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当魔王的?》 第1章 又升天了一个 如果说穿越是开启人生新航程的话,那么魂归故里理应是这段航程的终点。 如果说穿越是攀爬人生高峰的话,那么成为世尊强者理应是这次攀登的巅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如果一个人穿越后既成为强者又幸运地回到穿越前的世界,那么再把他拽回来,总归是有点不礼貌的。 何常睁开紧闭的双眼,眼前的世界仍旧没有改变。 风中裹挟着灵气,山峰直戳云霄,紫金色的日轮照耀大地。 这是他「再穿越」以来的两周内,第七千零一次闭眼再睁开,世界岿然不变。 他非常失望。 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倦了,累了,躺倒后闭上眼睛,决定再给世界一次机会。 这时候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大人,你十分看好的兄弟俩终于打起来啦!” “来嘞!” 何常欣喜若狂,如疯兔般直窜出去。 …… 腥红的雨幕落下。 茂密的林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死气,压抑的空气如同胶水般凝固,不知何时,连叶片摩擦的沙沙声也消失了。 腐蚀潮湿的泥土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腥红的液体从中流出,缓缓汇聚成一条溪流。 溪流越聚越多,因滚烫而升腾起缕缕轻烟,与天上的雨水相连,仿若一席倒垂的腥红幕帘。 不像是天在下雨,倒像是血水淋向云端。 溪流终有尽头,这条红色小溪的终点处,两个精疲力尽的少年相互扶持着站立,倚靠在一棵较为粗壮的大树上。 较为年长的少年喘着粗气,右手的五根手指用力抓紧胸口的破洞,鲜血沿着他发白的指节淌出。 “快……快走,闻儿,我可能……可能出不去了……” “不!” 年幼的少年扑在他「哥哥」的身体上,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打湿了他的脸庞。 他把脸埋在哥哥的胸膛上,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凄厉的哭嚎声从这个少年的体内传出。 “抱歉……答应你的,我……我可能做不到了……” “不!你别说了!”年幼的少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住眼前的躯体。 “闻儿,答应我……你要好好,好好活下去……” 哥哥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很快僵住了嘴角。 雨水的洗礼下,这位年长兄弟体内的生命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他的嘴唇霎那间变得雪白。 “我会的。” 「弟弟」抽动的肩膀忽然如同按下暂停键停止了,他抬起头,眼中竟然带有一丝笑意。 哥哥失神地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把匕首。 匕首的末端挂着一根粗糙的坠子,两个用粗糙木牌刻成的兄弟俩半身像被血水浸透。 弟弟七岁生日时,自己送他的礼物。 “为……什么?”哥哥努力从嘴角挤出一句话来。 弟弟像变了一个人,脸上的悲戚转瞬不见,换上了一张带有几分阴狠又几分癫狂的脸。 他冒着雨,踩着血色溪流,脚步飞扬。 像是大仇得报,像是沉冤得雪,弟弟手舞足蹈起来。 “为什么?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弟弟停下舞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哥哥,“你杀了我的全家,以为修改我的记忆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六年!六年!” 哥哥心底一阵苦涩:“你听我说……” “我不听!” 弟弟踏步上前,带着狰狞的小脸靠近,一脚踹在了哥哥胸前的匕首上,把刀尖再度往他的体内扎进几分。 哥哥一口温热的血吐到胸前,努力让自己的话语足够清晰:“你听我说,我们魔人其实……” 一个带有一丝温热的身体扑进了怀里,哥哥那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那个爱撒娇怕打雷的弟弟又回来了,钻进被子又要挤在他的怀里才能睡着。 可这次他的身体急速失温,无法再给弟弟一个温暖的怀抱。 弟弟凑在哥哥的耳旁低语着:“想不到?我能够破解被修改的记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哥哥没有提问。 弟弟继续回答。 “因为我是「主角」!我可以抵御你的能力!你知道一开始我有多痛恨自己的力量,我宁愿被你修改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把你当做这世上唯一的好哥哥。” “可我不行!你是坏哥哥,我也是这世上唯一记得你罪孽的坏弟弟!杀了你,替死去的家人报仇,是我活着唯一的目标!” 寂静到只剩雨水的林子里,只剩下弟弟稚嫩却癫狂的嗓音在不停回荡。 长期的隐忍和装疯作傻令他的理智脆弱得比琴弦更加纤薄,此时这根「琴弦」断裂,他也彻底迈入了癫狂之中。 他的哥哥已经死了,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如同落在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上。 哥哥死前总想说点什么,可他弟弟始终不肯听。 而弟弟絮絮叨叨半天,才发现自己唯一的听众早已离开。 他顿时变得急躁起来,对着哥哥又踢又咬。 这时,某一处的草丛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 弟弟警觉地回头,反手拔出了哥哥胸口的匕首,带出了最后的一抹鲜血。 “谁!谁在那!”弟弟拎着匕首快步接近。 在匕首划断草丛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中跃出,迎面贴向弟弟,短瞬间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弟弟心中警铃大作,一边挥动匕首一边退后,与敌人保持安全距离。 黑影第一次攻击落空,落地后释放出一道黑色的法术,法术脱离他的手指后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网,朝着弟弟铺盖下来。 哗! 匕首的寒光一闪,看似缥缈的黑网真的被切割开来,还未落地就已经化作烟雾散开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对任何法术完全免疫,你根本伤不了我。”面对不明来历的敌人,弟弟显得毫不慌张,游刃有余地微笑着。 黑影不由得一愣,伸手朝背后一摸,准备抽出自己的兵器。 弟弟凝目聚神,盯着黑影的右手,等到对方亮出兵器后再判断该采取什么样的攻击方式。 可还没等对方掏出兵器,弟弟的脑颅间忽然响起一声巨响,咣的一下,把他的思绪全都打散了。 他双眼一翻,浑身无力地栽倒。 在天旋地转的视线中,他捕捉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被模糊不清的邪气所笼罩着。 “混蛋,居然搞偷袭……” 弟弟说完这句,彻底地晕了过去。 见弟弟倒下,一直把手伸到背后做假动作的黑影才抽回手,他手里只是一把油纸伞,撑开后走到被邪气环绕的身影旁边,撑出一片晴空。 “大人,搞定了吗?”撑伞的黑影问道。 被称作大人的身影蹲下去,拍了拍弟弟的脸,嘟囔了一句:“下手轻了,没办法,还得再补一棍。” 说完,他拎起手里的东西。 如果弟弟此时醒着,一定会认出他手里的家伙。 那是一根通体银白色的棍子,不知用何种材料打造,质地坚实沉重,拥有流线外形,头粗柄细,光滑的棍身反射着阴冷的光泽。 一根现代才有的棒球棍。 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玄幻世界中。 自命不凡的弟弟声称可以免疫所有的法术,但棒球棍是结结实实的物理手段。 “什么坏哥哥坏弟弟的,这么中二你不要命啦?” 说完,对着弟弟的脑壳,又是重重的一棍砸下去。 砸完之后,持棍的人松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没有意料中的血腥场景,弟弟的身躯被乳白色的光芒包裹着,那阵光芒从他的体内发散出来,又在头顶的部位汇聚。 仿佛他的身体是一颗藏着明亮光源的蛋壳,刚才那一棍子下去,把光从裂口都泄了出去。 在光芒的照耀下,弟弟的身体变得如薄纸般透明,肌肤淡去,骨骼消融,血脉如同一颗逆生长的树,收回无数分叉,回归源头。 最后弟弟化作一颗光球,浮空而起,升入天际后消失不见了。 “席朗尔,看,又升天了一个。”持棍的人手搭凉棚,嘴里吹着口哨,看着十分愉悦。 “是的,我看到了,何常大人。”撑伞的黑影紧跟着对方的动作,精准地挪动伞面,“这个月您已经把三个人敲上天了。” 腥红的雨兀自持续着。 树根旁一个被血沾染的身体被雨水洗得像一尘不染的雕塑。 第2章 保姆系统 清澈的小溪边,席朗尔和何常在洗刚刚挖土时弄脏的靴子。 从林间出来,雨也跟着停了,水中残余的红色如同被疾风撕裂的丝带般慢慢溶解在清冽的溪流中。 席朗尔收起油纸伞,蹲在岸边,又从腰间取出一只圆头刷,卖力地擦拭自己的靴子。 他见一旁的何常动作缓慢,洗了半天仍是一只靴子半只泥,主动说道:“大人,我帮你洗。” “不用。” 他伸过去的手并没有得到何常的热情回应,反而像是躲瘟神般快速挪动几下屁股,拉开了距离。 席朗尔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释怀了。 这两周以来,魔王大人总与席朗尔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已经习惯了。 相比之前,大人已经好太多了。 转变也是在两周前发生的,某次魔王大人上完厕所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语气偏弱,态度偏软,面容祥和,气势内敛,威压也不似往日针刺般的侵略性,而是平淡地拒人千里之外。 不骂人也不打人,席朗尔最初很不适应。 后来发现何常大人从此不沉迷酗酒赌博,不耽乐莺歌燕舞,不摆架子也不喜怒无常,令席朗尔彻底改观,誓死追随的忠心更加坚定了。 难道真如黎娅所说,便秘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大人原来的性格,维持了八年之久啊…… 拉开一段距离的何常,小心翼翼地朝席朗尔瞄了一眼,确认他身上没有杀气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虽贵为魔王,但此刻却显得担惊受怕。 因为席朗尔的身旁悬浮着旁人看不见、唯有何常能瞧见的五行字。 “主角身份:『灾星』” “实力等级:『灵侍级』” “灾祸关联:『灭世』” “心愿栏:『杀死魔王』(难度★★★)” “温馨小贴士:此子不好处,拔刀斩君主。克上又克下,弑父且弑母。” 何常干瞪眼,颇为无语:“又降了一颗星?难道我又露出破绽了?” 想到这,何常再次挪动屁股,坐得离席朗尔更远了。 被迫带着一个随时要自己命的反贼在身边,何常夜里睡觉都是睁着眼的。 搓洗完一只靴子,何常将它套进光溜溜的脚上,再取下另外一只将鞋底浸在溪水之中。 正在这时,一枚漆黑泛紫的镜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镜框以特殊的材质制成,雕刻成龙飞凤舞的造型,表面流转着冰冷的寒光。 狰狞凶狠的模样好似真物,临到近处仿佛可以听见野兽般的咆哮声。 奇怪的是,镜框能映照辉光,而镜面却黯淡无光,无法倒映出人影,像是蒙着一层紫黑色的轻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见到这面镜子,席朗尔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也挪挪屁股,保持距离。 何常神色如常,镜子是他的随身系统,他笃定席朗尔肯定看不到。 主角的系统如若能被轻易看见,还怎么光明正大地作弊? 黯淡的镜面上先是弹出了一个跳动的音符,紧接着音符向右侧跳动,一行小字如同跟随老师春游的学生般接在音符的身后。 “正在发放奖励……”镜子发出声音,同时镜面上的字也如是写道。 随着紫黑色的光一闪而过,镜子背后突然降下了某样沉重的物体,物体的体积甚至大于镜子本身,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取出来的。 “你看着点啊!” 见从镜子掉落的物体即将落入水里,何常下意识地把敞开的靴子递过去,接住了那件物体。 收回靴子,何常从里面取出了一盏老旧的煤油灯。 “这是「遗物」么?” 手指轻轻摩挲煤油灯的表面,上面遍布着使用痕迹,灯盏的外围已被熏得焦黑,几根被高温烤化的支架歪斜地发挥着微弱的支撑作用。 在黄铜底座的右侧,除了一些指甲的痕迹外,底部还有几个凹凸不平的小坑。 因为「弟弟」被何常送走了,他的「遗物」自然到了何常手里。 端详着手中的物件,何常想象出兄弟俩栖身在一间谷仓中,背靠背靠着这盏煤油灯挨过一个又一个无眠之夜。 何常将煤油灯丢进了布袋中,又偷偷看了一眼席朗尔,他正卖力地擦着靴子,没有看过来这边。 镜子是系统,但它发的奖励可是实体,被席朗尔看见,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凭空多了一台煤油灯。 这是完成「主角飞升」之后的系统奖励,然而何常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想必有人看得出来,何常是一名穿越者。 实际情况只是稍微复杂一点点,何常是一名再穿越者,目标是拯救世界。 所谓再穿越者…… 他原本是地球的一名良好市民,在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见义勇为,结果被一刀捅到了腰子。 腰子被戳穿的那一刻,穿越的大门也随之洞开。 如此套路的开局,却将他接下来的人生也套牢了。 来到这片灵气大陆后,何常得到了长生系统的加持,没什么其他能力,就是能跟王八耗命,陪阎王加班。 倒也没活多久,区区七百年而已。 这期间,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 偶尔出去结识三两国王,打趣道你上一任才撑三十年,太逊了你要好好加油之类的话。 偶尔也收收徒弟,然后放养式教学,借口闭关修炼回后山睡觉,一睡基本都是三十年起步。 偶尔也钓钓鱼,百亩大的湖,钓上来鱼再放生回去,基本里头的每条鱼都被他钓上来七八次,恨不得化作人形扇他一巴掌。 偶尔也种种树,亲眼见证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有几棵不太争气,撑不到百年,何常总是含泪黑发人送枯树人。 一晃过去七百年,最后一觉持续了一百年,出山时发现连皇朝和帝王都换掉了。 新称霸的帝王自称和何常一样同为穿越者,并且研究出了返回现实世界的方法,派人八抬大轿诚意请何常出山叙谈。 后来的情况不太清楚,何常只知道合作很顺利,他成功地回到了现实世界,躺在一条黑黢黢的巷子里。 回来是回来了。 可他的腰子还在流血啊! 结果没过半分钟,何常眼前一黑,系统通知他又死了,再一睁眼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后栽倒,幸好被一个如女人般俊美的阴柔男人救起。 阴柔男人正是席朗尔。 想到这里,何常再次瞥了一眼身旁的席朗尔,多看一眼就觉得压力山大。 这厮长得帅,有一张白皙如羊奶的脸庞,眉目深邃,轮廓分明,浓眉大眼下却偏偏带有一种妖魅般的气质,显得十分阴柔。 最奇怪的是他的脑袋两侧从发梢间伸出两根土黄色的羊角。 站在他旁边,何常像个打杂的,谁是谁大人都不好说。 所谓拯救世界…… 搓完了靴子,何常又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棒球棍,把粗的一头浸在溪水里,冲刷掉上面沾染的红色液体。 何常望着水面,心念一动,棒球棍的详细说明以一种悬浮窗的方式飘到眼前。 “「主角推推棒」:个人专属道具,可长可短,可软可硬,可粗可细,匠心打造,独居神韵,实乃居家修炼必备宝器。” “「使用方法」:当任一主角心愿实现时,即可灌入自身灵气,使用此棒对该主角进行敲打,完成至关重要的一步飞升,使其回归至本应存在的位面之中。 “「温馨小贴士」:醍醐灌顶听说过吗?对,照着天灵盖敲下去,记得大力点。” 在两个时辰前,正是这根棍子把一个谋杀哥哥的弟弟送出了这个世界。 何常叹了口气道:“说白了,就是给主角当保姆呗。” 第3章 魔王何常 何常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独立于地球之外的玄幻世界。 他的第二次穿越,被告知上次更新系统的时候他不在,本应该得到的「一元秒杀系统」无福享受。 虽无福享受,但系统依然仔仔细细为他介绍了一遍系统概要,让他眼馋不止。 “一元秒杀系统分为两个模块,一是战斗模块,你可以花一元钱秒杀任意修为比你低的对手,不必花费任何多余力气。二是商店模块,系统商城每天会刷新一副天材地宝,限时一元秒杀拿下,回馈老用户……” 当何常问它这段讲解有何意义时,系统回他可以望梅止渴,何常听了很想打人。 在毫无意义的讲解过后,系统才正式说明本次穿越何常得到的系统。 「主角一路好走系统」。 何常原本是这片灵气大陆唯一的主角,但在他擅自穿越回现代之后,为了防止世界崩溃,位面裂缝引入了其他穿越者填补主角位置。 只因为引入的主角数目过多,各大主角故事板混合交杂,命运纠缠不断,世界即将走向另一种崩溃局面,天灾病祸接踵而至。 用何常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世界自己步子太大,扯到蛋了,需要何常帮它调整「蛋道」。 于是系统交给何常一根棒球棍,只要时机成熟,下手又快又狠,便能送主角升天,从而拯救世界。 升天只是送主角回到该去的地方而已,不必紧张。 前七百年,他与世无争,顺其自然,爱护花花草草,恨不得与天地同寿。 七百年后,他拎着根莫名其妙的棒子,要去敲二十四个主角的脑袋,恨不得将作死进行到底。 现在敲走了三名,还剩二十一名。 洗完靴子,席朗尔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水珠。 那些水珠竟如同凝结在荷叶上的露水,保持着圆珠的形态,随着席朗尔的拍打,纷纷滚进了溪水之中。 “大人,我们该走了,回去还要上朝呢。” 何常站起来,半条裤子是湿的。 「凝水」是灵气大陆上最为粗浅的法术之一,几乎每个通识灵脉的灵者都能做到,但何常没这本事。 席朗尔见状,走过来手指翻舞,掐出一个简单的咒印:“大人,我帮你烤干裤子。” “不用不用,湿着舒服。”何常连连退开几步。 他怕席朗尔用的不是「烘干」而是「炙烤」,一不留神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席朗尔是他最忠心的部下,何常防他像是防隔壁偷鸡的贼。 “好,大人,我们需要加快脚步回去,原计划三天前我们就该在返程的路上了。” “知道了。” 三天……本来是可以按时完工的。 那个主角弟弟其实在哥哥被人偷袭时,趁机补上一刀就能杀死他。 却偏偏等了三天,直到哥哥杀死所有敌人后,才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算什么?兄弟情深吗?何常想不清楚。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着,不必辨别方向,魔人岛并不大,沿着溪流一路往北,便能找到回「奥楚神殿」的山路。 他们已经离开了林子,周围的景色也由郁郁葱葱的绿色转变成贫瘠荒凉的土黄色。 进山路的旁边有一座规模甚小的村子,其间忙碌的村民正在挖开水渠,排出村中没过路面的淡红积水。 另有村民蒙着白色的头巾,把熬不住的村民用简陋的担架抬出来。 他们头顶的触角或者皮肤表面的鳞片,都说明了他们隶属于魔人族的身份。 连续一个月的「红雨」,冲毁了房屋和土埂,给本就不富裕的家家户户雪上加霜。 如今「弟弟」被何常送走,「红雨灾祸」彻底解决,几名远远望见何常的魔人利落地跪下来,朝着他们二人磕头感谢。 这便是何常本次穿越来的任务,将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主角送走,修复他们带来的飞来横祸,还无辜民众一片平稳安康的生活。 村民在三两声吆喝下,铁锹挖开了厚实的土层,积郁多时的积水汇入溪流,水中的一抹红色被快速冲刷至透明。 这抹红色也是「弟弟」存在于这个地方的最后一丝证明。 如今也消失了。 何常的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悲凉。 但这份悲凉没能持续多久,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常只感到心中空空荡荡,浑然记不起刚才的感受。 他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抬脚往山上走去。 “小席,大殿还有多远?” 何常尽量使自己听起来温和有礼,微调语气,绝不掺杂一丝抱怨之意。 眼前一个弑君主角,他连大喘气都不敢,挂在席朗尔身边的五行短字是如此的刺眼。 “大人,马上就到了。”席朗尔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带路。 他越是表现得谦恭,何常心中越是慌乱。 打量着山路旁的竹林,风声摇曳着竹海,叶片相连可遮天日,真是一块杀人宝地。 “别人开局发条狗装备全靠打,我开局给一个反贼,让我怎么玩?”何常暗暗叫苦。 他盘算着往后的计划,同时也满腹牢骚。 这个世界闯入了二十四名主角,系统连一张地图都不给,这天下之大,叫他如何去寻? 总不能满世界溜达,在街头巷尾找一个有灵光从天灵盖喷射而出的混小子? 然而,事实比想象更为残酷。 哪里需要全世界去找?眼前就有一个啊! “大人,请加紧步伐,我们快到了。”席朗尔的回复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此时再听“大人”这类称呼,直叫何常背脊发凉,生怕下一秒席朗尔阴笑着回头说道「大人,请上前来领死」之类的话语。 古人言「伴君如伴虎」,何常的处境却是「伴臣如伴虎」。 “不如我把王位让给他算了,我不当魔王了,保命要紧。”何常嘀咕着。 想到这里,他似乎找到了高数解题方法般顿感欣喜。 何常斟酌再三后开了口:“那个小席啊,从今以后你就是魔人王……” “到了,大人。”席朗尔突然出声,站定在竹林的出口。 何常断了话头,跟着离开了竹林,远远瞧见一幢巨型的高大建筑矗立在高崖之上。 建筑本体用浑然一体的汉白玉石打造,十六根巨柱撑着这座庞然大物,中空的前厅与巨柱的间隙组合如同一只横躺着的巨兽的肋骨。 宫殿造型颇为古怪,玉石的表面并不规整平坦,更像是白色的骨骼拼凑而成。 在宫殿大门正中,悬着一颗烧焦的黑色骷髅头。 而建筑的背后是万丈悬崖,刺骨冰寒的浪花发出阵阵呼啸摔碎在礁石之上。 “不愧是魔王的地盘,这艺术风格堪称超现实主义。”何常发出感慨。 “大人请进,「众人」在等您。” 第4章 满座哗然 何常面向高大的神殿,虽然自己「当上」魔王也有两周时间,却从来没上过朝,在魔人岛鬼混了大半个月。 想到自己马上要以「魔王」的身份进入大殿面对群臣,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心情。 别紧张,好歹自己是活过七百年的老寿星,小场面,都是小场面,别紧张。 人总是这样,越跟自己说不紧张,只会徒增紧张。 何常刚一抬脚,就被脚边的台阶绊了一下。 这台阶每一级足够半个人这么高,每一步都需要把脚抬到腰部的高度。 “见鬼,这台阶谁设计的?是想靠楼梯把入侵者全绊死吗?”何常暗骂一声。 “大人!”席朗尔眼疾手快,上来搀扶何常。 何常更是眼疾手快,手臂迅速从席朗尔的手中抽出,自己不仅站稳了身形,还急退两步和席朗尔拉开距离。 危险!差点让他得手了! “大人,您……”这份突如其来的疏远,令席朗尔难掩眼中的失落。 “咳咳,”何常轻咳两声,说道:“小席啊……这台阶高得过分,你们平时上殿也挺辛苦的?” 席朗尔愣了愣,一挥手打开一道蔚蓝色的传送门:“没有啊,我们都是走传送门进大殿的。台阶是您用来为难找你的客人,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您忘了吗?” 何常:“……” 不管魂穿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什么秉性,目前看来这个家伙的性子真的是…… 很合我的胃口! “是是是,我险些忘了,咱们快进去。” 席朗尔点点头,跨步走进传送门,眨眼间消失在何常面前。 何常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进入传送门,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的白光闪灭,再看清楚时已是在大殿之中。 “大人,请上座。” 席朗尔躬身行礼,示意何常更上一阶,那里有一把黑曜石打造的魔王之椅,椅背竖长笔直,像是一块石碑。 何常不动声色地坐下,席朗尔则站在比他低一阶的位置,距离相当之近。 毕竟席朗尔他身为副官,自然要守卫在何常左右。 何常坐得笔直,同时把一根银棍藏在屁股后头,以防不备。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何常的右侧扑出,直直冲了过来。 何常反应不及,手里刚刚抓住棍子,只觉得腿上传来了轻盈的质感,仿佛一只小猫窜到了刚回屋瘫在椅子上的主人腿上。 “何常!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同时一股清香飘入鼻尖,柔顺的发丝如细微的绒毛扫过何常的手臂,痒痒之意袭上心头。 “咳!黎娅,不得无礼!”席朗尔轻咳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何常再一细看,原来是一个女孩坐到自己腿上,她笑意盈盈,脸颊带着可爱的婴儿肥,甩着耳边两条白紫色的麻花辫,对何常表示出亲昵的姿态。 何常想起自己前七百年看透人生百态,无非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有组建过家庭,与女人结缘。 坚强的意志之下,是坚守贞洁的七百年。 见女孩如此可爱,何常正要顺势抚摸她的脑袋,却见到她身后一条淡红色的尾巴率先伸了过来,像小狗般在何常面前乖巧地摇了摇。 再一看女孩满脸期待的模样,何常顿了顿,把手越过女孩的头顶,摸了摸她的尾巴。 “啊——” 女孩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令何常吓了一跳,心想大殿这种公共场所,怎么能发出如此不雅的声音。 可他刚往下一巡视,大殿空空荡荡,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落针可闻。 哪里有人? 何常奇道:“小席啊,你说有众人在等我,人呢?” “属下在!” 大殿之下竟有人答应一声,何常瞪着眼睛扫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对方。 “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属下没有装神弄鬼,属下一直都在。” 这时,台阶底部一个趴着的人缓缓直起了身子,由于他后背的服饰太过于接近台阶,又趴在台阶底部,何常还以为他也是台阶的一部分,愣是没看见他。 “你跟个乌龟一样趴在那里作甚?”何常不悦道,“就你一个人?说好的众人呢?” “殿下,属下就叫「仲仁」。” 何常愣了半晌,又扭头去看席朗尔,只见席朗尔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这不是一个谐音梗,他一直说的都是「仲仁」在等您。 席朗尔见何常有些呆滞,贴心地上前两步,凑到何常耳边低语:“您可能忘记了,这位是魔人军第四军「狂魔」的副将军师仲仁,自他历任以来,贡献过不少良计,为我们带来数场胜仗。” “行行,”何常无奈地甩手,对仲仁说道,“你有何事禀报?” “殿下,在那之前,请殿下宽恕属下的逾矩行为。” “行。” “也请殿下对属下的发言宽宏大量。” “好。” “烦请殿下饶恕属下的愚昧之见……” 何常忍无可忍,一拍石椅的扶手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说拉倒!” 仲仁浑身如过电般一颤,不知所措地抬头,他不敢直视何常,而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去了席朗尔。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往常都走的流程,怎么今日惹魔王生气了?后面还有二十句呢,还念不念了? 席朗尔见怪不怪,对着台下的仲仁说道:“你直接说。” 仲仁再次如乌龟般趴在地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属下斗胆为副将传一句逾越之言,第四军副将马格申请魔王赐号,组建第五军,任其为主将,即刻启程西渡为魔人谋生机之道。” 这话听来大为不敬,一个军场副将,竟敢公然越过自家主将上报魔王,申请一个新的部队番号,从此和自家主将平起平坐。 有如此忤逆之心,任何军场国度都容不下他。 难怪仲仁说话之前要叠这么多层安全声明,搞不好就是一个杀头的罪过。 但何常眼前一亮,忽然有了一个好想法。 “放肆!”席朗尔怒斥道,“马格自知自己所请无礼无德,所以叫你来了吗?” 何常嘿嘿一笑,抬手阻止了席朗尔继续说下去。 再一看台下的仲仁,已经快把头埋进地里去了。 姿态之谦卑,越看越像一只乌龟。 何常缓缓说道:“仲仁,既然马格将军想要地位,也不必组建第五军了,不如我的位子让给他,魔人全军任凭他指挥。”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好,除了何常以外,整个大殿就三个人。 此言一出,三人哗然! 第5章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主角? 何常诧异地看着旁边人,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说错话了吗? 他在心中再次过了一遍计划,既然席朗尔的心愿事件是「杀死魔王」,又加上马格将军有忤逆犯上之心,不如叫他来当魔王,席朗尔再推翻他,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自己既保得平安又能吃瓜看戏,何乐不为? 何常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到了极点。 堪称完美。 腿上的小女孩黎娅扁了扁嘴,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般,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从何常的腿上跳了下去,跟席朗尔站在了一起。 她也不压低嗓门,用何常也能听见的声音问席朗尔:“他上茅厕拉坏脑子了?” 席朗尔连咳三声,急忙说道:“乌鸦嘴!黎娅,说了多少次,不准对魔王大人不敬!” “可你听听他在说什么哎!他是不是上厕所时被掉包了?” 席朗尔疑惑地反问:“不是你说,人便秘久了会性情大变吗?” “我是说性情大变,不是说性情像大便。”黎娅丝毫不懂女孩子的矜持,总能语出惊人,“他要是让马格当魔王,咱俩算什么啊?” “我一心扶持大人,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席朗尔一脸正色。 “你这忠心傻狗,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黎娅撇嘴说道。 席朗尔没有反驳,垂下头,神情有几分黯淡。 “哎哟哎哟,我忘记不能跟你说这句话。”黎娅吐了吐小舌头,踮起脚尖摸摸席朗尔的脑袋,“别往心里去哦,姐姐会罩着你的。” 她小小的个子,却踮着脚摸高大的席朗尔的脑袋,看着总有几分怪异。 席朗尔哭笑不得:“你这嘴比脑子快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下次一定。” 黎娅嘻嘻地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席朗尔很快恢复了一脸严肃,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咱们都会错意了,大人真正的意思并非如此。” “哦?”黎娅歪着小脑袋,露出不解的表情,“怎么说?” 席朗尔轻轻点头,脸上带有看透一切的自信:“大人明显说的是反话啊,是暗示马格此时以下犯上,今日越过主将上奏,以后恐怕连魔王之位都要觊觎。” 黎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这样哦?” “是的,”席朗尔一指台阶下的仲仁,“你没看他身子哆哆嗦嗦的,一定是听出了大人的话中话,此时早已吓破了胆子。” 黎娅眯起眼睛说道:“哼!说的也是,咱们魔人这么穷,哪有余力组建第五军呢。” 大殿之下。 跪着的仲仁的确在哆嗦,但并非受到恐吓,而是激动地浑身发颤。 “来了,来了,一切都如我所料……” 仲仁嘴角勾起一抹阴笑,若非在大殿之上,他定要笑出了声。 打死殿上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他的身份绝非第四军副将军师那么简单,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身份加持。 他可是主角! 是了,他仲仁已经活过一世,濒死时触发时光倒流,回到死亡时的十五年前。 没错,他是重生的主角。 这一世,他定要夺下王位,唯我独尊! 根据前世的记忆,他已经布下了层层计谋,所有人的行动和反应都尽在掌握之中。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混到军师一职的原因所在。 毕竟任凭对手怎样强劲,己方的谋略布局总先人一步,屡屡击溃对手,打得敌军丢盔卸甲,落花流水。 面对仿佛有预知能力的魔人第四大军,几乎无人敢触其霉头,光是听闻番号便已萌生退意。 更有甚者,某一支部队仅仅在将军营帐里私下商讨偷袭第四军的计划,还没等商议表决,就被第四军的铁骑踏破了营地,无一生还。 像自己这般活出第二世的先知军师,仲仁自认天下无敌,没人看得穿他的谋略,而他的记忆总能覆盖对手的一举一动。 马格副将曾举着酒杯向全军夸耀,有自己与仲仁兄在,魔人永远不可能彻底溃败,日后有机会一定东山再起,向人类讨还所有的领地与尊严。 当时仲仁只是点头微笑,心里却只有鄙夷。 你马格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蝼蚁之志何足挂齿,什么魔人的尊严,什么复仇人类…… 关我屁事! 我要成为魔人的王,让这魔人全族无人敢忤逆我的决定,我要报前世被陷害之仇。 唯有当上魔王,他才能向第二军主将砀山……复仇! 马格不过是他往上爬的一颗垫脚石罢了。 计划是这样的,先刺激出马格的宏图广志,建议他组建第五军西渡灵气大陆。 至于去大陆做什么,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行。 比如探实人类军队部署,或者打家劫舍豪取物资,怎么都行。 只要马格听信了他的话,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他将代替马格向魔王谏言。 而依照魔王阴晴不定、暴躁过度的性情,必然会向马格兴师问罪。 自己见风使舵,转向依附魔王,协助处理马格副将,视为大义之举,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步步攀升。 即算魔王不接纳自己,第四军主将也早已觊觎自己实力多年,每次要人都被马格挡了回去。 马格一死,他至少也能升为主将军师。 怎么做,都是大赚! 因此魔王这般话中带刺的问责,实则正是仲仁希望看见的,趴在地上的他已然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哈哈哈,爷真是太聪明了! 谁让爷是主角呢? 我就问你,怎么输!飞龙骑脸怎么输!爷十七张牌你能秒我? 仲仁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他正竭力憋住大笑的冲动。 他睥睨地瞄了一眼殿上的人,冷哼一声。 一群垃圾配角,有什么资格站在我上面?知不知道谁是主角啊? 何常郁闷地看着殿下趴着的人,眉头紧锁,嘀咕了一句:“怎么又他妈来个主角?” 仲仁的身旁也有和席朗尔同样的五排介绍,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像一张名片悬在空中。 “主角身份:『重生者』” “实力等级:『灵实级』” “灾祸关联:『倒反灵根』” “心愿栏:『取代魔王』(难度★★)” “温馨小提示:可能在公司被pua惯了,对往上爬有相当深的执念,如果法律允许,他想踹掉董事长。” 第7章 加班多度导致修为突破 虽不知道仲仁这番话的含义,但犯人下人在何常眼里都一样,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说:“随便你。” 仲仁眼睛一亮,听完何常的回答,不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几次斟酌用语,思索良久后才缓缓说道:“我想指定「莲妖」作为我的新下人。” 何常还想问「莲妖」是什么人,却听席朗尔怒喝一声,截断了仲仁的请求。 “大胆!莲妖已是定罪之人,不可能当你的新下人。”席朗尔突然出声打断,双手抱拳朝何常微微躬身,“轻易释放犯人会影响魔王的威望,在如今的节骨眼下,还望三思。” “节骨眼?” 何常深吸一口气,觉得席朗尔的话有几分道理。 他上辈子没有接触过魔人,对魔人族的习俗背景都不了解,确实不便做太多事,多做多错。 席朗尔对此事格外看重,说明魔人族似有什么隐情。 这届魔人……看来不好带啊。 仲仁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幽幽地叹息着,脸上隐约可见几分失落。 “仲仁啊。”何常缓缓开口。 “在。” 仲仁赶紧应了一声。 “如果你想指定一名囚犯成为你的下人,那么你需要为魔人族做出更多的贡献。” “是!”仲仁答应得很快,“属下愿为魔人族开疆拓土,赴汤蹈火!” “正所谓「没有汗水哪来收获」,你还年轻,好好干,下一个升职加薪的就是你,等你升到「谋导师」一职时,你的要求我会仔细考虑。” 仲仁脑瓜子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 这熟悉的感觉。 这画大饼的姿态和话术。 这pua的气势和手法。 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感觉……一切,一切都回来了……那是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过往。 令人……心潮澎湃! 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游走在仲仁的四肢百骸,一扫身体的疲态,连因长时间跪伏酸痛的膝盖也恢复至最佳状态。 他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舒爽,许久才睁开眼睛,一道金光从眼底流过。 修为突破! “谢殿下!” 何常松了一口气,挥挥手:“没什么事你就退下。” 仲仁还有最后一丝顾虑:“请问「谋导师」一职需要如何提升?” 如何提升?何常哪里知道,他都没时间编出一套完整的体系。 何常咳了一声,正色道:“等通知。” 嘶! 太像了! 简直跟上班一模一样! 仲仁趴在地上拜谢,身体一阵又一阵地颤抖。 等仲仁告退之后,何常才小声询问席朗尔:“莲妖是什么来头?” 席朗尔还未开口,黎娅那张比脑子更快的嘴已经脱口而出:“上次来我们餐厅偷吃的那个女妖,被守卫抓起来关入大牢,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处死了。” “偷吃的判死罪?”何常微微咋舌。 他不清楚魔人族的法律条文,不好发表评价。 席朗尔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副竹简。 “大人,鉴于您多年不上殿,借此机会,我将禀报近年来魔人大事。主要分为三点,一是三军在海外行动进展,二是毒瘴谷粮食歉收,三是民心不齐军心涣散,屡屡出现闹事之举,下面听我一一细说……” “慢着慢着。”这讲报告的口气催出了何常的困意,他又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报告在哪听都一样,先吃饭。” 下了大殿,走内部专属通道,经过一条打磨平整的大理石走廊,三人走向西侧的膳厅。 踩着铺满地面的鹅卵石上,何常望着门厅前的两盏金色灯笼微微出神。 魔人族中流行着一种用华而不实的奢靡掩盖贫瘠现实的风气,不知是谁带起来的。 涉及吃饭,黎娅的兴趣很高,蹦蹦跳跳地跑得飞快。 她穿着一件棉白色的泡泡裙,裙边随着她的舞动飞扬,像是一盏滴落露水的荷花,娇艳地盛放开来。 尤其在这设计风格突显狰狞阴暗的神殿中,活泼可爱的尤物格外亮眼。 “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你为何总是这样高兴?”席朗尔也看不懂黎娅的心情,好奇地问了一句。 黎娅笑嘻嘻地回头:“嘿嘿,有的吃就行,天下大事,哪有填饱肚子重要?” 席朗尔不去理她,见何常有空,捧着竹简凑过去,见缝插针地说道:“大人,如果您有空了,不妨听听近年来的魔人大事……” “对了!”黎娅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席朗尔的发言。 席朗尔闭上眼睛,无话可说。 心里像是有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挠。 让我把报告念完啊…… 黎娅小跑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跟何常下山好玩吗?” 席朗尔忽然原地站住,眼神很不自然地瞟向一角,走在后面的何常则像是他的影子一样,两人同步转移视线,吹起了口哨。 “喂,心虚都没你们这样演的,就差把「偷偷摸摸」写脸上了。”黎娅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被发现了!席朗尔心中警铃大作。 这可是涉及到何常大人的秘密,身为副官,他深知为上级打掩护是最基本的基本功。 席朗尔努力控制面部表情,拧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们下山了?” 黎娅投来看白痴的眼神:“你说何常去上厕所,然后消失了两个星期,鬼都知道你们溜下山了。” 席朗尔硬撑道:“大人天赋异禀,如厕两个星期怎么了?” “掉坑里再打捞上来都用不了两个星期。” 席朗尔继续硬撑:“我们去了一间很远的厕所。” “我翻遍了山上每间厕所。” “那又如何?大人亲近自然,选择在野地里……” 席朗尔的肩膀被何常拍了拍,阻止了他接下来越说越离谱的发言。 再说下去,何常的颜面真比脚下的鹅卵石还要稀碎了。 何常扶着额头:“小席你真的不会撒谎,让我来。” 席朗尔退到一旁,何常上前一步,而黎娅则抱着胳膊,期待着何常的出招。 何常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们俩穿越了。” “嗯……?” 第8章 我爹死了? 黎娅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想不到何常会是这样的答案。 “真的!我们穿越了,你知道什么是穿越吗?”何常勾起嘴角,越说越起劲,“我们去了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大楼,跟玻璃瓶一样闪亮!每个人都拿着一块砖头走路,要么放在耳边,要么拿在手里把玩,一只只钢铁甲壳虫在大路上飞驰,路边有看不完的皮影戏荧幕,唰唰唰动得飞快!” 说完,何常舔了舔嘴角,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的反应。 席朗尔面容窘迫,摸了摸脑袋的羊角说:“大人,您还说我不会撒谎,您这番话比我的还假。” 黎娅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不是砸到脑子了?需不需要我叫祝婆婆帮你看看?” “嗯?”何常十分意外。 黎娅会嘲讽他是意料之中,可席朗尔为什么无动于衷,他描述的是地球的都市啊! 席朗尔是地球穿越来的主角,居然不记得地球的样子? 难道他是原始部落来的?没见到手机和大都市的汽车? 眼神在席朗尔和何常身上来回跳跃,黎娅得意地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她拍了拍席朗尔的头,嘴里一声轻蔑的嘲笑,似乎在说跟老娘比,你还差得远了。 “明明下山这么好玩,为什么不找我呢?” 席朗尔立马挺直了身板:“胡闹!我们下山是干大事的,带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 “我等级比你高一级。” “好……” 席朗尔的底气被连续击穿两次,瞬间陷入病恹恹的样子,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黎娅的一句话点醒了何常:“等级?那是什么?” 黎娅又同样白痴的眼神望着他:“你不知道等级机制?你怎么不再问问天空上挂着的那个大光盘叫啥?” “太阳。”何常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没问你这个!” “晚上的话是月亮。” “我是在骂你不懂常识!!真亏你听不出来……”黎娅几欲抓狂,连吐槽的心都没有了。 何常也陷入了沉默。 他穿越到玄幻世界也有七百年零两个星期了,第一次听说等级机制,仔细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在很久之前在大陆上普及过。 他上一世悠哉悠哉七百年,几乎没怎么修炼,倒是总有人在他耳边恭维“何掌门今日又突破啦”,“何掌门实力暴涨恐怖如斯”巴拉巴拉。 至于自己到底练到什么等级,不关心,对了,今天钓上来的鱼大约25磅,在我家后院游着呢你不来看看? 作为穿越网文的忠实粉丝,他知道修炼等级是相当重要的分级制度,可以说比身份性别更能区别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何常认真地点点头,对席朗尔说道:“小席,麻烦你讲解下等级机制。” “好的大人,”席朗尔站直了身子,朗声道,“灵者的修炼等级从弱到强分别为灵识、灵实、灵士、灵使、灵侍、灵师、灵释、灵噬,灵噬之后,是排序最高的越境级。” 何常跟着念了一遍,默默得出一个结论。 “发明这制度的人舌头有毛病?” 听闻何常的发言,席朗尔一时语塞,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相比之下,他旁边的黎娅比较好懂一些,脸上露出了纯粹是见到一坨脏东西的表情。 从娇小的鼻子里喷出一句话来:“脑子是个好东西。” 眼前这个小女孩对自己真是不客气,何常无奈地笑了笑,不予置评。 席朗尔在脑子里整理了数遍发言,确认没有丝毫冒犯后才开口说道:“那个……制定修炼等级制度的人,正是您的父皇,魔主大人。” “哦?”何常眉头一挑,露出诧异的目光,“你是说我爹是前任魔王?” “正是。”席朗尔重重地点头。 这还蛮奇怪的。 一个灵气大陆的修炼等级居然是大反派魔人制定,这就好比黄四郎给张麻子发张单子,让他们照上面的交税,按他的规矩办事。 “既然我爹这么厉害,怎么不找他来上殿?” 是咯,既然魔主大人这般威风,应该让他坐在大殿之上。 席朗尔该找那位老头,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与我无关呐! 席朗尔神色黯淡道:“魔主陛下为保留魔人火种,放弃灵气大陆退守极东荒岛,又在此地布下毒瘴结界,自身早已深受重伤不治身亡……” 何常抿了抿嘴唇:“我爹死了?”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落在何常的脸颊上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沿着面部蔓延开来,仿佛一头埋进了辣椒面里一般。 “哎哟!”何常吃痛捂着脸,郁闷地瞪着下狠手的小丫头,“你打我干嘛?” 黎娅所言不错,她等级比席朗尔高,打人着实更痛一分。 小丫头的眼中竟然噙着泪,晶亮的双眸看着像是结了霜的玻璃,雾蒙蒙的一片。 “你整日游乐无度,连你爹死没死都忘了,你说该不该打?” “是是是。” 何常点头如捣蒜,态度倒是诚恳积极。 连何常也自认该打,但黎娅这丫头的反应令他颇为好奇,她似乎和自己父亲关系密切? 席朗尔解释道:“黎娅自幼被魔主陛下收养,感情极深,视魔主陛下为亲生父亲。” “是这样……”何常点头。 席朗尔有些无所适从,没想到他需要给魔王大人介绍他自己的生平往事,仿佛眼前的魔王大人被人掉包了一般。 黎娅沮丧地站到一边,低着一颗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何常心有不忍,伸手去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抱歉啊,我一时没想起来我爹死了,不是故意的。” 黎娅翻了个白眼,扭过脸去,不情不愿地打掉何常的手掌。 看来她是无法原谅自己了。 何常幽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说只需要吃吃睡睡的人生多好,不需要察言观色周旋交心。 正想着,一条淡红色的尾巴出卖了黎娅的内心,像只被印度人用长笛唤醒的响尾蛇,飘飘然地升到何常的面前。 他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尾巴:“乖乖乖。” “啊——” 黎娅每一次叫唤,都叫何常尴尬地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我可是纯情少男,守身七百年,你这样会让人误会的呀! 只不过这小丫头表面看着咋咋呼呼,倒是意外地挺好哄,反正何常脸皮厚,一巴掌不算重,连脸部护甲都没刮破。 “既然如此,我还剩一个问题,为什么灵噬之前的等级听起来都差不多,灵噬之后却变成了越境级?” 何常不耻下问,十分好学。 知识渊博的席朗尔解答道:“因为魔主陛下定这套等级时,他自身就是灵噬级后期,所以他编纂了一个越境级在迎接自己晋升。后来听说大陆上有大量不如自己的灵者需要分级制度,魔主陛下没想到他们等级这么低,于是细分之下再细分,所以在取名上就少花了点心思……” 何常总算明白过来,为何魔人族似乎从上到下都不太靠谱的样子,原来根在这啊! 第9章 吃点好的 “不是我说,”何常努力揉了揉眼睛,不管他几次闭上眼睛再睁开,面前的食物没有丝毫变化,“咱们就吃这个啊?” 落坐在餐厅的首位,何常耐心等待着席朗尔为他揭开第一道菜的真面目,可当盖子揭开时何常就绷不住了。 闪耀着奢华的银质餐盘上,放着一滩黏黏糊糊模糊不清的肉块,连着筋带着皮,沾满了血色。 席朗尔拎着盖子的手一僵,颤声问道:“不合您的胃口吗大人?和平时一样,上好的后颈肉,三成熟。” 三成熟……退化成山顶洞人来这茹毛饮血了是? 何常尝试着用餐刀切下一段,拿到面前。 肉块上的活血顺着餐刀流淌下来,像是一只在夏天里融化的血色冰淇淋。 “这跟吃生肉有啥区别?” “实在抱歉,由于缺乏厨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对食材加工过了。不过唯一能向大人保证的,是食材的绝对新鲜。” 能不新鲜吗?这都血呼啦咋冒着热气呢! 何常眉头都快打结了,像是一只对绝对陌生的食物警觉的小狗,先是观察半天,再是轻嗅味道。 只是简单地靠近,一股浓郁血腥气直窜鼻腔。 肉中夹杂着淡淡的腐烂味道,非要形容的话……大概跟炒鞋垫加拖把布的味道差不多。 一转眼,却见席朗尔和黎娅吃得很香,闭目沉浸,享受着绝顶美食。 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何常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席朗尔:“咱们魔人族,是不是不太景气啊?” 席朗尔放下餐刀,睁开眼睛,露出一阵惆怅道:“是的,自战线崩溃撤退之后,在这毒瘴谷据守了近二十年,敌人虽没有穷追猛打,可这荒岛物资极为匮乏,不等敌人再组建一道攻势,我们自身也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虽是弹尽粮绝,但大殿的餐厅却一尘不染,明亮整洁,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肉,看不出一丝萧条穷困的模样。 “混得这么差?敌人是谁啊?”何常好奇地问道。 “是那些和帝国沆瀣一气的人类,尤其是「金炎军」和「银盾军」,近年来吸收了大量灵者,我们折在他们手中的弟兄不下万名。” 何常哦了一声,看来现在这个世界出现了两个敌对势力,分别是魔人和人类,真是有够套路的。 自己依稀记得一百年前,未曾听过这两伙势力的存在。 短短一百年过去,已经打成这般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不过席朗尔提到的「金炎军」,何常有所耳闻,自己进入帝都与大帝见面,正是这支部队在周边警戒,防范敌袭。 率领金炎军的老头子曾欠自己十几坛酒钱,不知这老不死能不能活到今天把钱还上。 不能因为活得不够长就欠债不还呀!多没信用你说是不是? 等等……大帝? 何常莫名地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思绪太过混乱,刚穿越来的他连当今世界的海量信息都没消化完,实在很难进行思考。 席朗尔和何常讲解着当今世界格局,黎娅则在餐桌的对面「啊呜啊呜」吃得开心惬意,嗦了嗦沾血的每一根手指。 何常一脸羡慕地看着她:“真有这么好吃?” “一般般,没以前口感好了,”黎娅含糊不清地说道,“反正有的吃就行,过段时间可能连这也吃不上了。” “为什么?” 席朗尔听着机会来了,立马把藏在兜里的竹简摸出来,翻开后指着其中一列朗声道:“由于毒瘴谷的毒气扩散,我们能够用于种植的耕地已相比去年减少了七成,剩余大部分都是不可耕种的「咸土」,换言之,我们的粮食储量正急剧减少。” “接着便是第三件大事,因粮食不足,无论民众还是军队都出现大量闹事行为,尤其是魔主离开之后,魔人信仰大幅衰退,坚信魔人会就此溃败的人不在少数。” “吃不饱饭可不就要闹事么?”何常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也觉得无比棘手,拧眉肃目道,“看来得想个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席朗尔愕然,竟感动到热泪盈眶。 他不得不感慨,上一次厕所真有机会改变人的一生。 如若魔主陛下在天之灵,必然会十分欣慰? 黎娅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何常:“你能有啥办法?每次进餐厅,就你吃得最欢。” 何常一脸黑线。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究竟在做什么?几年不上大殿,连底下的动乱也一概不知,天天游乐荒淫,进膳厅开口就点「上等后颈肉,三成熟」? 奶奶的,你把乐都享完了,留给我享什么? 这不纯纯来帮人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吗? 血亏! 何常把自己的肉推给黎娅:“乖乖吃肉,少说话。” “呜!还是你对我好!” 黎娅笑眯眯地接过盘子,上一秒还如淑女般感恩,下一秒已经是猛虎扑食,差点把盘子吃进嘴里。 席朗尔忽然紧张起来,说道:“大人,我们吃不吃都无所谓,请您一定要填饱肚子,唯有您和各位大人在,魔人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我上辈子吃素长生,来点土豆野菜就好了。” 席朗尔尴尬地微笑着。 何常傻了眼:“不是?连土豆野菜都没有吗?” 何常叹了口气,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他盯着黎娅手里的肉块,眼神有些模糊。 难道非吃这玩意不可吗? …… 奥楚神殿三十里外,驻军营帐。 帐篷的帷幕被掀开,仲仁阴沉着脸走进来,反手合上帷幕。 他手指轻动,口中呢喃几句,给帷幕施加了一层「屏蔽」法术,使得外人无法窥探和听见帐篷内的动静。 “a计划失败了,”仲仁挽起裤腿,抽出内部藏着的两块护膝板丢到桌上,“看来魔王也没我想得那么蠢,他应该是察觉出我的意图了。” 仲仁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本厚实的竹简,手心冒起火焰将它烧成了灰烬。 “还用什么「谋导士」来搪塞我,是想羞辱我?”摇晃的火光映衬下,仲仁的脸色阴晴不定。 竹简彻底化为灰烬后,他从抽屉里取出另外一只完好的竹简,摊开之后,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取出一张手指粗细的纸条。 自信再度回归,仲仁低低地笑了一声:“只好开启b计划了。” 他将纸片摊平,坐在书桌前俯身信笔疾书,边写边在口中念念有词:“计划有变,请速速动手,勿忘你我之协定。” 落笔,他将纸条搓卷起,塞入一节截断的空心铜管。 拎着铜管左顾右盼,仲仁忽然奇道:“哎?我渡鸦呢?” 此时从营帐内走出一个身影,仲仁警觉地将纸条藏在身后,却发现来人没有任何威胁,又放松下来。 但见到对方手里抓着一只受惊的渡鸦,挣落了大片羽毛,正一脸生无可恋向仲仁投来求救的目光。 比抓着渡鸦更怪异的是,抓它的仅仅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孩,嘴角粘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令人难以判断也不敢判断液体的真实成分。 仲仁一拍脑袋,哀叫道:“祖宗哎,你怎么连渡鸦都不放过?” 说着,赶紧抢下女孩手里的渡鸦,把空心铜管绑在它的脚踝。渡鸦惊魂未定,已经被仲仁丢到半空中,不得不振翅飞远。 它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一只信鸽为啥干着送信的活。 “饿……”女孩呢喃般开口,一张嘴,赤红的液体随即从口中溢出,淌到了胸前的饭兜上。 仲仁赶紧上前,拿自己的衣摆给女孩擦干净嘴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快了快了,我们马上有大餐吃了。” 他看着天边飞远的渡鸦,嘴角带笑,胜券在握。 “只要我当上魔王,你就有吃不完的食物了。” 第10章 金屋藏娇 嗡! 何常正望着窗外出神,只听一声振响,席朗尔身形一闪跃到室外,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被利箭刺穿的渡鸦。 餐桌边的黎娅此时正在教训何常:“有的吃就不错了,难道你指望天上掉食物啊?” 席朗尔举起手里的猎物,一脸领功领赏的模样说道:“大人,天上掉食物了,不妨把它吃了。”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渡鸦,羽毛稀少,却有一颗如宝石般晶亮的眼睛。 何常心想,可能是当地的名贵物种。 他微不可察地快速瞄了一眼黎娅。 这小丫头的乌鸦嘴,有点东西的啊? 面对席朗尔,他又颇为无语地说道:“小席啊,我问你,我要是说不吃,你还能把它救活放回到空中去吗?” “啊?”席朗尔显然被问懵了,“您,您不吃么?” 一向谨慎理性的席朗尔不知做错了什么,顿时手足无措。 “下回动手前先问一下我,不要随便杀生。” “明白了,我这就去把它丢掉。”席朗尔提着渡鸦准备出门。 “等等!”何常拦住他,接过渡鸦打量一番。 他捕捉到一个奇怪的细节,那只渡鸦的脚边绑着一只空心铜管,可铜管中并无信纸,是空的。 “用渡鸦当信鸽?”何常不解问道,“这是你们的习俗吗?” 席朗尔沉默着把手伸进袖子里,再一次取出竹简,摊开后扫了一眼。 “渡鸦多数是将领级别使用的信使,应该是传递军中部署的指令时,忙中出错,这只信使身上没有携带任何信息。”席朗尔缓缓说道。 “军中……部署?”何常愕然,“哪里在打仗吗?” “是的,如果大人刚刚听完席某的汇报,了解得会更清楚一些。”说话间,席朗尔的语气里夹杂着一点小幽怨。 “好好,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哪打起来了?” 身为魔王,此事不可忽视不理,摸鱼七百年的何常深知和平可贵。 “并非是打仗,前段时间从边关传来消息,有一男子从毒瘴谷中擅自闯入,第四军前往阻拦,但无一成功,全军溃败。” 何常瞪大眼睛:“第四军?那不是仲仁的部队吗?这么重要的事,他刚才在大殿上怎么不讲?” 席朗尔将竹简收进袖子,平静地说道:“自从男子闯入后并无过激举动,除了抢了一户魔人的粮食和霸占民房之外,他深居简出,局面趋于稳定。仲仁自然认为情况在掌控之下,不想扩大事端,故意选择隐瞒不报。” 何常愣了愣,听起来这男子有点神秘之外,确实不太危险。 正在他准备放下心来时,一面紫黑色的镜子浮现在他的面前。 镜子上的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检测到附近有一名未鉴定的主角,其附带灾祸已经触发。” 何常一怔,未鉴定的主角? 难道席朗尔刚才口中的神秘男子,也是一名主角? 又来?这年头主角是批发的不成? 砰! 何常挤眉弄眼,做好表情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整个人正襟危坐肃穆凝重:“大胆!仲仁隐瞒重要情报,我要亲自找他对峙!” 刚才这一下拍桌子,不仅把席朗尔吓了一跳,黎娅在一旁吃饭也受到了波及,汤汁溅到她的小脸上。 “你发癫啊?”黎娅不悦地叫道。 席朗尔又是诧异又是期待地看着何常:“大人,您要现在动身吗?席某知道仲仁军师的营帐所在。” 何常又是一拍桌子,这次动作小了很多。 “先吃饭,明天再说。” 既然局面趋于稳定,说明这位主角引发的「灾祸」并非大事,何常决定先吃饱喝足,再去找他聊聊人生。 由于何常坚持要吃素,席朗尔只好在山头摘了一些野菌菇和野草回来,亲自下厨煮了一锅汤,热气腾腾地端上餐盘。 何常尝过一口,心中感慨万分。 没想到啊,席朗尔作为魔王的副官,不仅要打理魔王琐事,帮忙处理政务,担任与魔王军沟通的桥梁,同时自身性格敬业诚恳,彬彬有礼,甚至亲自下厨,烹饪出的菜肴可谓是…… 有够难吃。 何常当晚拉了十七次,差点再次轮回。 当何常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卧房,原本没吃饱的肚子更是饥肠辘辘,胃里是什么也不剩下了。 “太要命了,下次再也不吃席朗尔做的饭。” 何常推门进屋,魔王的小屋其实并不算小,刚才跨过的只是一扇门脸,进来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无论是古怪石山还是玉砌楼宇,红砖黛瓦还是清波流水,样样齐全,颇有种宫廷老爷的后花园既视感。 曲折回廊如古树错杂的根系分布在幽幽池水之上,氤氲香气弥散在园中各处角落。 何常像是在房产中心抽盲盒买下一套现房,带着观光的心态来验收一般,背着双手在庭院之中游走,时不时发出感慨。 “这风光不错,适合钓鱼……这儿亭台风大,拿来午睡再好不过。” 走着走着,何常听见后院传来一阵落水声,不由得惊奇一声。 “有人?” 何常循着水声走去,踩着黑色的石子路,俯身经过一道圆形的洞门,来到后院之中。 刚入后院,第一眼便瞧见碧波荡漾,竹林摇曳的剪影落在袅袅的白雾之中,仿若一幅灵动的泼墨山水画。 而在水面波纹晕开的中心处,一副身材曼妙的女子正背对着何常甩落及腰长发,在白雾的掩映之下,更是美轮美奂,如梦中仙子。 听见何常的脚步声,那身影哗的一声钻入水中,水花溅到何常的脸上,带来微微暖意。 原来这是一汪温泉水啊,何常抹了抹脸上的水,心中想道。 水中人再度浮出水面,仅露出一颗小脑袋,缓缓游到岸边,何常只见到一双幽怨的眼睛贴着水面飘了过来。 看清来人时,何常不禁大失所望。 怎么是黎娅这小丫头? 不对啊,这小丫头身材有这么好? 难道是她整天裹着泡泡裙里,浪费了这绝世好身段? “好看吗?” 水上的脑袋问道,声音从水里闷闷地传上来,还带出几颗泡泡。 “一般,主要是没看清,建议再来一遍。”何常的混账话张口就来。 哗! 水花四溅,并非是黎娅从水里站了起来。 起来的只是她的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两道白皙的闪电刺入何常的眼眶中。 在那一刻眼前如同电光四射,剧烈的痛感从眼眶直到天灵盖,何常捂着双眼仰头痛呼起来。 “你干嘛啊!?” 何常睁着一双杏仁般的双眼,眼白满是血丝,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偷看女生洗澡,惩罚你。” “拜托,是你在我家洗澡,我都没喊抓贼呢!”何常欲哭无泪。 “这也是我家!” 黎娅冷哼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水幕像是一道透明的帘子从她的身上垂落。 何常赶紧捂住眼睛,防止再次中招。 过了一会,见黎娅没有反应,何常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指缝,却发现黎娅从竹林那边上了岸。 她穿着一身泡泡裙,那棉质的布料起码吸走了半池子的水,随着她的走动哗哗地淌了一地。 何常怀疑她不是想给竹子浇水,就是家里缺水带着这条裙子来自己家偷水的。 “喂!你穿着衣服啊,凭什么戳我眼睛?”何常大呼不公。 “你想看没穿衣服的? ” 黎娅转过脸,表情阴沉到了极点。 “算了,我对你这种黄毛丫头没兴趣,我这人爱好御姐。” 何常嘟囔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黎娅身后的淡红色尾巴上。 小丫头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何常回想着看过的影视作品,能有这么一条堂而皇之的尾巴的生物不多,他应该猜得出来。 蛇?蜥蜴?难道是…… “龙?” 黎娅没有回头,整理因打湿贴在身上的衣物,冷哼一声道:“这世界哪有什么龙,龙族早就灭绝了。” 龙族灭绝了?何常不禁心中一惊。 一百年前,他还跟一头母祖龙打过牌,怎么现如今龙族都灭绝了? 短短百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肚子又在隐隐作疼,不等黎娅的回应,何常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出了后院。 黎娅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从裙角挤出多余的水分,滴落在纤细的脚踝旁。 收拾妥当之后,她才提着裙角转过身:“好看吗?” 身后哪还有何常?早溜没影了。 回头发现并无人等候,人生真当寂寞如雪。 黎娅诧异不已,一咬银牙道:“居然就这么走了?” 风吹动池水上的白雾,带来丝丝凉意。 黎娅眉眼低垂,对着水泉低声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一道人影从水下窜出,一举跃入竹林间,急速地穿梭其中,竹叶摇晃的声响仿若海涛。 黎娅望着远去之人的背影,一抹长发和纤细玲珑的身段令人印象深刻。 她呢喃般开口:“我也不比她差呀。” 第11章 千万级灵气 何常虚弱地回到自己书房,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他觉得身体快要被抽空,再来可就是扒一层皮走了。 入座后,腰后被某个硬物硌到,何常哎呦一声抽出身后背着的布袋。 他取出了布袋里的煤油灯,黄铜打造的底座硬得像一块铁板。 将煤油灯放在桌角,他取来火折子吹了吹,点燃煤油灯上的灯芯草绒。 陡然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书房的一隅,何常观察到煤油灯光的边缘并非从明到暗的渐变光影,而是泾渭分明的边线。 在煤油灯能照亮的部分,无论距离煤油灯近或远,亮度保持统一。 而超出煤油灯的照明范围外,瞬间陷入无光的黑暗中,光与暗的分界是一条明晰无比的弧线。 何常在桌角和天花板上都观察到同样的现象,好奇地打量着这盏特殊的煤油灯。 随着心念一动,煤油灯的信息很快浮现了出来。 “「光下的心防」:『免疫者』的遗物。灯火之下的呓语,有人说,有人没在听,血浓于水的手足情谊,却各自筑起高高的心墙。使用此物,即可在光照范围内不受任何法术伤害与影响。” “「使用方法」:点燃煤油灯,确保自身处于光照范围之中,免疫任意持续性、状态性、瞬发性、穿透性法术攻击。仅对单人使用者有效。 “「温馨小贴士」:请勿在白天使用,请勿在强光下使用,请勿在空油时使用。” “免疫法术伤害?”何常抠了抠下巴短短的胡茬,“换句话说就是小无敌?” 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腹痛也消失了,何常捧着煤油灯咧嘴一笑。 总算有个防身宝贝在手了,你知道一个没灵力的人活在玄幻世界里有多苦吗? 他放下煤油灯,随即抽出一张枯树皮纸来奋笔疾书。 “你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吓得何常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一抬头,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你出来麻烦吱一声啊,想吓死谁啊?” “吱。”一枚紫黑色的镜子如是应道。 “现在吱也晚了!” 何常不去理他,继续在树皮上写写画画。 镜子漂浮在他的头顶,缓缓垂降下去,看清了上面的字。 何常正在编写一套有关「谋士」、「谋导士」、「谋导师」的详细职位体系和晋升途径。 这是他上朝时答应仲仁的,明早之前需要完成。 何常的处境比想象中的更艰难,身边是想「杀死魔王」的副官,底下是想「取代魔王」的下属,夹在二者之间,稍有不慎都会一命呜呼。 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是扶持仲仁登基魔王,再叫席朗尔干掉他。 可席朗尔几次三番阻止何常让位,摆明了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唯一的办法是鼓励仲仁多做为国为民的壮举,在民意推崇下登基,叫席朗尔哑口无言。 因此这套「谋导师」的晋升机制相当关键,引导仲仁成王至关重要。 所谓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不对啊,”何常放下刻笔,看向悬空的镜子,“你不是说戌时以后下班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没办法,”镜子如同一名半夜逗留在车库不肯回家的中年男人般长叹一声,语态尽显沧桑,“既然出现新的主角,我必须出来加班。” 说到这个,何常也是精神一振:“怎么说,那个闯入者真的是主角?” “不一定,需要你亲自去确认。” “确认了然后呢?” “和以前一样,满足他的心愿,一棒子送他飞升。”系统说得相当轻松,仿佛在谈论明天的早餐吃什么。 “可第四军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我挂了呢?” “节哀顺变。” “我自己挂了给谁节哀去!?”何常一扶额头,脑瓜子嗡嗡的。 不行,这系统靠不住,关键还得看我自己。 这个世界的规则很简单,吸收灵气汇聚灵力,灵力越强,等级越高。 第二次穿越的何常没有灵力,释放不了任何法术,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灵气。 他不仅有,而且是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仿佛顺应了他的心思,黑紫色的镜子再度出现在眼前。 “现在我可用的灵气有多少?”何常看向镜子。 镜面出现了一行新的字符。 “已解锁灵气\/灵气总值:739\/。” 这串数字的意义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灵气再多也释放不出法术,但足以要了何常的命。 何常用手指挠挠脑袋上的头发,记得当时系统是这么说的: “你的上辈子因为有长生系统的加持,所以体内积聚多少灵气都能完美吸收,但现如今你失去了长生系统,过多的灵气积郁,随时会导致爆体而亡。” “因此你需要通过手中的推推棒,将灵气用「敲打」的方式灌入其他主角体内,一是帮助他们飞升,二是缓解爆体的风险。” “传输给他人的灵气,需要通过完成主角心愿奖励解锁,数额视难度翻倍,无上限。” 也就是说,何常空有海量的灵气,自己却用不上,只能当个的经验宝宝,见人就撒灵气。 拯救世界,顺便拯救自己,听起来相当划算。 助人为乐,你好我好大家好……个屁咧! 他妈的,什么坑爹系统? 光逮着我一个人坑是? 心思越飘越远,最终还是系统的一声呼唤抓回了何常游荡的灵魂。 “放心,虽然实力差距悬殊,我对你有信心。” 何常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你知道全天下二十四名主角,为何单单选你来送他们一程吗?” 何常后背被冷汗沾湿,室外的寒风不知何时侵入了书房。 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问:“为什么?” “如果说你在这里生活了七百年,对世界足够熟悉,确实是一个理由,但不是最充分的。” “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你满口胡言、无情无义且贪生怕死,是最适合这套系统的主角。” 何常愣住了。 满口胡言、无情无义、贪生怕死? 这三个词是形容自己的? 他只觉得十分陌生,仿佛把其他人的自述安在了自己身上。 “开什么玩笑?我前七百年连只鸡都没杀过,你到各大门派找行将就木的大长老打听打听,我何常做人是不是光明磊落义薄云天?” 污蔑!妥妥的污蔑!何常愤慨不已地为自己正名。 夜色正浓,沉寂的山峰顶部,只剩下一间渺小书房点着零星灯火,传出吵吵嚷嚷的动静。 第12章 神秘入侵者 翌日早晨。 何常和席朗尔在山脚下遇见了正在匆匆赶往某处的仲仁,席朗尔二话不说把他拦了下来。 “仲仁军师,这么大早去哪啊?”何常打了一声招呼。 “回何王,没什么,晨间空气清新,属下溜达溜达。”仲仁的回答脱口而出。 席朗尔意有所指地说道:“魔人岛可没什么空气清新,前不久毒瘴谷的边关好像破了一个口子,导致不少瘴气泄漏进来?” 仲仁的面色更是难看:“没……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行了别装了,”何常大手一挥,中断了模棱两可的对话,“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大体上是说有个神秘男子从毒瘴谷闯入村落,不仅使得瘴气外泄,还强抢民宅,鸠占鹊巢赖着不走,对?” 仲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概是这样的……” 席朗尔斥责道:“什么叫大概!你一名军师竟然如此不负责任,难道第四军养的都是吃干饭的人吗?” 仲仁顿时一喜:“有这种好事?军队能吃到干饭?” “呃……”席朗尔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呛了一句,差点没回过神来,“你别岔开话题!魔王大人现在准备亲征现场,你来负责带路!” “多大的事,何必劳烦何王……” 何常从仲仁的态度中察觉出端倪来:“事情很棘手吗?” 仲仁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说道:“罢了,你们跟我来,不过到了现场一定要万加小心,那小子邪门得很!” 邪门?何常听到这个词也不由得有些奇怪。 他大致上能确定这个混进来的男子是一名主角,即从地球来的穿越者。 作为主角,自身肯定携带某种特殊能力,但由于他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在享有「能力」的同时也会带来「灾祸」。 仲仁口中的邪门究竟是指他的能力还是灾祸?又是达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用「邪门」二字来形容? 总说好奇害死猫,但此刻何常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 令仲仁早晨赶路的原因是前线告急,他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紧急赶往现场。 由于马格副将昨晚领命西渡灵气大陆,又带走了不少人手,剩余的兵力不够,临时才征调仲仁作为前线副指挥。 半个时辰后,三人同时抵达了一座名为「甲一屯」的小村落。 刚到村口时,何常察觉出一股特殊的气息从内部飘出,心头在不经意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村口外围站着一排睡眼惺忪的士兵,正在搬弄一人高的鹿角砦,准备把村口堵上,防止闲杂人士进出。 这是一种用削尖的竹片交错捆绑,摆在地面上形成锐角「枪阵」的障碍物,一般用于应对敌方骑兵和步兵冲阵的防御陷阱,如今却摆在了小村落的门口,可见事态有多紧急。 见到仲仁到来,有几名认出他的士兵浑身一颤,睡意全无,恭恭敬敬地行礼。 等到他看到仲仁身后的两位大人时,更是惊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情况如何?”仲仁单刀直入主题。 士兵摇摇头:“回军师大人,已经派进去了第七支小队,两个时辰已过,恐怕凶多吉少。” “一群废物!” 当着何常和席朗尔的面,仲仁一巴掌甩在士兵脸上。 孱弱的士兵被抽得晕头转向,在即将倒地时被一只手扶住了身体。 士兵瞪大双眼,说话间开始结巴:“魔……魔……魔王大人!” 何常点点头,语气温和道:“这里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士兵哆哆嗦嗦地后退,随后又站直了身体,虽然说话仍然磕磕巴巴,但态度十分恭敬。 “是这样的,我是第二周被派来驻守此地……在那之前,已经有三支队伍进入村里,前两支队伍本想靠蛮力使他屈服,但最终失败了……从第三支队伍开始,我们一直试图与他谈判,可他从不回应。” 何常站在村口,伸着脖子往村中望去,所幸外围的土墙不高,能将甲一屯的情况尽收眼底。 一处附带小院的二层民宅正是这场骚动的风暴中心,民宅旁的灰黄色土地上倒着无数个士兵,他们似乎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只是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并非死去。 而在这群士兵的外围,十几名士兵手持武器遥指民宅,与其保持一定距离,既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脸上怯弱和悲戚的神色无所遁形。 除此之外,一些细微且混杂的哀鸣声在士兵之间不停地传荡开来,像是一场无形的传染病。 “入侵者的法术太过强大,从未间断过,并且影响范围仍在不停扩大。”士兵努力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抖落出来。 “这次的主角竟有这么可怕?”何常低声喃喃。 席朗尔迅速浏览了一遍局势,沉着问道:“目前为止,入侵者是否有提出什么条件?” “没有。”士兵摇头否认。 仲仁托着下巴思考:“这家伙究竟想干嘛?擅自闯入魔人的地盘,打伤了所有靠近的士兵,却只是一天到晚宅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提任何条件和要求,我真是搞不懂了。” 仲仁的想法,也是村口一众士兵的想法,他们都对此事感到莫名其妙,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奉命在此守候。 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了,如若不是何常亲自来看一眼,他们真打算这样一天天耗下去,直到入侵者自行离开。 何常想了想问道:“他是怎么打倒你们的?冲击波?狮吼功?还是画地为牢?” 他看到村民已被疏散,剩余的房屋保存完好,现场也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但我方士兵像成熟的韭菜般一茬又一茬地倒下,所以做出了以上判断。 席朗尔和仲仁以及对魔王尚有点敬畏的士兵此刻都听得愣住了,他们在脑中努力回忆一番,依旧没明白魔王大人刚才说的三个招式是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何常也觉得纳闷,“现在已经不用这些招式了?这才过去多少年啊,真是斗转星移世风日下!” 席朗尔揉了揉额头,对于魔王大人间歇性胡言乱语他已经有耐受性了,很快便回过神来帮何常问道:“入侵者的攻击手段是什么?” 第13章 原地忏悔大法 士兵这回听懂了,但他那双清澈中带点小愚蠢的眸子并没有因此明亮起来,反而更加迷惘了。 他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不知道。” 仲仁一时火起:“已经派出去了七支队伍,你们连敌人的手法都没看清?” 士兵皱着脸上的五官说:“军师大人,不是我们不想看清,是真的看不到啊!每次有人接近那栋房子,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距离一近就会突然倒地,嘴里不停说着呓语,怎么喊都停不住。” “有这回事?” 席朗尔面色凝重,事态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何常若有所思,看来这次来的主角实力不俗,但从他自卫的手段来看,起码没有杀人,说明他并非恶意。 实在搞不懂这样的人为何来魔人岛,要知道这可是与世隔绝的荒岛,更何况在岛的外围有一圈足以令人瞬间毙命的瘴气存在,要知道连拥有灵侍级实力的席朗尔都不敢贸然闯入毒瘴谷,可这家伙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舟车劳顿,他又图什么? “没办法了,让我试着和他谈判。”何常硬着头皮说道,对付主角,必须由他出马,这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大人!万万不可!”席朗尔当即劝阻,“入侵者意图不明,手段不明,身份不明,大人绝不能以身犯险!” “难道就这么干耗着吗?”何常反问道。 “这……”席朗尔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样,你和仲仁,跟我一起来,叫士兵全撤出去!” 何常又不傻,自己一个人去多半是回不来,拉上另外两个主角垫背总是好的,他们中要是谁有「不死光环」,何常就藏在他身后,至少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随着何常三人进村,原本把守的士兵如蒙大赦,一脸疲倦地放下武器,缓缓退出了甲一屯。 何常从他们的脸上观察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尽管士兵们对不必看守神秘人表示欣喜,可眉毛和嘴角始终保持着耷拉的状态,此时他们的脸上是一种喜悲交杂的混合表情,看着十分古怪。 “难道是通宵太久,表情管理失控了?”何常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起来,起来!到外面呆着去!”仲仁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士兵,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正躺在地上翻来滚去地「呻吟」着,沾了满身黄土,兵器丢在一旁,一副手下败将的姿态,简直丢尽了魔人军的脸面。 席朗尔也不太满意士兵的表现:“近年来魔人军的普遍素质这么差了吗?查太宇到底怎么训的兵?” 查太宇是第四军主将,也是马格副将的领头上司,此刻他并没有在现场,据说是带领部下去解决某处瘴气泄漏事件了。 何常蹲下身,拍了拍士兵的脸颊,发现他十分沉浸在「呻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如村口士兵所言,怎么叫也叫不醒。 何常索性趴在地上,把耳朵凑到士兵的嘴边,企图听清他口中呓语。 离得近了,何常确实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字词:“……母亲,对不起,父亲……父亲他一定要吃……我不能……我是个废……” 何常收回了脑袋,再看一眼其他的士兵,基本和眼前的士兵一样的状态,眼神恍惚无光,嘴里念念有词,动作扭捏古怪。 有些比他症状厉害一点的,已经在用脑袋砸地或者抓着头发痛哭流涕了。 “这场面有点古怪……好像是在,”何常斟酌着用词,“……忏悔?” 仲仁脸上一烫,被魔王当面看见自己手下士兵这般模样,他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烧化了。 仲仁忿忿道:“这帮歪瓜裂枣,连敌人的面还没见着,已经在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了!” 席朗尔则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这样或许是有原因的。” 仲仁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虽然是在忏悔,可表情十分痛苦,像是被强迫面对不愿回首的过往,怎么也不得挣脱。” 何常站在一边,仰头看着天空,尽管天灰蒙蒙的,被厚实的云层遮挡了日光,可毕竟是白天,他手头的煤油灯无法派上用场。 更何况,也不知道士兵究竟是中了法术还是别的什么,仅对法术免疫的煤油灯也未必有用。 他站定在原地,清了清嗓,冲着民宅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我是魔人最高领袖魔王何常,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谈,千万不要冲动,我们不是敌人!” 何常原地喊了三声,民宅没有传回任何反应,二楼唯一的窗户被棉被堵死,不能确保入侵者听到何常的喊话。 无可奈何之下,何常决定以身试法,进到民宅中寻找对方。 只要能亲眼看见对方,便可以鉴定他的主角身份,从而知晓他的心愿和实力,唯有这样魔人才能掌握主动权。 “慢着!” 何常刚迈出去第一步,席朗尔突然大喊一声阻止了他。 席朗尔一只手护在何常的身前,对他请示道:“大人安全要紧,让席某来。” 何常见他目光坚决,也不好拒绝,只能点了点头。 席朗尔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大步跨入了士兵之间的空隙里! “嗯……?” 短短的数秒时间,席朗尔的表情迅速变换,先是眉头轻蹙,再是纠结无比,紧接着换上的是痛苦的神情,马上急转直下,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仲仁看得呆了:“这小子居然会哭!” 扑通。 席朗尔倒在地上,似乎有万钧重量压在后背,几次挣扎都无法站立起来。 他一半痛苦一半懊悔地呢喃,目光投向了何常:“大人……我真的没有办法……大人……” 显然,席朗尔也进入了「忏悔」环节,连灵侍级强者都无法抵抗的力量,这就是所谓「主角」的实力吗?! 何常心有余悸,只是不知道席朗尔的忏悔为何对着自己,自己和他好像也没那么熟? “大人……大人……我是迫不得已,是仲仁他……” “席副官,我来救你!” 还没等何常反应过来,身旁的仲仁一个虎跃出去,直直地摔在席朗尔身上,在他进入失控之前,不忘把席朗尔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何常看得一头雾水,这俩人怎么回事? 他一下子折损两名「大将」,想抱主角大腿都抱不到了,心中一阵无语。 他转过头,回到村口找那名刚见过面的士兵,要了一根手腕粗的麻绳,系在自己腰上。 “记住,一旦我倒地,什么都别管,直接把我拖出来。” 何常对士兵吩咐完后,再度走入村中,径直朝民房走去。 没办法,俩主角靠不住,何常只好亲自上场了。 第14章 未经鉴定的主角 在他刚刚迈入士兵堆中时,也明显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氛围,心中百感交集,仿佛有一只大手捏住了自己的心脏。 伴随着那只手用力一捏,心中的各类情绪如海绵里的水挤了出来,一时间悔恨、不甘、失落、绝望、惋惜、沮丧等情绪占满了他的心窝,胸口有种被堵住的错觉。 可这些情绪的存在仅仅只维持了十秒钟不到,突如其来的一股清流在体内流淌,带来跃然尘上的舒爽体验。 何常只觉得浑身毛孔绽开,压抑的氛围被一扫而空,内心不悲不喜,澄澈无比。 “奇怪,”何常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对这玩意免疫?” 看着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士兵,以及纠缠在一起的席朗尔和仲仁,此时的何常像是一个另类。 仲仁开始了忏悔,嘴里含糊不清地叨念着:“莲妖……对不起,我们下辈子再见……你一定要记得我……” 何常倒也不惊奇,毕竟主角嘛,多几条前世今生稀奇古怪的感情线很正常。 既然确认自己不受影响,何常的步伐变得轻松起来,他在士兵堆里轻盈地跳跃,玩起了某种童年时期熟记于心的跳房子游戏。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何常轻松越过的士兵,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闻者落泪。 何常来到民房前,伸手敲了敲大门,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应门。 他索性推了推门,大门并未上锁,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推开的门缝里透进来外面的光线,照亮了空中浮动的尘埃,屋内的环境昏黄浑浊,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何常首先看了一眼一楼的结构,除了一张大床外几乎不剩什么,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一不留神会有绊倒的风险。 入侵者不在一楼,何常把目光挪向了搭在墙边的梯子。 通向二楼的通道又暗又陡,中间杂物堆积密集,让人无法判断有什么在等着他。 “有人吗?”何常喊了一声。 楼上传来窸窣的声响,依旧是没人回答。 何常走到墙边,试了试梯子是否结实,抬腿跨出了第一步。 “有人呐。” 可还没等他踩稳,突然一只手拍在他的后背上,吓得何常差点把梯子吃掉。 何常浑身紧绷着回头,见到的是一张明媚如春的笑脸,那种人畜无害的面容叫人无法对她发火。 何常扶着梯子喘息几下:“黎娅?你怎么跑这来了? ” “还说呢!”黎娅嘟着嘴,“你和席朗尔下山又不带我玩,还好我没睡觉,不然又被你们丢下了!” 何常纳闷地看着黎娅眼睛下的黑眼圈:“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当然有!这儿多好玩啊!”黎娅天真无邪地笑着,“外面的席朗尔和那个谁来着?哦,仲仁!他们俩在干嘛?摔跤吗?” “摔跤?亏你想得出来……”何常一声苦笑,忽然一道闪光刺入他的脑袋,“等等!” 他冲出房门,士兵们躺在地上哀嚎呓语的景象历历在目。 他诧异地看向黎娅:“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就这么过来的呀,”黎娅理所当然地摊手,“和你一样,不过我跳得比你好看多了,你像只笨拙的鸭子。” 何常直抓重点追问:“你没有感到悲伤吗?或者悔恨、痛苦、不甘心之类的?” “没有啊。” 何常倒吸一口气,看来不仅仅是他对这种氛围有免疫力,黎娅同样有这种能力,而且从她完全无感的情况来看,她这份能力更胜过自己。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黎娅,没有弹出他期待的主角面板。 黎娅不是主角,那她这种能力是从何而来? 她身上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黎娅被何常的目光盯得发毛,小脸一垮道:“你看什么呢?不要随便迷上我啊。” 何常收回了目光:“你想多了,我对萌妹子没兴趣。还有,你才是鸭子。” “哈?”黎娅摸不着头脑,小脑袋写满了困惑。 经过一段插曲后,何常重新爬上了梯子,不过此时他的紧张心情一扫而空,反而信心十足起来。 何常顺着梯子上到二楼,这里的高度比一楼更矮,他只能半弯着腰往前走,后面的黎娅也跟着爬了上来,她不肯放过任何好玩的东西。 窗户被棉被封着,何常尝试往下拔,却发现棉被是被几根木柴「钉」在了窗框上,根本拔不下来。 封着窗户的棉被只是其中的半条,何常低头在楼板间找到了散落的棉花,他又跟着棉花走了几步,这才在二楼的尽头找到了一个人影。 他坐在剩余的半条棉被上,倚靠着墙,墙与棉被间填充了大量稻草,而这个人坐在墙边,一言不发,身上散发出大量的腐烂味道。 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入侵者这么多天不回应外界,其实他已经死了? “咳……咳……”黎娅捂着鼻子,小脸被呛得通红。 何常于心不忍道:“你先下去等我。” “那不行,我比席朗尔厉害,万一你出事了我可以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响,何常踩断了一块脆弱的木板,锋利的木刺扎入他的脚踝,锥心的疼痛让何常干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全是痛苦。 黎娅以为何常陷入和外面士兵一样的「幻觉」中,赶紧一巴掌扇过来。 “醒醒!” 啪! 何常摸着通红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说:“我真谢谢你的「照应」啊!” 黎娅嘻嘻地笑着,得意洋洋:“不用客气!” 何常欲哭无泪,又不敢面露痛苦,生怕黎娅下一巴掌再度招呼过来。 这小丫头天生蛮力,一巴掌打得何常脑袋嗡嗡的,再来一巴掌真的招架不住。 这时,墙边的人影动了动,仰着脏乱的脑袋,打结的头发一缕缕地垂落在眼前。 他盯着何常问道:“你是谁?” 迎着对方的目光,何常看见了对方的面板,如他所料,那个「未经鉴定主角」正是他。 “主角身份:『悲情男主』” “实力等级:『灵士级』” “灾祸关联:『悔过之地』” “心愿栏:『再见爱人』(难度★★)” “温馨小贴士(文艺版):他常在雨中行走,忘记打伞的理由,或曾拥有过一丝温柔,可也从指缝溜走。” “温馨小贴士(通俗版):如果说人生是起起伏伏,他便是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伏;如果说人生是阴晴圆缺,他便是「阴缺死停」。” 何常嘴角一抽,系统抽风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的槽点实在太多,连他都一时不知从哪开始吐起。 第15章 胡言乱语的主角 “你是谁?” 『悲情男主』仰起头,一双失去焦点的双眼迷离地看着何常,他的眼瞳中似乎有着一片潮湿的雾气,雾气背后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是岛民。”何常说道。 “什么?” 『悲情男主』有些迟疑,那双没有焦点的瞳孔像是天鹅绒般的夜幕下,两颗被明月争了辉的晚星。 “他说他是岛民。”黎娅在旁边重复了一句。 『悲情男主』皱起好看的眉毛,如一江春水在山谷收窄处轻盈的一跃,沿岸铺开万紫千红的绿茵画卷。 何常也皱起眉毛,他是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些做作,有点经受不住。 他轻咳一声,单刀直入地发问:“这里是魔人族的岛,我是魔王何常,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我是……尚鑫,我来……找我的爱人。”对方花费了一点力气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你的爱人?可你是个人类,来魔人岛找爱人……”黎娅小脸一红,满眼桃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禁断之恋!不顾全世界的反对,以爱之力冲破所有阻碍,两情相悦,生死难弃,多么感人的故事!” “你少看点情爱绯闻!”何常一个头两个大。 他再不阻止的话,生怕这丫头突然站到尚鑫身边鼓舞他说「天下不公真爱无敌大哥我挺你加油加油加油!」,到时他真怀疑黎娅是来帮忙还是给他添乱的了。 “魔人?”尚鑫摇摇头,“我的爱人不是魔人,她怎么会是魔人!” 尚鑫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冲着眼前的两人怒吼出声。 这下轮到何常不明白了:“你来魔人岛找爱人,又说她不是魔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吗!”尚鑫一下子跳了起来,怀里的东西掉在稻草堆里,他抓着何常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我是来带她回家的!我一定可以带她回家的!” “行行行,”何常被晃得头晕,“我待会找席朗尔问问魔人户籍,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爱人。” 黎娅捡起稻草里的东西,是一只干草揉成的娃娃,浑身做得十分粗糙,唯独脸做得惟妙惟肖。 可以看出,这是一张极为曼妙美丽的脸庞,可能正是尚鑫在找的爱人。 “你爱人该不会死了?”黎娅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何常吓了一跳。 “别胡说!”何常不停地眨眼睛暗示黎娅。 下一秒,尚鑫如同失去动力的木偶,忽然停住了动作,肩膀一垮双臂垂落,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墙边。 “死了……对,我的爱人死了……但她没死,所以我来了……” 他突然惊恐万分,发了疯地在稻草堆里寻找着什么,一时间稻草棉花撕得满地都是。 “你在找这个吗?”黎娅把草娃娃递上去。 尚鑫一把夺过草娃娃,无比怜惜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紧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何常头疼不已,没想到这次面对的主角是一个神智不太正常的人,让他的工作难度陡然提升了不少。 他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的爱人,她在哪里?” 尚鑫无神地抬头,思绪和身体似乎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她……她在这里,他们跟我说她在地狱,她死了,我来地狱带她回去……这样她就能复活。” “地狱?” 黎娅解释道:“在人类眼里,我们这就是地狱。” 何常恍然,在外界看来,聚集着最邪恶部族的魔人岛,确实和地狱差不了多少。 何常沉思片刻,尚鑫的说法和他曾经听过的某个传说相似,说是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在妻子死后,前去黄泉路寻找他的妻子,但要求是离开黄泉前不能回头看,丈夫忍不住回头,看到的是爬满蛆虫的腐烂妻子,丈夫吓得当场逃跑,妻子则被永远地留在了地狱之中。 但这只是神话传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万物遵循的自然法则。 尚鑫寻爱人心切,被旁人的话语所误导,他以为魔人岛就是他能复活妻子的「地狱」。 可此「地狱」非彼「地狱」,他的爱人不在此处。 这一路上,没人知道他经历何种磨难,没人知晓他如何穿越毒瘴谷,他抵达传言的地狱,这里没有希望,也没有下一站可去。 他一身褴褛,唯爱炽热。 这正是他身为『悲情男主』的轨迹。 何常同情他的遭遇,背负这样的主角头衔,更像是一场诅咒。 或许他所能做的,只有完成他的心愿,送他飞升,才算是一场解脱。 可能并非上上之策,何常此时此刻只想到了一种方法。 假扮爱人。 何常上前拍拍尚鑫的肩头安慰他,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请问你的爱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我遇到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很美。”尚鑫简短地回答。 “她很美,你很爱是?”何常无奈地说,“麻烦具体一点,让我们能够第一时间对应她的特征,这也是帮助你们能顺利重逢。” 听闻重逢二字,尚鑫才算来了精神,他缓缓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努力在眼前描绘出曾经最熟悉的身影。 何常见他这般模样,赶紧掏出了纸笔准备记录。 黎娅托着下巴,等着听一段婉转感人的凄美故事。 “她有一张精巧的瓜子脸,两道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明亮澄澈的瞳孔,眼波流转间如同柳丝撩人,白皙无暇的双颊透出淡淡的红粉色,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般娇嫩欲滴,每每令我沦陷其中。” “她明眸皓齿语轻声柔,凝脂般的肌肤像是一尊无暇的白玉,纤纤玉手更是如透明一般,柔若无骨。手指轻捻过瀑布般的长发,如轻轻解开一卷花帘,窥见几分明媚春色。” “她最美丽动人之处便是那双曲线娇娆、玲珑精致的玉足,修长俏丽,骨肉停匀,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哎哎哎,你别走啊。” 何常收起笔记,站起来就走,十分坚定自己浪费了五分钟时间。 黎娅诧异地问:“你怎么不继续听了,记得详细点更好找到他的爱人呀!” “听个屁!他说这么多除了暴露他是一个腿控外还有啥有用信息?”何常气不打一处来,“哪个描写美女不是这些车轱辘话?你让我找谁去?” 第17章 爱的回归仪式 奥楚神殿最近相当热闹,上山的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仲仁站在山脚,望着一眼见不到边的上山队伍,恰如虔诚的香客供奉一间灵验的寺庙,不由得兴叹一声。 对于「香客们」而言,「寺庙」确实是灵验的。 为了筹备「爱的回归」仪式(魔王一言难尽的取名水平),何常对魔人族宣布,凡是能够到奥楚神殿贡献有用之物者,事后必能受到粮食、宝器等回报。 此言一出,族民勇于参与,连第四军懒散的士兵们也一同响应,因为奖励中也包含军功。 仲仁只觉得可笑,献上一两件饰物器具,换回的是实实在在的军功,人人都有飞跃阶层的机会,千百年沿袭下来的等级阶层岂不是形同虚设? 如果是他,断然不会头脑发热,涌入追逐声明荣誉的浪潮当中。 这么想着,队伍总算前进两步,仲仁拿着仪式需要的头纱,焦急地等待着。 沿着队伍检查献宝的席副官缓缓走下来,见到仲仁排在队伍中间,赶紧把他拽了出来。 “头纱拿到了吗?” “拿到了,那名村妇三天三夜没合眼,家里的布料都全上也就织出这一副来……” 席朗尔焦急地说:“别废话了,拿到头纱赶紧上去,你知道上面有着急吗?你还有空在这排队!” 仲仁耸肩:“我看队伍这么长,不排说不过去。” “别说没用的,跟我走,大人那边都忙坏了。” 席朗尔带着仲仁往上走,沿途排队的人群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人敢出声抗议,他们的身份高得没有人会有异议。 仲仁瞄了一眼人群,发现里面居然有献一艘小木船的,五六个魔人联手,或抬着或扛着,在队伍里站了许久,已是汗流浃背。 仲仁越发看不懂了:“魔王到底要搞什么?一个男人见他死去的恋人这种事,需要这么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吗?” 席朗尔使了个眼色:“在外面说话注意点!还有,魔王大人的想法不需要与你知会,你是军人,服从命令便可。” “我是军人,你是副官,我们俩难道加一起都凑不出一个理智的大脑吗?” 席朗尔扭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你把魔王杀了,我来当魔王,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你想得太简单了。”席朗尔冷笑道。 “究竟是我想得简单,还是他想得简单?”仲仁朝着山头方向一指,“就为了一个不明来历不明身份的入侵者,弄出这么大动静,他这规模办得都快赶上魔主的登基大典了!” 席朗尔沉默一会,说道:“首先,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事,入侵者继续留在魔人岛,只会严重损害族民的日常生活,你应该深有体会,中招的你我连当时的记忆都失去了。如果危险再扩大,全岛人都陷入到一种不知你我、无论往来、醉生梦死般的忏悔当中,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换做是你,你有什么高招?” “我……” 仲仁哑然,入侵者那神鬼莫测的可怕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 那股力量是不可捉摸不可靠近不可试探的,一天十二时辰从不间断,如果没有外人将中招者拖拽出来,恐怕这个人一辈子都会在哭声中度过。 他只是有种莫名的恐慌,一种对计划失控的举足无措,他理智上认为魔王何常在做一件非常离谱的错事,事实上他也说不明错在何方。 席朗尔带他走进奥楚神殿,神殿的外围已经被奇怪的装饰完全涂成了黑色,门口更是阴森可怖,看得十分渗人。 进了大门后,席朗尔再度扭头,像是做最后的提醒:“有时候你会发现,知道得越多,其实越痛苦。相反地,什么也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 “另外,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魔主的登基大典一点也不隆重,它是悄无声息的。” 席朗尔的最后一句话令仲仁摸不着头脑,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拿着手里长长的名单找上山的民众确认献宝去了。 仲仁很想冲着他的背影追问一句「那么你现在是装作幸福还是装作痛苦呢?」,想了想,最后没有问出口。 望着席朗尔认真负责核对每一项清单的背影,仲仁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席朗尔虽然性格别扭,可他做事确实一丝不苟尽忠尽职。 “哎……”仲仁耸肩,像是在说服自己,“谁让我是军师呢,服从命令呗!” 他拿着头纱,敲了敲大殿的侧门。 侧门打开,一名女性魔人打开门,接过了他手里的头纱,很快又再度把门合上。 在短暂的一开一合中,透过门板的缝隙,仲仁瞠目结舌地见到了被梳妆打扮一番的黎娅,她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画画,乖巧得像是一张年画。 看来席朗尔承诺的奖励十分可观,能让黎娅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 直到大门关上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仲仁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美丽的女孩,却是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扮演一个不认识的自己。” 他叹息着摇头,背着手离开。 到了大殿的正厅,他见到了忙到恨不得分身的何常,正在指挥着负责各个板块的魔人。 “那边的,大理石涂黑,涂黑!让它成为墙壁的一部分!” “我说了,所有的黄金饰品和水晶饰品都搬走,我要的是黑暗风,黑暗风!你一个魔人你问我黑暗风是什么?回去问你爷爷奶奶去!” “摆渡船到位了没有?给他们免排队特权,让他们现在到山溪组接受排练!” “所有自然采光口都遮上,红烛和绿烛摆在两侧过道,数量要统一,绿烛不够?绿烛不够拿你的胆汁给我涂成绿的!” “……” 何常来来回回地调度,可惜魔人族过往没有这种经验,出错的概率非常之大,何常每次在抓狂中一次次地纠正他们,但下一秒又会在已经排练过的地方出错。 仲仁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大殿,很难想象之前他趴在某个大理石的地面上,乞求魔王给予第四军副将马格一条「死路」。 他缓缓凑到何常身边:“何王,您是怎么打算的?” 何常一回头,见到仲仁先是一愣,又是一喜。 又一个劳动力来了。 为了说服仲仁来搭把手,何常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的疑惑。 “这是一场英雄来到地狱救回美人的戏码,最终情投意合的两人在残阳如血的暮色下打破生死界限,阴阳相逢。” 第18章 好戏开场 仲仁听完何常的设想,觉得脑袋有些发胀。 他思索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还……还挺隆重的。” “是?我这几天可忙了。”何常想想有点小骄傲,没有魔王的权威,他也无法调动如此多人完成宏大的仪式演出。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门口的装饰又出错了,何常着急地小跑过去,一一指正粗心的魔人,告诉他们正确的摆放方式和顺序。 仲仁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几天整个魔人岛上上下下都沉浸在「爱的回归」仪式当中,并表现出强烈的「你情我愿」态度,唯独仲仁无法融入其中。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原来这就是主角的寂寞啊……” 仲仁很快释然了,毕竟主角看待世界的视角与其他人不同,他常常以一个外来者用超然的视角看待事物,自然很难与这世界的常人共情。 仲仁背着手走向大门,心想着这场闹剧何时能够完结。 还没等他完全走出大殿,后衣领便被人拽住了。 “站住,上哪儿去?”何常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我记得地狱总会养一只看门犬,你想办法解决一下。” 仲仁郁闷地回头:“何王,我上哪去给你弄一条狗来?这座岛上除了我们魔人族,没有其他会动的活物了!” “不需要找狗,”何常露出一丝坏笑,脸庞缓缓靠近,“会狗叫吗?” “我……” “就这么说定了,需要练练嗓的话可以去大殿后面的悬崖,那里噪音大,随便你吼。” 何常心满意足地交给仲仁一项重任,不等仲仁反驳,又一溜烟小跑到大殿上,要求建筑队临时修一条地下道出来。 “地狱都是往地下走的,大殿的台阶自然派不上用场,地道不用太长,两百米足够……” 仲仁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心里早把何常千刀万剐了无数次,无可奈何地走向了大殿后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在何常精益求精的雕琢下,奥楚神殿颇具地狱的神韵。 仲仁不太确定地狱长什么样,反正他自认这样的奥楚神殿他死了都不会去,那这应该就是地狱了。 他这几天练狗叫练得嗓子干痒无比,为了保养喉咙,他连续几天未曾开口说话,这让他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差点憋疯了。 “主角到!” 大殿外有人高喊一声,他说的话让仲仁不禁一个激灵。 只见跑进大殿的是一名第四军的斥候,鉴于他腿脚不错,被征用来传信。 斥候跑进大殿跪倒在何常面前:“魔王大人,本场仪式的男主角已经在山脚就位,随时可以开始!” 仲仁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说的「主角」并非他想的那个,他差点以为自己身份败露了。 何常从王位上起身,一旁几个下人一拥而上,联手把王座抬走,它不是这场演出里该有的道具。 “传令下去,让山间所有闲杂人员撤离,免得被误伤,同时让山溪组准备,我去亲自迎接男主角!” “是!” 斥候又一溜烟跑出去,在殿外有六名和他一模一样的斥候也在同步等待。 斥候将消息释放后,一共七名斥候跑向不同的方位,通知每一个分管片区的魔人。 何常离开前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仲仁,仲仁硬着头皮扯了扯嗓子,发出一声洪亮的狗叫声。 何常满意地点头,大步流星地朝山下狂奔而去。 魔王前脚刚走,侧殿的一扇门打开,一众女仆从拥护着妆容齐备的黎娅匆匆涌出,钻入前不久刚刚打通的地下通道当中。 大殿外人影晃动,在仲仁看不到的地方,仍有大量的准备工作和人员走动正在进行。 席朗尔这几天都不在大殿,不知在忙什么,估计也是脚不落地忙前忙后。 这么想来,仲仁反而乐得清闲,他毕竟只需要狗叫几声,比很多人舒服多了。 这个念头刚钻出脑海,仲仁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么没有志气!你可是主角,当条狗就心满意足了?” …… 何常来到山脚,见尚鑫已经在入口处等候多久,立马迎了上去。 尚鑫见到熟人,那张愁容满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容从浅到深共有八种层次。 看来尚鑫这几日休息得不错,神态动作重现「做作」的风采。 尚鑫亮着双眸,恳切地问道:“何常兄弟,听说你找到了我的爱人,是真的吗?” 何常调控着脸上的表情,装作惊喜万分地说道:“是真的!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岛上为你打探消息,终于被我找到了!你要找的地狱,正在这座山上!” “可……”尚鑫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我记得地狱好像是在地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误入歧途了。”何常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在地面上根本找不到地狱!这山头上有一座古堡,而古堡有一条通向地下的通道,那里才是地狱。” 尚鑫手臂划过一百八十度的弧线搭在脑门,作恍然大悟状:“藏得如此隐秘,难怪我也找不到!” “是啊,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去找你的爱人!” 何常不想再看尚鑫「搔首弄姿」,赶紧带领着尚鑫朝山上走去。 他不能走得太快,一面是观察有没有未来得及撤走的魔人,一面是不能在尚鑫面前表现出对这座山很熟的样子,以免引起怀疑。 “何常兄弟,我好像听见了水声,地狱里也有水吗?”尚鑫看向山林的某处。 “地狱怎么没水?黄泉黄泉,不都是水吗?” “何常兄弟,黄泉好像不在地狱里,那个应该叫冥河?” “对对对,冥河嘛,我知道,冥河上面一条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轮回,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尚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两人朝着水声走去,十几分钟后,一条欢快流淌的山溪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令尚鑫没想到的是,这条山溪竟然是逆流而上的,一路从山脚朝山顶的方向流淌,如一条倒悬的瀑布。 一名全身披着黑袍的船夫手持木桨等在岸边,他的脚下踩着一艘不大的木船,船身用血一般的涂料刻着“三途川”三个大字。 船夫的面容隐匿在黑袍之下,阴沉冰冷的声音从中传出:“摆渡亡魂,生死轮替。欲渡冥河,十五一位。” 尚鑫张大了嘴巴:“还要收费?!” “没事没事,我帮你交。”何常把一个布袋塞进船夫的手里,看这鼓鼓囊囊的包装,必定有不少钱。 “何常兄弟,破费了。”尚鑫略带歉意地说道。 “不必不必,都是小钱。” 伪装成船夫的席朗尔摸摸把手伸到背后,趁着尚鑫不注意,把布袋随手丢到岸边。 布袋落地一散,里面满装的碎石子撒了一地。 尚鑫正准备抬脚上船,船夫突然一声大喝,吓得他僵在了原地。 第19章 勇闯地狱之门 “你没死?你不是亡魂!”船夫高高举起木桨,“没死的亡魂不能渡河!” 尚鑫一脸为难:“船夫师傅,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去地狱见一个人,她对我非常重要。” “不行!活人不能过冥河,这是规矩!”船夫语气冷硬,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 “我找她整整花费了七年时间,这七年来我每时每刻不被思念和死亡困扰折磨,如今我离她只剩最后一步,求求您放我过去!” 尚鑫低声下气地哀求船夫,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宝贵的机会。 船夫摇了摇头,黑袍晃动得厉害,可能是被一个活人忤逆,令他愤怒异常。 正在尚鑫目光黯淡之际,砰的一声响,黑袍沉闷地倒在岸边,何常手里拎着另外一块木桨站在他的身后。 “何常兄弟,你……”尚鑫呆呆地看着对方。 “废什么话?”何常把船夫手里的木桨也夺过来,丢给尚鑫,两人同时窜进船里,开始甩浆推动木船前行。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尚鑫忧心忡忡地回头望向船夫倒地的位置。 “你反正是来地狱抢人的,在乎什么规矩?”何常表现得异常坚定,颇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质。 尚鑫被何常的气概感染,心中也多出一分豪迈:“说得正是!既然何常兄弟都不畏惧,那我尚鑫自然不会拖人后腿!” 两人摇着木桨愈发使劲,木船在违反自然规律的情况下,顺着逆流的山溪朝山头进发。 等二人走远后,席朗尔摘下黑袍的帽兜,露出一张干净娇柔的脸,只是这道脸上多了一道方正的红印。 席朗尔叹息道:“说好不打脸的呢?” 何常和尚鑫二人哼哧哼哧地把船摇到了「冥河」尽头,上岸后遥遥看见一座巨大的建筑立在山巅。 只见那栋建筑通体黝黑,狰狞诡异,用以构筑的砖石既有金属的光泽又有骨骼的棱角,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进了那座古堡,找到地下通道,我们就能真正进入地狱了。” 尚鑫望着那座古堡,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 “何常兄弟,我们就这么从正门走进去吗?” 尚鑫隐隐有些不安,顺着半人多高的台阶一步步爬上来,还没等他把气喘匀,何常已经大摇大摆地推开了沉重的青铜大门。 他所担心的也在这一刻灵验,一群手持刀剑的士兵一窝蜂地涌向门口,喊杀声震耳欲聋。 来自魔人岛的第四军精锐部队,军号「狂魔」! 他们身上杀气凌烈却瘦骨嶙峋,面容惨白且枯槁,完美符合尚鑫心目中「地狱卫兵」的模样。 “怕什么?来都来了,打进去再说!”何常一马当先,接连两掌把靠近的卫兵打飞出去。 “何常兄弟好身手!”尚鑫赞叹道。 无形之中,独属于尚鑫的「灾祸」展开,后一轮赶到的卫兵甚至都无法接近何常和尚鑫,便是一头栽倒在地,抱着脑袋鬼哭狼嚎了起来。 何常和尚鑫一路过关斩将,顺畅自如,以数量占优的卫兵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倒下。 仲仁在大殿的帷幕背后,手托着腮帮子看热闹,见第四军被自家魔王打倒在地,摇摇头感叹:“殿下何故谋反?” 见何常这边的进度差不多了,他仰起脑袋叫了两声,令尚鑫措不及防地弓身防备。 “何常兄弟,这地狱里养了狗?” “地狱养狗不是很正常吗?看我的!”何常甩手一颗石子丢向后台,只听「嗷呜」一声哀鸣,接下来再无了狗叫声。 尚鑫看得呆了:“没想到何常兄弟实力超群!” 何常微笑着说:“哪里那里,不及尚鑫兄弟只身穿过毒瘴谷来得威武。” 尚鑫挠了挠头:“毒瘴谷?那是什么?” 这回轮到何常一愣,但戏还是要接着往下演,他带着尚鑫来到地面的一处缺口,指着黑黢黢的洞口说道:“这里便是地狱的入口。” 昏暗的灯光下,尚鑫看不清大殿内的构造,突然出现的洞口显得无比醒目,必然是有特殊的功用。 尚鑫选择相信何常:“既然何常兄弟说是,那我尚鑫一定跟随!” 何常点点头,又嘱咐道:“记住,地狱里不能点灯,你跟着我走,不要乱了气息和步伐。” “明白!” 何常率先下到地道,尚鑫紧跟其后,大约十几步过后,大殿里的光彻底消隐,二人的眼前只有黑暗。 “跟紧我,不要快,也不要慢。”何常的声音轻轻传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带来一丝可靠。 “何常兄弟放心,我一定听从安排。” 两人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在黑暗中人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尚鑫也无从判断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只觉得这条通道永无止境。 “这便是地狱么?”尚鑫心中想道,“你在这漆黑幽暗的地下待了多久,会害怕吗?会寂寞吗?会……想我吗?” 思绪飘着飘着,前方的脚步声停了。 为了避免撞到何常兄弟,尚鑫也紧急刹住了脚步。 “怎么了?”尚鑫轻声问道。 “情况不太对,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你在原地不要走动。”何常丢下一句吩咐,脚步又急促了起来,匆匆地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离,尚鑫突然有一种被黑暗笼罩的感觉,仿佛世上最后一个记住你的人离开了,只剩下被世界抛弃的孤单。 不见天日,不见星河,没有山川大地,没有流水潺潺,仅仅只有不上不下的阶梯,和悄无声息的黑暗。 那一刻,尚鑫终于体会到何为「地狱」,那是与世隔绝的囚笼,你撕心裂肺的呼喊与最近的生灵隔着千万光年的距离,世界无法回应你,它只是一潭死去的湖水。 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体验没有持续太久,前方再度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尚鑫迫不及待地发出欣喜的声音:“何常兄弟,你回来了!” 他的手被轻轻地抓住。 尚鑫有些愕然,抓他的手轻柔冰凉,软若无骨,绝对不是何常兄弟的手。 “你……你是谁?”尚鑫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一声轻灵的女声突兀地出现,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尚鑫刚刚建起的堤防。 “鑫,我回来了。” 第20章 另一个爱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驱散了所有的迷惘与彷徨。 尚鑫震惊得呼吸都停止了:“小芊……是你吗?” 黑暗中拉起的手用力按了按,似乎是在做出肯定的回答。 尚鑫激动得不能自已,张开双手抱过去,他想紧紧地抱住她,此生此世再不会弄丢她了。 尚鑫的双臂遭到了轻微的阻挡,他先是错愕地收回手臂,再是回想了一件重要的事。 “哦对,”尚鑫一拍脑袋,窘迫地笑道:“我忘记了,不能抱你,不能看你,必须先带你离开地狱,对吗?” 他这一时激动,差点坏了规矩,把何常兄弟辛苦搏来的机会白白葬送。 功亏一篑,一定会叫他把肠子都悔青的。 想到何常兄弟,尚鑫又焦急起来:“何常兄弟怎么去了这么久?” “鑫,我们先走。”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环绕,尚鑫心意飘荡,他迫不及待地想带小芊离开,可他的良心告诉自己不能抛下何常兄弟。 “何常兄弟!你怎么样了!”尚鑫朝眼前的黑暗喊了一声。 声音没传出去多远就听见了回音,尚鑫有些错愕,没想到这地狱还挺窄,连回音都听得见。 “我没事……!” 过了一会儿,何常的声音才从远处飘回,听着若即若离,仿佛是在很远的地方。 “何常兄弟,我找到小芊了!你快回来!”尚鑫又喊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快走……这里我顶住!”何常的声音断断续续,语气不太自然,似乎正与什么做对抗。 “何常兄弟!” 尚鑫焦急万分,想冲过去帮忙,可他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过去又要如何帮得上何常兄弟的忙呢? 