,也许能多一条生机。 姜问钰虽有较长时间没碰过马,但驾驭马,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她抓着缰绳,假装不小心用力过度,引得马前蹄蹬起、后仰,谈殊双臂护紧姜问钰,宽厚的手掌握紧她的双手,轻易稳住。 “稍放松力,再试一下。” 谈殊烦不烦,姜问钰不知道,反正试了十来次后,她是无语了。 懒得装的姜问钰双手拉住缰绳,轻松往霖州的方向前行。 谈殊笑夸:“真聪明。” 姜问钰:“……” 合理怀疑你在阴阳怪气。 姜问钰抓累了,把缰绳塞回去,侧仰头看谈殊,轻慢地眨了下眼。 谈殊莫名看懂其中的意思—— 她饿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分,两人进入霖州地盘。 姜问钰发现谈殊对霖州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都城,他径直带她到霖州布局富丽堂皇的酒楼。 用完膳,谈殊不知何时叫的马车到了。 姜问钰坐在马车里,听着辚辚之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谈殊。 “去找大夫给你换药。”谈殊指腹搓了搓白玉笛,头也没抬,风轻云淡道,“昨天上的不好。” 若是萧元颂听到他的话,估计会目瞪口呆,没想到世子爷有一天竟然会承认自己做的不好! 姜问钰抬手摸了摸脖子,点点头。 她说不出话,跟伤没什么关系,不过药还是得换。 马车穿过两条繁华热闹的正街,驶入安静的深巷,最终停在一处寂寥凄清的院落前。 姜问钰仰头一看,门上一块红衫木精雕而成的匾额什么也没写。 没有名字的别院。 院内的布局跟外面相差甚远,青板石路弯曲,芭蕉和梧桐林立,亭台水榭,池塘游鱼,分外雅致。 姜问钰进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 “公孙蓁。”谈殊朝姜问钰示意正在院子查看草药晒干程度的妇人,漫不经心说,“这家院子的主人。” 公孙蓁转头,往他们看过来,姜问钰看清她的容貌,脸上皱纹若隐若现,眉眼慈爱沧桑,宛如秋日第一道霜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干净扎在脑后。 姜问钰露出乖巧的笑容,微微弯了弯腰。 谈殊说:“公孙大夫,她暂时说不出话,麻烦给她看看,顺便换个药。” “稀客。”公孙蓁一双温柔含笑的眸子看看谈殊,看看姜问钰,“跟我来。” 姜问钰进屋,乖乖坐在矮塌上,里面用金丝楠木屏风挡住,谈殊在门口等候。 公孙蓁帮她拆开纱布,瞧见白皙皮肤上狰狞的伤口,再度看向姜问钰时,眼里带了丝怜爱。 “伤不深,注意换药两个月就能好全了,不会留疤。” 姜问钰回以单纯的笑容。 公孙蓁给她诊脉,看喉咙,却缓缓蹩起眉头。 奇怪,没伤到嗓子,脉也没问题,为何说不出话? 姜问钰看出公孙蓁的困惑,只是笑笑。 是她用药的副作用。 今天换一副新的药,过几个时辰应该就能说话了。 天色渐渐暗淡,屋檐布上一层阴霾,乌云滚滚,风声簌簌,雨滴坠落在砖瓦上。 谈殊坐在摇椅,视线漫无目的望向远处,思绪缥缈。 尽管张舰已经伏罪了,但谈殊一直没有放弃查林屈的案子。 他说了,会帮姜问钰查清楚,他就一定会做到。 没想到,阴差阳错发现了她的身份。 在查到了林夫人画影的当天,画影却死了。 谈殊去看过,死的画影容貌虽没变,却明显不是他和姜问钰见到的’画影‘。 那几天是谁在扮演’画影‘? 审问跟假画影关系匪浅的林举,林举说偶然看见假画影与一名叫七爷的人来往; 七爷,姜问钰说的仲子扁故友也叫七爷; 这些都不算什么,引起谈殊注意的是吴寅坤之死和那封密信。 他深夜潜入锦衣卫,探过吴寅坤的尸体,脚底有极细藤刺的痕迹。 时间和细节都对上了,那天晚上是吴寅坤伤了姜问钰。 杀了吴寅坤的,极有可能是石英。 姜问钰笑起来明媚照人,嗓音清甜,说话轻声细语,七窍中无不流露出一股单纯的无害来。 无论如何看,她都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女。 姜问钰的过往跟纪言行一样,铺得一丝不苟,完全查不出来问题。 但她就是玄鹰门要找的人,没错了。 谈殊想起了昨晚客栈里那支刺穿杀手的箭矢。 不是出自薛无涯和萧元颂之手。 是他人射出的。 很显然,昨晚遭受杀手攻击时,有人在暗中保护姜问钰。 会是谁? 谁会保护苏府一个表姑娘? 或者说谁会暗中保护亡国公主殿下? 保护她的人跟弄伤她的人,姜问钰是不是都知道。 淅淅沥沥的雨声骤然变急促,噼里啪啦打在地上,风夹着寒意袭来。 谈殊没再想,他承诺帮姜问钰找到凶手,已经找到了。其他的,他不应该继续窥探。 至少,她没允许前,他不能。 雨越下越大,风雨肆虐冲刷着芭蕉叶,树叶歪了一片。 谈殊想起姜问钰轻歪脑袋的模样,轻扯嘴角,无声笑了下。 公孙蓁把支摘窗关上,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忽听风雨中一人厉声喊道:“师妹!师妹!” 磅礴大雨里,用芭蕉叶遮雨的身影跑了进来,那男人约莫五十岁,浑身湿漉漉,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瞥见神情傲慢的谈殊,登时疑云大起:“师妹,这是谁?” 谈殊目光不轻不慢从他身上扫过。 公孙蓁还没开口,男人就连连捂嘴咳嗽,苦笑道:“师……师妹……我们重逢这才没几个月,你就要跟小白脸离我远去……那我……还不如死了好了。” 公孙蓁:“……” 小白脸谈殊:“……” 哪里来的疯子。 脑子被雷劈坏了。 公孙蓁微愠道:“你说这话时,能不能过过脑子,你看这孩子多大年纪!” 男人踉跄往前一步,瞧了瞧,痛心疾首道:“什么!?他是你儿子!师妹你何时背着我有其他孩子了,我要弄死他全家!” 公孙蓁:“……” 在谈殊动手前,公孙蓁拦住了他,朝男人呸了一声。 “胡说八道甚么?先是怀疑他是我情郎,后又怀疑他是我儿子。等一下是不是要说他是我爹了?!” 男人抬手指向谈殊,问公孙蓁:“……你爹这个年纪,是投了两次胎吗?” 公孙蓁狠狠瞪他一眼。 被瞪的男人心中狂喜,当即捧腹大笑起来,结果雨水多脚滑,撞到了不少架子和木凳,砰蓬、啪啦的声音混在不绝的雨声音里。 男人抬起头,谄媚地露出一个笑容,呲牙咧嘴对公孙蓁说:“师妹,无碍。” 公孙蓁老脸都要被他丢尽了,单手捂着脸,半句话也没说。 疯男人刚爬起来,还没走两步,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叽里咕噜地滚了滚,滚到了迈出门的姜问钰脚下。 “……” 姜问钰默默地缩回差点踩人的脚。 谈殊看见她,往她走去的时候,听到姜问钰颤着声音说:“师……师父?” 第66章 我喜欢你 姜问钰看呆了,愕然良久,定了定神:“师……师父?” 谈殊有些意外:“他是仲子扁?” 疯疯癫癫的老流浪汉竟然是江湖传闻的神医? 姜问钰:“……是的。” 仲子扁还趴着,仰起头,看见姜问钰,脸现喜色:“好徒儿!” 姜问钰余光扫过捂脸的公孙蓁,也想装作不认识仲子扁。 姜问钰喉咙刚恢复,时常沙哑干痒,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 谈殊目光打量她一番,微微蹙眉。 公孙蓁上前,扶起仲子扁,手劲很足拍打在他身上:“一大把年纪,还跑孩子们面前丢脸,也不害臊。” 仲子扁撩开湿漉漉的头发,抹了把脸,咧嘴笑看公孙蓁,又严肃看向姜问钰: “姜姜,你怎么见着师娘也不问好?” 师娘? 姜问钰挠了挠头,奇怪看着仲子扁。 公孙蓁不耐烦同仲子扁说:“快去换衣服,浑身都湿透,别给小姑娘沾染寒气,让她感冒了。” 仲子扁被公孙蓁拽走。 姜问钰目光新奇望着他们的身影。 仲子扁失散二十多年的同门医家师妹,就是公孙蓁吗? 稀奇。 真是稀奇啊。 酉时一刻,天际霞光淡淡,雾霭漫漫,绵延不绝的山峰湮没在暮色里。 谈殊本想等姜问钰转过来,结果等了半天,公孙蓁和仲子扁影都没了,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还是盯着前方。 灵魂出窍似的。 谈殊怀疑就算他现在死了,姜问钰也不会发现。 “人都没影了。”谈殊脚步一转,站在姜问钰正前方,挡住她的全部视线,“看我。” 姜问钰仰起头,就撞进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 谈殊视线又在她脖子上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她的嗓音没有之前清甜,带着些许干哑。 滂沱大雨还在下,空气夹着寒冷,谈殊进屋拿薄毯,丢给坐在躺椅的姜问钰。 姜问钰手抓了抓柔软的毯子,愣怔看向谈殊:“世子,这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谈殊懒散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语调随意,“你别让自己受凉了。” 姜问钰觉着谈殊完全拿这里当自己家,做什么都轻车熟路,她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确定是仲子扁吗?”谈殊出声问。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真的是仲子扁吗? 姜问钰把毯子拉开,摊在膝盖,点了点头:“是子扁师父。”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就是仲子扁没有错了。 谈殊伸出胳膊将姜问钰的毯子往上拉,盖到她的下巴处,轻啧一声,说道:“挺让人意外的。” 姜问钰望着从眼前掠过的五指,恍然眨了眨眼。 仲子扁捯饬完,再回来时,终于人模人样了。 “姜姜徒儿!” 姜问钰:“……” 仲子扁风风火火走过来,“听你师娘说你受伤了,哑巴了,怎么样?” 姜问钰坐起身来,还没开口说话,仲子扁就絮絮叨叨个不停:“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受伤呢,是谁干的?有没有生命危险,除了脖子的伤,还有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可别让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喔,忘记了,你是哑巴说不出话来。” 姜问钰:“……” 谁,快来把我师父带走。 姜问钰跟仲子扁见面次数少的原因,有大部分是姜问钰不想见他。 因为仲子扁实在是唠叨。 姜问钰觉得自己话都多了,没想到师父的话更多。 “师父,你为什么给纪言行东家写信,不给我和子鹊师伯写信啊?”姜问钰有些委屈问。 仲子扁说:“因为他给银子了。” 谈殊听得嘴角一扯。 师徒俩都是财迷。 姜问钰恍然大悟。 仲子扁跟纪言行不是朋友,信是纪言行买的。 “姜姜徒儿你也想要信吗?”仲子扁见她神情微凝,说道,“给我银子,每月给你送去书信。” 姜问钰:“师父,谈银子,太伤师徒情谊了。” 仲子扁:“师父不介意。” 姜问钰:“……” 徒弟介意。 姜问钰露出明媚笑容跟仲子扁‘维护’了下师徒关系,谈殊盯着她瞧,一言不发。 姜问钰原本觉得谈殊是来找仲子扁的,看见他应当会主动提起给太后看病的事情,但直到雨停天黑,两人要回去了,他都没有提。 接连几日,姜问钰按时去换药,跟仲子扁聊医术,谈殊始终没提此事。 …… 天色像被泼墨般,一片黑沉,乌云遮挡皎洁的弯月,天地暗淡。 姜问钰回到客栈,洗漱完毕,仰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房梁。 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谈殊没问她为什么受伤,姜问钰过于积极解释,效果会适得其反。 然而,谈殊的沉默,也很诡异。 依他的性子,发现异常却不说,很不正常。除非……他已经知道了。 思索着,姜问钰忽察不对,她翻身坐起,一看登时额角冒冷汗。 屋子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多了一抹人影,那人坐在方桌边,正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面前的两个杯盏倒水,茶香飘逸。 她竟然才发现! 姜问钰不由得毛骨悚然,手往枕头下探,握住匕首。 那人温声笑道:“阿琼,不要怕,我带了你最喜欢喝的甜茶,过来试试。” 这个声音! 是他! 上辈子,牢狱里,那个不高不低的男声! 姜问钰心弦绷得紧紧,诧异望着他。 这时,桌边的人点燃烛火,火光摇曳,照亮了坐在木凳上的红衣男子。 男子有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五官立体,眼窝稍深,鼻梁高挺,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好似妖孽。 “阿琼,怎么不说话。”男子含笑看着她,语气娴熟,“不记得枫哥哥了?” 铮的一声。 姜问钰脑里的一根弦绷断,莹亮的水眸一动不动盯着他。 祝离枫! …… “枫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红色呀?”小女孩好奇看着红衣少年,稚声问。 “我想保护殿下,杀掉所有伤害殿下的人。”少年手摸着小女孩的头,如誓言般答,“红色,是敌人的血,亦是我对殿下的忠心。” 小女孩似懂非懂,黑葡萄般的眼睛满是困惑:“枫哥哥,你不是都叫我阿琼妹妹吗?怎么今天开始称我为殿下了?” 少年没正面回答,只笑喊她:“阿琼。” “枫哥哥!”阿琼欢快道。 少年另一只满是鲜血的手微屈,轻抚过阿琼的眼角,一滴鲜红的血便落在阿琼眼底。 “阿琼。” …… “阿琼。”祝离枫苍白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镶嵌精致的黄金钿盒,对姜问钰说:“你可让枫哥哥好找。” “找我?找死!” 姜问钰指尖银针倏出,祝离枫拔出剑,银针碰撞剑面,掉落在地的同时,白亮的刀光闪在眼前,跟姜问钰的眸光一样寒凉。 祝离枫起身,回挡住她的进攻,“阿琼,还记得吗,你的银针是我教的,那时候你才六岁,但却很快学会了。” “尽管耽搁了多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让我惊艳。” 姜问钰手腕灵活转动,声东击西攻他腹部,反手捅向祝离枫的胸膛。 祝离枫不闪不躲,衣裳被划破,胳膊已见血痕,但他仍然不以为意,抓住姜问钰的手腕,姜问钰吃痛,匕首掉落。 祝离枫虔诚握住姜问钰的手,在她的指关节落下一个吻。 “殿下,伤到你并非我本意。” “松手!” 姜问钰吃了一惊,随后一阵恶寒,挣扎甩开。 “阿琼,随我回去……” 祝离枫的话没说完,猎猎风声中,一道冷声响起,“想带走我的人,我允许了吗?” 谈殊出手迅猛如疾风,祝离枫心头一震,胸口血气翻涌,就势翻了个筋斗。 谈殊毫无笑意地哼笑了声:“还没找你算帐,自己来送死。” “是吗?”祝离枫忽然笑了下,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向谈殊,“送死的是你。” 黑暗屋内,银光闪烁,不断响起刺耳的刀剑相击声。 姜问钰扫过桌上的黄金钿盒,瞬间顿住,血液宛如注进冰渣,寒冷至极。 身侧利器入体的声音将她唤回。 姜问钰诧异扭头,谈殊还在跟祝离枫对战,只不过肩膀的衣袍沾染了血迹,俨然受了伤。 “这个状态的你绝不是我的对手。”祝离枫横剑挡住心脏致命一击,绝艳的脸满是不屑,“现在的你太弱了。” 谈殊拭了把嘴角的血,眉眼间凝起一缕戾气:“弄死你,轻而易举。” 剑锋来势汹汹擦过祝离枫的脖子,留下一道痕迹,他神色厌恶看向谈殊。 姜问钰瞧见,谈殊低头咳嗽,血嗓间忽然涌出一口鲜血。 正要上前,身法诡异的阮秋出现,徒手跟姜问钰过了几个招。 “殿下,你觉得武侯府的世子发现你的身份,还会留着你吗?”阮秋手臂被姜问钰制住,双腿反压住姜问钰,“死路一条!” “那你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跟你回去?”姜问钰冷呵道,“痴心妄想。” 脖颈猛地被人以手化刀砍下,姜问钰最后看到的一幕是薛无涯跳窗进来的身影。 …… 姜问钰是被惊醒的。 她吓出一身冷汗,猛地起身,双手捂住脸。 惊醒的原因是一个翻涌煎熬的梦。 梦里,她早就记不清那妇人的容貌。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 妇人言笑晏晏牵着一个孩童。 “阿琼,知道你的名字如何来的吗?” “你出生在中秋,陛下说你出生那年的月亮超级圆,是他见过未有之圆,像是一块姣好的圆盘琼玉,故而赐你名为琼。” “阿琼出生在中秋诞辰,团圆之夜,今后的日子肯定会幸福圆满。” “阿琼,阿琼……下雪了。” 天地之间,积雪纷飞。 妇人手握着一支簪子,猛地朝自己脖子扎进去。 手起簪落,血液喷涌,似花朵盛开般鲜艳。 与此同时,一场大火,无声无息燃起。 白琼走在苍茫大雪间,凛冽的风撕扯着她的裙摆。她踩着霜雪,跌跌撞撞往前走,寒意刺骨,手冻得紫红。 眼前一片白茫茫,好似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白琼冻僵的双手盖住了眼睛,她仓促地擦拭着脸颊,咬紧牙关,喉间却无法抑制地溢出声来。 皇城的风吹着白琼的墨发,她无助地跪在雪地,望着熊熊烈火,双眼泪水滴落,与冰雪混在一起。 “我、我、不、不是……”白琼双手沾血,摁在雪里,哽咽道:“不是……” 白琼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倒下,指间粘稠的血已经结块,她咬紧下唇,不肯再掉一滴泪,可是她控制不住。她不能。她做不到。 白琼倒下了。 大雪埋没了白琼,她毫无感知,听不见、看不见,没有力气,手脚麻木,她仰望天空,有几片雪花飘在她睫毛上,也不觉得冷。 白琼觉得自己死了。 为什么要她们承担? 为什么是她? 她明明只是白紫的女儿。 白紫……一个传奇女子,一生专研解毒,于制毒、解毒之学有颇深的造诣,曾因救了全国百姓的性命,被称为圣女。 可现在他们说,圣女是妖后。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白琼仿佛陷入了沉睡,无知无觉。 这一日,大雪尚未落地便被高空腾起的火苗燃烧融化。 白琼这一片雪花,也于半空中被烧毁。 世上无了白紫,便再没有白琼存在的意义。 从此只有姜问钰。 …… 姜问钰从梦中醒来,拼命想记起那人的脸,可是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怎么能忘记那人的模样?! 如果连她都不记得,还会有谁会记得曾经心怀天下,至死都不忘苍生的白紫? 一定要想起来。 窗外天光已白。 姜问钰木然望着前方,想起昏睡前,谈殊颇有深意的眼神。 他好像受伤了。 姜问钰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端着糕点,决定去看看谈殊。 敲了三声门,得到应允,她走进去。 “世子。” 谈殊抬眸瞧过来时,微勾的眼尾寒光凛冽,看到她的脸,不动声色収敛沉冷的气息。 姜问钰看到他身上赫然有血迹,惶恐道:“世子,你不会要死了?” 她的眸中水光涟漪,看起来非常担心他。 谈殊乌发如墨,脸色有些苍白,看姜问钰的眼神透着几缕审视,或是疑惑。 “死不了。”谈殊目光打量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呀。”姜问钰端着糕点走过去,坐在一边,“世子用过膳了吗?” 谈殊:“没有。” 姜问钰咬了口糕点,轻轻啊一声:“世子不饿吗?” 谈殊瞧着她的样子,不是来给他送吃的,是来吃给他看的。 “饿。”谈殊眼神示意姜问钰手中的东西,“只顾着自己吃?” “啊?世子不是不喜欢甜的吗?”姜问钰困惑道。 “现在喜欢了。”谈殊说。 姜问钰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谈殊面前。 芋泥紫的糕点衬着姜问钰白皙的手指,很难说哪个看起来更可口。? 谈殊看了几息,微微前倾吃掉姜问钰手上的糕点。 他的唇轻轻擦碰她冰凉的指尖。 姜问钰期待问他:“如何呀?” 谈殊轻抬下巴:“还可以。” 话落没几时,他眼前姜问钰明媚的笑容渐渐消失。 姜问钰推了推谈殊,喊了他几声,没有应。 “阮秋有句话说的没错,无论是你,还是祝离枫,都是一条死路。” 她不能有丝毫差错。 姜问钰看着昏迷不醒的谈殊,半蹲下来,淡橘色的裙摆落在旁。 她单膝重抵在谈殊腹部,把他按住,然后拔出头上的簪子,高举起银簪,尖锐的剪子尖端对准谈殊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簪子刺破皮肉冒出闷响。 霎时鲜血横流。 却没有扎进脖子,姜问钰与睁开眼的谈殊四目相对。 姜问钰的眼里充斥着谈殊从未见过的戾气和漠然。 他有一瞬间怔住。 簪子扎进谈殊挡在脖子上的手掌,鲜血淋漓冒出,滴在他脖颈上。 姜问钰脸色微变,将扎进他手里的银簪用力拔了出来,狠狠刺向谈殊脖子,陡地,他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主子,你怎么那么弱,连受伤的表姑娘都打不过!” 一道惊呆的声音响起。 姜问钰扭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蹲在窗上的薛无涯正瞠目结舌望着他们。 就在姜问钰准备速战速决时,薛无涯跳下来,抡起一旁的瓷瓶,毫不犹豫地砸向谈殊。 谈殊冷不防被砸个正着,整个人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晕倒了。 姜问钰都惊了。 “好了。”薛无涯放下瓷瓶,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主子说过,无论是谁,对表姑娘不利,都要往死里打。” 姜问钰愕然:“……这个人也包括谈殊?” 薛无涯理所当然道:“无论是谁,当然包括啦!” 姜问钰:“……” 该说什么好呢。 薛无涯挠了挠头:“不过,好像下手有点狠了。” 姜问钰:“………” 算了。 有薛无涯在,她也杀不了他。 姜问钰起身,拿帕子把带血的簪子擦干净,“萧元颂应该到了,你跟他说谈殊的情况。”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 听到消息的萧元颂不假思索地跑到姜问钰房间:“谈殊出事了!你……” 姜问钰:“……我知道啊。” 萧元颂看看石英,看看姜问钰:“……打扰了。” 他还想为兄弟的姻缘考虑,谈殊受伤,可以顺便让姜问钰照顾,让她生起怜惜。结果,人家知道谈殊受伤,却还是选择了石兄。 阿弥陀佛,谈殊还是做和尚去。 姜问钰跟薛无涯、石英随便扯了些情况,她中了幻药,无意识伤了谈殊。 姜问钰表示自己现在要跑路。 石英抱臂靠在窗前,问姜问钰:“现在走吗?” “等一下。”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我再考虑考虑。” 谈殊睁开眼的时候,她心里掠过一个猜测: 活不过一年的人是谈殊,而非太后。 这念头一闪,姜问钰觉得匪夷所思,以往种种细枝末节浮现心头。 首先,谈殊用食很严谨,都要先验过有没有毒; 其二,之前谈殊在玲珑阁的异常状态; 第三个是姜问钰确定他身上肯定有什么毒把她下的毒对冲开了,不然以她给他下的毒,他绝不会如此快就醒来。 药有余毒,部分毒也可做药。 以毒攻毒不是没道理。 谈殊不是在给太后寻医,而是在给自己找解药。 姜问钰知道谈殊的把柄,她用不着逃。 喜欢很廉价。 抓住弱点,才是稳妥的制衡方法。 - 另一边屋子,谈殊醒来,眉头蹙紧,黑漆漆的眼睛漠然,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薛木头把你砸了……”萧元颂小声说。 谈殊:“……” “你也知道薛木头做事从来不讨价还价,你跟他嘱咐一文钱,他绝不还半点!” 薛无涯并没有把姜问钰要杀谈殊的事情告诉萧元颂,毕竟在薛无涯眼里,这不叫暗杀,这叫做比试! 谈殊神色冰冷,脑子浮现姜问钰的模样,微微垂眸,随着他的动作,额前几缕发丝掉落。 “姜问钰呢?” 薛无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脑袋左右扭动,猛然想起: “对了!表姑娘说有要紧事情,需要先回都城。” “回去?”谈殊皱眉。 “对啊,跟石兄,在收拾东西呢。”萧元颂说着,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乐呵呵道,“哎呀,表姑娘来跟你道别了!” 谈殊瞧去,姜问钰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顶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着,依旧是满脸单纯的笑容。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只是谈殊的一场梦。 姜问钰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卷翘的黑睫小扇子一样扑闪。 “世子,萧小将军。” 嗓音清脆甜美。 萧元颂摸了摸后脑勺,很自觉道:“你们聊,我走啦。” 姜问钰拿起桌上的药汤,坐在床边,“世子,再不喝药就要凉了。” 谈殊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要动手杀自己,谈殊是能理解的。 毕竟他威胁到了她。 如若能死在她手里,他甚至,还有些窃喜。 “世子,怎么不喝呀,难道你怀疑我在这药下毒了吗?” 姜问钰杏眼里淌着柔和的笑意,看起来俏皮灵动。 谈殊张开嘴,喝了口,仍目不转睛盯着她。 “世子,谢谢你。”姜问钰弯着眼眉,道谢。 姜问钰轻快的语调让谈殊放松下来,尽管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图谢之危什么?” 姜问钰犹豫了下,没回答。 谈殊:“说话。” 姜问钰手上还在给他喂药,委婉地拒绝道:“我没有问世子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哦。” 谈殊:“……” 她果然知道了。 不愧是她,真聪明。 姜问钰含笑看他,一副我什么都不清楚的懵懂模样。 不料片刻后,谈殊却道:“两年前,刺客下的蛊毒。” 姜问钰:“……” 谈殊:“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姜问钰沉思少顷,说道:“谢哥哥有权有势。” “我也有。” “谢哥哥长得好看。” 谈殊轻声嗤笑:“我比他差?” 姜问钰眼里盈着笑意: “可是我不喜欢谢之危呀。” 谈殊听得一怔。 也是。 谢之危配不上她的喜欢。 谈殊定定地看着姜问钰,须臾,状似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谁?” 姜问钰笑了笑,拉着长音,软声说:“我呀,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谈殊的目光锁着姜问钰,里面波光明灭涌动,如一张细密的网。 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燎原。 他笃定道:“这种答案我会改变它的。” 谈殊凝视着姜问钰,想说他不是任何人,他是站在她身边的谈殊。 仅此而已。 但觉得肉麻就没说。 两人一动不动对视了良久,欢快的笑意从姜问钰唇角流淌出来。 “世子,我喜欢的人都活不久。” 谈殊听得挑眉,问她:“你看我像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两人的语气虽都带着笑意,却都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谈殊是真的不怕死。 他也知道现在她还不喜欢他。 …… 喜欢。 姜问钰很难去喜欢一个人。 只有白琼会轻易喜欢上别人。 …… 萧元颂来后,他们没继续住客栈,而是到了临江的别苑。 夜幕降临,江水像黑色的缎带,发出幽暗的亮光。 睡不着的姜问钰坐在长廊边,手托着下巴,望向远处。 悠扬的笛声忽在耳畔响起。 姜问钰惊讶回头,发现不远处的亭子里,谈殊修长手指捻着笛子放在唇边。 她第一次看他吹笛子。 一曲横笛,笛音错落,墨发飞扬,江水面涟漪荡漾,两岸的芦苇似在舞动。 “世子好厉害!”姜问钰鼓掌,称赞道。 原以为他是拿来装样子的。 竟然真的会吹。 谈殊轻轻挑眉,眼尾微扬,带着点意气风发的笑意。 “过来。” 姜问钰茫茫然然,但还是走了过去,谈殊伸手抓住她,将人拉坐在旁边后,问她:“刚刚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 “没有。是好话。”姜问钰神色老实,“我可不敢说世子的坏话。” 谈殊微微眯起眼:“你有什么不敢的。” “好多呀。”姜问钰轻轻眨眼,乖巧又无辜。 谈殊:“比如?” 姜问钰认真想了想,说:“比如,不敢喜欢世子。” “……” 谈殊轻哼声:“你不是不敢,是不会。” “我就是什么都不会啊。”姜问钰支着脑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歪头看他,“不像世子,什么都会。”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落在耳畔却不对劲。 谈殊伸出手,两根手指将姜问钰凌乱飞的发带挑回原位,漫不经心问:“你对谢之危和石英也这么阴阳怪气吗?” 姜问钰:“我不会阴阳怪气呀。” “看来只对我阴阳怪气。”谈殊莫名骄傲,勾唇道,“我的荣幸。” 姜问钰:“……” 两人从亭子出来,默契往屋里走,姜问钰走着走着,突然一动不动杵着在原地。 谈殊回过头,静静地看她一会,轻挑下眉:“走累了?” “嗯。”姜问钰点点头。 谈殊抿唇笑道:“你不是累,是不想走路。” 被说懒的姜问钰仰头看他,装作惊讶道:“世子怎么知道?” 谈殊看穿她的假意,不拆穿,只似笑非笑说:“我背你回去?” 姜问钰也笑:“世子,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对你好,你心安理得受着就行。” 谈殊说着,蹲下来,将人背在身上。男人的肩膀宽阔,温热结实,安全感十足。 姜问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笑意更甚。 “世子,别喜欢我呀。” “怎么?想管我?”谈殊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懒洋洋道,“行啊,跟我成亲,让你管。” “可是我也想管谢哥哥、英英,是不是也得跟他们成亲啊?” 谈殊余光往后背的人瞥去,压低声音,冷冷道:“找死呢?” 姜问钰闷声笑起来。 “你要是敢跟他们成亲,我就杀了他们。”谈殊语气狠绝,“让良辰吉日变死亡忌日,婚事变丧事。” 姜问钰目光微怔。 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好闻味道,危险,热烈,带着侵略性。 是让人心情轻松肆意的气息。 姜问钰遗憾道:“那这样子,就没有人供我消遣了欸。” 谈殊:“我不是人?” 姜问钰:“不是。” 谈殊冷笑道:“以前还说我是好人,现在却连人都不是了。” 姜问钰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世子还有幼稚和娇气的一面。 她享受理智的人,为她变得不理智; 想看他为她露出凶戾的神情。 “我改变主意了。”姜问钰突然说。 谈殊:“嗯?” 姜问钰脑袋蹭了蹭谈殊的肩膀,双手搂紧他的脖子,阖上眼说: “世子,用尽全力让我喜欢上你。” 姜问钰的呼吸洒在谈殊的侧脖,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皮肤上变得无比滚烫,那种不可言喻的温度蔓延至全身,裹紧心脏。 谈殊顿住脚步。 夜晚阒寂,心跳声狂烈。 少顷,他低声笑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67章 发脾气 姜问钰虽能看懂谈殊是什么性格的人,但她不能保证他此时可以因为一丝好感而护着她,来日也会如此。 当初的白紫自认为弄懂人心这个东西,最后不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人性,本就是自私的恶。 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 不过,现在姜问钰想试试。 在知道谈殊弱点的前提下。 把微不足道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能得到姜问钰松口,很不容易。 谈殊的心脏颤了颤,心头的陌生情愫膨胀起来。 奇怪。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他却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回去的路上,谈殊跟姜问钰说关于他身上蛊毒的事情。 蛊毒名唤‘涅盘‘,以月为周期毒发,起初中毒,谈殊受其影响并不大,只是觉着有些许头疼,后来却越来越严重,内力尽散,浑身无力,五脏六腑绞痛,咳血,脑袋似要裂开,甚心神恍惚,没有意识。 谈殊跟姜问钰说的时候,省略了会引起疼痛这一部分。 “所以在净慈寺,你是蛊毒发作,没有内力,无法使轻功,才爬竹梯上屋檐的?”姜问钰听着,开口问道。 “真聪明。”谈殊笑着夸道。 “蛊毒一般都会腐蚀肉体。”姜问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微微垂眸望着前方的阶梯,慢吞吞道,“世子,你身上的蛊毒好温和。” 谈殊说:“都是公孙大夫和宏光方丈的功劳。” 姜问钰嗯了声,问出困扰自己的问题:“那你找子扁师父是为了解蛊毒,为什么都不跟师父说话啊?” “你师父这几个月都跟公孙大夫在一起,若是有办法,公孙大夫会同我说。” 公孙蓁没有跟谈殊说,那就表示他们现在也没有解蛊毒的法子。 中蛊毒两年,每月都会毒发,李招夷和谢之危竟然没有发现。 也不知该说谈殊太能藏,还是李招夷和谢之危太废了。 不过,姜问钰一直以为谈殊跟皇家的关系很差,现在看来应该没那么差。 借着太后的名义四处寻医,太后对这武侯府还算是挺讲义气。 姜问钰想起祝离枫说的话,知道现在是谈殊蛊毒发作的时间,于是她主动邀请他到房间,提出给他诊诊脉。 心上人要关心自己,谈殊自然是求之不得。 两人坐在花梨紫檀木桌边,没有脉忱,姜问钰很讲究的把帕子折折叠叠,让谈殊把手垫在上面。 谈殊瞧着她,嘴角悄无声息地翘起。 姜问钰瞥见他缠着纱布的手掌,目光微怔。 她拿簪子扎下去的时候,使了很大力气,拔出来时,伤口深可见骨。 心疼吗?并没有。 姜问钰表面娇娇弱弱,内心却铁石心肠。 那时候,她想先杀了谈殊,然后找机会把祝离枫也杀了。 很难做到,但她没有退路。 就像是当初走在茫茫大雪中的白琼一样,只能往前走。 “怎么了?”谈殊伸出另一只手,把姜问钰垂落的鬓发撩到她的耳后,语调里带着些吊儿郎当的意思,“可别跟我说你困了啊,今日不诊,我就不走了。” 姜问钰回神,视线往上,撞进谈殊洇着戏谑笑意的眼眸。 她边把手指搭在他脉搏上,边问:“世子,你知道小镇客栈里那批杀手是谁派来的吗?” “祝储。”谈殊漫不经心说,“玄鹰门的家主,上回查到吴寅坤,我便端了他的小窝,所以这老家伙来寻仇了。” 跟姜问钰想的大差不差。 杀手是家主祝储派来的,但阮秋和穆习野是少主祝离枫派来的。 祝储和祝离枫父子不合。 姜问钰想起阮秋的话,觉得阮秋应当是说谎了。 纪言行既是玄鹰门的人,如果不是祝储的手下,那便只能是祝离枫的手下。 祝离枫…… 姜问钰不由得想起前世牢狱里不高不低的男声: “给她换身衣裳,整理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姜问钰在心底里自嘲了声。 她先前竟然想着,如果有机会,她要感谢他给了她最后一点体面。 渡我者,予我苦也。 她不会谢他。 …… 姜问钰乌黑的眼眸盯着桌面,一副认真专注诊脉的样子。 少顷,她微微皱眉。 谈殊的脉搏跟寻常人一样,诊不出任何异样。 这种蛊毒,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死掉。 姜问钰温热的指腹摁贴在自己的肌肤,谈殊轻掀眼帘,眸光在她脸上流转,见她神情微凝,缓缓蹙眉。 难得看见这样子的姜问钰。 这蛊毒中得倒也不亏。 谈殊忽然低声发笑。 姜问钰莫名其妙:“笑什么?” “没什么。”谈殊仍然在笑。 姜问钰收回手,莞尔笑道:“我医术不精,瞧不出什么,还是让子扁师父和公孙大夫瞧。” 两人距离近,谈殊始终盯着姜问钰,自然也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但他也没多说什么。 谈殊转身离开前,想起祝离枫亲昵喊姜问钰,要把她带走的事情。 “你认识祝离枫?” “小时候一起长大。”姜问钰扬首看谈殊,黑亮的眸子满是好奇,“世子跟他是不是有过节?” “我跟无数人有过节,他是其中一个。”谈殊懒声答。 这个说法,姜问钰是信的。 谈殊目光打量姜问钰,在心里默默琢磨她的回答,少许,自己做了个总结: “所以,你跟祝离枫两小无猜,跟谢之危青梅竹马?” 姜问钰迟疑了下,说:“差不多。”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谈殊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哪里来的差不多?” 在这种对话上,世子每次都过分执着,非要揪出个精确的答案。 姜问钰看他一脸你给我认真回答的表情,便点头:“是。” 谈殊见她面容乖巧,倒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姜问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头笑了下。 翌日,天光从窗棂罅隙透进来,屋子亮堂起来,姜问钰睁开眼,盥洗过后,去找石英一起用早膳。 萧元颂忙上忙下,处理刺客、找客栈别院、倒腾厨房弄吃的……衣食住行全靠他。 萧元颂严重怀疑,谈殊让他一块出来,根本不是想带他玩,而是拿他当老妈子。 姜问钰和石英用完膳,在游廊转角,正好碰见用脑袋撞柱子的萧元颂。 “萧小将军。”姜问钰捂嘴惊讶道,“你跟柱子有仇吗?” 萧元颂闻声,尴尬咳嗽几声,整理自己的头发,依旧是风流倜傥的小将军,他哈哈道:“我在试试这个柱子稳不稳固。” 姜问钰微微瞪大眼睛,像在问结果如何? 萧元颂拍了拍柱子:“哈哈,相当牢固!” “那就好。”姜问钰松了口气。 “表姑娘现在是要和石兄出门吗?”萧元颂瞥眼瞧见姜问钰身后的石英,问道。 “嗯,准备出门逛逛。”姜问钰黑白分明的眼珠微转动,问他:“小将军知道世子平日喜欢什么,或者缺什么吗?” 萧元颂:“你要给谈殊送东西吗?” 姜问钰点头:“最近一直麻烦世子,想回个礼。” “世子爷喜欢什么……缺什么……”萧元颂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看向姜问钰道:“世子妃?” 姜问钰:“……” 萧元颂又道:“夫人?” 姜问钰:“………” 这时,谈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站在这里?” 萧元颂直爽道:“表姑娘问我你喜欢什么,缺什么,我在给她解答。” 姜问钰偏头,视线落在谈殊身上。 他看起来精气神十足,仿佛蛊毒发作,备受煎熬的人不是他一样。 谈殊就站在身旁,姜问钰也没闻到苦药味。 他确实挺能藏。 也不怪谢之危他们一直发现不了。 谈殊目光焦点对准姜问钰,直直看进她水润明亮的眼眸,话里含笑: “这种问题,直接问我。” 姜问钰轻轻歪了下头,脆声问:“那世子想要什么礼?” 谈殊端详着姜问钰的神情,略作思索片刻,问她:“会不会生气?” 姜问钰:“?” 谈殊道:“跟我生个气。” 姜问钰:“…………” 轰隆隆—— 萧元颂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石英冰冷的神情也难得出现一丝裂缝。 萧元颂面色古怪地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谈殊。 心想这人有什么毛病吗? 小姑娘想送他礼物,结果他要人家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同他发脾气! 神经病啊! 活该娶不到世子妃。 萧小将军在心里疯狂谴责谈殊,并觉得做谈殊的朋友,非常丢脸! 第68章 你最好长命百岁 谈殊昨夜一整晚都在想姜问钰蹙眉紧盯祝离枫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很让他喜欢。 想要她跟他发脾气。 人就是贱。 谈殊可喜欢姜问钰凶狠的模样了。 她要杀他,对他露出不为人知一面的时候,他心里竟然觉得高兴。 …… 姜问钰抬眼望着谈殊,半晌,她把绑在发间的发带扯下,塞进他手里,转身走了。 谈殊低头一瞧,发现是他之前让薛无涯送给她的浅绯色锦绸发带,不由愣了愣。 石英冷淡扫了谈殊一眼,不紧不慢跟上姜问钰。 萧元颂见姜问钰人都走远了,谈殊还立在原地,恨铁不成钢瞪他: “你怎么回事,非要表姑娘生气,她现在生气了,你高兴了!?” 谈殊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他是要她凶他,而不是不理他。 没跟小姑娘打过交道的世子,开始慌了。 谈殊连忙追上去,扬声喊:“姜问钰!” 姜问钰听到了,仍在继续往前走。 谈殊加快步伐,想要靠近她,却被石英出手挡住。 “我跟她的事情,与你无关。”谈殊对这位时常跟在姜问钰身边的‘男子’没任何好感,声音冰冷几个度。 “她不想见你。”石英也不客气,冷声回。 姜问钰停下脚步,回头只瞧了谈殊一眼,又往前走。 姜问钰穿过游廊,在尽头没了影,谈殊纵身,踩过墙壁,几个起落,走捷径去追人。 石英正要拦住他,却被萧元颂故技重施,两人在假山边打了起来。 “石兄,最近我可加强了练武,试试招!” 萧元颂话音甫落,被石英一脚踹进河池里,然而萧小将军什么不行,死缠烂打的功夫一流,立马又腾起,拦住她的去路。 谈殊突然从天而降,站在前方,姜问钰止住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生气了?”谈殊跟着她问。 姜问钰说:“世子让我生气,我能不生气吗?” 谈殊深感歉仄,并发誓再也不跟她提这种要求了。 姜问钰却道:“誓言没有用,你已经说出口了。” 谈殊:“我把话收回来。” 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真不好受。 姜问钰目不斜视望着前方:“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谈殊拧眉:“我的错。” 哄人,他真的没有经验,也不会,要是别人惹她生气,他还能揍别人一顿,这自己惹她生气…… 那就揍自己。 谈殊捂着胸口,开始猛烈咳嗽,姜问钰闻声,扭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相交,谈殊小心留意她的脸色,姜问钰缓缓挪开视线,不为所动地往前走。 谈殊快步上前,挡住她的路:“你揍我一顿,消消气。” 姜问钰抬起头,觉得看气定神闲的世子着急很好玩,暂时不打算松口。 “世子身份尊贵,我可不敢揍你。” 谈殊呼吸都变轻了:“在我心里,你最尊贵。” 姜问钰悠悠道:“世子爷可就折煞民女了。” 到这里,谈殊明白她的意思了,就在姜问钰准备擦肩而过时,他攥住她的手腕,同她面对面站着,皮笑肉不笑喊:“姜问钰。” 姜问钰佯装听不懂,轻飘飘道:“世子爷。” 谈殊对她这副样子真是又恨又爱,他松开手,改为摁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再跑。 谈殊微微躬身,低头与她平视,两人的额头只有些许距离,额间发丝相触,肌肤却没有。 “逗我。”谈殊盯着姜问钰的杏眸,低声发问,“好玩吗?” 在他的目光下,姜问钰卷翘的睫毛微颤,闷声甩锅:“是你让我生气的。” 谈殊:“……” 气又不能气,说又说不得。 能怎么样呢? 她说的话又没错。 姜问钰的视线全是谈殊。 他漆黑的眼瞳充斥着坦荡、恣意的笑意。 那股干净、侵略性极强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溢开。 姜问钰眸光微动,忽然前倾,撞了下谈殊的脑袋。 谈殊一怔,他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姜问钰趁机往后退一步,继续往前走。 “不生气了,还去哪里?”谈殊恍惚过神,跟在姜问钰身边。 “我的头发乱了。”姜问钰瞥他一眼。 得。 她自己解开发带,头发乱了,也是他的错。 谈殊说:“我帮你。” “世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敢让世子纡尊降贵。”姜问钰道。 谈殊:“……” 听着是夸奖,实则骂他呢。 “姜姜。”谈殊难得面露无奈之色。 姜问钰终于停止脚步,欢快活泼地转过身来,风吹起少女柔软乌黑的发丝。 那双极黑漂亮的眼睛似藏了万千璀璨星光,此刻正亮晶晶地注视他,令人心跳加速。 咚,咚,咚。 谈殊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他中的不是名为涅盘的蛊毒,而是名为姜问钰的情蛊。 谈殊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一层又一层的反应就为了让他喊她姜姜。 小心思可真多啊。 谈殊好笑道:“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姜问钰摇摇头。 她让他叫,但喊不喊取决于他。 主动权在对方手里,多没意思。 姜问钰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型,“那我的头发?” 谈殊看着她,想气却忍俊不禁,嗓音含笑:“我来。” 姜问钰笑弯着眼同意:“好。” 屋里,姜问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认真给她梳头发的谈殊,柔柔笑道:“世子,你好像很熟练。” 谈殊专注着,眼也没抬:“从小自己束发,习惯了。” 姜问钰惊讶道:“没有丫鬟小厮吗?”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谈殊修长手指缠着发带,灵活绑在她发间,话说得漫不经心。 姜问钰轻轻啊了声,偏过头看他:“世子是在骂我吗?” 谈殊问:“我骂你什么?” “你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我却让你帮我弄头发。”姜问钰水亮的黑眸一瞬不瞬望着他。 谈殊懒洋洋道:“这是我自愿的,别老是找自己的原因。” 姜问钰看他一副有问题都是别人错的神气表情,莫名好笑。她朝谈殊勾勾手,示意他靠近些。 谈殊弯腰低头看她时,姜问钰突然扬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我们何时回都城呀?” 她的味道,冷不防袭击谈殊的嗅觉。 姜问钰身上的味道,与香薰浓烈的味道大不同,她散着的香味,淡雅清新,沁人心脾,像是雨后初晴的味道,也像是冬日的第一缕暖阳,充满着生机盎然。 谈殊不自觉放缓了呼吸,脑子有一瞬间发懵:“嗯?” “我说,”姜问钰逐字逐句道,“世子你的礼物没了。” 谈殊能从她轻缓的语气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带着明媚的笑意、有些调皮、还有一丝乖巧。 肯定很让人心动。 “这可不行。”谈殊低笑声,轻扯嘴角,吊儿郎当道,“混账也想要喜欢的小姑娘给他送礼物。” 姜问钰不逗他了,转回头,从抽屉仔细挑选金钗。 她的余光瞄到谈殊直起身,懒散倚靠在桌子上,日光洒落进来,让他整个人蒙上一层薄雾光芒。 谈殊手摁了摁后脖颈,姜问钰瞧见他的手擦过耳朵时,动作顿了顿,脸色有一瞬不自然的薄晕。 她看得目不转睛,还有些想笑。 姜问钰选了支飞燕钗子插进头发,脑袋左右摇晃,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甚是满意。 谈殊见她绽开笑颜,也轻轻勾了下唇角。 “我带你去找公孙大夫换药,再陪你到外面逛。” 姜问钰有些犹豫,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谈殊截口:“别提你的英英,我不乐意。” 姜问钰眨了眨眼:“那我提谢哥哥和祝离枫好了。” 闻言,谈殊眯起眼看她,“你提他们干嘛?” “谢哥哥和祝离枫以前也经常陪我逛好玩的地方。”姜问钰语调轻快说,“可有趣了。” 比起石英,谈殊内心更介意谢之危和祝离枫的存在,听到她故意说这话,心里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静了静,压下心中怒火,谈殊盯着姜问钰,如平常冷淡散漫开口:“现在呢?” 姜问钰才不回答。 别人都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她专注于给一颗糖,打一巴掌,静悄悄窥探他无意识流露出的危险气息。 谈殊缠着纱布的手摁在桌沿,若有所思敲了两下。 “你以前不是问我,在什么情况下会拉人陪葬吗。”他说,“在这种情况。” 谈殊死之前,肯定要先把谢之危和祝离枫弄死。 姜问钰怔忪望着他,忽觉心情不错。 萧元颂从池塘爬起来,换了身衣服,依旧是英俊潇洒的萧小将军。 萧元颂叫来一辆马车,见姜问钰跟石英说悄悄话,手肘撞了撞谈殊:“哎,哄好了吗?” 谈殊没搭话。 “我们姜姜姑娘天真活泼,明媚可爱,可让人喜欢了。”萧元颂自顾自感叹道。 谈殊冷眼瞥他:“你们姜姜?” 萧元颂满脸莫名:“不然呢?” 谈殊:“别乱叫,不是你的。” 萧元颂:“……” 这人占有欲怎么那么重。 “那是谁的?”萧元颂没好气瞪谈殊。 谈殊说:“我的。” 萧元颂:“人家可没说喜欢你。” 谈殊:“那又如何。” 萧元颂对他的不要脸,简直甘拜下风。 谈殊临行前,侧头跟一脸不可置信的萧元颂说:“晚膳备荤的和甜的,她杏仁过敏,不吃素,也不吃辣苦。” 萧元颂呆愣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踹了脚门口的石像,痛得他跳起来捂住脚。 “臭谈殊,臭长妄兄,真当我是老妈子啊!!我要跟你恩断义绝!!绝交!!” 石英瞧了眼跳梁小丑萧小将军,冷嗤一声。 “石兄!石兄!” 萧元颂心生妙招,跛脚跟上去,“你也不喜欢长妄兄,是,他抢走了单纯可爱的姜姜姑娘,让我们联手把他揍哭!我一个人打不过他,石兄和我联手肯定可以打过的!” “不。”石英一口回绝。 “为什么啊?你想想啊。” “不想。” “难道你不喜欢姜姜姑娘吗?不担心姜姜姑娘吗?不害怕姜姜姑娘被欺负吗?”萧元颂发出三连问。 石英睨了他一眼。 萧元颂以为有戏:“干掉谈殊,揭竿起义,姜姜姑娘就是你的!” 石英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把‘姜姜’两个字说得如此轻松,沉默了会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姜问钰方才拜托她去探探外面的情况。 仲子扁正在煎药,烟雾缭绕,熏得满脸泪水,看见姜问钰和谈殊过来,他冲屋子里喊道: “师妹!师妹!姜姜徒儿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小白脸来了!” 不知道是谁的小白脸·谈殊:“……” 姜问钰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仲子扁和谈殊真的应了那句,第一次见面不太对付,从此相看两厌。 公孙蓁闻声出来,瞧了瞧姜问钰和谈殊,温柔笑道:“姜姜跟我来。” 姜问钰进屋里换药,伤口早就好了,但还是得敷药,避免留疤。 屋外,仲子扁熬药,脸花得跟个猫似的,他拿着蒲扇,瞥了眼姿态轻松靠在椅背上的谈殊,轻悠悠道: “少年意气是好的,但老是憋伤,忍着疼痛,也不行啊。” 谈殊不想露出脆弱的状态,更不想在姜问钰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仲子扁看在眼里。 这蛊毒越到后期,越折磨人。 谈殊却还能一脸若无其事,一副懒散傲慢的样子。 仲子扁既佩服他忍耐力非凡,又觉得他愚蠢至极。 谈殊听懂仲子扁的话里意思,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是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 “仲大夫收姜问钰为徒之前,便清楚了她的身份。” 仲子扁被烟雾呛了下,咳几声,眼角熏出了泪水: “你们年轻人说话能不能委婉些,老是拆穿有意思吗?” 谈殊瞥了眼屋内,微微坐直身,压低声问:“仲大夫可知晓白紫和玄鹰门?” “老夫给你讲个故事。”仲子扁道,“有一个姑娘在医学上天赋极高,但她一直致力于研究毒物,她自幼便行走在大江南北,中了无数毒,也解了无数毒。这个小姑娘每次都以身涉险,然后自己解毒。这份毅力、痴迷,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有一天,她路过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百姓困于不知名的疾病,小姑娘再次以身涉险,找到了祛病的方法,被称为圣女。” “再后来,这位圣女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乱世里,改朝换代是常事。敌军进攻,天子不甘心自己的国变成别人的国,让其骑下的铁兵在皇城各处的水井下毒。” 天子骑下的铁兵应当是玄鹰门。 “一场瘟疫四起,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小姑娘医者仁心,不想让无辜百姓遭难,于是说服皇帝,打开城门,甘愿投降。” 谈殊听到这,皱起眉,这跟他听说或者历史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仲子扁叹了口气:“知情人全被杀,小姑娘承受了全部骂名,最终被她所救的百姓讨伐,说小姑娘让敌军进城灭国,死不足惜。” “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妲己娘娘。”仲子扁摇头道,“明明都是那些男子的错,世人却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把错误推给美人,抬高男子。” 人们宁愿相信皇帝受了妖后的蛊惑,才会失败。 也不愿意相信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开疆扩土,在朝堂上明理造民的皇帝,也会懦弱无能。 皇帝承受不住国破,没办法接受失败,选择带着全国百姓一起死。 皇后救了全国百姓,却被骂妖后。 一代名医、皇后,不仅死在了她所守护的子民、所深爱的陛下手里,死后还要承受世人的谴责。 仲子扁抬眼看谈殊,问:“你猜当初他们要下的是什么毒?” 谈殊等他说。 “涅盘毒。” 谈殊眼皮一跳。 仲子扁说:“你身上有深厚的内力压制了毒素,平民百姓可没有。而且这种毒,会遗传给下一代的。” …… 姜问钰换完药出来发现仲子扁和谈殊在说话,不由惊奇道:“师父,世子,你们竟然在聊天?” 仲子扁扫她一眼:“姜姜徒儿也想聊吗?给银子,师父陪你聊天。” 姜问钰:“……” 我那掉钱眼里的师父。 “师父,你要是能一天不开口说话。”姜问钰走到椅子边,软声说,“徒弟给你十两银子。” 仲子扁:“那可不行,一天不说话,得给一百两。” “世子,公孙大夫叫你。”姜问钰想起来,跟谈殊说。 谈殊点头,又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姜问钰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脸,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看着冒热气的药。 “师父,你在熬什么药,闻起来好苦。” “药本来就是苦的。”仲子扁说,“熬给喜欢你的人的药。” “啊?” “小白脸。”仲子扁以为她没听清楚,提醒道。 姜问钰:“不是,师父你为什么觉得世子喜欢我啊?” 仲子扁:“不是吗?我看他的眼睛都要粘在你身上了。” 师父每次看见小白脸,都想把他眼睛挖出来,并踩在地上,恶狠狠说: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姜问钰:“世子就不能把我当妹妹、朋友吗?” “还真不可能。”仲子扁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太明显了,太明显了。” 姜问钰疑惑:“什么明显?” 仲子扁说:“他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太明显了!” 姜问钰没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难怪我第一眼看小白脸就觉得不顺眼。”仲子扁嘴巴还在说个不停,似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丈人看女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姜问钰乐得捂着肚子,蜷缩在躺椅上笑个不停。 “想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你师娘的时候,视线也全被她吸引住了。你师娘年轻的时候,温柔、漂亮、闪亮动人……”仲子扁开始忆当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当然了,现在也很漂亮,温婉。” 姜问钰笑累了,问道:“那师父和公孙大夫怎么失散的?” “这个嘛,当时年轻气盛,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师父往北走,你师娘往南走,一来二去就走散了。” 姜问钰还想问,这时公孙蓁和谈殊走出来了,她也就没再继续问。 “公孙大夫,世子。”姜问钰脆声道。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公孙蓁看向仲子扁问道。 仲子扁指着谈殊说:“我在说小白脸被姜姜徒儿迷得神魂颠倒呢。” 公孙蓁看他惨不忍睹的脸,无奈道:“脸都花了,先随我去洗把脸。” “姜姜徒儿,药好了哈。”仲子扁还不忘嘱咐姜问钰。 “知道啦。” 姜问钰不动声色看了眼谈殊,后者似笑非笑,“那话不是胡说。” 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话,不是胡说八道。 姜问钰:“……” 姜问钰把熬好的药舀出,浓重的苦药味让她眉头微微蹙了下。 姜问钰学医多年,还是没办法接受苦味。 白紫最后留给她的味道就是苦的。 “世子,公孙大夫怎么说?” “暂时死不了。” 谈殊接过药汤放在一旁,反手握住姜问钰的手,拿帕子替她擦拭不小心沾在手指上的脏渍。 日光折射下屋檐,落在谈殊身侧,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似镀上一层薄光。 谈殊认真的模样映在姜问钰眼眸,仿佛有一刹那也印在她心里。 姜问钰见过很多样貌不错的人,眼前的男人无疑是在路上瞧见,她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但姜问钰最感兴趣的不是谈殊无可挑剔的容貌,而是他的性子。 谈殊的情感很浓烈,无论是喜,还是恶,都很炙热。 “世子,你可不能在我喜欢你之前就死了。”姜问钰轻声说。 谈殊撩起眼皮,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趁我现在还活着,喜欢我。” 姜问钰低头看他的手,“还没到那个程度。” 谈殊笑了笑,垂眸继续帮她擦手。 四周过于安静,只有鸟雀鸣叫和药汤咕噜咕噜冒开的声音。 当姜问钰视线被不远处梧桐树上的鸟雀吸引时,谈殊用低沉散漫的嗓音说: “我能为你死,也能为你活。你最好长命百岁,这样我也能长命百岁。” 姜问钰惊讶地拉回视线,谈殊松开她的手,把帕子搁在一旁,端过凉了的药汤,豪迈地一饮而尽。 谈殊身体后仰,躺在椅背上,勾住姜问钰垂落在椅子扶手的长发,一缕一缕缠绕在手指上。 “祝储和祝离枫父子不合,玄鹰门分崩离析。祝储想赶尽杀绝,祝离枫是想要带你回去做玄鹰门的门主吗?” 姜问钰夸道:“世子,你好聪明。” 药效渐渐上来,谈殊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姜问钰漂亮纯净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看来世子对扶天阁也有所了解。 玄鹰门曾叫扶天阁,源自‘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能’,由一群拥有非凡本领,渴望为世间安康施展才华的人组成。 阁内奇人无数,无所不知。贩夫走卒、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都有扶天阁的人。 当年,阁主白紫成为一国皇后,阁内小部分人跟着白紫入仕,为朝廷效命,成为玄鹰门。 小部分已经灭亡,大部分却还在江湖各处。 祝储想杀姜问钰,报的是灭国之仇。 而祝离枫找姜问钰,是想要拿到白紫皇后留下的扶天阁阁主令牌。 令牌。 凝血玉(琉璃火)、祝离枫留下的黄金钿盒,是炼制令牌的成分之一。 钟陵知道凝血玉的存在。 姜问钰可以肯定钟陵是扶天阁的人。 而钟陵看见石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让姜问钰确信石英跟扶天阁也有渊源。 谈殊阖眼,遮住眸底的冷戾,周遭不自觉冒出危险气息前,他听见了姜问钰惊讶的声音: “世子,你蛊毒发作不是内力尽散吗?今天怎么还能用轻功?” 谈殊面无表情说:“内力多,一下子散不尽。” “还以为世子是迫不及待想见我呢,原来不是嘛。”姜问钰小声说,“本来还挺感动的。” 谈殊:“……” 早知道就这么说了。 姜问钰三言两语把谈殊的注意力吸引住,药效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一炷香的时间,姜问钰坐在椅子上,手抱住双腿,下巴枕着膝盖,仔细打量谈殊。 涅盘蛊毒发作绝不可能会温和。 骨头一根根断裂,皮肉一块块被剜掉。 承受宛如涅盘重生的痛苦,却不会获得重生,只会坠入黑暗深渊。 但谈殊没主动说,姜问钰也不会拆穿。 姜问钰不禁想起,之前他中飞镖还云淡风轻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对比蛊毒发作,飞镖那点痛确实算不了什么。 这次是新的药方,谈殊适应起来比之前快了些。 谈殊睁开眼,下意识擒住试图靠近他的手腕,冷沉的目光对上姜问钰懵圈的视线。 “世子。”手腕骤地被攥住,姜问钰眼睫颤了颤,“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汗。” 谈殊望着她,兀自坐起身,就在姜问钰被他看得犹豫时,谈殊松开手,仰头看她,低声说:“这样子擦,你不用弯腰。” 他坐起身确实比较好擦。 姜问钰抓着帕子,轻轻摁擦谈殊额间的薄汗,“好了。” “世子,我给你诊诊脉?”姜问钰说。 谈殊嗯了声。 姜问钰手搭在他的脉搏,发现脉相似有似无,如弓弦断绝。 谈殊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吊儿郎当道:“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啊?” 他不说,姜问钰还没感觉,一说她就立马闻到浓重的苦药味。 姜问钰往后挪了小步。 谈殊:“……”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结果是真的嫌弃。 第69章 谁来管管她 没办法。 谈殊只能回去沐浴,把自己身上的苦药味洗掉。 下午时分。 谈殊换身衣服出来,平日安静的别苑时而传来一阵粗壮的呐喊声。 他循着声音去,在别苑西侧的廊亭,大老远就看见姜问钰在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擂台。 擂台上是萧元颂和他请上门练武的男子。 烈日炎炎下,那些男子裸着上半身,赤手跟萧元颂过招。 姜问钰双手交叠趴在栏杆,下巴搭在手臂上,看得入神时,后脖颈忽而传来灼热的触觉。 姜问钰倏地回头,便对上了那双幽黑的眼眸。 谈殊似笑非笑问:“乱看什么?” “没有乱呀,我在看萧小将军比试。” “都萧小将军了还不够乱七八糟?” 姜问钰被他逗笑了,眼珠一转,又道:“我第一次看到光着身子的男子,有些好奇。” 谈殊不屑道:“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想看,看我。” “可是世子只有一个,他们有……”姜问钰纤白的手指比了个数,“七个。” 谈殊唇角勾着冷笑,“有我一个还不行,你还想要七个?” “一个,每天看会腻的。”姜问钰说,“七个的话,可以换着欣赏呀。” 谈殊的眸色瞬间冷到了极致,“你说什么?” 姜问钰缩了缩脖子,觉得世子危险过头了。 谈殊见姜问钰还要继续看其他男子,掌心使劲,把人掰过来,让她面朝着他。 嘭。 猝不及防,姜问钰被扣着后颈与谈殊额头相贴,目光掉进他眼瞳里。 “你可以试试看会不会腻。”谈殊盯着她,压低嗓音说,“让你腻了,我自尽。” 他抵着她的额头,眸底的爱与恨都清晰地呈给她看。 姜问钰目光怔怔看着谈殊。 平静的心忽然动了动。 两人静静相望,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呼吸交缠在一起,暧昧悄无声息横生。 近距离对上意中人一双黑亮的眼眸,谈殊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少许,他喉间隐隐发痒,把人松开。 “你们在这干嘛呢?”萧元颂练武累了,准备歇歇,却发现这边有两个氛围微妙的人。 谈殊恍若未闻,仍在低头看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有她的温度。 姜问钰笑道:“萧小将军,我们在看你比试呢。” 说到这个,萧元颂就来劲了:“怎样?” “超级厉害!”姜问钰毫不吝啬夸奖,“身姿矫健,反应迅速。” 谈殊听闻抬起头,缓缓勾起唇角:“他都不一定打得过你。” 姜问钰跟阮秋正面交手时,招招精准,不落下风。若非阮秋偷袭,都不一定打得过她。 “瞧不起谁呢?”萧元颂显然不乐意,虽说他也欣赏表姑娘,但说他打不过一个粉嫩软糯的小姑娘,这可不行。 谈殊朝姜问钰歪了下头,“要不要试?” 姜问钰倒是有些跃跃欲试,毕竟平时除了石英,就没有其他人陪她练了。 “打死他。”谈殊语气慵懒,“我担责。” 萧元颂瞪大眼睛:“疯了你!” 竟然想打死姜姜姑娘!? 这就是由爱生恨吗? 太可怕了! 姜问钰想了想,觉得练一下利大于弊,于是点头:“好。” 萧元颂瞳孔地震:“好?!” 你都要死了,还好!? “我拒绝!”萧元颂抗议道,“你们两个要打情骂俏,自己打,不要扯上我。” 哦……忘记了,长妄兄现在没有内力,是个半残废人哈哈哈哈。 萧元颂在心里疯狂嘲笑。 谈殊挑眉:“小将军,怎么不敢应战啊?” 挑衅意味十足。 “谁说的!”萧元颂反驳道,“打伤了姜姜姑娘,你不得找借口打死我,我才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姜问钰笑盈盈说:“石英教了我几招,萧小将军可以试试。” 萧元颂每次都打不过石英,听到这个也想领略一下,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说好了,我不小心伤到你,长妄兄不能骂我。” 谈殊点头:“可以。” 不骂你,揍你。 萧元颂放宽了心,让姜问钰去武器库选一把称手的武器。 谈殊悠哉跟在姜问钰身后。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纤瘦的身影,她连流苏步摇都高兴得一摇一晃的,可见心里是有多么期待。 “姜姜姑娘,你要不要换身衣服?” 萧元颂瞧着姜问钰身上精致的发饰,漂亮的裙子,左看右看都不适合打打杀杀。 “不用。我把珠钗拿下来就可以了。” 姜问钰抬手把自己贵重的珠钗摘下,朝谈殊走过去。 “世子,帮我保管一下。” 谈殊看着手里闪着光芒的珠钗,眯了眯眼。 萧元颂觉得姜问钰也就会几个花招,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选了把自己用得最差的弯重刀。 萧元颂刚刚跟姜问钰客套完,一道厉风骤地袭来,正中刺向他的心脏。 萧元颂反应极快,持刀架住了姜问钰的剑。 战场上轻敌是大忌,在萧元颂暗自庆幸接住招时,手腕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感。 他的重刀竟然被压弯了! “姜姜姑娘,我认真了!”萧元颂闪到旁边,跟姜问钰说,“你小心!” 姜问钰笑弯着双眼:“嗯嗯!” 谈殊好整以暇地望着擂台上那抹飘逸灵动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之前觉得她没有内力,肯定没有身手,真是眼瞎了。 姜问钰那人畜无害的模样常常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很好欺负。 但姜问钰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可是白紫的女儿。 从出生便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尽管数年没有碰,但底子在,定然不会差。 如若不提高自己的实力,只能靠别人的庇护。 姜问钰显然不是会躲在别人羽翼下的类型,她很难去彻底信任别人,对她来说,只有自己拥有的,才是真实的。 谈殊猜姜问钰应该从石英那里学了本领。 现在看来,他没想错。 姜问钰一脚踹在萧元颂腰窝,紧着轻剑在她手中转了个弯,兔起鹘落便要下杀手。 幸亏萧元颂反应得快,否则他的手臂今天就要离家出走了。 萧元颂不可置信道:“我说,姜姜姑娘,一个比试,没必要往死里打!” 姜问钰慢悠悠收剑,轻轻啊了声:“不好意思,我太强了,控制不住。” 萧元颂:“……” 谁能来管管她! 谈殊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问钰,她站在擂台上,墨发和裙摆随风飘动。 虽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姜问钰的背影,但谈殊却能清晰感觉到她现在身心都是轻盈的、愉悦的。 是聪明活泼、熠熠发光的公主殿下。 姜问钰因为祝离枫引起的烦闷心情在这一场比试里消散了大部分。 她缓了几口气,转过身,俏皮朝不远处的世子眨了下眼。 谈殊看见姜问钰笑了,笑得明媚又好看。 她真的很开心。 发自内心的快乐。 谈殊大步流星走过去,扶住雀跃跳下擂台的少女。 “小心点。” 姜问钰额头冒了汗,她弯着眉眼,仰首看向谈殊,神采奕奕喊: “世子!” “嗯,很厉害。” 谈殊先替姜问钰理了理微乱潮湿的鬓发,再将手里的珠钗,一件件仔细插回她的头发。 萧元颂站在擂台上,看着下面旁若无人的两个人,震惊道:“哎,我还在呢?!” 第70章 想要几环? 尽管姜问钰没有说,但谈殊看得出来,祝离枫影响到她了。 这些天,她看似轻松,心底却暗涌着紧绷。 谈殊瞧着姜问钰开心极了的笑容,知道她不外露的低落情绪没了。他也勾起唇角: “过段时间我陪你试。” 过段时间是指内力恢复后。 姜问钰扬首看他,眼眸一片澄澈:“要多久?” 谈殊懒懒地说了句:“少则两天,多则半个月。” 半个月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涅盘蛊毒虽烈,但发作时间不会持续那么长。肉体承受不住折磨,毒发三天便到顶了。 “之前压它太多次。”谈殊看懂了她的困惑,不以为然地解释,“现在闹脾气,发作时间就久了点。” 姜问钰微微蹙眉。 半个月,在武侯府还好说,但他们现在在外面,碰上刺客,谈殊难保不会动手。 “别担心。”谈殊修长手指捋了捋她头上的步摇流苏,从容道,“说不准明日就好了。” 姜问钰漾起笑容:“嗯!” 萧元颂看着他们,心里不是在惊讶姜问钰身手不错,而是在疯狂谴责谈殊。 这混蛋把我们漂亮乖巧的姜姜姑娘带坏了! 那句‘我太强了’的话肯定是眼睛长上天的世子教姜姜姑娘的。 而姜姜姑娘还浑然不觉! 萧小将军摇着头,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 他看向擂台下的两人,震惊道:“哎,我还在呢?!” 只管杀不管埋的世子听到了,当作没听见。 姜姜姑娘回头瞧他,无辜问:“萧小将军,怎么了嘛?” 萧元颂本来想喊,怎么了,你们把我丢在这里,还问我怎么了?! 但看着姜姜姑娘那温顺的表情,萧小将军没喊出口。 他摸了摸鼻子,哈哈道:“没什么,跟长妄兄支会一声,他最好的朋友决定要找新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萧元颂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新的最好朋友。 真是让人苦恼啊。 姜问钰余光瞥见远处石英的身影,软声说: “世子,萧小将军,我去找石英了。” 谈殊目光追随提着裙摆,往游廊小跑的姜问钰,看见她定定站在石英面前。 又是石英。 萧元颂拖着笨重的弯刀走到谈殊身边,感叹道:“石兄这么冷漠的人竟然会亲自教姜姜姑娘功夫,真令人匪夷所思啊!” 谈殊视线扫向萧元颂,目光森然:“那几个武练不许再弄上门。” 萧元颂问:“为何?” “光天化日光着膀子,没规没矩。” “铁营里都是这样子啊,光着上半身练拳法,你又不是没见过,干什么大惊小怪。”萧元颂满脸奇怪,“还有,规矩?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了?” 谈殊冷笑道:“行,把你送去铁营练拳。” 萧元颂一听就立刻瞪大眼:“你恩将仇报!” 铁营魔鬼训练、烦闷枯燥,不适合吃喝玩乐的萧小将军。 萧元颂找石兄陪练,每次都是单方面被打的。 也不知石兄怎么练的,自己武艺高强就算了,还把柔弱的姜姜姑娘教成了半个高手! 萧小将军可纳闷了。 别人练武的时候,萧小将军在吃酒;别人吃酒的时候,萧小将军也在吃酒。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酒了。 荒废啊! 石英抱着佩剑,目光在姜问钰脸上流转了一圈,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但又没瞧出哪里不一样。 姜问钰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笑道:“去我房间。” 石英颔首。 姜问钰在路上跟她说了自己跟萧元颂比试的事情。 “萧小将军跟我打的时候没有使出全部实力,也没有丝毫的杀意。跟你打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 石英点头:“一样。” “你觉不觉得他的状态,有些问题?” 石英看向她,示意继续说。 “我跟他打的时候,带着很强烈的杀意,他却连半点恶意都没有。”姜问钰说,“人在生死之间,总会做出利己的选择,比如说杀掉对方,萧元颂却没有。” 边关告急,武侯爷和萧将军出征。 谈殊留在都城是因为中了蛊毒,那萧元颂没上战场杀敌,估计是因为他对危险的灵敏度几乎为零。 萧元颂做不到把敌军当敌人。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没办法杀敌的将军连个士兵都不是。 两人进屋子,绕过嵌玉繁花卉座屏,坐在桌边。 姜问钰拎起茶壶给石英倒了杯茶水。 后者接过,饮了大半,问她:“有救吗?” 萧元颂的毛病有没有救。 “别人的事情。”姜问钰捧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我不掺合。” 管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清楚。 石英放下杯盏,佩剑搁置在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你要的东西。” “谢谢。” 信封表面什么也没写,姜问钰拆开,拿出里面的信,快速浏览一遍,秀眉微蹙。 “祝储死了。” 石英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丝错愕,死了? 姜问钰拿出火折子,边烧信,边说:“祝离枫动的手。” 祝离枫杀了亲爹,把亲爹的手下归为己有。现在玄鹰门都是他的了。 燃烧的一簇火光映在姜问钰眼眸,她问:“你跟他交过手吗?” “没机会。”石英说。 不是没有,而是没机会。 说明石英很早就知道祝离枫的存在了。 “你之前在锦衣卫那里是找祝离枫的线索?”姜问钰侧过头,“谢之危跟祝离枫有交集?” 姜问钰第一次挑明,石英怔了怔。 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安静下来,只有信纸被烧的细微滋滋声。 良久过后。 “扶天阁此次的目的是什么。”姜问钰轻描淡写道,“是想为白紫报仇,还是想讨伐白紫?” 石英后脊一凉,她知道?! “我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姜问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面敲了下,“我始终只有一句话,不要犯到我面前。” 他们,不是你们。 石英默了默,说:“我会转达的。” “好呀。”姜问钰弯了弯眼。 傍晚时分,用完晚膳,四人出了门,走入霖州繁华热闹的街巷。 霖州夜晚比都城还要热闹,有面点摊子,有琳琅满目的珠宝,有画糖人的摊子等。 姜问钰穿着一身胭脂色裙子,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谈殊紧跟着她,神情懒洋洋的,活像是败家的纨绔子弟出门闲游。 萧元颂手握折扇,有说有笑地介绍霖州稀奇有趣的事情。 石英则配剑不离手,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仿佛没什么能让她为之色变。 逡巡一圈,姜问钰被空旷的射箭摊子吸引住。 瞧她似乎有兴趣,谈殊说:“去看看。” 商贩见着他们,热情道:“公子姑娘,要不要来试试,射中靶子可以拿官老爷面具。” 摊子边摆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面具。 萧元颂付银子,商贩拿来一把轻便小巧的木弓,姜问钰拉了下,觉得生疏,转头看向石英。 见状,谈殊嗤笑了声。有他在身边,竟然还想找其他男子。 不等她开口,谈殊走到姜问钰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搭上弓,再搭着她的手把弓提起来,一手按在箭弦上。 “世子,你蛊毒发作了。”姜问钰小声提醒。 “手又没断。” 谈殊冷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想要几环?” 第71章 危! 谈殊搭着自己的手把弦拉开,姜问钰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未意识到他长得这么高。 这个姿势能把她完全笼罩住。 “多少。” 谈殊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姜问钰回过头,拉满弓对准靶心,语调微扬:“十环。” 谈殊拉弓的手一松,旋即箭矢如流星般飞出,紧着一声“咻”的利箭破空声。 几人的视线被射出的箭吸引时,身后的人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好。” 男人的呼吸灼热,洒在耳廓,勾得肌肤发烫,姜问钰不由揉了揉耳朵。 一箭稳稳地射至靶心。 姜问钰微微睁大眼睛:“世子,你好厉害。” 她的反应虽是假的,但可爱却是真的。 谈殊喉间压着笑,懒懒地说道:“你的手臂端得很稳,再练练也能跟我一样厉害。” 萧元颂听到他的话,表情跟见鬼了似的。 世子的毒嘴,竟然会夸人?! 要说世子什么不会,那就是真心实意夸人。他每次夸人都说得跟嘲讽一样。 好几年前,谈殊还去秋猎的时候,太子射中十环,满朝文武赞不绝口。 谈燕让谈殊也夸夸,结果谈殊嗤笑一声,说那么大个靶子,只要长了眼睛就打得中。有什么可称赞的。 拥护太子的人听到这话,立马恼了。 众人起哄让谈殊蒙着眼睛骑射,要挫他的傲气,没曾想,世子这家伙真的蒙住眼,云淡风轻地拉起重弓,射中靶心。 还能说什么? 世子确实没说错,他没眼睛都能射中靶心,更别提长眼睛了。 众人噤言了,但谈燕没有,他语重心长训斥了谈殊一顿。 后来,李景恒射箭不小心脱靶的时候,谈殊出声道:“好箭术。” 萧元颂问:“没中靶,哪里好了?” 谈殊慢悠悠地说:“不仅能拉上弓,还让箭矢脱弓了。不值得夸?” 萧元颂:“……”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哪里是夸奖,这是明晃晃的嘲讽啊! 李景恒简直无地自容,那几天脸黑得跟碳似的,从此发愤图强,刻苦练习骑射,就为了在下一年的秋猎,挫死傲慢的谈殊,结果他准备了一年,没想到谈殊觉得秋猎没意思,跟武侯爷上沙场打仗去了。 李景恒被气得半死。 他从小到大都过着披星戴月般的日子,无数人恭维,唯独在谈殊这栽了跟头。 有人安慰李景恒说世子没什么恶意,只是不会夸人而已,于是乎,国子监就有了这么一句话: 世子要是会夸人,公猪都能生猪崽子! 萧元颂觉得自己得抽空去瞧瞧公猪是不是真的生了猪崽子。 商贩把面具拿给姜问钰,是一个冷玉打造的面具,一半黑一半白,青色獠牙。 “姜姜姑娘原来喜欢幽暗诡异的面具吗?”萧元颂稀奇道。 姜问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石英,笑答:“拿来玩玩。” 黯黑天穹间一轮明月升起,四人走到桥舫,对吃喝玩乐非常有经验的萧元颂掏钱弄来了一艘船。 船缓缓向湖中飘荡,四面八方传来瑟瑟的萧乐声。 萧元颂拿起桌上的酒,熟练地倒了四杯,浅浅饮了口后,说道:“霖州有名的果子酒,石兄和姜姜姑娘可以尝尝。” 姜问钰把曼帘卷起,走过去,端起杯盏在鼻前嗅了嗅,很淡很甜的味道,没什么酒味。 她抿了口,对石英说:“尝尝。” 石英一饮而尽。 船舶飘至湖中心,谈殊喊了一声。 “姜问钰。” 喝果子酒的姜问钰抬头看他。 谈殊扬扬下巴,示意她回头。 姜问钰转身看过去,目光微怔。 月色泛着光晕,铺洒在湖面,湖里倒映的弯月轮廓神秘又优美,晚风袭来,水面潋滟起波纹,精妙地构成了一幅水中镜月的美景。 谈殊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姜问钰。 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眼睫沾了些白蒙蒙的水雾,眸里是掩不住的赞叹和笑意。 在谈殊的记忆里,眼前的一幕与之前的某一个画面重合,是姜问钰去净慈寺那天。 她站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扬起笑脸,目不转睛望着彩虹。 少女瞧着景色,发自真心的喜悦,眉眼笑弯,眸光闪闪发亮的模样令谈殊印象深刻。 此般笑颜千金难买,可遇而不可求。 忽然,谈殊感觉有一道异常凌厉的风刃从远处刺来,船边缘的湖水折射出一道尖锐的光。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姜问钰已经扑了过来。 “世子!” 谈殊立时搂住她的腰,将人护在怀里,往旁边滚去,三支箭矢擦过他的身侧钉在船板上。 咻!咻!咻! 石英抽剑挡住袭击的同时,视线环顾来源,只见不远处的一艘船正往他们这边放箭雨。 “长妄兄,姜姜姑娘,你们没事?”萧元颂喊道。 “没事!”姜问钰攥着谈殊的衣服,抬头喊了声。 石英瞧了眼姜问钰,确定她没事,松了口气。 “刺客在船上,不到六人。” “这刺客哪里来的,胆子为何如此大竟然敢在大庭广众行刺!?”萧元颂都震惊了。 对方人不多,但现在在湖中心,距离远的情况下,他们身手再好,也比不过源源不绝的利箭。 箭雨一批又一批,姜问钰被谈殊圈在怀里,滚至船内角落。 见他一直没出声,姜问钰喊了声:“世子。” 这次的蛊毒比以往每次都要烈,胸口宛如被刀绞般疼,痛苦尚可以忍耐,可谈殊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没有回应,姜问钰仰头又叫了声:“世子?” 谈殊低咳,咽下喉间的血腥,艰难应了声:“按你的想法来。” 姜问钰这才松了口气,喊道:“弃船,跳水走!” 正在拼命让船靠岸的萧元颂闻言,道:“侍卫就要来了。” “来不及。”石英低头看向被重箭刺穿,正汩汩冒水的船底,“船撑不住了。” 谈殊手臂紧紧圈住姜问钰,起身,跃下湖水,石英和萧元颂见状也跳下去。 箭矢紧跟着他们,凌空刺进湖水里。 姜问钰觉得谈殊凫水应该没问题,但水里,两人刚刚分开,她却发现他整个人在往下沉。 第72章 世子你吓到我了 沉在湖底,感官被流动的水波极慢冲缓,淡开蛊毒引起的疼痛。 谈殊让自己沉寂下去。 过了小会儿,他在漆黑的水中睁开眼,瞧见了一个愈来愈近的人影。 视线渐渐清晰。 谈殊看清了来人,是姜问钰。 她双目注视着他,不辞辛苦,拨水游来,宛如不远万里归来的鱼儿。 谈殊怔了怔。 水里没办法说话,姜问钰比划手势,摇头晃脑一阵,见世子没反应,索性抓住他的手。 少女乌黑的发丝缠绕在谈殊指尖,她朝他眨眨眼,示意往上浮。 谈殊任由姜问钰抓着,将自己带到水面。 片刻过后,破水声哗啦响起,水底冒出两个人。 大量空气涌入肺部,姜问钰仰头深呼吸几下,偏头对上谈殊的视线。 “世子,你没事?” “死不了。”说着,他搂住她,往岸上游去。 桥湖边是一大片荷花,往上几步是个陡坡,陡坡上种满了树。 谈殊揽过姜问钰的腰,将她抱到林中一棵大树上,让她在粗壮的枝干坐好。 “世子,你的蛊毒是不是变严重了?” “现在好了。” 谈殊一手还搭在姜问钰腰间,另一只手把她方才在水里游动掉落的金花嵌紫珍珠步摇重新插回她的发间。 姜味钰想起在水里看到的画面,不太相信他的话,她抓住他的手,手指滑到脉门上。 少女全身被水浸湿,乌墨似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肌肤凝霜赛雪,水珠从她脸颊滚落,有几滴掉在谈殊手上。 脉相并不紊乱,很正常。 姜问钰这才松手,低头看他,“世子,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 她担心他,很难得。 “我的错。”谈殊唇角勾着笑意,“吓到你了。” 姜问钰望向远处,喧嚣的湖面此时已归为平静,而周围一群人举着火把在游荡。 谈殊也看过去,道:“这霖州刺史的乌龟速度,知道的知道他是来抓刺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春游呢。” 姜问钰听笑了。 春游……还挺形象的。 谈殊拉回视线,仰头看浑身湿得不成样的姜问钰: “刺客就由其他人去抓,你衣服湿了,不能久待。” 他的话甫落,忽律律的长声马嘶从远处传来,是薛无涯骑着泫烈神驹赶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姜问钰的错觉,此时的薛无涯看起来非常机灵。 薛无涯翻身下马,牵着马,“主子。” “我们先回去。”谈殊跟姜问钰说。 姜问钰瞥了眼幽暗的湖面,“萧小将军和石英还在湖里。” 以石英的身手和水性,她现在应当已经回到府里。 全身湿透很容易被发现是女子,不能久留。 姜问钰不确定的只有萧元颂。 “乌龟刺史会把他们捞出来。” 谈殊将人搂在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拽住缰绳,马放开四蹄,直奔府院。 …… 萧元颂从芦苇荡里爬出来,仰头就撞见了霖州刺史司徒荣。 对方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后跳大喊:“啊啊啊啊!!!水鬼啊!!!!” “……” 萧元颂站直,抹了把脸,自认为还是英俊潇洒的小将军。 “司徒兄,你见过我这么风流倜傥的水鬼吗?” 看清来者,司徒荣松了口大气,拱手道:“是萧小将军啊。” 司徒荣是萧小将军百八十个朋友之一。 他左右瞧了瞧,忐忑不安问:“世子爷可有大碍?” “长妄兄在湖中心沉着呢。” “小将军别开玩笑了,怎…怎么可能呢?” 萧元颂甩了下头发,指向后面:“司徒兄请看。” 司徒荣回头,看见一匹黑马飞奔而来,此马的一对马眼在夜色里闪闪发光,四腿修长,雄伟高昂,神骏非凡。 他见过,这是世子爷的马。 司徒荣高兴地举起双手,挥舞着呐喊:“世子爷!世子爷!世子爷!” 然而,马蹄从面前踩过,马上的人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司徒荣没拦住,扯住旁边的萧元颂,“下官怎么瞧见了漂亮的小姑娘啊,是下官眼花了吗?白白嫩嫩……” “你找死啊!”萧元颂沾着泥土的手一把捂住司徒荣的嘴,“要让长妄兄听见,我也救不了你。” 猝不及防,司徒荣吃了一嘴泥,呸了半天,都没呸干净。 他琢磨萧元颂的话,小声询问:“小将军,莫非那位是……世子妃?” “世子爷的事情别好奇。” 萧元颂谴责道:“刺客呢?抓到了吗?没抓到竟然还有心思问姑娘!?” 司徒荣悻悻道:“这不是等小将军嘛,小将军断案如神,抓贼高手,请随下官来!” …… 怀里的人打了个寒颤,谈殊加快骑马的速度。 黑马奔得极迅速,人影从眼前跃过,姜问钰好奇道:“刚刚那是萧小将军吗?” “嗯,后面的事情他会处理。” 姜问钰噢了声。 “世子觉得今晚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第73章 白切黑 谈殊目不斜视望着前方,风轻云淡道:“我的仇家太多了。” 姜问钰说:“也可能是我的仇家呀。” 谈殊低头瞥了眼她,入目的是一小截白白的后颈。 两人都在湖水泡了一段时间,全身湿透,衣服贴紧身体,现在,两副身体靠得更近,他清晰感觉到了她纤薄的后背,稚嫩的肌肤。 谈殊敛了敛视线,没什么表情地道:“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 “那世子的仇家呢?”姜问钰有些好奇。 “不是你的。” 姜问钰憋着笑,故意仰头,额头擦过身后人的下巴。 谈殊护着她的双臂紧了紧,不冷不淡道:“别乱动。” 姜问钰乖乖转回头,望向前方的天际挂月,轻声道:“世子,我今天很开心。” 虽然碰到了刺客,遭受了箭雨,不得不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极其耗体力游了一圈,搞得浑身湿哒哒。 但是,她很开心。 许是看到了好看的景色,发现世上仍有美好的事物,让她对这世间又多了一丝留恋。 许是他帮她拾起水里的那支步摇。 许是她此刻还真真切切活着。 人在世间,面对无数挫折、无尽痛苦,还能坚持活着下去,靠的是一个羁绊。 从前,姜问钰在生死之间,靠的是白紫的遗愿。 现在,她想给自己再多一种羁绊。 除了她自己,世上早无她所在乎之人。 可人总会迷茫,当她迷失自己时,也许会有人能替她找到她。 回到府院,姜问钰沐浴完,换了身干燥柔软的衣服,整个人的心情更好了。 石英翻窗进来时,她正坐在榻边儿,低头用帨巾擦拭未干的头发。 少女皮鼻梁秀挺,眼睫纤长,鬓边的头发透着湿气,显得肌肤稚嫩白皙。此刻,她的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石英被看得莫名,略微皱眉,主动开口:“怎么?” 姜问钰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因为赶得比较急,石英没束发,五官立体,一头黑发散在肩膀,窗风吹来几缕发从她脸颊擦过,飘逸如仙。 石英被夸得一怔。 “桌上有姜汤,你喝完再走。”姜问钰边擦头发,边说,“这几天,我们抽空出去一趟。” 石英颔首。 两人确定对方安全后,随便聊了几句,石英又翻窗走了。 谈殊来的时候,姜问钰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呆愣愣望着前方。 跟朵蘑菇似的。 看见他,她也没动,只是轻轻喊了声:“世子。” 谈殊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塌边,放柔声音问:“身体不舒服?” 姜问钰摇摇头:“不是。” 谈殊抬起手,宽厚的手掌覆在她额头上,“有点凉。” 姜问钰仰头看他,笑容明媚:“世子,是你的手太烫了。” 谈殊也笑了,有问题都是别人错,她学得挺快。 姜问钰本来不饿的,但闻到菜香味,顿时就饿了,她掀开被子,从床榻下来,走到桌前,坐在梨花木凳子上,满眼期待看谈殊打开食盒。 是鱼汤和玫瑰糕饼。 姜问钰顺了下鬓发,双手捧着碗,温热的鱼汤进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她抬起头,看向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谈殊,“世子,你不喝吗?” “世子身强体壮,在水里泡三天三夜都没问题。”谈殊懒声道,“用不着喝。” “是因为泡三天三夜,世子被鱼吃了,所以才不用喝鱼汤吗?” 被不动声色怼了,谈殊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希望我被鱼吃?” 姜问钰有些无辜:“就不能是我在担心世子吗?” “当然可以。”谈殊看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道,“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姜问钰点点头,耷拉脑袋,继续慢吞吞吃东西。 谈殊跟姜问钰待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场,因此,她吃完后,食盒也是他自己收拾。 姜问钰单手支着脑袋,好奇瞧着他。 谈殊扫了眼,便知她在困惑什么,于是,他说:“小时候被父亲训斥不许吃饭,大哥偷偷拎食盒过来,跟我一起吃。吃完后,我们比试一场,谁输谁收拾。” 姜问钰眨了眨眼:“世子经常输吗?” 谈殊眼神古怪看向她,无声诘问,你在小瞧谁呢? “我看世子收拾还挺熟练的。”姜问钰解释道。 “这和输赢没关系。”谈殊说。 姜问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跟什么有关系?” 谈殊屈指在桌面敲了敲,“我学习能力强。” 果然。 世子就是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吃饱喝足,姜问钰掩手打了个哈欠,谈殊起身的时候,瞥见腰间挂着的东西。 他的笛子。 是侯夫人去寺庙请的佛玉石,亲手制做的白玉笛,再请僧人开光,在佛前虔诚祈祷了一百天,最后作为十二岁生辰礼送给了他。 自此,就再没离过身。 谈殊不信神佛,但或许真的有巧合,拿着这个笛子后,他好几次从死里逃生。 谈殊修长干净的手指拨弄了下。 下一刻,原本在他腰间的白玉笛已经塞到姜问钰手里。 姜问钰扬起脸看他,满眼困惑,“世子?” 谈殊慢条斯理道:“我帮你保管了珠钗,现在轮到你帮我保管笛子了。” “啊?” 姜问钰迷茫不已,这事还有来有往的吗? 手里笛子微凉的触觉很舒服,姜问钰眨了眨极黑漂亮的杏眼,问他:“那要保管多久?” 谈殊盯着她瞧了一会,漫不经心道:“等我想要的时候,会问你的。” 等他想要的时候……这个说法,太不确定了。 她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 姜问钰有些犹豫,觉得这笔买卖她亏了。 “世子……” 谈殊仿佛知道姜问钰在顾虑什么,出声截住她的话,“等你喜欢我的时候。” 姜问钰抬起头,漆黑明亮的眼眸映着他的模样。 谈殊面不改色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便什么时候把它还给我。” 姜问钰苦恼道:“可是……”我可能不会喜欢你呀。 “没有可是。”谈殊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好好休息。” 姜问钰望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摸了摸脸颊。 好像有点烫。 这日。 谈殊和萧元颂去刺史府,审问抓到的刺客,姜问钰趁机拉石英出门。 两人先把霖州的首饰铺子逛了个遍,再到成衣铺子,看新衣服。 姜问钰眨巴眼睛,诚恳拜托的模样,石英实在没办法拒绝。 于是,姜问钰三言两语把石英哄进了去,换一身女装。 青蓝色的纱裙,领口点缀精致的珠绣,裙面印着山间松叶和飞鸟花纹,石英抱着佩剑,依旧没什么表情,裙子显得她身姿修长,腰身细柔,仿佛不小心坠下凡间,清冷孤傲的神女。 “好漂亮!”姜问钰眼前一亮,忍不住上手弄了弄她的裙摆,“你以前为何都以男装示人啊?” 石英心里觉得穿女装奇怪,但面上还是淡淡的神情:“行事方便。” 姜问钰点了点头:“确实。” 她转身,又指向一堆布匹,跟掌柜说:“掌柜,麻烦按照这个身量,再多做几套裙子。” 闻言,石英有些惶恐地拉住姜问钰的胳膊:“不、不用。” “我知道男装女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穿起来舒服。”姜问钰笑盈盈道,“但买来试试总不会错的。” 石英还有些纠结。 “你觉得我可爱吗?”姜问钰道。 石英点头。何止可爱,那是相当可爱。 姜问钰:“知道为什么吗?” 石英:“为何?” 姜问钰笑着说:“因为女孩子本来就很可爱啊。” 石英愣住。 …… 两人逛得差不多,姜问钰和石英慢悠悠地走回去。 碰见卖馅饼的老奶奶,姜问钰掏钱,乖巧有礼貌道:“奶奶,麻烦来一个甜豆馅饼。” 老奶奶做得很快,姜问钰接过馅饼,拿在手里,掰开一半分给石英,然后自己尝了一小口。甜豆馅饼甜而不腻,因为刚烤出锅,握得手心都热热的。 “脆糯可口,你试试。”姜问钰对石英说。 石英闻言,张嘴咬了口,吞进肚,一抬眼就发现姜问钰眼巴巴望着自己。 石英生硬地夸道:“好吃。” 在她看来,食物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分,好不好吃,她没怎么注意过。 姜问钰弯起眉,脑袋一偏,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一道光晃了眼睛,原本安静的巷子响起了弩箭疾速射来的声音。 石英还没明白情况,手腕一紧,猛地被姜问钰拉过去, “咻”的一声,墙壁发出闷响,厚厚的墙土被弩箭击出裂纹。 下一支箭翎聪明地调转方向,“嗖”的一声直冲姜问钰,千钧一发之际,姜问钰侧身避开,箭擦过她的头发,向后飞去。 两箭连发,几息的时间,石英拔剑与姜问钰背对背站着。 “走这边。” 姜问钰话落的同时,暗中的敌人已经换完箭,尖锐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问钰和石英相视一眼,已然交换信息。 两人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在林子深处,身后黑衣人几个腾起,挡住去路。 石英拉住姜问钰,将她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几招间已经杀掉三个黑衣人。 “你逃不走的。”一个黑衣人走上前,盯着怯生生的姜问钰说。 听到声音,姜问钰面上的胆怯退去,恍然道:“原来是你呀。” 此刻,姜问钰和石英已经被数十个黑衣人包围。 穆习野拉下面罩,得意笑看姜问钰:“不然你以为是谁。” “穆习野,你就这么想死吗?”姜问钰慢悠悠道,“也是,你这么无能的男人,除了能死外,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穆习野恼道:“嘴巴利索的废物,想死的人是你!” 姜问钰笑道:“麻烦看清楚情况。” 话落,四周忽然传来几声躁动,穆习野左右望去,脸色不大好看。 不知何时,身着紫衣的蒙面人持剑冒出,以更多的数量、更大范围包围了他们! 几息间,紫衣人卸掉黑衣人手中武器,黑衣人被摁压在地上。 “穆习野,现在可怎么办呢,你一路追到我的领地来杀我,我这个弱女子也是可以还手的?” 姜问钰勾了勾手指。 石英意会,把手中佩剑给她。 穆习野有些震惊,作为杀手来说,剑绝不能交到别人手上。 石英竟然肯把自己的佩剑给姜问钰! 穆习野不可置信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 姜问钰今日身着淡粉色牡丹花纹襦裙,头顶同色发带和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摇晃,发出叮铛声响,让人不由想起夏日鸟雀在枝头的跳动画面,欢快、悦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美好的画中人,此刻却拿着滴血的剑,一步步向他走近。 晃神之间的局势翻转。 穆习野屏着气,眼睁睁地看着姜问钰。 她显然是早有防备,遭受刺杀之后,假装不敌,慌张逃跑,引他们来了这里。 尽管被逮住,刀在面前晃荡,穆习野却神色镇定。 刀尖舔血多年,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落在娇小羸弱的姜问钰手里,心里是有不甘,但不妨碍他视死如归。 “咦?”姜问钰瞧着穆习野冷静坦荡的面色,有些意外,“你竟然不怕死?” 穆习野闭上眼睛,“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处置。” 居然这么有血性。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举起手里的长剑,戳了戳穆习野心脏的位置。 “你想死啊?” 穆习野冷哼一声,放狠话道:“废物!今日你若是杀不死我,明日便是我杀你!” “我不是无能狂怒的男人,你的话激怒不到我。” 姜问钰笑眼扫视他,脑子飞快思索,最终,她收回了剑,软声说:“别害怕,我暂时不会杀你的。” 穆习野不明所以地睁开眼。 姜问钰侧过身,不疾不徐地朝被紫衣人摁在地上的黑衣人走去。 少女弄了弄裙摆,蹲下身来,那张单纯无害的脸甜笑了下。 然后。 穆习野听到她委屈求救的声音:“回去跟你们主子说,我被穆习野抓了,叫他快来救我。” 倏地,穆习野心跳到嗓子眼,后背和额头直冒冷汗。 “你想做什么?!” 第74章 姜问钰到底什么路数 穆习野紧盯着姜问钰:“你想做什么?!” 姜问钰扭头看他:“你猜呀。” “不许回去!”穆习野吼叫,“少主绝不会相信你!” “你这条狗倒是忠心。”姜问钰勾了勾唇角,“不怕死,怕主子。” 姜问钰缓缓起身,低头瞧了下,裙摆没有乱脏。 她抬起脸,懊恼道:“我上次说你的少主是我的走狗,是我错了。” 穆习野皱紧眉头,不懂她是什么路数。 为何突然反省自己了。 “更正一下。”少女柔和的容颜露出嘲意,轻声道,“祝离枫,连我的走狗都不是。” 姿态无比狂妄。 “少主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穆习野慢半拍地怒斥道。 姜问钰:“你家少主通敌叛国,怎么就不能诋毁了?” “胡说!通敌叛国的是你!”穆习野内心怒火翻腾,“亡国蠢货,跟妖后一样,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你说话真好听。”姜问钰黑眸洇着笑意,手中长剑架在穆习野脖子上,缓慢地划破他的皮肤,冒出血珠,“我请你去死,好吗?” 少女那双笑眼散发着沉重的压迫感。 穆习野忽然感觉到一股惊惧如毒蛇般侵袭后脊。 就在此时,“嗖”的五声,紫衣蒙面人被凭空飞来的飞镖刺中,来不及反抗,已然倒地。 石英立即站在姜问钰身后。 “抓人,别管我。” 姜问钰把剑丢给石英,后者接过,踩过树枝,躲开两支飞镖,奔向躲在树上的人。 紧接着又是“嗖”的声音,有一支飞镖朝姜问钰汹汹而来,蓝色刀穗映在她漆黑的眼瞳里,由一支变成了两支。 阮秋,来了。 姜问钰翻身躲避,簪子的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顷刻,飞镖切断她几丝黑发,深深刺进树木。 “你怎么不跟妖后一起死!”穆习野看着发鬓微凌的少女,语气阴森,“当年怎么就没烧死你!” 姜问钰把甩乱的流苏捋顺,侧头看向穆习野,无辜又害怕:“不行的,火会烧坏我漂亮的头发。” 穆习野气得牙咬咬。 他爹的!她这是什么反应! 这姜问钰怎么比那疯世子还阴晴不定! 石英和阮秋打,姜问钰根本不担心。她拔出飞镖,甚是好奇打量了少顷。 砰! 阮秋跌落下来,地上的枫叶和尘土飞扬起来,姜问钰抓住衣袖,掩在鼻前。 石英拿剑指向阮秋,后者喉咙不可抑制吐出一口血。 “阮秋。”姜问钰轻盈灵动地笑了声,“好久不见。” 阮秋皱眉。 她们是能友好说‘好久不见’的关系吗?显然不是。 “自我介绍一下。”姜问钰扬起笑脸,轻柔道,“我曾经姓白,白紫的白。” 阮秋倏地变了脸色。 阿琼公主殿下,不是皇姓,而是姓白?! 跟着白紫姓,那就说明……她并非是养在宫闱的公主,而是……自小当做扶天阁的阁主来养! 阮秋心头一沉。 她在殿下身边待过两年,一直认为这金枝玉叶的公主,只是个聪明灵动、天真乖巧的孩童。 现在阮秋回想起来,确实有很多异样。譬如皇后为何要收祝离枫为徒,为何让祝离枫贴身保护阿琼……一个皇宫内锦衣玉食的小公主根本不需要如此严格的保护。 如果姜问钰真是扶天阁的阁主,那么她身上的内力何止深厚,简直是天下第一! 吴寅坤死的完全不冤。 从阮秋的反应,姜问钰知晓祝离枫并没有把所有事情告诉她。 姜问钰蹲下身来,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捻着飞镖,问她:“阮秋,要不要易主?” “不要答应她!”穆习野呐喊道,“阮秋……” 他话没说完,便被姜问钰反手掷出的飞镖一击刺中,鲜血流淌,直直倒下。 “女孩子谈事情,男人不要插嘴。” 阮秋瞳孔骤缩,不可思议看向眼前面容白净柔美的少女。 姜问钰双手捧脸,眨了眨眼:“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呀?” “为何要给我机会?”阮秋问。 “你知道的,我对女孩子总是比较心软。”姜问钰说,“会给第二次机会。” 阮秋怀疑她的话时,后者又道:“我觉得你的飞镖不错,能混淆视线,两支飞镖使出时看似是一支,眨眼间却又能化为两道攻击。” “你怎么知道?”阮秋惊讶道。 “你们和谈殊打起来那晚,我看见了。”姜问钰手指点了点脸颊,“你有没有发现,你用的飞镖太过于光明正大,这与你诡异的身法是相斥的。怎么说呢,就不正不邪的,所以就算我武功没有你好,也能躲开你的攻击。” 对上少女黑亮的杏眸,阮秋忽然想起了祝离枫说的话。 他说:“能吃百家饭的人一定有好人缘,能学百家艺的人一定是块好珍玉。殿下不止有好人缘,更是一块好珍玉,别轻看她。” 沉默片刻,阮秋问:“你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姜问钰说。 阮秋一瞬不瞬看着她。 姜问钰道:“我要祝离枫死。” 阮秋浑身一颤,瞳孔微扩,良久,艰难问道:“为何?少主他……” “你说他一片忠心?”姜问钰语气嘲笑,“别被他骗了。” 阮秋不说话。 姜问钰又道:“你跟着祝离枫,是因为记着皇后的救命之恩?” 阮秋点头。 “如果我跟你说,当年祝离枫通敌被皇后发现,利用皇后心怀天下的性子,煽动朝廷、全国百姓让皇后以死谢罪。你信吗?” 阮秋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的少主可是皇后的徒弟,最受皇后喜爱,也最喜爱皇后和殿下,怎么可能会……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阮秋问。 姜问钰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从不自证。” 阮秋:“……” 殿下心智极其独立,根本没办法用自己的节奏去带她。 “是真,还是假。”姜问钰施施然站起身,弯腰拍下沾在裙上的树叶,“你大可回去问祝离枫。” 阮秋愣怔时,姜问钰和石英已经起步,走了。 “殿下!”阮秋回过神,“这些紫衣人……” 姜问钰回过头,瞥了眼处理穆习野尸体的紫衣人,弯眉笑道:“扶天阁的人。” 扶天阁…… 殿下真的拿到了白紫皇后的令牌,而且扶天阁竟然也会认她为主。 认主并还没有。 姜问钰只是让石英暂时派一些人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穆习野成了第一个死的老鼠。 男人啊,总喜欢找死。 霖州,刺史府。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躺在地上的刺客表情霎时痛到扭曲,旋即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刺客被泼冷水,头晕目眩醒来,看见走进来的人,无神而麻木的眼睛颤了颤。 男子极其优越的长相和身高,即便在这黑压压的牢狱里也无比显眼。 司徒荣胆战心惊地瞄了眼谈殊,“世子爷,这就是在船上抓到的刺客。” 萧元颂道:“这人嘴硬得跟铁石一样,根本问不出什么。” 谈殊手指一下又一下敲着椅子扶手,每敲一下,司徒荣的心就惊跳一下。 司徒荣满头大汗:“下官查过,没发现什么异样,也许是江湖寻仇的,不如……” 谈殊看了他一眼,“你这意思,便是本世子的人受伤了,也无所谓,是?” “不……不是。”司徒荣心头猛地一颤。 姜姜姑娘受伤了吗? 萧元颂挠头认真想了想。 没有。好像就是着了些凉。 谈殊抓起趴在地上刺客的头,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刺客的牙齿脱落,惨叫不出,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 “我只给一次机会。”谈殊声音冰冷,“是谁指使的。” 刺客嘴唇艰难蠕动了几下,萧元颂和司徒荣没听清。 须臾,谈殊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只留下浑身抽搐的刺客。 “长妄兄你去哪里?”萧元颂喊道。 “去杀人。”谈殊说。 第75章 弄疼 杀人。 这就和萧元颂没关系了。 他止住步伐。 见谈殊离开,司徒荣如蒙大赦,边擦着额头的汗,边走上前,“萧小将军,世子爷这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萧元颂望着谈殊离开的身影,“长妄兄真的要去杀人。” 司徒荣试探道:“那是否需要下官派人协助?” “用不着。”萧元颂说。 谈殊人虽在明,他的刀却在暗。 处理这些废物,轻而易举。 只是…… 萧元颂转身,若有所思看向瘫倒在地的刺客。 这刺客是怎么知晓谈殊内力散尽的? 而谈殊明显知道,霖州此行凶多吉少,有人想趁他没有内力,除掉他。 明知危险,却还是来了。 “确定什么也不用做吗?”司徒荣忐忑又焦虑。 “等着。” “等?” “等着去收拾残局就可以了。”萧元颂伸手揽住司徒荣的肩膀,“司徒兄,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去喝酒呗。” 听到他的话,司徒荣放下心来,“早就给小将军准备了好吃好喝的,请随下官来。” 刺客嘴里慢吞吞吐出了两个字。 镖局。 谈殊离开刺史府,带着薛无涯直奔霖州的武镖局。 他没记错的话。 武镖局是祝储的地盘之一。 谈殊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正堂内,镖局当家乔舟看着这位拦不住的不速之客,甚是疑惑。 “公子是要走镖,还是有何事呢?” 谈殊废话不多说,动作迅速,五指掐住乔舟的脖颈,将人提起来,眉眼冷峻:“祝储在哪。” 乔舟没来得及防备,双手本能抓住谈殊的手臂,喉咙艰难溢出声音:“不……不知公子所说何……何人。” 尽管来人出手猝不及防,但乔舟知道,这种力量悬殊,不用打都知道,他根本不是对手。 听到动静,镖局内的人赶来,向谈殊拔刀,薛无涯跃墙而来,掷出手里的核桃,直打在围着谈殊的三个镖人手骨,镖人吃痛,啪嗒,弯刀掉落在地。 乔舟心猛地一抖。 谈殊手背腾起青筋,似要捏断乔舟的脖颈,就在他耐心耗尽前,乔舟眼球突起,腿奋力蹬了蹬,道:“在……在……” 谈殊手臂一甩,嘭一声,乔舟重重撞倒桌椅,摔得后背剧痛,猛烈咳嗽几声。 他对上谈殊幽冷的视线,沙哑道:“祝储已经死了。” 死了? 谈殊周身的压迫感强烈,他漫不经心走上前,一脚踩在乔舟的胸膛,“湖桥那批杀手是谁派出的?” 三个镖人意图上前制住谈殊,但还没近身,便被不知何时蹿到前的薛无涯拦住。 薛无涯一人跟三个镖人打,招招出其不意,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没一会儿,三个镖人便鼻青脸肿,捂着手脚,面容扭曲躺在地上,哀痛声不止。 薛无涯拍了拍手,从怀里掏出核桃,继续剥核桃吃。 乔舟呼吸滚难,喉咙咳出一滩血,血液流淌在嘴边,他喘了口气,忽然道:“你是武侯府的世子?” 谈殊居高临下看着他。 “武侯爷对朝廷可真是忠心耿耿。”乔舟问,“世子爷死了,对谁的好处最大?” “看来刺客是你派的。”谈殊轻撩眼皮,语调玩味,“活得不耐烦了。” 乔舟对这位行事风格有所耳闻,知道自己被他盯上必死无疑,反而轻松下来。 “我不过是听从指令,要你死的,不还是你们一心守护的皇家吗。”他嘲讽道,“君要臣死,你们敢不死吗?” 谈殊神色冷淡,并未因乔舟的话有任何情绪波动。 “想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乔舟盯着谈殊,人一旦有想要知道的东西,便有弱点。 然而,谈殊只动了动眼眸,面容依旧沉稳冷静,不见丝毫动容之色。 “若是你肯放我一马,我可以把那人要做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觉得我很想知道?”谈殊笑容玩味。 “就算你不想知道谁想要你的命,那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呢?她可是个香饽饽,你……” “死人不配提她。”谈殊冷声道。 话音甫落,他拿起桌上摆着的竹签,紧接着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响起。 躺在地上哀嚎的三个镖人抬眼看去,瞳孔震惊,汗若濡雨。 只见,乔舟保持着捂住胸膛的姿势,眼睛瞪大,眉心深深插进了一支竹签! 动手之人出手狠厉,一击毙命。 三位镖人后脊发凉,恐惧蔓延全身。 薛无涯看向谈殊。 “处理干净。”谈殊斩钉截铁道。 嘎吱。 薛无涯掰碎手中核桃。 他点头道:“是。” - 石英被飞镖刺伤,伤口看着不深不浅,血却染红了衣袖。 回府后,姜问钰到她房间替她处理伤口。 “我要是弄疼你,你可得告诉我。”姜问钰软声道。 石英额上有薄汗,面上还是冷漠脸:“无碍。” “你这伤口我看着都疼。”姜问钰眉眼担忧。 石英咬了咬牙。 “你跟阮秋是之前就认识吗?”姜问钰打算说点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之前我们从醉仙居出来,你追的人就是她?” 石英嗯了声。 姜问钰:“你们怎么认识的?” 石英说:“前些年刺杀的目标一致。” “你们两个人刺杀同一个人?谁啊?”姜问钰好奇道。 石英觉得告诉她也没关系,于是说:“东爻七王爷。” 姜问钰:“为什么要杀他啊?” 石英:“他滥杀逃难的百姓。” 姜问钰哦了声,又问:“那最后七王爷是死在谁手里?” 石英想了想,“算是我们两个合力杀死的。” 同时被两个人追杀。 姜问钰觉得这个七王爷比她还要倒霉。 包扎好伤口后,姜问钰嘱咐了石英不能沾水,又贴心把人安顿在床榻上,盖上被子。 石英:“……我只是手臂受了点小伤。” 不是残疾了。 石英就要起身,姜问钰摁住她的肩膀,好声道:“你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晚上就别出去了。” 石英一愣。 看来她每次半夜出门,姜问钰都知道。 夜晚漆黑,姜问钰从石英的房间离开,走回自己屋子时,在门前的院子瞧见了姿态放松靠在椅背上的男人。 第76章 只有谈殊喜欢姜问钰 今夜月光皎皎,树梢簌簌作响。 姜问钰沉默着走在水榭游廊,眼睛有些放空。 瞧见躺在太师椅的男人,她缓慢地停下脚步。 谈殊着墨紫色衣袍,眉目平静,半边脸隐在石灯幢的侧面,俊朗的五官更显深邃分明。 姜问钰看着他懒散从容的模样,思绪飘飞,神情若有所思。 关于男女之情,她印象最深刻的是父母。 白紫和陆湛。 白紫为医时,医者仁心;为后时,心系百姓。 她既是卓尔不群的阁主,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白紫爱陆湛,这点毋庸置疑。 但陆湛究竟爱不爱白紫,姜问钰一直没办法确定。 陆湛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帅,亦是以德治国、任人唯贤的明君。 姜问钰想,他是爱白紫的。 毕竟倘若不爱,他又怎肯许诺白琼姓白,而非陆,又怎会后宫唯有白紫一人。 可若是爱,他又为何把痛苦留给白紫。 陆湛承受不了亡国,自尊心受挫,变得软弱无能,选择死亡时,他可有想过白紫的处境? 姜问钰现在大致有答案了。 陆湛是爱的。 只是相比于白紫,他更爱江山;相比于失去白紫,他更接受不了自己失败。 人都有脆弱无能的一面,姜问钰从不怪陆湛,因为白紫不允许。 只是每次看到谈殊,总会让她联想到陆湛。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他们太像了。 姜问钰偶尔会不禁思索,谈殊是不是也跟陆湛一样,接受不了失败?没办法容许自己的人生出现污点? 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谈殊微微抬起一张俊脸,目光落在站在廊柱边的人身上:“杵在那里做什么?” 姜问钰摇摇头,“没什么。” 谈殊下上打量她,微微蹙眉。 感觉她状态不太对,是他做什么惹她生气了吗? 在谈殊仔细回想自己都干了什么混账事情时,姜问钰缓步朝他走过去,出声问:“世子,你在等我吗?” 谈殊挑眉:“不然我在这养蚊子?” “蚊子喜欢甜的,应该不喜欢世子的血。” 姜问钰走到椅子前,却没有坐下来。这让谈殊确信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惹她生气了。 谈殊不由得坐直身躯,看向姜问钰,拧眉问道:“你生气了?” 姜问钰被问得一愣,她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没有。” “是今日出去有人惹你烦了?”谈殊问,“谁?” 看我不揍死他。 姜问钰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他,突然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她弯眉笑道:“没有人惹我。” 不是生他的气,也不是别人惹她烦,那就是她自己不高兴了。 谈殊又问:“心情不好?” “有一点点。” 姜问钰不想站着了,便坐在他旁边的红木雕兰花纹躺椅上。 谈殊静静看着她,觉得刨根问底不好,但又想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安静了片刻,丫鬟端来波斯白琉璃瓶和琉璃杯盏,放下后,谈殊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姜问钰一手托腮,好奇问:“这是什么?” “蔗浆。”谈殊提起桌上的波斯白琉璃瓶,给她斟了一杯,“甜的。” 姜问钰捧起杯盏,浅抿了口,清甜可口的液体流淌在喉咙,仿佛也流进了心里。 谈殊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见她眉间的愁雾散了,也放松了下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提着琉璃瓶不厌其烦地给她续上蔗浆。 姜问钰转动眼珠子,抬头与他视线相接,明亮黑眸中倒映出男人无比随意的姿态。 看得出来给她倒喝的,他乐在其中。 谈殊余光扫见什么,伸手向姜问钰右边肩膀探去,没一会儿,收回手,他看见了粘在指腹的一小截头发。 切口整齐,一看便知是被利刃切断的。 姜问钰眼睫颤了颤,也瞧清他手里的东西。 被阮秋飞镖割断的头发。 “谁干的?”谈殊面无表情问。 他的问题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估计是跟石英比试,不小心被剑切断的。”姜问钰水光潋滟的眸子直直看着谈殊,把他的神情敛入眼底,笑着说,“还没来得及换掉衣服就被世子发现了,世子你眼神真好。” 谈殊注视她,面庞冷峻,显然是不信她的说辞。 一向沉着冷静的人,此刻却很赤果果把他的怀疑展露出来了。 笑意从姜问钰的杏眸一掠而过。 没法拒绝。 把所有感情都摆在她面前,无论是爱,还是恨,无论是信任,还是怀疑…… “世子的蛊毒不是刺客下的。”姜问钰忽然低声道。 谈殊闻言,神色微顿,而后轻轻挑眉问:“如何说?” “涅盘蛊毒与涅盘毒不一样,蛊毒需要养的时间都比较长,不可能一次刺杀就成,而且世子身上的蛊毒量绝非一两日养成的。”姜问钰缩到椅子里,双手环抱膝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这世间能养成涅盘蛊毒的人屈指可数,祝离枫是一个。” 以祝离枫的身份,多半是跟皇家合作,给谈殊下蛊毒。 君臣之间,最忌讳臣的权力和威望比君高。 虽说这天下有一半是武侯爷打下来的,但坐在皇位上的人可不是会念及旧情的人。 谈殊一死,谈燕性子温雅,武侯爷后继无人,皇帝便不用担心臣子谋反了。 谈殊不动声色问:“祝离枫在你心里评价那么高?” 在他看来,姜问钰和祝离枫两小无猜,在那段不为人知的时光里,两人知根知底,情意自然不浅。 姜问钰抬起脸,眸里有丝惊讶看向谈殊:“世子就只想问这个吗?” “这个最重要。”谈殊手搭在她的椅子扶手上,屈指轻轻敲了敲。 姜问钰哦了声,慢吞吞道:“不是评价高,是在陈述事实。祝离枫这个人,有天赋,肯下功夫,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谈殊听得皱起眉头。 有天赋、肯下功夫……这还不是评价高? 她都没这么夸过他。 在谈殊思索时,姜问钰又道:“白紫当年在狼群里救下他,收他为徒。祝离枫日夜混在血海,有次他中了迷药,不惜在自己身上划二十多道伤,就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是谈殊第一次听她提起那段藏在黑暗里的回忆。 谈殊知道姜问钰和祝离枫曾经的关系。 公主殿下和贴身侍卫。 祝离枫知道姜问钰的秘密,他见过她最绚烂的笑容,她发自内心对他好过,担忧、关心、喜爱……她对他流露的情感都是真挚的。 谈殊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个真心笑容,祝离枫和谢之危曾经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他们凭什么。 又凭什么得到了也不珍惜。 “祝离枫为了玄鹰门的门主之位,能弑父。”姜问钰轻声说,“在他眼里,没什么不能做的。” 为了玄鹰门,弑父吗? 这点谈殊的想法跟姜问钰不同。 客栈那晚杀死想对姜问钰动手刺客的暗中人,是祝离枫的人。 祝储想杀姜问钰,祝离枫在保护她。 但谈殊不可能会跟姜问钰说此事的,无论出于任何想法,他都不希望她对祝离枫心软。 “祝离枫是东爻国的外姓王爷,他这么做是想借北都的势力称皇。”谈殊说,“吴寅坤就是东爻派来的细作。” 姜问钰微微歪头看他,“世子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蛊毒吗?” “李招夷这个被人利用还乐在其中的蠢货。”谈殊嗤道。 祝离枫利用李招夷给谈殊下蛊毒,利用得差不多了,想灭口,便给李招夷下了牵息毒。 然而,李招夷不仅没死,毒还解了。 能解牵息毒的只有三人,白紫、白琼、祝离枫。 于是,给李招夷解毒的姜问钰被盯上了。 而谈殊今日才知晓涅盘蛊毒出自祝离枫。 船上的刺客,多半还是祝离枫和李招夷派出的。 姜问钰沉思道:“这件事太后是不是知道?” 谈殊点了点头,漫声说:“皇帝、太后、皇后、宏光方丈都知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们不可能会杀了李招夷,只是让他关了几天禁闭。 世间就是如此残酷。 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神色认真道:“世子,你真是个天大的好人。” 心上人的阴阳怪气又来了。 谈殊忍住笑,耐着性子问:“哪好了?” “李招夷给你下蛊毒,你能恩仇泯然。”姜问钰说,“我要杀你,你转眼也能不计前嫌。” “李招夷这个蠢货,迟早蠢死,与其杀他,还不如杀祝离枫。”谈殊目光凝在她脸上,低声道,“至于你想要杀我,我早就说过了。” 姜问钰懵懂地眨了下眼。 “这种话我不说第三遍,你听好了,再忘记我就敲你脑袋。” 姜问钰轻轻抬起下巴,侧头望着男人冷酷的俊脸,他始终注视她,眼瞳倒映出她的模样。 谈殊说:“我能为你死,也能为你活。” 从我喜欢上你的那刻开始,便把死活的权力交到你手里。 所以你要杀我,便杀。 无怨无悔。 姜问钰听得怔住,手指下意识地抽了抽。 晚风将男人冷淡又沉静的声音吹进姜问钰耳里,也吹进了她心里。 姜问钰不缺为她死的人,她也从都不喜欢别人为她死。 她缺的,只是那么一个人。 一个愿意为她活下去的人。 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这一刻,姜问钰明白了。 人人都喜欢白琼。 只有谈殊喜欢姜问钰。 只有他,愿意为她活下去。 “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谈殊双目注视姜问钰,眯着眼睛威胁,“不长命百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姜问钰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世子不应该活千年吗?” 谈殊听笑了:“那我们都得长命千岁。” “世子骂我是祸害?”姜问钰故意道。 谈殊看着她假装无辜的模样,觉得心有些痒,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是忍住了。 “我是祸害,你是被祸害的。”谈殊懒洋洋道,“你不活千年,我去祸害谁。” 姜问钰本来只是想逗他玩,哪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厚脸皮的话,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问钰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传出:“今天碰到了穆习野,跟他动手了。” 她没提阮秋,谈殊听了便以为她的头发是穆习野割断的。 正在谈殊思量着如何弄死穆习野时,又听姜问钰说:“他已经死了。” 谈殊神色莫测看她,少顷,眼尾微微上扬,称赞道:“干得好。” 姜问钰惊讶抬头,入目的是一支光彩灼烁的岫玉花枝步摇。 “今日恰好到首饰铺处理点事情。”谈殊说,“就随便买了一支。” 在树上啃鸡腿的薛无涯不懂主子为什么说谎。 明明是主子问了司徒荣霖州哪里有珍异精巧的珠钗首饰,对方告诉他一个铺子名字,主子悠哉悠哉杀完人后,特地跑去铺子买的。 当时掌柜拿了一堆首饰出来,谈殊让薛无涯当模特,把步摇放在他脑袋上,一个一个比划了许久,硬要选出最好的一支。 薛无涯当过靶子,当过沙袋,却是第一次当挂首饰的。 他当时的表情要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有多呆滞就有多呆滞。 谈殊面不改色道:“顺手拿的,不喜欢……” “喜欢。”姜问钰接过步摇,是她喜欢的款式,于是她扬起脸,朝他笑道:“谢谢世子。” 谈殊也抿唇笑了:“要不要戴试试?” “不试。”姜问钰摇头,“我要明日换身衣裳再戴。” 谈殊听到她这么说,已经开始期待明日的姜问钰了。 期待。 这种情愫对谈殊来说也很陌生。 一来没什么事、没什么人能让他去期待过。 二来他向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什么渴望的。 谈殊骨子里是漠视世间万物的,不念生不怕死,所以中了蛊毒后,在别人绞尽脑汁替他找解药时,他却总是得过且过,觉得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很无所谓。 期待、渴望、喜欢。 他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些情愫。 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期待明日了。 第77章 不长眼的家伙 黑夜静谧,她的眼睛,璀璨如星。 谈殊最终还是没忍住,手指悄无声息地勾住姜问钰垂落在身后的发梢。 放在指腹轻轻摩挲着。 “世子,你有祝离枫的线索吗?”姜问钰转了转眼珠,看向谈殊问,“上次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谈殊低头看她,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担心了?” 姜问钰:“是挺担心的。” 谈殊脸色倏变,又听她说:“担心他没死成。” 谈殊顿了顿,随后弯唇笑了一瞬,漫不经心道:“东爻国生事,他回东爻了。” 在他眼里没有伤重不重,只有死和活。而脖子被划了一刀的祝离枫现在还没死。 姜问钰垂眸看手里的步摇,沉思着。 东爻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能让祝离枫快马加鞭回去。 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姜问钰警惕地扭头瞧去,是一个苍翠繁茂的大树。 “薛无涯,不用紧张。”谈殊说。 姜问钰噢了声。 谈殊见她卸下防备,放松下来,扬了扬眉,“你越来越敏锐了。” 上次在船上遇刺,她的反应也十分快。 “经常有人闯我房间,不敏锐不行呀。”姜问钰转动脑袋看谈殊,“不然被抓走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听着像是祝离枫导致的后遗症。 谈殊眸光微凝,清冷的眉目放柔了些,“睡不好吗?” “一丢丢。”姜问钰轻歪脑袋,弯着眉眼道。 她的语调有些欢快,谈殊却想起她说她认床的事情。 认床是假的,在陌生的地方,敏锐得睡不着才是真。 姜问钰坐累了,索性躺下来。手碰到微凉的东西,她瞧了眼,是谈殊的笛子。 目不转睛盯了会儿,姜问钰葱白的手指轻巧解开,递出去。 “世子,我想听你吹笛子。” “我是乐技吗?”谈殊不冷不淡地问着,手却接过笛子。 “当然不是。”姜问钰莞尔笑道,“我对乐技的笛音可不感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谈殊从这话听出了‘我只对你的笛音感兴趣’的意思。 他看回姜问钰,后者轻慢地眨了下眼,一脸单纯。 谈殊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笛子放在唇边,修长手指抚在笛管,眼皮微微向下耸。 如泉流般悠扬的笛声响起。 姜问钰特地往谈殊的方向侧躺,手臂枕在脑袋下,乌黑的眼珠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轻轻转动。 音律如流水叮咚,清亮悠远,让人心神一静。 谈殊吹着笛子,视线落在姜问钰身上,她蜷缩在躺椅上,目光放空,听着笛声,打了个哈欠,遂后缓缓阖上眼,面容恬静乖巧,似睡着了。 笛音延绵不绝,不知过了多久,姜问钰睁开眼,伸手揉着眼睛,呢喃问:“世子,我睡了多久?” 谈殊放下笛子,“不到一刻钟。” 姜问钰坐起身来,一边揉着左眼,一边伸出手。 谈殊看了看面前白皙的手掌,视线往上,看着表情呆木的姜问钰,故意道:“干嘛?” 姜问钰睡眼惺忪地望着他,嗓音还带着点困意:“笛子,还我。” 谈殊:“给出来了,还要回去?” 姜问钰转动眼珠,清醒了点:“那不要了。”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男人温热的手掌抓住她的手。 “下次要这个。”谈殊说。 姜问钰怔了怔,微仰头看他,谈殊面不改色地把笛子塞给她。 姜问钰眼睫轻颤,五指抓着衣袖揉搓了下脸蛋方才彻底清醒。 翌日清晨,谈殊等到了戴着新步摇的姜问钰。 她今日着的衣裙是独特又雅致的浅绿色,衣上点缀凤尾和箜篌的刺绣,天丝纱裙行走时有种被云雾掩映的朦胧感。 曦光洒落在姜问钰身上,她仰起脸,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着,一个朝气蓬勃的明媚笑容便映在了谈殊眸里。 用完早膳后,两人去找公孙蓁和仲子扁。 “公孙大夫,我师父去哪里了呀?”姜问钰梭巡一圈没看见仲子扁的身影,只好问公孙镇。 公孙蓁闻言,拿着干药材走上前,满腹疑惑问:“他不是去找你们了吗?” 姜问钰:“师父什么时候说要找我们的?” “昨日傍晚。”公孙蓁说,“说是好像找到了解决蛊毒得办法。” 姜问钰跟谈殊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见到仲子扁。 所以,大师兄,我年过半百的师父又失踪了! 第78章 他这种人,天生没有忠心 东爻国,皇城。 宫阙玉宇,以金铜作栋,紫柱金梁,墙饰枋心形彩画,琉璃瓦平铺。 日光高照,碧波荡漾。 蓝色宫裙的宫女守在门口等候,瞧见那抹红色的身影,立即迈上前。 宫女笑容嫣然,微微福身,声音轻柔:“王爷,太后已经在静心殿等候您多时了。” 静心殿内,袅袅青烟从鎏金狻猊博山炉飘出,于半空中萦绕盘旋不止。 祝离枫进门,一股安神用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此类檀香是白紫皇后生前常用的味道。 祝离枫虚瞥了眼坐在紫檀嵌黄杨木花卉纹宝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垂首恭敬道: “臣给太后请安。” 张太后望着一身红衣如枫的祝离枫,打量了下他,五官俊美,左眼泪痣妖冶,就是…… 张太后视线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脖子,出声问道:“晋安王受伤了?” “回太后,在路途碰到了蛮匪,破了层薄皮,早已无大碍。”祝离枫声音沉静,“多谢太后挂记。” “此蛮匪好生厉害,竟然让晋安王吃了亏。”张太后皱着秀眉婉叹,“是否需要哀家派人协助呢?” “谢太后隆恩。”祝离枫面不改色道:“区区蛮匪,臣已清除。” 太监提着一个圆滚滚的包袱到张太后面前,后者上半身微前倾,瞧了眼。 是祝储的项上人头。 张太后甚是满意地笑道:“晋安王在剿除前朝余党上功不可没。” 祝离枫道:“臣应当做的。” “阿琼可有线索?”张太后问道。 “尚无。”祝离枫神色平静答。 张太后一双凤眸含笑盯着他。 祝离枫坦然自若。 须臾,张太后以拳抵唇,轻咳了声,随即摆摆手,示意祝离枫退下。 祝离枫一离开,嬷嬷便给张太后递上茶盏,不解道:“现今祝储已除,太后为何还不信晋安王?” 祝储可是祝离枫的亲生父亲,他亲自献上父亲的项上人头,难道还不值得信任? 张太后浅抿了口茶,款款道:“晋安王是个聪明人,他清楚局势如何,也知道趋利避害。” “当年打仗的时候,晋安王先一步瞧出了战败的结果,知道灭国不可避免,做出了叛国的决定。” 正因为如此,改朝换代后,祝离枫成为了晋安王。 “衷心对他这种人来说,天生稀缺。” 嬷嬷问:“依太后看来,晋安王永远都不可信吗?” “不。” 张太后望向门口,弯唇一笑:“见到阿琼之时,便是哀家信任晋安王的时候。” 从皇宫离开,回至王府。 祝离枫负手站立在廊下,周身萦绕着一股阴郁之气。 忽然,他重重一拳砸在墙砖上,坚硬的石墙碎出现裂缝,石渣簌簌掉地。 他手上也破了皮,溢出鲜红的血珠。 随身的亲卫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毕竟他们王爷生气通常都是别人遭殃。 王爷自己遭殃还是第一次。 祝离枫不断散发骤冷的气息。 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良久,橐橐靴声传来。 赵泽阳踱步上前,见祝离枫神色不虞,不敢多看。 躬身道:“王爷。” 祝离枫闻言只抬了抬眸,赵泽阳立即意会,让亲卫和丫鬟全部退下。 祝离枫眸色暗沉,出声问了句:“殿下脖子怎么伤的?” 赵泽阳道:“阮秋与穆习野被殿下发现,三人起冲突,不小心伤了殿下。” “不小心?”祝离枫冷笑道,“本王砍掉你的脑袋,是不是也可以说不小心?” 闻言,赵泽阳额角冒了一层细汗,不敢说话。 祝离枫遥望远处,长发和衣袂飘飞,思起那夜谈殊那句‘想带走我的人’。 谈殊。 这个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晦气的名字。 祝离枫面沉如霜问:“殿下与谈殊是何关系?” 赵泽阳斟酌了下,硬着头皮道:“武侯府的世子请殿下协助寻找仲子扁的下落。” 祝离枫低笑了声,讥嘲道:“区区武侯府世子,也配指使殿下做事?” 赵泽阳担忧道:“若是武侯府知道蛊毒是咱们下的……” “怕什么,涅盘蛊毒可是北都国太子李招夷亲手种下的。”祝离枫不以为意道,“武侯爷为皇家守护疆土,皇家却要害武侯爷的后人,此消息一出,百姓定会对皇家产生不满。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谈殊是武侯爷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可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赵泽阳迟疑道,“若是他们齐心,出兵攻打东爻……” 祝离枫却道:“北都国不过一群蛇鼠一窝、尸位素餐之人,难道我东爻还怕他们不成?” 沉吟片刻,赵泽阳面露难色:“殿下似乎对北都的锦衣卫指挥使和武侯府世子情意较深,难免会被利用。” 祝离枫眸色骤冷:“这两个狗东西敢利用殿下?” 赵泽阳擦了擦冷汗,低声道:“只是属下的一种猜测。” 祝离枫冷睨了他一眼,笃定道:“绝无可能。” 赵泽阳:“王爷为何如此肯定?” 祝离枫未答,只神秘莫测说:“殿下不会被利用,向来只有她利用别人的份。” 阿琼可以让人为她鞠躬尽瘁,甘愿当她的狗。 赵泽阳似懂非懂:“属下明白了。” 想起什么,祝离枫眉眼凌厉,沉声吩咐道:“让阮秋和穆习野滚回来见本王。” 赵泽阳领命:“是。” 暮时,风吹得檐下挂着的挡风细蔑竹帘和灯笼摇晃不已,墙沿边种的一片竹林拖出道道杂乱的影子。 祝离枫的面容在灯下添上几分暖色,他看了眼已经止血的手,眸色微敛。 现今,东爻国皇帝尚幼,张太后执掌政权,祝离枫处处受牵制。 破局对他来说,并不难。 无论是两国相斗,还是北都国动乱,他都能从中获利。 掌权者的纷争,最终苦的是百姓。 白紫皇后念及天下黎民百姓,祝离枫可不会。 天下人的死活于他来说连蝼蚁都不如。 当初陆湛皇帝若坚持用毒,让全国百姓陪葬,祝离枫就能瞧见百万伏尸的惨淡壮举。 只是可惜,被白紫皇后阻止了。 第79章 姜问钰在乎的人 姜问钰本想找仲子扁,询问他是否要同他们一块回去。 没曾想,出现了变故。 仲子扁向来跟个狗皮膏药黏着公孙蓁,就算出门,天黑了也会乖乖回府。 现在仲子扁既不在府苑,也没去找他们,大概是出事了。 虽说姜问钰和谈殊面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但公孙蓁还是徒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没见着他吗?”她忐忑问道。 姜问钰摇头:“没有。” 公孙蓁心头一慌,身躯不稳,险要摔倒,姜问钰连忙扶住她,安慰道:“师父估计是碰到什么事情,耽搁了,相信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公孙蓁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些。 姜问钰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来,手轻轻拍着公孙蓁的胳膊,看向谈殊,歪了下脑袋,示意他倒杯茶水。 谈殊意会,拎起茶壶,慢条斯理给公孙蓁倒了杯茶水。 “公孙大夫,除了解蛊毒,师父还有说什么吗?”姜问钰轻声问道。 公孙蓁喝了口水,气色恢复了些,听到她这么一问,想起来:“他出门时候手里拿着书信,说是要卖钱。” 书信,卖钱? 纪言行。 姜问钰和谈殊脑海同时想起这个名字,两人都下意识看向对方,从彼此眼里更加确定了仲子扁失踪一事跟纪言行有关。 “我们知道了,公孙大夫不用太担心,师父行走在大江南北多年,见识广,可有能耐了。”姜问钰缓声道,“他不会有事情的。” 公孙蓁手覆在姜问钰手背上,叹了口气:“我知道,但你师父他总不会照顾自己,怕是要吃了上顿,忘了下顿。” “我们会把子扁师父带回来的!”姜问钰一本正经地承诺道,“不会让他在路上乞讨丢您脸的!” 公孙蓁被她逗笑了:“确实挺丢脸的。” - 两人跨过门槛出来,谈殊侧目朝姜问钰看去,不紧不慢道:“让萧元颂和霖州刺史查纪言行的行踪,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跑不出去,还在霖州。” “好。” 顿了顿,姜问钰仰头看他,软声道:“世子在安慰我吗?” 谈殊反问:“听不出来?” “听着模棱两可。”姜问钰眉眼带笑,“下次世子安慰我,可以再直接一点。” 出乎意料的回答。 谈殊好整以暇地瞧了她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出声问道:“解决问题不比口头安慰好?” 姜问钰说:“这个分人的。” 谈殊点点头,又问:“你是哪类?” ——两种都不是。 谈殊心想,姜问钰很聪明,问题,她能自己解决;口头安慰,她大概也左耳进右耳出。 “我嘛?我的话,应该是看对方是谁。”姜问钰边提着裙摆进马车,边轻声细语道,“如果是我在乎的人,无论是行动上的安慰,还是口头上的安慰,都能抚平我的焦虑。”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她在乎的人,说再多,做再多都无济于事。 谈殊和姜问钰面对面坐在马车内,神色平静看着她。 姜问钰在乎的人。 谈殊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个代称。 对上他的目光,姜问钰眨了眨眼,随即困惑地喊了声:“世子。” “怎么?”谈殊身子靠在车壁,姿态随意懒散。 姜问钰转动眼珠:“我们要去哪里?” “刺史府。”谈殊说。 姜问钰哦了声,撩开车帘,趴在车窗好奇望着外面。 谈殊轻垂眼皮,视线落在她拿着笛子的青葱玉指,认真想了片刻。 姜问钰在乎的人。 是世上最高的荣耀。 只能是他。 屋檐之上,日光高照。 刺史府,因萧元颂的到来,此时正沉浸在吃酒玩乐的热闹氛围中。 看门的老仆瞧见谈殊来了,忙不迭上前引路迎客,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姜问钰跟在谈殊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情况。 前面的人突然止住步伐。 姜问钰踩过青板石路,站在谈殊面前,抬起头问:“世子,怎么不走了?” “走前面。”谈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懒声道,“别丢了。” 最前面有仆人带路,身后有世子跟着,想丢也丢不了。 姜问钰眉眼弯弯点头:“嗯!” 走进内院,谈殊被仆从叫走,先让老仆带着姜问钰进去,好生招待。 穿过圆弧形的雕花镂空月亮门,姜问钰到了暖阁。 丫鬟端来各式各样茶点,姜问钰百无聊赖吃东西。吃饱喝足,她走到窗边,一手指腹摩挲着白玉笛,另一只手支起撑着下巴,探寻外面的情况。 耳边忽然响起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姜问钰对味道很敏感,身后走近的人非但没有谈殊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反而夹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木屑味。 那人往前走近,距离她一步远时,姜问钰蓦地转身,一抬手,笛子抵在对方脆弱的喉咙上。 第80章 这话未免不要太好笑! “饶…饶命啊!” 来人顶着一张和谈殊如出一辙的脸,惊恐地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姜问钰微微蹙起秀眉。 她还没开口审问,余光便瞄见走进门的三抹身影。 姜问钰立时收起笛子,恢复娇弱单纯的神情。 “这…这怎么有两位世子爷?”司徒荣指着被姜问钰狠狠吓了一大跳的男子,结巴道。 听到声音,那名男子回过神来,伸手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露出原本清秀的五官。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嘿嘿笑道: “别来无恙啊,小爷我又回来了!” 萧元颂惊喜道:“东方权!” 东方权将人皮面具塞进怀里,跟萧元颂勾肩搭背,热络地叙旧。 姜问钰茫然地眨了眨眼,司徒荣抓耳挠腮,两人都是一脸懵,不懂是个什么情况。 谈殊朝姜问钰走去,目光打量她:“吓坏了?” 姜问钰略带怯意地抬头。 “这小姑娘是谁啊?”东方权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惶恐道,“可把我吓傻了!” “你脑子进水了。”萧元颂拍了下东方权的肩膀,责骂道,“姜姜姑娘这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吓人。” 姜问钰躲在谈殊身后,黑白分明的眸里充满了畏惧。 司徒荣看看泥捏般怯弱的姜问钰,又看看精气神十足的东方权,心道: 这男子瞧着好手好脚,却是个傻子,这小姑娘哪里可怕了? 见没人信自己,东方权道:“不是啊,她差点拿笛……” 等等,笛子? 他看向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姜问钰,想探寻她手里的白玉笛,视线却被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不期然,东方权瞧见了谈殊的脸色。 青年气质本就偏冷,此刻眉峰皱起,眸光冰寒,压迫感十足。 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了。 东方权想起来哪里奇怪了。 小姑娘手里拿的笛子是谈殊的! 比命还珍贵的笛子,天王老子都没办法抢走的笛子,怎么就跑到一个小姑娘手里了呢? 东方权陷入沉思时,耳边冷不防响起谈殊冷沉的声音:“你欺负她了?” “什……”东方权被问得一愣一愣,“什…什么?” 我欺负她? 这话未免不要太好笑! 被夺命门的是他,被欺负的也是他好!? 当事人东方权现在就是无比后悔。 前不久,他看见谈殊握住姜问钰的手腕,就想着戴上人皮面具,假扮谈殊逗逗小姑娘。 结果,不仅没逗上漂亮小姑娘,还差点死了。 今日出门前准时忘了看黄历。 见气氛不对劲,姜问钰伸手抓住谈殊的袖子,稍稍用力扯了扯,轻声道:“世子,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东方权眼角一抽,心道你没事,我有事啊! “兄弟,你哪根筋搭错了?”萧元颂十分好心跟东方权道,“告诉我,我帮你砍掉。” 司徒荣都惊呆了。 先是真假世子爷,后又冒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等下是不是还有真假世子爷争权战? 谈殊垂眸盯着姜问钰,她一手拿着笛子,一手抓住他的衣袖,擦了擦刚才碰到东方权的那端笛子。 谈殊:“……” “你们要是没有我可咋办呢。”萧元颂厚颜无耻道,“哈哈,有我的地方,总是如此皆大欢喜!” 东方权心中百般苦楚,无法言表,只能耸耸肩。 真是自作自受啊。 司徒荣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最终熬不住,找了个借口,逃离现场。 姜问钰擦干净笛子,手还没收回就被谈殊抓住了。 萧元颂和东方权看着谈殊攥住姜问钰的手腕,神色诧异。 谈殊让姜问钰坐在软塌上,他则在旁边的椅子落座。 萧元颂和东方权见状也坐下。 谈殊神色平静地跟姜问钰介绍:“东方权,会点易容术。” “什么叫会点?”东方权不乐意道,“那明明叫精通,我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萧元颂无语:“你都称第一了,谁会自降身份称第二啊。” 东方权举起手想拍桌而起,然而手落下之前,先瞥见冷了脸的谈殊。 他悻悻然缩回手,捏捏鼻子,目光扫视一圈,停在姜问钰身上:“这位姑娘是……?” 萧元颂道:“这位是姜问钰,姜姜姑娘。” 他边介绍,边给东方权使眼神—— 闭上你的狗嘴,别多问! 东方权:“……” 姜问钰温和有礼打招呼:“你好。” 东方权:“姜姜姑娘是,你好,叫我权二就行。” 姜问钰脸现疑惑,无声询问,为什么要叫权二。 萧元颂说:“他这个人比较二,所以叫权二。” 东方权胳膊肘猛地撞了下萧元颂,恶狠狠瞪一眼,又友好对姜问钰说:“我在家排第二,家里长辈从小叫我权二,习惯了。” 姜问钰恍然大悟。 “丢一个来。”谈殊靠着椅背,神色懒散。 东方权闻言,从怀里掏出丝巾包裹的白净东西,甩手丢给谈殊,后者稳妥接住。 人皮面具在谈殊指尖旋转几圈后停下,他拿在手里,递给姜问钰,“感兴趣吗?” 萧元颂看着谈殊的举动,震惊到无以复加。 讨小姑娘欢心不应该送金银珠宝吗? 谁会送阴森森的人皮面具啊! 真想跟这个姓谈的割袍断义。 东方权微眯眼,视线在谈殊和姜问钰之间来回转,最终停在神色懵懂又有些好奇的姜问钰身上。 姜问钰抬头看了谈殊一眼,后者漫声道:“不是真人皮。” 不脏。 姜问钰这才低头看他手里的东西,她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触感柔软细腻,同人皮差不多。 “戴上它就能跟世子长得一样吗?”姜问钰好奇道。 “不会,那个是糟老头子的面具。”东方权晃动手里的玩意,贱兮兮道,“谈殊模样的人皮面具还在我手里呢。” 谈殊斜眼朝他睨去。 东方权眼皮一跳,急忙道:“我可没有顶着你的脸做坏事,别诬赖我!” 说到此,他顿了顿,神色怪异看向姜问钰:“你刚才是怎么认出我不是谈殊的?” 第81章 世子喜欢我,非常喜欢哦 听到东方权的问题,萧元颂也疑惑看向姜问钰。 东方权的易容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亲爹亲娘来了都不一定能分辨,而姜问钰轻而易举就发现了。 姜问钰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呆呆的。 “这个……” 她犹豫了好久,似有难言之隐。 萧元颂:“姜姜姑娘但说无妨,长妄兄在,权二肯定不敢骂你。” 姜问钰看向谈殊,后者眼神示意放心说。 在众人注视下,姜问钰皱起鼻子说:“有味道。” 三人具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萧元颂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权二,你几天没洗澡了啊,臭烘烘的,都熏到姜姜姑娘了。” 东方权黑着脸盯姜问钰,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谈殊轻飘飘的一眼瞥过来,东方权只好幽怨地收回视线。 姜问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谈殊手里的人皮面具,软声问:“这个怎么使呀?” 谈殊轻抬下巴,让东方权示范一下。 东方权看得冷笑,目光掠过姜问钰:“我是演皮影戏的吗!?” “朋友,”萧元颂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反问道,“你不是吗?” 东方权气恼了:“我不是!” 爹的,小爷特地跑霖州一趟可不是来耍戏的。 姜问钰掀起眼皮,顶着温顺乖巧的脸蛋,惊讶道:“你还会皮影戏?” 她的反应仿佛在说,会皮影戏的人超酷! 东方权对上她敬佩的眼神,愣了两息。 “示范下又不会死,”萧元颂推搡了下他,“试试呗。” 东方权回过神,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小爷的本领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见识的,今日你运气好,我就大发慈悲给你展示展示。” 说着,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副新的人皮面具,双手在脸上揉搓片刻,再度抬起脸时,清秀的少年郎已经变成了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 “这假扮除了皮囊外,最重要的是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东方权捻着兰花指,嗓音变得又细又尖,“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呈现的气质、神情也不一样。” 姜问钰惊叹望着他,抬起双手,正要鼓掌,却被一旁的谈殊摁住了。 谈殊冷冷注视着她。 他是来带她看易容的,不是来听她赞赏其他男子的。 姜问钰俏皮地朝他眨了下眼。 谈殊一怔。 姜问钰趁机抽出手,鼓了个掌,新奇道:“这个人皮面具谁都能扮嘛?” “当然不是。”东方权说,“凡事都要看天赋,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和小爷一样轻轻松松易容。” 萧元颂翻了个白眼:“可使劲吹。” 东方权把人皮面具撕掉,看向萧元颂,没好气道:“你行你来啊。” 萧元颂也不怂:“来就来,谁怕谁!” 姜问钰脑袋微微往前倾的时候,头发突然被扯了下,她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发现谈殊不知什么时候勾住她的头发,正手欠地缠绕在指尖玩。 “……” 要不把笛子还给他好了。 萧元颂拿着人皮面具在脸上搓扁揉圆一顿,完全不成形,瞧着分外狼狈。 姜问钰不忍直视,捂住眼睛,视线从指缝里透出:“小将军,你扮演的是饥寒交加,被流放的罪人吗?” 这回轮到东方权无情嘲笑了:“哈哈哈哈哈,现世报!” 萧元颂用力抹了把脸,甩锅道:“权二,你这玩意是个半成品。”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东方权摸了摸后脑勺,“小爷从不会半途而废,哪里的半成品。” 见他们聊得正欢,姜问钰转动脑袋看谈殊,小声问:“世子,我师父有线索了吗?” 谈殊似笑非笑看着她,终于想起我了? 他仿佛没听清,头往姜问钰凑近了些,“嗯?” “子扁师父,”姜问钰重复道,“怎么样了?” 方才谈殊跟萧元颂和司徒荣见完面后,还能悠闲让她看新奇东西,肯定对仲子扁的事情胸有成竹。 “没失踪。”谈殊不紧不慢说,“你师父跟人打起来,正关在牢里。” 姜问钰:“……” 这个结果,她是万万没想到。 姜问钰有些难以置信。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师父居然会打架? 真是稀奇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谈殊想起姜问钰要自己直接点的话,出声道:“别担心,让司徒荣好生好喝伺候着呢,不把你师父养胖,不放回去。” 姜问钰被逗笑了,少顷,她问:“师父跟谁打起来了?” 谈殊说:“纪言行。” 姜问钰有些意外:“纪言行?” 谈殊点头:“说是钱货没两清。” 书信和银子没两清吗? 姜问钰不信这个说法。 况且,以纪言行的身份,竟然也会被关,太不可思议了。 谈殊和姜问钰有着同样的困惑。 仲子扁和纪言行都不像是会打架的人,更别提会凑巧被官差看见,抓进牢里。 谈殊慢条斯理站起身,姜问钰仰头看他。 谈殊道:“走。” 去见仲子扁和纪言行。 姜问钰笑弯了眼,双手撑着膝盖,缓慢起身。 她心里觉得有些神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谈殊不用开口,只一个眼神,却能知晓对方的想法。 谈殊扫了眼萧元颂和东方权,示意先告辞。 东方权看向跟在谈殊身后的姜问钰,神色有丝异样。 “这个姜问钰什么来头?”东方权望着姜问钰的背影,问萧元颂,“谈殊身边什么时候有这样单纯的姑娘了?” “长妄兄的事情,我劝你少打听。”萧元颂道。 东方权转头看他,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萧元颂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胸口戳了一下,指责道:“我们两个男人凑在一起八卦人家小姑娘,你瞧瞧这像话吗?” 东方权面不改色地点评:“婆婆妈妈。” 萧元颂广交善友,心比天大,抬下巴哼一声,表示不跟他计较。 - 仲子扁和纪言行被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姜问钰和谈殊先去见纪言行。 纪言行对山珍海味不感兴趣,姜问钰到的时候,他正坐姿端正,目光放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瞧见有人走进来,纪言行的眼睛渐渐聚焦,彬彬有礼起身,躬身行礼:“世子爷,姜姑娘。” 在牢里关了一天,对他来说没任何影响,依旧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纪先生。”姜问钰友好喊人。 在这里看见她,纪言行神色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知会如此。 “听闻我师父跟你打起来了。”姜问钰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言语温柔,“特此来向先生表歉意。” “不敢当,我也出手了。”纪言行面露哀叹,“我平时没什么朋友,与仲大夫一见如故,自认为和他是故交,没曾想……” 话里意思是,他没骗人,只是自作多情而已。纪言行单方面把仲子扁当朋友,而仲子扁却只把他当花钱买书信的冤大头。 “误会一场。”姜问钰眸里浅浅笑意,“如若纪先生不介意,可以随同我一块去见子扁师父,把误会说开。” 纪言行闻言,喜道:“自然好。麻烦姜姑娘了。” 姜问钰客气道:“不麻烦。” 仲子扁十分挑食,牢里的饭根本入不了他眼,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官差忽然带他出来用膳了。 姜问钰和谈殊带着纪言行去见仲子扁,进门时,仲子扁正在啃猪肘子,吃得满嘴的油。 姜问钰:“……” “姜姜徒儿,快来,为师给你留了鸡腿。”仲子扁瞧见她,招呼道。 姜问钰想掉头走人,让公孙大夫来逮师父。 “仲神医!”纪言行难掩激动,“能再见到你太好了!” 仲子扁瞥了他一眼,“好什么好,再好能有银子好?” 纪言行:“银子等我回去,立马给仲神医送到府里!” “这还差不多。”仲子扁用大人不跟小人计较的口吻道,“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纪言行赞道:“仲神医果然大气。” 姜问钰:“……” 盲目崇拜真害人。 谈殊手指轻点了下姜问钰的手背,后者看向他。 谈殊眼神询问,要不要问点什么? 姜问钰摇头。 仲子扁和纪言行明显对好了口供,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仲子扁在奋力进食,纪言行在旁夸赞其医术高超,悬壶济世,乃当之无愧第一神医,夸得差不多便道别,回去准备银子了。 姜问钰坐在仲子扁对面,支着下巴看他:“师父,你找到解涅盘蛊毒的方法了?” 仲子扁头也没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道:“没有。这蛊毒哪有那么容易找到解决方法啊。” “真的嘛?”姜问钰一瞬不瞬望着他,“公孙大夫说你找到了,要找我们欸。” “她听错了,没找到。”仲子扁指着谈殊说,“我找你们,是想跟他说别再压制毒素了,再压有一天集中爆发,神仙也救不了。” “……” 谈殊轻轻挑眉。 姜问钰目不转睛看着仲子扁。 纪言行究竟说了什么,能让驴脾气的仲子扁临时改变主意。 是收到了祝离枫的指令? 祝离枫是个天生的坏种,知人性,懂得别人的弱点,却心硬如铁,刀枪不破。 沉思时,司徒荣走进来,把谈殊叫走了。 姜问钰挥手跟他暂时道别:“世子,你去忙。” 谈殊点头,跟她说很快就回来。 姜问钰应好。 屋内,只剩下师徒两人。 “师父,”姜问钰双手捧着脸,软声问,“你要跟我们一块回去见师伯吗?” 想起仲子鹊那张臭脸,仲子扁干脆道:“不回。” 姜问钰:“为什么啊,你都好久没回去了。” 仲子扁:“你师伯跟你师娘不合。” 姜问钰啊了声:“为什么呀?” 仲子扁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抢你师父了。” 姜问钰:“……” 这鬼话,谁会信? 老一辈的渊源,姜问钰没深入打听,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仲子扁晃了晃茶壶,“没水了,乖徒儿,去给你师父弄点茶水过来。” “好。” 姜问钰听话地起身,出门往左拐,随机问一个丫鬟,对方便很热情带她去厨房。 姜问钰选了清胃刮油的茶叶,慢条斯理泡茶,泡好后端着回去。 她沿着游廊走,恰好碰到迎面走来的东方权。 “姜姜姑娘。”东方权叫住她,正色道,“谈一谈?” 姜问钰笑盈盈道:“我与权二没什么好谈的。” 东方权扯了扯唇角,见她踱步就走,忙道:“与东方世家的下一任家主呢?” 姜问钰止步,回过头,笑容未变:“可以聊几句。” 两人绕过游廊,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姜问钰把手里端着的茶水放在黄梨花长凳上,坐了下来,她的双手撑在长凳上,姿态看起来有些慵懒。 东方权双手抱臂,打量着姜问钰,轻声笑道:“你倒是过得挺好。” 姜问钰眉眼带笑:“当然啦。” 东方家族跟白紫渊源颇深,东方权小时候偶尔跑去皇城,白琼偶尔也跟着白紫去东方家。 白琼是东方权的天敌,无论他易容成什么样子,她总是一眼瞧出。 东方权来到霖州是因为听说石英以白紫的名义借了扶天阁的人。 白紫已死,那石英身边的人就只能是白琼了。 他想趁机来见见这位故友。 本来是先想跟兄弟叙旧,再找故友的,没想到会这么巧。 东方权凝视姜问钰片刻,瞥了眼她身上挂着的笛子,挑眉问:“你和谈殊什么关系?” 姜问钰轻轻啊了声:“世子喜欢我,喜欢得死去活来。” “……”东方权面色微微扭曲。 谈殊喜欢她,喜欢得死去活来? 这话怎么比他家老爷子从棺材里爬出来还离谱? 姜问钰迎着东方权的目光,又笑道:“我未来有打算喜欢上他。” 闻言,东方权眼角一抽。 他试图从那双漂亮的杏眸里窥出点东西,然而……毫无破绽。 斟酌了片刻,东方权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 “怕什么。”姜问钰不以为意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洇着点柔和的笑意,“山不就我,那我就把山炸了。” 什么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 东方权苦笑了下,“这方面你比白紫姑姑通透。” 姜问钰微微仰起下巴,望向花园里攀爬至木架上的藤木,弯唇笑了笑。 “祝储死的事情,是你写的信。” 东方权扬眉:“怎么看出来的?” “第一时间知道祝离枫动静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姜问钰反问。 东方权眼角眉梢染上几分笑意,贱兮兮道:“你啊,祝离枫的公主殿下。” “别犯贱。”姜问钰黑眸的温和散去,染上丝丝清冷,“也不要毫无意义地送死。” 东方权听出了她话里的警告。 交情归交情,敢动到她头上,一刀砍死你。 东方权耸耸肩膀,“巧了,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送死。” “我师父还在等我,先走了。”姜问钰端起茶水,头也不回往前走。 东方权抬手活动脖子,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身影。 少顷,他跟在她身后走。 前面的少女忽然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东方权,莫非……” 不是什么好语气。 东方权神色严肃,等着她说。 姜问钰:“……你也心悦我?“ 东方权下阶梯没踩稳摔了一跤。 “唉。”姜问钰叹息摇了摇头,“有时候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麻烦呢。” 东方权:“……” 搁这耍我呢? 小时候被白琼欺负得不成样的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人见人爱的天才殿下,自小就是东方权的噩梦。 白琼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得所有人都喜欢她。 别人眼里的白琼,乖巧伶俐、天赋异禀、无论怎么挑都挑不出坏毛病,而东方权眼里的白琼,是个坏心眼超级多,除了脸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人。 东方权小时候被祝离枫无缘无故揍了好几顿。 祝离枫是谁啊,整日杀人,以折磨别人为乐的恶犬。他东方权只是个爱搞脸蛋,不学无术的少爷,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为了不被祝离枫打死,东方权开始发奋图强练武,然而,没等来打败祝离枫,等到了老爷子带回奄奄一息的白琼。 也许白琼没有记忆,但东方权却印象深刻。 老爷子抱着浑身是血的白琼回来,她脸色冻得发紫,平日光鲜亮丽的公主殿下变得狼狈不堪。 醒来后,她整日缩在昏暗的房间,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像个木偶人。 东方权偷偷去看过白琼,见着的一幕让他记忆深刻。 东方权对上那双眼睛时,被吓坏了。 空洞、了无生机……不足以描述。 她没死,却比死了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第82章 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无论是从前的白琼,还是现在的姜问钰都不是被小心保护起来的花瓶瓷器。 但东方权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东方权慢步走在长廊上,手指摩挲下巴,皱眉思索。 忽然,有两个字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未来。 对,就是未来! 姜问钰似乎有了冲破一切重塑自我的勇气。 她有独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有只为自己开创的未来。 想起少女语调轻快说‘我未来有打算喜欢上他’,东方权摇了摇头。 无论姜问钰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要让神经病祝离枫听到这句话,他肯定会发疯抓狂。 祝离枫自小感情淡漠,不知害怕、恐惧、畏惧,且极其厌世。 为了避免他走极端,白紫皇后让祝离枫跟在身边,学文练武、研究医术毒物…… 少年也不负期望成为了一名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 然而。 他本该当好一条忠心的狗,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狠戾绝情的祝离枫是一位忠贞的信徒。 他所信奉的神明是阿琼殿下。 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 纪言行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今天从牢里被请出来到厢房用山珍海味招待,没多久,又被绑回了牢里。 幽暗的牢狱里,谈殊神色冷淡看着双手被绑在身后的纪言行。 谈殊站在纪言行面前,颀长挺拔的身姿挡住了光线。 纪言行瞧不清青年的神情,只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冷沉气息压迫感十足。 饶是见惯场面的纪言行也不由得眼皮一跳。 先是利用仲子扁的书信引谈殊离开都城,后又跟仲子扁撺口供欺瞒谈殊和姜问钰。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谈殊除掉纪言行。 谈殊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考虑清楚再回答。”谈殊目光轻点纪言行,偏冷的嗓音在寂静的牢里更显冰冷,“若是答案有假……” 他故意留着悬念,让纪言行脊背如爬上一条冰冷的蛇,寒凉刺骨。 纪言行儒雅的面容顿时变得煞白。 谈殊问:“谁派你来的?” “没有任何人派我来。”纪言行尽量保持冷静,声线却不自觉颤抖,“纪某虽不是名门贵族出身,但也有骨气,一生只认一个主。” 不是祝离枫。 谈殊眼珠微动,心里生出一个答案:“白紫?” 纪言行说:“皇后于我有再造之恩,毕生难忘。” 白紫以新皇帝不能伤害原先的朝廷官员、无辜百姓为条件,跟敌军谈判,打开城门,让敌人灭了瀛国。 新皇帝言而有信,但玄鹰门只忠于白紫和陆湛,一身忠骨,不愿意臣服。 在白紫和陆湛死后,玄鹰门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有谴责白紫打开城门、害死明君的,也有始终忠于白紫这个人的。 祝储是前者,纪言行是后者。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使命都一样—— 复国。 皇宫失火,白紫和阿琼殿下葬身火海,白紫的尸体可以辨认,但另外一副尸体却无法确定是阿琼殿下的。 纪言行一直坚信着殿下没死。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谈殊问:“既然你对白紫一片忠心,又因何在船上下杀手,把姜问钰置于险地?” 谈殊虽然树敌无数,但自认和白紫无仇无恨,白紫生前绝不会留下什么要杀他的指令。 他跟白紫唯一的联系便是他喜欢她的女儿。 总不能是白紫给纪言行托梦,让纪言行杀他。 “此事我并不知晓。”纪言行道,“我与人做了个交易。引世子爷至此,对方便告诉我阿琼殿下的下落。” 祝离枫引谈殊到霖州,想趁机除掉他,但他没想到,姜问钰也会一同来。 书信一事,幕后黑手不是纪言行,那跟仲子扁打架呢? “为何跟仲子扁起冲突?”谈殊不紧不慢问。 纪言行气愤道:“陛下因国而亡,怎可允许莽夫随意辱骂!” 谈殊大致猜到是什么辱骂词,窝囊皇帝、废物皇帝。 纪言行这人,在姜问钰的面前,一口一个仲神医,背地里却骂仲子扁莽夫。 纪言行和仲子扁打架被官差抓纯属意外,至于纪言行为什么不提前走呢? 无非是觉得仲子扁被抓,说不定姜问钰会来。 纪言行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只不过是想见阿琼殿下一面。 想到姜问钰,纪言行便不由自主欣慰道:“殿下不愧是皇后和陛下的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让人见了便欢喜,同儿时一般。” 谈殊心道,这么明显的事用得着你说? 不过,同儿时一般,这倒是让谈殊难得生出了点好奇:“你见过她小时候?” “自然。”说到这个,纪言行眼神放空望着半空,回忆道,“殿下小时候生得是一个粉雕玉琢,她年纪虽小却从不怯场,一举一动皆是落落大方,有年中秋佳节,她见着我,还小跑过来给我送月饼。” 姜问钰揣着月饼,扬起笑脸,欢快地朝你奔来。 谈殊想,这没有人能拒绝。 聊到小时候的姜问钰,让谈殊心情变得愉悦几分,加上纪言行是白紫的忠臣,基于对心上人母亲的敬意,他没再为难纪言行,随口问几个问题便叫司徒荣把人放了。 谈殊立在原地,双手抱胸,看着纪言行的身影。 这家伙命真好。 - 谈殊回来时,仲子扁结束了狼吞虎咽的进食,和姜问钰一人捧着一个茶杯,面对面坐在桌子边,查功课。 “你师伯真不是个东西,连这都能忘了教你。”仲子扁骂骂咧咧道,“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愈疾者,本下经。” 姜问钰听得认真,点点头。 谈殊:“……” 不止别人认为仲子鹊是姜问钰的师父,就连仲子扁师父本人也觉得仲子鹊才是她的师父。 “说了那么多,有不懂的吗?”仲子扁拎起茶壶,给自己斟满,又眼神示意姜问钰把杯子递过来,给她倒茶。 姜问钰伸着手,茫然眨了眨眼:“有。” “很好。”仲子扁说,“留着回去问你师伯。” 姜问钰:“……” 这习以为常的语气,看来师父没少给师伯添问题。 姜问钰乖巧捧着杯子喝水,余光瞥见懒散倚靠在门上,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谈殊。 她侧首,望过去:“世子,你回来了。” 姜问钰看过来的时候,谈殊弯唇笑了一瞬,然后神色如常地朝她走过去。 仲子扁斜瞥谈殊一眼,哼了声,还没开口说话,司徒荣便大步走来。 “你、你就是仲子扁神医?”司徒荣握住仲子扁的手,激动地语无伦次,“神医竟在我身边!” 仲子扁云游四海,到处行医,人虽然破破烂烂,但名声打得很响亮。 人们会把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映射到大夫身上。 谈殊垂眸看着姜问钰,想起方才纪言行的话,心有些动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走。” “师父呢?”姜问钰指了指被司徒荣拉住的仲子扁。 “稍后会有人送他回去。”谈殊说。 姜问钰点点头。谈殊做事,她还是放心的。 两人跨过门槛,并肩往外走。 姜问钰好奇道:“世子,你跟那个权二是怎么认识的呀?” 第83章 姜问钰的主动 谈殊扫了她一眼,漫声道:“前几年,跟父亲剿匪认识的。” 山匪作乱,东方权易容混进去,打探消息,恰好碰到带兵清剿的谈殊。 谈殊小时候不安分,很少乖乖待在都城,闯江湖历练,上战场杀敌,久来久往,杀了不少人,也招了很多宿仇。 常年混在外的东方权跟谈殊算是互利互惠,谈殊救过东方权,东方权给他传递过消息。 而萧元颂又过于热情好客,一来二去,便有了更多的交集。 吴寅坤是东爻人,这一则信息也是东方权写密信告诉谈殊的。 姜问钰恍然:“这样子呀。” 谈殊问:“对他感兴趣?” 谈殊的声音毫无波澜,与平日一般无二,却引得姜问钰侧首看他。 “世子问的是哪种兴趣?” 谈殊瞥眼瞧她:“你说呢?” “我只是觉得他能易容变成另一个人,很有趣。”姜问钰缓声道,“能把行动、举止、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态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十分厉害。” 谈殊点头:“东方权确实有独一份的观察力和模仿力。” 东方权表面看着不学无术,说话贱又欠揍,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活得通透。 短时间内便能摸清一个人的性格、习惯动作和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 透过表皮,看穿灵魂。 谈殊在脑海里回想过去时,余光瞄见姜问钰正满脸诧异看着他。 “怎么?”谈殊回过神,目光落在她脸上。 “世子你竟然夸他了。”姜问钰惊讶道。 谈殊听得挑眉:“很奇怪?” 姜问钰点点头:“嗯。” 世子向来目中无人,却对东方权赞不绝口,看来是真的欣赏。 谈殊见她一本正经,不禁笑道:“你比他厉害。” 论聪明,没人比得过她。 “世子不要哄我。”姜问钰双手抓住裙摆,走下阶梯,语气冷淡几分,“你只喜欢我的外表,不喜欢我的内在。” 谈殊看着她头也回地穿过院子的槐树。 她夸其他男子,他还没生气,她就先气了。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谈殊忙跟上去:“谁说我只喜欢你的外表?” “所以世子连我的外表也不喜欢吗?”姜问钰看也不看他,“果然,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 “这世间,我只喜欢你,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谈殊蹙眉道,“再说了,我何时骗过你?” 姜问钰:“骗我蛊毒是刺客下的,不是骗?” 谈殊一噎。 “世子位高权重,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弱女子,你肯废心思骗我,我应该高兴的。”姜问钰语调轻快道。 谈殊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萧元颂和东方权站在屋檐下,看到不远处追着姜问钰的谈殊,具是一愣。 “这……什么情况?”东方权眼神呆滞问。 “不知道。”萧元颂摸了摸鼻子,“别管了,肯定又是长妄兄惹姜姜姑娘生气了。” 生气? 姜问钰有这个情绪吗? 东方权心觉奇异,望着谈殊的背影,他想起了姜问钰那句‘世子喜欢我’。 ……该不会是真的? 冷情冷心的谈殊竟然喜欢天真无邪、单纯烂漫的小姑娘?他到底知不知道姜问钰的另一面? 东方权觉得自己都告诉谈殊吴寅坤的事情了,依谈殊的脑子,不至于被姜问钰蒙在鼓里。 若是谈殊已经知晓姜问钰的真面目。 那就更奇怪了。 东方家和扶天阁的人都喜欢白琼。 起初,东方权认为她只是个团宠。 但后来接触下来,发现并不是。 白琼是天生的领袖,她不是团宠,她是主帅。 是连祝离枫那样疯魔的人都甘愿臣服的主帅。 姜问钰做事目的性强,心智极其独立,讨好和恐吓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姜问钰留在谈殊身边,绝不是因为谈殊要挟她。 难道是真心的? 姜问钰真的打算喜欢谈殊? 还是说她身上的毒蛊还没死全,智商和记忆力没恢复完全,现在还是个傻白甜? 东方权做了东方家的家主才知晓,原来这世间竟有蛊毒能让人失忆、变成一个傻子。 白紫真的是个奇女子。 什么稀奇玩意都有。 东方权想得脑袋疼,抬手摁了摁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 姜问钰和谈殊是他怎么看都看不懂的人。 眼不见心不烦。 东方权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也不念。 -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拂过花丛的风吹动他衣袍,裹住颀长挺拔的身姿。 谈殊发誓再也不骗她了,若再骗她,他就不得好死。 姜问钰慢悠悠道:“世子上回发誓再也不让我生气的。” 谈殊心道,他确实没主动让她生气,但就算没怎么跟女孩子打过交道,他也不知道这句话说不得。 “东方权那小子一点也不好,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丁点好的。”谈殊说,“没有你的允许,我再也不夸其他人了。” “我的允许?如此尊卑不分,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要求世子做事。” 谈殊大步上前,挡住她的路,姜问钰冷不防撞进他怀里,谈殊伸手护住她,以防摔了。 姜问钰依旧不理他,挪步就要走,却被谈殊一把攥住手腕,因为急切,他的力道没控制,抓得紧。 “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哄你。”谈殊神情冷淡,语气却是少有的严肃,“我的心上人是世间最好看、最聪明的姑娘,是独一无二的姜问钰。” 姜问钰微微咬住唇,忍住不让自己笑,她敛了敛神情,抬头看他:“承受不起世子的称赞。” 谈殊看着她澄澈明亮的杏眸,都气笑了:“你完全受得起,是我不配评价你才对。” 先发制人用在谈殊身上,倒也是有一番乐趣。 与其看世子吃醋,还不如看他着急。 “你抓疼我了。”姜问钰手腕挣扎了下,闷声道。 谈殊悬起的心放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力道变小,却没有松手。 “之前骗你蛊毒是刺客下的,是我怕你知道是李招夷下的,会为我担心,因此产生负面情绪。”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你没有。” 姜问钰知道蛊毒真相后,谈殊能察觉到,她并没有担心他。 她的注意力都在祝离枫身上。 姜问钰目不转睛盯着他,心里突然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谈殊注视着她,“绝不骗你。” 看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姜问钰却有点想真生气了。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喜欢。 既小心翼翼,又很炙热。 姜问钰抿了抿唇:“我现在没什么想知道的。” 谈殊:“那等你有想知道的事情,再问我。” 姜问钰偏过头,瞥见躲在远处茂密树木后看戏的萧元颂和东方权,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唇角。 她和谈殊可不是供他们娱乐的戏班子。 见姜问钰不说话,谈殊手上稍用力,把人扯过来,面对面装进眼里:“行不行?” “到马车再说。”姜问钰拉住他,步伐略快往外走。 “哎呀,怎么走了?”萧元颂扒拉着树枝,忧愁道,“不知道哄好没有。” 东方权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八九不离十了。” 萧元颂:“怎么看出来的?” 东方权:“没看见姜问钰都主动牵谈殊手了吗?” 萧元颂一拍脑门:“原来如此!” 东方权望着前方,眯眼笑道:“这两人挺有意思。” 真令他刮目相看。 尤其是姜问钰。 她竟然会怕他们瞧见,把人带走了。 谈殊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姜问钰的重视。 - 马车里。 姜问钰乖巧坐着,鬓边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擦过她的脸颊。 谈殊眼珠转也不转盯着她,神色冷淡,不辨喜怒。 “行不行?” “世子。”姜问钰忍不住道,“你这样子很容易被骗的。” 谈殊身躯微微靠着车壁,姿态懒散,无所谓道:“我乐意。” 姜问钰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被骗了还乐在其中。 谈殊:“行不行,给个准话。” 姜问钰应了声:“行的。” 谈殊目光锁着她,把审问纪言行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 姜问钰耐心听完,并不觉得意外,点头道:“这样子呀。” 谈殊眸光扫向她握住笛子的手,回想起方才她握住自己的事,弯唇笑了下。 难得的主动。 姜问钰沉思了小会,忽然轻声道:“纪先生说跟师父打架是因为辱骂皇帝?” 谈殊嗯了声,目光平静看着她:“有问题?” 第84章 舍不得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我就问问。” 谈殊眼珠微动,视线仍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装进眼里。 少女的表情没有任何漏洞。 马车里静了一会儿。 “纪先生没有恶意。”姜问钰轻声细语道,“知道子扁师父的失踪跟他有关系,我并不担心师父会出事。” 谈殊微眯起眼,不轻不重地笑道:“你对恶意的感知倒是清晰。” 姜问钰嗯了声,嘀咕道:“世子对我来说就很危险。” 谈殊听得一怔,神色莫测望着她。 他在心里琢磨‘危险’二字是何意时,又听姜问钰细数道:“刚认识时,世子差点一箭杀掉我,后面又跟踪我、逼问我、恐吓我。” 谈殊皱起眉头,不禁发出疑问,他有做这么多恶劣的事情吗? 杀、跟踪、逼问、恐吓。 谈殊仔细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干,但她的话貌似又没错。 玉香楼确实差点把她当成刺客,也确实有叫人留意过她的行动。 谈殊盯着姜问钰,思忖片刻,肯定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知道啊。”姜问钰说。 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没有恶意。 她一直都知道的。 驶入喧哗的街道,马车辘辘声变小,替代的是小贩吆喝叫卖声。 姜问钰主动提起之前的事情,谈殊能隐约察觉到她在尝试慢慢信任他。 始料未及的敞开心扉。 谈殊嘴角轻弯,心情颇为愉悦。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她。 “仰慕我才模仿我的字迹。”谈殊松散靠着车壁,垂眼沉思,“这话是骗我的。” 姜问钰点点头。 她倒是诚实,哄骗他的话说也不说。 谈殊被气笑了:“能问原因吗?” “可以呀。”姜问钰眨了下眼,“谢哥哥说你是他的敌人,我就模仿你的字迹了。” 她虽没直言,但这话里很明显在说:她模仿他的字迹,是为了帮谢之危。 谈殊静了静,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姜问钰。 人为什么要嘴贱多问。 老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快。 姜问钰手指敲了敲笛子,轻撩眼皮看他,乖巧道:“世子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模仿谢哥哥的字迹哦。” “不需要。”谈殊眼皮一跳,冷脸道,“也不许模仿别人的字迹。” 她若是模仿谢之危的字,后面岂不是每一次书写都要回想一遍谢之危。 谈殊光想想就忍不住磨牙,这跟形影不离有什么区别。 姜问钰哦了声,小声询问:“谁的字迹都不能模仿吗?” “我的可以。”谈殊淡声道。 姜问钰:“可我模仿字迹通常是为了干坏事,世子不介意吗?” 谈殊笑道:“我又不是好人。” 坏事多一件少一件,对他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心说你挺有自知之明。 姜问钰伸手扒拉窗沿,从车窗角落冒出个脑袋,扫了眼外面的铺子,回头跟谈殊说:“世子,我们买些糕点和蜜糖回去。” 谈殊叫车夫停下,和姜问钰到点心铺子逛买圈,又到周围闲看了看,待黄昏时分方回府苑。 姜问钰双手交叠趴在桌案上,旁边是未干的墨纸,她困乏地垂着眼,昏昏欲睡。 窗棂被从外推开,晚风拂进屋,吹动姜问钰的发带和宣纸,她曲肘抵在桌上,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明时,石英已经站在面前了。 “东方权叫你过去做什么?”姜问钰手掌轻拍了拍脸颊,散去朦胧睡意。 石英如实相告:“问我,你跟谈殊是不是真的。” 姜问钰一听就笑了:“他对我的感情倒是异常上心。” 她看向石英,支着下巴,好奇道:“你怎么回答的?” “无可奉告。”石英冷若冰霜道。 姜问钰愣了下,扑哧笑出声:“你回答他‘无可奉告’啊,我还以为你跟我无可奉告呢。” 石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心里有点窘迫,面上依旧不变。 “东方权来霖州做何,你知道吗?”姜问钰目光打量穿着男装的石英,脑海里却想起她清冷孤傲的模样。 “不知。”石英抱剑靠在一旁,“但他来霖州先去见了仲子扁。” 师父? 姜问钰心下一顿,“他找子扁师父做什么?” 石英摇头:“东方世家是扶天阁的元老,我无法干涉。” “谈殊、东方权、萧元颂,这三个人关系斐然。”姜问钰若有所思道,“算得上是一个恶人团,他们之前行走江湖招了不少仇,但东方家的人不仅没有约束东方权,还让他做了家主。” 石英疑惑道:“萧元颂不是杀不了人吗?” “他现在下不了杀手,可不代表以前也是。”姜问钰说,“而且谁说一定要杀人才算是作恶了。” 石英赞同地点了下头。 “傲慢世子、浪荡家主、幽默将军。”姜问钰伸了个懒腰,嗓音软又倦,“还有英姿飒爽的你和单纯无辜的我。” 石英:“……” 外表单纯无辜。 这么说也没错。 姜问钰将墨汁已经干的信纸卷起,递给石英:“用隼鹰传信给关老。” 石英接过,姜问钰又道:“祝离枫是东爻国的王爷,这一事情你们不知道?” 石英沉静道:“知道。” “动不了他?”姜问钰又问。 石英犹豫了下,还是答:“不能动。” 姜问钰:“为何?” 石英说:“东爻国现在局势紧迫,张太后和祝离枫相互制衡,百姓安康,若是一方势力减弱或消失,东爻国将面临新的一轮生灵涂炭。” 姜问钰了然:“噢,这样子呢。” 扶天阁这群人死脑筋,使命感爆膨,遇事不决,美曰其名三思而后行,实际上却是没办法承担后果。 姜问钰把官老爷面具和一些糕点蜜饯塞给石英,让她带走,石英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她就吃姜问钰那套。 - 在霖州待了两个月,仲子扁不打算回去,姜问钰也没有强求,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四人收拾收拾回都城。 姜问钰百无聊赖坐在马车里,萧元颂不知要捣鼓什么,拽了个劳动力石英便溜进府。 姜问钰从车窗里探出头,下巴搁在窗沿处,眼珠转动,四处张望。 谈殊瞥了眼圆圆的脑袋,懒声问:“闷吗?” “一点点。”姜问钰伸手比了个手势,语气俏皮。 谈殊轻抬眼皮,似笑非笑道:“那就继续闷着。” “世子。”姜问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些。 谈殊眼底划过笑意,随后神色如常地凑近:“干嘛?” 姜问钰双手捧脸,乌黑明亮的眸子映着他的模样,略微惋惜道: “要回去了,有点舍不得和世子同住屋檐下的日子。” 谈殊定定与少女四目相对,心里回味一遍她说的话,挑眉问:“舍不得?” 第85章 世子你怎么不看我 “对啊。”姜问钰笑盈盈看着窗外的谈殊,“舍不得世子。” 谈殊心跳微快,深邃漆黑的瞳眸紧盯着她。 她的话让他脑海里生出无数遐想。 姜问钰又道:“还有英英、萧小将军,我也舍不得。尤其是萧小将军知道好多有趣的故事和好玩的游戏,每天都很热闹。” 谈殊望着眼前这张乖巧单纯的脸,敛了敛情绪,挪开视线看门口的石狮子。 见他不看自己,姜问钰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世子,你怎么不看我了?” 谈殊边平复心绪,边淡声道:“在看。” “可是你都没有转过来哎。”姜问钰纳闷道。 总不能后背长眼睛了。 姜问钰扫视男人挺拔的后背,心道这也没长眼睛啊。 “世子。”姜问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道,“你生我气了嘛?” 谈殊道:“没有。” “真的吗?”姜问钰狐疑道,“那你为什么看石狮子不看我?” “我气你什么?”谈殊问。 姜问钰无辜道:“我不知道啊。” 谈殊轻轻冷笑。 嘴上说什么都不知道,实际心底里比谁都清楚。 姜问钰又戳了戳他的肩膀,一副良好认错的语气:“世子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我好改……” 谈殊转身看回她的同时,伸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 两人目光相撞,姜问钰一怔。 世子的眼神有点危险,像是瞄准猎物,准备一口叼走的猎豹。 “你没错,不用改。”谈殊看进她干干净净的眸里,嗓音冷淡,“错的是我。” 姜问钰立即大方道:“既然世子知错,那我原谅你啦。” 谈殊不语,只静静地凝视她。 无声道—— 我在看你。 姜问钰望着眼前清冷俊俏的面容,眸光微动,抬起另一只手。 在谈殊的注视下,姜问钰温热柔软的指腹落在他蹙起的眉上,轻轻推平。 谈殊呼吸都变轻了,目不转睛看着坐在马车里,伸出手抚平他烦恼的少女。 须臾,姜问钰收回手时,谈殊还是保持原来的姿态,没松开她的手。 “世子。”姜问钰余光瞥见石英和萧元颂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口走出来,提醒道,“英英和萧小将军回来了。” 谈殊这才恢复平静沉冷的神情,若无其事地松开她的手。 姜问钰打量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世子知道英英……” 世子知道英英是女孩子了? 谈殊点头。 姜问钰眨了眨眼,很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东方权告诉他的? 不应该。东方权虽然不靠谱,但还不至于蠢到告诉谈殊石英的身份。 谈殊看她一脸好奇,漫不经心道:“上回在船上发现的。” 姜问钰:“船上?” 谈殊:“我看见你拿官老爷面具给石英戴,还挠了她。” 两个女孩子之间相处的状态和异性是不一样的。 起初谈殊以为石英只是姜问钰的异性朋友或随从,但后来看姜问钰对石英的态度,显然不是。 姜问钰对石英的情绪和对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多了一点女孩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姜问钰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在我这里呀。” 谈殊瞧着她,神色古怪一瞬,似笑非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变态?” 姜问钰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你就是。”谈殊冷冷笑了声,“你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姜问钰:“……” 世子对情绪的捕捉细致得令人恐怖。 “世子……”姜问钰歉疚的话还没说出来,谈殊便截住她的话,“别道歉,别说你错了。” 姜问钰抬起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同他对视。 谈殊说:“姜问钰永远不会有错。” 姜问钰愣怔看着他。 “以后不许再找自己的问题,你永远没有错。”谈殊紧盯着她,“记住了没有?” 他一副你给我往死里记的表情。 姜问钰杏眸倒映着青年冷峻的面容,点了点头:“嗯。” 谈殊轻抬下巴,转眼间又恢复散漫的模样。 姜问钰注视着他片刻,低头笑了下。 世子原来也会气恼呀。 这时石英和萧元颂走过来。 “公孙大夫送的茶和点心差点忘记拿了。”萧元颂拎着包裹,乐呵呵道,“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可以拿回去吃酒。” 姜问钰脑袋从车窗探出,看向石英手里方方正正的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萧元颂瞥了眼,解释道:“金玉枕,据说可以用来砸核桃,一砸一个准,给薛木头的。” 姜问钰:“……” 将军家的傻少爷,钱多了没处使,一坑一个准。 回都城的路很顺利,除了因为萧小将军热情好客,耽搁了路程外,没任何意外。 四人在都城门口分别,姜问钰回苏府,谈殊回武侯府,萧元颂回将军府,石英回玲珑阁。 姜问钰踱步进竹溪院,她走之前在院子种的花已经开了,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两个月时间不长不短,再回来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琴月这会儿在外面处理铺子的事情,竹溪院空荡荡。 琴月是聪明的,她在经商上很有想法,肯努力能吃苦,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问钰没进屋,在院子拉了把椅子到花丛边,径直躺下,视线里是各种各样,盛开灿烂的花朵,散发出的花香味将她整个裹住。 鼻翼全是杂乱而浓郁的香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白紫和陆湛牵着欣赏花海的事情。 白紫摘下一朵牡丹花,弯腰插在白琼的头上,笑容温婉道: “花上枝头,是美意。花别发间,是心意。阿琼是本宫的全部心意。” 陆湛听闻,折下一枝玫瑰别在白紫发间,俊朗冷硬的面庞露出笑意:“皇后也是朕全部的心意。” 白琼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白紫和陆湛身上转动,有模有样摘了一朵花,举着花,仰头,稚声喊:“父皇,父皇!” 陆湛笑着蹲下身来,白琼把花插进他的头上,眉眼弯弯,欢声道:“这是阿琼的心意哦。” 白紫和陆湛摸着她的头,高兴地笑起来。 …… 姜问钰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下午时分的阳光并不毒辣,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她就这么闻着花香,披着和煦阳光,浅浅入睡了。 傍晚时分,琴月如往常抱着新进的布料回院子,大老远便瞧见了躺在椅子上睡容恬静的少女。 琴月脸现惊喜,把脚步放缓放轻。 然而,无论她再如何小心翼翼,少女还是朦胧醒来了。 姜问钰边坐起身,边抬手揉眼睛,瞳孔聚焦,目光落在做贼似蹑手蹑脚的琴月身上。 琴月对上她的视线,愣了愣,不知为何,感觉表姑娘出门一趟回来变了很多,但要说哪里变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是什么?”姜问钰看向她怀里的东西,问道。 琴月低头瞧了眼,“这是布铺新到的布料,想着拿回来做件衣裳试试。” 姜问钰噢了声,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琴月说:“府里的人都知晓您回桃花县探亲了,没有人来问,就是谢大人隔三岔五过来问一句您回来了没有。” 谢之危。 他父亲是扶天阁的人。 谢之危照顾姜问钰是因为他父亲的遗嘱,但很显然,无论是谢之危还是苏府都是拿了钱权,却不按约定做事的人。 “琴月姑娘!”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在竹溪院门口喊道,“锦衣卫又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第86章 谈殊vs谢之危 入夜,天幕已黑。 院子灯火点燃,照亮一片蒙蒙雾色,晚风摇曳树叶,地上重重虚影随之飘荡。 姜问钰抬头,眺望了眼高空挂着的明月,拉回视线跟琴月道: “跟他说我在沐浴,让他好生在门口等着。” 琴月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道:“是。” 既然是在门口,那就不能请进院子里,只能在院子外面等着。 琴月把布料搁置在木凳子上,思忖着话术,走至竹溪院门口便瞧见了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谢之危。 要说这谢大人也真是奇怪,前几年表姑娘对他好的时候,他爱答不理,不放在心上,频繁地放表姑娘鸽子。 现在表姑娘一出门两三个月,他却变得跟个痴情男般隔三岔五来问一句。 琴月心里对锦衣卫是畏惧的,但表姑娘说了民怕官,官怕权,若是其他锦衣卫,则说’表姑娘是谢大人的养妹‘,他们会忌惮谢指挥使,不敢动她。如若是谢之危,则说’表姑娘心情不悦‘。 至于为何不悦,谢之危心里想的是姜问钰知道了他跟李如意的婚事,吃醋,生气埋怨他,正因如此才借了回桃花镇探亲的理由,短期离开了。 “谢大人。”琴月弯腰行礼。 谢之危眼睛往里探,没有小青梅的身影,眼神闪过黯然,依旧是冰冷威严的脸色。 “听闻钰儿回来了,她呢?” 琴月恭敬道:“回谢大人,表姑娘回来路途遥远,劳累疲惫,正在沐浴换洗,还请谢大人在此等候片刻。” 谢之危一听就皱起眉了。 在此等候? 向来都是别人等他的,他何时等过人,更别提站在门口等人了。 “表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上回遇刺客,官差不由分说进屋搜查后,表姑娘便不让男子进院子了。”琴月言辞诚恳,“希望谢大人谅解。” 上回遇刺。 谢之危脸上和心里躁怒顷刻少了不少。 他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青梅,肯定是怕得不行,明明如此害怕还体贴原谅他了。 也罢。 等着便等着。 琴月虚瞥一眼负手站立的谢之危,低头道:“奴婢回去看看表姑娘有何吩咐,先退下了。” 谢之危摆手。 琴月踏过青板石小径,穿过几棵茂密的树木,回到前院,姜问钰正单手支脑袋,借着烛火,低头翻阅账本。 琴月见她看得认真,便没打扰,起步进灶房,半响后,用托盘端着一个汤盅出来。 “姑娘,银耳莲子羹。” 银耳香和梨香扑鼻而来,覆盖那团萦绕在鼻翼间的花香味。 姜问钰视线从繁密的账本挪开,看着面前的白色瓷盅。 “雪梨切开上半部分,挖空里面的梨肉,倒进银耳莲子汤,盖上被切掉的梨子盖子,再用文火煨。”琴月边说,边给姜问钰舀了一碗。 “姑娘试试。” 姜问钰拿勺子舀了舀,凉些后送进嘴里,清甜可口的味道充斥喉咙。 “火候恰到好处,不错。”姜问钰称赞道。 她扫了眼院子门口,“那边如何?” 琴月说:“谢大人还在等。” “哦,那就让他继续等着。”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想要公主带给他的权势,又想要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青梅。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姜问钰拿着勺子,慢悠悠吃银耳莲子羹,向琴月询问铺子的情况,顺便指出账本的问题。 夜晚烛火明耀,风中传来各种细碎的小虫子的声音。 一主一仆坐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氛围是难得一见的祥和。 须臾,吃完后,姜问钰站起身,掩面打了个哈欠。 见她回屋像是要休息了,琴月连忙道:“姑娘,谢大人。” 姜问钰啊了声,仿佛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物:“你跟他说,明日巳时去醉仙居。” 琴月神色担忧。 谢之危等了这么久,如果还见不到姜问钰,估计要杀人了。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怕谢之危?”姜问钰抬手将被风吹起的额发压下,笑盈盈问她。 琴月点头。 没有人不怕锦衣卫活阎王。 “放心,他现在再恼怒也不敢硬来。”姜问钰安抚道,“谢之危与七公主的婚事板上钉钉,好日子将近,若是被发现深夜跑未出阁小姑娘闺房定会惹李景恒不悦。” 这就是谢之危现在为什么只敢在院子门口,而不敢进来的原因。 若是被传到皇帝那里,谢之危与李如意婚事可能保住,但皇帝一定会心生芥蒂。 认为谢之危在挑战天子的威严。 权力是个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人人也都忌惮。 少女清亮的声音和平缓的语速让人不由得信服。 琴月应下:“是。” 姜问钰回到寝屋,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身躯微微向后靠,手指轻扣白玉笛,垂眸思忖。 仲子扁应该已经找到了解蛊毒的方法,但却临时反悔,不跟他们说。 估计是东方权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但现在姜问钰没心思去理会东方权想做什么。 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便会有不少人来追杀。 祝离枫在庙堂,东方权在江湖。而姜问钰目前所处的位置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 扶天阁令牌、前朝公主,这两个都代表着一种危险。 扶天阁有几个老顽童,不仅不会服从,甚至还会为了争权追杀她;东爻国皇室发现她还活着肯定也会追杀她。 无论是为了仇恨,还是权势,江湖、庙堂都有想要她命的人。 如果不想后半辈子都提心吊胆活着,只有一种选择。 扶天阁,要统领。 东爻国,要亡国。 现在除了要杀祝离枫为白紫报仇外,姜问钰又多了两件事去做。 - 第二天,寝屋门口从里推开,晨光洒在少女朝气蓬勃的脸庞上,明媚照人。 站在院子的琴月回过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姜问钰吩咐: “备马车,去净慈寺。” 琴月下意识应下,待马车备好,姜问钰提起裙摆上车时,她才回想起来: “姑娘,中午不是约了谢大人到醉仙居吗?” 去一趟净慈寺中午肯定赶不回来。 姜问钰:“噢,恭喜他,被放鸽子了。” 琴月:“……” 好理直气壮的爽约。 琴月欲哭无泪,但转念一想,表姑娘给了谢大人一个人吃一大桌饭菜的机会,谢大人应该感恩戴德的。 表姑娘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女孩子! 马车迢迢直奔净慈寺。 这一日中午除了谢大人脸色阴沉坐在醉仙居外,还有拎着点心锦盒,翻墙进苏府却碰了个空的世子。 苏府的人根本不搭理这个便宜表姑娘,只有春氏会关心一下她。 春氏在听到姜问钰去的是寺庙后,立即放宽心了。 阿弥陀佛,我那天真无邪的表姑娘又去爬阶梯了。 姜问钰到净慈寺的时候宏光方丈正在忙,便由明安接待她。 明安很热情地带她去用膳。 素得一点油水都没有,姜问钰勉强扒拉几口,便没再动筷了。 果然,不是谁都能成为得道高僧的。 她就吃不来。 明安抱着葱翠欲滴的盆景坐在石桌边跟姜问钰闲聊。 “姜姑娘,你还有见着师兄吗?” 姜问钰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曲肘支着下巴,闻言,眉眼轻弯:“前不久有见面。” 明安视线从观音草移到她身上,少年纯粹的眼睛满是真诚:“师兄还活着吗?” 姜问钰笑道:“活生生呢。” 明安松了口大气,继续低头捣鼓盆景,语气遗憾道:“师兄有两个月没来寺里,盆景都没人薅秃。” “你可以自己薅呀。”姜问钰伸手点了点盆景的绿叶。 明安却摇头:“不行,出家人慈悲为怀,草也是一种生命。” 姜问钰无声笑了下:“那我帮你薅?” 明安还是摇头:“师兄说不能再支使姜姑娘做事,不然他就拆了我的脑袋当木鱼敲。”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你和你师兄认识多久了?” “我三岁时候,被师兄捡回来的。”明安想了想,说道,“十二年了。” 明安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谈殊也才十岁出头。 姜问钰思忖着,又问:“你师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明安抬头,困惑地朝好奇少女看去。 姜问钰双手捧脸,黑眸洇着柔和的笑意:“在你心中,你觉得世子是个怎么样子的人。” 明安说:“师兄是个古怪的人。” 姜问钰闻言轻笑了声,放下一只胳膊搭在石桌上,屈指若有若无敲着桌面。 “如何个古怪法?” 明安把怀里的盆景放在一旁,正襟危坐道:“师兄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对我很不好,还有一些时候对我半好半不好。” “怎么半好半不好了?”姜问钰认真聆听,抛出一个问题。 “我喜欢跑出寺庙玩,但不喜欢去干苦力。”明安哭诉道,“师兄明明知道却还要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还不管我吃饭。” 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真是苦了小和尚。 姜问钰装作恼道:“不管吃饭,他也太坏了!” “对啊!”明安点点头,又摇头,“其实……师兄也没有那么坏,就一点点坏。” 他一副师兄就一点点坏,不能再多了的表情。 像极了怕谈殊报复。 姜问钰看笑了。 “姜姑娘,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明安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姜问钰,“虽然他大多时候都很可恶,但是他对人是真心的。” 姜问钰愣了下,少顷,她说:“我知道。” 谈殊在情感方面很刚强,一旦上了心,便能舍命相救。 未时四刻。 宏光方丈请姜问钰到禅院饮茶、下棋。 他有条不紊地煮了茶,给姜问钰倒了杯,还是上回那茶,苦味夹着氤氲雾气飘出。 姜问钰道谢接过茶,放在右手边,没有喝。 宏光方丈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视线落在她眉间,发现少女的茫然和忧愁已然散尽。 五官依旧灵动乖巧,浑身是掩饰不住的坚韧和朝气。 像是一株向日葵,迎着阳光而生。 不——她既是向日葵,也是阳光。 姜问钰看向面前的宏观方丈,他没有着华丽的袈裟,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布衣,脸上的褶子极深,却又让人觉得充满着怜悯苍生的慈悲。 两人之间摆着棋盘,宏观方丈干瘦的手指捻起棋落在棋盘上,姜问钰也低头,拿棋子同其对弈。 姜问钰瞧了眼他,轻声笑道:“方丈的棋艺和茶倒是匹配。” 一样的让人苦不堪言。 宏光方丈抬起苍老的眼睛,落在姜问钰眉眼:“老衲才疏学浅,自是比不过贵人。” “贵人不敢当。”姜问钰清脆动听的嗓音放得恭敬,“此番前来是想求教方丈几个问题。” 宏光方丈:“姜姑娘请言。” 姜问钰直接问:“您认识白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宏光方丈的声音浑厚而和蔼,“白皇后便是如此。” 禅房里沉默了一阵。 姜问钰抬起眼,映着窗外节节挺直竹林的眸子仍然明亮,“世上有两个东西是不可控的,一个是爱情,一个是大局势。” “白紫死在了这两个东西手里。她爱的陛下选择一死了之,留下她独自承受苦难。她的徒弟看清大局势,利用大局势把她逼死了。” “方丈知晓白紫最后同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等宏观方丈回答,姜问钰便道:“她说蠢也好、傻也好,好好活下去最重要。世道也许艰辛,但生命是自己的。” “您觉得,她真的想做玉吗?” 宏观方丈串着佛珠的手轻轻转了转珠子,平日略低的眉抬起,并不浑浊的眼睛直视少女冷静的眸子。 “姜姑娘所言并无误。世上有人为美人一笑,祸乱天下,亦有美人为天下安康,甘做刀下无辜亡魂。乱世中,有数不清枉死的忠骨,他们愿战死沙场,为的是给后人一个生的机会。” “白皇后于僻远的江湖间尚未忘记关注天下安危,于朝廷里心系黎民百姓。”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很久之前,扶天阁全是这么一群人。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朝廷朽腐不堪,禽兽勿如的人当朝为官,食朝廷奉禄,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使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尚书》所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心危险难测,道心幽微难明,只有一心一意,精诚恳切地实践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国家。” “白皇后和陆皇帝懂得此理,他们虽败于天下大势,但正因他们的大情大义,才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康安定,正因一辈又一辈的忠骨英雄,才迎来了安稳的天下。” 姜问钰一双杏眸全神贯注的凝视眼前的高僧,指腹缓慢地摩挲棋子。 她道:“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却为何要大情大义在前,小情小义在后?” “白紫让白琼勿念、勿归的原因是她觉得亏欠白琼。白紫选择大义,抛弃小义,让白琼亲眼目睹了她和陆湛的死亡,她的遗愿却是让白琼好好活下去,多么可笑的事情,但更可笑的是白琼竟然答应了她。” “方丈觉得白紫的遗愿是白琼的希望吗?不,恰恰相反,它是白琼的枷锁,是把白琼困在人世间的枷锁。” 说到此,她的声音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眸里却多了几分沉寂。 “没有记忆那些年,我的人生是一片白色,认为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好的。现在恢复记忆了,您觉得我的人生是什么颜色的?” “黑白色。我能分清是恶意,还是善意,却不知谁是敌谁是友,因为人心是善变的,前一息还在拼命救你的人,后一刻可能就杀了你。” 人世间不是非黑即白,却是虚伪的。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人活着图的是一个念想,健康、幸福、财富、权势,人正因为有了念想,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宏光方丈和颜悦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后放下,“白琼姑娘没有念想,姜姑娘有吗?” 姜问钰沉默了许久,就在宏光方丈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他听到了少女坚定的声音—— “有。” 闻言,宏光方丈那双满是智慧和怜悯的眼睛出现在了另一种情绪。 动容。 因少女坚韧与理智的回答而动容。 白紫和陆湛,一个为天下,狠心选择牺牲,一个因天下,软弱选择陪葬。 他们是好皇后、好皇帝,却不是一对好父母。 他们能为天下死,却独独不能为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白琼或许是沉寂如死海的,但姜问钰绝不是任人宰割的。 没有人可以阻拦少女坚定向前走的步伐。 该属于她的,谁也无法抢走。 一段互诉互通的话语,尽管没有明确得出个结论,但彼此心中已然明了。 宏光方丈笑了笑,手指夹起一颗棋子,轻轻放下:“棋局多变,世间一切尚未有定数,姜姑娘不必多虑。” 姜问钰听闻,愣了下,纤白的手指捻着黑棋,一双亮如点漆的眼眸盈满笑意: “我没记错的话,上回方丈说的是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叫我不必多虑。” “事在人为,君之所向,便是定数。”宏光方丈缓声道,“四方天地,唯心不破。” 姜问钰若有所思,片刻,她从椅榻上起身,乖巧且郑重地向宏观方丈弯腰行了个礼: “姜问钰多谢方丈教诲。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在寺庙住个日。不知方丈可否行个方便?” 宏光方丈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过来,颔首道:“老衲正有此意。” 净慈寺有专给上香客人留宿用的厢房,只是数量比较少,一般来说只给皇亲国戚。 明安可喜欢温柔漂亮,还能招吉祥鸟的女孩子了。 他听到姜问钰要在寺院多待几日,立马兴高采烈地去准备厢房了。 啊啊啊吉祥鸟在向他招手!!! - 傍晚时分,萧元颂跑到武侯府寻好友吃酒玩乐,却不见好友踪影。 反而逮住了好友的木头暗卫。 薛无涯正在拿金玉枕敲核桃,萧元颂揪住他的后领,问道:“为什么你在,长妄兄不在?” 薛无涯木然道:“主子说,他跟表姑娘待在一块的时候就不需要我随从。” “表姑娘?”萧元颂脑子有片刻恍惚,“噢!他去找姜姜姑娘了呀,什么时候去的?” 薛无涯:“午时。” 萧元颂眺望被晚霞烧红的天际,震惊道:“都一天了,还没回来吗!?” 薛无涯呆愣点头。 “走走走。”萧元颂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拽住薛无涯,“我们也去凑热闹。” 薛无涯挠了挠头。 不懂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 苏府,竹溪院。 墙沿的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前院种了一大片花朵,红的,粉的,黄的,橙的……颜色各异,千姿百态,香气馥郁,一股芬馥之气散发至院子各处。 谈殊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懒散躺在树上,忽而听到有动静,他掀开眼,视线往下寻。 不是所等的人。 萧元颂站在树下,仰头看向他最好的朋友,惊叹道: “我的天啊,长妄兄还没成亲就开始守活寡了嘛?” 谈殊斜眼侧睨远处屋檐的嗑瓜子的薛无涯,大致猜出什么情况。 “长妄兄,守株待兔也不是你这样的啊?”萧元颂叹道。 谈殊可以查姜问钰的行踪,但依她谨慎的性子,可能会疑神疑鬼。 他不想她怀疑他。 谈殊懒得理萧元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等人。 这时石道传来脚步声,萧元颂探过去,并不是姜问钰,而是一个步伐加快、匆匆忙忙的小娘子。 萧元颂没开口,上方掠过一个虚影,转眼间,谈殊已经平稳落在琴月面前。 “姜问钰呢?” 琴月觉得表姑娘去一趟净慈寺,直接住寺院,不回来了本就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还有更不可思议的。 天降男子。 琴月惊惶不定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是谁?” “姜问钰呢。”谈殊在问问题上向来没什么耐心,此刻眉眼越发清冷,压迫感极强。 眼前的俊俏男子太有攻击性了,琴月心中七上八下,强自镇定道:“……不知道。” “对女孩子不能严刑逼供,要温柔相待。”萧元颂拿着折扇走近,温和有礼道,“小娘子,您好,我是将军府的萧元颂,我们跟姜姜姑娘很熟,不用担心。请问可以告诉我们姜姜姑娘在哪里吗?” 琴月:“不可以。” 萧元颂:“……” 萧元颂:“再考虑考虑?” 琴月犹豫了下,“真的是将军府?” 萧元颂从兜里掏出牌子,“看!如假包换!” 琴月瞧了眼,惊恐道:“杀?” 萧元颂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不好意思啊,拿错了,这是下令斩人头的死牌。” 琴月:“………” 斩…斩人头?! 萧元颂左掏掏,右掏掏,拿出了刻有萧字的令牌,“这回是真的了。我们对姜姜姑娘没有恶意,只是有些担心。她不是昨日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不见了?难不成遇到危险了?” 琴月见他絮絮叨叨的模样不像是恶人,加上知道表姑娘昨日回来,还担心表姑娘,应该不是坏人。 很可能是上回参加春宴,爱慕表姑娘的男子。 她想了想,还是道:“表姑娘这几日在净慈寺清修,我回来替她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过去。” 净慈寺? 萧元颂摆摆手:“谢谢哈,做你的事情去,不打扰了。” 琴月虚瞥了眼他们,如有鬼在身后追,直接跑进屋里。 萧元颂折扇敲了下脑门,看向一旁气息沉冷的谈殊,喊道:“我的天啊,怎么不是长妄兄去剃度做和尚,为何是我们明媚可爱的姜姜姑娘啊?该不会是被长妄兄逼得出家了?因为不想出嫁,所以选择了出家。” “在出嫁和出家之间,选择了出家。”萧元颂哈哈道,“明智的选择!” 谈殊:“……” 得找个机会揍这个有病的小子。 不过,姜问钰突然去净慈寺,还要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倒是出乎了谈殊的意料。 拐跑姜问钰的若是个人,他还能算账,可偏偏是个虚无缥缈的佛祖。 既然姜问钰不在竹溪院,且短期不会回来,谈殊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待着了。 他正欲离开,蓦地听到一声诧愕的质问声: “世子爷为何会在钰儿的院子里?!” 谈殊转过身,果不其然,瞧见了阴沉沉的谢之危。 谢之危在醉仙居从中午等到下午,结果黄花菜都凉了,他连小青梅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于是,他满腔不悦地直冲苏府,小厮见他不虞,都不敢拦。 谁曾想,小青梅没见到,反而看到了死对头。 谈殊笑意散漫地开口:“我和姜问钰的事情,没必要向谢大人一一汇报?” 他微挑的眼尾天生带着点睥睨的味道,此刻看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谢之危额角青筋凸起,面上覆上一层霜色,寒声道:“钰儿呢?” “她在哪里还轮不到你来管。”谈殊不紧不慢地恶语相向,“七公主的驸马爷整日跑小姑娘院子门前溜达,李景恒知道你跟条狗一样四处乞讨吗?” 语气尽是讥嘲之意。 谢之危想起上回在茶肆的事情,嫌恶地打量谈殊片刻,问道:“你喜欢钰儿?” 谈殊轻蔑地朝谢之危扫去,“是又如何,你有意见?” 谢之危一怔,怒气上冲道:“不行!” 谈殊:“你也配跟我说不行?” 谢之危咬牙切齿盯着谈殊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须臾,得意洋洋道:“你不过仗着武侯爷的世子身份,凭什么会认为能抵得过我们青梅竹马十年?” 就算你喜欢钰儿又怎么样,钰儿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绝对不会! 谈殊冷笑一声,“你算个狗屁的竹马。” 话音甫落,谢之危眼露凶光,疾窜而前,右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谈殊肩头。 谢之危来势凶猛,谈殊向旁闪避的同时,神速出招,长指从谢之危脸前三寸处一掠而过,劲风凌厉。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萧元颂激动地朝薛无涯招手,“薛木头,快给我一把瓜子,快点!” 薛无涯从屋檐利落跳下,哒哒哒地跑过来,塞一把瓜子到萧元颂手里,又哒哒哒地爬屋檐,藏在暗处看戏。 谈殊右手斜引,左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反手制住谢之危的手臂。 谢之危见状,脚下出击,趁谈殊躲避时,上半身后仰,挣脱开束缚。 谢之危全力力攻,谈殊武功着实了得,招数狠戾巧妙。 酣斗片刻,谈殊身形依旧很稳,而谢之危显然已落下风。 谈殊左拳挥出,拳风凌厉,谢之危闪避不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就在此时,谈殊出手余势所至,狠劲十足地飞出一脚。 砰的一声,谢之危被踢得直掼了院子出去,左胳膊撞上一块尖石头,胳膊溢出鲜血,狼狈万状。 谢之危一阵头晕,忍着麻痛感,伸手背在唇上一抹,只见手背沾血,他横眉怒目瞪着悠然走出来的谈殊。 “谢之危。”谈殊冷冷看着他,神情狂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萧元颂瓜子还没磕完,他们就打完了。 啧,没意思。 他望着谈殊颀长的身影,又看向谢之危惨绿惨绿惨的脸色。 萧元颂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三两步走至谢之危跟前,蹲下来,放在谢之危面前。 “谢大人,长妄兄说的没错,你还是不要到小姑娘门前乞讨了。想要银子,上将军府啊!” 言讫,萧元颂立即腾起,灰溜溜追上谈殊,生怕谢之危爬起来打他。 三人轻功跃上高墙,身手利落地落在地面上。 萧元颂马后炮道:“长妄兄和谢之危打架,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长妄兄赢!” 薛无涯侧首看他,讷讷道:“可是你刚刚明明说希望主子被狠狠揍一顿。” 萧元颂:“……” 萧元颂:“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呢!长妄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战战兢兢的萧小将军瞥了眼他最好的朋友,然而谈殊全身心都在想是哪个不怕死的秃头把姜问钰拐走了,完全不搭理他。 - 琴月收拾完表姑娘交代的物品,打开门先往外探了一眼。 没有任何人。 琴月长长舒了一口气,背着包袱往外走,岂料,还是被人拦住了。 谢之危捂着受伤的胳膊,脸色极其难看,语气阴森问她:“钰儿呢?” 琴月颤颤巍巍道:“回谢大人,表姑娘在寺庙祈福。” 未曾想到的答案。 谢之危一愣。 不过,还好不是被谈殊带走了。 谢之危:“钰儿给谁祈福?为何突然一声不吭去了寺庙?” 琴月把姜问钰告诉她的措辞复述出来:“表姑娘说要给她在乎的人祈福,至于为何……这个……” 见她支支吾吾,谢之危脸色更冷了:“直接说。” 琴月说:“表姑娘说,她忘记与谢大人约了要去醉仙居。” 小时候姜问钰也经常忘东忘西,谢之危信了。 为在乎的人祈福……莫非钰儿见他要成亲,心灰意冷,决定出家做尼姑了? 思至此,谢之危心里又喜又悲。 喜的是,姜问钰在乎的是他,而不是谈殊。 悲的是,他为何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喜欢的是小青梅。 但好在还不晚,只要李景恒成功夺权,封谢之危王爵,他便能许诺小青梅侧妃之位! 谢之危想起方才谈殊的话,嘲讽笑了声。 钰儿绝不可能会喜欢上别人的! 她一定会等他的! 至于今日的伤,来日定然会加倍奉还! 来日,很快就到来了。 - 姜问钰选择在净慈寺住上一阵子,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祈福,也不是为了在淬炼前修身养性。 先前让石英用隼鹰给关老的传信,她已经得到了回复。 有些事情,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苏府没什么鸟,如果她在苏府用隼鹰传信,难免会打草惊蛇,所以她盯上了有成群吉祥鸟飞来飞去的净慈寺。 而且据她观察,净慈寺还有个特点,戒备森严,那些杀手基本进不来。 难怪谈殊没有内力的时候会选择住在这里。 安静又安全,简直是理想的密谋地点。 不过……有个天大的问题。 这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于是,半夜三更,姜问钰第一次因为饿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拉住被子把脑袋全蒙住。 也许睡着就不饿了,但她睡不着。 最终,姜问钰从被窝里爬起来,搜刮了一番厢房。 不愧是寺院的厢房,什么也没有。 地狱空荡荡,饿鬼在寺院。 姜问钰喝了几口茶水,索然无味,她还是想要香喷喷的肉和甜糯糯的糕点。 就在她决定自我催眠‘我是饱死鬼’钻进被窝里时,极其轻的叩门声在耳畔响起。 姜问钰偏头一瞧,门前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有点熟悉。 她愣了愣,慢吞吞走过去开门。 谈殊只浅浅敲了下,随后便懒散地倚靠在门旁,心含期许,反复念着她是否会出来。 少女似乎从不会让他失望。 外面繁星璀璨,上弦月弯弯挂在天幕。 门缓缓地从里打开,皎洁月光洒进屋里,落在她脚上、身上、脸上。 谈殊低头看着沐浴月光,如披上一层柔和光芒的少女,心里忽然泛起决堤般的满足感。 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新奇的、喜悦的、令人上瘾的。 他静静看着她,任由那感足感将他埋没。 看清来人,姜问钰面露惊讶,清甜嗓音喊道:“世子!” “宵夜。”谈殊晃了晃手中的锦盒,轻挑下眉,“吃吗?” 第87章 我只要世上最好的 夜色沉沉。 清冷的月华洒在庭院里垂挂在枝头的柿子上,微风吹拂,柿子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厢房内,烛火照耀。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颚,满眼期待看谈殊打开食盒,修长手指将食物拿出,摆放在桌案上。 都是她喜欢吃的菜,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姜问钰抬起乌黑莹亮的双眸,望向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脑中不由自主浮现打开门看到的一幕。 谈殊披着夜色倚在门边,穿堂而过的晚风吹起他鬓边一缕碎发,清辉月色落至他肩上,将原本偏冷的气质衬得愈发寒冷。 明明是清冷寒意的人,她见着他的那一瞬,心头却似有柔和温暖的风拂过,荡起一丝涟漪浮动。 很奇妙。 谈殊把碗筷拿出来,余光瞥见仰脸盯着自己的姜问钰。 他轻撩眼皮看回去,无声询问,看我做什么? 姜问钰笑容明媚:“世子长得好看,饭前多看几眼,能开胃。” 开胃。 原来他还有这种用吗? 谈殊听笑了,懒洋洋道:“那以后每顿饭前都让你看个够。” 说着,他抓起她的右手,将她的袖口往后一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和腕上戴着的细银镯子。 姜问钰低头看自己的手,眨了眨眼。 被伺候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谈殊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目光往后瞥,瞧见一幅‘常静常清’的字画。 “怎么想起到寺里住了?”他动了动漆黑的眼珠,问道。 姜问钰耸着脑袋吃饭,发鬓从白皙的脸颊蹭过,她抬手把头发撩到耳后,头也不抬地道:“不想被找到。” 不想被谁找到? 总不至于是他。 谈殊看向专注吃东西的姜问钰,她吃得慢条斯理,腮帮子鼓鼓,看得他唇角微扬,心情多了几分愉悦。 很久之前,他就发现,跟她待在一块,就算不说话,也能让他的心隐隐产生酥麻之意。 不说话的姜问钰比说话的姜问钰更放松。 她太聪明了,每次开口前都会在心里先思忖一遍要说的话,确保万无一失。 既谨慎又敏感。 姜问钰捧着碗,喝了热汤,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她的脸从碗里抬起,望向面前清隽又携着几分慵懒的俊脸,好奇道: “世子,你的脖子怎么了?” 谈殊:“什么?” 姜问钰指了指自己脖颈一侧的位置,比划了下,轻声道:“你这里有条伤痕。” 她的小动作让谈殊轻叩桌面的指节一顿。 姜问钰脑袋左右摇晃,想寻个铜镜给他照照,但这里显然没有这种东西。 她拿帕子擦拭手,起身朝他靠近。 谈殊仰头望着少女,她微微弯腰,垂落下的几缕黑发盘绕在他手背,一双乌黑亮丽的杏眼全是他。 姜问钰低头凑近,打量了下他脖子上的红痕,出声问:“世子你跟人打起来了吗?” 估计是踹谢之危前,不小心被划伤的。 谈殊对疼痛感知并不深,他受过太多伤,蛊毒发作引起裂骨般的剧痛,也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比挠痒痒还没有杀伤力。 “被狗划了下。”谈殊看着歪头盯着自己脖子的姜问钰,靠近时她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他心有些乱,嗓音也变得微沉。 姜问钰抬眼与他对视,迷茫不已:“哪里来的狗?” 谈殊冷嗤一声:“姓谢的狗东西。” 姜问钰别过脸,无声笑了起来。 垂落在谈殊手背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丝丝凉凉的。 姜问钰笑了小会儿,又转回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脖子上的伤痕。 “不痛吗?”她软声问。 少女温热的指腹贴着他的肌肤,谈殊心下不由得一颤,面上仍然是无所畏惧的神情:“没那么娇弱。” 姜问钰静静注视了他一会,神色淡淡地哦了声,收回手,站直身,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谈殊一瞧这态度就不对劲。 危机感腾地上来了。 “真的没事。”谈殊漆黑眼睛盯着她的脸色,安抚道,“再打十个谢之危都没问题。” 姜问钰低头收拾食盒,没反应。 “我来收拾。”谈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姜问钰任由他拿走,却看都不看他。 谈殊瞧着她,发现少女第一次露出倔强又漠然的表情。 他顿了顿,微蹙眉问:“你生气了?” 不同以往,这次她不答。 沉默不语才是真的生气。 在短暂的寂静后,谈殊浑身紧绷,心里冒出个答案,立即冷了脸。 “难不成你在怪我把谢之危打伤了?” 然而,他还没弄明白情况,便被不发一言的姜问钰赶出了门。 “……”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谈殊皱紧眉头。 到底什么情况。 前一息还在笑,后一刻就对他冷淡了。 他也没做什么恶劣事。 真的在怪他揍了谢之危? 如果是因为这个,谈殊不可能会道歉的。 她担忧谢之危。 那他算什么? 谈殊拧着眉头,叩门:“姜问钰。” 没回应。 “姜姜。” 屋内摇晃的光暗了下来,她熄灭烛火了。 就在谈殊以为她不会出来,心烦意燥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姜问钰换了身衣裳,像是要出门。 谈殊沉着脸看过去问:“去哪里?” 姜问钰说:“谢哥哥受伤了,我去看伤。” “别去。”谈殊拦住她的路,“我也受伤了,你看我的。” “世子刀枪不入,英勇无畏,根本用不着我。”姜问钰微笑道,“我要去看谢哥哥,谢哥哥会心疼他自己,也不会把我的关心当成驴肝肺。” 谈殊:“……” 原来是气他不把她的关心当回事。 满腔怒火和不安,在这一瞬间,因她阴阳怪气的一通话,蓦地就哑然了。 姜问钰脚步一转,就要绕过他时,谈殊抓住她的手腕,使巧劲把人拽入怀里,姜问钰闷头扑进裹着冷意的胸膛。 谈殊垂首,在她颈间嗅了一口,嗓音低低道:“你不心疼我吗?” “你都不心疼你自己,我干嘛费那个心思去心疼你。”姜问钰抿唇道,“吃力又不讨好。” 谈殊闻言,低低笑了起来。 多难得啊。 姜问钰的心疼。 姜问钰被他禁锢在怀,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胸腔的震颤。 亏他还笑得出来,要是那伤再深一些,命就没了。 她恼得伸手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了。 谈殊用鼻尖蹭了下姜问钰的耳垂,在她耳边说:“我错了,以后有伤,无论大小都找你,好吗?” “那我不得忙死。”姜问钰闷声道。 谈殊好笑道:“我尽量不让自己受伤,让你闲下来。” 怀里的人没答话。 谈殊无奈道:“我发誓。” 姜问钰却蹙眉,轻飘飘地说:“动不动就发誓,你把发誓当饭吃吗?” 发了不再让她生气、不随意夸别人的誓言,现在还要发别的誓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卖誓言的小贩。 谈殊听笑了:“我只对你发誓,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 姜问钰身子往后扬,想要抬头看他,却被男人宽厚的大手扣住后脑勺,摁回去与他紧紧相贴。 谈殊压低嗓音唤了声:“姜姜。” “再让我抱一会儿。”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身后是习习的冷风,身前是滚烫的身躯。 周遭万籁俱寂,姜问钰紧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响起,存在感极强。 “世子,你不觉得疼,不代表伤口不存在。” “如果你要为我活,就不要遍体鳞伤的活着。” 她轻声道。 “我只要世上最好的。” - 天空泛起鱼肚白。 晨曦洒在清幽寂静的院子,晶莹的露珠从葱翠绿叶缓慢滑落。 鸟儿在枝头跳来跃去,啁啾啼鸣,敲钟声不时悠然响起。 姜问钰是被来送早膳的谈殊叫醒的,两人一起用了膳,他有事要忙,没久留,策马回武侯府了。 姜问钰盘腿坐在软塌上,身子斜靠着案几,一手支着额头,一手翻动书册,姿态慵懒放松。 看完一页,还没翻阅,外面隐隐有鹰唳声传来。 姜问钰掩唇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身,走出门。 她站在廊下,望着寺庙漆红飞翘的屋脊。 蔚蓝天际,纯白色的隼鹰一边盘旋飞着,一边唳叫,仿佛在寻找什么。 隼鹰送信倘或找不到人,便会在空中边飞边叫。 姜问钰站立片刻,隼鹰瞧见了她,掠过树枝,俯冲下来。 见状,姜问钰仰头笑了下。 隼鹰铁钩似的爪子稳稳落在她肩膀上,小幅度扇动翅膀站稳后,便悄悄收拢双翼。 姜问钰伸手取隼鹰脚上的信件时,鸟喙轻轻啄了啄她手背。 姜问钰笑着抚了下它的背。 “给你取个名字,叫小世子。” 隼鹰又啄了啄她的手,似乎在不解,它明明是鹰,为何要叫小狮子。 是关老的来信。 关老是白紫的师父,白紫做阁主后,他便退至深山。 再之后,瀛国亡国、白紫死去,关老就彻底避世了。 姜问钰小时候很喜欢跟关老待在一块,因为他游历过四海,知晓很多民间趣闻。 关老以为她跟白紫葬身于十年前那场大火,知道她还活着,心头百感交集。 无论姜问钰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更别提扶天阁本就是她的。 关老出山,坐落江湖的三大家族惶惶不安,不出时日便会找到姜问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动出击。 在危险来临之前,她要把祸端连根拔起。 扶天阁,三大世家的家主。 东方家东方权、裴家裴珺、司空家司空楼。 三大世家虽一直互相牵制,但因无主,行事一直无拘无束。 裴珺、东方权、司空楼,这三人都是玩世不恭,骨子里傲得跟钢铁一样,想让他们凭空接受姜问钰,基本不可能。 司空家和裴家,她几乎没有接触过,只记得小时候白紫常跟他们冷脸,很不好搞。 司空家,暴躁、不耐烦。 裴家,平静、无所谓。 姜问钰还活着,会威胁到司空家和东方家,至于裴家……像是个世外桃源,全然不受影响。 关老简单说了现在扶天阁的情况,又询问她是否要回去。 自然要回,只是不是现在。 她会光明正大回去。 除此之外,关老还告诉姜问钰,裴珺已经到都城了。 裴珺向来喜欢撸起袖子把活干完后,再告诉大家结果,所以关老也不知道她来都城是做什么。 裴珺虽是行事低调裴家的家主,但她本人可不低调。 她是个姝色无双、横行霸道的疯美人。 如果说东方权浪荡于百花群中,是装模作样,伪浪子。 那裴珺则是有男人,她真渣。 天之骄子、高龄之花、单纯少年、斯文败类……就没有她没渣过的类型。 关老说,如果姜问钰有需要可以找裴珺。 不过,能不能让裴珺为她做事,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姜问钰看完后便燃火,将信烧成了灰烬。 东方权跟祝离枫有仇,可以暂时不动。 先解决司空楼。 钟陵是司空家的人,可以从他这里下手。 - 未时,玲珑阁。 后院厢房内,瑶光弹完琴,披着轻纱推门进来,屋内一片狼籍。 桌椅、花瓶、屏风、首饰、衣裙均被锋利的刀刃切段,零散分布在各处。 而两个罪魁祸首正若无其事地坐在矮塌上,喝酒吃小食,氛围还有点其乐融融。 瑶光:“……” 石英和裴珺朝她看去,见瑶光满脸忧郁之色,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走上前。 裴珺当即手一挥,一颗葡萄不轻不重地串进瑶光头上的发饰。 “……” 瑶光一脸无语地走上前,弯腰浅浅行了个礼:“裴家主。” 裴珺眯着眼打量瑶光,似笑非笑道:“瑶光把石英照顾得很好啊,都买漂亮首饰和漂亮衣裙了。” 瑶光瞥了眼没什么表情的石英。 她能说石英在外面勾搭了别的有钱姑娘,抛弃了苦守玲珑阁十八年的瑶光宝钏吗? “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整日扮什么男子啊。”裴珺神色有几分莫测看向石英,“不能让我渣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石英面不改色地抛了颗葡萄进嘴。 “也不能这么说。”瑶光轻咳道,“扮男相行动比较方便,不怕被察觉身份。” 裴珺说:“身份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察觉就察觉呗。” 瑶光略一沉思,问道:“裴家主是逃桃花债,逃到此地了?” 别人走江湖是被追杀,裴珺是被追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非也。”裴珺卷起胸前几缕发丝,缠绕在指尖,笑得勾人,“我来此是寻觅一人。” 瑶光眼掠过诧异:“心上人了?” 裴珺一根手指摇晃:“不不不,我心上乃天下所有俊俏的男子,而非一人。” 瑶光:“” 心真大,可以容纳那么多人。 你才是真正的海纳百川。 “爱是世上最无价的,也是最廉价的。”裴珺语调不徐不疾地继续道,“太无价的东西,姑奶奶拿了提心吊胆;太廉价的东西,姑奶奶看不上,所以还是不拿了潇洒快乐。” 瑶光心中赞叹。 江湖一枝花裴珺不是浪得虚名的! 理论和实践百分百切合!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 裴珺目光掠过床上的衣裙,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裙子不是瑶光买的。 瑶光可不敢给他们最强的刺客买裙子。 那么是谁买的呢?而且石英竟然还接受了。 裴珺不由眯起眼,神色莫测盯着石英:“你是碰到哪个如意郎君了吗?” 石英道:“小姑娘。” “小姑娘?”裴珺瞪她一眼,“你真把自己当男子了!?” “我本女子。”石英声音冷冷清清。 裴珺被这话惊得差点甩出红绫自尽,要知道石英自小被当作男孩子养,接受的训练是最苦、最严厉的。 周围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想变强大,只能做男子”、“做女子你永远都无法出头”、“记住,你是男子”…… 裴珺认识石英以来,费尽心思都没办法让她说出这么一句话,现在却能如此轻易说出来了。 普天同庆啊! 搞得裴珺都想招呼被她渣过的男人们一块吃酒庆祝这个时刻。 比起裴珺的大惊小怪,瑶光在经历了首饰、衣裙后,现在已经能浅浅一笑而过。 裴珺眸子半眯,问石英:“哪个小姑娘?” 石英不语。 裴珺招手,袖中飞出红绫便朝石英去,与此同时,石英拔剑而起,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红绫。 红绫一端卷住石英的长剑,一端在裴珺手里。 裴珺:“小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许?” 石英:“无可奉告。” 瑶光恳请道:“两位姑奶奶,你们可以出去打吗?” 败家也不是你们这样败的。 裴珺手掌一旋,拽紧红绫,眼尾上扬:“输了告诉我小姑娘是何方神圣。” 石英冰冷吐出两字:“无聊。” 话一落,石英手腕翻转,长剑剑锋凌厉,裴珺反应神速,红绫甩至石英手臂,试图圈住她。 屋里一阵噼里啪啦。 瑶光生无可恋地走出门,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掏出一条金条不舍地摸了摸。 败家常有,毁家不常有。 且行且珍惜。 - 申时,王府。 李景恒正半撑着手肘与谢之危在棋盘上对弈。 李景恒瞥了眼谢之危的左胳膊,皱起眉:“遇刺了?” “无碍。”谢之危嗤道,“被疯子咬了一口。” 李景恒并不关心他的伤,只随口一问,因此也不追着细问,而是转了个话题: “太子昏聩无能,朝廷文武百官有大半支持我,唯一未定的是兵权。” 皇帝年老体弱,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现在不过苟延残喘。 无才无德的李招夷,他的储君之位还能坐多久呢。 簇拥李景恒为帝的官员远比李招夷多。 李景恒不担心李招夷,他担心的是手握重权的武侯爷。 谢之危:“先派死士除掉太子和世子,武侯爷在边关,届时找个理由让他无法归朝便可。” “李招夷好说,这谈殊”李景恒道,“谈殊自幼混江湖、沙场,作战经验丰富,派出去的死士基本有去无回。” 谢之危脸色骤然一沉,沉思片刻,道:“先前从他国引入的腐草毒可以用来除掉谈殊。” 李景恒掀起眼皮:“上回闯进镇抚司衙门行窃的刺客不是也用了腐草毒,不是还没抓到吗?” 谢之危神色微僵。 上回那个黑衣刺客,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闯镇抚司衙门时,中了腐草毒却没死,后面又闯了第二次。 第二次时,被谢之危撞见,砍伤了。他一路追踪到苏府,结果刺客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从东爻国神秘人买的时候,可是说了腐草毒只有他们有解药。 莫非被欺诈了? 这时,守卫叩门而入,做了一长揖道:“殿下,曹将领将人带回了。” 上月,谢之危抄了一个县令的家,为了活命,县令把自己女儿送给了李景恒。 谢之危抬起一双冷凝的眼,很知趣地告辞:“臣还有官事在身,先不打扰殿下了。” 李景恒最喜他这般懂眼色,颔首道:“也好。如意这几日未曾见你,忙完官事可去见一面。” 谢之危稍顿,还是点头:“臣知晓。” 李景恒负手走出门,眼底是遮不住的喜。 寝房内,浓郁薰香缭绕,尚未迈进门便可闻见香味。 李景恒坐在床榻边,外衣已褪去,里衣松散开,露出大片皮肤,尚未见美人,便闻叮铃铃铃铛声响。 美人玉足,铃铛挂脚。 李景恒看见缓步走近的美人,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美人端着执壶,目视前方,一双狭长眼眸,长相美艳,姿态优雅,一举一动皆是勾人摄魂。 李景恒噙着薄笑说了句:“美人,过来。” 裴珺不慌不张地走上前,站在李景恒跟前,微眯起眼。 轻盈的脚步声,睥睨的眼神…… 李景恒唇角徒然勾起冷意:“好大的胆子!” 裴珺手中抡起执壶,作势就要砸向李景恒,后者煞时一变,伸出手臂去截。 裴珺抡执壶是一个虚幌,她猛地抬脚踹至他腹部,李景恒面露惊诧,痛得弓身往旁边躲,同时,推翻一旁架子阻拦她。 “来人!来人!” 李景恒边大喊,边踉跄往门口掠去。 裴珺饶有兴趣地坐在床榻上,扬眉笑道:“叫大点声,跑远一点。” 猫抓老鼠般的趣味。 裴珺扯掉绑在腰间的红绫,漂亮五指一扬,径直朝着李景恒的脖颈去。 去而复返的谢之危破门而入时,就见裴珺用一条红绫套住了李景恒的脖子,她手中缠绕着红绫,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裴珺用力往后一拉,李景恒旋即脸色通红一片,他的手还横在颈间抓紧红绫同裴珺较劲。 按理来说,他力气大,只需用力拽扯,那美艳绝伦的女子便会像被风吹甩过来,然而李景恒用了全力,那女子纹丝不动。 裴珺双手抓紧,使力把人拉过来,李景恒像是一条死老鼠被拉到脚下。 谢之危看着李景恒原本的俊脸变得狰狞和恼恨,很显然,这不是情趣。 谢之危拔刀上前,喝道:“休要伤殿下!” 裴珺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好整以暇望着谢之危,轻启朱唇: “这位官人,我已经伤了。” “……” 李景恒处于窒息边缘,狠狠瞪着裴珺,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李景恒作为人质在她手里,谢之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何人?” “县令的女儿。”裴珺以手背掩嘴笑道,“你怎么明知故问,真蠢。” 谢之危额角一抽。 此等身手绝不是县令的千金! “周如令。”裴珺轻声慢语道,“在哪里?” 谢之危跟李景恒对视,两人具是一愣。 随后,李景恒暴燥如雷喊道:“他爹的!你寻仇能不能找清楚路!这是王府!不是东宫!周如令是被太子李招夷抓的!” “这不是东宫吗?”裴珺反问。 李景恒气得脸都扭曲:“不是!!” 谢之危道:“此乃王府。” 裴珺歪了下头往外寻去,指了个人:“那为何他说这是未来天子的府邸?” 李景恒:“” 谢之危:“” 将领差点当场厥过去,扑通跪地:“属下不知这位姑娘是要找太子啊!” 找错人了,裴珺兴致缺缺,但也没立即放人,府邸戒备森严,现在放,她肯定出不去。 裴珺把李景恒拽拖到屋外,高墙边,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前。 李景恒狠佞道:“老子记住你了,让老子逮到你,肯定把你剥皮抽筋,让你生不如死!” “姑奶奶期待着呢。”裴珺气音暧昧,随即跃过高墙,转眼没了影子。 “追!”李景恒咬牙切齿道,“全城通缉,就算化成尸骨也要给我把骨头带回来!” 谢之危吩咐属下去追,又让人把狼狈不堪的李景恒搀回寝房。 - 姜问钰边了解扶天阁散在各处的人,边盯着东爻国的动静,大多由关老那边传信,她住在寺庙里,日子煞是悠闲清净。 白日除了给明安介绍香料,做了个招吉祥鸟的荷包,就是在院前,练练功夫,晒太阳以及跟宏光方丈聊天下棋。 净慈寺伫立在山谷里,紧紧围拢着高山青山。姜问钰今日随着明安上山摘柿子,谈殊来送饭时,她人还没回来。 阳光洒落至红墙琉璃瓦上,四周绿树环绕,古木参天,松柏森森,格外幽雅宁静。 谈殊立在半山腰的廊亭上,望着从山上小跑下来的姜问钰,她今日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发带缠在乌黑长间,没有金钗,只有发间的玛瑙珍珠,舞动的裙摆氤氲着朦胧的雾气,在山间的绿树郁葱里,雀跃归来的少女显得尤为灵动。 谈殊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一寸也不舍得移动。 苍劲的银杏树下,山间杂草多,路面不平,青石板铺就的小道略有些陡峭,姜问钰跑得跌跌撞撞,谈殊看得皱起眉头。 姜问钰穿过小道,走到斜坡上,瞧见了站在下面的谈殊,她朝他挥了挥手,神采奕奕地喊了声:“世子!” 姜问钰从斜坡跑下来,没止住步伐,谈殊伸出双臂接住她,避免她再往前冲,摔了。 “明安跟吉祥鸟一块用膳,不下来。”姜问钰站稳,扬首笑道。 谈殊嗯了声,弯腰,手掌轻轻拍掉粘在她身上的细碎树叶和杂草。 “有没有摔伤?”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确保她衣裙干净无暇后,谈殊牵她走到廊亭,从锦盒把食物拿出来。 “呐,给世子送柿子。”姜问钰双手捧着一颗大柿子递出去,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谈殊被她逗笑了,语调慢悠悠:“给我送了,可不能给别人送。” “啊?可是我摘了好多柿子,一个都不能送吗?” 还没等谈殊回答,姜问钰甜净的声音又道:“世子拿了我摘的第一个柿子,就不能拿别人的了。” 不知为何,谈殊觉得她这句话在强调着什么,他轻撩眼皮,散漫的神态变得有些认真。 ‘第一个’是很独特的词。 他很喜欢。 谈殊静静看了姜问钰小会儿,漫不经心地问道:“别人是谁?” 姜问钰:“就是别人啊。” 谈殊:“我不认识别人,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他顶着一副懒散轻狂的神色,说着一口无赖的话。 姜问钰憋住笑:“你连武侯府的世子也不认识吗?” “不认识。”谈殊面不改色道。 姜问钰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谈殊不动声色地追问:“笑得这么开心,你是不是喜欢他?” 第88章 他对姜问钰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谈殊不动声色地追问:“笑得这么开心,你是不是喜欢他?” 闻言,姜问钰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笑他的心思。 她茫然不解道:“世子都不认识他,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呀?” “我认识,你就喜欢了?”谈殊问。 姜问钰:“不啊。” 谈殊冷冷笑了声,又问:“一点也不喜欢吗?” “对啊。”姜问钰答得快,“一点也不喜欢。” “你再认真想想。”谈殊状似漫不经心道,“你只是暂时住在寺院里,没出家,佛祖管不了你。” “想清楚啦,世子认不认识,我都不喜欢。”姜问钰故意逗他。 谈殊还没开口,又听她笑盈盈道:“你问问我原因。” 谈殊干脆道:“不问。” 问了心烦。 姜问钰:“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谈殊没答,只轻掀眼皮看她。 他的眼瞳漆黑,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但是我想告诉你。”姜问钰笑眯着眼望着谈殊,“因为我现在有一点点喜欢你。” 她的话让谈殊的心脏蓦地重重一颤。 “未来也有打算喜欢上你。”姜问钰继续笑眯眼道,“所以,世子你还是很有可能拿回笛子的。” ——我现在有一点点喜欢你。 ——未来也有打算喜欢上你。 未曾想过的回答。 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谈殊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欢喜与期冀在心里无限蔓延。 新奇的、微妙的、令人上瘾的、兴奋的奔涌而来,让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回味她说话时的语速和神态。 谈殊的目光细细地打量姜问钰,少女白净的面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盈满了笑意,明媚闪耀,格外灵动。 她这几日过得开心,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放松的、愉悦的,才会如此直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般令人心动的话语。 姜问钰见他像被自己吓傻了,没再说话,视线下移,正欲低头吃饭,宽厚的手掌忽然拊上她的后颈,将她往前拽。 姜问钰还没来得及感受灼热的触觉,咚的一声,她掉进了男人幽深的黑眸里。 谈殊紧紧扣住姜问钰的后颈,两人额头相贴,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他眼底热烈燃烧的爱意,霸道地侵略她。 谈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心脏深处又多了一丝贪婪。 他对姜问钰越来越贪得无厌了。 正站在蜿蜒曲折台阶扫地的光头和尚,回头刚好看见谈殊和姜问钰额头相抵的画面。 难以置信。 那摁住小姑娘的男人竟然是无坚不摧的谈殊。 光头和尚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姜问钰身上。 从他的方向可以看见少女精致的侧脸,她还是那副柔弱单纯的模样。 苏府表姑娘,来净慈寺两次,每次宏光方丈都要见她。 而且,接待她的人不是普通和尚,是方丈的亲徒儿明安。 真的只是表姑娘这么简单吗? 须臾。 “世子。”姜问钰肚子饿得慌,她眨眨眼,轻声道,“你弄乱我头发了。” 谈殊敛起眸里情绪,不紧不慢地松开手,神色平静看着她,一副泰山崩而不动的从容神态。 他淡声问:“哪里乱了?” 姜问钰抬手指着脑袋一侧被风吹起的碎发,一本正经道:“都飞起来了。” 谈殊:“……” 他静了静,又莫名觉得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姜问钰顺了顺碎发,侧首往下方的长阶望去,台阶上空无一人。 她收回视线,拿起肉饼咬了口,问谈殊:“世子,你知道悟真和尚吗?” 谈殊低头把一碟栗子糕拿出来,眼也没抬地应:“天竺来的光头。” “我看其他和尚偶尔会结伴同行,但悟真和尚每次都自己一个人游荡在寺院各处。”姜问钰单纯发问,“他是不是不讨人喜欢呀?” 她前面的话,听得谈殊轻抬眼皮,神色莫测看着她,心想她放着他不盯,却要盯着一个光头,脑子是不是被挖走了。 结果,后面那句又让他听笑了。 “没有你讨人喜欢。”谈殊轻笑声道。 姜问钰:“我很讨人喜欢吗?” 谈殊点头,姜问钰又问:“那为什么悟真和尚不喜欢我?” 话落,她就撞到了谈殊冷淡的目光,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更明确一点,是悟真和尚对姜问钰隐隐藏着一种恶意。 这种恶意就连姜问钰都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 她跟人打听了悟真和尚。 天竺远道而来的高僧,因不善言辞,几乎不跟人交流,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是个沉闷、一心礼佛的扫地僧。 “悟真曾经是位匪徒。”谈殊不疾不徐道,“在某场战役里,他斩杀了敌军大帅的头颅,将军见他英勇不凡便让他随军杀敌。” 姜问钰好奇道:“那后来怎么做和尚了?” “杀戮过重,出家赎罪了。”谈殊神色淡淡说。 姜问钰抬头看他,怯生生问:“这么可怕吗?” “是啊。”谈殊吊儿郎当地笑道,“要不要杀了他?” 姜问钰微愣。 他这话可不是开玩笑。 她顿了顿,甜声问:“世子,你跟他有仇吗?” “杀了就有了。”谈殊答。 杀了悟真,悟真死的时候恨他,仇就结上了。 姜问钰眼眸映着青年沉着冷酷的模样,少顷,她转过身,背对他笑了。 “转回来。”谈殊说,“只给人看后背,多没礼数。” 姜问钰心情好,不跟他计较礼数,她转回头:“世子,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的吗?” 谈殊道:“谁管他们。” 他这副散漫自信的姿态,倒是让姜问钰看得一怔。 谈殊目中无人,行事又极会把握分寸。 北都国的皇位他若是想要,估计也轮不到李招夷下蛊毒。 姜问钰脑海不由自主浮现起之前在客栈里,谈殊坐在屋檐上的画面。 她突然明白,为何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与世隔绝的气息。 武侯爷大半生在沙场奋战,是为了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谈殊闯江湖、上战场,大抵只是因为骨子里的漠视和傲慢。 他似乎没什么想要的。 姜问钰咬着栗子糕,思绪错乱中,又想起了没办法杀敌的萧元颂和杀戮过重的悟真。 一个太无害,一个太有害。 他们两个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姜问钰眨眨眼睫,重新看回谈殊时,发现他轻垂眉眼,不知在沉思什么。 姜问钰换了个话题。 明安最近很苦恼。 因为他的观音草被吉祥鸟啄成了一盘荒野。 明安非常不解,喜庆的吉祥鸟怎么跟师兄一样可恶,专挑观音草祸害。 姜问钰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 现在知道你的师兄为何如此古怪了吗? 明安恍然。 因为师兄他不是人! “一个叫明安的小和尚已经开始怀疑同门情谊了。”姜问钰温声软语道,“世子你得抽空,去维护一下岌岌可危的师兄弟感情了。” “同门情谊?”谈殊喉间压着笑意,语调悠悠,“这东西我可从来都没有,去哪里维护?” 姜问钰:“没有吗?” 谈殊答得干脆:“没有。” 此时,正在被吉祥鸟逗的明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心想世子真会口是心非。 后面,闲聊中姜问钰跟谈殊提了句她明日回苏府。 谈殊点了点头,任由她来去自如。 山上有间小木屋,明安在那里等着姜问钰,她吃饱喝足便要回去。 姜问钰止步,回头看谈殊:“世子,不用送我了。” 谈殊见她玩得开心,便停了步伐,看着少女小步小步爬上斜坡。 虽说姜问钰现在身手轻盈,轻功也没问题,但她不使。 一是因为避免被窥见,二是她任性,偏不用。 谈殊立在原地,双目注视着姜问钰。 视线内的少女忽然转过身来,小跑返回。 “怎么回来了?”谈殊低头看她。 姜问钰双眼亮晶晶,弯眉笑道: “世子,举一下手,我给你送个礼物。” 礼物? 谈殊眉梢微微提起,听话地轻抬起手。 下一瞬,静谧得只剩下些许风声的山林里,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啪’声。 姜问钰跟他击了个掌。 “送完啦。” 谈殊怔了怔,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跑上坡,背影欢快。 谈殊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眼睫轻颤。 两人击掌,肌肤相贴的一瞬,美好得不真实。 - 是夜,月黑风高。 大理寺牢狱。 两道如鬼魅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看守官差身后,伸手,悄无声息一拧脖子,官差晕厥倒地。 动手之利落迅速,没一会儿,已倒成一片。 空气中飘着沉闷潮湿的气息。 裴珺闻到一股馊味,身躯不由往后仰,忍不住跟石英道: “让我待在这里,还不如让我去死。” 被美人拽来干活的石英连个眼神都不给她,用佩剑抵开一间牢房,走了进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坐靠在墙壁,闭目休息,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蓦地瞧见两个黑衣人。 无比熟悉的脸庞。 裴珺手心掩着鼻子,嫌弃地走进。 黑暗里男子的面容愈发清晰,因被关了一段时间,他瘦了不少,原本温雅如玉的五官变得有了棱角,但浑身气质仍是儒雅斯文。 裴珺皱眉看去:“周如令,你怎么把自己混成了这副鬼样子?” 周如令站起身来,脚上的铁链随他的动作在死寂的牢里发出声响。 “周如令见过裴家主。”周如令拱手道。 裴珺眯着眼睛打量他一圈,越看越嫌弃。 裴家下的扶天阁人士基本没什么宏大的志向,大多都是经营小生意、平安无事地渡过一生,小贩、商户、山旮旯县居多。 周如令是个例外。 他是躺平堆里的卷王。 清正廉洁、心怀仁厚,一心要做社稷之栋梁。 周如令如愿成为李招夷的幕僚,结果因为过于积极进谏,指出李招夷的问题,被对方恼羞成怒抓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趟浑水。”裴珺侧睨他,“找死也没你这样找的。” 周如令慢条斯理道:“男儿生于世间,该有一番天地。”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男儿生于世间,该有一番天地。女子生于世间,也有一番天地。” 周如令垂首认真聆听。 “人生于世间,该有一番天地。不对,我要是没有一番天地就不配做人了吗?”裴珺懒洋洋道,“应该是人生于世间,应当遵从本心,想做甚便做甚。” 石英抱着佩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裴家主在外是个渣遍天下俊俏郎君的疯美人,在内却是个极其护犊子的说教派。 裴珺继续说:“只要不找死,做乞丐也是一番天地,也能问心无愧。” 周如令却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有愧?”裴珺冷笑一声,语气森森,“生路你不走,非要往死路。” “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能。”周如令不为所动,仍然恭敬道,“愿以绵薄之力,辅助明君,虽死而无憾。” 裴珺闻言,优雅道:“那你就死在这里。” 周如令又拱手做了礼,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牢狱里,称得上是一股清流。 裴珺冷眼瞧他一眼,遂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得极其快,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熏的。 真女子从不回头看男人。 石英不慌不忙跟上去。 两人出了大理寺,石英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裴珺:“?” 裴珺:“你去哪里?” 石英没什么情绪说:“无可奉告。” 闻言,裴珺不轻不重地笑了声,抬手间,红绫已出,杀气腾腾地奔向石英。 “不说,那就打一架。” 石英身子一偏,躲过攻击的同时,听到熟悉的惊吓声:“啊!” 裴珺和石英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瑶光被地上石头绊倒,跌坐在地上。 裴珺收起红绫,扬眉道:“瑶光,见着我也不必如此激动。” 瑶光:“” 她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红影,视线不清,便摔了一跤。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裴珺的,以后还是不要出门了。 石英走过去,将瑶光扶起,目光看向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何?” “城楼贴的告示。”瑶光说。 石英拿起,扫了眼。 告示上画着一个艳丽张扬的美人图像,底下写着: 此人刺杀朝廷命官,罪大恶极,特此通缉,如有提供其行踪者,赏银子五十两,如有捉拿其归案者,赏银子一百两。 “裴家主,”瑶光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你值一百两银子呢。” 裴珺凤目微眯:“哪个王八蛋敢把我画得那么丑?” 瑶光脚下一踉跄,差点又摔了。 正常人看到通缉令第一个反应是慌张害怕,她却在谴责。 石英转过头,望向裴珺:“你做了何事?” “什么也没干。”裴珺面不改色道。 裴珺能做什么? 她只不过是误闯王府,把李景恒当成死狗拽拖了一路而已。 何错之有? 石英自是不信裴珺的话,但也没问,姜问钰拜托她的事,还没做。 见石英侧身就走,裴珺欲转手出红绫,却猝不及防被瑶光握住了双手。 “裴家主。”瑶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盯着裴珺,言语恳切,“我把你交出去,先赚一百两银子,你再逃出去如何?” 裴珺:“” 扶天阁就没一个正常人。 “我要是逃不出去呢?”裴珺皮笑肉不笑道。 瑶光倒没想过这个,裴珺自己逃不出去,但她身后可是整个裴家人,不可能会死的。 思索片刻,瑶光说:“那我就独吞银子。” 裴珺冷笑道:“你倒是会打算。” “自然。”瑶光接受她的称赞。 裴珺目光森森。 瑶光又道:“裴家主想知晓石英的腐草毒是谁医好的吗。” 裴珺精致的细眉一挑:“何人?” 瑶光伸出手,笑容如沐春风:“先把毁坏屋子的赔偿给了。” “”精打细算得令人发指。 裴珺爽快地丢了个钱袋给她,眼尾微勾:“说。” “姜问钰。”瑶光浅浅笑道,“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她的声音温婉如清风,眼底的笑意却带着精明。 扶天阁也没几个蠢货。 当初瑶光找仲子鹊,是因为仲子鹊乃都城的名医。 甫一见姜问钰,她以为对方只是仲子鹊的徒弟,看完伤势会回去跟仲子鹊说,再来解毒。 姜问钰直接解毒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后面不要金条,只问画影的事情,更让她生出了好奇。 “姜问钰?” 裴珺思索了下,没听说过,正在她困惑时,又听瑶光说:“扶天阁的新阁主。” 裴珺凤眸闪过诧异,神色微凝重:“不是白琼吗?” 关老说的明明是白琼,姜问钰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白琼破茧成蝶,”瑶光轻声笑道,“成为了姜问钰。” 裴珺敛起平日浪荡不羁的气息,眉眼间尽是冷肃和杀意。 东方权这小子竟敢耍她! …… 前些日。 “白琼在东爻国,你们两个要不要先跟她见一面啊?”东方权边挠脖子,边贱兮兮道,“白琼跟白紫一样,都不是好糊弄的蠢货,你们确定不先去笼络一下?” “一介女流之辈,国破家亡之徒,”司空楼眉头紧皱,压着嗓音怒道,“不配做我扶天阁阁主!” 裴珺一记刀眼飞过去,冷森道:“一介女流之辈?” 司空楼心下顾忌她,收了些怒火:“莫非你想让白琼回来?这个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是又如何。”裴珺坐在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勾唇道,“我裴家又不忌惮。” “白紫在世时,我们做事可畏手畏脚,毫无出头。”司空楼冷声道。 “扶天阁都是认令牌为主,”东方权挠完脖子,开始挠脸,“还有你们别忘了,这扶天阁本来就是姓白的。” “姓白的。”裴珺挑眉笑了笑,“司空楼,要不你去自宫,再扮女相,改姓白。” “扮女相也没用啊。”东方权指着司空楼说,“他长得又不漂亮,白琼可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裴珺笑出声来。 司空楼黑了脸,怒吼:“你们两个少给我幸灾乐祸!” 司空楼问东方权:“你同白琼认识时间最长,此次又是第一个与她会面,你觉得她如何?” 裴珺收起笑,也看向东方权。 “白琼啊……”东方权认真想了想片刻,吊儿郎当道,“不是小爷喜欢的类型。” 裴珺嫌弃道:“东方权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司空楼上前,一把拽住东方权的衣领,恶狠狠道:“谁他爹问你这个,老子问你她的本事如何!” 东方权不恼,微笑道:“你没说清楚,怪我?” 司空楼愤然松手,瞪着他:“现在清楚了吗!” “当然清楚了。”东方权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领,语调悠然,“白琼的本事啊,你猜猜?” 司空楼正要动手,眼前闪过红影,东方权已被裴珺的红绫绑住了。 “东方权,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废话。”裴珺警告道。 “姑奶奶。”东方权立即求饶道,“我说,我说,你先把我松开。” 裴珺这才收回红绫。 “你们知道上一任家主都如何形容白紫。”东方权说。 裴珺和司空楼点头。 白紫是个奇女子,经天纬地又匡扶社稷,是真正的扶天人。 “任人为贤,贤人为忠。”东方权道,“从一群人里精准挑出一位能人,这是识才。让能人甘愿为你卖命,这是魄力。白紫之所以成为阁主,是因为她两者兼具。” “白紫有识才的眼界,也有让人臣服的魄力。她所在之处,从不缺拥护者。” “而白琼……”东方权顿了顿,“如果说白紫是后天的主帅,那白琼便是天生的主帅。你们说她可不可怕?” 司空楼问:“白琼当真有如此本领?” 东方权耸肩:“爱信不信。” 裴珺漫不经心地将红绫缠绕在手腕,沉思片刻,抬眼朝东方权看去: “只有本领,一人也无法敌万人,有何可惧?” “祸福相依,你们别忘记了。”东方权贼笑了下,慢悠悠道,“白琼被追杀的原因。” 闻言,裴珺和司空楼皆是一愣。 原因……她的身份和所代表的权力。 前朝公主,扶天阁阁主。 这两个身份,对上位者来说都代表着一种威胁。 白琼是亡国瀛国的公主殿下。 爱屋及乌,曾经追随白紫和陆湛的人对白琼会心生怜惜。 而白琼又能把人归为己用。 倘或她平平无奇,随便挑个日子,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弄死。 可白琼偏偏不是。 她若成长起来,便是天底下最难搞的敌人。 “既如此,白琼为何还不回来?”裴珺问。 “我又不是白琼,”东方权抬手活动颈肩,“你问我,我问谁?” 司空楼沉声问:“她如今在东爻皇城?” “哟,司空楼你越来越聪明了。”东方权讥讽道,“我刚说完,你就忘记了,真是个大聪明!” 司空楼怒气冲冲起身,便要上前揍东方权,后者预料到他会暴躁,拔脚就跑。 …… “裴家主,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瑶光把钱袋子塞入怀,“人美声甜,乖巧可爱,明媚又温柔。” 裴珺的思绪被拽回来,听着她的用词,缓缓蹙起眉来:“乖巧?声甜?” “还温顺无害。” “温顺?无害?” “很单纯很无辜。”瑶光点头。 裴珺:“单纯?无辜?” 这怎么跟东方权那狗东西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瑶光微笑道,“她是全天下最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裴珺皱着柳眉,眯起双眼,眸里满是怒火。 东方权! 狗东西! 胆敢欺骗姑奶奶,找死! “哎?”瑶光望着裴珺跃至高墙的倩影,喊道,“裴家主,你要去哪里?” “去砍人!”裴珺说。 砍谁? 瑶光抬头看了看洒墨般的天,蛾眉轻弯。 能帮她赚到银子的女孩子就是最讨喜的。 裴珺从不砍女孩子,所以她肯定不是去找姜问钰。 至于是哪个倒霉鬼要被砍。 瑶光可不关心。 - 此时,远在霖州的东方权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裴美人的刀下狗。 酒楼内,喧哗热闹,嘈杂的人声里混着缕缕悠扬的丝竹管弦声。 二楼厢房里,东方权双手抱胸,斜靠桌边,神色淡然盯着仲子扁对面披着轻纱的少女。 仲子扁闭目把脉,霜白的眉毛动了动,转过眼珠瞥向面前人。 见状,东方权问道:“仲神医,如何?” 仲子扁看了眼他,似在犹豫要不要当着病人的面直接说。 青衣少女出声道:“无妨,神医可直言。” 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宛如被沙砾摩擦过。 “脉浮虚,药石无医,只能开几服药,延长寿命。”仲子扁说,“但也只能延长年。” 东方权眉头一皱。 青衣少女和气道:“多谢神医,年也可了。” 仲子扁看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东方权送仲子扁到另一间包厢用膳,脸色沉沉问:“当真无法医?” “你这小子难不成怀疑老夫见死不救?”仲子扁愠怒道。 东方权不吭声。 仲子扁知他是担心,就没跟他计较了。 “老夫没有办法,或许有人会有办法。”仲子扁意有所指道。 东方权抬眼:“您是说……” “虽说老夫跟徒儿相处时间不多,但姜姜的医术我是了解的。”仲子扁坐下来,身躯前倾瞧了瞧都有什么饭菜,“当初老夫收她为徒可不是看在白紫的份上。” 东方权低垂眉眼,似在思索。 “年的时间,姜姜肯定能找到办法。”仲子扁说,“这丫头比她母亲还要有毅力。” “涅盘蛊毒之事,多谢神医帮我隐瞒。”东方权言语平静,“至于是否要找姜问钰,容我再考虑。” 仲子扁睨了他一眼:“你们年轻人就是顾虑太多了,有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寻医还要考虑这考虑那。” 东方权抱拳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他返回原来的厢房。 青衣少女正在拿帕子捂嘴咳嗽,东方权看见她帕子上沾了血,焦急走过去。 “璇儿!” 璇儿抬头,笑着安慰他道:“没事,咳习惯了。” 东方权给她倒了杯茶,把方才仲子扁的建议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璇儿饮一口茶,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暂时还不能见她。” 东方权拧眉:“为何?你的命不比白琼……” “东方权!”璇儿厉声喊道,“摆正你的位置。” 东方权轻垂眼皮,神情极其不悦。 “时机一到我自会见她。”璇儿又恢复了柔和的语气,“你不用操心此事。” 东方权蹙眉看她,薄唇抿得死紧,良久,才开口:“我知晓了。” - 翌日,天色由黎明的淡青色逐渐变成淡蓝色。 伴随着寺院的悠扬钟声,姜问钰收到了隼鹰送来的信。 关老告诉她,祝离枫作为东爻国的使者要来都城。 不日便到。 姜问钰将信纸攥在手心,抬头一笑。 灭鼠游戏,即将开场。 第89章 世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是姜问钰回苏府的日子。 谈殊送完早膳,等了片刻,跟她一块离开净慈寺。 姜问钰掀开马车帘子,双手交叠放在车窗上,望向悠哉策马的谈殊,问道: “世子,我送你的柿子,你吃了吗?” 谈殊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没有。” “柿子放太久会坏掉的。”姜问钰下巴搁在手臂上,莹亮的杏眸看着他,“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吃?” 谈殊原本没打算吃掉它的,毕竟那可不是普通的柿子,但听她的语气有些叹息,好似柿子坏了她会很难过。 “回去就吃。” 谈殊好笑地看向姜问钰,“还是你要盯着我吃掉?” “不了。”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笑道,“我怕世子觉得我管得太多,烦我。” “你尽可以管,”谈殊懒散笑道,“绝不烦。” 姜问钰立即说:“那我先管世子回去一定要把柿子吃掉。” 谈殊望向她,看见狡黠从少女的杏眸里一闪而过。 机灵地钻了空子呢。 谈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懒声道:“可以。” 姜问钰笑弯了眉眼,注视着他片刻,缓声说:“世子,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哦。” 闻言,谈殊愣了下。 “我的过往。”姜问钰眨眨眼,“你要是有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谈殊看进她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思索时,又听少女软声说:“我可以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怎么样呀,世子要不要进马车?” 她的语气、表情、目光都无比真挚。 谈殊没放过机会,也没拒绝她的邀请。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子,眸持笑意道:“世子,你问。” 谈殊身躯微微靠着车壁,漆黑眼瞳映着少女的样子,看得出来她现在很有耐心。 “有烧伤吗?”他问。 ——当年那场大火,她有没有被烧伤? 姜问钰一怔。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两人视线相接,谈殊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不出情绪。 “没有烧伤。”姜问钰笑着摇头,轻声细语道,“火烧起来之前,我已经离开寝宫,走远了,火烧不到我身上。” 谈殊接着问:“那有受伤吗?” 姜问钰停顿的几息里,谈殊已经知道答案了。 “扶天阁有人对你下手了吗?”谈殊眉目平静看着她,换了个问题。 姜问钰重新与他对视,不得不说,此刻,青年沉着冷静的神情让她很动容。 当年那场大火,虽没有烧到肉体,却烧尽了灵魂。 尽管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发紫,浑身没有知觉,变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但他若是因此露出怜惜和同情,她不止不会得到安慰,还会再次记起痛苦。 “没有。”在谈殊沉静的目光下,姜问钰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她朝他俏皮眨了下眼,“世子,我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哦。” 谈殊轻笑道:“我知道。” “世子,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父母。”姜问钰主动说。 谈殊轻轻挑了下眉,好整以暇看着她,摆出一副我在认真听的姿态。 “你说。”他压着笑意道。 “白紫本名叫姜紫,她自小游历四方,见过世间疾苦,不忍心百姓受苦,后来遇见了扶天阁的白阁主。”姜问钰慢声道,“白阁主欣赏姜紫,便让她入扶天阁,改名为白紫。” “白紫做扶天阁阁主后,听说瀛国正在遭受瘟疫,她便前往了。后面的事情,世子你应该也知道,她先成为了圣女,后当了皇后。” 姜问钰跟谈殊简单介绍了陆湛的经历,与他听说的大差不差。 “天下大势,亡国必不可免。”姜问钰说,“关于当年那场战争,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但没有一种是完全对的。” “祝离枫提前看清了灭国的趋势,他先是叛国,投靠敌国,后又怂恿情绪低迷的陆湛给全国百姓下毒。”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神情依旧专注看着她。 “白紫发现此事,阻止了祝离枫。而祝离枫怂恿不成,便要亲自上阵。为了阻止他,白紫和陆湛打开了城门,放敌军进来灭了国。” “再后来,世子也知道。祝离枫够聪明,全身而退了。” …… 谈殊耐心听完,撩了撩眼皮,漫声道:“你师父似乎对你父亲有很大的误解。” 姜问钰抬头看他,茫茫然:“子扁师父吗?” 谈殊把仲子扁同他说的话跟她娓娓道来。 “其实……”姜问钰慢吞吞道,“子扁师父说的也没错。” 谈殊目光定定看着她,适时问:“怎么说?” “陆湛选择跟着国家一块死,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忠烈,对小部分人来说却是懦弱。”姜问钰眼睫轻慢地眨了下,“子扁师父对生命有着崇高的敬意,他认为自尽是十分软弱的行为。” 谈殊懒洋洋道:“你师父也不喜欢我。” 姜问钰笑看他:“世子,你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仲子扁是你师父。”谈殊漫不经心道,“我们要是打起来,你会为难。” 姜问钰摇摇头:“不会的。” “不难过?”谈殊问。 “你们不会打起来。”姜问钰神色老实道,“子扁师父最讨厌打架了,他只喜欢骂人。” 谈殊问:“你被骂过?” 姜问钰静声想了片刻:“没有那个机会。” 谈殊不禁压唇笑了笑。 怎么感觉她没被仲子扁骂过还隐隐有点遗憾。 姜问钰跟他说了小时候被白紫和陆湛抓起来读书、识毒识医、练武……等各种繁杂的事情。 谈殊蹙眉问道:“学那么多东西,你不用睡觉?” “世子,我是天才。”姜问钰笑眼弯弯,语调欢快,“我非常擅长在各种功课里偷懒睡觉哦。” 闻言,谈殊眸里浮现笑意:“你确实是天才。” 姜问钰点点头,又挑着有趣的事情跟他说了在谢府和苏府的经历。 谈殊目光打量她,觉得她情绪没问题,才出声问:“祝离枫为何要带你走?” “世子。”姜问钰青葱玉指点了两下笛子,耸拉眼皮,轻声道,“这个问题,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 谈殊目不转睛盯着她。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姜问钰抬头,望着他点漆的黑瞳,说道,“祝离枫会死在我手里。” 谈殊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那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姜问钰嗯嗯点头。 谈殊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我还能问问题吗?” “可以呀。”姜问钰软声道,“世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对于过往经历,姜问钰基本有问必答,但涉及到未来的事情,她尤为敏锐,半点也套不出话来。 “十个问题,九个不能回答我。”谈殊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有一个能回答我,你却说你忘了。” 姜问钰乖巧道:“嗯呢,一点也记不得了。” 谈殊微微眯起眼:“你故意的。” 姜问钰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无辜:“我?” 谈殊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漆黑的眼眸带点恣意、张扬的笑看她。 “就是你。” 姜问钰眼珠黑白分明望着他,神思恍惚。 第一次有人在听到她国破家亡的事情后,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而是眉目平静地聆听。 听完后,还能跟平时一样融洽闲聊。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的黑眸,忽而低头笑了下。 “笑什么?”谈殊问。 姜问钰没答,而是仰起脸,笑盈盈道:“世子,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89章 世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是姜问钰回苏府的日子。 谈殊送完早膳,等了片刻,跟她一块离开净慈寺。 姜问钰掀开马车帘子,双手交叠放在车窗上,望向悠哉策马的谈殊,问道: “世子,我送你的柿子,你吃了吗?” 谈殊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没有。” “柿子放太久会坏掉的。”姜问钰下巴搁在手臂上,莹亮的杏眸看着他,“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吃?” 谈殊原本没打算吃掉它的,毕竟那可不是普通的柿子,但听她的语气有些叹息,好似柿子坏了她会很难过。 “回去就吃。” 谈殊好笑地看向姜问钰,“还是你要盯着我吃掉?” “不了。”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笑道,“我怕世子觉得我管得太多,烦我。” “你尽可以管,”谈殊懒散笑道,“绝不烦。” 姜问钰立即说:“那我先管世子回去一定要把柿子吃掉。” 谈殊望向她,看见狡黠从少女的杏眸里一闪而过。 机灵地钻了空子呢。 谈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懒声道:“可以。” 姜问钰笑弯了眉眼,注视着他片刻,缓声说:“世子,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哦。” 闻言,谈殊愣了下。 “我的过往。”姜问钰眨眨眼,“你要是有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谈殊看进她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思索时,又听少女软声说:“我可以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怎么样呀,世子要不要进马车?” 她的语气、表情、目光都无比真挚。 谈殊没放过机会,也没拒绝她的邀请。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子,眸持笑意道:“世子,你问。” 谈殊身躯微微靠着车壁,漆黑眼瞳映着少女的样子,看得出来她现在很有耐心。 “有烧伤吗?”他问。 ——当年那场大火,她有没有被烧伤? 姜问钰一怔。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两人视线相接,谈殊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瞧不出情绪。 “没有烧伤。”