再加上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她一定是何常兄弟费劲千辛万苦抢出来的,再带着她回去岂不是枉费何常兄弟的一番苦心? 可留着她在这,尚鑫也不放心,从地狱抢出来的人,地狱中必须会派重兵抢回,他不忍心再抛下她一次了。 黑暗中的那只小手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角,似乎是在催促。 “别管我……走……走啊!”何常仿佛也能察觉出他的犹豫,同样发出了催促。 尚鑫满心愧疚,拉起小芊的手腕,朝来时的路往上走。 “对不起了,何常兄弟,我们先出去!等我出去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救你!” 尚鑫带着他的爱人,朝着离开地狱的阶梯狂奔了起来。 …… “啊,真的难缠!啊,尚鑫兄弟,我没事,你们先走!我垫后!” 仅有一点昏暗烛光的小房间内,何常拿着手里的枯树皮,面无表情地念着上面的台词。 语气时而激昂,时而急促,他演绎得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在和怪物搏斗一般。 实则这个小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之前是黎娅休息的地方,何常闯进来后把她换出去,让黎娅和尚鑫见面,完成接下来的演出。 何常心里盘算着尚鑫应该差不多出去了,正打算用一个「战死恶魔」的语气作为结尾,小房间的门忽然被人叩响了。 “怎么有人敲门?剧本里没这一节啊!” 何常一头雾水,拉开了门,昏暗的烛光照耀了来人。 在一半烛光一半阴影的衬托下,精心装扮的黎娅美得令人窒息,像是从森林里偷跑出来的小精灵。 何常跳过了她的美色,直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尚鑫接头吗?” 黎娅也很纳闷地反问:“外面哪有人啊?” “啊?” 何常更加疑惑了,他走出小房间,凭着记忆一路回到了阶梯处。 他站定感知许久,确实察觉不到尚鑫的气息了。 “尚鑫兄弟?” 何常试探性地叫了两声,也无人应答,寂静的黑暗只是黑暗,别无他物。 “你说他该不会是害怕,不想见爱人,自己拔腿跑了?”黎娅玩弄着自己鬓角的发梢,好不容易烫直的黑发又被她玩回了卷发。 “不应该,他不是这样的人。”何常飞快地思索着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先上去看看。” 何常和黎娅两人沿着阶梯回到了大殿中,找到了在帷幕后一直看戏的仲仁。 仲仁见到黎娅先是一愣,然后再是一愣。 “嗯?你不是跟「丧气男」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黎娅瞪了他一眼:“我一直在下面,你哪只眼睛见我出来了?” 仲仁挠了挠脑袋:“那……那个「丧气男」牵着的是谁?” 三人同时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仲仁最先笑出声:“哈哈乌龙了,他该不会是把你的上妆女侍拉走了?” 黎娅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何常则是眉头紧锁:“下面的房间很小,塞不下两个人,黎娅落位后,所有侍从都撤走了,不可能有别人的。” “啊?”仲仁再次呆住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十分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黎娅抱着胳膊说:“他总不会牵着一只鬼走了?” “鬼?女鬼……她的爱人?” 何常明知这答案离谱至极,但当下没有更好的解释,他当即拔腿跑出大殿,径直追往山脚。 来到大殿之外,何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地上躺着的士兵数量明显增加了许多,显然是尚鑫的「杰作」。 “「灾祸」的领域又变大了。”何常眉头紧锁,继续跑向山下。 来到山腰处,迎面正好遇上摘下黑袍的席朗尔,何常一把抓住了他,焦急万分地问道:“小席,你看到尚鑫了吗?” “谁?您说入侵者?见到了啊。” 席朗尔不紧不慢地说着,相反他更不理解何常大人为何如此着急,难道是仪式出什么问题了? 何常手中力量陡然增大,抓着席朗尔的手臂问:“他在哪!” 席朗尔抬手一指,并非指向山脚,而是从半山腰延伸出去的某处崖台。 “席某见他们往哪边去了。” “行,小席你通知第四军待命,计划有变,火速赶来驰援!” 席朗尔听见何常下令,神情立刻变得肃然认真:“明白!” 两人擦肩而过,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何常穿过几处没有小道的林子,看见途中已经有被破坏的植被,以及印在湿滑苔藓上的脚印,逐步判断出尚鑫离开的方向。 何常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他为何不下山,而是去往崖台?” 再度拨开挡路的树丛,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何常的视线中。 “尚鑫兄……” 何常的话硬生生卡在嘴边,眼中瞳孔不停地扩张,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第21章 何为真,何为真爱 在尚鑫的身边,站立着一名绝尘女子,她犹如画卷中走出的仙子般美得不可方物,摄人心魄。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身上的几点特征几乎完美符合尚鑫先前那通不着边际的描述。 她没有如传说中满是腐烂与蛆虫,一出现便定格在最美的容貌上。 这位绝美的女人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尚鑫,两人之间的爱意几乎能滴出水来。 “怎,怎么回事?他的爱人真的出现了?” 何常呆立当场,感觉自己完全无法思考。 作为「爱的回归」仪式总导演,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尚鑫再见「爱人」一面,但当正主真的出现时,却是总导演最崩溃的时刻。 他排演得天衣无缝,结局却朝着不可思议甚至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 “难道说……”何常开始用自己的逻辑推演可能性,“是尚鑫的『悲情男主』身份触发了某个能力,让他如愿以偿见到了死去的爱人?” 此时,紫黑色的镜子从他脑袋后面的空气里冒出了头。 “哎呀呀,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啊?” 镜子懒洋洋的语气听得何常异常不爽,他揪住镜子摆到自己面前:“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赶紧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悲情男子跨越天涯海角与死去的爱人阴阳重逢,多么感人涕下的爱情故事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少说风凉话!”何常一巴掌拍在镜面上,不确定这样是否能对镜子造成伤害。 “我不理解你哦,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如愿以偿,你敲他一棍,两全其美,你知道有多少主角能幸运地不带遗憾飞升吗?” 镜子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腔调,仿佛他此时出来只是为了给何常火上浇油。 “你!”何常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尚鑫听见何常的声音,一回头,兴奋惊喜的表情无法抑制地浮现在脸上:“何常兄弟!太好了,你没事!我正要回去找你!” 何常把镜子随手一丢,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走过去。 尚鑫志得意满地向他介绍自己的身边人:“何常兄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 “尚鑫,你先听我说!”何常百感交集,斟酌着自己的发言,“她可能不是你的爱人,她是假的。” “我知道。” 尚鑫的回答令何常十分惊讶。 “你知道?” “是的,何常兄弟,你说谎的技术真的不好,”尚鑫表情坦然地说道,“奈何桥是我国神话传说里的,三途川是日本,冥河又在古希腊,你全混在一起了。” 何常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我学习不是很好……” 他忽然一惊,心脏猛然间漏跳了半拍,他意识到他们刚才的对话有一个重大的疏忽! 尚鑫轻轻地笑了笑:“何常兄弟,我其实知道你和我身份一样,都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你,你很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着想,花费如此多的心思给我演一出「找回爱人」的戏码,我很感动。如果不是你揭穿它,我愿意继续陪你们演下去的。” 尚鑫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是开心还是悲伤。 “说实话我万万没想到,你们仅从我的口述中,如此完美地还原了她的模样,你们的本事之大,令我崇敬无比。” 尚鑫手指拂过绝美女子的发梢,动作轻盈得像是挽住一阵来自过往的风,眼里满是爱意。 何常马上发觉哪里不对劲了,尚鑫把她爱人也当作是这次演出的一部分!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尚鑫,”何常不停地摇头,“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演砸了。” 尚鑫的手指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何常。 “你……说什么?” “我们演砸了,”何常再度重复了一遍,双眼坚定地迎着尚鑫的目光,“你的爱人不是我们安排好的,甚至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尚鑫扭头看向那位眉目含春的女人,浑身一寸一寸地发僵。 她是如此的像她……不,不是像!她就是她!一模一样!七年来他不停地在脑海里回顾着她的一眉一目,一笑一颦,绝对不会错的! 她与记忆中的小芊无比接近,要他承认她不是小芊,岂不是叫他背叛七年来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精神支柱吗? “你说得对。”尚鑫开口。 “什么?”何常不解地问。 “你说得对,”尚鑫拉住女人的手,用力攥在手心,“你肯定不知道她从哪来,她从我的心中来。” 何常眼神一变,尚鑫此刻并非在念某种酸腐台词这般肤浅。 “没有人能完美还原她,扮演她,替代她!她之所以能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再度撩起我的心帘,抚平我跨越千山万水的疲倦和苦闷,只有一个原因……她就是我的爱人,真真切切的爱人!” 何常眉头紧锁,他意识到尚鑫的理解正在朝一个无法挽回的深渊滑落。 “你的爱人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她就是这样的真!你又有什么好说!”尚鑫急躁起来,哪怕是有生死之交的兄弟,他也不允许质疑她的存在。 何常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及时地涌过一道清流,驱散了迷茫的意识,阻止他陷入无意义的钻牛角尖中。 他见天色正好,暮色拉过遮盖天地的幕帘,夕阳西沉,残阳似血。 何常抬脚走到崖台旁的山洞处。 尚鑫静静地拉着爱人退开,和何常保持距离。 何常也不言语,到山洞内取出一盏煤油灯,点亮后放在洞口的位置。 这盏煤油灯相当神奇,照出的光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弧,仿佛一道明黄色的切口落在山洞岩壁上,切口平整光滑,堪比神兵利器。 “我怀疑你的爱人是某种法术拼凑出来的幻觉,现在你带着她走进这道光中,如果她消失了,说明我是对的。” 尚鑫拧眉道:“何常兄弟,你为何如此见不得我与爱人重逢?哪怕她是鬼是幻觉,只要我愿意接受,又有何干? ” 何常一怔,回想起镜子先前的劝告。 是啊,明明两全其美两情相悦之事,为何自己执拗地要将其搞砸? 难道自己正在做的才是错误的? 这里没有什么「万法自然」,有的只是「合情合理」。 “我愿意接受检验。” 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令在场的两名男人都始料未及。 尚鑫的爱人轻移莲步,缓缓走向山洞。 “小芊!不要!”尚鑫上前阻止,被她轻轻推开。 “你相信我吗?”女子轻声问道。 “你说什么……我当然信你,无条件地相信!” “只要你相信,我就在。” 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何常和尚鑫都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没有做好准备。 无论结果是如何,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当那双脚踏进煤油灯的光亮中,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第22章 再见爱人 “这样……”灯光下的小芊问道,此时的她眉目低垂,我见犹怜,“算是通过检验了吗?” 何常僵硬地点头,脑中一片乱麻。 绝美女子没有在煤油灯下消散,她确实不是法术凝聚出来的幻象。 “小芊!” 尚鑫激动地抱着爱人,多年来的隐忍和苦闷在瞬间崩溃,一个成年男人此时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小芊用双臂拢住尚鑫,一脸宠爱地轻拍他的后背:“鑫,怎么我通过了检验还哭啊?” “苦,心里苦……” 尚鑫说不出话,泪水沾湿了爱人胸前的衣襟,更显得她是一名真人。 镜子再度出现在何常的耳边,低语道:“喏,机会来了。” 何常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机会确实来了。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见尚鑫的身体变得透明了几分,肌骨淡如萤囊,一颗闪烁光亮的心脏在其中有力地跳动着。 这是主角心愿已了,心达至纯,即将飞升的预兆。 最后的步骤,是何常用棍子送他飞升,完成这灿烂演出的最后一幕。 无关真假,无关虚实,无关爱与不爱,对与错。 一棍子,一段情缘,仅此而已。 可笑的是,一幕从中途跑偏的戏码,最后回归到导演最初的设想中。 像是一只飞出笼中的雀儿,正当你认清彻底失去它时,第二日的清晨醒来,发现它已回到笼中,正歪着脑袋看你。 命运总是刻意捉弄着世人,嘲笑着他们哭哭笑笑患得患失。 一根棍子缓缓滑入何常的手心。 “爱情的戏码总该在轰轰烈烈时结束最好,再多一秒,都有被杂质玷污的可能。”镜子旁观着何常的举动,给予一些似有若无的指导。 何常手指轻颤,绕到尚鑫的背后,缓缓举起手里的棍子。 在一对恋人历经磨难最终重逢的时刻动手,从此之后不单是天人相隔,而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南辕北辙。 何常心中的负罪感无比强烈。 他尽量不去思考这些,完全放空思想。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想…… 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丝异样,尚鑫的手指像是戳破吹弹可破的豆腐表面,缓缓陷入女人的体内。 尚鑫也意识到这点异常,可没等他做出反应,小芊的躯体再度一缩,如同一张纸被风吹皱。 尚鑫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小芊的纤纤玉手。 然而他握到的并非那只熟悉的手,而是一缕淡淡的烟雾。 “不!” 女人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缥缈,被风一吹就散成了虚无。 “不,不,不……”尚鑫抓着那些飘走的烟雾,眼中满是恐慌,“你不是说只要我相信,你就在吗……你别走……我不能再丢失你……不能再一次……” 何常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一棍子重重地朝尚鑫后脑砸了过去。 尚鑫身体一软,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体内的白光正在一点点消散,身体如一棵倒生长的树,正在卷曲回原始的种子形态。 尚鑫双目圆睁,眼中情绪异常复杂,有憎恨有绝望有不甘有恐惧等交织着。 他死死地盯着何常,那双眼睛如利刃般刺入何常的内心,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朝何常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何常兄弟……” 何常赶紧抓住他的手,可尚鑫的表情悲戚失落,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最后的几点烟雾逃逸到了九霄天外。 “我早说过的,爱情最该在轰轰烈烈时戛然而止,多一分多一秒都是遗憾。”镜子的口气依旧平平淡淡,“本来他可以在幸福中无悔飞升,现在……他应该被悔恨和悲痛填满了?反正他是『悲情男主』,也算是他的命。” “你有什么资格定别人的命?”何常咆哮一声,抓起镜子狠狠地掼在地上! 镜子落地如同弹性极佳的皮球,完好无损地弹回何常的身前。 “你可不要污蔑我,我没有资格定别人的命,是你做出自己的选择而已。” 何常怒目圆睁,心中愤怒如波涛般涌动,可下一秒他又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坐倒在地。 “这便是拯救世界么?”何常喃喃地说道。 他从未意识过,如果有一条路既能拯救世界又能拯救自己,那么行走在这条路上该付出多少代价? 可他必须去做,不单单是他无法割舍上辈子七百年里积累的亲朋好友,而是这件事除了他,无人能做。 他必须修正错误,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主角」离开。 可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告诉你「你的存在是个错误」,难道你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这的确是何常的选择,可他也的确没有选择。 等到席朗尔带领第四军赶到时,没有见到入侵者和他所谓的「爱人」,见到的只是一个精疲力竭的何常。 “何常大人……” 席朗尔刚要开口,何常却无视了他,从他身边走过。 何常走得缓慢又艰难,仿佛身上有千钧重担。 身旁有人拍了拍席朗尔的肩膀说:“看,这就是我们的上司,时不时带着大家一起疯,然后自己先崩溃了。” 席朗尔瞪了说话的仲仁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傻子。” 仲仁耸肩道:“我可以不说话,可你要记得,魔人族配合着我们可亲可敬的魔王大人胡闹了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农田荒废,军中无纪,每个人都假装喜气洋洋,这些在将来都会是一场灾难的隐患。” 席朗尔抿着嘴唇,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这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 第四军的士兵面面相觑,向仲仁征求意见:“军师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怎么做?”仲仁一摊手,“散了散了,都回家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席朗尔望着何常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心念一动,解除了「倒灌山溪」和「暮气降临」两种法术。 在法术收回的一瞬间,彻底抽空了他的灵气储备,霎那间嘴唇煞白,发梢染出几根白丝。 在他差点站不稳时,仲仁从旁边扶住了他。 仲仁依然是那副语重心长的语调:“听我的,跟他混没前途,我可以带领魔人族摆脱困境……” 席朗尔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仲仁也不生气,耸肩道:“都是死犟死犟的人呐,一个两个都不听劝。” 席朗尔走出几步,停下来回过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给我一点时间。” 仲仁点头道:“行。” 说完,两人背对对方,沿着山路一上一下,亦是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等仲仁行至山脚时,见到了一个形单影只的瘦小身影,她怀里抱着一根比她高出一头的竹子,一口一口咬着,看起来牙口极佳。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仲仁慌忙上前,把小女孩抱起来,将她手里的竹子随手丢到一边。 “这可不能乱吃。” “你……不……我……玩……” 小女孩的话断断续续,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是太忙了,没说不跟你玩,走,咱们回家去。” 仲仁抱着小女孩慢慢远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丢弃竹子的土地里,坐着一只草娃娃。 第23章 出现纰漏的记忆 何常从暮色中缓缓归来,走向自己的寝宫。 席朗尔双手环抱在胸,站立门前,微闭双眼,看似已经恭候多时。 “大人,”席朗尔察觉到了何常的到来,睁开眼睛说道,“您今晚去哪了?这么久没回来。”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认真地打量着魔王全身上下。 非常奇怪的是,傍晚时分大人全身呈现的疲惫和倦怠此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明亮的双眼和轻松自如的气息。 一定要说的话,他和两个月前险些跌落厕所那个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嗯?小席?我刚上完厕所回来。” 席朗尔想不明白,为何大人总和厕所结缘。 难道跟他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一样? 一只海螺被渔民救下,化身成一名绝美的女子,帮助渔民打扫屋内清洁,烹饪美食,等到夜里渔民归家,女子再钻进海螺之中,不留痕迹。 假设大人真被某物替换,也必须和本源之物捆绑才能正常行动,离了本源却烟消云散。 这么说来,莫非大人的本源之物是……厕所? 每次如厕,何常大人都会彻底净化心境,荡除杂念,焕然一新? 席朗尔沉吟半晌,只憋出来一句:“大人辛苦了。” 何常纳闷道:“如厕也算辛苦?你平时上厕所是不是有人在旁边敲锣打鼓摇旗助威啊?” “席某并非指的是这个,席某是说今日尚鑫一事,大人您忙前忙后,耗尽心血,可惜席某愚钝,未能替大人分担足够多的重任。” 何常摆了摆手:“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席朗尔心中一阵暖意,来自魔王大人的善意总让他充满感激。 “……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尚鑫独立一人过关斩将英雄救美,最终抱得美人归,连我这个总导演都被感动到了。” 何常揉了揉眼角,他虽然提到「感动」一词,却觉得内心毫无波动。 “……独自一人?抱得美人归?” 一道惊雷在脑海炸响,席朗尔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依照他赶到崖台时见何常的状态,他断定不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是啊,尚鑫跨越千山万水又经历劫难,穿越地狱救回自己的爱人,他们相拥着相吻着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边,那画面可感人了!” 席朗尔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袖口,那里面是他的贴身武器,一旦出手可在顷刻间将人毙命。 又来了吗? 席朗尔强忍住胸中涌动的杀意,几轮深呼吸下来,才慢慢平息杀气。 “大人,您还记得前阵子兄弟相残的故事吗?” “记得啊,”何常有些疑惑,这才发生多久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兄弟俩齐心协力联手克敌,最终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临终前兄弟俩的互相告白,原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悄悄话没来得及说,真叫人无比惋惜!” 席朗尔再度深呼吸,这一次几乎颤抖着将气息从嘴中吐出。 和他预想的一样,何常大人的记忆又一次出现纰漏了,不知基于何种原因,留在何常大人脑海里的记忆会以一种美好的形式保存下来。 而真实的记忆,无处可寻。 这一点,连何常大人自己都注意不到。 何常微笑起来:“小席,你今晚来,是特意考验我的记性吗?” 席朗尔尽量控制着声音平稳:“大人,席某这次来没别的意思,近日来魔人内骚乱不止,为大人安全着想,请大人夜间深居宅中,不宜出门。” “好。” 何常面色自然地答应下来,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席朗尔行了一礼后要走,刚扭过身却停了下来,又把身子扭了回来。 “大人,恕席某再强调一遍,深夜不宜出门。” 说完这句,席朗尔才正式离开了。 何常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为何提醒我两遍不要出门?” 直到何常进入书房中,仍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点亮煤油灯,取出口袋里的一叠淡青色的符咒。 符咒顶部留有一排孔洞,银白色的铁环穿过孔洞,将叠放在一起的数张符咒串在一起,需要时可以沿着孔洞的边缘轻松撕下一张来。 何常反复查看,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像极了他在地球用过的日历,唯独不一样的是上面显示的内容。 先是棒球棍,再是日历? 何常的目光落在了符咒上,紧接着符咒旁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屏幕。 “「忏悔录」:直达灵魂的质问往往可以无视等级修为的伪装,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秘密,这张符咒是直透秘密的钥匙。” “「使用方法」:将符咒贴在任一人身上时,可倾听其内心最深处的隐私,或最懊悔的过错。对一人仅能使用一次。 “「温馨小贴士」:由于是清醒符,所以贴完记得保命,否则不一定能活着听完秘密,或者听完秘密还活着。” 何常看完介绍,嘀咕了两句:“啥破玩意,我要别人的秘密干嘛?” 这时,紫黑色的镜子再度冒出了头。 “这都快子时了,你今天又加班?” 镜子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回答道:“你要是让我省点心,我也不至于天天加班。” 何常全然无视镜子语气中的嘲讽,直接问道:“正好你来了,我问你一件事。” 镜子没说话,何常就当它是同意了。 “当时我走入尚鑫的「灾祸领域」,没有强行进入忏悔阶段,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主角的灾祸都有免疫功能?” 这点信息非常重要,极大程度影响着他对其他主角采用的手段。 镜子冷笑道:“天灾人祸,万物难免,凭什么你是特例?” “……我难道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能免疫忏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内心没有忏悔。” 何常怔住了,他今天独自琢磨了半天,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镜子嘻嘻地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吗?你是「主角一路好走系统」的最佳人选,因为你满口胡言、无情无义且贪生怕死。” 何常猛然想起他对尚鑫做过的一切,欺骗、隐瞒、自私、蛮横…… 他在从未意识到的情况下,表现出极度恶劣的性格。 一阵凉意袭上背后,何常内心一片冰凉。 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可他明明记得…… “对了,我今晚加班不是为了回答你的无聊问题,而是我需要监控你的生命体征。” 何常不明所以:“什么监控我的生命体征,我又不会大半夜突然暴毙……” 说到这里,何常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对自己刚才的话并不是很肯定。 镜子突然加班来监控我的生命体征,难道说……我今晚会死? 何常又想起席朗尔在门口古怪地强调了两遍「晚上不要出门」。 镜子的声音飘飘忽忽,像是煤油灯里不安跳动的火烛。 “祝你好运,希望你能活过今晚。” 它没有解释,说完该说的话,凭空消失了。 何常迟疑了半晌,也不跟镜子纠缠,立即吹灭煤油灯,塞进布袋后夺门而出。 名声虽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煤油灯虽然能保证他对法术免疫,但光亮实在耀眼,在茫茫黑夜中简直是给敌人的指路明灯。 万一敌人用的是物理刺杀,他留在书房里只有死路一条。 夜里渐浓,山崖上的气温骤降,何常离开魔王小屋,站在山路的岔口处,一条是上山回屋的路,一条是下山却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岔口处的何常停下了脚步,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他唤来系统,一面紫黑色的镜子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系统,我有个问题。” 镜子颇为不耐地说:“说。” “既然仲仁是在装上系统后成为主角,那席朗尔呢?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主角的?” “十九年零七个月前,魔主逝世的当天。” “记这么准确?”何常皱紧眉头。 “当然,我可是系统,这方面是专业的。” 作为系统,竟然会自吹自擂,不过何常早已习惯了他这耍宝式的德行,不以为意。 “魔主死了他就成主角了?” “是这样的。” 何常托着下巴思索道:“魔主死了,他成了主角,听起来像是继承了魔主的衣钵……慢着,他的心愿是「杀死魔王」,杀死魔主的儿子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脑海中一丝危险的念头钻了出来,并且瞬间膨胀开来,让何常完全无法忽视。 “他想杀了现任魔王,自立为王?” 别看席朗尔表面忠心耿耿的模样,心可黑着呢! 他这份忠心可能是给魔主的!一旦他认为现任魔王玷污了先皇魔主的荣耀,拔刀斩之也是忠心之举。 好你个席朗尔,竟有两幅面孔! 越是这样想,何常越觉得屋子是回不得了,席朗尔特意强调两次不要出门,很有可能是为他的行动做好铺垫。 “他想趁夜杀我!” 何常一拍大腿,回想着跟席朗尔的对话,很像是席朗尔布下的局。 他反复强调外面出现骚动不太平,目的是制造出一个不太平的假象,防止我夜里出门。 到时他再假借巡视为由,悄悄靠近我家,然后风黑月高杀人夜,神不知鬼不觉,一代魔王就此陨落! 何常左顾右盼,每一阵风声都使他高度紧张,草木皆兵,仿佛那个杀手已经在暗处潜伏,正在窥视自己。 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何常思索半晌:“既然你不让我出门,那我偏出门。” 他准备来一计险中求胜,“上一任魔王不懂体察民生疾苦,我倒要亲眼看看魔人族是否真像席朗尔所说骚动不断,争斗不休。” 一不做,二不休,何常说走便走,直直地朝着下山的小路溜了下去。 跑着跑着,何常意识到自身的衣物也挺碍事,沉重笨拙不算,穿上去还有一团团黑气往外冒。 这跟在森林里点把火有什么区别,就差大声告诉他人自己的所在。 何常赶紧脱了大衣,丢到一旁的草丛里,穿着一身单衣跑下了山崖,顺着树丛隐蔽自身,来到了一条有光亮的小路上。 光亮处隐隐有人开口说话,同时也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 等何常走过去才看清楚,原来是有两个魔人正在岸边钓鱼,鱼线抛在水里,每人各抓一把钓竿,半梦半醒地坐在岸上。 何常心说席朗尔果然是骗人的,要是魔人族下面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哪里还有闲心雅致钓鱼呢? 钓鱼毕竟是种休闲手段,真要捕鱼来吃的话,在这人人都有异能的世界,有不下一百种的方式。 见二人钓得意兴阑珊,何常反而有几分手痒,上前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嗨——” 第24章 你钓的什么鱼啊? 席朗尔站在一处倒塌的神像旁。 神像是依照魔主大人的形象雕刻而成,立在高处,山下的魔人抬头就能看见,象征着魔主体系民生,庇佑万民。 然而随着魔主大人的逝世,对魔主的信仰也随之动摇,越来越多的民众不惜爬千里山路,手持利斧利刃砍破神像,痛骂魔主绝人后路。 席朗尔曾出手维护神像,奈何民怨沸腾,他双拳难敌两百四十手,亲眼目睹神像倒塌,变成毫无价值的石头。 “毒瘴谷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害死所有人的陷阱!” “我们难道要在这座荒岛上等死吗?” “魔主死了,魔人彻底没救了!” “老天呐,谁来救救我们……” 来自昔日的怒喝声和泣诉声如同怨灵一般,始终环绕着这座破败的神像周围,每当席朗尔出神,这些声音总如一把把尖刀钻入他的耳畔。 他等候多时,望着神像的裂口神情飘忽不定。 一个黑影从神像后现身,席朗尔先是浑身绷紧,又再度放松下来。 席朗尔开口说道:“你……” 黑影没有说话,反而是绕着席朗尔走了一圈,仿佛在进行某种古怪的仪式。 他全身裹在黑袍中,背对着星光,无法窥见真容。 席朗尔本打算无视他的举动,可没想到这货越来越过分,又是发出桀桀桀的笑声又是爬到魔主雕像上模仿神秘人。 席朗尔忍无可忍道:“你想死吗?深更半夜发什么疯?” 黑影停下动作,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阴沉与沙哑:“所来无事,我不会找你,今日我夜观天象……” 席朗尔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有话直说,这不是大殿,不需要说那么多废话。还有,给我好好说话!” 黑影轻咳一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别破坏气氛嘛,你看我打扮这么投入,你就不能配合我多演一会吗?” 席朗尔握紧了手中的箭矢:“再废话,我一箭洞穿你的喉咙。” 黑影当然知道他说到做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姿态,认真地说道:“你不能杀了我,你要杀的人也不该是我。” 席朗尔眉头一蹙,长呼一口气:“不用你提醒,我今晚会动手的。” “你会心软吗?” “什么?” 黑影耸肩道:“他可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对他忠心耿耿,心里不太过得去?” 席朗尔问道:“你想做什么?” “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的信用。万一他挣扎呢?我可以帮你按住他的手脚,我们联手,事情做得利落些。” 噌! 空气中一道微声划过,如同利剑斩断空气,黑影浑身一紧,一根弓箭的尖头正抵着自己的喉咙。 “呃!” 这是席朗尔的专属武器,比普通弓箭短上一半,却也更粗,无论是强度与韧度是普通弓箭的数倍。 搭配席朗尔强到可怕的手劲,可在短瞬间从袖间取出利箭并向对手投掷,比弓箭更为迅疾和隐秘,敌人反应过来前,已经含恨倒下。 不过此时席朗尔没有将利箭投出,而是当作短刀般握在手里,尖头已经刺破了黑影颈部的肌肤,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染红掌心。 黑影自知没有选择余地,高举双手表示认输。 席朗尔退后一步,收起利箭,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会亲自杀死魔王大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 “魔王……大人?呵,你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你只需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杀了魔王大人,你把……” 黑影打断他的话,直接说道:“我不会食言,明日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黑影缓缓走向神像的外沿,那里是毫无护栏的崖边,再往下是万丈深渊。 “喂那里是……”席朗尔出声提醒。 黑影却置若罔闻,半只脚踏出崖边时,居然还转过身来朝席朗尔微笑道:“杀了他,魔人才有未来!” 说完,他潇洒利落地纵身跃出,在空中如一条游龙般翻转,直坠崖下。 然而没过半秒,「扑通」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响起。 席朗尔愣了一会,只听见山崖下冒出一道痛呼:“该死,记错平台了,差点把我摔死。” 席朗尔:“……” 如果有选择,席朗尔打死也不会和这种白痴合作。 深吸一口气,他默默无言地仰望星空。 “殿下,您会原谅我么?” 寡淡的星光同样无言地回应着他。 …… “我说兄弟,你们在钓什么呢?” 何常学着俩魔人的姿势,蹲在岸边上,双手抱胸抖着腿问道。 期间他问了好几句话,俩魔人都是半睁着眼睛,一副灵魂出窍的姿态,一句话也不回答,紧紧抓着手里的钓竿。 何常望向眼前的山溪,因为陡峭的地形,到这段水流湍急,鱼漂长时间被水流盖住,无法判断是否有鱼咬钩。 “有点意思。” 何常啧啧出声,一时手痒,跑进附近的竹林里拔出一根差不多长的细长竹子,来不及烤制校直,磨去了枝杈后打了一个眼,拿地上韧性最好的植物抽出了筋脉,绑在眼中,算是做出了轻易的钓竿。 问题是他的钓竿连鱼饵和鱼钩都没有,姜太公来了都要直呼内行。 何常嘿嘿地笑着,不管手里的半吊子钓竿能不能钓上鱼,回到岸边也一屁股坐在俩魔人身旁。 这一坐不要紧,原本半梦半醒的俩魔人见身旁多了一人,忽然原地蹦了起来,看何常的表情仿若见到鬼。 再一看何常用的钓竿,两人的脸上皆是不可思议。 “兄弟,你认真的?”其中较高的一人狐疑着问了一句。 较矮的一人也接着说道:“你不会想用这玩意来钓?” 何常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二人,自他们站起来后,何常才发现这俩人不管高还是矮,都是一副瘦削露骨的形态,几乎和他们手里的钓竿一般细到弱不禁风。 “我就来玩玩,你们钓你们的。”何常嘿嘿笑道。 听到这句话,俩魔人反而更加不知所措起来,他们看何常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如果不是死人,哪里敢这样钓的啊? 他怎么敢的啊? “你究竟是什么人?”较高的魔人又问。 “我?”何常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我说我是魔王,你信吗?” 俩魔人同时狐疑地扫视何常全身上下,不约而同地露出惨然的笑容。 他们笑起来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皮刮过黑板,沙哑刺耳。 “你是魔王,我还是魔主呢!”较高的魔人大声笑着。 “你不是魔王,你骗我们。”较矮的魔人阴阴地笑着。 两人说完,看着也不像真的在意何常的身份,专注在自己的投饵的水面。 “这俩人真是怪。” 何常不理他们,自得其乐把「鱼线」抛入水里,想来有百来年没钓过鱼了,真怀念这一人一杆一滩水的日子。 有没有鱼无所谓,钓鱼图得就是一个心境。 所谓钓鱼,其实也是这天地间的修行之道。 旁边的两位魔人似乎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回到原位抓好鱼竿,水势渐渐小了一些,可能是上流的积水有所减少,冲到下游的水量也自然随之减少。 “机会来了。” 等到流速变缓,两个魔人的鱼漂总算露出了水面,他们轻轻地勾起手里的鱼线,唤起鱼的注意力。 随着他们的动作,鱼线之下的诱饵也时不时浮到水面来。 何常眯了眯眼睛,黑暗中他看不清俩魔人用的什么鱼饵。 鱼饵是黑的,水流也是黑的,魔人太穷,山路上又没装照明,三人就这么干坐在黑夜里钓鱼。 “嘿嘿,回家会被席朗尔偷袭,下山又有危险,谁能想到我在半山腰的山涧里钓鱼?我真是太聪明了!”何常不禁沾沾自喜。 “哈——” 枯坐许久,正当何常困意上涌时,较高的魔人的鱼漂有了轻微的动静,他站起身,又用手指勾了勾鱼线,然后朝岸边退了一步。 咚! 闷闷的一声,鱼线被彻底拖入水下,意味着有鱼咬饵了! “好耶,兄弟!”何常为他叫好,没注意到边上较矮的魔人一脸绝望,面如死灰。 较高的魔人奋力收线,鱼线被拖得很低,看来对手也是一个强劲的家伙。 何常见他吃力,抛下自己的钓竿去帮他,两个人齐心合力,随着「哗啦」的水声,鱼钩出水,一只肥硕美丽的鱼在空中飞扬…… 等等。 何常瞪大了眼睛,直到鱼钩带着渔获落在岸边,他也难以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鱼钩是并非常见的弯钩,则是一排带刺的横钩,像是拦路的铁栅栏,上面长满了尖刺。 而这些尖刺之上,插着一根白花花的大腿。 第25章 钓的不是鱼 还没等何常反应过来,较高的魔人飞扑过去,不顾大腿还挂在鱼钩上,抓着便吃。 尖锐的牙齿撕破大腿的外皮,黏稠的鲜血如同罐头里溢出的果酱从豁口流了出来。 魔人吱溜一口啜饮鲜血,又是啃桃般咬下一大口肉来,内部的白骨如同桃核般时隐时现。 他的吃相异常野蛮,一眨眼吃得满嘴鲜血,嘴角被鱼钩刮破,自己的血和大腿里渗出的血混合在一起,看着格外瘆人。 “不是兄弟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何常惊得说不出话,停顿了许久才补上后半句话,“真不挑食啊?” 然而旁边较矮的魔人更是重量级选手。 只见他抛掉钓竿,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绝望地大吼大叫起来。 “我没输!我没有输!!” 较矮的魔人疯狂般地大喊,又抓狂了踢起岸边的土,随着他把自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连根拔起,发根处带着一块暗黄色的头发。 “不就是没钓到鱼吗?不至于这样。”何常嘀咕了一声。 话音刚落,较矮的魔人突然冷静了下来,一双腥红的眸子朝何常投射过来。 何常背脊发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对!我没输,你也钓了,我不是最后一名……” 较矮的魔人带着失控的笑容,缓缓走向何常。 “我能钓上肉的,我可以的,我不能死,只有你去死了。” 何常皱紧眉头,不由得连连后退,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此时山涧的溪流流速增大,岸边卷起高扬的水花,也偶有物体被冲到岸边。 何常轻微扫视一眼,心中更是冰凉。 水里漂着一根手指。 他总算明白过来,这条山涧绝非普通的溪水,而俩魔人在此也绝非普通的钓鱼。 面对已经陷入癫狂的魔人,何常本有几分畏惧,可当山间一阵风吹过,这股畏惧和惊恐的情绪立刻消失了。 何常冷静下来,从后背掏出了一根银白色棍子,这根「主角推推棒」按理说只对主角有效,但其本身的棍子基础属性,也能造成一定伤害。 较矮的魔人如饿虎扑食般朝着何常冲来,何常直接横过来挡。 只听「咔」的一声,较矮的魔人手臂骨折,小臂产生了明显的错位。 何常面色一变:“你疯了?” 较矮的魔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刚才明知球棒的坚硬,却依然一拳正中球棒导致小臂骨折。 在此之后,他也只是低低地痛呼一声,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另一只手抓住何常的棍子,用肩膀重重地撞在何常的胸口。 何常被撞得后退几步,差点重心不稳摔倒。 此时较矮的魔人已经扑了上来,抓着何常从地上拔了起来,一股霸道的蛮力从何常的手臂传来,让他无法挣脱。 较矮的魔人抓着何常,拽着他走向山溪。 何常又是一棍砸在他的手背,打出一道明显的凹痕。 较矮的魔人无动于衷,没有放慢步伐,坚定地走到山溪旁。 “放手!你不要命了?”何常高呼一声。 他用铁棍狠狠地砸着对手的身体,无论是大腿还是小腿,脚踝还是肩膀,几乎都被他砸了个遍。 “命?”较矮的魔人冷笑一声,“我们活成这个样子,哪还有命在?只是扭曲着活下来罢了!” 正如他所说,在何常的暴力摧残下,他的身体已经被扭曲成一个诡异的模样,全身像是一张纸被彻底蹂躏过一番。 较矮的魔人双手死死锢住何常的肩膀,要将他往山溪中抛去。 何常有一种预感,他若是落入水中,恐怕会和水里那根来历不明的大腿一个下场。 “去死,谁让你来这钓的呢?你加入了我们的比赛,必须愿赌服输。” 较矮的魔人手中使劲,将何常朝山溪中投去。 噌! 空气像是一根琴弦被突然绷紧,随即弹奏出一声尖锐的高声。 何常只觉得肩头一轻,抓着他的魔人双手齐刷刷地从腕部断开,切开的速度之快,连鲜血都来不及喷涌出来。 循着锐响的尾音,何常见到一根不及普通弓箭一半长的短箭插在一旁的树干上,尾部仍在急速颤动着。 “放开你的脏手!” 席朗尔冰冷的声音从对岸传来,他稍一纵身,越过整条山涧,一掌正中较矮的魔人胸口。 噗! 较矮的魔人口喷鲜血, 五脏六腑在这一掌下搅乱成一团乱麻,带着一脸怨恨和不甘的神情,魔人倒在了地上。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一旁正在进食的魔人,他惶恐地仰着头,护食般地将断腿藏在身后。 “你……你不守规矩。”较矮的魔人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席朗尔面色阴沉,伸手把何常推到自己身后,语气如同万年寒冰般凛冽:“连魔王大人都敢下手,你饿疯了不成?” “魔王……大人?” 较矮的魔人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露出满是血污的牙齿。 “这里的规矩……一直都是……先钓上肉的活,钓不上来的……死,管他是魔王……还是贱民。” 他咳了两声,鲜血从嘴角淌下,染红了岸边的草地。 “若不是魔王,我们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冲何常吐出一口血痰。 但他力量流逝太多,这口血痰最终落在自己的胸口上。 较矮的魔人脑袋一歪,彻底死去了。 席朗尔不作声色,走到较矮的魔人身旁,蹲了下去,似乎在检查他是否真的死透了。 等到确认无误,席朗尔搬起他的尸体,走到岸边,经过何常的身旁。 手臂一扬,将尸体投入了山溪之中。 原本湍急的溪流此刻却像是沸腾一般,水流猛烈卷起,覆盖在尸体之上。 溪流中似有什么生物存在,它们围绕着尸体几度翻转,那尸体就像是豆腐般开始分离,一抹血液如墨水般晕开,将漆黑的溪流染得更加深沉。 “起码下游的人能吃饱了。”席朗尔幽幽地叹息。 说完,他瞥了一眼正在进食的另一名魔人,没有言语,转头走向了何常。 “大人,我们走。” 何常惊魂未定,一看手中的棍子,沾满了刚才魔人的血迹。 “小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席朗尔欲言又止,只是越到对岸,把落在地上的一样衣物拾了起来,再又跳了回来。 他抖开手中的大衣,正是之前何常丢在路上的那件。 席朗尔为何常披上大衣,低沉地说道:“路上再说,先回去。” 第26章 向来如此,便对么? 走在回崖顶的路上,何常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森森黑气从衣领出冒出来,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何常竟觉得有些暖和起来。 “大人,如果出门在外,一定要穿着这件衣服。” 席朗尔只是回头瞄了一眼,又在前头走着。 看似先前的危机已经解除,但他的手里却始终抓着一把短箭,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 “这件大衣有什么奥秘?”何常疑惑地问道。 “这是从魔主传承下来的一件宝物,至于有什么作用,在下也不清楚,”席朗尔摇摇头,“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只有您穿上这件衣服,他人才能认出您是魔王大人。” 这是什么歪理? 人靠衣装马靠鞍,底下的魔人认的只是衣服,而不是人? 何常好奇地摸了摸大衣的材质,光滑中带着些微颗粒感,仿佛摸在一片鱼鳞之上。 除了异常冰凉之外,何常也不确定大衣有何特别之处。 这让他想到一种可能,说不定大衣冒出的黑气正是一种伪装,它可以隐去何常的面容,转化成另外的样子。 而这些黑气,成为了魔王随身的威势,令所见之人无不臣服在魔威之下。 “这也太适合我了……” 何常摸了摸鼻梁,心中没有丝毫窃喜,反倒是更加疑惑不解。 他没有修为,没有吓人的气势,连眼神也不够凶,若是魔王平时穿着普通的衣裳,那何常早就暴露了。 如若是魔主正统的继承者,自身也不必穿这种虚张声势的服饰。 怎么说呢,这件大衣就好像…… 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他在心中低声呼唤系统,这回镜子非常低调地落在他的肩头上,没有采用特别夸张的登场方式。 “你知道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吗?” 镜子平淡地回复道:“我只负责跟主角相关的事物,如果是物品鉴定的话,建议你去找匠人主角或者黑科技主角,他们都有自带鉴定能力。” 得,随口一问,又问出两个主角来。 何常头疼不已,索性不再纠结大衣的事,空手一挥,让镜子退下了。 “小席,刚才那俩钓鱼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何常换了一个话题,想起之前惊魂一幕来。 席朗尔想了一下:“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刚一路都在琢磨从何说起。”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席朗尔点点头道:“这项规则还是您定下的,不过年代久远,您可能已经忘了,按您的记性来看,这也不稀奇。” “你是骂我健忘症?”何常眉头一挑。 “大人,您记得莲妖么?” “莲妖?谁啊?” 席朗尔一脸「果然」的模样,继续说道:“大人,她两个月前因偷取大殿食材,被您下令关入大牢,等候处死。” 何常想起来了,大殿之上仲仁曾指名要莲妖做他的下人,但被他给否决了。 两个月前,何常还没穿越过来,那么关押莲妖的自然是前任魔王。 偷取食材就要处死? 何常摇摇头,知道魔人族粮食短缺,人饿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尽管魔人路有饿殍,大殿却食料齐备,偷上大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为此事处死莲妖,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事情已经发生,何常也做不了什么,说道:“好,我确实不记得了,你接着说。” “沿着「生魔崖」一路往下,山涧中的溪流共流经九个节点,直到汇入西海,而您为了解决食物不足的问题,提出让魔人们自己动手,在九个节点处自行垂钓。” 席朗尔的语气平淡,仿若司空见惯,但藏不住语气中的血腥味道:“上游分解尸体后抛入溪流,任一节点有人垂钓上尸块便可食用,若是一日无获,自身就要投入溪流成为新的食料。” “等等……” 何常出声打断,他提了一句题外话:“魔人族内,很流行吃自己人吗?” 席朗尔没有说透,只回答了四个字:“无可奈何。” 没有粮食,便要从同胞开刀…… “不对不对,我们办「爱的回归」仪式时,不是赠给族民不少食粮吗?他们没领到?”何常面色惨白地说道。 “何常大人,你还记得膳厅的食材吗?那就是我们的存粮。” 何常想起银质餐盘中血肉模糊的肉块,难道也是…… 呕! 何常一阵干呕,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席朗尔见何常面色异常,不由得诧异,难道魔王大人的健忘症到了这般地步吗?连吃的东西来源于哪都不记得了。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口说道:“对了,明日将会处死莲妖,届时她的尸体也会被从上游丢下,化作其他魔人的食物。” “万万不可!”何常大声喊道。 席朗尔顿住了脚步,不解地看着何常。 “你们就如此听话地遵守这般混账规则?!”何常异常愤怒,腹中一团无名火升腾而起。 席朗尔一脸愕然:“可这规则是您定的啊,您说这种不确定的抽奖规则会让魔人对自己行为的懊悔大过没有得到食物的愤怒,有效遏制魔人发起骚乱的频率。” 何常默然,不得不承认前任魔王在解决乱民事件中确实动了些脑子,这种抽奖规则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是啊,规则是魔王定的,位于底层的魔人又能怎样呢? 但这样做治标不治本,只会为更大的骚乱埋下隐患。 这人吃人的世界,又能维系多久? 这扭曲的生存方式,还能苟活几日? 何常问道:“这规则持续多久了?” “从退守毒瘴谷的第十二年,即八年前制定,到今日一直是这样。” 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头顶,何常的怒火一下消去大半,浑身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他总算明白,一个昏了头的首领,会给追随他的部族带来多么致命的毁灭。 一直这样,便对么? 何常下定了决心,紧握双拳道:“老席,从明天开始,让我们彻底改变魔人!” 以前的魔王从来是玩世不恭的姿态,先前见何常态度散漫,席朗尔也只以为是魔王性情转好,但本性难移。 此时的魔王大人,语气坚决,全身散发出难以抵抗的霸道气势,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久违的威势,席朗尔好久没见过了。 恍然间,席朗尔那颗早已蒙尘的心,再度剧烈地跳动起来。 尽管他不知该怎么做,何常的眼神却给他莫大的信心。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能改变一切。 那样的话……他也能从「必须杀死魔王」的命运中解脱出来。 他收起掌心紧握的短箭,毕恭毕敬地朝何常行了一个礼。 “遵命!魔王大人!” 第27章 魔人末路 “道理我都懂,”天还未亮,被叫醒的仲仁不满地打了一哈欠,“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仲仁!此次是魔王大人亲自邀请,你竟敢还有怨言?” 席朗尔蹙起好看的眉毛,一张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悦。 仲仁听完,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何常,他正望着远处荒凉的土地出神。 见何常没有关注这边,仲仁也不顾上礼仪,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有没有怨言,你还不知道吗?” 席朗尔眼睛瞟向右上角:“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废话!”仲仁一指席朗尔身后的何常,“魔王怎么还活着?你昨晚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又心慈手软了是?” 席朗尔面色窘迫,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才说:“我觉得魔王大人已经改变了。” “这话听着像是一个经常遭受家暴却总是对丈夫抱有期待的可怜女人嘴里说出来的。” 仲仁气不打一处来,咄咄逼人。 “你是疯了不成?忘了他的所作所为吗?你相信他不如相信我的渡鸦昨晚飞出去被人一箭射下来,炒成一盘菜吃了。” “呃……其实……” 席朗尔想要解释,却被仲仁不客气地打断。 “闭嘴!早知你办事这么犹豫不决,昨晚我应该留下来搭把手的。” 席朗尔耸耸肩,既然仲仁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好低着头不再回话。 这要是让外人看见,一个第四军副将军师居然敢对魔王副官以下犯上,而副官像个知错的孩子低着头挨骂,肯定会怀疑自己早上是不是没睡醒,怎么看到幻觉了。 何常听见这边的议论,跨步走了过来,没想到刚走近几步,那两人忽然止住了话头,站在原地,像两根安静的木桩。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何常问道。 “没有啊,何王您听错了?我和席朗尔大人都没开口。”仲仁脑筋转得很快,说起谎话来也是面不改色。 但这货是个主角,何常暗暗在心中强调。 主角的话通常不能相信,谁知道他们脑瓜子里在动什么歪脑筋? “仲仁啊,昨晚过得好吗?” “托何王的福,属下睡的不错,不知今早特意来拜访是所为何事?” “哎咱们说话能不能直截了当点?老打这些文绉绉的官腔有什么意思?”何常突然转了语调,一副平易近人的轻松语调,仿佛是和几个老爷们在街头聊家常。 “这……恕属下不明白,何王您……” 仲仁打不定主意,依然躬身行礼,语调客客气气。 何常看不下去,像是混社会的兄弟般,非常自然熟络用手臂环住仲仁的后颈,另一只手搭在仲仁的肩头。 他以这个姿势架住仲仁,仲仁吓了一大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半分。 何常带着仲仁往外走出几步,稍稍远离了席朗尔,在仲仁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身份。” 仲仁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 难道被看穿了?魔王殿下早已知道我是刺杀他的合伙人? 他想起席朗尔语焉不详欲言又止的扭捏姿态。 他妈的,这个二五仔出卖我了? 仲仁心中怒火中烧,腿下却是一软,如果不是何常架着他,恐怕已经如烂泥般瘫在地上了。 原来大清早带着席副官上门,是准备送自己上路吗? 想我堂堂重生主角,竟然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么?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何常慢条斯理地说着。 仲仁恍恍惚惚中听见此话,顿时眼前一亮。 机会?是将功赎罪的机会么? “您说!属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何常大手一挥:“两件事,解决毒瘴或者改善耕地,选一样,干好了大大有赏。” 仲仁脱口而出:“我选择死亡。” “咦?”何常大为诧异,“大好年华为何自寻短见?别闹脾气,我是认真的。” 仲仁:“……” 我忍你这个混账魔王很久了!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尽管如此,仲仁依然挤出一丝明媚的笑容:“何王,您说的这些,都是魔人数十年未曾解决的顽疾,小的也无能为力。” “确实有点难度,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何常再次强调,“我找你自然是有理由的。” 何常不停地鼓励仲仁,作为多活一世的重生主角,一定有超出常人的地方。 只要发挥得好,何常便能将魔王之位顺理成章地拱手相让。 仲仁听到何常这番言语,没有欣喜,心里气得那叫一个牙痒痒。 几次三番拿话点我呢! 但既然自己的把柄拿捏在对方手里,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恐怕是活不过今天。 仲仁索性一狠心,咬咬牙开口道:“何王,您对毒瘴了解多少?” “不太多,你们魔人军接触比我多,请多多指教。” 何常十分自然地把仲仁的帐篷掀开:“来,进来聊,坐,当自己家一样。” 仲仁不敢多说,全都照做。 三人坐在营帐之中,很难想象,小小的帐篷里同时凑齐了雇凶者、杀手和受害人三个角色。 仲仁缓缓说起有关毒瘴谷的事宜。 二十年前,魔人被人类军队从大陆上驱逐,仅存的小部落在荒凉偏僻的海岛上定居,为了防止人类的赶尽杀绝,魔主在海岛上布置毒瘴作为保护,逼退了来犯之敌。 但这层毒瘴也成了压垮魔人族的最后一根稻草,魔主因施法力竭而死,同时毒瘴的存在给魔人生存带来巨大的危机,空气污染,土壤泛毒,水源不洁……数见不鲜。 魔人采取了无数方法,都无法化解毒瘴,并且部分区域出现瘴气泄漏现象,瘴气对原本就稀薄的灵气造成侵蚀,可以用于吸收修炼的灵气大大衰减。 由此导致魔人体内灵气衰弱,更是难于抵御毒瘴入体。 长期以来,这层恶性死循环步步紧逼,将魔人逼到生死存亡的处境。 何常托着下巴问:“当年魔主布置毒瘴,难道没留下什么解决手段吗?” 这回是席朗尔摇了摇头说:“魔主布置完毒瘴的当晚,便因心衰力竭而死,根本来不及留下任何后手。” 这可叫何常发了愁,魔主留下的毒瘴确实是魔人抵御人类攻击的天然屏障,但也成为困死魔人的自缚之地,不解决这个问题,同胞相残的悲剧仍会不断上演。 “小席,我记得你先前说过,魔人三军都在海外行动,他们是怎么脱离毒瘴的?” 席朗尔翻开随身携带的竹简:“三支军队在人类攻破魔人都城时正好在外域活动,没有第一时间加入战局。魔人被驱逐后,这些游离的组织每年会派斥候与我们建立交流,汇报大陆的变化与进展。” “但因为每次汇报都要穿过毒瘴,消耗上百名斥候,在魔人族式微的今天,这份交流渐渐少了,最后的消息是半年前,他们有尝试融入人类的城邦,隐姓埋名,等待魔人复兴那一天的到来。” 仲仁插了一句道:“上个月您不是派马格副将渡海前往大陆么?我们确实有穿越毒瘴的办法,但死伤惨重,死亡三百名将士,才送马格将军领导的精锐小队离开毒瘴谷。” 何常大惊:“死了三百人?怎么回事?” “我们用的是最传统的方法,将护送目标团团围在中间,外围的人需要拼命呼吸,用自己的身体过滤有毒的瘴气。” 何常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一声令下,三百名魔人死去,只为穿越毒瘴谷,触及外面的世界! 魔人已是穷途末路,所以他们坚信魔王的命令能给他们带来光明与希望。 可那只是他随口说的啊!他根本不知道有三百人会因此而死…… 痛! 何常抱着脑袋痛呼出声,仿佛有人试图撕裂他的头颅般,钻心的疼痛啃食着他刚刚升起的情绪。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席朗尔慌乱地站起身来,竹简丢到了脚边。 仲仁则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不知道哪句话惹得魔王性情大变。 幸好疼痛仅持续了几秒钟,放下手来的何常已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平静的双眸盯着席朗尔,如同一汪看不透的深潭。 “我没事,继续。” 第29章 莲妖的家 “大人,您见过这种土地?”席朗尔诧异地问了一句。 何常没回话,蹲着身子迈出去几步,他抹去地面枯黄的草秆,在缝隙中找到了一些细碎的白色颗粒。 “看来没错了。”何常充满自信地点点头,“这是盐碱地。” “盐碱地?”仲仁咀嚼着这三个字,看何常的目光有些不自然。 席朗尔挠挠羊角,一脸苦恼的样子。 他顿时产生了隐约的危机感。 他在魔人岛上尽心尽力学习,努力牢记每一个知识点,把实时大事都刻印在脑海里,为的是魔王大人一旦问起,自己都能准确地告知情况。 如今魔王掌握了某个超乎他知识范畴的信息,席朗尔心中的警报立马拉响起来。 一旦自己失去了作用,魔王大人可能不再需要他这个副官了。 何常说出盐碱地后,也陷入了沉思。 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这是他前七百年摆烂生涯中,因为喜爱种花种树时顺便获得的知识点。 如果实话实说,说不定席朗尔觉得魔王果然不可靠脑袋都是癫的留他何用,然后拔刀把自己砍了就麻烦了。 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看着脚下的土地干瞪眼。 最终还是仲仁打破了沉默:“既然说是盐碱地,该如何治理?” 如何治理? 何常按着额头,努力回想起上辈子遇到盐碱地的采取手段。 盐碱地……盐碱地…… 他的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句话:“哈?盐碱地?拜拜了您嘞!我种别的地去!” 何常一脸黑线,心说真不愧是自己,摆烂遇到难题就会摆得更烂。 “不光是盐分的问题。”席朗尔突然说了一声,打断了何常的回忆。 席朗尔举起一根发黄的叶片,献宝式地递到何常手中。 何常细细观察,发现叶片除了发黄之外,边缘出现了腐蚀的迹象。 何常立即明白了席朗尔的意思:“这片土壤中不仅含有过量的盐分,还有瘴气带来的毒素,必须把这两点都解决,才能恢复土壤的活性。” 三人再度陷入了沉默,问题比较棘手,一时出不了对策。 等到下午时分,田埂里热得像是一块蒸笼,空气被加热到扭曲,土黄色的大地无情地反射着毒辣的阳光。 还是由仲仁带路,三人走进了一家无人居住的民房。 屋内设施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灶台,和一副竹条编织的桌椅。 墙壁也是泥土抹上去填平的,从床头的窗户望出去,便是东边的毒瘴谷。 这是整个村子里,最接近毒瘴谷的一间屋子。 虽然简陋,但从白墙上画着的两朵莲花来看,房屋的主人活得十分乐观。 仲仁明显比另外二人轻车熟路,从墙根摘下豆角,点燃木材丢进灶台,等锅中水烧开后加入豆角煮熟,又撒了一把盐下去。 何常看着仲仁搅动锅中水的背影,隐隐察觉出什么:“你跟这间屋子的主人很熟?” 仲仁苦涩地笑了笑:“她为人很慷慨,吃她几根豆角没关系的。” 席朗尔悄悄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的物件,是一件以莲花为主编织的头冠。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何常坐在竹椅上,思索着如何处理有毒土壤的问题,正在此时,仲仁有话要说。 “何王,我有一个请求。” “嗯?”何常回过神来,“什么请求?” “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我只恳求您能放了莲妖。” “为什么?” 席朗尔从床边走过来,手里拿着精美的头冠:“因为他和莲妖是情侣。” 他示意手里的东西:“我在这上面察觉到你的灵气残留,莲花很难定型,你为她做这样东西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仲仁没说话,缓缓走过来,用轻柔且不由分说的动作拿走了头冠,放回到床头去。 见此古怪的行为,席朗尔耸耸肩,没说话。 仲仁回到灶台,搅动锅中沸腾的水,抽出炉膛里正在燃烧的木柴踩灭,用小火继续煨着。 接着他转过身,不自然地抿着嘴唇:“没你们想的那么庸俗,她对我有恩,我想报答她,仅此而已。” 他知道没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眼前两个人地位都比他高,在他们面前说这些,不像是请求,更像是乞求。 席朗尔没听明白:“你是魔人第四军副将军师,她是外妖村平平无奇的低等妖怪,你怎么会欠她的恩情?”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仲仁平静地说道,“何况我没必要编造谎话,这对我没有好处。” 何常点了点头:“那你更应该凭借自己的努力把她带回来。” 仲仁苦笑一声,早有预料何常会这么说。 然后下一步,何常走到仲仁面前,把某样东西拍他的手心里。 仲仁愣愣地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份枯树皮,上面写明了「谋导师」相关职位的晋升体系,虽然涂改明显,字迹潦草,但看得出来笔者花了几番心思。 “有了这个,你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 “您……”仲仁忽然觉得有一股热气涌上眼眶。 “我答应你,只要你做得够好,我就允许你将莲妖收为自己的下人,把她救出监狱。” 席朗尔急忙道:“大人……” 何常阻止席朗尔继续往下说:“你也说过,万一被魔人族知道莲妖无罪释放会引起动乱,可如果魔人族不知道呢?” “您是说……把她藏起来?”席朗尔恍然大悟。 “我们从来不知道莲妖去哪了,她或许被抓进了监牢,或许逃出了魔人岛,亦或者在魔人大军里,看到一个和她很像的背影,谁又说得清呢?” 仲仁转过身去,借助锅中升腾的热气掩盖眼中的脆弱。 他用力在眼角处抹了一下,把枯树皮叠好塞进胸口内侧。 做完这一切,仲仁挺拔的身姿向何常重重弯曲,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何王!” “饭好了,先吃。” “好!” 三个人围着饭桌旁,夹着中间热气腾腾的豆角送进嘴里。 饭很简单,环境也相当简陋,但这一刻格外平静安乐。 屋外的村子仍是一片死寂,三个不速之客的交谈是今夜唯一的点缀。 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们都相信有解决的方法,对未来充满希望。 第30章 急吗 夜色正浓,星空寂寥。 孤立在田埂旁的小屋里,睡在床上的何常忽然睁开眼睛。 屋内没有火光,无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都沉浸在灰暗的夜色里。 何常转过身去,动作缓慢轻盈,不发出一点声响。 席朗尔趴在饭桌上,细微的鼾声从双臂之间传出。 仲仁则在地上铺了一层竹垫,坐靠床边,脑袋后仰着,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睡着了。 仲仁嘴角流出的涎水,让何常确认了他已经沉浸在梦乡之中。 屋内只有一个大人物,大人物才有资格睡床。 几秒之后,何常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从灶台拿起随身的布袋,挎在肩头处。 回头再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人,掀开一条门缝溜了出去。 离开小屋后,何常凭借着黑夜里朦胧的山影,朝着东边走去。 他从布袋里取出煤油灯,火折子则从袖口内滑出。 今晚将是一场秘密实验,如果煤油灯的法术免疫真能保护他不受毒瘴的侵蚀,那么他或许已经掌握了带领魔人族走出困境的方法。 这件事只能偷偷摸摸做,不管是席朗尔还是仲仁,都没有办法完全信任。 毕竟一个想杀死自己,一个想取代自己。 到头来,何常只能孤军奋战。 直到足够接近毒瘴谷,判断火光不会吸引别人时,何常抽出火折子点燃了煤油灯里的灯芯草绒。 唰! 火苗一下子腾起,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周围三米的范围,按照「遗物」规矩所言,这三米内是他免疫法术的「结界」。 他提着煤油灯,朝着更深邃的山谷中走去。 …… 席朗尔闭着眼睛,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在心中默数。 数到一百个数时,他仰起头,警觉地扫视床铺的方位。 何常大人不在床上,他并没有太过于惊讶,今晚他从未真正入睡过,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也知道还有一个人没有睡着,这也是他今晚装睡的原因。 被席朗尔盯了几秒钟,仲仁嘴边的口水戛然而止,甚至在「吱溜」一声后,后半截缩回了他的嘴里。 眼睛眯开一条缝后,仲仁的目光与席朗尔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短暂的几秒后,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魔王大半夜不知去处,你身为一名副官不跟过去?” 席朗尔颇为无奈地摇头:“这一个月来,我总是跟不上大人的脑回路,这个村子的人没有造反的心,大人暂时是安全的。” 仲仁擦了擦嘴角,发现自己裤子湿了一大片:“靠!早知道不用流口水的方法装睡了!” 席朗尔一脸黑线,眼前这个家伙一旦没外人在就会原形毕露,实在没个正形。 “你看来没听懂我的意思,大人在外面不会遇到危险,因为危险留在了这间屋子里。”席朗尔正色道。 仲仁这回听懂了,但他仍然忙着用床单擦大腿根的水迹。 席朗尔又重复了一遍,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听,在听,怎么招?”仲仁百无聊赖地靠在床边,“你是想劝我放弃刺杀魔王?” “难道不应该吗?白天的时候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和以前我们认识的魔王不一样了!他在变好!” 仲仁打了一个哈欠,露出兴趣缺缺的样子:“你听听你说的话,「变好」是什么意思?这么模棱两可的形容,有说服力吗?” 席朗尔皱起好看的眉头,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大人一次次给你机会,甚至默许你救回莲妖,你竟一点都未曾感动?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仲仁哼了一声:“你说对了一半,当年那把剑插进我的心脏时,我的心里有一半都是铁了。” 他冰冷的眼神转向席朗尔,开始扭转了话锋:“我跟你说过,我来自未来,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魔王会让整个魔人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我们不借机杀了他,那么一切将无法挽回。” “我没说不信……” “你已经动摇了!”仲仁紧盯着席朗尔,双目炯炯有神,“我现在捏着你的把柄,按理说我应该对你发号指令,但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你谈判,这叫做小善。 “何常今日所为,我仲某感恩戴德铭记在心,但这也是小善,如果为了小善而错失良机,那便是我们两个的恶了。” 话题似乎无法再进行下去了,仲仁的态度鲜明,必须刺杀魔王,不容置疑。 “所以,非要杀了何常大人不可吗?”席朗尔心中仍有最后一丝犹疑。 “你们要杀何常?” 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内响起,冷不丁的动静把席朗尔和仲仁都吓到呼吸静止。 尤其是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了,密谋刺杀魔王!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 席朗尔脖子一梗,僵硬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道靓影侧躺在床榻之上,棉白色的泡泡裙如一袭棉被盖在她玲珑的身段之上。 “黎娅?!”来人完全超出了席朗尔的预料。 仲仁盯着床上挂着两条白紫色麻花辫的女孩,表面强撑着镇定,心里则是慌乱不已。 女孩的神出鬼没,瞒过了他们的感知,其实力恐怕深不可测。 “你们要杀何常?”黎娅没有等到他们的回答,竟然又问了一遍。 “你来这做什么?”席朗尔满脸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黎娅气呼呼地说道:“我都说了两次了,你们下山居然又不带我,太不够意思了!” “没道理……带你来啊。”席朗尔挠着羊角,纠结无比。 “我比你高一级,当个保镖都比你够格!” 仲仁默默地退了一步。 看来当务之急是怎么逃跑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下次一定会叫上你的。” 席朗尔一心想着怎么把事情糊弄过去,哄黎娅回家。 “所以你们要杀何常?”这个要命的话题居然被黎娅提起了三次。 席朗尔和仲仁都在心中呐喊,姑奶奶能不能别再说了? 面对仲仁的挤眉弄眼,席朗尔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无法理解仲仁的信号。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啊……是,是啊……” 完了! 仲仁仰天长叹,如果他有罪,让魔主来审判他,而不是派给他席朗尔这种猪队友。 女孩看来和魔王走得很近,弄死他们两个小反贼简直易如反掌。 黎娅眉眼低垂,陷入片刻的思索之中。 屋内的氛围正一步步滑入凝重的深渊。 就在仲仁打算拔腿就跑时,听见黎娅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急吗?” “啊??”席朗尔和仲仁情不自禁地同时啊了一声。 既不是「一个副官一个军师意图刺王杀驾,今日女侠我定要出手替天行道」,也不是「魔人混到今日也不容易,内斗伤和气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 「急吗」是个什么鬼? “啧,”黎娅小翻白眼瞟了两人,“我的意思是,不急的话先别杀,我还有事找何常呢,我忙完你们再杀行不行?通融一下。” 第31章 有人搞事 何常提着煤油灯,行走在幽暗的山谷之中。 煤油灯能够照亮的范围非常有效,因为其固有的特性,超出三米的区域连一片树叶都照不出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深山中,而是栖身于一个直径为三米的透明球形潜水舱中,正缓缓沉入神秘黑暗的深海。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进入毒瘴谷了……” 何常左右环顾,黑夜里无法看清瘴气的形态,视线无论落到何处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模样。 头顶被茂密的枝杈阻挡,月光无法浸染这座山谷,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咔嚓。 何常踩断脚下的树叶,沿着一条较为隐蔽的小径前行。 “本以为改良土壤环境会简单一点,看来只是我的想法过于简单。” 何常喃喃自语着,这样也是为了排遣突如其来的孤独感。 从席朗尔打听来的消息来看,魔人岛是一座孤岛,与最近大陆也至少相距百公里以上。 以魔人和人类的死敌关系,自然也能判断出魔人岛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交易往来,魔人族在岛上只能依靠自力更生,一旦种植粮食不可行,将彻底断绝食物来源。 如果不解决这层问题,饿死是魔人族无法逃避的结局。 何常弯下身,煤油灯挂在半途中翻倒的树干上,等自己从树干下钻过去后,再回身取下煤油灯继续朝前走。 这时候他确定自己已经进入了瘴气范围,眼前始终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雾气在无序地飘散开来,当火光照耀过去时,隐隐反射回来一丝朦胧的绿色。 和在山坡望见毒瘴谷的墨绿色瘴气十分接近。 在确保煤油灯可以抗毒之前,何常心情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但也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瘴气之中。 “土壤改良问题暂时没有头绪,但如果我有对抗瘴气的方法,也能为魔人族找到一条活下去的出路。”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尽管无论他看向哪个方向,都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他始终不敢放松警惕,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太奇怪了! 原本已经习惯毒瘴谷中没有野兽等活物的他,捕捉了山谷里异样的声响。 “有风!”何常精神一振。 如果说只是普通的风声也就算了,何常却敏锐地捕捉到,风里带着些许幽怨的哭声。 “有人?”何常颇为诧异地愣在了原地。 这片毒瘴谷向来是生命绝迹之地,魔人族和妖族都不敢涉足此地,光是提及都面色生变。 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生物能在毒瘴谷里……哭? 何常只花了几秒钟,便在「忽视不理」和「查明原因」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无论对方是何方神圣,自己都有和他见上一面的理由。 谁知刚踏出一步,相较之前更为凄厉的哭声响起,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煤油灯中的火苗猛然晃动起来。 何常一惊,小心翼翼地护住火苗,防止被风吹熄。 一旦煤油灯在此刻熄灭,他会瞬间被带有剧毒的瘴气吞没。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超出了何常的预料,每当他多踏出一步,面对的疾风都比先前更加迅猛,呼啸的狂风说来就来。 火苗如同惊涛骇浪中坚持的小舟,谁也不知道下一道风浪打来时,小舟会不会倾覆后坠入海水里去。 “什么情况?”何常愕然,当他停下来时,风也在瞬间平息下来。 他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仿佛这道风是专门和他对着干的,只要他前进,风就顶着他吹,如果他放弃前进,风也不再难为他。 “先前的马格将军带领的小队也有同样的遭遇吗?”何常尝试进行思考,“他们最后是如何离开毒瘴谷的?” 事出反常必有诡,何常一咬牙,继续顶风前行。 他倒要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事。 似乎震怒于何常的不肯退缩,迎面打来的狂风陡然增大,何常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只能把煤油灯夹在怀里,一只手挡在脸前,防止自己被狂风夺走呼吸。 脚步也因为这般对抗而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感觉好似在风暴中打着一把伞,前进的过程中感受到与全世界对抗的艰难,举步维艰。 一道狡猾的阵风从何常的肋下溜过,将他的大衣骤然撑开,在身体失衡的一瞬间,怀里的煤油灯也漏了出来,细小的火苗完全暴露在狂风之下。 “糟了!” 何常赶紧背过身,把煤油灯护在怀里蹲下来。 灯罩下的火苗几近熄灭,在几乎无法看见的灯芯里,奄奄一息的火苗终于再度冒出了头。 “还好……”何常松了口气。 但他的面色依旧凝重无比。 单单是这不到一百步的路程,煤油灯消耗过大,已经不剩一半的储备。 无论是正面迎风,还是后背抗风,都行不通。 看着这不知何为终点的黑暗,何常产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一旦煤油在半途耗尽,他连前进和撤退的选择都没有了。 可就在何常准备往回走时,身后莫名增大的狂风竟然再度咆哮起来,推着何常的后背不由分说地往一个方向冲去。 一路上穿过树丛和灌木,何常的脸上、手臂、大腿被锋利枝杈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黑暗中不知前进了多少步,等到身后的风势趋于平缓,何常才勉强站稳脚跟,身上已是一片狼藉。 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狂风把他送到了一处开阔地带,周边的密林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圆圈,圈中央的区域却寸草不生。 仿佛无形的手在密林间圈出了一块空地。 而在这光滑平坦的空地中央,悬浮着一个盘着双腿禁闭双眼的人。 他身体周围微微泛光,宛若神明般清心入定。 而伴随着规律的呼吸,附近的密林里都会传来幽怨的哭声。 何常这回听清了,那是狂风擦过树梢空隙发出的啸叫。 这道啸叫从远至近,无论是哪个方向引起的狂风,最终都是向这片空地中央的人为中心聚拢。 非要用一个形容方式的话,这个人就像一台抽油烟机,鼻子一吸,山谷中的风裹挟着瘴气如油烟般全都钻进他的身体。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何常总被同一方向的风顶着吹的原因。 何常见此景象,恨不得把煤油灯掼在地上。 “他奶奶滴,就是你搁这给我搞事是?” 悬空的人眼皮一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见到何常的第一时间,露出了亲切的满脸笑意。 “哦?这毒瘴谷里居然有活人?” 第32章 万千成就没有游戏体验 何常细细地打量眼前人,从外表上看是一名非常年轻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但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成熟睿智的气质。 他的穿着异常简单,仅仅两条宽长的白布交叠,围在腰间和胸前,模仿古希腊率性洒脱的哲学家只遮挡关键部位,仿若看透世俗淡泊名利的隐世高僧。 淡金色的卷发疏于打理,随性地揉成一团,耷拉在脑袋上。 这些都不是何常对他格外关注的缘由,何常此刻心中满是疑惑。 “你是谁?” “我叫林石。”少年爽朗的声音响起,盘腿起身后,退出了悬浮状态,赤脚踩在了地面上。 “你不是魔人族?为什么会在毒瘴谷里?” “我来修炼。” 修炼? 何常想起先前少年悬浮在空地之上,呼吸间吸纳大量瘴气入体,脑海里的困惑变得更多了。 “这山谷全是致命的瘴气,你在这里修炼,简直是找死!”何常语气严肃,他必须要对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吸收了这么多瘴气,身体恐怕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对呀,我是在找死。”林石淡淡地回答。 “呃……?” 对方的一句话,直接把何常干沉默了。 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毒瘴谷地势辽阔,一个外来的少年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深入到这片空地里来。 如果他是从外界进来,正说明他有应对毒瘴的手段! 何常眼睛一亮,伴随着林石越走越近,煤油灯照亮了他的面庞。 下一秒,何常瞳孔一缩,死死盯着林石身旁的五行小字,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主角身份:『万千成就』” “实力等级:『灵噬级』” “灾祸关联:『灵气枯竭』” “心愿栏:『寻死』(难度★★★★★)” “温馨小贴士:一心求死的人,可能也是最不容易死的人,听说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几近于天下无敌,如果你不信可以验证一下。” 又一名主角? 难度五颗星?! 灵噬级强者??!!! 对方身旁的每一行信息都令何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于夸张的介绍如同一张光芒四射的烫金名片,几乎要亮瞎他的双眼。 然而对方的表情比他好不上多少。 林石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何常,最后说出一句让何常再度震惊的话来。 “你也是穿越者?” 何常干张着嘴,眼前的局势太过于异常,乃至于他的大脑一时放空。 “嗯……” 林石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大力地拍打着何常的肩膀,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同胞了!兄弟,你老家哪的?” “京海市……”何常干巴巴地说道。 “豁,大城市噻,我是川蜀滴,认识一哈嘛。” 何常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结,看着眼前的少年说的一口接地气又接锅气的乡音,先前构筑起的得道高僧形象轰然倒塌。 什么跟什么? 何常捋了捋思路,决定从最关键的问题重新问起:“你为什么在毒瘴谷修炼,还有你说的「找死」又是什么意思?” “哎哟你这个人脑壳不太灵哦,找死就是找死,平常的话喝瓶农药两脚一弹就翘了,我体质好,要多喝几瓶。” 说完,林石好似蛮得意的样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外围已经被吸到稀薄的瘴气。 望着淡绿色的瘴气,又看了看林石,何常勉强接受了一个理念。 林石是故意吸收瘴气入体,已达到快速致死的地步。 “我在大陆上就听说,魔人岛上有一片毒瘴谷,那里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连人类大军到此都只能知难而返,所以我来了。” 好嘛,又是地狱又是最危险的地方,到底是谁在到处传播魔人岛的谣言? 何常只觉得心累,天天往这里跑,当魔人岛是什么,旅游景点吗? 虽然骇人听闻,何常也只能勉强跟着林石的思路往下走:“那你……成功了吗?” 林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要是成功了,为啥子还站在这?” 说的也是,如果林石成功了,他早是一具尸体了。 但转念一想就更可怕了,要知道为了护送马格将军,不惜牺牲三百勇士甘做人体净化器,才勉强将他送到海岸边。 而林石一个人吃饭喝水般狂炫瘴气,身体居然完好无损。 难不成这家伙和煤油灯一样,也能对瘴气免疫? “我不太明白,”何常感觉一切都过于超出自己的理解,“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寻死呢?” “兄弟,你耍过电子游戏嘛?” 林石没有直接回答何常的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加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 “嗯,我穿越之前也挺喜欢打游戏的。”何常点头。 林石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如果说,一款游戏里头,你一出生就是无敌,无人能敌的那种,钱花不完,怪一刀秒,做啥都是砍瓜切菜,自己还死不了,这游戏玩得有意思嘛?” “嗯?这不挺爽的吗?”何常眨巴着眼睛说道。 “不爽!不幸福!”林石大吼一声,把何常吓了一跳,“总之是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扑到何常的面前,揪着何常的衣领说道:“你可能不理解,跟在我身上的是个什么玩意。” 他右手一挥,从肩膀后面探出来一只小小的金属脑壳,像是安静的雀儿挂在他的右肩之上。 这小小的金属脑壳里安装了一只发散着红光的电子眼睛,一看就不是这个世界画风的玩意。 “这是我的系统,「成就记录仪」,”林石大大方方地向何常展示,“他的原理是一旦我完成某样成就,就会记录在案,并且自动发放奖励。” “哦!”何常眼睛一亮,“这种类型的小说我看过,挺有趣的,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 “不!你不想!” 何常话还没说完,林石再次用力一抓何常的衣领,脑袋猛然凑近,两个人的脑门砰的撞在一起。 林石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几乎癫狂的眼神甚是吓人。 “你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你能想象因为我完成「呼吸100次」,于是被系统奖励「不再需要呼吸」是什么感受!” “你也无法想象我完成「一次交易」,被奖励「自动敛财」,以后每一天早上附近人口袋里的钱都会自动跑到我床头是什么滋味!” “你也无法理解一觉醒来手里的兵器突然不见,找了半天发现它插在一只魔兽的脑袋上,魔核灵石兽皮在地上摆得整整齐齐,系统还跑出来说发放奖励「修为原地突破一阶」,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前几天设置陷阱抓了一只野兔,被奖励了「自动打怪」!” 林石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何常的脸上,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才是目前最值得担忧的。 何常正想着如何安慰他冷静一点时,突然看见林石右肩上的「摄像头」动了一下,小脑袋里红光闪烁,伴随着嗞嗞的机械声。 林石的身子如冰冻般僵住了。 只见那只摄像头动了动,内部发出欢快的声音,同时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开始播报:“恭喜宿主完成吸纳瘴气入体并坚持一百秒的成就,现在发放奖励「毒免疫」,此技能对一切食用性毒物、服用性毒素、吸入性毒气或毒瘴永久有效!” 第33章 弄死我嘛 从林石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何常总算明白了这个系统的可怕之处。 活着没意思,想死死不了,天底下要有比这更残忍的酷刑吗? 何常想起曾经在地球玩过某款游戏,刚出新手村的他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憧憬,幻想着如何历经磨难打怪升级,一路过关斩将精进自己,在旅途的末尾,与boss斗智斗勇,酣战淋漓。 结果被一名路过的大佬施了善缘,丢下几百万的金币和无视等级限制的超高属性装备,扬长而去。 从此何常的游戏人生可谓无聊至极,无论大怪小怪都是一刀,爆出来的金币材料是看也不看一眼。 任务懒得接,故事不想看,好不容易遇到boss提精神,结果boss连开场白都没念完,就被自己套装属性自带的先发制人一招秒了。 ……那是何常最快卸载的一款游戏。 “你现在明白了吗?”林石放开何常,如同一只行尸走肉般走得晃晃悠悠。 “我日你仙人板板!” 林石冲着山谷的方向怒骂一声,发泄出一个寻死之人不能得偿所愿的巨大怨气。 何常正为他的遭遇感概和同情时,林石忽然转过身,一脸幽怨地盯着何常。 何常被他盯得浑身不自然,有一种在街角看到精神病只探出半个身子,嘴角挂着意义不明的笑意盯着自己的既视感。 “真羡慕你啊,有一个没啥卵用的系统。”林石语气轻飘飘的,听着意有所指。 何常还没开口,眼角的余光处浮现出一面紫黑色的镜子,镜子表面阴气飘飘,上面出现的小字却格外醒目。 “你才没卵用,你全家都没卵用!” 眼看着镜子要冲过去与林石金石俱焚,何常一惊,赶紧把镜子摘下来抱在怀里,小声道:“淡定,他全家没卵用的话是生不出他的。” 确认镜子消气后,何常才把注意力再度放在林石身上,眼前这个人或许足够对陌生人坦诚相待,但他身上的疑点依旧很多。 “你能看见我的系统?”何常问道。 “哦,这个不难,记得我刚才说我的剑自动杀了一只魔兽吗?那只魔兽是祸害旁边村庄的常客。” 林石从地上爬了起来,都不用手去拍,身上的尘土无声地滑落,看来他还带着系统赠予的某种自动清洁的能力。 “宰了它之后,我顺便完成了甲级悬赏,系统奖励我「一次秘密揭示」,刚才见到你之后,秘密揭示自动触发,我就读懂了你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那你知道我的系统叫什么名字了?” “是啊,它叫「主角一路好走系统」。” 他奶奶滴!居然真叫这个名字! 何常一直以为是镜子信口胡诌出来的,正常人谁这么取名字? 此时林石的表情有些怪异,他歪着脑袋看了何常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果然。” “怎么了?” “虽然我看清了你的系统,但除此之外,你身上起码还有九个秘密,我没有剩余的「秘密揭示」,剩下的秘密我都看不到了。” 九个秘密?何常十分诧异,他自认一生简简单单,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玄幻世界,他的履历在一张a4纸上都写得完。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何来的九个秘密之说? “你是怎么……” “慢着!”林石突然大喊一声,这家伙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让何常好不适应,“你的系统好像是专门帮其他穿越者实现愿望的?” “呃,可以这么……说的。”何常有些窘迫。 “太好了!”林石抓着何常的手,亢奋之下乡音又蹦了出来,“你弄死我!求求你弄死我好嘛!” “你这……” 虽然实现每一名错位主角的心愿确实是何常的职责所在,但面对眼前这个被成就系统「宠爱有加」的主角,他真的没有把握。 杀死一名灵噬级强者,谈何容易! 何况他的心愿难度五颗星,光是两颗星的尚鑫就足够他伤透脑筋了。 “只要你能杀死我,我也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我……想要带领魔人族走出毒瘴谷。” 林石思索一番:“有难度,不过都能商量。” 见林石答应下来,何常也有点振奋起来。 没想到半夜出走毒瘴谷,还能收获意外之喜! 说做就做! 他左顾右盼,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直直地朝林石的脑袋砸下去。 砰! 一声巨响,在林石与何常之间仿佛引爆了一只无形的气球,顷刻间释放出的巨量风压将何常掀翻在地,手里的石头更是被震得飞上云霄,消失不见。 林石纳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何常,一脸不解:“你在做啥子?” 何常比他更纳闷:“我在杀你啊!” 林石一拍脑门:“怪我怪我!我忘记说了,我因为上次求死跳入「啸风崖」,被无数风刃切割后幸存下来,完成「大难不死」成就,被系统奖励了「护体风罡」,普通攻击对我是无效的。”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林石觉得自己挺委屈,“杀我很麻烦的,早知道我先给你列一个清单,讲清楚有哪些注意事项。” 何常也觉得委屈,他本以为自己送主角上路这项事业虽然坑,但起码未来可期,咬咬牙努努力,这事也能成。 可自从遇到林石,这个念头瞬间从他的脑海里溜走了。 要是剩余的主角都像他一样,这叫他怎么玩啊? 毁灭,赶紧的,累了。 何常把怀里的镜子掏出来,质问道:“有没有办法弄死他?快点说,挺急的。” 镜子慢条斯理地漂浮起来,看它的架势,似乎信心十足的样子。 “当然有,他的不死能力都来自于系统,只要摘了他的系统,不就可以杀了?” “废话!”何常失望至极地一拳打飞镜子。 原以为它能有什么高见,结果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谁都知道主角和系统是绑定的,什么时候见过系统从主角身上下来,长出两条腿自个跑了? 镜子不乐意了:“把我叫出来提建议,我提出来你又不采用。” 何常意识到自己可能冤枉它了:“行行行,那你说说,怎么摘了他的系统?” “把他杀了就好了啊!” “……那怎么把他杀了?” “把他系统摘了就好了啊!” “滚!!!”何常再度一拳打飞镜子,找它寻求意见的自己真是脑子有病。 系统搞不住,何常必须另想办法。 他开始思考身边的死亡案例,或许可以拿来作为参考。 “有了!”何常眼睛一亮,对林石说道,“我记得我爹魔主是因为过度释放法术,灵力耗尽而死,你也可以试试。” 林石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转念一想又有点迟疑:“好主意,不过我的法术都是攻击类型,目前没人能抗得住,我很难有耗光灵气的机会。” 何常胸有成竹地拍拍手里的煤油灯:“没关系,我免疫任何法术,你尽量来就是!” 第35章 求爱无果 临靠着毒瘴谷的外妖村。 小小的一间平房,连二楼都没有,两男一女挤在唯一的床边,各个心怀鬼胎。 天边蒙蒙发亮,这诡异的局面竟然从半夜一路僵持到太阳升起。 最终黎娅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言语已经很难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席朗尔面色复杂,眼神躲躲闪闪。 仲仁干脆一句“沉默是金”,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这局面实在太过于怪异,黎娅听见了他们商议刺杀魔王的计划,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提出要插队。 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将坐实席朗尔和仲仁的反贼身份,所以他们干脆一言不发,沉默到天亮。 “你们的意思是,”黎娅的目光在眼前两人身上扫过,“不愿意通融一下咯?” 说罢她起身,伸手整了整泡泡裙,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流露出来。 对她简单直接的脑回路而言,「通融」不成下一步不是「罢休」,而是「威胁」。 席朗尔察觉出不妙,事态正在向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他赶紧出手调和。 “也没说不愿通融……最起码你能解释一下,你找大人有何要事?” “可以,”黎娅非常干净利落地答应了,“我遇到一个人,她告诉我要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必须和何常打好关系,所以我不能让你们把他杀了,就这么简单。” “过去的记忆?”席朗尔的脸色更加不自然起来,“谁跟你说的?” “这你别管,反正就是有人。” 出乎意料地,黎娅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席朗尔有些恍惚,他犹记得魔主殿下最初收留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时,她是那么纯净无暇,透明天真,像一盏精美的玉瓷,澄澈的内心一览无余。 现如今,女孩也长大了,玉瓷变成了一只爱毒舌的曲颈瓶,她涂上自身的保护色,藏起一个两个不曾言说的秘密,没人再能看透她的小心思。 “唉,女大十八变啊……”席朗尔幽幽地叹息着。 “你装什么老头伤春秋呢?”黎娅一脸嫌恶,抬起葱白般的小腿把席朗尔从床上踹了下去。 仲仁坐在床边,两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好奇的模样。 “姐姐,”仲仁识时务为俊杰,一声姐姐叫得很甜,“你说的那个人让你与何常打好关系,这跟你找回记忆有什么关系?” 黎娅嘟起半边嘴巴想了一会:“不知道,这她没说。” 席朗尔和仲仁同时一拍脑门,心说你的计划比我们俩的刺杀还不靠谱啊! 仲仁强打着精神多问了一句:“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这一回黎娅倒是没有思考,答案仿佛已经在嘴边,随时能够脱口而出。 “当然是尽全力打好关系,我要努力让何常爱上我!” 席朗尔&仲仁:“……”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如果这次再无人打破的话,恐怕要持续到今天太阳再度落下。 然而转折来得也快,屋外很快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声。 三人齐齐地扭头,见何常抬腿跨入小屋,手里抓着一根嫩绿的草秆。 “嗯?你们怎么了?” 何常一进门便觉得哪里不对,屋内靠近床边的三人像是三株向日葵般齐刷刷地把脑袋朝向了他。 三个人的脸上是三种不同的表情:憧憬,恐慌和灵魂出窍。 “黎娅?你怎么来了?”何常诧异不已。 黎娅仿佛被点到名字的学生,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脸色一红慌忙说道:“我,我……我跟他们没什么的!” 何常一头雾水:“啊?” 黎娅踢开仲仁的头,三两步跳下床,扑到何常的怀里,仰着肉乎乎的小脸蛋,使劲地冲何常抛着媚眼。 “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何常始终无法跟上她的思路,酝酿了半天才说:“你眼睛……有问题?” 仲仁凑到席朗尔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道:“姐姐跟谁学的勾引男人?手段好粗糙啊!” 席朗尔咧了咧嘴,几不可闻的声音从牙缝中飘出:“根本没人教!她是从村里的寡妇身上偷学的!” “照她这样,怎么可能打好关系?咱俩的交易怎么办?” 席朗尔无可奈何地说:“别想了,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她一个人打的,除非她的事情解决,否则根本轮不到我们。” “既然这样,休怪我使出一些不正当的手段了。”仲仁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中的坚定也被点燃。 席朗尔愕然地看向自己的「合作伙伴」:“你想做什么?” 他来不及阻止,仲仁先行一步走了上去,他犹如捕食猎物的豺狼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随着他和何常的距离逐渐拉近,近到何常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时,已经无法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仲仁大踏步向前!双手在胸口合掌!气沉丹田,吐纳自如! “哎呀,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仲仁两只手交叠放在下巴侧面,做出少女怀春的娇羞模样。 对于黎娅,何常确实不知她的所思所想。 但对于仲仁,何常的评价则相当简单:“你犯什么病呢?” 没想到何常依旧低估了仲仁的脸皮厚度,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娇哼一声,继续说道:“天下竟有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这叫哪个好汉看了不心动呢?不想抚摸她光滑白皙的后背拥入怀中,在春宵的帷幕下莺莺私语呢?” 席朗尔一把从背后捂住了仲仁的嘴巴,语气冷硬地低喝一声:“住嘴你个淫贼!她还是个孩子!” 仲仁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冲他一瞪眼:“那你说怎么办!” “我……” “行了行了!”何常不耐烦地甩手,把怀里的黎娅丢到椅子上。 在黎娅表达不满前,何常不忘摸了摸她的红色尾巴,叫这个「行走的小爆竹」安静下来。 做完这些,他才一脸凝重地看向席朗尔和仲仁:“你俩离黎娅远点,别带坏人家小姑娘!” 被斥责的二人哑口无言,强忍着不敢发作。 等二人服服帖帖下来,何常才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草秆,郑重其事地向众人宣布:“我们都想错了,毒瘴谷的瘴气并不会污染土地!” 第36章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此话一出,屋内的三人都从各自的思绪中退了出来,毕竟土壤问题跟魔人族命运息息相关,其他什么小事先放一边。 仲仁最先走了上来,盯着何常看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行礼,匆忙间补上了礼节。 一晚上冥思苦想怎么杀何常,差点忘了现在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魔王。 何常摆了摆手,把面色不太自然的席朗尔叫到身边,把手里的草秆递到他面前。 “仔细看,发现了什么?” 席朗尔凑上前去,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遍,说实话他什么都没发现。 但这么说无疑会让魔王大人失望,席朗尔无比纠结地看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它……挺健康的。” “对!”何常大声赞同,“没错,席朗尔说的是对的,这根草秆它非常健康!” 席朗尔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情有几分雀跃。 仲仁垂着眼,不明所以地发问:“什么意思?健康,又怎么了?” 何常一脸的严肃认真,举着手里的草秆:“它非常鲜嫩、翠绿、饱满,可你知道这是从哪来采摘下来的吗?” 他说完一指窗户,众人皆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窗户外面正对着被墨绿色瘴气包裹着的幽深山谷。 “毒瘴谷!大人,你,你昨晚去了毒瘴谷?” 席朗尔大惊失色,早知这样,他昨晚说什么也要跟着大人一同前去,生怕何常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嘿嘿,”何常神秘一笑,“别太惊讶,后面还有更惊喜的。” 席朗尔见何常神清气爽,也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何常大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应该是未曾遇到危险。 “我还是没明白,从毒瘴谷采摘的健康草秆,和被污染的土壤有什么关系?”仲仁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要跟上何常的脑回路确实需要有些难度。 “你们跟我来。” 何常说完转身出门,带着三人来到昨日检视过的荒地处。 卯时刚刚过半,清凉的雾气笼罩着外妖村,给淡灰色的砖瓦房外墙涂上淡淡的一层水汽。 路上田间有少数人影在晃动,但他们都离何常很远,时不时用余光观瞧这边,显然昨日的戒备心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何常俯下身去,从干涸的田里摘出了一根草秆,和昨天所看见的十分相似,枯黄,纤瘦,脆弱不堪一折。 两根差异巨大的草秆被何常举在手中,展示给三人看,并说明了自己的看法:“毒瘴谷里的植被生长旺盛,营养充足,反倒是田地里的庄稼接连枯死,存活率极低,你们想想,问题出在哪里?” 经何常这么一点醒,席朗尔和仲仁总算回过味来,他们眉头一紧,同时陷入了思考。 是啊,毒瘴谷的植物长得比田里的更好,明明毒瘴谷里四处充盈着带有剧毒的瘴气,植物又是如何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难道它们产生了耐毒性吗? 在场唯有黎娅没有思考,她一门心思扑在何常身上,正在一秒钟不带停地冲他抛媚眼,嘬嘴唇,摆性感身姿。 说何常完全无动于衷自然是不切实际的,每次黎娅试图靠近时,何常都会抓着她的领子,像是提小鸡仔般把她拉到田埂上,告诫她「你这身打扮不适合下田,乖别捣乱,到边上玩去」。 “毒瘴谷的绿草地……” 仲仁凝思良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是毒瘴谷的植被更健康,更茂盛,这一反直觉反常识的现象好似脑中的黑洞,把理性至上的思维统统卷入其中,剩下的只有无法言喻的虚无。 转念一想,这片虚无中又焕发出新的生命来,他的思绪也因此豁然开朗。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想清楚毒瘴谷里的生态呢? 这两根草秆的对比,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一个最显着也最容易忽略的事实:田地里长不出庄稼与毒瘴谷无关! “盐碱地上冒出的白色颗粒不是别的,正是水分蒸发后析出的盐粒,这片土地的含盐量是过高的,那么盐的来源是……” 仲仁总算抓到了一条线索,双眼中逐渐汇聚起光采来。 何常知道仲仁跟上了自己的思路,于是继续往下说道:“我听席朗尔说过,岛上的魔人族体质特殊,可以通过饮用海水补充水分,但土地不行。长期用海水灌溉的土地将不可避免地转化为无法种植的「咸土」,无非是时间先后顺序罢了。” “我们目前攻克咸土难关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将海水转化成淡水,二是种植耐碱作物。”何常模仿着小时候电视里看的农经频道,给现场的三人普及一些农业小知识。 席朗尔皱着眉头:“海水转化淡水……魔人可没有这种技术,至于耐碱作物,恕我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没事,我有办法,”何常点点头说,“我之前以为解决土壤污染和突破毒瘴谷是两个方向两个层面的问题,但现在我认为,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 其余三人都没说话,等着何常继续往下说,他们隐约能感觉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涉及某个艰难的抉择,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何常伸出手掌,手心里是三颗黄澄澄的丹药。 这是林石赠予他的丹药,可以保护服用者不受瘴气的侵扰。 “我认为魔人族的出路,在与我们隔海相望的灵气大陆。” 此话一出,犹如雷霆万钧在众人耳畔炸响。 灵气大陆,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们曾是那里的霸主,如今被人类军队的铁蹄驱赶至远海,成为栖身一隅等死的衰弱族群。 二十年走过,灵气大陆已经成为魔人族心中可望不可即的飘渺幻影。 见到三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震惊表情,何常特意没有再开口,他之前铺垫这么久,是为了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接受空间。 “去灵气大陆?这怎么可能?我们连毒瘴谷都过不去……”席朗尔难以置信。 “这三颗丹药就是我们突破瘴气的底牌,你们不需要知道丹药从何而来,只需要知道,无论是淡水还是耐碱作物,我都必定会去往大陆,因此我需要两名伙伴与我同行。” 何常的话说到这份上,剩余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不必多言,何常所说的「两名伙伴」自然要从他们之中选择。 席朗尔率先表态:“无论大人去哪,我愿誓死追随。” 黎娅接在席朗尔之后举手,何常在看向她之前,先把目光投到了仲仁身上。 “你呢?” 仲仁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说话。 牙齿在唇间咔吱做声,仲仁在一番纠结后缓缓开口道:“大人,我可以……拒绝吗?” 第37章 不走也得走 “仲仁!休要胡言!”席朗尔怒斥道,“大人有令,不可违抗!” “不,”何常打断了席朗尔的话,面色正常地看向仲仁,“这次出行不是命令,我也不是以魔王的身份邀请你,仅仅是作为一名想为魔人族的命途出力的族民而已。” “如果你愿意,自然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话说到这份上,仲仁身上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我我我!我也举手了,为什么不选我?”黎娅叫嚷起来。 “小孩子家家别瞎掺合,乖乖看家就好。”何常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 说完,她原地蹦起来,跳到席朗尔的背上,揪住他的一对羊角,气呼呼地表达不满。 “我比席朗尔厉害,为什么不带我出去玩!” “你别抓我啊,又不是我说的……” 席朗尔被她揪得脑仁疼,用力甩头,想把她从自己背上甩下来。 “不嘛不嘛!我要出去玩!我要和何常在一起!” 黎娅干脆撒泼耍赖,使出与外表不相符的蛮力,揪着席朗尔的羊角迫使他在原地打转。 何常嘴角一抽,心说这副模样还说自己不是小孩? 仲仁怔怔地看着眼前闹腾的几人,正在飞速地思考。 他怎么会不明白此行是一次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可穿越毒瘴谷抵达灵气大陆,光是听着便知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的举动。 他是一名重生主角,以他过往浅薄的阅历来看,重生往往都是一次性的,重生后只剩最后一条命,毕竟没有哪个主角在重生后还能窝囊到再死一次。 在得知自己重生之后,仲仁便给自己崭新的人生立下了三件大事,如今一件都未完成,却被魔王邀请到生死边缘走一遭。 即算完成惊心动魄的旅途,带来的结果无非是让魔人族吃上粮食,过上温饱的日子。 和仲仁自身的计划毫无瓜葛,等于是吃了力,费了劲,全都圆了他人的梦。 一旦行程有所耽搁,他的计划势必会受到阻碍,那损失将会是巨大无比的。 思考一阵下来,仲仁心中一片清明。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啊!他才是主角,管这些配角做什么?让他们瞎折腾去,不要误了自己的大事才是正道! 仲仁清了清嗓子,整理了发言开口说道:“殿下没有强求,在下万分感激,基于诸多考量在下不得不非常遗憾地与各位告辞,祝你们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话还没说完,何常的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嘛,我还有一个条件没讲,”何常神秘兮兮地笑道,“如果你答应我,我就让你见莲妖。” 咯噔。 仲仁心里一沉,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清潭,溅起片片涟漪。 不……不是涟漪,是惊天巨浪! “这个……那个……那好。”仲仁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何常嘴角一扬:“太好了,远征队成员已定,我们明日出发!” 见何常的嘴角缓缓勾起笑意,仲仁总算明白过来。 什么不强求,什么自由选择,全是何常的场面话。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莲妖要挟自己加入远征队! 仲仁眼角抽搐,心想这还是他熟知的魔王吗?没想到你小子背地里如此阴险!到底你是主角还是我是主角? …… 众人回到奥楚神殿,已经是下午时分。 中途黎娅离开队伍,说是什么「研修女人魅力」,径直朝溪水旁洗衣服的女魔人们跑去。 这条溪水是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何常望着水面淡淡的腥红色,又想起了前天夜里「山中溪钓」的经历。 赶紧甩头忘掉那些惨不忍睹的画面,何常放空大脑,快步朝山头赶去。 关押莲妖的监牢位于奥楚神殿的东南角,一处看似荒废的祭祀广场背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三人先后走下阶梯,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才隐隐听见铁链哗哗的响动,以及含糊不清的哀嚎之声。 阶梯的尽头,一名穿戴整齐的狱卒向魔王何常行礼,打开了监牢真正的大门。 “没想到犯人关在这么深的地方,连一丝阳光都见不到。”仲仁抚摸着墙壁上狰狞的兽头,发出一声感慨。 席朗尔好奇地回头:“你之前一次都没来过这里吗?” 仲仁表情有些奇怪:“来过,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怎么仔细观察过这里。” 席朗尔没听明白他的话,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到了何常身上。 何常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耳边隐隐传来的尖叫和哭喊声,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道,总是时不时激得他起鸡皮疙瘩。 地牢的寒气很足,他裹紧了大衣,面对一路上狱卒的行礼问候,他必须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绝对不能露怯。 身为一名魔王,不能进自家地牢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这也好奇那也好奇? 他不禁想到要是自己拿着一根造型古怪的刑具问旁边的狱卒「大哥,这怎么玩的?你展示一下呗!」,那画面该有多诡异。 随着深入地牢,他们看见铁笼里的囚犯下场越是惨烈,后背被带刺的铁鞭打得皮开肉绽的比比皆是,有些囚犯甚至蜷缩在枯草堆里,血肉模糊地裹成一团,身上一块完好的皮肤也没有。 何常紧锁眉头,低声问席朗尔:“这些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受到如此待遇?” 席朗尔对何常的健忘见怪不怪,耐心地回答道:“有几个是亵渎魔主雕像,有几个是蓄意谋杀魔王您,还有几个是……” 他们三人在地牢走了半天,越走越是心寒,不光光是囚犯受到非人的折磨,而是他们发现地牢越深,说明罪行越重,关押的囚犯受到的惩罚也越重。 可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没有见到莲妖。 直到一名狱卒打开了重重的一扇铁门,一股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时,他们才总算见到了莲妖。 然而席朗尔的一句话,让另外两人都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囚犯,是即将丢入山溪里的「饲料」。” 第38章 友好的陌生人 「饲料」,这个词听起来尤为刺耳。 何常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前天夜里在山溪看到垂钓的两名魔人,他们就是以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渴望钓上「饲料」的一部分,企图延续生命,再苟延残喘几日。 可无论是关押在地牢里的囚犯,还是坐在山溪边提心吊胆的魔人,对他们而言,未来都是灰暗、惨淡、无法触及的。 何常唯一能做的,就是前往灵气大陆找到解决方法。 咚! 仲仁突然一拳打在了厚重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铁门纹丝不动,反倒是一抹鲜血留在了上面。 他一脸阴沉,默不作声。 何常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铁门上用铜铅灌注的铭牌微微晃动,在摇曳的火光下,清晰无比地向众人显示出「饲料房」三个大字。 狱卒忽地提起手里的长枪,对准了仲仁,他们不属于魔人军的部队,自然认不出第四军副将的军师。 在地牢,他们是唯一的秩序维护者,任何企图乱来的人都要受到严格处理。 席朗尔呵斥道:“做什么?他是魔王大人请来的贵宾,还不退下!” 狱卒一顿,向何常投来询问的目光,直到何常点头,狱卒才收起长枪,走到了门外。 他似乎心怀不满,憋屈的怒气立刻找到了释放的对象,他将手里的长枪顺着某个牢房的缝隙捅了进去,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惨叫,收回的枪头处带上了新鲜的血迹。 何常没有言语,走过来把铁门反手关上,确保屋内只有他们几人。 “这哪里是牢房?这分明是屠宰场!”