姜问钰笑着摇头,轻声细语道,“火烧起来之前,我已经离开寝宫,走远了,火烧不到我身上。” 谈殊接着问:“那有受伤吗?” 姜问钰停顿的几息里,谈殊已经知道答案了。 “扶天阁有人对你下手了吗?”谈殊眉目平静看着她,换了个问题。 姜问钰重新与他对视,不得不说,此刻,青年沉着冷静的神情让她很动容。 当年那场大火,虽没有烧到肉体,却烧尽了灵魂。 尽管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发紫,浑身没有知觉,变得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但他若是因此露出怜惜和同情,她不止不会得到安慰,还会再次记起痛苦。 “没有。”在谈殊沉静的目光下,姜问钰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她朝他俏皮眨了下眼,“世子,我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哦。” 谈殊轻笑道:“我知道。” “世子,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父母。”姜问钰主动说。 谈殊轻轻挑了下眉,好整以暇看着她,摆出一副我在认真听的姿态。 “你说。”他压着笑意道。 “白紫本名叫姜紫,她自小游历四方,见过世间疾苦,不忍心百姓受苦,后来遇见了扶天阁的白阁主。”姜问钰慢声道,“白阁主欣赏姜紫,便让她入扶天阁,改名为白紫。” “白紫做扶天阁阁主后,听说瀛国正在遭受瘟疫,她便前往了。后面的事情,世子你应该也知道,她先成为了圣女,后当了皇后。” 姜问钰跟谈殊简单介绍了陆湛的经历,与他听说的大差不差。 “天下大势,亡国必不可免。”姜问钰说,“关于当年那场战争,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但没有一种是完全对的。” “祝离枫提前看清了灭国的趋势,他先是叛国,投靠敌国,后又怂恿情绪低迷的陆湛给全国百姓下毒。”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神情依旧专注看着她。 “白紫发现此事,阻止了祝离枫。而祝离枫怂恿不成,便要亲自上阵。为了阻止他,白紫和陆湛打开了城门,放敌军进来灭了国。” “再后来,世子也知道。祝离枫够聪明,全身而退了。” …… 谈殊耐心听完,撩了撩眼皮,漫声道:“你师父似乎对你父亲有很大的误解。” 姜问钰抬头看他,茫茫然:“子扁师父吗?” 谈殊把仲子扁同他说的话跟她娓娓道来。 “其实……”姜问钰慢吞吞道,“子扁师父说的也没错。” 谈殊目光定定看着她,适时问:“怎么说?” “陆湛选择跟着国家一块死,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忠烈,对小部分人来说却是懦弱。”姜问钰眼睫轻慢地眨了下,“子扁师父对生命有着崇高的敬意,他认为自尽是十分软弱的行为。” 谈殊懒洋洋道:“你师父也不喜欢我。” 姜问钰笑看他:“世子,你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仲子扁是你师父。”谈殊漫不经心道,“我们要是打起来,你会为难。” 姜问钰摇摇头:“不会的。” “不难过?”谈殊问。 “你们不会打起来。”姜问钰神色老实道,“子扁师父最讨厌打架了,他只喜欢骂人。” 谈殊问:“你被骂过?” 姜问钰静声想了片刻:“没有那个机会。” 谈殊不禁压唇笑了笑。 怎么感觉她没被仲子扁骂过还隐隐有点遗憾。 姜问钰跟他说了小时候被白紫和陆湛抓起来读书、识毒识医、练武……等各种繁杂的事情。 谈殊蹙眉问道:“学那么多东西,你不用睡觉?” “世子,我是天才。”姜问钰笑眼弯弯,语调欢快,“我非常擅长在各种功课里偷懒睡觉哦。” 闻言,谈殊眸里浮现笑意:“你确实是天才。” 姜问钰点点头,又挑着有趣的事情跟他说了在谢府和苏府的经历。 谈殊目光打量她,觉得她情绪没问题,才出声问:“祝离枫为何要带你走?” “世子。”姜问钰青葱玉指点了两下笛子,耸拉眼皮,轻声道,“这个问题,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 谈殊目不转睛盯着她。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姜问钰抬头,望着他点漆的黑瞳,说道,“祝离枫会死在我手里。” 谈殊瞧着她认真的模样,笑道:“那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姜问钰嗯嗯点头。 谈殊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儿,又道:“我还能问问题吗?” “可以呀。”姜问钰软声道,“世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对于过往经历,姜问钰基本有问必答,但涉及到未来的事情,她尤为敏锐,半点也套不出话来。 “十个问题,九个不能回答我。”谈殊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有一个能回答我,你却说你忘了。” 姜问钰乖巧道:“嗯呢,一点也记不得了。” 谈殊微微眯起眼:“你故意的。” 姜问钰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无辜:“我?” 谈殊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漆黑的眼眸带点恣意、张扬的笑看她。 “就是你。” 姜问钰眼珠黑白分明望着他,神思恍惚。 第一次有人在听到她国破家亡的事情后,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而是眉目平静地聆听。 听完后,还能跟平时一样融洽闲聊。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的黑眸,忽而低头笑了下。 “笑什么?”谈殊问。 姜问钰没答,而是仰起脸,笑盈盈道:“世子,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90章 保她长命百岁,裙摆无尘 姜问钰看人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她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眸,目不转睛望着你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她重视的、信任的。 但其实,把人性看得很透,仍然坚韧不拔的姜问钰只相信她自己。 她不会主动去信任别人,不会主动去喜欢别人,不会主动去期待别人。 别人很难得到她全部的喜怒哀乐。 望着少女如水杏眸,谈殊的心动了动。 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信任,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谈殊嗓音清冷,语调却悠扬调笑:“让我猜猜你的秘密是什么?” 见他佯装略作思索的神情,姜问钰笑着弯腰靠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谈殊低头看她,不由得怔住。 “世子。”姜问钰不想起身,她朝他勾勾手指,示意把脑袋凑过来。 谈殊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姜问钰侧脸,凑近他耳边轻声吐息: “我有只耳朵听不见。” 听不见? 谈殊脸色一僵,拉开距离就要看她,却被姜问钰伸出胳膊抱住脖子,重新拉近。 “小时候跟白紫出门碰到仇人,伤到了右耳,起初还隐隐能听到,后面就彻底听不见了。” 一只耳朵听不见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可是谈殊仔细回想起过往的点滴,无论从哪一处看,她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姜问钰贴在他耳边,清甜的声音含笑:“在世上,除了我外,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 谈殊不敢妄动,把沉冷的气息也收敛起来了,任何情绪对姜问钰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而没必要。 而他想做的,他还不能做。 她虽然说了有一点点喜欢他,也说了打算喜欢上他,但她心里仍然有一道很明显的防护线把他隔开了。 姜问钰肯告诉谈殊秘密,更多原因是心情好,而不是信任。 百无禁忌姜问钰。 她高兴了向来随心所欲。 “祝离枫也不知道?”谈殊嗓音低沉,问道。 “不知道。”姜问钰笑着说,“他没有你让人愉悦。” 愉悦。 除了开胃,他又多了一个用处。 谈殊听笑了:“我很荣幸?” “秘密这东西,有人觉得是荣幸,有人觉得是累赘。”姜问钰说,“世子认为它是什么,便是什么。” 谈殊挑眉道:“世子向来不可一世,自然是荣幸。” 此时,马车停下。 姜问钰松开环住谈殊脖颈的手,掀开车帘往外看,轻声道:“世子,我要去见石英。” 谈殊手掌摁在后脖,活动了下脖子,瞥眼瞧她,目光意味深长。 开心完就不管他了。 他迟早会被她玩死。 谈殊还能说什么,只能轻哼声,跟姜问钰道别,顶着不可言状的心悸打道回府了。 还好他装惯了,表面看起来没任何异样。 谈殊回去的路上,心里反复回想方才的事情。 他看不见姜问钰的脸,却能从她轻松随意的语调、呼吸节奏,联想到她的神情。 谈殊想起了姜问钰的秘密。 人就是贱。 想知道她的全部秘密,听了却恨不得她是骗自己的。 - 沈淮今日到武侯府,没见着人,正要离开,迎面看见了步履稳健,气息沉冷的男人。 最近很忙,两人很少碰面,而每次碰面沈淮只能看见谈殊策马远行的背影。 据说,世子爷整日往净慈寺跑,这武侯府怕是要改为寺庙了。 沈淮拱手行礼,谈殊睨了他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往里走。 沈淮告知他近日朝廷的动向,皇帝躺在龙塌上,时日不多,李招夷和李景恒明争暗斗,为了拉拢国公府,李招夷没按约定娶苏芊芊为妃而是娶了国公府的千金。 谢之危拥护李景恒,借着锦衣卫之势,光明正大去抄了拥护李招夷的官员。 在朝为官,没几个是完完全全干净的。谢之危一查基本一个准。 倘或真有挑不出毛病,又想把他拉下水的人,只要权力够大,轻而易举。 上位者的争权之路,染满了淋漓鲜血。 “按形势看,五殿下赢面很大。”沈淮温声道,“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定是揽权。” 皇帝一声把兵权交上来,为人臣子还能说不? “那就帮他们一把。”谈殊勾起唇角,笑得玩世不恭,“先把权握在手里,到时候一并施舍出去。” 沈淮怔了下,不是他的错觉,世子爷回来后对权力感兴趣了。 “许久没见虎贲军的三位将军,”谈殊声音冷又散漫,“择日请他们喝茶。” 沈淮瞳孔微缩,三大禁军之一的虎贲军乃武侯爷带出的军队,后来为了让皇帝放心,一分三权交了出去。 他知道谈殊下手又黑又狠,但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的黑。 沈淮若有所思,目光落在谈殊身上,忽然觉得有点怪异。 他上下打量了下,忽然呆住了。 “你的笛子呢?”沈淮皱眉问。 谈殊瞥眼瞧他,“大惊小怪什么。” 沈淮跟着谈殊时间不长,却从萧元颂那里知道,那支白玉笛是候夫人生前亲手给谈殊做的,谈殊混江湖、上沙场都带着它,十年时间,无论杀了多少敌人,他的笛子都未沾过血,所以跟着他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笛子当成了军中制胜法宝。 萧元颂说,这笛子里有候夫人的魂,保护着谈殊,谁要敢碰他的笛子,还没碰到就会被杀了。 沈淮想起谈殊这几日去净慈寺,皱起的眉松开了些,问道:“放在净慈寺了?” 不应该。 “丢了?被抢了?坏了?”沈淮三连问。 谈殊懒声笑道:“我的笛子,你问那么多干嘛?” “那可是保命——” 沈淮刚开了个头,就被谈殊截断了话语,“要真能保命,最好给我保她长命百岁,裙摆无尘。”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穿过长廊,回寝屋。 沈淮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杵在原地疑惑不解。 谁? 保谁长命百岁,保谁裙摆无尘? - 姜问钰握着白玉笛跑进玲珑阁的后院,瞧见了院子里练剑的石英,她笑盈盈喊道:“英英!” 石英被这声英英吓了一跳,差点没握住剑。 她面无表情把剑收起,负在身后。 姜问钰和石英寒暄了几句,主要是姜姜单方面问候,活络氛围。 石英带姜问钰进屋。 姜问钰双手捧着茶杯,好奇道:“你怎么换房间了?” 石英说:“那间被打坏了。” 姜问钰微微瞪大眼睛,“谁这么野?” “裴珺。”石英道。 裴珺? 姜问钰眨眨眼。 关老说过,石英是扶天阁最好的刺客,裴珺、东方权、司空楼偶尔会拜托她做事。 “你知道她来都城做何吗?”姜问钰问道。 石英点头,把裴珺干的荒唐事情都跟姜问钰说了。 姜问钰缩了缩脖子,怯声道:“听起来很不好惹。” “她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 第90章 保她长命百岁,裙摆无尘 姜问钰看人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她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眸,目不转睛望着你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她重视的、信任的。 但其实,把人性看得很透,仍然坚韧不拔的姜问钰只相信她自己。 她不会主动去信任别人,不会主动去喜欢别人,不会主动去期待别人。 别人很难得到她全部的喜怒哀乐。 望着少女如水杏眸,谈殊的心动了动。 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信任,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谈殊嗓音清冷,语调却悠扬调笑:“让我猜猜你的秘密是什么?” 见他佯装略作思索的神情,姜问钰笑着弯腰靠近,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谈殊低头看她,不由得怔住。 “世子。”姜问钰不想起身,她朝他勾勾手指,示意把脑袋凑过来。 谈殊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姜问钰侧脸,凑近他耳边轻声吐息: “我有只耳朵听不见。” 听不见? 谈殊脸色一僵,拉开距离就要看她,却被姜问钰伸出胳膊抱住脖子,重新拉近。 “小时候跟白紫出门碰到仇人,伤到了右耳,起初还隐隐能听到,后面就彻底听不见了。” 一只耳朵听不见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可是谈殊仔细回想起过往的点滴,无论从哪一处看,她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姜问钰贴在他耳边,清甜的声音含笑:“在世上,除了我外,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 谈殊不敢妄动,把沉冷的气息也收敛起来了,任何情绪对姜问钰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而没必要。 而他想做的,他还不能做。 她虽然说了有一点点喜欢他,也说了打算喜欢上他,但她心里仍然有一道很明显的防护线把他隔开了。 姜问钰肯告诉谈殊秘密,更多原因是心情好,而不是信任。 百无禁忌姜问钰。 她高兴了向来随心所欲。 “祝离枫也不知道?”谈殊嗓音低沉,问道。 “不知道。”姜问钰笑着说,“他没有你让人愉悦。” 愉悦。 除了开胃,他又多了一个用处。 谈殊听笑了:“我很荣幸?” “秘密这东西,有人觉得是荣幸,有人觉得是累赘。”姜问钰说,“世子认为它是什么,便是什么。” 谈殊挑眉道:“世子向来不可一世,自然是荣幸。” 此时,马车停下。 姜问钰松开环住谈殊脖颈的手,掀开车帘往外看,轻声道:“世子,我要去见石英。” 谈殊手掌摁在后脖,活动了下脖子,瞥眼瞧她,目光意味深长。 开心完就不管他了。 他迟早会被她玩死。 谈殊还能说什么,只能轻哼声,跟姜问钰道别,顶着不可言状的心悸打道回府了。 还好他装惯了,表面看起来没任何异样。 谈殊回去的路上,心里反复回想方才的事情。 他看不见姜问钰的脸,却能从她轻松随意的语调、呼吸节奏,联想到她的神情。 谈殊想起了姜问钰的秘密。 人就是贱。 想知道她的全部秘密,听了却恨不得她是骗自己的。 - 沈淮今日到武侯府,没见着人,正要离开,迎面看见了步履稳健,气息沉冷的男人。 最近很忙,两人很少碰面,而每次碰面沈淮只能看见谈殊策马远行的背影。 据说,世子爷整日往净慈寺跑,这武侯府怕是要改为寺庙了。 沈淮拱手行礼,谈殊睨了他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往里走。 沈淮告知他近日朝廷的动向,皇帝躺在龙塌上,时日不多,李招夷和李景恒明争暗斗,为了拉拢国公府,李招夷没按约定娶苏芊芊为妃而是娶了国公府的千金。 谢之危拥护李景恒,借着锦衣卫之势,光明正大去抄了拥护李招夷的官员。 在朝为官,没几个是完完全全干净的。谢之危一查基本一个准。 倘或真有挑不出毛病,又想把他拉下水的人,只要权力够大,轻而易举。 上位者的争权之路,染满了淋漓鲜血。 “按形势看,五殿下赢面很大。”沈淮温声道,“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定是揽权。” 皇帝一声把兵权交上来,为人臣子还能说不? “那就帮他们一把。”谈殊勾起唇角,笑得玩世不恭,“先把权握在手里,到时候一并施舍出去。” 沈淮怔了下,不是他的错觉,世子爷回来后对权力感兴趣了。 “许久没见虎贲军的三位将军,”谈殊声音冷又散漫,“择日请他们喝茶。” 沈淮瞳孔微缩,三大禁军之一的虎贲军乃武侯爷带出的军队,后来为了让皇帝放心,一分三权交了出去。 他知道谈殊下手又黑又狠,但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的黑。 沈淮若有所思,目光落在谈殊身上,忽然觉得有点怪异。 他上下打量了下,忽然呆住了。 “你的笛子呢?”沈淮皱眉问。 谈殊瞥眼瞧他,“大惊小怪什么。” 沈淮跟着谈殊时间不长,却从萧元颂那里知道,那支白玉笛是候夫人生前亲手给谈殊做的,谈殊混江湖、上沙场都带着它,十年时间,无论杀了多少敌人,他的笛子都未沾过血,所以跟着他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那笛子当成了军中制胜法宝。 萧元颂说,这笛子里有候夫人的魂,保护着谈殊,谁要敢碰他的笛子,还没碰到就会被杀了。 沈淮想起谈殊这几日去净慈寺,皱起的眉松开了些,问道:“放在净慈寺了?” 不应该。 “丢了?被抢了?坏了?”沈淮三连问。 谈殊懒声笑道:“我的笛子,你问那么多干嘛?” “那可是保命——” 沈淮刚开了个头,就被谈殊截断了话语,“要真能保命,最好给我保她长命百岁,裙摆无尘。”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穿过长廊,回寝屋。 沈淮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杵在原地疑惑不解。 谁? 保谁长命百岁,保谁裙摆无尘? - 姜问钰握着白玉笛跑进玲珑阁的后院,瞧见了院子里练剑的石英,她笑盈盈喊道:“英英!” 石英被这声英英吓了一跳,差点没握住剑。 她面无表情把剑收起,负在身后。 姜问钰和石英寒暄了几句,主要是姜姜单方面问候,活络氛围。 石英带姜问钰进屋。 姜问钰双手捧着茶杯,好奇道:“你怎么换房间了?” 石英说:“那间被打坏了。” 姜问钰微微瞪大眼睛,“谁这么野?” “裴珺。”石英道。 裴珺? 姜问钰眨眨眼。 关老说过,石英是扶天阁最好的刺客,裴珺、东方权、司空楼偶尔会拜托她做事。 “你知道她来都城做何吗?”姜问钰问道。 石英点头,把裴珺干的荒唐事情都跟姜问钰说了。 姜问钰缩了缩脖子,怯声道:“听起来很不好惹。” “她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 第91章 姜问钰是软肋,更是盔甲 裴珺的弱点。 石英想了想。 她跟裴珺打起来双方都是点到为止。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明显的弱点,她并没有发现。 石英道:“不清楚。” 姜问钰一手漫不经心点着笛子,一手托腮:“我猜,裴珺的弱点跟周如令有关。” 石英坐姿端正,道:“裴珺不喜欢周如令。” “不不不。”姜问钰说,“人有七情六欲,男女之间不一定是爱情,还有很多感情。” “裴珺作为裴家主,肯为了周如令抓李景恒,夜闯大理寺,还试图劫狱。足以证明,她对自己的下属尤为重视,或者说,她把下属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裴珺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 行事虽横行霸道,不计后果,却重情重义。 石英:“裴珺确实护犊子。” “是!”姜问钰感慨道,“我也想在裴美人的红绫上荡秋千。” 石英看着少女单纯的模样,心说把‘也’字去掉,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想的。 “不过周如令,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姜问钰转了转眼珠子,“我第一次来玲珑阁时候碰到李招夷见了一个面具男,那个面具男应该就是周如令。” 石英有些意外,但还是沉默不语看着姜问钰。 姜问钰换了只手托腮,问道:“钟陵怎么说?” “他要见你。”石英说。 姜问钰弯眉一笑:“意料之中。” 钟陵算得上扶天阁的中流砥柱,不可能这么容易倒戈。 石英问:“你要去见他吗?” “见呀!”姜问钰水润的杏眸望着她,天真烂漫道,“别人邀请见面,怎么可以拒绝呢?” 石英:“……” 你这么乖巧听话,让我不由得对钟陵生出一丝同情。 “钟陵过几日见。”姜问钰掩手打了个哈欠,“我们今晚先去夜探大理寺。” 石英愣了下:“你是想……?” “我觉得这位周如令挺有用的。”姜问钰没骗她,老实道,“无论是整治北都国,还是裴珺,他都是一枚好棋子。” 石英并不知少女想做什么,但还是颔首。 时间还早,姜问钰借石英的地方,在软塌上小憩了片刻。 夜幕降临,烛光暗淡。 黑魆魆的走廊里,瑶光拿着两件黑色兜风帽,步履优雅地走到石英房间。 她刚抬起手,还没敲门,姜问钰便从里面打开了。 少女笑颜如花,有礼貌接过,甜声道谢。 瑶光目光往里瞟了一眼,眼底划过惊讶之色。 石英穿女装了! 瑶光看向姜问钰的目光又多了一丝佩服。 厉害啊。 夜穹昏黑,笼盖四野。 大理寺牢狱,屋檐上的死角落里,出现了两个披着黑色兜帽披风的身影。 石英不解道:“为何不直接穿夜行衣?” 姜问钰说:“因为好看。” 石英:“……” 行。 “他们巡逻要多久?”姜问钰朝下方走来走去的护卫抬了抬下巴,悄声问道。 石英环顾四周,答:“一刻钟。” “这么久吗?那我们先聊聊天。”姜问钰转身,垫着披风坐了下来,姿态从容悠然。 石英看向她,觉得她是来玩的,一点紧张和害怕都没有。 姜问钰仰头看天,开始跟石英闲聊,但她说了半天,对方依旧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英英是哑巴。” 石英:“……” “你说句话呗。” “说什么?” “很多呀,星星月亮、山川河流、一日三餐四季,衣食住行……”姜问钰单手捧着脸,眉眼带笑,“以及今天的我们很好看。” “……” 石英心里默念‘我是冷酷无情的刺客,不能笑’,最终没忍住,别过头,抿唇笑了。 “我喜欢你今天的衣服哦。”姜问钰还在轻声闲聊。 石英今日穿的是一身红黑女式劲装,原因无他,姜问钰在一堆漂亮裙子和女式劲装间让她二选一。 “我能不能在你漂亮的脸蛋上为非作歹一下?”姜问钰忽然问。 “?” 石英转回头,发现姜问钰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胭脂盒,正眼巴巴望着她:“可以吗?” “……” 正常人谁会带着胭脂盒夜探大理寺? “英英,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了。”姜问钰可怜兮兮道,“我死之前能见见抹了胭脂的你吗?” 她本就长得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此刻装柔弱扮可怜,看起来更让人心软了。 刺客没有感情可言,但她叫她英英欸! 于是,大眼瞪小眼片刻,石英像个木偶人般点了下头。 姜问钰立即眉开眼笑,纤白的指尖拈了一点胭脂,轻轻涂抹在石英的嘴唇和脸颊上。 石英的五官本就英气端正,现在染了点红,让人眼前一亮,好似一尊清冷的神像有了灵魂,活过来了。 “点睛之笔。”姜问钰目光赞叹看她,“月色不及你半分。” 不等石英反应过来,姜问钰又道:“扶天阁的女刺客都跟你一样吗?” “他们说,好看的女子都是软弱好欺的,只能等别人来救。”石英低垂眉眼,缓声道,“扶天阁的女刺客都被教导做一个男刺客,不施妆,不穿女衣,对外皆自称男子。” 姜问钰若有所思:“怪不得扶天阁会没落。” 听这意思是要整顿扶天阁。 石英瞥眼看她:“那群人心狠手辣,可不好对付。” “没关系呀。”姜问钰说,“我是阁主,他们不敢骂我。” 她一副我是阁主,我最大的天真模样。 石英却信了。 就算她表露出害怕,石英也会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得到。 那群家伙若想动姜问钰,必须得先把石英打趴下。 巡查护卫换岗的缝隙里,有时间可以溜进去,两人趁此,跃进了牢房里。 石英轻车熟路弄晕看守的官差,用剑推开牢房的门。 姜问钰在旁看得抬起双手,无声给她鼓了两声掌。 石英完美诠释了刺客的自我修养。 周如令以为是裴珺又来了,起身行了个礼却发现不是。 他望向石英,满脑子疑惑。 石英冷漠脸,不搭理他。 周如令看向温良无辜的少女,出声问:“姑娘是……?” 姜问钰白皙的手从袖口穿出来,举起令牌,展现在周如令面前。 周如令一瞧,态度立即变得万分恭敬,拱手行礼:“周如令见过阁主。” 姜问钰无声噢了下,看向石英,眼神仿佛在说,他叫我阁主欸! 石英抬手捏了捏眉骨,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种阴森牢房,诡异环境里,也只有她能露出这种表情了。 “阁主如若是想救我出去,请恕我不能接受好意。”周如令以为姜问钰跟裴珺一样,是来劫狱的。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姜问钰疑惑道。 周如令愣了愣:“那阁主是来?” “我只是来看看,扶天阁有名的纯直之臣是什么样子的。”姜问钰慢条斯理道,“他们都说周如令性情坚毅,如青山屹立。” 周如令谦虚道:“过誉了。” “确实是过誉。”姜问钰毫不客气道。 周如令顿住了。 显然在问,这人不是慕名来看他的吗? “你说你一心要辅助明君,却连明君、昏君都看不出来。”姜问钰声音清亮,不紧不慢道,“一口一个匡扶社稷,做的却净是把百姓推进水火的事情。” 周如令脸色变得煞白。 有人骂过他清高、榆木脑袋、一心找死,但从没有人怀疑过他对黎民百姓的爱护之心。 眼前的少女是第一个。 “阁主,周如令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一颗为社稷,为百姓的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周如令声音微提,争辩道。 “哦?”姜问钰手拿着笛子上下指了指周如令,“你为了一个无才无德的储君,要把自己作死在这里,如何证明你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无才无德的储君 周如令怔住了。 “择明君,择的是一个明字,而非储君的君。”姜问钰说。 周如令沉默了。 皇家向来以嫡为先,但嫡子李招夷就一定是明君吗? 周如令等着姜问钰继续说,然而姜问钰忽然摸了摸肚子,朝石英看去。 “我饿了,我们走。” 周如令猛地回神,想喊住她:“阁主!” “不用送。”姜问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也别过来,我说了我不是来救你的。” 周如令第二次见到了什么叫做,真女子从不回头看男人。 石英也没想到姜问钰来一趟牢房,就为了骂一顿周如令。 石英忍不住问了句:“他会如何选择?” “谁知道呢。”姜问钰把兜帽掀下,露出脑袋,“他若是继续瘫在牢里,那便证实了,男人就是喜欢作死。” 石英:“他若是振奋起来呢?” “则证明了——”姜问钰说,“男人就是欠骂。” 石英:“……” 扶天阁那群人肯定说不过你。 是她白担心了。 - 萧元颂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立即马不停蹄跑到武侯府。 “长妄兄!” “长妄兄!” 萧元颂从门口喊到了书房,终于见着他最好的朋友了。 “长妄兄!”萧元颂跨门槛火急火燎走进去,“你知道吗,我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谈殊轻撩眼皮看他。 在谈殊耐心告罄前,萧元颂道:“姜姜姑娘是亡国瀛国的公主殿下!” 谈殊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眼尾上扬:“厉害。”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让萧元颂都惊了。 这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吗!? “长妄兄,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萧元颂坐在椅子上,“姜姜姑娘倘或真是瀛国的公主殿下,那她不太可能嫁给你做世子妃的!” “无所谓。” “你要入赘啊?” 谈殊说:“也不是不可以。” 萧元颂听得差点一头从椅子栽下来。 入赘?赘个头啊! 国都亡了,入土还差不多! 萧元颂不敢相信地看着谈殊,忽然问:“你之前就知道姜问钰是瀛国公主殿下,知道她跟祝离枫的关系了?” 谈殊懒声道:“知道。” 萧元颂:“你早就知道,还瞒着我!?” 谈殊:“对。” 萧元颂:“……” 见色忘义的混蛋! 想起什么,萧元颂面色古怪一瞬,困惑看向谈殊,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想掌管虎贲军了?” “该不会是要造反?” 谈殊懒散靠着椅背,冷嗤了声,大言不惭道:“我若想造反,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也是。”萧元颂挠了挠眉骨,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要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对权力这种东西,半点都不感兴趣。 萧元颂看向谈殊,只见他神色冷淡,漆黑的眼瞳瞧不出任何想法。 沉思片刻,萧元颂神色有异道:“跟姜问钰有关?” 谈殊答得漫不经心:“她不一定需要。” 姜问钰不一定会需要,但是至少能给她多一个选择,多一条退路。 “你活着时候,拿着兵权可以保护她。”萧元颂似不可闻地叹息声,“万一你把兵权给姜问钰,他们可不一定听她。” 谈殊长指轻叩桌面,抬眼直视萧元颂。 萧元颂微怔,遂后不可思议道:“你要让我辅助她啊?” “我死了,你辅助她。”谈殊淡声道,“我活着,用不着你。” 萧元颂握着折扇的手收紧,凝眸盯着谈殊,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谈殊死了,兵权会在姜问钰手里。她若想为王,国便是她辽阔的领土;她若不想为王,国便是她最坚固的后盾。 若是谈殊没死,她想在朝廷,他便权倾朝野;她想在江湖,他便恣意江湖。 无论哪种情况,姜问钰都能活下去,而且是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谁都没办法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萧元颂愣怔看着谈殊,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萧元颂了解谈殊,知晓他一旦喜欢一个人,便会只喜欢她。 只是,做到这个地步,萧元颂还是低估了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说谈殊是一把锋利的剑,那么此刻的他,有了剑魂。 那个魂,来自于姜问钰。 从前的谈殊是无坚不摧的,现在的谈殊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 姜问钰是软肋,更是盔甲。 萧元颂心中一叹,道:“我知道了,无论发生何情况,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过这东爻皇族为何要对一个柔弱单纯的小姑娘赶尽杀绝啊?”萧元颂纳闷道,“姜问钰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明明半点威胁都没有!” 谈殊漆黑的眼瞳无甚波澜,嗓音冷冽说:“他们找死。” 萧元颂惋叹道:“姜姜姑娘被你缠上本就很可怜了,还要被人追杀,怜加怜啊!” 谈殊:“没人能杀她。” 他不允许。 “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萧元颂拿折扇敲了下脑门,“祝离枫要来都城了!” 第91章 姜问钰是软肋,更是盔甲 裴珺的弱点。 石英想了想。 她跟裴珺打起来双方都是点到为止。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明显的弱点,她并没有发现。 石英道:“不清楚。” 姜问钰一手漫不经心点着笛子,一手托腮:“我猜,裴珺的弱点跟周如令有关。” 石英坐姿端正,道:“裴珺不喜欢周如令。” “不不不。”姜问钰说,“人有七情六欲,男女之间不一定是爱情,还有很多感情。” “裴珺作为裴家主,肯为了周如令抓李景恒,夜闯大理寺,还试图劫狱。足以证明,她对自己的下属尤为重视,或者说,她把下属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裴珺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 行事虽横行霸道,不计后果,却重情重义。 石英:“裴珺确实护犊子。” “是!”姜问钰感慨道,“我也想在裴美人的红绫上荡秋千。” 石英看着少女单纯的模样,心说把‘也’字去掉,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想的。 “不过周如令,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姜问钰转了转眼珠子,“我第一次来玲珑阁时候碰到李招夷见了一个面具男,那个面具男应该就是周如令。” 石英有些意外,但还是沉默不语看着姜问钰。 姜问钰换了只手托腮,问道:“钟陵怎么说?” “他要见你。”石英说。 姜问钰弯眉一笑:“意料之中。” 钟陵算得上扶天阁的中流砥柱,不可能这么容易倒戈。 石英问:“你要去见他吗?” “见呀!”姜问钰水润的杏眸望着她,天真烂漫道,“别人邀请见面,怎么可以拒绝呢?” 石英:“……” 你这么乖巧听话,让我不由得对钟陵生出一丝同情。 “钟陵过几日见。”姜问钰掩手打了个哈欠,“我们今晚先去夜探大理寺。” 石英愣了下:“你是想……?” “我觉得这位周如令挺有用的。”姜问钰没骗她,老实道,“无论是整治北都国,还是裴珺,他都是一枚好棋子。” 石英并不知少女想做什么,但还是颔首。 时间还早,姜问钰借石英的地方,在软塌上小憩了片刻。 夜幕降临,烛光暗淡。 黑魆魆的走廊里,瑶光拿着两件黑色兜风帽,步履优雅地走到石英房间。 她刚抬起手,还没敲门,姜问钰便从里面打开了。 少女笑颜如花,有礼貌接过,甜声道谢。 瑶光目光往里瞟了一眼,眼底划过惊讶之色。 石英穿女装了! 瑶光看向姜问钰的目光又多了一丝佩服。 厉害啊。 夜穹昏黑,笼盖四野。 大理寺牢狱,屋檐上的死角落里,出现了两个披着黑色兜帽披风的身影。 石英不解道:“为何不直接穿夜行衣?” 姜问钰说:“因为好看。” 石英:“……” 行。 “他们巡逻要多久?”姜问钰朝下方走来走去的护卫抬了抬下巴,悄声问道。 石英环顾四周,答:“一刻钟。” “这么久吗?那我们先聊聊天。”姜问钰转身,垫着披风坐了下来,姿态从容悠然。 石英看向她,觉得她是来玩的,一点紧张和害怕都没有。 姜问钰仰头看天,开始跟石英闲聊,但她说了半天,对方依旧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英英是哑巴。” 石英:“……” “你说句话呗。” “说什么?” “很多呀,星星月亮、山川河流、一日三餐四季,衣食住行……”姜问钰单手捧着脸,眉眼带笑,“以及今天的我们很好看。” “……” 石英心里默念‘我是冷酷无情的刺客,不能笑’,最终没忍住,别过头,抿唇笑了。 “我喜欢你今天的衣服哦。”姜问钰还在轻声闲聊。 石英今日穿的是一身红黑女式劲装,原因无他,姜问钰在一堆漂亮裙子和女式劲装间让她二选一。 “我能不能在你漂亮的脸蛋上为非作歹一下?”姜问钰忽然问。 “?” 石英转回头,发现姜问钰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胭脂盒,正眼巴巴望着她:“可以吗?” “……” 正常人谁会带着胭脂盒夜探大理寺? “英英,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了。”姜问钰可怜兮兮道,“我死之前能见见抹了胭脂的你吗?” 她本就长得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此刻装柔弱扮可怜,看起来更让人心软了。 刺客没有感情可言,但她叫她英英欸! 于是,大眼瞪小眼片刻,石英像个木偶人般点了下头。 姜问钰立即眉开眼笑,纤白的指尖拈了一点胭脂,轻轻涂抹在石英的嘴唇和脸颊上。 石英的五官本就英气端正,现在染了点红,让人眼前一亮,好似一尊清冷的神像有了灵魂,活过来了。 “点睛之笔。”姜问钰目光赞叹看她,“月色不及你半分。” 不等石英反应过来,姜问钰又道:“扶天阁的女刺客都跟你一样吗?” “他们说,好看的女子都是软弱好欺的,只能等别人来救。”石英低垂眉眼,缓声道,“扶天阁的女刺客都被教导做一个男刺客,不施妆,不穿女衣,对外皆自称男子。” 姜问钰若有所思:“怪不得扶天阁会没落。” 听这意思是要整顿扶天阁。 石英瞥眼看她:“那群人心狠手辣,可不好对付。” “没关系呀。”姜问钰说,“我是阁主,他们不敢骂我。” 她一副我是阁主,我最大的天真模样。 石英却信了。 就算她表露出害怕,石英也会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得到。 那群家伙若想动姜问钰,必须得先把石英打趴下。 巡查护卫换岗的缝隙里,有时间可以溜进去,两人趁此,跃进了牢房里。 石英轻车熟路弄晕看守的官差,用剑推开牢房的门。 姜问钰在旁看得抬起双手,无声给她鼓了两声掌。 石英完美诠释了刺客的自我修养。 周如令以为是裴珺又来了,起身行了个礼却发现不是。 他望向石英,满脑子疑惑。 石英冷漠脸,不搭理他。 周如令看向温良无辜的少女,出声问:“姑娘是……?” 姜问钰白皙的手从袖口穿出来,举起令牌,展现在周如令面前。 周如令一瞧,态度立即变得万分恭敬,拱手行礼:“周如令见过阁主。” 姜问钰无声噢了下,看向石英,眼神仿佛在说,他叫我阁主欸! 石英抬手捏了捏眉骨,有点哭笑不得。 在这种阴森牢房,诡异环境里,也只有她能露出这种表情了。 “阁主如若是想救我出去,请恕我不能接受好意。”周如令以为姜问钰跟裴珺一样,是来劫狱的。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姜问钰疑惑道。 周如令愣了愣:“那阁主是来?” “我只是来看看,扶天阁有名的纯直之臣是什么样子的。”姜问钰慢条斯理道,“他们都说周如令性情坚毅,如青山屹立。” 周如令谦虚道:“过誉了。” “确实是过誉。”姜问钰毫不客气道。 周如令顿住了。 显然在问,这人不是慕名来看他的吗? “你说你一心要辅助明君,却连明君、昏君都看不出来。”姜问钰声音清亮,不紧不慢道,“一口一个匡扶社稷,做的却净是把百姓推进水火的事情。” 周如令脸色变得煞白。 有人骂过他清高、榆木脑袋、一心找死,但从没有人怀疑过他对黎民百姓的爱护之心。 眼前的少女是第一个。 “阁主,周如令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一颗为社稷,为百姓的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周如令声音微提,争辩道。 “哦?”姜问钰手拿着笛子上下指了指周如令,“你为了一个无才无德的储君,要把自己作死在这里,如何证明你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无才无德的储君 周如令怔住了。 “择明君,择的是一个明字,而非储君的君。”姜问钰说。 周如令沉默了。 皇家向来以嫡为先,但嫡子李招夷就一定是明君吗? 周如令等着姜问钰继续说,然而姜问钰忽然摸了摸肚子,朝石英看去。 “我饿了,我们走。” 周如令猛地回神,想喊住她:“阁主!” “不用送。”姜问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也别过来,我说了我不是来救你的。” 周如令第二次见到了什么叫做,真女子从不回头看男人。 石英也没想到姜问钰来一趟牢房,就为了骂一顿周如令。 石英忍不住问了句:“他会如何选择?” “谁知道呢。”姜问钰把兜帽掀下,露出脑袋,“他若是继续瘫在牢里,那便证实了,男人就是喜欢作死。” 石英:“他若是振奋起来呢?” “则证明了——”姜问钰说,“男人就是欠骂。” 石英:“……” 扶天阁那群人肯定说不过你。 是她白担心了。 - 萧元颂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立即马不停蹄跑到武侯府。 “长妄兄!” “长妄兄!” 萧元颂从门口喊到了书房,终于见着他最好的朋友了。 “长妄兄!”萧元颂跨门槛火急火燎走进去,“你知道吗,我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谈殊轻撩眼皮看他。 在谈殊耐心告罄前,萧元颂道:“姜姜姑娘是亡国瀛国的公主殿下!” 谈殊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眼尾上扬:“厉害。”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让萧元颂都惊了。 这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吗!? “长妄兄,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萧元颂坐在椅子上,“姜姜姑娘倘或真是瀛国的公主殿下,那她不太可能嫁给你做世子妃的!” “无所谓。” “你要入赘啊?” 谈殊说:“也不是不可以。” 萧元颂听得差点一头从椅子栽下来。 入赘?赘个头啊! 国都亡了,入土还差不多! 萧元颂不敢相信地看着谈殊,忽然问:“你之前就知道姜问钰是瀛国公主殿下,知道她跟祝离枫的关系了?” 谈殊懒声道:“知道。” 萧元颂:“你早就知道,还瞒着我!?” 谈殊:“对。” 萧元颂:“……” 见色忘义的混蛋! 想起什么,萧元颂面色古怪一瞬,困惑看向谈殊,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想掌管虎贲军了?” “该不会是要造反?” 谈殊懒散靠着椅背,冷嗤了声,大言不惭道:“我若想造反,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也是。”萧元颂挠了挠眉骨,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要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对权力这种东西,半点都不感兴趣。 萧元颂看向谈殊,只见他神色冷淡,漆黑的眼瞳瞧不出任何想法。 沉思片刻,萧元颂神色有异道:“跟姜问钰有关?” 谈殊答得漫不经心:“她不一定需要。” 姜问钰不一定会需要,但是至少能给她多一个选择,多一条退路。 “你活着时候,拿着兵权可以保护她。”萧元颂似不可闻地叹息声,“万一你把兵权给姜问钰,他们可不一定听她。” 谈殊长指轻叩桌面,抬眼直视萧元颂。 萧元颂微怔,遂后不可思议道:“你要让我辅助她啊?” “我死了,你辅助她。”谈殊淡声道,“我活着,用不着你。” 萧元颂握着折扇的手收紧,凝眸盯着谈殊,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谈殊死了,兵权会在姜问钰手里。她若想为王,国便是她辽阔的领土;她若不想为王,国便是她最坚固的后盾。 若是谈殊没死,她想在朝廷,他便权倾朝野;她想在江湖,他便恣意江湖。 无论哪种情况,姜问钰都能活下去,而且是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谁都没办法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萧元颂愣怔看着谈殊,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萧元颂了解谈殊,知晓他一旦喜欢一个人,便会只喜欢她。 只是,做到这个地步,萧元颂还是低估了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说谈殊是一把锋利的剑,那么此刻的他,有了剑魂。 那个魂,来自于姜问钰。 从前的谈殊是无坚不摧的,现在的谈殊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 姜问钰是软肋,更是盔甲。 萧元颂心中一叹,道:“我知道了,无论发生何情况,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过这东爻皇族为何要对一个柔弱单纯的小姑娘赶尽杀绝啊?”萧元颂纳闷道,“姜问钰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明明半点威胁都没有!” 谈殊漆黑的眼瞳无甚波澜,嗓音冷冽说:“他们找死。” 萧元颂惋叹道:“姜姜姑娘被你缠上本就很可怜了,还要被人追杀,怜加怜啊!” 谈殊:“没人能杀她。” 他不允许。 “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萧元颂拿折扇敲了下脑门,“祝离枫要来都城了!” 第92章 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萧元颂也不知长妄兄发什么疯。 近几日频繁跑到铁营,让众人群殴他。 打了半天,落了个小伤,矫情得要去看伤。 搞得不小心伤到他的武将分外惶恐不安,生怕掉脑袋。 萧元颂只能乐呵呵请铁营军将吃酒安慰他们。 _ 谈殊拎着从点心铺子买的点心糕糖来至竹溪院。 姜问钰起初还起身欢迎,到后来都懒得起来了,任由他自己找她。 谈殊走到书房,姜问钰正坐在软塌上看书,她看完后,想换一本,但不想起身,斜着身子,伸手够书架的书。手伸了半天,只碰到了书册的角。 谈殊忍不住勾了勾唇,大步走过去,抽出书,递给她。 “世子!”姜问钰笑盈盈喊道。 “给你送个好东西。”谈殊不紧不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把吃的放在桌子后,拎起一个铁笼子,“寻鹰。” 姜问钰好奇道:“有什么用吗?” 她的鹰可以传信,他拿这个给她应当不是传信用的 “被训过了,你若是跟它说‘回家’,它便会回武侯府寻我。”谈殊道,“然后带着我去找你。” 姜问钰眨了眨眼,伸手轻轻碰了下鹰的翅膀,“这么神奇吗?” 谈殊说:“鸟皆有灵性,只要寻找对方法,用途比你所想的要多很多。” 姜问钰赞同地点了点头。 “它出门会跟着我吗?”她又问。 “自然。”谈殊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笼子,寻鹰飞出,绕着姜问钰飞了一圈,直冲窗外,盘旋在竹溪院上空,最终隐秘于树木里。 姜问钰不由地露出赞叹的目光。 世子什么稀奇古怪的技能都有,还会训鸟。 谈殊说:“只要你想见我,它就会带我去找你。” 姜问钰:“我不想见你,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忽然安静了下来。 姜问钰抬起眼,撞入他灼热的目光,她的水眸泛着莹莹光芒,对视着,不知为何,两人都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挪开了视线。 “你近日忙得如何?”谈殊后背靠在椅背,姿态懒散,随口问了句。 姜问钰拆开他带来的点心糕点,头也没抬道:“七七八八。都城扶天阁的人基本都明里暗里接触过了,有些冥顽不灵的,英英在处理。” 谈殊嗯了声,又随口问了她几句别的,姜问钰一一回答。 时值黄昏,暮霭渐起。 谈殊从姜问钰那里‘路过’回来,沈淮和萧元颂近日一个忙着在朝廷的争权漩涡里绕走,一个忙着请各位武将、维护战友情谊。 能调令北都三大禁军的虎符有两个,一个在皇帝那里,一个则在西北沙场的谈燕那里。 谈燕擅文而不擅武,谈殊一封家信前往,他没多问只说了可以。 在谈燕看来,他的胞弟虽桀骜不驯,但行事有理有分寸,无论做何决定,他亦支持。 秋日黄昏只有须臾,夕阳西沉,夜风在黑暗里涌动。 寒气透过窗隙,扑袭而来,将屋檐里的烛灯吹得明明灭灭。 姜问钰和石英离开都城,至郊外办事。 “有没有觉得最近顺利了很多。”过去的路途,姜问钰小声询问。 石英瞥她:“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感觉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姜问钰思索道,“争权者向来手段狠辣,斩草除根,不应该会如此平静。” 就在此时,忽然间人影晃动,道巷里窜出四人,前后两个,拦住她们,姜问钰和石英陡然停步,倒退了一步。 姜问钰啊了声,一脸无辜道:“我真的不是乌鸦嘴。” 蓦地里寒光乍过,姜问钰发出四枚银针,细微的铮铮碰撞,黑衣人拔刀格落。有两名中针倒地,她出手迅速,完全没有征兆,居然还有两人未中。 刀刃出鞘,在黑夜里冒出两声铮鸣。 黑衣人持刀上前,石英已拔剑右足原地竭力,左足跨前,起身闪避的同时,两剑刷刷而出。 刀锋出鞘,寒芒如水,在夜色里一闪,当头就朝姜问钰砍去,来势迅猛,姜问钰接着踏墙,跃身躲过,黑衣人注视着她,握刀的手倏然转动,极其灵活。 眨眼间,暗处又涌出了数十名黑衣人,紧着的是石英一声哨响,六名紫衣卫出现。 刀光剑影里,短箭矢来,姜问钰闪身躲过,却不防脖子一紧,身后一个黑衣人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殿下,我不想为难你,烦请跟我走一趟。”男子在她身后道。 “祝离枫派来的?”姜问钰冷静道,“想见我,让他自己滚过来。” “王爷暂时无法亲自来见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无法来,还想见我。”姜问钰冷笑道,“他怎么不去死?” “抱歉了,殿下。”话音落下的同时,姜问钰脚下一勾就要弄倒身后人,那人似有预料,轻松避开。 姜问钰反应神速,反身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就在缝隙里,有人神不知鬼不觉落在她身后以手化刀劈在姜问钰脖颈上。 “殿下,得罪了。” 男子将被弄晕的姜问钰扛在肩上,最后瞧了眼被十余名黑衣人困住的石英,跃过高墙,身影消失了。 - 与此同时,玉香楼内,正在商榷事宜的包厢内,响起了十数整齐的破风之音。 箭矢上弓,霹雳弦惊。如雨箭矢流星般朝谈殊射去。 踹门声、撞窗声紧接着响起,二十余名蒙面人带着强烈杀意袭来。 “长妄兄!”萧元颂拔出剑,手一扬,丢给谈殊。 谈殊腾身接过,在桌椅借力,仰身而起,避过凶猛袭来的飞矢。 “玉香楼哪里来那么多刺客啊?”萧元颂大为震撼,“这群锦衣卫和护卫都是癞蛤蟆吗?” 剑光如水,电光火石间,谈殊手中利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往黑衣人脖子一送,鲜血迸溅,血珠子携着凛冽寒光从谈殊眼前一闪而过。 没来由的,谈殊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就是锦衣卫派来的?”萧元颂边防备,边骂道,“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废物鱼,竟然敢光明正大在玉香楼行刺!” 薛无涯一剑刺穿攻击萧元颂黑衣人的胸膛。 血飞溅到萧元颂脸上,他抹了把脸,哈哈笑道:“谢谢哈。” 薛无涯向他比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黑衣人很困惑,这几个人明明在被刺杀,为何如此淡定,还有时间道谢,莫非脑子全坏了吗? 然而他还没想明白就被杀神谈殊抹过脖子,倒地汩汩流血。 数名赶来的将领从长巷鱼贯而出,与刺客拼斗起来。 又涌了一波刺客进来。 萧元颂旋过身,余光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目瞪口呆掰开黑衣人,走到石英面前: “石兄?你怎么是个……是个……”姑娘啊? 石英左臂被飞矢割破箭袖,拉开一道血口子,但丝毫不碍事。 石英神情寒冷若冰,径直问:“有看见姜问钰吗?” 闻言,谈殊脸色一沉:“发生何事了?” “前不久,有一批杀手出现,姜问钰就不见了。” 出事了! “姜姜姑娘被拐跑了?”萧元颂惊恐地踹开一个黑衣人,“滚开,没看见本将军在震惊、惶恐嘛?” “怎么回事?”萧元颂继续问。 石英自下往上挑掉黑衣人喉咙,根本不搭理他。 谈殊剑招加紧,兔起鹘落,无比神速,将刺客砍成两爿。 剑光霍霍里,已经冲出重围。 谈殊一跃而下,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哨,骏马奔来,他跃马而至,直奔武侯府。 - 姜问钰在颠簸起伏里悠悠醒来,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发现眼前有两个黑衣人正打在一起。 呃。他们是内讧了嘛? 姜问钰没时间思考这个,悄无声息地起身,趁着他们没察觉,摁着酸痛的脖子往前走。 四周黝黑,只有树林杂草,应当是某个密林的深处。 丛林太暗,她走得跌跌撞撞,找了个隐蔽地方,靠着大树而坐。 上回这样的日子还是和白紫一起。 姜问钰仰头,繁茂树叶里,一抹明月清亮。 她忽然笑了下。 中秋早过了,月亮不圆了。 姜问钰休息了会儿,继续起身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一片漆黑,就在姜问钰准备转身换条路走时,暗处的人屈指成爪,直朝姜问钰的肩膀袭来。姜问钰的后背仿佛长了眼,察觉到劲风袭来的瞬间,身子灵活侧过,右手伸出,握住对方的手腕。 然后,她的眉眼霎时就变了,对方的这一招只是幌子! 眨眼间,姜问钰的手被对方反扣住,一时间让她无法行动。 与此,借着月色,姜问钰瞧清了对方的样貌,高颧骨,脸上虽带着和蔼的笑意,每一个细微表情却透露着嗜血狠戾。 悟真和尚! “内力不错,也极其敏锐,就是作战经验太少了。”悟真笑道,“不愧是白紫的女儿。” 姜问钰眼睫微颤,心中震惊他一直在跟着她,她竟然没有发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问钰露出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悟真大师,您说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别装了,”悟真冷笑道,“当年砍断我一根手指眉头都不皱一下。” 砍断一根手指? 姜问钰想起来了,当年她和白紫碰到的贼人便是他,她的耳朵也是他伤的。 悟真可不是一个善茬,可以说武功高强,手段残忍的极恶魔鬼。 姜问钰惶恐不已,怯生生道:“什么手指,我不知道!悟真大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错了?”悟真冷冷盯着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姜问钰心头一沉。 这种人跟祝离枫一个德性,瞄准目标就不会放手。无论装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可能会放过她。 姜问钰手臂一缩,矮身挣脱开他的束缚,射出三枚银针直击悟真,趁着他躲避时,拔腿便使轻功跑。 姜问钰奋力往前跑,抬眼间瞥见半空中跟着自己的鹰,喊了声:“回家。” 寻鹰旋即挥动翅膀,往都城方向走。 猎猎冷风里,谈殊策马回至武侯府,他吹了两声口哨,墨黑的空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 玉香楼对面的酒楼里。 李景恒拿着千里眼眺看着厮打在一块的人,笑眯眼道:“这扶天阁真是个好东西,整了这么一出严密的戏份。” “扶天阁人士,自命不凡,本领高超。”谢之危低头擦拭着弓箭,“李招夷那边已然准备好了。只要他一出手,谈殊死着太子手里,兵权、皇权皆是殿下的。” 李景恒光听听就觉得自己已经坐上了皇位,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又问道::“这扶天阁为何要杀了一个亡国公主?” “司空家主并未说明。”谢之危道,“估计是跟东爻皇族有关,扶天阁人士遍布天下,想动手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李景恒斟酒,一饮而尽:“今夜过后,这天下便是你我的。” 谢之危也举起酒杯:“愿为陛下效劳。” 李景恒的狂笑声不止。 - 前方是无尽的悬崖峭壁,姜问钰翻身而落,止步在前。 无路可走了。 “白琼,我看你还跑去哪里?” 星月微光之下,悟真双手各握弯刀,闪闪发亮。 姜问鱼转过身,白净的面容勾着一抹嘲意:“肮脏不堪的老鼠。” 悟真眉头紧皱,厉声道:“你说什么!?” “耳朵不好使,可以割掉。”姜问钰不紧不慢,态度轻狂,“当年你生生活剥了三人,被白紫所擒,一个手下败将,凭何来追责?” 悟真大怒:“又如何!现如今手你落在了我手下!东爻皇族也一直在追寻你的下落,知道你还活着,你以为你有好日子过?逃亡多年,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长得比你好看、穿得比你漂亮、吃得比你好。”姜问钰扬起笑脸,睥睨看着他,“祝离枫留你一条命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光长眼不用,是个蠢货吗?” 悟真胸腔怒火四起。 乖巧柔弱的公主和表姑娘,呵,天下人都疯了。世上绝没有人比她还狠辣。 林中鸟雀惊起,见姜问钰目光望向远处,悟真冷笑道:“怎么?在等谁?谈殊?祝离枫?还是谢之危?” “我在欣赏大自然。”姜问钰微笑道,“像你这种人只配藏在臭气熏天的沟坎里,根本欣赏不来。” 从交手第一招姜问钰就知道她不是悟真的对手,这人身手毒辣,战斗经验丰富,虚晃动作多,只能勉强拖拖时间,想想其余办法。 悟真恼怒,血红着眼盯着她,少顷,忽然勾唇笑了。 “想跟我玩计谋,找死!” 刀刃劈来,姜问钰瞳孔微微扩大,反手掷出五枚银针,侧身躲过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一记长鞭。 奋力一甩,啪地一声,狠狠抽打至悟真脸颊上,悟真抬手摸了下脸,溢出了血珠。 他放在嘴,舔了舔自己的血,仰头大笑道:“哈哈哈!!!” 疯癫。 姜问钰有些嫌恶,扬手见又是一鞭,悟真不躲,手中利刃圈住她的鞭子,奋力一扯,姜问钰空缺了几年,白紫留给她的内力再多,此刻没办法发挥出来也没用。 猝不及防,姜问钰被鞭子一侧挥起,她连忙松手,重重摔在了巨大的石头上。 差不多把骨头摔断。 “哈哈哈哈哈!!!”悟真挥刀向姜问钰撩来,姜问钰眸光一凛,眼明手快,抓过地上石子,砸向他。 悟真躲开时,四周响起细碎的声音,紧接一波黑衣人涌了进来,悟真与之争斗。 姜问钰捂着手臂站起身,不远处还会一波气势煊赫的黑衣人在靠近。 她蹙起秀眉。 什么情况?为何今晚那么多杀手? 莫非不止是想杀她的人? 姜问钰来不及思索,那波攻击悟真的黑衣人挥刀向她砍来。 正当时,耳畔传来利箭的破空声,恍惚间,袭击姜问钰的三名黑衣人已倒地。 姜问钰低头一瞧,刺穿他们脖子的不是箭而是竹篾片。 姜问钰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人纵身前来,紫衣翻飞,衣袍迎着风,在夜色里恣意翻飞。 几个刀光剑影,利剑刺穿皮肉的声音,姜问钰手腕被来人握住,下一瞬被他扣在怀里,鼻尖抵着温热的胸膛。 姜问钰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谈殊一手揽着她,一手持剑,漆黑的眼睛闪着凌厉冷光。 “哪里受伤了?” 姜问钰道:“没有。” 黑衣人劈来,谈殊挥剑挡开,四两拨千斤把黑衣人除掉。 悟真得空,瞥见谈殊,立即目露阴狠之色。 “我不想杀你,别多管闲事!滚开!” “是吗?”谈殊冷峻的脸上尽是肃然何杀意,狂妄道,“可我想取你的狗命。” “那就不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悟真双手持刀砍来,白刃如霜,谈殊拉开姜问钰,手中长剑指向悟真,悟真格挡,刀剑碰撞,一声兵器裂开的声音,悟真的刀头被削断了! 谈殊刀锋森冷,不多时,悟真身上已然有三处剑伤。 姜问钰望见闪烁的刀光由远及近,整齐有序的马蹄声渐近。 她眸中闪过冷意。 如此整齐的队伍,是朝廷的人! 但听这声音显然不是来救他们的。 是来杀他们的。 姜问钰将黑色披风的兜帽戴起,黑眸散着寒冷。 未见人,远处先射来三发箭矢。 “小心!”姜问钰喊道。 骑着马的黑衣人起身,踏过马背,跃至跟前。悟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要杀一个女子,竟然要对付那么多黑衣人。 他忍着伤,双手挥出弯刀,划破脖子,旋了个弯又回到手中。 他爹的,到底什么情况?! 悟真狠狠瞪向姜问钰:“你到底有多少仇人!?” 这些黑衣人根本不看是谁,只要不是自己人,格杀勿论。 姜问钰踹飞一个黑衣人,抽空扭头看他,兜帽遮住她半张脸,语气无辜又关心:“我不知道啊,悟真大师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被他们砍死了。” 悟真:“……” 啊啊啊啊!!!气死了!!! 谈殊兀自抽剑砍人,一缕缕剑光似流星飘絮,变幻莫测。 姜问钰望他一眼,见他目光沉沉,登时想起他的蛊毒似乎要发作了。 黑衣人正欲挺刀刺谈殊,脖子忽然一痛,是姜问钰反手间飞来一针。 悟真还在如如疯虎般向砍黑衣人,浑身上下都在写:死!你给我死!阻挡我杀白琼的都给我死! 姜问钰侧翻身间,瞄见了不远处为首的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一小捆桐木扎。 那东西下头牵着一根引绳。 姜问钰骤然色变。 火药! 姜问钰踩过黑衣人肩膀,站在谈殊身后,背靠着他。 “有火药。”她说。 谈殊目光一凝,望向好整以暇捆在箭上的人,他的骨头隐隐作痛,涅盘蛊毒没办法压制住了。 姜问钰说:“世子,你信我吗?” “信。”谈殊笃定道。 “那我们赌一把。”姜问钰瞥了眼身后万丈悬崖,又望向眼前的黑衣人和不远处要炸他们的人,“要是赌错了,你会死的。当然了,我可能会活下去。” 留在原地,根本无法逃脱只有思路一条。而跳下悬崖,涅盘蛊毒发作的谈殊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比姜问钰要小。 虽不合时宜,谈殊却听笑了:“姜问钰永远不会有错。” 姜问钰扬首望他。 谈殊眼瞳带着恣意张扬的笑看她,挑眉道:“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姜问钰怔住。 远处的人将火药绑在箭上,拉弓上箭,取出火折子,点燃火绳子。 火药飞来还有一瞬,就在此刻,出现了变故。 离火药飞来还有一瞬。 就在这一刻,变故发生了。 姜问钰余光亮起一道寒光。 她瞥见远处策马前来,目色阴鸷的谢之危,他骑在马上,拉着长弓,目标对准谈殊。 利箭已出,直指而来。 谈殊正欲搂过姜问钰的腰,往下跃,少女忽而侧身拉住他,紧着的是利箭刺穿皮肉的声音。只见她的手臂,臂划出一条尺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谈殊心脏有刹那停止跳动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姜问钰已然将他往前朝断崖推。 飕的一声,一箭扎进悬崖边,“滋啦”暗响过后,轰鸣巨响,漆黑夜色里火光四射,炸开断山,掉落而下。 空气浮起呛人的烟味,热浪袭来。 谢之危抬手遮住鼻腔,眼前是刺眼的火色,他的脸色却很冷静。 “恭喜指挥使,成功除掉世子爷。”陈声笑着拱手祝贺。 武侯爷手握西边领兵权,倘或谈殊一死,西边兵权傍落,那李景恒便无后顾之忧。届时,即使李招夷顺利继承帝位,李景恒也能率兵夺位。 谢之危定然前途无量。 只是…… 陈声打量他的脸色,困惑道:“人已除,必死无疑。指挥使还有何烦恼?” 谢之危脑海浮现起最后一瞬,替谈殊挡箭的身覆玄色斗篷,以兜帽遮面的人。 他是为了避免万无一失,才出毒箭的,只是…… 那个穿着黑披风的人为何看起来有点眼熟? 谢之危冷然道:“无事,打道。” 谈殊堕入下面万丈断崖之中,就算没被砸死,也会被摔死。 终于除掉死对头了。 谢之危心情舒畅起来。 - 姜问钰最后是被巨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脑袋沉重,昏迷过去了。 她蹙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卧爬在谈殊怀里。 姜问钰乏力不已,喉咙发涩,喊了一声: “世子?” 没有人应。 男人平日温热有力的胸膛变得有些凉。 姜问钰忍着身体的疼痛,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探查他的呼吸。 脉搏虚弱,不似平常强烈跳动。 但还活着。 他们都活着。 他没有丢下她。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姜问钰咬唇,艰难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山野空旷,草木葳蕤,应该是在断崖底。 她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双手,没有半点伤痕,反观谈殊身上各处都有很明显的伤痕。 断崖太高了,很多藤蔓、野草和树枝,他把她紧紧圈在怀里,她没有被割伤划破,他却伤痕累累。 姜问钰瞥向自己的手臂,眨了眨眼。 汩汩涌出的鲜血早就止住了,胳膊的箭伤也包扎过了,应该是被挂在藤蔓,她昏迷不醒时,他割下一片衣角给她包扎的。 浓厚的血腥气基本没有了。 姜问钰仔细检查了两遍谈殊身上的伤势,没有伤及性命的重伤。 他现在还没醒,大概是因为涅盘蛊毒发作了。 她无力地伸出手,轻怜地碰了碰男人的脸。 好凉。 姜问钰浑身无劲,缓和了几口气后,咬着牙,手臂托起谈殊的头,让他的身子倚靠在自己怀中。 也许能回点体温。 谈殊后脑枕在姜问钰腰间。 她垂眸怔怔地看着他,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我能为你死,也能为你活。”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男人偏冷的嗓音不断在脑海响起,一字一句敲打着姜问钰的心脏。 灼热的、甜蜜的、刺激的。 一刹那,姜问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日光破云而出,山岚拂面,断崖荒草萋萋。断崖下秋雾未散,竟是什么都望不见。风声盘旋苍劲。 姜问钰灵魂出窍地坐在原地。 不知道多了多久,下雨了。 头顶层云翻卷,雾蒙蒙一片 天空飘起了细细雨水,姜问钰仰起头,几滴冰冷雨水掉进她眼睛里。 没一会儿,姜问钰淋得一脸雨水,脸颊湿痕明显。她眨了眨眼,睫毛氤氲水汽,杏眸染上薄薄一层雾气。 入骨的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过来。 姜问钰一边听着雨声,一边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目光是罕见的温柔。 “爱情是大忌。”她喃喃道,“但是……我知道的。” 姜问钰明白,无论是谈殊的喜,还是恶,都不是她该沾的东西。 可是,他的心思热烈又霸道。 像是净慈寺那晚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一缕一缕溜进鼻腔,缠绕五脏六腑,挥之不去。 天色渐渐黑下去了。 雷声隆隆,雨如瓢泼,阴雨连绵,暴雨如注。 谈殊皱着眉头,悠悠醒来,脑袋疼得发胀,入目的却是姜问钰那张雨痕累累的脸。 他摁着太阳穴起身,拧眉道:“这么大雨,你怎么不躲?非要淋坏身体遭罪是吗?” 姜问钰眨了眨眼,挂在睫毛的水珠掉落下来,视线渐渐清晰。 “我没有力气。”她闷声道。 谈殊怔了怔。 眼前的少女没有掉眼泪,神情也很平静,看起来既倔强又破碎。 谈殊却看得心抽疼。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悲凉。 一直藏在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悲凉。 瀛国的人期望她复国;扶天阁的人有认同她的、也有反对她的;东爻国有人想她死、有人想她活。 她从一出生就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白紫让她做扶天阁阁主,陆湛让她做瀛国女帝。国破家亡后,白紫让她活下去,贪权的人让她死。 死也不是,活也不是。 太多人用所谓的情义捆绑她了。 天才和疯子本就一念之间。 当年年纪尚幼的白琼遭受众多变故后成了疯子,而如今的姜问钰倔强、坚韧地稳做天才。 她的破茧成蝶之苦,是常人无法承受、无法想象的炼狱。 谈殊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痛得厉害,比涅盘蛊毒还要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我试过了。”姜问钰注视着他,“但还是没有力气,起不来,更没有力气带你到避雨的地方。” 她眼珠子转了转,换回调皮的语调:“世子,恭喜你有机会抱我。” 雨越下越大,山林间雾气弥漫,两人隔着磅礴大雨视线相交,却比以往的每一次对视都要清晰。 谈殊拿姜问钰没办法,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寻找避雨的地方。 姜问钰手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冰冷的雨水滑落而下,再寒冷的雨水也阻挡不了他渐渐回温的体温。 熟悉的、不容忽视的温度。 “世子。”姜问钰笑了笑,“我好害怕你会死。” 轻松的语调,说着担忧的话。 谈殊低头看了眼她,抿唇笑道:“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不厌其烦地承诺着。 姜问钰听得眉开眼笑起来。 谈殊踩到树叶,走进山洞,发出窸窣的声响,浸透骨髓的寒意,细如断线的雨丝。 谈殊把姜问钰放在一桩木头上,翻来覆去检查她身上的伤。 “没有其他伤,就这么一处。”姜问钰都被神经兮兮的他逗乐了。 谈殊半蹲在地上,沉默两息,再次抬起头来,冷着脸直视她的眼睛。 “姜问钰,谁准你这么做的?” “好啦。”姜问钰笑盈盈道,“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谁准你替我挡箭的?”谈殊的目光灼热又锐利,“你不怕死吗?” “怕怕怕,超级害怕。”姜问钰手抓着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别气了。” “幸好不是世子射的箭,世子箭术高超,要是世子射的箭,我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没有。” 姜问钰称赞他了,然而谈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瞪了她一眼:“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谈殊觉得那箭简直刺进了自己心口,动一下都疼。 倘若有剧毒……他都不敢想。 姜问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朝他眨了下左眼:“世子,我不会中毒的哦。” “会不会中毒是另一回事,受伤了又是另一回事。”谈殊恶狠狠道,“下回不许再替我挡,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她这敷衍的语气,听得谈殊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问钰见状,伸手抚平他的眉:“别皱眉了,我们还活着,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呀。笑一笑。” 谈殊根本笑不出来,神色冷峻盯着笑容灿烂的少女。 姜问钰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不能穿太久湿衣服。 谈殊拾捡了洞内的干柴禾,用火折子生火。 洞内响起了柴禾燃烧的“噼啪”声音,姜问钰坐在火堆前,先把黑色披风脱下。 雨水浸泡过,身体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谈殊架起树枝,用来烘烤她的披风和自己的外袍,瞄向姜问钰时,不期然瞥见少女把外衣脱下,仅着薄薄的里衣,她生涩的曲线、目眩神迷的白、圆润凝脂般白皙的肩头和藕臂透过轻纱显现出来。 谈殊猛地挪开视线,拧着眉头问:“你在干什么?” 姜问钰扭头看他:“脱衣服呀。” 谈殊说:“在男子面前脱衣服,什么坏习惯。” “我没在其他人面前脱啊,我只在世子面前脱。” ——只在谁面前脱? “乱说什么话,你羞不羞?” 姜问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单纯道:“我没乱说,对我来说世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谈殊沉默了会儿,不冷不淡地问道:“脱了你穿什么?” 姜问钰说:“不穿。” “不许脱。”谈殊额角轻抽,“等我烤干衣服你再换下来。” “可是我难受。浑身湿哒哒的,一点也不舒服。” “忍着,很快就烤干了。” 姜问钰悄无声息笑了下,笑他的窘迫。 她闷声道:“好。” 姜问钰头顶还有些雨水,滴落的水珠沿着白嫩的脖颈滑入衣领,倏忽不见,勾勒无比清晰的身型, 谈殊移开目光,喉咙动了一下,喉结滑动。 姜问钰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半垂着眼,问他:“世子,我们掉进来多久了?” 谈殊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火堆,漫声道:“两日。” 姜问钰好奇道:“为什么会有火药呀?” “火药管制在李招夷手里,此事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谈殊拿斗篷翻了个面继续烘,神情毫无情绪起伏,“而想杀我的那批死士来自于李景恒和谢之危。” 朝廷有专管军器火药的衙门,寻常人不可能轻易拿到它。 姜问钰恍然地噢了声,主动跟他说:“世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小时候碰到仇人伤了耳朵嘛,那个人就是悟真。” 谈殊抬眸瞥她:“他干的?” 姜问钰点头:“嗯!” 谈殊现在有点后悔没有亲手把悟真杀死,让他被炸死了。 “他之前做匪徒的时候抢劫被白紫拦下了,怀恨在心。”姜问钰拿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就一直耿耿于怀,我原本以为他早就死了。” 火药和悟真的出现完全在姜问钰意料之外。 看来她还是知道的太少了,想得还不够多。 以及动作还是有点慢。她不能只正面去笼络人心,还得把祸根彻底斩掉。 “现在彻底死了,你不用担心。”谈殊手抓了抓披风和外袍,确定烘干后,递给她,“赶紧换掉。” “好。” 姜问钰接过,就要在原地换衣服,谈殊神色莫测看向她。 姜问钰眨巴下眼,困惑道:“世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 谈殊不说话,轻哼声,转过身去。 姜问钰又无声笑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谈殊问:“好了没?” “没有噢。” 又过了一会儿,谈殊问:“现在呢?” “好啦。” 他的外袍比较大,她的披风比较小。姜问钰把湿衣服脱下,披风穿在里面,再把外袍套在外面。 谈殊转回身来,抓起她的手,撩开衣领,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臂弯上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了,但仍然很碍眼。 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戾气。 “世子,我不疼。”姜问钰安慰他。 谈殊抬眼瞧她:“是谁说怕疼来着?”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我骗你的。” 谈殊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她。 姜问钰:“真的!我才没有那么娇气!” 谈殊看着她,把不相信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疼就说疼,没人让你忍着,老给自己找罪受,你是受虐狂吗?” 语气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动作却很温柔。他拆开绑着的布条,拿出金创药慢慢洒上去。 姜问钰凝视着他,心想世子就是嘴硬,口是心非。 片刻,谈殊重新给她包扎好,将她的衣袖拉上去,刚要松手却被姜问钰伸手抓住胳膊。 “谈殊。” 谈殊神色平静地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眸子里还有未散的戾气:“怎么?” 姜问钰纤白的手缓缓沿着男人的胳膊线条往下滑,牵住他温热的大手。 就在那瞬间,谈殊握紧了她的手。 姜问钰仰首,轻松又肆意地笑起来。 四目对视,她乌黑明亮的杏眸映着他的模样。 姜问钰说:“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话音甫一落下,姜问钰便被谈殊拽到跟前,直扑入他怀里。 谈殊宽厚的手掌牢牢摁在她腰后,喉结微紧,低头沉声问:“我是世上最好的?” 姜问钰趴在他胸膛上,闻到男人身上令人愉悦的味道,喜不自胜地“嗯”了声。 紧着,她抬起脸,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笑容明媚道:“我喜欢你。” 柔软的触碰转瞬即逝。 谈殊心脏停顿了几息,随即急剧起伏跳动,似压不住要跳到她面前,把整个心都捧给她看。 “世子……” 姜问钰的话刚刚开头,谈殊宽厚的手掌已经扶住她的后脑,微凉的薄唇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把她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双唇相接的刹那,姜问钰仰头,迎合他,一手被他攥紧,一手抓住他的衣服。 他的气息是干净而凛冽的,嘴唇触碰时,触感是柔软的,味道是熟悉的,喜欢是无法隐藏的。 察觉到少女的脱力,谈殊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他的唇落在她锁骨处,往上亲着她的脖颈、下巴,吻着她的右耳,又回到她的唇,掠夺她的呼吸。 像个横行霸道的入侵者。 情绪如烈火烹油,爆裂开来。 神思下坠,理智泯灭,因对方而疯狂。 此刻,悲伤全部结束,只剩下无尽的快乐。 喜欢,能让人欢喜。 和喜欢的人相拥是欢喜的。 洞外,雨水仍在下,拍打岩石边盛开的花朵,嘀嗒嘀嗒,雨珠噼里啪啦地。 良久后,谈殊埋在姜问钰颈窝,滚烫的鼻息洒在她肌肤上,持续而紧促。 两人拥成一团,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回味心悸和陌生的情绪。 姜问钰被他严丝合缝抱着,呼吸凌乱,喘气道:“世子,你抱得太紧了,我要呼不过气了。” 谈殊闷笑了声,松开些力道,沙哑的嗓音在她耳旁细语:“这样呢?” “好了点。” 姜问钰手摁在他的后脖处,轻轻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笑道:“世子,你的心跳还是好快。” “是吗?” “嗯,砰砰砰,非常快。” “被你弄的。” “可是我很懒,你的心跳好像不太符合我的习性。” 谈殊哼笑了声,道:“想赖账?” 姜问钰摇了摇头,搂紧他的脖子,轻声说:“我现在很开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席卷了她。 闻言,谈殊轻笑声,声音又低又沉:“我也很开心。” 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不只是开心。 还有别的。 谈殊凑到姜问钰的右耳,嗓音压得极低,含笑地吐出混账话:“……太爽了。” 他心上长了一个她。 无药可救的,走火入魔的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很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世上最爽的事。 是一边觉得无比满足,一边又期待更多。 新奇的、令人向往、让人上瘾。 谈殊与她耳鬓厮磨一阵,搞得姜问钰有点痒,下意识瑟缩。 谈殊笑了笑,抱着她起来。 两人面对面,谈殊额头抵着姜问钰的额头,鼻尖若有若无蹭着她的鼻子,低声道:“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找些吃的。” 姜问钰也觉得肚子饿了,点头应好。 谈殊松开她,让她坐在干净地方烤火等着,确保周围环境没什么异样后才离开山洞。 天色完全黑下去。 谈殊很快就回来了,他到河边抓了两条鱼,杀好洗干净后用树枝串起来插到火堆旁。 又到林中摘了些果子,洗干净递给姜问钰。 “甜的。” 姜问钰笑眯眯接过:“谢谢世子!” 她双手握着果子,咬了口,是清脆甘甜的果香。 姜问钰边吃着野果,边思索接下来应该做何。 北都国应该认为谈殊已经死了。 周如令不当李招夷的幕僚,认错后便被李招夷放出来了。 他离开大理寺牢狱,姜问钰让他回扶天阁,留意裴珺。 裴珺这个美艳女子行事野是野了点,但好在没什么坏心思。 东方权近月行踪不明,不知又跑去哪个鬼地方鬼混了。 至于司空楼……此次事情极有可能是他搞出来的。 姜问钰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都城了,她必须得回去一趟。 正面跟这群家伙刚一刚。 是驴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至于祝离枫,她暂时还没空搭理他。 祝离枫是个坏种,张太后能跟他互相制衡,张太后也不是好对付的。 姜问钰反省自己,做事还是畏手畏脚了。 视线内忽然出现一条考得烤得焦黄,冒着热腾香味的鱼。 “谢谢世子!”姜问钰笑得眉眼弯弯,“好香啊。” 她杏眸流露出的惊叹让谈殊不禁挑了下眉。 姜问钰双手垫着芭蕉叶捧起烤鱼,鱼刺已经挑好了,吃起来很容易。 她原本以为没什么味道的,没想到吃起来并不淡,酸辣味在舌尖弥漫开。 “这鱼为什么是酸辣的?”姜问钰好奇道。 “野浆果。”谈殊修长的手指拿起浆果,在她面前晃了晃,“有的味酸,有的味辛。” 姜问钰看着他从容散漫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谈殊自小游历,混沙场,跟谢之危那群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还是不一样的。 他有实力可以嚣张。 把谈殊丢到任何一种环境,他都能从容且自信地去应对。 傲慢、蔑视天下万物也没什么不好的。 姜问钰开始跟谈殊闲聊,主要是听他提小时候的事情、小小年纪和萧元颂闯江湖、上斩杀敌的事情。 谈殊专挑了一些趣事,姜问钰听得笑容满面,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谈殊又跟姜问钰聊起了武侯府的情况,武侯府几代人都是战死在沙场的,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 如果谈殊没有中蛊毒,现在应该西北沙场奋战杀敌。 姜问钰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原因,但就是很好奇地问他——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让你不中蛊毒,减少疼痛,你愿意吗? 谈殊答得很干脆:不愿意。 涅盘蛊毒让他有机会遇见姜问钰,是幸运的。 姜问钰若有所思。 如果说让她有机会回到大雪纷飞那日,她一定不会答应白紫好好活下来的遗愿。 只是并没有如果。 上天或许因为白紫心怀天下的情义,眷顾了她,让她回到牢狱灾难之前,让她记起全部事情,成为了如今的姜问钰。 百无禁忌姜问钰,所向披靡谈殊。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世子,你打算回去怎么办?”姜问钰转了转乌黑的眼珠,“李招夷、李景恒如此光明正大对你下手,肯定是觉得你必死无疑。你现在还活着,是要打算回都城,还是什么?” 谈殊神色漠然,嗓音却调笑道:“怎么,你想丢掉我了?” 姜问钰认真看着他。 谈殊忍不住咬牙:“你还真这么想的?” 姜问钰当然是否定了:“没有。” 她脸上憋着笑,声音却遮不住笑意。 谈殊冷笑道:“你最好没有。” 他不答,估计心里也还没定下来具体要如何做。 此事一出,李招夷和李景恒绝对不能留。那么,杀掉他们两个,夺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姜问钰眨了眨眼,垂首咬着鱼肉,忽听外面传来声响。 有人来了! 第92章 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萧元颂也不知长妄兄发什么疯。 近几日频繁跑到铁营,让众人群殴他。 打了半天,落了个小伤,矫情得要去看伤。 搞得不小心伤到他的武将分外惶恐不安,生怕掉脑袋。 萧元颂只能乐呵呵请铁营军将吃酒安慰他们。 _ 谈殊拎着从点心铺子买的点心糕糖来至竹溪院。 姜问钰起初还起身欢迎,到后来都懒得起来了,任由他自己找她。 谈殊走到书房,姜问钰正坐在软塌上看书,她看完后,想换一本,但不想起身,斜着身子,伸手够书架的书。手伸了半天,只碰到了书册的角。 谈殊忍不住勾了勾唇,大步走过去,抽出书,递给她。 “世子!”姜问钰笑盈盈喊道。 “给你送个好东西。”谈殊不紧不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把吃的放在桌子后,拎起一个铁笼子,“寻鹰。” 姜问钰好奇道:“有什么用吗?” 她的鹰可以传信,他拿这个给她应当不是传信用的 “被训过了,你若是跟它说‘回家’,它便会回武侯府寻我。”谈殊道,“然后带着我去找你。” 姜问钰眨了眨眼,伸手轻轻碰了下鹰的翅膀,“这么神奇吗?” 谈殊说:“鸟皆有灵性,只要寻找对方法,用途比你所想的要多很多。” 姜问钰赞同地点了点头。 “它出门会跟着我吗?”她又问。 “自然。”谈殊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笼子,寻鹰飞出,绕着姜问钰飞了一圈,直冲窗外,盘旋在竹溪院上空,最终隐秘于树木里。 姜问钰不由地露出赞叹的目光。 世子什么稀奇古怪的技能都有,还会训鸟。 谈殊说:“只要你想见我,它就会带我去找你。” 姜问钰:“我不想见你,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忽然安静了下来。 姜问钰抬起眼,撞入他灼热的目光,她的水眸泛着莹莹光芒,对视着,不知为何,两人都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挪开了视线。 “你近日忙得如何?”谈殊后背靠在椅背,姿态懒散,随口问了句。 姜问钰拆开他带来的点心糕点,头也没抬道:“七七八八。都城扶天阁的人基本都明里暗里接触过了,有些冥顽不灵的,英英在处理。” 谈殊嗯了声,又随口问了她几句别的,姜问钰一一回答。 时值黄昏,暮霭渐起。 谈殊从姜问钰那里‘路过’回来,沈淮和萧元颂近日一个忙着在朝廷的争权漩涡里绕走,一个忙着请各位武将、维护战友情谊。 能调令北都三大禁军的虎符有两个,一个在皇帝那里,一个则在西北沙场的谈燕那里。 谈燕擅文而不擅武,谈殊一封家信前往,他没多问只说了可以。 在谈燕看来,他的胞弟虽桀骜不驯,但行事有理有分寸,无论做何决定,他亦支持。 秋日黄昏只有须臾,夕阳西沉,夜风在黑暗里涌动。 寒气透过窗隙,扑袭而来,将屋檐里的烛灯吹得明明灭灭。 姜问钰和石英离开都城,至郊外办事。 “有没有觉得最近顺利了很多。”过去的路途,姜问钰小声询问。 石英瞥她:“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感觉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姜问钰思索道,“争权者向来手段狠辣,斩草除根,不应该会如此平静。” 就在此时,忽然间人影晃动,道巷里窜出四人,前后两个,拦住她们,姜问钰和石英陡然停步,倒退了一步。 姜问钰啊了声,一脸无辜道:“我真的不是乌鸦嘴。” 蓦地里寒光乍过,姜问钰发出四枚银针,细微的铮铮碰撞,黑衣人拔刀格落。有两名中针倒地,她出手迅速,完全没有征兆,居然还有两人未中。 刀刃出鞘,在黑夜里冒出两声铮鸣。 黑衣人持刀上前,石英已拔剑右足原地竭力,左足跨前,起身闪避的同时,两剑刷刷而出。 刀锋出鞘,寒芒如水,在夜色里一闪,当头就朝姜问钰砍去,来势迅猛,姜问钰接着踏墙,跃身躲过,黑衣人注视着她,握刀的手倏然转动,极其灵活。 眨眼间,暗处又涌出了数十名黑衣人,紧着的是石英一声哨响,六名紫衣卫出现。 刀光剑影里,短箭矢来,姜问钰闪身躲过,却不防脖子一紧,身后一个黑衣人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殿下,我不想为难你,烦请跟我走一趟。”男子在她身后道。 “祝离枫派来的?”姜问钰冷静道,“想见我,让他自己滚过来。” “王爷暂时无法亲自来见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无法来,还想见我。”姜问钰冷笑道,“他怎么不去死?” “抱歉了,殿下。”话音落下的同时,姜问钰脚下一勾就要弄倒身后人,那人似有预料,轻松避开。 姜问钰反应神速,反身一脚将他踢了个筋斗,就在缝隙里,有人神不知鬼不觉落在她身后以手化刀劈在姜问钰脖颈上。 “殿下,得罪了。” 男子将被弄晕的姜问钰扛在肩上,最后瞧了眼被十余名黑衣人困住的石英,跃过高墙,身影消失了。 - 与此同时,玉香楼内,正在商榷事宜的包厢内,响起了十数整齐的破风之音。 箭矢上弓,霹雳弦惊。如雨箭矢流星般朝谈殊射去。 踹门声、撞窗声紧接着响起,二十余名蒙面人带着强烈杀意袭来。 “长妄兄!”萧元颂拔出剑,手一扬,丢给谈殊。 谈殊腾身接过,在桌椅借力,仰身而起,避过凶猛袭来的飞矢。 “玉香楼哪里来那么多刺客啊?”萧元颂大为震撼,“这群锦衣卫和护卫都是癞蛤蟆吗?” 剑光如水,电光火石间,谈殊手中利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往黑衣人脖子一送,鲜血迸溅,血珠子携着凛冽寒光从谈殊眼前一闪而过。 没来由的,谈殊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就是锦衣卫派来的?”萧元颂边防备,边骂道,“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废物鱼,竟然敢光明正大在玉香楼行刺!” 薛无涯一剑刺穿攻击萧元颂黑衣人的胸膛。 血飞溅到萧元颂脸上,他抹了把脸,哈哈笑道:“谢谢哈。” 薛无涯向他比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黑衣人很困惑,这几个人明明在被刺杀,为何如此淡定,还有时间道谢,莫非脑子全坏了吗? 然而他还没想明白就被杀神谈殊抹过脖子,倒地汩汩流血。 数名赶来的将领从长巷鱼贯而出,与刺客拼斗起来。 又涌了一波刺客进来。 萧元颂旋过身,余光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目瞪口呆掰开黑衣人,走到石英面前: “石兄?你怎么是个……是个……”姑娘啊? 石英左臂被飞矢割破箭袖,拉开一道血口子,但丝毫不碍事。 石英神情寒冷若冰,径直问:“有看见姜问钰吗?” 闻言,谈殊脸色一沉:“发生何事了?” “前不久,有一批杀手出现,姜问钰就不见了。” 出事了! “姜姜姑娘被拐跑了?”萧元颂惊恐地踹开一个黑衣人,“滚开,没看见本将军在震惊、惶恐嘛?” “怎么回事?”萧元颂继续问。 石英自下往上挑掉黑衣人喉咙,根本不搭理他。 谈殊剑招加紧,兔起鹘落,无比神速,将刺客砍成两爿。 剑光霍霍里,已经冲出重围。 谈殊一跃而下,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哨,骏马奔来,他跃马而至,直奔武侯府。 - 姜问钰在颠簸起伏里悠悠醒来,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发现眼前有两个黑衣人正打在一起。 呃。他们是内讧了嘛? 姜问钰没时间思考这个,悄无声息地起身,趁着他们没察觉,摁着酸痛的脖子往前走。 四周黝黑,只有树林杂草,应当是某个密林的深处。 丛林太暗,她走得跌跌撞撞,找了个隐蔽地方,靠着大树而坐。 上回这样的日子还是和白紫一起。 姜问钰仰头,繁茂树叶里,一抹明月清亮。 她忽然笑了下。 中秋早过了,月亮不圆了。 姜问钰休息了会儿,继续起身往前走。 走着走着,面前一片漆黑,就在姜问钰准备转身换条路走时,暗处的人屈指成爪,直朝姜问钰的肩膀袭来。姜问钰的后背仿佛长了眼,察觉到劲风袭来的瞬间,身子灵活侧过,右手伸出,握住对方的手腕。 然后,她的眉眼霎时就变了,对方的这一招只是幌子! 眨眼间,姜问钰的手被对方反扣住,一时间让她无法行动。 与此,借着月色,姜问钰瞧清了对方的样貌,高颧骨,脸上虽带着和蔼的笑意,每一个细微表情却透露着嗜血狠戾。 悟真和尚! “内力不错,也极其敏锐,就是作战经验太少了。”悟真笑道,“不愧是白紫的女儿。” 姜问钰眼睫微颤,心中震惊他一直在跟着她,她竟然没有发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问钰露出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悟真大师,您说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别装了,”悟真冷笑道,“当年砍断我一根手指眉头都不皱一下。” 砍断一根手指? 姜问钰想起来了,当年她和白紫碰到的贼人便是他,她的耳朵也是他伤的。 悟真可不是一个善茬,可以说武功高强,手段残忍的极恶魔鬼。 姜问钰惶恐不已,怯生生道:“什么手指,我不知道!悟真大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错了?”悟真冷冷盯着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姜问钰心头一沉。 这种人跟祝离枫一个德性,瞄准目标就不会放手。无论装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可能会放过她。 姜问钰手臂一缩,矮身挣脱开他的束缚,射出三枚银针直击悟真,趁着他躲避时,拔腿便使轻功跑。 姜问钰奋力往前跑,抬眼间瞥见半空中跟着自己的鹰,喊了声:“回家。” 寻鹰旋即挥动翅膀,往都城方向走。 猎猎冷风里,谈殊策马回至武侯府,他吹了两声口哨,墨黑的空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 玉香楼对面的酒楼里。 李景恒拿着千里眼眺看着厮打在一块的人,笑眯眼道:“这扶天阁真是个好东西,整了这么一出严密的戏份。” “扶天阁人士,自命不凡,本领高超。”谢之危低头擦拭着弓箭,“李招夷那边已然准备好了。只要他一出手,谈殊死着太子手里,兵权、皇权皆是殿下的。” 李景恒光听听就觉得自己已经坐上了皇位,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又问道::“这扶天阁为何要杀了一个亡国公主?” “司空家主并未说明。”谢之危道,“估计是跟东爻皇族有关,扶天阁人士遍布天下,想动手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李景恒斟酒,一饮而尽:“今夜过后,这天下便是你我的。” 谢之危也举起酒杯:“愿为陛下效劳。” 李景恒的狂笑声不止。 - 前方是无尽的悬崖峭壁,姜问钰翻身而落,止步在前。 无路可走了。 “白琼,我看你还跑去哪里?” 星月微光之下,悟真双手各握弯刀,闪闪发亮。 姜问鱼转过身,白净的面容勾着一抹嘲意:“肮脏不堪的老鼠。” 悟真眉头紧皱,厉声道:“你说什么!?” “耳朵不好使,可以割掉。”姜问钰不紧不慢,态度轻狂,“当年你生生活剥了三人,被白紫所擒,一个手下败将,凭何来追责?” 悟真大怒:“又如何!现如今手你落在了我手下!东爻皇族也一直在追寻你的下落,知道你还活着,你以为你有好日子过?逃亡多年,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长得比你好看、穿得比你漂亮、吃得比你好。”姜问钰扬起笑脸,睥睨看着他,“祝离枫留你一条命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光长眼不用,是个蠢货吗?” 悟真胸腔怒火四起。 乖巧柔弱的公主和表姑娘,呵,天下人都疯了。世上绝没有人比她还狠辣。 林中鸟雀惊起,见姜问钰目光望向远处,悟真冷笑道:“怎么?在等谁?谈殊?祝离枫?还是谢之危?” “我在欣赏大自然。”姜问钰微笑道,“像你这种人只配藏在臭气熏天的沟坎里,根本欣赏不来。” 从交手第一招姜问钰就知道她不是悟真的对手,这人身手毒辣,战斗经验丰富,虚晃动作多,只能勉强拖拖时间,想想其余办法。 悟真恼怒,血红着眼盯着她,少顷,忽然勾唇笑了。 “想跟我玩计谋,找死!” 刀刃劈来,姜问钰瞳孔微微扩大,反手掷出五枚银针,侧身躲过的同时,从怀里摸出一记长鞭。 奋力一甩,啪地一声,狠狠抽打至悟真脸颊上,悟真抬手摸了下脸,溢出了血珠。 他放在嘴,舔了舔自己的血,仰头大笑道:“哈哈哈!!!” 疯癫。 姜问钰有些嫌恶,扬手见又是一鞭,悟真不躲,手中利刃圈住她的鞭子,奋力一扯,姜问钰空缺了几年,白紫留给她的内力再多,此刻没办法发挥出来也没用。 猝不及防,姜问钰被鞭子一侧挥起,她连忙松手,重重摔在了巨大的石头上。 差不多把骨头摔断。 “哈哈哈哈哈!!!”悟真挥刀向姜问钰撩来,姜问钰眸光一凛,眼明手快,抓过地上石子,砸向他。 悟真躲开时,四周响起细碎的声音,紧接一波黑衣人涌了进来,悟真与之争斗。 姜问钰捂着手臂站起身,不远处还会一波气势煊赫的黑衣人在靠近。 她蹙起秀眉。 什么情况?为何今晚那么多杀手? 莫非不止是想杀她的人? 姜问钰来不及思索,那波攻击悟真的黑衣人挥刀向她砍来。 正当时,耳畔传来利箭的破空声,恍惚间,袭击姜问钰的三名黑衣人已倒地。 姜问钰低头一瞧,刺穿他们脖子的不是箭而是竹篾片。 姜问钰抬眼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人纵身前来,紫衣翻飞,衣袍迎着风,在夜色里恣意翻飞。 几个刀光剑影,利剑刺穿皮肉的声音,姜问钰手腕被来人握住,下一瞬被他扣在怀里,鼻尖抵着温热的胸膛。 姜问钰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谈殊一手揽着她,一手持剑,漆黑的眼睛闪着凌厉冷光。 “哪里受伤了?” 姜问钰道:“没有。” 黑衣人劈来,谈殊挥剑挡开,四两拨千斤把黑衣人除掉。 悟真得空,瞥见谈殊,立即目露阴狠之色。 “我不想杀你,别多管闲事!滚开!” “是吗?”谈殊冷峻的脸上尽是肃然何杀意,狂妄道,“可我想取你的狗命。” “那就不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悟真双手持刀砍来,白刃如霜,谈殊拉开姜问钰,手中长剑指向悟真,悟真格挡,刀剑碰撞,一声兵器裂开的声音,悟真的刀头被削断了! 谈殊刀锋森冷,不多时,悟真身上已然有三处剑伤。 姜问钰望见闪烁的刀光由远及近,整齐有序的马蹄声渐近。 她眸中闪过冷意。 如此整齐的队伍,是朝廷的人! 但听这声音显然不是来救他们的。 是来杀他们的。 姜问钰将黑色披风的兜帽戴起,黑眸散着寒冷。 未见人,远处先射来三发箭矢。 “小心!”姜问钰喊道。 骑着马的黑衣人起身,踏过马背,跃至跟前。悟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要杀一个女子,竟然要对付那么多黑衣人。 他忍着伤,双手挥出弯刀,划破脖子,旋了个弯又回到手中。 他爹的,到底什么情况?! 悟真狠狠瞪向姜问钰:“你到底有多少仇人!?” 这些黑衣人根本不看是谁,只要不是自己人,格杀勿论。 姜问钰踹飞一个黑衣人,抽空扭头看他,兜帽遮住她半张脸,语气无辜又关心:“我不知道啊,悟真大师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被他们砍死了。” 悟真:“……” 啊啊啊啊!!!气死了!!! 谈殊兀自抽剑砍人,一缕缕剑光似流星飘絮,变幻莫测。 姜问钰望他一眼,见他目光沉沉,登时想起他的蛊毒似乎要发作了。 黑衣人正欲挺刀刺谈殊,脖子忽然一痛,是姜问钰反手间飞来一针。 悟真还在如如疯虎般向砍黑衣人,浑身上下都在写:死!你给我死!阻挡我杀白琼的都给我死! 姜问钰侧翻身间,瞄见了不远处为首的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一小捆桐木扎。 那东西下头牵着一根引绳。 姜问钰骤然色变。 火药! 姜问钰踩过黑衣人肩膀,站在谈殊身后,背靠着他。 “有火药。”她说。 谈殊目光一凝,望向好整以暇捆在箭上的人,他的骨头隐隐作痛,涅盘蛊毒没办法压制住了。 姜问钰说:“世子,你信我吗?” “信。”谈殊笃定道。 “那我们赌一把。”姜问钰瞥了眼身后万丈悬崖,又望向眼前的黑衣人和不远处要炸他们的人,“要是赌错了,你会死的。当然了,我可能会活下去。” 留在原地,根本无法逃脱只有思路一条。而跳下悬崖,涅盘蛊毒发作的谈殊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比姜问钰要小。 虽不合时宜,谈殊却听笑了:“姜问钰永远不会有错。” 姜问钰扬首望他。 谈殊眼瞳带着恣意张扬的笑看她,挑眉道:“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姜问钰怔住。 远处的人将火药绑在箭上,拉弓上箭,取出火折子,点燃火绳子。 火药飞来还有一瞬,就在此刻,出现了变故。 离火药飞来还有一瞬。 就在这一刻,变故发生了。 姜问钰余光亮起一道寒光。 她瞥见远处策马前来,目色阴鸷的谢之危,他骑在马上,拉着长弓,目标对准谈殊。 利箭已出,直指而来。 谈殊正欲搂过姜问钰的腰,往下跃,少女忽而侧身拉住他,紧着的是利箭刺穿皮肉的声音。只见她的手臂,臂划出一条尺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谈殊心脏有刹那停止跳动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姜问钰已然将他往前朝断崖推。 飕的一声,一箭扎进悬崖边,“滋啦”暗响过后,轰鸣巨响,漆黑夜色里火光四射,炸开断山,掉落而下。 空气浮起呛人的烟味,热浪袭来。 谢之危抬手遮住鼻腔,眼前是刺眼的火色,他的脸色却很冷静。 “恭喜指挥使,成功除掉世子爷。”陈声笑着拱手祝贺。 武侯爷手握西边领兵权,倘或谈殊一死,西边兵权傍落,那李景恒便无后顾之忧。届时,即使李招夷顺利继承帝位,李景恒也能率兵夺位。 谢之危定然前途无量。 只是…… 陈声打量他的脸色,困惑道:“人已除,必死无疑。指挥使还有何烦恼?” 谢之危脑海浮现起最后一瞬,替谈殊挡箭的身覆玄色斗篷,以兜帽遮面的人。 他是为了避免万无一失,才出毒箭的,只是…… 那个穿着黑披风的人为何看起来有点眼熟? 谢之危冷然道:“无事,打道。” 谈殊堕入下面万丈断崖之中,就算没被砸死,也会被摔死。 终于除掉死对头了。 谢之危心情舒畅起来。 - 姜问钰最后是被巨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脑袋沉重,昏迷过去了。 她蹙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卧爬在谈殊怀里。 姜问钰乏力不已,喉咙发涩,喊了一声: “世子?” 没有人应。 男人平日温热有力的胸膛变得有些凉。 姜问钰忍着身体的疼痛,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探查他的呼吸。 脉搏虚弱,不似平常强烈跳动。 但还活着。 他们都活着。 他没有丢下她。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 姜问钰咬唇,艰难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山野空旷,草木葳蕤,应该是在断崖底。 她垂眸看向自己白皙的双手,没有半点伤痕,反观谈殊身上各处都有很明显的伤痕。 断崖太高了,很多藤蔓、野草和树枝,他把她紧紧圈在怀里,她没有被割伤划破,他却伤痕累累。 姜问钰瞥向自己的手臂,眨了眨眼。 汩汩涌出的鲜血早就止住了,胳膊的箭伤也包扎过了,应该是被挂在藤蔓,她昏迷不醒时,他割下一片衣角给她包扎的。 浓厚的血腥气基本没有了。 姜问钰仔细检查了两遍谈殊身上的伤势,没有伤及性命的重伤。 他现在还没醒,大概是因为涅盘蛊毒发作了。 她无力地伸出手,轻怜地碰了碰男人的脸。 好凉。 姜问钰浑身无劲,缓和了几口气后,咬着牙,手臂托起谈殊的头,让他的身子倚靠在自己怀中。 也许能回点体温。 谈殊后脑枕在姜问钰腰间。 她垂眸怔怔地看着他,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我能为你死,也能为你活。”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男人偏冷的嗓音不断在脑海响起,一字一句敲打着姜问钰的心脏。 灼热的、甜蜜的、刺激的。 一刹那,姜问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日光破云而出,山岚拂面,断崖荒草萋萋。断崖下秋雾未散,竟是什么都望不见。风声盘旋苍劲。 姜问钰灵魂出窍地坐在原地。 不知道多了多久,下雨了。 头顶层云翻卷,雾蒙蒙一片 天空飘起了细细雨水,姜问钰仰起头,几滴冰冷雨水掉进她眼睛里。 没一会儿,姜问钰淋得一脸雨水,脸颊湿痕明显。她眨了眨眼,睫毛氤氲水汽,杏眸染上薄薄一层雾气。 入骨的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过来。 姜问钰一边听着雨声,一边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目光是罕见的温柔。 “爱情是大忌。”她喃喃道,“但是……我知道的。” 姜问钰明白,无论是谈殊的喜,还是恶,都不是她该沾的东西。 可是,他的心思热烈又霸道。 像是净慈寺那晚的气息,悄无声息地一缕一缕溜进鼻腔,缠绕五脏六腑,挥之不去。 天色渐渐黑下去了。 雷声隆隆,雨如瓢泼,阴雨连绵,暴雨如注。 谈殊皱着眉头,悠悠醒来,脑袋疼得发胀,入目的却是姜问钰那张雨痕累累的脸。 他摁着太阳穴起身,拧眉道:“这么大雨,你怎么不躲?非要淋坏身体遭罪是吗?” 姜问钰眨了眨眼,挂在睫毛的水珠掉落下来,视线渐渐清晰。 “我没有力气。”她闷声道。 谈殊怔了怔。 眼前的少女没有掉眼泪,神情也很平静,看起来既倔强又破碎。 谈殊却看得心抽疼。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悲凉。 一直藏在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悲凉。 瀛国的人期望她复国;扶天阁的人有认同她的、也有反对她的;东爻国有人想她死、有人想她活。 她从一出生就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白紫让她做扶天阁阁主,陆湛让她做瀛国女帝。国破家亡后,白紫让她活下去,贪权的人让她死。 死也不是,活也不是。 太多人用所谓的情义捆绑她了。 天才和疯子本就一念之间。 当年年纪尚幼的白琼遭受众多变故后成了疯子,而如今的姜问钰倔强、坚韧地稳做天才。 她的破茧成蝶之苦,是常人无法承受、无法想象的炼狱。 谈殊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痛得厉害,比涅盘蛊毒还要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我试过了。”姜问钰注视着他,“但还是没有力气,起不来,更没有力气带你到避雨的地方。” 她眼珠子转了转,换回调皮的语调:“世子,恭喜你有机会抱我。” 雨越下越大,山林间雾气弥漫,两人隔着磅礴大雨视线相交,却比以往的每一次对视都要清晰。 谈殊拿姜问钰没办法,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寻找避雨的地方。 姜问钰手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冰冷的雨水滑落而下,再寒冷的雨水也阻挡不了他渐渐回温的体温。 熟悉的、不容忽视的温度。 “世子。”姜问钰笑了笑,“我好害怕你会死。” 轻松的语调,说着担忧的话。 谈殊低头看了眼她,抿唇笑道:“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不厌其烦地承诺着。 姜问钰听得眉开眼笑起来。 谈殊踩到树叶,走进山洞,发出窸窣的声响,浸透骨髓的寒意,细如断线的雨丝。 谈殊把姜问钰放在一桩木头上,翻来覆去检查她身上的伤。 “没有其他伤,就这么一处。”姜问钰都被神经兮兮的他逗乐了。 谈殊半蹲在地上,沉默两息,再次抬起头来,冷着脸直视她的眼睛。 “姜问钰,谁准你这么做的?” “好啦。”姜问钰笑盈盈道,“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谁准你替我挡箭的?”谈殊的目光灼热又锐利,“你不怕死吗?” “怕怕怕,超级害怕。”姜问钰手抓着袖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别气了。” “幸好不是世子射的箭,世子箭术高超,要是世子射的箭,我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没有。” 姜问钰称赞他了,然而谈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瞪了她一眼:“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谈殊觉得那箭简直刺进了自己心口,动一下都疼。 倘若有剧毒……他都不敢想。 姜问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朝他眨了下左眼:“世子,我不会中毒的哦。” “会不会中毒是另一回事,受伤了又是另一回事。”谈殊恶狠狠道,“下回不许再替我挡,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她这敷衍的语气,听得谈殊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问钰见状,伸手抚平他的眉:“别皱眉了,我们还活着,多么皆大欢喜的事情呀。笑一笑。” 谈殊根本笑不出来,神色冷峻盯着笑容灿烂的少女。 姜问钰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不能穿太久湿衣服。 谈殊拾捡了洞内的干柴禾,用火折子生火。 洞内响起了柴禾燃烧的“噼啪”声音,姜问钰坐在火堆前,先把黑色披风脱下。 雨水浸泡过,身体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谈殊架起树枝,用来烘烤她的披风和自己的外袍,瞄向姜问钰时,不期然瞥见少女把外衣脱下,仅着薄薄的里衣,她生涩的曲线、目眩神迷的白、圆润凝脂般白皙的肩头和藕臂透过轻纱显现出来。 谈殊猛地挪开视线,拧着眉头问:“你在干什么?” 姜问钰扭头看他:“脱衣服呀。” 谈殊说:“在男子面前脱衣服,什么坏习惯。” “我没在其他人面前脱啊,我只在世子面前脱。” ——只在谁面前脱? “乱说什么话,你羞不羞?” 姜问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单纯道:“我没乱说,对我来说世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谈殊沉默了会儿,不冷不淡地问道:“脱了你穿什么?” 姜问钰说:“不穿。” “不许脱。”谈殊额角轻抽,“等我烤干衣服你再换下来。” “可是我难受。浑身湿哒哒的,一点也不舒服。” “忍着,很快就烤干了。” 姜问钰悄无声息笑了下,笑他的窘迫。 她闷声道:“好。” 姜问钰头顶还有些雨水,滴落的水珠沿着白嫩的脖颈滑入衣领,倏忽不见,勾勒无比清晰的身型, 谈殊移开目光,喉咙动了一下,喉结滑动。 姜问钰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半垂着眼,问他:“世子,我们掉进来多久了?” 谈殊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火堆,漫声道:“两日。” 姜问钰好奇道:“为什么会有火药呀?” “火药管制在李招夷手里,此事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谈殊拿斗篷翻了个面继续烘,神情毫无情绪起伏,“而想杀我的那批死士来自于李景恒和谢之危。” 朝廷有专管军器火药的衙门,寻常人不可能轻易拿到它。 姜问钰恍然地噢了声,主动跟他说:“世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小时候碰到仇人伤了耳朵嘛,那个人就是悟真。” 谈殊抬眸瞥她:“他干的?” 姜问钰点头:“嗯!” 谈殊现在有点后悔没有亲手把悟真杀死,让他被炸死了。 “他之前做匪徒的时候抢劫被白紫拦下了,怀恨在心。”姜问钰拿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就一直耿耿于怀,我原本以为他早就死了。” 火药和悟真的出现完全在姜问钰意料之外。 看来她还是知道的太少了,想得还不够多。 以及动作还是有点慢。她不能只正面去笼络人心,还得把祸根彻底斩掉。 “现在彻底死了,你不用担心。”谈殊手抓了抓披风和外袍,确定烘干后,递给她,“赶紧换掉。” “好。” 姜问钰接过,就要在原地换衣服,谈殊神色莫测看向她。 姜问钰眨巴下眼,困惑道:“世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 谈殊不说话,轻哼声,转过身去。 姜问钰又无声笑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谈殊问:“好了没?” “没有噢。” 又过了一会儿,谈殊问:“现在呢?” “好啦。” 他的外袍比较大,她的披风比较小。姜问钰把湿衣服脱下,披风穿在里面,再把外袍套在外面。 谈殊转回身来,抓起她的手,撩开衣领,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臂弯上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了,但仍然很碍眼。 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戾气。 “世子,我不疼。”姜问钰安慰他。 谈殊抬眼瞧她:“是谁说怕疼来着?”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我骗你的。” 谈殊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她。 姜问钰:“真的!我才没有那么娇气!” 谈殊看着她,把不相信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疼就说疼,没人让你忍着,老给自己找罪受,你是受虐狂吗?” 语气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动作却很温柔。他拆开绑着的布条,拿出金创药慢慢洒上去。 姜问钰凝视着他,心想世子就是嘴硬,口是心非。 片刻,谈殊重新给她包扎好,将她的衣袖拉上去,刚要松手却被姜问钰伸手抓住胳膊。 “谈殊。” 谈殊神色平静地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眸子里还有未散的戾气:“怎么?” 姜问钰纤白的手缓缓沿着男人的胳膊线条往下滑,牵住他温热的大手。 就在那瞬间,谈殊握紧了她的手。 姜问钰仰首,轻松又肆意地笑起来。 四目对视,她乌黑明亮的杏眸映着他的模样。 姜问钰说:“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话音甫一落下,姜问钰便被谈殊拽到跟前,直扑入他怀里。 谈殊宽厚的手掌牢牢摁在她腰后,喉结微紧,低头沉声问:“我是世上最好的?” 姜问钰趴在他胸膛上,闻到男人身上令人愉悦的味道,喜不自胜地“嗯”了声。 紧着,她抬起脸,凑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笑容明媚道:“我喜欢你。” 柔软的触碰转瞬即逝。 谈殊心脏停顿了几息,随即急剧起伏跳动,似压不住要跳到她面前,把整个心都捧给她看。 “世子……” 姜问钰的话刚刚开头,谈殊宽厚的手掌已经扶住她的后脑,微凉的薄唇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把她的话堵得严严实实。 双唇相接的刹那,姜问钰仰头,迎合他,一手被他攥紧,一手抓住他的衣服。 他的气息是干净而凛冽的,嘴唇触碰时,触感是柔软的,味道是熟悉的,喜欢是无法隐藏的。 察觉到少女的脱力,谈殊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他的唇落在她锁骨处,往上亲着她的脖颈、下巴,吻着她的右耳,又回到她的唇,掠夺她的呼吸。 像个横行霸道的入侵者。 情绪如烈火烹油,爆裂开来。 神思下坠,理智泯灭,因对方而疯狂。 此刻,悲伤全部结束,只剩下无尽的快乐。 喜欢,能让人欢喜。 和喜欢的人相拥是欢喜的。 洞外,雨水仍在下,拍打岩石边盛开的花朵,嘀嗒嘀嗒,雨珠噼里啪啦地。 良久后,谈殊埋在姜问钰颈窝,滚烫的鼻息洒在她肌肤上,持续而紧促。 两人拥成一团,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气息,回味心悸和陌生的情绪。 姜问钰被他严丝合缝抱着,呼吸凌乱,喘气道:“世子,你抱得太紧了,我要呼不过气了。” 谈殊闷笑了声,松开些力道,沙哑的嗓音在她耳旁细语:“这样呢?” “好了点。” 姜问钰手摁在他的后脖处,轻轻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笑道:“世子,你的心跳还是好快。” “是吗?” “嗯,砰砰砰,非常快。” “被你弄的。” “可是我很懒,你的心跳好像不太符合我的习性。” 谈殊哼笑了声,道:“想赖账?” 姜问钰摇了摇头,搂紧他的脖子,轻声说:“我现在很开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席卷了她。 闻言,谈殊轻笑声,声音又低又沉:“我也很开心。” 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不只是开心。 还有别的。 谈殊凑到姜问钰的右耳,嗓音压得极低,含笑地吐出混账话:“……太爽了。” 他心上长了一个她。 无药可救的,走火入魔的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很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世上最爽的事。 是一边觉得无比满足,一边又期待更多。 新奇的、令人向往、让人上瘾。 谈殊与她耳鬓厮磨一阵,搞得姜问钰有点痒,下意识瑟缩。 谈殊笑了笑,抱着她起来。 两人面对面,谈殊额头抵着姜问钰的额头,鼻尖若有若无蹭着她的鼻子,低声道:“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找些吃的。” 姜问钰也觉得肚子饿了,点头应好。 谈殊松开她,让她坐在干净地方烤火等着,确保周围环境没什么异样后才离开山洞。 天色完全黑下去。 谈殊很快就回来了,他到河边抓了两条鱼,杀好洗干净后用树枝串起来插到火堆旁。 又到林中摘了些果子,洗干净递给姜问钰。 “甜的。” 姜问钰笑眯眯接过:“谢谢世子!” 她双手握着果子,咬了口,是清脆甘甜的果香。 姜问钰边吃着野果,边思索接下来应该做何。 北都国应该认为谈殊已经死了。 周如令不当李招夷的幕僚,认错后便被李招夷放出来了。 他离开大理寺牢狱,姜问钰让他回扶天阁,留意裴珺。 裴珺这个美艳女子行事野是野了点,但好在没什么坏心思。 东方权近月行踪不明,不知又跑去哪个鬼地方鬼混了。 至于司空楼……此次事情极有可能是他搞出来的。 姜问钰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都城了,她必须得回去一趟。 正面跟这群家伙刚一刚。 是驴子是马,拿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至于祝离枫,她暂时还没空搭理他。 祝离枫是个坏种,张太后能跟他互相制衡,张太后也不是好对付的。 姜问钰反省自己,做事还是畏手畏脚了。 视线内忽然出现一条考得烤得焦黄,冒着热腾香味的鱼。 “谢谢世子!”姜问钰笑得眉眼弯弯,“好香啊。” 她杏眸流露出的惊叹让谈殊不禁挑了下眉。 姜问钰双手垫着芭蕉叶捧起烤鱼,鱼刺已经挑好了,吃起来很容易。 她原本以为没什么味道的,没想到吃起来并不淡,酸辣味在舌尖弥漫开。 “这鱼为什么是酸辣的?”姜问钰好奇道。 “野浆果。”谈殊修长的手指拿起浆果,在她面前晃了晃,“有的味酸,有的味辛。” 姜问钰看着他从容散漫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谈殊自小游历,混沙场,跟谢之危那群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还是不一样的。 他有实力可以嚣张。 把谈殊丢到任何一种环境,他都能从容且自信地去应对。 傲慢、蔑视天下万物也没什么不好的。 姜问钰开始跟谈殊闲聊,主要是听他提小时候的事情、小小年纪和萧元颂闯江湖、上斩杀敌的事情。 谈殊专挑了一些趣事,姜问钰听得笑容满面,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谈殊又跟姜问钰聊起了武侯府的情况,武侯府几代人都是战死在沙场的,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 如果谈殊没有中蛊毒,现在应该西北沙场奋战杀敌。 姜问钰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何原因,但就是很好奇地问他——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让你不中蛊毒,减少疼痛,你愿意吗? 谈殊答得很干脆:不愿意。 涅盘蛊毒让他有机会遇见姜问钰,是幸运的。 姜问钰若有所思。 如果说让她有机会回到大雪纷飞那日,她一定不会答应白紫好好活下来的遗愿。 只是并没有如果。 上天或许因为白紫心怀天下的情义,眷顾了她,让她回到牢狱灾难之前,让她记起全部事情,成为了如今的姜问钰。 百无禁忌姜问钰,所向披靡谈殊。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世子,你打算回去怎么办?”姜问钰转了转乌黑的眼珠,“李招夷、李景恒如此光明正大对你下手,肯定是觉得你必死无疑。你现在还活着,是要打算回都城,还是什么?” 谈殊神色漠然,嗓音却调笑道:“怎么,你想丢掉我了?” 姜问钰认真看着他。 谈殊忍不住咬牙:“你还真这么想的?” 姜问钰当然是否定了:“没有。” 她脸上憋着笑,声音却遮不住笑意。 谈殊冷笑道:“你最好没有。” 他不答,估计心里也还没定下来具体要如何做。 此事一出,李招夷和李景恒绝对不能留。那么,杀掉他们两个,夺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姜问钰眨了眨眼,垂首咬着鱼肉,忽听外面传来声响。 有人来了! 第93章 我跟你白头偕老 姜问钰当然是否定了:“没有。” 她脸上憋着笑,声音却遮不住笑意。 谈殊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没有。” 他不答,估计心里也还没定下来具体要如何做。 此事一出,李招夷和李景恒绝对不能留。那么,杀掉他们两个,夺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倘若夺权成功,武侯爷一心只想打仗保安定;谈燕能文不能武,在军队里做军师,也不想为王,至于谈殊…… 姜问钰的黑瞳倒映着燃烧的火焰,她掀了掀眼皮,望向不远处正在捡拾树枝的青年,微弱火光勾勒出他宽肩乍腰的身躯。 如果说祝离枫觉得天下人全死光才好,那谈殊则觉得天下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皇位这玩意儿对谈殊来说比晚膳吃什么还没有吸引力。 “世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姜问钰泛着盈盈水光的杏眸望着谈殊,十分认真道。 谈殊朝她走去,坐在一旁,一副你问,我一定回答的姿态。 姜问钰直视他散漫的黑眸,缓声问道:“明安是不是皇子?” 听闻,谈殊顿了顿,随后扬眉一笑:“你怎么那么聪明。” 姜问钰常自夸,也经常使心眼让别人夸她,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太多动触。 比起谈殊的夸奖,更让她动容的是他的目光。 见姜问钰一动不动,谈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魂丢哪了?” 姜问钰意识回笼,轻轻笑了下,跟他说自己从明安身上了解到的事情。 明安平日不似其他和尚整日念经礼佛,反而习读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读经史百家。 宏光方丈教其文,谈殊教其武,以及让他到洪涝灾害的地方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 明安这傻子虽没明白他们的用意,但也算是修得一颗仁政之心。 谈殊听后,却蹙眉问:“你也觉得我很古怪?” 姜问钰不知他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是个人都觉得谈殊很古怪。 “我哪里古怪了,说来听听。”谈殊不依不饶道。 果然,世子在某些事情上总是异常幼稚和娇气。 姜问钰微微笑道:“世子,你现在这个要求就挺古怪的。” 谈殊:“……” 确实。 为了摆脱古怪标签,谈殊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明安是皇帝南巡在外跟一名世家女子生的。” 世家女子死了,无依无靠的明安流落在外。皇帝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想接回去,但徒然多了一位皇子,定是不好说。 所以皇帝去征询宏光方丈的意见。 宏光方丈就让当时在外历练的谈殊把人带回了净慈寺。 养着养着,便养到了现在。 皇帝估计都忘记自己还有个被放在寺庙,青灯伴佛的儿子。 谈殊将兵权收拢在手里,自是考虑全了。 若是姜问钰不想要这兵权,那就丢给明安。 他的师弟偶尔也是有点用的。 姜问钰不知道谈殊心里的想法,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明安在,杀了李招夷和李景恒,这北都国也不至于会民不聊生。 姜问钰忽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拿出藏在怀里的笛子,递给他: “呐,世子,还你笛子。” 谈殊伸出手却没有接过笛子,而是握住她的手腕,不客气地将人扯到怀里。 地上铺了些干杂草,谈殊屈着一条长腿往后躺下,一手圈住姜问钰,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送你了。” 姜问钰缩在他怀里,笑着拆穿:“世子,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想把笛子送给我,但是又怕我拒绝,才编造了个什么时候喜欢你什么时候还给你的期限?” 谈殊轻哼声,绝不承认:“我可没你那么多小心思。” “世子太冤枉我了,我不是对谁都使小心思的。”姜问钰无辜道。 “是吗?”谈殊似笑非笑道,“那你跟我说说都对谁使了,等明日出去,我一个一个全杀了。” 姜问钰憋住笑,故意道:“祝离枫和谢之危算其中两个。” 谈殊又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就是贱。 他为什么要多嘴问。 谈殊心里想着不能继续问,却还是问出了口:“你跟他们能有什么小心思?” “很多呀。世子说的,我跟祝离枫两小无猜,跟谢之危青梅竹马。” 姜问钰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谈殊都气笑了,脸色瞬间冷沉,松开她,径直起身便要走。 姜问钰拉住他,忙道:“诶诶,别啊。” 杂草枕着多不舒服,她才不为难自己。 谈殊扭头,凝视着少女莹亮的杏眸,一言不发。 姜问钰被他逗笑了。 “我又不喜欢他们两个。”姜问钰身子前倾闻了闻,语气轻哄,“他们没有你香。” 谈殊留意她的脸色,没好气道:“当我香薰呢?” 姜问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笑盈盈望着他片刻,忽而低头拉过他修长漂亮的手,双手握住。 “我可以跟很多人两小无猜,跟很多人青梅竹马,但只会跟你白头偕老。” 姜问钰抬眸,与谈殊四目对视,笑道:“我跟你白头偕老。” 第93章 我跟你白头偕老 姜问钰当然是否定了:“没有。” 她脸上憋着笑,声音却遮不住笑意。 谈殊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没有。” 他不答,估计心里也还没定下来具体要如何做。 此事一出,李招夷和李景恒绝对不能留。那么,杀掉他们两个,夺权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倘若夺权成功,武侯爷一心只想打仗保安定;谈燕能文不能武,在军队里做军师,也不想为王,至于谈殊…… 姜问钰的黑瞳倒映着燃烧的火焰,她掀了掀眼皮,望向不远处正在捡拾树枝的青年,微弱火光勾勒出他宽肩乍腰的身躯。 如果说祝离枫觉得天下人全死光才好,那谈殊则觉得天下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皇位这玩意儿对谈殊来说比晚膳吃什么还没有吸引力。 “世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姜问钰泛着盈盈水光的杏眸望着谈殊,十分认真道。 谈殊朝她走去,坐在一旁,一副你问,我一定回答的姿态。 姜问钰直视他散漫的黑眸,缓声问道:“明安是不是皇子?” 听闻,谈殊顿了顿,随后扬眉一笑:“你怎么那么聪明。” 姜问钰常自夸,也经常使心眼让别人夸她,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太多动触。 比起谈殊的夸奖,更让她动容的是他的目光。 见姜问钰一动不动,谈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魂丢哪了?” 姜问钰意识回笼,轻轻笑了下,跟他说自己从明安身上了解到的事情。 明安平日不似其他和尚整日念经礼佛,反而习读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读经史百家。 宏光方丈教其文,谈殊教其武,以及让他到洪涝灾害的地方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 明安这傻子虽没明白他们的用意,但也算是修得一颗仁政之心。 谈殊听后,却蹙眉问:“你也觉得我很古怪?” 姜问钰不知他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嘛? 是个人都觉得谈殊很古怪。 “我哪里古怪了,说来听听。”谈殊不依不饶道。 果然,世子在某些事情上总是异常幼稚和娇气。 姜问钰微微笑道:“世子,你现在这个要求就挺古怪的。” 谈殊:“……” 确实。 为了摆脱古怪标签,谈殊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明安是皇帝南巡在外跟一名世家女子生的。” 世家女子死了,无依无靠的明安流落在外。皇帝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想接回去,但徒然多了一位皇子,定是不好说。 所以皇帝去征询宏光方丈的意见。 宏光方丈就让当时在外历练的谈殊把人带回了净慈寺。 养着养着,便养到了现在。 皇帝估计都忘记自己还有个被放在寺庙,青灯伴佛的儿子。 谈殊将兵权收拢在手里,自是考虑全了。 若是姜问钰不想要这兵权,那就丢给明安。 他的师弟偶尔也是有点用的。 姜问钰不知道谈殊心里的想法,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明安在,杀了李招夷和李景恒,这北都国也不至于会民不聊生。 姜问钰忽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拿出藏在怀里的笛子,递给他: “呐,世子,还你笛子。” 谈殊伸出手却没有接过笛子,而是握住她的手腕,不客气地将人扯到怀里。 地上铺了些干杂草,谈殊屈着一条长腿往后躺下,一手圈住姜问钰,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送你了。” 姜问钰缩在他怀里,笑着拆穿:“世子,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想把笛子送给我,但是又怕我拒绝,才编造了个什么时候喜欢你什么时候还给你的期限?” 谈殊轻哼声,绝不承认:“我可没你那么多小心思。” “世子太冤枉我了,我不是对谁都使小心思的。”姜问钰无辜道。 “是吗?”谈殊似笑非笑道,“那你跟我说说都对谁使了,等明日出去,我一个一个全杀了。” 姜问钰憋住笑,故意道:“祝离枫和谢之危算其中两个。” 谈殊又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就是贱。 他为什么要多嘴问。 谈殊心里想着不能继续问,却还是问出了口:“你跟他们能有什么小心思?” “很多呀。世子说的,我跟祝离枫两小无猜,跟谢之危青梅竹马。” 姜问钰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谈殊都气笑了,脸色瞬间冷沉,松开她,径直起身便要走。 姜问钰拉住他,忙道:“诶诶,别啊。” 杂草枕着多不舒服,她才不为难自己。 谈殊扭头,凝视着少女莹亮的杏眸,一言不发。 姜问钰被他逗笑了。 “我又不喜欢他们两个。”姜问钰身子前倾闻了闻,语气轻哄,“他们没有你香。” 谈殊留意她的脸色,没好气道:“当我香薰呢?” 姜问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笑盈盈望着他片刻,忽而低头拉过他修长漂亮的手,双手握住。 “我可以跟很多人两小无猜,跟很多人青梅竹马,但只会跟你白头偕老。” 姜问钰抬眸,与谈殊四目对视,笑道:“我跟你白头偕老。” 第94章 我有一个,你也只能有一个 谈殊听到姜问钰的话,虽然心中无尽欢喜,但面上仍不改神色。 “你跟很多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问。 姜问钰想了想,道:“也不算很多。”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她,“不算很多是几个?” 姜问钰不答,而是说:“大家都有那么几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谈殊毫无迟疑道:“我没有。” 姜问钰纯净的眼眸望着他,惊讶道:“你没有吗?皇宫里的公主们不是吗?” “不是,我跟她们没有任何来往。” 姜问钰说:“那你的异性缘不太好啊。” 异性缘什么的,谈殊不关心,他只关心她。 谈殊轻声冷笑道:“所以你有几个?” 姜问钰伸出双手,在谈殊冰冷的注视下,缓缓从十变成九、八……最后,只留下一根手指。 “我们从现在开始到白发苍苍,也可以算是一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姜问钰眉眼弯弯,大方地笑道,“这个‘一’是世子你。” 闻言,谈殊怔了片刻,心里将她的话一字一句细品,反复琢磨,那滋味竟无比令人上瘾。 又听姜问钰失落道:“不过世子说自己没有两小无猜,也没有青梅竹马,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收回刚才的回答。”谈殊稍稍敛起冷而散漫的神情,嗓音微沉道。 见他的模样似是认真了,姜问钰装作苦恼道:“话都说出口了,怎么能收回呢?” “我说的话,我当然有权收回了。”谈殊垂眸看着她,语气不容抗拒,“我有一个,你也只能有一个。” 姜问钰忍不住了,转过身,扑哧笑出声来。 世子对两小无猜和青梅竹马真的非常执着。 谈殊静静看她一会儿,也抿唇笑了。少顷,他伸出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躺在干草席上。 姜问钰仰脸看谈殊,伸手碰了碰他脖子和脸上已经结痂的细伤痕。 “世子,你还说我找罪受,你不是也经常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嘛?” “这点伤对我来说跟没有一样。”谈殊不以为意地说完,想起她似乎在乎这个,接着又道,“等明日出去,再上药。” 姜问钰好笑道:“你这伤都自愈了,还上什么药?” 谈殊低头看她。 “之前你在玲珑阁蛊毒发作遇到两个黑衣人,跟他们打起来,被飞镖刺中。”姜问钰说,“受伤却不去处理,反而冷酷地出现在我面前,那个伤才应该上药。” 谈殊若有所思:“你承认那天晚上是故意绑我的了?” “我救了你。”姜问钰说。 “确实。”谈殊笑得玩世不恭,“以后还得继续仰仗你救我。” 话落,他又补了句:“前提是你不能受伤。” 姜问钰应了声好。 谈殊明白她的意思。 他可能不觉得疼,但重伤和轻伤是不一样的,受了重伤却不处理,是一种极其不珍惜自己的行为。 若是他想为她活,那就先珍惜自己。 谈殊不由懒懒地笑了下,下巴轻蹭姜问钰的头发,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飘进鼻腔。 “安心睡,我守着。” 姜问钰恢复了力气,但还是浑身疲惫,阖上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谈殊一手枕在脑后,目光随意扫过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堆,大雨已歇,雨声消弭,四周笼罩着静谧。 他低头看怀里的姜问钰,轻轻挑眉。 难得沉睡。 谈殊伸手轻缓地把她脸颊的头发撩到后,又温柔地抚平她微蹙的秀眉,而后,他盯着姜问钰看了许久,极其轻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以后会有很多好眠日子的。 - 这两日,在都城的谢之危、李景恒和李招夷三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谈殊已经掉下悬崖了,就算没死也不应该转眼就出现在武侯府啊! 若是说李招夷先前下蛊毒是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那这回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谢之危和李景恒为了避责,将伏杀谈殊的事情全都推到李招夷身上。 皇帝本就半死不活,听到此消息差点双脚一蹬,去了。 朝廷众臣上奏,君子犯错应与庶民同罪,李招夷在后宫哭诉半天,依旧被废了。 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缺,皇帝传唤宏光方丈,在龙榻上半死不活地哀叹:朕的北都国是要亡了吗?朕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朕没脸啊! 宏光方丈面对皇帝时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手中佛珠转动,高深莫测道:“天下大势,君心尚存。” 皇帝半边身子已进土,浑浑噩噩,根本没听进去,一直在说愧对列祖列宗。 他们牛头不对马嘴,各讲各的,竟也聊了半天。 - 武侯府。 萧元颂手握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沈淮则围着‘谈殊’走,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谈殊’双手抱胸,神情倨傲睨了眼沈淮,问萧元颂:“他是不是有病?” “是!”萧元颂点头道,“他近日得了相思病,尚书府千金被父母锁在家里,他见不着人只能日夜盯着红豆瞧,可不是有病嘛?” 沈淮温和看了眼萧元颂,那眼神似乎在说‘近日别独自出门,不然会被人群殴’。 “真的世子爷呢?”沈淮忙着处理朝廷各种事情,今日终于有空来武侯府正面跟这位冒牌世子聊聊了。 ‘谈殊’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权二,别扯了。”萧元颂神色正经了些,“长妄兄现在是死是活还未知,派出去寻的人没有一点消息。” 东方权双手抱胸,眉梢微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大禁军的兵权与西边领边权现在在我们手里,李景恒他们迟早会察觉的。”沈淮脸色凝重道,“世子爷不在,群龙无首,空有权也无济于事。” “对了!”萧元颂猛地想起,敲了下自己的脑门,“长妄兄说过,找姜姜姑娘啊!” 东方权和沈淮同时看向他,两人眼神都是‘你个无药可救的大傻子’。 姜姜姑娘就是跟谈殊一块坠下悬崖,没有踪迹的。 东方权慢条斯理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如若他们两个回不来,你们就一直等着?” “不会。”萧元颂收起一惊一乍的神情,沉稳道,“期限为十日,十日过后,仍然没回来,那我们便起兵夺下都城,杀了李景恒他们。” 沈淮温雅的面孔冒出一丝裂缝,皱眉道:“当真要……造反?” 东方权听闻,抬首看向萧元颂,挑眉道:“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造反,杀人,称王。都不像是萧元颂会做的事。 “造反,造什么反?”萧元颂提眉,话说得嚣张,“我们是要拥立新皇,我们选择的新皇。” 萧元颂平日风流倜傥的嬉笑模样散去,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赤胆忠心和英明果断,秋风吹拂他的衣袍和墨发,恍惚间,东方权好似又瞧见了当年站在城楼,指挥数万士兵,凛凛威风的萧将军。 萧将军,而非萧小将军。 东方权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举起茶盏,扬眉道:“算我一份。” “也算我。”沈淮说完,又开始八卦姜姜姑娘的事情。 萧元颂恢复以往神秘兮兮的表情:“长妄兄的事情,少打听。” 沈淮:“?” 谈殊人都不在这,你装什么呢? 东方权道:“婆婆妈妈。” 萧元颂:“这叫做兄弟情义,作为长妄兄最好的朋友自然是要保护他的隐私了。” 东方权:“婆婆妈妈。” 萧元颂:“滚蛋!” “恕难从命。”东方权耸肩,“我要继续假扮你最好的朋友,滚不了。” 萧元颂冷哼一声,第九十七次不与他计较。 等到第一百次,萧元颂就揍东方权一顿。 东方权饮了口茶,视线远眺,望着初升的朝阳,思起五日前那封信,眸光莫测。 姜问钰和谈殊这两人预感倒是不错。 一封书信至关老,若是她失踪或者死亡,则把石英招回扶天阁。 一封书信至东方权,若是他出事,让东方权假扮,稳固局势。 一个无声无息把扶天阁大部分人心拉拢住,一个不动声色把北都国禁军兵权收拢住。 东方权觉得倘或他们真死了,一点都不冤。 这两人骨子里都藏着一个疯子。 - 秋日天亮得晚,山崖底更是幽深。天际浮白,一缕阳光洒进山洞,铺落在青翠藤蔓上时,姜问钰睫毛轻颤,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她睡眼朦胧的样子,看得谈殊心情愉悦几分,嘴角微弯。 姜问钰手掌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把衣裳换了。”谈殊歪了下头,示意放在她旁边的衣服。 姜问钰看过去,是她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披风的布料没有她原本的衣服料子穿起来舒服。 谈殊自觉转过身,耐心等待。 换回衣裳,姜问钰伸了个懒腰,起身朝谈殊走去。 谈殊把新摘的野果塞到她手里:“先垫肚子。”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谈殊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走,还是背?” 自己走,还是他背。 姜问钰扬首看他,道:“我有力气了。” 谈殊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行。” 姜问钰从山洞出来,穿过山溪,爬过陡峭的山坡,到山腰的岔路口就懒得走了。 真不是人走的路。 姜问钰站在原地,山间晨风渐劲,长风吹动她的裙摆,鬓发擦过她白皙的脸颊,鼻尖隐约可见薄汗。 谈殊直接道:“想让我背你就说。” 姜问钰摇头。 谈殊冷笑:“不想我背你?” 姜问钰还是摇头。 谈殊面无表情盯着她。 对视半晌,谈殊觉得等姜问钰开口比登天还难,直接拉过她,把人背了起来。 姜问钰在谈殊背上望向四周,展眼只见群山纵横,满目苍翠,不见烟火气息。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姜问钰:“世子,你要是累了记得跟我说。” 谈殊:“怎么,你要背我?” 姜问钰:“嗯。” 谈殊却是一愣。 她不是开玩笑。 谈殊翘起唇角,懒散笑道:“搂紧了,掉下去,我可不捡你。” 姜问钰立即搂紧,主要是山路崎岖,她担心摔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走出崖底,到达通往密林的小径口,抬眼便能瞧见蜿蜒绕山延展的官道。 远处,一波人马正策马扬鞭行驶在官道上。 姜问钰和谈殊若有所觉,同时偏过头。 山林中,鸟声空鸣,仔细听能从鸟雀的鸣叫声中辨出细微的马蹄声。 急促却整齐。 姜问钰趴在谈殊背上,凝神听完,摸了摸脸颊:“不是普通人。” 第94章 我有一个,你也只能有一个 谈殊听到姜问钰的话,虽然心中无尽欢喜,但面上仍不改神色。 “你跟很多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问。 姜问钰想了想,道:“也不算很多。”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她,“不算很多是几个?” 姜问钰不答,而是说:“大家都有那么几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谈殊毫无迟疑道:“我没有。” 姜问钰纯净的眼眸望着他,惊讶道:“你没有吗?皇宫里的公主们不是吗?” “不是,我跟她们没有任何来往。” 姜问钰说:“那你的异性缘不太好啊。” 异性缘什么的,谈殊不关心,他只关心她。 谈殊轻声冷笑道:“所以你有几个?” 姜问钰伸出双手,在谈殊冰冷的注视下,缓缓从十变成九、八……最后,只留下一根手指。 “我们从现在开始到白发苍苍,也可以算是一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姜问钰眉眼弯弯,大方地笑道,“这个‘一’是世子你。” 闻言,谈殊怔了片刻,心里将她的话一字一句细品,反复琢磨,那滋味竟无比令人上瘾。 又听姜问钰失落道:“不过世子说自己没有两小无猜,也没有青梅竹马,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收回刚才的回答。”谈殊稍稍敛起冷而散漫的神情,嗓音微沉道。 见他的模样似是认真了,姜问钰装作苦恼道:“话都说出口了,怎么能收回呢?” “我说的话,我当然有权收回了。”谈殊垂眸看着她,语气不容抗拒,“我有一个,你也只能有一个。” 姜问钰忍不住了,转过身,扑哧笑出声来。 世子对两小无猜和青梅竹马真的非常执着。 谈殊静静看她一会儿,也抿唇笑了。少顷,他伸出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躺在干草席上。 姜问钰仰脸看谈殊,伸手碰了碰他脖子和脸上已经结痂的细伤痕。 “世子,你还说我找罪受,你不是也经常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嘛?” “这点伤对我来说跟没有一样。”谈殊不以为意地说完,想起她似乎在乎这个,接着又道,“等明日出去,再上药。” 姜问钰好笑道:“你这伤都自愈了,还上什么药?” 谈殊低头看她。 “之前你在玲珑阁蛊毒发作遇到两个黑衣人,跟他们打起来,被飞镖刺中。”姜问钰说,“受伤却不去处理,反而冷酷地出现在我面前,那个伤才应该上药。” 谈殊若有所思:“你承认那天晚上是故意绑我的了?” “我救了你。”姜问钰说。 “确实。”谈殊笑得玩世不恭,“以后还得继续仰仗你救我。” 话落,他又补了句:“前提是你不能受伤。” 姜问钰应了声好。 谈殊明白她的意思。 他可能不觉得疼,但重伤和轻伤是不一样的,受了重伤却不处理,是一种极其不珍惜自己的行为。 若是他想为她活,那就先珍惜自己。 谈殊不由懒懒地笑了下,下巴轻蹭姜问钰的头发,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飘进鼻腔。 “安心睡,我守着。” 姜问钰恢复了力气,但还是浑身疲惫,阖上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谈殊一手枕在脑后,目光随意扫过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堆,大雨已歇,雨声消弭,四周笼罩着静谧。 他低头看怀里的姜问钰,轻轻挑眉。 难得沉睡。 谈殊伸手轻缓地把她脸颊的头发撩到后,又温柔地抚平她微蹙的秀眉,而后,他盯着姜问钰看了许久,极其轻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以后会有很多好眠日子的。 - 这两日,在都城的谢之危、李景恒和李招夷三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谈殊已经掉下悬崖了,就算没死也不应该转眼就出现在武侯府啊! 若是说李招夷先前下蛊毒是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那这回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谢之危和李景恒为了避责,将伏杀谈殊的事情全都推到李招夷身上。 皇帝本就半死不活,听到此消息差点双脚一蹬,去了。 朝廷众臣上奏,君子犯错应与庶民同罪,李招夷在后宫哭诉半天,依旧被废了。 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缺,皇帝传唤宏光方丈,在龙榻上半死不活地哀叹:朕的北都国是要亡了吗?朕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朕没脸啊! 宏光方丈面对皇帝时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手中佛珠转动,高深莫测道:“天下大势,君心尚存。” 皇帝半边身子已进土,浑浑噩噩,根本没听进去,一直在说愧对列祖列宗。 他们牛头不对马嘴,各讲各的,竟也聊了半天。 - 武侯府。 萧元颂手握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沈淮则围着‘谈殊’走,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谈殊’双手抱胸,神情倨傲睨了眼沈淮,问萧元颂:“他是不是有病?” “是!”萧元颂点头道,“他近日得了相思病,尚书府千金被父母锁在家里,他见不着人只能日夜盯着红豆瞧,可不是有病嘛?” 沈淮温和看了眼萧元颂,那眼神似乎在说‘近日别独自出门,不然会被人群殴’。 “真的世子爷呢?”沈淮忙着处理朝廷各种事情,今日终于有空来武侯府正面跟这位冒牌世子聊聊了。 ‘谈殊’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权二,别扯了。”萧元颂神色正经了些,“长妄兄现在是死是活还未知,派出去寻的人没有一点消息。” 东方权双手抱胸,眉梢微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大禁军的兵权与西边领边权现在在我们手里,李景恒他们迟早会察觉的。”沈淮脸色凝重道,“世子爷不在,群龙无首,空有权也无济于事。” “对了!”萧元颂猛地想起,敲了下自己的脑门,“长妄兄说过,找姜姜姑娘啊!” 东方权和沈淮同时看向他,两人眼神都是‘你个无药可救的大傻子’。 姜姜姑娘就是跟谈殊一块坠下悬崖,没有踪迹的。 东方权慢条斯理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如若他们两个回不来,你们就一直等着?” “不会。”萧元颂收起一惊一乍的神情,沉稳道,“期限为十日,十日过后,仍然没回来,那我们便起兵夺下都城,杀了李景恒他们。” 沈淮温雅的面孔冒出一丝裂缝,皱眉道:“当真要……造反?” 东方权听闻,抬首看向萧元颂,挑眉道:“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造反,杀人,称王。都不像是萧元颂会做的事。 “造反,造什么反?”萧元颂提眉,话说得嚣张,“我们是要拥立新皇,我们选择的新皇。” 萧元颂平日风流倜傥的嬉笑模样散去,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赤胆忠心和英明果断,秋风吹拂他的衣袍和墨发,恍惚间,东方权好似又瞧见了当年站在城楼,指挥数万士兵,凛凛威风的萧将军。 萧将军,而非萧小将军。 东方权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举起茶盏,扬眉道:“算我一份。” “也算我。”沈淮说完,又开始八卦姜姜姑娘的事情。 萧元颂恢复以往神秘兮兮的表情:“长妄兄的事情,少打听。” 沈淮:“?” 谈殊人都不在这,你装什么呢? 东方权道:“婆婆妈妈。” 萧元颂:“这叫做兄弟情义,作为长妄兄最好的朋友自然是要保护他的隐私了。” 东方权:“婆婆妈妈。” 萧元颂:“滚蛋!” “恕难从命。”东方权耸肩,“我要继续假扮你最好的朋友,滚不了。” 萧元颂冷哼一声,第九十七次不与他计较。 等到第一百次,萧元颂就揍东方权一顿。 东方权饮了口茶,视线远眺,望着初升的朝阳,思起五日前那封信,眸光莫测。 姜问钰和谈殊这两人预感倒是不错。 一封书信至关老,若是她失踪或者死亡,则把石英招回扶天阁。 一封书信至东方权,若是他出事,让东方权假扮,稳固局势。 一个无声无息把扶天阁大部分人心拉拢住,一个不动声色把北都国禁军兵权收拢住。 东方权觉得倘或他们真死了,一点都不冤。 这两人骨子里都藏着一个疯子。 - 秋日天亮得晚,山崖底更是幽深。天际浮白,一缕阳光洒进山洞,铺落在青翠藤蔓上时,姜问钰睫毛轻颤,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她睡眼朦胧的样子,看得谈殊心情愉悦几分,嘴角微弯。 姜问钰手掌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把衣裳换了。”谈殊歪了下头,示意放在她旁边的衣服。 姜问钰看过去,是她昨天换下来的衣服。 披风的布料没有她原本的衣服料子穿起来舒服。 谈殊自觉转过身,耐心等待。 换回衣裳,姜问钰伸了个懒腰,起身朝谈殊走去。 谈殊把新摘的野果塞到她手里:“先垫肚子。”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谈殊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走,还是背?” 自己走,还是他背。 姜问钰扬首看他,道:“我有力气了。” 谈殊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行。” 姜问钰从山洞出来,穿过山溪,爬过陡峭的山坡,到山腰的岔路口就懒得走了。 真不是人走的路。 姜问钰站在原地,山间晨风渐劲,长风吹动她的裙摆,鬓发擦过她白皙的脸颊,鼻尖隐约可见薄汗。 谈殊直接道:“想让我背你就说。” 姜问钰摇头。 谈殊冷笑:“不想我背你?” 姜问钰还是摇头。 谈殊面无表情盯着她。 对视半晌,谈殊觉得等姜问钰开口比登天还难,直接拉过她,把人背了起来。 姜问钰在谈殊背上望向四周,展眼只见群山纵横,满目苍翠,不见烟火气息。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姜问钰:“世子,你要是累了记得跟我说。” 谈殊:“怎么,你要背我?” 姜问钰:“嗯。” 谈殊却是一愣。 她不是开玩笑。 谈殊翘起唇角,懒散笑道:“搂紧了,掉下去,我可不捡你。” 姜问钰立即搂紧,主要是山路崎岖,她担心摔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走出崖底,到达通往密林的小径口,抬眼便能瞧见蜿蜒绕山延展的官道。 远处,一波人马正策马扬鞭行驶在官道上。 姜问钰和谈殊若有所觉,同时偏过头。 山林中,鸟声空鸣,仔细听能从鸟雀的鸣叫声中辨出细微的马蹄声。 急促却整齐。 姜问钰趴在谈殊背上,凝神听完,摸了摸脸颊:“不是普通人。” 第95章 就不能是我们两情相悦吗? “恶,还是善?”谈殊问。 姜问钰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皱巴着脸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对恶意感知强烈吗?” “我就是不知道。” 谈殊听笑了:“那你知道什么?” 姜问钰想了想,慢吞吞说:“是扶天阁的人。” “如何分辨的?”谈殊听得眯了下眼,有些好奇问道。 “铃铛的声音。”姜问钰如实道,“他们出行寻同伙时,会在马脚绑着一个特定的铃铛。” “世子,你先放我下来。” 姜问钰落地站稳,谈殊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漆黑的眼珠微动,伸手拿掉她头上沾上的树叶。 马蹄声越发清晰,展眼望去已见在跟前,着玄青色劲装男子。他所骑的马,马脚确是绑着铃铛。除去为首的男子,他身后还紧跟着四名男子。 姜问钰手抓住衣袖,掩在鼻前,避免吸入尘埃。 谈殊伸手握住她,把人拉在身后,神情冷漠望向下马,走过来的魁梧男子。 男子有着一张精明强干的脸,但与钟陵的精明能干又不一样。此人偏武,一瞧便知身手不凡。 蔡昭洋对上谈殊冷淡的目光,不由悚然一惊,随后视线探究躲在谈殊身后,探头探脑看自己的少女。 “在下蔡昭洋,奉命特此来寻一名唤姜问钰的姑娘。”蔡昭洋抱拳道。 姜问钰怯生生望了他一眼,伸手拽住谈殊的衣袖,扯了扯。 谈殊低头与她对视,轻点下巴。 “我就是姜问钰。”姜问钰眨巴眼睛,“你是奉谁的命啊?” 蔡昭洋:“石英。” “这样啊。”姜问钰抬手压了压被风吹起的额发,微微笑道,“她现在在哪里?” 蔡昭洋有条不紊答:“溯州府邸。” “那你可以带我们去找她吗?”姜问钰脸现喜色,看起来是相信了他。 “此次前来便是带姜姑娘回去的。”蔡昭洋道。 姜问钰眼眸明亮,真诚道谢:“太谢谢你了!”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虚情假意玩弄人的姜问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蔡昭洋贴心把自己的骏马交出来:“姜姑娘与”他看向谈殊,不知该如何称呼。 显然,没有人告诉他,姜姑娘身边还有个奇奇怪怪的男子。 姜问钰依旧很有礼节地笑道:“我们一匹马就可以,谢谢。” 她都这么说了,蔡昭洋只能点头。 官道上,马蹄声再度响起,策马往溯州方向去。 一路尘土飞扬,姜问钰和谈殊默契地没有开口。 午时。七人停下,在客栈暂歇,用膳。 姜问钰和谈殊在二楼包厢用膳,蔡昭洋等五人在一楼大堂用膳。 用膳得差不多,蔡昭洋上来敲门,示意二人可以继续赶路了。 姜问钰打开门的瞬间,站在门外的蔡昭洋猝不及防被扼住脖子,拽进屋里,砰一声,后背抵在墙壁上。 变故来的突然,蔡昭洋没来得及反应便谈殊反手扼住喉间。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关上门,语气轻柔:“我想向你询问几个问题,想着这个方式,会比较高效。” 蔡昭洋惶恐地看着眼前五官漂亮无害的少女和清隽淡漠的男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姜问钰杏眸洇着笑意,缓声道,“不要跟我说石英噢。” 蔡昭洋神色惊愕,迟疑了一下。 谈殊掌心一合,收紧箍在他喉间的手,目光锐利:“回她话。” 姜问钰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别人问你问题,不回答很不礼貌的。” 蔡昭洋心中不解,这小姑娘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细胳膊细腿的,为何却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谈殊手指收力,仿佛要拧断他的脖子,蔡昭洋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艰难道:“东方家主。” “东方权?”姜问钰眉心微蹙一瞬,又恢复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现在在哪里?” 蔡昭洋:“我不知道,东方家主向来行踪不定。” 谈殊手中力气松了些,就在蔡昭洋以为谈殊要放过他,暗暗松一口气时,谈殊没征兆地扼紧他的喉咙。 蔡昭洋猛地一呛,但因无法呼吸,没办法呛出,脖子和脸均憋得通红了。 “是谁告知你们我所在位置的?”姜问钰直视他,轻声问。 蔡昭洋震诧不已,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东方权派来的,但提供我所在地方的人绝不会是东方权。”姜问钰慢条斯理道,“他没那个脑子。” 蔡昭洋呼吸越发困难,就在他要窒息而亡时,叩门声响起。 一道沙哑的声音隔着门,传入姜问钰耳里:“是我。” 姜问钰先是跟谈殊对视一眼,又看向快要被掐死的蔡昭洋。 姜问钰拉下谈殊制人的手,示意他放人。 蔡昭洋摸着脖子上的掐痕,背靠墙,急促呼吸。 姜问钰警惕看着门,门外又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谈殊斜眼瞧还没缓过来的蔡昭洋,觉得他对姜问钰没什么伤害力,迈步往前打开了门。 姜问钰站在谈殊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门前站着的青衣少女。 她带着面纱,瞧不出样貌,只能看见一双斯文静雅的妙目。 那双眼睛在看见姜问钰时,肉眼可见溢出了激动之色。 “阿琼,是我。”沙哑的声音也透着激动。 姜问钰:“噢,是你啊。” 谈殊偏头看她:“你认识?” 姜问钰老实道:“没印象。” 谈殊被她逗笑了。 青衣少女眼睛闪过一丝黯然。 “能否进去详聊?”青衣少女客气问道。 姜问钰端详她少许,友好道:“当然可以,请进。” 缓过气来的蔡昭洋不慌不忙向青衣少女抱拳行礼:“璇家主。” 家主?哪里的家主? 姜问钰秀眉微挑,心底对此少女更是好奇了。 “你出去。”青衣少女看了蔡昭洋一眼,不慌不忙道。 蔡昭洋低头:“是。” 屋里,只剩下三人,格外安静。 谈殊双手抱臂,姿态懒散地靠着门壁,目光追随热切倒茶的姜问钰。 姜问钰落落大方地给青衣少女倒完茶,又给自己倒了杯,双手捧着茶杯,浅浅饮了口。 青衣少女望她片刻,抬手拉下面纱。 姜问钰轻抬眼皮看她,只见清秀美丽的脸庞上,白皙的左脸有一块弯月似的红色胎记。 “殿下,可还记得我?” 姜问钰飞速思索,目光微凝:“璇姐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陆璇展颜一笑:“是我。” 陆璇,白琼的堂姐。 陆璇小时候因为脸上的胎记和母亲是小妾,常不受待见,白琼频繁替她教训别人,常救她,两人关系不错。 姜问钰杏眸流露出喜悦,转了转眼珠,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璇轻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城破,皇帝叔叔和皇后婶婶去世,你也没有了踪影。东爻皇族便毁约,把前朝的皇室全杀了。” 当时,陆璇因为原本就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不引人注意,因此才勉强逃过一劫。后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她碰到东方老爷子,老爷子便把她带了回去。 不过,那是在白琼离开东方家之后的事情了。 姜问钰恍然,问道:“帮东方权坐上东方家主之位的人是你吗?” 陆璇点头。 东方权在江湖的名声并不好,浪荡不羁、混在百花丛中,惹事生非,以他的恶名,家主轮不到他来当。 姜问钰猜测他身后应该有人,只是没想到会是陆璇。 陆璇担忧道:“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姜问钰笑答:“跟现在差不多,你呢?” 陆璇也答差不多。 姜问钰了解了扶天阁所有人,但偏偏没有人提过陆璇,说明她被东方家保护得很严实。 过得不至于差。 姜问钰和陆璇又聊了这些年的事情,此时,有小二来送点心,谈殊接过,径直走向姜问钰。 陆璇好似终于忍无可忍,看向眉眼清冷的谈殊道:“你这个男子,你怎么回事?” 谈殊:“?” 姜问钰不明所以。 陆璇握住姜问钰的手,神色不悦道:“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你这个男子为何一直盯着我们殿下看!我知道我们殿下长得漂亮,明媚耀眼,但光天化日一直盯着殿下,很没有礼貌。” 姜问钰:“……” 谈殊轻轻挑眉。 陆璇对谈殊比了个手势叫他不要跟过来,又一把姜问钰拉到屋内距离谈殊最远的地方,肃容道:“殿下,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被他缠上了。” 姜问钰忍不住笑道:“谁跟你说的,东方权?” 陆璇:“这不重要。” “就不能是我们两情相悦吗?”姜问钰弯眉浅笑,问道。 闻言,陆璇愣住了。片刻后,她纳闷道: “殿下,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喜欢北都国的世子啊,你不知道他在外的风评一点都不好吗?” 姜问钰道:“还好。” “我也不是说你看人不准。”陆璇苦口婆心道,“只是谈殊这样子古怪的人,你被他缠上就甩不掉了,而且他向来不可一世,行事我行我素,恶事做尽,我担心你被他骗。” 姜问钰眨了眨眼,轻歪下头,是这样子嘛? 陆璇蹙眉,语重心长道:“殿下,莫要色令智昏。” 姜问钰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人说色令智昏。 姜问钰余光瞄了眼正盯着这边看的谈殊,煞有介事地赞同:“他确实长得好看。” 陆璇:“”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检讨自己吗?她怎么还顺势夸上了!殿下果然被骗了。 “殿下” 陆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姜问钰截住了:“璇姐姐,你叫我姜姜就好了。” 姜问钰眸光稍转,问道:“祝离枫现在是何情况?” 东方权趁着祝离枫离开北都国,布了张暗网抓他,等着他自投罗网。前几日,祝离枫的人还想带姜问钰走,看来东方权没成功。 “被玄鹰门的人救走了。”陆璇抿唇道。 姜问钰若有所思:“东爻国呢?” 东爻皇族虽封锁了消息,但扶天阁各方都有自己的眼线。 “张太后听闻祝离枫离开东爻,便暗中折损祝离枫的势力。”陆璇柔声道,“势力不平,现今祝离枫估计在头疼。” 姜问钰点点头,低声问:“司空楼是不是跟张太后联手了?” 陆璇顿了顿,道:“司空楼汲汲渴求、机关算尽为的是扶天阁阁主之位,而张太后是想永绝后患,他们的目标都是你。” 这个回答便是联手了。 就算当日不坠下断崖,能从突破黑衣人的攻击也会有源源不绝的杀手。 “树倒猢狲散,扶天阁的事情可以尘埃落定,但东爻国估计还得璇姐姐帮忙。”姜问钰权衡道。 陆璇点头:“东爻国位高权重里有不少扶天阁人士,这点不用担心。” 姜问钰展开手臂抱了下她:“璇姐姐,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陆璇也回抱她,笑道:“我也是。” 见着这一幕的谈殊挑了挑眉。 她对别人倒很主动。 谈殊拉个椅子坐下,身子往椅背一靠,神色轻松望着姜问钰,突然间脑海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登时没了意识。 陆璇大吃一惊,急忙松开姜问钰道:“他……” 姜问钰扭头看去,心头猛地一跳,上前搀住谈殊,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间冒着细汗。 涅盘蛊毒发作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姜姜,我去寻大夫。”陆璇无甚表情地奔了出去。 姜问钰没来得及拦住她。 “世子?世子?”姜问钰喊了几声,谈殊都没有反应。 姜问钰蹙着秀眉,忽然想起来,一年期限越来越近了。 她一直在忙着扶天阁和东爻国的事情,没怎么留意他的蛊毒。 姜问钰把谈殊搀扶到软塌上,轻轻把他放下后,她坐在榻边,手指滑至他脉上,专心把脉。 上回还如断铉的脉,此刻已经变成离弦,起伏跌宕。 “世子?” 没有清醒的迹象。 姜问钰眼光闪过怪异的神色,但这目光一瞬即逝。 她定定看着他,乌黑的眼瞳中倒映着男人俊朗的脸庞,辨不出喜怒。 少顷,姜问钰动了动眼珠,伸出手,双手捧住谈殊的面颊。 比上次还要凉。 第95章 就不能是我们两情相悦吗? “恶,还是善?”谈殊问。 姜问钰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皱巴着脸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对恶意感知强烈吗?” “我就是不知道。” 谈殊听笑了:“那你知道什么?” 姜问钰想了想,慢吞吞说:“是扶天阁的人。” “如何分辨的?”谈殊听得眯了下眼,有些好奇问道。 “铃铛的声音。”姜问钰如实道,“他们出行寻同伙时,会在马脚绑着一个特定的铃铛。” “世子,你先放我下来。” 姜问钰落地站稳,谈殊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漆黑的眼珠微动,伸手拿掉她头上沾上的树叶。 马蹄声越发清晰,展眼望去已见在跟前,着玄青色劲装男子。他所骑的马,马脚确是绑着铃铛。除去为首的男子,他身后还紧跟着四名男子。 姜问钰手抓住衣袖,掩在鼻前,避免吸入尘埃。 谈殊伸手握住她,把人拉在身后,神情冷漠望向下马,走过来的魁梧男子。 男子有着一张精明强干的脸,但与钟陵的精明能干又不一样。此人偏武,一瞧便知身手不凡。 蔡昭洋对上谈殊冷淡的目光,不由悚然一惊,随后视线探究躲在谈殊身后,探头探脑看自己的少女。 “在下蔡昭洋,奉命特此来寻一名唤姜问钰的姑娘。”蔡昭洋抱拳道。 姜问钰怯生生望了他一眼,伸手拽住谈殊的衣袖,扯了扯。 谈殊低头与她对视,轻点下巴。 “我就是姜问钰。”姜问钰眨巴眼睛,“你是奉谁的命啊?” 蔡昭洋:“石英。” “这样啊。”姜问钰抬手压了压被风吹起的额发,微微笑道,“她现在在哪里?” 蔡昭洋有条不紊答:“溯州府邸。” “那你可以带我们去找她吗?”姜问钰脸现喜色,看起来是相信了他。 “此次前来便是带姜姑娘回去的。”蔡昭洋道。 姜问钰眼眸明亮,真诚道谢:“太谢谢你了!”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虚情假意玩弄人的姜问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蔡昭洋贴心把自己的骏马交出来:“姜姑娘与”他看向谈殊,不知该如何称呼。 显然,没有人告诉他,姜姑娘身边还有个奇奇怪怪的男子。 姜问钰依旧很有礼节地笑道:“我们一匹马就可以,谢谢。” 她都这么说了,蔡昭洋只能点头。 官道上,马蹄声再度响起,策马往溯州方向去。 一路尘土飞扬,姜问钰和谈殊默契地没有开口。 午时。七人停下,在客栈暂歇,用膳。 姜问钰和谈殊在二楼包厢用膳,蔡昭洋等五人在一楼大堂用膳。 用膳得差不多,蔡昭洋上来敲门,示意二人可以继续赶路了。 姜问钰打开门的瞬间,站在门外的蔡昭洋猝不及防被扼住脖子,拽进屋里,砰一声,后背抵在墙壁上。 变故来的突然,蔡昭洋没来得及反应便谈殊反手扼住喉间。 姜问钰不紧不慢地关上门,语气轻柔:“我想向你询问几个问题,想着这个方式,会比较高效。” 蔡昭洋惶恐地看着眼前五官漂亮无害的少女和清隽淡漠的男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姜问钰杏眸洇着笑意,缓声道,“不要跟我说石英噢。” 蔡昭洋神色惊愕,迟疑了一下。 谈殊掌心一合,收紧箍在他喉间的手,目光锐利:“回她话。” 姜问钰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别人问你问题,不回答很不礼貌的。” 蔡昭洋心中不解,这小姑娘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细胳膊细腿的,为何却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谈殊手指收力,仿佛要拧断他的脖子,蔡昭洋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艰难道:“东方家主。” “东方权?”姜问钰眉心微蹙一瞬,又恢复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现在在哪里?” 蔡昭洋:“我不知道,东方家主向来行踪不定。” 谈殊手中力气松了些,就在蔡昭洋以为谈殊要放过他,暗暗松一口气时,谈殊没征兆地扼紧他的喉咙。 蔡昭洋猛地一呛,但因无法呼吸,没办法呛出,脖子和脸均憋得通红了。 “是谁告知你们我所在位置的?”姜问钰直视他,轻声问。 蔡昭洋震诧不已,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女。 “你是东方权派来的,但提供我所在地方的人绝不会是东方权。”姜问钰慢条斯理道,“他没那个脑子。” 蔡昭洋呼吸越发困难,就在他要窒息而亡时,叩门声响起。 一道沙哑的声音隔着门,传入姜问钰耳里:“是我。” 姜问钰先是跟谈殊对视一眼,又看向快要被掐死的蔡昭洋。 姜问钰拉下谈殊制人的手,示意他放人。 蔡昭洋摸着脖子上的掐痕,背靠墙,急促呼吸。 姜问钰警惕看着门,门外又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谈殊斜眼瞧还没缓过来的蔡昭洋,觉得他对姜问钰没什么伤害力,迈步往前打开了门。 姜问钰站在谈殊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门前站着的青衣少女。 她带着面纱,瞧不出样貌,只能看见一双斯文静雅的妙目。 那双眼睛在看见姜问钰时,肉眼可见溢出了激动之色。 “阿琼,是我。”沙哑的声音也透着激动。 姜问钰:“噢,是你啊。” 谈殊偏头看她:“你认识?” 姜问钰老实道:“没印象。” 谈殊被她逗笑了。 青衣少女眼睛闪过一丝黯然。 “能否进去详聊?”青衣少女客气问道。 姜问钰端详她少许,友好道:“当然可以,请进。” 缓过气来的蔡昭洋不慌不忙向青衣少女抱拳行礼:“璇家主。” 家主?哪里的家主? 姜问钰秀眉微挑,心底对此少女更是好奇了。 “你出去。”青衣少女看了蔡昭洋一眼,不慌不忙道。 蔡昭洋低头:“是。” 屋里,只剩下三人,格外安静。 谈殊双手抱臂,姿态懒散地靠着门壁,目光追随热切倒茶的姜问钰。 姜问钰落落大方地给青衣少女倒完茶,又给自己倒了杯,双手捧着茶杯,浅浅饮了口。 青衣少女望她片刻,抬手拉下面纱。 姜问钰轻抬眼皮看她,只见清秀美丽的脸庞上,白皙的左脸有一块弯月似的红色胎记。 “殿下,可还记得我?” 姜问钰飞速思索,目光微凝:“璇姐姐?”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陆璇展颜一笑:“是我。” 陆璇,白琼的堂姐。 陆璇小时候因为脸上的胎记和母亲是小妾,常不受待见,白琼频繁替她教训别人,常救她,两人关系不错。 姜问钰杏眸流露出喜悦,转了转眼珠,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陆璇轻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城破,皇帝叔叔和皇后婶婶去世,你也没有了踪影。东爻皇族便毁约,把前朝的皇室全杀了。” 当时,陆璇因为原本就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不引人注意,因此才勉强逃过一劫。后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她碰到东方老爷子,老爷子便把她带了回去。 不过,那是在白琼离开东方家之后的事情了。 姜问钰恍然,问道:“帮东方权坐上东方家主之位的人是你吗?” 陆璇点头。 东方权在江湖的名声并不好,浪荡不羁、混在百花丛中,惹事生非,以他的恶名,家主轮不到他来当。 姜问钰猜测他身后应该有人,只是没想到会是陆璇。 陆璇担忧道:“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姜问钰笑答:“跟现在差不多,你呢?” 陆璇也答差不多。 姜问钰了解了扶天阁所有人,但偏偏没有人提过陆璇,说明她被东方家保护得很严实。 过得不至于差。 姜问钰和陆璇又聊了这些年的事情,此时,有小二来送点心,谈殊接过,径直走向姜问钰。 陆璇好似终于忍无可忍,看向眉眼清冷的谈殊道:“你这个男子,你怎么回事?” 谈殊:“?” 姜问钰不明所以。 陆璇握住姜问钰的手,神色不悦道:“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了,你这个男子为何一直盯着我们殿下看!我知道我们殿下长得漂亮,明媚耀眼,但光天化日一直盯着殿下,很没有礼貌。” 姜问钰:“……” 谈殊轻轻挑眉。 陆璇对谈殊比了个手势叫他不要跟过来,又一把姜问钰拉到屋内距离谈殊最远的地方,肃容道:“殿下,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被他缠上了。” 姜问钰忍不住笑道:“谁跟你说的,东方权?” 陆璇:“这不重要。” “就不能是我们两情相悦吗?”姜问钰弯眉浅笑,问道。 闻言,陆璇愣住了。片刻后,她纳闷道: “殿下,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喜欢北都国的世子啊,你不知道他在外的风评一点都不好吗?” 姜问钰道:“还好。” “我也不是说你看人不准。”陆璇苦口婆心道,“只是谈殊这样子古怪的人,你被他缠上就甩不掉了,而且他向来不可一世,行事我行我素,恶事做尽,我担心你被他骗。” 姜问钰眨了眨眼,轻歪下头,是这样子嘛? 陆璇蹙眉,语重心长道:“殿下,莫要色令智昏。” 姜问钰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人说色令智昏。 姜问钰余光瞄了眼正盯着这边看的谈殊,煞有介事地赞同:“他确实长得好看。” 陆璇:“”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检讨自己吗?她怎么还顺势夸上了!殿下果然被骗了。 “殿下” 陆璇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姜问钰截住了:“璇姐姐,你叫我姜姜就好了。” 姜问钰眸光稍转,问道:“祝离枫现在是何情况?” 东方权趁着祝离枫离开北都国,布了张暗网抓他,等着他自投罗网。前几日,祝离枫的人还想带姜问钰走,看来东方权没成功。 “被玄鹰门的人救走了。”陆璇抿唇道。 姜问钰若有所思:“东爻国呢?” 东爻皇族虽封锁了消息,但扶天阁各方都有自己的眼线。 “张太后听闻祝离枫离开东爻,便暗中折损祝离枫的势力。”陆璇柔声道,“势力不平,现今祝离枫估计在头疼。” 姜问钰点点头,低声问:“司空楼是不是跟张太后联手了?” 陆璇顿了顿,道:“司空楼汲汲渴求、机关算尽为的是扶天阁阁主之位,而张太后是想永绝后患,他们的目标都是你。” 这个回答便是联手了。 就算当日不坠下断崖,能从突破黑衣人的攻击也会有源源不绝的杀手。 “树倒猢狲散,扶天阁的事情可以尘埃落定,但东爻国估计还得璇姐姐帮忙。”姜问钰权衡道。 陆璇点头:“东爻国位高权重里有不少扶天阁人士,这点不用担心。” 姜问钰展开手臂抱了下她:“璇姐姐,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陆璇也回抱她,笑道:“我也是。” 见着这一幕的谈殊挑了挑眉。 她对别人倒很主动。 谈殊拉个椅子坐下,身子往椅背一靠,神色轻松望着姜问钰,突然间脑海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登时没了意识。 陆璇大吃一惊,急忙松开姜问钰道:“他……” 姜问钰扭头看去,心头猛地一跳,上前搀住谈殊,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间冒着细汗。 涅盘蛊毒发作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姜姜,我去寻大夫。”陆璇无甚表情地奔了出去。 姜问钰没来得及拦住她。 “世子?世子?”姜问钰喊了几声,谈殊都没有反应。 姜问钰蹙着秀眉,忽然想起来,一年期限越来越近了。 她一直在忙着扶天阁和东爻国的事情,没怎么留意他的蛊毒。 姜问钰把谈殊搀扶到软塌上,轻轻把他放下后,她坐在榻边,手指滑至他脉上,专心把脉。 上回还如断铉的脉,此刻已经变成离弦,起伏跌宕。 “世子?” 没有清醒的迹象。 姜问钰眼光闪过怪异的神色,但这目光一瞬即逝。 她定定看着他,乌黑的眼瞳中倒映着男人俊朗的脸庞,辨不出喜怒。 少顷,姜问钰动了动眼珠,伸出手,双手捧住谈殊的面颊。 比上次还要凉。 第96章 意乱情迷 姜问钰手心手背换着来,覆在谈殊冰冷的肌肤上。 当她没办法忍受寒意,准备离开时,谈殊醒了过来。 “世子。”姜问钰惊讶道。 谈殊皱着眉头起身,顺势握住她的手。 “你是不是很冷?”姜问钰轻声道。 谈殊没吭声,目光仔细打量姜问钰,少顷,忽然把她拉进,抵住额头。 谈殊额头贴着姜问钰的额头,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又与她面颊相贴,既温热又柔软,他贪婪地多挨了几下。 姜问钰轻推开谈殊,侧过头,不纵着他。 “我去给你弄个暖炉。” 谈殊只好退而继续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压低道:“有你就够了。” 姜问钰:“不行,你太凉了。” 谈殊道:“涅盘蛊毒你也知道,很折磨人,骨头断裂,身体一块一块拆开又重塑。” 姜问钰听得眸光微动。 谈殊又道:“要是你转身我就昏迷了怎么办?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挨着我。”姜问钰轻碰了碰他的脸,愈来愈凉了,“你都要变成一块冰了。” 谈殊阖上眼,额头蹭了下她的额头,“不会的,你很暖。” 姜问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又听他说:“帮我写封信给萧元颂。” 姜问钰:“写什么?” 谈殊:“让他起兵造反。” 姜问钰:“?” “让明安继承皇位用不着造反?”姜问钰困惑道。 谈殊:“谁说给那傻小子的?” 姜问钰:“那给谁?” “给你的。”谈殊低声道,“你成了一个国的帝王就不用担心东爻皇族了。” 姜问钰眼珠子动了动:“你有信心打得下来吗?” 谈殊嗯了声:“北都的兵权有大半在我们手里,将领们都跟我们出生入死过,忠心度挺高,你不用担心。” 姜问钰眼睫轻颤,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他闭目的模样,喜怒不辨。 “这几日你歇着,等他们打下来,再让萧元颂把你接回去。”谈殊继续说,“做帝王,不用担心朝廷的事情,萧元颂和沈淮他们会协助你,想把东爻国攻打下来,归为自己的领土,萧元颂他们也会帮你的。如若不想要皇位,到时候你就丢给明安,做自己喜欢的事。明安那小子虽傻但重情重义,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你说那么多事情,”姜问钰盯着他问,“是在交代后事吗?” “没有。”谈殊立即答。 姜问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道:“睁开眼睛。” 谈殊却只道:“我在看你。” 她的模样印在他脑海里,他有在看她。 他无时无刻都在看她。 姜问钰语气已经变得冷淡,带着些许命令道:“睁开眼。” 谈殊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太聪明了,没办法隐瞒。 “再不睁开我就走了。”姜问钰抿了抿唇,威胁道。 谈殊颇为无奈地掀起眼皮,视线里却没有心上人的样子,只有漆黑的一片。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幽黑的眼瞳,心中已经了然。 他看不见。 原本姜问钰还想着两人在这里分开,他回都城,她回扶天阁,解决完事情再回去找他。可现在这样,她无法放心让他回去。 谈殊觉得他都瞎了,怎么说至少也能得到姜问钰一个主动拥抱,没成想他话刚说完,她就毫不犹豫推开他,起身了。 谈殊都被气笑了:“你去哪里?” 姜问钰说:“我去给你弄个暖炉。” “不用。”谈殊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语气傲慢,“皮糙肉厚,没那么娇弱。” 谈殊伸出长臂,想要抓住她,然而姜问钰躲开了。 “姜姜。”谈殊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开始套取她的心软,“我看不见。” 该装就装,该服软就服软。 姜问钰努力保持平心静气,心想鬼才心疼你,我才不操这份闲心,吃力不讨好,反正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就在她定定望着他时,谈殊突然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姜问钰还是管不住心里的焦躁,上前扶住他。 计谋得逞的谈殊随即扣住她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把人的搂在怀里往后一躺。 姜问钰忍不住讥讽道:“你这是看不见吗?你这分明是自作自受。” 谈殊听笑了,扣在姜问钰后脖的手掌轻轻抚摸,似在顺她的头发。 “口是心非。” “我没有。”姜问钰闷声反驳。 谈殊手沿着姜问钰的脸颊,摸到她蹙起的秀眉,指腹轻推:“你没有,皱眉的是谁?” “是你。”姜问钰略带恼意道。 谈殊低低笑起来。 突然觉得瞎了也挺好。 他可喜欢凶巴巴的姜问钰了。 姜问钰还是受不了,手撑着谈殊的胸膛起身:“你太凉了。” 都冻着她了。 陆璇找大夫回来时,见姜问钰和谈殊跟个没事人坐在软塌上。 “大夫,他眼睛看不见了,麻烦给他看看。”姜问钰起身,甜声有礼道。 看不见? 陆璇迟疑地望向神色冷淡的谈殊,又望向若无其事的姜问钰,心生疑惑。 一点也不像瞎了。 