仲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何常,愤怒地吼道,“军队对待俘虏都不会这般残忍!” “注意你的言辞,仲仁!” 席朗尔攥起了拳头,他不允许任何人对魔王大人不敬,尽管他自己就站在刺杀魔王大人的立场上。 但在那之前,他依然是魔王的副官,这点不会改变。 何常明白仲仁的怒火从何而来,地牢可以说是魔王的「专属法律」,任何忤逆反对魔王者,哪怕只是丢石子吐口水,都会被抓进来关在此地,遭受与罪行完全不对等的酷刑。 莲妖仅仅是偷取食物,但前任魔王觉得领土和自己的威严遭到了侵犯,将她关押到最严酷的「饲料房」中。 只因偷一口吃的,自己就要成为他人口中的食粮。 前任魔王究竟是怎样的心理病态,才能想到这般报复的方式? 何常虽然心中也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在外人眼里,他就是那个病态的「前任魔王」,这一切都是他在授意下进行的。 何常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三分钟时间,见见你的老相好。” 仲仁没有回话,径直走向房间最深处的角落。 席朗尔来到何常身边,压低声音道:“大人,为何一定要把仲仁带在身边?我一人足以保证大人的安全。” 何常摸摸鼻子说:“这件事比较复杂,我很难跟你解释……总之,目前我需要他对我的信任。” 既然何常不愿说,席朗尔自然不会多问,他透过铁门上的小窗往外望了一眼,又提醒了一句:“大人,地牢的情况有点奇怪,他们对待囚犯的手段越来越夸张了。” “我知道,”何常平静地点头,“魔人族如今的表面濒临失控,私底下早已彻底失控。” 席朗尔一怔,闭上了嘴巴。 原来魔王大人心知肚明,那他也不必多说什么。 仲仁接近房间角落,隔着一道间隙极窄的铁门坐下,角落里一片漆黑,隐隐约约看见某个影子在动。 “莲妖。” 轻轻一声呼唤,让那影子浑身一抽,紧接着她转过脸,拖着脚链咔咔的碰撞声靠近仲仁。 等在火光下看清来人的脸,仲仁只觉得内心猛然抽动了一下,像是一只大手捏紧了心脏,让他觉得呼吸也要停止了。 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一点人样,双手双脚皆被铁链捆绑,破败粗糙的麻衣之下,是遍体鳞伤的身躯,新旧的伤痕交叠在一起,分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的头发蓬乱无比,仍有几缕干涸的血迹黏在发丝上,这些血迹的来源也容易分辨,在血痕的指引下,仲仁也自然发现了她因受伤发肿而无法完全睁开的右眼。 从她的容貌和体型来看,曾经应该是一名娇艳美丽的少女。 仲仁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可喉咙里的呜呜声听着更像一个无助的野兽在哀嚎。 像她这么热爱干净的女孩,怎么会忍受自己是如此模样? 她可是「田边的花姬」啊!她是自己的小太阳,那么阳光明媚,那么温润如春。 她怎么可以,怎么该,怎么能够……落到这般下场?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仲仁止住了声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莲妖。 莲妖睁着一只完好的眼睛,如水的温柔用一只眼睛表达也以足够。 她轻轻地说道:“怎么哭了?” 仲仁这才知道自己流泪了,冰凉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脸上尽是难看的表情。 仲仁一吸鼻子,一股酸气直冲大脑。 下一秒,他抓住莲妖的手,放在自己温热有力的手掌中,用自己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中。 他郑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把她的手推回去,轻咳一声后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莲妖若有所思捧着双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随后缓缓点头:“记得。” 那一刻,仲仁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在下一秒,光芒又很快消散。 “你是经常给我送花的邮差,对不对?我还记得你呢。” 仲仁苦笑一声,点点头:“对,我是那个邮差。你看我这不是好几天送花发现你都不在,特意来找你了吗?” “哎呀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外出不在家,你把花退回去,免得没人照料枯萎了。” “送出去的花可不能轻易退回去呀。” “为什么?” “人家送花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你退回去,不就是拒绝他了吗?” “是哦,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 仲仁跟莲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好似两个相知相识的人在绿荫底下聊天。 他们没有一人提到「地牢」、「罪行」的字眼,莲妖静静地坐在杂草垫上,仲仁盘着腿手舞足蹈,都试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对方。 “大人,他们的关系好像有点奇怪?”席朗尔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和他之前的想象有所出入。 何常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外妖村莲妖的家中,见到了仲仁送给她的头冠和花,还有他在厨房做饭的动作如此熟练,说明他们关系不浅。 席朗尔和何常最初都以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可如今看来,他们似乎更像是友好的……陌生人? 第39章 凶悍的陌生人 “对了,”仲仁慢慢聊到了重点,“我最近需要出趟远门。” “呀邮差先生也要走了吗?”莲妖轻轻说着。 “是啊,这次的邮包比较远,需要跨过一片很大很大的海。” 随着仲仁的讲述,勾起了莲妖的好奇心。 她的手捂住嘴巴,发出惊奇的低呼:“是吗?大海啊,我还从来没看过大海。” “瞎说,我们住在一座海岛上,四面八方都是海,你怎么会没见过呢?” “可我真的没见过,我一直住在外妖村,村子外面都是山,很多很多的山。” “那你都在做什么呢?” “我在山中耕地种田,已经好多年了,对了,”莲妖想到了什么,像是藏着秘密的小女孩,嘻嘻地笑着,“我种了你最爱吃的雾果,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呀。” “好啊。”仲仁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她的那片田地,已经成为了「咸土」,那里什么也种不出来。 席朗尔慢慢站到了他的身边,提醒他三分钟快到了。 仲仁点点头,眼神有几分恍惚。 宝贵的三分钟转瞬即逝,他好像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讲,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 来之前总觉得有话要说,可见到人后,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 他最后的两句话,依然像聊家常般稀松平常:“莲妖,等我回来,我……我再给你送花。” “好。” “这回,一定要记得送花的人啊。” 仲仁起身离开,经过何常和席朗尔,竟自己推开铁门走了出去。 席朗尔一愣,在何常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何常在离开前瞥了一眼莲妖,她像是失去动力的人偶,眼里的光逐渐黯淡,跌坐在牢房里一言不发。 他走出去,揪住狱卒的领子,声音冷得像是一块钢铁。 “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这屋里的女人,明白吗?” “明明明……明白。” 狱卒被何常的气势吓了一跳,点头如捣蒜。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也活不了!” 何常用力推开狱卒,大步流星地朝席朗尔和仲仁追去。 一路跟到走出地牢,顺着阶梯往上时,何常听见地面上席朗尔与仲仁交谈的声音。 “……你难道……改变这一切吗?” “……这么容易……我不会……” 隔着一块石板,何常听不真切他们的对话,径直揭开了石板走了出去。 再次呼吸着山头的新鲜空气,之前在地牢中压抑的心情也变得舒缓起来。 何常一出来,两人立刻终止了谈话。 此时的两人像是两座尴尬的雕塑不小心在路上相遇,彼此都无言以对。 因为他们是雕塑,雕塑不会说话。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们……” 席朗尔赶紧抢过话头说:“我们在谈此处前去灵气大陆,一定要为父老乡亲们做些什么,否则无颜归乡,只好饮恨江东。” 仲仁反应非常耿直:“我才不死,要死你死。” 席朗尔愣住了。 我好心给你打掩护,下一秒你拆我台是? 何常直截了当地对仲仁说道:“我跟狱卒打过招呼了,莲妖暂时不会有事,她是否能够离开地牢全靠你的表现如何。” “请殿下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自从见过莲妖后,仲仁的心结放下了一些。 只要莲妖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这么说,你愿意加入我们了?”何常脸上多了一丝喜色。 “是!” “很好。”何常悬着心也放了下来。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光带席朗尔一个人出门,何常不太放心。 席朗尔是有反心的,万一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咔嚓了也没地说理去。 多带一个仲仁与席朗尔相互制约挺好,仲仁的心愿是「取代魔王」,如果席朗尔成功得手,他根本无法从席朗尔手里抢到王位。 因此仲仁必然会成为席朗尔动手前的一个阻碍。 至于为什么不带黎娅? 他们毕竟是出去干大事的,带这丫头出门,不给自己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三人远征队即刻成立,我们明日天亮便出发,现在都回去准备准备,到时在外妖村莲妖住宅见。” 何常拍了拍手,正准备宣布解散,遥遥一个女声传了过来。 “席朗尔!” 三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披金丝罩衫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朝这边走来,席朗尔见到来人,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 走到近处,何常发现女人的气质有些特殊,她虽然穿着华贵的服装,配有闪亮的首饰,全身笼罩在珠光宝气之中,但她的面容稍显粗糙,反倒有一股农村妇女的架势。 在她身旁的小孩面黄肌瘦,因营养不良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腹部的皮肤拓出肋骨的形状。 奇怪的是,虽然他瘦骨如柴,身上却披着和女人一样的金丝罩衫,看上去价格不菲,这错位的搭配引起了何常的兴趣。 “这是谁家的孩子?”何常好奇地走过去,蹲下身,尽量与孩子保持相同高度,“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没有答话,他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何常,手里抓着一颗圆滚滚的石头。 何常看着小孩的眼神,眉头微微皱起,他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一个微弱的讯息。 像是敌意,又像是别的什么含义。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几次张开口又马上闭了起来。 一旁的女人步步生风地经过何常和仲仁,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伸手拧住了席朗尔的耳朵:“说!你昨晚上哪去了?还敢夜不归宿啦你!” 在席朗尔连连喊疼声中,何常和仲仁面面相觑。 一个魔王,一个身经百战的军师,居然被一名女人的气场吓到了。 “疼疼疼,媳妇,别在外面动手,哎哟!”席朗尔倒抽着冷气,连连求饶。 何常回过了神,和仲仁相视一笑:“原来是弟妹啊,席朗尔你可有福了……” 妇女一转头,两道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弟什么弟!妹什么妹!” 何常和仲仁同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站得笔直,像是挨训的学生。 妇女一叉腰,审犯人般发出讯问:“我问你们,席朗尔昨晚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 “没有!”两人说道。 “嗯?”妇女从鼻腔里哼出一个质疑的尾音。 “有!”两人立马改口。 “嗯……?” “靠!有还是没有啊?”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席朗尔。 结果两边求助的目光在空中同时相撞,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妇女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席朗尔的脑袋:“你看看你一天天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出了事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走,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妇女拧着席朗尔的耳朵不放手,仿佛牵着一头驴强行带走了他。 “小律,回家!” 被唤作小律的孩子轻轻点头,丢到了手里的石头,光着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啪嗒啪嗒跑远了,那副长及地面的金丝罩衫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跃起。 何常对着席朗尔的背影默哀,心中满是敬意。 他刚才一直瞪大眼睛打量妇女,真想下一秒从她身上看到熟悉的五行字,表明她的主角身份。 太像了,你说她不是穿越来的,打死我都不信! 唯有仲仁嘻嘻哈哈地冲着席朗尔离去的方向大喊:“席兄,一定要跟弟妹幸福啊!”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第40章 远征前夕 席朗尔被揪着耳朵,迈过了自家的门槛。 进到屋中后,女人最先松开了手,走到卧室卸掉身上的金丝罩衫,宝贝般仔细折叠,收纳进箱中。 席朗尔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忍不住说:“你有点夸张了,连魔王大人都不放眼里,万一他发怒怎么办?” 女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发怒就发怒,我怕什么?” 她刚说完,又停下手里的动作,拦住跑进里屋的儿子。 “去,到院子里玩会,我跟你爹有事要讲。” 小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跑着来到席朗尔的脚边。 席朗尔蹲下来,轻轻地捏了捏小律柔弱无骨的手臂,叹息道:“越来越瘦了。” 他抱起小律,抚摸着他的小腹,不用想也知道空空如也,胃袋如同一只泄空的水袋,无精打采地瘪着。 席朗尔盯着小律的另一只小手,那只手攥成一个拳头,很不自然地死死扣着。 “你手里拿着什么?” 席朗尔面露不悦,强行掰开小律顽固的手指头,在他手心里找到一片残缺的树叶,边角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说了多少次,不准吃树叶!”席朗尔冷硬地拍掉他手里的叶子。 小律缩着脖子,面对席朗尔的斥责,露出委屈的表情。 “别吼孩子!”女人走过来,瞥了席朗尔一眼。 她抱起小律推开门,把他放在院子里,随后又关上了屋门。 屋里只剩下席朗尔和女人两人。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我们家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女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略带催促意味的话。 “快了,何常大人带领我们远征出海,再过不久大家都能吃上饱饭……” 听到席朗尔充满希望的一番话,律子的脸色没有好看多少,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席朗尔:“你怎么还跟在那个混世魔头身边鞍前马后的?什么时候了,你对他抱有期待?恐怕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这次不一样,他……他变好了。” 律子的反应和仲仁出奇的一致:“变好?你听听看你的话,变好是什么意思?能说服你自己吗?那个魔头根本不在乎我们每一个人的死活!” “不!”席朗尔脱口而出,“他在乎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在乎的!” 律子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是「我相信」、「我觉得」、「我认为」,这套说辞你用了多少次自己记得清不?拜托你现实一点!” 席朗尔头痛欲裂,每每谈及这个话题,他的头都会准时地开始作痛。 律子激动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按仲仁说的,杀了他?仲仁答应我们事成后能领到两袋军备粮。” “两袋军备粮?”席朗尔揉了揉鼻翼,“然后呢?吃完之后还是挨饿!无论库房里有多少粮食,对现在的魔人族而言都是杯水车薪!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得失,却对问题的根本视而不见!” “是!是我的错!”律子的声量一下拔高,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是我鼠目寸光,是我见识短浅!我一个粗鄙女人,没有你们男人高瞻远瞩胸怀大志,口口声声都是为国为民无私大义,可你要我们怎么办?” 说完,律子用力一挣裙带,身上的紫流苏长裙顺着腰间滑落,露出赤裸的身体。 没有意料中的春光乍现,谁也想不到的是,在华贵的长袍罩衫包裹下的,是一具极度干瘪的身体,皮肤皱得像一段老树皮。 一根两指粗的麻绳环过腰部数圈,紧紧勒进了皮肤,仿佛她的身躯是中空的,没有任何填充。 这条麻绳存在的时间比想象中久远,失去血色的皮肤上刻着一道深深的勒痕,麻绳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与身体融为一体,嵌进了肉里。 除此之外,她的每一根手指都裹着厚厚的纱布,隐约有血渗出染红了纱布。 那是连夜赶工刺绣的结果。 放在以前,律子可以通过刺绣手艺给家里带来不小的收益,但自从粮食紧缺后,魔人对刺绣这类非必需品的需求骤减,她熬夜辛苦绣出的工艺品连一小袋粮食都换不回来。 席朗尔哑口无言,此情此景使他的心气全无,任何语言都显得格外干瘪,他只能扭过头去:“把衣服穿上。”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过后,席朗尔再回头,律子穿好了衣物,但脸上的泪痕格外显眼。 她的气势骤降,语气更接近于哀求:“席朗尔,求求你,做点什么。我饿死无所谓,可小律他,他还小……” 说着说着,律子的声音哽咽起来,把脸埋进手心里哭泣。 席朗尔喃喃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就一点,一点就好。” 律子抬起头,挂着泪水的双眼无神地望着他。 席朗尔揉乱自己的头发,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律子,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和小律饿死的,我发誓!” “你打算怎么办?” 席朗尔长出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但紧接着,他抬起头,眼里满是坚毅的目光。 “我会给魔王大人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没有成功,我会动手,”席朗尔的手指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像前几次一样,我会杀了他!” 席朗尔起身,最后看一眼无助的女人,推门而出。 在门后的院子里,小律抓着那片残缺的叶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略带稚嫩和童真的嗓音响起:“爹,我饿……” …… 何常坐在自己书桌前,翻着从奥楚神殿取出来的卷宗。 屋外传来戏水的声响,其中夹杂着几点轻盈的歌声。 何常知道这是黎娅在后院洗澡,为了防止再次被戳眼睛,何常锁死了房门,坚决不出门。 后来那歌声似乎变得烦躁起来,唱着唱着感觉像超度亡魂的慈悲咒。 把这些琐事都抛到一边,何常认真地阅读手中的卷宗。 卷宗上是莲妖受审时的供述记录,根据记载,何常弄明白了莲妖为何来偷魔王膳厅的食物。 莲妖有一点清除瘴气的能力。 平日里毒瘴谷的瘴气扩散时,首当其冲的便是莲妖的住所,好在每次瘴气扩散都被成功驱散。 久而久之,外妖村的村民视莲妖为他们的福星,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希望她继续保护外妖村抵御瘴气。 但莲妖很快发现自己无法完全阻止瘴气的扩散,总有一天外妖村会彻底沦陷,化为人间炼狱。 可她出言劝告村民,村民却没有相信她,只以为这是索要更多酬谢的说辞,于是越来越多的食物宝器送到莲妖宅中。 直到土壤开始恶化,有些村民认为是瘴气泄露污染了土地,其中一部分人认为莲妖收受众多礼品却办事不力,纷纷上门讨要。 可莲妖拿不出村民送她的谢礼,面对滔天的民怨,莲妖答应村民,会潜入奥楚神殿偷取食粮归还给他们。 可惜运气不佳,莲妖被当场抓获,前任魔王一怒之下将她关入地牢,并择日作为「饲料」处理。 看完莲妖的供述,何常揉了揉太阳穴。 这桩案子里有两个疑点,一是瘴气污染土地的说法究竟从何而起? 为什么这么多村民都一致认同咸土是瘴气所致,连席朗尔也得出过这样的结论。 二是村民向莲妖讨要赠礼无果。 何常去过莲妖的屋子,她的生活简朴至极,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最终到哪里去了? 最令何常觉得奇怪的是,整桩案子中没有一字一句提到仲仁,他为何对莲妖之事如此上心?而且在莲妖的视角里,他仅仅是一名邮差,而非威名赫赫的第四军军师。 何常在屋子里冥思苦想,突然砰的一声,他书房的大门完整地从墙上剥离,飞到了正对面的另一面墙上。 浑身湿漉漉的黎娅站在门口,收回了踢腿,水草般的发丝间是一双幽怨至极的眼神,娇柔的身躯在湿透的单衣下纤毫毕现。 “你为什么不来偷看?!” 何常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桌上。 偷看洗澡被插眼睛,不偷看被怨灵找上门。 没辙了,何常选择死亡。 「自行昏迷」过去几个时辰,等何常醒来时已经是清晨时分。 他发现黎娅已经不在了,被踹开的书房大门被一种十分粗暴的方式重新嵌进了墙里。 何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 “糟了!要迟到了!” 来不及多想,他紧急收拾行囊,带上必备的东西,吹灭煤油灯后塞入布袋里,推门走了出去。 天光发白,远征队出发的时刻到了! 第41章 穿越毒瘴谷 何常走在下山的路上,清晨的风像是在路边埋伏他,一见面就风声大振,吹得他后颈发凉。 没有席朗尔的护送,何常倒也不太慌张,他穿着象征魔王身份的大衣,被鬼气笼罩下的他远远看去就是一只恶鬼的形象,谁会没事跟一只恶鬼搭讪? 只是这条路上,何常凡是听见溪水声,脚步都会下意识扭转,尽可能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再对一遍计划。”何常自言自语道。 他重新核对了此次远征的计划表,从最初的企划到最终的目的,在他的大脑中过了一遍。 首先,他的核心目标是完成主角心愿,拯救世界。 席朗尔的心愿是「杀死魔王」。 仲仁的心愿是「取代魔王」。 眼下最好的解题思路是让仲仁先取代自己,送他登上王位后,再放任席朗尔杀死他,一举完成两个心愿。 为了达成这一点,他一边要与席朗尔周旋,控制他的情绪,免得他随时起了杀心提前动手,一边要鼓舞仲仁,诱导他步步高升,并产生取代魔王的念头。 由于席朗尔的多次干扰,想要让仲仁名正言顺当上魔王并非易事,他必须干出一番大事业,才能配得上王位。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退位或者随便传承王位给一个路人,当一名甩手掌柜,主角纷争与我无关,天下大乱高高挂起。 可何常做不到,他的内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何常选择从魔人族目前最急迫的「粮食紧缺」问题入手,解题思路分两种:引入海水淡化技术或种植耐碱庄稼。 二者都需要远征灵气大陆才能有机会解决,而远征灵气大陆需要穿过毒瘴谷,他一共三枚屏蔽瘴气的丹药,因此选择了席朗尔与仲仁同行。 一方面是制衡二者,一方面是加强对这两名主角的了解。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事成之后,将功劳转给仲仁,使其成为魔人族心目中的救世英雄,并顺理成章地传位于他。 再接着……关门,放席朗尔! 想着想着,天色蒙蒙发亮,何常来到了外妖村。 刚到村口,便见到席朗尔已经恭候多时。 何常一出现,席朗尔急忙跑上来察看,确认何常毫发无损。 半炷香过后,仲仁才姗姗来迟。 “我还以为仲仁你临阵脱逃了呢。”席朗尔见仲仁气喘吁吁,忍不住调侃一番。 “嗐,谁家没个调皮的孩子要哄呢?”仲仁回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席朗尔短暂地眉头一蹙,在何常面前,竭力克制了自己的行为。 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朝这个「人贩子」脸上猛揍一拳。 何常见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鼓鼓的行囊,好奇地问道:“你们都带了什么?” 席朗尔最先展示自己的背包:“此番前去是灵气大陆,人类的驻扎地,我们作为魔人,在那边一旦露头就会被各方势力围攻致死,所以我带来了用以伪装的服饰。” 他取出了背包里的几张黑色长袍,袍身长至脚面,能将整个人包裹在内,走在街上跟一人高的煤炭差不多,必定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何常接过长袍,入手质感轻盈,看似沉闷实则透气性极佳,更令他惊讶的是黑袍相当朴素,没有一丝奢华的装饰点缀。 三人都换上黑袍,收了收袖口和裤脚,席朗尔连每个人的身高都考虑到了,穿着舒适到了极点。 “你呢?”何常看向仲仁。 仲仁则耸耸肩:“现在用不着,到时候就知道了。” “行。” 何常也没有追问,然后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三颗丹药。 三人各取一颗,互相当着对方的面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细微的暖流从口腔流入胃中,随即消失不见,剩下的是满口的清香和畅爽。 众人在原地等了五分钟,愣是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仲仁干瞪眼,“何王您该不会是跟润喉丸搞混了?” “这你放心,我没有润喉丸。”何常回答。 “那我吃的是什么?” 席朗尔淡淡地说道:“反正不是羊屎蛋。” 仲仁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席朗尔白了他一眼:“因为岛上已经没有活羊了。” “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先进去!”何常表现得相当轻松,他自信林石不会骗他。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怎么可能编造瞎话来戏弄他? 就是骗了也无所谓,反正他有煤油灯嘛。 何常抬脚朝毒瘴谷中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见席朗尔超过了他。 席朗尔头也不回地扎入山谷中,一脸警惕地接连呼吸了几口,这才惊喜万分地说道:“大人,真的没事!” 何常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下次不要总一个人冲在最前面!” “是,大人。”席朗尔态度诚恳地认错。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三人都顺利地进入了毒瘴谷。 一路上所见所闻都和何常所说无异,席朗尔和仲仁皆是瞠目结舌,走进毒瘴谷跟走进原始森林似的,内部植被茂盛浓密,郁郁葱葱,仿若世外桃源。 “太离谱了,一个杀人于无形之中的禁地,竟然美得不可方物。”席朗尔幽幽地感慨。 何常在密林中东张西望,希望能见到林石的身影,不过应该可能性不大,毒瘴谷已经无法对林石造成威胁,他当是早早地离开了此地。 “好奇怪啊。”仲仁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怎么了?”何常问道。 仲仁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大树,说道:“这里好像发生了一场大战,所有的树都躺向一个方向。” 席朗尔点点头,难得认可仲仁的说法:“确实,能在毒瘴谷战斗,恐怕是实力极其恐怖之人,我们竟然毫无察觉!” 何常沉默不语,要是让他俩知道这动静是他和一个灵噬级高手搞出来的,恐怕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没有活物呢?”仲仁又提出了问题。 席朗尔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脑子没事?这是毒瘴谷,空气里掺杂了剧毒!怎么可能有活物?” 仲仁反问一句:“没有活物就算了,为什么连死物也没有呢?” “没有活物哪来的死物?”席朗尔被搞蒙了,伸手去摸仲仁的脑门,“你没发烧?怎么净说胡话?” 何常突然停下脚步,此时日上三竿,山谷中阳光明媚,视野极佳,可以望见数十米远的地方。 但正如仲仁所说,肉眼所及之处,不仅没有活物,也没有死物。 “确实不对劲。” 仲仁也停下脚步,四周环顾一圈,又比对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心中的困惑愈发加深。 “前天夜里,第四军副将马格将军率领精锐小队西渡灵气大陆,穿越毒瘴谷牺牲三百名魔人士卒,马格将军虽然离开了,三百士卒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如今我们沿着马格将军的线路再度出发,途中连一个魔人士卒的尸体都没看见,这还不奇怪吗?” 仲仁的一番话,如一记警铃在众人心头敲响,他们看向眼前静谧如山的密林,心中升起不安的思绪。 第42章 远征队的单程票 一个将魔人族「监禁」二十年之久的生命禁绝之地,表面看着越是平和无害,实则危险越是在不可见处暗潮涌动。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包括仲仁和席朗尔。 他们向来对毒瘴谷敬而远之,只敢远观而不敢切身感受,如今稀里糊涂地闯进来,不禁心中有几分懊悔,应该做足充分的准备才对。 相比于他们的神经紧绷,何常则放松得多,不仅仅是因为他此次已是「二进宫」,更是因为知道他们早已没的选择。 为了打消席朗尔和仲仁的顾虑,何常体贴地说道:“我认为你们想得太多了,不如换一种思路来思考。” 席朗尔讶然:“大人,难道您有万全应对之法?” “差不多。” 听到何常胸有成竹的发言,仲仁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心想着原来魔王大人并非虚有其表。 “还请何大人指教。” 连仲仁都选择虚心指教,毒瘴谷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由此可见。 何常泰然自若,举手投足间带有睥睨一切的王者气质。 “记得我拿出来的三颗「破瘴丹」吗?” 席朗尔和仲仁连连点头,他们三人都服用了一颗,此刻正在胃里徜徉呢! 何常又说:“我一共就这么三颗。” “嗯……?”仲仁先是点头,见何常没有了下文,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席朗尔也有些糊涂:“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这还不明白吗?你们好像也不太聪明嘛,”何常露出失望的神情,“意思是我们只有单次进出毒瘴谷的「门票」,如果你今天打退堂鼓回村,下次就进不来的。” 仲仁眉头一拧,这话越听越不对劲。 “哪怕我们走出毒瘴谷,再想回村也没辙,所以此行去灵气大陆,还要另想办法抵御瘴气,否则家门口都进不去,”何常平静得像是在与两座雕塑交谈,“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空手回村一事无成,要么收获满满荣归故里!所谓没有退路就没有压力,这么想是不是觉得好一点了?” 仲仁听完后点点头,在觉得这番话有几分道理的同时,也想把何常的脑袋拧下来。 你妹啊! 我是参加远征队,不是敢死队! 合着你一句话便叫我有去无回?你真不愧是魔人头子啊,死去的老魔主身上都得纹个你! 席朗尔支支吾吾地试探一句:“也就是说……从踏入毒瘴谷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回头了?这么重要的事,大人为何不早说?” “没错,我是不小心忘记说的!”何常一挺胸膛,毫无愧疚之意。 席朗尔恍然间有种所托非人的错觉。 仲仁飞速眨眨眼睛,眼皮翻动的速度能打出一份无声的电报,字里行间只有一句话:老席,动手! 席朗尔转过脸去,全然装作没看见。 尽管过程稍稍有点偏离正轨,效果反倒意外显着,经这么一闹,两人心中的紧张感荡然无存,也懒得去纠结毒瘴谷没有尸体一说。 谁会在自身小命不保的情况下,关心他人尸骨的去向? 三人继续朝着山谷深处进发,漫长的跋涉持续了数个时辰,途中两次休憩,随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 山谷中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如若不是墨绿色的瘴气袅袅飘逸,真恍如一处人间仙境。 赶路的人却无心留意自然风光,走到后面众人皆是气喘如牛,汗水浸透了黑袍,闷闷地贴在后背上,像是被蒸笼里的屉布缠住了身子。 仲仁扶着树干,吞下一口唾沫滋润干旱的喉咙。 他喘着粗气说道:“奇了怪了,我跟随第四军夜里急行军数十公里……都没这么累过,毒瘴谷最窄处不过四十里,怎么感觉……腿都要走断了。” 席朗尔双手撑着膝盖,身体的疲惫令他说不出话,闭上眼睛默念静心诀调整呼吸。 随即他眉头一皱,睁开眼睛对眼前的两人说道:“我感受不到体内的灵气了!” 仲仁一怔,也闭上眼睛内视丹田,随后震惊不已地叫嚷道:“我也是!丹田里是空的!” 何常抿了一口露水,神色如常。 他不需要内视丹田,只需唤出系统便可查看灵气值。 紫黑色的镜子浮现到他面前,一串数字显示在镜面最中心的位置。 何常扫了一眼,除了已解锁灵气值变成0以外,总体灵气值含量不减,依旧是千万级别的庞大数字。 他得出一个结论:不是灵气消失了,而是暂时地被屏蔽掉了。 仲仁和席朗尔商议半天,也得出了和何常一样的结论。 在何常上辈子七百年的摸鱼生涯中,确实听过不少屏蔽灵气的手段,大多以阵法的形式存在,一旦敌人进入已经布置好的阵法当中,会被暂时限制灵气催动,短暂地成为一介无用凡人,成为无法反抗的瓮中之鳖。 仲仁大胆猜测:“难道说,毒瘴谷是靠削弱人的灵气杀人?” 席朗尔不太同意这个观点:“灵者失去灵气之后,会感到身体不似以往轻盈、顺畅,做动作不够得心应手,但保留了一个人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如果仅仅是削弱或屏蔽灵气,闯入毒瘴谷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要知道这里连吃人伤人的野兽也没有。” 何常继续回忆,限制灵气的阵法并非表面上那么实用,首先它仅对低等级的灵者有效,修为稍高一些,阵法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他们三人之中,等级最高的席朗尔也只是灵侍级中期,依仗谋略和推演的仲仁实力不过灵士级初期。 何常自不必说,他体内虽有海量灵气,却无法凝结出一丝灵力,连灵者都算不上。 以魔人岛灵气稀疏的先天环境,修炼不出强者,席朗尔和黎娅已经是这座岛上的战力天花板。 再其次限制灵气的阵法越是庞大,对个体削弱的效果越是微弱,如果像毒瘴谷那么庞大的阵法,恐怕连一只蚊子体内的灵气都抽不空。 仲仁做出第二轮猜测:“应该和我们吃的丹药有关。” 席朗尔认为这个答案靠谱一点:“可能是丹药的副作用。” 三人相对无话,又哼哧哼哧地爬了半天山,失去灵气的加持后,体格一个不如一个,半道中数仲仁的惨叫声最多。 “身为一介军师……做的全是……体力活,毫无用脑之地……实乃此生一大羞辱……” 席朗尔是他们三人中体能最好的,跑到最前头遥遥领先,时不时回头张望,催促仲仁手脚利落一些。 抹去额头的汗水后,仲仁赌气般大叫道:“到了灵气大陆,我先来一壶槐花香茶,点上几两黄牛肉,再配上蜜饯松糕,美美地吃他一顿!” “做什么美梦呢?咱们一点钱都没有,灵气大陆可不是你的营帐,想吃啥拿啥。” “你辅佐的副将不是去了灵气大陆吗?投靠他去呀!派他出去不是就为了这个吗?” “马格将军出发前没有留下具体地图和规划,我不知道他抵达大陆后去了哪里,天下这么大,恐怕没那么容易遇见。” 两人的交谈被何常一声低呼打断,三人安静下来后,一阵由远至近的海潮声灌入耳朵。 他们出发时,大海位于他们的东方,进入毒瘴谷后又是一路西行,不可能抵达岛的东岸。 那么海潮声只代表了一个可能…… 三人对视一眼,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我们到西海岸了!” 第43章 这不巧了么? 空中飘来熟悉的海风味道,夹杂着一丝鱼腥味道。 众人在魔人岛上闻惯了该气味,此刻闻到又是别样的心情,其中「激动」占据最大的比例。 仲仁的腿脚突然好了,一蹦三尺高,追到席朗尔的跟前,掀开拦路的大片阔叶。 阔叶丛林有一人多高,一不留神就可能跟丢了眼前人的身影,三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再次加紧步伐赶路。 知道大海就在眼前,仲仁的话也重新多了起来:“有一个问题啊,我们就算穿过了毒瘴谷,又怎么渡过大海到灵气大陆呢?该不会让我们原地造艘船划过去?” 席朗尔反问道:“马格将军走时没告诉你吗?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的?” “我记得他说的是……魔人三军在十几年前,派遣斥候与魔王保持交流,由于兵力损耗太大,交流逐渐减少,倒是留下了用于两岸通航的船只。” 仲仁回头又说:“可这斥候的船,即算是有,也被马格开走了,怎么会留给我们?”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棘手,席朗尔又转头向何常寻求意见。 “大人,我们到时候怎么渡海?” “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何常的回答是一串奇怪的口诀。 何常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林石口中所说,客船返航的时候了。 林石当然是坐船往返的,虽然人家有「沉海三天淹不死」的本事,但在海面上长途跋涉,船才是一个正常人的选择。 席朗尔把何常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仲仁,后者掏了掏耳朵说:“谢谢你啊,我又没聋!” 席朗尔不理他,接着问道:“你跟马格将军之间没有商定什么暗号之类的?出去了也方便建立联系。” “我跟他能有什么暗号,平常他都是不打一声招呼,大大咧咧地闯进我的营帐,然后喊……” “公子爷!您上这边来!” 一道高昂的喊声突然响起,三人立刻做出反应,停下所有的动作。 “您看这地方多好,干净,美丽,又隐秘,作为方便之所再好不过!”那道高昂的声音由远至近,朝着何常他们的藏身处径直走了过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仲仁压低声音说道,下一秒则被席朗尔捂住了嘴巴。 发出声音的来人走到何常面前,毫不客气地摘下他们面前最后一层大阔叶,四个人同时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 来人的说话声顿时被掐死在喉咙里头。 面面相觑之下,四具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起来,像是四座刚刚完工的雕塑。 “哟,这不是马……”仲仁抬起手,准备打个招呼。 “哎呀!”对方一扭头,冲他身后跟着的人影喊道,“公子爷!我刚看过了,这地不行,有几只恼人的马蜂,我带您到别处方便!” 说完,他和人影一同远去,又过了几分钟,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拨开窸窣作响的叶片,把脑袋探了进来。 他惊呼一声:“魔王大人,席副官,小军师,你们怎么来了?” 席朗尔最郁闷,他反问一句:“我们三人穿这么严实,你怎么认出来的?” 马格将军也有点缺心眼,他的手指依次从何常面前滑到仲仁身上:“大人一身鬼气,想认不出来都难,席副官您的羊角都快把黑袍戳破了,小军师不必多说,咱俩多少年的交情,我熟悉你身上味道。” 何常默默地脱掉了黑袍里面的大衣。 席朗尔摸了摸头上的羊角:“有这么明显吗?” 仲仁嫌弃地抱紧胳膊:“你这话可有点恶心啊,什么叫熟悉我身上的味道?” “你不爱洗袜子啊,第四军谁认不出你的味道?” 何常抬手打断他们闲扯,看向马格将军,后者完全没有将军的气质,身上穿的也不是软甲轻铠,而是一件花花绿绿的短衫,套着一件猪皮缝制的气囊背心。 “你不是西渡大陆去了吗?怎么还在岛上?” 马格的脸色不太自然,含糊不清地说:“西渡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嘛。” 席朗尔面露不悦:“大胆!你竟然怠慢魔王的命令,老实交代!” 马格正要开口,又听见身后传来某个汉子粗糙的嗓门:“老马,起锚了!快来搭把手!” “来嘞!”马格应了一声,表情更是窘迫不已。 仲仁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在……” 马格赶紧说道:“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你们三位此次出毒瘴谷,也是为了西渡大陆吗?” 何常点头:“正是如此。” “那先上船,有话我们上船再说,好吗?” 马格略带急促和哀求地说道,他似乎很想为自己辩解,可身后的男人一直在催促自己。 何常点点头:“行,我们先上船。” 三人勉强答应了马格,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马格说的上船是以货物的形式。 马格支开了看守货物的水手,趁机带何常三人进入,他们被分别塞进一只木质的货箱中。 他们像是一座打碎了后用胶重新粘起来的雕塑,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何常所在的货箱里装的是刚从岛上采摘的果物,他顺嘴咬了一口,味道清甜可口,他都不知道魔人岛上有如此美味。 仲仁那箱惨一点,是在沿岸打捞上来的海鱼,活泼好动,时不时拿鱼尾抽得仲仁嗷嗷叫。 直到有人靠近,仲仁才憋住了叫声。伴随着几声吆喝,他们所在的货箱被人搬走,抬箱人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好沉。 货箱在运动的过程中颠三倒四,晃得里面的人头晕目眩,接着在一阵又一阵的颠簸中,被慢慢抬进了船舱里。 在进入货箱之前,何常有留心观察过,海岸边除了一艘远洋的客船之外,还集聚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士,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来看,明显是非富即贵之人。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何常在潜意识里一直认为魔人岛是一座与世隔绝的荒芜之岛,岛上除了魔人族外生灵绝迹,因此穿越毒瘴谷后见到的无非是一片冰冷荒凉的无人地带。 可某个在石头上用灵气汇聚指尖刻下「到此一游」字样的家伙,彻底粉碎了他的想象。 以往只觉得魔人岛够离谱,现如今外面的世界也够离谱的。 第44章 马将军的志气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是木质地板被沉闷地踩响。 一阵新鲜的空气涌入何常的货箱中,一抬头发现盖板被人揭开了,他趁机猛吸几口,平复大脑眩晕的感觉。 从货箱中坐起来后,马格已经把其他两箱盖板揭开,昏暗的光亮下,仲仁如同一只出水蛟龙般凭空跃起。 他窜到货箱外,把一只海鱼啪的一声摔在木板上,然后取下嘴里叼着的另一只鱼,愤愤不平地说道:“叫你们惹老子!” 他如战神般站立着,脸上被鱼尾拍出的红印尤为醒目。 席朗尔揉了揉被磕痛的羊角,他的角上挂着一件轻薄如纱的织物,隐约散发出一股成熟的香味。 摘下来摸了摸,席朗尔后知后觉地认出来织物的功能,他脸一红,把织物丢回身下,狼狈地钻出了货箱。 他藏身的地方并非装满战利品的货箱,而是一只大型脏衣篓,装的是乘客的换洗衣物。 货舱里的味道很重,空气几乎不流通,何常呼吸了几口马上又有了窒息的预兆。 马格把手指放在嘴唇间,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小点声:“各位大人,还有小军师,实在抱歉,只好委屈你们了。” 说完他挠挠光头,一脸局促。 这是何常第一次见马格将军。 对方是一个表面看着就觉得饱经风霜的男人,粗糙的皮肤配上刚毅的脸庞,细小的眼睛加上稀疏的胡茬,身上充满了故事性。 尤其是光秃秃的脑袋,没有它,这狭窄昏暗的货舱都不会这么亮。 仲仁一下揪住马格的衣领,刻意压低声音喝道:“你也知道委屈我们!为什么不带我们进客舱!” 马格无奈地耸肩:“游客是有名单的,船长每次上下船都要进行清点,你们会被发现的!” 何常问道:“这批游客是什么来头?” 马格摇摇头:“都是些大人物,具体身份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出手很阔绰……” 仲仁恨铁不成钢道:“你瞧瞧你!第四军三百勇士前赴后继,送你出来就是给这些人类权贵当走狗的?你要脸吗?” 马格无辜地回答:“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仲仁愣了一下:“什么……?” “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我不混入人类当中,观察他们的习性与日常,光凭着魔王第四军的副将身份,我早死八百回了。” 仲仁不依不饶道:“所以你就当个低贱的下人,为人类工作?魔人军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吗?” “……啊?” “你说过「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卑微的身份才能不引起注意,我在船上驻扎一个月有余,他们真的以为我只是一名流落荒岛的难民。” 仲仁摸了摸脸上被鱼尾扇过的位置,感觉格外滚烫,他强撑着数落马格的罪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辜负了魔王大人对你的信任!无论是收集信息还是夺取物资,你都没有达成!看你两手空空的样子,想必虚度了一个月的光阴!” 马格再度开口,他的台词何常和席朗尔都能猜得到:“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仲仁快抓狂了:“你能不能换一句词?” 马格无辜地说道:“是你说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有「宁可延期信手归,不可早日空手回」,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成大事者不拘小格」……” 仲仁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平时管不住嘴,给马格灌这么多心灵鸡汤呢? 席朗尔瞥了仲仁一眼,默默说道:“比起马格将军,我认为你的问题更大一点。” 仲仁很是不服:“凭什么?” 何常懒得理他们,直接问马格最关键的问题:“你出发的时候带走了一支精锐小队,他们人呢?怎么不在这里?” “他们……”提到精锐小队,马格立马变得情绪低落,垂着眼眸不敢看何常。 席朗尔敏锐地捕捉到马格语气里的失意,叹息着安慰道:“没关系的马格将军,你尽管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精锐小队没有跟在他们的将军身边,还能有什么可能呢?想必他们早已不在人世…… 马格神情悲戚地说:“他们晋升得比我快,有的已经当上副水手长了。” 说着说着,语气中多了委屈的嘤嘤声:“他们说因为下人当惯了,所以伺候起人类来得心应手,基本都升到甲板上的岗位了,只有我留在这里搬货……” 船舱里安静得可怕。 何常和席朗尔仰头看着漆黑的顶板,面无表情且沉默不语,心里想着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仲仁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马格将军我见犹怜的悲戚之貌。 你嘤你妹啊! 缓了好一会儿,席朗尔才想起一件事情:“马格副将,我记得你说过海岸边有斥候留下的船,我们怎么没看见?” 马格挠挠光头:“哪有什么船,我早找过一圈了。要不是这艘船来得及时,我只能带部下摘野果点篝火消磨时光了。” 既然马格提到了何常最在意的事,他也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立即追问道:“这艘船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到这里,马格眼睛一亮,推开两旁的货箱,清出一块空的区域。 他先是侧身趴在地板上,仿佛在聆听什么,一脸沉醉。 “他在干吗?”仲仁问。 席朗尔摇摇头,一头雾水。 马格欣喜万分,拉着仲仁过来,要他学自己一样趴下,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军师,你快听听!魔王大人,席副官,你们也来啊!” 何常将信将疑,由于货舱空间很小,他只能屈膝半蹲,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靠过去。 席朗尔比何常要高上一头,干脆手脚并用,像一只优雅的猫沿着地板爬过去。 所有人都像搁浅的死鱼般趴在地板上,仔细又耐心地侧耳聆听着某种令马格无比兴奋的声响。 他们屏住呼吸等待了许久,发现除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啦声,还有一种较为低沉、细微的嗡嗡声,好像船舱木板下藏着几只振翅的蜜蜂。 仲仁不耐烦地坐起来,他个头最矮,不怕磕到脑袋。 他冲马格嚷道:“别卖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格嘻嘻地笑着,一个粗糙的汉子此刻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少女的娇羞。 这画面看得仲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见马格满是激情地说道:“这艘船是以灵气推动的,魔王大人,人类对灵气的运用比我们领先一个时代!” 第45章 遥遥领先 “人类领先我们一个时代,你跟着高兴个什么劲?”仲仁撇嘴道。 马格脸上的兴奋依旧没有消退,双眼瞪到最大:“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到吗?这座庞然大物,这对灵气的极致运用,人对自然的完美驾驭……” “我澄清一下,”仲仁朝一脸不解的席朗尔和何常挥手示意,“马格将军平时也是这样的,他是一介莽夫,脑子不太好使。” 席朗尔有些担忧马格将军的精神状态:“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我精神头正好。” 马格摆摆手,谢绝了席朗尔的好意,他把目光投到可能唯一会认真听他说话的何常身上。 “在这之前,我见过最高最快的船,是我们魔人自己造出来的「渡鸦号」。那时我们在海上风驰电掣,快速通行于各大海域陆地,将我们给人类的恐惧与压制带去大陆的各个角落。” “「渡鸦号」同时也是我们最后的骄傲,当人类军队试图沿着海岸线驱逐魔人族时,渡鸦号在近海与他们周旋了数周,为魔人族集体撤退到魔人岛,魔主布下毒瘴守御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马格略带伤感地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在魔人逐渐衰弱的年代,他也是那场庞大战争的亲历者之一。 他讲述「渡鸦号」用的一直是怀念过往的口吻,仿佛那昨日震撼世间的辉煌如今早已不值一提。 “这艘「天道号」隶属于沿海地区「京海国」,本来是一艘货船,经过改造变成了客货两用船,其实明面上已经是一艘观光船,专门服务想去魔人岛登岛观光的富家子弟们。” 席朗尔甚是不解:“去魔人岛观光?那里除了瘴气笼罩的山谷和废弃的哨站,什么都看不见,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大了去了,”马格一脸凝重地说道,“前往魔人栖居的岛屿观光,回去后对外说是探险和远征,以此履历,在朝政上平步青云的大有人在。” 何常点头,明白了马格的意思:“做点表面功夫,回去后成为大家口中的英雄,毕竟他敢无视风险,去敌人的地盘上走一遭,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差哪有他这般魄力?然而他们想不到,所谓的冒险消耗的代价仅仅是一张船票。” “大人明鉴。”马格知道找到了知音,投去感恩和赞许的目光。 “可以啊马格!几日不见,你都学会动脑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席朗尔皱着眉头:“越说越远了,你刚刚明明还在说「渡鸦号」、「天道号」的,怎么突然讲到观光旅游去了?” “道理是相通的,”马格失落地说道,“「天道号」是以灵气为源,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催动产生的动力,不仅速度是「渡鸦号」的十倍之多,行驶的过程中四平八稳,遇风不偏,遇浪不颠,在我走出毒瘴谷前,我压根无法想象世上有这样的船存在。” “我想这也意味着,现在的魔人根本不是人类的对手,如若不是毒瘴谷的存在,或许魔人族早从这个世界上被根除了。”马格看向何常,涌起几分心酸:“您知道那些游客是怎么形容魔人族的吗?他们会对着毒瘴谷的方向比手划脚,说魔人是被圈禁起来的狗。” 何常或许能理解马格先前的激动从何而来,他是一介莽夫,对强大的工具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内心倾向,仿佛挥舞这项工具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但一想到这项工具针对的对象正是自己,怅然若失的心情油然而生。 “实力不足,被人骑脸嘲讽也难免。”何常如是说道。 “不是,这你也能忍?”仲仁气得来回踱步,“这帮人类目中无人!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席朗尔冷冷地补上一句:“你凭什么?凭你灵士级的实力?” 仲仁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立马垮了下来。 他的嘴倒是一如既往的硬:“那你说怎么办!” 席朗尔也不知道,他听见马格形容天道号的描述,也让他隐隐产生了一种「根本无法与人类抗衡」的心态。 其实马格的话只说了一半,不过剩下的暗喻也非常容易理解。 遥想一百年前,何常最后一次从睡梦中苏醒,出山后发现世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不仅有了建造高大的帆船远航的能力,同时在各地发生的大大小小战争中,也使用类似火炮般可怕的武器。 如果说这些仅仅是人类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诞生的产物,那么他们此刻所站立的这艘船便是一个预兆。 当人类把灵气与工具融合,能打造出无声且平稳航行的船舶,那么当人类把灵气与武器融合呢? 何常赶在气氛变得低沉前问道:“马格,你来这边一个多月,知道有谁能将海水转变成淡水,或者哪里有卖耐碱作物的地方吗?” 席朗尔和仲仁也跟着清醒,不管人类已经变得多么强大,魔人族想要生存下去的期望永远不变。 他们不应忘记此处出发的目的是什么! 马格思考一番,缓缓地摇起头来:“海水变成淡水,我是没有听说过,我们的船只整日航行在海上,人类喝的淡水都是一开始在码头补充的。” 席朗尔追问道:“那陆地上的人呢?他们喝的淡水哪来的?” “大江大河的分支啊,或者雪山融化的积水,大陆这么大,怎么可能会缺淡水?” 席朗尔沉默了。 何常也托着下巴思考:“看来海水变成淡水这条路走不通,我们是只有海水没有淡水,他们是淡水管够,没道理把主意打到海水身上。” 仲仁接着说道:“那岂不是只有耐碱作物这一条路走了?” 马格不太乐观地说:“这恐怕也难,反正我在京海国中几乎没看过人种植庄稼,他们都是历代捕鱼打捞为生,小的家庭近海围捕,大的家族联合起来造船出海,每一次捕捞都是大买卖。” “得,”仲仁靠着货箱坐下,垂头丧气地一摊双手,“两条路都走不通,咱们注定是活不下去咯!”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何常摇摇头,认为事情一定有转机,只是他暂时还没想到。 伴随着船体外有规律的海潮声,他心头慢慢升起一个主意。 第46章 打工 “我说,我们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仲仁满不放心地扯了扯宽松的短衫,原本在马格身上大小适中的衣服到了他的身上像是一件袍子。 何常回答他的只有八个字:“入乡随俗,赚钱要紧。” 他们脱下了隐藏身份的黑袍,穿着和这艘船上的小厮一样的粗陋布衣,肩上披挂着一条洁白的毛巾,腰间系上长抵膝盖的灰布围裙。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难以从对方的模样中看见昔日身居高位的风采。 马格单手挑起帘子往客舱里张望,船舶的主人挺有生意头脑,在小小的客舱中开辟出一处空间,营造出小茶馆的氛围。 茶馆里客人未至,茶香已经充盈其中。 马格转过头来再次叮嘱道:“记住了, 客人身份高贵,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顶嘴。尤其是小军师,不要抬杠!” “嘿!”仲仁不乐意了,“我怎么抬杠了?” “你现在就在抬杠。”何常提醒他。 不愧是一个军营里出来的,马格虽然性格粗犷,起码对身边的人知根知底,早把仲仁的性子摸清了。 “待会贵客入舱用茶,茶汤已经在后厨沏好了,等他们进入客舱之后,我们则需要在他们落座前把茶倒好。” 何常好奇地问:“你不是水手么?怎么同时身兼店小二的活儿?” 马格以为魔王大人是在讥讽他,讪讪地笑道:“挣钱嘛,不磕碜。” “你接着说,还有什么我们需要注意的?” “每位客人的口味我已经摸清楚了,到时候您按我给的顺序,一一把茶倒好。等他们落座后,需要瓜果蜜饯的自然会开口,一一满足就好,做得好小费自然少不了。” 仲仁哼了一句,他的话才是真正的讥讽:“马格大将军,您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 何常将马格的话原封不动地对着仲仁复述一遍:“挣钱嘛,不磕碜。” 应马格所说,在人类世界没钱意味着寸步难行,何常不管是心怀「拯救世界」的伟愿,还是高举「复兴魔人」的大旗,都只能脚踏实地,乖乖挣钱。 负责倒茶的只有何常和仲仁,席朗尔那对羊角太过于引人注目,只能留在货舱里,洗客人的贴身织物。 “要我说有这么麻烦吗?”仲仁小声嘀咕,“马格在这混了一个多月,他身上不就有钱么?咱们借点来花,到时候还他就是了。” 何常没有看他,揭开茶壶,里面飘出一股清茶的香味。 他扇动鼻翼闻了闻,说道:“挣钱只是其次。” “什么是主要?”仲仁问道。 何常没有回答,马格先发话了。 “来了。” 马格再一次挑帘,客舱外面传来了阵阵脚步声,时值下午时分,从睡房中苏醒过来的贵客们准备来喝些茶点解腻解乏。 何常搓了搓手心里的汗,他上辈子舒服惯了,没有过伺候人的经历,难免有些紧张。 仲仁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条腿踩在板凳上,一只手抓起果盘里的甜枣塞进嘴里,随后满不在乎地在毛巾上擦了擦手。 让他演店小二,他倒演出泼皮无赖的感觉来了。 伴随着客舱大门被拉开,一伙穿戴整齐的公子哥走进客舱,相互之间说说笑笑,他们混迹的圈子相仿,自然有不少共同话题。 客舱也顿时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何常见状,把肩头上的毛巾摘下,裹在茶壶的把手上隔绝热度。 他已经把马格吩咐过的事项背了下来,提起茶壶掀开帘子就走了出去。 “跟上,跟上。”马格低声催促着仲仁。 “哎好了好了,别催了。”仲仁满不情愿地提着另一只茶壶出去。 “方兄最近可好啊?听说令尊前不久又高升了,着实令人艳羡不已啊!” “哪里哪里,陆兄的家族生意才是红红火火,分店都快开到天子脚下去了。” “还是李兄令人佩服啊,家大业大,此行回去还有公务要忙,不像我们这般清闲。” “……” 公子哥之间最多的,就是毫无营养的相互恭维,何常一面倒茶,一面听着,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来。 这些公子哥多数来自「京海国」附近的州市,借助先天条件便利,搭上了远航的船只来魔人岛镀金,如今目的达成后返程,自然心情愉悦不少,彼此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聊着聊着,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也被搬上了茶桌。 “哎你们听说没有?青州最近有大动作!”一个人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哦?怎么说?”来了兴致的公子哥端着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青州西南角的山脚下,有不少朝廷的官兵聚集,听说连「银盾军」都来了!” “无非又是什么操演?那帮兵瓜子不愿意减少军费,天天变着花样上报开销,都是做做样子。” 喝茶的公子哥兴致缺缺,把茶杯推到桌角,示意何常添茶。 何常默不作声地倒着茶,由眼前两人的话启发,想到了一些过往的回忆。 青州是他上辈子待过时间最久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冬暖夏凉,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那里还有他接手的一宗小门派。 他这掌教不在,不知是不是早已遣散弟子,宗门冷清了。 他不由得想到一件事,魔人族被驱逐至荒岛,人类的军队是与谁交战?还有哪个部族能抵挡人类的千军万马吗? 何常思考的同时,仲仁也在思考。 手中的茶壶汩汩地淌出茶汤,仲仁的目光却从舷窗飞出去,思绪万千。 重生之前,他屡屡做错选择,错过命运的青睐,一步错步步错,导致难以收场。 重生之后,他发誓将曾经失去的一切夺回来,可如今他却站在一艘人类的客船上端茶倒水,和他原本的人生规划相去甚远。 难道自己就这么匆匆浪费难得的新生吗?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你到底在做什么?”一个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仲仁的思绪。 仲仁回头,发现杯里的茶汤早已溢满,多余的部分顺着桌面流到一旁宾客的大腿上,发现时已经濡湿了大半条裤子。 “对不起!对不起!”仲仁惶恐地道歉,解下毛巾就往人大腿根擦去。 “你干嘛啊!”对方蹦了起来,露出被烫到通红的大腿,不擦还好,一擦擦掉一层皮。 眼看着仲仁搞砸了事,何常赶紧过去解围,把被烫到的客人领到舷侧过道上。 为了防止持续烫伤,何常二话不说,一把拽掉客人的裤子。 仲仁也匆忙从马格手里接过了烫伤膏,等看到这一幕时不由得愣住了。 何常也呆呆地看着眼前光洁纤细的大腿,大脑暂停了思考。 他刚刚一时心急,好像忘记确认客人的性别了…… 第47章 追灵人 满脸通红的客人尖叫一声,抓过何常手里的裤子,以及仲仁手里的烫伤膏,一溜烟跑回了睡房。 光溜溜的两条大腿在阳光下格外耀目。 何常窘迫地愣在原地,脸上神情怪异。 “得,上工第一天就搞砸了。”仲仁双手插在脑后,站在舷侧过道里吹风。 “你也有脸说?还不是你搞的?”何常瞪了他一眼。 “拜托何王,平时都是别人给我倒茶,我哪有伺候过别人?”仲仁轻飘飘地说着,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何常说话的口气早就不像初见时那么拘谨。 可能席朗尔的感觉不无道理,眼前的魔王确实有了几分变化,起码相较之前的残暴绉虐,此刻的魔王要好说话一些。 难道这小子口口声声说的「变好」,是真实存在的? 何常揉揉眉尖,盯着仲仁说:“不对,我记得你给莲妖当邮差时怎么伺候得挺好的?” 仲仁脸色一变,表情立马变得不自然起来:“这……这两码事。” “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何常的八卦心一下子冒出了头,上辈子七百年,除了吃和睡,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听八卦。 “没什么……我只是在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何常轻轻摇头道:“我看过莲妖的卷宗了,她犯的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没关系,你何必为此这么上心?” 仲仁苦笑道:“你看的只是这次的卷宗,上一次你又没看到。” “上一次?” 何常依稀记得,莲妖履历非常干净,除了这次上山偷食物之外,没有其他的罪行记录。 难道自己漏看了某个卷宗? 亦或者有人将莲妖的罪行刻意隐瞒? 仲仁又是如何得知的? 此事可能涉及他穿越来之前的案件,最好问问席朗尔,他或许知道一些。 正当何常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马格匆匆跑了出来:“拜托两位啊,你们别整我啊!我好不容易给你们弄来活计,结果你俩在外面吹风,里面那白花花的赏钱全都泡汤啦!” 马格说得痛心疾首,仿佛那些赏钱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每有一分挣不到,都是从他的钱囊里扣掉的。 仲仁信口说道:“急什么?要我说咱们都是魔人,干脆找个富有的公子哥绑了,搜刮干净他身上的钱财,吃香喝辣去!” 马格吓了一跳,立马捂住他的嘴巴。 “嘘——!” 几名穿戴整齐的士兵正巧从旁走过,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子刮过皮肤般从三人身上扫过,右手始终搭在腰间的剑柄之上。 士兵走后,马格才长出一口气来。 从马格畏缩的眼神中,何常读出了一条信息。 船上真正的威胁来自于这些士兵,他们正在甲板上喝酒、打牌、懒散地吹着海风晒太阳。 别被他们慵懒的外表蒙蔽了,这群休憩时顶多脱下头盔的铁皮兵各个身手不凡,牌桌下藏着致命的利器。 一旦出现情况,他们可以随时掀翻牌桌,披坚执锐拿下惹事之人。 “小军师,在船上不要乱说话,挣钱可以,你别玩命啊!”马格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士兵身上强大的气势令仲仁幡然醒悟,他和何常立刻矮身钻入客舱,提着茶壶穿行在各个茶桌之间。 不得不说灵气驱使下的船舶真是如履平地,谁能想到在这大海之上,竟然有一间漂洋过海的茶馆呢? “方兄,我还听说……”两个滔滔不绝的公子哥还在桌边絮叨,什么小道消息都冒出来了。 何常越听越没劲,这些人聊的东西和他现在的处境相去甚远,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书香门第,无论是官商勾结,还是仕途高升,都和他这个魔王无关。 人类还真是悠哉悠哉的生物,嘴里从来不讨论与生死存亡有关的话题。 这时客舱外传来了一声喧闹的声音,距离舷侧最近的马格往外扫了一眼,见怪不怪地回过头来。 他刚准备把大门合上,就见门外赤脚跑过去几个人影,吵吵闹闹地呼啸而过,惊得客舱里的公子哥纷纷扭头看去。 何常也见到了门外的人影,他们光着上身,赤裸着被太阳炙烤后黝黑的胸膛,手舞足蹈地大呼小叫,不知在喊些什么。 “那些是什么人?”被称作方兄的公子哥蹙起眉头,不悦地说道。 “嗨,都是粗人,不必理他们。”旁边的人搭话道,“他们都是这艘船混底层的,没资格进客舱,门关上就好,眼不见为净。” 方兄仍是好奇:“他们在喊什么?” “鬼知道,「追灵人」嘛,喊什么都有可能,神神鬼鬼的,多半精神不正常。” “追灵人?”方兄和何常的反应差不多,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我说,你这个伙计一直站在这里做什么?看着碍事,上一边去!”终于有人发现何常在旁偷听,挥手驱赶他。 何常没有走,反正热情地迎上去:“这位客官,您见多识广,小人愚昧,也想知道外面那几个人什么来头。小人前些日子刚上的船,被这几个人欺负惯了,着实气不过,想到几位爷这见见世面,了解一下。” 何常的态度极度诚恳,话中又谦卑无比,把几位公子哥捧得够高,让他们享受了几分吹捧。 “好,念你态度不错,倒茶手艺亦佳,想听的话,我可以告知一二。” 方兄和何常同时把脑袋凑上去,恭听细闻。 “所谓追灵人呐,就是一帮自认未卜先知的疯子,他们曾经预言灵气大陆会有灵气枯竭的一天,甚至这一天会在近期之内到来,你说说看,这可笑么?也不看看那灵气大陆为什么叫灵气大陆!” 何常搭腔问了一句:“为什么呀?” “你这小厮也是愚昧得可以,那自然是灵气大陆灵气充郁,飘逸在空气与自然里的灵气,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多少人修炼飞升,借助灵气提升实力,形成如今稳定的强者世界!如果哪天灵气枯竭,那岂不是说全大陆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物吗?” “是是是,客官言之有理。”何常点头如捣蒜,心中在思考这番话的合理之处。 他转念一想,忽然记起同为主角的林石,他所代表的灾祸正是所谓的「灵气枯竭」! 如果说完成主角心愿、送主角飞升才能清除灾祸,那这一定是何常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因为林石的心愿是「寻死」,可他身上有一个用千万种方法保他不死的系统,怎么也不能得偿所愿。 可林石不死,灵气枯竭的灾难迟早有一天会降临灵气大陆。 追灵人的预言并非全无道理! 叫方兄的公子哥仍有不少疑惑:“可他们为什么叫追灵人呢?” “嗐,都是瞎折腾罢了。”那人轻摇纸扇,慢条斯理道:“他们认为灵气大陆的灵气最先枯竭,而大海之上仍有灵气残余,企图借助海上灵气修炼飞升,早日脱离现世,免受枯竭之苦。” “他们无非都是一些根基极差悟性极低的家伙,平时在大陆上都不成气候,反倒觉得在海上能飞升?简直叫人笑掉大牙嘛!” 何常好奇地问:“真的有人在海上吸收灵气修炼吗?” “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扇子继续晃动着,摇扇者摇头晃脑滔滔不绝,“他们争先恐后地当上远航船舶的水手,挤在底层船舱省吃俭用,每次当船只行到中段就跑到甲板上,脱掉衣物说是能与灵气亲密接触。他们还在寻找一个叫「灵眼」的地方,说那里是整片海域的灵气之源,可几年过去了,他们连个漩涡都没找到,精神一个比一个不正常着呢!” 何常听完摇扇者的说法,又不禁看向舷窗外有些疯癫的追灵人,心中有些踟躇。 客舱里乐享太平的公子哥,甲板上疯癫的末日预言者,究竟谁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底色? 第48章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仲仁忙活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痛。 他确实不太会伺候别人,两个时辰下来,不知上了多少果盘和茶汤,乃至于到最后加茶汤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下毒的事。 见何常的口袋鼓鼓囊囊,收的小费不计其数,反观自己忙活半天,全是无用功。 最终还是有善心之人,给仲仁塞了一份小费。 啪嗒。 一颗造型古怪的石子摆在了桌边。 仲仁困惑地捡起来,发现石子表面光滑,隐约能照出自己的模样:“这是什么?” “给你的赏钱啊。”善心人十分和善,也不计较仲仁连声感谢都没讲。 “这明明是块破石头嘛!”仲仁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颇为不满。 善心人无奈道:“你这小二是有多没见过世面,连灵石都认不出来吗?” “我没见过世面?我杀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仲仁刚欲反驳,见马格一脸阴沉以及要杀人的目光,只好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仲仁拿着灵石反复观瞧,也不怪他认不出来,他刚穿越来时魔人族已经退守魔人岛,岛内没有「钱」的概念,通行的是「以物易物」,他也根本没机会见识人类世界的钱。 仲仁问善心人:“所以这是你们人类用的货币?” 善心人眉头一皱:“什么你们人类,你这小娃说话甚是好笑,难道你不是人类吗?” “我……”仲仁回过神来,赶紧转移话题,“这么一颗小玩意能买多少东西?” 善心人耐心地回答:“你拿到陆上去换「新灵币」,大概能有五六十枚,管你一周吃喝不成问题。” 仲仁眼睛一亮,公子哥果然是公子哥,出手相当阔绰! 他当机立断,扑上去对善心人又是捶肩又是捏腿,恨不得从他身上再榨出几颗灵石来。 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灵石能换五六十枚「新灵币」,那如果是一颗鸡蛋大小呢?恐怕能有上千枚了! 面对仲仁被金钱蒙蔽的双眼,善心人无可奈何道:“……你别光跟我一个人薅啊!” 舷侧走道再次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有了之前的经历,不少公子哥视若罔闻,只有何常再度被他们的动静吸引。 正巧茶点时间已过,不少游客回房休息,得空的何常揪走正在给人按摩的仲仁,从客舱来到甲板边上。 “哎哎哎,别耽误我挣钱呀!我马上又能拿一颗灵石了。”仲仁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收获,脸上压抑不住的喜悦。 何常取下自己腰间的系带,把沉甸甸的囊袋拍在仲仁的手里,从入手的份量来看,完全碾压了仲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骄傲。 “你先把钱带回货舱,跟席朗尔汇合,我去问问那些人。”何常望向甲板的方向。 “追灵人?”仲仁一挑眉头,显然在茶客们交谈时,他的耳朵也没闲着。“找他们做什么?” “聊聊,总有收获的。” 仲仁疑惑不已,他们此行是寻找淡化海水的技术以及耐碱作物,和追灵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不过既然是魔王要做,仲仁也不能多说什么。 何常让马格带路,领仲仁回到货箱,自己则孤身一人走向热闹的人群。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而是在这帮追灵人第二次跑过茶馆舱口时,他的系统镜子再度提醒了他,附近有一名未经鉴定的主角。 幸运的是,他的灾祸未在触发阶段。 何常打算抓紧时间,把那名隐藏的主角找出来。 走到近处,正好听见那帮追灵人正在争论着什么,何常隐约听到一个词:「灵眼」。 这个词的具体释义也是从茶客口中听到的,是说初代追灵人相信一个传说,在广袤深邃的大海中有一处孕育灵气的旋涡,那是海上灵气的源泉,大量纯净清澈不含任何杂质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一旦有人可以触碰到神秘的「灵眼」,便可以功力大增,连续飞跃数个等级。 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说何常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好奇一直在支撑着追灵人的精神信仰究竟源自于哪。 甲板的周边,到处是赤裸着上身的追灵人,直面冰冷刺骨的海风,微凉的水珠在贫瘠的胸口上破碎。 四散的水沫浸润皮肤表面细碎的白色盐粒,在云层投下的光里熠熠发辉。 他们陶醉式地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而甲板的中心,则是闹哄哄的聚成一团,随着何常的走近,争吵逐渐升级为了厮打。 “凭什么你站船头?今天轮到我了!” “滚蛋!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跟船六个月后你才有资格排队!” “你说什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追灵人吵吵嚷嚷,震得何常直揉太阳穴,大脑里嗡嗡的。 何常听到一半问边上的人:“他们在吵什么?” 被问到的是一个身形较矮的少年,看样子不到十岁,和之前杀死哥哥的弟弟差不多年纪。 他也光着上身,是追灵人的一员,双手和脸上沾满黑灰,应该是藏在船上逃避检查的童工。 童工告诉何常:“船长说今天很有希望见到「灵眼」,只要抢到中心甲板的位置,吸收的灵气比其他人都多好几倍。” “你不去吗?” 童工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模样:“我才不去,这都骗小孩的话呢!” 何常看着吵成一团的成年人,和看破玄机的小孩,感到画面有几分滑稽。 成年的追灵人最终还是动手了,一群人厮打在一起,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分不清是谁和谁在交手。 追灵人只是一群根基最差的凡人,却像寻觅传说中宝藏的海盗般狂热地追寻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闻声赶来的士兵站在甲板上,只是远远望了一眼,摊手一笑,又钻回到牌桌去了。 他们是由京海国亲自指派的护卫,保障的是权贵们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而底层船舱的苦工和水手死活不归他们管。 厮打逐渐升级,人群也开始移动起来,何常见其中有一名年逾六十的老人,在白热化的混战中逐渐被孤立,他被推搡着挤到栏杆边上。 不巧的是,老人是正面被压在栏杆上,其中一根正好横在他的脖颈处,眼看着众人挤压着老人的身躯,使得老人呼吸不上来,口吐舌头无法喘气,满面涨得通红。 何常正要帮忙,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年轻的少年声音炸响:“不许欺负我李叔!”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旁边的童工快速冲了上去,他瘦小、低矮、稚气未消,却动作干脆果断毫不迟疑。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细胳膊细腿使不上力气,挤入人群后又很快被人群淹没。 童工使劲推开压在老人身上的人,可那人体格壮实沉重,童工动不了他分毫,干喊几声又没人听他说话。 童工平白无故受到波及,脑袋挨了几下,费了好半天才把老人解救出来。 他努力地推动着身旁的人,给老者足够的呼吸空间。 可下一秒后背被某人猛地撞倒,脚下打滑,童工竟翻过了围栏,扑向茫茫的大海里。 得救的李叔刚喘上气,见状立马叫喊了起来:“别打啦!别打啦!有人坠海啦!” 第49章 孤星 零九从眩晕中恢复意志,睁开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厚重的迷雾,仿佛所有东西都被大水冲花了模样。 花了很久,他才听见耳边的蜂鸣声,此时迟钝的大脑里想起了几秒前的记忆。 他去阻止打架的人群……李叔有危险……他去救李叔…… 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一阵强烈的撞击中失去了意识。 海水拍打着他的脚踝,冰凉的触感激得零九浑身一缩,大脑陡然清醒了许多。 他看着脚下不到半丈的海面,怒涛凶恶地拍打船身,似乎在催促着投喂食物。 “啊!” 零九尖叫一声,两条腿蜷缩起来,但他的身子无比沉重,蜷起的腿被无形的力量继续拽向海面。 “别乱动!坚持住!”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零九惊讶地仰起脑袋,发现自己被挂在船身的外侧,右手被人死死抓住了。 那只手很干净,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只手。 再仰高脑袋,零九才看见手的主人,他正从栏杆处探出半只身子,脸上表情因用力变得狰狞。 他安慰零九道:“别怕,我会救你上来。” 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望向大海的方向。 他们没有看见坠海的人,倒是见到一个踩着栏杆的小二,他穿着粗陋的布衣和围裙,双手抓着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正挂在船身的外侧,脚下就是汹涌的大海。 甲板上无数的人,竟没有一人上前帮忙。 何常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发力,卯住力气抓着零九。 何常牙龈咬出了血丝,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零九的脑袋旁浮现出熟悉的五行字。 “主角身份:『孤星』” “实力等级:『无灵识』” “灾祸关联:『鬼隐』” “心愿栏:『归乡』(难度★)” “温馨小贴士:归乡的梦如远方的星,时而在夜色下闪烁,时而在黑暗中迷蒙。孤星近则滚烫,远则悲凉,于极夜中可见,于明昼中消隐。” 童工也是一名主角! 一面紫黑色的镜子突然飘到他的眼前。 何常看清镜子上的字时,眼神中闪过异样的色彩。 他大吼一声,全身用力向后仰倒:“给我起!” 零九被何常拖回到甲板上,脱力的何常躺倒在地,零九趴在他的胸口惊魂未定。 “你个死小孩竟这么沉!”何常揉了揉酸疼的手臂。 “谢,谢谢……”零九僵硬地答谢。 何常忽然感觉到甲板上流动着一股怪异的气氛,一回头发现斗殴的追灵人们也不动手了,纷纷停下来看着这边,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 “不必……客气?”何常生硬地说道,可追灵人的表情明显不是感谢。 “你为什么拉他上来?”一名皮肤通红的中年追灵人率先发问。 与其说是感谢,不如说是质问,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让何常愣在了原地。 “是啊,你是不是嫉妒他,故意拖他的后腿?”另一名扎着小辫的男人应和道。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天天吹海风,脑子生锈了?”何常皱起眉头,他救了人,居然被这帮人倒打一耙? 一位皮肤通红的追灵人朝前走了一步:“海下有「灵眼」,这孩子翻身投海,说明是受到了召唤,冥冥之中有此机缘,结果全被你破坏了!” 何常瞪大眼睛,淡还能这么扯? “说得好听,你自己怎么不投海?” “我要是有此机缘,绝对会心甘情愿献出全部,可惜没这福分……”说到这里,不仅是皮肤通红的追灵人,旁边的几名追灵人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何常气不打一处来:“羡慕小孩是?你现在站船边,我马上给你来一脚机缘!” 衣角被人拽动,何常回头一看,零九轻轻地摇着脑袋,提醒他不要和追灵人起冲突,会吃亏的。 一个满脸胡子的追灵人喊道:“你破坏了他的机缘!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人这一生有几次接触「灵眼」的机会?全被你给毁了!必须做出赔偿!” 何常觉得好笑:“你们连「灵眼」在哪,是否真的存在都说不定!却有脸来指责我?” “如果这小子掉下去没死,不正说明「灵眼」是存在的吗?你连机会都不给,他怎么验证,我们又怎么去验证!你不仅剥夺了他的机缘,也剥夺了我们的机缘!必须加钱!” “我加你大爷!” 何常总算明白了,公子哥们鄙视追灵人是有来头的,他们不仅疯癫,而且一旦缠上了便如狗皮膏药般,甩也甩不掉。 “来人!” 随着一声高喝,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何常回头看见另有几名追灵人跑过来,将他前后包围在了中间。 何常在人群中寻找一番,发现被零九救下的李叔早已不见了踪影。 “呵呵。”他冷笑一声,算是看清了追灵人的面目。 这帮家伙对内可以因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对外可以团结一致敲诈勒索。 根基差,悟性低,当起人渣来倒是个顶个的好苗子。 豺狼可以为了围猎而聚集在一起,也可以为了吃饱肚子咬穿同伴的喉咙。 追灵人逐渐逼近,手里拿着修船的凿子锤子,脸上的贪婪几乎无法掩盖。 零九眼看着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有些犹豫不决。 一边是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同伴,一边是刚救了自己的陌生人,只有十岁的脑袋飞速转动,思考着应该站哪边才对。 还没等他思考出来,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过去。 揪着他的正是何常,他把零九拉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根银白色的棍子,抵在零九的脑袋上。 “朋友们,”何常的语气冰冷,和他手中的粗棍一般,“谈钱伤感情,不如聊点实际的。” 何常的话锋转得太快,包围的追灵人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想聊什么?” “这孩子是我救上来的,他的命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扎小辫的追灵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想干什么?” “现在我不乐意救他了,想送他一段机缘!” 何常嘿嘿一笑,手中的粗棍倏地砸下,快如一道银色的闪电。 附近的追灵人一惊,没想到眼前看似稚嫩的年轻人,下起手来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但他们来不及阻止,那根棍棒直直地朝着零九的后脑勺砸去! 零九木讷地看着四周,看着每个人脸上或怒或笑的表情,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知。 “当!” 清脆中夹杂着沉闷的敲击声响起,零九再次失去了意识,栽倒在地。 在他眼前的画面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见了老家的黄土坡,一家人躺在绵柔的夜色下数星星。 天空的星河璀璨,地上的人影交织。 心中某个孤单的想法如同气泡般冒了出来。 “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第50章 判官大人们 零九再度悠悠转转地醒来,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他从大海的波涛中转移到了一个黝黑潮湿且带有一股浓重鱼腥味的地方。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仍有些晕晕乎乎的,仿佛是许久未发作的晕船症又犯了。 这时他猛然发现,眼前不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影在动。 零九慌忙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对方的样貌,一句话最先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以为你只是聊聊,怎么还聊出个孩子来了?” 零九听得不太真切,又不敢靠得太近,他站起来想离开这里,头顶却砰的一声撞到了硬物,满眼都是金星。 那个黑影听见了动静,从黑暗中接近零九。 零九不知那究竟是人还是鬼,他霎那间想起了村中族长最爱讲的鬼故事,说是有鬼住在星光也照不透的山头,专门吃迷路的小孩。 零九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那道人影快速地接近过来,他的双目赤红,面色阴沉得像是黑墨,表情更是狰狞到了极点。 零九一见对方根本没有人样,心里稍稍吃了一惊,很快又放松下来。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这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啊。 面前红眼黑脸的人俯视着零九,喝令一声:“姓甚名甚,报上名来。” “小人零九,无姓。”零九老老实实地回答。 作为一只死因未知的孤魂野鬼,面对地府判官要态度端正,这会影响自己的转世轮回。 零九很听话,母亲曾教导自己,遇到重要的大人物一定要听话,态度诚恳。 “无姓?”「赤目判官」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又问道:“你父母的姓呢?” “小人不知。” “不知?你怎么会连自己的父母姓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七岁时与父母分散,从此再无见过,记不清了。” “那你是哪里人?” “小人也不知,只是有一块玉佩长期戴在身上,可能与来历有关。” “呈上来。” “是!大人!” 零九摘下脖子上的玉佩项链,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却发现「赤目判官」伸出的手逐渐远去。 他仔细观察,才发现有人揪住「赤目判官」的衣领子,把他往身后拖去。 揪住「赤目判官」的人是一名书生模样的俊公子,零九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同类,直到看见俊公子头上的一对羊角。 哦!原来这是另一名判官呀!零九恍然大悟。 「羊角判官」斥责「赤目判官」:“你没事干了吗?闲着在这审孩子?” 「赤目判官」据理反驳道:“我这不是盘查身份,免得暴露我们嘛!” 「羊角判官」不耐道:“一个小孩能暴露什么?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零九静静地听着两名判官争吵,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认真好学的模样。 「赤目判官」见他不语,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小孩!你是不是人类派来的奸细?” 零九吓了一跳,好奇大过于恐惧:“大人,什么是奸细?” 「羊角判官」一巴掌拍在「赤目判官」的脑门上:“别吼孩子!” 此时,黑暗之中出现了第三个人,他浑身被一团黑漆漆的阴气笼罩着,随着他的靠近,零九觉得周围的空气正在迅速降温,他的牙齿止不住地上下打磕。 见「羊角判官」和「赤目判官」都对他十分尊敬的样子,零九又猜出了第三个人的身份,他一定是地府中威名赫赫的「大判官」! 啪。 火光刺破黑暗,也刺得零九眯起了眼睛。 等他适应了光芒之后,才逐渐看清了他身处的地方。 这里是船底的货舱,他正和满仓渔获坐在一起,这里空间狭小,之前头顶受到撞击也是因为他起身太快,撞到了天花板。 而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是「大判官」带来的,他腰间提着一盏煤油灯,照亮了三人的模样。 他才发现大判官的脸有些熟悉……几秒之后他反应过来,是今天救了自己的大哥哥! “是……是您!”零九惊喜之中带有小小的失落。 原来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啊…… 何常把煤油灯放在地上,四个人仿佛挤在一间低矮的阁楼里,都分别盘腿坐在地板上。 何常问零九:“你叫零九是?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应该在村子里,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我很小的时候,被人从村子里带走,然后他把我扔到海边就不见了。过了几天后,有一艘船靠岸,船上的李叔收留了我,给我吃的喝的。” 零九所说的李叔何常今天也见过,是那名差点被栏杆锁喉的老人,不过他对零九并非有多善意,不然也不会在零九坠海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席朗尔义愤填膺道:“人贩子理应千刀万剐!” 仲仁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假装没听出来。 席朗尔不满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接着高举右手如喊口号般又喊了一次:“人贩子理应千刀万剐!” 仲仁无语,被迫配合着他喊了一次:“人贩子理应千刀万剐!” 席朗尔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仲仁说:“你这算起誓了,我可以作证。” 什么跟什么?自己怎么就起誓了?仲仁一脸黑线。 “说到底,为什么我们要管一个走丢的孩子啊?”仲仁没啥共情能力,就事论事地提问。 他揉了揉眼睛,刚才被一条墨鱼喷了一脸,甚至误伤了眼睛,导致眼里全是血丝,越揉越红,根本消退不去。 何常没去理他,继续问零九:“你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被带走的吗?” 零九点点头:“我知道,我的村子在「十堰市」的背后山中,是一座无名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十堰市?” 仲仁看向撑着下巴睡觉的马格,一脚把他支撑的手臂踢掉,马格顿时惊醒,浑然四顾。 “你知道十堰市是哪吗?”何常问马格。 “魔人岛上没这个地啊。”马格迷迷糊糊地回答。 “我说的是灵气大陆。” “灵气大陆我才来多久,随随便便一个市名我哪知道了去?州国府以下一概不知。”马格耸肩,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说,“我记得有名公子哥是从十堰市来的,你们可以问他去。” 稍微有了希望,何常这才放心下来。 他耐心地询问零九:“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与家人团聚,你愿意放弃跟随追灵人,跟我们离开这艘船吗?” 零九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我其实一点也不信他们说的话,什么「灵眼」,我家里就有一座!” 仲仁笑出了声:“小屁孩,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家就有「灵眼」?那帮追灵人不应该去大海,而是天天到你家游泳去,花个十天八天人人都是灵侍起步。” 零九鼓着嘴,不甘示弱地说:“虽然没那么强,但我家那个是真实存在的!它可以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地涌出「圣水」,喝上一口神清气爽,疲惫全无,我们村的人都在喝!” 席朗尔听完,立马扭头去看何常,后者缓缓点点头,眼里也是惊喜的神色。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看来净化海水的方法找到了。”何常释然地说道。 第51章 夜里起难 “喂喂喂,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我,接下来的任务是送这小屁孩回家啊!”仲仁不满地嚷嚷起来。 “为什么不能?”何常反问道。 仲仁被这一句反问呛住,觉得莫名其妙:“何王,咱们不是来解决土壤污染问题吗?” “我是在解决土壤污染啊。”何常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日常琐事。 “可这……” 席朗尔搭腔道:“是啊,仲仁,你怎么一点同理心都没有?看着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从小就和父母分别,多可怜啊!” 仲仁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可怜?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你手中沾过多少人的血,居然还留着同理心呢!” 席朗尔硬气道:“你不能质疑魔王大人的决定。” “你又知道魔王大人的策略了?” “不知道。” “……你这头忠心傻狗,我懒得跟你说话!”仲仁抱着胳膊倚在墙边,不再开口,任由他们折腾。 何常缓缓解释道:“土壤污染的最大问题是土地中含盐量过高导致碱化,这孩子家里的泉水既然能让全村人饮用,说明是人类能够接受的淡水之类的干净水源,我们可以用来冲洗土地,降低含盐量。” 仲仁一惊,靠近何常小声道:“你是打算把人村里的水源挖走?” 何常一愣:“怎么可能?” “不然你怎么把「灵眼」搬到魔人岛去?” 这倒是一个问题,何常摸了摸下巴,他对于「灵眼」认知太少,在没有见到实体前,几乎没有任何预置措施。 “带不走「灵眼」,带走几桶淡水还是没问题的。”何常说道。 仲仁狐疑地问道:“这样就能种出庄稼了?” “冲洗土地也是需要时间的,期间仍然需要种植耐碱植被作为过渡。” 仲仁听明白了:“所以我们只需要把这孩子送回家,装点泉水,再找几颗好种子,就能回岛上完成任务了?” “原则上是这样的。”何常点头。 “那还等什么!”仲仁一把抓起盘腿坐着的零九,“小屁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老子送你回家!” 席朗尔见仲仁态度骤变,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嘴边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何常抓了抓头发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出十堰市的位置。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和那名来自同市的客人交谈,同时需要到大陆买一份地图,才能确定最终的路线。” 他自然也是心情轻松不少,看来难度仅有一颗星的主角心愿是相当容易实现的,一个孩子,知道名字,知道市名,还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希望他嘴里说的「灵眼」真的存在,而不是稚气未脱的童言无忌,如果是吹牛的话,那可太耽误时间了。 仲仁抓着零九,像是抖豆子般叫他把所有跟家乡有关的信息都抖出来,其中有一条对话稍稍引起了何常的注意。 “我是爹娘领养的,我亲生父母在我刚出生时就将我抛弃了,爹娘是在下雪天的寺庙门口捡到的我。” 何常扬了扬眉头,这身世经历未免也太套路了点,大多数主角都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出身,到最后不是哪个神明下凡就是高人转世之类的。 正说着,船身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何常一个没站稳向前倾倒,席朗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仲仁和零九则没那么幸运,两人双双跌倒在地,仲仁更惨一点,他的脑袋磕在了一只货箱的边角上。 “什么玩意啊!”仲仁揉着额头喊道。 零九摸了摸仲仁肿起来的脑门,一脸担忧地问道:“你没事?” 席朗尔扶正何常,一副质问的口吻对马格说道:“马格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马格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口中喃喃道:“不应该啊……” 仲仁在零九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对马格轻笑道:“呵,看来人类的船舶也不过如此,什么四平八稳乘风破浪,一个大浪打来就是一阵颠簸。” 何常却摇了摇头说:“不像是浪打的,因为船身刚才是向前倾倒,浪一般都是船侧受力,只会左右摇晃。” 席朗尔说道:“难道是撞上礁石了?” 马格第一个否认这种看法:“不可能,我们现在处于开阔海域,哪来的礁石?” 何常最终做出决定:“出去看看。” 众人从货舱出去,发现不少客房也都掌了灯,看来也有游客被刚才的颠簸惊醒,正要推门出来查看。 来到甲板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一些卫兵举着油灯朝海面张望,只剩下一些趁着半夜出来「追灵」的水手们。 公子哥们正在房中穿戴,暂时没跟出来。 何常接近船舷,听见士兵在旁边咕哝道:“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另一名士兵忧心忡忡道:“该不会是幽灵船?我小时候听过传闻……” “去你的幽灵!”士兵骂道,“你小子当了几年兵,还这么怂包一个!这船上这么多废材,你可别被他们看不起咯!” 说着,发现何常就在旁边,两名士兵立即闭了嘴,举着油灯朝船头的另一边走去。 “大人,情况不太对。”席朗尔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 “海域上突然有了一股非常强烈的灵气波动,而在离我们越来越近!” 席朗尔好歹有灵侍级的实力,对灵气活动有非常敏锐的嗅觉,他说的话多半不假。 何常望着漆黑如夜的水面,平时亮如白昼的船头灯只能照亮不到三米的距离,他只觉得黑暗浓重如墨,但不确定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海风吹得人浑身冰凉,破碎的浪落在地上,像是冰渣子般,又凉又疼。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仲仁站在席朗尔边上,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双手还在不停地搓着肩膀和手臂。 不必仲仁说明,何常和席朗尔也有同样的想法。 按照何常的吩咐,仲仁把零九留在了货舱,由马格来照看。 现在的零九不方便与追灵人见面,否则又要再起一出矛盾。 “你们有没有发现,天气变冷了许多?” 仲仁搓手的动作越来越频繁,紧接着他张口哈出一道白气,缓缓飘散在空中。 何常也感觉到了冷,虽然夜里的海面温度低是常态,但和昨夜相比,今晚的温度有些不太正常。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船头的黑暗里,发生了一丝变化。 那是一道白线,沿着水面快速地游动,笔直且迅速地奔着船头而来! 第52章 冰封下的灵眼 原先何常只以为那是一只跃出水面的飞鱼,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雪白色的光泽。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那条白线突然扩张,像是一株盛开的树蔓延开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白线参与进来,相互交织层层叠叠。 由线构成的平面像是一面平摊的「墙」,贴着水面推行过来。 「墙面」与船接触的地方,又如一把利剪裁开的丝绸般无比顺畅地分开,贴着船身继续前行。 仅仅花了数秒钟,「墙面」已经擦过了船身,并保持着原先的速度朝船尾继续扩张。 再回过神时,这片被裁开的「墙面」已经牢牢包裹住了船身,此时船上再是一阵颠簸,甲板上的人没抓稳,瞬间东倒西歪。 从凝结的白花和森森寒气中,何常终于认清了「墙面」的本质,那是一块冰面,一块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凝固的冰面。 他们的船被陷在了冰面之中,光是从船头不再汹涌的浪花便能看出,船的速度正在急速下降。 “这到底是什么?”仲仁大为困惑,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情景。 他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人为他做出了解答。 “是……是「灵眼」!是「灵眼」来了!” 甲板上的一名追灵人突然兴奋地叫嚷起来,看来继席朗尔之后,他是第二个发现灵气波动的人。 可惜他是一个思维僵化的疯癫之人,先入为主地把海域上不寻常的灵气视为他们一直在追寻的「灵眼」。 随着他这一嗓子喊出,其他的追灵人也是神情振奋,眼底透出一股饥渴,更多的追灵人从底层船舱中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灵眼」的真面目。 “呵,”仲仁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灵眼」的话,他们跳进去修炼之前,最好先想想怎么解冻。” 追灵人也在这层困难前犹豫了起来,他们靠在甲板边上,来回打量着海面上的冰层,心中思索到底哪一片才是真正的「灵眼」。 另外的有心之人,把全身衣服朝天一抛,赤条条地盘腿坐在甲板中心,闭着眼睛开始吸收灵气修炼。 “呀!”几名身份高贵的女士被这粗俗的一面震惊,低声尖叫起来。 士兵们放下油灯,安抚着受惊的女士,懒得理睬追灵人,先把他们的雇主送回了客房之中。 仲仁盯着如老僧入禅的追灵人,眼中流出一丝向往:“在此修炼真的能功力大增吗?” 席朗尔冷冷地说道:“我劝你别这么做,这灵气来历不明,随意修炼可能会走火入魔。” 正说着,忽然甲板上传来一道非常细微的碎裂声,明明听着微不足道,但在众人心里却是如雷霆炸响般震耳欲聋。 兴奋抓狂的追灵人扭头看去,甲板上最先进入修炼状态的追灵人头顶侧后方,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的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随着碎裂声不断响起,他的身体如同打碎的冰块般分解倒塌。 惊叫声此起彼伏,就连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也是瞳孔放大,仿佛经受了巨大的惊吓。 席朗尔扭头看向仲仁:“现在还想修炼吗?” 仲仁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何常继续盯着冰面,船身吃水的位置已经被冰霜蔓延,像是无形的幽灵沿着船身往上攀爬。 他分辨不出冰层的意图,脑海里钻出一个无厘头的念头来。 难道是想把整艘船冻上打包? 甲板上的追灵人犹豫不决,哪怕死了一名同伴,脸上也没有多少悲戚,对「灵眼」的兴奋已经能压过一条两条人命了。 他们一边保持着期待和向往,一边又带着敬畏和恐惧,犹如凡人见到神明般的心理活动。 能把一块海面区域分明地冻上,这的确像是神明才有的手法。 追灵人推三阻四,最终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从人群中抓到一个矮小的追灵人,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瘦弱得像是不禁风吹的竹竿。 席朗尔皱眉:“这帮人又打算做什么?” 不知是受到公子哥们的影响,何常一行人也对追灵人群体不太喜欢,甚至是有几分嫌恶。 尤其是得知他们曾经威胁何常大人,席朗尔恨不得把他们全部绞杀殆尽。 但何常让他不要乱开杀戒,所以席朗尔忍了。 只见追灵人们抓了瘦高个,把他推上了栏杆,像是供奉一名人祭,在乱七八糟的祷告声中,瘦高个被活生生推下了海面。 轻盈又沉闷的声响过后,被冰面稀释的血丝流淌开来,仿佛在黑暗之中绽开的一朵鲜花。 仲仁也皱起了眉头:“他们竟然拿活人试验!这帮人疯了不成?” 何常语气异常冰冷:“他们恐怕早就疯了。” 接连几个「试验品」被抛下,终于有一处较为薄弱的冰面被砸出了裂缝,追灵人兴奋地尖叫起来。 按照他们的「精神信仰」,只要穿过冰面的裂缝,便能抵达「灵眼」深处,触及海上灵气最浓郁的根源,一步高升的机会就在眼前,仿佛手到擒来。 追灵人之间再度爆发了矛盾,他们这次是因谁先下水而大打出手。 “何常哥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零九不放心何常他们,从货舱中走出来,扶着栏杆靠近。 “你别过来,这里危险!”席朗尔第一时间劝诫零九回到货舱中去,甲板局面混乱,他一个小孩在这里不方便。 想想也是后怕,如果何常大人没有把零九带走,恐怕刚才丢下去开路的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是零九。 “不,”何常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零九来得正好,我们或许能够解决这一场闹剧。” 他朝零九伸出手,零九不明所以,但依然乖巧地来到何常的面前,把手放进何常的手心里。 “零九,帮哥哥一个忙,你看你曾经的同伴们又打起来了,你想不想阻止他们?” 零九点点头,那些都是和他相处多年的伙伴,在没有「灵眼」的日子里,他们都是非常热心的人,私下里帮了他很多。 “好,待会不要害怕,按我说的做。” 何常在零九耳边言语几句,推着他的后背朝甲板中心走去。 追灵人混战成一团,和今日白天时别无二样,他们在这船上的日子总是如此单调地重复着。 灵气追不到,戾气散不去。 走到近处,何常手搭在零九的肩膀上,冲着追灵人们高喊一声: “别打了!「灵眼」已经被他吸走了!” 第53章 跟小孩打架 哪怕何常的声音不大,但「灵眼」两个字足够吸引追灵人的注意了,他们停下动作,纷纷看向何常和他身前的零九。 追灵人鼻青脸肿地相互分开,收拾了一下自己狼狈的模样,其中一名扎小辫的追灵人一吸鼻子,认出了何常和零九两个人。 “你不是白天坏人机缘的小厮么?胆子倒是挺大,还敢出现!” 旁边的追灵人拍了拍被敲晕的脑袋,盯着何常看了半晌,也都有了印象。 “正好,再丢一个下去探探路!” “不对不对,是俩!” “哈哈哈……” 追灵人的团结性实乃忽高忽低,刚才大打出手正酣,此时外人一来,立马团结得像是一奶同胞情同手足。 小辫男人则是一脸警觉,远远地质问一句:“你不是把这孩子敲死了吗?他怎么还活着?” 何常淡淡地笑着回答:“你难道很希望他死吗?” 或许是温度太低的缘故,何常刚说完这话,零九的小身板不禁微微一颤。 小编男人嘴角挂着坏笑:“正打算找你呢!动我们追灵人的人,虽然没打死,但要的赔偿你一分少不了!” “听到了吗孩子,”何常在零九的身后轻声说道,“他们只是把你当敛财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你死了更有价值。” 零九沉默地听着,何常的话有一种魔力,使得他不禁从兴起的回忆里找出了平时都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 ……追灵人中,他总是在雨天洗甲板的人,大人们总在船舱里打牌嬉笑。 ……追灵人中,他总是与「灵眼」无关,他们总说自己还小轮不到,可他跟船已经三年,比他资历浅的都有资格。 ……追灵人中,他总是和李叔结伴,因为李叔人老年迈,干活不力,他们是这个群体里地位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那些被美好记忆遮掩下的,才是他真实的生活写照,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忽略了而已。 一名胸口留有烧痕的追灵人站了出来,比起零九的「死而复生」,他更在意何常之前说过的话。 “你刚才说,「灵眼」被谁吸走了?” 何常双手搭在零九肩头,炫耀式地把他往前一推:“喏,就是他,你们的好朋友,小零九。” “噗……哈哈哈哈哈!” 追灵人们听闻此话,忍俊不禁,各个放声大笑起来。 “他是个修炼废材!丹田空虚,聚不了一点灵气,你说他吸收了「灵眼」,那灵气恐怕是从他的涌泉穴进入,又从眉毛下的俩窟窿眼里出来的?” “哈哈哈哈!!” 追灵人仿佛看见什么令人捧腹的喜剧,笑得前仰后合。 席朗尔握紧拳头:“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嘲笑魔王大人,简直是活腻了!” 仲仁伸手拦住他,嘴里咬着不知从哪搜罗来的凤梨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别过去,看看何常打算做什么。” “魔王被这般羞辱,你一个做手下的竟然无动于衷?”席朗尔怒目而视。 “你一个要杀他的,我一个要罢黜他的,这么操心干嘛?和他关系很熟吗?”仲仁把另外半块凤梨酥递到席朗尔手里,“吃点,接着看戏,别瞎激动!” 席朗尔默默地接过凤梨酥,放进嘴里,唇齿一闭,浓郁的香味在口舌上迸开。 “味道不错,你从哪拿的?” “白天客人果盘里顺的,还有花生要不?” “没人发现?” “我藏袜子里,他们发现不了。”仲仁得意地说道。 席朗尔默默地把手中的凤梨酥丢到大海里。 何常面对众人的讥讽,依旧面不改色地笑着,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不信,你们谁来试一试?” “怎么试?”有人问道。 “和这孩子过一招,有没有灵气入体,一试便知。” 零九有些急了,低声说道:“何常哥哥,我不会打架啊。” “没事,照我说的做就行。” 何常的话语轻柔,给了零九足够的信心,他下定了决心,走出几步迎向众人。 “孩子都出来了,你们大人不能犯怂?”何常趁机揶揄一句,给对手上点压力。 追灵人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那名胸口带烧痕的中年男人确定迎战零九。 男人双臂孔武有力,肌肉隆起,体格更是高出零九大半截,这一场对决看是看一眼对战双方就仿佛胜负已定。 两人到甲板中央站定,随着眼神交锋,正式进入了战斗环节。 如果说对零九,烧痕男人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当初捞这小子上船的人便是他。 不过当初只想着收一个徒弟,帮自己干点苦力,没想到这小子天生废材,对灵气毫无感知,没有灵气淬体,光是细胳膊细腿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局面没有发展到眼前的地步,下一次船舶入港,他也决计找个阴沟小巷甩了这包袱。 对付这样的小鬼,烧痕男人自信一只手足以。 可如果说对何常,他则没那么自信了。 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随随便便去救人的时候像个冤大头,被讹钱时又像个炸刺无赖,此时又把孩子推出来打架,像是收徒不看岁数的无良师傅。 烧痕男人察觉出何常的自信碾压自己,使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审视零九。 这孩子身上定有古怪,不如先试探一番。 烧痕男人率先出手,没有凭借体格上的优势贴身搏斗,而是掐动手印,口念一串极短的法咒,随后两根指尖白光一闪,法术凝结而出的波动快速打向零九。 「气劲」,低等级法术,任何一名聚识为实的灵实级灵者都能释放,好处是释放快速,可以攻其不备。 零九没有躲闪,因为他反应不过来。 没有多余的技巧和花招,零九只是一个十余岁的普通小孩,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他眼前白光一闪,便被气劲结结实实地打中了身躯。 别看是低等级的法术,威力也视攻击者的水平变化而变化,灵实级打无灵气废柴,这一下命中也能叫人断三根肋骨,躺床修养一周。 烧痕男人见一击即中,不由得喜上眉梢,刚想叫何常认输投降,很快脸上的喜悦便僵住了。 气劲过后,零九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不仅没有折断肋骨,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一分。 “这……这怎么可能?”烧痕男人大惊失色。 何常不语,默默看着地上放着的一盏煤油灯,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第54章 跟小孩打架你不害臊啊 接连两道气劲打来,仍然是不出意外的结局,零九稳稳当当站在原地,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击落。 烧痕男人彻底失去了气场,顿时方寸大乱:“你……你不是废材吗?怎么挡住我的攻击的!” “我都说了,你非不信。”何常站在场外,像是一个苦心孤诣的教练,看向零九的目光中满是赞赏,“零九,上去给他一巴掌!” 零九点点头,小步走上前,在烧痕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抬起手,又飞快地落下。 啪! 如此一声脆响,连同空气也在刹那凝结了。 烧痕男人摸着脸上通红的掌印,在愤怒之余更多的是震惊。 零九这一掌几乎没有任何技巧和掌法,都是纯纯的一巴掌,哪怕是叉着腰骂街的泼妇都扇得比他结实有力。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巴掌,彻底击碎了烧痕男人的信心。 “灵力……你居然能凝气化力?什么时候的事!你……你骗了我们!”烧痕男人不甘地发出怒吼。 “喂喂喂,输人别输阵,败者叫嚣很丢脸的。”仲仁晃悠着极度挑衅的姿态上前,迅速拽回了零九,与追灵人们拉出一个安全距离。 扎小辫的男人很是不解:“他一个废材,为什么会有灵力?” “我都说了三遍了,你们真听不见我说话吗?”何常掏着耳朵,不厌其烦地跟众人解释,“他已经吸收「灵眼」,不再是任由你们欺凌的小废材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废材就是废材!真是天资注定的事,根本无从更改!”烧痕男人退回到追灵人队伍中,气势倒是大了一些。 “天下没什么改变不了的事,有的只是你自己见识短浅。”何常不以为然地说道,“对了,你们追着「灵眼」这么久,知道它的性质是什么吗?” “性质……?” 这下彻底把追灵人问住了,他们面面相觑,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呵呵,连性质都不知道,居然还敢说这不可能,那不可能?我告诉你们,之前零九被你们推下船,正巧吸收了「灵眼」,继承了它的性质。” “这样说来,还好是我一棍子打晕了他,否则你们一个个啊,都跑不了。” 扎小辫的男人冷哼一声:“哼!你在装神弄鬼什么?「灵眼」有性质?怕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哦?那你怎么解释废柴突然能修炼灵气了?” “这……”追灵人再度沉默了。 “我告诉你们「灵眼」的性质是什么!”何常抱着胳膊,一脸怜悯道,“「灵眼」的性质是「汲取」,它能够吸取敌人的灵气归为己用,刚才那位大叔,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虚?” 烧痕男人脸色一变,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有些不舒服,脚步也有些发软。 这些变化,光是一巴掌肯定做不到的。 难道真的是「灵眼」所为? “多谢你们的成全,让零九突破了零的界限,放心好了,只要有你们给他提供灵气,他很快就会超越你们所有人。这唯一的代价,不过是你们所有人的灵气都被他吸干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常这一句话,直接让追灵人产生了恐惧,有人心中惶恐,隐隐有退缩之意。 追灵人这个团结的集体,一旦有人退缩,其他人都会跟着退缩。 开什么玩笑?他们在船上追逐「灵眼」,是为了日后飞黄腾达,让那些曾经鄙夷他们欺辱他们的人偿还百余倍的代价,而不是在半途中被吸成人干,变成毫无灵气的废物!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试探零九的真正实力,毕竟刚才的战斗众人都是有目共睹。 烧痕男人的三道气劲都无法对零九造成伤害,不仅如此,还给他收集了灵气反击,这简直跟何常所说的情况如出一辙! 效果一旦达到了,就有人会坚信不移。哪怕有人怀疑,他也不敢自己出来验证,这种要命的活,追灵人只会让别人去干。 只是一个半途中捡来的孩子,不至于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那个……”烧痕男人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你,你跟他站这么近,为什么你就没事?” “我跟他又没仇,”何常摊手道,“他吸我干嘛?何况你们这么多人,也足够他吸的了,零九,上!” 说完,零九再度跨出一步,朝着追灵人们逼近。 哗啦啦! 追灵人们瞬间后退,留出一大片空地,有些人已经挤到了栏杆边上,退无可退下都站到了栏杆上面,抱着风帆的绳结瑟瑟发抖。 “你别过来!” 追灵人们大喊着,但明显气势不够充足,毕竟一群男人害怕一个小男孩的画面着实太过于诡异了。 席朗尔和仲仁缓缓走过来,站到何常的身边。 两个人都有同样的疑惑:“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吸收的「灵眼」?难道传说是真的?” 何常坦然一笑:“怎么可能?当然是假的。” “啊?” 零九之所以能够使用灵气,是因为何常之前用推推棒敲晕了他,把自己存下来的300点灵气送了他体内。 用作临时爆发还行,但一旦陷入持久战,那个烧痕男人确实能一根手指吊打零九。 但哪个大人跟一个小孩打持久战?要不要脸了还? 一个人气势输了的话,哪怕对手不如自己,也不敢再上前迎战了。 追灵人基本都是吃了「太团结」的亏。 而烧痕男人的攻击被吞就没必要解释了,何常的那盏煤油灯可一直都在甲板上亮着呢! 为此,何常只是说:“小家伙根基很差,存进他体内的灵气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散,他似乎是个灵气绝缘的特殊体质。” “这也难怪混得这么惨,”仲仁抱着胳膊说道,“这世道,哪怕是种地的农民体内都有几丝灵气,没有灵气几乎和废人无异。” 何常缓缓点头,见追灵人服得差不多了,便把零九叫了回来。 零九再转过身,突然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随后船身居然地摇晃起来。 “哎哟!饶命啊!” 追灵人以为零九反悔,要对他们出手了,一个个趴在甲板上哭爹喊娘地求饶起来。 