谈殊体温太低了,姜问钰根本不想碰他。 谈殊心里琢磨着,她还是在生气,气他没把眼瞎当回事。 大夫替谈殊看完,把脉没看出任何,只是看出了他着凉了,熬几副药,恢复也许就好了。 陆璇觉得好生稀奇。 着凉,还能把眼着瞎了? 心下不解,陆璇还是把大夫请了出去,又派人煎熬几副药。 姜问钰沉默了半晌,还是亲自给谈殊把了脉,问大夫买了银针,让大夫帮忙给他施针,压制蛊毒。 只要谈殊不动手,不用内力,蛊毒短期不会扩散。 深秋本就浅渐凉,身边还有个冰块般的存在,姜问钰都郁闷了。 “你就不能到炎夏再变凉吗?”她没好气道。 谈殊又听笑了,用毯子将姜问钰包裹住,箍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发。 姜问钰见他动作如此利索,已经开始怀疑他是装瞎的了,可眼睛又骗不了人。 她找茬道:“抱我的时候,你可以认真一点吗?” 谈殊笑了声,凑在她耳边低声吐息:“我发誓,在对你的心意上,世间再没有人比我还认真。” 姜问钰被一双有力胳膊圈住,心里觉得十分荒唐。 他都瞎了,两人竟还能如此平静。 姜问钰冷不防想起了很久以前白紫的话,她说:“有的人对你来说就是很特殊的存在,能一两句话让你心情愉悦起来,有时候甚至不用开口,光站在那里,你便会心生欢喜。” 姜问钰和谈殊极其默契地把一个想法刻入了骨髓里: 除了死亡,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只要活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心里的躁意、惶恐与不安皆因对方的存在散尽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对方的重要,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珍视对方。 姜问钰看向谈殊,乌黑杏眸映着他清隽又携着漠然的俊脸,静了片刻,她仰首在他的下巴亲了下。 温热的触觉一闪而过。 谈殊喉头微紧,手寻到姜问钰的脸颊,单手托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准确无误地压上了唇,姜问钰又一次怀疑他是装瞎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被他灼热的吻攫取了心神。 双唇相触着,呼吸交织着,不断纠缠着,不可名状的心悸无限蔓延开。 湿润的、香甜的。 气息是极其隐私的,它流转至体内的每一处,与命相生,与心同在。 谈殊吞掉姜问钰的全部气息,无论是身体的反应,亦或者是心里的滚烫,他都清晰地知道,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姜问钰了。 让谈殊刻骨铭心喜欢的人,只会是姜问钰,独一无二的姜问钰。 亲得难舍难分时,姜问钰忽然理智回归,把谈殊推搡开,控诉道:“你身上有苦药味。” “而且还冻着我了。” 虽看不见姜问钰的脸色,但听语气,谈殊便能自动在脑海里配上她嫌弃的小表情。 谈殊被姜问钰撩得水深火热,又气又急,最终只能恨恨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 当日夜晚,姜问钰写了三封信。 一封是谈殊的字迹,给萧元颂。 另外两封是她自己的字迹,给溯州府邸的石英和东爻国的阮秋。 萧元颂收至信,信里只写了让宏光方丈带明安见皇帝,若是皇帝选择让明安继位,那就不用打仗。如若不肯,那便打。 在姜问钰看来,李景恒就算做了皇帝也做不久,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享受短暂的快乐,直接从苗头扼杀。 若是李景恒不服明安,可以打起来,但这就属于是李景恒挑起来的战争了。杀了李景恒便成了万千士兵的心愿。 谢之危跟李景恒穿一条裤子的,李景恒死了,谢之危又能苟活多久呢。 姜问钰要让明安做皇帝,这是她为周如令择的明君。 周如令此人在裴珺面前说话份量大,有周如令在,杀了司空楼,裴珺也会看在姜问钰救过周如令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东方权…… 原先还能留,现如今姜问钰没打算再留。 溯州府邸是扶天阁于北都国的驻扎地之一。 - 东方权收到紧急东方家元老来信,让他务必回溯州府邸一趟,据说是阁主在此,让他赶过去。 远在东爻皇城的司空楼也收到了此消息。 行踪诡秘的阁主终于要出现了?她竟然没死! 东方权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府邸前早有小厮等候,替他牵着马。 “见过东方家主。”蔡昭洋拱手恭敬道,“白阁主在正堂已然等您多时。” 东方权边走边问:“璇家主呢?” 蔡昭洋道:“璇家主在书房。” “身体可还……” 东方权边说,边跨过门槛。他的双脚迈进屋的刹那,鞭子腾空而来,狠戾地甩在他身上。 来势凶猛、凌厉无比。 东方权身子打个旋,砰的一声响,硬生生撞倒了桌椅。 姜问钰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犯到我面前。” 蔡昭洋瞬间傻眼,大脑空白,甚至都不敢去看姜问钰的脸。 什么情况!?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然而,未等他回过神来,石英已然提剑,剑尖指着蔡昭洋的命穴,神情寒冷若冰。 “阁主行事,闲杂人等避让。” 蔡昭洋不可置信看着石英,余光瞄向姜问钰,少女的侧脸肌肤仍然晶莹如玉,只是平日柔弱无害的气息少了些,多了抹如刃的锋利。 阁主!也没人跟他说过姜问钰是他们阁主啊! 尽管蔡昭洋再三保证不会出手,但还是被面无表情的石英拦出门外。 屋内,东方权眼皮一跳,知道姜问钰所指何事。 她说了两遍不要惹到她面前,可是他还是阻止了仲子扁,不告诉他们涅盘蛊毒的解毒方法。 谈殊的死活,东方权并不关心。 甚至说,谈殊死了,东方权假扮谈殊,再借兵势,对抗祝离枫的东爻国。 什么兄弟情义、什么出生入死的友谊,都无比虚假、无比廉价。 东方权抬手用食指擦拭唇角的血液,抬头看向姜问钰,舌尖轻舔尖牙,勾唇笑道:“你对谈殊动心了。” 霖州那日,姜问钰说打算喜欢谈殊是骗他的,也许有真心,但顶多三分。 而此刻,她的喜欢却是满分。 姜问钰手腕飞扬,极其凶恶的猎鞭抽打在东方权身上。 东方权捂住胸口,再也憋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姜问钰眼如点漆,眸色沉静,气息却锋利冰冷,压迫感十足。 “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 “违者,死。” 东方权额角狠狠一抽,绷紧下颌,难以置信望着少女,心跳不由得加速,冷汗不断溢出。 皮肉绽开的声音响彻开,在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蔡昭洋心惊胆战问:“阁主不会真要打死东方家主?” 石英清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蔡昭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他前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出格事情。 以后要把伺候好阁主当做人生信仰啊! 姜问钰出手极为沉重,逼得东方权又是一口鲜血。 正当姜问钰落下最后一鞭时,一道倩影忽地从门口跑来,挡在了东方权面前。 姜问钰手腕忙转了个弯,啪的一声,猎鞭落在桌案上,桌案受力裂成两半。 “璇姐姐,让开。” 陆璇来得急,轻纱也没戴,脸色煞白:“姜姜,不要,再打他就死了。” “死了不挺好嘛。”姜问钰扬唇一笑,语气轻柔,“都是他自找的。” “不是的。”陆璇攥紧了五指,眼眶溢满了泪水,“东方权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谈殊的眼睛会看不见,他不是有意的……他没想要谈殊的命。” 姜问钰却慢悠悠道:“东方权不是有意的,可我是成心想让他死啊。” 陆璇扭头瞧了眼鲜血淋漓的东方权,她没想到东方权找仲子扁除了给她治病外,还暗中干扰了姜问钰。 找死也没他这样找的。 陆璇转回头看着姜问钰,坚定道:“你今日若是一定要杀他,先杀了我。” 东方权满头是汗,喊道:“璇儿!” 姜问钰轻笑了声,白净的面容看起来仍然善良无害。 “为了这么个流浪于百花丛中的男人,璇姐姐,值得吗?” 陆璇眼眸凝重:“姜姜……” 东方权顿感万分心慌,绷紧神经:“姜问钰!白琼!有仇报仇,你有事冲着我来!” 姜问钰目光冷冷淡淡地瞧着东方权狼狈不堪的样子,片刻,她眉眼微弯,漆黑漂亮的杏眸染上笑意。 “我还是那句话,别犯到我面前。” 这是最后的警告。 耐人寻味的警告。 东方权望着不疾不徐收起长鞭的姜问钰,心情极其复杂,却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东方权一直都知道,姜问钰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而刚刚他从姜问钰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杀意。 是东方权所见过的最锋利、最强烈的杀意。 足以压迫灵魂。 这次姜问钰看在陆璇的份上,留了他一条命。若是再犯,她绝不会留情。 姜问钰虽然不喜欢抢,但别人一旦试图动她的东西,她是绝不会心软的。交情归交情,敢动到她头上,一刀砍死你。 往大了讲,她能统领扶天阁,是一个绝佳的首领。 往小了讲,她就是一个疯子,掌控欲极其强的疯子。 东方权知道白琼坏心眼多,却永远也猜不到姜问钰的极限在哪里。 没有极限,充满未知。 令人着迷,也令人恐惧。 谈殊那小子凭什么得到姜问钰的重视? 陆璇神色古怪看着遍体血痕,奄奄一息的东方权,“你为何一定要阻止仲神医告诉姜姜蛊毒的解毒方法?” 东方权横斜在地,咽下喉间一口血,垂眸道了声歉,说道:“不能解。” 陆璇欲言又止盯着他。 东方权抬起杯血色侵染的眼睛,眸里没有平日的浪荡不羁,也没有贱兮兮,更没有敬意。 似无尽深渊,幽黑而偏执。 他说:“解了,祝离枫谁来杀?” 陆璇眉头紧皱:“若是谈殊真死了……” 东方权不以为然地打断她:“死了又如何?” 谈殊死了又如何,东方权死了又如何。 “趁着她还没去找仲子扁。”东方权捂嘴咳嗽,血液从指缝流出,他极其艰难道,“把仲子扁杀了,绝不能……绝不能……” 话没说完,他受伤过重,已然瘫倒在地,双目紧闭。 陆璇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仿佛从未了解过他。 东方权在外跟个纨绔子弟一样浪荡,倨傲,又贱又欠揍,风评并不好,但陆璇一直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在陆璇眼里,他不过是个有点傲气的少年,心中始终热忱。 可如今,东方权毫不掩饰地把恶毒的一面展露出来。 陆璇觉得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很陌生。 从未有过的陌生。 姜问钰想让东方权的死,是因为东方权不知好歹,动到了她头上。 而东方权想让谈殊死,只是因为心底里与谈殊无关的仇恨。 为了报仇就能肆意虐杀无辜人的生命吗? 陆璇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 姜问钰跨过门槛,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又看向石英,眨巴眼问: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石英往前嗅了嗅,摇头:“没有血腥味。” 姜问钰说:“不是血腥味,是狗味。” 蔡昭洋立即道:“我是阁主的小狗!” 姜问钰和石英一同看向他,眉眼间的嫌弃溢于言表。 “你成家了吗?”姜问钰端量他,问道。 蔡昭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成了。” “贵夫人真可怜。”姜问钰摇头晃脑一阵,语重心长道,“以后收敛点,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蔡昭洋茫然不已:“?” 姜问钰又笑盈盈说:“对贵夫人好点。” 毕竟她不容易。 蔡昭洋得令:“是!” 雷厉风行的白阁主竟然如此单纯温柔!实乃我扶天阁之幸啊! 蔡昭洋完全不记得方才被当成一条死狗抽打的东方权了。 “司空楼如何说?”姜问钰慢悠悠走在假山得小石板上,出声问道。 石英说:“他近日在赶来溯州府邸。” “他的人裴珺已经控制差不多了。”姜问钰轻声道,“就等他自己掉进陷阱了。” 石英沉思道:“东方权如何说?” 姜问钰偏头看她:“你想护着他?” 石英摇头:“若是杀了司空楼,关老和扶天阁几个元老定然会生事,如若只有裴珺站在你这边,恐怕还不够。有东方权,会稳妥不少。” 姜问钰惊讶道:“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石英:“……” “放心。”姜问钰手抓了抓裙摆,拎起来,“东方权他不可能会站在我的背面。” 石英心中不解。 姜问钰跟东方权算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相看两厌。 为何她如此笃定东方权一定会支持她? - 谈殊成了瞎子后,给萧元颂的回信都让姜问钰代替。 姜问钰起初还挺愿意写的,但后来,见他行动自如跟没瞎一样,直接不干了。 北都国皇帝宽宥仁厚,是个颓散的修仙派,极其信佛,凡大事,皆要问问宏光大师。 昏聩无能的皇帝征询了佛的意见,如何能护他北都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佛曰,择明安为储君。 仅喘一口气的皇帝当即下圣旨,立明安为太子! 原本坐等继位的李景恒听到此消息,差点昏厥过去。 哪里冒出来的野和尚,竟敢跟他抢江山?! 李景恒和谢之危先是试图杀了明安,无果,后行事莽撞的李景恒又带兵试图逼宫,却被萧元颂和沈淮围了个正着。 李景恒大势已去,皇帝驾崩,新帝莅临,迎来翻云覆雨的改革。朽腐不堪的朝廷,禽兽勿如的官员,汹汹当朝的狼心狗行,渐消。 谢之危虽是作为李景恒之党,但无逼宫,及有能力做锦衣卫指挥使,他的位置暂时没有动。 明安很不理解,为何可怜的小和尚突然变成了执手江山的皇帝了? 吉祥鸟没回答他,宏光方丈没回答他。 明安心血来潮拆开荷包时,却看见了姜问钰留给他的字条。 “宁愿错放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那天在山上,姜问钰笑着问他:“北都国有很多官员草菅人命,净办些冤假错案,要是我被冤枉致死了,你会为我翻案吗?” 明安道:“会的!” 姜问钰:“要是查不到真相呢?” “那就一直查!”明安坚定道,“师父说过,僧人能坚持一生念经吃斋,是因为佛祖是僧人的信仰;而让百姓坚信大国能护小家,靠的是法治的信仰。” 世间有人沉迷于权势财富,亦有人坚守本心。 北都国的皇位之争在众人对小和尚的怀疑中暂时告一段落。 萧元颂开始抱怨了。 为何长妄兄还活着,不回来带兵杀人,却要退居幕后做军师? 明明之前打仗都是长妄兄在前面杀得最凶,敌人也最畏惧,将领士气也最高涨。 追随谈殊的将领问萧元颂,世子爷呢? 萧元颂没好气道:“死了。” 将领瞠目结舌:“不可能!我们战无不胜的世子爷,嚣张极致的世子爷怎么可能会死?!” 沈淮温声道:“确实死了。” 另一个将领又问:“死哪里了?” 沈淮依旧和声道:“死温柔乡了。” 将领:“……” 姜问钰看笑了。 你们的瞎子长妄兄、瞎子世子爷确实快死了。 不过,不是死于温柔乡。 而是涅盘蛊毒。 姜问钰解决掉司空楼后,得再去找一趟仲子扁。 解涅盘蛊毒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东方权不可能告诉她,她也就没费口舌跟他争辩。 北都国形势基本安定,待解了蛊毒再让谈殊回北都。 姜问钰是一定要去东爻国的。 她不想他冒险。 第96章 意乱情迷 姜问钰手心手背换着来,覆在谈殊冰冷的肌肤上。 当她没办法忍受寒意,准备离开时,谈殊醒了过来。 “世子。”姜问钰惊讶道。 谈殊皱着眉头起身,顺势握住她的手。 “你是不是很冷?”姜问钰轻声道。 谈殊没吭声,目光仔细打量姜问钰,少顷,忽然把她拉进,抵住额头。 谈殊额头贴着姜问钰的额头,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又与她面颊相贴,既温热又柔软,他贪婪地多挨了几下。 姜问钰轻推开谈殊,侧过头,不纵着他。 “我去给你弄个暖炉。” 谈殊只好退而继续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压低道:“有你就够了。” 姜问钰:“不行,你太凉了。” 谈殊道:“涅盘蛊毒你也知道,很折磨人,骨头断裂,身体一块一块拆开又重塑。” 姜问钰听得眸光微动。 谈殊又道:“要是你转身我就昏迷了怎么办?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挨着我。”姜问钰轻碰了碰他的脸,愈来愈凉了,“你都要变成一块冰了。” 谈殊阖上眼,额头蹭了下她的额头,“不会的,你很暖。” 姜问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又听他说:“帮我写封信给萧元颂。” 姜问钰:“写什么?” 谈殊:“让他起兵造反。” 姜问钰:“?” “让明安继承皇位用不着造反?”姜问钰困惑道。 谈殊:“谁说给那傻小子的?” 姜问钰:“那给谁?” “给你的。”谈殊低声道,“你成了一个国的帝王就不用担心东爻皇族了。” 姜问钰眼珠子动了动:“你有信心打得下来吗?” 谈殊嗯了声:“北都的兵权有大半在我们手里,将领们都跟我们出生入死过,忠心度挺高,你不用担心。” 姜问钰眼睫轻颤,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他闭目的模样,喜怒不辨。 “这几日你歇着,等他们打下来,再让萧元颂把你接回去。”谈殊继续说,“做帝王,不用担心朝廷的事情,萧元颂和沈淮他们会协助你,想把东爻国攻打下来,归为自己的领土,萧元颂他们也会帮你的。如若不想要皇位,到时候你就丢给明安,做自己喜欢的事。明安那小子虽傻但重情重义,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你说那么多事情,”姜问钰盯着他问,“是在交代后事吗?” “没有。”谈殊立即答。 姜问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道:“睁开眼睛。” 谈殊却只道:“我在看你。” 她的模样印在他脑海里,他有在看她。 他无时无刻都在看她。 姜问钰语气已经变得冷淡,带着些许命令道:“睁开眼。” 谈殊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太聪明了,没办法隐瞒。 “再不睁开我就走了。”姜问钰抿了抿唇,威胁道。 谈殊颇为无奈地掀起眼皮,视线里却没有心上人的样子,只有漆黑的一片。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幽黑的眼瞳,心中已经了然。 他看不见。 原本姜问钰还想着两人在这里分开,他回都城,她回扶天阁,解决完事情再回去找他。可现在这样,她无法放心让他回去。 谈殊觉得他都瞎了,怎么说至少也能得到姜问钰一个主动拥抱,没成想他话刚说完,她就毫不犹豫推开他,起身了。 谈殊都被气笑了:“你去哪里?” 姜问钰说:“我去给你弄个暖炉。” “不用。”谈殊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语气傲慢,“皮糙肉厚,没那么娇弱。” 谈殊伸出长臂,想要抓住她,然而姜问钰躲开了。 “姜姜。”谈殊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开始套取她的心软,“我看不见。” 该装就装,该服软就服软。 姜问钰努力保持平心静气,心想鬼才心疼你,我才不操这份闲心,吃力不讨好,反正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就在她定定望着他时,谈殊突然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姜问钰还是管不住心里的焦躁,上前扶住他。 计谋得逞的谈殊随即扣住她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把人的搂在怀里往后一躺。 姜问钰忍不住讥讽道:“你这是看不见吗?你这分明是自作自受。” 谈殊听笑了,扣在姜问钰后脖的手掌轻轻抚摸,似在顺她的头发。 “口是心非。” “我没有。”姜问钰闷声反驳。 谈殊手沿着姜问钰的脸颊,摸到她蹙起的秀眉,指腹轻推:“你没有,皱眉的是谁?” “是你。”姜问钰略带恼意道。 谈殊低低笑起来。 突然觉得瞎了也挺好。 他可喜欢凶巴巴的姜问钰了。 姜问钰还是受不了,手撑着谈殊的胸膛起身:“你太凉了。” 都冻着她了。 陆璇找大夫回来时,见姜问钰和谈殊跟个没事人坐在软塌上。 “大夫,他眼睛看不见了,麻烦给他看看。”姜问钰起身,甜声有礼道。 看不见? 陆璇迟疑地望向神色冷淡的谈殊,又望向若无其事的姜问钰,心生疑惑。 一点也不像瞎了。 谈殊体温太低了,姜问钰根本不想碰他。 谈殊心里琢磨着,她还是在生气,气他没把眼瞎当回事。 大夫替谈殊看完,把脉没看出任何,只是看出了他着凉了,熬几副药,恢复也许就好了。 陆璇觉得好生稀奇。 着凉,还能把眼着瞎了? 心下不解,陆璇还是把大夫请了出去,又派人煎熬几副药。 姜问钰沉默了半晌,还是亲自给谈殊把了脉,问大夫买了银针,让大夫帮忙给他施针,压制蛊毒。 只要谈殊不动手,不用内力,蛊毒短期不会扩散。 深秋本就浅渐凉,身边还有个冰块般的存在,姜问钰都郁闷了。 “你就不能到炎夏再变凉吗?”她没好气道。 谈殊又听笑了,用毯子将姜问钰包裹住,箍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发。 姜问钰见他动作如此利索,已经开始怀疑他是装瞎的了,可眼睛又骗不了人。 她找茬道:“抱我的时候,你可以认真一点吗?” 谈殊笑了声,凑在她耳边低声吐息:“我发誓,在对你的心意上,世间再没有人比我还认真。” 姜问钰被一双有力胳膊圈住,心里觉得十分荒唐。 他都瞎了,两人竟还能如此平静。 姜问钰冷不防想起了很久以前白紫的话,她说:“有的人对你来说就是很特殊的存在,能一两句话让你心情愉悦起来,有时候甚至不用开口,光站在那里,你便会心生欢喜。” 姜问钰和谈殊极其默契地把一个想法刻入了骨髓里: 除了死亡,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只要活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心里的躁意、惶恐与不安皆因对方的存在散尽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对方的重要,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珍视对方。 姜问钰看向谈殊,乌黑杏眸映着他清隽又携着漠然的俊脸,静了片刻,她仰首在他的下巴亲了下。 温热的触觉一闪而过。 谈殊喉头微紧,手寻到姜问钰的脸颊,单手托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准确无误地压上了唇,姜问钰又一次怀疑他是装瞎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被他灼热的吻攫取了心神。 双唇相触着,呼吸交织着,不断纠缠着,不可名状的心悸无限蔓延开。 湿润的、香甜的。 气息是极其隐私的,它流转至体内的每一处,与命相生,与心同在。 谈殊吞掉姜问钰的全部气息,无论是身体的反应,亦或者是心里的滚烫,他都清晰地知道,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姜问钰了。 让谈殊刻骨铭心喜欢的人,只会是姜问钰,独一无二的姜问钰。 亲得难舍难分时,姜问钰忽然理智回归,把谈殊推搡开,控诉道:“你身上有苦药味。” “而且还冻着我了。” 虽看不见姜问钰的脸色,但听语气,谈殊便能自动在脑海里配上她嫌弃的小表情。 谈殊被姜问钰撩得水深火热,又气又急,最终只能恨恨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 当日夜晚,姜问钰写了三封信。 一封是谈殊的字迹,给萧元颂。 另外两封是她自己的字迹,给溯州府邸的石英和东爻国的阮秋。 萧元颂收至信,信里只写了让宏光方丈带明安见皇帝,若是皇帝选择让明安继位,那就不用打仗。如若不肯,那便打。 在姜问钰看来,李景恒就算做了皇帝也做不久,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享受短暂的快乐,直接从苗头扼杀。 若是李景恒不服明安,可以打起来,但这就属于是李景恒挑起来的战争了。杀了李景恒便成了万千士兵的心愿。 谢之危跟李景恒穿一条裤子的,李景恒死了,谢之危又能苟活多久呢。 姜问钰要让明安做皇帝,这是她为周如令择的明君。 周如令此人在裴珺面前说话份量大,有周如令在,杀了司空楼,裴珺也会看在姜问钰救过周如令的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东方权…… 原先还能留,现如今姜问钰没打算再留。 溯州府邸是扶天阁于北都国的驻扎地之一。 - 东方权收到紧急东方家元老来信,让他务必回溯州府邸一趟,据说是阁主在此,让他赶过去。 远在东爻皇城的司空楼也收到了此消息。 行踪诡秘的阁主终于要出现了?她竟然没死! 东方权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府邸前早有小厮等候,替他牵着马。 “见过东方家主。”蔡昭洋拱手恭敬道,“白阁主在正堂已然等您多时。” 东方权边走边问:“璇家主呢?” 蔡昭洋道:“璇家主在书房。” “身体可还……” 东方权边说,边跨过门槛。他的双脚迈进屋的刹那,鞭子腾空而来,狠戾地甩在他身上。 来势凶猛、凌厉无比。 东方权身子打个旋,砰的一声响,硬生生撞倒了桌椅。 姜问钰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犯到我面前。” 蔡昭洋瞬间傻眼,大脑空白,甚至都不敢去看姜问钰的脸。 什么情况!?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然而,未等他回过神来,石英已然提剑,剑尖指着蔡昭洋的命穴,神情寒冷若冰。 “阁主行事,闲杂人等避让。” 蔡昭洋不可置信看着石英,余光瞄向姜问钰,少女的侧脸肌肤仍然晶莹如玉,只是平日柔弱无害的气息少了些,多了抹如刃的锋利。 阁主!也没人跟他说过姜问钰是他们阁主啊! 尽管蔡昭洋再三保证不会出手,但还是被面无表情的石英拦出门外。 屋内,东方权眼皮一跳,知道姜问钰所指何事。 她说了两遍不要惹到她面前,可是他还是阻止了仲子扁,不告诉他们涅盘蛊毒的解毒方法。 谈殊的死活,东方权并不关心。 甚至说,谈殊死了,东方权假扮谈殊,再借兵势,对抗祝离枫的东爻国。 什么兄弟情义、什么出生入死的友谊,都无比虚假、无比廉价。 东方权抬手用食指擦拭唇角的血液,抬头看向姜问钰,舌尖轻舔尖牙,勾唇笑道:“你对谈殊动心了。” 霖州那日,姜问钰说打算喜欢谈殊是骗他的,也许有真心,但顶多三分。 而此刻,她的喜欢却是满分。 姜问钰手腕飞扬,极其凶恶的猎鞭抽打在东方权身上。 东方权捂住胸口,再也憋不住,咳出一口鲜血。 姜问钰眼如点漆,眸色沉静,气息却锋利冰冷,压迫感十足。 “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 “违者,死。” 东方权额角狠狠一抽,绷紧下颌,难以置信望着少女,心跳不由得加速,冷汗不断溢出。 皮肉绽开的声音响彻开,在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蔡昭洋心惊胆战问:“阁主不会真要打死东方家主?” 石英清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蔡昭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他前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出格事情。 以后要把伺候好阁主当做人生信仰啊! 姜问钰出手极为沉重,逼得东方权又是一口鲜血。 正当姜问钰落下最后一鞭时,一道倩影忽地从门口跑来,挡在了东方权面前。 姜问钰手腕忙转了个弯,啪的一声,猎鞭落在桌案上,桌案受力裂成两半。 “璇姐姐,让开。” 陆璇来得急,轻纱也没戴,脸色煞白:“姜姜,不要,再打他就死了。” “死了不挺好嘛。”姜问钰扬唇一笑,语气轻柔,“都是他自找的。” “不是的。”陆璇攥紧了五指,眼眶溢满了泪水,“东方权不是故意的,他也没想到谈殊的眼睛会看不见,他不是有意的……他没想要谈殊的命。” 姜问钰却慢悠悠道:“东方权不是有意的,可我是成心想让他死啊。” 陆璇扭头瞧了眼鲜血淋漓的东方权,她没想到东方权找仲子扁除了给她治病外,还暗中干扰了姜问钰。 找死也没他这样找的。 陆璇转回头看着姜问钰,坚定道:“你今日若是一定要杀他,先杀了我。” 东方权满头是汗,喊道:“璇儿!” 姜问钰轻笑了声,白净的面容看起来仍然善良无害。 “为了这么个流浪于百花丛中的男人,璇姐姐,值得吗?” 陆璇眼眸凝重:“姜姜……” 东方权顿感万分心慌,绷紧神经:“姜问钰!白琼!有仇报仇,你有事冲着我来!” 姜问钰目光冷冷淡淡地瞧着东方权狼狈不堪的样子,片刻,她眉眼微弯,漆黑漂亮的杏眸染上笑意。 “我还是那句话,别犯到我面前。” 这是最后的警告。 耐人寻味的警告。 东方权望着不疾不徐收起长鞭的姜问钰,心情极其复杂,却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东方权一直都知道,姜问钰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而刚刚他从姜问钰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杀意。 是东方权所见过的最锋利、最强烈的杀意。 足以压迫灵魂。 这次姜问钰看在陆璇的份上,留了他一条命。若是再犯,她绝不会留情。 姜问钰虽然不喜欢抢,但别人一旦试图动她的东西,她是绝不会心软的。交情归交情,敢动到她头上,一刀砍死你。 往大了讲,她能统领扶天阁,是一个绝佳的首领。 往小了讲,她就是一个疯子,掌控欲极其强的疯子。 东方权知道白琼坏心眼多,却永远也猜不到姜问钰的极限在哪里。 没有极限,充满未知。 令人着迷,也令人恐惧。 谈殊那小子凭什么得到姜问钰的重视? 陆璇神色古怪看着遍体血痕,奄奄一息的东方权,“你为何一定要阻止仲神医告诉姜姜蛊毒的解毒方法?” 东方权横斜在地,咽下喉间一口血,垂眸道了声歉,说道:“不能解。” 陆璇欲言又止盯着他。 东方权抬起杯血色侵染的眼睛,眸里没有平日的浪荡不羁,也没有贱兮兮,更没有敬意。 似无尽深渊,幽黑而偏执。 他说:“解了,祝离枫谁来杀?” 陆璇眉头紧皱:“若是谈殊真死了……” 东方权不以为然地打断她:“死了又如何?” 谈殊死了又如何,东方权死了又如何。 “趁着她还没去找仲子扁。”东方权捂嘴咳嗽,血液从指缝流出,他极其艰难道,“把仲子扁杀了,绝不能……绝不能……” 话没说完,他受伤过重,已然瘫倒在地,双目紧闭。 陆璇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仿佛从未了解过他。 东方权在外跟个纨绔子弟一样浪荡,倨傲,又贱又欠揍,风评并不好,但陆璇一直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在陆璇眼里,他不过是个有点傲气的少年,心中始终热忱。 可如今,东方权毫不掩饰地把恶毒的一面展露出来。 陆璇觉得眼前浑身浴血的男子很陌生。 从未有过的陌生。 姜问钰想让东方权的死,是因为东方权不知好歹,动到了她头上。 而东方权想让谈殊死,只是因为心底里与谈殊无关的仇恨。 为了报仇就能肆意虐杀无辜人的生命吗? 陆璇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 姜问钰跨过门槛,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又看向石英,眨巴眼问: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石英往前嗅了嗅,摇头:“没有血腥味。” 姜问钰说:“不是血腥味,是狗味。” 蔡昭洋立即道:“我是阁主的小狗!” 姜问钰和石英一同看向他,眉眼间的嫌弃溢于言表。 “你成家了吗?”姜问钰端量他,问道。 蔡昭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成了。” “贵夫人真可怜。”姜问钰摇头晃脑一阵,语重心长道,“以后收敛点,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蔡昭洋茫然不已:“?” 姜问钰又笑盈盈说:“对贵夫人好点。” 毕竟她不容易。 蔡昭洋得令:“是!” 雷厉风行的白阁主竟然如此单纯温柔!实乃我扶天阁之幸啊! 蔡昭洋完全不记得方才被当成一条死狗抽打的东方权了。 “司空楼如何说?”姜问钰慢悠悠走在假山得小石板上,出声问道。 石英说:“他近日在赶来溯州府邸。” “他的人裴珺已经控制差不多了。”姜问钰轻声道,“就等他自己掉进陷阱了。” 石英沉思道:“东方权如何说?” 姜问钰偏头看她:“你想护着他?” 石英摇头:“若是杀了司空楼,关老和扶天阁几个元老定然会生事,如若只有裴珺站在你这边,恐怕还不够。有东方权,会稳妥不少。” 姜问钰惊讶道:“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石英:“……” “放心。”姜问钰手抓了抓裙摆,拎起来,“东方权他不可能会站在我的背面。” 石英心中不解。 姜问钰跟东方权算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相看两厌。 为何她如此笃定东方权一定会支持她? - 谈殊成了瞎子后,给萧元颂的回信都让姜问钰代替。 姜问钰起初还挺愿意写的,但后来,见他行动自如跟没瞎一样,直接不干了。 北都国皇帝宽宥仁厚,是个颓散的修仙派,极其信佛,凡大事,皆要问问宏光大师。 昏聩无能的皇帝征询了佛的意见,如何能护他北都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佛曰,择明安为储君。 仅喘一口气的皇帝当即下圣旨,立明安为太子! 原本坐等继位的李景恒听到此消息,差点昏厥过去。 哪里冒出来的野和尚,竟敢跟他抢江山?! 李景恒和谢之危先是试图杀了明安,无果,后行事莽撞的李景恒又带兵试图逼宫,却被萧元颂和沈淮围了个正着。 李景恒大势已去,皇帝驾崩,新帝莅临,迎来翻云覆雨的改革。朽腐不堪的朝廷,禽兽勿如的官员,汹汹当朝的狼心狗行,渐消。 谢之危虽是作为李景恒之党,但无逼宫,及有能力做锦衣卫指挥使,他的位置暂时没有动。 明安很不理解,为何可怜的小和尚突然变成了执手江山的皇帝了? 吉祥鸟没回答他,宏光方丈没回答他。 明安心血来潮拆开荷包时,却看见了姜问钰留给他的字条。 “宁愿错放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那天在山上,姜问钰笑着问他:“北都国有很多官员草菅人命,净办些冤假错案,要是我被冤枉致死了,你会为我翻案吗?” 明安道:“会的!” 姜问钰:“要是查不到真相呢?” “那就一直查!”明安坚定道,“师父说过,僧人能坚持一生念经吃斋,是因为佛祖是僧人的信仰;而让百姓坚信大国能护小家,靠的是法治的信仰。” 世间有人沉迷于权势财富,亦有人坚守本心。 北都国的皇位之争在众人对小和尚的怀疑中暂时告一段落。 萧元颂开始抱怨了。 为何长妄兄还活着,不回来带兵杀人,却要退居幕后做军师? 明明之前打仗都是长妄兄在前面杀得最凶,敌人也最畏惧,将领士气也最高涨。 追随谈殊的将领问萧元颂,世子爷呢? 萧元颂没好气道:“死了。” 将领瞠目结舌:“不可能!我们战无不胜的世子爷,嚣张极致的世子爷怎么可能会死?!” 沈淮温声道:“确实死了。” 另一个将领又问:“死哪里了?” 沈淮依旧和声道:“死温柔乡了。” 将领:“……” 姜问钰看笑了。 你们的瞎子长妄兄、瞎子世子爷确实快死了。 不过,不是死于温柔乡。 而是涅盘蛊毒。 姜问钰解决掉司空楼后,得再去找一趟仲子扁。 解涅盘蛊毒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东方权不可能告诉她,她也就没费口舌跟他争辩。 北都国形势基本安定,待解了蛊毒再让谈殊回北都。 姜问钰是一定要去东爻国的。 她不想他冒险。 第97章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 庭院深深,树叶由绿转黄,更添几抹清幽雅致。 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旺,香气扑鼻。 站在屋檐上的裴珺抬手掩了下鼻腔,眉眼傲然地俯视下方拿着书卷的男子。 “阁主呢?” 周如令抬头看去,道:“桂花开了,阁主和温娘子在做桂花糕。” “?” 饶是裴美人浪迹江湖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震惊。 今夜可是有大事发生,姜问钰竟还有心思做糕点。 裴珺问:“温娘子是谁?” “蔡昭洋的夫人。”周如令答。 裴珺又问:“蔡昭洋是谁?” “东方家主的人。”周如令答。 裴珺噢了声,优雅笑道:“以后就直接回东方权那边的人就行了,谁的夫人,我不关心。” 周如令应下。 毕竟裴家主是个路痴,且只记得自己的犊子。所以手下人得机灵点。 见裴珺纵身跃下,往别处走,周如令问道:“家主,你去何处?” “找阁主。”裴珺皮笑肉不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么神仙佳肴。” 灶房前的院子,此刻十分的热闹,姑娘们摘桂花的摘桂花、弄面粉的弄面粉 “裴家主,你来了。”姜问钰瞧见远处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裴珺,友好打招呼。 裴珺视线瞥向姜问钰手里成型的糕点,微眯起眼道:“白阁主,你这是要把扶天阁改为点心阁吗?” 姜问钰把手里东西递给温娘子,落落大方地笑道:“是啊,把废物点心改为赏心悦目的点心。” 裴珺似笑非笑地拉了个长音:“哦?” “今夜之事还得仰仗裴家主帮忙,除掉司空楼对你我都有好处。裴家一直不出风头,行事追求稳妥,这些年被司空家欺负得够多了。”姜问钰抬眸,看向裴珺,“听闻裴美人喜欢抓老鼠,巧了,我也喜欢。” 裴珺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双手抱臂,冷艳的眼尾轻佻:“依我看阁主不像是喜欢抓老鼠,而是喜欢过家家。” 指的是姜问钰大难临头还想着做点心呢。 “裴家主似乎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呢,觉得自己很珍贵,所以躺平的时候就安心躺平,努力的时候就认真努力。”姜问钰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甜笑细语道,“我的身体那么宝贵,吃的东西自然要精挑选了。” 裴珺听得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如此坦荡。 温娘子端出做好的桂花糕,笑着招呼大家过来试试。 姜问钰拿起一碟,递给裴珺:“裴家主,试试?” 裴珺纤纤玉手拿起小块,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糯而香,还不错。 裴珺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瞎子,好奇道:“他在这做什么?” 姜问钰扫了眼修长手指把玩着笛子,一如往常懒散的谈殊,轻轻啊了声,笑盈盈道:“他在看我。” 裴珺:“?” 瞎子怎么看?糊弄人你也好歹拿出点诚意。 裴珺神色莫测地看向姜问钰,后者弯了眼眸,笑意吟吟。 裴珺懒得管别人的事情,摆了摆手:“今夜别给我搞砸就行。”说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潇洒离开了。 姜问钰咬了口桂花糕,若有所思望着裴珺手腕绑着的红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裴美人的红绫上荡秋千。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溜进府邸,另一群人围在府邸周边,正当其布好局,准备做手势往里冲时,他们身后传来了轻盈的声音。 “你们好呀。” 十来名黑衣人立即转身,其中为首的瘦高男子正用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惊疑地打量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等人。 站在石英旁边的少女着淡粉色的衣裙,墨发辫成一条辫子,垂在右肩,红色发带缠在墨发之中,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姜问钰冲男子挥挥手:“司空楼,久闻大名。” 听姜问钰开口说话,司空楼不动声色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盯着姜问钰仔细看了半晌,蓦地往后退了小步。 “你是……白……” “难得。”姜问钰手里握着白玉笛,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轻笑道:“司空家主这么大身份的人原来也知晓我。” 司空楼面色一变,心跳如擂鼓。 白琼! 司空楼不知自己为何被发现了,他心下骇然,但如今死到临头,恶向胆边生,立即吼叫一声:“杀!” 司空楼面目狰狞的向姜问钰提刀砍来,冷光掠过,石英长剑已出,挡住司空楼,与之斗起来。 司空楼的神情狰狞可怖:“石英!你不要不知好歹!” 石英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他,翻身侧跃间,借着力,剑势如虹。 司空楼已经身先士卒,他身边的人虽不明是何情况,但还是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混乱。 暗中的紫衣卫涌出,将其围成一团。 姜问钰手指悠闲地轻点笛子,轻抬眼皮,杏眸泛着盈盈水光。 “诸位是要送死吗?” 少女清亮的嗓音无端让人背脊发凉,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一见被围攻吓得集体缩了缩。 司空楼与石英僵持不下时,瞄见从黑夜里走出来的钟陵。 原来是他! 司空楼皱紧眉,怒道:“钟陵,你竟敢背叛我!?” 钟陵瞥了眼他:“没办法,阁主给的钱太多了,我没办法拒绝。” 司空楼瞠目欲裂:“就为了钱!?” 钟陵摊手:“不然呢?” 石英剑如游龙,几个招式下,擒住司空楼,在他膝盖踹了一脚,司空楼立即疼痛地跪在地上。 “他爹的,你们竟然敢碰背叛我!你大爷的!就为了个女流之辈!等我夺权定全要弄死你们!”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姜问钰慢悠悠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司空楼。 “夺权?夺什么权?你说的是你在东爻的那群人,还是在分布在北都的金五卫?” 司空楼瞪大眼睛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当然是我早就把他们端了。” “什么!!” “不要大惊小怪。”姜问钰微微弯腰看司空楼,语气轻缓,“你说你,要谋略没谋略,要武力没武力,就连骂人也只会几个词,不要以为嗓门大就会让人害怕你。” 司空楼向她瞪视半晌,目中生火:“你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就因为你姓白就能做扶天阁阁主?!扶天阁这群人真是眼瞎了,只认所谓的令牌,你凭什么做阁主!?你不配!” 姜问钰耐心等他骂完,手中笛子轻抵着下巴,略作沉思,直视司空楼道:“你知道你身为男人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司空楼阴恻恻地盯着她。 姜问钰微微一笑:“做太监。” 司空楼面色立即铁青。 说一个男人的最大用处是做太监。 这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一旁扣押黑衣人的钟陵和蔡昭洋不由得感叹。 骂得也太狠了。 阁主嘴真毒啊! 还好没得罪阁主,以后得谨慎说话,不要惹阁主生气。 隐在暗处的裴珺却听笑了,望向姜问钰的风眸多了几丝欣赏。 司空楼常贬低扶天阁的女子,骂得不堪入目,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骂司空楼。 新阁主也不错嘛。 被骂过的周如令一笑了之。 石英则习以为常。 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由其余人处理。 司空楼死了,死在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女流之辈手里,钟陵负责把他的尸首带回司空家。 几位元老那边有关老、裴珺和伤残东方权在处理,谈殊的蛊毒没办法再耽搁,姜问钰翌日便前往霖州寻仲子扁了。 上次离开霖州后,她一直让人在暗中守着仲子扁的安危,因此姜问钰并不担心谁会对他下手。 马车里,姜问钰靠在谈殊肩膀上,昨夜太忙了根本没睡,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倦意一下就涌了上来,合上眼皮,睡了。 谈殊感受到她浅浅入眠,漫不经心敲着笛子的手停顿住。这几日,他看不见,手又欠,两人待在一起时,姜问钰就让他拿着笛子。 姜问钰难得睡着,谈殊没敢妄动,静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会,忽而抿唇笑了。 马车停下,姜问钰敏锐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听到谈殊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姜问钰撩眼皮看他,眨了眨眼:“嗯,到了,我们下去。” 姜问钰抓着谈殊的手臂,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手臂线条流畅,精壮而蕴藏着爆发力。 公孙蓁和仲子扁见着他们来也不觉得意外,照常进屋,公孙蓁在屋内给谈殊把脉诊治,姜问钰和仲子扁在院子前择草药。 姜问钰已经习惯性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能极快转换情绪,尽快把不好的情绪排除掉,这样能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晰。 “师父,无论东方权跟您说了什么,解不解蛊毒是我和世子的事情。”姜问钰轻声细语,却又异常坚决。 仲子扁偏头看她一眼,少女柔和的五官上一双莹润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仲子扁叹了声气:“不是为师不告诉你,而是东方权说的没错,此事太不确定了,风险太大。” 姜问钰眼珠动了下:“什么方法?” “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会变成苏府表姑娘吗?”仲子扁问。 姜问钰想了想,眸光微暗:“燕尾蝶蛊毒。” 燕尾蝶蛊毒以十年为期,在人体内存活十年便会沉寂下去,不会再给人体带来伤害,但前期它能摄取人心智,让人失去过往的记忆,认为世间只剩下善意。 白紫死前,给了无求生意志的白琼种下燕尾蝶蛊毒,让她变成了傻白甜表姑娘。 “燕尾蝶蛊毒除了是蛊毒,更是一种解毒灵物。”仲子扁道。 姜问钰明白他的意思。 把她体内的燕尾蝶蛊毒重新唤醒,可以解谈殊身上的蛊毒。 但是唤醒…… 再做十年傻白甜吗? 不可能的。 如果再做傻白甜,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也没办法复仇。 但如若不唤醒,谈殊没几个月便会死于涅盘蛊毒。 唤醒,姜问钰死;不唤醒,谈殊死。 姜问钰不会为了谈殊寻死,却也没办法放任他死去。 姜问钰若有所思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仲子扁摇头:“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法子。涅盘蛊毒的毒性很强烈,很霸道,药物根本压制不了,只有燕尾蝶蛊毒可以吞噬。” 姜问钰走到桌前坐下来,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她拧着眉思索,因为太认真了,公孙蓁出来时,她都没发现。 公孙蓁瞪了仲子扁一眼。 仲子扁跟她无辜摇头,姜姜徒儿郁闷,跟他可没关系。 公孙蓁给姜问钰倒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声安慰道:“再想想,方法总比困难多。” 姜问钰道了声谢,微微坐直身子,双手捧着茶杯,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 “不能唤醒燕尾蝶蛊毒,但只有燕尾蝶蛊毒能解涅盘蛊毒。” 姜问钰沉吟道:“如此的话……能不能把世子身上都涅盘蛊毒引到我身上?” 闻言,仲子扁惊诧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姜问钰说:“那就是有了。” 仲子扁紧绷着脸:“绝不行!” 姜问钰转动脑袋,沉静的杏眸带着恳求看向公孙蓁。 公孙蓁拍了拍仲子扁的手,示意他放缓神情,不要发怒。 公孙蓁坐在姜问钰身边,声音放低了些:“办法是有,但很难。” 姜问钰眨了眨眼睫,等着她说。 公孙蓁:“谈殊体内的蛊毒量不少,若是要引出,需先药浴七日,将蛊毒赶至同一处,再以血为引,引至另一人体内。” 姜问钰点点头:“有什么要求吗?” 公孙蓁道:“这个法子的困难之处有两个。一是另一个人体内的内力需要比谈殊强。” “内力嘛,这个我应该可以。”姜问钰又问,“第二个是什么?” 公孙蓁:“二是这个法子涅盘蛊毒转移过程引起的疼痛比发作要剧烈,若是承受不住,谈殊会死。” “那就堵一把。”姜问钰目不稍瞬,浑不露退缩之意,“麻烦公孙大夫跟世子说一下药浴和引血的方法,至于要把蛊毒引到他人身上的事情可以不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冒险试一试这个法子。” 姜问钰相信谈殊会选择一试。 也相信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会为她活下去。 要是做不到,那么他就该去死了。 公孙蓁心底里感叹又无奈地摇头。 姜问钰这小姑娘的决心和毅力都非比寻常,怪不得仲子扁会收她为徒。 仲子扁握紧拳头,愤愤然道:“我就说看这小子不顺眼!” “干什么呢!”公孙蓁使劲扯了扯仲子扁的胳膊,“年轻人的事情,你个老头子干嘛老掺和?” “燕尾蝶蛊毒吞噬涅盘蛊毒都过程可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这其中要受的苦,姜姜她怎么能……” “姜姜这么聪明,她自是知道,也考虑清楚了才会这么做。”公孙蓁拽住仲子扁,没好气道,“赶紧去准备药浴!” 公孙蓁进屋里没多久就出来了。 姜问钰起身:“世子怎么说?” “会尝试。”公孙蓁抿了抿唇,忧虑不安道,“不过他问我你知道吗,我说不知,他便说了不让你知道。” 姜问钰目光一怔。 “你们两个啊。”公孙蓁叹气,“一个怕一个担心。” 果不其然,谈殊告诉姜问钰,要闭关温和医治十天,姜问钰知道内情只笑着同意,她恰好也很忙,没时间陪他。 姜问钰没说谎,她确实忙。司空楼死了,她虽然没回去,但很多事情仍然要亲自出马斩断祸根。 以及东爻国的事情,祝离枫跟张太后斗了起来,东爻国地领土是否要易主是现在大家关心的问题。 七日时间到了。 姜问钰再度看见谈殊时,他已经瘦了。这七日地涅盘蛊毒之苦是前所未有,难以想象的。 他还保留着一口气,已经是巨大的奇迹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基本第一日便熬不过,痛晕或者承受不住求一死。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宛如过了一个七百年。 接下来便是血引和内力了。 公孙蓁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谈殊,又看向姜问钰,脸色凝重道:“姜姜,涅盘蛊毒附强,血引的同时需要你运行内力。引至你体内后,涅盘蛊毒会现在你体内发作一次,才会慢慢地被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吞噬。” 再之后,谈殊能不能撑住就又是一个问题了。 姜问钰点点头:“我知道。” 说完,她不假思索拿起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 公孙蓁心中仿佛压了块岩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但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帐幔里,姜问钰躺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头发散乱,眼睛闭着,额间脸上脖颈处……全身不断冒着冷汗。 姜问钰皱紧眉头,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头扎进了提前让公孙蓁准备的浴水里。 深秋,四面八方冰冷的水包裹住姜问钰,她手腕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没有再流血。 燕尾蝶蛊毒不会引起疼痛,是温和的,但涅盘蛊毒却会引起锥心刺骨般的剧痛。 水里,姜问钰咬紧嘴唇,痛得她把唇都咬破了,一丝鲜血漂浮在水面上。 沉寂,无尽的沉寂。 因为承受过心理的痛苦,身体的痛苦于她来说变得很渺小。 姜问钰脑海里浮现起了,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后来,白紫喂白琼喝了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琼踉踉跄跄跑过去,白紫最后给白琼留了遗憾。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不要报仇。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块小小地痣。 她说她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的,极其不好做的,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可是却偏偏没有问过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家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家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姜问钰缓和过后,破水而出,全身都在滴水,她抹了把脸,碰到唇,有点疼痛。 姜问钰换了身衣裳,擦干头发出来,公孙蓁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我体内的蛊毒发作是不是连世子平日的一半都没有?” 公孙蓁道:“确实不到一半,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减轻了不少蛊毒。” 姜问钰若有所思。 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谈殊他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可真会装啊。 姜问钰喝了药汤,苦味在舌尖弥漫开,她皱巴着小脸道:“好苦啊。” 公孙蓁被她逗笑了:“药怎么可能不苦,良药苦口利于病。” “不利于心。”姜问钰说。 公孙蓁笑眯了眼:“你这小丫头真是稀奇,刚受过苦,还能跟我开玩笑。” 姜问钰笑盈盈道:“因为公孙大夫医术高超,让我很快就没事啦。” 公孙蓁:“你就是嘴甜。” 姜问钰:“我可没有骗你噢,我觉得公孙大夫地医术比子扁师父的要高很多。” 公孙蓁笑道:“这话可不能让你师父听到。” 姜问钰立即双手捂嘴,做出闭嘴的动作。 公孙蓁原本皱眉苦脸,见到姜问钰后变得笑容满面了。 “谈殊还没醒来,他被涅盘蛊毒折磨了三年,这孩子也是个苦命孩子。” 姜问钰好奇道:“苦命?” “谈殊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吗?” “没有。” “是差不多十一年前了。”公孙蓁道,“候夫人曾经是名女将军,收复城池,英勇善战的女英雄。我当时路过军营,恰逢候夫人受重伤,便去瞧了瞧。” “我还记得我见着的第一面,候夫人和谈殊浑身浴血,那会儿谈殊还是个小少年。候夫人躺在简陋的床上,小少年站在一旁,站姿很挺拔,看起来伤不重。所以我先给候夫人医治,再给小少年看。但其实,小少年身上的伤万分严重,身体骨头都断裂了,他忍着剧痛硬是站了一个时辰。” “起初我以为这孩子没有痛觉,但发现并不是,他似乎受伤习惯了。甚至说,疼痛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小少年明明是很小的年纪,正在对天地产生好奇,对生命热情的年纪,他却没有求生的意志。” “三年前中了蛊毒,谈殊也没主动寻过医,是宏光方丈找到的我,我才开始给他寻求解药。” 姜问钰听得转了转眼珠。 公孙蓁伸手顺了下姜问钰的头发,宽慰笑道:“祸福相依,好坏总一半一半。十日之期要过去了,谈殊还没醒来,你去看看他。” 姜问钰点了点头。 这两日,姜问钰偶尔跟石英会面,偶尔会去看谈殊。 房里没有点灯,黑蒙蒙的,姜问钰点燃一盏灯,借着昏黄烛火,她看清了谈殊的样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薄唇泛乌。 姜问钰有一瞬间的心焦如焚,她握住谈殊的手。 男人的手指僵硬冰冷,贴在脸上,姜问钰眸中不由得泪光闪动。 太冷了。 都要把她冻哭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哭,姜问钰眨了眨眼,散去心酸的情绪,她放下谈殊的手,手指摸他脉象,紧皱的眉头缓了点。 没有之前凶险了。 姜问钰把谈殊的手跟自己的手塞紧被窝里,趴在床边,睁着杏眸,凝视他的脸。 蜡烛静静地燃烧,烛光一点点弱下去。 日光透窗纱落到屋里,姜问钰猛地醒来,手探了下谈殊的脉搏,确定还在跳动松了口气。 姜问钰目光定在谈殊脸上,意识浅浅清醒,手掌碰了碰他的脸,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苦药味,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下便离开了。 姜问钰的关门时候,躺在床塌的青年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下。 - 姜问钰回到府苑,石英见她脸现倦怠,微微皱眉:“你昨晚没睡?” 姜问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做贼去了。” 石英:“贼?” 姜问钰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采花贼。” 石英:“……” 进屋。 石英拎起茶壶,边给姜问钰倒茶,边说:“东方权最近在利用东爻的扶天人给祝离枫传消息。” “什么消息?” 石英顿了顿,道:“说你跟北都武侯府世子关系斐然。” 姜问钰一手转着茶杯,一手支着脑袋,轻笑道:“他倒是擅长煽风点火。” 石英不知他们三人的渊源,好奇道:“东方权是站在哪边的?” “他是站在他自己那边的。”姜问钰不疾不徐道,“东方权的老爷子死于祝离枫手里,他也想报仇,但是祝离枫这个人很难对付,所以东方权想利用我对付祝离枫。” “现在东爻形势如何?” 石英道:“赢面基本在祝离枫身上,他估计要拿下东爻国,坐东爻的皇帝了。” 姜问钰弯眼一笑:“我们的人呢?” 石英:“基本安排妥当。” 姜问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太好了,江湖儿女,果然惊喜多多。” - 姜问钰一身苦药味,沐浴换洗后和石英出了趟门,再回来时,慢悠悠到书房,写了信,用鹰传出去。 姜问钰回到屋子,侧着身子趴在桌案上,瞥见衣袖不知何时沾上了墨迹,小小声道:“啊,刚做的新衣裳呢。” 不过,她暂时没力气去想这些。 困了。 姜问钰迷迷糊糊趴睡着了,没多久,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十分警惕,蓦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期然出现在了熟悉的面孔。 “世子!”姜问钰惊喜道。 谈殊已经换了身衣服,把周身的苦药味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来见了她。 姜问钰站起身,谈殊朝她走近,他随意地把椅子拨到旁边,揽住她的腰把人抱上桌案。 姜问钰刚醒本就有点懵,他的动作又利落,她还没看明白,人已经坐在案台上。 这样子,姜问钰要比谈殊高一点点,她微微垂眸,茫然望着青年。 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瘦了,此刻显得更深邃俊朗,眉眼的冷意,微勾的眼尾仍然是熟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谈殊撩起眼皮,目光扫过姜问钰修长凝脂的颈,附身轻嗅,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令人满足。 姜问钰双眸低垂,杏眸恢复清明,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时辰前。”谈殊幽黑的眼瞳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第十一天。”姜问钰凑近,撞了下他的额头,“你是掐准时间醒来的吗?” 轻轻一撞让谈殊眨了下眼。 她的触碰像一汪春水,会让人知觉沉沦其中。 谈殊看进那双黑亮的眼眸,懒洋洋笑道:“我想你了。” 姜问钰微怔。 她正要算账呢,没事说什么腻歪情话,这让她怎么算下去? “我可……” 姜问钰话还没说出口,突如其来的灼热气息,坚硬触觉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下。 谈殊轻咬姜问钰雪白的脖子,令她线条漂亮的脖颈立时紧绷起来。 “世子……”姜问钰颤声道。 谈殊微仰头,薄唇印在她开阖的樱唇上,轻而易举地掠夺甜美。 他比以往要激烈而炙热,姜问钰一时招架不住,接近窒息时,谈殊松开她,细细吻着她的脸蛋和耳朵。 一番惊喜,因为一场令人心跳加快的亲吻得到了落实。 沉下来的心,又提起来,如今渐渐回到原先平衡的位置。 姜问钰喘息过后,思绪变得清晰,也冷静了下来。 眼下扶天阁尘埃落定,谈身上都蛊毒也好了。她该启程去东爻了,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姜问钰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世子,你明日回都城,好不好?” 谈殊亲吻她侧脖的动作一顿,抬头直视她:“你要丢掉我?” “没有。”姜问钰垂眸看他,“都城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明安登基,江山不稳,现在他们估计人心惶惶。” 谈殊嗯了声:“我们一起回去。” “我要去东爻。”姜问钰没瞒他。 谈殊说:“我跟你一块去。” 姜问钰一口拒绝:“不行。” 谈殊心绪稍沉,搂住姜问钰腰肢的手握拳,青色的血管从他苍白的手背上条分缕析地露出来,几欲破皮而出。 谈殊问她:“为何?” 他的声音冷淡又克制。 姜问钰答得有理有据:“在没有你之前,我就做好了去东爻的打算,之所以留在北都并不是因为谁,而是我需要时间布局和成长。现在时间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留在北都做表姑娘。” “我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的。东爻是东爻,北都是北都,你是北都的世子,是武侯爷的世子,你不能干涉东爻的事情。” “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现在跟你坦白,给你下蛊毒的主意是我告诉祝离枫的。”姜问钰平静地说,“所以现在帮你解了蛊毒,也算是为曾经任性的我减少了一桩恶事。” 这就是为何很久以前阮秋问她,“你觉得武侯府的世子发现你的身份,还会留着你吗?” 白琼很信任祝离枫,因此凡事均会与他说,包括国子监里学到的治国理念,因此当祝离枫问白琼,如何能轻易把北都国攻下来时,白琼告诉他了。让武侯爷跟皇族斗起来,让北都内讧,分崩离析。 谈殊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不是因为蛊毒。 而是因为少女水润黑亮的杏眸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样,明明满眼都是他,可是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却又在把他推开。 “都城需要我,明安需要我。”两人目光相接,谈殊问道,“那你呢?你就不需要……” 姜问钰说:“不需要。” 她答得毫不犹豫,十分干脆,没有回旋的余地。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姜问钰,心头灼烧一般的热意瞬间冷了下来。 姜问钰眼神也不闪躲,坦然注视他。 屋内陷入了死寂。 须臾,外屋传来了敲门声。 “有要事。” 是石英。 姜问钰没再跟谈殊面对面无声对视,从桌案跳下来,去打开门。 石英一眼便瞧见站在屋内气质冷沉的青年,立时噤言。 至于为何青天白日,为何会有一个男子在姜问钰屋内。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姜问钰的事情,石英也不问。 姜问钰扭头看了眼谈殊,朝他歪了下头,示意先出去。 他们是不欢而散了吗? 谈殊倚靠廊柱,屈起一条长腿,坐在长廊尽头,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他从白天坐到黑夜,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皎洁月光倾斜而下,满园木芙蓉花已然凋谢了。 悄无声息地开花,悄无声息地凋谢。 忽然一阵凛冽寒风袭来,钻进了谈殊的骨缝,他第一次感觉冷得刻骨铭心。 谈殊常觉得世间没有意思,他在朝廷、在江湖混了许久,这生死之际徘徊过无数次,也承受过涅盘蛊毒的折磨,可还是觉得世间一切与他无关。 漠视天下万物,傲慢、不可一世、桀骜不驯。 谈殊年幼时随侯夫人到寺庙认识宏光方丈,他问宏光:“我是谁?” 宏光方丈高深莫测地说:“此答案需世子亲自去寻找。” 幼年谈殊问:“去何处寻?”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于是,幼年起谈殊便顽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处随着武侯爷打仗,到后来,中了涅盘蛊毒,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谈殊不仅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人们趋之若鹜的权势财富,他内心也毫无波澜,生死于他不算什么,作为武侯爷的后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吗?谈殊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没任何感触。 同情心这东西谈殊没有;求生的意愿他也没有;贪欲贪权他也没有…… 他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萧元颂常常说:“长妄兄,你这无欲无求,比和尚还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你该不会真要去出家了,不会不会不会?” 谈殊存在于世间,却又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个姜问钰,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 他气如游丝时,陷入筋疲力尽的昏迷不醒时,心里坚定地想着:“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过往戎马倥偬,江湖阴险,无数次刀剑下,炮火里,都没弄死我,姜问钰还没能睡好觉,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找她麻烦,想让她死,我岂能……” 谈殊可以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了姜问钰活下来。 他只想活在有姜问钰的人世间。 不远处树林骚动,谈殊一双眼如寒星扫了过去,与此同时,抬手将一颗石子掷去。 只闻一声痛乎,薛无涯的脑袋从树叶里冒出来,呆愣又无辜望着谈殊。 “你怎么在这?”谈殊皱着眉端详他。 薛无涯木讷道:“主子写信让我来的。” 写信……看来是姜问钰模仿他的字迹给萧元颂写的信。 谈殊冷笑了声。 她凡事都考虑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他会为了她醒来吗? 谈殊冷冷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问钰去东爻,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扰她睡眠。” 薛无涯搔了搔头皮,分外不解,他何时扰过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还是应了。 “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了,薛木头也快要被烧了,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后半夜,暴雨如注,雷神轰鸣。 闪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内坐在桌前的身影。 谈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风雨拍打,哗哗作响。 不知她睡得怎么样。 谈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问钰,但起身那瞬,少女毫无犹豫说“不需要”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风雨猛烈,热切与焦躁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紧紧缠在心头。 谈殊就这么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问钰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谈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气压下去后,想去寻姜问钰一块用早膳,然而屋子却空荡荡。 她离开了。 迅疾地离开了,没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急了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 谈殊刚压下去的躁意和戾气霎时汹涌而来。 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 说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谈殊不知道自己对姜问钰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令人心动的话。 而她说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破绽。 谈殊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问钰说喜欢他的情意,说要跟他白头偕老的承诺,两人牵手拥抱亲吻的甜蜜,仿佛只是涅盘蛊毒带来的一场美梦。 如今,涅盘蛊毒解了,梦也就碎了。 支离破碎的美梦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块都狠狠扎进谈殊心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喜欢姜问钰。 - 昨日阮秋紧急来信,祝离枫把张太后活抓了,东爻形势严峻。 姜问钰和石英便刻不容缓,策马疾驰至皇城,路途遥远,姜问钰和石英寻了间客栈休息。 “不用解决?”石英问。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们,神出鬼没的薛无涯。 姜问钰说:“把他扯过来一起用膳。” 石英颔首,握着佩剑走向三桌外正埋头苦吃的薛无涯,她单手拎住他的后领: “过来。” 薛无涯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嘴里还塞着馒头,煞是不解。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无涯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薛无涯讷于言语,慢吞吞答:“主子让跟着的。” 姜问钰觉得谈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又要离开,便让萧元颂派薛无涯去守着他。 毕竟谈殊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发现昏迷不醒,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打量了薛无涯一番,轻声道:“你回去。” 薛无涯呆头呆脑道:“不行。” 姜问钰:“理由。” “主子让我跟着表姑娘保护表姑娘。” “不用。” 薛无涯耷拉脑袋,像是个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罚他。 小二端菜来,桌面满是美食佳肴。 姜问钰屈指敲了敲桌子,铁石心肠道:“吃完这顿就别再跟着我们。” 薛无涯吃了几天馒头,早就馋坏了,根本听不到姜问钰的话,忙进食。 姜问钰也不管他听进去没有,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东西。 吃完后,姜问钰和石英走在前面,薛无涯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问钰走在嘈杂人群里时,偏头正欲回答石英的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世子!世子!” 她回头看去,只见小商贩前,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手握着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鲜的柿子!” 姜问钰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么了?”石英见她敏锐往后瞧,以为是发现异样。 “没什么。”姜问钰回过神来,“薛无涯就别管他了,爱跟着就跟着,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 石英没意见。 - 北都国,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这数月各处常有不怕死的调兵试图动乱,均按谋反论处置。 谈殊回来后,跟萧元颂辗转各处稳定军心,减少霍乱,稳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辅佐,宏光方丈时常进宫同明安闲聊,但明安最高兴点莫过于亲眼见着谈殊的那一瞬间了。 至于为何是一瞬间,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点师兄一开口就容易让人窝火。 “哟。”谈殊不怕死地进御书房就是这么一句,语调漫不经心,“以后不能叫你师弟了。” 穿着龙袍的光头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哗啦跑向谈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这样子干。 同样,他也要有风度。他不是古怪的师兄,他也能原谅师兄的古怪。 要说这皇家李家对武侯爷一家就从没好过,明安知道自己是也姓李后,对师兄深感歉疚。 “师兄。”明安把太监和宫女都支出去,跟谈殊坐在椅子上,肉眼可见得开心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谈殊心想还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缠在姜问钰身边,她察觉不到,也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姜问钰活着,他死了进阴曹地府,也会硬爬上来的。 “师兄,你不高兴嘛?”明安把茶盏推给谈殊,眼巴巴望着师兄地表情,觉得冷得要命。 “没有。”谈殊骨节分明手指端起茶盏,喝冷口,放下来,“这什么?” 明安说:“这是楼兰进贡的茶,据说是他们那边特有的茶,喝起来甜淡清爽。” 谈殊指节敲了两下,轻掀眼皮:“还有吗?” 明安:“师兄是要茶叶吗?” 谈殊嗯了声。 “有的。” 明安唤太监去拿了一两包过来,谈殊掂在手里,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兄你有看见姜姑娘吗?”明安闲聊中,忽然问道。 谈殊半耸的眼皮抬了起来,神色莫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给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坏了,我想请她再帮我做一个。”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头疼时候闻一闻就能静下心来了。 谈殊冷笑道:“没看见。” 有的人都没有荷包,你还弄坏了。 明安失望地哦了声,接下来就是谈殊检验他练武,练得如何了。 明安本来还想着,他做了皇帝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没成想打得更狠了。 “师兄!”明安摸着脑袋,喊道,“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谈殊懒声道:“是你不加以勤练,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师兄又开始颠倒黑白了。 尽管师兄很可恶,但明安还是很喜欢跟师兄相处。 无论是小和尚明安,还是皇帝明安,师兄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这让明安很开心。 谈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宫待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谈殊从皇宫离开,在宫外的深巷偶然看见两道飞鱼服的身影。 晦气。 谈殊微冷的余光散漫地扫过去,与过来的谢之危阴鸷目光相撞。 谈殊嘴角倏地勾起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旁的陈声连忙行礼:“世子爷。” 谈殊看着谢之危,径直问道:“当日断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语气随意,气息却冷沉。 谢之危心脏狠狠一跳。 谈殊知道?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爷所说何事。” 现今局势对谢之危并不利,当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恒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认,谈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吗?”谈殊慢悠悠地反问。 谢之危尚未来得及回答,猛然间身上袭来一股力,他被谈殊一脚踹出,凌空摔入花丛之中,跌得头晕脑胀。 谢之危和陈声都没想到谈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还是在皇宫前面! 陈声飞快跑过去扶起谢之危。 谢之危刚站起来,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腿弯处,谢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紧接着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一连三脚,谈殊下手又黑又狠,谢之危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斜躺在地,喉间卡着一口血。 谈殊一脚踩在谢之危膝盖,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他点漆的黑眸里尽是嘲弄之意。 陈声见谢之危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拔出绣春刀便要砍去,忽而,远处袭来一把飞刀,双刀相击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了出去。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笑嘻嘻走过来:“长妄兄啊,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 谈殊锐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谢之危,声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谢之危心中怦怦乱跳,还是强自镇定:“你要杀了我?” 在谢之危看来,谈殊定是不敢杀他的,谈殊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可以杀他。 证据早就没了。 谢之危想到这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可没动手杀你,想让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恒。”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谈殊踩在谢之危身上都脚稍用力,压得谢之危难以呼吸,“巧了,当日在悬崖边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了。” 谢之危心霎时慌张,觉得谈殊一定在欺骗他。 萧元颂温馨提醒:“长妄兄说的没错哦。” 他们暂时不动,是因为谈殊说要亲自回来弄谢之危这个狗东西。 谢之危脑子飞快转动,艰难道:“我们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此女子胆大妄为,竟敢闯入王府谋杀五殿下。” 杀了亡国公主殿下不过一条本该亡的命,而他谢之危可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孰轻孰重很明显。 谈殊脚下又是一个用力,硬生生踩断谢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谢之危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间的血涌了出来。 “听到一个名字就这么激动,难不成你看见通缉令,喜欢那位亡国公主?”谢之危冷傲的眉眼满是嫌弃,“呵,不还是男人,三心二意,钰儿绝不会喜欢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缉犯说成是公主,以为能骗得到我?”谈殊看着谢之危,眼尾勾着蔑视,宛如俯瞰地面蝼蚁,“废物。”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没说错,我是喜欢公主殿下。” 谈殊怎么知道通缉犯不是亡国公主的?莫非他见过?而且还喜欢…… 谢之危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难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谈殊疯了!? 钰儿怎么可能会是…… “你说钰儿是亡国……不可能!”谢之危自我否认道,“她性子胆小懦弱,一心只想讨好我,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谈殊脚下使力又踩断了一根骨头,“你自以为是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骨头格格作响,谢之危痛得几欲晕去。 “拿你愚蠢的脑子去评价她,你也配?” 谈殊一脚踩过地上的绣春刀,绣春刀受力向上飞,谈殊伸手握住,随后凌厉的冷风飘过,耀眼光芒闪过后,鲜血染红了花丛。 陈声看见谢之危被废了一条胳膊,场面尤为惨状血腥,而谢之危受不住已经昏厥了。 谈殊将绣春刀丢掉,神色沉稳,嗓音冷漠:“谢之危蓄意谋杀陛下,罪大恶极,被捕抓入大理寺。” 陈声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血口喷人! 颠倒黑白! 萧元颂招来两个士兵,把谢之危拖走了。很显然,方才什么证据证实都是假的。 萧元颂跟陈声说话间,谈殊已然转身离开,萧元颂见他走远了,立即叫人把陈声带走,拔腿跟上去。 “长妄兄!长妄兄!”萧元颂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谈殊没搭理他,依旧目不斜视往前走。 “我怎么觉着你回来后的冷漠凶戾了好多,”萧元颂兴致勃勃地追问,“不是跟姜姜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错了。如果不是,那还是你错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跟我说说呗,我挺好奇是什么让姜姜姑娘如此温柔的人生气的。”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谈殊望着天际西落的红红落日,橘黄的光照在脸上,他的神色沉稳,眉眼间却寒意清冷:“没有吵。” 姜问钰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这样子至少他还能有话说,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都路堵死了。 萧元颂:“谁信啊?” 任萧元颂再如何费口舌,谈殊都没搭理过他一句话。 要说这世子爷当真是杀神附体,把朝廷当成战场使,战意累累,把想暗中对新帝使绊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连根拔起来。 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得让太傅都为新帝捏了把汗,怎么看这架子下一刻就是要拔新帝这棵小白菜了呢? 谈殊心口堵得慌,且随着一日又一日过去,慌张的情绪越发强烈,他各处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连自称是他最好朋友的萧元颂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来人了。 谈殊正用黑布条绑住眼睛,在蒙眼射箭,咻一声,三根箭矢钉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听觉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谈殊脑海里想起了他瞎的时候,姜问钰说过的话,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里的躁意就越重。 “世子爷,有位名叫公孙蓁的大夫上门求见。”云郦忐忑走上去。 谈殊抬手扯下布条,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淡声道:“请她进来。” 正堂里,茶香四溢,雾气从茶杯弥漫开来。 公孙蓁先给谈殊把了脉,蛊毒已经基本消尽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谈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说是等你信了给你。” 谈殊醒来后,公孙蓁忙着各种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谈殊一刻也没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出来。 谈殊眼神微凝,客气送走公孙蓁后,盯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不该拆。 挣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拆开了。 这信是姜问钰以为谈殊在她离开之后醒来,怕他去东爻寻她特地写的。 信里意思基本跟她说过的话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信里姜问钰没有说不需要他,而是说了让他不要去寻她,她解决完恩仇,会回来找他。 会回来。 三个字印在谈殊脑海心里,让他反复琢磨。 谈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 至少,姜问钰说了会回来。 说明她心里其实也对北都的过往有所留恋。 谈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为一封信,因为姜问钰的几句话全散了。同时,他心底里想见她的欲望被瞬间放大,无限放大。 谈殊压不住思念,思念是痛苦与甜蜜交织着,让他甘之如饴。 谈殊当即决定策马前往东爻皇城。 他从未如此想见一个人过,也从未如此冲动过。 心急如焚,思念地烈火将他烧得一干二净。 行驶千里万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 东爻国,皇城。 民心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姜问钰坐在椅子上,乌黑纯净地眸子盯着手上的刀痕。 昨夜试图潜入王府,确被暗中的护卫发现了,还好她反应得快,连忙拉石英跑了。 祝离枫在东爻注定是很难杀不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还以为他身边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这般武艺高超,出手毒辣,不计生死的人了。 就算祝离枫在夺权里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给自己留了很多条退路。 大夫替姜问钰包扎好,姜问钰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温声软语道:“会留疤吗?” 大夫道:“注意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就不会。” 姜问钰道了声谢,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问了一句。 姜问钰跟石英用膳,吃得慢腾腾,说了近日情况,以及陆璇会过来。 姜问钰若有所思地点头。 - 谈殊马不停蹄行着,几乎没怎么休息,在皇城外,硝烟四起,他正要进去,却迎面碰见了站在城墙偷偷摸摸的薛无涯。 两人隔空对视,薛无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谈殊纵身跃起,几个横飞,拦住薛无涯的路,他一脸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她人呢?我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你给我守上天了?” 薛无涯欲哭无泪,丧着脸垂下脑袋,“表姑娘在将军府别院。” 没办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完全拿捏了薛无涯一颗呆子木楞的心与脑 薛无涯已经改为表姑娘做事了。 谈殊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薛无涯向来是谈殊认为最靠谱的,薛无涯声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违背指令,也会保护好姜问钰。 哪曾想,这呆小子没死,叛主了。 谈殊咬咬牙,没时间跟他算账,他来过几次皇城,对这里也熟悉,飞身忙赶去找人了。 薛无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缓缓垂落了,继续去干姜问钰吩咐的事情,完全无视自己主子。 