何常纳闷地看着零九,零九同时纳闷地耸肩,表示不是他做的。 当所有人都发现脚下这艘船正在剧烈晃动时,那道巨响再次出现。 这回他们听清了,这是船下冰面爆裂的动静! 第55章 船就这么没了啊 何常小跑两步到了船侧,一扭头发现所有人都趴在船侧,几乎保持着非常整齐的队伍,无不探头往海面看去。 只见冰面正在缓缓开裂,船身似乎再度拥有了动力,正在冰封海水「囹圄」中奋力脱困。 “不!「灵眼」!灵眼要消失了!”几名贼心不死的追灵人大叫道。 甚至有几个不太理智的家伙,已经从栏杆上纵身跃入水中,试图捕捉那近在咫尺又如炊烟飘散的希望。 冰面刚刚解冻的水面冷得刺骨,何常难以想象这些入水的人有多少能存活下来。 但眼下船身再度晃动起来,他们自身的存活也成了一大难题。 何常眉头一皱说道:“船身摇晃的幅度不太对劲,不是为了脱困,更像是……” 何常的话还没说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今夜说的最后一句话。 船身在顷刻间翻过巨大的角度,原本平坦的甲板忽然拔高,像是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 何常很快反应过来,船身倾斜,甲板几乎到了与水面垂直的角度。 仲仁抓住了栏杆,才没有船身的倾斜甩到了海里,而席朗尔也在维持自身平衡的同时,抓住了从他边上滑走的零九。 “搞什么?”仲仁大叫道,“不是说这艘船很稳吗?稳个屁啊!” 他一扭头,看见马格如一只被清理的垃圾般,一路从货舱中翻滚出来,滚入了海水里。 突然一个爆闪,从底层的船舱中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何常只感到脸前的甲板忽然大规模开裂,他的目光穿过连续开裂的几层船板和夹层,一直到了船舶最机密最核心的动力室。 动力室的正中央,水晶般的箱体内悬浮着一颗光滑圆润的玉石,表面规律性的沟壑里正透着强大又刺目的光芒,仿佛有什么即将从玉石内部爆发出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些,白光笼罩了何常所有意识,他彻底晕了过去。 …… 海风吹拂之下,何常悠悠醒转。 刚睁开眼睛,一丝明媚的光线刺入瞳孔,他眯起眼睛,等着眼睛适应这束强光。 他闻到了海风凛冽的味道,但比昨晚轻柔和干净许多,是纯粹的自然气息,不夹杂任何杂质。 在他的鼻腔体会着周围的环境时,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睁开眼发现强光来自于天上的日轮。 已经是白天了。 何常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漂浮在海面上,宽广又空荡的大海显得如此寂寥,茫茫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对,还有一个人…… “何兄,你醒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何常在阳光下仔细地辨认出他的容貌。 一副古希腊老神棍的打扮,两条长布条已是全部的服饰,突出一个随性和坦荡。 “林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兄,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呐!”林石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见何常醒来就开始滔滔不绝,哪怕他此时正在一片大海之上。 何常也觉得奇怪,在船上他始终没有见到林石,他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日期,林石已经离开了。 “你也在船上吗?” “正是。” “那你抬头看看天空,你想到了什么?” 林石仰望天空,看看蓝天又看看太阳,感慨道:“人虽为万物之灵,可和这天地比起来,又是如此渺小。我们吸取灵气修炼,究竟是天的旨意,还是人类的心念?冥冥之中自有答案。” 何常毫不客气地说道:“笨!说明我们的船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船,而且是完全意义上的「没有」。 林石和何常此时正以一种莫名的方式悬浮在海面上,虽然脚下三寸便是海水,可他们的衣衫没有半点濡湿。 但他们乘坐的船舶却是彻底不见了,连船上的公子哥、追灵人,以及仲仁席朗尔他们也一同不见了。 何常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哪怕是具尸体也能浮在水上漂一漂。 可这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不禁令他觉得脑袋出了问题,其实他根本没坐上船,他做了一个出海的梦,梦里他在货舱里枕着货箱打瞌睡,实则他泡在海水里皮都快泡脱了。 或许他根本不是魔王,他仍在过第七百零一年的无聊人生,决定来海水里泡泡,丰富晚年生活。 反倒是林石的回答彻底让何常清醒了过来:“我知道啊。” 何常凑过来问:“你知道什么?” “船没了呀,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做的嘛。”林石笑着说道,颇有点沾沾自喜的模样。 “嗯……?”何常大为困惑。 “何兄你何必这么惊讶,你知道我的,我一心求死。” 何常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你想死,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你把船变哪去了?” “船不是变没了,而是没了,就这样。”林石一摊双手,纠正何常的用语。 何常的眉头拧得快打结了,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你从头再说一遍,你是怎么把船弄没的? ” “可以,说来也简单,我本来在自己的客房里琢磨着怎么死,后来有一个人敲了我的房门。我一开门,有人说给我提供一个死法,要我按他说的去做。” 何常插话道:“谁?” “不知道,记不清了。”林石非常潦草地带过,继续他的回忆,“我说怎么做,他说今晚在房中等着就好。我等了一晚上,大概半夜的时候他又来敲门,告诉我只要毁掉驱动船舶的灵石,就能引发剧烈爆炸,我就可以去死了。” “所以……你真的去做了?”何常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事有点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是的,不过运行中的「压舱石」非常不稳定,我几乎无法瞄准,但那个人说他有办法,然后他就释放出某种冰系法术,大大减慢了压舱石的振荡速度,轨迹也变得清楚许多。” “冰系法术?”何常沉吟道,“难道昨晚海水结冰,是他干的?” “什么结冰?” “你别管,接着说。” “没了啊,”林石摊手,“他减慢「压舱石」,我用出全力击碎了它,然后白光一闪,整艘船被炸碎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虽然船上的人被炸到哪个方向的都有,不过我已经用自己的灵力护住了他们,像我们一样。” 林石说完一挥手,一道透明的弯弧浮现在他的手边。 何常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们不是悬浮在水上,而是被两个透明的泡泡包裹着,在水上漂浮着。 何常默默抚额:“我到底是应该夸你还是该骂你呢?” 第56章 他们群殴不过我 林石是一名急于求死的超级强者,两重特殊加持下,他的心境早已和正常人不同。 平时的他表现出一副淡泊世俗的世外高人模样,但遇到能助他一死的情况时,他的智商就会急转直下,变成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的二傻子。 眼下正是这么个情况。 众人高高兴兴地坐着船喝着茶唱着歌,就被这货把船的引擎打爆了,连人带船一锅全掀了。 何常见林石仍有点小骄傲,他摸着脸上一寸伤口笑道:“果然受伤了!那人诚不欺我!” 他的高兴未能持续多久,肩膀后的电子探头又冒了出来,眼里射出一道红色的激光,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修补起林石的伤口来。 不过十秒,伤口已经全然修补完毕,皮肤光滑细嫩,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叮!恭喜宿主在灵爆危机中存活下来,完成「仿天劫」成就,奖励「强效生命恢复」功能!该功能已经触发,无需手动开启。” 林石面色一沉,倒是何常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哈哈!活该!” 林石盘着双腿浮在水上,不乐意地瞥了何常一眼:“何兄,你怎么能这样看我笑话呢?” 何常憋住了笑,但嘴角仍不住上扬:“我是在苦笑。” “苦笑?我看你笑得明明挺开心的。” 何常紧咬嘴唇,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可惜没什么作用,他好像没有难过的回忆,一生平平淡淡,无欲则无悲。 其实他也有在苦笑,但确实不明显。 他自然清楚林石越是作死,越是死不掉,而且之后越是难以死掉。 如果林石的心愿不能完成,追灵人预言的末日「灵气枯竭」迟早会降临,无人能够幸免。 这是一个死结。 何常平复心情,缓缓说道:“林兄,这当今世界,真没有一人能杀死你吗?” 林石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记得我跟剑宗、道宗、百花宗、凌兰宗的大长老交过手,可惜他们都败给了我。” “你不能多叫点人吗?群殴多高效啊。” “是群殴啊,他们八个人打我一个。”林石淡淡地说道。 何常哑口无言。 这四个宗门何常倒也熟悉,上辈子经常去他们宗门串门,但他们都不欢迎自己,理由是每次来做客,都会带偏门下弟子,在宗门之中兴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摆烂风气,久而久之,何常被列入他们的黑名单,恕不接待。 大长老们的实力他也熟悉,至少也是一方强者。 每门宗门大长老各两人,已是最顶尖的战力,联手打一个林石都没能取胜,看来林石的成就系统已经修炼到一个极度可怕的境界了。 “倒有一人,或许能够将我击败。”林石话锋一转。 “哦?”何常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打得过林石,“是谁?” “灵气大陆的最高统治者,灵溪大帝。” “大帝?”何常愕然。 这名字听着耳熟啊。 林石露出遗憾的神情道:“先不说他整年神龙不见尾,我有次在他的寝宫外蹲守了一个月之久,花费不少力气才见到了他。我邀请他与我交手切磋,生死无论,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令我到今日都记忆犹新。” 何常顿时好奇心一起:“他怎么说?” “他说,「你他妈是怎么进来的?」” 何常一拍脑袋:“……可以理解,换做是我也会这么说。” “我坚持要与他切磋,灵溪大帝是我重视的对手,一定不会被我系统携带的「自动攻击」、「自动施法」、「自动反击」等手段所击败,是难得一遇的高手。” 何常问:“最后是谁赢了?” “谁都没有赢,”林石摇摇头,“灵溪大帝说他没吃饭,先溜了,我后来去膳厅找他,发现他已经隐匿气息不知跑哪里去了。” 何常听得莫名其妙:“灵溪大帝这么怂?他该不会是怕了?” 林石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说道:“灵溪大帝当年是能和魔主过上两招且不落于下风的人,我相信他的实力。可惜的是魔主过早消逝,不然我也能找他过上几招。” 何常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连灵气大陆的等级制度都是他的先父魔主制定的,他的实力恐怕是世界最强者的级别。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么一个世界最强者,如何被人类击溃,又是如何因为释放毒瘴屏障而灵气枯竭致死呢? 这些朦朦胧胧的故事像是一个混乱的线团盘踞在何常的脑海里,他隐隐约约觉得看清了线团的面貌,可没有找到解题的线头。 林石这时噌的一下站起来,打断了何常的思路。 “糟了,我得赶去青州了。” 何常也站起来:“有什么急事?” “我和人约好去青州,在那里他有办法杀死我,去晚了可算爽约了。” 林石急急忙忙地起身,包裹着他的透明圆球也跟着浮空而起。 “赶着去死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何常表情古怪地说道。 “何兄,我会把你送到离这最近的港口,我们有缘再见!” 何常看着林石,想起船舱爆炸的情景,心里默默说「还是别见的好」。 “哎等等!” 林石正要出发,被何常一声呼唤急刹住了脚步。 “怎么了?” “你上次给我的「破瘴丹」效果不错,能不能再来点?”幸好何常及时想起,否则怎么回魔人岛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林石摊手道:“真不巧啊何兄,那是我身上最后的三颗了,但你可以去找「妙笔派」,我的丹药是他们门派长老赠予的。” 妙笔派?听着耳熟,何常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 见何常没有其他要求,林石立马化作一道流光朝天空一隅飞驰,生怕又被留住。 在他离开后,何常脚下的水面忽然浪花翻滚起来,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 紧接着,他周围的透明球体开始加速滚动,硬生生地在平静的海面上犁出一道醒目的白色浪潮。 他本人也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远处的陆地靠近。 一阵掀起的浪花铺在一旁船只的甲板上,把两个正在回收渔网的渔民浇得浑身湿透。 其中一人愣愣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另一人也愣愣地回道:“飞得太快,没看清,是鲨鱼吗?” “你家鲨鱼会飞啊?” “可能是变异了呢?最近变异的鱼类还少吗?” “也是。” 这一段小插曲被何常急速地丢在身后,他根本听不到渔民的对话,他只觉得一阵狂风迎面吹来,呼吸困难。 怎么形容这种风呢?就好像你顶着风吹,灵魂都快被从肉体里抽出去。 一阵缺氧的晕眩中,何常抵达了最近的陆地。 他看着海岸边翻涌的浪花,又看着堤坝上高耸的牌楼,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三个大字: 「八十港」。 第57章 一只鬼在街上走了半天 铁青色的云层压在牌楼顶端,眼看着就要下雨,何常从滩涂上站起身来,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污泥。 从他摔出来的泥洞里钻出一只青色的螃蟹,挥舞着锋利的双钳,耀武扬威地从何常面前经过,钻进另一个隐秘的洞中。 何常踩着湿泥走到堤坝处,倒出靴子里的积水,将身上短衣粗衫换回黑袍和大衣,努力回想自己的位置。 这里是「京海国」的「八十港」,马格先前提到过,以灵气催动的「天道号」正是从这里出发,驶向远东魔人岛。 他左右四顾,整个滩涂上除了自己,只剩下零星几名水手和纤夫,正在拉船入港,放锚固定。 没有看见仲仁和席朗尔他们的身影,连船上的贵客和追灵人都没见到。 一想到贵客们也被掀飞到海水里,何常脖子一缩,很难想象他们的脸上会是怎样的精彩表情。 敢惹这般非富即贵的公子哥,恐怕也只有林石敢这么做了。 人家不仅做了,还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反应。 什么是强者,这就是强者! “系统。”何常叫了一声。 紫黑色的镜子应声飘出,无论何常身在何处,起码系统是永远陪在自己身旁。 “老子在。”镜子说道。 “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我发现你之前的话里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哦?”镜子听见何常挑战它的专业性,瞬间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你明明说过,二十四名主角是因为我的离开才被送到这里,而我原本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可你怎么解释大帝?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他说自己和我一样是穿越者。” 镜子满不在乎地回答:“这很难理解吗?他不是主角。” 何常皱了皱眉头,盯着镜子问道:“你知道他九岁随军出征,十五岁成少年将军,二十岁统领一方,二十四岁推翻旧帝制,一个贫民窟出身的穷小子荣膺大帝。以他的人生轨迹,很难说不是主角。” “在他的时代,确实不是真正的主角。”镜子再度强调了一遍。 “啥?” 何常完全没听明白,什么叫「在他的时代,确实不是真正的主角」,谁的时代?真正的主角又是谁? “喂!”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 何常回过头去,发现堤坝上方有人冲自己喊道:“马上要变天了,估计又是一场暴雨,你赶紧回家去……” 那人提醒到一半,忽而闭了嘴,耸着肩膀匆匆离开了。 何常看了看天,原本铁青色的云层此刻转至乌黑,黑压压的天空看着与夜晚无异。 “刚刚还晴空万里,怎么说变就变?” 何常来不及细想,爬起身来,向着牌楼走去。 上过一道坡后,何常走在一条平整的石板路上,这是一条运输通道,码头脚夫拖着平板车经过此道给船舶上货。 眼见大雨将落,脚夫们或站或坐地待在木棚里,捧着一碗寡淡的白粥,嘴里嘟囔着天气太差,今天又挣不了几个子。 见到何常经过,脚夫们纷纷站直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看着何常的背影。 何常没多注意,只是快步走过,他没有木棚可躲,必须在下雨前找到一处避雨之地。 临近港口出口处,也有几个卖吃食的担子,从热锅里挑起滚着热气和海腥味的蛤蜊,夹进酥脆的薄饼中,在咔嚓一声咬下后,浓郁的海肉味道顺着汁液涌入喉间。 何常虽然不吃荤,但被浓郁的香气提醒后,他的肚子瞬间发出了抗议。 他摸了摸肚子,忽然想到,自从再穿越以来,他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他摸了摸口袋,收到了来自蛤蜊饼的第二道提醒——他没钱! “该死!”何常一拍大腿。 他的钱袋交给仲仁了,现在他们三人组里所有的积蓄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列出一张魔人岛财富排行榜的话,仲仁妥妥的是这张榜单的首富。 他正想着,蛤蜊饼的担主一阵哆嗦,匆匆收拾了摊位,沿着小路溜走了。 何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在意。 他又快步离开港口,进入距离港口最近的「沧海镇」,街上的店面多了不少,何常一眼都没停留,匆匆赶路。 不管是餐馆还是客栈,他都无福享受,马格的话如今看来是如此正确,没钱在人类世界真是寸步难行。 “只能想办法赚钱了。”何常停下脚步,站在一处宅院门口。 院中传来铜锣声和鼓声,可能是庆祝什么,一群披挂着红色绸巾随着乐声起舞,看着好不热闹! 何常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这活自己能不能干,混口饭吃总是好的。 这时,院门被人打开,一名穿着朴素衣裳的女子从中走出,手里提着一张写满字样的白纸。 何常以为有人来轰赶自己,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觉得那名女子看着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女子也轻轻瞄了一眼何常,下一秒她神情一滞,僵在了原地。 从她惊慌的眼神,和迅速晕红的脸庞,何常马上认出了她。 是船上被他扒了裤子的贵客。 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常面容窘迫,十分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女子低着头,躬身回了一礼,然后转身脚步匆匆地朝一边离去。 何常哪能放过她,赶紧追了过去。 “麻烦问一下,你是怎么回来的?一个人吗?有没有别人和你一起?” 何常一面追赶女子一面连环珠地发问,女子一言不发,用纸盖着脸颊,挡住何常的视线,步履愈发匆匆。 路边的人见到此景,无不觉得何常是一名骚扰良家妇女的泼皮无赖。 “慢着!” 何常一把抓住女子纤细的手腕,把她叫停下来。 再这么走下去,何常生怕她脚下起烟,鞋底磨穿。 “我真不是坏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看到我的同伴即可。” 女子不答话,脸上通红一片,何常从未见过有人的脸可以比嘴上的胭脂更红。 “喂,做什么的!”一旁有人低喝一声。 何常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扯住了身子。 他回头一看,一个嘴里叼着草秆,头上裹着头巾的青年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三人的动作如出一辙,何常抓着女子的手腕,青年抓着何常的手腕,不知道的以为在扳手腕比武呢。 青年见到何常的脸,本想说些英雄救美的台词,短瞬间却什么都没说,一副惊恐的模样,瞳孔不断扩张。 “鬼啊!” 青年一松手,眨眼间跑没影了。 “鬼?” 何常纳闷不已,一低头见到自己披着大衣,想到了什么。 合着自己一路都穿着魔王的大衣呢,全身都裹在阴森的鬼气之中。 他赶紧取下大衣,然后对女子说道:“姑娘别怕,我不是鬼,我没死,我活着呢!” 经他这么一说,女子才浑身放松,松了一大口气。 “原来你是活人呐!” 第58章 内卷这么严重 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秒钟完成「借尸还魂」,女子仍有些惊魂未定,她轻拍着胸口平复呼吸,脸色的酡红却一点未消。 何常语气轻柔,生怕再吓到她:“请问,你之前是在「天道号」上,我应该没看错,除非你有双胞胎姐妹。” 女子颔首:“是我,我叫陆蔓儿。” 何常一喜,语速加快道:“太好了!真的是你!你记得我吗?在船上我脱了你的裤子……” 陆蔓儿一惊,赶紧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何常好奇地蹲在她旁边,只听她嘴里小声念道:“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何常见她这反应,想来应该是记得自己了,还好初次见面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否则不太好交流。 “是这样的,你见过我的同伴没?就是给你拿烫伤膏的那个……” 见陆蔓儿仍然在小声嘀咕,何常只好把她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同伴?” 陆蔓儿的小眼睛往右上方转了转,思索一番后摇头道:“没见过,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人?”何常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趴在八十港的滩涂边,然后我就走到家里了,没见到其他人。” “等等等等……”何常扶着额头,“你也省略了太多过程了,中间呢?” “中间?什么中间?”陆蔓儿疑惑地反问。 “就是海水结冰、引擎闪光、船体爆炸、海上漂浮、送到滩涂这一系列的过程啊!” 陆蔓儿轻掩小嘴,一脸不可置信:“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何常也学她捂住嘴巴,比她还不可思议:“居然一点都不知晓?你昨晚干嘛去了?” “睡觉呀,戌时正刻前需要入睡,这是规定。” “然后呢?” “然后醒来就在滩涂了。” 何常有些无语:“你难道就没一丝丝的好奇心,你为什么会躺在滩涂上吗?” 陆蔓儿被他点醒,也是奇道:“可能是我睡过了头,他们把我丢在滩涂上,没想到「天道号」的服务态度没有听着那么上乘,我回头要上反应!” 何常盯着陆蔓儿,幽幽地说:“你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满了棉花,但没装弹棉花的弦儿?” “什么意思?” “又松又空,还少根筋呗!” 陆蔓儿被他耻笑,不悦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凭空辱我?哼!” 说完,陆蔓儿抬腿便走,她手里的白纸被风吹皱,她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陆蔓儿走到镇外,来到一处破旧的寺庙门前。 何常跟着她身后,毕竟自己也没地方去,陆蔓儿刚才是从大家大院里出来的,说不定有赚钱的活计可做。 陆蔓儿在庙门前的公示板前站定,从板边取出一壶浆糊,用笔刷蘸好,刷在公示板上,再将自己一路带来的白纸张贴了上去。 “这是贴什么?” 何常冷不丁的声音响起,陆蔓儿吓了一跳,一刷子浆糊抹在了他的脸上。 何常下意识舔了一口,砸着嘴:“小麦淀粉?味道还行,就是有点苦涩……” “你要干什么!” 陆蔓儿浑身紧绷,镇外人烟稀少,眼前这人一路跟她到这,令她心中惶恐不已。 她拿着刷子护在身前,但看对方吃浆糊吃得津津有味,又开始不确定这玩意可以防身。 “没什么意思,”何常嘿嘿一笑,把脑袋凑到公示板前,“哦,是悬赏啊!我看看,我看看!” 发现有赚钱的路子,何常登时来了精神,他眼神一扫陆蔓儿刚贴上去的白纸,上面写着「萧宅力酬勇士擒贼」的字样,底下还附了一张贼子的粗糙画像。 “抓贼?给多少钱?” 陆蔓儿一愣,回答道:“若是今晚破案,明日可到我家主子宅中提取三百新灵币的酬谢。” 三百新灵币?何常在心中换算了一下,在船上听闻五六十新灵币可供小厮一周吃喝,三百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可高赏金意味着高风险,何常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轻易揽下这活不算太明智。 何常想到陆蔓儿刚才的话,奇怪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家主子」,你不是萧宅的千金小姐?” 陆蔓儿大惊失色,抓着蘸浆糊的刷子连连挥舞:“怎么可能!我只是萧宅的下人,哪里配得上千金之位!” 何常更是奇怪,他犹记得陆蔓儿在船上明明穿着富贵,和一旁公子哥们款式相近,唯独把自己遮掩得严实,这也导致何常第一时间没能分辨她的性别。 光是一个下人就能穿得这么体面?何常想起了席朗尔那个叫「小律」的孩子,莫不是大陆和魔人岛差不多,都流行奢靡风气? 但一见到陆蔓儿此刻穿着的服饰,何常连忙打消了念头,她此刻穿的正是一个下人应穿的朴素服饰。 一个下人,也需要到魔人岛镀金吗? 灵气大陆内卷这么严重吗? 天空滚过一道雷鸣,天色阴沉得厉害,随时都将落下大雨。 陆蔓儿赶紧转过身,把剩余的部分粘好。 何常发现她贴白纸的地方已经有不少撕掉的痕迹,看样式和残余字迹,都和她贴的这张差不太多。 “这里好像贴过不少抓贼的告示?” “都是我们萧宅贴的。”陆蔓儿说道。 何常挑了挑眉毛:“为何总是撕了贴,贴了撕?你们家进的贼一周七天不重样的?” 陆蔓儿气鼓鼓地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萧宅只进过一个贼,只是这贼子猖狂至极,几次三番来犯,又能全身而退,特意请有实力的人士出手擒拿。” 何常点点头,心想这贼果然不简单,自己可能真的不是对手。 陆蔓儿贴好了告示,说道:“只是不知哪来的缺德家伙,总是在我们贴出的告示上涂鸦,害得我们天天出来更换。” “是啊,确实挺缺德的,”何常想了一想,顿时来了主意,“如果我帮你们抓住涂鸦的家伙,是不是也有一份奖赏?” 陆蔓儿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事没事,我今晚就在这里盯梢,你回去问问你家主子,他若是同意我必定全力以赴!” “这样啊,那我……回去问问……” 陆蔓儿不太确定,眼神躲闪。 她与何常告辞后,快步走向萧宅的位置。 陆蔓儿的身影彻底在道路尽头消失后,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第59章 画的不是我 何常在大雨之前,从镇外的野地里收集了一批干柴回来,顺手也摘了点野浆果和菌菇来,准备自己做一顿晚饭。 此时的庙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他拿着一支画笔对上面的告示涂涂改改,当何常赶回寺庙时,那上面的画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那人见何常过来,赶紧收起画笔,藏在了身后。 何常没有去理睬他,兀自进入庙中,把干柴和野果放在地上,取下供桌的垫布在地面铺开。 寺庙相当破旧,从无法闭合的庙门到杂草丛生的小径,再在漏雨的屋檐都能看出此地的颓然。 寺庙中佛像不在,地上到处是香灰和未燃尽的红烛,几座香炉倾倒在地,蒲团更是撒得满地都是。 雨水倾盆,从屋檐的裂口倾泻而下,何常坐在远离漏雨的位置,慢慢在空地上架好了柴堆点燃。 他又从半塌的佛台背后取来一只瓮状的香炉,借了一点雨水,挂在签架上,然后塞到火上去烤。 “还好我是魔王,没什么神佛信仰,否则这般大逆不道出门是要遭雷劫的。”何常低声念叨几句。 不一会儿,水滚开后,何常把菌群和草籽一并倒进了进去,用一本厚厚的佛经盖在上面,防止蒸汽跑脱。 上辈子大量的野炊经历,让何常对这一整套步骤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他搓了搓手掌,已经等着开吃了。 盯着旺盛的火堆,何常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坏消息是他和席朗尔、仲仁走散了,好消息是仲仁有钱,席朗尔有脑子,他们俩起码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三个魔人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沟通工具,何常也不确定他们被林石送到哪块陆地去了,想建立联系自然是难上加难。 “有什么办法可以三人重聚呢?”何常冥思苦想。 要回重聚,魔人岛肯定是第一选择,迷了路先往家走总是对的。 但何常早把这条路堵死了,他们三人一共三颗破瘴丹,用完就没了,想回去也没辙。 “魔人岛之外,还有什么地方……”何常想了一会,脑海里蹦出一个地名。 「十堰市」。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何常一拍巴掌,喜上眉梢。 如果不能回家,那么继续完成任务才是重中之重,仲仁和席朗尔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十堰市背后山头里的村子可能有珍贵的水资源。 无论他们有没有遇到零九,都会选择去那个地方瞧上一眼。 只要何常去的及时,便有机会和他们遇上。 至于另一项耐碱作物,何常也是胸有成竹。 他取出一根焦黑的木棒在地面画起了地图:“我所在的京海国大概在灵气大陆的东南角,隶属于江州,这里生长的耐碱作物有两种,「大叶补血草」和「碱蓬」,沧海镇背后就有一座山,到时候去山上看看有没有。” 幸运的是,何常有上辈子游历山川的经验,品湖光山色,多次亲尝当地药草,在野外解决数日饮食与生存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到处乱逛,仗着有长生系统不死,见到什么都是吃吃吃吃吃。 虽没有编纂出《本草纲目》,但吃过的草药不比李氏先人来得少。 雨声交响,雷声鸣鸣,庙门外又闯进一人。 正是方才站在门口的家伙,他带着一副白纸黑字进到庙里躲雨,也不看何常一眼,把白纸找干净地方摆好铺平,手里又端起了画笔。 人躲雨是常态,何常起初也没有在意。 然后那人双腿叉开,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撑在地上画画。 何常用余光看到,他手里的画正是陆蔓儿刚张贴上去的那张「悬赏令」。 难道陆蔓儿说的「缺德家伙」正是此人? “先别管他。”何常在心中默默说道。 说虽这么说,何常眼睛一瞟,把对方的相貌特征先记在了心里。 寸头短须,嘴唇偏厚,右眼下一颗黑痣,左耳缺了一角。 萧宅老爷的通知尚未下来,抓涂画的人不一定有赏钱,何常不想把话说穿,现在和这人杠上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无。 不过观察一阵,何常也有些不太理解。 画画的人并非胡乱涂鸦,反而拿着画笔一板一眼地勾勒,顿挫转折,笔走龙蛇,看着花了不少心思。 当炉中有香气飘出,何常取来一根短木棍,用小刀刮了一点树皮进汤中调味,一股特殊的咸香四溢开来,给这座荒废多时的寺庙增添一丝活力。 香气飘开之后,反而引来了寸头男人的注意,他紧紧盯着那只盛汤的香炉。 末了,他说了一句:“给我喝点。” “……嗯?”何常回过头去,一时没听明白。 “给我喝点。” 寸头男人说话毫不客气,一副强行征用的口吻,毫无商量。 何常打量了他一眼,发现男人一脸真诚,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 他想了想,点头道:“给你喝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何常瞄了一眼他手下的「画作」:“你在画什么?” “画像。” “画什么像?” “画正常的像,这上面画得太丑了,我看不过去。” 何常默然,有点无法理解寸头男人的脑回路,这是什么路见不平拔笔相助的江湖情节?那人长得丑了,你是不是也要上去添两笔? 他再仔细打量那张白纸,忽然觉得被涂画后的人像和这位寸头男人有几分相像之处。 难道…… 何常取来小盅,他倒不认识这玩意,应该也是佛门用品,拿来当汤碗倒也合适。 何常给寸头男人盛了一碗,对方也不嫌烫,一仰头喝干,一抹嘴角,大哈一声,甚是享受的样子。 何常趁机问道:“你画的是你自己?” “当然!”寸头男人爽快地答应道,“他们画得我太丑了,我每次都好心帮他们改过来,结果他们第二天又换了一张新的丑像贴回去,这帮缺德玩意!” 何常无话可说,干脆又盛了一碗汤递给寸头男人。 寸头男人一愣,谢过后又是一口干,豪爽得如同饮酒。 “所以你就是光临萧宅的大盗?” 何常肃然起敬,知道自己面前的家伙来头不小,于是斟酌着用词。 寸头男人拱手道:“毛贼而已,论不上大盗,别那么客气!” 我没跟你客气!何常心中吐槽道。 这贼子怎么回事?为何他这般光明磊落,反而显得我有些蛇鼠小气。 寸头男人正和何常谈笑风生,忽然脸色一变,一捂肚子。 “哎哟!你……你这汤不对啊。” “不对?”何常自己也喝了一口,安然无恙,“没问题啊!” “哎哟!” 寸头男人捂着肚子,小跑到破庙背后方便去了。 何常一拍脑袋,他想起来怎么回事了。 他上辈子尝遍百草,已经吃出耐毒性了,普通含毒草药伤不了他的肠胃,甚至觉得美味,可对一般人而言并非如此。 腹泻腹痛,那都是轻微的。 想到这里,何常不禁陷入沉思。 他仍未知道那天席朗尔究竟是如何做的料理,才能把他一个耐毒之人毒到连上十七次厕所。 第60章 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当寸头男人拖着虚弱的身子,奄奄一息地回到破庙中时,他的半边肩膀已经被淋湿了,而他的脸色更是苍白。 何常盘坐在脏兮兮的蒲团上,吹开小盅上的热气,一口一口将菌菇汤吸入肚子里。 寸头男人眼巴巴地看着,脸上满是不解:“为何你一点事都没有?” “我习惯了。”何常回答道,把小盅递过去,“再来一点?” 寸头男人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喝你一口汤,要我半条命。”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小盅上晃动的汤汁,喉头咕的一声吞下一口唾沫。 何常也不客气,从双腿旁拿出一只白色的瓶子,这是从告示板旁拿来的浆糊瓶。 只见他一点也不见外地用手指抹了一点浆糊塞进嘴里,又用菌菇汤来送服,两样东西轮番下到胃里,何常顿时觉得没有那么饥饿了。 他瞄了一眼寸头男人,反倒是有些好奇地问:“你既然是一名贼,怎么看起来这么落魄,大雨天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吗?” 寸头男人苦笑一声:“贼还能有钱吗?” “听萧宅某个女从说,你天天去萧宅偷盗,人家大家大院的,你随便拿点什么不也能过上吃饱喝足的日子吗?” 寸头男人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我虽然偷东西,但我一分钱没捞着,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说完这话,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傲气。 从一个贼子的脸上看到傲气是颇有些神奇的画面,何常对这家伙更是好奇起来。 “你偷东西,不捞钱,捞什么?” “捞人。” “人?” “说了你也不懂。” 寸头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愿,盯着何常面前的香炉汤犹豫了半晌:“要不,还是给我再来一碗?” 大约一刻钟之后,寸头男人再度哀嚎着跑向后院。 …… 第二天,天色放晴。 新雨过后的路面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土腥气味,由于京海国的独特地理结构,路上不易积水,从破庙出来的何常可以看见路上涌过几道水流,如应召集会般,纷纷朝着下游的方向流淌。 仿佛路上匆匆过去一道潮水。 何常伸了一个懒腰,回头望了一眼破庙,寸头男人蜷缩在庙里,脸上的黑眼圈和白嘴唇出卖了他此时的状况。 何常无奈地摇头,这家伙记吃不记打,哪怕汤里有毒,哪怕吃完必腹泻,他仍是来来回回试了八回。 为了喝口汤,差点把命搭进去。 路面的尽头远远走来一个靓影,何常定睛看去,正是昨日来贴告示的陆蔓儿。 她和何常打过一声招呼,立马去检查昨天的白纸,结果发现告示板上空空如也。 “我昨天贴的告示呢?”陆蔓儿纳闷不已。 “这个不急,”何常站到庙门口,倚着门框说,“你们老爷昨天怎么说,抓到涂鸦的人也给赏钱吗?” 陆蔓儿双手搭在身前:“老爷说,只是抓到涂鸦者,给赏钱十枚新灵币。” “才十枚?”何常有点失望,“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陆蔓儿见他这般反应,好奇地问:“难道你已经抓到涂鸦者了?” 何常想了想,昨晚和寸头男人相处得还不错,自己只是为了点散碎银子把人出卖也不太道德,干脆只把他涂鸦的「罪名」供出去,拿点路费即可。 想到这里,他一拍胸口自信满满道:“那肯定,我昨晚蹲守此地,将那人逮个正着!” 看着何常的表现,陆蔓儿的反应反倒出人意料。 只见她的小脸一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没有留下一句话。 “哎!别走嘛!” 说这话的不是何常,何常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有人大叫着冲出来,抓住陆蔓儿的小手。 “放手!”陆蔓儿冷冷地说道。 寸头男人抓着她的小手不仅没有放,还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起来。 “蔓儿,你最近火气怎么这么大,该不会是昨晚想我想得没睡着?” “王十环,你给我撒手!” 陆蔓儿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闷闷不乐地朝萧宅走去。 被叫做王十环的寸头男人一步拦住了陆蔓儿的去路,嬉皮笑脸道:“蔓儿,你别生气,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把你从萧宅救出来的!” “谁要你救!”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何常总算回过味来,一脚插到二人中间,“敢问你们认识?” 王十环回过身,把手伸向陆蔓儿,简短地做了一个介绍:“要捞的人。” 陆蔓儿铁青着脸,也给王十环做了一个介绍:“不要脸的毛贼!” “慢着慢着……”何常揉揉太阳穴,对陆蔓儿问道,“你知道他是贼?” “当然!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天天跑进萧宅为非作歹,如此嚣张猖狂,看你哪天落网!” “你这话说的,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那你别做得那么明显啊!你好歹蒙个面啊!” “我蒙面谁能知道我是谁?” “你有病?哪有贼希望被人看见面貌的?” “我不露面,你家那废物主子回来知道找谁算账吗?” “他回来你就惨了!我为了掩盖你的长相,已经很努力地模糊画像了,你倒好,天天给画像添一笔,生怕人认不出是你!” “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把我画得这么丑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长这样?” “对!你就长这样,丑丑丑丑,丑死你算了!” “你这小妞不知好歹啊,你知道我为了你付出多大代价吗?” “谁要你管了……” “停停停停停停停!!!”何常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声遏止两人继续对话下去。 王十环和陆蔓儿同时住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扭过脸去不理对方。 何常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忍无可忍地说道:“我难道是二位打情骂俏中的一环吗?” 他怎么也想不到,发布抓贼悬赏告示的萧宅陆蔓儿,和潜行萧宅入室偷盗的毛贼王十环,两人的关系居然不一般! 这让夹在中间的何常十分尴尬,他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做电灯泡的! 第61章 萧家主角要素齐全 滴滴答答,破庙的屋檐漏了,一夜的积水从破洞处流淌下来,挂成一条断断续续的雨帘。 三人坐在破庙里,气氛有些古怪。 何常抱着胳膊凝视眼前的二人,他们都很拘谨,何常则像是抓到两名逃课学生的教书先生,目光锐利。 “你们两个谁先说?” 陆蔓儿率先说道:“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要回萧宅去了。” 王十环不满意道:“你还惦记着萧宅呢,他们家族都快没落了,你待在那里没有出路!” “跟你走就有出路了?你连自己都没活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我现在做事有条有理,有取有舍,你见过像我这么有原则的贼吗?” “有原则?是有贼心没贼胆!” “你……” “停停停!!”何常大声叫道,“麻烦尊重一下我!” 他要是再不出声,这小两口又要继续拌嘴下去。 他瞄了一眼陆蔓儿,这女孩在外看着腼腆拘谨,一旦和王十环拌起嘴来那叫一个口齿伶俐语出惊人。 他决定先略过陆蔓儿,转向王十环。 “你先说,你为何要进萧宅偷盗?” 王十环一愣,不明白怎么昨天熬汤的家伙突然摇身一变成「判官」了,他们两人在一边则像是被审的两名犯人,破庙的构造也相当应景,形似衙门高堂。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可是一番好心,这女娃娃不领情倒也算了,还反咬我一口,我多无辜啊!” “你!”陆蔓儿瞪着眼睛正要反驳,被何常一声咳嗽压下去了。 何常发觉自己当久了魔王,自己也沾染了一点王者气息,压压两个小民倒也足够。 他看向王十环:“你是个贼,取不义之财,「无辜」一词从何说起?” 王十环理直气壮道:“我虽然偷,但我都还回去了啊,不然我为啥这么穷。” 这一下把何常也给问住了,一个小偷如果偷东西,但偷完又把东西还回去,那算偷吗? 陆蔓儿插话道:“起码也是强闯民宅!” 何常再度询问王十环:“不是兄弟,你这么做图啥啊?” “当然是激怒萧家人。” “然后呢?” “然后萧家人会发出告示征集外人来抓贼,但这个地方来来往往都是脚夫水手,哪有人有闲功夫抓贼?所以他们想来想去,只会把出门在外游荡的萧家废物叫回来,到那时候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陆蔓儿不悦道:“不许这么说我家公子!” 何常疑惑道:“你这一口一个萧家废物,到底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整个京海国出了名的萧晨!他出身于门庭没落的萧族,本该是寄予厚望的长子,可惜天资极低,修炼十余年仅仅达到灵识七层,再无突破,是远近闻名的修炼废材。” 咦?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正在何常犹豫间,陆蔓儿率先站出来反驳王十环:“胡说八道,萧哥勤学苦练,隐忍负重,吃得他人不能吃之苦,练得他人不敢练之功,早已在数月前突破到了灵识八层!” 王十环冷笑:“灵识八层?原来是稍强一点的废物!话说你怎么都不管我喊一声「王哥」?” “嗛!看你这副老相,管你叫一声「老王」差不多了!” 何常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提问陆蔓儿:“你说的萧家公子,是不是近期突然开悟修为突破的?” “正是!” “那他有没有跑到隐秘地方练功,偶尔还看似在自言自语?” “正是!” “他有没有使用造型古怪的武器?” “萧哥提出远行历练时,肩上扛着一把我也没见过的漆黑重剑,但无刃无锋,像是……” “一把尺子?” “对!像一把尺子!” 何常了然,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王十环的肩膀:“兄弟算了,你打不过他的。” 王十环不服地叫嚷起来:“凭什么?他才灵识八层,凭我灵使级中期的实力足以碾压他!” 灵使级中期的实力……碾压?够呛,碾压仲仁倒差不多。 “他走的时候是灵识八层,回来未必什么等级,这种人我知道,他们不是练级,是跳级!” 何常苦口婆心地劝阻王十环,这是真心实意的,他真不忍心王十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你说你也是,惹谁不好,偏偏惹一个主角? 陆蔓儿对萧家公子的描述,妥妥的是穿越文主角啊! 奈何王十环如同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要和萧家公子较量一番,不由得引起了何常的疑心。 “你和他交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告诉他,如果他输了,蔓儿归我,如果他赢了,我任凭处置!” 此番话王十环说得气概豪迈,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气势。 何常听到这里,总算把前因后果串连起来:“你偷东西引发萧宅骚动,逼迫萧家公子打道回府,再与萧家公子比拼中获胜,还陆蔓儿一个自由身,这就是你昨晚说的「捞人」?” 王十环眼前一亮,拱手道:“兄台果然聪慧,你这一说,令我茅塞顿开!” 能不开吗?你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直接说想从萧宅里救出陆蔓儿不就得了?何常默默吐槽道。 何常又觉得奇怪,这一系列的步骤既繁琐又麻烦,王十环自己都未必理得清楚,他是如何保证执行的? 陆蔓儿却一点也不领情:“谁让你救了?我活得好好的,倒是你自己,多少天没吃上饭了?我拜托你先把自己照顾好!” “胡说!”王十环一挺胸膛,十分硬气道:“我昨晚已经吃的是美味的大餐,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何常心说可不没见过吗?野菌菇汤配浆糊,谁家宅子再穷能给下人吃这些啊? “我反正不走,萧哥对我很好,我要知恩图报。” “还好呢!你家萧哥几年没回来了?他因为啥不回来你不知道?他当年退婚时放出大话,宁愿娶一个下人也不会和退婚女方联姻!” “如果此次回来没有成就,只能应许当年放出的狠话,和你成亲。他在外面躲着这么多年不回家,就是因为家里有你这个累赘呀!”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陆蔓儿双眼噙着泪,满脸通红地咬着银牙:“我去过魔人岛,也替他上过学,我能为萧哥做很多事,绝对不是萧哥的累赘!你才是累赘!” 说完,陆蔓儿眨落了泪花,从破庙跑了出去,一双小脚下水花飞扬,啪嗒啪嗒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王十环捂着印上巴掌的右脸,无比苦闷地问何常:“我做错什么了?” 何常从雨帘下望出去,叹息一声道:“唉,情字难解啊。” 第62章 替学女从 陆蔓儿离开后,王十环和何常坐在破庙里,如同老僧入禅,无言对坐。 破庙很安静,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 良久,王十环耐受不住心中的寂寞,开口问道:“难道她喜欢萧家那个废物?” 何常缓缓睁开眼睛:“你还没过这茬呢?” 王十环抓着自己的腿盘起来:“我就是不明白,我和蔓儿认识十多年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感情深厚友谊长存,难道抵不过除了钱一无是处的萧晨?” 何常微微叹息:“感情这种事,没人说得好。” 王十环病急乱投医:“大师,您有何高见?” “我?” 何常心说我单身七百年,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转念一想,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不如你问问自己内心,你做这些纠结又繁琐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十环挠了挠寸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还蔓儿一个自由身。我看得出来,她在萧宅过得并不快乐。” “所以你认为自己能给她带来快乐?” “我……” 王十环一时语塞,对于何常的提问,他没有信心回答。 “如果她真的需要你的帮助,那么她不会屡屡拒绝你,视你为麻烦。”何常耐着性子说道,他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上辈子看过的八卦绝非少数,见的多了也有几分当情感调节师的潜质。 王十环疑惑不已:“可除了我,谁能帮到她?在萧宅,她只是一个下人,连个关心她的人都找不到。” “你想要帮她,首先需要明白她需要什么。”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需要明白她为什么在萧宅,她在萧宅有什么目标。如果她是被强行拐入萧宅,那么自由身确实是她最为需要的。如果她是自愿加入萧家,那么你想给她自由就未必是她想要的。” 这句话的逻辑非常简单,你想给的,和他人要的,未定是同样的东西。一旦不匹配,强塞给他人的善意又何尝不是一种掠夺。 王十环想了想:“蔓儿的确是自愿到萧家干活的,她家中老母病重,萧家给的些许恩赏足以买药给老母治病。” “现在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在萧家干活是为挣钱,你强行还她自由实则是害她丢了工作。” 王十环羞愧不已,又抓着何常的手腕急切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这个心性单纯又热烈的男人远没有他表面看着那么成熟,始终保持着一股少年意气,冲动且莽撞。 “两个办法,要么你治好她家老母的病,要么你帮她赚到更多的钱。” 王十环为难道:“我不会治病,我上周膝盖骨折都是靠自己静养痊愈的。” 何常心中暗暗佩服王十环的野性和忍耐力,又开口道:“那么还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懂了!”王十环眼睛一亮,“我应该到萧宅偷更多东西出来,卖了钱都送给蔓儿!” “笨!” 何常忍无可忍,一手刀劈在王十环脑袋上。 可惜王十环脑袋太硬,对方没有感觉,自己的手倒疼得厉害。 何常揉着手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她对你的看法。这个办法的好处是无论输赢,你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什么办法?” 何常先卖了个关子:“先不急说,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赢了,去留随你,但如果输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跟随协助我。” “没问题!” 何常纳闷道:“你都不问问协助什么?” 王十环爽朗地发问:“是啊!协助什么?” “……” …… 陆蔓儿走进萧宅,见宅中院子空无一人,从墙根拾起一把扫帚,扫着昨夜被雨打落的树叶。 被打湿的树叶黏在地砖上,普通扫帚根本扫不起来,陆蔓儿经常需要蹲下身去把树叶抠出来。 拾起一片尚且完整的叶子,她看着自己发红的右手掌,正是这只手在前不久扇在了王十环脸上。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陆蔓儿懊悔不已,她是一时心急才动了手,这么多年来,她最害怕听到的就是「那个词」,更何况是从「他」的嘴里说出。 此时的她早已没有愤怒,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 万一,他也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 院里传来吱呀一声,某扇房门被人推开。 陆蔓儿赶紧起身,继续扫着落叶。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微胖的影子从廊中穿过,陆蔓儿撇了撇嘴,并不希望见到对方。 萧家的二公子,萧岷。 此人秉性不佳,好吃懒做,嚣张纨绔,经常在街面上以萧家的名义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陆蔓儿转过身,背对着萧岷的方向,到池塘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飘在水面的落叶。 忽然她的脑袋被一股力量扯得后仰,发根处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啊!” 陆蔓儿被拽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一仰头便见到一张丑陋的大脸占据着她所有的视野,正从上往下俯视着她。 “贱奴从本事见长啊?见到本公子连声「少爷」都不叫了?”萧岷语气咄咄逼人。 “二少爷早!” 陆蔓儿咬着牙,故意把「二」字念得很重。 萧岷面色忽而阴沉下来,抓着陆蔓儿的头发一甩,把她摔进带刺的蔷薇园里。 “真以为跟着萧晨那废物,你也成什么贵人了?野鸡还想变凤凰?” 陆蔓儿刚想起身,却被萧岷一脚踩在了小腿上。 萧岷的实力在灵使级后期,他的一腿威力不轻,陆蔓儿疼得冷汗直流,却不叫出声来。 她直直地盯着萧岷那张丑脸:“我是萧大公子的「伴读书童」,你不能对我出手,否则大族长不会放过你的!” “哦?”萧岷的眼睛微微眯起,其中闪过一丝阴邪的神色。 他两只脚同时踩在陆蔓儿光洁无比的脚掌上,稍微一使劲,两只脚掌被压得弯向一个扭曲的角度。 “你说的是哪种出手?” 陆蔓儿疼得浑身抽搐,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萧岷俯下身,凑在陆蔓儿的眼前:“下雨路面湿滑,你出门时不慎跌跤崴了双脚,不能说是我出的手?” 陆蔓儿不语,面部扭曲得厉害。 萧岷意犹未尽,继续说道:“而且你好像搞错了什么,你早不是什么「伴读书童」了,你只是一个卑贱的「替学女从」,你没有自己的身份,你只是萧晨的替身,替他去学院报道,替他去魔人岛镀金,用完即弃。” “哦不,不是用完即弃,因为你已经没有可利用价值了。”萧岷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大族长希望萧晨回家,这些年为他准备的后路还真是多,可惜这废物铁了心不回家,跑到魔兽森林历练数年,连学院也不去上。” “而只要他不回家,你的存在就毫无意义。”萧岷笑道,“他怎么会回来?回来可就不得不娶你个累赘过一生了。” 陆蔓儿忽然浑身一颤。 “嗯?好像戳到你痛处了?”萧岷玩味地打量着陆蔓儿,“哪个词让你不适了?替身?废物?还是……累赘?” 陆蔓儿身子哆嗦着:“我……不是累赘。”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以一个普通天资的学生在学院里隐瞒身份,勤学苦练,只为跟上课程,能多帮到萧晨少爷一点。 在这期间,她强压个性,孤立独处,整天蒙面束发,低调寡言。 交朋友不是为自己而交。 学习课程不是为自己而学。 登上通往魔人岛的船舶亦不是为自己而去。 她如此努力,如此诚恳认真,为何萧晨少爷却一次都不回家来看她一眼? 只要一眼,告诉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不是白费,她便心满意足。 “哭了?”曹珉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只是萧晨一个备用的影子,你连身份都没有,哭什么哭?” 曹珉正要抬手,一巴掌将那串泪水打断,却听见大院前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第63章 自首 陆蔓儿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低垂着头,打开了萧宅大门。 “你们……” 王十环和何常站在门口,两人一脸灿烂的笑容,比阴雨云层背后的太阳更加明媚。 “蔓儿,我们来找萧大族长。”王十环看到陆蔓儿的眼睛,有几分警觉,“你眼睛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没,”陆蔓儿揉了揉眼角,“刚才在院中扫地,没注意树上一挂雨水落下,正巧滴到眼睛里了。” “哦,是这样……” “倒是你们怎么来了?”陆蔓儿问道。 “嘿嘿,我们来自首!”王十环爽朗地笑着,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赶紧问旁边的何常,“我这样说没错?” “没错,不过你表现得这么开心,他们会以为抓到的贼是我。”何常无奈地说道。 “哦对对对,我是被抓的贼。” 王十环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麻绳,递给陆蔓儿,自己则非常主动地把双手背到身手:“蔓儿,帮个忙,给我捆上!” 陆蔓儿拿着手里的麻绳,一头雾水道:“你们……到底是在干嘛?” “不是说了嘛,我们来自首!”王十环大大咧咧道,“我仔细想过了,不能耽误你家公子的大好前程。” 陆蔓儿惊愕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你发什么神经?!” 说完,她着急把王十环朝门外推去:“快走!快走!要是被我家老爷看见就麻烦了!” “小蔓,是谁在门外啊?” 屋内传来一道成熟稳重的声音,听着应该有不少岁数。 何常最先回应一声:“萧家老爷您好,我是特意来领赏钱的。” “这么说,你抓到贼了?进屋来。” 听到萧家老爷的邀请,王十环冲陆蔓儿得意地一抬下巴,陆蔓儿则心念俱灰,有一种绝望的感受笼罩全身。 何常抓着王十环的衣袖,把他拽进了内堂,一名穿着灰黑色宽袍的长者端坐在前厅喝茶,面容严肃凝重,不怒自威。 陆蔓儿生怕出什么差错,也跟着进了前厅,向长者问好:“萧大族长早。” 萧大族长点点头,又看向何常,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十环身上。 他没有说话,等着何常率先开口。 何常作揖行礼:“萧老爷,本人昨日经过见萧家张贴告示缉拿贼子,费一夜之时,将贼子成功擒拿,特此献给老爷。” 萧大族长仔细打量何常,隐藏在布满皱纹的眉眼中的,是一副犀利至极的目光。 “你好似不是本地人?” “是的,本人刚乘坐「天道号」途经此地,乃外乡之人。” “你口中这个「外乡」,应该挺远的。” 萧大族长话中有话,何常心中一阵不安,难道对方可能看出自己的身份? 可魔人族已从灵气大陆消退二十年,怎么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何常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指着王十环道:“本人来自何处不重要,只是一个乡野之地,重点是本人抓到了贼子,希望能够如约得老爷赏。” “小蔓。” “小的在。”陆蔓儿答应一声。 萧大族长使了一个眼神:“你去看看那名贼子,和你画像上的是否一致。” “是。” 陆蔓儿来到王十环面前,低头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王十环的想法比她简单得多,正冲她挤眉弄眼,连连挑眉。 如果她说是,王十环会被处理,何常会得到赏钱,萧大公子不会因闹贼一事回家,自己则继续无穷无尽地忍受萧岷羞辱。 如果她说不是,王十环和何常会离开,偷盗依旧猖獗,萧大公子可能会就此返乡,但等待他的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的耳边回响起萧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萧晨回来也好,我可以亲手杀死他,他的归乡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陆蔓儿陷入到一个无比纠结的境地,仿佛站在四方通行的路口,她的下一个选择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可她是一个「替学女从」,何来的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说「是」。” 陆蔓儿一怔,扭头看向一旁的何常,他抿着嘴角,声音几不可闻。 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还是说他仅仅为了赚钱,打算出卖王十环? 这似乎从一个复杂的命运选择变成了简单的二选一,质问她选择萧大公子还是选择王十环。 陆蔓儿思索半天,缓缓吐出了答案:“是,他正是那名贼子。” 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至于受到欺辱,陆蔓儿已经习惯了,再这般度过数年也能承受。 萧大族长的面色平静,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对王十环道:“你这贼子几次三番来我萧宅偷盗,最后却一样事物未丢,老夫倒想问问,你是有何居心?” 王十环哼了一声:“没什么,偷着玩罢了。你们萧宅家道中落,防备空虚,有实力的贼子谁不惦记?” “这么说,还有其他贼人想到我萧宅偷鸡摸狗?” “是的,你赶紧把你那不懂事的儿子叫回来,否则家都被人偷空了咯!” 陆蔓儿在一旁听着,忽然知晓了何常和王十环他们的用意。 她惊讶地仰起脸,正巧与何常的眼神相撞,对方冲自己轻轻点头。 是这样吗?王十环主动落网,不再骚扰萧宅给她添麻烦,同时又警告萧大族长有其他贼人惦记,给他一个把萧大公子叫回家中的借口。 一箭双雕,这便是他们的计划。 萧大族长默然数秒,说道:“念你未偷实物,又出言警示,老夫不会对你惩戒,只是因蔑视萧宅威严送去衙门处置,来人,把他带下去。” 一旁的家丁正要上前,却见一个人影从他的身前走过,径直来到了萧大族长的旁位落座。 那人同样穿着灰黑色的宽袍,但袍上的纹路和饰品要简易许多,他没有萧大族长稳坐泰山般的气质,反而格外轻佻。 来人自顾自沏了一壶茶:“大族长,这抓贼一事可不能仅听一名女从单方面指认啊。” 萧大族长转向来人:“二族长,你有何高见?” “要我说,这贼子身份未定,说的话自然没数,要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就先要验证他的身手真假。” 萧大族长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族长轻抿一口茶,带着一股轻蔑的笑容说道:“我希望今晚这名贼子能再光临一次萧宅,如果他能在我萧山眼皮底下再次偷走宝器,我就承认他的身份和供述!” 第64章 你再偷一次我就信你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然而何常的下一句话,让这间屋子变得更是鸦雀无声。 “给定金吗?” 陆蔓儿和王十环同时扭头看向何常,后者却一脸认真地望向二族长萧山,仿佛他提出的只是一句中肯的提议。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什么叫花子也来我们萧家乞讨了?” 从屋外大大咧咧走入一个矮胖的身影,发出刺耳的笑声,如若没见到正坐的大族长和二族长一般,气势高涨,嚣张到了极点。 见到来人,陆蔓儿下意识地往王十环身后躲去。 “萧岷,见到大族长怎么不请安行礼?”二族长呵斥一声,语气并不强烈。 萧岷瞥了一眼大族长,嘴巴不屑地撅起,十分随意地拱一拱手,就当行过礼了。 等萧岷走到萧山背后,萧大族长这才拿正眼看了他一眼。 “萧岷,你的态度散漫无礼,目无尊长,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二族长抬手,拿茶杯挡住大族长的视线:“大族长说的是,我会亲自管教他。” 萧山特意在「亲自」二字下了重音,意味相当明显,他的儿子不需要别人来管教,哪怕你是萧家大族长也不行! 萧大族长扫了一眼二族长,面容凝重,沉声道:“萧岷,你刚为何出声嘲笑他人?说出一个缘由来。” 萧岷冷笑道:“这难道不可笑吗?我们检验贼子的身手,他们却反而向我萧家索要定金,天下有这种可笑的事吗?” 王十环心直口快地说道:“还真有,邀请一名贼人再偷一遍自家门,不也挺可笑的吗?” “你!”萧岷拧眉,瞪了王十环一眼。 奈何王十环死猪不怕开水烫,摇晃着脑袋无视他的目光。 何常开口说道:“这是否有点不妥?我分明抓到贼子来领赏钱,你们却要我将他放了,并命他再次行窃。” 萧岷又说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哪个街巷里的乞丐,两人相约好到萧家认罪,一人顶罪一人拿钱,事后把赏钱一分,逃到犄角旮旯里去。最后我萧家不仅真贼没抓到,还搭进去几百钱币。” “你们萧宅的账怎么算我不管,但我的账必须算清楚。”何常强调道,“我出了力,抓了贼,告示白纸黑字上写着「押贼领赏」,我依照流程办事,总不至于得不到一分一厘空手出门?” 这回萧岷没说话,他的老子萧山厉声道:“难道让萧家自认一个未经检验的毛头,平白无故出钱吗?” 何常觉得曹珉和曹山的话中有话,他们似乎有意将话题引向一个方向,目的是让王十环今夜再度光临萧宅。 何常想了想,说道:“你们萧家家大业大,如果连张贴示众的告示内容也能随意修改,将来谁人会信萧家的承诺?” “大胆!” 萧山一拍桌子,茶水溅到了红木桌上。 陆蔓儿偷偷扯着何常的衣角,让他收敛一点,别和萧家起冲突。 何常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检验的事我管不着,反正贼我带到了,接下来你们无论是让他再显梁上身手还是钻火圈胸口碎大石,我都管不着。” 萧大族长轻轻将茶杯扣在桌上,从刚才开始他一直不发一言,默默地看着何常与二族长父子对峙。 等何常说完,萧大族长才开口道:“这样,你要的赏钱我一分不会少,等这贼子满足二族长的要求后,我会亲自派人把钱送上。” 何常抱着胳膊道:“我可不会接受花一份钱抓两次贼。” 萧山冷哼道:“不必!今晚只有我们萧家和这贼子之间的事,他今晚再来,由我萧家派人将他拿下!” “若拿不下呢?” “拿不下?拿不下偷走的宝物归他,我萧山自认倒霉。倒是你若还能再把贼子抓回,我亲自出双倍赏钱于你。” 萧山说得志在必得,承诺的奖赏更是丰富无比。 萧山再度补充道:“如若他被拿下,说明他并非先前手段高超的贼子,有冒名领赏之嫌,我会直接将他扭送衙门。” 陆蔓儿在一旁听着,思绪怎么也跟不上。 她本以为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自首认罪,王十环受到处罚,但念在他没有实质偷走宝物,可以从轻发落。 何常能拿到赏钱,萧宅可以息事宁人,萧大公子可以安心在外。 可这场对话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她虽然上过学,过了读书认字和灵气修炼的门槛,但着实不理解萧家此刻的话锋藏在何处。 他们似乎在暗处交手,刀光剑影寒光闪烁,可她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何常又问:“即算他答应下来,你们又怎能知晓是他出手的呢?假如是别家飞贼今夜光顾偷取物品,也可以算到他的头上吗?” “这并不是问题所在,”萧山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如果是他人作案,那么宝物也是他人所得,与他无关。无论此贼子今夜是否露面,我们萧家都已知晓他的面貌,抓到他不是什么难事。” 何常皱了皱眉,没有再答话。 眼下王十环只有一条活路,即成功偷走宝物。 如果偷时被抓和不去偷,都会令他处境比现在更糟糕。 萧山笃定主意让王十环再临萧宅,看来这唯一的活路也布满艰险。 萧山带着轻蔑的笑意看着何常:“怎样?还有什么疑问?” “我有问题!” 众人齐齐看去,被绑着双手的王十环此时挺直胸膛,站得笔直。 “你们做交易都不问过我吗?明明我现在认罪送去衙门挨几顿板子足够,凭什么要和你们闹这一出?对我有什么好处?” 萧山和萧岷没有理他,直接看向何常,他们都下意识地把何常和王十环捆绑在一起,何常才是那个发号施令做决定的人。 何常抱着胳膊,一句话都不说,仿佛根本不认识王十环。 最后还是萧大族长拍板道:“如果你成功偷走宝物,萧家不会追回宝物,并留给你足够离开沧海镇的时间。如果你今夜被擒,我也会在衙门上减轻对你的处罚。这样可以吗?” 新增了一条活路,连萧大族长也参与到这个奇怪的赌局里来了,何常嘴角勾起。 陆蔓儿勾着手指,她已经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 事情好像朝着一个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下去。 这番不对等的交易对萧家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最后王十环一口答应下来,这场对话进到了尾声,二族长离开时叫走了萧岷,萧大族长手背在腰后回到后房。 陆蔓儿则送何常和王十环离开萧宅。 当她推开大门时,把困扰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何常解开王十环的绳索,转过身轻轻一笑。 “没什么,只是萧家二族长想杀人灭口而已。” 第65章 中庭对决 萧岷坐在中庭的阴影中,月光仅能照亮他的脚面。 他呼吸缓慢,心念沉入丹田,进入一种微妙的状态中。 在这种状态里,他的感知会被放大数倍,中庭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目。 而他的身后,从始至终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双手正搭在萧岷的肩膀上。 “今晚有把握吗?”声音来源正是萧二族长,萧山。 萧岷把手搭在右肩,握住萧山的手指:“父亲说笑了,我正愁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早就欲欲跃试了。” 萧山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很好,有你这份骨气,父亲很是欣慰,没有白白栽培你。” “父亲,孩儿早年间不懂事,叫那萧晨奸计得逞,摆了一道。如今我已达灵实级后期,预感半年内可以突破至灵使级,再见到萧晨,定会将过往的屈辱十倍奉还!” 萧山轻轻叹息道:“不可大意,萧晨那小子修炼方式极为诡异,当初他以灵识四层的实力击败身为灵识九层的你,虽然手段并不光彩,但毕竟是你败了。这么些年不见,不知他修炼到何种地步。” 萧岷提高音量道:“侥幸罢了!一个多年修炼没有进度的废物,凭什么和我这萧家数十年来的天才争夺名号?他敢回来,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萧山低声道:“麻烦就麻烦在他老爹是萧家大族长,几乎是明摆着偏袒自己亲儿子,估摸着他也知道我们有意为难萧晨,这些年来故意不让萧晨回家。” 萧岷愕然,不解地问道:“您不是说家中闹贼,大族长写信让萧晨回家吗?原来大族长的信中内容一直都是让萧晨别回家?” “你没看萧大族长让萧晨的「替学女从」一直在进修镀金吗?这都是在给萧晨铺路,一旦他回来,光是身份地位都高出我们一头,想动他就不容易了!” 萧岷握紧拳头:“这老东西,我才是萧家近年来最有天赋的孩子,我为萧家出了多少力?他居然把资源喂给自家儿子都不给我!” 萧山望了望夜空中的夜色,只见几点轻纱般的云层飘来,一点点遮蔽住月光。 等到月色黯淡无光,正是贼子动手的最佳时机。 “记住我们的计划,”萧山重重地拍打萧岷的肩膀,“千万别留活口。” “孩儿明白!” 萧山起身离开,从中庭钻出,来到一处亭台等候。 不多时,萧大族长从自己卧房走出,缓缓步向中庭。 萧山从亭台走出,拦住了萧大族长:“大族长,深夜前来打扰实属冒昧,不过我有一事想与您商议,不妨到书房一叙?” 萧大族长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中庭的方向,又看了看萧山恭敬的神情。 心中似乎知晓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可以,请到书房来。” 两人缓缓走远,萧岷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从「敏锐感知」的状态中退出,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蹲在屋檐上的黑影,他不知是从何时出现在那的,又仿佛早已蹲守了半天。 萧岷双拳紧握,迈出一步走进中庭的内部,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黑影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王十环的容貌。 “如假包换,是真人来的。”王十环这么说着。 萧岷轻笑道:“你这贼子真有意思,刚来就暴露自身,还要怎么行窃?” “行窃?”王十环同样笑着,“你不会把我们白天所说的当真了?” 萧岷脸色一变:“既然已经看穿了,你倒挺有胆子,是特意来送命的吗?” “不来不行啊,你们已经派了大量家丁看守我,我要是想逃跑,那才是真的尸骨无存。” 萧岷双拳蓄力,口中语气依旧平淡:“没想到你会动脑子了,真叫人意外。” “羡慕我智商比你高吗?想学,我教你啊。” 萧岷面色一沉,二话不说便是双拳重重打出。 轰! 双拳又快又狠,眨眼间已经来到墙根,拳力犹如铁块砸在墙头,轰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这拳头的威力霸道之极,足以震断王十环全身肋骨。 王十环也早做足准备,在萧岷出手的一刹那,翻身跃到另一处的墙头,不过还没等他站稳,萧岷的下一拳已经轰然而至。 轰! 又是一块墙头被无情地砸开,露出内部断裂的青砖来,最接近豁口部位的青砖已经碎成了齑粉,可见这拳头的可怕之处。 王十环轻轻扫了一眼,心中暗惊,这小子的实力比之前又上了一级! 接连几拳打出,墙头已经像粗制滥造的路面坑坑洼洼,而身为萧家二公子的萧岷一点也不怜惜自家的财产,破坏的力道反而逐渐增加。 然而王十环身轻如燕,在墙头来回跳跃,从未失手跌下墙来。 萧岷恼道:“你要躲躲闪闪到什么时候?无能的鼠辈!” 王十环毫无恼意,嬉皮笑脸道:“打不着就叫?无能的狗吠!” 额头上的青筋猛地暴涨,萧岷连续几步蹬墙,在墙头过半处抬手出拳,一记勾拳打断了一整条墙头的横梁。 王十环身形险些不稳,好在连续几个空翻后,又找到了一处新的落点。 可他陡然发现,萧岷刚才的攻击并非他的真实目的,只是一出佯攻! 真正的杀招藏在其中! 萧岷勾起嘴角,另一拳后续打出,以灵力压缩的力量像是一张看不见的空气墙猛然推进,在空中飞散的砖石在此一刻被这股力量裹挟,竟如飞刀般统一掉转方向,急速掠向王十环的所在! 「风速拳」,中级法术,与气劲原理相似,都是通过灵力压缩空气达到强大的推进力量,作用范围比气劲更广,速度也更为猛烈。 王十环运用灵力格挡,一道「敛气化石」的法术迅速施展开来,动作陡然静止,全身发僵,皮肤表面流淌着一则淡淡的金属光泽。 连续的金石碰撞之声发出,锋利的石块擦过王十环的身上,多数都被弹开,留下一个淡淡的乌痕,有少数划开他的手臂和小腿,鲜血从伤口处淌出。 这招同时也逼得王十环从墙头落下,站到了中庭里。 王十环的实力仅仅低于萧岷一个小级,但由于萧岷修炼的都是至刚至强的攻击法术,让专修体术和身法的王十环难以招架。 萧岷倒是有些吃惊:“「敛气化石」?没想到你一个野毛贼,居然还上过学?” 无论是「气劲」、「风速拳」还是「敛气化石」,都是能从书本上学到的最基础的法术,一般的进修学院都会传授给学生,每家学院毕业的学生使用的招式基本是相同的,唯一不同的是灵气的底蕴和对灵力的运用。 萧岷之所以诧异,是觉得王十环理应没有上学的资本,却学来了学院教的本事。 王十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然身上狼狈,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上学?谁有钱浪费在那玩意上?我是自学成才。” “厚颜无耻,去死!” 萧岷懒得与他交谈,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他心情烦闷不已。 既然王十环离开了墙头,在平地上则更加不是萧岷的对手,萧岷也不打算留手,纵身一拳打了出去。 王十环再度释放「敛气化石」,可惜灵气还未聚齐,身体表面的石化只进行到一半,便被萧岷重重击中。 王十环倒飞出去,整个人撞塌了一处廊亭。 “咳咳,真他妈下死手啊,咳……” 王十环口中溢出鲜血,扶着廊亭的残骸站了起来。 萧岷持续逼近:“你今夜来,应该做好了送命的准备。” 王十环惨然一笑,吐出嘴里的血,说道:“是啊是啊,早知接你们的活会送命,说什么我也不干!他妈的为了一个女孩我容易吗?搭上你们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会算计,一个比一个的阴谋变态啊……” 第66章 萧大族长 萧宅书房中。 萧大族长与萧二族长隔桌对坐,桌上一盏黄铜小火炉煮着一锅新鲜的茶汤,蒸汽顶开盖子,顷刻茶香四溢开来。 相比于中庭的「暴力拆迁」,这间书房静得堪称落针可闻。 书房四角的梁柱上贴着「隔音符」,潇洒凌厉的紫金色字符如在云层背后无声游动的长龙。 在茶盖被第四次顶开时,萧大族长提起茶壶,给自己和萧二族长同时沏了一杯。 “谢大族长。”萧山接过茶杯,不紧不慢地吹气,却不着急喝。 萧大族长手握着茶杯,也不顾烫,眼神如一柄无声的利刃滑向对座。 “你今夜特意来找我,究竟是有何事需要商议?” 萧山继续吹着气,没有接萧大族长的话,盯着碗里漂浮的茶叶说道:“真是不景气啊,以前萧家喝的是「泯天香」,如今只喝得起「茉莉春叶」了。” 萧大族长知道他话中有话:“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大哥,萧家近年来越来越没落了,前年还被人从「京海四家」中踢了出去,现如今萧家除了一点家底,什么都拿不出手。” 萧大族长低吟一声:“家族里没有足够优秀的青年才俊,光靠一把足以作古的老骨头,自然是会走下坡路的。” 萧山两根手指拎着茶杯说道:“大哥,您这话说的可能不是很中肯。” “怎么说?” “青年才俊我们萧家并不缺,缺的是发现青年才俊的慧眼。” 萧大族长很快明白萧山的意思:“你说的是,萧岷?我承认萧岷是颇为天资的年轻一代,可当年萧晨……” “萧晨是修炼最快的超级天才?您是想说这个?确实,他从灵识一层到灵识四层只花了半年时间,同龄人所需的时间往往是他的四到七倍。” 萧岷放下茶杯,又继续说道:“可与其说是天赋,倒不如说是昙花一现,一个修炼到灵识四层就停滞的天才,我们萧家真的需要吗?或者说,他能承担起复兴萧家的大任吗?” “你要知道天赋是可遇不可求的,萧晨只是遇到了一个瓶颈,等他迈过去后他自然会是年轻一代的领头羊。” “是么?那您的这匹领头羊如今在哪片草原上?他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您知道他的修炼进度吗?” 萧山目光炯炯,像是一把以火淬过的火镰直指萧大族长。 萧大族长摇头:“我给他写过数十封信,他从未回复过。” “看来不仅是您的领头羊失去了控制,连您这位牧羊人也失去了判断力啊。” 萧山的这一句话,令有些怅然的萧大族长顿时警觉了起来。 他隐隐有些预感,萧山与他午夜对谈,谈的对象不是萧晨或者萧岷,而是直指自己! “远古氏族的血脉青黄不接,宅中屡屡传出遇贼丑闻,族长长子不愿继承家位,这其中每一件单拎出去,都是叫旁人耻笑的例子。可偏偏萧宅三样全占,究其原因,是为何呢?” 萧山用手背推着茶杯往桌子中央靠拢,从萧大族长的角度来看,萧山推过来的更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萧大族长面色一沉道:“萧山,如果你想取代我掌权,大可以聚齐家族各位族长公开商议,在我这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对你没有好处。” “不,你还没明白。” 萧山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 萧大族长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我希望你主动退位,由我接任掌管萧家,这事不需要各族长参与,只需要你和我点头即可。” 萧大族长不悦道:“你知道这毫无可能……” “是吗?其实我蛮想了解在当年一年一度的青年比武大会上,萧晨是如何带走一批家产不告而别的呢?或者说他的替学女从陆蔓儿,又是何来的物质支持供她上学和前往魔人岛镀金呢?” 萧山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走向阴恶:“要知道,当时家族已经放弃了对萧晨的培养,更不会把钱花在一个女从身上!萧岷才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代接班人,可你却从中作梗,扣下了大量的资源,只用在你自己儿子身上!” 一拳打在桌面,茶水晃到桌面上。 毫无灵气灌注的拳头,却像是贯穿了萧大族长的所有防备。 他此时的眼神看起来终于符合一个暮年老头的样子:“你一直耿耿于怀,是么?” “那是我儿子!没错,他小时候是个混账,这点我也承认,他欺压过萧晨数年,仗着天资胡作非为。可那是年少不懂事,成年后的萧岷不说是为萧家出力最多,可至少是尽心尽力?” 萧山声势拔高:“你一个老头子,不会要掺与到小孩子的打闹里公报私仇?你对萧晨的偏心,最终害的是萧岷吗?是我萧山吗?你害的是整个萧家!” 萧大族长手里依旧握着茶杯,但从未把茶送到嘴边。 他的内心想法隐藏在深邃的眉目和皱纹中,旁人无法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你是在,威胁我吗?” “你好歹站在大局上看一眼,”萧山语态铿锵,“培养萧岷才是萧家的出路,如果你办不到,我就替你来办!” 萧大族长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今夜,长期困扰着萧家的毛贼会落网,抓捕他的是我萧山的儿子萧岷。他会亲自动手,为家族排忧解难,不过在此过程中,可能出手过重导致毛贼惨死,但这恰恰证明了萧岷对家族的一片忠心。” 说起儿子,萧山眉飞色舞,眼中光芒炽热:“今夜,便是萧岷的舞台!” 萧大族长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这便是你的计划吗?” 话语中的交锋不可捉摸,而桌上的两盏茶放置到微凉,却从未有人喝过一口。 …… 中庭。 萧岷和王十环同时喘着粗气,脸上尽显疲惫。 相比王十环,萧岷的处境更好一些,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仅仅是灵气消耗过大,带来了丝丝倦意。 王十环虽然扛过了数次攻击,但身上受伤过多,半条腿上都是鲜血,却分不清伤口在哪。 “你……你这贼子还挺硬气,我一个灵使级后期居然打不死你。” 萧岷满脸怨恨,恨不得扑过去把王十环咬死,他本以为一招能分出胜负,结果被王十环拖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王十环则是很吃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说:“你居然有灵使级后期?我根本不痛不痒好吗?” “你都吐血了啊!” “我吐的是番茄汁,甜的,不信你尝尝?” “那我就让你吐点真血出来!” 萧岷再度运气,愤怒无比地打向王十环。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面有无限凹坑,青砖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廊亭已经粉碎,外墙也有四分之三部分被砸断。 王十环吃力地躲开攻击,但肩膀仍然被命中,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王十环身子失衡,连退十几步跌倒在地。 萧岷见他再度站起来,气得自己要先吐血了。 一阵冷风从破开的外墙吹来,萧岷打了一个激灵,浑浊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越看王十环越觉得古怪无比。 王十环的任务是来偷盗宝物,可他始终在中庭与自己纠缠,一旦天色亮起,哪怕自己没有干掉王十环,任务也宣告失败。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萧岷不是没有理智的莽夫,他快速思索起隐情,见王十环向自己挑衅,越发确定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想。 他冲王十环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拖延我是?” 王十环一愣,强撑着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岷笃定地说道:“你是假的!今晚你不是那个贼子,偷东西的另有其人……是今早与你一起进萧家的那人,对?” 王十环想了想,只回答了前半句:“你他妈才是假的!” 萧岷脚步一转,懒得与王十环纠缠,一个箭步冲向了后院。 既然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真正的贼子此刻应该在宝物附近! 萧岷灿烂一笑,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一举杀死两个知情人,对外宣称一人抵御两贼,萧岷便可名正言顺地成为接班人! 很快,萧岷的眼角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脚下再度加速,直扑对方而去。 他的嘴里大吼一声:“该死的小贼,给我纳命来……鬼呀!!!” 第67章 你们先打我先走 萧岷惊魂未定,他眼睁睁地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父亲的卧房中走出,怀里抱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器具。 他笃定是偷宝物的贼子,可上前一看却傻了眼。 这哪里是鬼鬼祟祟,这明明就是鬼啊! 那身影体态朦胧,若隐若现,尤其是脸部被阴森森的鬼气遮盖,仿若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萧岷对待活人可以下死手,对待死人可是一点都不敢动手。 萧岷有些迟疑,没想到鬼影反倒率先开了口:“靠!被发现了!” “……嗯?” 听声音有点耳熟。 只见鬼影抱着怀里的宝物,转过身拔腿就跑。 萧岷盯着鬼影大衣底下的两条人腿,有些不太理解:“鬼是用腿跑路的吗?不应该是飘的吗?” 花费了几秒钟,他终于反应过来:“有人装神弄鬼!” 他一上去,揪住鬼影的大衣,一掌迎面打去。 掌风驱散鬼影脸上的鬼气,露出一张熟悉的少年模样。 “是你!” 萧岷认出了白天在萧宅前厅见过的何常,伴随着一声冷哼,消失的胆子又回归了:“你果然和那贼子是一伙的,想要骗我萧家的钱财!” “你胡说什么?”何常绷着脸死撑着,“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你又在胡说什么?”萧岷指着他怀里的宝物,“这是我萧家的东西!” “我知道啊。” 何常说得泰然自若,反倒叫萧岷有些犹豫起来。 “你知道什么就说你知道?” “我看你和贼子打得难解难分,我怕你输了被偷宝物,所以特意把宝物提前挪窝。他就算过了你这一关,也过不了我这一关,做好两手准备,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萧岷被气笑了:“你真当我傻?你分明是想利用贼子调虎离山,自己趁机偷走宝物,就算贼子败在我手,宝物依旧被你偷运出去,你们依然能够从中获利。” “怎么会呢?我是打算把宝物搬走,然后自己钻到卧房里披着黑布等贼子自投罗网,他一进门,我就趁他不备将他击昏,毕竟谁能料到宝物都攻击人呢?” “白天已经讲过,你只需要待在家中等着奖赏送上门就行,你怎么可能白费力气来抓贼?” “我这不是怕你们搞不定,特意前来助阵吗?毕竟天下大同匹夫有责,抓贼我在行,为萧家尽一份绵薄之力乃我毕生信仰!” “你之前又没来过萧家,说什么尽一份力……” “没来过就不能挂在心肠念在嘴边吗?正所谓「若不能至,心向往之」,早早听闻萧家大名,那是如雷贯耳才人辈出!我愿拜在萧家门前,为萧家大公子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希望他日萧大公子飞黄腾达别忘了还有我等忠心之辈,虽分不到一点家产,也希望有什么用不到的天材地宝和奇珍异兽能匀给在下,正所谓向下兼容嘛……” 即算被萧岷戳穿,何常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他语速非常之快,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听得人大脑发胀。 其他的不管,先把萧岷绕晕再说。 萧岷确实有点被讲糊涂了,他着实不明白眼前这人的话怎么一串一串往外蹦的,好像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他每次反复斟酌对方的话语都花了不少脑力。 “你在扯开话题!” 萧岷索性放弃思考,灌起灵力蓄上一拳,正正打向何常的脸上。 突然一道光线骤然闪亮,明黄色的光线如细针刺入萧岷的眼睛,他不由得眯着双眼,下意识地转身想要远离光源。 何常一记金蝉脱壳,整个人如泥鳅般从大衣里脱身,趁机和萧岷拉开距离,把点燃的煤油灯拴在自己的腰边。 萧岷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强光,马上发现何常已经带着宝物逃到了墙根,正打算从他轰出来的豁口溜出去。 “别想走!” 萧岷丢掉何常的大衣,双拳蓄力,狂风以他自身为中心不断向内压缩。 「风速拳」! 萧岷打出双拳,灵力推动空气,如一道墙砸向何常的后背。 “你休想!” 王十环从旁赶来,掌间灌风,双掌轰出托住那堵无形的墙。 但他毕竟不是力量专攻型的灵者,面对萧岷狂霸雄浑的力道,他招架得十分吃力。 萧岷大踏步接近王十环,趁着王十环抵御拳风时,一拳猛击在王十环的肋下。 这一拳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灵力加持,萧岷修身炼体多年,纯粹的肉体力量也不容小觑。 “噗!” 嘴中喷出的鲜血呈溅射状,洒在中庭的花圃中,像是一夜之间殷红的花团盛开。 萧岷不顾缓缓跪倒的王十环,紧追着何常的步伐。 他绝不能让何常把宝物带走,一旦宝物离开萧家,他们之前的打赌可是输定了! 再度两道快速的「气劲」打出,加上拳风的加持,如一道闪电刺向何常。 可气劲在接触何常之前,忽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萧岷大惊,又是连续出招,拳风频频追击,却又频频失踪。 情急之下,萧岷一咬牙,高高仰起双臂,灵气从丹田涌出,沿着大臂游走到拳尖。 由于调动的灵气量相当之大,凝出的灵力出现了实质性的现象,王十环隐隐能看见两道青灰色的光柱在萧岷的皮肤底下游动。 萧岷双拳忽然落下,猛击大地! 只见一阵剧烈的震颤之后,大地平静了数秒,再之后,大地进行剧烈地震动起来,是相较之前的震颤数十倍的程度! 王十环骇然,没想到灵使级后期的实力竟能恐怖如斯! 何常只觉得脚下一阵颠簸,原本仅差十步不到便能抵达墙外,可脚下的大地如同煮软的面条般下陷,他一时没站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仔细看了一眼脚下的情况,何常暗暗心惊。 他脚下的大地完全坍塌了,地砖表面出现巨大的裂口,他则处于这道裂口的最低处,地形比周围低上半丈,如同身处在盆地的低凹处。 “怎么回事?煤油灯没防住?”何常大为不解。 他很快反应过来,萧岷的攻击是在地下进行的,煤油灯仅对光照范围内的法术有免疫效果,但地面坍塌是地下部分被掏空后产生的自然效果,煤油灯自然无效! 没想到萧岷误打误撞,破了煤油灯的阵! 萧岷趁机来到塌陷的地面旁,把何常从中拽了出来。 “你话很多,可我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了。” 何常正要开口,萧岷一拳打了过去! 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砸断了何常的肋骨,并在何常的身体下再度轰出一个大坑,拳头的力道彻底地贯穿了何常全身。 萧岷对自己的力量非常有自信,以何常的体格,一拳下去,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萧岷懒得去看拳头下血肉模糊的人体,刚要起身离开,却发现何常从大坑之中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 别说血肉横飞,连一块皮都没擦破! “你……” 萧岷在惊恐之余再度出手,这一拳中多了几分恐惧带来的额外力量,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早出手早消灭,免得夜长梦多。 砰! 在拳头飞行的短暂过程中,萧岷忽然觉得脑后一沉,后脑处遭遇了猛烈的重击! 第68章 这就是你说的人才? 萧岷一个晃神,刚要摸后脑勺,却见到断了半截的砖头从自己眼前飞了出去。 他一愣,再扭过来,看见王十环手里拎着剩下的半截砖头,锋利的棱角上还沾着血迹。 “你……用砖头打我?” 萧岷彻底无语了,这灵者和灵者决斗,用砖头是怎么回事? “是啊。” 王十环应了一声,把手中剩余半截也砸了上去,这次砸的是萧岷的脑门。 随着一股滚烫的鲜血从脑门处流下,萧岷彻底抓狂了,他丢下何常,怒吼一声将王十环震飞出去。 可王十环还没落地,愤怒的萧岷已经闪身到他即将落地的位置,大臂拉开,又是一拳猛击王十环的后背,再度将他掼飞出去。 这还没完,萧岷再度闪身,趁着王十环落地之前,将刚才的那一套打法又复刻了一遍。 王十环一共在空中起起落落四次,最后一次直接砸在了卧房的大柱之上。 他的身体被嵌在大柱上,镶嵌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王十环眼神涣散,却见到一个愤怒的人影再度闪身上前,怒吼着轰出一记猛拳。 “就这么完了吗?”王十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苦笑一声,嘴角处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想我苦练一身本事只想英雄救美,没想到最后只落得被人用完即弃的下场……” 袭来的拳头在眼中逐渐放大,王十环干脆闭上了眼睛。 “「敛气化石」!” 一道娇喝在耳畔响起,重新唤起了王十环的意识,他心里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辈子从没见她说话这么大声。 拳头打来之际,一具纤瘦的身子挡在了王十环的面前。 她使用了令浑身进入与金属硬度相仿的法术,可她的实力不如王十环,即算挡住了这一拳,浑身也被余劲打退,压在了王十环的身上。 “蔓儿!你别和他打!”王十环心痛地大吼一声。 陆蔓儿扭过头,冲他凄然地笑了一下。 打在她胸口的拳头化为手掌,往上转移掐住了陆蔓儿的脖颈,缓缓将她拽离地面。 萧岷怒意更甚:“你这个贱婢!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知不知道和萧家作对的下场?” “不知道!”陆蔓儿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是么?”萧岷用力收缩手指,“你知不知道,我能叫沧海镇的药铺不再接收你的药方,让你家的老母活活病死在床头。” 陆蔓儿面露痛苦,萧岷的话着实戳中了她心中的软肋。 长达数年的羞辱折磨,萧岷完全知道如何让这个女从身心同时感到痛苦。 陆蔓儿指尖抠着萧岷钢铁般的手掌,想给自己抠出一点喘息的余地。 她艰难地开口道:“我只效忠于……萧大公子……” 王十环心中悲凉,可手脚无力,一丝灵力也聚不起来。 “但……我也不能……让你把最关心我的……人杀死……” 王十环诧异地仰起头,看着陆蔓儿纤瘦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一些儿时的回忆,两个孩童在田地间嬉戏玩耍,男孩总是把自以为宝贵的甲虫、螳螂、蝴蝶抓来送给女孩,女孩总是骂他不懂事,但每一天依然会答应男孩一同出来在山野间嬉闹。 萧岷冷冷地看着陆蔓儿,手中缓缓加力:“你也算有情,可惜跟错了人!” 在陆蔓儿的脖颈被拧断之前,她的另一只手忽然翻转,一道淡青色的符纸被她捏在指尖,快速地贴向萧岷裸露的手臂上。 “什么东西!” 萧岷反应极快,霎那间放开陆蔓儿,一巴掌挥过去,打掉了陆蔓儿手里的符纸。 那符纸看似轻薄,却莫名灵活,一巴掌下去没有打断,只是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儿。 刚落地的陆蔓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蹲下身抓住还未落地的符纸,再度贴向萧岷的小腿处。 “滚!” 一道鞭腿很快地甩出,陆蔓儿被踢飞出去,贴着地面滚了数米,最终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陆蔓儿抬起头,对上的是何常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站起来,把陆蔓儿平稳地放在地上。 陆蔓儿低着头:“对,对不起……我搞砸了。” “没事,”何常拍了拍灰,“你救人心切,我能理解,把符给我。” 陆蔓儿使用的符纸正是何常提前交给她的「忏悔录」,也是何常身上唯一能够解决萧岷这种猛人的道具。 原本的计划是何常和王十环吸引萧岷的注意力,给陆蔓儿创造接近萧岷的机会,可惜计划失败了。 陆蔓儿为了救王十环,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好。” 陆蔓儿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忽然间愣住了。 “咦?” 她找遍全身上下,又看了一圈自己身旁的地上,都没见到那张淡青色的符纸。 “不对啊,我刚才拿在手里,怎么不见了?” 何常也有点纳闷,他刚才确实见到陆蔓儿抓着符纸被萧岷击飞,怎么一个瞬间就不见了。 “没事,我这还有……” 萧岷扭过身,盯着何常和陆蔓儿,嘴里扬起一丝狠笑。 “很好,今晚该杀的人又多了一人。” 他踩着稳健的步伐,双拳再度汇聚灵力,此时他的脸上疲惫和狠厉同时呈现,灵气即将竭尽,他必须速战速决干掉眼前的三个人。 何常从口袋里摸索着剩下的符纸,另一只手也抓到了推推棒的把柄。 王十环眼神涣散,眼前的视线只能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正在双方即将动手之际,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被一声粗暴的喝骂打散了。 “他妈的!”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下一秒,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何常身旁某样东西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顶开蒙住的黑布,露出铁青色的金属光泽,八只金属支架如活动的脚部来回移动,浑圆且庞大的身躯上,活灵活现地刻着数条游龙的浮雕。 那是一只游龙鼎!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游龙鼎站稳身子,从鼎内中空部分发出了如巨钟震鸣般的悠悠回响声:“他妈的!老子不装了!” …… 稀疏的月光下,萧大族长和二族长正在走向中庭。 萧大族长声带冷硬地说道:“萧山,你今晚说得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你的儿子比我的儿子优秀,所以你比我优秀,我今晚听着确实感到稀奇有趣,儿子证明老子的理论我是第一回听闻。” 萧山紧追着萧大族长的步伐,语气昂扬:“不是我说,大哥你一把老骨头老思想确实跟不上时代了,萧家再这么没落下去对谁都不好。我保证,如果我继位族长,绝不会管你私下的行为,你对你儿子有多偏袒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大族长回头瞄了他一眼:“萧山,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如此笃定萧岷一定强于萧晨?” “这难道不是有目共睹的吗?萧岷他在为人上沉着冷静、才思过人、稳重大气,在修为上勤学苦练、勇猛无双、青出于蓝,绝对是能担大任的绝佳人选!” 萧大族长忽然停住脚步,身后正在搜肠刮肚夸自己儿子的萧山撞在了他钢板般的后背上。 萧大族长一脸怪异地回头,又指着中庭的方向问道:“这便是你说的能担大任之人吗?” 萧山纳闷地顺着萧大族长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 一只通体铁青的大鼎,正叉着腰跨着腿,用极为粗鄙不堪的语言骂着在场的四个人。 而四个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大鼎面前态度端正有加。 萧山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什么鬼啊? 第69章 贴错符了 “你们这些掉魂的小杂种,知不知道我每天被你们搬来搬去很烦的啊!我他妈没一天晚上睡好觉,搬来搬去很有意思吗?办丧事抬棺材都是一次来回,你们家轮番出殡啊天天抬?” “一个家主,一个小偷,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家主把我放在院子里,小偷把我偷到院墙外,家主趁天亮前再把我放回院子里,你们他妈是病瘟了还是控尸了,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小偷和家主串通,亏你们想得出来!想搞死萧家大公子这么多条路不走,非把我当过了十几手的垃圾一样礼尚往来,老子脸上的漆都被蹭掉了,操!” 游龙鼎嘴里的脏话如连珠炮似接连不断,骂得全场没有一个人插得上话。 何常向陆蔓儿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陆蔓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游龙鼎全场没有提到她,可她也不敢站起身离开,生怕被气在头上的游龙鼎当作下一个发泄对象。 她只是盯着游龙鼎一侧贴着的淡青色符纸,微微地抿了抿嘴唇。 当时她被萧岷击飞出去,落入何常的怀中,没注意到手里的符纸竟然阴差阳错地贴在了被何常带出来的宝物身上。 比这更没想到的是,这只大鼎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开口说话了。 何常摇着头,轻声感慨:“「忏悔录」的威力名不虚传,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你说什么?” 何常心中一惊,一仰头发现那只乌黑的大鼎正立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何常虽然不知道它的眼睛在哪,但总有被一种神秘的视线盯着的感觉。 “我什么都……没说。”何常吞了一口唾沫。 大鼎贴得更近,它身上的游龙浮雕几乎要压到何常的脸上。 下一秒,大鼎通体颤抖,仿佛发现了什么。 “你是何常!”大鼎惊叫一声。 何常更是魂飞体外,大喊一声:“我不是何常!” 管他叫什么,反正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被这只鼎认出来,何常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他妈就是何常!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看我不咬死你……哎我牙呢!我牙去哪了!” 大鼎翻转着身子,怒火攻心的它暂时忘记自己只是一只大鼎,没有「牙」这种器官。 “不是大哥……我跟你有仇吗?” “你问我有没有仇?你问我有没有仇!你问我有没有仇?!” 大鼎声调逐级拔高,嗡嗡的响声从大鼎内部传出,一声比一声洪亮。 何常有种预感,要是大鼎两旁的把手能自由活动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上一巴掌。 这么一想,何常忽然记起了什么。 上辈子游历山川时,他曾经遇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男人是因为天赋异禀遭到同行的嫉妒,再加上男人心性傲慢,对不如他的人极尽刻薄怠慢,于是被骗到深山中围殴致死。 好在他底子扎实,没第一时间死去,遇到了好心的何常,扬言着要向加害于他的复仇。 在何常的救治之下,男人彻底咽了气。 所幸何常及时将他的魂魄抽出体外,临时带在身边,准备下山找高人还魂入体,重点一口灵气令肉体复苏。 可惜何常当时迷了路,在深山绕了七天七夜都没出去,见男人的灵魂实在撑不住了,何常赶紧把他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汤锅里。 对,那只汤锅就是眼前的这只游龙鼎,是当时的某国国王非要塞给他的,不要都不行。 后来汤锅在一次爬山的过程中,不慎从背包里脱落,何常只记得它在山体上砸了七八次才落到底,之后也就再没见过。 何常眼神一亮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 面对凶神恶煞的大鼎,何常刹住了话头,硬生生把后面的内容咽下肚子,然后装傻地挠挠头:“……那个谁来着?我又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倒好,想起来的话恐怕它把自己活吞了的心都有。 “你害得我复仇大计久久未报!” “是……吗?”何常眼神飘忽,“要不我现在带你去报?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他妈都过去三百年了!我要报仇的人他孙子的孙子都化成灰了!” “明白了,我们这就去诛他九族,斩草除根!”何常做了一个「砍断」的手势。 “我要杀了你!!!” 大鼎一个跃起,把何常踢倒在地,然后八只鼎脚踩着何常的后背上蹿下跳。 何常尖叫了两声,然后发出一声呻吟,说道:“往右上一点,那里酸胀得厉害。” 大鼎一脚踢飞何常:“我他妈不是按摩杵!” 一旁的萧大族长和萧二族长看着这一幕,一时有话憋在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山缓了半天劲说:“萧大族长,今夜商议过于疲惫,不妨先回房休憩,明日再谈。” 萧山说完,快速行礼告辞,刚走到一半被萧大族长拽了回来。 “萧山,我刚才好像听到那只鼎在说,某个家主和小偷互相串通,沆瀣一气?” 萧山苦着脸说:“萧大族长,您这说的哪里话?您信一只鼎说的话?太离谱了!还是趁早洗洗睡。” 萧大族长再度拽回了萧山,把他拽到了中庭,丢到萧岷的身边。 “正巧人证物证都在,我想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萧大族长面色阴沉得如今晚的夜空,漆黑寡言,冰冷阴森。 “大哥,你听我说……” 萧山还没来得及辩解,游龙鼎率先抢过了话来:“哟,这不是家主吗?你不是和莽夫儿子商量着杀死所有知情人吗?事成没有?我可是守口如瓶啊!” 萧山怒不可遏地瞪向游龙鼎:“你这大嘴巴!什么都叫你说出来了,你算个屁的守口如瓶!” 游龙鼎哼哼两声:“守口的那是瓶,我他妈是鼎啊!” 在此之后,游龙鼎更是滔滔不绝,把萧山和萧岷的计划都讲了出来,一切都是为了拔高萧岷在家族中的地位而做的一场秀,甚至也有意图诱引萧晨回家,由萧岷亲自击败萧晨,成为族中认可的接班人。 尽管他们不愿坦白,但架不住一只铁青色的大鼎能言会道。 游龙鼎把他们与王十环沟通的细节讲得绘声绘色,动情之处更是模仿他们的口吻来回对话,最后连以往的丑陋勾当也统统倒了出来,包括萧岷欺辱萧晨,也是受萧山指使。 萧大族长脸色难看至极,一双粗糙沧桑的两手愤然攥紧,所有人都能看见,无数道以灵力聚成的光柱穿过萧大族长的手臂,积聚在拳心的中央。 “萧山,萧岷,从今日起逐出萧家主宅,到临安分家担任副家主,若无特批,不得私自返回主家!” 这一声带着怒意的宣判,这基本钉死了萧山和萧岷俩父子未来的人生。 他们再也没有竞争继承人和下任族长的资格了。 何常松了一口气,捡回之前丢掉的大衣穿上,王十环在陆蔓儿的扶持下站起身,虚弱地咳了几声。 萧大族长并没有离去,而是径直来到了何常的面前。 他俯下身,表情怪异地打量何常全身上下,最终说出了一句让何常心脏骤停的话。 “我从你身上闻到了魔人的气息。” 第70章 给小弟做心理辅导 一夜过去,黎明到来。 露水从攀墙的绿藤上垂落,顺着蜿蜒曲折的藤蔓,最终滴落在萧宅外墙的残垣断壁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谁也想不通怎么一夜之间萧家的墙被拆了一大半。 这看着不像是进了贼,倒像是见了鬼。 几名萧家的家丁拿着粗大的扫帚扫着墙灰和泥土,轰赶着好奇的行人:“走了走了!没什么好看的!练武没把控尺度而已。” 听家丁这么一说,行人们才意兴阑珊地退去,纵有几人知道萧宅近日闹贼严重,这墙说不定是抓贼时所致,他们也不明说,很快散开。 毕竟萧家也曾经是「京海四家」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会选择和萧家过不去。 散去的行人都经过一条长石板铺成的街面,在这条街面的宽敞处,何常坐在一家豆腐脑的街铺里,端着碗吱溜吱溜吸着碗里的热豆腐。 而他的对面正是这座沧海镇的衙门,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门两侧,肃穆地盯着街上过往的行人。 何常沉默不语,耳边回想着昨夜萧大族长所说的话:“我从你身上闻到了魔人的气息。” 当时的何常装作没听懂,反问:“魔人是什么?” 萧大族长呵呵一笑:“你这身衣服大有来头,我不可能认错。” 何常才明白是大衣出卖了自己,他正要思索如何脱身时,萧大族长接下来的话再次让他心中一惊。 “别紧张,我不是那些激进的改革家,魔人和人类的战争我也打累了。” “您和魔人不是敌人?” “敌人?所谓人类,所谓魔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 萧大族长没有对何常做出任何处置,反而把他抓贼的奖赏如数发放,自己一个人回卧房去了。 萧大族长简短的几句话颇有深意,只不过何常没有细究,因为旁边一只叫骂不断的大鼎吵得他心绪难宁。 至于游龙鼎,萧家数个家丁都拿它没办法,骂又骂不过,想摘符又追不上八条腿的大鼎。 萧大族长大手一挥,说念在你与大鼎有缘,不如送你好了。 何常假装没听出萧大族长想把祸害丢给自己的意思,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收下游龙鼎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系统。” 何常唤出一面紫黑色的镜子,镜子表面留着昨晚写下的字迹。 “「游龙鼎」:乃实现特定主角「萧晨」心愿的特殊物品,可大大提升成功率,加快心愿进程。” 他瞄了一眼躲在墙角恨不得把自己活吞了的大鼎,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上辈子造的孽啊!” 正在何常叹息时,衙门大门大开,从中走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男人。 “王十环!”何常叫了一声。 揉着屁股的王十环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刚找了一条板凳坐下,又立马原地窜起来。 “哎哟!哎哟!真疼啊!”王十环满脸痛苦。 “少来,昨天都被萧岷打吐血了也没见你这样,怎么到衙门挨了几顿板子叫苦连天的?”何常不去理他,找铺主又要了一份热豆腐脑。 “哪能一样吗何常哥,”王十环委屈地说道,“屁股可是我的命门,而且衙门那帮伙计下手是真黑啊,板子上都沾着灵力呢!” 何常听一个面相粗野、长得过于着急的男人喊自己叫哥,总有一种违和感。 不过真要按岁数论资排辈的话,王十环估计叫三声祖师爷都够不到何常的真实岁数,也就由着他那么叫了。 铺主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端了上来,还附赠了一碟蒜头。 铺主眉开眼笑道:“挨了板子吃点蒜,镇痛消炎。” “你还懂这个?”王十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铺主笑着说:“我在这衙门口开了几十年的铺子,基本上每个挨了板子的都到我这吃喝,蒜头是必点的。” 王十环将信将疑,也不敢坐下,只好端着豆腐脑倚靠在墙边,一边吸溜几口,一边又匆忙扒进几颗蒜去。 何常眼前的碗也渐渐空了,他转身去问王十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这人啥本事都不会,唯独轻功和身手懂点皮毛,萧大族长在衙门上也是替我减轻了罪行,只挨了几板,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去他家偷东西了。” 何常也跟他一样靠在墙边:“不偷东西,以后打算怎么办?” “没想过,听说萧大公子在外游历时境界提升不少,我也打算出去看看。” “不惦记着陆蔓儿了?” 王十环苦笑一声:“何常哥,你别取笑我了,我算是明白你那天说「情字难解」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说?” “昨天散场时,我特意问了蔓儿一句,问她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子,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何常好奇地竖起耳朵:“她怎么说?” “她说我想多了,她只是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何常安慰他道:“她的性格不属于傲娇型,所以这句话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好消息是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她也不可能帮你挡那么重的一拳,只能说你们的关系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光是这样就好了,可我后来又问了她一句,她留在萧宅的目的是什么,她说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萧大公子能够历练归来,修为大进,接任家族继承人,并且承认她是萧大公子的得力助手,并获得与他一同历练的资格。” 何常问道:“所以她和萧大公子是怎么遇见的?” “她的老母卧病在床,她出门买药时险些被在街上纵马的萧岷撞伤,是萧大公子救了她,并给她一份在萧宅做活的差事。” 何常无可奈何地拍拍王十环的肩膀:“这样看来,兄弟你的确是没戏了。按照主角的剧本,被男主救下的女孩会死心塌地地跟随男主,奉献自己最宝贵的年华,我们这些配角只好靠边站咯。” 王十环揉揉通红的眼睛,有些不甘道:“何常哥,我不明白,也不太理解。”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有时候你会发现自己逍遥自在最好了,谁还在乎是主角还是配角。” “可你一直都没有见过萧大公子,却十分笃定他是主角,我可以为陆蔓儿付出全部,到头来只能当一名配角吗?” 王十环率真又坦然的态度反倒叫何常有些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会如此较真这件事。 主角配角的观点毕竟是以何常的视角出发,灵气大陆二十四名主角,他们的身份都是系统认证过的,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可当王十环一嘴的豆腐和蒜头,耿直无比地提出质疑时,何常也同样陷入了沉思。 主角的身份,到底是谁赐予的?又是怎样被定义的呢? 何常只好说:“每个人都有专属他自己的一出戏,在这出戏里,你是主角,可在别人的戏里,你仅仅是个跑龙套的。就像卖豆腐脑的铺主,他可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在你的戏里可能七年才光顾一次这间街铺。” “陆蔓儿也有她自己的戏,前半截的人生她被送进了萧宅,后半截的人生她选择自己的剧本,剧本上的男主是萧大公子,重要的朋友才是你王十环。你无法取代萧大公子,别人也无法取代你王十环。” 王十环沉默地听着,豆腐脑端在嘴边停住许久。 “在你自己的戏里,你拿着注定的剧本上台,此时你的出身、背景、家庭都已确立,身份高低、贫富差距、爱恨情仇,也很难由我们决定。”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是登上人生的舞台时,是否决定要以饱满的热情演绎好自己的一生,不管剧本上写着什么内容!” 何常说得慷慨激昂,最后语气铿锵,豆腐脑的铺主听了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王十环愣愣地说:“何常哥,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何常得意地一笑。 “啊?”王十环疑惑不已。 “我是邀请你加入我,你是一块好苗子,以后跟我混迹天涯,别在女人身上钻牛角尖,你想要唤回真爱,不如和我一起亲眼见见这个萧大公子,然后送他上天!” 王十环彻底傻眼了:“可你刚刚还说用饱满的热情……” “是啊,用饱满的热情一棍子敲飞萧大公子,显得你又帅又强,陆蔓儿还能不对你死心塌地?” “是这样的吗……” “没错!你要这么想,萧大公子算个鸟,竟让我看上的女孩如此魂牵梦绕,没道理的,我来撕破他的伪装,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特此,我将该计划命名为「寻回真爱」计划!” 何常说得义愤填膺,气概云天,仿佛在给一只迷途的羔羊指点迷津。 王十环无语。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渗人呢? 你眼前那副深情款款的发言又是什么,气氛完全毁掉了好吗! 而且「寻回真爱」?好土气的名气…… 他忽然意识到,找何常咨询感情问题是一个极其愚蠢的行为。 “想好了没有?想好我们就出发了!” 王十环咬了咬牙:“我早就答应过你了,何常哥。我这人说到做到,以后就跟你混了!” 何常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作为小弟,先把大哥的饭钱付了。” 王十环呆住了,一回头见铺主正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何常哥,你明明收了萧大族长三百新灵币,怎么还坑小弟钱啊?” 王十环不情不愿地把两枚新灵币塞进了铺主的手心里。 “这是测试你的忠心,以后这样的测试还多着呢,你留点神!” “我看你就是想坑死我!”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衙门,顺着街道朝高处走去。 何常对进程十分满意,不仅在两天内取到了足够的盘缠,另附加一名灵使级中期跟班,接下来行走灵气大陆也算有了底气。 从魔人岛出来也有几日过去,他需要尽快缩短日程,收集需要的物资。 接下来他的目标,是高居沧海镇之上的峰顶。 京海国的地形十分特殊,国家的领土城邦都建立在一座巨山之上,有着相当明显的高低落差。 山脚的「八十港」往上是半山腰的「沧海镇」,再往上是「洛水城」,而将这些城乡互相连接的是从山峰一路流淌下来的溪流。 一开始还只是涓涓细流,等到八十港已经扩展为可以并行两艘大船的内河,在这些城邦中,随时都能看见船只经过桥梁,风帆蹭过谁家小楼的窗台,水手们站在甲板上与过路的马车问好。 何常此行的目标,正是这座巨山的顶峰,也是溪流的源头。 「笔架峰」。 第71章 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仲仁感觉自己漂浮在温润的海水之上,轻柔的海水展现出它宽怀的胸怀,将他笨重的身体托起,用一道一道舒缓的碧波拂过他的脸颊,浪涛声在耳畔低语。 那触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乘凉的公园里,被春天刚结芽的柳絮来来回回地扫过脸庞。 一次…… 两次…… 三次……啪! 仲仁感到脸上吃到一顿猛击,心生疑惑,想着难不成是大海发了怒,打来一道大浪? 等他翻身坐起,眼前的景象迅速从模糊转为清晰。 哪里有什么海浪,他坐在一块平整的沙地上,眼前是正巧举着一只巴掌的零九。 仲仁立马抓到了搅他好梦的「罪魁祸首」:“是你扇的我?” 零九一脸无辜:“仲仁哥哥,你已经睡着十个小时了,我实在叫不醒你。” 仲仁四下张望, 自己正处于一片浅滩上,身后是乱石和海浪,身前是高耸的山崖。 不算大的浅滩上,孤零零地剩下仲仁和零九两个人,除此之外,连一只鸟儿的影子都没见到。 仲仁感到一阵头疼,摸着蜂鸣不断的耳朵,不由得咧着牙说:“你这臭小子,下手还挺狠的啊!” 零九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是席朗尔哥哥跟我说的,如果实在叫不醒你的话就扇耳光,可是仲仁哥哥你睡得实在太死,扇了五十四下你才醒来,我的手都痛了。” 零九可怜兮兮地展示自己通红又发肿的右手来,一张委屈的小脸看得人心生怜悯。 仲仁可没有一丝怜悯,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小子:“好家伙五十四下,我说怎么脑瓜子嗡嗡的,你直接扇死我算了!” 零九惶恐道:“我不能扇死你……我……我力气不够!” 仲仁心说合着你心里对我一点情谊都没有是吗? 他又来回张望了一圈,问道:“席朗尔呢?” “席朗尔哥哥去探路了,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两道嘈杂的人声,远远看去见到两个人影正在互相争吵着什么,并不断地朝仲仁他们靠近。 仲仁凝神看去,很快认出了走来的两人:席朗尔和马格。 但出乎意料的是,马格的手里还拽着一个人的大腿,那人被他在沙地上无情地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走到足够近的地方时,仲仁才听见了他们争吵的内容。 “我说了只是让你去简单侦查一下,简单侦查什么意思不明白吗?”席朗尔忿忿道。 “我一直按你说的做啊,可被人看见了总不能不管。”马格表现出十分无辜的模样。 “所以你就拿石头把他开瓢了?” “不是你给我打手势,让我把他解决的吗?” “我让你把他解决,不是让你把他彻底解决!话说你把他拖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这小子肯定有同伙啊,我把他留在那里会暴露我们的。” “你就不能把他随便找个坑埋了吗?” “不行!我得伪装出他被野兽叼入海里的假象。” “为什么?” “因为我刚拖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流了一地的血,痕迹不好处理……” 两个人吵吵闹闹来到仲仁面前,见仲仁醒来,他们暂时战线统一,同时对仲仁发出嘲讽:“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长眠于此呢!” 仲仁没理他们,好奇兮兮地跑到地上拖着的那人跟前,拿手指探了一下呼吸。 “还没死透,你们俩办事也太业余了。” 马格将军一阵尴尬,露出虚心的表情:“俺是个粗人,下手没个轻重,我马上来补一刀。” 马格将军翻了翻身上,发现随身携带的水手刀不知掉哪里去了,只好勉为其难地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对零九说:“小孩子别看,转过去。” “哦。” 零九听话地转过身去,又被席朗尔粗暴地转了回来。 “哦什么哦!不许转!还有你们,不许随便杀人!” 仲仁纳闷地看着席朗尔:“大哥,你有啥毛病啊?我们是魔人,他可是人类士兵,万一他醒了看到我们的脸,我们可是要被全灵气大陆通缉的啊!” 席朗尔坚持说道:“魔王大人有令,不能随意杀生!我们身处灵气大陆,非常被动,一旦做错什么事只会引火上身!” 仲仁不悦道:“魔王大人,魔王大人,他现在都不在这里!你这么遵守他的规矩做什么?” 席朗尔沉思道:“魔人遵守魔王的规矩是天经地义!况且根据「天道号」爆炸的海域判断,魔王大人距离我们的位置不算远,应该也在京海国的东南海域附近。” “可你知道我们此刻在哪里吗?” 马格看了看海边的山崖,说道:“这里我大概有印象,是东海岸线的某处。” 仲仁坐在沙地上说道:“所以我们只要往南走,就能找到何王?” “不,我们不去南边,”席朗尔摇了摇头,“我们要去「十堰市」,我相信何常大人也在前往那个地方的路上。” 听到十堰市的名字,仲仁把目光放到了零九身上。 零九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摆摆手:“仲仁哥哥,别看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知道怎么去十堰市。” 仲仁又看向马格,后者拎着昏迷的人一条腿说:“这人怎么处理?我能不能伪装成他被螃蟹夹走的案发现场?” 席朗尔断然否决:“这里的螃蟹顶多比你的脑袋大一点,我建议还是在沙地里挖个坑把他埋起来,多加两层封印法术,拖慢把他挖出来的过程,给我们争取离开的时间。对了,记得留个气口,别把他闷死了。” 仲仁一拍脑袋,哀鸣一声:“这里能不能有个正常人啊!” 他在原地走来走去,忽然感到腰上很是沉重。 一摸口袋,仲仁恍然大悟,瞬间想到了一个方法。 …… 夜晚时分,被敲晕的士兵醒了过来,后脑传来的剧痛令他大呼小叫起来。 “ 你醒了?”零九在一旁问道。 士兵一愣,发现身边只有一名莫名其妙的小孩。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记着自己在岸边巡逻,怎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海边。 “你是谁?” “我是路过捡贝壳的,发现你晕倒在岸边,所以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零九无比真诚地说道。 士兵揉着剧痛的后脑勺,紧接着又看到自己手心的鲜血,更是两眼一黑。 “妈的,我肯定是被人偷袭了!小孩,你有没有可疑的家伙在附近?” “没有,我只看到你一个人。” “一定是有人偷袭的我!对,我好像记得有一个光头……” “你是找这个吗?”零九指着士兵身后说道。 士兵回过头,发现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放着一颗尖锐的灵石,结构分明,有棱有角,同时散发着微弱的莹白色光泽。 灵石放置的地方正好对应着他的后脑勺,上面沾染着血迹。 士兵眼睛一亮,对钱财的欲望难以掩饰。 “我刚才来的时候,发现你的头就压在石头上,还流了好多血。”零九正儿八经地说着。 “是,是吗?” 士兵憨憨地笑了两声,默默地把灵石揣进了怀里。 “叔叔,这颗石头是你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可以给我吗?我今天没捡到贝壳,不好回去给家里人交差。” 士兵脸色一变,突然涌出几分怒意:“开什么玩笑!这灵石是我先看到的!我巡逻的时候,以为是看到了什么光头,实际是这颗灵石!” 零九说道:“光头是圆的,这颗石头明明是尖的,你肯定是看错了。” “你个小屁孩敢顶嘴?我说是就是,我不小心摔在上面失去意识,上面还有我的血呢,难道你不服吗?” 士兵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不停地把自己的血再度抹到灵石上面。 “看到没?一模一样的血,这就是我的灵石!” 零九扁着嘴:“不给就不给嘛!小气!” 零九气鼓鼓地起身,朝海边的山崖走去。 士兵嗤笑一声,宝贝似地把灵石揣进怀里:“小屁孩,想跟我抢东西?没门!” 说完,像是一个怀孕十月的妇女,挺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往岸边走去。 零九走着走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溜小跑钻到山崖的另一侧去了。 第72章 守财奴和守信人 “说真的,没必要给这么多,他就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大头兵。”马格痛心疾首,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样的话。 仲仁掏了掏快要长茧的耳朵:“马格将军,你好歹也是统管四千人的第四军副将领袖,能不能不要像个深闺怨妇般没完没了地抱怨我们花钱太多?” 马格瞪着他说:“你知道你给那士兵的灵石值多少钱吗?起码值这个数!” 说完,马格伸出五根手指在仲仁眼前晃了晃。 仲仁漫不经心地推开他的手掌:“花钱消灾嘛,想要让一个人闭嘴,都要付出远高出他的心理价位的价格。” “那也太多了!这些钱里可是有何王赚来的小费。” “何王为人大气磊落,这点钱不算什么的。” 马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赚的钱最少,花起来当然不心疼!” 仲仁撇撇嘴,他倒是一直没发现,这马格将军怎么一离开魔人岛,转眼就成了守财奴呢? “你这是金钱的奴隶啊!马格你堕落了!我瞧不起你!” 席朗尔懒得理这俩活宝,看了看天上的日轮,确定了一个方向,一路闷着头行路。 四人临时组成的小队离开沙滩后,沿着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前进。 他们心里最期待的是遇到一座城镇或者市集,最起码先找个人问清楚这里是哪。 身处幅员辽阔的陌生土地,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仲仁揉着脑袋,零九这小子的手劲够大,他现在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 他体能最差,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唯独嘴一直没闲着:“话说回来,你们难道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席朗尔的声音从队伍最前方传来:“好奇有什么用?关键是接下来的选择。” 马格则耸耸肩:“当时在船上我只觉得地板变斜了,膳房里的锅碗瓢盆一股脑掉在地上,紧接着,我被带着在膳房里撞来撞去,膝盖胳膊全都肿了。” 马格知道的比他们都少,灾难发生时,他直接被丢进了飘着浮冰的海水里,冰冷到极致的触感仿佛有千万根细针扎在皮肤表面,令他瞬间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和仲仁一样躺在沙滩上了。 零九用他稚嫩的嗓音说道:“我记得船舱底下出现了一颗星星。” “星星?” “对,很亮很亮的星星,比我见过的还要亮,还要大。” “星星怎么可能在船舱里面?你看到的是水里的倒影?” “不是倒影,是真的星星!” “小孩子就是这样,嘴里没几句能信的……” 席朗尔沉默不语,他大概能理解零九想要表达的意义,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见过多少市面,他已经尽可能用自己能理解的语言来形容了。 席朗尔记得当时甲板开裂,露出了船舱底部的模样,那里似乎是引擎动力的源头,突然间爆发出一道闪光,紧接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把他们全都抛飞出去。 席朗尔不仅是沙滩上最先醒来的,还是昨晚最迟失去意识的。 在船身爆炸开来的几秒钟内,他见到一个虚幻般的身影从船舱飞身而出,只见他的手指在空中轻点几下,席朗尔顿时觉得压在胸口的力道消去了,全身被某种软绵绵的物质包裹着,连风声和浪声也大大隐去了。 可惜席朗尔没有看清对方的面貌,最终是抵御不住精神的疲惫,陷入了深眠之中。 如果那人是炸毁船只的元凶,那么席朗尔当时离凶手就只有几丈的距离,以他灵侍级的实力,这个距离几乎是触手可得。 可凶手为何要炸毁船只呢? 谋杀?敌袭?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走着走着,席朗尔骤然停住了脚步。 有人! 马格和零九也同时停下前进的步伐,看见眼前的景象,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仲仁走在最后面,什么都没瞧见,不悦地问道:“停下来干嘛?” 他从马格和零九中间钻过去,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停下来。 他们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座村子里,村子的结构都是非常简朴的茅草屋和黄土路,几名村民正在外围砍柴,正巧遇到了闯进村子里的席朗尔一行人。 村民们有人拎着斧子,有人拿着劈开的柴禾,有人在整理滴水的蓑衣。 但当席朗尔他们出现时,这些人的动作被统一摁下了暂停键,纷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他们的眼神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令众人皆是感到浑身不适。 这感觉如同在深夜的古堡里提着一盏油灯,忽然看到墙上画着的人物全都无言地盯着自己! 仲仁不耐烦道:“愣着干嘛?你们打算深情对望到什么时候?” 仲仁推开席朗尔走出去,回手还把一条毛巾丢到席朗尔脸上。 “你干什么?” “把你的羊角包一下,别吓到人家,我去和他们沟通。” 席朗尔愣了一下,默默地拿毛巾缠住了羊角。 “朋友们!乡亲们!我们是迷路的旅行者,途经此地,全无冒犯,只想问个路就走,请问你们知道十堰市该往哪走吗?” 村民们互相看看,然后冲着仲仁比划了一堆复杂的手势。 仲仁纳闷道:“你这指路怎么还往天上指的?我又不会飞天。” 村民顿了顿,又开始比手划脚,这次是几个人一起比划,动作各不相同,看得仲仁眼花缭乱。 席朗尔正好处理完羊角走过来,站在仲仁身边问:“他们在做什么?” 仲仁耸肩:“我还想问你来着。” 零九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怯生生地说道:“他们好像在打手语?” “手语?我们中谁懂手语?” 三个人相视一眼,皆是摇头,然后齐刷刷地去看马格。 马格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讪笑道:“我只懂一种手语。” “哪一种?” 马格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微微弯曲,指尖聚拢到一起,然后拇指的指面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来回搓动着。 仲仁怒道:“你个死财迷!” 说完四人皆是沉默了,他们都不会手语,看不懂村民表达的意思。 仲仁对他们压了压手,示意不要再摆手势了:“你们找个会说话的来。” 村民们又停了一两秒,继续开始比划。 不过这次比划谁都能看懂,因为村民们只是简单地重复着「摇头」这个动作。 席朗尔惊愕道:“村子里没有一个会说话的人?” “全是哑巴?这也太巧了?”仲仁也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从这些村民身上问不出什么,四人只好行礼告辞,朝着原有的路线继续前进,从这座沉默的村子穿行过去。 等离开村子足够远时,仲仁才摸了摸胳膊说:“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刚才第一眼见到这些村民,我浑身上下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席朗尔点点头道:“我也是。” 马格和零九也纷纷表示赞同。 席朗尔又说道:“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都是活人,只是体内的灵气存量比较稀少。” 仲仁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亡灵村呢!” 零九低着头,一路看着自己鞋面在走。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有讲出来,看到那些村民时他除了有种恐惧感,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之前在哪见过。 可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些人。 这种感觉若有若无,飘忽不定,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也就没有跟仲仁他们讲。 天色黯淡下来,众人皆是加快了步伐,如果夜色降临前还找不到一个稍微有点规模的城镇,他们就不得不露宿野地了。 仲仁摸着肚子,手里慢慢掰着一根又一根手指头。 马格问道:“你在干吗?” 仲仁苦笑道:“我在算我到底几天没吃过东西了,除了偷茶客的几块糕点外,连续一个月没吃过正经东西,我的肚子快因为闲置过久要发霉了。” “军队里不是有备用粮吗?” “我个人只剩两袋了,不过那是和别人约定好的,我自己不可以吃。” 马格笑了一下道:“你还挺守信用。”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个人什么优点都没有,唯独最讲信用!” 席朗尔咳嗽一声,再次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了?” 仲仁见席朗尔面色不佳,好奇地走到他的身边。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陡然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副村子,村子里的村民正在忙着各自的事,有人拎着斧子,有人拿着木柴,有人晒着蓑衣…… 他们用一种熟悉又可怕的眼神盯着席朗尔四人,眼神里空洞无物,像是两颗围棋黑子安在了眼眶里。 令人浑身不适的感觉再度笼罩了所有人。 零九抓着仲仁的衣角,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为什么……又走回来了?” 第73章 什么鬼村我先住下看看 “别怕,有我在。” 仲仁把零九护在身后,率先往前走去,与村民们正面相对。 零九看着仲仁不算宽大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没想到看似不太靠谱的仲仁哥哥也有靠谱的一面!零九如是想道。 席朗尔皱着眉头,眼看着仲仁冲各位村民又是拱手又是抱拳,对仲仁有所了解的他自然知道这人一点也不靠谱。 只听仲仁客客气气地对各位村民喊道:“你们好,又见面了,再见!” 就这么三句话,言简意赅,直截了当。 说完,仲仁随便选了一条路,大步流星地离去。 席朗尔和马格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了上去。 零九扁扁嘴,颇有些扫兴。 不过扫兴的还在后头,他们在野地里转悠了三十分钟,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到西山背后去了,路上人烟稀少,倒是沙尘密布,在暮色的掩映下更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仲仁停下脚步,哈哈干笑了两声,转头对席朗尔说道:“我错怪你了。” 席朗尔当然知道他错怪自己了,因为这次哪怕是仲仁带路,他们还是回到了这个哑巴村。 不知当地村民一天三次看到同一队人在村子旁边晃悠了一个时辰,会是什么心情。 反正席朗尔他们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村民面带疑惑地冲仲仁比划了几下,仲仁也对他们比划了几下,一来二去,竟然看着像模像样,村民和仲仁同时点头,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席朗尔无比惊奇地问仲仁:“你怎么突然会手语了?” 仲仁一脸坦率:“不会啊。” “那你刚才在比划什么?” “陪他们耍耍,我怀疑他们的手语也是瞎比划的。” 席朗尔无语抚额,把仲仁拖到一边,自己去和村民们交涉。 不过席朗尔的交涉进度非常迟缓,用他那套笨手笨脚的手势十分努力地融入当地村民的语言环境当中,像极了一头笨拙的毛熊想要和麋鹿一般轻灵地跃动。 好在效果相当可观,只要席朗尔让村民们重拾发音功能,再从学龄儿童开始拼读单字,用不了十年,一定能够精准且高效地沟通的。 仲仁不再去看席朗尔,转头面对零九和马格。 他面目凝重,煞有其事地宣布:“连续三次来到这间村子,事态远远超出了预想,看来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我们……” 马格搭茬道:“遇到了鬼打墙?” “……迷路了。” 马格:“……” 他就不该问仲仁有什么高见。 仲仁这人行军打仗时让人佩服他总有鬼点子,但平时论事让人怀疑他只有鬼点子。 他的脑回路一般人无法理解。 仲仁趁机数落马格:“这位副将大人,行军打仗士气最紧要,连你都信什么神神鬼鬼,让底下怎么服你?” 马格抱着胳膊:“请问您有何好办法?” “看我的。” 仲仁顺手抽走了马格腰间的布袋,在马格大惊失色下,以及席朗尔的疑惑不解中,仲仁取出布袋里的一颗拳头大的灵石递给村民。 “天色已晚,麻烦行个方便,留我们借宿一晚,还请笑纳。” 仲仁把灵石递过去,一名头发花白的村民接过去,先是被入手的质感所动容,再又被灵石的光泽与形态所震撼。 仲仁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捻在一起,拇指在中指和食指之间来回搓动。 村民仿佛看明白了,也学着仲仁的手势比划。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瞬间达成了共识。 剩下的三人看得一头雾水。 仲仁和村民笑得越大声,他们脸上的问号就越明显。 仲仁熟络地跟村民勾肩搭背,仿佛短短数秒钟已经和对方成为了铁哥们,村民热情地拉着仲仁迎进村中,展示自家两间草房,并示意其中一家可以作为仲仁他们的落脚点。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自从仲仁拿钱打点之后,村民们的手势突然变得能够理解了。 尽管仍有不少奇怪的动作,但正常的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愣着干嘛?进来啊!” 仲仁对站在村口望着自己的三人说道。 等三人走过去,仲仁的目光落在了马格身上:“虽然你是个死财迷,但你的手势还挺管用。” 零九有些害怕地躲在马格身后:“马格叔叔,我们真的要住在这个村子里吗?这儿看起来好奇怪。” 席朗尔也是这么想的。 沉默的村庄,全民哑巴,看不清路的风沙和反复回到村口的怪事……这一系列累加起来,但凡是个感知正常的人,都觉得这个村子有猫腻。 席朗尔看向仲仁,此时仲仁已经被邀请去体验劈柴,只见他一斧子下去,村民们发出捧场的掌声,一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这家伙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席朗尔满脸黑线。 一场闹剧往往是和另一场闹剧相连,席朗尔最终没有选择,一行人在一间闲置的草房住下。 仲仁像个土财主似的,又塞给提供住宿的村民不少灵石,比划一个「吃饭」和「喝酒」的手势,叫他准备点好酒好菜。 马格一副肉痛心碎的模样:“这是钱啊不是豆子,哪有你这么花钱的?” 席朗尔坐在餐桌边揉着太阳穴:“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居然让他们准备菜肴?他们敢准备,你也敢吃啊?” 零九坐在席朗尔的旁边,他个子不高,坐在位子上一双小腿腾空晃悠个不停,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好奇地打量着整间草房。 仲仁则满不在乎地拍拍胸脯:“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可是魔人,有哪个鬼不长眼敢吓我们?反了它了?” 不一会儿,村民还真的端来了一大桌子菜,看清菜色之后,连自信满满的仲仁也被彻底震撼到了。 香酥鸭、蒸鹿腿、紫苏叶拌三丝、黄酒酿肉、蒜拍黄瓜、海带汤…… 样式齐全,香气扑鼻,色泽诱人,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对于一群勒着腰带挨饿的魔人来说,真是天大的诱惑! 仲仁随手丢出几块灵石,村民忙不迭地一一拾起,拿在手里如同欣赏艺术品般,满眼痴迷。 仲仁见状,又丢出一把,村民点头哈腰,已经把仲仁当野生财神爷来供着了。 马格欲言又止:“你少给一点啊……” 仲仁扫视餐桌,拔下一只鸭腿塞进嘴里,整个人仿佛升华般,闭着眼享受着美味进入胃中的感觉。 他光是叼着那只鸭腿,双行清泪唰地流了下来,感动到不能自已。 “真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啊……” “不可思议!”席朗尔拿着鹿腿在眼前反复观瞧,仿佛想验证它的真实性,“这荒野地里,怎么会有这种食材?” “管他呢!吃就是了!” 一旁的马格和零九都挨不过饥饿,嘴里塞满了食物,连开口说话的空隙都没有了。 仲仁甩着鸭腿,得意地看向众人说:“怎么样?没有我,能吃上这么丰盛的一顿吗?” 没人搭话,都忙着吃。 仲仁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嘀咕着:“反正就算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境,实际上吃的瓦片和石头我也认了,再挨饿下去,恐怕我也会被逼得去山溪钓鱼。” 席朗尔拿着鹿腿,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脸上先是一阵欢喜,紧接着又马上变成了忧愁。 他叹息道:“可惜魔王大人不吃荤,尝不到鹿腿的美味……唉,也不知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第74章 怪村怪人怪字 夜深时分。 席朗尔将草房的窗户推开一道极窄的缝隙,目光顺着这条缝隙望出去。 村子里一片祥和,零星点着几支火把,时而有人经过,影子投在席朗尔面前的白墙上。 席朗尔能看见村子后方某个形似广场的空地,更多的村民围坐在空地之上,中央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篝火,各种各样的肉类被串在铁签上,正在火焰的炙烤中散发出烤肉的香气。 村民生活简单,甚至懒散,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靠在篱笆旁就睡着了。 分明是温馨且普通的部族生活,席朗尔却越看越是觉得奇怪。 奇怪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这里是一处荒地,离得最近是一处狭窄且礁石林立的海滩,出海捕鱼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渔获困难,又无牧场,光靠着打猎也凑不出今晚吃的盛宴。 而依照村民们平安喜乐的模样,想来他们经常以此为食,根本没意识到这些食材有多珍贵。 食材究竟从何而来? 其次,村民的相貌并不一致,原则上经常生活在一起的村民往往都隶属于同姓氏的部族,这样的部族在魔人岛上也有很多,可一般都表现出相近的容貌,以及相同血统的躯体异化,比如都长翅膀,翅膀都是骨质形态,颜色都是黑色等等。 这座村子的村民长得各不相同,很难说他们之间有任何血缘关系。 以及,一个完全沉默的村子。 如果说一个村子的村民全都是哑巴的话,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席朗尔认为是这里的村民遭遇了某件事情,导致他们都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席朗尔拧眉苦思,身后躺在床上的仲仁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连打饱嗝,看得出来这一顿他吃得很是满足。 马格坐在另一张床上,他终于从仲仁手上把钱袋子抢了回来,正愁眉苦脸地数着里面的数额,嘴里嘟囔个不停。 席朗尔叮嘱他们一声:“今晚早点睡,第二天天一亮就走,千万别节外生枝。” 仲仁哦了一声,迟缓地翻过身子,脆弱的床板在他身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零九从一旁接近席朗尔,他的视线也飘到窗外,用非常低的声音对席朗尔说道:“席朗尔哥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席朗尔低下身子:“什么事?” “我从刚来村子时就感到不太对劲,不知道席朗尔哥哥有没有发现,每一个村民的脖子背后都有一个奇怪的痕迹。” 席朗尔暗暗心惊,再度转眼看向窗外。 他缓缓凝聚灵力到眼部,一道清明的感觉滑入眼底,视觉变得敏锐起来。 仿佛将数十米远的事物拉近到眼前,一些原本无法看清的事物在席朗尔的眼中立马变得清晰起来。 在一名正好背对着他的村民的脖颈处,有一个红色的记号,看着像是一个印章盖出来的印戳,但实际上却和皮肤长在了一起,甚至可能更深。 印戳的外圈是一个完美的圆,没有多余的纹路和图案,而在这个红色的圆圈内部,却写着一个端正的文字。 「默」。 “默?沉默的默?” 他又将目光放在其他村民身上,除了一些长发拦住后颈的村民外,几乎每一名村民的后颈上都有一个「默」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席朗尔摸了摸羊角,这是他在思考时的惯用动作。 难道是说,这些村民之所以都是哑巴,也和这个字有关? 但他没想到,零九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他更为惊讶。 “席朗尔哥哥,你看清楚了?他们身后是不是只有一种字?” 席朗尔觉得零九的问题很奇怪,他问的不是「什么字」,而是「只有一种字」。 “难道字还有很多种?” “是啊,我们村子的字就和他们的不一样。” 席朗尔怔了一下:“你们村子的字?你们村子里的村民也在脖子后面印着一个字?” 零九摇了摇头:“不是,不在脖子后面。” 零九缓缓蹲下身子,脱掉了自己右脚上的鞋子,朝席朗尔露出自己的脚底板。 席朗尔再次见到了那个红色的印戳,不过在红色圆圈的中央,刻着的的确是另外一个文字。 「隐」。 “「隐」是什么意思?「默」又是什么意思?”席朗尔问道。 眼下能够解答这个疑惑的,恐怕只有零九一个人了。 零九再次摇晃着他的小脑袋:“不知道,我父母也有一样的字,可他们从来没告诉是什么意思。” 席朗尔只能凭借已有的信息进行推测,假如「默」对应是哑巴,那么「隐」对应的是什么? 被刻上「隐」字的村民,是不是也同样缺失了某种生理功能? “零九,你身上有没有……残缺之处?” 席朗尔觉得自己的话听着有些古怪,希望小零九不会误解他的意思。 零九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大家和我都是一样的,我自己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席朗尔哥哥,你觉得我身上有没有缺了什么?” 零九认为自己和村里人待在一起,就算缺了什么也看不出来,大家毕竟都是一样的。 席朗尔有些心疼,这孩子过于早熟懂事了。 他摸了摸零九的脑袋,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全身上下。 “听觉、味觉、嗅觉、视觉、触觉皆是正常,四肢俱全,头脑清醒,语言功能无异常,躯体行动无异常……” 席朗尔一一检查过来,发现零九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身体健康,心思活跃。 “零九,你会感到寒冷或者炎热吗?” “会呀。” “你会感到伤心或者开心吗?” “会呀。” “你会感到疼痛吗?” “会呀。” 席朗尔停了下来,他把自己知道的都检查了一遍,依旧找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是他想错了,村民的哑巴问题和「默」没有一点关系? 一时想不出结果,反倒是外面的村民渐渐散了,几名村民熄了篝火,正朝这边的草房走来。 席朗尔认出其中的村民,正是这间草房的屋主。 屋主正在向他的同伴展示自己今天收获的灵石,同伴们也被这精雕玉琢的精巧工艺品所吸引,纷纷前来围观。 灵石在每个村民手中传递,他们眼中皆是光华大放,仿佛在目睹一件仙品问世。 席朗尔在心中又加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村民们似乎没见过灵石。 屋主和他的同伴走到草房前,刚打算互相告辞分散时,另外几名村民拦住了他们。 冲这几名村民不善的面色,席朗尔有一种预感,有一场矛盾即将爆发了! 第75章 哑巴吵架 村民围在一起,明显分出两拨人。 一拨是由屋主带头的同伴,另一拨村民席朗尔也见过,是负责晾晒蓑衣的一组人。 首先是蓑衣组的村民打出几个手势,眼神中带有责问的含义。 屋主接着比划着手势,多数是指向自己,应该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接着他们的手指都同样伸向席朗尔他们所在的草屋,不过两组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蓑衣组不停地指向村外,屋主组指向的是脚下的大地。 他们应该在商量去留的问题,只不过席朗尔不确定蓑衣组的意思是把他们赶出屋子,还是说村外会有人过来,席朗尔他们留下会有危险。 紧接着,「争吵」继续升级,蓑衣组持续逼近,给屋主组造成极大的压力。 一名村民夺过屋主怀里的灵石,毫不吝惜地摔在地上,态度十分坚决。 屋主的同伴面露惋惜,有人想要去把灵石捡起来,却被其他几名村民抓住胳膊,阻止他的动作。 这一幕被席朗尔和零九全程看在眼里。 堪称诡异到了极点。 两组哑巴吵架,他们的手势比划得很是激烈,现场却无比安静,全程除了灵石摔地的声音,没有一点声响。 如若不是席朗尔就站在窗边,而是像仲仁和马格躺在床上,根本不会发觉外面的人正对他们的事发生巨大的分歧。 他们比手划脚的动作被微弱的火光投在白墙上,像是一群身形狭长的鬼影趁夜乱舞。 最后似乎是蓑衣组选择妥协,他们边走边回头,反复用手语叮嘱着什么,屋主点点头,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大意是表达「肯定」的意思。 见屋主往草房走来,席朗尔关上了窗户,带着零九回到床边。 “到床上去,装作睡觉。” 席朗尔简单地吩咐一声,自己和零九同时躺在床上。 仲仁已经入睡,唧着嘴,仿佛对刚才的盛宴意犹未尽,在梦乡里继续进食。 席朗尔紧盯着门板底下的缝隙,浑身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一道人影从缝隙中投了进来,应该是屋主站在了草房门口。 但屋主没有敲门或者推门进来,在门口站了大约有一刻钟,又转身离开了。 席朗尔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警惕仍未放下。 他扭头去看零九,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抵抗不住困意真的入睡了。 以小孩子的精力,撑到这个时候也是尽力了。 席朗尔环顾一圈,整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为了提防村民们半夜发难,席朗尔决定自己守夜。 他是灵侍级中期的实力,对付一些灵气稀薄的村民绰绰有余,但他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这个村子的疑点越来越多,谨慎如席朗尔绝对无法在这样诡异复杂的环境里睡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席朗尔推开窗户朝外面再度打量了一眼。 夜色深沉,村里的火把尽数熄灭,村中没有人走动,静谧安宁。 席朗尔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无法缓解眼部的不适。 他从刚才开始,眼睛里始终有一股异样的感受。 说不上难受,好比有水波流过眼睛,一道接着一道,既不清爽,也不浑浊,只是视力会一阵一阵地模糊。 席朗尔反复闭眼,怀疑自己是刚才用灵气提升视觉导致的后遗症,尽管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再度走去窗边,想朝外面看上一眼。 如果村民半夜仍没有行动的意思,他或许能够短短地睡上一觉,缓解眼睛疲劳。 可他还没走到窗边时,突然被人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席朗尔浑身一颤,刚刚涌起的疲倦一扫而空,心中乍起一股骇然的情绪。 屋内所有人都已入睡,是谁在抓着自己? 席朗尔急速转身,身子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东倒西歪地起来,一时间失去了平衡。 他眼看着房屋也在旋转,紧靠床头的墙壁挪到了天花板上,而地板则填补了墙壁的缺位。 席朗尔感到天花板挪到了他的背后,可他自己也在旋转,原本背后的方位马上变成了面前,地板又再次窜回原位,可窗户离开原位,准备贴到天花板上去。 席朗尔的感知是完全混乱的,一阵天旋地转之下,他又感到某个人正攥着自己的胳膊。 他忽然挺身坐起! 在他的认知里,他明明是站在地上,不知是如何完成一个挺身坐起的动作,可它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他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屋内的构造恢复了原样,窗户在应该在的地方,天花板和地板各司其职,按部就班。 席朗尔大脑昏昏沉沉,看向他床边的仲仁,正是他抓着自己的胳膊不停拉扯着。 “怎……怎么回事?我睡着了?”席朗尔晃了晃脑袋。 “睡着?”仲仁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揶揄道:“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不知道的以为你死了,还躺得这么直挺。” 席朗尔无法理解这一现象,他明明站在窗边,下一秒却从床上醒了过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睡着的? 是从窗边观察完之后因疲倦而睡着,还是从一开始他就陷入梦乡,试图守夜仅仅是他在梦中的一个想法? 有人动了手脚? 可凭他灵侍级中期的实力,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别说这个了,先看看你的手。”仲仁提醒道。 “手?” 席朗尔狐疑地抬起双手,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的双手正变得透明! 透过手部的纹路,他能够清晰看见粗糙的草席和简陋的床位。 哪怕席朗尔把手覆盖在眼睛上,他依然能透过青色的血管看到墙上的大门和窗户。 除此之外,席朗尔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用力攥紧拳头,基本的触觉还在,只是手指头微微发麻。 仲仁开口道:“一般这种情况我见过一些,大概是整个人要消失的前兆,不过多数用在「替鬼超度」上,你……” 仲仁盯着席朗尔看了好几秒,又说道:“席副官,你要不要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句话但凡换一个人问,席朗尔都觉得他十分冒昧。 但仲仁说这话,席朗尔倒觉得很符合他这个人,像极了他能说出来的话。 席朗尔坚定地摇头:“我是活着的。” “这也说不准,就算喝醉酒的人爱强调自己没醉,死了的人也喜欢声称自己活得好好的。” 仲仁撇撇嘴,对席朗尔的回答不置可否。 席朗尔哭笑不得:“怎么?难道我还要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吗?” “你打算怎么证明?” “我……” 席朗尔彻底无话可说,他心想仲仁是专门给自己添堵的吗? 正在这时,两人都听见了一道轻微的呓语。 他们齐齐转头,发现零九的脸上大汗淋漓,满脸扭曲地喊着什么。 “父亲,母亲,你们不要抛下我……” 仲仁耸肩道:“做噩梦了?小小年纪与父母失散,是会想家的。” 紧接着,零九翻过了身,表情更是痛苦无比。 他再度梦呓道:“席朗尔哥哥,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又剩一个人了……” 话音刚落,席朗尔发现自己的双手再度变得透明起来,不仅手掌的掌纹淡化,手部肌肤更为通透,甚至这份「透明」已经蔓延到了肘部,正向小臂方向延伸。 仲仁愣愣地看着席朗尔的变化,又看着睡梦中的零九。 席朗尔和仲仁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席朗尔读到一些仲仁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该不会……” 在席朗尔始料未及之下,仲仁已经翻过床头,扬起手腕,重重地落下,给睡梦中的零九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第76章 这实在太离谱了 啪! 仲仁的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零九的脸上。 打完之后,仲仁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席朗尔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大仇得报的滋味。 “你做什么?”席朗尔完全惊呆了! 仲仁面不改色地回头:“救你一命。” 席朗尔紧蹙着眉头,正要指责仲仁,却发现自己的手忽然恢复了常态,不再是透明的模样。 他仔细翻看手心手背,结结实实的血肉填充,不含一点水分。 原本透明的手掌和手肘似乎只是一场惊惶的幻觉。 席朗尔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他质问仲仁:“你凭什么认定零九和我的手有关?” 仲仁没有藏着掖着,直接两手一摊道:“猜的。” “猜的……?” 席朗尔无法接受这种答案。 这也太离谱了! 依据呢?理由呢?逻辑呢? 仅仅因为零九两句毫无关联的梦呓,狠下心来扇人巴掌,席朗尔怎么也跟不上仲仁的行为逻辑。 席朗尔把手收到身后,说道:“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明白你,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莽撞。” 仲仁嘻嘻一笑道:“人心隔肚皮,谁心里没藏着点秘密?” 席朗尔微微点头,他又何尝不是藏着掖着,从不与人坦诚相待吗? 他们或许早已习惯把复杂的身份背在身上,表现出稀奇古怪乃至截然相反的性格来。 席朗尔率先表态,表示认错:“是我草率了,你也有自己的考量,我把你想得太简单了。” 仲仁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我这人非常麻烦,你想看明白我,恐怕需要多花点功夫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对你也是一知半解,而我们将来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或许能互相多多了解一些。” “你想了解我?”席朗尔有些不解。 “我必须承认,相信你是一件非常危险的选择,但目前为止我还没后悔过。” “我听不明白。” 仲仁简单回了一句:“我只能说,你比你想象中的来得特殊一些。” 零九被扇了一巴掌后,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他紧皱的五官倒是舒缓开来。 睫毛轻颤,零九睁开了双眼,困惑地望向床头站着的两位哥哥。 “早上好。”零九下意识打了声招呼。 “现在是半夜,”仲仁说道,“你说梦话吵到我们了。” 席朗尔想要纠正,零九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过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席朗尔轻轻摇头,坐在零九的床头边。 他伸出手,擦掉零九额头上的冷汗。 “零九,做噩梦了?” 零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梦见我父母了,其实我有一段时间没梦见过他们,不知为什么今天做了这样的梦。” “梦见父母是噩梦?梦里你们打起来了?”仲仁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席朗尔踢了他一脚,示意他一边呆着去。 零九抓着粗糙的草席,仔细回忆起梦里的场景。 “我梦见他们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海边。我去追他们,在沙滩上面跑啊跑啊,直到潮水漫过沙子,漫过我的小腿,我都没有停止奔跑。” “后来潮水退去时,想把我也一并带到大海里。我拼命地挣扎,一边跑一边又用手划水,我一直在追赶父母的背影,可当我抓住他们的手时,他们又突然消失了。” 仲仁对其中一个细节感兴趣:“你梦中的父母,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他们……他们像是很淡很淡的影子……”零九努力地回忆起一些细节,“跟夏天阳光下的影子差不多,非常淡,几乎看不清楚。等我靠过去的时候,他们又像是一阵风,马上就要看不到了。” “是不是身体变得透明?” 零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点点头:“是,是变得透明了。” 仲仁和席朗尔对视一眼,手部透明的原因看来是找到了。 席朗尔郑重地问道:“零九,我再问你一遍,你父母的身上是不是和你一样,都刻着一个「隐」字?” 零九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脚底上写了字,全村人都是一样的。” “什么字?”仲仁不解地问道。 席朗尔给他简单解释了一遍当地村民的特征,以及零九的村子也有相近的特点。 “有这回事?”仲仁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好奇起来。 席朗尔摸了摸羊角开始思考。 如果说「默」是让人失去说话的能力,那么「隐」让人身体透明倒也说得通。 可为什么是席朗尔? 为什么零九自身没有变透明? 原有的疑惑没有解开,反倒又新增了几个,席朗尔越思考越觉得怪异。 想着想着,席朗尔感到脚上一轻,低头发现是仲仁扒了自己的鞋子,正在查看脚底板。 “我脚上没有字!”席朗尔嫌恶地把脚缩了回来。 “谁说得清呢?另一只脚也要看!” 席朗尔火气都冒上来了,看在零九的面子上才重新压了回去,他任由仲仁查看自己的脚心。 事实证明他的脚上什么字都没刻。 仲仁重新抱起胳膊道:“奇怪,为什么没字你也会变透明呢?” 席朗尔瞥了他一眼,这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仲仁又抛出了第二个关键问题:“如果说全身都变透明,这人是死了吗?” 这也是席朗尔无法回答的问题。 仲仁得不到回答,只好耸耸肩说:“想开点,万一你全身透明就能隐身了呢?到时候方便偷点灵石来花。” “你的志气就这么点吗?” 零九没明白他们在商议着什么,眨巴着一双求知的小眼睛问:“仲仁哥哥,席朗尔哥哥,你们不睡觉吗?为什么要讨论我的梦?” 仲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怕一觉睡过去,明天有人就醒不过来咯!” 迟迟没有思绪解题,再加上仲仁的幸灾乐祸,席朗尔只觉得心中烦躁无比。 他转而看向零九:“你的村子里有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 零九啊了一声:“你是说做梦吗?大家都会的。” 席朗尔纠正道:“不是做梦,是变透明,你印象中有没有村民变成完全透明,然后整个人消失了?” 零九回忆了一番,坚定地摇摇头,摇着摇着一个大大的哈欠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哈……没有。” 席朗尔沉默了。 他正在问一件与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可在场的仲仁满不在乎,零九睡眼惺忪,没一个人像他这么当回事。 此刻的席朗尔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相当扯淡。 他在魔人岛驻守二十年,别说零九的村子,连去灵气大陆也是相当久远的过往了,为何偏偏是他开始有变透明的迹象? 依据呢?理由呢?逻辑呢? 席朗尔很想打人。 这一切实在是太离谱了! 第77章 村子来人了 “早上好啊席副官……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马格迎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转眼就看到无比阴沉的席朗尔。 “别理他,只是快死了而已。”仲仁在一旁搭腔道。 “快死了?”马格讶异无比,“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死了?” “世事无常呗。” 仲仁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转身到村民当中问好去了,比当地人更显热情。 马格没听明白,也跟着仲仁离开。 他需要随时跟在仲仁身旁,防止他再乱花钱。 席朗尔面露疲态,躺在草房前的空地上晒太阳,漫天风尘掩映下,太阳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团。 几名蓑衣组的村民从他身边经过,毫不掩饰充满敌意的目光,提着干草叉走到村子的另一边去了。 席朗尔并不在意,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几秒钟过后,席朗尔再度睁开眼,捕捉到一旁来自零九的视线。 零九站在墙角背后,和席朗尔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 年龄虽小的他意识到可能做了什么错事,害得席朗尔如此疲惫不堪。 席朗尔轻声叹息,向零九招手。 “过来。” 零九慢吞吞地靠近,像是一只迷路的角鹿在试探席朗尔的态度,一有动静便会拔腿逃开。 席朗尔什么都没做,等零九靠在他身边坐下,才缓缓开了口。 “零九,你对你们村子有什么印象吗?” 零九盘着腿坐下,说道:“我们村子很好,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依照零九的描述,他生活在一座无比美好的村庄里,是他无比渴望归乡的牵引,也是他在随船漂摇时唯一的牵挂。 席朗尔见惯了魔人族互殴斗狠,争强好胜,对这样美好的存在反而不太能够接受,就像在阴影里生活久了的生物,竟然也对阳光产生了敌意。 “你们村子,和这座「默村」,相差大吗?” 因为无法与当地村民沟通,席朗尔擅自给它取了一个「默村」的名字。 零九抓着鞋尖,左右张望了一下,“相差挺大的,我们村子环境优美,热闹活泼,每个人都很友善……当然这里也挺好的,只是我家更好一点。” 毕竟是称作「家」的地方,在零九的心中,那是皇宫都不能比拟的圣地,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 “你离家三年,想过回家第一件事做什么吗?” “想过,我在船上的每一天都在想,想了很多很多……后来就不想了。” 席朗尔问:“为什么不想了?” “想多了会觉得苦,有时候上到甲板,大海无边无际,连家在哪都找不到,久而久之就不去想了。” “这回是因为到了陆地,有机会回家了,所以昨晚梦见你的父母吗?” 零九不好意思地掰弄手指:“大概……” 席朗尔爽朗地笑了两声,揉揉零九的脑袋:“什么叫大概?想家就想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零九也跟着笑了笑,问道:“席朗尔哥哥的家在哪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海的另一边。” “海的另一边?我坐船可以去吗?” 席朗尔像哄小孩般轻声说着:“可以呀,不过你要坐很快很快的船,才能到我住的岛上,仲仁哥哥也住在那里。” “仲仁哥哥太怪了,我想跟席朗尔哥哥玩。” “行,那我们把仲仁哥哥踢掉,两个人一起玩。” “可以加上马格叔叔。” 席朗尔觉得好笑:“为什么到了马格就叫马格叔叔?” “他是光头。” “光头怎么了?” “光头丑。” 草房前的小土坡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席朗尔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他起身准备去喊马格和仲仁,却正好遇见他们行色匆匆地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了?”席朗尔问道。 “有人来了!”马格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人?” 话音刚落,从村子的西侧出现了一队人马,几道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身穿软甲的士兵纵马进到了村子里。 和昨天席朗尔他们一样,这队人马也是突然间来到了默村。 在清一色的白甲骑兵中,走出了一匹精壮的黑色马匹,它比旁边的马匹都高出一头,且落蹄响亮,一双乌黑的眼睛浑圆饱满。 黑色壮马上,坐着一名唯一穿着黑甲的骑兵,他带马走到某位村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把人都叫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伴随着厚重的威严,让人听了只有遵命照做的想法,不敢违抗。 “情况不对,先走!” 席朗尔一声令下,四人快速收拾物品。 他们被冲到沙滩上本就不剩多少行李,片刻之后,众人已经整顿完毕,躲避着骑兵的方向,准备从村子的另一侧离开。 呼——! 仲仁翻过矮墙,刚要起身溜走,却迎面撞上了一只从鼻子里喷出白气的马头。 顺着马头往后看去,一名穿着白甲的骑兵正注视着鬼鬼祟祟的四人,一杆长枪挂在马腹边上。 白甲骑兵转了转长枪,枪尖处的红缨略带挑衅意味地转动一圈。 杀气在无形中交错,如寒刀割面般凛冽! “什么人……” 白甲骑兵话只讲了一半,被人粗暴地打断了。 仲仁高举双手,铿锵有力地大喊一声:“官爷饶命啊!” 白甲骑兵:“……” 翻墙逃跑的念头被完全打散,白甲骑兵押着席朗尔四人回到了村中的小广场。 这会儿村民们也聚齐了,站在昨晚畅酒狂欢的篝火旁,排成一个整齐的小型方阵。 见到席朗尔四人,不管是村民还是骑兵,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白甲骑兵把人送到之后,归入队伍之中。 这些白甲骑兵围着村民们站成一个外围,把村民包裹在其中。 席朗尔反复提醒道:“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他们体内灵气含量很高,打起来未必有胜算!” 仲仁早有预料,说道:“幸亏我投降得够早!” 马格斜眼盯着骑兵们看,回头说道:“他们动作整齐,气息稳定,看来训练有素。” 席朗尔叮嘱道:“我们是魔人,万不得已不要和人类军队动手,会暴露的!” “知道了。”马格答应一声,眼里的凶狠却没有丝毫隐藏。 作为魔人军的将军,他太渴望有一场与人类军队的大战! 第78章 原来是个废物 马格心里盘算着,如果真要动手,大概能在第一时间拿下几名骑兵,他更在意的是,是否应该先拿下那个穿黑甲的首领。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支小队的领头羊实力是至关重要的! 战胜那名黑甲骑兵,是战胜整支骑兵小队的命门! 马格体内热血翻滚,双拳紧握。 正在这时,黑甲骑兵扫了一眼马格,牵着马头来到小广场的正中。 马格心头一凉,刚涌起的热血荡然无存。 只是简单的一眼,视线非常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马格却有种被人用利刃劈在后脖颈的错觉。 他摸了摸脖子,只摸到涔涔冷汗。 如果刚才那种错觉是真的,他早已人头落地,化作一具死尸了。 马格暗道:“这究竟是多强大的力量?单单用眼神造成如此恐怖的压制!” 他一阵后怕,惊魂未定的他这才明白过来,魔人和人类战士的差距已经不能用鸿沟来形容了! 黑甲骑兵翻身下马,走到燃尽的篝火旁踢了一脚,把一根已经烧焦的木头踢断,失去唯一的支撑后,整个篝火堆尽数倒塌,炸起一层烟尘。 “他们要干什么?”仲仁悄悄问了一句。 “不知道,看情况。”席朗尔简略地回道。 “不会是要处死村民?” “别乱想,也别乱动,旁边的白甲骑兵正用灵力锁定我们。” 四人乖乖地站在原地,黑甲骑兵对他们的兴致不大,简单扫过一眼后就不再理睬。 他扫视一圈村民,在心中默数,最后点点头,应该是确认人数无误。 一名白甲骑兵上前,把一块古色古香的方盒子递上来,交到黑甲骑兵手里。 方盒子周围见方,有八个棱角,材质与檀木相近,表面则是切割成一块块均匀的方片,偶尔一阵风吹来,那些方片如同一座座小风车般,哗哗哗地翻动起来。 仲仁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有人认识那玩意吗?” 马格和席朗尔没有回答,反倒是零九小声说道:“我记得李叔好像也有一个,叫什么「见灵舵」来着。” 席朗尔问:“具体是怎么用的?” “我只听说李叔用这个找海上「灵泉」,可以捕捉到灵气浓郁的地点,但平时一阵海风都可以把它吹得哗哗响,算不上有用,我一直把它当风铃来的。” 黑甲骑兵一手端着疑似「见灵舵」的玩意,来到最靠前的村民面前。 不需要他提醒,村民非常自觉地把手放在上面,表面的方片立即翻转起来,发出翻书般的声响。 黑甲骑兵失望地摇头,走向了第二名村民。 得到的结果和前一名差不多。 “这都多久了,你们的成绩这么差,让我很难交差啊。” 黑甲骑兵带着失望的神情走到第三名村民面前,这名村民是给席朗尔他们提供借宿的屋主。 屋主的手刚放下去,「见灵舵」表面立马发生了剧烈的翻转,同时也发出海浪般的呼啸声。 黑甲骑兵的目光一凝,眼底爆发出一道精光! 席朗尔读出了黑甲骑兵的眼神,那是意欲杀人的眼神! 周围的白甲骑兵也有动作,纷纷抬起长枪来。 此时屋主连忙把手揣进怀里,他这一动作反而引起黑甲骑兵的警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屋主放倒在地,膝盖重重地压在屋主的脸颊上。 “呜呜呜……” 屋主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黑甲骑兵没有看他,而是一只手伸进屋主的怀里,摸出来一个包裹紧密的布袋来。 打开布袋,里面是几颗完好的灵石,表面散发出莹莹光泽。 看到灵石,黑甲骑兵的眉头反倒有些放松下来,他把灵石放在「见灵舵」上,上面的方片飞速翻转,发出松涛般的鸣响。 原来「见灵舵」这么大反应,是这些富含灵气的灵石引起的。 黑甲骑兵点头,粗暴地拖过屋主的手,替换下灵石,把它按了上去。 这回方片的动静立马小了许多,和之前两名村民的结果一致,都是翻书的声响。 黑甲骑兵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压着的村民。 灵石当然进了黑甲骑兵的腰包,一颗都没给屋主剩下。 屋主倒不心疼,揉着手腕站起身,脸上只有微微的遗憾。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黑甲骑兵接连测试完其他村民,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区别仅仅是翻书和拨竹片两者动静之间的差异。 “一个都没有!?这都过去八年了,你们村没一个人做到?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黑甲骑兵暴喝一声,吓得村民们纷纷缩起身子。 席朗尔默默地把黑甲骑兵的行为和村民的反应记在心里,他原本列出的怪事清单又增加了一项。 黑甲骑兵手里的木盒子真的是「见灵舵」吗?如果是的话,他为何见到灵气大盛的村民更加警觉,确认村民灵气稀薄后又放松了警惕? 这一反常的反应,令席朗尔格外关注。 不得不说,自从他们离开魔人岛,怪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先是好好的船爆炸,再到这座怪村子,又遇到一群行事奇异的骑兵。 灵气大陆到底是怎么回事? 席朗尔曾无数次眺望遥远的西方,幻想灵气大陆的模样,他虽然幻想过无数种,却没有一种和眼前的经历对应得上。 当黑甲骑兵走到方阵末尾,脚下转过一个弯,朝向席朗尔四人时,他手里的木盒子忽然抖动起来,声音先是从翻书声快速递进到海浪声,再跨越到松涛声、暴风声…… 黑甲骑兵脸色一僵,看向席朗尔的目光十分复杂。 仲仁最明事理,黑甲骑兵刚走过来,他立马从怀里摸出布袋,毕恭毕敬地放在了地上。 “官爷,您笑纳!” 黑甲骑兵发现这又是一袋灵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手中的「见灵舵」一测,果不其然。 仲仁忙不迭说道:“官爷,我们只是行路的旅人,偶尔途经此地,迷了路才借宿一晚,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先走了。” 丢下钱财明哲保身,这很符合仲仁破财消灾的理念。 可他刚走出两步,被一名白甲骑兵的枪头抵住胸口,硬生生推了回来。 “迷路?”黑甲骑兵走到仲仁跟前,一双雄浑且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你倒是说说怎么迷的路?” 仲仁不明所以:“两条腿,走着走着,到这了,又走着走着,还是这,我们管这叫「迷路」,难道官爷那边没有这习俗?” 黑甲骑兵冷笑一声,掏出手里的木盒,放到仲仁面前。 “测测?” “测就测!” 仲仁觉得对方非常装逼,这令他很是不爽。 在我一个重生主角面前,你拽个什么劲儿啊? 仲仁一只手直接按在木盒上,方片也随即做出了反应。 这股反应非常灵敏,在仲仁的手还没放上去时,方片已经被提前拨动,进行了翻转。 这样的景象之前从未出现过,在经历了这么多村民的测试后,仲仁带来了全新的结果。 “这是……”黑甲骑兵瞪大双眼。 方片旋转着,快到令人无法捕捉它的形态,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残影。 周围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这个巴掌大小的木盒上,期待着某个特殊的时刻到来。 最终,木盒发出了……呼吸般的响声! “原来是个废物!” 第79章 比废物更废物的存在 黑甲骑兵端着「见灵舵」,不苟言笑的脸忽然像花一样绽开,笑得眯起了眼睛。 仲仁被他笑得发毛:“笑屁啊?你这玩意坏了。” “不是它坏了,而是你坏了啊。”黑甲骑兵继续笑着,“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灵气如此微弱的人,真是难得的废物啊!” 他的态度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挖掘出一名废物显得比发现一名天才更是兴奋。 仲仁大为不服:“我可是灵士级前期的灵者!” “刚突破没多久?” “谁说的,我已经突破有一个……一年了!” 仲仁临时改口,把「一个月」说成了「一年」。 “一看你就不是靠灵气堆积突破的,应该是机缘巧合之下有所顿悟,凑巧突破了灵实级的瓶颈?” 黑甲骑兵步步逼近,态度倒是温和许多,那双眼神里几乎写满了「喜爱有加」这四个字。 “呃……” 被黑甲骑兵一语道破真相,仲仁语塞,能言善辩的他竟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最关键的是,黑甲骑兵的表情实在叫他感到恶心,仿佛一名老鸨看见美色绝佳的女孩,有意培养成自己手下的头牌花魁。 更多的是心里不服气,他仲仁自恃为重生主角,不把寻常人等放在眼里,可如今在「见灵舵」上一作测试,灵气量连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村民都比不过。 他怎么可能服气!? “我不服,再测一次!” 黑甲骑兵真的让他重新测了一遍,服务意识好到没话说。 仲仁将手按在「见灵舵」上,与此同时暗暗调用灵气汇聚在手掌心处。 说什么也不能再出现同样的结果! 可惜事不遂人愿,木盒再度发出了呼吸般的响声,甚至比之前测的那次更轻微。 可能是他刚丢掉的灵石残留在他身上的那点灵气也消失了,这次测出来的才是他的真实实力。 村民们开始鼓掌,表达对仲仁最纯粹的敬意。 他们全村人的努力都不及仲仁一个人,他如天降福星般来到了这里,让村民们心生敬仰。 黑甲骑兵更是双眼放光:“太好了!” “好个屁啊!”仲仁脸都快绿了。 黑甲骑兵激动地抓住仲仁的双手:“你不知道,我们养这帮村民有八年之久了,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缺乏灵气的灵者,你一定要跟我们走!” “你是在羞辱我吗?” “没有,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是个废物!” “你就是在羞辱我!” 仲仁不乐意了,他心说这是什么世道,废物难道比天才还罕见吗? 他知道灵气大陆灵气充郁,遍地天材地宝,高手满地走,强者贱如狗,自然不是魔人岛可以比拟的。 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侮辱人了? 既然黑甲骑兵如此看重自己,仲仁反倒摆起了架子:“跟你们走?有什么好处啊!” 黑甲骑兵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首先得吃饱喝足,住上琼楼玉宇,出门有八抬大轿接送,回家有一众家丁女从伺候。”仲仁信口胡诌,狮子大开口乱开价。 他就不信黑甲骑兵这也能答应下来。 黑甲骑兵一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行!” 仲仁一愣:“这你也答应?你到底图什么啊?” “不瞒你说,你是皇朝直派任务的目标,只要你跟我们走,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仲仁还想继续开价,黑甲骑兵忽然按住他说:“别急嘛,我们先测完其他人再说。” 仲仁感受到黑甲骑兵隐隐施加的一股压力,他顿时醒悟过来。 他们现在的处境明明受制于人,黑甲骑兵可以不考虑他们的意愿,强行拘押他们,根本不需要多费口舌。 他对村民的态度也有一些奇怪之处。 骑兵、村民……他们更像是监管者与被监管者的关系。 黑甲骑兵走到席朗尔面前,客客气气地端着木盒:“来。” 席朗尔紧皱眉头,迟迟没有动作。 他见识过黑甲骑兵对高灵气持有者的态度,总体上说不是很友善,他虽然不理解其中缘由,起码能得出一个基本逻辑: 灵气越高,黑甲骑兵越不满意。 灵气越低,黑甲骑兵越是欣喜。 那么作为现场除了骑兵外,灵气量可能是最高的席朗尔,如果他接受测试,很有可能引得黑甲骑兵勃然大怒。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或者想出一条逃脱之法。 见席朗尔一直没有反应,黑甲骑兵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的耐心正在一点点地耗尽。 “你聋了吗?”黑甲骑兵喝道。 “我先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零九站到席朗尔的身前,仰着头看向黑甲骑兵。 “席朗尔哥哥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好,我先来做测试。” 黑甲骑兵兴致缺缺:“随便,谁先都一样。” 零九踮起脚尖,把一只不如木盒大的小手放在上面。 「见灵舵」意外地没有一丝反应,方片仿佛镶嵌在表面上般一动不动。 都说一阵风吹过也能让方片翻转,可面对零九时,木盘像是突然间失灵了。 “我都说了,你这玩意坏了。”仲仁在一旁撇嘴说道。 “不。” 黑甲骑兵把木盒从零九手下抽开,上面的方片又像是刚被唤醒的蛇般,方片翻转,发出咝咝的响动。 这一点说明了不是「见灵舵」的问题,问题出在零九身上。 旁边的白甲骑兵同时发出惊呼声,个个瞠目结舌,交头接耳。 “这……这是「空灵」!原来「空灵」真的存在,奇迹啊!” 黑甲骑兵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着,他激动得像是见到神明在世,激动得无法自已。 村民们忽然扑通一声,齐齐地跪在地上,他们的脸上有悲有喜,手中飞速比划着让人看不懂的动作。 如果说仲仁是天降福星,那零九可以说是「天神下凡」也不为过。 仲仁见到这一幕,心里有点不太平衡:“喂喂喂,什么意思?他比我更厉害吗?” 黑甲骑兵心情不错,愿意给仲仁解释:“百年难遇的「空灵」!他的体内没有一点灵气,是天生就无法修炼的超级废材!” “所以他可以和我一起住豪宅享美食?” 黑甲骑兵笑了笑,非常礼貌地告知仲仁:“如果出现「空灵」,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虽然也很难得,但奇迹更是世间罕见!所以我们不需要你了,只带这孩子走就行。” “喂!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 仲仁有些恼了,没想到他比天才比不过,比废物竟然也比不过! 黑甲骑兵刚刚把他捧成一块璞玉,现在只把他当作垃圾。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羞辱人的事吗? 事实证明,有的。 第80章 打不过就跑 黑甲骑兵谄媚地靠近零九,半蹲下身子,用一种近似深情的目光看向对方。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零九一手抓着席朗尔的衣角,弱弱地开口:“零九。” “零九?好名字,姓氏呢?” “我没有姓氏。” “没有姓氏?太好了!”黑甲骑兵大为赞赏道。 仲仁哼了一声道:“你别太过分啊!欺负小孩没有父母是?” 黑甲骑兵瞥了他一眼,自从发现零九是「空灵」体质后,他对仲仁的态度急转直下。 “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你刚才对我还不是这样的,怎么招,想始乱终弃啊?”仲仁嚷嚷着。 “有更好的自然选更好的,这是人的本性。”黑甲骑兵站起身,直视仲仁,“现在,没你们的事了。” “好,这是你说的,孩子你带走,”仲仁把零九推到黑甲骑兵面前,朝席朗尔和马格一挥手,“我们走!” 仲仁心里清楚,他们此行从魔人岛远渡而来,目的是寻找解决土壤污染问题的方法,如今看来灵气大陆各类资源丰饶,不见得非要去零九的家乡取水。 至于「灵泉」什么的,他也不是很关心。 何况到时候关于如何取走泉水,难免要与村里人起冲突。 就算他们一路护送零九回家,可他转身就和村里人站到同一战线去,对于他们这些魔人,自然不会有所偏袒。 不报官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仲仁的想法很简单,把零九送出去,换他们安全离开。 以黑甲骑兵对待零九的态度,想必零九说什么他都能一口答应,零九跟着黑甲骑兵要什么有什么,想回家乡岂不是随随便便? 零九有些紧张地看着席朗尔,生怕他们真的要离自己而去。 席朗尔轻声说道:“别怕,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黑甲骑兵拉着零九,却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仲仁一眼,忽然一拍大腿笑了起来。 “怪我!怪我!是我没说清楚,让你们误会了。” 他来到仲仁面前,那股笑容中透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你是难得的废物,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留下来当村民,不过我要拿走你的「舌头」,二是到砖窑厂干活,那里是废物最该待的地方。” 仲仁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我选第三种,小孩给你,放我们走。” 黑甲骑兵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席朗尔眉头一皱,他察觉到附近的白甲骑兵都在悄悄凝聚灵力。 一道凶狠的杀意从黑甲骑兵的眼中划过,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沉、凶恶、冷漠。 如果他刚才的笑是「笑里藏刀」的话,这次已经是将「刀」拔了出来。 “你不选我的路,那么只好和他们一个下场了。” 黑甲骑兵指向席朗尔和马格,横过手掌,在脖颈前做了一个「抹除」的动作。 “你们……都去死!” 黑甲骑兵带着零九转身离开,一旁的白甲骑兵也在同时动了,他们手中的长枪汇聚着白光,整齐划一地抬手,再狠狠地戳刺下来。 浓厚的灵力沿着枪尖迸射而出,化作一道笔直的流光射向席朗尔等人。 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围困在白甲骑兵之中,当流光射来时,封住了所有的方位,让他们退无可退。 协和法术!「枪林肃杀」! 长期协同作战训练出来的默契,使得白甲骑兵的动作是几乎完全一致的,没有先后之分,也没有破绽可言。 嗡! 一声奇异的鸣响在流光轰击的地方响起,黑甲骑兵背着手走出几丈,听见此声也好奇地回过头来。 只见这群人中长相最秀美,同样造型最古怪的一名男人站在流光面前,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释放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护住了自己和所有同伴。 枪尖的流光打在屏障般的金光上,被尽数弹开,有道流光冲进附近的一间草房,数秒之后,草房失去支撑轰然倒塌。 这道防御稳若泰山,弹开所有的枪芒后,也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防御法术,「山岳峙」! 法术释放的同时,一直被压抑着磅礴灵气四散开来,黑甲骑兵紧盯着手里不停翻转的「见灵舵」,上面的方片正在急速转动起来,木盒本身发出剧烈的颤动! “哦?灵侍级的实力?藏得可够深的!”黑甲骑兵的目光变了,隐隐中带有一点兴奋。 “快走!”席朗尔低呼一声。 席朗尔这一声刚出,一旁的马格也展开了行动,他高高跃起扑倒了一名离他最近的白甲骑兵,并在落地前扭断了他的脖子。 白甲骑兵也反应过来,这群人中竟然藏着高手! 他们不再掉以轻心,齐聚一起发起进攻。 一旦让白甲骑兵联合起来,席朗尔他们不说会战败,但也会极大程度拖慢步伐。 他们的战斗力可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会在配合下爆发出强大且迅猛的攻击! 席朗尔释放出第二道法术,「飞空渡」! 这是一道以直线向前释放的法术,不具备伤害能力,却可以运用灵气铺在路面上,垫起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灵气层。 当处于灵气层之上时,会感到身体轻盈,健步如飞,同时消除身体疲劳,提神振气,气血上涌。 “走!” 席朗尔指出前进的方法,只有该法术的释放者才能看见灵气层的存在。 仲仁望着席朗尔手指的方向,一怔:“你这路选的……行!” 他咬了咬牙,踏上灵气层飞奔过去。 席朗尔所指的方向,正对着黑甲骑兵的方向! 黑甲骑兵见三人都奔着自己而来,不禁露齿大笑,他挽起袖子,双臂肌肉暴涨。 “来!” 似有千钧的力量在他双手中汇聚,这却不是他灵气外放所造成的,而是他单纯通过炼体达到如此可怖的身体力量! 他非常有自信,眼神死死锁定在席朗尔身上。 除了他,其他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来!”黑甲骑兵再度吼道,“让我看看谁才是货真价实的灵侍级!” 席朗尔几个踏步,飞身来到黑甲骑兵的跟前! 只见他收起右手,紧成握拳,灵气透体可见,明亮的光柱包裹小臂。 在黑甲骑兵无比期待的目光中,席朗尔收起拳头,然后在空中翻转过一个跟头,落到黑甲骑兵身后……跑远了。 “嗯?”黑甲骑兵期待落空,不理解地眨了眨眼睛。 他再一回头,仲仁趁他被吸引了注意,已经抱起了零九同样飞奔而去。 马格踢翻一名白甲骑兵,紧跟其后,扬长而去。 三个人非常有默契地避开了黑甲骑兵,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黑甲骑兵一人在风中凌乱不已。 第81章 透明化 席朗尔等人在风沙中奔袭,脚下是坚实的硬土地,四周是荒芜的野地。 如果没有风沙遮掩,他们在平地之上可以说是无处可藏,是最为明显的四个移动目标。 席朗尔保持着高速移动的身姿,缓缓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仲仁。 仲仁一只手把零九卡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大西瓜般朝前奔跑。 而零九为了自己不被甩掉,也是两只手紧紧抓着仲仁的手臂。 “仲仁哥哥,你要把我勒死了。” 零九努力伸着脖子,想从仲仁的手臂里争取到一点呼吸的空间。 “你要被勒死?我快被累死了!”仲仁不客气地回应一句。 从仲仁头顶冒出的大汗可以看出,他跑得非常吃力。 他是这队人里体能最差的一人,要他抱着一个十岁的孩子跑路,本就不多的体能急速下降,随时要达到极限。 席朗尔赞许地说道:“我差点以为你要假戏真做了,幸好我认识你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默契?”仲仁没听懂他的话,“什么默契?” “就是我引开黑甲骑兵的注意力,你带零九走,我知道你之前说把零九交给他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对不对?” 一边的眉毛高高抬起,仲仁相当直率地回答:“不,我是真心要把这孩子丢掉的。” 席朗尔一怔:“可你明明把他带出来了。” “废话!”仲仁咬牙切齿道,“那狗日的说好给我豪宅美食,居然出尔反尔,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他想要零九,我偏偏不给他!” 仲仁说这话时,席朗尔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愤怒以及……幽怨,是一种恨不得用牙齿把黑甲骑兵的脖颈咬穿放血致死的怨气。 他着实没想到他和仲仁完成了一次难得的配合,理由竟是如此荒唐。 “这孩子死沉得很,我坚持不住了。” 仲仁气喘如牛,将零九朝席朗尔的方向一推:“接下来你带着他跑。” 席朗尔察觉到背后有一股急速的灵力正在逼近,顿时发出一声疾呼:“现在不行!” 席朗尔刹住脚步,奔跑的速度骤然放缓,他落在四人队伍的最后,转身直面逼近的灵力。 仲仁见席朗尔有要事要忙,又把推出去的零九抱了回来。 这次他换了一个姿势,把零九像一只麻袋般扛在肩上,继续朝前跑去。 追击他们的是之前由白甲骑兵的枪尖释放的白色流光,它们仿佛在空中搜寻猎物的猎隼,穿过风沙的短瞬间就捕捉到了地上逃窜的猎物,从高空直射下来。 “山岳峙!” 席朗尔大呼一声,释放出金色的屏障,拦住追击他们的流光。 流光一一击中屏障,发出咣咣的声响,其中携带的力量震得席朗尔后退数步,金色屏障也跟着往后平移数米。 “威力加强了,原来他们之前没有使出全力。”席朗尔暗道一声。 这样看来,他之前选择避而不战速速逃离是正确的,与白甲骑兵缠斗下去,不管是灵力还是数量,都是他们更为吃亏一些。 更何况领头的黑甲骑兵到目前为止仍未出手,他的实力是一个未知数。 身为魔王副官的席朗尔深知,魔人族中最害怕的就是未知的存在,未知代表着风险。 魔人族风雨飘摇,扛不住一点风险。 仲仁忽然大喊了一声:“这边也有!” 席朗尔惊愕地回头去看,发现从他们逃离的前方也飞来数道流光,仿佛划过天空的流星,笔直地朝着他们的所在坠落。 怎么回事?这些流光从哪来的? 席朗尔想不明白,莫不是他们逃窜的功夫,已经有白甲骑兵绕到他们前头去了? 马格虎跃上去舍身格挡,他通常战斗都是依靠蕴含灵力的武器加持自己,但他的武器都藏在「天道号」的货舱里,此时已经随「天道号」的爆炸一同消亡了。 马格手头仅剩一把从村子里偷来的小刀,虽然在灵气加持下能够洞穿一块山石,但要硬扛一道流光仍是有些困难。 他只能尽量躲闪开流光的轰击,只有在实在无法躲过的情况才举刀格挡。 小刀与流光正面相撞,白甲骑兵使用的法术带有某种高强度的韧性和硬度,一刀砍上去仿佛落在金铁上,火星子从相接处爆发出来! 沿着刀柄传来巨大的力量,将马格直接震飞出去! 马格落地后翻滚数圈才勉强爬了起来,可流光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机会,接二连三地打来。 马格第二次格挡时,手中的小刀彻底崩碎,细碎的刀片刺入了他的手心之中,扎得满手都是。 “真见鬼!这群白甲骑兵脖子不硬,手段倒是硬得很!” 马格实在想不通,明明他可以正面把一名白甲骑兵的脖子扭断,却扛不住他们释放出来的攻击。 仲仁在一旁看着,也搭不上手,对面的攻击明显不是他一个灵士级水平的人扛得住的。 马格躲开流光,冲仲仁喊道:“快走!” 仲仁所需要做的,就是作为队伍倒数第二带着倒数第一的废物离开此地。 “抱歉了,马格,我们先行一步!” 仲仁也不犹豫,转身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他转身之后,肩上扛着的零九正好看见马格的身后又飞来一道流光,流光来袭的角度非常刁钻,正好是马格的脑后,是他视角的盲区。 “马格叔叔,小心!”零九声嘶力竭地喊道。 仲仁也被这一声喊得回过了头,也同样发现了那道隐秘的流光。 马格经零九提醒,很快做出了反应。 他转过身,眼看着那道流光直直打向自己。 马格试图躲闪,却被另一个方向的流光击中了后背,他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中,他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口中吐出一块乌黑带红的血迹,马格的意识恍惚起来。 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把他逼入了一个更加危急的位置,此时他距离面前打来的流光不过几丈的距离。 这种距离对于高速飞行的流光来说,只需要短短一息的时刻。 马格无处可躲,同时其他方向的流光也即将坠落,把四周的空间完全封死了。 马格仰头看去,漫天的流光像是白色的死神,提前宣告了他的下场。 “想不到我身为魔人「狂魔」军的副将,居然会被几个兵卒打倒……” 马格将军苦笑一声,他渴望一场与人类军队的大战,没想到会只身死在无名荒野。 没等到一场拳脚相对刀兵相向的战斗,却被一道道流光隔空弄死,他连敌人的边都擦不到。 “死得真憋屈啊……” “马格叔叔!” 零九再度出声大喊,这道声音响在马格的耳畔时,同时带来一股奇异的感觉。 某种特殊的流体在体内流窜,从右肩滑过左膝盖,从左胸到右脚底,划出两道反常至极的轨迹。 马格首先判断出它不是灵力的运行,因为没有哪一条经脉支持这种怪异的路径,而且它的运行方式也十分古怪,完全不经过丹田,无视了灵气的发源地。 这些都只是内部的变化,外部的影响更是奇特到无法形容。 马格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了身,可他分明站在原地没动,「转身」这个动作像是大脑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幻觉,欺骗他的大脑转过了身体。 这些异常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比一息更短,比眨眼更快。 正是这些异常的出现,导致流光落下时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径直轰击在地面上。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他的躯体,但落地产生的余威也将他震飞出去,落入茫茫风沙之中,生死未知。 “你……你做了什么?”仲仁瞪着双眼,扛着零九一阵茫然。 零九比他更茫然:“我没做什么啊。” “瞎扯!你一定做了什么!” 仲仁十分笃定,因为他亲眼所见马格将军的身体在流光命中的一瞬间,全身变成透明再恢复,正巧避开了流光,不至于被直接命中。 如果要仲仁以穿越前的地球世界观来形容的话,他看见马格将军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刷新」了一下,以此避开了致命攻击。 这种将身体变成透明的诡异能力,仲仁也在席朗尔身上见到过,这两次事件都和零九逃不开干系。 这小鬼身上一定隐藏着大秘密! 第82章 首尾相衔的村子 风沙莽莽,烟尘弥漫。 仲仁努力喊着马格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无法解释的透明化给马格带来了一丝生机,但他也被余威波及,落入风沙背后消失不见了。 仲仁揪着零九的胳膊,把他从自己肩上拽下来,严厉地质问:“你小子最好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 零九被抓得生疼,小脸欲哭无泪,委屈不已。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只是喊了一声「马格叔叔」……” 零九没有说谎,仲仁就在他的身边,他当然知道零九只是喊了一声,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他也不可能释放法术去帮助马格,他可是体内一点灵气都没有的「空灵」体质! 可仲仁胸口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先是席朗尔,再是马格,接下来难道要轮到自己吗? 谁又知道身体变成透明究竟是好事坏事? 马格因透明而躲过一劫,现在他落得生死未卜的下场。 仲仁心里着急,却也不能拿零九怎么样。 他性格再不佳,也不至于对一名十岁的小孩动手。 “愣着干什么?快走!” 席朗尔大吼一声,快步朝他们赶来。 在席朗尔的身后,数量庞大的流光在空中紧跟着他的步伐,穷追不舍。 流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能,不将目标彻底摧毁誓不罢休,沿途中无论是山石还是古树,都被无情且干脆地洞穿,且流光之速丝毫不减。 席朗尔再度架起「山岳峙」的屏障挡开攻击,流光被弹开后马上折回,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屏障。 滴水不漏稳坐泰山的屏障此时也陷入了劣势,金光构筑的表面产生了丝丝裂痕。 流光不知疲倦地反复撞击,屏障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快走!” 席朗尔把山岳峙留在原地,催促仲仁和零九。 仲仁指着马格消失的方向说:“可马格他……” “顾不上了,再不走都要留在这!” 席朗尔带着他们二人朝一个方向奔去,忽然眼前闪过几道光芒,从山壁背后钻出几道流光,从席朗尔他们的正面袭来。 一前一后,流光对他们形成了夹击之势。 “这些鬼玩意怎么阴魂不散的?”仲仁大为愤怒。 “换个方向,走!” 席朗尔脚步一转,选择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进。 眼看着他们把流光甩在身后,席朗尔和仲仁都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开始担心起马格的下落来。 眼前的风沙逐渐减弱,露出一些村落的建筑轮廓,虽然看不清楚,倒也让他们心生出一丝希望。 只要走出风沙就能成功逃脱! 剩余三人加快步伐,撑足最后一口气向风沙的终点奔去。 可当他们穿越风沙之后,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彻底让他们惊呆了! 黑甲骑兵站在村中的广场上,一脚踩在石板上,搓着自己的手指甲,仿佛已经恭候多时。 他见到席朗尔三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早说过,迷路是不可能到这来的。”黑甲骑兵放下腿,大大方方地站在广场中央。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少了一人?” 他也不期待有人回话,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无妨,既然回来了,就把命留下。” 零九躲到仲仁身后,哆哆嗦嗦地发抖:“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仲仁骂了一声:“难道让马格说中了,真是鬼打墙?” 席朗尔沉思良久,他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座村子?为什么这队骑兵会能轻易地来去自如? 他唯独想明白的只有一件事,白甲骑兵发出的流光之所以能够从他们逃跑的前方袭来,是因为席朗尔他们无论朝前走还是朝后走,都会回到这座村子,所以从这座村子中释放的法术能够在野地里前后夹击他们。 整个村子似乎被施加了一个封闭的结界,所有通往外界的路都被自行扭曲成相连的闭环,就像首尾相衔的蛇。 风沙之外,是正常的灵气大陆,也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遥远地界。 仲仁正在动员零九:“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往后跑。” “别跑了,”席朗尔打断他的话,“想要从这出去,必须杀了黑甲骑兵才行。” “你这么肯定?你打得过他?” 席朗尔想了想,说道:“打残他也行。” 黑甲骑兵笑道:“真是大言不惭,你能打败我,我季高的名字倒过来写!” 席朗尔冷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来!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季高踏前一步,浑身肌肉再度暴涨。 白甲骑兵纷纷持枪顿地,齐声助威,气势洪亮。 仲仁一听不乐意了:“一对一单挑啊,别搞小动作!” 季高说道:“他们不会参与战斗,绝对公平。” “叫唤也不行,让他们都闭嘴!” 一名白甲骑兵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我们?” 季高挥挥手:“几只垂死挣扎的虫子罢了,他们逃不出去,放他们得瑟一会无伤大雅。” 白甲骑兵们领命,纷纷噤声,面罩底下露出一双双杀气满满的眼神,齐刷刷地刺向仲仁。 谁知仲仁根本不在乎,转头跟零九低声交谈着什么,白甲骑兵的杀气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反馈。 另一边,季高已经与席朗尔交上手了,拳脚交错时,地面为之崩裂,光是震开的风浪都足以将草房掀翻。 一旁站立的村民哪有抵御这般力量的能力,他们稀薄的灵气注定了脆弱的体格,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麦田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一番交错下来,两人交换站位,席朗尔落到白甲骑兵面前,季高则来到了仲仁的不远处。 他们初步交手,都默契地选择不释放法术,单纯用灵气淬炼的肉体拼搏,光是如此他们的力道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看着地面打出的凹坑和沟壑,仲仁啧啧称奇:“这就是灵侍级的战力吗?有我上辈子的风范了。” 零九嘟囔着:“仲仁哥哥,你在吹牛!” “小孩子别插嘴!” 季高揉了揉手腕,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他看向席朗尔说道:“不错,的确有几分实力在,不是假把式。” 席朗尔背对着白甲骑兵,没有回应。 他倒不担心白甲骑兵会趁机偷袭,既然季高已经答应了和他一对一单挑,他相信对方说的话是可以作数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灵气的剩余。 从一开始抵挡白甲骑兵的「枪林肃杀」,到荒地中抵御流光,他耗费了太多的灵气,又得不到及时的补充,此时再和季高交手,多少是吃亏的。 希望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一步…… 季高走到一边,提起属于自己的那杆长枪,银黑色的枪身泛着阴冷的寒光,像是一颗从恶龙嘴里拔下的龙牙,握紧时隐隐能够听见龙吟声。 “你是个高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结识一番。只不过,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所以……” 季高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颗石头。 虽然不痛,他还是扭过头怒视仲仁:“搞什么?说好一对一,你插什么手!” 仲仁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太磨叽了。” 第83章 灵侍级的对决 季高持枪直指仲仁,神情冷漠。 “别太嚣张,免得待会太过丢人。” 仲仁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丢人别打架啊,玩不起别玩。” 季高懒得继续搭理仲仁,和一个灵气稀薄的废物对话只会降低他的身份。 当然,「空灵」除外。 季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全身骤然紧绷,借着腰部的扭转,手中的长枪向身后送过去。 铛! 一道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季高感到虎口发麻,握着的长枪微微颤抖起来。 季高眯起眼睛,警觉地盯着席朗尔。 他先发制人,手里握着一把通体乌黑的尖锥。 见突袭没有得手,席朗尔快步后撤,再度与季高拉开数个身位。 季高紧紧地盯着席朗尔手里的武器,起初他以为那是一把特殊制式的武器,可等他看清楚之后,不免有些错愕。 席朗尔手中仅仅是一把石锥,从表面错位杂乱的结构来看,它粗糙无比,更像是临时用碎石拼凑起来的。 可这样简易朴实的石锥,居然能和他的「龙牙错」过上一招,并且硬度强度更甚过他。 季高心中警铃大作,他意识到面前的家伙绝对没他想得这么简单。 席朗尔冷冷道:“要打架就干脆点,别说太多废话。” 季高无语,心说明明是你同伴故意找的话头,你也跑来指责我?你们两个都是混蛋来的? 仲仁朝席朗尔喊道:“喂,席副官,你行不行啊?不行别硬撑啊!” 席朗尔淡淡地应道:“勉强能行。” 他怎么会不知道仲仁是在给他拖延时间? 仲仁借机找季高闲扯,目的是让席朗尔多恢复一点灵气,就算数量不多,倒也是聊胜于无。 席朗尔不是没有尝试,但此地的灵气过于稀薄,他根本没能恢复多少。 “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季高的脸上多了一分狠意,“太久没开杀戒,我可期待得很呢!” 季高提枪加速,身形一闪,整个人如闪电般窜出,几乎是眨眼间来到席朗尔的面前。 而在他的身后,空气被压缩后卷起了狂风,原本他站立的地方更是因借力而地面崩裂。 席朗尔眼瞳一抖,在电光火石间判断出季高的攻势,提起石锥格挡进攻。 但季高手里的长枪在即将击中石锥前忽然消失了,下一秒又以戳刺的手势直捅席朗尔的腹部,一旦被这一招命中,席朗尔很有可能被洞穿身体。 虽不致命,但也会严重受创。 “「阵前枪」!” 季高大喝一声,手里的力道更进一分,长枪的速度骤然拔高,快到只剩下一团无比锋锐的剪影。 席朗尔立刻转攻为守,放弃了石锥的结构,将它从手中抛出。 石锥在离开他手掌的同时解体,分散成一块块细小的石子,又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拼凑出一面盾牌的模样,在席朗尔的胸前处如一面展开的伞面铺开。 这面临时出现的盾牌,硬生生地挡下了季高颇有信心的一击。 席朗尔被长枪的势头顶着后退数步,但枪尖却始终无法刺入他的肌肤半寸。 “原来是「控石之术」,能用到这般熟练倒是罕见。” 季高不得不赞叹一声,席朗尔算得上他对阵的高手里排的上前列的狠角色,他的速度,力道,反应力和法术运用都堪称上乘。 可这么一号人物,为何他之前在京海国却从未耳闻? 季高对席朗尔来了兴趣:“喂,你是哪门哪派的?” 席朗尔沉默不语,取下胸前盾牌的一粒石子,剩余的石子仿佛受到了征召,纷纷剥离开来,紧跟着领头的石子,重新在席朗尔手间还原成一把石锥的模样。 “你的问题太多了!” 石锥直刺向季高的面门,在双方仅相隔两步的距离下,这种刺击是相当危险的! 季高没有躲闪的意愿,长枪出手,再度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席朗尔。 他的腰身快速扭转,枪尖化作一道寒芒指点席朗尔胸口。 铛! 席朗尔脚步一转,冲刺的速度立马减了下来,在一道清脆的响声下,他胸口前临时拼凑的石板再度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嗯?” 季高有几分警觉,席朗尔的攻势转换得太快,仿佛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正面进攻。 而且他也没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把石锥转化成石板来防御的。 等等……石锥? 季高一扫席朗尔空荡荡的右手,心底一沉,所有的感知立马释放出去,沿着周身扩散开,敏锐地观察着附近的一切。 他很快捕捉到了一些微弱的动静,伴随着长枪一扫,几点火花在枪身上绽开。 几块看似毫无威胁的碎石子掉落在地,正与长枪的凶狠撞击中,这些石子顿时崩裂成更小的碎片。 季高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已经被几颗石子偷袭得手了。 “你是假装正面发起攻击,然后把石子藏了起来,用来在侧面偷袭我?”季高看清楚了席朗尔的计划。 席朗尔点点头,承认他刚才的行为和季高所猜测的一致。 “你很擅长近身搏击,”席朗尔郑重地说道,“而我不会以自己的短处打别人的长处。” 他的「控石之术」不是近身格斗的强项,但把石子悬浮到半空中,并以相较飞刀更快的速度激射而出,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季高回头望了一眼零九,说道:“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会知道近身搏击才是真谛!” “真谛么?”席朗尔面无表情地说着,手指轻轻抬起,无数石子从地面漂浮了起来。 “让我看看你的真谛有多真!” 话音刚落,石子划破空气激射而出,速度之快甚至发出了凄厉的啸声。 铛铛铛! 连续数次的石子攻击都被季高挥舞着长枪挡下,季高渐渐落于下风,每次石子打来的方向都不尽相同,他疲于应付,不间断地被动防御,无法组织起一场有效的进攻。 趴在地上的村民们有目共睹,村子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石子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自行飞离地面,飞向某个特定的方位。 不少石子撞断了草房的支柱,又从土墙和瓦片中继续抽出更多的石块,一间简陋的草房就这么轻描淡写在他们面前倒塌瓦解,然后组成它的每一部分都统一集中到那个男人的手里。 那一刻,他是这片大地之上的王者! 看来席朗尔计划是用石子把他耗死在这,只要他出现一次失误,下场都会十分惨烈! 你擅长近身搏击,我偏偏不给你任何近身的机会! 第84章 横扫千军 白甲骑兵牵着马,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他们焦急地想要为自己的队长打破僵局,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现场的情况。 季高重重地喘息着,胸口连续起伏,他的脸上和头发里全是被打碎的石屑,看起来蓬头垢面,很是狼狈。 他环顾四周,没有新的石子飞来,刚想松一口气,忽然被刺骨的寒意摄中,方向正来自于他的正上方! 季高总是防御四面八方的石子,忘记头顶处是最大的空门,此刻石子轻描淡写地落下,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轻飘飘地落下,然后轰然倒地! 季高一咬牙,挥舞起发酸的胳膊,长枪直刺苍穹。 石子被利落地刺穿,可沿着枪身传来的触感让他微微出神。 并没有预想中的震感,仿佛……仿佛这颗石子身上没有加持任何灵力,它仅仅是凭借自身重量落下来的。 “结束了。” 席朗尔的话语在季高的耳边响起,冷漠得像是一块坚石。 可他不是坚石,他手里的武器才是坚石。 一把重新凝聚的石锥高速刺出,趁着季高的注意力仍在头顶时,石锥已经率先来到了季高的脖颈处。 仲仁眯起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从季高脖颈处血花飞溅的景象。 可这样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反而是不安躁动的白甲骑兵保持了静止,相较先前,他们充满了信心。 他们对队长不会输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面对致命的杀器,季高没有躲闪的意愿,反倒是轻笑一声,长枪已经转到了身后。 席朗尔瞳孔一缩,眼看着下一秒就能杀死对方,可他依然是强行中止了动作,把石子原地震散,打断自己后急急朝后退去。 就在这一刹那,季高身旁出现一道白线,那是一道无比完美的圆弧,带着无上的切割意志,伴随着长枪在身旁挥舞一圈,任何企图在此范围内逗留的敌人都将被切割斩落! 「横扫千军」! 幸好席朗尔退得够快,没有停留过久,可当他稍微松口气之时,胸前却爆出了大量的血花,飞散在空气里。 席朗尔惊呼一声,一捂胸口,满手是血。 一道锋利笔直的伤口在他的胸口处显现出来,他拧着眉头,这才意识到季高的攻击甚至比肉眼能看到的更快一点。 在他的长枪挥舞起来之前,在他身旁聚拢的灵气已经表现出了切割的性质。 “运气不错,再来。”季高发出轻蔑的笑声。 他长枪一震,被席朗尔抛弃的石子忽然失去了灵气,变回普通的石子掉落在地上。 原来他刚才吃力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故意卖出破绽只是为了逼得席朗尔贴近他的周身。 席朗尔意识到这点已经晚了,他急速后退,季高也急速逼近,两人之间始终无法拉开足够的距离。 席朗尔一顿,试图再度用灵气操控其余的石子,但季高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提着长枪再度发动「阵前枪」,破空奔袭而来。 席朗尔架起「山岳峙」格挡,试图以带有金光的屏障阻挡季高前进的步伐,可他的灵气消耗过多,屏障的威力甚至不够挡住季高一次挺刺。 金光的屏障终于承受不住,破碎开来。 不过好歹是影响了季高的动作,席朗尔率先反击,跨入季高转动长枪时的盲区之中,准备贴身发起突袭。 「横扫千军」! 席朗尔的头皮一紧,突如其来的危险预警让他再次放弃了进攻,连退数步。 又是一道枪阵划出了完美的圆弧,席朗尔的大腿被劈出了一条斜向的伤痕。 斜向的伤痕从大腿根处到腰腹处停下了,因为有一块石板挡住了剩余的攻击,但这块石板马上粉碎,化作一地齑粉。 席朗尔的灵气终究是枯竭了,一路疲于防守和施放法术,唯独的两次进攻是他仅有的机会,可他都没能击杀对手。 “喂,你耍赖啊!每次近身都放这种变态法术,让别人怎么玩?” 仲仁看着着急,不满地嚷嚷起来。 席朗尔也颇为头疼,他算看明白了,季高的长枪攻击并不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真正的绝招是近乎无敌的近身防御,任何试图近身的人都要被那道霸道无比的锋利枪阵逼退。 不退的话,可是半身分离的下场。 “招式有长有短,法术有优有劣,打不过是实力不足,难道怪别人太强么?” 季高意犹未尽,他平时很少使用这种法术,因为一旦用出,就是无敌! 白甲骑兵们也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他们私底下与老大切磋,几乎都是败在了这道招式之下。 无人可敌! 真要败在这里了么? 席朗尔心中茫然,好不容易随着魔王大人西渡灵气大陆,却一事无成暴死他乡,他将如何面对魔王大人,如何面对魔人族?又如何面对……已故的魔主大人? 一想到这,席朗尔感到心中一股怒火被点燃了,它在胸腔之中一经点燃便肆意地凶猛炙烤起来。 他感到体内燥热无比,原本他以为是某种热血上涌的错觉,可当错觉一点点蚕食他的身体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未知的力量涌进他的身体,带着前所未有的轻盈和沉重,这种复杂交织的矛盾感觉在他的体内剧烈地碰撞、冲击、相融又相斥,它们无视了丹田的所在,围绕着他的血管与经脉疯狂地大闹一场。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如羽毛一般轻盈,可随风而起。 一时间他又觉得自己如钢铁般沉重,可落脚碎地。 在那之前,他的身体已经烧成了一块铁般的温度,浑身散发着灼热的白气! 在那之后,席朗尔的思绪被彻底清空,满心满意只有一个欲望。 杀戮的欲望! “喂,你投降,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季高心情不错,找到了「空灵」,又和高手过了几招并且胜了,让他放席朗尔活路也不是不行。 “呵呵。”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轻笑。 席朗尔抬起腥红的眼眸,一只手解下头顶缠着羊角的毛巾,暴露出的羊角也与平时不太一样,上面隐隐有暗红色的光泽在流动着。 在季高错愕的眼神中,仲仁发出一声惊呼。 “糟了!他杀红眼了!” 第85章 发飙的席朗尔 眼看着席朗尔浑身气质大变,一股邪性散发开来,直叫人毛骨悚然。 零九畏缩地问道:“仲仁哥哥,席朗尔哥哥是怎么了?” 仲仁叹息一声:“我们最好躲远点,他要失去理智了。” “怎么会这样?” “我认识这小子这么长时间,几乎没见过他发飙,人人都说席副官脾气好,理性克制,是绝对忠诚的良相。”仲仁微微晃动脑袋,说道,“可我见过他唯一发飙的时候,是在村民企图摧毁魔主雕像的时候,他一个人屠杀了上百名村民,天空都被血色染红,身上的鲜血连大雨都无法彻底洗去……” 他忽然停下,发现零九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 “是不是太吓人了?那我不说了。”仲仁想起零九只有十岁,跟他讲这些恐怕会害怕到晚上睡不着觉。 “我不是害怕,”零九稚嫩的嗓音响起,“我想席朗尔哥哥做这样的事一定有他的原因?把他这么好的人逼急了,那些村民一定非常可恶?” “可恶吗?”仲仁也说不上来对与错,“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又是重生主角,仲仁对于魔人族的习性可谓是相当熟悉,魔人族永远在挣扎在生死线的边缘,饥饿、内乱、信仰破灭导致那里充斥着背叛、暗算、阴谋、窃夺等等恶行,像是无法散去的阴霾持续地笼罩在魔人岛的上空。 对与错?只是小孩子天真的想法而已。 生与死,才是永恒的话题。 季高察觉出席朗尔身上的异常,狐疑地说了一句:“这家伙该不会是要催动灵气自爆?” “死……”席朗尔轻声呢喃。 下一秒,席朗尔眼中血芒一闪,以高出季高数倍的速度飞身而出,一拳轰在季高的脸上。 “什……” 话都来不及出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的季高倒飞出去,连续翻转几次身形才平稳落地。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惊骇无比的瞳孔中再度倒映着席朗尔腥红的身形,并且这道影像正在迅速放大,一眨眼已经再度贴到了季高的面前。 季高完全是凭借本能反应举枪格挡,正迎上席朗尔饱含恐怖力量的一拳。 拳头落在枪杆之上,巨力沿着枪身率先传导到季高的右手,他只觉得如同针刺一般,右手瞬间发麻,使不出一点力气。 长枪失衡掉落,季高心中一狠,抬腿一踢。 一脚将长枪再度踢高,他伸出还能正常发力的左手将其握住,并且扭动腰部蓄力,一道淡白色的灵气圆弧浮现在他的身侧。 这条圆弧也将席朗尔完全笼罩其中,如果他杀意上头不退不撤,反倒遂了季高的愿。 “呵,一个魔人,你们这支小队还真是叫人惊喜啊!” 他挥洒出了凌烈无比的「横扫千军」! 然而下一秒,令他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 席朗尔朝面前的空气打出一拳,拳风竟然影响到了无形的灵气,刚刚汇聚成切割形致的灵气被这一拳打中后倒行了起来,沿着释放的路径窜回了季高的体内! 面对恶魔般的席朗尔,季高的灵气像是遇到受惊吓的兔子般畏畏缩缩地躲进了它的巢穴里。 这到底是什么人? 能够一拳倒行灵气? 这对季高带来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灵气倒行,急火攻心,季高口吐鲜血,眼神一度涣散。 失去了灵气的加持,他挥舞过来的长枪仅仅是一根结实一点的铁杆,席朗尔轻松地将它推开,然后重重一拳打在了季高的腹部。 季高跌倒在地,巨大的力量把他压在地上并拖行了数米之远,正巧来到仲仁的身旁。 仲仁贱兮兮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喂,你投降,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季高一狠心,翻身跃起,一脚踢飞仲仁,然后把零九抓到了身前。 他的双手已经无法握住长枪,他从小腿绑袋里抽出一把短匕,抵住零九的喉咙。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杀了他!” 季高疯狂地嘶吼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恐惧。 他的体内已经乱成一团,五脏六腑缠成乱麻。 一拳! 仅仅需要一拳! 刚才席朗尔一拳打散了他的丹田,想要重新复原起码要修养上半年之久。 可他未必有半年时间,因为席朗尔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白甲骑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季高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他们也不敢动手,这倒不是遵守一对一单挑的江湖规矩,而是他们也害怕场地中央那个似人似鬼的怪物。 真要打起来,他们一点把握也没有。 此时零九单薄的身子也不住颤抖了起来,他完全能够理解季高不顾形象的下三滥手段,也能理解他被吓破了胆的举动。 因为他和季高站在一起,席朗尔的杀意也笼罩到他的身上,这是一种被死亡凝视的感觉。 无论他走到何处,无论他做出何种反应,都毫无意义。 死亡,避无可避。 零九小腿克制不住地发颤,如果不是季高强行卡住他的脖子,他早跪倒在地了。 “站稳了臭小子!”季高哭丧着脸骂道,“你站不稳我也要跪下去了!” 零九哆哆嗦嗦道:“大叔,自己站不稳,指望我有什么用啊!” “妈的你们这群人太变态了,为什么偏偏遇见我啊!” “明明是你自己招惹我们的。” 零九和季高相互斗嘴,他们只能依靠说话来排解心中的恐惧,但久而久之他们意外地发现,身上的压力忽然变得轻了许多。 席朗尔站在原地,腥红气势从他的身上逐渐退去,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盯着零九的面庞。 “零九……?” 季高也是一愣,握着短匕的手都在颤抖:“真的能行?” 他以为是自己拿小孩威胁的「战术」起到了作用。 仲仁艰难地爬起来,哪怕季高被人打成重伤,对付他这种灵士级的弱者还是绰绰有余。 他见到席朗尔恢复了常态,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居然恢复正常了?” 季高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钟,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压制他,快!快!快!” 由流光编织成的网从天而降,把席朗尔团团围住,网不断收缩,缠住席朗尔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 这股由十几名白甲骑兵同时释放灵力搭建的拘禁法术名为「肃正协议」,堪称骑兵的拿手绝活,是他们作为奇袭部队冲阵敌军阵营时,用来束缚擒拿敌军将领的压制法阵。 因为有限制灵力的效果,所以被拘禁之人绝无逃脱之法。 其实他们根本不必如此惊慌失措,席朗尔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零九身上,可瞳孔中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迷蒙之色。 见席朗尔被抓,季高长松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他一扭身,躲开仲仁偷袭他的举动,按住仲仁的脑袋把他压在地上。 季高对白甲骑兵下令道:“全都抓起来,关入大牢,我要向上级请示如何处置这名魔人!” 被白甲骑兵团团围住的席朗尔倒在地上,他看见零九忽然扑到季高的身上张口就咬,又被季高狠狠摔在地上。 在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透明了。 第86章 特殊的存在 席朗尔望着头顶宛若一块铁板的天花板,微微地出神。 耳边传来拖动铁链的响声,仲仁发出一声颓丧的叹息:“真是见鬼!没想到刚参观完魔人的地牢,如今又来参观人类的地牢了。” 席朗尔扭头去看仲仁,他侧躺在一张贫瘠的草席上抱怨着,双手双脚都被捆上了枷锁。 这种枷锁是经过特别加工过的,搭配上某种晶石的加持,可以令佩戴者无法凝聚灵气,用不出一丝灵力。 毕竟是关押灵者的牢房,不可能留给他们逃脱出去的余地。 席朗尔也戴着同样的镣铐,唯独缩在角落里的零九没有佩戴,因为他是「空灵」体质,没人需要担心这个孩子有没有越狱的能力。 零九靠在墙根,把头埋在膝盖之中,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他。 “他怎么了?”席朗尔把目光投向仲仁。 仲仁看了一眼零九,压低声音道:“别理他,让他静静。” “为什么?” “他认定是自己拖累了你,又害你退出了「发飙模式」,才使我们沦落到这般田地,正在自责呢。” 席朗尔轻轻摇头:“没有的事,不是他的错。” 他唤了几声零九,没有得到回应,席朗尔只好决定给零九一点时间梳理下心情。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席朗尔开口道,“那队骑兵把我们带出村子时,好像穿过了某种介质,我看到空间如同水纹般波动了。” 仲仁愣神道:“不是大哥,你适应得也太快了?我们可是在牢里啊!牢里!你已经开始聊闲话了?” 仲仁可是花了很多功夫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想到席朗尔进来之后一直在发呆,然后就开始聊些有的没的,对坐牢这件事只字不提。 席朗尔语气平淡:“天命如此,无可奈何。” 仲仁身子往后一躺,瘫在草席上:“你厉害,上一刻打架发疯,下一刻思考人生,我没你这觉悟,让我也静静。” 躺下后,仲仁又觉得烦闷无比,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席朗尔自顾自地说着:“我认为那队骑兵到「默村」有几个目的,一是带来食物喂养村民,二是从村民中选拔出适合的灵者带走,三是守卫村子不被外人发现。如此看来,这座村子像是他们用来圈养村民的土地……” 席朗尔说到一半,发现仲仁没有在听他的话,一双无神的眼睛正瞪着墙上的一扇小窗发呆。 席朗尔盯着他看了数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靠谱?” 仲仁望着窗外说道:“你靠不靠谱我不知道,反正我比你更不靠谱。” “我也是这么想的。”席朗尔点头。 “喂!”仲仁翻身坐了起来,“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谦让一点,安慰我几句吗?” 席朗尔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我大概理解你的性格了,你是一种仅对自己在乎的事情上心,对不在乎的事情毫无兴致甚至鄙夷无视的性子。” “同样的,你在熟悉的领域上得心应手,比如你带领魔人军布局打仗,谋略永远在敌人之上。可在陌生的领域束手束脚,比如来到灵气大陆后,你一直都心不在焉。” 席朗尔最后说道:“总结一下,你是一种既张扬又内敛的矛盾性格结合体。” 仲仁耷拉着脸,不悦道:“不就是实力太低拖你后腿吗?至于现在就对我批斗吗?” 席朗尔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席朗尔顿了顿,说道:“你昨晚说过,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可以多多互相了解一下,所以我正在试图了解你。” 仲仁有些惊讶,没想到他随口说的话却被席朗尔记在心上。 “人都是非常特殊且矛盾的,就像平时的你,和发飙的你,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席朗尔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回事。” “用不着道歉,正如我昨晚说过的另一句话,你是一个相当特殊的人。” 席朗尔不解地眨眨眼睛:“我不明白。” 仲仁从草席上挪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记得我一直说我是来自未来吗?” 席朗尔点点头。 “其实我不是来自未来,而是……”仲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地说道,“我重生了!” 席朗尔一扬眉毛,肃然起敬。 “你别不信!”仲仁挪到席朗尔面前,双手托住席朗尔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上辈子是归灵年3年来到魔人岛,活到了归灵年26年,被暗杀之后在归灵年11年复活,一直到了现在。” “归灵年11年……”席朗尔思索了几秒道,“十年前?” “对!因为我有接下来15年的记忆,所以我做什么事情就好像未卜先知般,行军打仗更是如此,我之所以能够在谋略上碾压敌手,是因为我上辈子早就经历过这场战役,完全知道战场的布局和走向。” “难怪你没有多少灵气,却晋升得如此之快!” 仲仁脸一黑:“还能不能聊天了?再提灵气我跟你急!” “好。” 席朗尔乖巧地点头,听他接着往下讲。 “为了防止我这辈子再次被刺杀,我决定要完成上辈子没完成的三件大事:「莲妖之死」、「魔王背叛」和「砀山暗杀」,只要这三件事顺利完成,我便可以度过上辈子的死劫,迎来全新的生命。而这三件事都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那便是我登上魔王之位,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席朗尔点头:“虽然有些离奇,但起码有点道理,我姑且听着。” “现在是归灵年11年,距离我死亡时刻越来越近了,正巧我得知你有干掉魔王的意愿,所以邀请你与我联手,助我登基魔王,同时帮魔人族走出当前难关。可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几次三番都心软没有动手。如果你成功完成任务,我们说不定也不必被关押在此。” 席朗尔目光垂落在地上:“我也有我的原因。” “这我理解,正如我之前说的,你的出现是十分特殊的,如果你不是最佳人选,我也不会选择与你合作。” 席朗尔仍是糊涂不解:“我怎么特殊了?” “重获生命之后,一切都如我上辈子的进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我因此如鱼得水。可这进程中一共发生过两次变故,是完全脱离我上辈子轨迹的重大变故。这两次变故中,一次是魔王大人,一次便是你。” “我?” “对,”仲仁目光炯炯地盯着席朗尔,“上辈子里没有你这号人物,魔王大人身旁从未有过一个副官的职位!” 第87章 秘密交换 听闻此话,席朗尔双目圆瞪,呼吸急促。 “你是说……我是假的?” “咳咳咳!”仲仁呛了一口口水,咳嗽不止,“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你说的上辈子没有我这号人物。” “那你也不能这么理解?” “我……应该怎么理解?” 仲仁抚了抚胸口,缓缓把气喘匀后才说道:“我上辈子没见过你,只见过一个荒淫无道刚愎自用的魔王,他身边没有副官,倒是那个小丫头依然在他的身旁。” “你是说黎娅?” 仲仁点点头:“我重生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取缔暴君,自立为王,解脱魔人岛百姓,还魔人一个太平安宁。可我的计划出现了偏误,因为你出现了。” “自你出现之后,魔王没有之前那么明目张胆的欺压百姓,我也无法笼络到足够多心怀不满的士兵,集体发动起义,推翻暴君之事被我一拖再拖。” 席朗尔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出现让魔王大人改邪向善,也让你取消了试图篡位的企划?” “没这么简单,那时候的魔王大人可谓是青山易改本性难移,表面上看他是在推行各类政策与规则,制定严苛的制度与法度来管控魔人族。可实际上他是拿魔人的性命作为筹码令他的规则游戏运行起来,达到震慑和缓冲的作用。着名的「山溪钓鱼」就是这类扭曲残酷的规则之一。” 席朗尔了然地点点头:“这一点我知道,魔人族内忧外患,作为魔王大人也是束手无策。” “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的出现似乎是专门为了辅佐魔王、带领魔人族走向复兴而存在。”仲仁瞄了席朗尔一眼,摇了摇头,“但这和我的计划背道而驰,所以我不得不提前出手,通过一些「预言」的小把戏,获取你的信任。” 仲仁说的这些,和席朗尔的记忆都对得上。 “这我也记得,你说将来魔人族将有大难,需要我的配合,一起杀死魔王,为魔人族出一份力。” “是的,我原本以为计划会顺利进行下去,毕竟放任魔人族内耗严重而坐视不理的魔王,不要也罢。” “但紧接着,出现了我这辈子重生后遇到了第二个变故:如同被替换了灵魂的何常大人。” 席朗尔有些窘迫:“原来你也注意到了。” “我可是重生主角,对变故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仲仁特意强调了一句,接着面目凝重地说着:“何常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不仅没人能看懂他的想法,也无法猜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上一秒动员魔人族给一个陌生男人开「迎妻大会」,下一秒又说改良土壤环境从灵气大陆抓起,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上了贼船。” “是「爱的回归」仪式。”席朗尔纠正道。 “不重要!重点是这次的何常,比之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拿魔人族全族供他取乐,我听说他还跟豁出命来跟山溪的族民一同钓鱼?这简直是恶魔的行为!” “可我们本来就是魔人。” “你还不明白吗?”仲仁有些抓狂,抓着席朗尔的肩膀大声道,“我刚说了这么多,口水都讲干了,你除了纠正我的语病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我听进去了,”席朗尔实话实说,态度诚挚,“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我们此行来灵气大陆,不正是为了魔人族的生存大计而努力吗?一旦我们成功凯旋,让魔人过上好日子,不正说明何常大人领导有方,目光深远吗?” “可我们现在被关在牢里哎!”仲仁不得不再次提醒席朗尔,“你觉得我们跟原本的计划还有半点关联吗?” “有啊,零九不还在吗?有他在,我们的计划就没有完全偏离。” 仲仁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得厉害。 他发现席朗尔的思路非常死板,而且容易认死理,这个在魔王身边待了数年的副官,看待问题的方法竟能如此乐观,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指望他能做什么?要不是你今天发飙一拳打伤了那个叫「高季」的,让他需要花点时间调养,暂时顾不上我们,不然的话他早把零九带到什么皇朝那去邀功了,哪还有我们什么事?” 席朗尔一针见血地说道:“没有他,我们早被围攻致死了。” 仲仁默然,席朗尔这句话直接切中他的心扉。 的确,如果不是零九表现出令季高惊讶的「空灵」体质,他们一行人早被当做入侵者一并处理了,根本没有后续的故事。 况且在这件事中,席朗尔和马格都出尽自己的一份力,只有仲仁出力最少,理应话语权也最少。 他有些烦恼地盘坐在地,粗暴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显得有几分懊恼和郁闷。 席朗尔似乎看出了他有心事,“你从灵气大陆之后一直很着急,为什么?” 仲仁不停地挠着头:“我能不着急吗?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来算,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三件大事其中之一,马上就要发生了!” 席朗尔一怔,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仲仁提过的三件大事。 “「莲妖之死」、「魔王背叛」和「砀山暗杀」对?可按照我的观点来看,这三件事应该都不会发生才对。” 仲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莲妖虽关在地牢,但已被何常大人下过特殊照顾,在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动她。而魔王背叛在我看来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他如果会背叛我们,又怎么会带我们来灵气大陆寻找治理土壤之法?最后的砀山,是指魔人第二军主将砀山将军?他在灵气大陆隐匿多年,早和魔人族断了联系,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要你的命呢?” “可上辈子就是他杀的我。” “仲仁军师,你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席朗尔直白有神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向仲仁。 