黑云压城,狂风骤雨呼啸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场带着寒气的雨袭来,让本就冰冷地皇城似坠入寒潭里,冷得刺骨。 姜问钰正坐在屋檐下的秋千,慢悠悠晃动着,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不能祝离枫待在王府,得把他赶出来,赶出来才好杀。去哪里好呢? 在姜问钰发愣时,耳畔忽响起细微的声响,她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瓢泼大雨中,急风暗色里,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缓缓从暴雨走了过来。 姜问钰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和平时一样出手,她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姜问钰莹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浑身被雨水湿透,俊脸满是水痕,湿发粘着肌肤,神色沉冷,在噼啪作响的大雨里朝姜问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问钰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来时,两人对视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 姜问钰想开口,张了张嘴,有些干涸,没发出声。 谈殊走到姜问钰跟前,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她一番,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神色沉冷气息更凝重了。 “怎么伤的?疼不疼?” 他全身湿透了,身躯冰冷,没敢碰她。 姜问钰呆楞望着两个月多没见的男人,心里腾出了一股酸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转动,带着点质问语气道: “不是说让你先不要找我吗?” 谈殊与她对视,沉声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姜问钰:“那你来干嘛?” 谈殊深深地看着她:“我来看看我种的花。” 种的花? 姜问钰反应过来,他指着的是那日在山洞里,她跟他表明心意说的话—— “谈殊,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姜问钰眼眸清晰映出男人湿透的模样,握住秋千荡绳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须臾,她说:“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铁石心肠的姜问钰,过于理智的姜问钰,目标清晰的姜问钰,让谈殊又爱又恨的姜问钰。 “谁说我要走?”谈殊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懒洋洋道,“花可不好养,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种的花养谢了,我上哪找说法?” 培养感情,以避免他不喜欢她了。 谈殊来了就没想走,原先离开时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心上人怎么可能会看一眼就够呢? 姜问钰一言不发盯着清雅清冷的男人,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在脸颊,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样。 姜问钰忽然抿唇笑了。 算了。 姜问钰蹙起的眉舒展开,松了嘴:“那你盯着。” 谈殊还没来得及欢喜,又听她说:“但不许碰我。” 谈殊看着姜问钰黑漆漆的眼睛,见她心情变愉快了些,便话里带着点戏谑问:“不能亲你?” 姜问钰答:“不能。” 谈殊:“抱也不行?” 姜问钰:“不行。” 谈殊:“牵手呢?” 姜问钰微笑道:“一根头发都不许碰。” 谈殊:“……” 不生他气就行了。 大不了到时候出卖色相,让她碰他。 谈殊站起身来,目光轻点姜问钰手上的伤,还想问点什么,但怕让她不高兴就没问了。 “你就这样子盯着?”姜问钰仰头看他,湿透了的青年并不显得狼狈,仍然帅气俊朗,却让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谈殊本想哼笑说他没什么事,垂眸瞧见姜问钰白净的脸蛋有少许的凝重,便轻咳了几声:“风雨交加,我确实冷得要受不住了。” 顶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说自己受不住了。 姜问钰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过来。” 姜问钰起身离开秋千,转过身的瞬间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尽管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从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头顶微扬的发带清晰感知到了姜问钰心情不错。 谈殊弯了弯唇,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惶恐与焦急散了大半。 姜问钰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将军提供的地方,她问人弄了男衣过来,丢给谈殊,让他赶紧进里屋换。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侧,屋里生了炭火,温暖如春,太过于舒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更专心,更深一层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来,烛光摇曳,明暗交错的火焰映着姜问钰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笔,盯着墨砚,低头继续思忖。 身后有人走近,步履从容悠闲,不用转身便知是谁,姜问钰也就没转身,垂着脑袋,跟谈殊说道: “东爻的事情,你还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则院子很安全,我让薛无涯回来跟着你,你这几日先在那里,我……” 姜问钰话还没说完,身后带着热意的身躯忽然逼近,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谈殊手掌撑在案头,长臂落在姜问钰身侧,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他也没碰到她的头发,却把她困在了桌案。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谈殊凑近,薄唇仿佛碰到姜问钰的耳朵,却又没碰到。 他低声问她:“姜问钰,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问钰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安。所以,我难道不行吗?” 谈殊的声音低沉,传入姜问钰耳朵,带着些许的微哑和轻颤。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难不成我这么不堪一击吗?在你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吗?” 姜问钰睫毛耷下来,抿紧了唇。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谈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里显得格外浓郁,眸子内似有烈焰灼烧,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姜问钰肌肤上,勾得她也一块热腾起来,“只要能如你所愿,都尽管利用我。” 闻言,姜问钰却眸色沉静,内心深处也无比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问钰不说话,谈殊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 两人岿然不动,静静让时间流逝。 她一个人习惯了。 无论是作为白琼,还是姜问钰,她都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生在皇家,听得最多的是一句话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作为白琼时,她对祝离枫并没有完全信任。 祝离枫的存在是让白琼分享成就、分享喜悦的。 皇宫内太枯燥了,她每每学到点东西都想跟个人释放下兴奋劲,而祝离枫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祝离枫背叛白紫,姜问钰就更确信人性本恶,不可能会改变得了的。 相信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理。 姜问钰练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让谈殊掺进来,避免两国相争和不让谈殊冒险都不是主要原因。 姜问钰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不平等的付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讨好和威胁于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但有一个人,恰好全占了她不喜欢的两个东西。 谈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可她还是动心了。 命运没有给姜问钰递花,命运给她递了一把刀。 谈殊在姜问钰心中种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亲手把花拔掉。 姜问钰担心谈殊会抵不住本能,趋利避害的本能、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掺进东爻国的事情,掺进她和祝离枫的恩仇,姜问钰没有办法保证谈殊会一如既往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还能跟从前一样。 谈殊说的没错,她喜欢他,但她不信他。 第97章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 庭院深深,树叶由绿转黄,更添几抹清幽雅致。 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旺,香气扑鼻。 站在屋檐上的裴珺抬手掩了下鼻腔,眉眼傲然地俯视下方拿着书卷的男子。 “阁主呢?” 周如令抬头看去,道:“桂花开了,阁主和温娘子在做桂花糕。” “?” 饶是裴美人浪迹江湖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震惊。 今夜可是有大事发生,姜问钰竟还有心思做糕点。 裴珺问:“温娘子是谁?” “蔡昭洋的夫人。”周如令答。 裴珺又问:“蔡昭洋是谁?” “东方家主的人。”周如令答。 裴珺噢了声,优雅笑道:“以后就直接回东方权那边的人就行了,谁的夫人,我不关心。” 周如令应下。 毕竟裴家主是个路痴,且只记得自己的犊子。所以手下人得机灵点。 见裴珺纵身跃下,往别处走,周如令问道:“家主,你去何处?” “找阁主。”裴珺皮笑肉不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么神仙佳肴。” 灶房前的院子,此刻十分的热闹,姑娘们摘桂花的摘桂花、弄面粉的弄面粉 “裴家主,你来了。”姜问钰瞧见远处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裴珺,友好打招呼。 裴珺视线瞥向姜问钰手里成型的糕点,微眯起眼道:“白阁主,你这是要把扶天阁改为点心阁吗?” 姜问钰把手里东西递给温娘子,落落大方地笑道:“是啊,把废物点心改为赏心悦目的点心。” 裴珺似笑非笑地拉了个长音:“哦?” “今夜之事还得仰仗裴家主帮忙,除掉司空楼对你我都有好处。裴家一直不出风头,行事追求稳妥,这些年被司空家欺负得够多了。”姜问钰抬眸,看向裴珺,“听闻裴美人喜欢抓老鼠,巧了,我也喜欢。” 裴珺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双手抱臂,冷艳的眼尾轻佻:“依我看阁主不像是喜欢抓老鼠,而是喜欢过家家。” 指的是姜问钰大难临头还想着做点心呢。 “裴家主似乎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呢,觉得自己很珍贵,所以躺平的时候就安心躺平,努力的时候就认真努力。”姜问钰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甜笑细语道,“我的身体那么宝贵,吃的东西自然要精挑选了。” 裴珺听得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如此坦荡。 温娘子端出做好的桂花糕,笑着招呼大家过来试试。 姜问钰拿起一碟,递给裴珺:“裴家主,试试?” 裴珺纤纤玉手拿起小块,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糯而香,还不错。 裴珺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瞎子,好奇道:“他在这做什么?” 姜问钰扫了眼修长手指把玩着笛子,一如往常懒散的谈殊,轻轻啊了声,笑盈盈道:“他在看我。” 裴珺:“?” 瞎子怎么看?糊弄人你也好歹拿出点诚意。 裴珺神色莫测地看向姜问钰,后者弯了眼眸,笑意吟吟。 裴珺懒得管别人的事情,摆了摆手:“今夜别给我搞砸就行。”说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潇洒离开了。 姜问钰咬了口桂花糕,若有所思望着裴珺手腕绑着的红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裴美人的红绫上荡秋千。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溜进府邸,另一群人围在府邸周边,正当其布好局,准备做手势往里冲时,他们身后传来了轻盈的声音。 “你们好呀。” 十来名黑衣人立即转身,其中为首的瘦高男子正用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惊疑地打量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等人。 站在石英旁边的少女着淡粉色的衣裙,墨发辫成一条辫子,垂在右肩,红色发带缠在墨发之中,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姜问钰冲男子挥挥手:“司空楼,久闻大名。” 听姜问钰开口说话,司空楼不动声色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盯着姜问钰仔细看了半晌,蓦地往后退了小步。 “你是……白……” “难得。”姜问钰手里握着白玉笛,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轻笑道:“司空家主这么大身份的人原来也知晓我。” 司空楼面色一变,心跳如擂鼓。 白琼! 司空楼不知自己为何被发现了,他心下骇然,但如今死到临头,恶向胆边生,立即吼叫一声:“杀!” 司空楼面目狰狞的向姜问钰提刀砍来,冷光掠过,石英长剑已出,挡住司空楼,与之斗起来。 司空楼的神情狰狞可怖:“石英!你不要不知好歹!” 石英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他,翻身侧跃间,借着力,剑势如虹。 司空楼已经身先士卒,他身边的人虽不明是何情况,但还是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混乱。 暗中的紫衣卫涌出,将其围成一团。 姜问钰手指悠闲地轻点笛子,轻抬眼皮,杏眸泛着盈盈水光。 “诸位是要送死吗?” 少女清亮的嗓音无端让人背脊发凉,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一见被围攻吓得集体缩了缩。 司空楼与石英僵持不下时,瞄见从黑夜里走出来的钟陵。 原来是他! 司空楼皱紧眉,怒道:“钟陵,你竟敢背叛我!?” 钟陵瞥了眼他:“没办法,阁主给的钱太多了,我没办法拒绝。” 司空楼瞠目欲裂:“就为了钱!?” 钟陵摊手:“不然呢?” 石英剑如游龙,几个招式下,擒住司空楼,在他膝盖踹了一脚,司空楼立即疼痛地跪在地上。 “他爹的,你们竟然敢碰背叛我!你大爷的!就为了个女流之辈!等我夺权定全要弄死你们!”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姜问钰慢悠悠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司空楼。 “夺权?夺什么权?你说的是你在东爻的那群人,还是在分布在北都的金五卫?” 司空楼瞪大眼睛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当然是我早就把他们端了。” “什么!!” “不要大惊小怪。”姜问钰微微弯腰看司空楼,语气轻缓,“你说你,要谋略没谋略,要武力没武力,就连骂人也只会几个词,不要以为嗓门大就会让人害怕你。” 司空楼向她瞪视半晌,目中生火:“你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就因为你姓白就能做扶天阁阁主?!扶天阁这群人真是眼瞎了,只认所谓的令牌,你凭什么做阁主!?你不配!” 姜问钰耐心等他骂完,手中笛子轻抵着下巴,略作沉思,直视司空楼道:“你知道你身为男人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司空楼阴恻恻地盯着她。 姜问钰微微一笑:“做太监。” 司空楼面色立即铁青。 说一个男人的最大用处是做太监。 这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一旁扣押黑衣人的钟陵和蔡昭洋不由得感叹。 骂得也太狠了。 阁主嘴真毒啊! 还好没得罪阁主,以后得谨慎说话,不要惹阁主生气。 隐在暗处的裴珺却听笑了,望向姜问钰的风眸多了几丝欣赏。 司空楼常贬低扶天阁的女子,骂得不堪入目,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骂司空楼。 新阁主也不错嘛。 被骂过的周如令一笑了之。 石英则习以为常。 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由其余人处理。 司空楼死了,死在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女流之辈手里,钟陵负责把他的尸首带回司空家。 几位元老那边有关老、裴珺和伤残东方权在处理,谈殊的蛊毒没办法再耽搁,姜问钰翌日便前往霖州寻仲子扁了。 上次离开霖州后,她一直让人在暗中守着仲子扁的安危,因此姜问钰并不担心谁会对他下手。 马车里,姜问钰靠在谈殊肩膀上,昨夜太忙了根本没睡,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倦意一下就涌了上来,合上眼皮,睡了。 谈殊感受到她浅浅入眠,漫不经心敲着笛子的手停顿住。这几日,他看不见,手又欠,两人待在一起时,姜问钰就让他拿着笛子。 姜问钰难得睡着,谈殊没敢妄动,静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会,忽而抿唇笑了。 马车停下,姜问钰敏锐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听到谈殊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姜问钰撩眼皮看他,眨了眨眼:“嗯,到了,我们下去。” 姜问钰抓着谈殊的手臂,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手臂线条流畅,精壮而蕴藏着爆发力。 公孙蓁和仲子扁见着他们来也不觉得意外,照常进屋,公孙蓁在屋内给谈殊把脉诊治,姜问钰和仲子扁在院子前择草药。 姜问钰已经习惯性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能极快转换情绪,尽快把不好的情绪排除掉,这样能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晰。 “师父,无论东方权跟您说了什么,解不解蛊毒是我和世子的事情。”姜问钰轻声细语,却又异常坚决。 仲子扁偏头看她一眼,少女柔和的五官上一双莹润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仲子扁叹了声气:“不是为师不告诉你,而是东方权说的没错,此事太不确定了,风险太大。” 姜问钰眼珠动了下:“什么方法?” “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会变成苏府表姑娘吗?”仲子扁问。 姜问钰想了想,眸光微暗:“燕尾蝶蛊毒。” 燕尾蝶蛊毒以十年为期,在人体内存活十年便会沉寂下去,不会再给人体带来伤害,但前期它能摄取人心智,让人失去过往的记忆,认为世间只剩下善意。 白紫死前,给了无求生意志的白琼种下燕尾蝶蛊毒,让她变成了傻白甜表姑娘。 “燕尾蝶蛊毒除了是蛊毒,更是一种解毒灵物。”仲子扁道。 姜问钰明白他的意思。 把她体内的燕尾蝶蛊毒重新唤醒,可以解谈殊身上的蛊毒。 但是唤醒…… 再做十年傻白甜吗? 不可能的。 如果再做傻白甜,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也没办法复仇。 但如若不唤醒,谈殊没几个月便会死于涅盘蛊毒。 唤醒,姜问钰死;不唤醒,谈殊死。 姜问钰不会为了谈殊寻死,却也没办法放任他死去。 姜问钰若有所思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仲子扁摇头:“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法子。涅盘蛊毒的毒性很强烈,很霸道,药物根本压制不了,只有燕尾蝶蛊毒可以吞噬。” 姜问钰走到桌前坐下来,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她拧着眉思索,因为太认真了,公孙蓁出来时,她都没发现。 公孙蓁瞪了仲子扁一眼。 仲子扁跟她无辜摇头,姜姜徒儿郁闷,跟他可没关系。 公孙蓁给姜问钰倒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声安慰道:“再想想,方法总比困难多。” 姜问钰道了声谢,微微坐直身子,双手捧着茶杯,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 “不能唤醒燕尾蝶蛊毒,但只有燕尾蝶蛊毒能解涅盘蛊毒。” 姜问钰沉吟道:“如此的话……能不能把世子身上都涅盘蛊毒引到我身上?” 闻言,仲子扁惊诧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姜问钰说:“那就是有了。” 仲子扁紧绷着脸:“绝不行!” 姜问钰转动脑袋,沉静的杏眸带着恳求看向公孙蓁。 公孙蓁拍了拍仲子扁的手,示意他放缓神情,不要发怒。 公孙蓁坐在姜问钰身边,声音放低了些:“办法是有,但很难。” 姜问钰眨了眨眼睫,等着她说。 公孙蓁:“谈殊体内的蛊毒量不少,若是要引出,需先药浴七日,将蛊毒赶至同一处,再以血为引,引至另一人体内。” 姜问钰点点头:“有什么要求吗?” 公孙蓁道:“这个法子的困难之处有两个。一是另一个人体内的内力需要比谈殊强。” “内力嘛,这个我应该可以。”姜问钰又问,“第二个是什么?” 公孙蓁:“二是这个法子涅盘蛊毒转移过程引起的疼痛比发作要剧烈,若是承受不住,谈殊会死。” “那就堵一把。”姜问钰目不稍瞬,浑不露退缩之意,“麻烦公孙大夫跟世子说一下药浴和引血的方法,至于要把蛊毒引到他人身上的事情可以不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冒险试一试这个法子。” 姜问钰相信谈殊会选择一试。 也相信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会为她活下去。 要是做不到,那么他就该去死了。 公孙蓁心底里感叹又无奈地摇头。 姜问钰这小姑娘的决心和毅力都非比寻常,怪不得仲子扁会收她为徒。 仲子扁握紧拳头,愤愤然道:“我就说看这小子不顺眼!” “干什么呢!”公孙蓁使劲扯了扯仲子扁的胳膊,“年轻人的事情,你个老头子干嘛老掺和?” “燕尾蝶蛊毒吞噬涅盘蛊毒都过程可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这其中要受的苦,姜姜她怎么能……” “姜姜这么聪明,她自是知道,也考虑清楚了才会这么做。”公孙蓁拽住仲子扁,没好气道,“赶紧去准备药浴!” 公孙蓁进屋里没多久就出来了。 姜问钰起身:“世子怎么说?” “会尝试。”公孙蓁抿了抿唇,忧虑不安道,“不过他问我你知道吗,我说不知,他便说了不让你知道。” 姜问钰目光一怔。 “你们两个啊。”公孙蓁叹气,“一个怕一个担心。” 果不其然,谈殊告诉姜问钰,要闭关温和医治十天,姜问钰知道内情只笑着同意,她恰好也很忙,没时间陪他。 姜问钰没说谎,她确实忙。司空楼死了,她虽然没回去,但很多事情仍然要亲自出马斩断祸根。 以及东爻国的事情,祝离枫跟张太后斗了起来,东爻国地领土是否要易主是现在大家关心的问题。 七日时间到了。 姜问钰再度看见谈殊时,他已经瘦了。这七日地涅盘蛊毒之苦是前所未有,难以想象的。 他还保留着一口气,已经是巨大的奇迹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基本第一日便熬不过,痛晕或者承受不住求一死。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宛如过了一个七百年。 接下来便是血引和内力了。 公孙蓁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谈殊,又看向姜问钰,脸色凝重道:“姜姜,涅盘蛊毒附强,血引的同时需要你运行内力。引至你体内后,涅盘蛊毒会现在你体内发作一次,才会慢慢地被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吞噬。” 再之后,谈殊能不能撑住就又是一个问题了。 姜问钰点点头:“我知道。” 说完,她不假思索拿起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 公孙蓁心中仿佛压了块岩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但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帐幔里,姜问钰躺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头发散乱,眼睛闭着,额间脸上脖颈处……全身不断冒着冷汗。 姜问钰皱紧眉头,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头扎进了提前让公孙蓁准备的浴水里。 深秋,四面八方冰冷的水包裹住姜问钰,她手腕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没有再流血。 燕尾蝶蛊毒不会引起疼痛,是温和的,但涅盘蛊毒却会引起锥心刺骨般的剧痛。 水里,姜问钰咬紧嘴唇,痛得她把唇都咬破了,一丝鲜血漂浮在水面上。 沉寂,无尽的沉寂。 因为承受过心理的痛苦,身体的痛苦于她来说变得很渺小。 姜问钰脑海里浮现起了,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后来,白紫喂白琼喝了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琼踉踉跄跄跑过去,白紫最后给白琼留了遗憾。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不要报仇。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块小小地痣。 她说她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的,极其不好做的,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可是却偏偏没有问过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家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家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姜问钰缓和过后,破水而出,全身都在滴水,她抹了把脸,碰到唇,有点疼痛。 姜问钰换了身衣裳,擦干头发出来,公孙蓁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我体内的蛊毒发作是不是连世子平日的一半都没有?” 公孙蓁道:“确实不到一半,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减轻了不少蛊毒。” 姜问钰若有所思。 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谈殊他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可真会装啊。 姜问钰喝了药汤,苦味在舌尖弥漫开,她皱巴着小脸道:“好苦啊。” 公孙蓁被她逗笑了:“药怎么可能不苦,良药苦口利于病。” “不利于心。”姜问钰说。 公孙蓁笑眯了眼:“你这小丫头真是稀奇,刚受过苦,还能跟我开玩笑。” 姜问钰笑盈盈道:“因为公孙大夫医术高超,让我很快就没事啦。” 公孙蓁:“你就是嘴甜。” 姜问钰:“我可没有骗你噢,我觉得公孙大夫地医术比子扁师父的要高很多。” 公孙蓁笑道:“这话可不能让你师父听到。” 姜问钰立即双手捂嘴,做出闭嘴的动作。 公孙蓁原本皱眉苦脸,见到姜问钰后变得笑容满面了。 “谈殊还没醒来,他被涅盘蛊毒折磨了三年,这孩子也是个苦命孩子。” 姜问钰好奇道:“苦命?” “谈殊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吗?” “没有。” “是差不多十一年前了。”公孙蓁道,“候夫人曾经是名女将军,收复城池,英勇善战的女英雄。我当时路过军营,恰逢候夫人受重伤,便去瞧了瞧。” “我还记得我见着的第一面,候夫人和谈殊浑身浴血,那会儿谈殊还是个小少年。候夫人躺在简陋的床上,小少年站在一旁,站姿很挺拔,看起来伤不重。所以我先给候夫人医治,再给小少年看。但其实,小少年身上的伤万分严重,身体骨头都断裂了,他忍着剧痛硬是站了一个时辰。” “起初我以为这孩子没有痛觉,但发现并不是,他似乎受伤习惯了。甚至说,疼痛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小少年明明是很小的年纪,正在对天地产生好奇,对生命热情的年纪,他却没有求生的意志。” “三年前中了蛊毒,谈殊也没主动寻过医,是宏光方丈找到的我,我才开始给他寻求解药。” 姜问钰听得转了转眼珠。 公孙蓁伸手顺了下姜问钰的头发,宽慰笑道:“祸福相依,好坏总一半一半。十日之期要过去了,谈殊还没醒来,你去看看他。” 姜问钰点了点头。 这两日,姜问钰偶尔跟石英会面,偶尔会去看谈殊。 房里没有点灯,黑蒙蒙的,姜问钰点燃一盏灯,借着昏黄烛火,她看清了谈殊的样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薄唇泛乌。 姜问钰有一瞬间的心焦如焚,她握住谈殊的手。 男人的手指僵硬冰冷,贴在脸上,姜问钰眸中不由得泪光闪动。 太冷了。 都要把她冻哭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哭,姜问钰眨了眨眼,散去心酸的情绪,她放下谈殊的手,手指摸他脉象,紧皱的眉头缓了点。 没有之前凶险了。 姜问钰把谈殊的手跟自己的手塞紧被窝里,趴在床边,睁着杏眸,凝视他的脸。 蜡烛静静地燃烧,烛光一点点弱下去。 日光透窗纱落到屋里,姜问钰猛地醒来,手探了下谈殊的脉搏,确定还在跳动松了口气。 姜问钰目光定在谈殊脸上,意识浅浅清醒,手掌碰了碰他的脸,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苦药味,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下便离开了。 姜问钰的关门时候,躺在床塌的青年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下。 - 姜问钰回到府苑,石英见她脸现倦怠,微微皱眉:“你昨晚没睡?” 姜问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做贼去了。” 石英:“贼?” 姜问钰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采花贼。” 石英:“……” 进屋。 石英拎起茶壶,边给姜问钰倒茶,边说:“东方权最近在利用东爻的扶天人给祝离枫传消息。” “什么消息?” 石英顿了顿,道:“说你跟北都武侯府世子关系斐然。” 姜问钰一手转着茶杯,一手支着脑袋,轻笑道:“他倒是擅长煽风点火。” 石英不知他们三人的渊源,好奇道:“东方权是站在哪边的?” “他是站在他自己那边的。”姜问钰不疾不徐道,“东方权的老爷子死于祝离枫手里,他也想报仇,但是祝离枫这个人很难对付,所以东方权想利用我对付祝离枫。” “现在东爻形势如何?” 石英道:“赢面基本在祝离枫身上,他估计要拿下东爻国,坐东爻的皇帝了。” 姜问钰弯眼一笑:“我们的人呢?” 石英:“基本安排妥当。” 姜问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太好了,江湖儿女,果然惊喜多多。” - 姜问钰一身苦药味,沐浴换洗后和石英出了趟门,再回来时,慢悠悠到书房,写了信,用鹰传出去。 姜问钰回到屋子,侧着身子趴在桌案上,瞥见衣袖不知何时沾上了墨迹,小小声道:“啊,刚做的新衣裳呢。” 不过,她暂时没力气去想这些。 困了。 姜问钰迷迷糊糊趴睡着了,没多久,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十分警惕,蓦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期然出现在了熟悉的面孔。 “世子!”姜问钰惊喜道。 谈殊已经换了身衣服,把周身的苦药味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来见了她。 姜问钰站起身,谈殊朝她走近,他随意地把椅子拨到旁边,揽住她的腰把人抱上桌案。 姜问钰刚醒本就有点懵,他的动作又利落,她还没看明白,人已经坐在案台上。 这样子,姜问钰要比谈殊高一点点,她微微垂眸,茫然望着青年。 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瘦了,此刻显得更深邃俊朗,眉眼的冷意,微勾的眼尾仍然是熟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谈殊撩起眼皮,目光扫过姜问钰修长凝脂的颈,附身轻嗅,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令人满足。 姜问钰双眸低垂,杏眸恢复清明,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时辰前。”谈殊幽黑的眼瞳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第十一天。”姜问钰凑近,撞了下他的额头,“你是掐准时间醒来的吗?” 轻轻一撞让谈殊眨了下眼。 她的触碰像一汪春水,会让人知觉沉沦其中。 谈殊看进那双黑亮的眼眸,懒洋洋笑道:“我想你了。” 姜问钰微怔。 她正要算账呢,没事说什么腻歪情话,这让她怎么算下去? “我可……” 姜问钰话还没说出口,突如其来的灼热气息,坚硬触觉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下。 谈殊轻咬姜问钰雪白的脖子,令她线条漂亮的脖颈立时紧绷起来。 “世子……”姜问钰颤声道。 谈殊微仰头,薄唇印在她开阖的樱唇上,轻而易举地掠夺甜美。 他比以往要激烈而炙热,姜问钰一时招架不住,接近窒息时,谈殊松开她,细细吻着她的脸蛋和耳朵。 一番惊喜,因为一场令人心跳加快的亲吻得到了落实。 沉下来的心,又提起来,如今渐渐回到原先平衡的位置。 姜问钰喘息过后,思绪变得清晰,也冷静了下来。 眼下扶天阁尘埃落定,谈身上都蛊毒也好了。她该启程去东爻了,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姜问钰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世子,你明日回都城,好不好?” 谈殊亲吻她侧脖的动作一顿,抬头直视她:“你要丢掉我?” “没有。”姜问钰垂眸看他,“都城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明安登基,江山不稳,现在他们估计人心惶惶。” 谈殊嗯了声:“我们一起回去。” “我要去东爻。”姜问钰没瞒他。 谈殊说:“我跟你一块去。” 姜问钰一口拒绝:“不行。” 谈殊心绪稍沉,搂住姜问钰腰肢的手握拳,青色的血管从他苍白的手背上条分缕析地露出来,几欲破皮而出。 谈殊问她:“为何?” 他的声音冷淡又克制。 姜问钰答得有理有据:“在没有你之前,我就做好了去东爻的打算,之所以留在北都并不是因为谁,而是我需要时间布局和成长。现在时间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留在北都做表姑娘。” “我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的。东爻是东爻,北都是北都,你是北都的世子,是武侯爷的世子,你不能干涉东爻的事情。” “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现在跟你坦白,给你下蛊毒的主意是我告诉祝离枫的。”姜问钰平静地说,“所以现在帮你解了蛊毒,也算是为曾经任性的我减少了一桩恶事。” 这就是为何很久以前阮秋问她,“你觉得武侯府的世子发现你的身份,还会留着你吗?” 白琼很信任祝离枫,因此凡事均会与他说,包括国子监里学到的治国理念,因此当祝离枫问白琼,如何能轻易把北都国攻下来时,白琼告诉他了。让武侯爷跟皇族斗起来,让北都内讧,分崩离析。 谈殊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不是因为蛊毒。 而是因为少女水润黑亮的杏眸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样,明明满眼都是他,可是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却又在把他推开。 “都城需要我,明安需要我。”两人目光相接,谈殊问道,“那你呢?你就不需要……” 姜问钰说:“不需要。” 她答得毫不犹豫,十分干脆,没有回旋的余地。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姜问钰,心头灼烧一般的热意瞬间冷了下来。 姜问钰眼神也不闪躲,坦然注视他。 屋内陷入了死寂。 须臾,外屋传来了敲门声。 “有要事。” 是石英。 姜问钰没再跟谈殊面对面无声对视,从桌案跳下来,去打开门。 石英一眼便瞧见站在屋内气质冷沉的青年,立时噤言。 至于为何青天白日,为何会有一个男子在姜问钰屋内。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姜问钰的事情,石英也不问。 姜问钰扭头看了眼谈殊,朝他歪了下头,示意先出去。 他们是不欢而散了吗? 谈殊倚靠廊柱,屈起一条长腿,坐在长廊尽头,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他从白天坐到黑夜,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皎洁月光倾斜而下,满园木芙蓉花已然凋谢了。 悄无声息地开花,悄无声息地凋谢。 忽然一阵凛冽寒风袭来,钻进了谈殊的骨缝,他第一次感觉冷得刻骨铭心。 谈殊常觉得世间没有意思,他在朝廷、在江湖混了许久,这生死之际徘徊过无数次,也承受过涅盘蛊毒的折磨,可还是觉得世间一切与他无关。 漠视天下万物,傲慢、不可一世、桀骜不驯。 谈殊年幼时随侯夫人到寺庙认识宏光方丈,他问宏光:“我是谁?” 宏光方丈高深莫测地说:“此答案需世子亲自去寻找。” 幼年谈殊问:“去何处寻?”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于是,幼年起谈殊便顽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处随着武侯爷打仗,到后来,中了涅盘蛊毒,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谈殊不仅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人们趋之若鹜的权势财富,他内心也毫无波澜,生死于他不算什么,作为武侯爷的后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吗?谈殊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没任何感触。 同情心这东西谈殊没有;求生的意愿他也没有;贪欲贪权他也没有…… 他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萧元颂常常说:“长妄兄,你这无欲无求,比和尚还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你该不会真要去出家了,不会不会不会?” 谈殊存在于世间,却又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个姜问钰,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 他气如游丝时,陷入筋疲力尽的昏迷不醒时,心里坚定地想着:“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过往戎马倥偬,江湖阴险,无数次刀剑下,炮火里,都没弄死我,姜问钰还没能睡好觉,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找她麻烦,想让她死,我岂能……” 谈殊可以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了姜问钰活下来。 他只想活在有姜问钰的人世间。 不远处树林骚动,谈殊一双眼如寒星扫了过去,与此同时,抬手将一颗石子掷去。 只闻一声痛乎,薛无涯的脑袋从树叶里冒出来,呆愣又无辜望着谈殊。 “你怎么在这?”谈殊皱着眉端详他。 薛无涯木讷道:“主子写信让我来的。” 写信……看来是姜问钰模仿他的字迹给萧元颂写的信。 谈殊冷笑了声。 她凡事都考虑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他会为了她醒来吗? 谈殊冷冷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问钰去东爻,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扰她睡眠。” 薛无涯搔了搔头皮,分外不解,他何时扰过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还是应了。 “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了,薛木头也快要被烧了,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后半夜,暴雨如注,雷神轰鸣。 闪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内坐在桌前的身影。 谈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风雨拍打,哗哗作响。 不知她睡得怎么样。 谈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问钰,但起身那瞬,少女毫无犹豫说“不需要”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风雨猛烈,热切与焦躁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紧紧缠在心头。 谈殊就这么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问钰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谈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气压下去后,想去寻姜问钰一块用早膳,然而屋子却空荡荡。 她离开了。 迅疾地离开了,没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急了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 谈殊刚压下去的躁意和戾气霎时汹涌而来。 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 说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谈殊不知道自己对姜问钰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令人心动的话。 而她说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破绽。 谈殊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问钰说喜欢他的情意,说要跟他白头偕老的承诺,两人牵手拥抱亲吻的甜蜜,仿佛只是涅盘蛊毒带来的一场美梦。 如今,涅盘蛊毒解了,梦也就碎了。 支离破碎的美梦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块都狠狠扎进谈殊心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喜欢姜问钰。 - 昨日阮秋紧急来信,祝离枫把张太后活抓了,东爻形势严峻。 姜问钰和石英便刻不容缓,策马疾驰至皇城,路途遥远,姜问钰和石英寻了间客栈休息。 “不用解决?”石英问。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们,神出鬼没的薛无涯。 姜问钰说:“把他扯过来一起用膳。” 石英颔首,握着佩剑走向三桌外正埋头苦吃的薛无涯,她单手拎住他的后领: “过来。” 薛无涯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嘴里还塞着馒头,煞是不解。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无涯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薛无涯讷于言语,慢吞吞答:“主子让跟着的。” 姜问钰觉得谈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又要离开,便让萧元颂派薛无涯去守着他。 毕竟谈殊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发现昏迷不醒,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打量了薛无涯一番,轻声道:“你回去。” 薛无涯呆头呆脑道:“不行。” 姜问钰:“理由。” “主子让我跟着表姑娘保护表姑娘。” “不用。” 薛无涯耷拉脑袋,像是个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罚他。 小二端菜来,桌面满是美食佳肴。 姜问钰屈指敲了敲桌子,铁石心肠道:“吃完这顿就别再跟着我们。” 薛无涯吃了几天馒头,早就馋坏了,根本听不到姜问钰的话,忙进食。 姜问钰也不管他听进去没有,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东西。 吃完后,姜问钰和石英走在前面,薛无涯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问钰走在嘈杂人群里时,偏头正欲回答石英的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世子!世子!” 她回头看去,只见小商贩前,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手握着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鲜的柿子!” 姜问钰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么了?”石英见她敏锐往后瞧,以为是发现异样。 “没什么。”姜问钰回过神来,“薛无涯就别管他了,爱跟着就跟着,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 石英没意见。 - 北都国,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这数月各处常有不怕死的调兵试图动乱,均按谋反论处置。 谈殊回来后,跟萧元颂辗转各处稳定军心,减少霍乱,稳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辅佐,宏光方丈时常进宫同明安闲聊,但明安最高兴点莫过于亲眼见着谈殊的那一瞬间了。 至于为何是一瞬间,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点师兄一开口就容易让人窝火。 “哟。”谈殊不怕死地进御书房就是这么一句,语调漫不经心,“以后不能叫你师弟了。” 穿着龙袍的光头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哗啦跑向谈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这样子干。 同样,他也要有风度。他不是古怪的师兄,他也能原谅师兄的古怪。 要说这皇家李家对武侯爷一家就从没好过,明安知道自己是也姓李后,对师兄深感歉疚。 “师兄。”明安把太监和宫女都支出去,跟谈殊坐在椅子上,肉眼可见得开心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谈殊心想还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缠在姜问钰身边,她察觉不到,也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姜问钰活着,他死了进阴曹地府,也会硬爬上来的。 “师兄,你不高兴嘛?”明安把茶盏推给谈殊,眼巴巴望着师兄地表情,觉得冷得要命。 “没有。”谈殊骨节分明手指端起茶盏,喝冷口,放下来,“这什么?” 明安说:“这是楼兰进贡的茶,据说是他们那边特有的茶,喝起来甜淡清爽。” 谈殊指节敲了两下,轻掀眼皮:“还有吗?” 明安:“师兄是要茶叶吗?” 谈殊嗯了声。 “有的。” 明安唤太监去拿了一两包过来,谈殊掂在手里,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兄你有看见姜姑娘吗?”明安闲聊中,忽然问道。 谈殊半耸的眼皮抬了起来,神色莫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给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坏了,我想请她再帮我做一个。”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头疼时候闻一闻就能静下心来了。 谈殊冷笑道:“没看见。” 有的人都没有荷包,你还弄坏了。 明安失望地哦了声,接下来就是谈殊检验他练武,练得如何了。 明安本来还想着,他做了皇帝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没成想打得更狠了。 “师兄!”明安摸着脑袋,喊道,“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谈殊懒声道:“是你不加以勤练,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师兄又开始颠倒黑白了。 尽管师兄很可恶,但明安还是很喜欢跟师兄相处。 无论是小和尚明安,还是皇帝明安,师兄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这让明安很开心。 谈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宫待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谈殊从皇宫离开,在宫外的深巷偶然看见两道飞鱼服的身影。 晦气。 谈殊微冷的余光散漫地扫过去,与过来的谢之危阴鸷目光相撞。 谈殊嘴角倏地勾起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旁的陈声连忙行礼:“世子爷。” 谈殊看着谢之危,径直问道:“当日断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语气随意,气息却冷沉。 谢之危心脏狠狠一跳。 谈殊知道?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爷所说何事。” 现今局势对谢之危并不利,当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恒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认,谈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吗?”谈殊慢悠悠地反问。 谢之危尚未来得及回答,猛然间身上袭来一股力,他被谈殊一脚踹出,凌空摔入花丛之中,跌得头晕脑胀。 谢之危和陈声都没想到谈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还是在皇宫前面! 陈声飞快跑过去扶起谢之危。 谢之危刚站起来,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腿弯处,谢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紧接着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一连三脚,谈殊下手又黑又狠,谢之危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斜躺在地,喉间卡着一口血。 谈殊一脚踩在谢之危膝盖,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他点漆的黑眸里尽是嘲弄之意。 陈声见谢之危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拔出绣春刀便要砍去,忽而,远处袭来一把飞刀,双刀相击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了出去。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笑嘻嘻走过来:“长妄兄啊,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 谈殊锐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谢之危,声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谢之危心中怦怦乱跳,还是强自镇定:“你要杀了我?” 在谢之危看来,谈殊定是不敢杀他的,谈殊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可以杀他。 证据早就没了。 谢之危想到这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可没动手杀你,想让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恒。”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谈殊踩在谢之危身上都脚稍用力,压得谢之危难以呼吸,“巧了,当日在悬崖边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了。” 谢之危心霎时慌张,觉得谈殊一定在欺骗他。 萧元颂温馨提醒:“长妄兄说的没错哦。” 他们暂时不动,是因为谈殊说要亲自回来弄谢之危这个狗东西。 谢之危脑子飞快转动,艰难道:“我们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此女子胆大妄为,竟敢闯入王府谋杀五殿下。” 杀了亡国公主殿下不过一条本该亡的命,而他谢之危可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孰轻孰重很明显。 谈殊脚下又是一个用力,硬生生踩断谢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谢之危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间的血涌了出来。 “听到一个名字就这么激动,难不成你看见通缉令,喜欢那位亡国公主?”谢之危冷傲的眉眼满是嫌弃,“呵,不还是男人,三心二意,钰儿绝不会喜欢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缉犯说成是公主,以为能骗得到我?”谈殊看着谢之危,眼尾勾着蔑视,宛如俯瞰地面蝼蚁,“废物。”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没说错,我是喜欢公主殿下。” 谈殊怎么知道通缉犯不是亡国公主的?莫非他见过?而且还喜欢…… 谢之危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难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谈殊疯了!? 钰儿怎么可能会是…… “你说钰儿是亡国……不可能!”谢之危自我否认道,“她性子胆小懦弱,一心只想讨好我,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谈殊脚下使力又踩断了一根骨头,“你自以为是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骨头格格作响,谢之危痛得几欲晕去。 “拿你愚蠢的脑子去评价她,你也配?” 谈殊一脚踩过地上的绣春刀,绣春刀受力向上飞,谈殊伸手握住,随后凌厉的冷风飘过,耀眼光芒闪过后,鲜血染红了花丛。 陈声看见谢之危被废了一条胳膊,场面尤为惨状血腥,而谢之危受不住已经昏厥了。 谈殊将绣春刀丢掉,神色沉稳,嗓音冷漠:“谢之危蓄意谋杀陛下,罪大恶极,被捕抓入大理寺。” 陈声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血口喷人! 颠倒黑白! 萧元颂招来两个士兵,把谢之危拖走了。很显然,方才什么证据证实都是假的。 萧元颂跟陈声说话间,谈殊已然转身离开,萧元颂见他走远了,立即叫人把陈声带走,拔腿跟上去。 “长妄兄!长妄兄!”萧元颂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谈殊没搭理他,依旧目不斜视往前走。 “我怎么觉着你回来后的冷漠凶戾了好多,”萧元颂兴致勃勃地追问,“不是跟姜姜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错了。如果不是,那还是你错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跟我说说呗,我挺好奇是什么让姜姜姑娘如此温柔的人生气的。”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谈殊望着天际西落的红红落日,橘黄的光照在脸上,他的神色沉稳,眉眼间却寒意清冷:“没有吵。” 姜问钰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这样子至少他还能有话说,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都路堵死了。 萧元颂:“谁信啊?” 任萧元颂再如何费口舌,谈殊都没搭理过他一句话。 要说这世子爷当真是杀神附体,把朝廷当成战场使,战意累累,把想暗中对新帝使绊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连根拔起来。 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得让太傅都为新帝捏了把汗,怎么看这架子下一刻就是要拔新帝这棵小白菜了呢? 谈殊心口堵得慌,且随着一日又一日过去,慌张的情绪越发强烈,他各处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连自称是他最好朋友的萧元颂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来人了。 谈殊正用黑布条绑住眼睛,在蒙眼射箭,咻一声,三根箭矢钉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听觉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谈殊脑海里想起了他瞎的时候,姜问钰说过的话,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里的躁意就越重。 “世子爷,有位名叫公孙蓁的大夫上门求见。”云郦忐忑走上去。 谈殊抬手扯下布条,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淡声道:“请她进来。” 正堂里,茶香四溢,雾气从茶杯弥漫开来。 公孙蓁先给谈殊把了脉,蛊毒已经基本消尽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谈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说是等你信了给你。” 谈殊醒来后,公孙蓁忙着各种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谈殊一刻也没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出来。 谈殊眼神微凝,客气送走公孙蓁后,盯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不该拆。 挣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拆开了。 这信是姜问钰以为谈殊在她离开之后醒来,怕他去东爻寻她特地写的。 信里意思基本跟她说过的话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信里姜问钰没有说不需要他,而是说了让他不要去寻她,她解决完恩仇,会回来找他。 会回来。 三个字印在谈殊脑海心里,让他反复琢磨。 谈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 至少,姜问钰说了会回来。 说明她心里其实也对北都的过往有所留恋。 谈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为一封信,因为姜问钰的几句话全散了。同时,他心底里想见她的欲望被瞬间放大,无限放大。 谈殊压不住思念,思念是痛苦与甜蜜交织着,让他甘之如饴。 谈殊当即决定策马前往东爻皇城。 他从未如此想见一个人过,也从未如此冲动过。 心急如焚,思念地烈火将他烧得一干二净。 行驶千里万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 东爻国,皇城。 民心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姜问钰坐在椅子上,乌黑纯净地眸子盯着手上的刀痕。 昨夜试图潜入王府,确被暗中的护卫发现了,还好她反应得快,连忙拉石英跑了。 祝离枫在东爻注定是很难杀不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还以为他身边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这般武艺高超,出手毒辣,不计生死的人了。 就算祝离枫在夺权里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给自己留了很多条退路。 大夫替姜问钰包扎好,姜问钰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温声软语道:“会留疤吗?” 大夫道:“注意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就不会。” 姜问钰道了声谢,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问了一句。 姜问钰跟石英用膳,吃得慢腾腾,说了近日情况,以及陆璇会过来。 姜问钰若有所思地点头。 - 谈殊马不停蹄行着,几乎没怎么休息,在皇城外,硝烟四起,他正要进去,却迎面碰见了站在城墙偷偷摸摸的薛无涯。 两人隔空对视,薛无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谈殊纵身跃起,几个横飞,拦住薛无涯的路,他一脸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她人呢?我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你给我守上天了?” 薛无涯欲哭无泪,丧着脸垂下脑袋,“表姑娘在将军府别院。” 没办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完全拿捏了薛无涯一颗呆子木楞的心与脑 薛无涯已经改为表姑娘做事了。 谈殊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薛无涯向来是谈殊认为最靠谱的,薛无涯声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违背指令,也会保护好姜问钰。 哪曾想,这呆小子没死,叛主了。 谈殊咬咬牙,没时间跟他算账,他来过几次皇城,对这里也熟悉,飞身忙赶去找人了。 薛无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缓缓垂落了,继续去干姜问钰吩咐的事情,完全无视自己主子。 黑云压城,狂风骤雨呼啸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场带着寒气的雨袭来,让本就冰冷地皇城似坠入寒潭里,冷得刺骨。 姜问钰正坐在屋檐下的秋千,慢悠悠晃动着,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不能祝离枫待在王府,得把他赶出来,赶出来才好杀。去哪里好呢? 在姜问钰发愣时,耳畔忽响起细微的声响,她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瓢泼大雨中,急风暗色里,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缓缓从暴雨走了过来。 姜问钰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和平时一样出手,她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姜问钰莹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浑身被雨水湿透,俊脸满是水痕,湿发粘着肌肤,神色沉冷,在噼啪作响的大雨里朝姜问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问钰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来时,两人对视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 姜问钰想开口,张了张嘴,有些干涸,没发出声。 谈殊走到姜问钰跟前,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她一番,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神色沉冷气息更凝重了。 “怎么伤的?疼不疼?” 他全身湿透了,身躯冰冷,没敢碰她。 姜问钰呆楞望着两个月多没见的男人,心里腾出了一股酸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转动,带着点质问语气道: “不是说让你先不要找我吗?” 谈殊与她对视,沉声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姜问钰:“那你来干嘛?” 谈殊深深地看着她:“我来看看我种的花。” 种的花? 姜问钰反应过来,他指着的是那日在山洞里,她跟他表明心意说的话—— “谈殊,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姜问钰眼眸清晰映出男人湿透的模样,握住秋千荡绳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须臾,她说:“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铁石心肠的姜问钰,过于理智的姜问钰,目标清晰的姜问钰,让谈殊又爱又恨的姜问钰。 “谁说我要走?”谈殊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懒洋洋道,“花可不好养,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种的花养谢了,我上哪找说法?” 培养感情,以避免他不喜欢她了。 谈殊来了就没想走,原先离开时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心上人怎么可能会看一眼就够呢? 姜问钰一言不发盯着清雅清冷的男人,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在脸颊,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样。 姜问钰忽然抿唇笑了。 算了。 姜问钰蹙起的眉舒展开,松了嘴:“那你盯着。” 谈殊还没来得及欢喜,又听她说:“但不许碰我。” 谈殊看着姜问钰黑漆漆的眼睛,见她心情变愉快了些,便话里带着点戏谑问:“不能亲你?” 姜问钰答:“不能。” 谈殊:“抱也不行?” 姜问钰:“不行。” 谈殊:“牵手呢?” 姜问钰微笑道:“一根头发都不许碰。” 谈殊:“……” 不生他气就行了。 大不了到时候出卖色相,让她碰他。 谈殊站起身来,目光轻点姜问钰手上的伤,还想问点什么,但怕让她不高兴就没问了。 “你就这样子盯着?”姜问钰仰头看他,湿透了的青年并不显得狼狈,仍然帅气俊朗,却让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谈殊本想哼笑说他没什么事,垂眸瞧见姜问钰白净的脸蛋有少许的凝重,便轻咳了几声:“风雨交加,我确实冷得要受不住了。” 顶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说自己受不住了。 姜问钰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过来。” 姜问钰起身离开秋千,转过身的瞬间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尽管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从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头顶微扬的发带清晰感知到了姜问钰心情不错。 谈殊弯了弯唇,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惶恐与焦急散了大半。 姜问钰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将军提供的地方,她问人弄了男衣过来,丢给谈殊,让他赶紧进里屋换。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侧,屋里生了炭火,温暖如春,太过于舒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更专心,更深一层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来,烛光摇曳,明暗交错的火焰映着姜问钰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笔,盯着墨砚,低头继续思忖。 身后有人走近,步履从容悠闲,不用转身便知是谁,姜问钰也就没转身,垂着脑袋,跟谈殊说道: “东爻的事情,你还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则院子很安全,我让薛无涯回来跟着你,你这几日先在那里,我……” 姜问钰话还没说完,身后带着热意的身躯忽然逼近,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谈殊手掌撑在案头,长臂落在姜问钰身侧,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他也没碰到她的头发,却把她困在了桌案。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谈殊凑近,薄唇仿佛碰到姜问钰的耳朵,却又没碰到。 他低声问她:“姜问钰,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问钰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安。所以,我难道不行吗?” 谈殊的声音低沉,传入姜问钰耳朵,带着些许的微哑和轻颤。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难不成我这么不堪一击吗?在你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吗?” 姜问钰睫毛耷下来,抿紧了唇。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谈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里显得格外浓郁,眸子内似有烈焰灼烧,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姜问钰肌肤上,勾得她也一块热腾起来,“只要能如你所愿,都尽管利用我。” 闻言,姜问钰却眸色沉静,内心深处也无比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问钰不说话,谈殊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 两人岿然不动,静静让时间流逝。 她一个人习惯了。 无论是作为白琼,还是姜问钰,她都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生在皇家,听得最多的是一句话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作为白琼时,她对祝离枫并没有完全信任。 祝离枫的存在是让白琼分享成就、分享喜悦的。 皇宫内太枯燥了,她每每学到点东西都想跟个人释放下兴奋劲,而祝离枫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祝离枫背叛白紫,姜问钰就更确信人性本恶,不可能会改变得了的。 相信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理。 姜问钰练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让谈殊掺进来,避免两国相争和不让谈殊冒险都不是主要原因。 姜问钰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不平等的付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讨好和威胁于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但有一个人,恰好全占了她不喜欢的两个东西。 谈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可她还是动心了。 命运没有给姜问钰递花,命运给她递了一把刀。 谈殊在姜问钰心中种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亲手把花拔掉。 姜问钰担心谈殊会抵不住本能,趋利避害的本能、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掺进东爻国的事情,掺进她和祝离枫的恩仇,姜问钰没有办法保证谈殊会一如既往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还能跟从前一样。 谈殊说的没错,她喜欢他,但她不信他。 第98章 我疯狂地爱着你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姜问钰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移动至宣纸上的字,危险。 她垂着眼皮,轻声问:“谈殊,值得吗?” “值得。”谈殊说,“守护你的自由,胜过永远。” 啪嗒,啪嗒。 姜问钰视线变得模糊,纸上‘危险’二字墨水被浸湿,晕染开。 她抬手摸了下眼睛,触感湿润。 是泪水。 怎么又哭了? 上回看见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的谈殊也是,身体似乎比头脑更先一步告诉姜问钰。 她心疼他。 头脑是理智的,但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心动占据了上风。 指尖微微发麻,心疼压进了四肢百骸,连听不见的右耳仿佛都在回响着他的话。 谈殊半垂着眼皮,站了片刻,怕姜问钰站麻了,正欲收手后退,腰间忽然一紧。 姜问钰转过身,手臂紧紧抱住谈殊精壮的腰身,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感受着谈殊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谈殊低头看她,耳聪目明地听到了细微抽泣声,他皱了皱眉,低声问:“哭了?” “没有。”姜问钰带着鼻音,平日脆甜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我看看。” 谈殊大手扣在她肩膀,就要拉开两人距离,姜问钰搂住他腰的胳膊却更紧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啧。凶巴巴的。 谈殊还能怎么办,任由她抱着自己,把眼泪全蹭在他刚换好的衣服上了。 谈殊已经能想到等姜问钰哭完,理智回归的第一件事就是嫌弃地把他推开。 谈殊眼帘低垂,一手揽住姜问钰的腰,让她贴紧自己,一手覆在姜问钰脑后轻轻抚摸,安慰着她。 他闭上眼道:“你再哭,我就是真的作恶多端了。” “世子,你平时作的恶还少吗?”姜问钰道。 “确实不少。”谈殊笑了下,话音一转,又道,“但我没弄哭过小姑娘。” 姜问钰靠在他胸膛仰首,望着谈殊的下巴,眨巴眼睛道:“可是你明明弄哭过我好多次。” “是吗?”谈殊不正经地笑了笑,“那我只弄哭过你。” “我都是假装哭的。”姜问钰白净的脸庞被烛火渲染得微红,眼眸上蒙着薄薄的水雾,“只有世子会怜惜我的眼泪。” “你不哭我也会心疼你。” 谈殊温热的手掌捧着姜问钰的脸,指腹温柔地摁擦她眼角的泪。 姜问钰莹莹杏眸望着他,目光描绘谈殊的面容,片刻,她眼里缀上点点温柔的笑意。 “世子,你有时候真的善良感爆棚。” 谈殊听笑了:“我有这个东西吗?” “有的。” 谈殊指腹忽然不轻不重地摩挲姜问钰的下唇,引得她颤了颤眼睫。 姜问钰目不转睛望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瞳,安安静静地没说话,任由他的指腹擦拭她的肌肤,摩挲她的唇。 谈殊的目光如炬盯着姜问钰灵动的眉眼,收紧的喉结暴露了他在克制自己。 两人似乎在较劲,看谁先败下阵来,谁受不住先跨过线。 “亲一个?”终还是谈殊忍不住,嗓音微哑问她。 姜问钰摇头:“说好了不许亲我的。” 谈殊喉结滑动了下,干燥温暖的大手抚着姜问钰的面颊,指尖轻拨弄一下她的耳垂。 “那你亲我。” 姜问钰没有动作,只说:“世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对我来说很危险吗?” “记得。”谈殊道,“你说我险些杀你、跟踪你、逼问你、恐吓你。” 姜问钰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近在咫尺,呼出的气体喷洒在对方肌肤上。 “不是那种危险。”姜问钰仰脸,说话间,唇瓣开阖,似有似无碰到谈殊微凉的薄唇,“是这种危险。” 若即若离最为撩人。 谈殊听得眯起眼来,眸色暗沉,再也无法克制住,低头吻了上去,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直接把人抱起来。 姜问钰原本还是踮脚仰头的,被谈殊抱起,手撑着他的肩膀,便变成了她低头,他仰头。 雷雨交加,天色暗淡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烛火燃烧,炭火烘烤。 天地变得非常小和窄。 小到一座城,一间屋子,一片寸尺之地。 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爆裂开的情绪,激烈跳动的心脏,缠吻间的情动……似乎在告诉他们,只有彼此才是真实的。 良久,姜问钰抱着男人的脖子,脸蛋埋在他颈间,喘着呼吸,气息不稳道:“世子,我现在信你了。” 谈殊将人抱紧,肆意笑了起来。 晚膳时间到,见姜问钰迟迟不来,陆璇便来找她,在门口敲了三声又三声,门终于开了。 “我还以为你……”陆璇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谈殊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坐在案前,修长漂亮的手拿着毫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不知在写什么。 什么情况? 姜问钰弯眉道:“璇姐姐。” 陆璇收回视线,诧异看向姜问钰,拉住她的手,往外挪了小步,小小声问:“姜姜,谈殊怎么在这里?你该不会一直在金屋藏娇?” 姜问钰扑哧笑了声:“没有,他今日刚来的。” “这北都形势稳定,谈殊把兵权交给皇帝,他现在只是个空壳世子。”陆璇有理有据道,“他配不上你。” 姜问钰眼里笑意盈盈:“先别管配不配得上了,是要用晚膳了吗?” 她要饿坏了。 陆璇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原因,便点头:“见你没来,以为你出事了,我来看看。” “那走。”姜问钰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 陆璇睨一眼屋里的青年:“谈殊呢?” “不管,饿不死。” 姜问钰跟谈殊歪脑袋示意了下,便关上门,跟着陆璇走了。 谈殊一人坐在案前,随意提笔写了写,没一会儿就松手,抬起下巴,环视周围。 谈殊不是第一次进姜问钰住的寝屋,却是第一次打量。 屋里各处都放着瓷器,瓷器里插着两三株盛开灿烂的桃花、梅花,别有一番雅致。 装饰的花朵,色彩艳丽不俗的屏风,上好绸缎的床幔,案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点心和蜜罐…… 是姜问钰的风格没错了。 朝气蓬勃,充满生机。 谈殊扫过梳妆台,目光被敞开的方盒吸引住,他踱步走过去,低头一看,里面装的是他送给她的步摇。 谈殊抿唇笑了笑。 从霖州、到都城、到溯州,再到东爻皇城,她都带着。 至少还算是喜欢他送的东西。 - 姜问钰提着锦盒回来时,发现谈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把锦盒放在案几上,拿了薄毯靠近,动作极轻给他盖上,还没盖好,谈殊便没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姜问钰茫然地眨了眨眼,毯子卡在半空,盖还是不盖呢? “世子,你要继续睡,还是……” 没等姜问钰话说完,谈殊伸手将她拉近,紧紧抱在怀里。 姜问钰重心不稳,直接跌趴在他身上,懵懵懂懂。 谈殊下巴磕在姜问钰肩上,手臂圈紧了些,嗓音低哑:“告诉我,这不是梦?” 姜问钰愣怔住了。 她没想到他从容傲慢的姿态下,如此惴惴不安。 “不是梦。”姜问钰手拍着谈殊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让你确认一下?” 谈殊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难得她主动提出肌肤之亲,拒绝的话,他就亏大了。 “咬哪里?”谈殊反问。 姜问钰想了想:“耳朵,比较方便。” 于是,姜问钰侧首,力道不重地咬了口谈殊的耳朵,落下个牙印。 那刻,谈殊浑身闪过酥麻感,心尖颤栗了几下,圈住姜问钰的手臂也紧了紧。 姜问钰整个人都伏在谈殊身上,也没催促,就这样让他抱着她。 浓烈的情绪得以停靠,谈殊恢复往常的无所畏惧,问她:“你要说什么?” 姜问钰道:“世子是要继续休息,还是先吃点东西。” 谈殊问:“有什么吃的?” “都是我喜欢吃的。”姜问钰懒得细数,“世子喜不喜欢我就不知道了。” 谈殊轻哼一声,道:“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没跟我说过。”姜问钰立即甩锅,“我怎么会知道。” “你没问过我。” “我问过的。”姜问钰说,“之前在霖州的时候,我问过你喜欢什么,缺什么,结果你要我跟你生气。” 谈殊笑道:“那确实是我不对。” 姜问钰嗯了声:“就是你不对。” 保持着躺抱的姿势,谈殊跟姜问钰说了自己用食习惯,平日闲着无聊都在做什么。 姜问钰认真听完,道:“没记住,以后你还是自己找吃的,我不给你带了。” “那可不行。”谈殊手欠毛病又上来了,指尖缠绕她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带什么我都吃。” “松开我。”姜问钰趴着有点累,没再跟谈殊胡扯,手拍了下他,“起来吃饭。” 谈殊松开手,姜问钰手掌撑着躺椅扶手起身,却被谈殊勾住脚,又滑倒,再次趴在他身上。 趁姜问钰生气前,谈殊抱着她起来,黑眸里张扬的笑意就没散过。 被伺候着,姜问钰也懒得跟他计较。 谈殊把姜问钰放在椅子上,他则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打开食盒把食物拿出来。 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乌黑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谈殊。 确实是瘦了。 “世子你多吃点。”姜问钰把食物往前推了推,“别跟我客气。” 谈殊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什么时间跟你客气过,不都是你跟我客气吗?” 姜问钰沉吟片刻,赞同地点点头:“因为我怕世子把家底败完,到时候追着我讨债。” 谈殊冷笑道:“你就这么怕我缠着你不放?” “世间男子大都有一个通病,认为施舍一点小小恩惠给女子,女子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拯救那些可怜的女子,再让女子给他当牛做马。” 少女的嗓音轻柔,语速不快不慢,话却说得无比冰冷。 谈殊轻撩眼皮,神色莫测道:“你觉得我也是?” “不是。”姜问钰笑意盈盈地摇头。 谈殊可不会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明白。 对于她的回答,谈殊满意点点头,又追问前面的问题:“你怕我缠着你不放?” 姜问钰拿出白玉笛,指腹摩挲笛面,耸拉眼皮,似乎在思考。 谈殊冷冷看着她:“一个问题要想那么久?” “以前挺怕的。”姜问钰老实道,“现在不怕了。” 谈殊先是一怔,随即手里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碗:“怕什么,要是嫌我烦,你弄死我就行。” 姜问钰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见谈殊的模样不是在开玩笑,便眨巴下眼说:“世子武艺高超,会的技能多,身边还有薛无涯,我弄不死你的。” 姜问钰回答得相当认真,谈殊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她:“你还真嫌我烦?” 姜问钰不吭声。 谈殊:“说话。”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这还差不多。” 谈殊神情放松,恢复散漫的姿态。 姜问钰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又把汤蛊推给他。 “世子,你淋雨了,身体虚,多喝点汤补补。” 谈殊抬眸,目光古怪看她,无声询问,你小瞧谁呢? 姜问钰眨了下眼,佯作无辜看回去:“怎么了?” “我不虚。”谈殊说。 姜问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谈殊被她怀疑的眼神看得无语片刻,似笑非笑道:“是我对你太温柔了吗?” 谈殊被姜问钰的小心思勾来撩去,算是明白了外表看起来乖巧单纯的人,实际上背地里玩得比谁都野。 “还好。”姜问钰弯眉笑道,“世子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我很喜欢。” 一句我很喜欢,听得谈殊愣了愣,他回味几遍后,沉声应了句:“喜欢就好。” 姜问钰知道自己很敏感,也知道谈殊无时无刻都在留意她的脸色。 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观察别人的反应,突然有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极其擅长捕捉细致情绪的人。 姜问钰起初是尤为警惕的。 谈殊若是成为她的敌人,定然不好对付。 好在他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谈殊照顾了姜问钰全部的情绪,也照顾了她生活各方面。 而且他在情感方面很刚强,爱与恨都异常炙热。 谈殊的喜欢小心翼翼又霸道炙热。 姜问钰没办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所以她在明知爱情是大忌的情况下,还是喜欢上他了。 爱情是大忌,是明知是忌,还要去犯。 “世子。”姜问钰喊了声。 谈殊冷酷道:“说。” “带兵拿下李景恒的是萧小将军,他能动手杀敌了?”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抬起眼皮,幽黑的眼眸映着少女明媚的五官,目光灼热几分。 “不能。”他答。 姜问钰若有所思,双手捧着脸,小声询问:“世子,能不能八卦一下下?” “都说了,姜问钰百无禁忌。”谈殊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一靠,语气带笑,“想知道什么。” “萧小将军为何不能杀人?”姜问钰还是小声询问。 谈殊信姜问钰不会把萧元颂的事情说出去,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 四年前,谈殊和萧元颂还在边塞打仗。 战役里,一位士兵救了萧元颂。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萧元颂便让士兵跟在身边,做将军随从。两人关系愈发好,好到萧元颂都能无视长妄兄。 某日,谈殊和萧元颂偶然发现士兵是以女儿身从军的。 “世子,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女扮男装?”姜问钰轻飘飘道。 谈殊稍微坐直身,谨言道:“那名士兵在暗处偷窥我和萧元颂比试,我以为是刺客,出手伤了她,是萧元颂发现的。” 姜问钰语气不变:“你也出手伤过我。” 谈殊:“……” 得找机会揍萧元颂那小子一顿。 “伤哪了?”初遇那日,谈殊记得他没伤到姜问钰,因为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姜问钰一本正经道:“伤到我弱小的心灵了。” 谈殊轻轻挑眉:“怎么赎罪?” “这个嘛。”姜问钰捧起茶杯,喝了口,“暂时想不到,想到再找你。” 谈殊笑了笑,手指轻搭桌面,漫不经心敲着,继续说后面的事情。 军中知道士兵女子身份的很少,萧元颂是一个,谈殊是一个。 知晓士兵是女子后,萧元颂尤为关照她。男未婚女未嫁,长时间相处,难免互生情意。 战争即将结束,萧元颂计划着回去,便向心上人家里提亲。 然而,变故出现了。 那名女子竟是敌国细作,深夜刺杀武侯爷未果,被萧元颂亲手刺穿心脏,葬身边塞了。 杀了她后,萧元颂再也无法杀人。 一代将军,爱上了敌国细作,本就荒唐。 更荒唐的是,将军竟还因细作,无法再杀敌。 姜问钰轻声感叹:“亲手杀了最心爱的人,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谈殊轻叩桌面的长指微顿,目光轻点姜问钰绑着药布的手:“所以你不要太喜欢我。” “但也不要不喜欢我。” 姜问钰一愣,目光懵懂地看着谈殊:“世子会背叛我吗?” 谈殊说:“不会。” 姜问钰:“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呀?” “倘若我威胁到你,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谈殊语调懒洋洋,却十分认真。 谈殊无条件信任姜问钰,就算是她捅他一刀,也相信是因为她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姜问钰听得神色顿了顿。 安静片刻,她问:“那世子呢?”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谈殊盯着姜问钰受伤的手,声音低沉散漫,“你放一百个心让我喜欢着就行。” 尽管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姜问钰看谈殊的目光不由地放柔几分。 - 东爻国,皇城西侧府邸。 东方权听着下属汇报情况。 霍安然带兵控制住东爻混乱的局面,祝离枫打算攻进皇宫,彻底占领东爻国。 “霍将军为何会愿意帮晋安王?”下属疑惑道。 “霍安然是位英武非凡的女将军,性格刚烈,行事颇为大胆。她一直都以武力为王,帮祝离枫并不稀奇。”东方权风轻云淡道,“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到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祝离枫前往都城受了重伤,回来后还敢直接对抗张太后,令人匪夷所思。”下属道。 “匪夷所思?”东方权轻笑一声,“一点也不奇怪。祝离枫想利用李招夷给谈殊下蛊毒的事情让北都国动乱,却没想到李招夷把自己作死了,新帝登基,而且新帝跟谈殊关系还不错。” “北都国动乱一事,没办法进行下去。祝离枫心底自然会慌张。但是让他主动出击攻下东爻国,仅靠北都国还不够。” “家主指的是阁主跟北都国世子的事情?”下属问道。 “是的。” 下属脸有惭色:“祝离枫不像是会为女色乱了阵脚的人,家主为何笃定他会出手?” 东方权负手站起,眺望渐渐飘雪的天际,慢条斯理道:“姜问钰她跟你打交道时候,会让你觉得她完全信任你,让你甘愿为她付出生命,但实际上,她半点都不信你。她只相信自己。” “这种人,是天生的王者。姜问钰把人性看得很透,却坚韧理智,极其独立、极其警惕。所以,当我知道她相信谈殊时,你知道我有多觉得不可思议吗? “姜问钰竟然会相信别人,竟然会喜欢别人,竟然愿意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叫祝离枫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发疯。曾经只信任自己的神,现在信任别人了。甚至,她信任谈殊远比信任他要多很多。” “男人有种占有欲。小姑娘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小姑娘,但小姑娘一定不能喜欢别人。旁人绝不能觊觎小姑娘。更别提,祝离枫唯一信奉的神明喜欢上别人了,这种就会更疯狂、更变态。” “人一旦慌张,弱点就变得很明显了。” 下属听完,担忧道:“阁主若是发现我们利用她,会不会……” “祝离枫是个变态疯魔,能压住疯魔的姜问钰又能正常到哪里。”东方权不以为意道,“姜问钰肯定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没有对我们出手,证明她默认了我们的行动。” “而且你认为祝离枫攻下东爻国,姜问钰没有暗中帮助吗?” 下属惊诧抬头:“阁主是祝离枫的人?” “不是。”东方权神秘莫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问钰的人早就在东爻国布局好了,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姜问钰在其中帮助了祝离枫。 一是为了看看祝离枫的实力;二是祝离枫跟张太后两败俱伤,姜问钰能坐享其成。 夜色降临,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东爻国迎来了新的一波洗礼。 晋安王带兵攻打皇宫,四面八方的将士,火炮声响起,雪花被硝烟熏染,融化或变色。 在晋安王对付皇宫时,外面新的一波人,悄无声息地替换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突击而来。 冲天的火光照耀,映亮半边夜空,人影晃动。来一股浓烈的烧焦臭味,黑烟狂卷。黑烟涌动,烟灰纷飞。 祝离枫除掉张太后,亦发现了异样。 暗夜里,一波高手从风雪里袭来,祝离枫的士兵无力招架,十余名暗卫出来护主。 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祝离枫面若寒霜,火光照得他眼角的泪痣越发妖冶。 祝离枫指着被暗卫围攻的谈殊,冷声道:“拿下他的人头,重赏。” 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谈殊身上砍落。 谈殊不似平时懒散,全神贯注,周遭战意冷肃,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其中一个暗卫的胸膛。 姜问钰藏在屋檐角落,望了眼刀剑光芒飞舞闪烁的下方,又眺望远处霍安然和石英他们的情况。 祝离枫身边高手如云,真不好搞啊。 东方权的人已经进来了,和祝离枫打起来了。 再等等。等一波又一波人全揽住祝离枫的人。 祝离枫转身跃起时,姜问钰看准时机,甩手使出十枚银针,来势汹汹,祝离枫还是躲过了。 而且还发现了姜问钰的位置! 姜问钰矫捷躲避,翻身而落,几招过后,祝离枫如铁箍般扣住了姜问钰的手臂。 “阿琼!” 姜问钰矮身,一掀袖中机括,咻咻咻,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祝离枫小腹。哪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里穿着甚么护身皮甲。 祝离枫喊道:“阿琼!” 姜问钰揉了揉肩膀,眸带冷意道:“阿琼也是你能叫的?” “殿下。”祝离枫立即换了种称呼,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姜问钰说,“你的愿望我就要帮你实现了。” 姜问钰:“我的愿望?” “复国。”祝离枫不疾不徐道,“殿下,你的国注定是你的国,若是你死了,国会跟你着睨陪葬,你如今还活着,这国自然是你的了。” “叛国的人是你,你竟然还想着复国,请问我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你?”姜问钰嘲讽道。 “当年我叛国是迫不得已,迫于局势,忍辱负重多年,为的便是今日。”祝离枫眼神虔诚看向姜问钰,“只愿为殿下一世为臣。” “说是为了我,还不是都是为了你自己。一口一个为了我,你所说的为我便是害死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姜问钰杏眸尽是清冷之意,“别把你的贪念强加在我身上。” “陛下和皇后的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祝离枫脸色沉静道,“我对殿下始终是忠诚的。” 她知道他的低贱,她知道他的软弱,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自小受尽欺辱,他满身罪孽无妨,殿下定然是神。殿下是永远不会坠落的神。是这片领土的王。 国若是要破,那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一口一个忠诚,干得尽是叛国之事。”姜问钰手握利剑指向祝离枫命门,“连你自己的野心都不敢承认,祝离枫你可真令我恶心。” 祝离枫闪身躲过,姜问钰又是一招,祝离枫提刀挡住。 数招之后,祝离枫刀挑着剑,姜问钰手腕一颤,长剑落地,她翻跃避开攻击的同时,射出三枚银针,射向他胸膛的两枚银针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枚银针将到面门,祝离枫格刀一挡,银针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姜问钰左手突然一挥,两根红绫飞出,将祝离枫双手双脚分别缚住了。 见她突然出红绫,祝离枫大出意料之外,姜问钰何时学了裴珺的武功?惊愕之际,姜问钰左手连扬,祝离枫方挣脱双手双脚,脖子又被圈住,正当他挣脱时,姜问钰从后腰拔出匕首,几番招式过后,祝离枫出刀试图挡住姜问钰的刀,却没想到此是虚晃一枪,祝离枫的刀砍向姜问钰的手臂,衣服划开的声音与皮肉裂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一侧,无数刀剑碰撞,仍然在斗个不停。 暗卫挥刀在谈殊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谈殊扬身,长剑游龙般飞转,刀剑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另一个暗卫双手各持一刀,全神贯注地凝视谈殊,势要从旁侧袭击。谈殊纵身旋了旋,一脚狠戾踹倒暗卫。 陆璇攻破其余地方,带兵赶来时,见着的一幕是。 祝离枫横着在地,颈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 筋疲力尽的姜问钰亦躺在地上,浑身浴血,染红了地上一滩血。 陆璇心下骇然,忙跑过去,声音惶急:“姜姜!” - 姜问钰回到了最初等地方。 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 他们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白紫喂白琼喝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紫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给白琼留了遗言。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不要报仇。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白紫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极其不好做的。 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却忘记问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亲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亲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东爻国国灭,瀛国复国。整顿朝纲,安抚民心……陆璇平日忙来忙去。 那场厮混战乱里,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好的。 霜寒露重,大雪纷飞。 姜问钰站在曾经烧毁的宫殿前,丝绦高高飞扬。 这场雪跟当年一样大。 姜问钰的心口忽然抽痛几下,鼻尖发酸,吸了吸鼻子,她刚醒来没多久,身上着的轻纱又轻又薄,顿觉凉意入骨。 寒冷让她思绪清醒不少,倒是没哭出来。 姜问钰闭上眼睛,睫毛上落了一层小雪,整个人裹着一层寒意,似乎快要融在雪地里了。 风雪中,一只结实的手臂伸来,揽住姜问钰的肩膀,随后将厚重衣服披在她身上。 姜微钰将睫毛上沾的雪渣眨掉,面白如纸,抬头看他:“世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给自己找罪受。” 谈殊拉高长袍罩住姜问钰,避免她被风雪侵染生寒,裹好姜问钰后,又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略带无奈地调笑道:“你冻坏了,心疼得不还是我。” 姜问钰顺着谈殊手臂的力依偎去,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双手摸索圈住他的腰。 谈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站在这里。 雪未歇,蛛丝般的雪密密匝匝把两人织了进去。 姜问钰定定站着,一如当年遥望燃烧起的大火。 不一样的是,姜问钰没有倒下。 以及,她身边多了一个羁绊。 姜问钰抱着谈殊的腰,依偎在他胸前,仰脸,完全的信赖。 一阵狂风夹着雪飘袭来,姜问钰双手环得更紧。 世间一切皆成空。 随着雪飘来的悲凉,也终将随着一场雪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问钰意识涣散时,她听到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苦尽甘来了,我的英雄。” 微妙而深情的话语渗入姜问钰的内心。 姜问钰身子后扬,仰首看谈殊,忍不住笑道:“世子,你真的要成为一块冰了。” 谈殊肩膀和头顶都挂着雪花,整个人寒气逼人。 “你低下头。”姜问钰眼珠转了转。 谈殊听话地垂下头,靠近她。 视线相接,姜问钰仰脸,柔软的唇贴近他的薄唇,轻轻啃咬。 一刹那,谈殊心跳停了一瞬。 “有点凉。”姜问钰说。 “只是为了试温度?”谈殊沉声道。 姜问钰笑容明媚:“当然不是了。” 谈殊伸手拨掉她头上的雪花,懒洋洋道:“我送你回去。” 姜问钰乌黑杏眸倒映着他的模样,忽然道:“我背你。” “当真?”谈殊有些惊喜。 姜问钰:“嗯!” “行。”谈殊眯眼笑看她,“明年下雪再让你背。” 姜问钰趴在谈殊背上,伸出手,雪落在她掌心,冰冰凉凉的。 姜问钰觉得手凉了,便伸手摸谈殊的脸颊,让他的脸温暖自己的手,暖和后又继续接雪,凉了后又贴着谈殊的脸。 反反复复几次后,谈殊都想把姜问钰丢下去了。 谈殊被气笑了:“玩我,很开心吗?” 姜问钰却喊:“世子。” “嗯?” “我们私奔。” 谈殊一顿,随即勾唇笑道:“好。” 翌日。 陆璇收到了石英送来的三封信。 陆璇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想着姜问钰休息好了就可以交给她了,结果一声不吭跑了。 “信里写什么,我头疼眼睛疼不想看。” 石英打开第一封信,清冷冷地念道:“我怀了。” “什么?!”陆璇一阵晴天霹雳,柔和的嗓音变得刺耳,“怀了!?” 相对于陆璇的激烈反应,石英相对平稳,只是额角抽搐了几下。 她面无表情打开第二封信:“我身怀一天长宿睡不起的绝技。” 说白了就是不想上早朝,只想睡懒觉。 陆璇:“……” 姜问钰人不在这里,她却要被吓得半死。 石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继续拆开第三封信。 “做一个国家的皇帝,拥有无上权力,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所以一定要懂得谦卑处下。 瀛国女帝的位置,璇姐姐比我合适。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璇姐姐有乘风化云的本领。 我之所向,四方天地,而非一隅。 我做我的扶天阁阁主,恣意江湖,做江湖一霸。 若是国之需,璇姐姐一声,届时便会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 意思就是姜问钰不想处理朝廷事情,不想混官场,不想跟文武百官拉扯。 她要向前走,她要自由。 信里还写了关于陆璇的病,姜问钰有了新的发现,届时寻到医治方法,她会回皇城。 陆璇啼笑皆非,沉默片刻后,说道:“姜姜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小时候国子监上学也是,经常出一些机灵主意,搞得太傅老师对她又爱又恨。” 石英点头赞同。 姜问钰就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子。 恨并不是说讨厌的意思,而是姜问钰让人拿她没办法。 与此同时,陪着明安练武的萧元颂仰天长啸:“长妄兄抛弃我闯江湖去了!” 明安已经变得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尽显帝王之范,但听到此话,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把姜姑娘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不给她吃饭?” …… 一个月后。 山风吹得林稍的树叶哗啦作响,金灿灿的夕晖中飞驰而来,峡谷,聆听山间旷远的猿声。 抹了胭脂,画了眉,精心装扮一番的姜问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这广袤无垠的天地,见西方残阳烈烈如血,煞是好看。 山风和眼前美景令她心里酥酥软软的,高兴快活。 谈殊支着条长腿,懒懒散散地坐着,身躯微向后扬,落在额前的碎发因为浅风而跟着浮动,掩在碎发底下的,是一双眼漆黑恣意的眸子,里面映满了少女明媚耀眼的笑颜。 姜问钰侧首看去,撞入青年目光的瞬间,猛地扑上去:“世子!” 谈殊被她扑倒,躺在草地上,将姜问钰搂在怀里,随她一起笑。 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在地上乐呵呵地滚了两圈。 谈殊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姜问钰凌乱的鬓发,懒声道:“再滚下去,可不止头发乱,衣服也会脏。” 姜问钰轻轻眨眼:“那就脏好了。” 谈殊问:“你洁癖丢海里了?” 昨日还因为他训鹦鹉的时候,鹦鹉飞到她肩膀上,把她衣服弄脏,跟他生气,今日就大变样了? “买新的就好啦。”姜问钰笑盈盈道,“我很有钱,比世子还要富有。” 谈殊听笑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一部分琴月赚的,一部分司空楼搜刮来的,一部分我坑来的。琴月就是之前在苏府和我一块的小姑娘,她很有经商头脑。” “坑?”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就是在春天挖个坑,然后把钱种进去,等秋天长出来后收割。” 谈殊轻挑下眉,以一种‘你简直是天才’的表情看着姜问钰。 “世子,跟你说个八卦。”姜问钰兴奋道。 谈殊很乐意接受她的快乐,轻抬下巴,示意说。 “公孙大夫和子扁师父二十几年前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子鹊师伯反对他们在一起。”姜问钰缓声道,“子鹊师伯对弟媳妇的要求很严厉,但公孙大夫家世不好。” 谈殊眉目沉静听完,漫不经心道:“所以你的子鹊师伯到现在还没成家是不是活该?” “世子!” “说,你是不是心里这么想的?” 姜问钰本来还想叫谈殊不要这么说仲子鹊,听到他这个问题,诚实地点了点头。 谈殊沉思道:“过几日随我去边塞见我父亲和兄长?” 姜问钰目光懵懂:“为何?”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姜问钰却摇摇头:“不去。” 轮到谈殊问原因了。 姜问钰乖巧答:“我怕陌生人。” 谈殊:“……” 谈殊又好气又好笑:“你再说一遍你怕什么。” 姜问钰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谈殊目不转睛注视着她一会,也跟着笑了。 “谈殊。”姜问钰紧紧环住谈殊的脖子,抬头看他,眉眼间具是明亮的笑意,“你喜欢我吗?” 谈殊说:“我疯狂地爱着你。” 世间有两个我,一个是愿为你死的我,一个是愿为你活的我。 这两个我,都在疯狂地爱着你。 第98章 我疯狂地爱着你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姜问钰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移动至宣纸上的字,危险。 她垂着眼皮,轻声问:“谈殊,值得吗?” “值得。”谈殊说,“守护你的自由,胜过永远。” 啪嗒,啪嗒。 姜问钰视线变得模糊,纸上‘危险’二字墨水被浸湿,晕染开。 她抬手摸了下眼睛,触感湿润。 是泪水。 怎么又哭了? 上回看见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的谈殊也是,身体似乎比头脑更先一步告诉姜问钰。 她心疼他。 头脑是理智的,但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心动占据了上风。 指尖微微发麻,心疼压进了四肢百骸,连听不见的右耳仿佛都在回响着他的话。 谈殊半垂着眼皮,站了片刻,怕姜问钰站麻了,正欲收手后退,腰间忽然一紧。 姜问钰转过身,手臂紧紧抱住谈殊精壮的腰身,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感受着谈殊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谈殊低头看她,耳聪目明地听到了细微抽泣声,他皱了皱眉,低声问:“哭了?” “没有。”姜问钰带着鼻音,平日脆甜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我看看。” 谈殊大手扣在她肩膀,就要拉开两人距离,姜问钰搂住他腰的胳膊却更紧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啧。凶巴巴的。 谈殊还能怎么办,任由她抱着自己,把眼泪全蹭在他刚换好的衣服上了。 谈殊已经能想到等姜问钰哭完,理智回归的第一件事就是嫌弃地把他推开。 谈殊眼帘低垂,一手揽住姜问钰的腰,让她贴紧自己,一手覆在姜问钰脑后轻轻抚摸,安慰着她。 他闭上眼道:“你再哭,我就是真的作恶多端了。” “世子,你平时作的恶还少吗?”姜问钰道。 “确实不少。”谈殊笑了下,话音一转,又道,“但我没弄哭过小姑娘。” 姜问钰靠在他胸膛仰首,望着谈殊的下巴,眨巴眼睛道:“可是你明明弄哭过我好多次。” “是吗?”谈殊不正经地笑了笑,“那我只弄哭过你。” “我都是假装哭的。”姜问钰白净的脸庞被烛火渲染得微红,眼眸上蒙着薄薄的水雾,“只有世子会怜惜我的眼泪。” “你不哭我也会心疼你。” 谈殊温热的手掌捧着姜问钰的脸,指腹温柔地摁擦她眼角的泪。 姜问钰莹莹杏眸望着他,目光描绘谈殊的面容,片刻,她眼里缀上点点温柔的笑意。 “世子,你有时候真的善良感爆棚。” 谈殊听笑了:“我有这个东西吗?” “有的。” 谈殊指腹忽然不轻不重地摩挲姜问钰的下唇,引得她颤了颤眼睫。 姜问钰目不转睛望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瞳,安安静静地没说话,任由他的指腹擦拭她的肌肤,摩挲她的唇。 谈殊的目光如炬盯着姜问钰灵动的眉眼,收紧的喉结暴露了他在克制自己。 两人似乎在较劲,看谁先败下阵来,谁受不住先跨过线。 “亲一个?”终还是谈殊忍不住,嗓音微哑问她。 姜问钰摇头:“说好了不许亲我的。” 谈殊喉结滑动了下,干燥温暖的大手抚着姜问钰的面颊,指尖轻拨弄一下她的耳垂。 “那你亲我。” 姜问钰没有动作,只说:“世子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对我来说很危险吗?” “记得。”谈殊道,“你说我险些杀你、跟踪你、逼问你、恐吓你。” 姜问钰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近在咫尺,呼出的气体喷洒在对方肌肤上。 “不是那种危险。”姜问钰仰脸,说话间,唇瓣开阖,似有似无碰到谈殊微凉的薄唇,“是这种危险。” 若即若离最为撩人。 谈殊听得眯起眼来,眸色暗沉,再也无法克制住,低头吻了上去,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直接把人抱起来。 姜问钰原本还是踮脚仰头的,被谈殊抱起,手撑着他的肩膀,便变成了她低头,他仰头。 雷雨交加,天色暗淡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烛火燃烧,炭火烘烤。 天地变得非常小和窄。 小到一座城,一间屋子,一片寸尺之地。 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爆裂开的情绪,激烈跳动的心脏,缠吻间的情动……似乎在告诉他们,只有彼此才是真实的。 良久,姜问钰抱着男人的脖子,脸蛋埋在他颈间,喘着呼吸,气息不稳道:“世子,我现在信你了。” 谈殊将人抱紧,肆意笑了起来。 晚膳时间到,见姜问钰迟迟不来,陆璇便来找她,在门口敲了三声又三声,门终于开了。 “我还以为你……”陆璇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 谈殊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坐在案前,修长漂亮的手拿着毫笔在纸上龙飞凤舞不知在写什么。 什么情况? 姜问钰弯眉道:“璇姐姐。” 陆璇收回视线,诧异看向姜问钰,拉住她的手,往外挪了小步,小小声问:“姜姜,谈殊怎么在这里?你该不会一直在金屋藏娇?” 姜问钰扑哧笑了声:“没有,他今日刚来的。” “这北都形势稳定,谈殊把兵权交给皇帝,他现在只是个空壳世子。”陆璇有理有据道,“他配不上你。” 姜问钰眼里笑意盈盈:“先别管配不配得上了,是要用晚膳了吗?” 她要饿坏了。 陆璇这才想起自己来的原因,便点头:“见你没来,以为你出事了,我来看看。” “那走。”姜问钰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 陆璇睨一眼屋里的青年:“谈殊呢?” “不管,饿不死。” 姜问钰跟谈殊歪脑袋示意了下,便关上门,跟着陆璇走了。 谈殊一人坐在案前,随意提笔写了写,没一会儿就松手,抬起下巴,环视周围。 谈殊不是第一次进姜问钰住的寝屋,却是第一次打量。 屋里各处都放着瓷器,瓷器里插着两三株盛开灿烂的桃花、梅花,别有一番雅致。 装饰的花朵,色彩艳丽不俗的屏风,上好绸缎的床幔,案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点心和蜜罐…… 是姜问钰的风格没错了。 朝气蓬勃,充满生机。 谈殊扫过梳妆台,目光被敞开的方盒吸引住,他踱步走过去,低头一看,里面装的是他送给她的步摇。 谈殊抿唇笑了笑。 从霖州、到都城、到溯州,再到东爻皇城,她都带着。 至少还算是喜欢他送的东西。 - 姜问钰提着锦盒回来时,发现谈殊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把锦盒放在案几上,拿了薄毯靠近,动作极轻给他盖上,还没盖好,谈殊便没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姜问钰茫然地眨了眨眼,毯子卡在半空,盖还是不盖呢? “世子,你要继续睡,还是……” 没等姜问钰话说完,谈殊伸手将她拉近,紧紧抱在怀里。 姜问钰重心不稳,直接跌趴在他身上,懵懵懂懂。 谈殊下巴磕在姜问钰肩上,手臂圈紧了些,嗓音低哑:“告诉我,这不是梦?” 姜问钰愣怔住了。 她没想到他从容傲慢的姿态下,如此惴惴不安。 “不是梦。”姜问钰手拍着谈殊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要不要我咬你一口,让你确认一下?” 谈殊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难得她主动提出肌肤之亲,拒绝的话,他就亏大了。 “咬哪里?”谈殊反问。 姜问钰想了想:“耳朵,比较方便。” 于是,姜问钰侧首,力道不重地咬了口谈殊的耳朵,落下个牙印。 那刻,谈殊浑身闪过酥麻感,心尖颤栗了几下,圈住姜问钰的手臂也紧了紧。 姜问钰整个人都伏在谈殊身上,也没催促,就这样让他抱着她。 浓烈的情绪得以停靠,谈殊恢复往常的无所畏惧,问她:“你要说什么?” 姜问钰道:“世子是要继续休息,还是先吃点东西。” 谈殊问:“有什么吃的?” “都是我喜欢吃的。”姜问钰懒得细数,“世子喜不喜欢我就不知道了。” 谈殊轻哼一声,道:“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没跟我说过。”姜问钰立即甩锅,“我怎么会知道。” “你没问过我。” “我问过的。”姜问钰说,“之前在霖州的时候,我问过你喜欢什么,缺什么,结果你要我跟你生气。” 谈殊笑道:“那确实是我不对。” 姜问钰嗯了声:“就是你不对。” 保持着躺抱的姿势,谈殊跟姜问钰说了自己用食习惯,平日闲着无聊都在做什么。 姜问钰认真听完,道:“没记住,以后你还是自己找吃的,我不给你带了。” “那可不行。”谈殊手欠毛病又上来了,指尖缠绕她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带什么我都吃。” “松开我。”姜问钰趴着有点累,没再跟谈殊胡扯,手拍了下他,“起来吃饭。” 谈殊松开手,姜问钰手掌撑着躺椅扶手起身,却被谈殊勾住脚,又滑倒,再次趴在他身上。 趁姜问钰生气前,谈殊抱着她起来,黑眸里张扬的笑意就没散过。 被伺候着,姜问钰也懒得跟他计较。 谈殊把姜问钰放在椅子上,他则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打开食盒把食物拿出来。 姜问钰单手撑着脑袋,乌黑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谈殊。 确实是瘦了。 “世子你多吃点。”姜问钰把食物往前推了推,“别跟我客气。” 谈殊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什么时间跟你客气过,不都是你跟我客气吗?” 姜问钰沉吟片刻,赞同地点点头:“因为我怕世子把家底败完,到时候追着我讨债。” 谈殊冷笑道:“你就这么怕我缠着你不放?” “世间男子大都有一个通病,认为施舍一点小小恩惠给女子,女子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他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拯救那些可怜的女子,再让女子给他当牛做马。” 少女的嗓音轻柔,语速不快不慢,话却说得无比冰冷。 谈殊轻撩眼皮,神色莫测道:“你觉得我也是?” “不是。”姜问钰笑意盈盈地摇头。 谈殊可不会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他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明白。 对于她的回答,谈殊满意点点头,又追问前面的问题:“你怕我缠着你不放?” 姜问钰拿出白玉笛,指腹摩挲笛面,耸拉眼皮,似乎在思考。 谈殊冷冷看着她:“一个问题要想那么久?” “以前挺怕的。”姜问钰老实道,“现在不怕了。” 谈殊先是一怔,随即手里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碗:“怕什么,要是嫌我烦,你弄死我就行。” 姜问钰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见谈殊的模样不是在开玩笑,便眨巴下眼说:“世子武艺高超,会的技能多,身边还有薛无涯,我弄不死你的。” 姜问钰回答得相当认真,谈殊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她:“你还真嫌我烦?” 姜问钰不吭声。 谈殊:“说话。” 姜问钰摇摇头:“没有。” “这还差不多。” 谈殊神情放松,恢复散漫的姿态。 姜问钰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又把汤蛊推给他。 “世子,你淋雨了,身体虚,多喝点汤补补。” 谈殊抬眸,目光古怪看她,无声询问,你小瞧谁呢? 姜问钰眨了下眼,佯作无辜看回去:“怎么了?” “我不虚。”谈殊说。 姜问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谈殊被她怀疑的眼神看得无语片刻,似笑非笑道:“是我对你太温柔了吗?” 谈殊被姜问钰的小心思勾来撩去,算是明白了外表看起来乖巧单纯的人,实际上背地里玩得比谁都野。 “还好。”姜问钰弯眉笑道,“世子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我很喜欢。” 一句我很喜欢,听得谈殊愣了愣,他回味几遍后,沉声应了句:“喜欢就好。” 姜问钰知道自己很敏感,也知道谈殊无时无刻都在留意她的脸色。 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观察别人的反应,突然有一个人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极其擅长捕捉细致情绪的人。 姜问钰起初是尤为警惕的。 谈殊若是成为她的敌人,定然不好对付。 好在他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谈殊照顾了姜问钰全部的情绪,也照顾了她生活各方面。 而且他在情感方面很刚强,爱与恨都异常炙热。 谈殊的喜欢小心翼翼又霸道炙热。 姜问钰没办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所以她在明知爱情是大忌的情况下,还是喜欢上他了。 爱情是大忌,是明知是忌,还要去犯。 “世子。”姜问钰喊了声。 谈殊冷酷道:“说。” “带兵拿下李景恒的是萧小将军,他能动手杀敌了?”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抬起眼皮,幽黑的眼眸映着少女明媚的五官,目光灼热几分。 “不能。”他答。 姜问钰若有所思,双手捧着脸,小声询问:“世子,能不能八卦一下下?” “都说了,姜问钰百无禁忌。”谈殊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一靠,语气带笑,“想知道什么。” “萧小将军为何不能杀人?”姜问钰还是小声询问。 谈殊信姜问钰不会把萧元颂的事情说出去,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 四年前,谈殊和萧元颂还在边塞打仗。 战役里,一位士兵救了萧元颂。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萧元颂便让士兵跟在身边,做将军随从。两人关系愈发好,好到萧元颂都能无视长妄兄。 某日,谈殊和萧元颂偶然发现士兵是以女儿身从军的。 “世子,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女扮男装?”姜问钰轻飘飘道。 谈殊稍微坐直身,谨言道:“那名士兵在暗处偷窥我和萧元颂比试,我以为是刺客,出手伤了她,是萧元颂发现的。” 姜问钰语气不变:“你也出手伤过我。” 谈殊:“……” 得找机会揍萧元颂那小子一顿。 “伤哪了?”初遇那日,谈殊记得他没伤到姜问钰,因为受伤的人是他自己。 姜问钰一本正经道:“伤到我弱小的心灵了。” 谈殊轻轻挑眉:“怎么赎罪?” “这个嘛。”姜问钰捧起茶杯,喝了口,“暂时想不到,想到再找你。” 谈殊笑了笑,手指轻搭桌面,漫不经心敲着,继续说后面的事情。 军中知道士兵女子身份的很少,萧元颂是一个,谈殊是一个。 知晓士兵是女子后,萧元颂尤为关照她。男未婚女未嫁,长时间相处,难免互生情意。 战争即将结束,萧元颂计划着回去,便向心上人家里提亲。 然而,变故出现了。 那名女子竟是敌国细作,深夜刺杀武侯爷未果,被萧元颂亲手刺穿心脏,葬身边塞了。 杀了她后,萧元颂再也无法杀人。 一代将军,爱上了敌国细作,本就荒唐。 更荒唐的是,将军竟还因细作,无法再杀敌。 姜问钰轻声感叹:“亲手杀了最心爱的人,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谈殊轻叩桌面的长指微顿,目光轻点姜问钰绑着药布的手:“所以你不要太喜欢我。” “但也不要不喜欢我。” 姜问钰一愣,目光懵懂地看着谈殊:“世子会背叛我吗?” 谈殊说:“不会。” 姜问钰:“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呀?” “倘若我威胁到你,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谈殊语调懒洋洋,却十分认真。 谈殊无条件信任姜问钰,就算是她捅他一刀,也相信是因为她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姜问钰听得神色顿了顿。 安静片刻,她问:“那世子呢?”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谈殊盯着姜问钰受伤的手,声音低沉散漫,“你放一百个心让我喜欢着就行。” 尽管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姜问钰看谈殊的目光不由地放柔几分。 - 东爻国,皇城西侧府邸。 东方权听着下属汇报情况。 霍安然带兵控制住东爻混乱的局面,祝离枫打算攻进皇宫,彻底占领东爻国。 “霍将军为何会愿意帮晋安王?”下属疑惑道。 “霍安然是位英武非凡的女将军,性格刚烈,行事颇为大胆。她一直都以武力为王,帮祝离枫并不稀奇。”东方权风轻云淡道,“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到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祝离枫前往都城受了重伤,回来后还敢直接对抗张太后,令人匪夷所思。”下属道。 “匪夷所思?”东方权轻笑一声,“一点也不奇怪。祝离枫想利用李招夷给谈殊下蛊毒的事情让北都国动乱,却没想到李招夷把自己作死了,新帝登基,而且新帝跟谈殊关系还不错。” “北都国动乱一事,没办法进行下去。祝离枫心底自然会慌张。但是让他主动出击攻下东爻国,仅靠北都国还不够。” “家主指的是阁主跟北都国世子的事情?”下属问道。 “是的。” 下属脸有惭色:“祝离枫不像是会为女色乱了阵脚的人,家主为何笃定他会出手?” 东方权负手站起,眺望渐渐飘雪的天际,慢条斯理道:“姜问钰她跟你打交道时候,会让你觉得她完全信任你,让你甘愿为她付出生命,但实际上,她半点都不信你。她只相信自己。” “这种人,是天生的王者。姜问钰把人性看得很透,却坚韧理智,极其独立、极其警惕。所以,当我知道她相信谈殊时,你知道我有多觉得不可思议吗? “姜问钰竟然会相信别人,竟然会喜欢别人,竟然愿意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叫祝离枫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发疯。曾经只信任自己的神,现在信任别人了。甚至,她信任谈殊远比信任他要多很多。” “男人有种占有欲。小姑娘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小姑娘,但小姑娘一定不能喜欢别人。旁人绝不能觊觎小姑娘。更别提,祝离枫唯一信奉的神明喜欢上别人了,这种就会更疯狂、更变态。” “人一旦慌张,弱点就变得很明显了。” 下属听完,担忧道:“阁主若是发现我们利用她,会不会……” “祝离枫是个变态疯魔,能压住疯魔的姜问钰又能正常到哪里。”东方权不以为意道,“姜问钰肯定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没有对我们出手,证明她默认了我们的行动。” “而且你认为祝离枫攻下东爻国,姜问钰没有暗中帮助吗?” 下属惊诧抬头:“阁主是祝离枫的人?” “不是。”东方权神秘莫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问钰的人早就在东爻国布局好了,祝离枫攻打张太后,姜问钰在其中帮助了祝离枫。 一是为了看看祝离枫的实力;二是祝离枫跟张太后两败俱伤,姜问钰能坐享其成。 夜色降临,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东爻国迎来了新的一波洗礼。 晋安王带兵攻打皇宫,四面八方的将士,火炮声响起,雪花被硝烟熏染,融化或变色。 在晋安王对付皇宫时,外面新的一波人,悄无声息地替换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突击而来。 冲天的火光照耀,映亮半边夜空,人影晃动。来一股浓烈的烧焦臭味,黑烟狂卷。黑烟涌动,烟灰纷飞。 祝离枫除掉张太后,亦发现了异样。 暗夜里,一波高手从风雪里袭来,祝离枫的士兵无力招架,十余名暗卫出来护主。 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祝离枫面若寒霜,火光照得他眼角的泪痣越发妖冶。 祝离枫指着被暗卫围攻的谈殊,冷声道:“拿下他的人头,重赏。” 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谈殊身上砍落。 谈殊不似平时懒散,全神贯注,周遭战意冷肃,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其中一个暗卫的胸膛。 姜问钰藏在屋檐角落,望了眼刀剑光芒飞舞闪烁的下方,又眺望远处霍安然和石英他们的情况。 祝离枫身边高手如云,真不好搞啊。 东方权的人已经进来了,和祝离枫打起来了。 再等等。等一波又一波人全揽住祝离枫的人。 祝离枫转身跃起时,姜问钰看准时机,甩手使出十枚银针,来势汹汹,祝离枫还是躲过了。 而且还发现了姜问钰的位置! 姜问钰矫捷躲避,翻身而落,几招过后,祝离枫如铁箍般扣住了姜问钰的手臂。 “阿琼!” 姜问钰矮身,一掀袖中机括,咻咻咻,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祝离枫小腹。哪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里穿着甚么护身皮甲。 祝离枫喊道:“阿琼!” 姜问钰揉了揉肩膀,眸带冷意道:“阿琼也是你能叫的?” “殿下。”祝离枫立即换了种称呼,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姜问钰说,“你的愿望我就要帮你实现了。” 姜问钰:“我的愿望?” “复国。”祝离枫不疾不徐道,“殿下,你的国注定是你的国,若是你死了,国会跟你着睨陪葬,你如今还活着,这国自然是你的了。” “叛国的人是你,你竟然还想着复国,请问我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你?”姜问钰嘲讽道。 “当年我叛国是迫不得已,迫于局势,忍辱负重多年,为的便是今日。”祝离枫眼神虔诚看向姜问钰,“只愿为殿下一世为臣。” “说是为了我,还不是都是为了你自己。一口一个为了我,你所说的为我便是害死我的父皇,我的母后?”姜问钰杏眸尽是清冷之意,“别把你的贪念强加在我身上。” “陛下和皇后的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祝离枫脸色沉静道,“我对殿下始终是忠诚的。” 她知道他的低贱,她知道他的软弱,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自小受尽欺辱,他满身罪孽无妨,殿下定然是神。殿下是永远不会坠落的神。是这片领土的王。 国若是要破,那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一口一个忠诚,干得尽是叛国之事。”姜问钰手握利剑指向祝离枫命门,“连你自己的野心都不敢承认,祝离枫你可真令我恶心。” 祝离枫闪身躲过,姜问钰又是一招,祝离枫提刀挡住。 数招之后,祝离枫刀挑着剑,姜问钰手腕一颤,长剑落地,她翻跃避开攻击的同时,射出三枚银针,射向他胸膛的两枚银针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枚银针将到面门,祝离枫格刀一挡,银针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姜问钰左手突然一挥,两根红绫飞出,将祝离枫双手双脚分别缚住了。 见她突然出红绫,祝离枫大出意料之外,姜问钰何时学了裴珺的武功?惊愕之际,姜问钰左手连扬,祝离枫方挣脱双手双脚,脖子又被圈住,正当他挣脱时,姜问钰从后腰拔出匕首,几番招式过后,祝离枫出刀试图挡住姜问钰的刀,却没想到此是虚晃一枪,祝离枫的刀砍向姜问钰的手臂,衣服划开的声音与皮肉裂开的声音同时响起。 另一侧,无数刀剑碰撞,仍然在斗个不停。 暗卫挥刀在谈殊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谈殊扬身,长剑游龙般飞转,刀剑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另一个暗卫双手各持一刀,全神贯注地凝视谈殊,势要从旁侧袭击。谈殊纵身旋了旋,一脚狠戾踹倒暗卫。 陆璇攻破其余地方,带兵赶来时,见着的一幕是。 祝离枫横着在地,颈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 筋疲力尽的姜问钰亦躺在地上,浑身浴血,染红了地上一滩血。 陆璇心下骇然,忙跑过去,声音惶急:“姜姜!” - 姜问钰回到了最初等地方。 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 他们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白紫喂白琼喝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紫撑着最后的一口气,给白琼留了遗言。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不要报仇。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白紫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极其不好做的。 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却忘记问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亲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亲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东爻国国灭,瀛国复国。整顿朝纲,安抚民心……陆璇平日忙来忙去。 那场厮混战乱里,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好的。 霜寒露重,大雪纷飞。 姜问钰站在曾经烧毁的宫殿前,丝绦高高飞扬。 这场雪跟当年一样大。 姜问钰的心口忽然抽痛几下,鼻尖发酸,吸了吸鼻子,她刚醒来没多久,身上着的轻纱又轻又薄,顿觉凉意入骨。 寒冷让她思绪清醒不少,倒是没哭出来。 姜问钰闭上眼睛,睫毛上落了一层小雪,整个人裹着一层寒意,似乎快要融在雪地里了。 风雪中,一只结实的手臂伸来,揽住姜问钰的肩膀,随后将厚重衣服披在她身上。 姜微钰将睫毛上沾的雪渣眨掉,面白如纸,抬头看他:“世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别给自己找罪受。” 谈殊拉高长袍罩住姜问钰,避免她被风雪侵染生寒,裹好姜问钰后,又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略带无奈地调笑道:“你冻坏了,心疼得不还是我。” 姜问钰顺着谈殊手臂的力依偎去,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双手摸索圈住他的腰。 谈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站在这里。 雪未歇,蛛丝般的雪密密匝匝把两人织了进去。 姜问钰定定站着,一如当年遥望燃烧起的大火。 不一样的是,姜问钰没有倒下。 以及,她身边多了一个羁绊。 姜问钰抱着谈殊的腰,依偎在他胸前,仰脸,完全的信赖。 一阵狂风夹着雪飘袭来,姜问钰双手环得更紧。 世间一切皆成空。 随着雪飘来的悲凉,也终将随着一场雪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问钰意识涣散时,她听到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苦尽甘来了,我的英雄。” 微妙而深情的话语渗入姜问钰的内心。 姜问钰身子后扬,仰首看谈殊,忍不住笑道:“世子,你真的要成为一块冰了。” 谈殊肩膀和头顶都挂着雪花,整个人寒气逼人。 “你低下头。”姜问钰眼珠转了转。 谈殊听话地垂下头,靠近她。 视线相接,姜问钰仰脸,柔软的唇贴近他的薄唇,轻轻啃咬。 一刹那,谈殊心跳停了一瞬。 “有点凉。”姜问钰说。 “只是为了试温度?”谈殊沉声道。 姜问钰笑容明媚:“当然不是了。” 谈殊伸手拨掉她头上的雪花,懒洋洋道:“我送你回去。” 姜问钰乌黑杏眸倒映着他的模样,忽然道:“我背你。” “当真?”谈殊有些惊喜。 姜问钰:“嗯!” “行。”谈殊眯眼笑看她,“明年下雪再让你背。” 姜问钰趴在谈殊背上,伸出手,雪落在她掌心,冰冰凉凉的。 姜问钰觉得手凉了,便伸手摸谈殊的脸颊,让他的脸温暖自己的手,暖和后又继续接雪,凉了后又贴着谈殊的脸。 反反复复几次后,谈殊都想把姜问钰丢下去了。 谈殊被气笑了:“玩我,很开心吗?” 姜问钰却喊:“世子。” “嗯?” “我们私奔。” 谈殊一顿,随即勾唇笑道:“好。” 翌日。 陆璇收到了石英送来的三封信。 陆璇近日忙得焦头烂额,想着姜问钰休息好了就可以交给她了,结果一声不吭跑了。 “信里写什么,我头疼眼睛疼不想看。” 石英打开第一封信,清冷冷地念道:“我怀了。” “什么?!”陆璇一阵晴天霹雳,柔和的嗓音变得刺耳,“怀了!?” 相对于陆璇的激烈反应,石英相对平稳,只是额角抽搐了几下。 她面无表情打开第二封信:“我身怀一天长宿睡不起的绝技。” 说白了就是不想上早朝,只想睡懒觉。 陆璇:“……” 姜问钰人不在这里,她却要被吓得半死。 石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继续拆开第三封信。 “做一个国家的皇帝,拥有无上权力,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所以一定要懂得谦卑处下。 瀛国女帝的位置,璇姐姐比我合适。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璇姐姐有乘风化云的本领。 我之所向,四方天地,而非一隅。 我做我的扶天阁阁主,恣意江湖,做江湖一霸。 若是国之需,璇姐姐一声,届时便会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 意思就是姜问钰不想处理朝廷事情,不想混官场,不想跟文武百官拉扯。 她要向前走,她要自由。 信里还写了关于陆璇的病,姜问钰有了新的发现,届时寻到医治方法,她会回皇城。 陆璇啼笑皆非,沉默片刻后,说道:“姜姜还是和从前一样任性。小时候国子监上学也是,经常出一些机灵主意,搞得太傅老师对她又爱又恨。” 石英点头赞同。 姜问钰就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子。 恨并不是说讨厌的意思,而是姜问钰让人拿她没办法。 与此同时,陪着明安练武的萧元颂仰天长啸:“长妄兄抛弃我闯江湖去了!” 明安已经变得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尽显帝王之范,但听到此话,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把姜姑娘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不给她吃饭?” …… 一个月后。 山风吹得林稍的树叶哗啦作响,金灿灿的夕晖中飞驰而来,峡谷,聆听山间旷远的猿声。 抹了胭脂,画了眉,精心装扮一番的姜问钰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这广袤无垠的天地,见西方残阳烈烈如血,煞是好看。 山风和眼前美景令她心里酥酥软软的,高兴快活。 谈殊支着条长腿,懒懒散散地坐着,身躯微向后扬,落在额前的碎发因为浅风而跟着浮动,掩在碎发底下的,是一双眼漆黑恣意的眸子,里面映满了少女明媚耀眼的笑颜。 姜问钰侧首看去,撞入青年目光的瞬间,猛地扑上去:“世子!” 谈殊被她扑倒,躺在草地上,将姜问钰搂在怀里,随她一起笑。 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在地上乐呵呵地滚了两圈。 谈殊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姜问钰凌乱的鬓发,懒声道:“再滚下去,可不止头发乱,衣服也会脏。” 姜问钰轻轻眨眼:“那就脏好了。” 谈殊问:“你洁癖丢海里了?” 昨日还因为他训鹦鹉的时候,鹦鹉飞到她肩膀上,把她衣服弄脏,跟他生气,今日就大变样了? “买新的就好啦。”姜问钰笑盈盈道,“我很有钱,比世子还要富有。” 谈殊听笑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一部分琴月赚的,一部分司空楼搜刮来的,一部分我坑来的。琴月就是之前在苏府和我一块的小姑娘,她很有经商头脑。” “坑?” 姜问钰面不改色道:“就是在春天挖个坑,然后把钱种进去,等秋天长出来后收割。” 谈殊轻挑下眉,以一种‘你简直是天才’的表情看着姜问钰。 “世子,跟你说个八卦。”姜问钰兴奋道。 谈殊很乐意接受她的快乐,轻抬下巴,示意说。 “公孙大夫和子扁师父二十几年前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子鹊师伯反对他们在一起。”姜问钰缓声道,“子鹊师伯对弟媳妇的要求很严厉,但公孙大夫家世不好。” 谈殊眉目沉静听完,漫不经心道:“所以你的子鹊师伯到现在还没成家是不是活该?” “世子!” “说,你是不是心里这么想的?” 姜问钰本来还想叫谈殊不要这么说仲子鹊,听到他这个问题,诚实地点了点头。 谈殊沉思道:“过几日随我去边塞见我父亲和兄长?” 姜问钰目光懵懂:“为何?”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她:“你说呢?” 姜问钰却摇摇头:“不去。” 轮到谈殊问原因了。 姜问钰乖巧答:“我怕陌生人。” 谈殊:“……” 谈殊又好气又好笑:“你再说一遍你怕什么。” 姜问钰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谈殊目不转睛注视着她一会,也跟着笑了。 “谈殊。”姜问钰紧紧环住谈殊的脖子,抬头看他,眉眼间具是明亮的笑意,“你喜欢我吗?” 谈殊说:“我疯狂地爱着你。” 世间有两个我,一个是愿为你死的我,一个是愿为你活的我。 这两个我,都在疯狂地爱着你。 我想送你一朵花 _ (开头先笑一个) (ps:伸手不打笑脸人) 写了点自己想写的东西~ - 这本书成绩不好,质量平平,追更和评论人也很少,更新速度慢,编辑十一月底便让我完结了,但是我想尽可能把这个故事写完,硬生生多写了一个月。 勉勉强强算是完了,被催完啦。 【虽说争权没办法写完整,但感情线算是基本完整了……】 我爱姜姜,想给予她真正的灵魂,想认真把她写完。(当然了,本书的每一个女孩子我都爱啦~) 过去的经历,现在的遭遇,还是未来的迷茫,成就了一个完整的姜问钰。 姜问钰有专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有只为自己开创的未来。 她有冲破一切重塑自我的勇气,有隐藏内心深处不被人发觉的悲凉,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首先我们心如死灰,然后我们努力去面对。 我们只是来体验人生的,不需要证明什么。 我想愉快地活着,尽情享受人生。 关于谈殊,大至是因为‘人的一生都在寻找答案’,然后坚定守护着自己的答案。 对于谈殊来说,姜问钰就是那个答案。 为她死,为她活; 为她当刀,为她种花; 为她权倾朝野,为她恣意江湖。 为了姜问钰,谈殊所向披靡。 命运起伏,生命不息。 - 当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时,不妨出去走走看看,看看太阳、看看月亮、看看路边流浪的小狗、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看破败不堪的角落…… 活着的你,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 时间不会带走一切,但会带来新的希望。 我想在你心上种一朵花。 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一朵希望之花、勇敢之花、坚韧之花、从容之花…… 这朵花可以是向日葵、玫瑰、月季,也可以是食人花、菜花、有钱花(我的梦想之花)…… 也不一定是花。 种棵树也可以,一棵扎根生长的大树; 种棵草也可以,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草。 愿你有颗强大的心脏。 - \/划重点\/ 姜姜(姜问钰)人设思路来源《黑白色》麻园诗人的歌,很好听,推荐大家去听。 会开始动笔,大概是因为这首歌,也因为觉得女孩子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可爱的存在。 我喜欢‘爱完整的你,也爱破碎的你’、精神共鸣,灵魂彼此呼应碰撞,灵魂交融的爱情,喜欢女孩子互帮互助互相救赎,不喜欢雌竞,不喜欢硬配对的感情,虽然到现在,我已经没有把这种想法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虽然也没几个评论啦。 很多时候订阅都是为零,收藏也在逐日递减。 每天码字都不想码字,一是写不下去、二是没有精力,这时我就会看看订阅,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这本书,我就有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有时候不需要很多人,只需要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谈殊能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姜问钰活下去; 除了她自己,姜问钰也只会无条件信任谈殊。 他们都是彼此的‘一个人’,这便是我理解的救赎。 而看到此书的你,是让我写完这本书的‘一个人’。 网络那头美好的你,是我的救赎哦。 所以请你好好珍惜自己! (不然,小心我半夜溜进你梦里,扮鬼恐吓你,哈哈哈哈开玩笑啦~) - -q&a- 【psss:第87章姜姜那句‘我只要世上最好的’,意思是,当你学会珍惜自己时,你就是世上最好的。】 【psss:第92章姜姜那句‘爱情是大忌’,原因:爱情是不可控的(指路第86章),而姜姜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指路第73章)】 -写个好笑的- 【此书最大的特点,死者:男】 ……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感谢! 诚挚感谢一直支持(or曾经支持过)此书的小伙伴,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因为有你们在,才有了我坚持写完的动力。 (说得有点多了,语无伦次了,收住。) 最后的最后。 祝愿各位来路一番风顺。 愿你百无禁忌, 愿你所向披靡。 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万夫莫敌! (除了让我嫁给你外,什么都可以想哦) (不要脸jpg) (耍赖皮jpg) (扮鬼脸jpg) (傲娇jpg) (再见jpg) _ (结尾再笑一个) 我想送你一朵花 _ (开头先笑一个) (ps:伸手不打笑脸人) 写了点自己想写的东西~ - 这本书成绩不好,质量平平,追更和评论人也很少,更新速度慢,编辑十一月底便让我完结了,但是我想尽可能把这个故事写完,硬生生多写了一个月。 勉勉强强算是完了,被催完啦。 【虽说争权没办法写完整,但感情线算是基本完整了……】 我爱姜姜,想给予她真正的灵魂,想认真把她写完。(当然了,本书的每一个女孩子我都爱啦~) 过去的经历,现在的遭遇,还是未来的迷茫,成就了一个完整的姜问钰。 姜问钰有专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有只为自己开创的未来。 她有冲破一切重塑自我的勇气,有隐藏内心深处不被人发觉的悲凉,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首先我们心如死灰,然后我们努力去面对。 我们只是来体验人生的,不需要证明什么。 我想愉快地活着,尽情享受人生。 关于谈殊,大至是因为‘人的一生都在寻找答案’,然后坚定守护着自己的答案。 对于谈殊来说,姜问钰就是那个答案。 为她死,为她活; 为她当刀,为她种花; 为她权倾朝野,为她恣意江湖。 为了姜问钰,谈殊所向披靡。 命运起伏,生命不息。 - 当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时,不妨出去走走看看,看看太阳、看看月亮、看看路边流浪的小狗、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看破败不堪的角落…… 活着的你,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勇气。 时间不会带走一切,但会带来新的希望。 我想在你心上种一朵花。 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一朵希望之花、勇敢之花、坚韧之花、从容之花…… 这朵花可以是向日葵、玫瑰、月季,也可以是食人花、菜花、有钱花(我的梦想之花)…… 也不一定是花。 种棵树也可以,一棵扎根生长的大树; 种棵草也可以,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草。 愿你有颗强大的心脏。 - \/划重点\/ 姜姜(姜问钰)人设思路来源《黑白色》麻园诗人的歌,很好听,推荐大家去听。 会开始动笔,大概是因为这首歌,也因为觉得女孩子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可爱的存在。 我喜欢‘爱完整的你,也爱破碎的你’、精神共鸣,灵魂彼此呼应碰撞,灵魂交融的爱情,喜欢女孩子互帮互助互相救赎,不喜欢雌竞,不喜欢硬配对的感情,虽然到现在,我已经没有把这种想法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虽然也没几个评论啦。 很多时候订阅都是为零,收藏也在逐日递减。 每天码字都不想码字,一是写不下去、二是没有精力,这时我就会看看订阅,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看这本书,我就有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有时候不需要很多人,只需要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 谈殊能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姜问钰活下去; 除了她自己,姜问钰也只会无条件信任谈殊。 他们都是彼此的‘一个人’,这便是我理解的救赎。 而看到此书的你,是让我写完这本书的‘一个人’。 网络那头美好的你,是我的救赎哦。 所以请你好好珍惜自己! (不然,小心我半夜溜进你梦里,扮鬼恐吓你,哈哈哈哈开玩笑啦~) - -q&a- 【psss:第87章姜姜那句‘我只要世上最好的’,意思是,当你学会珍惜自己时,你就是世上最好的。】 【psss:第92章姜姜那句‘爱情是大忌’,原因:爱情是不可控的(指路第86章),而姜姜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指路第73章)】 -写个好笑的- 【此书最大的特点,死者:男】 ……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感谢! 诚挚感谢一直支持(or曾经支持过)此书的小伙伴,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因为有你们在,才有了我坚持写完的动力。 (说得有点多了,语无伦次了,收住。) 最后的最后。 祝愿各位来路一番风顺。 愿你百无禁忌, 愿你所向披靡。 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万夫莫敌! (除了让我嫁给你外,什么都可以想哦) (不要脸jpg) (耍赖皮jpg) (扮鬼脸jpg) (傲娇jpg) (再见jpg) _ (结尾再笑一个) 第99章 番外:我们成亲吧 姜问钰跟谈殊去边塞见武侯爷和谈燕。 临门一脚。 姜问钰慢腾腾问道:“世子,武侯爷人怎么样?” 谈殊道:“阴晴不定。” “……比世子还凶吗?”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姜问钰:“我很凶?” 姜问钰点点头。 谈殊问:“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很多时候。”姜问钰不假思索道。 谈殊面无表情盯着她。 “现在也很凶。”姜问钰立即道。 谈殊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父亲他刀子脸豆腐心,你别担心,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姜问钰有一张舌灿生花的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根本不担心。 再说了,武侯爷不喜欢她。 她还不喜欢武侯爷呢。 四面军号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城池荒凉。武侯爷常年驻扎在边塞大漠,在营地边境守着。 谈殊跟姜问钰打完招呼。 谈燕一家四口目瞪口呆盯着他们。 兄长谈燕,长嫂安娆,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安娆拽住谈燕的衣袖,小声嘟囔道:“长妄不是出家了吗?他何时还俗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姜问钰和谈殊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 姜问钰闻言,扑哧就笑出了声。 谈殊睨她一眼:“好笑吗?” 姜问钰立即摇头,但还是想笑,只能捂住嘴憋笑了。 谈燕跟安娆不知说了什么,安娆带着孩子走了。 谈殊双手抱臂,懒洋洋道:“俗话说得好,丑兄长也得见漂亮弟媳。” “世子。”姜问钰扯了扯谈殊的衣袖。 谈殊又道:“暂时还不是弟媳。” 谈燕无视不可一世的胞弟,目光打量姜问钰一番,神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了。 这小姑娘温顺软和,没有攻击性,小小一个,肯定不是自愿跟长妄在一起的! “姜姑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若是你不愿意,武侯府定然不允许有人强求你。” “没有人强求我。”姜问钰乖巧笑道,“游历四方,恰好途径此处,便想着拜访一下。” 谈燕一点也不顾虑谈殊还站在一旁,直接道:“长妄已然皈依佛门,确实不会强求人,但可能会坑骗,终身大事,得谨慎。” 这话一是说给谈殊听的,二是谈燕觉着姜问钰看起来太单纯了,拐弯抹角的话她可能听不懂。 姜问钰终于知晓为何谈殊说他家人不可能会不喜欢她的了。 合着他们都默认谈殊出家了。 “世子你做了什么?”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懒声道:“什么也没做。” 谈殊从小到大除了在江湖、沙场两回混外,大多时候都跟宏光方丈在寺庙里待着。 此事说来说去,都是萧元颂惹的祸。 谈殊的名声有大部分是被萧元颂搞坏的。 萧元颂四处宣扬,长妄兄出家当高僧,要成仙了! 长妄兄吃人,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小孩,就没有他不吃的! 谈殊跟谈燕去军营找武侯爷,姜问钰留在房子跟安娆百无聊赖地做糕点。 安娆欲言又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姜姑娘你跟娆姐姐说,你跟长妄有没有夫妻之实?” 谈燕他们还是担心谈殊祸害良家小姑娘。 总感觉乖巧无害的姜问钰,被凶戾恶劣的谈殊骗了。 不然哪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会闯江湖吃苦啊。 不是被谈殊坑骗,就是被胁迫了! 姜问钰抬眼看安娆,觉得她的表情更像是问‘谈殊是不是在逼迫你’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谈殊手里’。 安娆见单纯可爱的姜问钰沉默,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继续温柔道: “别担心,就是姊妹闺房话,若是长妄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说。” “没有。”姜问钰笑着摇头。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然没有吗? 姜问钰看穿安娆的惊讶,甜声道:“世子他有分寸,不会逾越的。” 安娆第一反应是,谈殊说不定早就出家做和尚了,姜问钰是带回来糊弄武侯爷的。 可谈殊看姜问钰的眼神属实又谈不上清白。 “你们不是奉子成婚,也不是长妄迫害你?” 姜问钰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不想成亲? 安娆微怔,问道:“不喜欢长妄吗?” “喜欢的。只是我想先去看看四方天地。” “天地如此大,你打算看多久,要是看不完,你和长妄就不打算成亲了?看一辈子天地?” 姜问钰眉眼弯弯道:“不知道。这个是要看时机的。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有可能明日就想和世子成亲了呢。” 安娆忧虑道:“若是期间长妄跑了呢……”瞧上别人了呢?出家了呢? “那就把他腿打断,丢海里喂鱼。”姜问钰说得一脸轻松。 安娆一愣:“姜姑娘真会开玩笑啊。” 姜问钰笑而不语。 - 在边塞待了近两月,姜问钰和谈殊前往南疆一带。 东方家的府邸恰好在南疆一带,姜问钰便跟东方权见了一面。 司空家已然易主,改为石家,现在由石英在管,姜问钰偶尔也得清闲。 “这小半年我深入民间、游历四方,经历过边塞艰苦、山匪打劫、水患赈灾、冤假错案,算是明白了为何武侯爷和世子如此得军心。”姜问钰不紧不慢道,“世子这人,平日虽懒散傲慢,觉得世间一切跟他没关系,但他遇到成群悍匪作乱还是会出手,全神贯注、浑身带着锋利的锐气,凶残又暴戾。” “谈殊确实杀伐果断,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东方权沉思道,“不过他不是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也不是一个会怜惜别人的人。” 姜问钰说:“这个我知道。” “看人你会,但有些事情你应该不知道。你手里的笛子是侯夫人生前亲手给谈殊做的,这支笛子陪着谈殊闯江湖、上战场十余年,它对谈殊的意义非凡,对追随谈殊的人,比如萧元颂他们来说,这支笛子是可以当做神仙摩拜的存在。”东方权笑了笑,“谈殊还想着把北都国打下来给你,他当真是疯得不行。不过,他确实做到了,只是你不需要而已。”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面,缓慢地眨了眨眼睫。 “为你规划,为你寻退路。为你权倾朝野,为你恣意江湖。为你发疯,为你沉静。”东方权活动了下脖子,偏头看面容恬静的少女,挑眉问,“你当真没给谈殊下什么迷惑心智的蛊吗?” 姜问钰微笑道:“要真有能迷惑心智的蛊,我第一个先给你试。” 东方权:“……” 大多数人喜欢姜问钰可能是因为白紫和陆湛,也可能是因为她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还可能是因为她毫无漏洞的伪装。 但绝不会是因为真正的姜问钰。 真实的姜问钰让人敬畏,让人害怕。 谈殊这种冷情冷心、桀骜不驯的人,知道了姜问钰的真面目,为何还会如此喜欢她? 东方权始终想不明白。 同样,他也想不明白姜问钰喜欢谈殊什么。 安静片刻。 东方权沉吟道:“我觉得你不是会因为别人的无条件付出,就感动不已而喜欢上对方的人。” 姜问钰点头:“我确实不是这类人。” 东方权好奇问:“所以,你为何会喜欢谈殊?” 姜问钰说:“因为他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人比我自己还珍视我。” 东方权听得一怔。 姜问钰侧首看他,乌黑杏眸洇着笑意:“如果世上有人比世子珍视我,请告诉我,届时,我自然会抛弃他的。” 东方权在心底里琢磨她的话。 珍视,珍惜而重视。 不只是普通的男女之情。 东方权望着姜问钰少顷,突然别扭道:“其实,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知道啊。” 东方权苦笑了下:“你就不能装作惊讶一下吗?毕竟是死敌变朋友。” “我还知道你喜欢璇姐姐。” “……” “原来你喜欢璇姐姐这种端庄大方,漂亮纯良的人啊。” “你也知道,我是个讨人嫌,只有陆璇不会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对我好。陆璇如此独特,我没办法不喜欢。” 东方权暗自一哂。 很多人都是表里不一,只有陆璇里外都一样,纯良聪颖,恪守信念,很多人经历了黑暗的事情都会变,比如东方权。 而陆璇无论过去多久,都跟初见时一样美好。 东方权回过神,不解问道:“我利用你对付祝离枫,你为何……” 姜问钰道:“因为东方老爷子。” 东方权笑了下:“你说谈殊比你自己还珍视你,其实,你珍视谈殊也比珍视自己还要多。” 涉及谈殊时,姜问钰毫不犹豫地对东方权动手。 但涉及她自己时,姜问钰却可以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原谅东方权。 姜问钰:“对啊。这就是我愿意跟世子在一起的原因。” 东方权:“怎么说?” “喜欢不一定珍视。”姜问钰慢条斯理道,“就拿你跟璇姐姐来说,你和璇姐姐互相喜欢,但是璇姐姐珍视你,你不珍视璇姐姐,你们就没在一起呀。” 东方权:“……” 谢谢,虽然很容易听懂,但还是不要举例了。 离开北都国的那段时间,姜问钰虽然不信谈殊,却还是会承诺解决完恩仇就回去找他。 姜问钰不在的那段时间,谈殊虽然知道她不需要他,却也没有想过放弃姜问钰。 谈殊压抑本性,没第一时间追上,是重视姜问钰的决定。 世上没有人比谈殊更珍视姜问钰,也没有人比姜问钰更珍视谈殊。 彼此珍视的他们,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在一起了。 “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也互相珍视,”东方权疑惑道,“你为何还不同意和谈殊成婚?” 三媒六聘,成婚要准备的各种事宜,谈殊早就备好了,就差姜问钰点头了。 姜问钰仰头望向天际的日光,刺眼的光让她不由地眯起眼:“不知道,总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哪一点?”东方权追问。 姜问钰道:“说不清楚。” “小时候白紫姑姑告诉我们,一朵花一生有两个花期。一个花期是它开花的时候,另一个花期是遇到懂得欣赏它的人的时候。” 东方权不疾不徐道:“第一个花期是心动,心动是心脏与生俱来的本能。第二个花期是珍视,珍视是灵魂深处的呼唤。” 日光漫过少女的眉眼,本还在聆听,抬眸的一瞬,她忽而笑道:“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我听见了心脏与灵魂共鸣。” 东方权还没咂摸出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姜问钰起身,步伐轻快地从阶梯跳下去,而她去的方向是—— 东方权举目远望。 瞧见了逆光走来的男人。 少女高兴地奔跑,迎着光,挟着风,发带飞舞,裙摆摇曳,仿佛话本里灵动活泼的仙子。 无论过去多久,谈殊每次看见姜问钰双目注视着自己,朝他小跑而来,心跳总是会不自觉加快。 每多看一眼,心中对她的贪婪就多一点。 难以割舍,无法抗拒。 她轻而易举地渗进他生命的每一处。 谈殊伸出双臂护住姜问钰,以免她站不稳,摔伤了。 “怎么不坐在那里等我?” 姜问钰扬首,杏眸闪着光,神采奕奕道:“想快点见到世子。” 东方权坐在台阶上,看见这一幕,觉得既惊艳又不可思议。 白琼有笑得这么轻松热烈过吗? 好像没有。 东方权从前认为谈殊是世间最锐利的一把剑,无人可敌其锋芒,万分难得。 现在他忽然觉得,更难得的是姜问钰。 因为谈殊可求,而姜问钰可遇不可求。 谈殊抬眸望去,隔空与东方权对视,后者露出贱兮兮的笑容,跟他打招呼。 谈殊收回视线,低头看姜问钰:“你跟东方权也是两小无猜?” 姜问钰大方笑道:“我跟你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她跟他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谈殊轻挑眼尾:“你可得把这话记牢了。” 姜问钰嗯嗯点头。 两人走回去的路上,风吹拂而过,梨花如飘香白雪,簌簌飞动,于空中飘散。 开得洁白大气,清旷美丽的梨花飞进姜问钰的视线,让她止住了步伐。 谈殊回过头,发现姜问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她不想走路了。 “说。”谈殊黑眸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看姜问钰,“这次我能获得背你的荣幸,还是抱你的荣幸。” 道路两旁种植了无数花树,谈殊站着的位置身侧有一株繁茂的梨花树,春风吹得他几缕墨发飞扬。在与姜问钰目光相接时,有些许花瓣缓慢坠落在谈殊肩膀上。 暖风平静,心却如擂鼓。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一会,忽然笑容明媚道: “谈殊,我们成亲。” 第99章 番外:我们成亲吧 姜问钰跟谈殊去边塞见武侯爷和谈燕。 临门一脚。 姜问钰慢腾腾问道:“世子,武侯爷人怎么样?” 谈殊道:“阴晴不定。” “……比世子还凶吗?” 谈殊好整以暇看着姜问钰:“我很凶?” 姜问钰点点头。 谈殊问:“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很多时候。”姜问钰不假思索道。 谈殊面无表情盯着她。 “现在也很凶。”姜问钰立即道。 谈殊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父亲他刀子脸豆腐心,你别担心,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姜问钰有一张舌灿生花的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根本不担心。 再说了,武侯爷不喜欢她。 她还不喜欢武侯爷呢。 四面军号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城池荒凉。武侯爷常年驻扎在边塞大漠,在营地边境守着。 谈殊跟姜问钰打完招呼。 谈燕一家四口目瞪口呆盯着他们。 兄长谈燕,长嫂安娆,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安娆拽住谈燕的衣袖,小声嘟囔道:“长妄不是出家了吗?他何时还俗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姜问钰和谈殊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 姜问钰闻言,扑哧就笑出了声。 谈殊睨她一眼:“好笑吗?” 姜问钰立即摇头,但还是想笑,只能捂住嘴憋笑了。 谈燕跟安娆不知说了什么,安娆带着孩子走了。 谈殊双手抱臂,懒洋洋道:“俗话说得好,丑兄长也得见漂亮弟媳。” “世子。”姜问钰扯了扯谈殊的衣袖。 谈殊又道:“暂时还不是弟媳。” 谈燕无视不可一世的胞弟,目光打量姜问钰一番,神色肉眼可见变得凝重了。 这小姑娘温顺软和,没有攻击性,小小一个,肯定不是自愿跟长妄在一起的! “姜姑娘,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若是你不愿意,武侯府定然不允许有人强求你。” “没有人强求我。”姜问钰乖巧笑道,“游历四方,恰好途径此处,便想着拜访一下。” 谈燕一点也不顾虑谈殊还站在一旁,直接道:“长妄已然皈依佛门,确实不会强求人,但可能会坑骗,终身大事,得谨慎。” 这话一是说给谈殊听的,二是谈燕觉着姜问钰看起来太单纯了,拐弯抹角的话她可能听不懂。 姜问钰终于知晓为何谈殊说他家人不可能会不喜欢她的了。 合着他们都默认谈殊出家了。 “世子你做了什么?”姜问钰好奇道。 谈殊懒声道:“什么也没做。” 谈殊从小到大除了在江湖、沙场两回混外,大多时候都跟宏光方丈在寺庙里待着。 此事说来说去,都是萧元颂惹的祸。 谈殊的名声有大部分是被萧元颂搞坏的。 萧元颂四处宣扬,长妄兄出家当高僧,要成仙了! 长妄兄吃人,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小孩,就没有他不吃的! 谈殊跟谈燕去军营找武侯爷,姜问钰留在房子跟安娆百无聊赖地做糕点。 安娆欲言又止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姜姑娘你跟娆姐姐说,你跟长妄有没有夫妻之实?” 谈燕他们还是担心谈殊祸害良家小姑娘。 总感觉乖巧无害的姜问钰,被凶戾恶劣的谈殊骗了。 不然哪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会闯江湖吃苦啊。 不是被谈殊坑骗,就是被胁迫了! 姜问钰抬眼看安娆,觉得她的表情更像是问‘谈殊是不是在逼迫你’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谈殊手里’。 安娆见单纯可爱的姜问钰沉默,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继续温柔道: “别担心,就是姊妹闺房话,若是长妄欺负你,你可以跟我说说。” “没有。”姜问钰笑着摇头。 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竟然没有吗? 姜问钰看穿安娆的惊讶,甜声道:“世子他有分寸,不会逾越的。” 安娆第一反应是,谈殊说不定早就出家做和尚了,姜问钰是带回来糊弄武侯爷的。 可谈殊看姜问钰的眼神属实又谈不上清白。 “你们不是奉子成婚,也不是长妄迫害你?” 姜问钰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我暂时还不想成亲。” 不想成亲? 安娆微怔,问道:“不喜欢长妄吗?” “喜欢的。只是我想先去看看四方天地。” “天地如此大,你打算看多久,要是看不完,你和长妄就不打算成亲了?看一辈子天地?” 姜问钰眉眼弯弯道:“不知道。这个是要看时机的。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有可能明日就想和世子成亲了呢。” 安娆忧虑道:“若是期间长妄跑了呢……”瞧上别人了呢?出家了呢? “那就把他腿打断,丢海里喂鱼。”姜问钰说得一脸轻松。 安娆一愣:“姜姑娘真会开玩笑啊。” 姜问钰笑而不语。 - 在边塞待了近两月,姜问钰和谈殊前往南疆一带。 东方家的府邸恰好在南疆一带,姜问钰便跟东方权见了一面。 司空家已然易主,改为石家,现在由石英在管,姜问钰偶尔也得清闲。 “这小半年我深入民间、游历四方,经历过边塞艰苦、山匪打劫、水患赈灾、冤假错案,算是明白了为何武侯爷和世子如此得军心。”姜问钰不紧不慢道,“世子这人,平日虽懒散傲慢,觉得世间一切跟他没关系,但他遇到成群悍匪作乱还是会出手,全神贯注、浑身带着锋利的锐气,凶残又暴戾。” “谈殊确实杀伐果断,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东方权沉思道,“不过他不是一个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也不是一个会怜惜别人的人。” 姜问钰说:“这个我知道。” “看人你会,但有些事情你应该不知道。你手里的笛子是侯夫人生前亲手给谈殊做的,这支笛子陪着谈殊闯江湖、上战场十余年,它对谈殊的意义非凡,对追随谈殊的人,比如萧元颂他们来说,这支笛子是可以当做神仙摩拜的存在。”东方权笑了笑,“谈殊还想着把北都国打下来给你,他当真是疯得不行。不过,他确实做到了,只是你不需要而已。” 姜问钰指腹摩挲着笛面,缓慢地眨了眨眼睫。 “为你规划,为你寻退路。为你权倾朝野,为你恣意江湖。为你发疯,为你沉静。”东方权活动了下脖子,偏头看面容恬静的少女,挑眉问,“你当真没给谈殊下什么迷惑心智的蛊吗?” 姜问钰微笑道:“要真有能迷惑心智的蛊,我第一个先给你试。” 东方权:“……” 大多数人喜欢姜问钰可能是因为白紫和陆湛,也可能是因为她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还可能是因为她毫无漏洞的伪装。 但绝不会是因为真正的姜问钰。 真实的姜问钰让人敬畏,让人害怕。 谈殊这种冷情冷心、桀骜不驯的人,知道了姜问钰的真面目,为何还会如此喜欢她? 东方权始终想不明白。 同样,他也想不明白姜问钰喜欢谈殊什么。 安静片刻。 东方权沉吟道:“我觉得你不是会因为别人的无条件付出,就感动不已而喜欢上对方的人。” 姜问钰点头:“我确实不是这类人。” 东方权好奇问:“所以,你为何会喜欢谈殊?” 姜问钰说:“因为他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人比我自己还珍视我。” 东方权听得一怔。 姜问钰侧首看他,乌黑杏眸洇着笑意:“如果世上有人比世子珍视我,请告诉我,届时,我自然会抛弃他的。” 东方权在心底里琢磨她的话。 珍视,珍惜而重视。 不只是普通的男女之情。 东方权望着姜问钰少顷,突然别扭道:“其实,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知道啊。” 东方权苦笑了下:“你就不能装作惊讶一下吗?毕竟是死敌变朋友。” “我还知道你喜欢璇姐姐。” “……” “原来你喜欢璇姐姐这种端庄大方,漂亮纯良的人啊。” “你也知道,我是个讨人嫌,只有陆璇不会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对我好。陆璇如此独特,我没办法不喜欢。” 东方权暗自一哂。 很多人都是表里不一,只有陆璇里外都一样,纯良聪颖,恪守信念,很多人经历了黑暗的事情都会变,比如东方权。 而陆璇无论过去多久,都跟初见时一样美好。 东方权回过神,不解问道:“我利用你对付祝离枫,你为何……” 姜问钰道:“因为东方老爷子。” 东方权笑了下:“你说谈殊比你自己还珍视你,其实,你珍视谈殊也比珍视自己还要多。” 涉及谈殊时,姜问钰毫不犹豫地对东方权动手。 但涉及她自己时,姜问钰却可以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原谅东方权。 姜问钰:“对啊。这就是我愿意跟世子在一起的原因。” 东方权:“怎么说?” “喜欢不一定珍视。”姜问钰慢条斯理道,“就拿你跟璇姐姐来说,你和璇姐姐互相喜欢,但是璇姐姐珍视你,你不珍视璇姐姐,你们就没在一起呀。” 东方权:“……” 谢谢,虽然很容易听懂,但还是不要举例了。 离开北都国的那段时间,姜问钰虽然不信谈殊,却还是会承诺解决完恩仇就回去找他。 姜问钰不在的那段时间,谈殊虽然知道她不需要他,却也没有想过放弃姜问钰。 谈殊压抑本性,没第一时间追上,是重视姜问钰的决定。 世上没有人比谈殊更珍视姜问钰,也没有人比姜问钰更珍视谈殊。 彼此珍视的他们,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在一起了。 “既然你们互相喜欢,也互相珍视,”东方权疑惑道,“你为何还不同意和谈殊成婚?” 三媒六聘,成婚要准备的各种事宜,谈殊早就备好了,就差姜问钰点头了。 姜问钰仰头望向天际的日光,刺眼的光让她不由地眯起眼:“不知道,总感觉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哪一点?”东方权追问。 姜问钰道:“说不清楚。” “小时候白紫姑姑告诉我们,一朵花一生有两个花期。一个花期是它开花的时候,另一个花期是遇到懂得欣赏它的人的时候。” 东方权不疾不徐道:“第一个花期是心动,心动是心脏与生俱来的本能。第二个花期是珍视,珍视是灵魂深处的呼唤。” 日光漫过少女的眉眼,本还在聆听,抬眸的一瞬,她忽而笑道:“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我听见了心脏与灵魂共鸣。” 东方权还没咂摸出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姜问钰起身,步伐轻快地从阶梯跳下去,而她去的方向是—— 东方权举目远望。 瞧见了逆光走来的男人。 少女高兴地奔跑,迎着光,挟着风,发带飞舞,裙摆摇曳,仿佛话本里灵动活泼的仙子。 无论过去多久,谈殊每次看见姜问钰双目注视着自己,朝他小跑而来,心跳总是会不自觉加快。 每多看一眼,心中对她的贪婪就多一点。 难以割舍,无法抗拒。 她轻而易举地渗进他生命的每一处。 谈殊伸出双臂护住姜问钰,以免她站不稳,摔伤了。 “怎么不坐在那里等我?” 姜问钰扬首,杏眸闪着光,神采奕奕道:“想快点见到世子。” 东方权坐在台阶上,看见这一幕,觉得既惊艳又不可思议。 白琼有笑得这么轻松热烈过吗? 好像没有。 东方权从前认为谈殊是世间最锐利的一把剑,无人可敌其锋芒,万分难得。 现在他忽然觉得,更难得的是姜问钰。 因为谈殊可求,而姜问钰可遇不可求。 谈殊抬眸望去,隔空与东方权对视,后者露出贱兮兮的笑容,跟他打招呼。 谈殊收回视线,低头看姜问钰:“你跟东方权也是两小无猜?” 姜问钰大方笑道:“我跟你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她跟他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谈殊轻挑眼尾:“你可得把这话记牢了。” 姜问钰嗯嗯点头。 两人走回去的路上,风吹拂而过,梨花如飘香白雪,簌簌飞动,于空中飘散。 开得洁白大气,清旷美丽的梨花飞进姜问钰的视线,让她止住了步伐。 谈殊回过头,发现姜问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她不想走路了。 “说。”谈殊黑眸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看姜问钰,“这次我能获得背你的荣幸,还是抱你的荣幸。” 道路两旁种植了无数花树,谈殊站着的位置身侧有一株繁茂的梨花树,春风吹得他几缕墨发飞扬。在与姜问钰目光相接时,有些许花瓣缓慢坠落在谈殊肩膀上。 暖风平静,心却如擂鼓。 姜问钰注视着谈殊一会,忽然笑容明媚道: “谈殊,我们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