仲仁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从席朗尔的嘴中会说出「命运」这么虚无缥缈的词汇来。 “我……” “我相信。”不等仲仁回答,席朗尔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既然你跟我分享过你的秘密,我也透露一些我的过去作为回报。” “你的过去?你不是一直在辅佐魔王大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他吗?” “是这样没错,在你们眼里,魔王大人始终是那个魔王大人。可在我的眼里,魔王大人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啊?” 这个回答完全超乎了仲仁的预料,将他的大脑击成一片空白。 什么叫做……魔王大人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席朗尔一脸正色,仿佛是为了帮助仲仁理解,他的语速变得很慢,缓缓地说出了一个惊骇无比的大秘密。 “我已经杀过三次魔王大人了。” 第88章 不死的魔王? “你杀了三次魔王?” 仲仁惊诧的呼声在牢房里回荡,狭小的空间内传来了闷闷的回音。 席朗尔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作为魔王的副官,他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 “你打架没伤到脑子?” 仲仁不放心地摸向席朗尔的脑门,被席朗尔一甩羊角顶开了。 “我说的是实话。”席朗尔略带不悦地说道,“你说了你的秘密,我也说出我的,作为交换,我不会骗你。” “可你这个秘密,有点太……太吓人了。” 仲仁吐了吐舌头,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一直心心念念何常口吐鲜血死尸倒地,然而这画面在席朗尔这已经发生了三次。 三次啊三次! 嗯……?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仲仁回过味来:“你真的不是在逗我?何常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就死了?” 席朗尔同样苦恼地说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总是怪我将刺杀魔王大人的事一拖再拖,说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但最大的原因是……我杀不死他。” “怎么个杀不死?他是心脏长脚底板,还是实体在九重天?” “都不是,何常大人也是靠心脏提供血液,丹田提供灵气……虽然他的灵气忽高忽低,有时候还会消失不见,但基本构造与普通魔人无异,一刀刺穿心脏,怎么招也死了。” 仲仁侧躺着,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着:“所以说?” “可他总是死不了,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会在极短的时间流回体内,冰冷发僵的身体会重返生机,煞白的脸颊与嘴唇再度充满血色。” 席朗尔无可奈何地说道:“总而言之,他就是死不了。” “你的意思是说……”仲仁摸了摸鼻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总能死亡后立即复活?” 席朗尔点点头,认可了仲仁的说法。 “这也太荒唐了!”仲仁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地晃着手里的铁链,牢房里充斥着哗啦呼啦的碰撞声,“一个不死的魔王?这简直是黑暗传说里才有的情节!他要真这么厉害,早能带我们魔人打回灵气大陆,把人类军队打得哭爹喊娘丢盔弃甲。” 席朗尔神情黯淡道:“这个恐怕做不到。” “为什么?”仲仁下意识问道,忽然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你连续三次刺杀魔王,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他没有报复你吗?” 席朗尔依然有几分沮丧地说道:“魔王大人不记得了。” “不记得?” “他不记得我刺杀过他这件事,而且非常奇怪的是,他仅仅只缺失了刺杀前后这段时间的记忆。对他而言,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哪怕醒来发现我提着刀站在他面前,也会毫无疑心地问我是不是要去下厨料理。” 仲仁挠了挠脑袋,眉头皱到了一起。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作为一名第四军军师,对外已经做到了运筹帷幄,借助上辈子的记忆在魔人族内混得风生水起步步为营,可没想到单单是席副官和魔王大人之间的秘密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和理解。 他们两个大男人之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 席朗尔思索了半天,只是说出一个简单的回答:“我认为……魔王大人的记性不太好。” “什么意思?” “他经常会忘记一些事,甚至记错事情,你记得「爱的回归」仪式吗?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仲仁愣了愣,简单地回忆一遍,然后开口道:“我记得好像是搞砸了,那个悲情男牵着不知来历的女人离开,最后好像在半山腰的崖台旁消失了,我估摸着不是什么好结局,因为……” “因为魔王大人当时的表情非常沮丧和疲惫,对么?”席朗尔帮他把话接了下去。 “是。” 席朗尔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的记忆是能对上的,被改变的只有魔王大人一个人。” “他的记忆里……悲情男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他说尚鑫与爱人久别重逢,双宿双飞至碧空,与云霞共舞,化为一段佳话奇缘。” “这怎么可能呢?”仲仁大为不解,“他的记性差到这种地步了?” “其实他还有几段记忆也是类似的错误,这些错误的节点似乎具有特殊性,都会在同一时刻出现,但我目前没有找到什么规律。” 仲仁总算明白席朗尔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当你刺杀他的时候,这个「错误的节点」又出现了,修改了何常的记忆,导致他唯独忘记刺杀过程,依旧对你毫无戒心。” “是。” “难怪你说他无法带领魔人反攻大陆,有这么一个健忘的领袖,他哪天记不得手下的兵是自己人就有乐子了。” 放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上战场,整个魔人族都有重大责任! “光是这样就好了。”席朗尔仍是苦着脸,仿佛难题才解开了一半,仍有一半叫人苦恼不已。 仲仁没有说话,他的脑子有点混乱。 他本以为出现两个变故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这两个变故相互纠缠,把一加一的小学生数学题突然升级成为升降电子自旋的量子纠缠类志高物理学奥秘。 如此看来,他的重生主角之路真是充满坎坷啊! “我每次刺杀完魔王大人,他都会在数秒内复活,并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性情大变,行为举止和语言习惯都和之前大不相同。我甚至仔细观察过几次魔王大人行书的字迹,连字迹都截然不同!” 仲仁傻眼了。 这听起来魔王大人才是重生主角啊!每死一次就换一个人上身魔王,至少保证魔王本人不死不灭。 真是铁打的魔王,流水的灵魂体。 仲仁抱着胳膊说道:“这么说来,上个月见到的魔王确实和半年前相差很大,无论是从性格还是行为逻辑上,都很不一样!” 席朗尔像是找到了知己,眼瞳里冒出奇异的光彩:“你能理解我?这可真是太好了!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生怕跟别人说了会把我当成叛徒或者疯子!” 仲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叛徒吗?你杀何常的时候我还没找你合作呢,你是因为什么要杀他三次?” 席朗尔欲言又止:“我是有原因的。” “我发现你才是那个看不懂的人,一面表现得对魔王忠心耿耿,一面又对魔王下了三次杀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认为你与其问我这个,不如考虑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魔王大人是不死的,你的计划落空了。” 仲仁一怔,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过了许久,他像是被终于接上电的电视机,整个人彻底被点亮了,脑内一片澄澈通透。 他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 “对啊!他死不了,我要怎么完成我的重生之路?!” 第89章 灵气少还真犯法 牢房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发出的响动,一名白甲骑兵面露嫌恶地站在了牢房外面,恶狠狠地瞪着里面的三个人。 “你们倒是聊得挺开心啊!我在营房外都听见了!” 仲仁说道:“偷听别人谈话你很骄傲啊?” “是你们自己说话太大声,想不听都难!” “不想听可以捂住耳朵,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是囚犯,劝你们好自为之!” “你家领导还是我兄弟的手下败将,我说什么了?” 硬了。 白甲骑兵的拳头硬了。 他是头一次见被抓进牢房却态度嚣张至极的人,而他偏偏是个灵气稀薄的废材,真不知道他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他面色一沉,摸出钥匙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仲仁以为对方是来找他过招,本能地后退了几步。 白甲骑兵进入牢房,只是用嘲讽的目光瞥了一眼仲仁,最后走向了角落里的零九。 席朗尔立马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白甲骑兵没有理他,抓住零九纤细的手臂,用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啊!”零九被突然地动作吓到,发出一声痛呼。 “你离他远点!”席朗尔快步上前。 可他还没来到零九的身边,被白甲骑兵粗暴地推到墙上,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到墙壁,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喂!”仲仁叫道。 白甲骑兵冷笑一声,环顾牢房里的三人:“你们被枷锁束缚,无法调用灵气,在我眼里跟蚂蚁差不多,我想捏死谁就捏死谁,我劝你们不要不自量力。” “喂,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仲仁没有动手,但不代表他不会动口,“就知道欺软怕硬欺善怕恶,平时没少干刨绝户坟踹寡妇门的事?有本事你冲小爷来,小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黑恶势力!” 白甲骑兵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说得对。” “什么?” “我就是冲你来的。” 白甲骑兵来到仲仁面前,在仲仁开口说话前,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窝处。 仲仁吃痛地跪倒在地。 “一个小孩,一个你,我都要带走。” 白甲骑兵嘴角依旧带着嘲讽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仲仁的自讨苦吃。 说罢,他拽着仲仁的衣领,另一只手拽住零九的手腕,带着一大一小朝牢房外走去。 “你休想!” 席朗尔从一旁冲上来,双手合拢成一个硕大的拳头,舞动着哗哗作响的铁链,用尽全力对着白甲骑兵的头顶砸了下去! 尽管席朗尔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可在白甲骑兵的眼里,他的动作是那么迟缓可笑且充满破绽。 他仅仅腾出一条腿,甩出一记鞭腿,落在席朗尔右腰偏下的位置。 这一下令席朗尔浑身无力,只觉得体内的五脏瞬间错位,痉挛传遍了浑身绷紧的肌肉,双拳中汇聚的力量从某个不可见的漏洞里泄得无影无踪。 席朗尔重重地跌落在地,抱着右腰在地上打滚,紧咬着不发出声音,可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爆出。 仲仁心惊不已,失去灵力的席朗尔与白甲骑兵的差距,大概就是自己与有实力的灵者的差距。 如此直观,如此了然,如此天差地别! “一个丑恶的魔人!要不是队长有令,你早被我们碎尸万段了!” 白甲骑兵看也不看席朗尔一眼,走出了牢房后,把铁门重重一关,带走零九和仲仁,脚步声逐渐远去。 空荡荡的牢房中,只剩下席朗尔一人。 仲仁和零九跌跌撞撞地走着,双手双脚皆被枷锁束缚,令他们行动非常不便,可推搡他们的白甲骑兵丝毫不为他们考虑,无情地催促他们前进。 来到了牢房的一处拐口,两旁各有一名白甲骑兵上前交接,零九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接着他们分别走向两条不同的通道,零九被带向通道的出口,那里的光线明媚,像是黝黑山洞的出口。 而仲仁被带向更深处,那里昏暗朦胧,像是黝黑山洞本身。 “喂,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仲仁喝问一声。 “走就是了,别那么多话,累不累啊?” 接手仲仁的白甲骑兵语调懒洋洋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仲仁见他比较好说话,立马换了一副语气问道:“大哥,我只是一个灵气比较少的普通人,灵气少不犯法?这通道黑得我心慌慌,总不会是要对我严刑拷打?我这人耳根子软,威逼利诱就可以了,甚至威逼也可以省了……” 白甲骑兵又打了一个哈欠,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你想多了,我们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 “那就好。” “因为俘虏都是当场杀了,哪里留得到虐待?” 仲仁浑身一僵。 “哈哈,开个玩笑。”白甲骑兵懒洋洋地说。 “呵呵……”仲仁勉强配合着笑了一下。 “我们从不留活口,怎么会有俘虏呢?哈哈。” 仲仁:“……” “开玩笑,开玩笑,你不就活着吗?”白甲骑兵这种半死不活又开着玩笑的语气叫人听得很想打人。 “不过你刚才有一句说的倒是对的。”白甲骑兵转到仲仁身后,在他耳边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 “嗯?哪一句?” 白甲骑兵嘻嘻一笑:“在我们这,灵气少,还真犯法。” 说完他猛地一扯身旁的把手,通道之中传来了咝咝的机械传动声,像是一条蛇在通道的墙壁之中快速游动着。 仲仁紧张地来回张望,试图用听觉捕捉声音的源头,可他很快就放弃了,因为这些声音似乎来自各个方向! 他听到头顶传来铁链抽动的动静,紧接着他浑身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 一只铁钩扣在了他背在身后的枷锁间,然后把他吊在了半空之中! 他的双手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吊在身后,肩膀被强硬地往前压倒,全身的重量都加在那对枷锁上,把手腕压出了两道深痕。 这才没几秒钟,他已经感受双臂酸胀得厉害,反转的肩关节无比逼近脱臼的临界点。 “我靠……”仲仁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嚓! 忽然亮起的火光晃了一下仲仁的眼睛,刺破了通道里的黑暗。 他扭过头,隐约见到白甲骑兵举着煤油灯站在他的下方,仰头凝视着自己。 白甲骑兵大喝一声:“说!你究竟是怎么修炼到这么差的地步的?” 第90章 有人吃饭有人吃鞭子 “姓名?” “仲仁。” “性别?” “雄性。” “职业?” “活出第二世的人间至尊青春版。” 砰! 正在审问的白甲骑兵一拳砸在桌面上,立在桌边的煤油灯也随之晃动,摇落几点灯花。 “态度端正点!别自讨苦吃!” 白甲骑兵两条腿交叠地跨在桌上,大腿上放着一张竹简,他正拿着一支染满了墨水的笔管在竹简表面写写画画,仿佛记录着什么。 仲仁却像是一只火腿被半吊在空中,双臂已经没了知觉,冷汗淌满了整张脸。 不过他的嘴仍然是硬的。 “如果你再不配合,小心我先吊你一刻钟再接着问。” 白甲骑兵威胁一声,料想仲仁不敢再造次后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笔管点在竹简之上。 “家住何处?” “在遥远的山与海的那边……” “家中可有其他人?” “有一群蓝精灵……” 砰! 白甲骑兵忍无可忍,把手里的笔管和竹简一并抛到一边,拎着一条带刺的长鞭来到仲仁的面前。 他带着一股残忍的微笑抻直了长鞭,上面挂满了细碎且锋利的铁刺,并且沾着干涸发黑的血迹,让人不由得联想出这条鞭子落在身上的景象。 “你不了解我的手段,所以不肯配合,我可以理解。” 白甲骑兵扬动长鞭,甩出几声爆响,如同沉闷的落雷在这条狭窄昏暗的洞穴里炸响。 “所以我打算让你了解了解。” 狞笑之下,长鞭呼啸而至。 忽然甩出的一鞭,撕掉了仲仁小臂上的皮肤。 碎裂的衣服之下,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深红色的血迹正从中渗出。 “靠!” 仲仁大骂一声,倒抽着凉气,直感到中招的部位火辣辣的疼,像是一把野火在炙烤着小臂。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白甲骑兵没有给仲仁喘息的余地,第二鞭再度落下。 疼痛如潮水般冲刷着大脑,仲仁紧咬着牙关,几乎是从牙齿间蹦出一句话:“你他娘倒是问啊!” “问?先等等,不着急。” 白甲骑兵脸上挂着阴恶的笑意,随即他挥动手臂,第三鞭撕破空气,急速落在仲仁的身体上! 接着打了数鞭,白甲骑兵有些累了,他施施然问道:“说,你灵气如此稀薄是怎么做到的,有什么修炼秘诀?” 仲仁虚弱地睁开一只眼,发出轻微的声音:“你过来,我告诉你。” “早这么做不就好了?非要吃点苦头。” 白甲骑兵满意地凑了过去,等着仲仁开口。 仲仁凑到他的耳边,吐出一口浑浊的热气。 “我之所以灵气如此稀薄,是因为……” 仲仁的声音越来越小,白甲骑兵又凑近了一些,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是因为……老子乐意!” 仲仁忽然张开满是血污的嘴巴,两排森白的牙齿从血丝之中亮了出来,瞬间咬住了白甲骑兵的耳朵。 不过当仲仁打算扭转脸部把对方的耳朵扯下来时,一只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那只手犹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仲仁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两块铁板夹在了其中,动弹不了分毫。 而那只手的两指掐住仲仁的下巴,正在缓缓地收紧。 头颅里传来吱吱咔咔的骨头压缩声,仿佛下一秒便要彻底断裂。 仲仁吃痛,吐出了咬在嘴里的半边耳朵。 白甲骑兵毫无怜悯地看着仲仁,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嘴是真硬啊!” 白甲骑兵荡开双指,把仲仁的脸甩到一边。 接着他怒不可遏地挥动长鞭,来来回回抽打在眼前的人身上。 深不可测的洞穴里,回荡着仲仁的惨叫。 “啊!” …… “啊!” 零九见到琳琅满目的筵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这次的丰盛程度比在村子里的更加夸张,零九视线在餐桌上乱转,已经快看不过来了。 可零九表现得十分拘谨,因为餐桌后站着一个打着赤膊一脸凶恶的男人。 黑甲骑兵,季高。 白甲骑兵把零九带出洞穴后,径直把他送到了季高的营帐里,随后无声地告退,只留下季高和零九两个人。 零九注意到白甲骑兵离开前在营帐的闭合处释放了某种法术,一道轻灵的光芒闪过,外面声音立马变轻了不少。 营帐里完全隔断了杂音,足以非常清晰地听见对方说话。 季高胸前缠着绷带,沉默地盯着零九,这个满身横肉的男人不说话时最为吓人,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 零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好嘴巴一鼓,同样气呼呼地回瞪季高。 季高忽然笑了,笑得坦坦荡荡。 “来,随便吃,别客气!” 季高大方地招待零九,尽管他的绷带里隐隐有血迹渗出,可架不住他满面堆笑,热情洋溢。 零九没有动。 他抓着双手,局促地站着原地:“我可以给席朗尔哥哥和仲仁带一点吗?” 季高面色一沉,回答道:“不行。” “可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他们是犯人,没资格享用,你就吃你能吃得下的,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季高态度坚决,零九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输给席朗尔哥哥而在怄气。 “那我不吃了,我也是犯人。”零九抱着胳膊,盘腿坐在一张虎皮地毯上。 季高顿时急了:“你怎么是犯人呢?你是我的贵客,是皇上钦点的贵人。” “我只有十岁,没有仲仁哥哥会说话,也没有席朗尔哥哥能打架,我不是什么贵客。” “话不能这么说,”季高见零九不吃,以为他怕的是有毒,所以自己抽了双筷子先夹了一口肉塞进嘴里,“你的身份特殊,他们跟你可没法比。” “是因为我是「空灵」吗?” 季高欣喜地点头:“对对对,你是百年难见的「空灵」!非常稀有!非常特殊!” “可我娘说过,没有灵气的人就是废物。” 季高皱起眉头:“怎么会呢?废物也看场合,有的地方是废物,有的地方是宝物,你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块璞玉。” “我娘还说过,如果有人把你视作废物的东西当块宝,一定要小心他的阴谋。” 季高脸色有些难看,他把筷子放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幽幽地问:“你娘还说什么了?” “我娘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真不吃?” “真不吃。” 季高摘下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在零九面前晃动了几下。 “真不吃?” “……不吃。” “你不吃我吃。” 季高当即把鸡腿放进了自己嘴里,故意用牙撕扯着劲道十足的鸡丝。 鸡皮被烤得刚刚好,微微卷曲的焦皮浸润在饱满的油汁中,鲜嫩的肉质雪白可口,冒出的香味仿佛能够摄人心魄,叫零九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它移动。 季高的嘴巴像是一台无情的绞肉机,连皮带肉一口吸入了嘴里,一滴鲜亮的油汁落在他的胡茬上。 零九直勾勾地看着,在这滴油汁的衬托下,仿佛胡茬也变得美味起来。 零九咽了一口口水,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饥饿的叫唤声。 零九眼巴巴地望着季高把鸡腿吃干抹净,连骨头上的一点残渣都不剩。 季高吞掉软骨后,继续用牙齿咬开骨头,吱溜一口地吸掉泛着油花的骨髓。 这还不算完,季高吃掉骨头后,擦掉了胡茬上的油汁,又十分夸张地嗦了嗦手指,真是一点油星子也不放过,看得零九眼睛都要冒红光了。 就在零九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时,季高又像变戏法般从身后摸出另外一只鸡腿,塞进零九的手中。 馋极了的零九根本顾不上其他,大口大口地吞吃着鲜嫩的鸡肉,满脸的享受。 季高满眼慈爱地看着零九,轻声说道:“你和我小儿子差不多大,他有时候闹脾气不肯吃饭,我也是这么哄着他的。” 零九吃到一半,把剩下的鸡腿偷偷塞进袖子里,然后去抓剩下的美食。 为了转移季高的注意力,零九随口问道:“你儿子过得真好,天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 季高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这些都是给村民准备的,养着他们可要花不少价钱。” “不过伺候好他们,倒确实能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 季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思念的表情,似乎在想念家人。 零九扭过头,好奇地问道:“高季叔叔,「空灵」到底是什么,有那么稀奇吗?” “当然稀奇了,不过你问我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规矩是上头定的,我们只负责执行……等等。” 季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挺正了身板,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管我叫「高季叔叔」?” “因为你比席朗尔哥哥仲仁哥哥看着都老,所以叫叔叔最合适。” “不是,我问的是「高季」这两个字,我明明叫「季高」。” 零九天真无邪地回答:“仲仁哥哥说,你输给席朗尔哥哥,所以按照约定要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写,他一开始说叫「搞基」好一点,但我听不懂,还是念「高季叔叔」。” 季高摸了摸额头暴起的青筋,嘴角因用力而抽搐起来。 “这个混蛋……!”” 第91章 村子实验 季高坐到零九对面,静静地看着零九,这孩子像是一张没有被世俗沾染杂色的画布,从头到脚都写着「干净」二字。 季高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 季高开口问道:“小零九,你身上的「禁制」是什么?” “「禁制」?我身上没有这东西。我娘说了,小孩子百无禁忌。” 季高笑了笑说:“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是从哪个村子来的?” 零九满嘴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我的村子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季高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呢喃一声,“大概住在哪里有印象吗?” “大概是在「十堰市」背后的山里。” “十堰市?”季高眼神游离一下,想到了一个答案,“原来是「隐」村啊,那应该是「洳泠」那一组负责的地方,我运气真不错,居然截了她的胡。” 零九呆呆地望着季高,小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高季叔叔,你知道我们村子?” 零九不肯放过跟自己村子有关的任何信息,追着问季高:“高季叔叔,你最近去过我们村子吗?你知道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吗?大家都还好吗?他们……他们有没有想我呢?” 一下子太多的问题,让季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最后摇摇头,叹出一口气道:“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一个建议。” “建议?”零九歪着脑袋,露出不解的表情。 “是的,一个建议,”季高坐直了身子,腰背挺拔,“我建议你不要回村子里去。” “什……什么?为什么?” 零九完全无法理解季高的建议。 季高看看营帐的顶部,又看看脚底,思索了半天,决定从近的地方开始讲起。 “你知道你们之前去过的哑巴村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 “以当前城市为中心,方圆三百里内收集各个灵气资质不佳之人,将他们统一集中起来送往一个荒芜偏僻的村庄里,确保那里人迹罕至无人打扰,当然,别的小组用什么法子我不太清楚,我们是用了一个小小的结界,把他们困在结界里,防止他们逃跑。” 季高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处,“之后,由我们这样的人负责给他们提供食物、工具、牲畜等,至少让这座村子看起来普普通通,送来的「村民」可以在此稳定生活,以满足长期运行下去的条件。” 零九看着桌上的食物,总算明白席朗尔哥哥一直困惑的食材问题是怎么回事了。 村民都是被像季高这样的人暗暗扶持而养活的。 “为什么要建立这样的村子呢?” “为了做一个实验。” “实验?实验是什么意思?” 季高怜惜地摸了摸零九的脑袋,眼里满是疼爱。 “实验的意思是,通过某些外部手段改变一定的条件或者前提,期望得到预想中的结果,这个行为就叫实验。”季高解释道,“「默村」的前提是剥夺村民语言功能,观测是否能够影响体内灵气,降低灵气总量,并最终获得一个完全没有灵气的「空灵」体质。” “最终是为了得到……我?” 季高笑了笑道:“没错,最终就是为了得到你……或者说,像你这样的人。” 零九眨了眨眼睛,季高说的话太过深奥,他仅能听懂其中的一半。 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高季叔叔,我的村子也和「默村」一样是实验吗?” 季高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我的村子,也是被人喂养长大的吗?” 季高点头。 “大家,大家都是被抓来才当的村民吗?” 季高仍在点头:“包括你的父母,他们原本并不认识,彼此都是陌生人。” 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触动了零九的心扉,他仿佛重新看清了自己长久生活以来的村子,看清了它的真面目,这一切在零九的心里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撼动着他脆弱的世界观。 他只剩下一个问题要问,可这个问题本身就像是他溺水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他的一点支撑,也是他内心角落的一丝温存。 他不想要答案,在没有答案时,这个问题是他最后的依靠。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问出了口:“我们村子加入实验的条件是什么?” 「默村」加入实验的条件是被取走了开口说话的能力,那么「隐村」呢?隐村的条件是什么? 出乎意外地,这回季高没有点头,而是面露难色地说道:“这个只有负责小组才有机会知晓,我也无从得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实验的条件往往都是「取走」什么东西,才能得到「结果」。” 同样的说法,零九记得席朗尔哥哥也说过,不过当时他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没有发现任何残缺。 或许「隐村」和「默村」并不相同,不是表面上让村民变成哑巴这么明显。 如果是席朗尔在场,一定会揪着季高问清楚实验的目的、背后是谁在指使、一共有几座类似的村子等等问题。 但此时的零九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问题,他满脑子都是父母那对亲切温柔的脸庞。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有和睦友好的邻居,有尽享天伦的亲密家人,村子里其乐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馨的笑容。 原来他们都是陌生人!原来这座村子是被强行组建起来的! 一切都是假的! 零九抓着自己的心窝,觉得胸口非常非常地闷,闷得他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如果说他被取走了什么的话,他觉得是「真相」。 他作为一个被全村人宠爱的孩子,村民们用层层谎言化为襁褓包裹他的出生,用心照不宣作为摇篮护着他的成长。 他们都是陌生人,是不自由的人,但都十分默契地把爱给了零九。 季高揉了揉零九的头发,看见他委屈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心疼。 他从脚边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布袋,咚的一声放在了餐桌的边缘。 零九愣愣地看着那个布袋,觉得有些眼熟,可记忆中那布袋并没有沾着如此多的鲜血。 “这是你们给村民的钱,我要了回来,还给你们。” 布袋的顶部朝一边歪倒,倒出里面零零碎碎的灵石。 与布袋一样,灵石的表面也沾有腥红的血迹。 “这钱……” “默村的几个村民以为能用灵石贿赂我们,放他们自由,可他们没有想过,我们如果是为了钱,根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零九想起村民们拿到灵石时那副如获至宝的神情,原来令他们情难自已的不是钱财的份量,是自由的份量。 季高把布袋收好,放进零九的手心里,又说道:“「默村」我已经烧了,我可以把你当做我的实验报告交上去,以此结案。免得你回到「隐村」糟心,要是遇上洳泠她们,更是要吃一番苦头。” “烧了?”零九呆滞地重复着这两字,仿佛能够闻见其中飘来的焦味和血腥味,叫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忽然觉得手心滚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铁球。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布袋落地,灵石骨碌碌地散了一地。 “浪费钱可不行呀。” 季高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蹲下身去把灵石一颗颗拾起,重新装进了布袋。 季高把布袋塞到零九的口袋里,说道:“只要出现一个「空灵」,实验目的就达到了,村子便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实验不能对外暴露,放村民回去有泄密风险,干脆杀了算了,死亡是最好的沉默。” 季高谈论此事时,语气非常平淡,平淡到吓人的程度。 那可是几十号人组建起来的村子,就……这么灭了?! 零九抱着胳膊,没由来感到一股寒意包围了自己,明明营帐中温暖如春,他却瑟瑟发抖,不能自已。 他不仅仅是为「默村」的遭遇感到恶寒,而是他很快想到,自己是出自「隐村」的「空灵」体质。 要是被监管「隐村」的人发现了自己,那他的村子岂不是也会…… 见零九颤抖得厉害,季高及时叫停了这场谈话,他掀开营帐走出去,喊来了一名白甲骑兵。 “把他带回去,记得态度好点,不要再吓着他了。” 白甲骑兵默默地看着缩成一团的零九,点了点头,伸手去拉零九的手。 他的手刚碰到零九,对方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猛地退后两步,浑身蜷缩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咚! 季高跳起来,在白甲骑兵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的动作之大,胸口又渗出了新鲜的血迹。 “笨蛋!我说了,不要吓到他!”季高怒道。 白甲骑兵无奈地说道:“他根本不让人靠近。” “抱回去。” “啊?”白甲骑兵又确认了一遍。 季高举起拳头,重复道:“我说,抱回去!” 白甲骑兵迫于季高的威严,只好把零九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 好在这孩子很轻盈,一路抱着也不觉得有多吃力。 白甲骑兵看着怀里的零九,不禁有些怅然。 如此微弱的「空灵」体质,要怎么在这险恶残酷的世道里生存下去啊? 临走前,季高还不忘嘱托零九一句:“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放在心上,虽然我不清楚跟你讲这些事情对你是福是祸,毕竟有时候无知是一种幸福。 他清了清嗓子,眼眸里流过一丝温柔:“无论如何,愿你平安健康。”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零九的脸颊与小儿子的幻象重叠在一起。 他在内心深处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对小儿子说的。 第92章 重生之路道阻且长 铁门被推开时,席朗尔见到了抱着零九的白甲骑兵,发现零九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不停地发抖着。 他顿时勃然大怒,上前喝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甲骑兵瞥了他一眼,“淡定,他只是和队长吃了顿饭,没人对他出手。” “可他……” “你自己问他。” 白甲骑兵懒得解释,第一是没必要,第二是他也不知道营帐里发生的事,要解释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他合拢铁门时,目光落在了牢房里的一处角落,那里趴着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家伙。 尤其是他的屁股受伤最重,又红又肿的屁股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白甲骑兵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暗骂一句口味真重!然后大步走远了。 仲仁撅着屁股,他趴在那里已经有半个钟头了。 因为得罪了审问的白甲骑兵,被长鞭抽得直打转,像是一只不停飞溅血花的陀螺,根本停不下来。 尽管如此,仲仁依然什么都没透露。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仲仁确实无话可说,否则他早在第一鞭就招了。 但白甲骑兵认为他负隅顽抗,一边夸他有骨气一边又在他屁股上抽了十几鞭,直到力竭才放仲仁回来。 因此仲仁只能像一只蜗牛般,把屁股抬得高高的,十分怪异地趴在地上。 席朗尔仔细检查了零九的全身,发现他不仅毫发无伤,浑身还散发着浓郁的鸡肉味道。 “你吃烤鸡了?”席朗尔纳闷地问道。 “是的,”零九魂不守舍地回答,“高季叔叔请我吃了一大桌子菜,我吃不完他还要硬塞给我。” “他妈的!” 牢笼里一只「蜗牛」气呼呼地贴地爬了过来,动作之敏捷流畅,叫席朗尔怀疑他上辈子应该也是只四脚着地的生物。 “你去吃独食?这不公平!”仲仁嚷嚷道,“凭什么我吃鞭子你吃大餐?还有没有王法啦?” “仲仁哥哥,你别急,我给你们也带了吃的。” 说完,零九从油乎乎的袖子里摸出了各种食物,烤鸡腿、香芋头、白酥饼、马蹄糕,这些小吃摆了一地,让寒酸的牢房一下子变得像是一间小酒楼。 “好孩子,我果然没白疼你!”仲仁眼睛一亮,扑到食物里头去了。 席朗尔没着急吃,紧张兮兮地看着零九。 零九继续在袖子里摸索着,等全部食物都掏空后,他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亮闪闪的东西。 一把钥匙。 “你……哪来的?”席朗尔惊讶地问道。 “刚才抱我的叔叔身上的,我趁他没注意,偷走了他腰间的钥匙。” 零九的小脸神采奕奕,早已没了刚才悲戚的模样。 虽然难过是真的,可他很快缓了过来,维持着畏缩的模样只是为了降低白甲骑兵的警惕。 仲仁惊得掉了嘴边的半块饼:“行啊,你小子居然还是个神偷!” 零九脸一红,辩解道:“我在村子里不会的,我是出了村子跟李叔学的。” 席朗尔接过零九手里的钥匙,试了试插进手上和脚上的枷锁,但锁孔无法对上。 他又去试了试铁门,尽管钥匙能够插进去,但无法转动。 钥匙不适配。 仲仁嘴角一垮:“浪费我表情,结果还是出不去!” 席朗尔拿着钥匙,若有所思:“钥匙肯定有用,先留着。”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零九身上,他半蹲下身,细声细语地问道:“零九,那个黑甲叔叔跟你说什么了?” 仲仁一旁提醒道:“人家有名字的,他叫「搞基」。” 席朗尔和零九都没有理他,零九大概回忆了一遍,把他和季高之间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仲仁听得怔住了:“他把村民都杀了?就因为我们偶然路过那里?” 席朗尔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直接联系,但确实是这样。” “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仲仁无名火起,变得大声了起来,“村民得罪了谁?想抓就抓,想杀就杀,人命在他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席朗尔也有些黯然失神:“我听闻在灵气大陆,高等级者对低等级者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这等级换成政权也说得通。” “这灵气大陆和魔人岛似乎没什么差别,干的都是屠戮同胞的勾当。” 席朗尔神色黯淡:“我原本听闻灵气大陆人杰地灵,天下盛景,犹如仙境一般,可没想到实际上是这般,我们却要从这里寻得解救魔人岛的「良药」,说来实在讽刺。” 零九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幽幽地望向小窗:“不知道马格叔叔怎么样了。” “对啊!”仲仁一拍大腿,“我差点把他忘了,他会来救我们吗?” 席朗尔对此不抱希望:“他当时被流光的余威炸中,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况且他就算活下来,也未必走得出村子附近的结界。” 仲仁暗道可惜,虽然前不久他跪在奥楚神殿,希望给马格副将安排一条死路,却不妨碍他此刻期盼着马格回来营救他们。 “马格一定能活下来的。”仲仁这么说着,也这么相信着。 他也是经过席朗尔的提醒,才意识到重生主角容易出现一个毛病,即容易把人看作是他的棋子。 你想想看,当你重生之后,为了更快达成目的或者爬到高位,你会无意识地把即将面对的人与事分成两大类:「对自己有利的」以及「对自己无益甚至有害的」。 遵循上辈子踩过的坑这回坚决不踩的原则,重生之后你会注意到某个会欺骗你的人,然后选择远离他。 你会注意到某个与你谈情说爱数年却没有正果的女孩,然后这次干净利落地与她撇清干系,避免浪费资源投入。 你会清晰地分辨出一个人活着的价值与死去的价值哪个大,然后如同无情的死神般提前选定了他的命运,为自己的光明坦途铺路。 你会提前知晓谁可以给你带来最大的好处,选择提前与他交好。 如果他身份卑微你礼贤下士,如果他身位尊贵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面上你和他成了生死之交,实际上依然是受利益的驱动。 重生之后仲仁有三大重要目标,可简单概括成「爱人」、「权力」、「求生」,那么在这条路上,任何和这三个目标相关的人物都会成为他的棋子,无论别人如何反应,他只要一个最正确最高效的结果。 毕竟他好不容易重生一次,不可能因为照顾别人的心情而浪费宝贵的机会。 重生的十年来,他都是这么一路走来,几乎成为一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怪物,却遇到了另一个口口声声说要了解他的另一只怪物。 这只怪物就是席朗尔。 第93章 寒夜下的对照 小小的牢房里,三人同时面对一扇半人多长、半指多宽的小窗,陷入了思考。 他们在想怎么越狱。 已经是第七天了。 微弱的阳光一点点消失,它每移动一寸,牢房里的三人就跟着移动一寸,直到它彻底消失在窗台前。 他们试图从阳光中补充一点灵气,可惜刚获取的灵气就被枷锁吞没,仿佛身上背着一个无尽深渊,填充多少灵气都不足够。 等到阳光消失,牢房里被昏暗包围时,仲仁把脸转向了席朗尔。 “你有没有办法再「发飙」一次,破了这牢房,带我们出去?” 席朗尔面露遗憾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可我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更别说主动去变成那副样子。” 席朗尔没有一点记忆,全是靠仲仁和零九后续转述,才渐渐明白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原来自己竟然一拳破了季高的「横扫千军」,甚至把他打成了重伤! 可他当时灵气接近枯竭,又是如何释放出这般可怕的威力呢? 席朗尔默默地摸了摸羊角。 他觉得自己不仅对灵气大陆一无所知,更对自身都不够了解。 “你最后还记得哪些事情?”仲仁好奇地问道。 “我只记得我很愤怒,觉得再这么打下去要输了,可我不想输,也不能输,在某个瞬间我感到一股热流从体内涌起,身体一下子充满了力量……没等我用上那股力量,我就……” 席朗尔的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再之后是他面对着被季高挟持的零九,全身的力量又这么从体内流了出去。 他没有中间「发飙」的记忆,对他来说,这股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甚至来不及细细体会一番。 要不是仲仁问这一句,席朗尔也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是有断层的。 他明明上一秒正和季高单挑,双方摆足架势要大干一场,下一秒季高却跑到了零九身后,用短匕抵着零九的喉咙,而且季高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畏惧。 “原来,我是在这时候进入了某种失去理智的状态。”席朗尔默然。 仲仁喃喃地思索着:“你刚才说,你很愤怒,然后就浑身充满力量而且失去了控制?你这好像不叫「发飙」,是……「暴走」?!” 零九好奇地问:“暴走?那是什么?” “嘶……不对啊,”仲仁百思不得其解,“「暴走」一般都是主角的特殊技能,临危关头大吼一声战力狂涨,你这人模狗样的席朗尔怎么也会这个?难道你也是主角不成?”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暗戳戳地骂我……” “别打岔!席朗尔,我问你一件重要的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仲仁一反常态的正颜厉色,席朗尔不由得站直了身子,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 “你问。” “你知道地球吗?” “什么球?是吃的那种还是踢的那种?” “都不是。你知道手机吗?” “手鸡?你是说手撕鸡?” “说鸡不说,文明……别扯开话题,你知道系统吗?” 席朗尔完全的一头雾水,“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仲仁松了一口气:“不明白就对了,说明你不是主角。” 他拍了拍胸口,暗暗有些后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世上不止我一个是主角呢!” 席朗尔努努嘴角:“我当然不是主角了,肯定唯有魔王大人才能担当此任,我没有这个资格。” “行了,我没问题了。” “我有问题。” 在仲仁问完之后,零九随后举起了自己的小手。 席朗尔把他的小手抓住,顺便在手心里搓了搓,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啊,小零九?” 仲仁见席朗尔露出一副老父亲的慈祥面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很难把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家伙和之前「暴走」狂化的恶魔联系到一起,反差感实在太过于强烈了。 他倒是觉得很奇怪,为啥每个遇到零九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宠爱这小子,集体化身成零九「无血亲关系的爸爸们」,对他温言细语,疼爱呵护。 难不成这小子身上有「人尽可父」的神奇天赋? 零九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当时我觉得席朗尔哥哥非常可怕,仿佛要把我和高季叔叔一起吃掉的样子,后来你看了我一眼,忽然变回了原样,我想知道是我拖累了席朗尔哥哥吗?” “怎么会是拖累呢?” 席朗尔给零九一个结实的拥抱:“我当时是失去理智的,分不清人,到时候可能连你都会被我伤害。反倒是因为你才让我清醒过来,这是多亏了你呀!” 零九有些高兴,嘻嘻地笑道:“真的吗?我有帮上忙吗?” “是的,你帮上大忙了!” “太好了,嘻嘻。” 零九开心地笑了起来。 席朗尔没有笑,在零九看不到的地方,他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 自己的确是没有理智的,但也的确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体会。 是一种……力量? 不,不是力量,是一种情绪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仿佛置身于茫然凄凉的寒夜之中,无星无月,夜色凉薄,寒风凄切,所有生命都是影单形只的个体,仅能靠着一点萤火了结此生。 席朗尔本也是此类孤寒的生命体之一,但在某一个独特的瞬间,另外的生命体走向他,用萤火照亮了他,两人的生命之火在寒夜之中无言相伴,从此无论相隔多远都有无法解开的陪伴。 这是一种被人挂念,被人担忧,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一度迷失的席朗尔重新找回了自己。 回过神来,席朗尔又对这种感触有些茫然。 自己难道……不曾被人需要过吗? “有了!”仲仁大叫一声,把另外两个人吓了一跳。 仲仁虽然体能最差,但好在最为乐观。 他正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想起马格凭借「透明化」躲过了致命一击,我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出去。” 当时他看得很清楚,在漫天流光坠落之时,马格浑身一闪,像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闪电,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攻击。 如果能够成功掌握这项能力,离开牢笼不再是梦。 “「透明化」?”席朗尔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再现出来。” 仲仁非常自信地说道:“关键不是你,是零九。” 第94章 透明的空灵 席朗尔手掌透明时,在场的有零九和仲仁,以及熟睡的马格。 马格全身透明时,在场的有仲仁和零九。 仲仁自认不会这技能,马格更不可能,那么只有可能是零九。 零九挠挠头:“我不会呀。” “你想想当时怎么成功的,再找找感觉。” “好。” 零九努力地皱紧眉头,对着席朗尔念叨:“变透明变透明变透明……” 席朗尔注视着手掌,可许久过去,一点变化都没有产生。 “失败了?” “不,不对,应该是方法不对。”仲仁仍在坚持自己的理论。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名字!对,是名字!你之前两次都分别喊了他们的名字,这次你一边喊名字一边闭上眼睛努力想象席朗尔的样子,总之什么方法都试一遍总没错。” 零九犹豫着,见席朗尔冲自己点了点头,只好答应了。 零九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在脑海里勾勒出席朗尔哥哥的身影,他的体型,他的面貌,他的笑容……那股亲切感被他在脑海里还原了出来,每一丝一毫都与现实里的席朗尔别无二致。 等到身影成型后,零九才张开嘴,嘴里反复吐出一个名字:“席朗尔哥哥,席朗尔哥哥,席朗尔哥哥……” 席朗尔盯着零九煞有介事的样子,他捂着自己的耳朵,为了发力把脸都憋皱了,一副用劲过头的模样。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么离谱的方法也只有仲仁能想得出来。 他刚想抬手说别玩了,仲仁你想点靠谱的办法出来,却迎面撞上了仲仁无比炽热的目光。 从他的目光中,席朗尔读懂了什么。 “成功……了?” 他抬起双手,发现手掌再次变得透明,像是一颗清澈的琥珀石,能够无比直观地看到内部的构造和纹路。 这次他静下心来细细观察,发现那些纹路是他密集的血管,正在以微不可查的方式一胀一缩,外部暗青色的血管更加纤细,像是一片叶子晒干后独留下的叶脉。 再往外是淡白色的骨骼,这层骨骼的色泽较浅,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只是当席朗尔的目光集中到骨骼上时,它才浮现出一股醒目的乳白色。 而当席朗尔收回目光时,手掌彻底变成了透明的样子,仿佛他的手掌压根就不存在。 “你快试试能不能出去!”仲仁兴奋地催促道。 用不着仲仁催促,席朗尔自己也相当兴奋,他没想到零九真的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当他把手伸向铁门时,零九也睁开了眼睛,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由于仲仁和零九看不清手的位置,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唯有席朗尔能清楚地感知自己的手掌,他把指尖对准铁门戳了过去。 没有触到任何东西,席朗尔的手掌就这么直接地穿过了铁门! 他停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与铁门融合在一起,表面上看好像是铁门打穿了手指,但实质上他的手不受任何影响! “你是对的。”席朗尔回头,把这个喜讯告诉了零九和仲仁。 “太好了!” 仲仁和零九抱在一起庆祝,零九正巧抓到他的伤口上,惹得仲仁又喜又痛。 “到我了到我了,让我也试试!” 仲仁像是一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瞳孔里燃烧着饥渴的欲望。 零九如法炮制地试了一次,嘴里念叨着:“仲仁哥哥,仲仁哥哥,仲仁哥哥……” 仲仁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的手还是原来的模样,丝毫没有变化。 他的眼睛快把手掌都瞪穿了,可就是没有变成透明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零九你是不是偷懒了?” 仲仁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 零九仍闭着眼,脑袋摇得飞快:“没有没有!我真的有在努力!” 席朗尔绕着仲仁转了一圈,忽然在仲仁的身侧停下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仲仁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你的耳朵……耳朵不见了!噗!” 零九的眼睛睁开了,一眼就见到了仲仁的模样,没忍住笑得格外放肆。 “哈哈哈哈哈!!” 席朗尔和零九笑得前仰后合,身上的枷锁晃得直响,俨然忘了他们是在一间牢房之中。 仲仁照不到镜子,不过想象得出来自己没了耳朵是什么样子,大概跟光秃秃的葫芦差不多。 仲仁一把将零九揪起来:“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零九快速摇头,像是一只波浪鼓。 仲仁恢复神色,又说道:“罢了,现阶段出去最重要。零九,你再加把劲,直接把席朗尔全身透明,他就能从牢房里出去了!” “好!”零九重重地点头。 席朗尔叫停了兴奋的二人:“用不着那么麻烦。”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席朗尔把手顺着锁芯的机簧部分插了过去,再抽回来时,手里拽着一根细小的铁杆。 咔! 铁门刹那间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大门向着三人敞开了。 仲仁惊讶得合不拢嘴:“你已经能控制你的手在虚实之间切换了?” 席朗尔也觉得十分奇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可以这么做。” 这未免也强大了! 仲仁狐疑地盯着席朗尔的背影,心里不停地揣测着。 又能「暴走」又能短时间内掌握不可名状的能力,他真的不是主角吗? 有了这种能力,随时都可以控制身体变「透明」,躲避任何进攻,又能随时恢复实体,对惊慌失措的敌人予以重击。 虽然席朗尔目前只有手部可以透明,但也有相当可观的用途! 仲仁把零九抛到空中又接住:“你可真是一个小福星!” 零九腼腆地笑了笑:“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谦虚!真正的强者总是会在关键时刻表示谦虚!” 仲仁对零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他隐约觉得,他挖到了「空灵」的宝藏,怪不得连皇上都要觊觎拥有「空灵」体质的人。 席朗尔轻咳一声道:“别太早庆祝,我们还没离开牢房呢!” “哦是是是,”仲仁立马严肃起来,“先逃出去再庆祝也不迟。” 三人轻轻推开铁门,确保没有其他白甲骑兵在附近巡逻时,他们蹑手蹑脚地顺着通道的出口摸了过去。 通道出口处,一扇厚重紧闭的大门无声地等待着他们。 席朗尔尝试用怀里的钥匙开门,这回钥匙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 门锁弹开,解除了对大门的禁锢,席朗尔双手按在门板上发力,缓缓推开了大门。 可当大门完全打开、看清楚外面的情形时,三人的表情又同时僵住了。 第95章 强行突围 这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处于山坳处的监管者营地,正传出阵阵喊杀声。 声势浩大,杀气凛凛。 胸前绑着绷带的季高正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随着抑扬顿挫的口令,他面前的骑兵们使出浑身解数暴吼一声,手里的竹制长枪猛地朝前刺去。 骑兵们光着上身,仅仅穿着短至膝盖的绑腿,古铜色的肌肤暴露在外,随着每一个动作进行,饱满的肌肉如海浪般层层叠叠。 这是他们往日都会进行的每日操练,风吹雨打从不耽误,可今时今日不一样了,他们纷纷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送出去的长枪都忘了收回。 几十双眼睛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从山洞通道里鬼鬼祟祟钻出来的三颗脑袋上。 季高也不由得一愣,把嘴边的口令忘得一干两净。 关键是这三颗脑袋也和他们一样怔住了,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现场安静到诡异的地步。 仲仁装作没看到这些人,视线一顿乱转,最后落在身后的大门上。 他回身抓住门把手,讪笑一声道:“哎呀这门隔音效果真不错,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席朗尔抓住他的手臂,摇头说道:“现在回去就是瓮中捉鳖,我们突围!” 仲仁苦笑地伸出双手,挣了挣双手间的枷锁,没有半点能挣脱的迹象。 “我们三个没灵力的人,拿什么跟他们打?要我说也是倒霉,哪有逃跑时候正面撞见大部队的,还不如等夜深再行动。” 零九天真地说道:“有没有可能,他们看不见我们?” 三人都有点不确定,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说不定零九的能力已经完全开启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仲仁和席朗尔对视一眼,两人一人一边抱起零九,朝着洞口右侧走去。 “好像不对啊,他们也跟着右转了,眼睛一直盯着我们!” “往左试试。” 三人又朝左边走了几步,骑兵们的脑袋也整齐划一地移动,像是一群精准的向日葵。 仲仁站定,一拍掌,恍然大悟道:“他们看得到我们!” 季高迟缓的大脑总算反应了过来,他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武装!抓逃犯!” 所有骑兵都在第一时间动了,丢掉手里的竹枪后,都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兵器库。 一部分骑兵没有去拿武器,径直扑向了席朗尔他们。 “糟糕!” 席朗尔低呼一声,上前握紧双拳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人。 最前面的白甲骑兵正欲格挡,猛地发现眼前这家伙没有手!空有一副枷锁笔直地朝他砸了过来! 白甲骑兵试图抓住枷锁,可脑袋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他摸着脑袋有些迷糊,没看出来是什么打得他。 “什么玩意?你的手呢?” “聪明的人才看得见!” 仲仁跑过来,一脚踢到他的膝窝处,这是他从另一名白甲骑兵那学来的手段。 白甲骑兵腿下一软,半跪在地,还没等他重新站起来,席朗尔再度挥舞着空空的枷锁打过来。 砰! 枷锁没碰到他,可他却有种结结实实吃了一拳的感受。 吃完这一拳后,白甲骑兵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白甲骑兵包围过来,席朗尔大喊道:“分散突围!” 三人的动作丝毫不慢于骑兵,分别冲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席朗尔笔直地冲向季高,他不一定打得过对方,但擒贼先擒王,要想扰乱对方的战术,先攻击发号施令的人准没错。 仲仁在第四军担任军师时,没少安排过突围的任务,他深知突围需要绕过敌人最为猛烈的攻势,所以他干脆从兵器库后方的营帐绕了过去。 从他这个位置,正好能把兵器库的出口看得一清二楚,骑兵们暂时还没发现他。 三人中跑得最慢的是零九,几名白甲骑兵持着竹制长枪追上去,被季高一声喝骂拦了下来。 “疯了不成?他没有灵气,挨得住你们一枪吗?都给我滚去解决另外两个先!” 白甲骑兵领命,只得临时放弃零九,去追席朗尔和仲仁。 季高回头看了一眼零九,什么也没说,也飞奔向席朗尔离去的方向。 零九愣了一会儿,也甩开膀子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仲仁蹲守了几分钟,兵器库的骑兵散得差不多了,他正好能够光明正大地离开藏身处,直奔出口。 他看了一眼营地的大门,所有的守卫被吸引去了练武场,正门处于无人看守的状态! 当仲仁准备离开时,听见有名骑兵发出了一声冷笑。 “呵呵,迷路了吗?让我送你一程!” 仲仁心中一惊,一回头竟看见了零九的身影! 原来零九在这密集的营帐中失去了方向,跑来跑去,没想到抵达了最危险的地方。 零九狼狈地躲避着骑兵的刺枪,那时枪尖离他的距离不到一公分,杀气像是寒风拂过零九的身躯,令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滚带爬地闪避,每一次都是在与死亡擦肩而过,长枪刺破营帐,嘶啦一声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很难想象这一枪落在人身上会是怎么样。 仲仁又看了一眼大门。 只要他丢下零九和席朗尔,就能安全地离开此地。 他回头看了看喊杀声此起彼伏的练武场,又看了看空落落的大门,心中作出了一个无奈的抉择。 “队长待你不错,可我不会手下留情。” 追赶零九的骑兵抬起长枪,枪尖凝聚出一道亮眼的白光,他说话算话,对一个孩子亦是毫不留手。 零九认识长枪上汇聚的白光,正是在默村的野地里、漫天飞舞追杀着他们的白色流光! 枪尖遥指零九,像是一名白色的死神锁定了他的生命。 就在白光即将离开枪头之时,一个笨拙的身影从旁扑了出来。 他用枷锁勒住白甲骑兵的脖颈,死死地往后拉拽,而长枪枪尖处汇聚的白光一眨眼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甲骑兵抓着枷锁表面,防止仲仁将他勒死,他也感受到枷锁表面一热,在这一瞬间吸收走了不少的灵力。 包括他刚要释放的白色流光,也被这枷锁吸走了。 枷锁的压制能力是无差别的,仲仁拿这东西勒住他,神使鬼差地令白甲骑兵的灵气也受到了约束,时不时有灵气被抽离到体外,混入枷锁之中。 “快跑!”感受到白甲骑兵强烈反抗,仲仁对零九大喊一声。 “吼!” 白甲骑兵猛吼一声,一肘打在仲仁的肋下,趁着对面失去力量的瞬间,一个翻身把仲仁压在了身下。 仲仁也算聪明,刚被压倒就贴地翻滚一圈,趁骑兵锁定他胳膊的力道使出来之前,挣脱了被钳制的命运。 随后他虎跃起来,跳到骑兵的身后,再次用双手间的枷锁死死勒住骑兵的脖颈。 只要这招有效,仲仁可不会在意是不是故技重施。 “他娘的,叫你打我鞭子!” 仲仁咬紧牙关,面对比自己等级高的敌人他一丝不敢松懈,使出浑身力气与对方角力。 骑兵不停地甩动后肘,猛击着仲仁的肋骨,从他体内抽出的灵气已经化成了肉眼可见的实象,缕缕白气被输入到那对平平无奇的枷锁之中。 仲仁持续加力,直到半分钟过后,他才明显听见体内有清脆的断裂声传来, 可他手中的动作却一点点收紧,双目泛红,脸上和脖颈处皆是青筋暴起。 “我可是……非常……记仇的!” 咔! 一道清脆的折断声响起, 骑兵软倒在仲仁怀里,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仲仁成功勒断了对方的喉管。 第96章 再度暴走 仲仁一甩手,把失去意识的骑兵丢到一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染上一大片淤青的下腹处。 “疼吗?”零九问。 “废话!当然疼!” 仲仁龇牙咧嘴,拉住零九的手。 “这次别乱跑,知道吗?” 零九满眼崇拜地看着仲仁:“仲仁哥哥,你好厉害啊!” 被他这么一夸,仲仁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他一甩额前的碎发,沾沾自喜道:“是?我也这么觉得。” 席朗尔正和季高以及三名白甲骑兵缠斗,他抽空看了一眼仲仁那边,有些无语道:“别愣着了,赶紧走啊!” “那你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别管我,快走!” “好。” 席朗尔一怔,他原以为仲仁会再说点什么,比如「我们不会抛下你大家一起同生共死」或者「区区几个敌人又何妨看我杀个七进七出」之类的。 他虽然不期望仲仁的嘴里能说出这种话,但一个简单的「好」字未免也太绝情了。 更为绝情的是,仲仁一刻都没有耽误,拉着零九飞奔向无人的大门。 季高喊了两名骑兵,快速去堵截试图逃跑的仲仁和零九。 他对席朗尔兴趣远远小于零九,可当他想要抽离自身时,席朗尔却闪身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没打倒我之前,你哪都别想去。” “找死!” 季高顾不上养伤,强行催动灵气,一拳打了上去。 席朗尔极速躲闪,避开了这一拳。 当他准备还手时,天空中这时候落下了手臂粗细的「网」,他一回头,见到附近的几名骑兵正在协同释放出「肃正协议」,打算故技重施,把席朗尔先困在此地。 在这些白色的「网」旋转起来,企图困死席朗尔时,不远处传来零九的一声呼唤:“席朗尔哥哥!” 席朗尔勾起嘴角,脚尖轻点,不仅没有躲开,反而冲着「网」迎了上去。 预料上的压制效果没有出现,骑兵惊愕地发现在「网」触碰到席朗尔身体的前一刻,他的上半身如同一张纤薄的白纸变得透明了起来。 「网」从他身上扫过,一直掠到他的背后,像是网住了空气,唯独漏掉了席朗尔。 “怎么回事?”几名白甲骑兵见法术失手,各个愣在了原地。 “一定是错觉,再来!” 同样的「肃正协议」,同样的「网」,再度向席朗尔打来。 可席朗尔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每每在「网」即将将他捕获之时,都会身形一抖,像是以极其微小的动作进行错位,及时地闪开「网」的禁锢。 “他的身体怎么一闪一闪的,是我眼花了吗?”有白甲骑兵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问道。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 “他身上一定有猫腻……” “可枷锁不是限制他的灵气了吗?” “别管这个了,我们一起上,跟他拼了!” 几名白甲骑兵摆足了架势,准备围殴席朗尔。 席朗尔没有理睬他们,冷冷一眼扫向季高:“上次没打够,这次我们可以分出个胜负!” 他跨步走向季高。 尽管手上脚上的枷锁都未拆除,可季高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到震撼的灵压,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在前不久发生过…… “闪开!他要发狂了!” 季高最为知晓席朗尔的真实实力,喊过一声后也是众人里退得最快的。 他惊魂未定地瞪着席朗尔,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木盒。 「见灵舵」。 把木盒对准席朗尔的方位,哪怕没有触及到本人,木盒表面的方片已经飞速地转动起来,眨眼间便从翻书般的响动一跃跨度到了雷鸣般的轰响! “这……这怎么可能?”季高面无人色,“你明明被枷锁困住,到底是怎么聚拢灵气的?” 可惜席朗尔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在他释放出灵压的同时,他已经失去了自控力和理智。 几名骑兵上前试图阻拦,被席朗尔轻描淡写地拨开到一边。 他的动作看起来仅仅是拨开树上掉落的树叶,可倒地的骑兵皆是哀嚎不断,骨头粉碎。 席朗尔面无表情地盯着季高,把手抬起,化作拳头高高砸下。 不远处零九发出的一声呼唤。 “席朗尔哥哥,快出来呀!” 席朗尔的眼神中多了一点光采,拳头忽然停住。 可肆虐的拳风没有停下,如风暴般扫过季高的面庞,连带着他的眼皮和嘴角都掀动起来,每一根毛发都如倒伏的稻草,紧贴着脸部瑟瑟发抖。 这一拳,虽未落下,但胜负已分。 季高的胸口正在剧烈地起伏着,尽管没有真正动上手,可他绷带里渗出的血已经说明了一切。 上次被席朗尔碾压后仍未恢复,季高打死都想不到,席朗尔在短短几天内又能再一次进入狂暴的模式。 这到底什么变态? 席朗尔原地跃起,跳出六米的高度,算准落点后降在了大门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大门外不是仲仁和零九,而是另外两个人。 席朗尔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对面的两人走来,其中一人的说话声倒有点熟悉,席朗尔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哟,这些人都自己跑出来了!我可先说好,不管他们是不是我救的,钱一分不能少!”一名穿着玄青色长衫的少年如是说道。 他一旁的光头大呼不满:“你什么都没做,怎么好意思收钱的?我可是把全部家产都给你了! ” “嘿!冲你这句话,我帮你们杀点人,就当我送你们了。” 席朗尔只见玄青长衫的少年站定,没见到他掏出武器,但杀气从他的体内无形地扩散开来。 玄青长衫的少年经过席朗尔时,拿手指指了指他,问身后的光头:“他也算吗?” 光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里面的才是敌人。” 玄青长衫的少年听完,直接无视了席朗尔,与他擦肩而过,自己一人站在了营地的大门口外。 他对着几十名追出来的骑兵,神色镇定自若。 席朗尔向光头马格投去询问的眼神。 马格痛心疾首地拍拍手背说:“我是想找高人来救你们,谁知道这钱白花了!” “谁说白花了?看好你!” 玄青色长衫的少年突然衣角飘动,从他体内快速生长出无数的「枝条」,在他的身后如一棵苍盛的巨树般盛放开来。 席朗尔微微错愕,他看见这些所谓的「枝条」,每一根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因为那些不是真正的「枝条」,而是一截截延长的森森白骨! 第97章 平安健康 「暴走」的迹象正慢慢消退,突如其来的灵气也顺着指缝中溜走,最终不知所踪。 席朗尔没有功夫思考这些灵气来源何处,为何能在枷锁的限制之外发动,此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一刹那之间伸出了无数纤细却笔直的白骨,像是一棵「白骨树」从他身体内长了出来,撑开了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 骨节如枝桠般分开,错乱复杂。 在这些骨节的尽头,没有枝叶或者果实,有的仅仅是削尖到泛着寒光的骨锥。 席朗尔和马格见到这一幕,识趣地退开几步,免得被锋锐的骨锥误伤。 大门外远处,仲仁拽着零九一路小跑回来,见到席朗尔后大声质问:“席朗尔!你怎么还不走?咦……马格?你死哪去了?” 仲仁见到了马格,脸上有些错愕,但他和零九的注意力都很快落在了穿着玄青色长衫的少年身上。 仲仁呆了半天,语出惊人道:“这他妈……是孔雀开屏吗?” 直奔大门而来的骑兵也注意到了神秘少年的现身,可他们没有停下脚步,无论是魔人席朗尔还是「空灵」零九都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是万万不可放跑的。 “等我一下,很快解决。”少年冲马格淡淡一笑。 下一秒,他的身形如电光一闪,迎面冲向挥舞着长枪的骑兵们。 他身后的骨节如同有生命一般,自行运动了起来,趁着几名骑兵不备,先后洞穿了他们的喉头。 被洞穿的骑兵双眼一瞪,下意识地握住从喉咙里钻出来的骨锥,但骨锥先行一步拔出去,带出一抹滚烫的鲜血。 仲仁呼吸一滞,捂住了零九的眼睛:“别看!” 席朗尔面色微微动容,这个少年实力太过于强悍,骑兵在他面前犹如草芥一般脆弱,仅仅是两个错身之下,倒下了五名骑兵。 而且都是被洞穿出致命伤,根本无法医治。 远处的几名骑兵站住脚步,决定用远程攻击击倒少年,他们手里的长枪释放出白色的流光,飞跃到空中又重重地砸落下来。 少年抬头瞧了一眼,躲到了附近的营帐之中。 骑兵们嘴角挂着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要知道「枪林肃杀」是具有跟踪目标的特性,这可不是躲进室内或者掩体就能逃得了的。 然而在流光洒落之际,营帐被人打开了。 少年大步迈出,身后的骨锥上像是串烤肉般扎着一个骑兵,这是他提前找到的目标。 骨锥高高扬起,把骑兵丢向流光的方向,一团带着血花的璀璨光华在空中炸开,光华散落之下,少年的身影仍在快速逼近! 两名骑兵呆呆地看着空中炸开的流光,如此艳丽的画面他们没有一点欣赏的意愿,只觉得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 少年与他们擦身而过,顷刻之间,两道血泉激射向天空。 再然后,少年杀进了侧面的营帐里,席朗尔他们便看不见了,唯一能够看到的是有深色的液体不停地泼洒在营帐的内部。 席朗尔转过身,几乎是在质问马格:“你从哪找来的这家伙?” 马格也很无奈地耸肩:“我当时被流光炸晕,马上要被搜寻的白甲骑兵抓走,然后他就出现了,杀了白甲骑兵,最后还管我要钱。” “我一看他这么厉害,干脆把所有的钱交给他,让他把你们救出来。” 马格挠挠光头,看着鲜血淋漓的监管者营地,觉得事情和他预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可以啊!”仲仁重重一拍马格的后背,“让你这个守财奴出钱救人,看来我们在你心里分量还算不轻!” 马格嘴里嘀咕道:“主要是救席副官和零九,你只是顺带的。”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军师你也很重要,不要心里不平衡。”马格不再往下说。 这时,营地内少年走了出来,他身后的骨锥一扬,把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丢在他们的跟前。 虽然脸上划出无数道口子,席朗尔仍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黑甲骑兵,季高。 “咳咳……咳咳……” 季高仅剩一口气,胸口和腹部的血洞正汩汩地淌出鲜血,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众人,垂死的眼神里一片迷蒙。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啊……” 季高断断续续地说着,无比虚弱的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根本不应该遇到这些人,或许也不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仲仁把零九交给席朗尔,自己上前又踹了季高几脚。 “你个死搞基的!叫你吓唬小孩!叫你做实验!叫你杀村民!” “我叫……季高,不叫……”季高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高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他没那个意愿也没那个能力,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发财也要有发财的命」。 这句话季高前半生只理解它的第一层意思,是指发财需要运气好。 第二层意思是他在这短短几天领悟到的,是指发财需要命大,否则钱多也压身。 他要拿零九去领赏,自然也要面对零九身边几个人的疯狂报复。 这种事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 活该! 季高仰起头,用尽最后一口气看向席朗尔。 席朗尔以为他是不服气,没能和自己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但他马上发现,季高看的人不是他,是零九。 季高嘴唇微动,吐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最后他笑了笑,浑身一僵,彻底死去了。 席朗尔忘记去捂零九的眼睛,只是盯着季高的尸体皱起了眉头。 他死前的行为十分古怪,像是在嘱托什么,然后一瞬间又彻底释怀。 他对仲仁踢他的动作置之不理,生命的最后几秒钟,是向零九传达某个信息。 零九读不懂唇语,可他却仿佛听见了高季叔叔死前所说的话,这句话之前也听他说过。 “无论如何,愿你平安健康。” 季高最后对零九的嘱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中了零九的内心。 季高注定不是好人,可他对待零九的态度,以及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神,叫零九始终无法恨他。 他想起了自己久未见过的父母,他们也有同样的眼神。 第98章 程逸仙 少年无声地走过来,掏出手帕擦了擦沾血的手指,神态自若。 “这下够划算了?”少年问马格,“这么多人我才收你这点钱。” 马格解开了仲仁和席朗尔身上的枷锁,忙不迭地点头,少年表现出的惊人战斗力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灵气大陆上各种如妖孽般的强者横行,马格这才知道当初妄图与人类军队一战的念头有多么可笑。 仲仁抱怨道:“你怎么直接把他杀了,留个活口多好,他有很多事情没抖落干净呢!” 少年目光扫过仲仁,杀意渐起,身后的骨节欢快地舞动着致命的动作。 仲仁喉头一紧,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太好惹,脚下悄悄退开了一步。 骨节突然停止了,少年目光发直地盯着仲仁。 仲仁被他看得发毛:“干嘛?收了钱办事态度好一点,小心我投诉你……” 少年快步走到仲仁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拉到自己的眼前反复端详。 席朗尔浑身一震,双拳紧握。 面对少年先前展现出的强大战力,他没有信心能够战胜他。 但他要是对仲仁动粗,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仲仁慌张地看着少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对方呼吸出的热气直接扑在他的脸上,弄得他痒痒的。 少年迷蒙的眼睛里多了一点神采,他喃喃道:“奇怪,我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你……” “哈?你可别乱搭关系,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你这种要命的人。” 仲仁退了一大步,紧紧抱住胸口,生怕少年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少年也同样很是困惑,“见过吗?没见过吗?好奇怪的感觉……” 他思索了许久,勉强描述出自己心中的感觉:“……仿佛在上辈子见过一般。” 仲仁心中一凛,表面做出嫌弃的模样道:“你搭讪的手法太老套了,何况我也不会喜欢男人,请好自为之。” 少年摇摇头,把骨节收了起来。 那些骨节像是一把收起的雨伞般无比顺畅地滑入他的身体之中,从外表看过去,甚至看不出一丝裂缝。 “没事了,我走了。” 少年丢下一句话,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 仲仁看了一眼零九:“说起来我倒是挺好奇,这孩子的村子到底怎么样了?” “你又打算送他回家了?”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首先要找到去「十堰市」的路。” 马格突然插话道:“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是的,我们目前非常接近了,再往西走二百里,穿过「七里集」,就是「十堰市」了。”马格顿了顿,说道,“这是他告诉我的。” 他指着程逸仙离去的方向说道。 随后,马格手指的方向处,离开的少年匆匆赶了回来。 他快步回到仲仁面前,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认识我?” 仲仁翻了个白眼,厌恶地挥挥手:“不认识,不认识,别来烦我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头:“行,我叫程逸仙,你记住了。” “什……” “我们现在算认识了。” 仲仁纳闷道:“什么就认识了?还管自己叫「逸仙」?真够不要脸的。” 少年眼睛一亮:“这句话也耳熟!” 仲仁:“……”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非要赖上自己不可吗? 席朗尔默默地看着,觉得程逸仙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问仲仁:“你真的不认识他?说不定你见过,但又忘记了。” “不可能,我不认识他。” “我是说,你上辈子可能见过。” “上辈子也不可能。”仲仁说得斩钉截铁,“你以为我是何常啊?我的记性比他好着呢!”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作为重生者,记性不好可太要命了!” “是吗?” 席朗尔摸了摸羊角,依然觉得程逸仙的表现有些古怪,他可能真的和仲仁发生过什么,可他们俩都不记得了。 程逸仙摸了摸鼻子,认为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开口道:“我走了。” “不送。”仲仁说道。 程逸仙转过身,刚离开两步,又再度扭过身来。 仲仁痛苦地一拍脑袋,心说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程逸仙没有找他,而是把手伸向了马格。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仲仁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人几个意思啊?要走就走,麻溜点!马格是我们的人,他不可能跟你走的,你自己从哪来从哪回。” 席朗尔看了一眼略显局促的马格,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马格沉吟片刻后开口:“席副官,小军师,我可能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你在这里有小情人?”仲仁问道。 “不是……我认为,”马格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认为就算回到魔人岛,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想留在灵气大陆!” 「魔人」二字一出口,席朗尔十分警惕地打量起程逸仙的反应,可对方神色依然平淡无比。 转念间,席朗尔想起自己脑袋上的羊角也直挺挺地暴露在外面。 如果程逸仙对魔人有敌意,早就对他动手了。 他似乎也早知道马格是魔人的身份了。 席朗尔还是第一次见对魔人没有敌意的人类,对这个少年更加好奇了。 仲仁满是不解地问道:“留在这里?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魔人岛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谋杀、陷害、同胞相残,太阴恶太昏暗了,看不到一丝希望。我哪怕留在这里挣钱,也比我回去更能做出贡献。” 仲仁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怪我之前花钱太多?” “没有。” “你有!” “好,有一点……” 仲仁冷哼一声:“说白了,不就是想要钱吗?马格啊马格,没想到你刚接触人类世界就已经被金钱腐蚀成了财迷!你……堕落了!” “我们就是魔人,哪来的堕落一说?” 席朗尔皱眉:“马格将军,你的第四军部队都在魔人岛上,你不回去,难道是想要叛离部队不成?” “部队也好,魔人也好,我已经受够了惺惺作态的集体感,一群人抱在一起在一座孤岛上死守,最后又能得到什么?灵气大陆有「天道号」、有数不清的灵石,有超出我们想象的无数强者,我们应该放下成见,学习灵气大陆的优秀部分!” “如果它需要买,我就去挣钱!如果它不能买,我就去偷去抢!我可以对你们发誓,我一辈子不会背叛魔人,但我也不会就这么空着双手回去!” 马格总算把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这一路上并不理解席朗尔和仲仁的目的,他一直都在遵守自己的原则。 故步自封救不了魔人,必须有人做出改变。 马格有觉悟当这个改变的人。 “我明白了。”席朗尔长长地叹息一声。 “什么你就明白了?他可是第四军的副将,没有他,等于我的身份也被架空了!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 席朗尔正色道:“不管魔人族曾经的荣光有多么辉煌,毕竟也是昨日黄花,只剩凋零的结局。魔人族现在需要的不是军师和将军,需要的是每一个魔人族竭尽自己的所能,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魔人族才有复兴的希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应做之事,就像我们应该送零九回家,取得泉水,然后与魔王大人汇合,完成我们此行的任务。马格将军有自己的打算,就让他放手去做。” 席朗尔和仲仁对峙一会,最终仲仁也选择了妥协。 毕竟他之前有出卖马格的打算,基于理亏,只能同意了。 马格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席副官,小军师,祝你们旗开得胜,一路顺风!” 他心中窃喜,原以为会被扣上「通敌谋反」的帽子被当场格杀,他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席副官和小军师破格答应了。 好在他征询的是他们俩的意见,这俩不说反心,连反骨都有半斤,脑袋里装的都是如何杀魔王的念头。 如果他征询的是何常,那位尊敬的魔王大人,恐怕……会同意得更快。 “你已经有打算了?” “是的,我打算从师程逸仙,一边挣钱一边学习强大的能力,将来为魔人族出钱出力!” 众人交谈之际,程逸仙的手一直这么伸着,悬了半天之后,马格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 “乖徒儿,以后咱们一起闯荡天涯,有我一口吃的,决定不会少你一口喝的!” “合着你自己吃肉让马格喝汤啊?”仲仁瞪眼道。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马格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程逸仙走了。 仔细想想或许是件好事,以马格对魔王大人的忠心,万一自己撬了何常,说不定马格要找自己拼命呢! 此子不回魔人岛甚妙! 马格和程逸仙逐渐离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山腰处。 仲仁幽幽道:“不管是马格还是我们,手头上都是一分钱没有,二百里的路又不能干走过去,或许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弄点钱来。” 零九忽然说道:“钱?我有啊。” “你有?!”席朗尔和仲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是啊。” 零九从腰后取出一只布袋,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灵石,表面残留着某种暗红色的痕迹。 席朗尔和仲仁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微笑。 “这么多,不如我们先好好吃一顿找个客栈睡上一觉,然后赶路去「十堰市」!” 席朗尔闻闻自己的身上,又补充道:“最好再洗个澡。” “就这么说定了,出发!” 仲仁大手一挥,三人离开了一片死寂的监管者营地,朝着山下的小镇出发了。 第99章 笔架峰的灵气多 笔架峰,顾名思义,是说一支笔架在了山峰顶上。 乍一听,倒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别说笔了,牵头牛上到峰顶不也能说自己是牛架峰? 问题在于,你家的牛有四十丈长吗? 这支笔就有这么长。 王十环站在山峰之下,张大嘴巴仰望着硕大无比的一根毛笔,说它是横亘天地都毫不夸张。 尽管他在沧海镇屡屡望见巨笔的轮廓,但如今站在距离峰顶只剩不到一里地的山腰处,亲眼目睹奇观令他尤为心潮澎湃。 “何常哥,这笔真的太牛了!” “有吗?还好。” 何常双手叉腰,望着远处的山峰,他和周围的人群不太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对巨笔的震撼和崇敬之心。 “是啊,一支破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没被人设计陷害,只会比它更大!” 一旁,一只吵吵闹闹的大鼎叫唤了起来。 何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呵,该死的胜负欲。 “嘘——!”王十环把手指放在嘴前,朝游龙鼎不停地挤眉弄眼,“鼎哥你说话可要注意点,小心他们来找你麻烦!” 王十环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游客身上,他们人头攒动,对着巨笔顶礼膜拜。 有的游客双掌合十祷告,有的游客烧香闭目许愿,他们神情严肃,俨然是把巨笔当作了某种类比神明的象征。 “找就找,我难道怕他们不成?”游龙鼎有恃无恐地晃动起了身子,“而且对巨笔不敬的人又不止我们一对。” 何常无奈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鼎相互交流。 这几日游龙鼎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身边,逼得何常不得不适应了它的存在,王十环倒是心思比较浅,知道游龙鼎本性不坏后,索性和它做起了朋友。 何常把目光放到更远处。 在虔诚的游客背后,几个用灵气打闹的孩童正玩得正开心,另一边空中升起几个浮空盘坐的人影,他们刚刚超越了用灵气让自己身子变轻盈的登山者。 登山者的背后,还有几名走得慢悠悠的老者,直接外放灵气包裹自身,只为了装扮得飘飘欲仙搭衬山峰间的缥缈烟气。 “他们灵气这么多吗?如此随意乱用?”王十环顺着何常的目光看过去,像是一个乡下农民进了城,满眼都是新奇。 何常轻飘飘地说道:“这很奇怪吗?” 游龙鼎也应和道:“笔架峰上的灵气浓郁到几乎用之不竭,就算胡乱释放到枯竭,也能在半个时辰中恢复满额,谁会珍惜那点灵气?” 何常点点头说:“好比你是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你会在意一天吃八顿饭吗?” 王十环一怔:“还是会,八顿饭吃着……会撑。” 何常:“……” 在他们观瞧游客的同时,游客也对他们三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他们总是能听见那边传来第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但看来看去也只有两个人。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只……那是个什么玩意?! 一只……鼎吗? 游客们纷纷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说不定这只鼎是山峰上用来供游客插香火的呢? 可等到何常他们走远,那只鼎也晃动起它的八只小脚,麻溜地一路跟上时,游客们直接石化了…… 他们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口鼎,心中仍想说服自己只是一只造型古怪的奇珍异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 紧接着,那口鼎半跳到空中,声势洪亮地怒骂一声:“奶奶的,等等我啊!” 此时游客们的反应就正常多了,他们就跟裂开的石块差不多,直接就碎了。 不是,谁会带一只会说人话的鼎当宠物啊?! 和峰顶那只巨型毛笔越近,何常的心中越是忐忑。 他摸了摸鼻子,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大约二百七十年前,他偶然途经此地,当时这里还不叫笔架峰,仅仅是方圆百里的一座山势较高的陡峰,连名字都没有。 驻扎此地的妙笔派掌门特意来迎接游山玩水的何常,游到兴高处,掌门与何常相约一场赌局,他们以山壁为布,画尽山中所有鸟类,谁能画出所有的种类即为胜者。 赌注则是,输的一人需要为对方的门派担任为期十年的执事长老,统管门派内外一切杂事,顺便解决一下弟子不合、资源分配不均等小矛盾。 他们在最陡峭的山脊两侧分别悬空落定,手持毛笔在巨大的岭面上作画,大约三天三夜之后,妙笔派掌门最终率先停笔,何常大约在一个时辰后也随之宣告完工。 妙笔派掌门画了2977种鸟,何常画了2978种鸟。 妙笔派掌门呵呵一笑,说何常老弟这次你定然棋差一招,我在此深居简出多年,早已熟悉这片山地林区中所有的生物种类,无论是画鸟画虫还是画蛇画虎,都不会有一丝差池。 何常说倒也未必。 随后他把自己手里的毛笔一抛,那支笔竟如鸟雀般展开翅膀,轻盈地飞舞了起来。 伴随着笔尖的绽开,一颗成熟的鸟脑袋探了出来,它随即打了几个旋,弃置掉毛笔外壳的伪装,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直窜云霄。 妙笔派掌门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此等鸟类,亦或者说,此等鸟根本不存在于此间山林! 何常呵呵一笑,解释说这是他在来的路上随手抓的一只鸟,名叫「彩纸鸢」,看它尖喙上冒出的七彩油墨又亮又香,本想刷在白面馒头上就着吃,后来忘记了这事,一直当画笔带在身边。 一只外来的鸟类,打破了2977种鸟类的上限,来到了2978种。 何常取得了胜利。 妙笔派掌门气血攻心,当即丢下手中的毛笔,一拂袖子腾云驾雾而去。 他去给何常的门派当十年执事长老去了。 据说因为这件事,妙笔派传出了掌门莫名失踪一案,后来由各大长老集体造谣说掌门在闭关修炼,这才镇压下来。 而笔架峰上的那只毛笔,正是妙笔派掌门当年丢下来的那只。 “许久不见,都长这么大啦?”何常感慨一声。 何常看那支笔的眼神和别人也不一样,他们是崇敬之情,何常是看亲戚家的孩子忽然长高了的眼神。 当他们准备沿着山峰继续往上时,却被一个架设在峰顶前的关卡给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穿着御寒服戴着狗皮帽的男子从哨岗里钻了出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二人一鼎。 “上山,取点草药。”何常回答。 “有采参证吗?” “什么证?” “采参证,没有这个,任何人都不许私上峰顶!”男子的话非常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何常疑惑道:“我才多久没来,怎么都要看证了?” 王十环朝男子拱了拱手,说道:“这位朋友,我们不是采参,只是简单摘些花花草草,用不着采参证?” “那不行!”男子面无表情地晃动脑袋,“谁知道你们上山后采的是什么,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采参证一律不许进!” “你也太不讲道理了!”王十环有些恼怒起来。 游龙鼎更是哼哼道:“什么狗屁采参证,老子有证把你山头都刮秃了信不信?” “什么人在这口出狂言?” 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二人一鼎同时回过头去,只觉得一道金光晃了眼睛一下。 何常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这道泛着金色的珠光宝气是由一群人释放的灵气组成的,他们整整齐齐地靠近哨岗,身后的珠光宝气也随之寸步不离地跟随。 实质般的金光向上拱起,形成一道彩虹的形态,四个大字凭空浮现出来,写的正是「王爷驾到」! “嚯!什么人好大的排场!”游龙鼎哼哼道。 王十环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看清楚了来人是一群穿着布甲和面罩的男人,他们身后背着背篓,手边更是一堆方便挖掘草药的装备工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他呆呆地看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得花不少灵气?至于吗?” 在人群之中,钻出一个身形较为臃肿的小个子,他穿得非常奢华,一身珠宝金饰,领子和衣面又是各类精致刺绣,脖子上挂的是上好的紫香檀木,袖子边纹的是闪亮的白银。 尤其是脚上的一双流云靴,轻移半步都是烟气缭绕,乍一看仿若谪仙! 实际上,他最珍贵的是大绒帽子中央别着的一枚闪闪发亮的徽章,叫旁人一眼足以辨认他的身份。 他也是刚才出言呵斥之人。 负责哨岗的人率先恭敬地弯身行礼,谄媚般地呼出一声:“宇王爷!” 第100章 人与鼎斗 被称作宇王爷的男人气质孤高,目光睥睨,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霸之气! 他仅仅是瞥了一眼何常与王十环,便已经确定了对方的地位——属于不配和他对话的级别。 “两个泥腿子,不到山腰去烧香祈愿,到峰顶凑什么热闹?” 宇王爷这话是直接对哨岗男子说的,他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一件今天遇见的奇葩事。 “是是,”哨岗男子连连附和,“没有采参证妄想硬闯,幸好被我拦下来了。” 哨岗男子说这话多少有几分夸张,更多的是向宇王爷讨赏的意味。 宇王爷没有接话,而是挥了挥手,哨岗男子心领神会,抬起了横杠,放宇王爷手下的人通行。 “喂!他们也没有采参证,怎么就能过去了?”游龙鼎不满地嚷道。 宇王爷停下脚步,回头见说话的是一只鼎,目光游离几下后定了定神。 他不想回话,他要保持自己高贵的身份,不能和这些泥腿子搭上话茬。 宇王爷又走出了几步,再次被游龙鼎一声暴喝勒停了脚步。 “喂!那个穿金戴银的,你他妈是聋了吗?你采参证呢?” 宇王爷沉默地往前走。 “喂!狗大户,合着金子够用脑子不够用吗?爷爷我在喊你呢!” 宇王爷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 “喂……” 宇王爷怒目圆睁,转身吼道:“别以为你长得怪模怪样我就不敢动你!” “来来来,你动我试试?”游龙鼎八只脚垫起来,把自己全身朝宇王爷那边倾斜,“你最好能把这鼎打碎,否则我今晚爬你床头咬死你!” 宇王爷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把保持风度的教诲完全丢在了脑后,指着大鼎的手都在颤抖:“你你你你你!我要你好看!” 游龙鼎满不在乎地回道:“要打就打,磨磨唧唧得跟娘们一样,你是不是出生时忘了带把了?” 宇王爷都气笑了,他从小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骂他,何况是一只人畜不如的大鼎? 他将充满怒火的视线转移到何常和王十环身上:“这是你们带来的?它这么辱骂本王爷,你们竟毫无作为,难道你们想跟着一起受罚吗?” “咳!什么受罚这么见外,”何常微笑了一下,“我们跟它不熟。” 王十环学着何常的模样,郑重点头:“是的,我们和鼎哥不熟。” 已经进了关卡的挖参人们和哨岗男子脸上都挂着一副尴尬的笑容,他们只想安安静静拿钱办事,能不能不要当他们面搞事啊,这种活又不多给一分钱。 宇王爷气不过,他指挥着身后的挖参人们:“来人!抄家伙,把这鼎给我砸了!” 挖参人中有人提醒:“宇王爷,国王那边还急等着野山参用呢,要不……你忍一忍?” “废什么话!砸一只鼎要多久,先砸!回去给你们双倍工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名挖参人掂量着手里的利镐和短匕,慢慢地站了出来,他们的工具只适合挖参,用来和一只鼎较劲确实不讨好。 “打架是?”王十环眼睛一亮,挽起袖子朝前走去。 像他这样野性十足的少年郎,血气一涌上来,管你对方是什么人物,先揍了再说。 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拽住了跃跃欲试的王十环。 “何常哥?”王十环不解地看向对方。 何常端详着对面宇王爷帽子上的徽章,徽章是由一只船锚和一柄水手刀交叉组成的,背景则是粼粼泛光的海面,日月星辰嵌满天空与大海。 整枚徽章带出一股征服世间驰骋大海的傲气与锐意。 何常指着那枚徽章问王十环:“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吗?” 王十环一怔,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一番,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不好惹!” “那不惹。” 何常把王十环拽到一边,甚至专门给冲过来的挖参人让出来了一条道。 越来越多的挖参人包围了游龙鼎,然而游龙鼎动作矫健灵活,普通人类完全追不上它的速度。 只见一阵人仰马翻,游龙鼎一阵急袭下来,用鼎脚绊倒了不少挖参人。 何常和王十环早已退到了安全地带,何常一边观察着战况,一边轻声问:“宇王爷是哪个势力的?” 王十环也压低声音说:“京海国有「京海四家」的说法,指的是国内势力最大的四个家族,分别是「宇家」、「澜家」、「千帆家」和「萧家」,后来萧家没落,被「八十家」取代。” “而「宇家」一直是这四大家族中势力和实力最大庞大的一族,因为他们与京海国国王是直系亲属,他们一家之言,几乎等于国王的命令,所以没有人敢违抗他们。” “而宇王爷是国王最小的儿子,平时最为得宠,嚣张跋扈惯了,见谁不爽就打谁,从来不会受到责罚,国民们谁见了都要绕着走。” 别看王十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没想到讲起京海国的家族势力,他倒是能说得头头是道,可能私下里没少研究。 “这么说,游龙鼎是死定咯?”何常笑嘻嘻地说道。 王十环又往战场那瞄了一眼,局势仍然是一边倒,别说利镐和短匕能不能弄碎游龙鼎了,他们连游龙鼎的边都蹭不到。 他摇摇头:“悬!” 何常也看了一眼,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先把该做的事完成了。” 王十环没明白何常的意思,却被何常拉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何常哥,真不管鼎哥了?” “管什么管,它能有啥事?除了一时兴起把宇王爷砸死,我们没必要管它。” “也是哦……” 何常和王十环说着话,离着混乱的现场越来越远。 宇王爷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了一遍,他亲眼看见一只大鼎上窜下跳,宛如猿猴般灵活,一群大老爷们被一只鼎戏耍得团团转。 这事要是传出去,要他宇王爷的脸面往哪搁? 实在无法忍受之时,宇王爷怒骂一声:“别玩了!用灵力炸碎它!” 挖参人这才停下来,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脸上到处是摔出来的淤青。 游龙鼎跳到岗哨的亭子上方,俯瞰着底下的挖参人们丢下了手里的工具,前前后后开始汇聚体内的灵气,逐渐朝灵力的方向转化。 挖参人都是国王钦点的好苗子,体内的灵气含量不容小觑,他们之间已经有人浓缩出具有实景的灵力光柱,其中蕴含的威能叫人无法忽视不理。 “真是下死手了……”游龙鼎的声音多了几分凝重,它转过身问何常,“如果灵力集体打过来我可能会死,你有没有……嗯?” 它回过身,发现哪有什么何常和王十环,早顺着来时的路跑没影了。 “妈的两个掉魂的杂种!竟然丢下我自己溜了?”游龙鼎怒骂一声,跳下岗哨,八条小腿飞快地扑腾起来,冲着下山的路一路狂奔,“等等我!!!” 挖参人见游龙鼎跑远,集体松了一大口气。 有人立马向宇王爷报喜:“王爷!看!我们打跑那只怪鼎了!” “又可以接着挖参了!” “哥几个还得干这事拿手!” 宇王爷嘴角抽搐:“你们真的不是因为打不过,所以庆幸对方跑路吗?” 他望着游龙鼎离去的方向,姗姗来迟的羞辱和愤怒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 “不行!这口恶气不出,我难以平复!”宇王爷大手一挥,叫来一名挖参人,“回去传我的命令,把国都精锐部队调过来!他们要是再敢来,我一定弄死他们!” 第101章 妙笔派 “何常哥,咱们这是要去哪?”王十环跟在何常身后,他们渐渐下了峰顶,来到了半山腰。 “找「妙笔派」,他们很早之前就统管此处,看能不能要一张采参证。” “你真打算按他们的规矩办事啊?” “入乡随俗,我不想惹麻烦,我在赶时间。”何常十分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一阵,通过一道窄窄的栈桥,来到另外一座山峰上。 这座山峰非常平缓,峰顶一览无余,除了几棵老树和巨石外,没有其余的东西了。 王十环左右观察,发现这是一座完全孤立的山峰,道路于此彻底断绝了。 “何常哥,这里没路了,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不,没走错,就在这里。” 何常笃定地走到老树和巨石之间,他慢慢蹲下身,轻车熟路般地敲敲老树,又叩叩巨石,仿佛在发送一则暗号。 神奇的是,在何常的一番操作之下,周围真的发生了变化。 王十环惊讶地目睹着巨石凌空飞起,然后拼凑到了一块,组成了两级台阶的雏形。 再接着,老树兀自摇晃了一下枝条,风铃声从枝叶间传出,从缥缈的云雾里凭空飞来数个与巨石一模一样的石块,一层层地叠加在原有的台阶之上。 数次眨眼间,一条长达百阶的楼梯便从无到有地悉数呈现在二人面前。 而长阶不断向着天边延伸,王十环即算仰断脖颈,也看不到长阶的尽头。 “这是……” 何常拍了拍手,满意地说道:“还好,这么些年他们也没换密码。” “你是说,这是进入「妙笔派」的楼梯?”王十环张大了嘴巴,“是不是我们爬上这部楼梯,能见到传说中的大门派了?” 王十环的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动起来,双眼满是光芒, 他在沧海镇时,经常有所耳闻妙笔派的存在。 他们是隐居世外的仙人,对灵力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他们不贪图世俗名利,不在乎红尘情缘,他们是这座巨山的守护者,也是国民的心目中最接近神明的人。 无论是沧海镇还是八十港,家家户户都有妙笔派亲自祝福的符箓与器皿,庙里也有专门的香火位,船只出港前,船主和水手们都会到这座庙里拜一拜,乞求仙人们的保佑。 如今他一个籍籍无名的混世小子,居然要亲眼见到仙人们! “爬上去?”何常听了王十环的话,不甚满意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要他们亲自下来接我。” 他说这话时自信无比,仗着自己与妙笔派掌门的交情,怎么说也是座上宾的待遇。 他缓缓抬起右脚,落在巨石拼凑出的第一级台阶上,随后闭上眼睛,等待着专人迎接。 何常已经能够想象到几名门徒从云端飘下、恭请他上门与掌门一叙的景象了。 可当他的脚因为得意不自觉地抖起来时,一股强大的斥力从巨石表面传来,直接把何常震得翻了一个跟头,从巨石上掉了下来。 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见遥遥云端上飘来一个惊慌无比的声音:“何常来了!快!结「护山大阵」!” 刚刚组成的长阶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每一级巨石如同惊慌的鸟儿四下奔逃,登时拆散了长阶的结构。 与此同时,何常和王十环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颤动起来,两人一时站不稳,一齐蹲到了地上。 咔嚓一声! 王十环循着声音看去,发现连接笔架山主峰的栈桥被从中折断,剩余的部分向着山底无声地坠落。 他们所处的孤立山头抬高了数十米,附近的空气在灵力的催动下凝聚成钢铁的硬度,王十环刚才不小心一头栽上,对着空气竟然撞得满眼冒金星。 王十环揉着脑袋上的包,对何常说道:“何常哥,你好像人缘不是很好啊……” 何常面色一僵:“怎么会呢?我跟妙笔派的掌门关系挺不错的啊!” 震天动地的动静总算小了下来,长阶重新聚齐,从云端处顺着长阶飘下来一个素衣男子。 “您好,何常……道友,你比我祖师爷都大,恕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素衣男子表现得十分礼貌,他面容素净,灵气飘飘,身上仅有简单的蓝白二色,像是一只青花瓷瓶。 “不必拘束,叫我道友就行。”何常挥挥手,“怎么不见你们家掌门?” “掌门刚刚从后山逃跑了。” 王十环忍不住「啊」了一声,心说仙人果然不同凡响,每一步都出人意外。 “他跑什么?”何常也是不解,“刚才喊「结护山大阵」的也是他?” “是……”素衣男子有些尴尬,不太愿意地承认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确认何常的态度:“您生气了吗?” 何常只觉得好笑,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素衣男子听闻马上清了清嗓子,重整仪态道:“您可以叫我山铭,身居妙笔派的执法长老。” “好的。”何常拱手作揖,又指向身旁的王十环,“他叫王十环,我新收的一个小弟。” 山铭对着王十环颔首,表示打过招呼。 王十环诚惶诚恐,想着应该赶紧回礼,可一时不知该鞠躬还是该拱手,最后忙活了半天,扑通一声跪下了。 山铭一惊,面色有些不自然。 何常也是一惊:“你要拜师?” “没没没……我只是激动……”王十环涨红了脸。 何常对山铭笑道:“小孩子心性,别理他,我这回找你们是有事相求。” 山铭让开半个身子,展示出身后的长阶。 “请随我来,虽然掌门不在,但待客之道我会尽量补齐。” 何常顿了顿,也不好推辞,于是抱拳表示谢过。 可当他刚要踏上长阶之时,山铭在旁轻声咳嗽一声。 “那个……何常道友,你要穿着这身衣服去我们宗门吗?”山铭友善地提醒道。 何常低头一看,自己正穿着魔王的大衣,阴森森的鬼气包裹全身,显得十分阴恻鬼魅。 “我不清楚您身上为何有魔人的气息,我个人并不在意,您毕竟是何常道友,我不会多问。” 妙笔派属于名门正派,与人类站在同一阵营,山铭的话中意思非常明白,他个人不会过问何常的身份,但一名魔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宗门之中,势必会引起不少麻烦。 何常讪笑道:“这个……原因比较特殊,我可以不脱吗?” 山铭思索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 “那好,请二人跟我来。” 两人登上长阶,跟着山铭的脚步升入云端。 王十环悄悄地在何常身后问道:“何常哥,你真是魔人吗?” “你那天不是听到萧大族长说了么?” “是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何常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十环:“如果我是魔人,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王十环只犹豫了一秒钟,便率真地回答:“我自小没见过魔人,不懂人类与魔人的区别,如果何常哥是魔人,那我就是魔人的小弟了。” “孺子可教。” 何常欣慰地点点头,随后把目光落在高处,看向天梯的尽头。 他不脱大衣也是有苦衷的。 无论是妙笔派的掌门还是山铭,他们所认的都是长生七百年灵气浩荡无际修为高深莫测的何常,不是平平无奇毫无灵力的魔王何常。 由于大衣的隐蔽特性,山铭看不穿他的真实水平,只以为他是曾经的何常。 要是脱了大衣,他在山铭眼里可就无亚于裸奔了。 他是来妙笔派托人办事的,要是自身实力暴露,他们未必会客客气气地接待自己。 保险起见,还是穿着大衣更好。 视线一转,三人来到了一处素雅的庭院之中,入门处有不少弟子正在练功,时不时腾空跃起,又在空中继续交手切磋。 “此处是内门弟子的练功台,平时他们都在这里练功习武,精进自身。” 山铭一边介绍着,一边带领何常二人绕过正门,七拐八弯地绕过无数的廊道与庭院。 “山铭长老早。” “给山铭长老请安。” “早。” “山铭长老,刚才掌门他……” “不该问的别问。” “是……” 一路上遇见不少弟子给山铭行礼,由此可见山铭在宗门中的地位不凡。 弟子们给山铭行礼过后自然也发现了跟在后头的何常和王十环,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 不过他们都很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对方是山铭请来的客人,哪怕是一名魔人也自然有山铭长老的缘由,做弟子的权当没瞧见就行。 一名魔人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妙笔派门内,自妙笔派创立以来的三百年间,这可能是头一遭。 何常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几次穿门而过,他终于是进入了掌门的住所。 “此处是便是掌门的住所,他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卧房休憩和后山闭关。” 何常刚抬腿跨过一处门槛,发现门槛旁边竟然有一块墓碑,碑前摆满了酒杯和空酒瓶子。 有一只酒杯仍保有半盏,仿佛许久前刚有人在此慰问亡魂。 “此处逝去的仙灵是掌门的挚爱?”何常好奇地问了一句。 山铭回过头,扫了一眼墓碑,表情有些僵硬。 何常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介绍这座墓碑。 碍于何常热切的眼神攻势下,山铭轻咳一声,开口道:“何常道友,这是您的墓碑。” 何常浑身一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第102章 何常总算是死了 山铭束着手站在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何常的脸色。 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这个……不需要我解释?” 何常僵硬地扭过头,对他说道:“你最好……还是解释一下。” “嗯……怎么说呢?”山铭斟酌了很久很久,“这块碑立于十年前,当时灵气大陆失去了您的身影,到处都在相传您已仙逝。所以掌门立了这块碑,每天端着酒来碑前悼念您……” 王十环疑惑道:“十年前何常哥比我现在都小,肯定活得好好的,是谁乱传他的死讯?” 何常按住王十环的脑袋:“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待会你别说话,听着就行,不懂再问。” 王十环哦了一声,站到了一边。 何常转向山铭:“所以你家掌门经常祭酒慰灵,想念作为挚友的我?” 山铭抿了抿嘴唇:“有一点点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祭酒慰灵这里,”山铭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憋住笑意,“掌门每天是端着酒来庆祝您的仙逝,自己喝到上头时还会扭扭屁股跳舞助兴,用他的原话说就是「该死的何常总算是死了,老子终于不必再躲着他了,噢耶噢耶!」” 何常瞪着他快要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个「噢耶噢耶」是你自己加的!” “绝无可能。” “我到底做了什么叫他这么恨我?” “大概是二百七十年前,掌门因为输给了您,为了完成赌约他去了一趟您的宗门,本应担任十年执事长老,可因为您的门徒实在是冥顽不灵、态度恶劣,他耐着性子管教,最后却发现自己的内裤袜子被他们黏在了窗户上,一气之下离开宗门。” “但想到愿赌服输,没能履行赌约的掌门回到宗门就躲了起来,生怕您找上门来,毕竟按照您以往做客的习性,灵草灵树都会被顺个精光。这回被您知道他违背赌约,恐怕连整个妙笔派都不放过……您不会生气了?” 何常嘴角微微抽搐:“怎么说得我跟个强盗一样?我有这么吓人吗?” “掌门躲了您二百六十年,所以……应该是的。”山铭如实说道。 何常很是无语,他挥了挥手,中断了这离谱的过往。 “不聊这些了,说正事。” 山铭也很高兴能略过这一段,客客气气地把二人请进了厢房中。 到了会客厅落座,山铭亲自沏茶待客。 王十环端着冒出醇香的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脸陶醉之情。 “原来,这就是仙人泡的茶啊!” “喝的时候悠着点,味道有点杂。”何常提醒道。 王十环没听明白,只是轻轻品了一口。 霎那间,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脑中闪过无数片段。 每一块片段都是一部分记忆,随着这些记忆在眼前重演,其中夹杂的酸甜苦辣也一并涌了出来。 各种特殊的滋味在舌尖齐聚,如过电般给王十环带来了全新的感受,仿佛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他只觉得像是翻阅了自己的过去,又回到与陆蔓儿嬉戏玩耍的午间,那时候多么无忧无虑,不嫌岁月悠长,不嫌世事无常。 正如何常所说,味道很杂,都是人生的滋味,这口茶的本味他反而什么都没尝出来。 “「回首草」泡的茶,没想到您还记得。”山铭给何常也沏了一杯。 “当然,当年挖这草把你们山头都挖秃了,你们掌门追了我两百个山头。” 山铭:“……” 何常轻尝一口,入口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合您的口味吗?”山铭见何常的表情不太对,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是,茶很不错,只是……有点淡。” 何常端着茶杯端详,如果说他喝下茶的感受与王十环有什么不同的话,王十环是喝到了自己人生的滋味,可他喝到的仅仅是茶的本味。 他的人生……竟然回味不出一点味道。 “奇怪。”何常呢喃一声,将茶杯放下了。 “其实我今天拜访妙笔派,是想问采参证的事。” “采参证?” “是的,采参证要多少钱一张?” 山铭微笑道:“采参证是不收费的,是京海国国王与我们宗门达成的协定。” “其实本来他们想要垄断所有野山参,后来我们出面阻止,最终谈定下来是由我们派发采参证,有持证资格的人才能进峰顶采集野山参。” 何常轻抚下巴:“原来如此,那么你能帮我们办一张采参证吗?” “很遗憾,我办不了。” “为什么?” “这个采参证名义上是我们派发,但名额是由国王指定的,他们传达名额,我们派发采参证,也就是说,这个采参证的源头不在我们,还是握在国王手里。” 王十环纳闷道:“这国王的权力会不会太大了?都不把你们仙人放在眼里了!” 山铭耸耸肩:“我们妙笔派不问世事多年,对功名利禄没有欲望,国王需要的只是借用我们的名头,对公民采取某种制约手段。” “从国家治理层面来看,采参证的存在可以遏止过度挖掘、肆意破坏山林,我们宗门崇尚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一点上我们与国王目的一致。” 何常恍然:“所以我们是白来一趟了?” 察觉出何常的态度有所转变,山铭立即紧张兮兮地问道:“您生气了吗?” 何常郁闷无比:“你为何总是问我有没有生气?” “是这样的,”山铭微笑着解释道,“掌门跑路前特意提醒我,随时留意何常道友的情绪反应,他原话是说「务必不要惹他生气,否则后果难料」。” 何常无语地揉了揉额头,心想自己在妙笔派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何常沉吟片刻:“那你们宗门中有没有类似「碱蓬」、「大叶补血草」等的耐碱植被?” 山铭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您……又想全部顺走?” 何常看着山铭这般警觉,心想着一定要把这歪曲的形象给扭转回来,他赶紧说道:“算了算了,你告诉我怎么进峰顶,我自己去采,不抢你们的。” 山铭松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派发采参证,但我可以带你们直接通过岗哨。” “怎么做?” “办假证。” 王十环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何常也是轻轻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何常和王十环起身,却发现山铭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怎么了?” 山铭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常道友,掌门有吩咐,如果我们能够帮上你的忙,作为交换,希望你也能帮我们掌门一件事。” “什么事?” “替掌门进入「杜仲学院」执教一年。” “执教?”何常想起了什么,“该不会又是你们掌门中途跑路了?” 山铭面色尴尬,“差不多。” “要我说你们掌门真是人菜瘾大,赌输了又耍赖,真是为老不尊晚节不保啊。” 山铭轻咳两声,“麻烦给掌门留一点薄面。” 何常想了想,执教什么的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灵气大陆灵气如此丰富,教学估计和当年自己宗门放养弟子差不多,想着没什么难度,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我同意,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何常说道。 “请稍等一会。” 山铭走到一旁,浑身一阵雾气覆盖,再等雾气消散时,山铭已经换了一身行头,连相貌也发生了改变。 此时的山铭穿着朴素的行装,面容接近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灵气尽数收入体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个「普通」的气质。 “仙人您这是……”王十环不解地问道。 山铭略带羞涩一笑:“毕竟是造假证过自家的岗哨,不能用妙笔派的身份,不然给宗门丢脸。” 山铭随手打开一扇传送门,直通笔架峰。 “各位,请。” 山铭有意加快流程,不等何常和王十环把茶喝光,想尽早送走何常这尊大神。 毕竟自己掌门不知在哪个阴沟角落里躲着呢! 他这个执法长老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掌门在弟子们心中的威信可要彻底掉光了! 三人起身离席,先后进入了传送门。 此时护山大阵已经关闭了,一条正常不过的山路出现了众人的面前。 王十环刚踏出传送门,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游客跪拜巨笔的香火口。 两个地方的衔接如此顺畅,他们仿佛原本就是这群游客中的一员,从未去过别处。 王十环满眼放光:“原来这就是仙人的法术……” 正在此时,一只长着八只脚的大鼎正冲着他们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 第103章 办假证 “何——常——!!!” 一只大鼎沿路狂奔,边跑边吼,在路人奇异的目光下直冲何常而去。 何常赶紧抬起大衣藏着自己的脸,闷声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休想赖账!你们居然敢丢下我自己跑了?” 游龙鼎气呼呼地在他们眼前跳脚,中空的鼎内发出嗡嗡的鸣响。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觉得你能搞定,所以先行去办了一些琐事。” “是啊是啊,鼎哥您一个顶十几个,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忙啊!” “琐事? ” 游龙鼎似乎才看见他们身旁另外站着一个人,看着模样十分普通,甚至有几分粗鄙之味。 “这人就是琐事?” 山铭轻咳一声:“我乃妙笔派……” “他是办证的,不重要。”何常插过一句话来,“有了他,我们就能上峰顶采药了。” 游龙鼎狐疑地哦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又想找什么借口把我丢下?” 何常眉头一抬,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会呢?我们一直视你为珍宝来着,爱护都来不及。” “真的?” “真的!我们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何常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王十环也说:“千真万确!” 游龙鼎倒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悠哉悠哉地说道:“行!正好遇上你们,作为交换,我也带了一点琐事给你们。” “你的琐事?” 话音刚落,从游龙鼎来时的方向跑来两个身穿黑色软甲制服的男人,他们腰间各别着一把牛尾刀,步履匆匆。 两名男人脸色稍微疲惫,来到游客之间左顾右盼,最终注意到了何常这边,目光才逐渐收紧。 “那边的大鼎,站住别跑!” 他们虽是大喝一声,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气喘吁吁地继续一路小跑到了何常跟前。 尽管非常努力憋住呼吸,装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但何常从他们胸口的起伏程度便可看出他们追着这只游龙鼎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几位官爷,出什么事了?”王十环热心地问道。 “还问出什么事?”其中一名较高的男人横了他一眼,先吞了一口唾沫稳住呼吸,然后才开口说道,“我们是京海国旗下的王国督兵,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带着一只大鼎聚众闹事,扰乱笔架峰灵气循环,破坏香火圣地的秩序,特此前来抓人抓鼎。” “哦!”何常面色平静地点点头,然后指向南边某个地方,“你说的人他跑那边去了。” “鼎呢?”王国督兵问。 “鼎在这。”何常又指着跟前的游龙鼎说道。 “你又是谁?”王国督兵又问。 “我只是一个路人,和他们不熟。” 王国督兵狐疑地看了他和王十环一眼,最终又把目光落到了山铭身上,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再次移开。 因为山铭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普通的气息,王国督兵对他的注意就像露水打在荷叶面上一样快速地滑走,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游龙鼎跳起来冲撞何常的肚子:“他奶奶的,刚才说的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呢?现在就开始反悔了?” 何常捂着肚子,闭上一只眼睛忍痛,另外一只眼睛仍笑眯眯地讨好王国督兵:“哈哈,这鼎真幽默,喜欢闹着玩……” 王国督兵嘴角一抽,正欲上前一把揪住何常:“你当我俩是傻子吗?” 一只手从旁伸来,截断了王国督兵伸出去的手。 对方死死地抓着王国督兵的手腕部分,一句轻柔的话语飘了过来:“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们。” 王国督兵不悦地扭过头去:“你的面子算个屁……” 等他看清对方的脸时,后半句话彻底堵在了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见那个样貌普通的男人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仙气飘飘的俊美男子,他身旁灵气飘逸,像是一阵裹挟着积雪的白风拂过山间。 附近的游客看着眼前忽然起势的白风惊呼一声,后又被这道风中饱含的灵气所震撼,不少正在虔诚跪拜的游客真是神情激动,认为这是巨笔显灵的征兆。 而在这阵白风的源头,两名王国督兵愣愣地看着变回原样的山铭,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水煮蛋。 “你你你你你你是……”王国督兵惊愕合不拢嘴。 “他们是我妙笔派的贵客,”山铭表现得温和亲切,“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没问题!”较高的王国督兵张嘴就答。 “啊?”另外一名较矮的王国督兵楞了一下,立马被较高的王国督兵捅了一肘,连连点头道,“是,是,没问题!” 说完两名王国督兵匆匆退下,一拉一扯间便消失了踪影。 何常不解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怎么回事?按照套路来讲,不应该是他们不服要动手,然后被你打倒在地,最后鼻青脸肿地留下一句狠话离开吗?怎么走得这么利索?” 山铭无奈地看着何常:“何常道友,能和平解决事端自然最好,我也不想无事生非。” 王十环嘿嘿一笑:“要我说,他们是被仙人的气势吓到了,压根不敢动手哈哈!” 游龙鼎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由于没有脑袋,所以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山铭又变回了普通男子的相貌,白风散去,露出附近游客的身影。 一来一回间隔极短,又有灵气和白风阻隔,所以只有何常等人才看到山铭现出了真身,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何常道友,我们去通过关卡。”山铭催促道。 何常点点头,脚步一转,众人一同走在了前往峰顶的路上。 转过熟悉的山路和坡道,一行人再度站在了那座小岗哨的面前,宇王爷一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已经通过了关卡,上到了峰顶。 见到何常又来,岗哨里的男子把脑袋从窗户探了出来:“怎么又是你?说了多少次,没证不能过去!” 王十环嚷嚷道:“谁说我们没证的?” “你们有证?你们有证我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岗哨男子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一张附带灵力的证件从窗沿塞了进来,“我不需要你的脑袋,你看看这是证件吗?” 岗哨男子一愣,看着眼前打扮粗鄙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农夫跑上山来了。 他刚想数落几句,低头却瞧见男人手里拿着一张制作精良的证件。 证件的外观和质地都相当完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岗哨男子接过证件打量了半天,不仅找不出一点毛病,还被它的精美所震撼。 这都不是一张证件了,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岗哨男子忽然有一种想将它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冲动。 何常看着岗哨男子出神的模样,凑过来低声问山铭:“是不是办假证被发现了?” “不至于?我已经做得很认真了。” 山铭也有些紧张,作为妙笔派的长老,他也是第一次办假证,还是办自家宗门的假证,心中难免有点忐忑。 他心想还好是伪装了样貌,这要是被门内弟子听见了,他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王十环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有?” 岗哨男子许久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行,你们可以过去了。” 横杆被高高抬起,放何常等人通行,走在最后的是一只大鼎,它故意放慢脚步,晃晃悠悠地踱步经过了关卡。 …… 眼见何常等人过了关卡,两名藏在暗处的王国督兵对视了一眼。 “钦哥,他们过关卡了。” “我知道,我有眼睛。”较高的王国督兵不耐烦地答道。 “可宇王爷吩咐我们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会被怪罪啊?” “怪罪?哼!你不知道那个仙气飘飘的男人是谁吗?” “是谁?” “我也不知道。” “啊?”较矮的王国督兵一怔,“你不知道?” “他们妙笔派各个深居简出,我怎么知道了去?”钦哥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这人我们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宇王爷那边……” “就说对方实力太强,我们招架不住,回去叫精锐卫队求援。” “这样好吗?” 较矮的王国督兵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一个国王家的小王爷到处惹事生非,又叫我们给他擦屁股,我可没这个雅兴,谁爱干谁干,精锐卫队那边想讨好他的又不是没有,没准他们还上赶着抢呢!” 钦哥站起身,从藏身的土坡后面走出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饰,陷入了思考。 另一名王国督兵起身,发现了钦哥的异样,问了一句:“怎么了?” “回去要带点伤才有可信度,来,我们打一架。” “……” 半晌,一旁经过的游客诧异地发现某棵古树下面,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官差正在互殴,看起来是闹了不和,架势格外得真。 游客们纷纷低头快步走过,对这种事敬而远之。 他们一面逃离,一面又在心里嘟囔:“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遇上的全是怪事……” 第104章 精锐卫队弓兵参上 有妙笔派长老作为当地向导,何常他们不费太多功夫便找到了「碱蓬」和「大叶补血草」,采摘下几株带土壤的样本收入布袋中,何常把它交给了王十环。 “植物离了土之后要用灵气一直喂养,别让植物枯死了。” 听完何常的叮嘱,王十环接过布袋,十分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问道:“何常哥,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装这些植物回去。” 何常正在低头从花苞中采撷额外的种子,“我们家的土壤比较咸,需要这些植物用以改良。” 山铭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他本想尽尽地主之谊,说什么抗碱的植物宗门里也有不少,何常道友如果需要,妙笔派也能支援一些。 但他怕自己这么一说,叫何常真的来了兴致,去宗门里劫掠一番,恐怕会让负责培育稀有花草的长老气得急火攻心。 许久保持沉默的游龙鼎忽然开口了:“何常,如果我现在要恢复人身,需要什么材料?” 何常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有些惊讶:“你想变回人了?” “你说的什么废话!我一直都想变回人形,是你小子害我当了三百年的大鼎!” “可害死你的人都死了,你变回人有什么用?” “回家看看不行吗?”大鼎怒不可遏,“我死了,不知道我爹有没有再生一个,让我们家的香火传承下去,所以回家看看。” 何常一扬眉毛:“可回家看香火不必化成人啊,你作为一只鼎回去可以当香炉在祠堂插几炷香,说不定还能看见自己的牌位。” “滚!” 游龙鼎又是一头撞在何常的腹部,把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在草药的海洋里翻滚数圈才停止。 何常虚弱地爬起来,与大鼎拉远了距离,继续收集植物的种子。 这时候山铭空捋胡子,眼睛一亮道:“如果是重塑人身的话,一定需要笔架峰上的野山参,我帮你们找到它!” 何常有些惊讶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它在哪?” 山铭呵呵一笑:“无妨无妨,何常道友,就当是妙笔派送您的一份礼物。” “太感谢了,我以后一定常来宗门坐坐。” “别别别别别别,”山铭连连摇手,话都快说不利索了,“您有这份心就好。” 说完,他闭上双眼,掐动手指原地转了一圈,灵力以不可见的形式扩散出去,连同他的感知也随之蔓延到数百米之外。 他的感知如同一阵风扫过花花绿绿的草药,覆盖了整座笔架峰,所有的活物都无法逃出他的耳目,他的脑海中逐渐构筑起一副富含动植物信息的图景,如果抄下来的话,简直可以当做是笔架峰的全生物图鉴。 在他的感知捕捉了一丝特殊的灵气波动时,也捕捉到一群行动中的人影。 他尽数收回感知,对何常说道:“我们要加紧了,不然野山参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 笔架峰的另一边。 宇王爷和簇拥着他的挖参人正在山林间前行,他们对路过的满地名贵草药视而不见,径直地向某个特定方向行进。 “宇王爷,我非常确定,刚刚那丝微弱的、微妙的、几不可闻的、难以寻觅的灵气波动,绝对是野山参没错!” 一行人之中,一名挖参人拍拍自己的胸膛,满怀自信地对宇王爷如是说道。 宇王爷瞪了他一眼:“你说话一直这么别扭吗?” “我只是想证明这件事有多么困难。” “我宇家算好了季节、时间、湿度、土壤黏性等因素,就是确保了今天会出现野山参,才叫你们上山来的。你们的困难无非是把野山参原封不动地打包带给我,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们有什么困难。” 被说的挖参人老脸一红,也不再开口了。 这时候,他们侧翼的草丛晃动了几下,发出古怪的响动。 “什么人!” 几名持着短匕和利镐的挖参人瞬间警觉,靠近宇王爷把他护在身后,他们身后浓郁的灵气仍在不停凭空结出「王爷驾到」四个大字。 明明山林之间鲜有人迹,不知这么张扬是为给谁去看。 草丛持续晃动,钻出了两名手持长弓的软甲兵。 “王都的精锐卫队?”宇王爷见到来人,疑惑地念出了对方的身份。 两名弓兵来到宇王爷面前,半跪行礼:“见过宇王爷,小的听闻宇王爷遇见了麻烦,所以特意前来驰援。” “麻烦?谁跟你们说的?” “呃……”两名弓兵对视一眼,然后答道:“是督兵所言。” “我不是让他们去处理那只大鼎了吗?怎么把你们叫来了?” “恕小的直言,他们可能没处理好,所以请求我们出面协助。” 一名弓兵这么说着,心里倒是乐呵呵的。 他知道王国督兵平日里游手好闲,荒于操练,手脚功夫日渐衰退,要不然这讨好宇王爷的美差哪能轮到他们手上呢? 正好京海国长期无战事,兄弟们长期兴致不高,沉迷酒肆赌坊,两名弓兵听闻宇王爷有事立即赶了过来,事情办得好得了赏,还能到酒肆赌坊里当一回贵宾过过瘾。 “行行,”宇王爷并不在意,摆摆手道,“你和挖参人一起,去把那野山参挖来给我,就算你大功一件。” 两名弓兵眼神里冒出精光:“遵命!” 弓兵领了命令,加入到挖参人的队伍当中,一同向野山参的所在前进。 宇王爷则留在原地,仅留下几名护卫看守在他的周围。 他知道挖野山参不是一件容易事,有很高的受伤风险,所以他才带了这么多挖参人,自然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 现在有了精锐卫队的加入,他大可放心地交给他们,自己等待好消息就行。 挖参人中有一样祖传的宝贝,外形酷似罗盘,但不是用来海上航行指引方向,是专门用来捕捉野山参这样的稀罕极品。 路途之中,弓兵时不时检查指针的方向,确认之后,用随身携带的砍刀劈开拦路的阔叶带,快速清出一条通道,避免了绕路而耽误了时间。 早点回去的话,正巧赶得上夜市开市,弓兵心中这么想着。 走出半个时辰后,弓兵又清出一条通道,他们来到了一处开拓地带,众人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发现了那株高达五米、行动自如的野山参,它站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巨大的稻草人,在地面上拓下漆黑的人形倒影。 众人顿时戒备,弓兵弯弓,将箭囊里的箭取出,搭在弓弦之上。 他们瞄准野山参的后背正要射箭,却陡然发现野山参巨大的身影轰然倒地,发出沉重的声响,连大地都为之颤动不已。 弓兵赶紧抓住箭尾,免得被震动抖掉弓箭。 他们也随后发现了一丝异样,在野山参倒下的位置,现出了几个身影,是三人一鼎这种奇怪的组合,而站在最前面像农夫般的普通男人,正在转动类似织布梭的物件,不停地缠绕着空气中的参丝,野山参的体型也随之快速缩水,变成手掌差不多的大小。 弓兵们愣住了,挖参人们也愣住了。 他们在缓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一群人猛地跳了出去,大吼道:“休得动我家宇王爷的人参!!” 第105章 老国王睡眠质量不行 野山参,它的名字和笔架峰有异曲同工之处,都能直接从字面上得到释义。 笔架峰,众所周知,是一支巨笔架在了山峰之上。 那么野山参,顾名思义,它是一只高达五米体格庞大的人形巨怪,模仿人形的双拳轰击地面能够打出直径十米的巨坑。 毕竟野山参嘛,主要体现在一个「野」上。 在灵气充郁的笔架峰峰顶,由天地孕育出来的野山参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精怪,不将其打倒,也休想获得它体内的人参精华。 何常和王十环在面对野山参时心里都是一阵又一阵的感慨:灵气大陆名不虚传! 唯有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才能够孕育出此等灵物,相比之下,魔人岛的灵气贫瘠枯竭,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他们其实都没出手,山铭一个人将寻参、引参、战参、缩参所有的流程大包大揽,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直接将最后的结果——一块巴掌大小的精炼人参交到了何常的手里。 何常抚摸着人参表面凹凸有致的纹路,来不及感慨几分,就听到一阵人声鼎沸,对面的山林里冲出了十几个人,手里高举着利器高喊着「王爷的人参」直扑过来。 要不是认出对方是宇王爷手下的挖参人,何常还以为这笔架峰上也兴山贼盗匪一流。 山铭眼睛一眯,面对来人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挖参人背后熠熠发辉的四个大字「王爷驾到」,脸色顿时变了变。 “不好,是国王的儿子来了,我们快走!”山铭一反常态,语带慌张地喊了一声。 王十环看着迎面冲来的熟悉面孔,认为山铭的反应特别奇怪:“仙人,你还怕国王?” “不怕。” “那您是……” “我怕和他的家丁动手,国王会以为我们妙笔派要篡国。” “什么意思?” “上次我们妙笔派和国王的大儿子有一点纠纷,门下弟子打伤了连大儿子在内的七百名下人,国王从此辗转难眠,疑心妙笔派要篡国改位,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导致精神萎靡,形容枯槁,最终不理朝政,荒于社稷,害得底下百姓民不聊生。” “闹事之后,宗门上下长老带着内门弟子到国王大殿写下保证书,保证此事以后不会再犯,老国王才长松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饮食起居,气色一点点好起来,之后民航重新通航,国家正常运转。” 山铭一边跑一边飞快地解释道:“所以,为了百姓的生活福祉着想,我们不能和国王势力起正面冲突,不然老国王又要睡不着觉了。” 何常汗颜:“我第一次听说对手太脆弱而打不起来的。” 王十环又问道:“那妙笔派为什么不干脆取代了国王,自己管理京海国呢?” 山铭扫了他一眼,略带遗憾地摇摇头:“我们妙笔派一心隐居山林,不图世俗功名,何况人事复杂,管理不便,只能由善知人心的老国王来担当此任。” 聊着聊着,两道破空声呼啸而来。 山铭正在跟何常对话,看都不看飞驰而来的两根羽箭,简单地一挥手,两根羽箭当即在空中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像是无形的手在空中将它们调转过了方向。 羽箭上的速度不减,甚至增加了数倍,就这么沿着来路又飞驰了出去,笔直且迅猛地飞向射箭之人。 两名弓兵看着弓箭去而复返,吓得魂都飞出了体外,匆忙躲闪,可羽箭的速度快如电光,看见时已经来不及了。 “糟糕了!”山铭大呼一声,赶紧挥袖催动灵气。 山间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两根射向弓兵的箭矢被这股狂风裹挟,像是被大浪吞没的小船一阵东倒西歪,瞬间落去了某个角落里。 弓兵从劫后余生的心悸中缓过来,心脏重新跳动,后知后觉地提着弓,茫然四顾。 “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杀了人。”山铭松了一口气。 然而弓兵们被制止住了,挖参人却不依不饶,他们追赶着何常他们,时不时将手里的利镐当作暗器投出。 王十环歪着头闪躲,脚下越跑越快,跑到何常身边询问道:“何常哥,我可以动手打他们吗?” 何常正抱着大鼎挡在自己身后,飞来的短匕利镐在坚实的大鼎上爆出耀眼的火星。 “想打就打。”何常如是说道。 “好勒!” 王十环挽起袖子,他虽然不敢揍宇王爷,但揍几个挖参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别出手,让我来!” 山铭从旁闪了回来,拦住了准备释放灵力的王十环,“事情闹大了不好,交给我。” 说完,他张开双手,手指轻点之下唤醒了附近的植被,一根根藤蔓像是从冬眠中苏醒的蛇,缓缓地蠕动起来,贴着地面快速地游走。 山铭的灵力扩张开来,一时间无论是野草还是气生根,都在他的手下焕发出强劲的生命力,眨眼间加速成长,他们所在的山林在一息后进入了茂盛的时节。 整座山峰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此刻苏醒,一草一木皆是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这什么……” “我被捆住了!” “我也是!怎么回事!” “……” 身后屡屡传来挖参人的叫声,何常回头看去,凡是挖参人迈进的地方,瞬间绽开万紫千红的奇异花草,野草快速生长拔高,一下子没过了小腿,直逼膝盖的高度。 挖参人丝毫没有放缓速度,只是在这野草之中有无数藤蔓和根须在此间缠绕,一旦捕捉到挖参人的脚部就自动攀附其上,以螺旋式的手段限制住挖参人的行动。 藤蔓最后又在腰部伸出一只「线头」,与其他挖参人身上的「线头」缠绕打结,把这些人统一拴在了一起,像是被一根麻绳捆紧的羊群,越是挣扎越是动弹不得。 两名弓兵提着弓赶来,见挖参人全部陷入「花草陷阱」,急刹住脚步原地停下,一时间犯了难。 弓兵望向何常离去的方向,叹道:“追不上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手段如此高超?” 一名挖参人大叫:“我知道他们!他们对宇王爷出言不逊,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才行!” “什么?!” 弓兵也是刚被督兵叫来,对这一档子事完全不知,听完挖参人的讲述,也大致有了主意。 “他们是没有采参证的,竟然擅闯进了笔架峰,我们立即去汇报给妙笔派,让他们派人来解决擅闯者!” 两名弓兵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只剩下被捆住的挖参人愣在原地,十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偌大的山林间,爆发出挖参人绝望的呼声:“不是,你先把我们解开啊!!!” 第106章 快跑是自己人! “两位大人,都是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以小人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采参证它是假的啊!” 笔架峰山峰入口,岗哨男子声泪俱下,正在给两名身穿软甲的精锐卫队说明自己的苦衷。 两名来自精锐卫队的弓箭手前一刻刚跑出笔架峰,第一时间来到岗哨处,质问他怎么放没有证件的人进入笔架峰。 当岗哨男子掏出山铭交给他的证件时,两名弓兵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是假证。 为什么? 因为做得太精致了。 采参证是由京海国国王亲自派发名额,提供费用交予妙笔派制作的,要是每一张都做这么精致,哪怕只做十张都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何况两名弓兵也不是没见过采参证,他们拿出自己手里的那份采参证,相比之间简直是民间手工制品遇到了官府特制精品,相形见绌,显得他们手里那张更像粗制滥造的赝品。 “要小的说,做出这种假证的人简直罪该万死,他怎么可以欺骗小的纯良的心灵?小的自幼信奉人心本善,人与人之间讲究信任二字,笔架峰乃是京海国最虔诚的圣地,他们做出如此不轨之举实乃……” 岗哨男子越说越激动,一名弓兵只说了句「没你的事」就让他闭嘴了。 听到自己不必受惩罚,岗哨男子顿时眉开眼笑,把手插入袖子踱步离开。 弓兵又拽住了他:“站住。” 岗哨男子脸上一僵:“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平时你抓到做假证的都怎么处理?” “一般都是点燃「引见信」,呼唤妙笔派的弟子出来解决。” “那你点。” “点什么?” “点燃「引见信」,告诉他们有人做假证。” 两名弓兵放下手里的长弓,好整以暇地坐在岗哨亭子的里面,霸占了岗哨男子的座位。 岗哨男子苦着脸,只好照做。 一支带有哨音的烟火升上天空,炸出一支笔模样的烟花,火花四溅之下,烟花快速冷却,化作一团带有余温的烟气快速消散。 岗哨男子做完没隔多久,在岗哨不远处打开了一道传送门,一名白衣飘飘的男子从中走出,他面容温和典雅,扎着一个高高的发髻,无风之下衣袂翻动,大步流星地走向岗哨男子。 “何事点燃「引见信」?”妙笔派的内门执事开口问道。 岗哨男子不敢回答,眼神一个劲地往岗哨亭子里瞥。 内门执事见状,又走到亭子前,里面两名身穿软甲的士兵起身行礼。 “见过妙笔派高人。” 内门执事拱手回礼:“吾乃妙笔派内门执事,陆正见,见过两位。” “是这样的,陆高人,我们在笔架峰中遇见一伙来历不明之人,他们涉嫌制作假证蒙混过关。”弓兵交出手里的证件,供陆正见观摩。 “岂有此理?”陆正见眉头一皱,接过了证件。 “表面很精致,细节完美保留,棱角的处理也堪称绝妙,应该是用某种特殊的灵力制作出来的精品……不过,确实是假证。” 听见陆正见下了定论,两名弓兵立马来了精神,“没错!他们制作假证闯入笔架峰,请高人惩治他们,归还宇王爷的野山参!” 陆正见眉毛一样:“宇王爷也在吗?” “是的,看在宇王爷的份上,请您务必出手相助!” “宇王爷在……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两名弓兵呆在原地,没明白陆正见这话的含义。 倒是岗哨男子反应最快,他赶紧出声提醒两名弓兵:“钱!钱!” 弓兵恍然,赶紧翻遍身上的口袋,凑出一些新灵币交给陆正见。 陆正见收起钱,眉开眼笑道:“挺聪明的嘛!这抓做假证的是一回事,帮宇王爷找回野山参是另外一回事,我这可是明算账啊。” 其余三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明算账,明算账。” “那么,带路。”陆正见寒光从眼中闪过,“敢仿制我发出去的采参证,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两名弓兵被陆正见的气势所鼓舞,一下子胆量壮大了不少,喜上眉梢地在前头带路,再度回到了笔架峰之中。 …… 笔架峰内。 何常一行人甩掉挖参人后,再度放缓了脚步,在笔架峰闲逛了起来。 “这么说,平时制作采参证发行的,都是你们门派里的内门执事咯?”何常百无聊赖地问道。 “是的,内门执事为人温和,性格友善,不喜好打闹,唯独喜好钻研符咒和画画,是最适合制证的人选。”山铭一提到他,眼中满是喜爱,“如果是其他弟子,肯定会借由此事收取钱财,与利欲挂钩,只有他心性纯良,从不贪图名利。” “这么一听,他应当是个大好人。” “陆正见这个孩子品性优异,我一直叫门中弟子要向他看齐,多多向他学习。” 游龙鼎突然窜到二人之间,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闲聊够了吗?话说回来,我恢复人形除了野山参还需要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 “你看我这记性!”山铭一拍脑袋,“除了野山参外,还需要同年龄的琥珀一枚、同体重的猿猴或猪骨一份、半斗人类精血、聚合类灵气结晶一块、千叉卷柏一对、适量龙血草以及一颗转魂丹。” “等等等等,你慢点说。”游龙鼎记不过来,叫上王十环用石子把药方刻在他的鼎面上。 何常托着下巴闷声道:“需要的东西可不少呢……” 山铭一个激灵:“妙笔派没有这些!” “我没说有……” “没有!” “我是说……” “真的没有!” 何常无语,对方跟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害得他什么话都说不了。 王十环正埋头努力地刻下药方,突然身后一阵锐响,他头皮一紧翻身躲开,却听见「咣」的一声,大鼎被骤然敲响了! 王十环扭过脑袋,发现有一根翠绿色的藤蔓从山林某处延伸过来,直撞在大鼎之上,这一根看似脆弱的藤蔓竟然像一枚钉子般扎进了大鼎的表面! 游龙鼎没注意身后的情况,只觉得身上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王十环你下手轻点,别刻太深了!” 王十环紧抿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向鼎哥解释眼前的情况。 倒是山铭如临大敌般全身绷紧,双脚一动,身影急速地朝一侧闪去。 他抛下的话语留在了原地:“快跑!是自己人来了!” 第107章 再搬救兵 众人拔腿就跑,尽量追上飞奔之中的山铭。 “仙人!为何您见到国王的手下也跑,见到自家人也跑啊?”王十环边跑边问,满脸都写满了问号。 确实没见过如此离谱的情形了,王十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什么情形下会有人喊出「快跑!是自己人来了!」这句话来。 “我不能被自家宗门的弟子发现真身!”山铭急促地回答,“身为执法长老带头做假证,以后叫我怎么约束弟子行为,脸都丢光了!” 接连不断的藤蔓如利剑般刺来,三人一鼎匆匆躲闪,在山林间来回腾挪,变换位置,利用地形来阻挡攻势。 那些藤蔓犹如铁打一般,刺入树根都要深入几寸,露在外面的部分又绷得笔直。 见对方匆匆逃窜,陆正见嘴角勾起阴森的笑意,手中催动灵力加快法术释放的速度,手指尖亮起淡淡的光芒。 “想跑?看你们往哪跑!” 越来越多的藤蔓被唤醒,它们的硬度与速度都提升不少,像是空中分散的群蛇从不同方向迅速游向它的猎物。 忽然地面上的落叶飘动,在藤蔓前进的道路上,一块土地拔地而起,像是一层海浪隆起后正面推向藤蔓。 “哼!雕虫小技!” 陆正见双手交替变换手势,空中的藤蔓集合,并拢成一根粗壮的尖锥,瞬间刺破了土墙的防守,几乎没停留一秒,再度分散开朝着目标追去。 位于陆正见后方的两名弓手大喜过望,连手中的长弓也不举了,专心致志看高人斗法。 “完了,是陆正见!”山铭已经从攻击手段中察觉到对手的身份。 “你是说,你刚才夸了半天的内门执事?”何常听到此话,只觉得场面有些滑稽,“你一向看好的内门执事正在追杀你这个执法长老?” “我不能被发现,不然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全毁了!” 山铭手一扬,地面的草花卷扬起来,在空中洋洋洒洒地下起了一场落花雨,遮蔽住他们的身影。 藤蔓如游蛇般钻过无害的落花雨,竟然刹住了身形。 面对空无一人的山林,它们像是警觉的蛇高高仰起头颅,吐着红信寻找着目标。 “不见了?”一名弓兵焦急地问道,“他们上哪去了?” 陆正见一点也不惊慌,他平静地说道:“笔架峰上有结界,他们不可能瞬移出去,只要守住入口,他们必然是要现身的。” 这时,弓兵身后的草丛动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弓兵一回头,迎面见到一个浑身是铁的硬物直冲他的面门! 咚! 弓兵脸上印着一个通红的游龙印子,仰面无力地倒下,而攻击者平稳地落地,八只小腿晃悠了一下,再度弹跳飞起,一脚把另一名尝试拉弓的弓兵也一同踢翻在地。 “什么怪东西!?”陆正见惊愕不已,只见一只刻着游龙的大鼎在他的面前活蹦乱跳。 “是你小子打坏我的药方是?”愤怒的声音从大鼎之内传出,“你得死在这里!” 当游龙鼎得知自己刻在身上的药方被藤蔓打乱时,他的愤怒几乎是冲天而起! “大言不惭!” 陆正见目光一凝,双手齐动,两侧的地面上立刻激射而出等待已久的藤蔓,径直射向接近的大鼎。 可他低估了大鼎的灵活程度,那只鼎居然在空中转体,以优雅的旋转姿态从两道藤蔓中间划过,随后仅靠一条腿在地面落稳,又以一个漂亮的转身结束动作。 唰唰唰! 接连三道藤蔓新加入了战场,像是三支羽箭整齐地跟随着大鼎的动作,接连刺开它面前的土地,又再度拔出继续跟随对手的行为调整落点。 大鼎接连往后翻滚数圈,趁着藤蔓攻击的间隙,突然一个弹身贴地反向扑进了陆正见的怀里。 这一撞撞得结结实实,陆正见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中的灵力差点溃散,被控制的藤蔓软倒在地后又重振精神地昂首挺胸。 他看不出大鼎的实力等级,这一撞似乎也不含任何灵气,连法术都算不上。 可就像是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看似简单的撞击却蕴含着极度可怕的力量! 陆正见意识到不能再和这只莫名其妙的大鼎纠缠下去了,别说抓住办假证的人,自己恐怕都要交代在这。 再撞几下,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起!” 陆正见快速翻覆手掌,和之前山铭使出的招式相近的效果再度出现,他脚边的土地高高隆起,形成一堵临时的土墙。 不过这堵墙相比山铭的那堵显得更加纤薄也更加脆弱,如果陆正见早早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许能从中发现什么异常。 陆正见根本没心思关心墙的厚度,他借着土墙被大鼎踹开的间隙,飞快地奔袭出去老远,眨眼间就在山林中隐匿了他的踪迹。 游龙鼎环顾四周,人已经跑没影了,他悻悻地唾骂一句怂货,目光落在了地上两个倒地不醒的弓兵身上。 “赔偿找谁不是要呢?”大鼎这么想着,八只小腿如恶魔的触手般挪向了弓兵的身上。 下一刻,惨叫声在笔架峰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 妙笔派宗门中。 内门弟子郑昊扶住了刚穿越传送门的陆正见,后者面色铁青地捂着腹部,似乎遭受了某种打击。 “陆师兄,你怎么了?” 陆正见抓住郑昊的肩膀,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郑昊,记得之前你欠我的那些吗?” “记得。” “好,现在到你还的时候了,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杀人?杀谁?” 陆正见紧咬着牙关道:“几个办假证擅闯笔架峰的家伙,他们坏了我们的规矩还打伤我,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陆正见双眸中凶光乍现,狠厉凶恶。 “就为这个,要杀了他们?”郑昊觉得这想法太疯狂了。 “对方是我们妙笔派的人,我看出他的法术了,这样忤逆宗门规定、为利益所驱使的人,该不该杀?” “我……” “郑昊!”陆正见眉头紧皱,大喝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威胁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断了你的分成,你就等着让你那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的村里人饿死!” 郑昊沉默不语,他有一个命门始终攥在陆正见手里。 陆正见通过制作采参证卖给国王,赚取大量的金钱,他自己不用,全然用来支持门中弟子,久而久之这层支持反而变成了套紧他们的绳索,使得他们受陆正见的驱使和控制,被迫做不愿做之事。 郑昊出自一座平庸的乡村,村里人以百年才出一个修炼者而沾沾自喜,大摆宴席恭贺郑昊,然而在郑昊离村之后,村民逐渐变得懒散苟且,依靠着郑昊的名声赚取名利,供自己享乐生活。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村民就是在指着他一人养活的「鸡犬」。 一旦不够钱了,他们就找郑昊索要,郑昊不想亏待邻里乡亲,毕竟爹妈还生活在村子里,不对村民好些,村民恐怕也不会待见他的爹妈。 于是郑昊往往会自掏腰包救济村民,直到自己也不够钱了,偏偏遇上了阔绰的陆正见…… 一来二去,他成为了陆正见手里一件听话的工具。 越陷越深,直到完全失去自由。 有时候他总是会想,如果早知道修炼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他应该选择碌碌无为,也好过今日的下场。 郑昊紧锁眉头,无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好,我帮你杀人。” 陆正见一笑,从怀里取出几枚药丸塞进郑昊的手里。 “这是我从药房偷的,对面手段不少,想制胜需要一点狠办法。” 陆正见狞笑着,双指捏住手里漆黑无比的小圆珠,这其中可是剧毒,稍稍沾上一点皮肤都会立刻腐烂流脓,不小心服用可是会立即身亡! “敢让我出丑?我要你的命!” 第108章 偷袭 “何常兄,你的那只鼎呢?”山铭停下脚步,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个身影。 他们已经奔袭出去足够远的距离,山铭确定甩掉了追兵之后,他们才放弃继续逃窜。 毕竟是在自家地盘,这样躲来躲去的确实不像样子。 “是啊,去哪了呢?”何常想做出着急的表情,嘴巴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游龙鼎不见,他的高兴远远大于担忧。 “此行的目的达到了,我想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笔架峰,”山铭晃了晃衣袖,“我总觉得继续待下去又要出不少事来。” “行,我没问题。” 尽管出了不少插曲,但对于何常来说,都在他可接受范围之内。 他仅仅花了一天时间上到峰顶,收集到「碱蓬」和「大叶补血草」的样本和种子,可以说是收获满满,出岛的任务瞬间完成一半,还额外得到了一株珍贵野山参,他还能寻求什么呢? 三人朝着峰顶的入口走出,王十环走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张望身后有没有一只大鼎跟上来。 他望着何常的背影,出声问道:“何常哥,在这之后你要回去了吗?” 他本想着跟在何常哥多多历练几回,在笔架峰为何常哥出一份力,没想到山铭一来,所有事情都轻松解决,压根不需要他出手。 如果就这么回去,王十环倒觉得有几分失落,没能真正帮上何常哥一把。 “此行下山,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你知道「十堰市」怎么走吗?” “十堰市?”王十环挠挠脑袋,面露难色,“我不知道。” 倒是山铭又搭腔道:“十堰市?我知道啊,离这有一段距离,不过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翻山抵达。” 王十环眼巴巴地看着山铭,心里涌起一丝羡慕。 要是自己也能如此全能全知,一定能帮上何常哥的忙了。 何常似乎看出了王十环的失落,旁敲侧击道:“看来还有一段日子要麻烦你了,王十环。” 王十环一愣,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何常哥!” 何常翻过一道坎,爬到半人高的石壁上方,正巧石壁的另一侧是一汪清澈的水潭,他顿时觉得有几分口渴,便俯下身去捞起一捧水喂进嘴里。 王十环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但他的身子愣在了原地。 顺着水面的倒影望过去,在水潭的另一边,穿得珠光宝气的宇王爷也刚饮下一捧水,然后目瞪口呆地盯着何常和王十环,喝进去的水又从嘴边流个精光。 何常察觉到王十环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宇王爷,两拨人隔着一面水潭对望,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你!我的野山参呢!”宇王爷当场喝问道。 “什么你的,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你活腻了不成?敢和宇王爷抢东西?”一旁的护卫高声叫嚷起来。 “你活腻了不成?敢冲我大哥吼叫?”王十环原话顶了回去。 何常回头瞄了一眼,发现山铭躲在一棵粗树干的背后,不愿现身出来,生怕被宇王爷发现,坏了王国与妙笔派之间的关系,从而坏了老国王的睡眠质量,从而坏了民生大计。 从长远出发,山铭选择暂避风头。 宇王爷冷声道:“你尽管叫嚣,今天我必须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是这时候让你们这些无知的匹夫明白一个道理:跟我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王十环心气在胸口内一下子炸开:“是你们先抢我们的!” 宇王爷面色一凝,摇了摇手,几名护卫齐刷刷地拔出腰刀,从水潭的两侧逼近了过来。 王十环反而嘴角一扬,终于到他表现的时候了! “何常哥别担心,包在我身上!”王十环面无惧色地踏步上前。 护卫的步伐从慢到快,走到半道时突然提速发难,一抹闪烁着寒光的刀锋顿时朝王十环的脸上劈去。 王十环侧身避开刀芒,只觉得一股凉气拂过了脸颊,给他一种被刀劈中的错觉,他顿时又退开数步,与持刀的护卫拉开一点距离。 他意识对方并非等闲之辈,论实力也在灵使级中期或后期往上,没有一个实力稍弱于他,这注定是一场硬仗。 何常来到他的身边,沉声道:“不要硬抗,随时准备撤走。” “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十环微微催动灵气到手腕的部位,用「敛气化石」武装了腕部和掌部,让它看起来有金石之色。 他没有携带武器,有的只有自己的双拳。 好在他平时练的身法居多,闪转腾挪、跳跃避躲都精通一些,在数刀之间竟然真让他寻得一点反击的机会,分别给两名护卫造成了重击。 然而架不住敌人数量的优势,一名护卫纵刀劈来,王十环用右腕去挡刀锋,只听「铛」的一声,刀锋在腕部前进不了半分,而王十环趁着格开刀锋的瞬间,一拳打在护卫的胸口,打得他倒退数米才站住。 “玩这一手么?”护卫的脸色也有变化,手心在刀锋一抹,淡蓝色的光芒在刀锋上亮起。 王十环面色一沉,他揉了揉刚刚挡刀时发麻的手腕,知道接下来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何常暗暗朝山铭低呼一声:“能搭把手吗?” 山铭回复他:“只能用不伤人的法术。” 何常看了一眼现场:“给他们来点干扰就行。” 山铭应许,眨眼间水潭边起了一阵大风又涌来一团烟雾,一时间落叶坠入水面,场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何常抽出腰间携带的棒球棍,借着烟雾的掩映,悄悄加入了战局。 趁着护卫的注意力都在王十环身上,何常一棍子砸晕了一名护卫。 护卫反应过来,要对何常动手,王十环又迅速跨越过来,拦住了护卫,始终跟他缠斗在一起。 其中一名护卫打算集聚三人同时对王十环动手,没想到脚下突然伸出一根藤蔓绊倒了他,王十环面对两人的进攻连续闪躲后退,来到了被绊倒的护卫身边,对着他的头飞起一脚,直接踢昏了他。 淡蓝色的刀锋划破空气,落在银白色的球棍上,一名护卫自从抓出了何常的位置,连续落下重重的几刀,逼得何常只能架起棍子横在身前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差点就要握不住棍子了。 “何常哥,我来帮你!” 王十环再度抛下自己的对手,跑来为何常解围,一名护卫趁机从侧翼杀入,一刀卷席着淡蓝色的光泽砍向王十环的腰腹。 王十环沉手格挡,却见那刀锋在靠近手腕部位时忽然像一条灵活的水蛇般游走,刀锋一转,偏向了另一个方位。 王十环心中一凛,视线捕捉到了那柄腰刀的去向。 它是声东击西,在佯攻王十环之后伺机袭击何常的背后。 “休想!” 王十环大喝一声,紧跟两步徒手抓住了腰刀的刀面,灌注灵力的右手硬生生钳住了刀,不让它前进半分,就这么直直地悬在何常的身后。 但他这一分心,让第三名护卫抓到了时机,淡蓝色的刀芒从他的小腿擦过,割出了一道锋利的伤口。 何常反应过来,回身一棍子敲在偷袭护卫的右手,砸掉了他手里的刀。 “你不要紧?”何常见王十环受伤,声音有几分冷硬。 “没事的,何常哥,不用担心我。” 王十环拖着何常往后退去,被砸到手的护卫重新捡起刀,丢到左手中熟悉地耍弄起来。 剩余站立的护卫还是多数,王十环和何常眼见情况不对,正要往后退去。 咻! 破空声骤然炸响,一抹危险的气息正朝着何常急速逼近。 “小心!” 何常刚要回头,突然被王十环扑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了自己身上。 何常完全不会怀疑王十环背叛自己,他赶紧拉起王十环,发现对方的身后大腿根处扎着一枚飞梭,不断涌出的血色正在慢慢扩散晕开,像是水潭里被激活的波纹。 “谁!谁用的暗器?”何常两眼登时就红了,冲着护卫们大吼一声。 护卫们也很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不解。 这时,大树后一道蓝白色的身影如电般窜出,直指另一处隐蔽的丛林。 情急之下,他完全不顾后果地现出了真身,说明已经是动了真性情。 当那道身影窜入丛林之中,霎那间,整个天地间都能听见山铭愤怒地大吼。 “偷袭杀人,你们还配是妙笔派的弟子吗??” 第110章 救人讲究梭哈 “何常哥,好痛啊……” 眼前的景象飞速倒退,何常正在高速的赶路过程中,听见了王十环的吟痛之声。 何常盯着眼前的背影,催促道:“快点!他快不行了!” 山铭回头一瞥,马上就扭过头去,他们已经来到笔架峰的岗哨处,在岗哨男子惊愕的目光中,他伸手打开一道传送门,二话不说带着何常进入,然后自己也消失在传送门的背后。 等到传送门消失后,岗哨男子摸了摸脑袋,不解地喃喃自语:“今天是怎么了?妙笔派的人来来回回这么匆忙?” 半个时辰过后,他又见到了同样匆忙的宇王爷及其护卫们。 “宇王爷,您回来了?今天是不是收获满满啊?”岗哨男子谄媚地上去问好,对着宇王爷笑意盈盈。 宇王爷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岗哨男子这话别有意味,仿佛是特意嘲讽他今天的遭遇。 他对身后的护卫一伸手,指着岗哨男子道:“你,去抽他一巴掌。” 护卫得令,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得岗哨男子原地转了三圈,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宇王爷看也不看他,带着护卫们又匆匆地山下走去。 岗哨男子摸着肿胀起来的右脸,欲哭无泪道:“不是……今天到底咋了啊?” 他刚要自认倒霉地钻回岗亭之时,竟是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笔架峰内部传来。 他有些无助,甚至并不想回头去看来人,他只想回岗亭里静一静,好好缓解一下今天所受到的一切。 但对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脚步声一路贴近他的后背,然后毫不客气地把岗哨男子踩倒在地。 岗哨男子哎呦一声倒地,紧接着感到后背传来密集的触感,仿佛有许多只脚的同时踩在他身上。 随后他听见一股非常沉闷且带有回响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了下来。 “看到何常那个混蛋了吗?” 岗哨男子僵硬地扭过头,晴空之下,是一只大鼎正俯瞰着他。 “谁……谁是何常?” “长得最欠揍的那个。” 岗哨想了半天,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身影被他立即否定掉了。 毕竟宇王爷不叫何常。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 “他……他跟妙笔派的人回宗门了……” 大鼎很是气愤地哼道:“奶奶的,他居然又一次丢下我自己跑了!” 岗哨男子无助地问道:“可……可以了吗?鼎爷?” “可以了,哦对了,这俩交给你了,我怕他们死在山上所以带了下来。” 说完,它从岗哨男子的背上跳起,朝着下山的路一路狂奔,途中时不时引起游客的连连惊呼,以为是谁家的香炉长脚跑了。 岗哨男子艰难地爬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大鼎最后一句话所谓何意,一转眼便看到岗亭旁边躺着两具「尸体」,吓得心脏都停跳了。 他心惊肉跳地上前查看,这才缓缓长出一口气。 还好,是先前的两名精锐卫队弓箭手。 还好,他们只是被揍得像个猪头,而不是真的死了。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许多。 “哎……我只是个看门的……为什么今天尤其倒霉啊!” …… 妙笔派内,山铭和何常闯入宗门后,吸引到大量宗门弟子异样的目光。 “快!都别愣着!小玲,去把丹药房里所有可以护心、续命、解毒、镇痛……凡是跟这些效果沾边的丹药统统拿来!说是我下的命令,二长老拦着也别理他!” “许心,把温室空出来,把其他人都赶走,我有急用!” “还有那个谁,看看郑昊和陆正见有没有到静思斋报道,随时跟我汇报!” 山铭井然有序地指挥着宗门内的一切事务,顷刻间便安排出一间温室来给王十环治病。 要说山铭的态度,他见王十环中毒,表现得比何常甚至要更紧急一些。 能不急吗?自家弟子害得何常带来的人中毒,要是他死在这里,天知道何常会做出什么事来。 妙笔派要面对的,不是被血洗一通,就是被洗劫一空,二者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冲进温室之中,何常无心观赏满屋争奇斗艳的鲜嫩花朵,把王十环放在了刚刚清空的一张长桌之上。 他紧紧握住王十环的手,安慰道:“别怕,妙笔派的人会救你的。” “何常哥,我的状态不太好,我好痛啊……” 王十环满脸虚汗,山铭用以封住毒素的轻纱也逐渐被黑色浸染,眼看着马上就要失去效用,到时候毒素可能会一路畅通无阻地跑遍王十环的全身。 真到那时候,就算将妙笔派的丹药房掏空也无力回天了。 王十环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何常哥,有大蒜吗?” “大蒜?这里好像没有,怎么了?”何常环顾一圈后,疑惑地问道。 “可惜了,”王十环望着透明的顶棚出神地说道,“卖豆腐脑的说,痛了可以吃点大蒜消炎镇痛,我现在好痛……我想吃一点,让自己没那么痛。” 何常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眼神又在温室内转了一圈,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细。 但结果还是令他失望了。 这间温室种着千奇百怪的花草,放在外面可能价值千金,奉为至宝,可偏偏像大蒜这种常见却普通的植被却不见踪影。 王十环仰躺着低声喃喃:“何常哥,你看……我都说了,屁股是我的命门……我果然会死在这上面……” “别说傻话!你不会死的!” 王十环虚弱地摇摇头:“何常哥,要是我死了……千万别跟陆蔓儿说,屁股中暗器什么的……太丢脸了……她肯定会笑我的……” 他转头看向何常:“你说……陆蔓儿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 何常抓着他的手说道:“这个你要自己去问她。” “算了……我不问了……怕听到一些不好的答案……我突然想起你说的主角那番话……或许我真的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不然怎么会死在他们都不知道的角落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何常笃定道:“你不能确定。” “什么……” “你不能确定谁才是主角,你什么答案都没听见,你没见过萧大公子不能确定他配当那个主角,你没问过陆蔓儿不能确定她真的对你没有喜爱之情,你没有真正变强过不能确定你无法成为主角……既然有这么多事不能确定,你现在死了,才是真的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王十环苦笑一声:“何常哥,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听你说话总让我莫名多了点信心……不过我想先睡一觉,睡醒了再听你说……” “不行!你不能睡!”何常说完之后,加大音量又说了一遍,生怕王十环没有听见。 王十环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他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他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是他最后的求生意志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可他实在太困了…… 睡一会……只睡一会就好…… 希望何常哥不会生气……他真的没有偷懒…… “王十环!王十环!” 眼睁睁地看着王十环的眼睛逐渐合上,何常又急又恼,双腿疯狂地颤抖。 他马上要失去王十环了,失去这个刚认识不到七天的朋友。 他明明不想这样,他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 可这样的事为何总在发生? 何常想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些闪着光的片段像是卡在大脑深处的玻璃碎片,唯有光照在其上反射时,何常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透过变换的光影,他隐约洞见某些发生过的历史,或者说,他亲身经历的历史。 可那些历史里,似乎都有着同样的结局…… 仅仅是瞥了一眼,何常头痛欲裂,他捂着头低下身去,发出无声地惨叫。 他不想在王十环面前表现自己的痛苦,可他的头实在是太痛了! 像是一把锯子正在疯狂地切割着他的头骨,钻开他的脑髓并加以搅拌,他更感觉他的后脑被挖开一块巨大的空洞,一股仅针对大脑的失重感传来,仿佛所有组成大脑的部分都要从那个空洞中流逝干净。 这时候脑内突然涌来一股清流,丝丝凉意快速蔓延开来,像是嚼下一整片薄荷叶般,何常的大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通透,居然把他对王十环的担忧之情冲刷得一干二净。 何常怔怔地看着王十环,对方明明痛到几乎要死去,可他的内心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都没在想。 “我这是怎么了?”何常看向自己的手,心中产生了一种恍然间忘记什么事情的错觉。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重地撞开,山铭抱着一堆丹药闯进门来。 “何常道友莫慌,我来了!” 何常唰地站起身,一扫脸上的颓丧,双眸中泛起光芒:“太好了,你知道怎么救他吗?” “略懂。” “略懂……?” 山铭自信满满地来到王十环的身旁,在何常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他掰开了王十环,然后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丹药全都塞进了王十环的嘴里。 他拍了拍手,冲何常肯定地点点头,随后胸有成竹地看向了王十环。 “我就不信治不好你!” 第111章 审讯犯人 何常目瞪口呆地见所有的丹药消失在了王十环的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句老话叫「是药三分毒」,意指不能胡乱吃药,会对身体造成不明的损害。 但丹药乱吃一气……对身体是有利还是有害? 何常盯着王十环的脸部,见对方脸上逐渐有了血气,面色也红润了起来,才渐渐放下心来。 山铭爽朗的笑声响起:“何常道友不必担心,我已经把宗门内最好的丹药都取过来了,自然能保小友平安无事。” 何常拱手行礼:“谢过山铭长老。” “小事小事,”山铭搓着手笑道,“不知何常道友感受到妙笔派的诚意与否?此时虽是门下弟子胡作非为,但看在宗门竭力救助的情况下,还请何常道友既往不咎。” “哪里话,我肯定不会为难你们的。”何常听出了山铭话里的意思,应承着说道,“不过犯事之人会有何下场呢?” 山铭正要回答,门外一名弟子前来禀报:“山铭长老,内门执事陆正见和内门弟子郑昊已经到静思斋中,请长老移步审理。” 山铭扬了扬宽松的袖子,对何常道:“正好,何常道友不妨一同到静思斋,旁听如何处置犯事之人。” “我随时都可以,只不过……” 何常回头看了躺在台上昏迷不醒的王十环,有些担心不下。 山铭看出了他的担忧,“我会派门内最优异的弟子亲自看守温室,王小友有什么情况,他们会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何常这才放下心来:“好,那我们走。” 两人出门之后,何常跟随着山铭穿过数个庭院,来到了一条登山小路之上。 这里的山路湿滑,路侧长满青苔,空气里浮动着朦胧的雾气,像是一条登入云间的天路。 穿过湿凉的雾气,二人才来到了一处空旷荒凉的大院之中,院中荒芜长满杂草,唯有大院门前的台阶留有淡淡水痕,仿佛有人刚刚经过此处,留下的一个沾满水汽的脚印。 山铭和何常进入大院,隔绝了外部的凉意,何常立即听见了有人议论交谈的声音,是从院内的侧房传来的。 得到他走得足够靠近,议论声也更加明显起来,他也听清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陆某未觉所做之事犯了何罪,请长老言明。”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响起,话语中显得自信沉稳,娓娓道来。 一名稍显苍老的声音接过了他的话头,往下说着:“陆正见!你怂恿内门弟子郑昊暗中杀害无辜之人,难道算不上严重过失吗?” “无辜之人?对方伪造假证擅闯笔架峰,我这么做是恪尽职守,清除擅闯者,杜绝假证泛滥。”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山铭听到这里,推门进去,何常也一并跟着进到了屋中。 “陆正见,你是打算顽抗到底,执迷不悟吗?” 山铭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里侧,帮何常挑来了一张椅子,两人挨着坐下。 何常打量起屋内的结构,两名穿着妙笔派服饰的青年和一名老者对坐,彼此之间言语针锋相对。 不同的是,两名青年坐在干枯的茅草上,老者端坐在太师椅上,他们之间有一道明亮的光线将二者分隔,那道光线似乎是从屋檐的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笔直且均匀地将屋内的空间切割成了相同的两半。 何常察觉到那道光线不仅仅是一条线这么简单,它同样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墙里是被禁锢的两名青年,墙外是审讯他们的长老们。 陆正见听山铭这么一说,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晃了晃自己的身体。 “山铭长老,虽说暗器伤人确实不对,可我为了维护京海国和我们宗门的利益,怎么也算是情有可原?” “哦?你倒是说说,你维护的是什么利益?” 山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身上那份温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隐藏起来的锋芒。 “持假证闯入笔架峰,这是违规,抢夺宇王爷本应得手的野山参,这是逾矩,传出去被旁人议论我妙笔派监管不力,这是失信,基于以上三点,我出手将其格杀,是为止损之举。” 陆正见昂首挺胸地念出自己的论述,看来他已经为这一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何常微微皱起眉毛,他意识到对方想为自己做「无罪」开脱。 他的目光随后落到了另外一名青年身上,他的目光游离,看着有气无力,似乎压根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待在一旁沉默不语。 “放肆!”山铭大喝一声,“止损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你却选择了杀人!而且是唆使他人杀人,你个人的罪行还要再加一等!” “山铭长老,请您相信,我并非是故意唆使杀人,是因为我个人尝试制止之时遇到了强大的阻碍,不得已才来宗门寻找帮手。郑昊是我关心紧密的好友,我第一时间才会想寻求他的协助。” 何常注意到陆正见提到「好友」一词时,另外沉默的青年嘴角忽然扯了扯,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阻碍?你遇到了什么阻碍?”另一名长老发问。 “某个力气大得吓人的大鼎,它试图对我发难,我侥幸施展法术逃脱,否则也撑不到各位长老召见我到静思斋中。” 山铭一怔,和何常交换了一下眼神。 何常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游龙鼎跑去找陆正见,难怪半途中消失不见了。 山铭清了清嗓道:“陆正见,你倒是讲讲,为何选择用毒药杀人。” 一抹阴坏的神色在陆正见的脸上转瞬即逝,他恭敬地回答道:“回长老,其实使用毒药并非我本意,我本想告知郑昊,让对方失去「行动力」,没想到郑昊误解成了失去「生命力」,他选采用的毒药我也是事后才得知。” “你放屁!”山铭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看来这位昔日被他无比喜爱的门徒如今令他大失所望,“这两个词差这么多,怎么可能听错?” “这您恐怕要问郑昊本人了。” 山铭目光一缩,视线落到了郑昊身上:“郑昊,你来回答,可是确有此事?” 郑昊的喉头动了动,几秒的沉默之后,他吐出一个「是」作为回答。 另外一名长老也是动了肝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意欲杀人的罪行可是要扣在你的头上!” 郑昊眉眼低垂,只是又回答了一个「是」字。 长老把目光投回到陆正见身上:“你不要油嘴滑舌强词夺理,你以为我们定不了你的罪吗?” 陆正见一副泰然的表情,他见到长老们有些发急,他自己反而愈加平稳起来。 “二位长老,如果我陆正见有任何做得不对之处,任凭发落,可如果我所作所为皆符合常理,也希望二位能还我一个清白。” 何常平静地看着郑昊,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像是有难言之隐,更像是破罐子破摔。 他想了一会,忽然站起身,向在座的二位长老躬身请示。 “二位长老,可否取消这层屏蔽,让我直接与二位接触?” 第112章 如果我有罪 听到何常的发言,山铭不解地问道:“何常道友,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何常耸耸肩,“我只是认为既然二位无法给他们明晰地定罪,自然也不能以犯人的方式对待,不如取消屏蔽,平等相处。” 山铭却不明白何常的用意,但迎面见到何常坚定的目光时,他也不再多问,而是向另外一名长老点头示意。 长老同意之后,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挥了挥,金光倏然不见,屋内恢复成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 陆正见看到何常朝自己走过来,嘴角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反而蹙紧了眉头,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何常嘴角越咧越大,忽然走过来给陆正见一个大大的拥抱。 “哈哈哈哈!你干得好啊!” 陆正见愣住了:“什……什么?” “我说你这招借刀杀人玩得妙啊!我非常欣赏你的手段!” 陆正见恢复神态,冷笑道:“你想来套我的话?我劝你不要白费……” 何常大力地拍打着陆正见的后背,怕得他咳嗽两声,把后面的话都打断了。 “什么套话,我是来感谢你的!我早想把身边那个废物干掉了,但苦于没机会下手,现在你帮我除掉了他,我就恢复自由了!” 陆正见的眉头朝着中间聚拢:“你是说……那个中毒的家伙死了?” 山铭有些错愕地说:“王小友不是……” 何常继续大声说道:“对,死得透透的,所以我要谢谢你,你不仅维护了国家和宗门的利益,连我的利益一同护住了,我要怎么感谢才好?你要多少钱?” 山铭越听越奇怪,索性也不说话了,坐回到位置上,静静地看何常的表现。 陆正见面无表情地推开何常,他没兴趣和一个大男人贴得这么近。 “钱的话就免了,我有的是钱。” 陆正见的一句话顿时让二位长老露出了震惊的目光。 陆正见自知失言,赶紧为自己找补道:“我有的是钱买不到的兴趣爱好,根本不在乎名利。” 二位长老缓缓松了一口气。 何常的表情有些玩味,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道:“哦?我也想学仙家般看破世俗,请问兄台有什么指教,让我也培养一些非凡的爱好。” “玩弄人心,操控他人。” 二位长老将松出去的那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陆正见慌忙说道:“……以上都是不可取的,只要心境淡然,远离是非,才是君子之好。” 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一抹冷汗隐秘地爬上了陆正见的后背。 二位长老拍拍胸膛,只道是虚惊一场。 何常又是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说到君子之交,我很好奇,比如你和你的好友郑昊,平日是怎么交往的?” “我用钱威胁他,如果他不听我的话,我就不再出钱援助他,他的村民只会在对他的埋怨和咒骂中活活饿死……你他妈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陆正见一向稳健的脸庞忽然有了一丝裂痕,他冲着何常勃然大怒,认定是他做了鬼手段让他经常说错话。 咔嚓。咔嚓。 清脆的两声断裂声响起,似乎是二位长老太过于震惊而拍断了胸部的肋骨。 何常退开两步,笑眯眯道:“你刚刚不是说对钱不感兴趣吗?怎么对钱的用途如此擅长熟悉?你是怎么赚钱的?” “关你屁……我是通过收取京海国国王特批的费用,生产发放采参证,从中获取利润……事!” 陆正见都惊呆了,他想要骂出去的脏话竟然不受控制地在其中掺杂了他的自白,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暗暗施展灵气自检,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硬是没找出任何异常。 何常没有对他施展任何法术,他却不受控制地说出藏在心底的实话。 山铭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你居然收钱办证?采参证……难道不是的吗?!” 他一向喜爱的内门执事,那个不沾名利只好书画、温和友善勤勤恳恳的陆正见,在这一刻那些美好的印象都彻底裂成了齑粉。 陆正见喘着粗气,尽管他身处劣势,也不忘把话语权重新掰回自己这边。 “我都是为宗门做的贡献!我知道宗门不提倡收钱办事,但毕竟宗门也要发展,我赚来的这些钱可都毫无例外地投入到了宗门自身!长老们养的名贵药草,都是我花钱从拍卖会上购来赠予各位的,师兄师弟们修炼时的珍贵药材和灵石,也是我花钱置办的,就连掌门平日里畅饮无数的酒,也是我出钱出力购入的!” 稍显老态的长老哑然,他自身没什么爱好,只是喜欢养些奇异花草,他收过陆正见不少孝敬,却从不过问来源,如今看来,倒是成了陆正见暗下敛财的帮凶。 山铭倒是不养药草,没什么把柄落在陆正见手中,只不过为京海国制作采参证这一差事,是他亲手交给陆正见的! “辛苦了。”何常同情地拍了拍陆正见的肩头。 陆正见嫌恶地抖开他的手,怒道:“你对我说什么辛苦?有你什么事?” “我觉得你把这些秘密憋在心里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如今没有外人,不妨再吐露一二更深的秘密,我们大家一同助你从中解脱。” 陆正见拧紧了眉头,他想骂人,但他没有开口,反而闭紧了牙关。 有了前车之鉴,他绝不能轻易开口,天知道会把什么要命的事情说漏了嘴。 “没有要说的吗?”何常面露惋惜,转向了郑昊,“这个袒露心声的机会就交给别人。” “我克扣过师兄师弟的供给。”陆正见突然开口。 何常回过头,淡淡地笑着:“是觉得郑昊坦白的话,会比较危险,所以说出一条不那么严重的秘密来保全自己吗?” 陆正见皱紧眉头,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到底凭什么让自己坦白秘密的? “再说点,不然我继续问郑昊了。”何常的目光收紧,带有一点逼问的态度。 “我……我上次下山后喝酒误事,还打伤了三名路人。” “还有呢?” “我……我伙同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起冲突,聚众斗殴,引来掌门斥责,我把责任都推到了外门弟子头上。” “还有呢?” “我……我偷看师娘洗澡。” “……” “……” 在何常的「循循善诱」之下,陆正见逐渐口无遮拦,把这些年的不检点之事一一倒了出来,听得二位长老先是窘迫、尴尬、不适,到最后来了兴致,充满期待地听着更新更劲爆的秘密。 陆正见到后来已经放弃了挣扎,何常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绝无隐瞒。 正如何常所说,心里的秘密太多也需要释放,说出来后真的觉得身子和心灵都变得轻盈了起来,呼吸的空气也自如许多。 不过他看见二位长老阴坏的笑容,心中马上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定不定自己的罪已经不重要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死」了。 第113章 欠下的是掌门的人情 “审完了。” 何常拍拍手,从满脸生无可恋的陆正见背后摘走了一张淡青色的符咒。 「忏悔录」。 虽不致命,总有奇效。 何常现在越来越喜欢这长得跟日历本相似的符咒了,他没什么物理手段,攻心倒是一等一的水平。 看谁不爽就撕下一张贴他身上,不出句叫他懊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上。 万千利器哪有攻心更利? 他想起尚鑫自身携带一个大范围的「忏悔灾祸」,这要是行走在人世间,简直跟恶魔没什么分别了。 他比魔人更魔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一种可怕的灾祸。 显老一点的长老带走了陆正见和郑昊,刚才陆正见已经坦白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他用钱要挟各个师兄弟以及师姐师妹的罪行。 人的心防确实是一点点攻破的,一开始陆正见只打算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来掩盖大秘密,结果越说越多,越多越错,所有的秘密就像开闸的水龙头,再想关上已经来不及了。 根据妙笔派宗门的内部规定,陆正见被关入禁闭二十年,郑昊则被逐出师门,即日下山。 山铭带何常走出静思斋,回到了宗门内部。 “说实话,我没看明白你是如何让陆正见自白的,能不能跟我讲讲?” 山铭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他对何常是又敬又畏,生怕他对自己下手。 虽然山铭自诩一生光明磊落,但如果真有内心的秘密被暴露出来,自己恐怕也会和陆正见落得一个没脸见人的下场。 “没什么,一些小伎俩,你想学我也不教你。”何常直率地说道。 两人走过宗门前门时,一名弟子前来汇报,说是京海国的国都亲自召见一名叫何常的男子前去。 山铭问道:“老国王指名道姓何常?他说是什么理由了吗?” 弟子回道:“弟子不知,只是一句简单的召见,说是此人必在我们宗门之内。” 山铭叹息一声,看向何常道:“看来是宇王爷不想放过你啊,他肯定到他父亲那添油加醋说上一番,然后老国王就下令见你。” 何常扬了扬眉毛:“他打算当众报复我?” 谁知山铭想到了什么,反而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无妨,你去,他肯定不敢当众报复你的。” 他这反应倒是引起了何常的好奇,为何他认定自己不会受到报复?明明宇王爷和老国王是一伙的,他一个外来者,怎么不受到针对排挤。 “你去了就知道了。”山铭神秘地一笑,“我估计你自己都记不清这事了。” 山铭越说,何常只觉得越迷糊,但山铭迟迟不肯给任何解释,倒是笑眯眯地说:“怎么?想知道?想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何常一翻白眼:“多大个人了,这么小心眼。”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你以为我是掌门啊?我这人知恩图报赏罚分明。” 何常一勾嘴角:“既然这样,我帮你审了陆正见,你打算怎么谢我?” “啊?” “是不是应该欠我一个人情?” “这……” 山铭万万没想到何常在这挖坑等着自己,他顿时紧张不已,有一种一开口就要失去半个宗门的错觉笼罩在心头。 “我不是救了王小友吗?怎么还要人情?” “王小友本就是你们宗门所伤,救他是本分。” “我还帮你们办了假证,我可是付出了许多!” “我难道没答应你去执教一年「杜仲学院」的要求吗?” 山铭没话了,他看着何常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直起悔意。 他当初怎么没和掌门一起跑路呢? 该死的掌门……竟然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有了! 山铭像是想通了什么,说道:“我可以答应欠你一个人情,不过是以……掌门的名义。” “什么意思?” “你下次来,我帮你按住掌门,然后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对他提。” 何常一愣,看了山铭半晌,接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对两人都没损失,这笔交易一点也不伤和气。 “成交!”两人的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 由于王十环刚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何常把他留在了妙笔派继续养伤,自己则从山铭开启的传送门走出去,回到了笔架峰外的半山腰处。 通往国都需要从半山腰往山下走,来到中途经过的「洛水城」,国都就建立在这座城市的中轴线靠后的地方,那也是洛水城地势最高的地方。 何常走着走着,一面紫黑色的镜子漂浮在他的眼前。 镜子悬浮在半空,从中传出一句冰冷的提示音:“你有新的主角动向信息,请及时查收。” “又搞什么鬼?” 何常嘀咕一声,取下空中的镜子放到眼前,戳了几下镜面,然后上面弹出了一行新的小字:“一名已鉴定主角的灾祸已经触发。” “什么主角?” 镜子的声线换成了一副懒洋洋的腔调:“你还记得你在船上认识的小屁孩吗?” “你是说……零九?” 何常想了起来,零九原本是跟船上的追灵人一同生活,自从被何常发现他的主角身份后,邀请他一路同行,帮助他回家完成心愿。 只是这第一步还没迈出,船只就爆炸了,零九也不知下落。 镜子的口气应该是说零九的灾祸触发了,可何常记得零九的灾祸名为「鬼隐」,是一个相当隐晦的词语,从表面看来,完全猜不出它的实质内容。 “系统,什么是「鬼隐」?” “老子怎么知道?”镜子相当不客气地反呛了他一句。 何常差点被口水噎到,不满地数落起来:“东也不知道,西也不知道,我要你这个破系统有什么用?” 镜子变本加厉地回呛:“东也问系统,西也问系统,老子要你这个破主角有什么用?” 何常彻底无语了,他想起以往看过的穿越故事,每一个系统都对主角百依百顺。 怎么自己的这只如此不忠不孝,该不是叛逆期到了? 郁闷之时,何常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洛水城,他只是简单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城的士兵爽快地放他进了城。 他刚进城门,转眼就看到街道的尽头尘烟飞扬,一只大鼎甩开八条腿朝自己狂奔而来,而他的身后追赶着一支长长的卫兵队伍。 “何——常——” 大鼎远远冲着他大叫一声,气势里充满了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意味。 “我靠!你别过来啊!” 何常想跑,奈何回身发现城门已经合上了,几名士兵手持长枪包围过来,朝他步步逼近。 直到大鼎赶来,发现何常的处境也不太妙,拔腿准备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然而他的想法落空了,每一条街道都有大量卫兵堵截,他们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被卫兵群拥而上,一人一鼎五花大绑着送进了国都的王宫之中。 第114章 王宫里 王宫之中,何常和大鼎被进门的士兵随意地丢到了地上的红毯中。 “哎哟!” 何常被摔得不轻,揉了揉被摔疼的后腰。 大鼎摆弄八只小腿,花了三次才成功「鲤鱼打挺」地站起身来,见到何常吃痛的样子,发出不屑的嘲笑。 “叫你又丢下老子就跑!哈哈,活该!” “你说话可要凭良心,这次明明是你跑不见的。” 何常尝试了几次,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不知哪个缺德的士兵把他的右手和左腿绑在一起了,他只能把手背在身后,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坐在地上。 “那小子刮花了我的药方,我没弄死他已经很不错了。” “你让他跑了?” “算是。” “哈哈,废物!” “你找死?” 一人一鼎在原地吵了一番,何常忽然觉得周围的氛围不太对,他一扭头才发现这王宫之中原来坐满了大臣,他们端坐在红毯两侧的方桌背后,沉默地盯着他们。 而王宫的高处,身着金黄色圣袍的国王如一座雕塑般坐在那里,唇上两捋大胡子微微颤抖着,在旁挥舞芭蕉叶扇风的宫女动作也停下了,按着腰间刀柄的侍从也呆立在原地,只是脸色有几分阴郁。 “我靠!这么多人?”大鼎也发现了围观者数量之多,“看什么看?买门票了吗?” 何常小声吐槽道:“又不是文明观猴,买什么门票!” “你就挺像个猴的。” “你再乱讲信不信我拆了你?” “来,你拆你拆!拆了我跟你姓!” “我又不收你做儿,凭什么跟我姓?” “……” 眼见着一人一鼎又要拌嘴吵起来,最终是身居高处的老国王最先忍不住了。 “够了!” 从红毯两侧闪出两名带刀侍从,各自擒住一个目标,把何常和大鼎压制在地。 “王宫之中,休要放肆!” 侍卫紧紧按着何常,发现这家伙意外的顺从,几乎没有反抗的意愿。 反观另一个……大鼎贴地不停翻滚起来,像是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负责它的那名侍卫怎么也按不住。 侍卫松开何常,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钳制大鼎,费了大半力气才让它消停了一会儿。 两旁的大臣们保持沉默地看了半天戏,始终一言不发,面容凝重得像是在参加葬礼。 老国王低沉又带有威严的声音传下来:“刁民何常,你可知寡人是谁?” 何常仰头望了一眼老国王,低下头说道:“知道,您是这个国家的王。” 老国王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他接着说道:“刁民何常,你今日打伤王爷护卫,无视国威仿冒采参证,并抢夺采参证,知道该当何罪吗?” 老国王像个衙门知县落座高堂,不由分说地要给何常定上罪名然后立即执行,完全没有留给何常申辩的机会。 何常刚从审讯别人的角色转变成受审之人,身份变换太大,一时也有点不太适应。 他倒是想起了陆正见受审的态度,索性参考一下,用来应对当前的情景。 何常面无表情地直起身,问道:“可有证据?” “你居然敢问证据?小爷我就是证据!” 一个人影从方桌后走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何常的面前。 他还是那么一身珠光宝气,不过少了下人们的耀武扬威,反显得有几分单薄。 原来在座的除了满朝大臣,连宇王爷也亲自到场了。 “父王,孩儿所说皆是事实,这个何常擅闯笔架峰,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野山参并动手伤人,无论督兵还是精锐卫队以及个人家丁皆可作证。” 老国王轻轻点头,阴冷的目光落在了何常的身上。 “证据确凿,刁民何常,你打算作何辩解?” “你们自家人审自家人,我能做何辩解?”何常撇嘴道,“只能自认倒霉了呗!” 宇王爷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指着他说道:“你不要以为有妙笔派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京海国!这里是我家说了算!” “我知道啊,整个国家你们一家独大,那不是想罚谁就罚谁?” “你!” 老国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浑浊的音节:“这么说,你并不承认罪行?抗罪不从,在京海国可是罪加一等,你可要想好了。” 何常将唯一自由的左手伸进怀里,掏出里面藏好的信:“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 这是离开妙笔派前,山铭长老交给他的东西,当时山铭的态度是这东西起不了多大重要,不过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 侍卫接过何常的信,准备交到老国王手里,却半途被宇王爷夺了过去,率先打开审阅一遍。 “妙笔派为你申辩,说假证、抢参、殴打家丁皆是他们所为,与何常无关……最后还是掌门落款?”见了信上的内容,宇王爷的脸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一派胡言!妙笔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门外人,不惜和京海国对着干,也要把过错揽到他们自己身上?”宇王爷把信粗暴地揉成一团摔在地上。 “你该不会是不认妙笔派的书信?上面的落款和字迹都是货真价实的。”何常欣赏着宇王爷气急败坏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 “你当我瞎啊?笔架峰上的事你明明也在场,怎么也有你的份!” “我只是凑巧碰见,毕竟某个妙笔派的长老说今日随机抽取一名幸运游客观光笔架峰,我一听好家伙不要钱就跟着去了,这一路上他向我展示了旖旎风光和山清水秀,最后非要送我一个人参作纪念,我见盛情难却只好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要论胡说八道,在场人没一个人都何常这般炉火纯青的造诣,他上辈子摆烂,手脚再怎么躺到退化,嘴皮子功夫是一点没落下。 侍卫又将信传到老国王手中,老国王看完之后脸色也难看了几许。 “既然有妙笔派作证,自然不能定你的罪。” 他又看向宇王爷,脸色阴晴不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宇王爷气得不行,脸色涨成猪肝色。 他恨不得当场把何常撕了,毕竟这京海国都是他宇家的天下,要做什么自然不必看谁人的脸色。 但何常身后有妙笔派支撑,真要闹起来,还真说不好结局。 最麻烦的是,何常旁边的大鼎已经快按不住了,真要动何常,怎么也要先过它这一关。 最好的办法,还是请父王派兵出手,连人带鼎一同治他个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宇王爷不气反笑,一抹阴狠的神色印上眼眸。 “父王,孩儿还有一事禀报,”宇王爷一指何常,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何常,他是一名魔人! ” 第115章 画中先祖 “魔人?魔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们不是死绝了吗?” “怎么让魔人伪装进了王宫?真是胡闹!卫兵呢?叫卫兵进来……” 此言一出,王宫内部议论不断,原本不发一言的大臣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面带惶恐地交头接耳起来。 身为灵气大陆上距离魔人岛最近的国家,又是当年人魔战役最后的爆发地,谁人又不知道魔人的险恶之处呢? 光是听及这个名号,都足以叫人不寒而栗。 魔人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上一代的家庭仍用魔人的卑鄙残忍吓唬未成年的孩童,但也仅此而已。 京海国长年来繁荣昌盛,民众们也渐渐淡忘了魔人的威胁,他们都知道魔人已经被困守在某座孤岛上苟延残喘,直至全族灭绝。 如今宇王爷把这个话题重新提起,那份已经被忘却的恐惧也被重新唤醒,他们又惊又怕的目光汇聚在何常的背影上,某些惨痛的回忆再度袭上心头。 如果何常是魔人,是不是意味着……魔人族没有死透?是不是意味着……魔人族要反攻大陆了? 一阵豪爽的大笑声打破了众人的不安与猜忌,老国王笑得十分豪迈,他看着台下的大臣,说道:“各位爱卿真是糊涂了,难道我们真的怕魔人卷土重来吗?” 他这么一说,大臣这才恍然大悟,接二连三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是啊,魔人算得了什么?” “在灵气大陆,我们未必怕过谁!” “当年没赶上大战,魔人要是再来,我一定先杀几个赚赚功勋!” 大臣越说越是起劲,慷慨激昂,仿佛各个都是杀魔好手。 大鼎见大臣们瞬间变脸的滑稽模样,冷笑一声道:“真是一群被灵气惯坏的傻子。” 何常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在脑海里不断检索自从与宇王爷相遇后的每一个片段经历,思考到底是哪一个环节露出了马脚。 他自然能理解大臣们的反应,应该说是完全不出乎他的意料。 有笔架山坐镇,京海国内部的灵气充郁到没有竭尽的迹象,上至国王下至水手脚夫,皆可随时随地调用灵气为自己所用。 哪怕不追求实力上的进步,满足个人生活也是完全够用了。 如此富饶的生活品质,自然也滋生出了强大的自信心。 宇王爷享受着王宫之中因他而起的喧闹声,等到议论差不多结束,他才拍了拍手掌,一名贴身护卫手里捧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登上了高台。 何常心中咯噔一声,他终于意识到是哪里出问题了。 为了不让京海国的人民发现端倪,离开妙笔派后何常把鬼气缠绕的大衣藏在了某个山坳之中。 本应只有他自己知晓藏匿处,既然宇王爷把它拿了出来,说明他一直派人盯梢何常,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件助他躲避山铭审视的大衣,成为了坐实他魔人身份的铁证。 大衣被呈到老国王面前,他的反应和宇王爷差不多,阴狠之余又加了几分凶恶。 “刁民何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何常还是那句话:“有何证据?” 宇王爷笑道:“别硬撑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如此浓烈的森然鬼气,你不是魔人谁是?” “衣服我路上捡的。” 老国王拍了拍王座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他向身旁的人示意,宫女立即退下,侍卫也领命跑到了一边。 “你想要证据,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证据。” 老国王挥手,他身后的帷幕被左右拉开,像是一场大幕拉开,好戏即将上演。 帷幕背后,完整的灰石板上挂着数张画像,画像用镶嵌金丝的香檀为框装裱,从左到右均匀地排列成一行,而画像上的人各不相同,但清一色的老态龙钟,青丝白须。 唯有国王身后的画像不太一样,它不仅摆放的位置高于其他画像一头,而且正好居中悬于王位之上,仿佛它的地位比国王还要高出一头。 何常目光触及那张画像时,整个人像是过电般定在了原地。 国王背着手,径直走向左侧第三幅画像面前,他手里拎着那件漆黑如墨的大衣,在画像面前展开。 “这是京海第七任国王「合山王」之像,一人曾力退三千魔人大军,实乃我国先辈英雄,他一生戎马,与魔人交战无数,也是最懂魔人之人。” 老国王转过身,视线如锥子般直刺何常:“我们来问问他老人家,看穿你的真实面目!” 轻盈的火花在暗中跃出,轻微摇曳之后,一缕线香被点燃,插在了「合山王」的画像面前。 袅袅烟气缭绕开来,给人一种错觉,好似这烟气熏得画像中人逐渐多了几点血色。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画像中人睁开双眼,唇齿启合,一道苍老且凌厉的声音从画中传出:“今日唤我,有何事之劳?” “先祖在上,晚辈请先祖过目,此件大衣是否为魔人所有?”老国王恭敬地向画像展示自己手里的大衣。 画像中人眉头紧锁:“鬼煞蒙目,厉鬼怨号,幽幽鬼影,未闻其人。这件大衣不仅鬼气、血气、煞气浓烈无比,更是一件杀孽极重的利器,我犹记得在昔日战场上,见过有魔人将领用过此物,造成一方土地生灵涂炭。” 有了先祖的肯定,老国王显得志在必得,他指着台下的何常又问道:“先祖再请过目,此人是否为魔人之辈?” 画中先祖听闻,按捺不住心中杀意:“魔人?如今世道,魔人又回归大陆了?” 老国王躬身:“先祖放心,并非魔人回归,只是有那么一只漏网之鱼被晚辈逮住,自他身份确认后,晚辈当场将其诛杀,以告慰先灵。” “是了,是了。” 先祖扶了扶白须,忽然双眸之中迸射出两道精光,精光力透纸面,从高台之上落到了红毯上,笼罩住何常全身。 何常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仿佛身体从内到外被人探查了一轮,在这束精光之下,他根本无所遁形。 待精光收回,老国王期盼地问道:“如何?”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先祖居然面红耳赤,满脸嫌恶地啐了他一口,然后大骂一声:“你有病啊?” 第116章 给活人烧什么香 “啊?” 老国王和宇王爷头一回见先祖骂人,都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紧接着,无论老国王再怎么追问,先祖一句话也不回答,再仔细看去时,发现先祖已经离开了,那幅画变回了原先的死物,画中人一动不动。 “他挂了?”何常问了一句。 老国王的背影僵住了几分钟,随后他转过身,硬撑着说道:“先祖有言,已经证实刁民何常即为魔人,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按照律法,魔人是谋害灵气大陆的凶恶之徒,我国国民对魔人亦是毫无容忍,一旦发现,立地正法!” “魔人善欺诈善伪装,为人不正,谎话连篇,先前的信中证词恐是其中阴谋,视为作废,加之假证、夺参、袭击王国贵胄,数罪并罚!” “妙笔派袒护魔人,若是知情不报,视同罪处理,若是并不知情,可视情节减轻处罚,具体处罚力度与妙笔派掌门对接后对外公示!” 老国王一口气列出了种种手段,针对何常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几乎不给大臣们细细琢磨的时间,如此一番宣布下来,想必没人会再去纠结为何刚才画中先祖骂了老国王一事。 老国王扫视大臣一圈,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准备暗暗记下谁有不服之色,到时候宫外清算。 然而台下除了宇王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几乎所有大臣加何常的目光都看向另外一边。 他在这边讲得慷慨激昂,台下竟没有一人在看他。 老国王不由得震怒,顺着大臣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们看的是自己的王位。 “岂有此理,难不成他们一个个都有了反心?” 台下的侍卫小声地提醒着老国王:“王上,看上面!看上面!” “上面……?” 老国王的目光微微上移,最终落在了王位上方几许的另外一幅画像上。 说来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拉开王位背后的帷幕了,上面的画像也并非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年代稍近的几位先祖仍有历史为记,时间再往前推,另外的几张画像都没多大印象。 尤其是挂在正中又挂得最高的那幅,印象最少。 最怪异的是画中人不仅没有一副老迈的模样,反倒是一副青年身姿,他青春、蓬勃、斗志昂扬,像极了…… 老国王浑身一僵,全身上下像是结了冰,冻得他连指节都无法施展开来。 是的,这幅画像中人像极了……台下的何常。 大臣的目光也是不断地从画像和何常身上来回,经过无数次的比对后,他们得知了一个结论——画中人与何常长得一模一样! 宇王爷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事实,他吞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父王,这中间的画像挂的是谁……来着?” 老国王挠了挠自己斑秃的脑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这幅画像我爷爷的爷爷在位时就有了。” “不如您问问老祖宗?” 老国王想想也只能如此,他虽然可以先行处决何常再管画像之事,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个极为不详的预感,致使他犹豫之间没有下达命令。 老国王来到右侧第一幅画像,同样的烧香流程一过,烟香使画中先祖苏醒过来。 这位先祖是京海国的开国真君,辈分大了老国王太多,老国王在他面前像是一个无助的孩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开国先祖审视一眼老国王,了解他的身份,略微点头道:“小辈,因何事来扰吾?” “先祖在上在上!”老国王双膝下跪,“小辈有一事求解。” 说完,他把最中央的画像抱下来,置于开国先祖面前。 “请先祖赐教,此人与京海国有何干系?” 一见画像,原本懒洋洋的开国先祖登时睁大了双眼,仿佛气都没有喘匀,急匆匆地说道:“快!快!快把它挂回去!” 见开国先祖催促,老国王忙不迭把画像摆回了原位。 从开国先祖的反应来看,他心里的不安感又加剧了几分。 开国先祖扶了扶胸口,一副躲过大灾的模样,缓缓开口:“你怎么把「南海圣君」的画像随意取下,会出大事的!” “「南海圣君」?”老国王疑惑不解,他只听过京海国和南海王,南海圣君又是什么? 京海国是他掌管的国度,南海王是他自封的名号,因他是江州最昌盛的国度之王,江州又位于灵气大陆南端,故自封「南海王」。 “原本灵气大陆只有三大州,第四州江州是在六百年前才确立下来,只因当时没有如今的南部区域,整个南部版图是在突然之间拼凑进灵气大陆后才被命名为江州。” 开国先祖耐心地为不懂事的小辈解释着曾经的历史,他一边说着,何常好像也想起来一些琐碎的往事。 六百年前,差不多是他携带长生系统穿越到灵气大陆的第一百个年头,他放弃了争强好胜的念头,逐渐摆烂,开始爱上了钓鱼和种树之类的闲活。 某日他在海岸边钓鱼,不料当天运气不佳,从旭日东升到夜幕降临都没钓上来一条。 正待他扫兴而归时,却有东西死死地咬住了鱼钩,入水极深。 何常知道是来了一头大鱼,死命地收回鱼线,奈何对方强劲得过分,双方僵持了七天七夜,愣是没把鱼钓上来。 等到第八天的太阳升起,何常突然发现,他所在的海岸不见了,原本一望无际的大海变成了一道湍急的小溪,而他垂钓的地方莫名多了一个对岸,岸上植被茂盛,平原开阔,完全取代了大海的位置。 鱼当然没钓上来,何常只好悻悻回家。 直到十几年后,何常才意识到他那次钓鱼到底钓回来一个什么东西。 他钓回来的……是一片大陆。 何常刚结束回忆,开国先祖的解释也逐渐到了尾声,他最后特意强调了一句:“千万不要得罪「南海圣君」,没有他,就不会有江州,更不会有京海国!吾乃开国之人,他可是开疆之人!” 老国王连连点头,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开国先祖,等到先祖的画像归于静止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铺满了冷汗! “那个……刚才寡人所言众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宇王爷听到这话,心里着急,再这样下来岂不是要无罪释放何常? 不仅如此,若何常的地位真如开国先祖所说,他们在场之人都应当给他下跪磕头才对。 宇王爷心中不服,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 “父王!有没有可能,只是凑巧两人长得很像?他一介穷酸寒碜的刁民,怎么可能和画中圣君是同一人?” 老国王背后凉飕飕的,他争霸京海国这么多年,自然不肯当场给一个刁民卑躬屈膝,听到宇王爷的建议,他也顿时提气起来。 “是啊!谁说长得像就一定是真人?” 老国王掏出第三炷香,站到了正中央画像的底下,颇有种殊死一搏的意味。 “我们就让圣君自己来辨认,仔仔细细鉴别一下刁民的真实身份!” 说罢,香头触火点燃,烟气缥缈。 自开国往来六百年,老国王是第一个唤醒圣君画像的人! “请圣君显灵!” 当场无论是大臣还是宇王爷,包括老国王都直接跪了下去,对方的身份太高,他们根本没胆子站着。 唯有何常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打量着一切。 他也有些好奇,当着他的面唤醒自己的画像会发生什么。 画像在烟气中逐渐多了一些色彩,像是一张复古发黄的纸片重回当年,褶皱抚平,提亮提色。 在众目睽睽之中,画像中的青年男子动了动,他的一只手突兀地伸出了画框,越过老国王哆哆嗦嗦的头顶。 他的声音洪亮、低沉,王宫每个角落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只听他指着台下的何常说:“我又没死,给我烧香干什么!” 第117章 药方交易 此番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倒也不是完全鸦雀无声,比如大鼎就发出了「咔咔咔」的怪笑,嘲笑每一个人脸上惊愕不已的模样。 位于正中的画像自打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了动静,变回一幅普通的画像,相比之前更加枯槁粗糙,褶皱也多了一些,画纸的边缘也因年代久远产生卷曲。 画像从运动到静止,持续时间不超过三秒钟,在每个人的感知中更是快如一瞬。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的话,刚才那一幕不像是画像「显灵」了,更像是「诈尸」了。 老国王背对着众人,擦了擦脸上密布的细汗。 他也发现画纸老化的现象了,这给他一种巨大的负担,仿佛他刚才使画中人显灵的动作是在加速画纸的衰老,是在破坏「南海圣君」的圣像。 他倒是也觉得纳闷,为何何常身上几乎毫无灵气,却是德高望重的「南海圣君」? 想了一会他就释怀了,说不定是圣君在隐藏真实实力呢? 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之时,何常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国王陛下,如果说我愿意交出所得野山参,不知道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 老国王飞快地转过身,双手扶在王位前的玉石栏杆上,目光殷切地投向何常身上。 “你真的愿意交出野山参?” “是的,这玩意我带在身上也无用处,不如交给需要之人。”何常点点头道。 “喂!”大鼎挣脱身上的两名侍卫,质问何常,“那可是我的野山参!你小子想干吗?” 何常瞥了它一眼道:“你恢复人身的材料如此之多,多一个少一个野山参,区别大吗?” “有总比没有好!” 何常按了按手:“听我把话说完。” 宇王爷倒是抱起了胳膊说道:“既然你都要交出野山参,怎么不早点这么做?” “宇驰齐!你住嘴!”老国王情急之下,叫出了宇王爷的全名,语气中带了几分呵斥之意,“不准对「南海圣君」无礼!” 听到父王的呵斥,宇王爷把脸转到一边,嘴上依旧嘟囔道:“本来就是嘛!他要是早点交出野山参,我们也不必闹得这么麻烦。” 何常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好像搞错了。” “什么?”宇王爷不解地看向何常。 “我说你搞错了,我不是要献上野山参。” “你自己明明这么说的。” “我说的是「交出」,不是「献上」,这意味着我的行为是有代价的。” “代价……?”宇王爷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的,我交出野山参,相对应地,我希望国王陛下能答应在下一些琐事作为回报。” “笑话!你居然跟国王讨价还价?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宇王爷刚要讥讽几句,忽然想到何常的身份确实比国王要高,甚至要高上好几辈…… 老国王无奈地擦了擦汗,自己的小儿子顽劣难管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接过话头,细言细语地询问何常:“你需要寡人做些什么?” 何常一指大鼎道:“它的背上有一记药方,我希望你们找人将上面的内容拓印下来,并在我离开之后尽量凑齐上面的材料,作为交换,我现场交出野山参。” 大鼎纳闷道:“你在搞什么啊?野山参也是我要的材料之一,你交出去我还怎么收集?” “一个野山参换其他都不知从何寻起的材料,难道不划算吗?野山参总能再长的。” “说的也是。”大鼎难得没有反驳何常,而是觉得他说得有理。 “这样吗?来人!” 老国王招了招手,刚才一名扇芭蕉叶的宫女来到老国王的面前,双手交叠在膝前跪下。 “你正好会点拓印之术,去把大鼎上写着的药方记下来。” “是。” 宫女从高台下来,又从一名侍卫端上来的案板接过拓印所需之物。 她来到大鼎之前,收拾好裙摆,跪坐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何常听见大鼎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看来就算是成了鼎,也难以抗拒美色的诱惑。 “请您转过身去。”宫女轻柔地说着。 大鼎沉默着,挪动小腿,慢慢地转过了身。 宫女取来一张湿纸,纸张非常纤薄,可以直接看穿纸张的背面。从何常这边的角度看去,宫女窈窕朦胧的身形显在纸张的方寸之中,更突出一层韵味。 湿纸覆在大鼎的背面,盖住王十环先前所刻的位置,宫女取来兔毫笔轻盈地扫过每一个刻字之处,因为药方是内凹的阴字,所以宫女在扫完字形后又取来墨汁,均匀地涂满整张湿纸的背面。 这样一来,凡是阴字的位置都没有沾染墨汁,留出了字形的轮廓,整张纸取下时便成了一张黑底白字的药方。 宫女小心翼翼地带着药方,交给侍卫,平放在案板之上。 侍卫又将一块香檀木端放在药方上方,宫女轻盈地摇了摇笔刷,再香檀木的背面扫过,只见木板底部发出阵阵光华,再取开时发现光滑的木板上已经完整地印上了药方所有的文字。 宫女端着木板交给老国王,老国王看着上面的内容微微皱起眉头。 “琥珀、猿猴或猪骨、半斗人类精血……转魂丹,都不是寻常之物啊。” 这些东西加起来,总价值在野山参的十倍往上都不止,何常用一颗野山参换这些,绝对是超值的买卖。 “您给我们多长时间收集此类材料?”老国王问道。 “慢慢来,不着急,我下次来再交给我好了。” 老国王沉吟道:“是这样……” 何常说道:“交易并非强迫,如果老国王不愿意,我自当收回野山参离去,药方可随意抛掉不理。” “喂!” 大鼎又不满了,何常没有理它,而是持续盯着老国王看。 他意有所指地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如果不是急需野山参的话,自然不必接受交易。” 老国王抬着眼眸,他苦笑一下道:“行,寡人答应你的交易。” “父王……” 宇王爷刚想说什么,老国王一个严厉的目光投去,顿时叫他闭了嘴。 “为与「澜家」交好,这株野山参至关重要!他们的王子近期受了重伤,如果我们晚上一步,这交好的时机都叫别人抢去了。” 宇王爷听完,不再开口。 他也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他这次山上采集野山参,全然是为了此事。 何常听着好奇:“你们不是京海国最大的「宇家」吗?怎么还需要跟别的家族交好?不是他们来巴结你吗?” 老国王说道:“「澜家」在京海国只是一个分家,本家可是在皇天子的脚下,搭上这条线,我们「宇家」在外才算有了靠山。” 何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他一向散漫的性格,对于什么政治联合的内容丝毫没有兴趣,粗略地了解一下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没什么异议的话,我把野山参放着,我们就走了。” 何常交出口袋里的野山参,然后拍了拍大鼎粗壮的腰围,两人大摇大摆地朝王宫正门走去。 “行啊何常,没想到你来头这么大!”大鼎压低声音说道。 “嘘……装一下得了,快走,免得夜长梦多!”何常也低声回应。 “慢着!”老国王呼了一声。 一人一鼎僵在原地,没有回头。 周围大臣也是紧张,要是老国王当场反悔引得圣君大杀四方,他们是应该护主还是应该先跑。 反正护不住,还是先跑好了…… 老国王亲自下了高台,追着何常的背影说道:“何常圣君想往哪里去,不如我派几匹马车送送您?” 何常放松一笑道:“那感情好,我正要去十堰市一趟,有劳陛下了。” “哪里的话!圣君请!” 最终是老国王亲自把何常和游龙鼎送到了王宫之外,门外的侍卫都看呆了,怎么这一人一鼎是绑着进去末了被国王亲自送着出来? 王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场认爹也没这么快啊!! 第118章 不是破瘴丹而是灭灵丹 何常坐在马车中,舒舒服服地靠着柔软的棉垫,掀开窗帘一角,看着街景快速地向后倒去。 这架马车是老国王亲自挑选的,平日里也是宇王爷这类级别的人物才有福享受,马车启动起来是又快又稳,享有「陆上天道号」的美名。 一旁的大鼎哼哼唧唧的,享受着美丽宫女给自己贴纸刷笔的余味。 “早知道让王十环多刻点字上去了。”大鼎意犹未尽道。 “少得瑟了,”何常翻了个白眼,“幸好我曾经闯荡江湖留下几个传说,否则你享受的不是美女拓印,而是牢头鞭笞了。” 大鼎躺在座位上,八只小腿悬空扑腾几下,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 “对了,你去十堰市做什么?”大鼎忽然问道。 “我答应一个孩子送他回家。” “孩子呢?” “丢了。” “……丢了你怎么送他回家?” 何常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我相信我的朋友会继续完成这项任务。” 大鼎轻笑一声道:“虽然我跟你接触时间不多,但你给我的感觉一直是独来独往惯了,怎么三百年不见都交上朋友了。” “这很奇怪吗?王十环也是我的朋友。” “这很奇怪,”大鼎笃定地说道,“当时在萧家的中庭,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你居然会和几个小辈闹成一团。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一个……孤独的人。” “孤独?” 何常听着有些纳闷,自己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这一个词,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有许多知己密友,怎么可能会孤独? “你认错人了?” “不会,我这么恨你,你就算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这么说怪吓人的。”何常悻悻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孤独法?” “我跟着你那几日,你每天都在深山老林中转悠,渴了饮溪水,饿了食野果,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总是没有目标地活着。” “这只能说明我追求自由,无拘无束。” 大鼎转过身子正对何常道:“可你目光涣散,神游天外,让人看不出你的目标,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每一天。最重要的是,你总是在自言自语,可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说什么了?” “你最常说的是「快了,快了,就快好了」,其他的更是没头没尾,我也记不住了。” 何常一脸困惑,大鼎描述的自己实在叫他一头雾水。 他又在心中默念一遍「孤独」这个词,不知为何,脑中回想起系统给他下的定义。 “你满口胡言、无情无义且贪生怕死,是最适合该系统的人……” 为什么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总和自己的记忆对不上?到底是谁错了?自己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常心里千头万绪,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他们并非出了京海国,而是沿着山峰往上,来到了妙笔派的山门口。 一扇恭候多时的传送门打开,何常叫马夫原地待命,和大鼎一同钻进传送门,来到了云雾缭绕的妙笔派之中。 山铭长老依旧一袭蓝白色素衣前来迎接,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 何常见他这般,问道:“你早知道我是「南海圣君」?” “哦?原来是这么叫的吗?”山铭眨了眨眼睛,“掌门跟我讲过你的英雄事迹,不过他给你的称号是「钓岛仙人」。” “你们掌门的文化水平似乎不如京海国的开国先祖。”何常直率地说道。 山铭尴尬地摸了摸衣袖,转移了话题:“如果道友是来找王小友的话,他暂时仍未醒来,不过他身体调养得很好,甚至比中毒之前更强健了。” 何常眼睛一亮:“这么说,多中几次毒他就能升级了?” “请您收敛一点,妙笔派虽然丹药多,但不是无穷无尽。” 山铭心说多中毒几次还得了?打算吃穷我们妙笔派吗? 何常略带失望地撇撇嘴,又说道:“王十环留在你们这我放心,这次来是想和你们告别,我要出发去十堰市了。” 山铭有些诧异:“不等王小友吗?” “事不宜迟,我从魔人岛来是有任务在身,再拖延下去不太好。” 王十环救了自己一命,何常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跟着自己舟车劳顿。 “明白了,如果王小友醒来,我会告诉他你的去向。” 何常行过一礼,正要离去,忽然离开的脚步停下,又几步折了回来。 山铭刚想送别何常,见他打道回府,心里不禁漏跳了一拍。 何常嬉皮笑脸道:“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山铭长老,我能不能找你们赊点丹药?” 山铭长老欲哭无泪:“说的哪里话,您如果需要,妙笔派自然予以支持。” “是这样的,我先前从林石那得了几枚「破瘴丹」,用来破除魔人岛外围的毒瘴,用过之后效果挺好,想问问你这还有没有?” “「破瘴丹」?”山铭长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们妙笔派没有这东西啊。” “没有?可林石说他是从你们这拿的啊。” “林石?”山铭长老慢慢有了印象,“是说那个想死之人?他确实从我们这取了几颗丹药。” “正是正是,我需要的就是那个。” “可……”山铭长老神色犹豫,“那些丹药并非「破瘴丹」,而是「灭灵丹」。” 何常一愣,“「灭灵丹」?” “是的,林石兄台说需要一种快速致死的方法,我们虽然觉得奇怪,也向他推荐了几剂毒药,结果他快把我们毒药库存吃完了也毫发无伤。” 山铭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后来我们又向他推荐一种「灭灵丹」,意思是吃下去之后体内灵气会快速削减至零。但这种削减并非灵气枯竭,并不致死,只是会让人体无比虚弱,并且从外部无法感知到其体内的任何灵气残留。” “林石服用「灭灵丹」后,起初的确起到了削减灵气的作用,但无论他接下来如何寻死,如何招惹强者与他对峙,他身上总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护他不死,倒是跟他交手之人一个个下场惨烈,最终被送来我们妙笔派救治。” 听完之后,何常愣了半晌。 如果林石给他的不是「破瘴丹」,为什么又能恰好通过毒瘴谷呢?林石当初确实对他说过几句关于毒瘴谷的话,说明他交出丹药是知晓其作用的。 也就是说,林石明确知道「灭灵丹」虽不是针对毒瘴谷的专用丹药,但依然有用。 可他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削减体内灵气的「灭灵丹」又为何恰好可以应对毒瘴谷? 这些问题,恐怕只有下次遇见林石才能知道答案了。 山铭见何常思索,不由得出声提醒道:“何常道友,如果你需要「灭灵丹」的话,妙笔派是可以提供的。” 何常回过神来,思索一番点点头:“行,拿二十颗来。” 山铭:“……” 第119章 重逢 何常带着山铭长老赠予的二十颗灭灵丹,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妙笔派的山门。 重回到马车之上,何常跟马夫说明此行的目的地,马鞭一扬,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十堰市的路途。 游龙鼎对何常接下来的行程知之甚少,所以躺在马车上基本不怎么说话,它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是一只珍贵的大鼎。 但凡一张口,身价嘎嘎往下掉。 从京海国往北,越过国境线,三天后他们进入「汉南国」的领土,一路北向后朝东行进,又花了四天时间才抵达「十堰市」的所在。 一路上,何常又收到了系统有关主角灾祸触发的通知,每一次都是和零九有关,这令他有些不安起来,不断地催促着马夫加快行程。 他担心自己到了十堰市,找到零九的家乡,可零九本人不知所踪,无法完成他的心愿。 他更担心的是,零九的灾祸如果在某个穷乡僻壤触发,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难。 他和仲仁席朗尔二人也是失联数日,完全无法得知对方的动向。 他带着一股惴惴不安的心情,在七天之后进入了十堰市的市区。 “伙计,开一间房。” 何常在某间客栈前台,丢出一百枚新灵币,要了一间上好的房间,另外包括吃食、马草和热水供应。 “好勒客官,您上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客栈老板眉开眼笑地接过钱,正要收起来,何常却按住他的手,把身子凑近了问道:“你知道附近哪个山头后面有村子吗?” 老板茫然地问道:“这附近山头有村子的多了去了,您问的是哪一个?” 何常一怔,想了想说:“有丢孩子的那一个。” 谁知老板接下来的话让何常更是纳闷不已:“别说丢孩子,青年、妇女、老头、老太……每个村子失踪的人可多了。” “失踪这么多人,你们官府不管吗?” “管啊,怎么不管?可来来回回又是潜伏又是巡夜,抓了好几次,一次都没抓到过犯人,最后发现失踪的事渐渐少了,官府也不怎么管了。” “有这种事?” 何常觉得这事有些棘手,他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只好放开了老板的手。 领了钥匙上楼,迎面从楼梯上走来两个人,何常没多想,侧过身让对方先过。 结果对方不仅没过,而是在何常的面前站定了。 “何常大人!”“何王!” 两声熟悉的称呼令何常错愕的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站着的正是分别数日的仲仁和席朗尔。 “你们……”何常睁大了眼睛,顿时喜出望外,“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前脚刚到,正聊着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这可太巧了!”仲仁嬉笑着说道。 “何常大人,再次见到你真好。” 何常没说什么,上前给了二人分别一个拥抱,这下倒是让他们有些不会了,两个人束手无措地站着那,表现得很是拘谨。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何常由衷地说道。 “喂喂喂!还走不走了?这楼梯你们家开的啊?”何常的身后传来大鼎的嚷嚷声。 它的体型太大,在这间楼梯上站不住,只能分开四只前脚站在上一级阶梯,剩余四只脚踩着后一级台阶。 正好何常站着不走,它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别扭得要死。 何常回头看了它一眼,对它说道:“来大鼎,跟朋友们打个招呼。” 大鼎不乐意道:“你把我当什么了?过年拉在身边给亲戚拜年的小孩?” 仲仁和席朗尔表情错愕地看着一只鼎开口说话,仲仁更是揉了揉眼睛,差点怀疑白天见鬼。 “这位是?”席朗尔客气地问道。 “这是我路上捡的,非要跟过来,甩都甩不掉。”何常说道。 大鼎恶狠狠道:“你晚上睡觉时最好睁着眼睛,否则我一定咬死你!” 一番叙旧过后,他们也反应过来卡在楼梯间不太好,三人一鼎上到二楼走廊,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原来仲仁和席朗尔住的房间正巧在何常的对面,不过他们住的是最廉价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浴盆,不包吃也不包热水,并且屋内只有一张床。 仲仁讪笑道:“来的路上把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只能将就一下。” 何常好奇地问:“你们晚上睡一张床?” 席朗尔脸一红,轻咳几声道:“我们不睡床,晚上轮流守夜。” 仲仁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毕竟是魔人嘛,小心一点准没错。” “这么谨慎?” “当然!你难道没发现吗?灵气大陆对魔人有很深的敌意,老席差点因为这个嗝屁了!”仲仁瞪着眼睛说道。 席朗尔手握空拳,捂在嘴前咳了一声,倒没有反驳。 “是吗?”何常回想了一遍自己一路上的经历,“为啥我遇到的人知道我是魔人,对我的态度反而挺不错的?” 仲仁眼睛听得都发直了:“啊?咱俩去的是同一个灵气大陆么?” “不说这个了,”何常问道,“马格和零九呢?他们有跟你们在一起吗?” “马格中途跟一个开屏的小子跑了,说是要赚大钱复兴魔人族,零九的话,还在屋里睡觉呢。” “太好了。”何常松了一口气。 零九在就好,如果他不在这里,他们三个人聚在十堰市就毫无意义。 仲仁打开房门,零九已经醒来,正在打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他见到何常,小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下床急冲冲地扑到何常身上。 “何常大哥哥!” 何常摸着零九的脑袋,“小零九,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零九摇摇头:“没有,两位哥哥对我很好,我过得很开心!” “那就好。” 仲仁欲言又止,零九天真开朗的模样会让人觉得他们一路顺风顺水过来,可他们这途中的经历,可一点也不简单啊。 席朗尔想了想说:“何常大人,当时船只发生爆炸,我好像发现了一名可疑人士,这件事可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何常知道他说的是林石,为了防止席朗尔纠结下去,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这里空间有限,你们晚上可以到我房里来睡,条件比你们这好一点点。” 等到何常打开自己房间的大门,仲仁和席朗尔才意识到,何常说的有点过于保守了。 曼纱轻帐、黄铜浴桶、象牙护手、亚麻软床、馥郁线香……全屋里的奢华物件都是他们这辈子见所未见的,琳琅满目的摆设看得他们眼花缭乱,恨不得拆下一块两块搬回魔人岛去。 这间房间和他们住的那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光是大床都有三张,空间更是数倍有余。 “何常大人,您哪来……这么多钱?”席朗尔心想要是马格将军在这,估计都要心痛死了。 “做了点好人好事,挣了一点。”何常拍拍大鼎,“要是不够,我们可以把它卖了换钱。” “我换你个头!”大鼎甩开他的手,一鼎独占一张大床,背对着众人。 “开个玩笑,”何常耸耸肩,示意他们都找位置坐下,“虽然我们到十堰市了,但有一个问题比较棘手,我刚才问店家老板,他好像不清楚零九的村子具体所在。” 听何常这么一说,仲仁和席朗尔对视一眼,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怎么了?”何常问道。 仲仁笑了笑,说道:“何王,不必担心,我们打听过了,已经找到了零九的家乡所在。” 第120章 霞光笼罩的房间 听到仲仁这么一说,何常的表情有几分错愕。 “打听过了?” 席朗尔也是应和一句:“是的,何常大人,我们大概是昨天早上来到这座城市,在附近打听一圈之后才在这间客栈落脚,所以收集了一点情报。” 何常坐在青色玉石制作的凳子上,一只手臂支在光滑如镜的桌面,饶有兴趣地看向仲仁和席朗尔二人。 “说说,你们都收集到什么情报了?” 仲仁和席朗尔也纷纷坐直身子,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由仲仁先说。 仲仁随手拎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闷下,权做是润了润嗓子。 接着他双手扶住膝盖,缓缓开始了讲述:“一开始我们向当地的街坊四邻打听,问他们是不是有一座避世的村子藏在市区背后的山头里,他们的回答基本一致,都是说村子有很多,不清楚我们问的是那一座。” 何常平静地点点头,这和他从客栈老板的嘴里打听到的一模一样。 但接下来仲仁的话中就多了一些何常不曾接触到的内容了。 “之后我们又向他们强调,那座村子叫「隐村」,三年前丢了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村里人基本不与外界交流,所以可能会显得较为封闭。” “有几个居民确实给出了一些回答,但他们的答案只能部分符合我们的条件。比如要么有个隐蔽的村子,可村名对不上,或者确实有丢了小孩的村子,但村里人很热情好客,与市区来往密切。” “等等。” 听到这里,何常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打断了仲仁的讲述。 仲仁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何常,他大概清楚何常要问什么。 何常问道:“「隐村」是什么?你们又怎么知道村民基本不与外界交流?” 仲仁把目光投向席朗尔,得到提示的席朗尔清清嗓,把他们从「天道号」爆炸流落海滩,一直到离开监管者营地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这段讲述花了一点时间,桌上的日光缓缓倾斜,窗外一抹霞光悄悄钻进房间之中。 何常无比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原来你们还经历了这么多事!” “是的,基于高季的讲述,我们大概推断出「隐村」和「默村」差不多,也是他们的一座实验场,而负责这座实验场的监管者,可能就是他口中那个叫「洳泠」的人。” 何常默默地看向一旁跪在床头,好奇抚摸着大鼎的零九,没想到这孩子的村子居然有这么复杂的一面。 得知真相的时候,他一定非常难过。 仲仁等何常完全消化完后,又继续讲了下去:“由于没有完全符合条件的村子,于是我们把上述稍微符合的村子都调查了一遍,可惜的是,没有一座是零九的家乡。” 仲仁特别强调道:“为此我还翻过几个村民的脚底板,确实没有「隐」这个字。” 席朗尔忍着笑意说道:“他做这件事可没少挨村民的打,有一次被人拿着草叉追了三里地。” 仲仁一脸尴尬道:“这种琐事不要补充了!” “要补充,不然何常大人怎么知道你的付出?” “我看你只是想让我在何王面前出丑!” “我没有。” “你就有!” 何常看着突然之间开始拌嘴的两人,稍稍恍然几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您怎么了,何常大人?” 席朗尔最先注意到何常的变化,停下与仲仁的争辩。 何常欣然道:“没事,你们关系变好了,本王很欣慰啊。” 仲仁第一个表示不同意:“谁跟他关系变好,这家伙榆木脑袋一个。” 席朗尔见仲仁如此数落自己,也不服道:“你满脑子馊主意,还好意思说我?” “如果不是你中途非要停下来给餐馆打工挣钱,我们早到这里调查完零九老家了。” “确实,如果不是你吃霸王餐不给钱的话,我确实不必被人留下来刷盘子。” “我知道他们的食物这么死贵?再者说了,我说跑的时候你为何不跑?” “我有原则。” “拜托,我们是魔人!吃霸王餐跑路天经地义好吗?”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两人越说越激动,脸都要凑一起去了。 何常也不出面阻止,而是双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们。 过了好几分钟,反倒是大鼎哎哟一声打断了两人的相互拆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过去,发现零九已经因好奇骑到了大鼎身上,正把上半身往大鼎内部钻去,把它这个体格壮硕结实的游龙鼎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干嘛?”大鼎不悦道。 “哇,你真的会说话啊!”零九眼睛里的光闪闪发亮。 大鼎一翻身:“滚下去!” 零九发出一声惊呼,抓着大鼎的把手在空中翻转一圈,又稳稳地落在大鼎身上。 他高呼出声:“好好玩!” “好玩个屁!快从我身上下去!” 大鼎不停地翻转,最后从床上跳起来上窜下跳,以它惊人的弹跳力,硬是把零九带着从床上到衣橱顶部再到窗台都逛了一遍。 零九全程没松手,大呼小叫着,声音里充满着惊险带来的欢愉。 最终大鼎气喘吁吁地落回床上,仰头躺倒,有气无力道:“随便你!” 零九欢呼一声,像是得胜的将军般挥舞着手臂,然后又把身子往大鼎内部钻去。 大鼎又发出了一声大叫:“臭小鬼!!” 何常觉得好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居然有人能治得住这鼎,我算是长见识了。” 仲仁和席朗尔被这么一打断,也算想起了正事,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仲仁回忆着刚才没讲完的部分,说道:“总之,我们去过几座村子,都不是零九的老家,所以我们反复琢磨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相反的结论。” “相反的结论?” “是,之前高季说实验的村子都是从外面抓来的居民组成的,所以我们换了一个思路,不去找「村民失踪的村子」,而是找「没有村民失踪的村子」。” 何常略作思考道:“可零九也是失踪者。” “是,但他们不会上报的。”席朗尔解释道,“「隐村」是监管者的实验室,他们一直保持着避世低调的姿态,即使有人失踪也不会上报官府,所以恰恰成为了「没有村民失踪的村子」。” 何常点点头:“是个好主意。” “这么一打听,让我们有了全新的收获。”仲仁认真地说道,“原来在十堰市后方大约七个山头背后,有一座十分隐秘的村子,那里因为与外界完全隔绝,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我们是问了一名经常上山打柴的樵夫才知道此事,有次他追一只野兔来到溪流旁,溪流的上游连着一座陌生的村庄,那里的村民幸福平和,岁月静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他回来后一直把此事当作一场幻梦,直到我们问起,他才说出当年似真似假的经历,最为关键的是,他说村子存在一处圣泉,是村民们的圣地,他有幸品尝过一口泉水,立马感到容光焕发,精神百倍!” 第121章 世外桃源 霞光像是一只躲在暗处准备吓人的小鬼,被人提前发现后赶紧溜出了屋子,于是霞光落到山后,夜幕开始降临。 席朗尔适时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灯芯摇晃几下,照亮了屋内每一个人的脸。 仲仁在讲述的最后做出了结论:“听完樵夫的讲述后,我们愈发确定那座村子正是零九的家乡,「隐村」。正当我们准备明日前去一探究竟时,就遇到您了。” 何常略作思考:“他说的圣泉和零九描述的差不多,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有两个任务需要完成。一是送零九回家,二是取到泉水离开。” “问题在于怎么和村民商议,以及如何把泉水带走。”席朗尔摸了摸羊角,陷入了思考。 “和村民商议我擅长,至于带走泉水,这不算什么难事。”仲仁想当然地说道,目光游离到屋内的一角。 何常和席朗尔一转头,瞬间明白了仲仁的意思。 大鼎感受到几束不善的视线,猛地翻身跃起:“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何常收回目光,略过征求大鼎意见的环节,继续说道:“装水的容器有了,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天一亮便出发,送零九回家!” 仲仁和席朗尔也是点头,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憩。 “喂!你们倒是把这臭小子带走啊!” 大鼎甩了甩挂在身上的零九,冲席朗尔二人喊道。 “他跟你玩挺好的,”仲仁摆摆手,“把他留这,我们终于能睡一回床了。” “开什么玩笑!” 大鼎无语至极,最可恶的是,席朗尔和仲仁似乎真的是这样打算的! 何常听到此话,八卦之心又冒了上来:“你们俩今晚睡一张床?” 席朗尔一怔:“怎么可能,我睡地板即可,反正习惯了……” 仲仁插话道:“当然不是!一人睡一头,不算同床共枕!” 何常露出一丝坏笑,眼睛微微眯起,话里有话道:“你们两人晚上要好好相处!不要打架哦!” 两人在何常的目光护送下,离开了何常的房间,径直回到了自己狭窄破旧的房间里。 刚进门,仲仁反手立马把门合上,然后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到一起。 他把手搭在席朗尔的肩上,低声问道:“他该不会又死了一次?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这倒不是,”席朗尔把他的手推开,也低声说道:“魔王大人之前也这样,他还想撮合我跟黎娅来着。” “不会!那种女人你也下得去手?” “我没有!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那就好,我跟你说,这种捏着你把柄的女人最可怕了,小心被她欺压一辈子!” “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你不懂,我上辈子也是过来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夜色更深了一些。 上床之后按照仲仁的说法,席朗尔睡床头,仲仁的头则挨在床尾,两人保持一定距离,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席朗尔强打精神地拉开房门,见到的是一副神清气爽的何常,以及他身后死气沉沉的大鼎。 零九躺在大鼎的内部,似乎玩了一晚上,此时正累得呼呼大睡。 仲仁和席朗尔昨晚都没有睡好,一早上也是睡眼惺忪,这天早晨只有何常的精神最为饱满。 下楼在大堂吃了油条配粢米团后,三人一鼎离开市区,一头扎进了山中。 沿着樵夫所说的位置,他们在山间行进了一整个上午,却依然没有找到「隐村」。 正当众人打算打道回府时,仲仁在枝叶掩映间听见了潺潺溪水的声音。 “水声?我记得樵夫也说它遇到一条溪流,在它的上游找到的村庄,我们应该是离着不远了!” 有了仲仁这番话,众人才算是又升起一分气力,拨开丛林朝着溪水声走去。 一道清澈的溪水在层层分段的山壁之中流淌,以每一层的落差都让银白色的水花溅起,被风吹到众人脸上,带来些许凉意。 有了这层层落差,何常很快判断出上游的方位,众人在溪水旁稍作休息后,再度朝着上游的位置行进。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日光晒出一地金黄,炎热的暑气在林间扩散,闷得人汗流浃背,连蝉都被闷到在林间大叫不止。 何常又一次擦去额头的汗水,忽然看见手臂落下的地方,露出一处村落的痕迹。 “找到了!”何常兴奋起来,又想到什么马上压低了声音,回头通知其他人。 众人皆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零九小跑到队伍跟前,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抹熟悉的记忆袭上心头。 他眼眶一热,泪水积聚在眼中,模糊了视线。 终于……回家了! 长达三年的离乡,从嬉戏山间密林到搏击海上风浪,没人知晓他这三年是如何度过的。 一千个日日夜夜,一千个朝朝暮暮,海风吹荡着漂泊在外的少年,心中沉甸甸的思念在这一刻结为硕果。 他朝着村庄踏出一小步,不再是茫然四顾的寻觅,是结结实实的归乡! “爹!娘!” 零九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要像飞一样扑向两个久违的怀抱里,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想他们。 何常等人微笑着看零九跑远,为了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他们跟在后面走得很慢。 只有大鼎不解风情地嘟囔一句:“上山之后全程坐我身上,说自己体能差,这不是跑得挺快的吗?” 等到何常他们走近时,见到村中的居民听闻某种大事般,纷纷朝着村子中心赶去。 而那里早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把失而复还的零九围在中间,满是欢喜地说着什么。 人群中有两名成熟的男人和女人,蹲下身把零九用力地抱住,三个人紧紧地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许久过后,零九松开拥抱父母的双臂,指向何常他们的位置,激动地介绍着什么。 仲仁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轻松地说道:“看村民这么开心,商量取点泉水应该不难?” 零九冲他们挥挥手,零九的父母也是热情地打着招呼,席朗尔和仲仁回应着,几名村民跑来,和他们交谈几句,便是要请他们进村里做客。 仲仁非常自然地点头同意,他很庆幸这帮村民是能开口说话的。 零九父亲走过来,郑重其事地鞠躬行了一个大礼,双眼通红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到我的儿子,我都以为他……” 席朗尔摆摆手道:“举手之劳,我们也受过零九不少帮助。” 零九母亲也想表示感谢,可是她一张嘴,两行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捂着嘴呜呜地哭着,零九父亲轻抚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好啦好啦,零九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忍不住了……” 席朗尔笑了笑,退开几步,让他们夫妻俩好好调整情绪。 等零九母亲擦去了泪水后,零九父亲诚挚地邀请何常等人留下来与村民一同参与晚宴,庆祝零九的回归。 众人正想和村民拉近关系,也别多想便答应下来了。 待到村民摆好长桌,架起篝火后,何常等人席地而坐,被村民最好的礼遇伺候,不必付出劳动,只需坐等晚宴开始。 一个时辰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坐在热闹欢腾的篝火旁,看着村民们把酒言欢载歌载舞,何常坐在较为冷清的角落,目光落在与父母说说笑笑的零九身上,眉头却越皱越紧。 “系统。” 一枚紫黑色的镜子摇身变了出来,晃晃悠悠地飘在何常的鼻子面前。 “你可真会挑时间,再过一刻钟老子就下班了。” 何常眉目肃穆,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他盯着眼前的镜子,借着心中的疑惑质问道:“为什么零九回到家乡,却没有出现完成心愿的迹象?” 第122章 精神家园未必触及 对于何常的质疑,系统却鸡贼地回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地理的故乡已经抵达,可精神家园未必触及。” “精……精神家园?” 何常觉得莫名其妙,这四个字在他耳里听着更像是「强词夺理」。 “你该不会是想耍赖?” 系统没好气地说:“我耍你干嘛?我们的核心诉求是一致的!” “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零九回到家乡,理应他的心愿达成,他的身体会变得半透明的形态,然后我……” 何常忽然闭上嘴巴,没有再往下说。 他这是在说什么? 零九心愿实现,下一步他应该拿着一根棒球棍敲他的头,然后送他离开这个世界,终结他所引来的灾祸。 自己真的希望看见这样的景象吗? 何常眼神黯淡,隔着劈啪作响的篝火,他看见零九坐在父母的中间。 零九可能说了一句好笑的话,笑嘻嘻地躺进母亲的怀抱中,他的父亲要对他做些小惩罚,摆弄着手指做出可怖的怪物样子追过去,母亲抱着零九侧过身,用手肘去推搞怪的父亲,零九则双手环抱着母亲的腰,小脸紧紧地贴在母亲身上,嫌弃地躲开他的父亲。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难道真要他一棍子下去,敲散这好不容易重聚的家庭吗? 从见到零九的第一眼开始,何常想过这样的画面,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他一直竭力让自己不去这么想。 零九心思单纯,听话乖巧,对何常所说的话毫无条件地信任,如果他得知一切的真相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会……难过吗? 系统静静地盯着何常,漂浮在半空中没有说话。 它所说的下班时间早过了,可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何常抬眼看了它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零九无论是身心都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家乡,回到了他念念不忘的父母怀抱中,可它为什么要说「精神家园未必触及」? 可何常怎么问系统,它总是吐出一些模糊的回答,仿佛它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何常神思惘然,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他犹疑间,仲仁和一名男性村民勾肩搭背地朝他走来。 那村民和他年纪相仿,看来是有不少共同话题,何常抬起头,想着仲仁所言不假,他的确能和村民们打好关系。 半道中,仲仁与村民告别,村民对他挥挥手后加入了篝火边的歌舞队伍中,那支歌舞队伍里,还有一只人来疯的大鼎在晃悠着粗笨的身体,仲仁则挥舞着手臂向着何常走来。 “何王,我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仲仁一屁股坐在何常的身边,大大咧咧地躺在浅浅的草皮上。 见何常没有回答,仲仁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和村民们打好交道了,我说久闻村中圣泉大名,愿付出十年寿命只求一见。村民说不必见外圣泉一视同仁,想见就见,想喝就喝。我说那我撤回刚才那句话,明天去浅尝一口,顺便装一桶走不介意?村民一开始不太愿意,不过在我软磨硬泡之下搞定啦!” 仲仁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却发现何常依旧没什么反应,自讨没趣地歪了歪嘴,轻声道:“但凡老席在,都会吐槽我几句的。” 话音刚落,席朗尔从晚宴的另一边走来,他一脸闷闷不乐,看起来跟庆祝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一路来到何常的身前,半蹲下身道:“何常大人,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啦!”抢在何常开口前,仲仁一下子翻身坐起,“你一天到晚苦着个脸仿佛跟谁有深仇大恨的样子,谁见了都烦,人家大喜的日子,就不能笑一笑吗?” 席朗尔摇摇头,刚想说不是因为这个,仲仁反倒直接上手,强行地用手指推高席朗尔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样多好,笑一笑,十年少!”仲仁笑嘻嘻地说。 何常把仲仁拽回来,沉声道:“你让他把话说完先。” “哦。” 仲仁扁扁嘴,坐到了草皮上。 席朗尔也坐下来,三个人正在坐成一排,离着热闹的人群和舞动的篝火有一段距离,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时明时暗的光影,隐藏在阴影里的是沉默的心声。 远远地看着篝火,是会让人感到寒冷的。 席朗尔沉吟片刻,盯着零九的方向缓缓说道:“这里的人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有吗?我觉得他们挺友善的,虽然相传他们隐居避世,倒是一点也不排外,对我们非常热情。” 仲仁双手撑着身后,身子往后仰倒,望着悬有孤月的夜空,轻轻地说道。 何常望了席朗尔一眼,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何常问他:“说说看,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能感觉到他们体内的灵气很少,”席朗尔见仲仁又要说话,赶紧补充道,“我知道,「隐村」是用来做空灵实验的,灵气少是非常自然的事,但这实在是有点太怪了。” 何常静静地看向他,等他继续往下说去。 席朗尔又沉吟了一会,他似乎一直在努力感受那种古怪的体会,然后斟酌着用合适的词语形容出来。 “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每个人体内的灵气像是一块小小的拼图,偏门且弱小,皆不完整却有很强的聚合性……仿佛那些灵气本该是某个大型源头的一节,只是被刻意拆散了……” 席朗尔摸了摸羊角:“不知我这么说你们能够理解吗?” 仲仁非常干脆地摇摇头:“不理解。” 何常双指掐着下巴,仔细思考着席朗尔所说的话,他的耳边又回响起系统的提示。 拼图……灵气……精神家园…… 隐隐之中有某种线索漂浮在他的面前,可像是极为纤薄的银丝般,怎么也看不见,也摸不着。 三人沉默着过了很长时间,仲仁中途耐受不了死寂的氛围,先一步离开,转头加入到村民中去了。 席朗尔带着歉意对何常说道:“何常大人,或许是我的错觉而已,您别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零九牵着父母来到他们面前,零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何常大哥哥,席朗尔哥哥,我要回家去了。” 何常说道:“好,晚安。” “你们可以来我家睡觉,我们家还蛮大的。”零九父亲邀请道。 何常想了想,也没拒绝,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镜子也凭空消失了,篝火旁的村民散得七七八八,只有大鼎和仲仁还在发挥余兴。 “先睡觉,明天再说。” 何常大手一挥,让席朗尔通知仲仁他们,一齐跟着零九回了家。 他们在三楼的阁楼铺下草席,躺在上面缓缓进入梦乡。 在他沉沉睡去的前一刻,他隐约看见天边闪过一团阴影。 他扭头看去,并没有见什么人影,无月无星的夜空寂寥依旧。 何常没有多想,便是沉沉睡去。 第123章 圣水有点淡 何常他们抵达「隐村」的第一夜,以相当平淡的方式度过了。 翌日清晨,何常等人从卧铺上醒来,浓郁的饭香味飘入阁楼,加速了他们真正苏醒的进度。 简单收拾一番下楼,仲仁吸了吸鼻子一溜烟跑下楼,不需要指引,一路直奔膳厅。 席朗尔和何常左顾右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神色平淡地下了楼,只有最后的大鼎因为体格庞大,踩得楼梯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下到一楼,发现零九一家正坐在自己小院里吃着早餐,桌上摆着的是木薯粥和蒸鸭蛋,另外还有一叠咸酱肉和火腿片。 见到何常等人,零九在餐桌边甩着小腿,举着手冲他们打招呼。 零九父亲微笑着说道:“起来了?一起吃点。” 他刚说完,仲仁已经端着一只褐瓷碗,拉开凳子坐了过去,伸手拿了两颗温热的鸭蛋放进碗里。 “那我可不客气啦!” 零九母亲咯咯地笑着,满眼慈爱地说:“不用客气,尽量吃!” 一口咬下,白滚滚的鸭蛋中爆出油香满满的鸭油来,仲仁怕接不住,赶紧吸了一大口,喉头咕的一声吞下,油花点亮了他唇边的绒毛,像是河岸边一朵油亮的小花。 被仲仁这么一弄,所有人都觉得胃口大了不少,何常和席朗尔在一边落座,帮他们拿了两颗鸭蛋过来。 何常轻轻把自己那份拨给席朗尔,“我不吃荤腥,喝点粥就好。” 他站起身,端着瓷碗靠过去,而是木薯粥的勺子被零九母亲接了过来,一只白皙柔嫩的手向何常摊了开来。 “我来帮你盛。” “不用不用……” 何常刚要拒绝,但盛情难却,只好把碗交给零九母亲,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直到完全装不了了才交给何常。 何常端着那碗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木薯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这一家子实在太热情了。 何常把粥碗放在桌边,静置了几秒钟,一旁的席朗尔差不多也在做同样的事。 他们心中仍有不少疑惑,似乎打算从食物中看出点端倪来。 事实证明这是徒劳一场,他们很快把眼前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零九收拾起碗筷,主动到压水井旁清洗去了。 等到零九一家都离开后,仲仁眼睛瞥向心不在焉的另外两人:“怎么,你俩今天疑心病犯了?” 席朗尔面色一僵道:“我只是有点怀疑……” “没什么好怀疑的,我们把小鬼送到家,去看一看圣泉,任务完成然后回魔人岛,就这样,别想那么多。” 仲仁总能以一副非常淡然的态度看待事物,对于「隐村」他也是如此,何常有时候也很羡慕他这种置身事外的乐观精神。 等到中午时,一名穿着长裙女性村民来到零九的院子里,邀请仲仁他们去参观圣泉。 仲仁发现这位村民和他昨晚见到的那名男子在相貌上有几分相似,上前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 女村民笑道:“你见到的是我哥哥,他是负责看守灵眼的护卫。” 仲仁理了理发型,对她投去一个自信的眼神:“真是有缘!我随便一找就遇到你的哥哥!” 女村民被他逗笑,捂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 何常和席朗尔跟着女村民往外走去,零九扶住小院的篱笆冲他们喊:“马上要吃中饭了,记得早点回来哦!” 何常对零九挥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三人一鼎跟在女村民身后,一路来到一座类似寺庙的建筑背后。 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何常他们走向光亮之处,随着靠近甬道的出口,他们听到了水流的鸣响声,声势之大,令他们怀疑自己到了一处瀑布处。 走出甬道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来到室外,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庞大的室内空间,地面到屋顶大概十丈的距离,墙壁上贴满光滑的彩绘瓷砖,彩绘里画的一般都是村民生活的景象。 而真正占据这个巨大室内空间的,是一副相互交叠在一起的汩汩水泉,水泉一共有十处泉眼,每一处泉眼都在朝外不断地喷涌清澈的水流,而这十处泉眼竟然以金字塔的形式层层交叠,一直累到最高处的那处规模最大的泉眼。 就好比搭建金字塔用的是砖石,而这里,这些各自独立且悬空的泉眼就是一颗颗砖石。 这些泉眼流出的水相互流通,不断循环,仿佛水流永不止歇,生生不息。 仲仁仰着脖子,吃力地看着最高处的泉眼,惊得好半天没能和上嘴巴。 何常和席朗尔也是神色变了又变,他们从来没见过这般奇观。 引路女村民的哥哥已经恭候多时,他脸上还挂着昨夜醉酒留下的红晕,他踩出地面的水花,来到了何常的面前。 “各位好,这就是我们村子的「灵眼」,是村子的祷告、祈福、思过之处。” 他详尽地为何常他们介绍了许久,包括村民是如何对待「灵眼」里的圣水,以及圣水的功效。 “一饮圣水,可以清除心中杂念、身中疲惫、脑中疑虑、五脏中不洁,如若不信,我可以为各位演示一番。” 说完,他从墙边取下一只水瓢,水瓢本身相当普通,只是一只涂了桐油的木勺。 他从最低的泉眼里挖了一勺圣水,缓缓地仰脖饮下,再等他放下木勺时,大家惊讶地发现他脸上酡红正在快速消退,神态里的醉意也消失不见。 他目光清明地看向众人,眼中的浑浊如水洗般一扫而空。 “各位可以试试。”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村子里的人对他们有多高的礼遇,他们将村里最为神圣的泉水毫不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仲仁接过木勺,不急着喝,而是问了一句:“好喝的话可以打包吗?” 村民一怔,笑了笑道:“可以。” “太好了!” 对方如此友善,仲仁更是迫不及待,他马上舀了一口圣水灌入嘴里,喝完之后似乎是觉得口感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在原地咂了咂嘴,花了很长时间回味。 何常和席朗尔对视一眼,爽快地喝下一口圣水。 他们的反应和仲仁差不多,他们背对着一脸期待的村民,三个人缓缓凑到了一起。 在滔天水声之下,三人说起了悄悄话。 他们想说的话居然出奇的相似。 “这圣水……好淡啊!” 第124章 半夜惊叫 不是他们对圣泉不敬,只是这滋味确实和他们想象差得有点多。 何常又喝了一口,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他没有宿醉要醒,但也没觉得身子一轻,思路通彻。 席朗尔偷偷瞄了一眼后面的村民兄妹,悄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装一装?” 仲仁已经这么做了,他端着木勺冲兄妹俩点点头,不停地竖起大拇指,大有赞叹圣泉之意。 兄妹俩很是高兴,没看到仲仁一转身表情就变了,他说:“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泉水只是本身长得咋呼,其实压根没有任何功效?” “看全村人对它的态度,不至于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就跟摆地摊卖大力丸差不多,你吃下的明明是一颗糖丸,他却问你有没有身体发热,你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觉得身子有点热!” 席朗尔不解:“那也不至于全村人都察觉不出问题?” 仲仁自信满满道:“三人成虎嘛,一个两个这么想肯定没用,人只要一多,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越来越多的人夸泉水有用,最终全村人都坚信不移,喝一口神清气爽喝两口无人能挡。” 何常提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角度:“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泉水只对这座村子里的人有效,对外人无效?” “啊?合着圣泉还排外呢?”仲仁撇撇嘴。 席朗尔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投向何常道:“大人,我们还要不要装圣水回去?” 仲仁扫兴地说道:“这里的水和外面的差不多,我看没啥区别,装不装都无所谓。” 他又一次从底到顶扫了一眼十处泉眼,眼神中的情绪已经从震惊变为了不屑。 何常想了想,说道:“装着,谁知道有没有用。” 他把游龙鼎叫过来,谎称是给他洗个澡,让它站到泉眼底下去。 游龙鼎早知道他想干嘛,只是不说破,哼哼唧唧地走进泉水组成的水流瀑布下,不出一分钟就装了满满一鼎的圣水出来。 游龙鼎本身就重,装满水后更是沉重无比,每走两步都有水花晃荡,飞溅而出。 不过它身手敏捷,倒不至于影响行动,只是不能再随便上窜下跳,不然整鼎水不出一刻钟就被它折腾完了。 何常叮嘱道:“别乱跑,别乱跳,表现好了我帮你恢复人身。” 游龙鼎哼了一声,没有后话,显然是答应了。 众人往外走,遇到了一脸骄傲的村民兄妹,热切地询问感受:“怎么样?我们村中的圣泉果然不同凡响?” 仲仁应和道:“是是是,一口下去我想起了太姥姥的样子。” 村民兄妹一头雾水,但感觉仲仁说的应该是好话,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众人离开圣泉后,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零九家的小院,这时已经准备好了午饭,热气腾腾地摆满了整张餐桌。 仲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席朗尔的肩膀:“我错了,其实圣泉是有作用的。” 席朗尔一惊:“什么作用?我怎么没发觉?” 仲仁盯着餐桌说道:“挺助消化的,我现在已经饿了。” 席朗尔:“……” 又是在零九父母的热情款待下,众人大快朵颐了一顿,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不住道谢。 想来留在这也没事,下午日光凉了一些后,何常等人便提出告辞。 零九自然不舍得他们的,仲仁哄了他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他们离开。 越过小溪进入丛林前,何常回头发现零九始终跟着他们身后,一路送行了很长的距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丛林后,零九才满脸泪水地走回了家。 何常整了整身上的布袋,心里也是长出一口气。 这样或许更好,他没有找出零九心愿未达的原因,自然也不用球棍去敲他,他们一家长期生活在深山之中,「主角灾祸」也未必能造成过什么危害。 所谓世界毁灭的危机,关零九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事? 三人一鼎顺着隐秘的小径穿过密林,头顶的太阳被云层遮掩,枝叶层层叠叠构筑出更大的阴影,远远看去像是密林之中升起了一团迷雾。 席朗尔一路上都走在大鼎之后,脚下时不时传出踩断枯枝的响动,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大鼎里晃动的水面。 枯枝断裂声忽然停下来,席朗尔站在原地,想通了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 “我知道了!” 前面的人和鼎都停下来,纷纷扭过身来看向他。 席朗尔拍了拍大鼎说道:“我一路上都在感知这水中的灵气,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它的灵气形态和村民们体内的几乎一模一样!” 仲仁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所以……呢?” 何常也同样是不解:“人怎么会和泉水的灵气一样?” 席朗尔想了半晌,才解释道:“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村民平时喝了太多的泉水,导致体内灵气被泉水慢慢影响,改变了自身的形态。” “第二种呢?” “第二种……村民体内的灵气本身就来源于圣泉,所以它们表现出一模一样的形态来。” 仲仁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村民们本来没灵气,喝多了泉水,就附着上泉水里的灵气了?” 席朗尔点点头说:“我之前说村民们体内的灵气像拼图,这样看来,十处「灵眼」才是完全的成品,村民们被激发出来的只是它们的碎片之一。” 何常沉吟片刻,说道:“不对啊。” 仲仁和席朗尔望向何常,见他思忖良久,问道:“怎么不对?” “你们之前说,「默村」和「隐村」的目的都一样,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没有灵气的「空灵」,照你这么说,那这些村民一开始都是「空灵」,喝多了泉水才有了灵气。” 何常的一番话,让席朗尔和仲仁同时陷入了沉默。 是啊,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无论泉水是变更灵气形式还是为村民增添灵气,这和监管者的目的并不一致,甚至可能背道而驰。 作为监管者,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呢? “话说回来,我们进入村子也有一天一夜了,为什么始终没见到监管者?”仲仁提出了一个更为怪异的问题。 “你们他妈的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游龙鼎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再回去一趟不就知道了?” 游龙鼎的话点醒了众人。 三人交换一下意见,都认为需要回去一趟「隐村」,一些奇怪的疑点需要调查清楚。 三人一鼎调转方向,重新沿着来路返回。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太阳早早地落下山去,总感觉没见到晚霞铺开就被匆匆略过,一袭漆黑的夜幕仓促间笼罩了天地山川。 他们披着月色跨过流淌的小溪,接近零九的村子。 远远看过去,发现村中静谧许多,家家户户都没有点燃火把,砖瓦搭建的民房隐匿在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仲仁困惑地说道。 “难道昨天是因为晚宴才拖得晚,平常他们都是傍晚就早早回屋了?”席朗尔也表现出同样的困惑。 还没等他们蹑手蹑脚地翻过村边的围栏,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叫声撕破了宁静的村庄,直刺夜空之上。 这阵尖叫也令何常等人头皮一紧,相处了那么久,他们自然听出是谁的声音。 是零九! 第125章 再见人贩子 没有任何交流,三人一鼎同时越过围栏,径直冲向零九家。 院子的护栏被打开了,他们忽然放缓脚步,仔细聆听黑夜里的动静。 何常经过院子里的餐桌旁,短短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摆设,可能是因为匆忙,餐盘凌乱地堆在桌上,没有被收拾起来。 他们最先从膳厅的侧门进入,这里的情况和餐桌差不多,也是相当杂乱,陈列堆积,仿佛是刚经历了一场洗劫。 “有贼子进来了?”何常在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等到他们经过膳厅进入玄关后,依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屋内除了刚才那声尖叫,基本和寂静无声的黑夜融为一体,所见所到之处皆是死一般的安静。 甚至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根本没有那声尖叫。 等到他们打算上到二楼,查看零九一家的卧房时,屋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到了地上。 席朗尔头皮一紧:“他在外面!” 说完,他第一个冲到院子里,翻越过围栏到发出动静的地方。 正在此时,他见到一个漆黑的身影从眼前掠过,一眨眼便闪身到了另外一栋民房的小院里去了。 “哪里走!” 席朗尔催动灵气,身形加快,三两步也跃进了小院,紧跟着对方而去。 何常见状,拦住想翻墙追过去的仲仁:“我们先上楼,看看零九怎么样了。” 仲仁想了想,认为何常说的在理,便从围栏上跳下来,和何常一同进入了屋中。 上到二楼,何常尝试着推开最靠近楼梯的一间卧房,发现房门像是一堵石墙般纹丝不动,他又试了试第二间卧房,也是同样的结果。 直到第三间卧房,才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打开房门后,所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了缩在床角的零九,他双眼圆睁,满是惊惧,被子包裹着的小身体瑟瑟发抖,像是忽然落入极寒之地的人,时不时打着寒颤。 何常上前把零九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零九别怕,我们来了。” 零九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仿佛灵魂出窍般,对何常的话语没有丝毫反应。 何常感受着他冰冷的手脚,以及抖个不停的小身板,心里又是怜悯又是疑惑。 到底发生什么了? 仲仁站在窗边,冰凉的晚风不停地吹打着纸窗,窗框来回敲打着外墙,发出咣咣咣的声音。 他顺着窗户的缝隙往下俯瞰,大致得出一个结论:“对方是从这扇窗户跳下去的,正好被老席听见。” 何常被他的话提醒,低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零九,他才明白零九都经历了什么。 他见到那个神秘人了! “零九,别害怕,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何常在零九的耳边低声言语。 零九只是一个劲地发抖,仿佛丢失了意识,剩下的是一个空空的躯壳。 “我来。” 大鼎说了一声,走到床边,没等何常问它做什么的时候,只见游龙鼎一侧身,一大泼冷水从零九的头顶浇下,淋了他一身,连同床单被褥都润湿了。 “你做什么……” 仲仁想要阻止,但也来不及了。 何常意外地发现,零九的颤抖被水这么一浇,竟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眼中慢慢有了一点光采,瞳孔里的焦点定格在眼前的人身上。 等他终于认出何常的脸时,他哇的一声扑进何常的怀里,失声大哭起来。 他边哭边喊道:“何常大哥哥……我好怕……我好害怕……” 何常轻轻拍着他的背,默默地感受着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自灵魂深处的委屈与畏惧。 等到零九哭声减弱,何常才开口问道:“零九,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零九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今晚我睡下之后……听到窗外有声音……我看到一个影子在外面……我好奇地打开窗户,发现外面没有人……可当我转头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又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仲仁焦急地问道。 “我看到他了……他又要把我带走,把我带离我的父母身旁……又要三年,又要三年我才能回来……” 零九思绪混乱,说的话联系并不紧密,好在何常能听出他想表达什么,问道:“你是想说,曾经把你从父母身边拐走的人,他又出现了?” 零九猛地一颤,像是想起了悲伤的记忆,用被子结结实实把自己包裹起来。 仲仁坐在床边,愤愤不平道:“岂有此理!这人贩子绑上瘾了?怎么又要对零九动手?” 何常迟疑道:“他为什么要盯着零九不放?” 仲仁耸耸肩:“他可能是和这家人有仇?不过他是真能忍啊,零九离家三年才回来,难道他在这座村子蹲守了三年吗?就为了再把零九拐跑?” 这听起来着实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 他拐走零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大鼎见零九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靠得更近一些,“喂,小孩,别哭了。” 零九望着大鼎,眼睛红红的。 大鼎无可奈何地说道:“别哭了,再哭我不跟你玩了。” 零九吸了吸鼻子,赶紧摇摇头:“我没哭。” “这还差不多。” 大鼎蹲下身,把半个身子凑过去,零九愣了一会,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零九抓住大鼎的把手后,随着大鼎一起身,他被轻易地提了起来,在空中飘荡着。 大鼎带他出门,在走廊跑了几圈,零九渐渐地恢复了心情,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何常和仲仁跟着来到室外走廊,何常看着那两扇依旧紧闭的房门,奇怪地问道:“零九,你父母今晚不在吗?” 大鼎停下来,零九爬到大鼎身上说:“他们睡得比我早,应该在屋里呀。” 何常轻移几步,再次敲响了两扇卧房的门。 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又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声音在空寂的民房里传荡数次,但房门依旧没有被打开。 “睡这么死?”仲仁吐舌道,“自家孩子快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这事有点蹊跷,游龙鼎,来帮我一下。” 大鼎停下来,零九识趣地从它身上爬下来,落到地板上。 大鼎来到何常的跟前,提醒了他一句:“要撞门吗?” “嗯。” “圣水怎么办?” “不重要,全洒了都行。” 得到何常的应许,大鼎爽朗地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它退开几步,然后加速前冲,接着腾空而起并顶部向前,正面撞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粗暴地撞开,大鼎内部的水正巧倾泻出来,铺在地板上,乍起了一抹烟尘。 在烟尘乍起的空隙中,何常见到了屋内的摆设,出乎意料的简陋,只有一张干草床置于房间的正中央。 而干草床之上,早是落满了灰尘,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用过的样子。 大鼎接着撞开了第二扇房门,内部的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 何常的眉头渐渐皱紧,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一些。 第126章 闹鬼? 屋内空荡荡的景象叫众人皆是吃了一惊,仲仁率先踏入屋内,四下环视一圈,所见之处皆是落了灰尘。 他伸手搬来一张置于墙角的木椅,一松手发现椅背留下了清晰无比的手掌印。 仲仁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喃喃道:“奇怪,这间屋子似乎几年没住过人了。” 零九跟着进入屋内,他像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孩童,新奇地东张西望。 之后,他略带疑惑的目光投向何常:“父亲母亲呢?” 何常摇摇头,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是一无所知。 仲仁站在尘土弥漫的室内回头问道:“零九,你确定你父母住在这里吗?” 零九坚定地点点头,表示肯定。 “真是怪了。”仲仁叉着腰,噘着嘴巴。 他从房间内退出来,站在走廊里反复查看空空荡荡的两间卧房。 可以确定的是,两间卧房的格局是一样的,家具摆放的位置和方位都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空,都是一样的岁月蒙尘。 可与零九相邻的两间卧房都是空房,这根本说不过去。 他们住在三楼阁楼,经过二楼楼梯时也见过零九的父母哄完零九入睡后从房中退出来,然后进入其中的一间卧房中。 他们怎么突然消失了呢? 何常低下头,接连抬起左右脚的脚底看了一眼,灰尘与脚下沾染的露水混成浑浊不清的污迹。 门口都是尘土,除了他们进来时留下的脚印,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零九父母根本没有进到屋中。 可他们晚上睡在何处? 不,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应该是,零九的父母是……活人吗? 游龙鼎没有进到屋中,它在走廊逗留了一会,问道:“闹鬼了?” “瞎说什么呢!”仲仁瞪了它一眼,“难道我们全都见鬼了?” “可你怎么解释这个?”游龙鼎的身子稍稍朝卧房内倾斜了一下,示意仲仁。 “反正不可能是见鬼!”仲仁坚持说道,“不然我们白天是和鬼待在一起?然后和鬼共进午餐?那我们吃的又是什么?” 游龙鼎哼哼道:“我又没吃,你吃的什么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仲仁皱了皱眉头:“我吃的时候一切正常!” “倒是有一个办法知道你吃了什么?” “什么办法?” “等你上个茅房……” “行了!够了!”何常听不下去了,低声喝道,“零九还在这里,你们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呢?” 仲仁和游龙鼎一怔,忽而想起他们一直在为零九的父母是否为鬼而争论不休,可他们毕竟是零九的父母,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有失偏颇。 自知理亏之下,两人皆是闭了嘴。 零九默默地坐在仲仁刚才搬动的椅子上,丝毫不在意屁股上沾满了灰,他低着小脑袋一言不发,手里两根指头绞来绞去。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他要怎么去接受父母不在的事实? 他的父母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几天前?几年前?还是……从来不存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想越是叫人寒意在背。 此时,窗外的轰响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像是为这个死寂的夜晚撕出了一条口子。 所有人第一反应是跑进零九的房间,趴在窗台边往下望。 声音来自东边,二楼只有这扇窗子能看到那个方位的景象。 何常走在最后,他的耳边恰好传来了系统的提醒。 “一名已鉴定主角的灾祸已经触发。” 何常一愣,视线落在了零九的背影上,他正蹲在床边,两只手扒在窗台往下看。 「鬼隐灾祸」触发了?在这个时候? 仲仁突然伸手指向某个方位,大喊一声:“在那!” 众人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又是一声轰鸣,一堵砖木混合结构的白墙轰然倒塌,瘦削的席朗尔倒在墙体的废墟之上。 因为承重结构被毁,民房顿时失去了平衡,大半个顶棚朝着席朗尔倾塌下来,眼看着就要将他就地掩埋。 正当何常以为他要难逃险境时,忽然见到席朗尔的身形一阵闪烁,全身变得透明了起来,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 突如其来的反常变化倒是救了席朗尔一命,他站起身,倒塌的房梁瓦片不受阻挡地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面上,炸起一道高高的烟尘。 席朗尔快步穿过烟尘,举起两根手指贴在耳边,目光警惕地扫过周边。 等他扫视一圈后,意外地解除了戒备,转身朝何常他们所在的房屋奔来。 何常凝视着月光下的席朗尔,到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闪烁和虚化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何常却不认为这是幻觉。 他心中暗暗有了一丝猜测,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席朗尔闯进房中,快步上了二楼,经过走廊时他的视线不经意瞄了一眼两间卧房,不由得立马刹住了脚步。 “这是……空房?” 仲仁和何常从零九的卧房走出来,仲仁正准备迎接席朗尔回来,顺便查看他身上是否受伤,何常却先他一步站到前面,用一种质问的口吻问向席朗尔:“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席朗尔扬了扬眉毛,“哦,您问的是入侵者?可惜我没看到他的真实面貌,他的手段特别古怪,我没追上……”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怎么躲过倒塌的房屋的!”何常的语气严厉,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席朗尔停顿了几秒,不解地看着何常,又把目光投向了仲仁。 仲仁也是一头雾水,在何常的身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何常的态度。 “就这么躲过的……还能怎么……”席朗尔举起手解释,何常的瞳孔也是在这一瞬间收紧! 席朗尔举起的右手是透明的! 这种透明化像是一种活动的生命,正逐渐从肩膀处缓缓退到手肘的边缘,但后退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到了小臂部位就几乎不动了,留下的是席朗尔手掌到手腕处的肌肤完全透明,可见血骨! 席朗尔神色平淡,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个人已经习惯了。 见到何常如此神色异常,才明白他忘记与何常大人解释此事,第一次见过此事的人会如此愕然再正常不过了。 席朗尔刚要开口,仲仁抢先一步替他解围,他掀起垂到脖颈的头发,亮出了耳后到下巴的透明半张脸。 他对何常嘻嘻笑着:“没多大事,你看我也有呢!” 他表现得嘻嘻哈哈,摆出没事人的模样。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何常下一秒却是瞪圆了眼睛,吸足一口气破口大骂。 “你们疯了是不是?!” 第127章 覆盖全村的幻觉 “怎么了?怎么了?”游龙鼎背着零九跑出来,见三人站在走廊里,气氛陷入了僵持的境地,不禁问道,“怎么自己人吵起来了?” 何常皱眉,回头对大鼎说道:“你先带零九回屋,哄他睡下。” 他看了一眼仲仁和席朗尔,“你们下来,我们到院子里聊。” 仲仁想说点什么,可何常的面目凝重,神情肃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席朗尔点头道:“遵命,何常大人!” 他最先转过身,又瞄了一眼卧房的景象,随后听从何常的安排,下到院子中去。 仲仁和何常跟着下了楼,他们看着民房里的各种摆设,心绪更是一层层地下坠。 先前着急零九的处境闯进屋来,没有留意屋中摆设,现在一看发现也都是许久未使用的样子,颠倒的物件更是长期无人收拾,任其混成一团落了灰。 就算零九失踪在外,零九的父母也在村中居住过数年,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三人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的餐桌旁坐下。 他们先是警觉地环顾一周,确定神秘的入侵者没有再度出现,这才缓缓放缓紧张的心情。 三人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围绕着他们的氛围有些压抑。 百无聊赖的仲仁目光落在餐桌之上,他从杂乱的残局中抽出了一只煎锅,仔细地端详其中。 平底的锅内残留着某种漆黑油腻的物体,但由于太久没有清洗,形成了类似淤泥的存在。 淤泥是凝固在锅底上的,抠都抠不下来,没放置个三年五年达不到这种效果,并且靠近后还能闻见淡淡的腐臭味道。 “呕……” 仲仁干呕一声,把煎锅丢回原位,他用手扇了扇自己鼻尖,试图将怪味扇走。 “不管是做的什么,肯定是不能吃的了。” 席朗尔听到他的话,突然起身钻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餐桌旁坐下,对剩余二人宣布一个更坏的消息:“厨房里的锅具都是这样,锅具锈蚀,食物腐烂,没一个能吃的。” 他刚说完,仲仁又是一声干呕,动静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呕……我靠,我们白天吃的不会是这些……东西?我的胃好像有点不舒服……” 他奋力地抠着嗓子眼,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席朗尔略带困惑地打量着仲仁的行为,何常见他的样子,于是先把零九父母的事告诉了他。 席朗尔挠挠羊角尖,一脸骇然地说道:“先前我追逐入侵者,发现村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看来不仅是零九的父母,我们白天见到的所有人,此刻都消失不见了!” 仲仁咋舌道:“这不是开玩笑的,这村子里起码有六十人啊!他们都去哪了?” 何常把手放在桌子上,眼神则落在席朗尔身上:“你认为是什么?幻觉?拟物? ” “如果是幻觉的话,这个人的「致幻术」应该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席朗尔沉声说道,“他营造出一个住满了人的村子,并且每个人体内都存在灵气的假象,以此瞒住我的感知,令我无法察觉出村民的异常。” 仲仁弱弱地插了一句:“所以你们都认为……这村子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何常摇头道,“起码在零九的记忆里,村子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为什么?” “如果村子经常出现这么异常的现象,作为从小在村子长大的零九,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万一他从小就和这群……鬼生活在一起,完全没发现呢?” 说完这句话,仲仁也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双手抱紧了胳膊打了一个寒颤。 一个人类小孩生活在一座鬼村中……听起来像是某个诡异莫名的乡野怪谈。 何常揉着额头说:“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想,或许没那么糟糕。” 仲仁奇怪地看着何常,说道:“何王,你为何如此乐观?” “我只是在想……”何常叹息一声,“虽然村里人诡异古怪,但无论是幻觉还是暴露出来的现实,它们似乎……都对零九没有恶意。” “是啊,”仲仁喃喃着点头同意,“村子里唯一对零九有恶意的,恐怕就是那个入侵者了……对了!零九好像说过,那名入侵者长得很像是三年前把他从村子里带走的人贩子?” 何常和席朗尔紧皱起眉头,脑海里也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我觉得……他可能也不是恶意?”席朗尔犹豫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不是恶意?”仲仁大声叫嚷起来:“怎么可能!拐走小孩、卖给追灵人、迫使他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这些都不是恶意?我这辈子最恨人贩子!” 席朗尔迟疑地说着:“可……就像你刚才所说,村子里没有活人,人贩子把他带走,送到外面远离村庄,也就远离了危险。如今我们把零九送回来,是把他送进了鬼村,所以人贩子又一次出现了……” 仲仁用拳头重重地砸着桌子,愤愤道:“怎么?难道说是我们的错?我们就不该把他送回村子里来?” “我没这么说……” 何常没有说话,他今晚一直有种莫名的头疼感,直到此时,他再次揉起了额头,可根本缓解不了痛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往头颅里塞进一台绞肉机,随着时间的推进,绞肉机缓缓地启动运行,在嗡嗡的巨响中,把所有的血肉、脑髓、骨骼碎片搅合成模糊难辨的烂泥。 他强忍着疼痛,开口说道:“或许我们今晚便能得知答案。” 仲仁和席朗尔的视线同时集中在何常身上,“今晚?我们可什么都没弄明白啊。” “不需要明白太多,会有人主动告诉我们的。” “什么……?” “你们之前说,「隐村」有监管者,虽然我不确定监管者和人贩子的关系,不过他们的目标应该都是零九,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利用?”席朗尔不解道,“怎么利用?” “我们分析一下眼前的几种可能,监管者需要零九,因为他是「空灵」;人贩子需要带走零九,有两种可能,一他是好人想把零九带离鬼村;二他是恶人想再度拐走零九卖钱,以上可能都指向一点:他们想让零九活着。” 何常目光幽幽,静静地陈述他的观点:“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完全没必要营造全村的幻觉来配合零九演戏。既然如此,敌人的目的就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只要威胁零九的生命,人贩子或者监管者其中之一就会现身。” 砰! 仲仁一下子从座位跳了起来,双膝磕在餐桌上发出闷响。 他紧张兮兮地盯着何常:“你该不会是认真的?” 何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认真的。” 席朗尔倒吸一口凉气,呼吸轻微地颤抖起来。 他们默默地看着何常,猛然发现何常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没有感情上的表露,而是浑身冒着森森寒气,像是一根毫无温度的冰柱。 何常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再次揉起了太阳穴。 “怎么说?你们决定了没有?”何常顿了顿,又强调道,“即算你们不做,我自己也会去的……不,就该如此,你们不要参与到这件事中最好。” 第128章 以死要挟 席朗尔怔怔地看着何常,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何常大人,这太危险了,不管您要做什么,我和您一起去!” “你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何常揉着头说道。 “问题的……严重性?” 仲仁和席朗尔都是一脸困惑,他们确实自从发现村民不存在后觉得惊惧莫名,但他们着实没意识到局面有多严重,目前看来唯一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只有入侵者,可这个藏在暗处的入侵者没有动手的意愿,所以也不至于多么严重。 可看何常的样子,分明是认为事情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和何常的思路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何常放下手,忍着头疼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仲仁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摇晃起了脑袋:“没有啊,我感觉挺正常的。” 席朗尔也略微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刚才战斗时弄出的伤口,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不能?”何常的目光瞥向仲仁,他的耳朵仍然是透明的模样,可以直接看见耳朵内部的构造,“你们的身体遭受了「灾祸」,难道一点事都没有?” “「灾祸」,那是什么?” “「灾祸」就是……”何常的话卡在喉咙处,他竟然一时半会也无法解释这个词的含义。 他只能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透明的?” 仲仁指了指自己:“我的话要晚点,老席比我早一天,我们都是零九用他的脑袋想象一番,然后就变透明了。” “想象出来的?”何常皱起眉头,难道「灾祸」是可以受主角控制的? 不对。 何常想起来曾经他问过系统,主角为什么会带来「灾祸」,当时系统的回答是主角的存在是一种错误,当他们进入这个世界,错误的存在会引发「灾祸」。 主角的自身会导致「灾祸」,这说明并非是由主角的主观意识可以控制的。 但是仲仁和席朗尔都一口咬定是零九的念想促使他们透明化,平常情况下,他们的身体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何常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也没意义,他站起身说道:“总而言之,你们不能再变透明了,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 仲仁张大嘴巴:“什么严重的后果?会死吗?” “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何常转过身,走向厨房,“你们在这待着,剩下的我自己来处理。” 仲仁奇怪地看着何常,只见他噌的一声,从厨房的刀架上抽出了一把黑乎乎的菜刀,甩掉上面莫名的黏液,顺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他该不会……”仲仁瞪大眼睛,一脸焦急地看向席朗尔,“老席!你不做点什么吗?” 席朗尔同样为难,但何常大人有令在先,他只能遵守命令原地等待。 “何常大人不会伤害零九的,因为他……” 席朗尔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只听到头顶的窗户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声,陡然在空荡荡的村子里传荡开来。 那是零九的叫声。 仲仁和席朗尔霎时间都站起身,但站到一半两人都停住了,浑身紧绷地半蹲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座位上去帮忙。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尖叫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惨痛、恐惧…… 两人定在原地,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发力,恨不得掀了餐桌一路冲上楼去。 …… 二楼零九房间内,何常扬了扬菜刀,叫护着零九的游龙鼎让开。 游龙鼎晃晃身子,沉声喝道:“你先把刀放下。” 何常不动声色道:“让开,这和你没关系。” “你先把话说清楚!怎么突然就要动刀子了?” “要解决此事,必须从零九入手。” 零九畏惧地躲在游龙鼎身后,以他的小脑瓜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刚才对他一脸温和的何常大哥哥忽然性情大变,拿着一把刀说要杀了自己? “何常大哥哥……”零九颤抖着开口,何常一双冰冷的眼神转过来,又让他瑟瑟发抖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何常拿着刀指向零九:“你想不想见到你的父母?” 听到这句话,零九一双恐惧的眼睛中慢慢有了光亮。 “真的可以吗?我能见到……我的父母吗?”零九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问道。 “可以,到我这边来。” 零九竟然真的听信了何常的话,他慢慢地从游龙鼎身上爬过去,靠近何常。 “搞什么?”游龙鼎大吼道,“你真要对小孩子动手?你这家伙难道真的疯了不成?” 何常看了它一眼:“我以前也疯过?” “对。”游龙鼎恶狠狠地答道。 “那正好。” 何常一把抓过零九,在他一声惊呼中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一柄冰冷且带有腥臭味的菜刀横在他稚嫩的脖颈处。 “何常大哥哥……”零九吓得浑身发抖,努力地伸长了脖子,生怕被菜刀割伤。 何常没有理他,而是挟持着零九来到窗外,他对着窗户用力一踢,把整片纸窗都踹了出去。 纸窗连着窗框从二楼的高度跌落,片刻地面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何常抓着零九,两人站在窗户前,对着茫茫夜色下的村子。 何常大声说道:“来!现身!不然我杀了他!” 夜色悄然,村中无人应答。 何常继续说道:“你是不会让这个孩子死的,但我不一样,如果你再不现身,我不在乎手中多一条人命。” 依旧无人应答。 何常冷哼一声,手中的菜刀一点点压进零九的脖颈,刀锋像是一把无情的镰刀,缓缓收割着零九脆弱的生命。 忽然,何常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见村子骤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瞬间升级为风暴,何常只觉得他们所在的房屋剧烈地摇晃起来,房梁和地板发出濒临解体的吱嘎声。 最先被卷入风暴里的是屋顶的瓦片和外墙的木头,紧接着连同墙壁上的砖石也一并飞出,这些尘土在空中高速旋转中,逐渐拓印出一团螺旋风暴的模样。 一时间天地异色,风暴在月色下狂舞不止,村庄大片土地皲裂断开,所有构成村子的一切都在空中飞扬,篱笆、柴禾、炉灶、锄头都被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拔起,投入到风暴中助威,迫使风暴的规模和威力逐级增强。 一会儿的功夫,零九的家已经有一半被吸入风暴里,断裂的墙体露出断茬,通向一层的楼梯被拦腰扯断,阁楼的部分直接掀飞到风里,这栋民房犹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这时候,何常冷笑一声,刀锋再度嵌入零九的喉咙。 “有完没完了?” 哗!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景象突然恢复了原样,根本没有什么风暴,村子的大地没有开裂,房屋没有掀飞,所有飞扬的东西都回归原位,连同零九家的阁楼、楼梯和地板都恢复如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游龙鼎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原来全都是幻觉!” 何常看着窗外景象,目光渐渐收紧。 他看见一个消瘦的人影此时就站在窗户正对过去的屋顶之上。 何常微微勾起嘴角。 “你终于现身了。” 第129章 监管者现身 人影站在黑暗里,他的面目被完全隐藏,何常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何常的菜刀依旧没有放开,只是稍稍远离一点,让零九能够正常呼吸。 他看了一眼天上,夜空无星无月,可刚才狂风大作,天上是悬着一轮明月的。 “有月代表幻境,无月代表现实么?”何常喃喃自语。 人影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无悲无喜,甚至连性别都分不清,只是听见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说道:“把那孩子给我,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何常冷笑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把你引出来,不是为了让我们平安离开此地,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特意折回来。” 人影说道:“你想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监管者么,是或者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或者不是?”何常又强调了一遍。 “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明白,这村子叫「隐村」,监管者的目的是培养出这孩子的「空灵」体质,你们的组织里应该有一个叫「洳泠」的人,以上三个信息你如果听不懂,回答「不是」就行了,如果你听得懂,最好回答「是」。” 何常冰冷的双眸紧盯着黑暗中的人影,强硬的态度犹如他手中的菜刀般。 人影轻飘飘的身子像是一根立在屋顶的稻草,随时都会被风卷走。 他轻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是。” 何常眉头一挑:“哦?这么说,人贩子和监管者是一伙的?真奇怪,你们的目标是得到「空灵」,却选择放走了他,为什么做出这么矛盾的事?” 人影不悦地说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还没问完,”何常浑然不把人影的不爽放在眼里,继续提出第二个问题,“你们对村民们做了什么?” 人影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说道:“你问我?你应该问问你怀里的小家伙,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何常一怔,低头看向零九,零九一双清澈无辜的双眼也正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默默地僵持了数秒。 何常收回目光,他从零九的眼神中读不出一丝阴谋,这个十岁的孩子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怎么可能是鬼村的始作俑者? “你不要混淆视听,我问什么就答什么,否则我杀了他。” 人影抬高音量说道:“你可以不信,但我的回答只有这一个,他可是一个祸害!整座村子都是拜他所赐才变成了这样!” 何常感到怀里的零九浑身一颤,莫名的恐惧将他裹挟,一双小眼睛透出无尽的惊恐。 尤其是在听到何常的回答后,他的恐惧更加严重了。 零九抓着何常的手臂,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十指紧紧地嵌进何常的肉里,像是要用指甲挖出几片血肉来。 “我同意你的话,他确实是一个「灾祸」。”何常说着。 何常忍着痛,没有去看零九,而是盯着人影说:“但是,他是整座村子唯一的活人,他对你而言无比重要,你不能轻易让他死去,所以接下来我说什么,你最好照做,不要试图转移目标。” 人影冷笑着说:“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何常皱起眉头,沉默地面对着人影。 人影渐渐模糊,仿佛被风刮花了身影,他的笑声从村庄各处传来。 “我压根不在乎他的死活,既然你想杀,就请便。” 说完,人影缓缓退去,正当他即将彻底消失时,另有两道身影从院子里弹射而出,一前一后地冲向了人影的所在。 何常目光一凝,对着突然出现的两道身影喝道:“不要出手!” 然而已经晚了,领头的席朗尔手中辉光闪烁,一道冲击轰在屋顶上,引得瓦砾横飞,人影恢复了实体,避开席朗尔的攻击后继续后退。 人影的落脚点处忽然坍塌,他脚下一根石柱被移动了位置,露出中空的房梁。 人影一脚踩空,暂时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见席朗尔再度追击而来,他双脚重重一踏,踩碎了房梁后落入屋中。 屋内的仲仁正在揉着拳头,刚才一拳打歪石柱已经是他使足全身的力气,虽然他灵士级的实力有强筋健骨之效,可肉身对抗坚石还是有点难度。 人影落下后,决定先解决更弱一分的仲仁,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出现在手心,直直地朝仲仁刺了过去。 铛! 一股强硬的力道顺着短剑传来,震得人影握剑的手心发麻,他低头看着地上插着一根尾翼晃动着的箭矢,正是它打中了自己的短剑。 他仰起头,只见屋顶破了一个洞,箭矢正是从此洞射入,阻止他的攻击。 仲仁见状,赶紧与人影拉开距离,站到屋内的角落。 而射入箭矢的洞口逐渐扩散,下一秒席朗尔踩踏屋顶落入屋内。 他正要对人影发起进攻,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堵墙,这堵墙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人影与自己面前,席朗尔眉头一皱,运起灵力将石墙打碎。 打碎石墙后,他竟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屋外,身后是一栋完好无损的房屋,天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他跃到房顶,释放灵识覆盖眼前的几栋民房,很快抓到了人影的一缕残影。 但与此同时,天空中落下数道漆黑的飞剑,把他封在了原地。 飞剑落地后扎入地面,并顺着落点处在地面画出了漆黑的咒文,咒文首尾相连,在席朗尔的周围形成一道完整的圆弧。 席朗尔不明所以,动身离开,却发现他的脚刚离开圆弧,眼前的景象忽然一晃而过,在回过神来后,他依旧留在圆弧之中。 他尝试了三四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如出一辙,他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法阵困在了中央,离开后又会强制回到正中央。 而人影从一旁的民房中夺门而出,手持短剑直刺席朗尔的胸口。 席朗尔眉头一皱,释放「山岳峙」召唤出金色光辉的屏障用以格挡,可他下一秒觉得事情不妙到了极点。 他的灵力像是泥牛入海般得不到一点回应,「山岳峙」的金光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根本组织不出屏障来。 “难道这个法阵连灵力都能吸走?”席朗尔愕然。 眼见着人影的短剑贴到面前,席朗尔忽然听见仲仁的一声大喝:“老席!别信!你没有被困住!” 这一声令席朗尔瞬间清醒,他晃了晃神,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屋顶开裂的民房之中,他的脚下没有黑色咒文,灵力也没有消失,而是悬浮在他的手指附近。 在仲仁看来,他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原地踏步了几圈,做出一副受困的样子。 可他压根没有受到半点限制,敌人的短剑毫无花哨地刺向他,他却不躲不闪! “醒了?呵呵,可惜已经晚了!” 人影的短剑剑尖已经刺入了席朗尔的胸口,何常顺着席朗尔刚才打碎的墙壁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席朗尔的后背一阵透明。 那柄短剑的剑尖确实刺出了血花,可之后席朗尔的身体陡然间完成透明化,剑尖只伤及了皮肤,没有伤到内脏。 人影手中受力一空,跌跌撞撞地穿过了席朗尔的身体。 他神情恍惚:“原来你也……” 席朗尔根本没打算听他讲话,一柄箭矢从他袖口飞出,贴面射向人影。 人影竭力躲闪,箭矢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同时撕开了他面目的伪装。 一抹幽兰的香气飘上仲仁的鼻尖。 他惊呼一声:“女的?” 人影骤然回头,俏丽的面庞上,一双美眸盯着仲仁,心中杀意冉冉升起。 席朗尔再度抬手射箭,可这次他的箭矢并非对着人影射去,而是笔直地朝着仲仁而来。 “糟了!他又中幻觉了!” 仲仁大叫一声,眼瞳里的箭矢不断地放大。 第130章 破幻 短箭划破仲仁的肩头,带来一股锥心的疼痛,仲仁咧着牙,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 这跟被刀砍在身上几乎没有分别,他只觉得肩头火辣辣的,不敢去看这一箭削去了多少皮肉。 席朗尔仍然没有发现自己攻击错了对象,继续抬起右手,漆黑的袖口再度指向了仲仁。 仲仁隐隐察觉到来自袖口深处的利器,此刻正完全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老席!别被骗了!你看到的是幻觉!”仲仁大喝一声。 席朗尔明显能听见仲仁的声音,可他依然沉浸在幻觉里,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他冲着一处无人的角落喊道:“仲仁,别靠近我!我先杀了这女人,她真的非常危险!” 看来在席朗尔的视觉里,人影取代了仲仁的位置,成为了席朗尔的目标。 仲仁正欲躲开攻击,却不料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两边因断裂而垂落的房梁此刻像是开水中煮软的面条般,受到指引般扭曲地伸向仲仁面前,分别穿过他的两处肋下,接着钉死在墙面上。 随后更多的房梁搭在他的身上,把他全身上下所有能活动的部分都钉得死死的。 仲仁只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新房梁的一部分,这些看似软乎乎的房梁却无比硬实,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短箭射向自己。 “被自己的朋友杀死的滋味如何呢?”人影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骗不了我的!”仲仁恶狠狠地说道,“这些都是幻觉!” “是么?可你能解开吗?” 仲仁奋力地尝试挣脱,可无论他如何发力,身上总是被死死地禁锢住,那些房梁仿佛真实存在一般,把他的身躯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固定在原位。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仲仁满面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无数次给自己的脑海里灌输破除幻觉的信念,却不见一点作用,围在他身侧纹丝不动的房梁似乎在对他的徒劳发出无声的嘲讽。 他每一次发力,都会迫使房梁发出些微的晃动,震落一些细碎的灰尘,他的视线落在房梁的断口时,又能看见凌乱不堪的木茬暴露在外。 房梁的所有细节在他的视线中不断放大,而仲仁感到房梁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正在急速增大。 仲仁绝望地闭上眼睛:“不能看!越看越像真的!我不能被迷惑!” 一抹幽兰的香气萦绕在仲仁的鼻尖,他感觉到对方此时已经离得很近了,就仿佛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 人影如鬼魅般飘忽的嗓音在他耳旁响起:“你看,人就是这么脆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你越试图控制,越是适得其反。” 仲仁怒喝一声:“靠这种伎俩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解了幻觉,让我兄弟和你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 人影轻轻地笑了,略带一丝讥讽地说道:“你这人真是好笑,战斗有什么公平可言?无非就是……你死我活! ” 人影如一阵轻烟从仲仁身边飘走,紧接着仲仁听见空气里发出一阵锐响,像是一声低沉的哨音。 他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席朗尔射出了他袖中的短箭! “零九!帮忙!”仲仁急促地大吼一声,他也无法保证远在另一栋民房的零九能否听得见。 他没得选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唰! 仲仁亲眼见到短箭钻入自己的眉心,他预感会是一道尖锐且快速的痛感,在这层痛感扩散之前,他恐怕已经失去了生命,生机迅速从这具身体中消退,留下的只是一具眉心被洞穿的尸身。 好在他没有觉得疼痛,短箭带着哨声而来,又带着哨声离去,他只见屋内沉闷且短促的一阵入木声,短箭似乎扎入了某一处的墙上。 “咦?你也是?”人影疑惑的声音从房间的一角传来。 不用想,仲仁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他的脑袋在某个瞬间变成了透明的模样,短箭刺入眉心如入无人之境,不受阻拦地穿过脑袋的部位,然后扎在了仲仁身后的某个地方。 人影又落在仲仁的面前,脸上的表情特别古怪,几分讥讽,几分怜悯,甚至还有几分……哀伤。 她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盯着仲仁,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当然!”仲仁忽然暴起,两只透明的手臂穿过房梁,在落在人影的肩膀处又变回了实体,最后形成合围,双手死死地钳住对方的脖颈。 他笑道:“我在做的……就是要你的命!” 人影暗道不妙,试图打开仲仁的双手,但对方用了死劲掐住她的脖子,大有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 她不受房梁的束缚,完全可以打开幻觉,然后加速离开原地。可无论她的脖子被狠狠地掐住,这个时候如果尝试快速移动,都难逃脖子先被折断的下场。 “老席,出箭!”仲仁大吼一声。 “你疯了!”人影大惊失色,“你自己也会死的!” 随着仲仁的一声大喝,让席朗尔眉头狠狠一拧,再度抬手出箭,一柄短箭裹挟着阵风朝人影飞来,卷起了她一袭漆黑的长发。 噗哧。 短箭笔直地经过仲仁半透明的身体,对准了被仲仁限制住的人影,然而在短箭还未离开仲仁的身体时,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竟然变回了实体的样子。 这柄短箭以非常怪异的方式卡在仲仁和人影两个人之间,每个人的体内都刺入了一部分的箭体。 “你……”人影刚一说话,嘴边先溢出了鲜血。 值得庆幸的是,卡在仲仁体内的是尾部的箭杆,卡在人影胸口的是致命的箭尖。 两个人暂时被这支箭串在了一起,此时围绕着他们的幻觉逐渐退潮,房梁无声地回归原位,不再受到禁锢的仲仁脚下一软,连带着人影也倒了下来,两个人的脑袋磕在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面对面跪在了地上。 席朗尔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终于回到了小屋之中,但他此刻的眼神依然警惕不已,生怕又是一层让人迷失的幻境。 直到他看见仲仁和人影跌倒,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冲冲地上前,双指运起灵力砍向人影脆弱的脖颈。 “慢着!” 一道人声响起,席朗尔手中一滞,扭过头,目光落在了匆匆赶来的何常身上。 “先别杀她!我有话要问!” 第131章 村庄往事 “啊!” 伴随着席朗尔搬动仲仁的身体,仲仁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双幽怨的眼神瞪着席朗尔:“你轻点!” “抱歉。” 席朗尔带有歉意地点点头,继续扯动着仲仁的身体,把他往后拽去。 而每当他发力时,仲仁肩头中箭的皮肤都会鼓起一个包,想要把箭杆完全从仲仁的身体里拔出来,席朗尔必须忍受仲仁无止境的惨叫声。 仲仁满脸扭曲地抓紧席朗尔的手臂,刚要哀求他轻一点时,谁知席朗尔一狠心,猛地将他一把拖了出来。 “啊!!!” 仲仁疼得满地打滚,身子蜷缩得像只海虾,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忍着点,忍着点,马上就好了。”席朗尔用类似「凝水」的法术暂时阻止了流血,又撕下自己裤腿的布条,在仲仁的伤口处包扎好。 然而席朗尔包扎的手法比较粗糙,这个过程中仲仁几度要疼得昏厥过去。 “你这身板太瘦弱了,作为军师,也不能荒于体能锻炼啊。”席朗尔摇着头,表达了对仲仁的同情。 “在魔人岛上吃了上顿没下顿,你想让我怎么锻炼?”仲仁没好气地说道。 “我倒是挺好奇的,你这么瘦弱,为什么能控制住她?”席朗尔的目光瞥向胸口中箭的人影,这位安静的女人像是暂时失去了意识。 仲仁转了转眼珠,说道:“我力气一向很大,这是我的优势。” “可我从来没见你发挥过。” “废话!你们打架到处用法术轰来轰去,我上辈子给自己留点本钱容易吗我?”仲仁白了一眼,马上又因为疼痛哼唧起来。 此时的何常正蹲在人影的面前,见她一直没有醒来,于是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上去。 人影渐渐醒转,她有着一张非常精致的脸蛋,双眸如春水流转,可惜她的脸色惨白。 短箭伤到了她的要害,让她失血过多。 何常凝视着她,脸上冷硬的表情完全没有被眼前女人的美貌所影响,他沉声问道:“你知道这座村子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女人仰着下巴,不屑地瞄了何常一眼,“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何常没说话,手指落在短箭的尾部,只是稍稍一加力,女人痛苦又扭曲的哀嚎声便传了出来。 “不想死的话,就说。”何常盯着她说道,“先从你叫什么开始。” 女人犹豫再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差,只能受制于何常的摆弄,她冷哼一声道:“我叫清泞,是「洳泠」的一员。” 她的回答令何常感到有些意外:“「洳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的名字?” 清泞古怪地望向何常,眼珠子上下挪移,打量了一眼对方后,她说道:“你连我们的身份都没查清,居然就要和我们对着干?为什么?你们图什么?” 清泞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她不管自己是不是处于劣势,她的语气更像是质问何常他们为什么非要和她作对。 “很简单,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何常淡淡地回答,他一指远处某扇缺了纸窗的窗户,“那个孩子。” “他对你们很重要?” “他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 何常略微有些失神:“虽然说我不是来保护他的,甚至最终也会要了他的命,但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毫毛。” 清泞皱着眉头,此时她看何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名疯子,因为何常的话她完全听不明白。 何常没有解释的意愿,而是继续追问道:“接着说,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泞叹息一声,放弃和何常对峙的念头,坦白道:“「洳泠」是这座村子的监管者,成员都由美丽的女性组成,我们的任务是奉上头的旨意,在「十堰市」附近开设一座新村庄,并把附近所有灵气微弱的人抓过来,用以培养出一名完全没有灵气的「空灵」。” 清泞瞥了一眼远处的民房:“也就是那个孩子。” “这一点我明白,往下说。” “其实,我们很早就知道零九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空灵」,他非常稀有珍贵,几乎是百年罕有的存在。于是「洳泠」经常对村民旁敲侧击,让他们暗中多多照顾零九,保护他的安全,久而久之,零九成为这个村子最受宠爱的孩子……” 何常觉得清泞的话中有一点比较奇怪,于是问道:“你们的任务是找「空灵」,为什么不直接把零九交出去,而是继续把他养在村子里?” 何常的这番话勾起了清泞的某些回忆,她停顿了很长时间,才从回忆中退出,幽幽地叹息道:“因为我们中有很多女性,都对零九产生了好感,她们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照料着他,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扮演村民,同他一起玩耍,在溪流中捉鱼,在丛林中抓虫……当然,我没她们这样母性泛滥,我讨厌小孩子,所以总是站得比较远,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没有消失……” “消失?” “是的,是那个孩子,他带来的灾难,它发生了……” 「灾难」这个词一下子令何常精神一振,他迫切地问道:“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最开始,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某一天,零九的父亲忽然消失了……村民们起初以为他上山劈柴没回来,可直到夜幕降临,也不见零九的父亲,她母亲焦急地等待着,村民们也自发上山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有村民猜测可能是遇到了野兽或者外乡人的攻击,但我们探查过附近的灵气波动,并没有发现类似的迹象。到了夜深时,零九和他的母亲依旧坐在自家的小院里,等待着零九父亲的回来。” “整整一夜过去,零九的父亲依旧没有回来,零九的母亲憔悴不堪,还是村民喂了她几口圣水,才让她缓了过来。众人都劝她看开一点,起码她还有零九要照顾。零九母亲也答应下来,开始烧火做饭,过正常的日子,晚上继续坐在院子中等待着丈夫。” “直到第三天……” 何常静静地问了一声:“第三天怎么了?” “第三天,零九的父亲仍然没有回来,但诡异的是,零九的母亲也消失了。”清泞以一个相当平稳的口吻说道,可她的双手却用力地抠住自己的手掌心。 “母亲也消失了?”一旁听着的席朗尔和仲仁也顾不上聊天了,他们也渐渐被清泞的讲述吸引,进入到故事的氛围当中。 “是的,消失。”清泞点点头,看了一眼仲仁和席朗尔又很快收回目光,“村民们以为她是上山寻找自己的丈夫去了,可他们分散出去搜寻半天,又是谁都没有找到。” “回到村中,他们意识到这家人还剩下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父母离奇失踪,对于一个孩子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他们之间商量决定,由一家农户收养零九,他们本有一子,和零九差不多年纪,两个孩子平时玩得来,零九在新家庭生活得十足开心。他总是会念叨起自己的父亲,村民都用各种方法对他撒了谎,告诉他的父母马上就会回来了。” 清泞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她的脸色相较之前又白了一分。 何常叫席朗尔来帮她止血,这一下暂时令清泞感到好受一点。 “事情还没完,对?”何常问道。 清泞望着夜空,无言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重新看向何常,说道:“是的。” 她清冷的声音像是凉薄夜色,诉说着这片大地上曾经的往事。 “在农户收养零九的两个星期后,农户的孩子也消失了。” 第132章 爱之深 夜色沉静,只剩下清泞单调的讲述声,声音虽然不大,可她讲述的内容让众人都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受。 仲仁靠在席朗尔身上,战战兢兢地问:“是什么导致他们消失的?” 清泞轻轻摇着头,说道:“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原因。再这之后,随着农户一家三口的完全失踪,这家人又一次只剩下了零九一个人。村里人也渐渐有了议论,看待零九的目光也有几分古怪,仿佛他是什么灾星一般。” 何常心头一跳,他忽然记起最初看清零九的主角身份时,对于他的定位是「孤星」二字。 「孤星」和「灾星」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他没有开口,耐心聆听着清泞接下来的讲述。 “村民开始排挤零九,生怕这种莫名的失踪事件发生在自家中,而村长组织村民商议,由谁家来负责照顾零九,这次竟没有一户人家愿意站出来。” “村长知道每一个村民都在害怕,他不好强求,最终选择把零九接到自己家里。” “虽说是村长,但他家较为贫寒,老伴死得早,膝下无儿无女,剩他一个人操办农活。接来零九之后,一老一少相依为命。奇怪的是,起初的两年的确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就当村民以为只是一场巧合,过去发生的失踪案件的确与零九无关时,村长却出事了。” 仲仁失声问道:“村长也失踪了?” “村长没有失踪,,”清泞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垂在眼前,“村长崴了脚,被人从农田接回来后,只能长期卧在床上,不能再下地干活。” 席朗尔喃喃道:“村民应该会把这事也怪在零九头上。” “是的,”清泞肯定了席朗尔的说法,“虽然不是失踪,但村民心中的恐慌是遏制不住的,他们纷纷把矛头指向六岁出头的孩子,扬言要把他赶出村庄,还村子一个太平。” “他们成功了?” “「洳泠」不会让他们成功的,零九是我们宝贵的实验成果,我们不想上报,也不可能放他离开村子。他一旦离开村子,上头就会知道,到时候他和我们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何常插话问道:“你一直说的「上头」,究竟是什么人?” 清泞正要开口,仲仁却先一步替她回答:“之前高季也说过,好像是「皇上」让他们这么做的。” 皇上?何常细细地咀嚼着这个称号,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和对方见过一面,对方正是统管灵气大陆的新炎大帝,也是多国朝奉的皇上。 可他作为灵气大陆之主,坐拥辽阔江山和浩瀚灵气,为什么反而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村子做实验,培育出一个没有灵气的「空灵」来? 何常想不出原因,不过他有一种预感,他和这个灵溪大帝迟早会再见面的。 清泞等了一会儿,见何常没有其他的疑惑,才照着她刚才的故事说了下去。 “虽然我不喜欢小孩子,但其他姐妹对零九喜爱有加,她们不愿看零九在村子遭到冷落,所有人像看待怪物般远离他。她们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成为村民中的一员,近距离照顾零九。” “还有两名姐妹更加激进,她们直接乔装打扮成零九父母的模样,假装他们失踪一段时间后回归村子,连村民也被骗过去了,年幼的零九没有发现端倪,以为真的是他的父母回来了,高兴地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扮成父母的姐妹就在他的床边唱摇篮曲哄他入睡。” 仲仁和席朗尔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们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胳膊,试图驱散走一点寒意。 在这漆黑荒凉的村庄中,哪怕听到较为温馨的段落,也没能让他们感到暖和一些。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不论此时此刻故事中多么甜蜜美好,都会在最终转变成他们现在见到的一片狼藉。 “在那之后又过了半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我们发现了村民失踪的真相。” 讲述的过程中,清泞始终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可她说到这一句时,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哀伤。 “那天晚上,扮演父母的两姐妹照例给零九讲睡前故事,零九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渐渐有了睡意,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时候他的「爸爸」忍不住摸着他的脸颊,问他爱不爱自己,零九迷迷糊糊中回答了一个「爱」字,接着就发生了……” 清泞深吸一口气,声音有几分哽咽:“接着,她发现自己摸着零九的手掌变成了透明的模样,她起初以为是某种灵气失衡的结果,但接连几天,她手掌的透明始终没有消退,「洳泠」内部也想了不少办法,但无一有效。” “啊!”仲仁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 何常把头扭过去,不解地问:“你叫什么?” 仲仁把手指缓缓挪到了席朗尔面前,何常这才发现,席朗尔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仲仁手指颤动,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和席朗尔一样难看。 清泞用戏谑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不冷不热地说道:“从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也被「感染」了。” “「感染」?感染什么?”全场只剩下何常一个人一知半解,他蹙着眉头来回观察其他人的神色变化,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清泞轻轻叹息一声:“「感染」了零九的「爱」。” “什么……?”何常错愕无比。 “我们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一切的原因,原来零九原本的父母不是上山迷路而失踪,他们就在零九的身边,当这个孩子在村子里逐渐长大,逐渐理解「爱」这个含义时,他最先爱上的,就是生他养他的父母。” “可零九有一种与灵气无关的能力——我们管它叫「感染」——凡是他爱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全身变成透明,起初可能只是手或者脚,然后迅速扩散到半身,直到全身都变成透明后,这个人就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何常瞪大双眼,这一刹那他明白了席朗尔和仲仁为何露出这般难看的脸色,因为他们…… “「感染」的可怕之处是不可逆的,”清泞转入一种哀戚的语气,“无论是村民还是稍有实力的「洳泠」,都无法阻止这一过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透明。而当我们完全明白这一点时,除了我,所有的姐妹都出现了透明化的趋势。” 清泞仰着头,停顿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说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小孩子,没有给零九留下什么好印象,这反倒救了我一命。” 仲仁和席朗尔对视一眼,有些后怕地说道:“我们真的……也被感染了?” “你们和零九关系如何?有没有得到他的信赖和亲近?” “有……” 清泞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人,像是下达判决般无情地说道: “很可惜,你们马上也会从这世上消失。” 第133章 痛之切 “这算什么……”席朗尔皱紧了眉头,听完清泞讲述的他有几分懊恼,“仅仅是因为一个孩子喜欢别人,那个人就要凭空消失?天底下还有这种离奇的事?” 相比席朗尔的疑惑,仲仁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带着确认的意味问向清泞:“你们的结论有依据么?” 清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拿姐妹们的性命和你开玩笑?”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 “这个结论,是她们用命换回来的,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清泞的态度强硬,这时何常看见清泞的鼻尖微微泛红,同样她的眼眶也无比清晰地变红了。 何常对着仲仁说道:“她说的是对的。” 仲仁缓缓地摇了摇头,带着无可奈何的腔调说:“我只是想问……零九的「爱」,是真实的么?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什么意图……”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何常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并将它说了出来:“你是问……零九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把他们变透明的?” 众人吓了一跳,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问零九是否谋杀了他们,令人不寒而栗。 “我认为不是,”清泞咬着牙说道,“正因为这样才更可恶!” “什么意思?” “在零九父母消失之后,村中一些顽劣的孩童时常会以此嘲讽捉弄零九,零九非常讨厌这些人,但他不希望与他们打架,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欺辱。如果零九知道自己能将别人变消失,他最应该下手的就是这群孩童,可他们活到了最后,是隐村解散后被遣返离开的村子。” 清泞看着仲仁有些颓丧的脸,说道:“你明白了吗?消失的永远都是零九最亲近最热爱的人,这种能力更像是潜意识,会不受控制地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感染」,然后让他们人间蒸发。” 仲仁呆了一会,忽然没头没尾地吐出一句:“原来,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吗?” “什么?” “你说零九是越爱一个人,潜意识越会让一个人透明消失,这样的话,我也被他爱着呢。” 说着说着,仲仁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在胡说什么?!”清泞的双肩颤动,看起来她是出离愤怒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会死的!” 仲仁耸耸肩:“被人爱着然后死去,听起来不算太坏,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 清泞瞠目结舌,她实在无法理解仲仁的想法。 被一个小孩子爱着,听起来多么像一件天真无邪的童话,可没人能预料得到,童话故事的结尾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惊悚故事。 席朗尔想起了什么,说道:“难怪……我第一次发现手掌透明时,正巧是零九在梦呓,他说希望我不要走,他害怕一个人……” 何常解释道:“梦境是他潜意识的反映,他在梦境里需要你,说明你已经是他非常亲近的人了。” 仲仁感慨一声:“其实这小子,是个挺招人爱的孩子啊。” “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清泞彻底糊涂了。 仲仁看了她一眼,陷入了回忆:“我之前一直在想,零九身上是有什么「人见人爱」的特殊能力吗?怎么每个人都对他百般关照疼爱有加?”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听话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默默地背负着自己悲惨的命运,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他保护他,这种爱是真实无比的。” 清泞冷冷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仲仁望向清泞,“你与零九相处过,但你始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你的态度不会受到影响,反倒说明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是自愿的。” 这句话击中了清泞的内心,令她哑口无语。 何常算是完全理解了事情的本末,「孤星」是零九的主角身份,也是他所要背负的命运,作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错位主角,他所带来的「主角灾祸」正是在潜意识中让心爱之人消失。 这个不受控制、无法抵抗、以爱之名的「灾祸」名为—— 「鬼隐」。 席朗尔整理了思绪,发现清泞的讲述中漏掉了最为重要的一环:“我有个疑问,零九为什么会被拐走呢?而且他说你就是当年拐走他的人贩子。” “人贩子?”清泠冷笑道,“我可是救了他的命!” 何常摸了一把插在清泞胸口前的短箭,席朗尔用法术凝血的效果逐渐达到了极限,又有新鲜的血液从中涌起。 他提醒清泞道:“你没多少时间了,有什么话赶紧说。” 清泞看了何常一眼,表情有几点古怪,像是幽怨,像是哀求,像是委屈。 何常完全无视了她的眼神,清泞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她重新恢复了心境,对着众人说道:“哪怕「洳泠」的姐妹们知晓是零九害得她们形神俱消的,她们对零九也没有丝毫责怪之情。毕竟零九对这一点毫不知情,他一直坚信那些消失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只是远行了一段时间,总会有一天回来与他重逢的。” “但隐村的事还是惊动了上头,派出了一支军队来调查村民离奇失踪事件,姐妹们如临大敌,因为她们清楚,军队一旦调查,马上就会发现零九是「空灵」体质,也会认定她们是渎职,将会被一同处理。” “情急之下,她们希望我来带零九离开,因为只有我不受零九的「感染」,不会半途中因为消失而把零九孤零零地丢在荒郊野岭。说实话我当时觉得很气愤,她们连自己的命都不保了,居然还想着保护零九。” “可面对她们恳切请求的样子,我还是答应了下来,我把零九丢在京海国海岸线上,确保上头的军队找不到他,再接着自己回到了隐村。” “谁知道这一去一回,隐村彻底垮了。「洳泠」的成员一个接一个变成了虚无,我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她们告别,村民们被军队遣散,整座村子只剩下我一个人……” 清泞的眼中逐渐噙满泪水,但在悲伤之余,她的眼中同时盛满了杀意。 “我好恨!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零九!他夺走了我的同伴!我和她们朝夕相处、同生共死多年,她们却像一个个泡沫般破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杀意渐渐黯淡下来:“可我回去找时,零九已经不见了。我接到上头指令,要求重建隐村,我无心遵从,而是用「洳泠」集体附加在村子周围的结界编了一个幻境,骗过了巡查的军队。” “三年了,我在这里等了三年,我相信他一定会回到这座村子,然后由我亲手杀了他,为姐妹们报仇!” 清泞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不远处的民房。 仲仁哼了一声,说出一句奇怪的话:“哈!难怪你不讨小孩喜欢!” 何常垂下眼眸,右手按在腰间的棒球棍上,加之夜色的加持,球棍表面有一层寒霜的触感。 事情的真相已经相当了然,一切谜团也水落石出,零九是这一切悲剧的始末,可何常知道,他其实是这个故事里最无辜的人。 对于零九的父母而言,他是突如其来的陌生「儿子」。 对于洳泠组织而言,他是百年罕见的「实验结果」。 对于追灵人而言,他是任凭使唤的「童工」。 对于何常等人而言,他是完成任务的「筹码」。 对于清泞而言,他是除之后快的「复仇对象」。 对于世界而言,他是不该出现的「错误存在」。 可是又有谁问过,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问,因为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第134章 有谁是被爱着的 破败不堪的小屋中,众人保持着一种脆弱不堪的沉默,没有人说话,但彼此心事重重,很多话到了嘴边,都欲言又止。 仲仁久久打量着变得透明的手指,视线飘到席朗尔身上,沉默许久后,他说道:“老席,你觉得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席朗尔翻看自己的手掌,他的透明化早于仲仁,透明的程度也甚于仲仁。 不过他没有露出杞人忧天的表情,而是神情凝重地瞥了清泞一眼:“不必这么悲观,或许还有转机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 “如果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零九的「爱」,”席朗尔似乎是下达了某个艰难的决心,深吸一口气道,“或许我们可以改变他的情感……” 仲仁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一袭惊恐的神色爬上他的面孔。 “你是说……让他不再「爱」我们?” 席朗尔将手掌合拢:“如果可以,让他恨我们也不是不行。” “呵呵!天真!” 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仲仁和席朗尔同时扭头,看着发出讥讽笑声的清泞。 “你又有什么高见了?”仲仁阴阳怪气地说道。 清泞咧开嘴角:“我是笑你们一无所知!主动招惹这个灾星就是你们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哗! 席朗尔一挥手指,一道新鲜的血柱从清泞的伤口处被催发出来,漂浮在半空中炸开,像是盛开一朵腥红的花朵。 飞溅的血点落在清泞的脸上,此时她的脸色相较之前更为惨白了。 席朗尔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对零九的称呼,如果你再说一次,我会加速你的死亡!” 清泞咬紧牙关,她的五官扭曲,恨不得生吞了席朗尔,却只能忍着剧痛说道:“你们无法理解他的能力,「感染」是不可逆的,一旦你身上开始出现透明的迹象,等待着你的只有消亡这一条路。” “是你们的实力不足,才无法改变结果。”席朗尔说道。 “两名灵师级的高手却解不开,你觉得你就可以?”清泞挑衅地看着席朗尔。 席朗尔微微皱眉,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他的实力是灵侍级,较灵师级更低一级,这一级的差距,放在实力上可是天差地别。 如果真如清泞所说,「洳泠」中连灵师级的高手都解不开「感染」,他和仲仁更不可能了。 清泞见席朗尔不说话了,嘴角一勾,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谁料此时仲仁的一句话把她刚升起的喜悦之情击得粉碎。 “你高兴什么?你活到现在是因为没人爱你,傻妞!” 清泞整张脸顿时僵住,一双带有怒火的眸子投向说话的仲仁。 “你想死吗?!” “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清泞咬牙切齿,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还击仲仁的话,忽然瞥见了一旁若有所思的何常。 她大笑道:“谁说只有我没人爱?他难道不也是吗?” 席朗尔和仲仁都齐齐看向何常,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一个被严重忽略的事实—— 何常为什么没有变透明过? “不对啊,我记得零九挺亲近何王的,难道零九不爱他吗?” 席朗尔也才此时思考着其中的缘由:“确实很奇怪,按道理说何常大人和零九的关系甚至比我们更近。” 随着三个人的目光汇聚在何常的身上,他觉得有点尴尬,没想到这屋子的话题聊着聊着变成了「零九爱不爱何常」的古怪话题上。 何常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什么奇怪的,不会有人爱我这种人的。” “谁说的,我……” 仲仁顿了顿,他在脑海里想了一圈,发现好像何常身边确实没什么爱慕他的人。 黎娅算吗? 不,不对,这丫头是让何常爱上自己,她本人并不爱何常。 那……席朗尔算吗? 仲仁看向席朗尔,席朗尔似乎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大惊失色道:“我对何常大人的感情绝对诚挚忠心!” 清泞强调道:“而且我可是有人爱的,我们姐妹互助互爱,亲如家人,不像你们这些乡野匹夫。” 仲仁据理力争:“我也是有人爱的!” 席朗尔颇为惊讶:“你是说马格副将吗?” “滚!”仲仁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说女人!我和莲妖可是情意浓浓的一对啊!” “你不是邮差吗?” “我是说上辈子,我和她是夫妻。” 席朗尔颇为惊讶,像是听见了某个天大的秘密,他还是第一次从仲仁的嘴边说出他与莲妖的真实关系。 他之前也曾旁敲侧击过,仲仁死活不肯说,如今清泞稍稍一激,他自己就坦白了。 原来仲仁吃的是激将法啊,席朗尔暗暗记了下来。 何常揉着额头,再这么聊下去话题只会越跑越偏。 他低头看着清泞的伤口,越来越多的血从中涌出,将她的大片衣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何常走上前,摘走了贴在她身后的「忏悔录」,俯下身在清泞耳边用稍软的口气问道:“你想要一个痛快么?我可以早点结束你的痛苦。” 清泞无比惊愕地看着何常,像是见到了某个令人恐惧无比的怪物,她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你真的要杀我?” 仲仁嗤笑道:“不然呢?你想杀我们,难道我们不可以杀你吗?” “能不能……不要杀我?”清泞眼中盛满了哀求。 “对不起,没得商量,你要杀零九,我必须杀了你。”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仲仁看不下去了,说道:“只要你不再试图杀害零九,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 何常抬头,非常怪异地看了仲仁一眼,没有言语。 没想到清泞恶狠狠地拒绝了仲仁的提议,“不可能!他害死我的姐妹,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如果我放过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你这人好赖话听不进去是?”仲仁气得两手一摊,“那神仙都难救你咯!” 何常最后看了一眼清泞,随后向席朗尔点了点头。 席朗尔心领神会,站起身来,双指间汇聚起一道亮光。 正当他要对着清泞打去一道致命的法术时,却见清泞忽然跃离原地,带着一股癫狂的模样扑向了刚转身的何常。 席朗尔心中一凛,准备中途将清泞拦截,却发现她最终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何常的脚边,死死地抱住了何常的大腿。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好不好……师父!” 这一声称呼,连带着何常本人,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第135章 有谁是被记住的 “你……叫我什么?” 何常浑身僵硬,关节处像是灌入冰般难以活动。 清泞抬起头,脸上剩余的一丝傲气荡然无存,泪水早已挂满了她的脸庞,她抱着何常的大腿,声泪俱下地喊道:“师父!对不起我违约了!可我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不想死!” 席朗尔和仲仁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是监管者「洳泠」成员之一的清泞,一个是来自遥远西方魔人岛的魔王何常,他们两人会是师徒的关系? 席朗尔内心受到的震撼是无法言说的,仲仁则很快想通了一件事,露出了释怀的表情:“这女人被吓疯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何常听见仲仁的评价,目光冰冷地盯着趴在地上的清泞,她衣衫上原本沾染着的鲜血此刻与地板的灰尘混合,形成了一团浑浊不堪的污迹。 “放开我!我不是你的师父!” “师父!你不要不认我,我们一直都按照你说的做,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愿……您看!您看这座村子,我们都是在做好事啊!” 清泞声嘶力竭地喊着,在她呼喊声中,忽然有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进漆黑的夜色中,像是一道滴入油污的皂水,快速扩散开来,逐渐将黑夜溶解。 此时他们面前的景象陡然一变,何常只觉得他们回到了今日早晨的模样。 村子里恢复了生气,村民有说有笑地走在石子路上,路边飘来农家晨炊的饭香味道,农院里几只家犬大呼小叫了几下,围坐在餐桌旁的家庭成员丢下一块骨头,让那些家犬收敛了威风,乖巧地趴在屋檐下咀嚼着骨头。 那一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可唯一违和的是,清泞依然声泪俱下地抱着何常的大腿,发出几声令人心酸的呜咽。 那些包围他们的村民像是一场剧目的背景,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兀自完成着自己该做的事。 可没过多久,这场背景也出现了问题。 沿着小路离开的村民忽然又重新回到,石子路上逐渐长满了杂草,路边的民房变得残破不堪,断开的墙壁中隐隐看见翻腾的火苗,飘出的也不再是炊烟,而是滚滚浓烟。 农院里的家犬咬了咬骨头,却发现嘴里的是一颗石子,它疑惑不解地仰起脑袋,发现围坐在餐桌旁的村民也全都化成了石头,瓦片如落叶簌簌从房顶坠落。 再一抬头,旭日冰凉,原来挂在那里的早已不是一轮紫金炽日,而是一颗黯淡的月球。 何常怒吼道:“够了!你不要再弄这些幻境出来了!” 清泞哭丧着脸,她的额头满是虚汗,眼皮因虚弱而渐渐发沉。 看得出来,她创造出庞大的拟真幻境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 而她这么说,却仅仅是为讨得何常的欢心。 何常实在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他劝道:“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知道,我知道,”清泞虚弱地点头,“这是您立下的规矩,您说过,从宗门分散之后,再见面也不会认我们的。可是师父……” “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何常大为光火,眼前女人不断纠缠令他心烦意乱,“我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清泞以为是何常不肯认自己,反倒苦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乞求您的宽容,可我对天发誓,我们真的是从一而终履行着您定下的规矩,从未偏离。” 何常皱紧眉头,刚要怒喝,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细碎却不清晰的片段。 正当他试图看清那些片段时,脑海深处传来的剧痛再度牵扯走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用力地揉着太阳穴,额头处青筋暴起。 痛! 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令他恨不得把手插进太阳穴中,让所有正在活动的脑部结构停止,全部化为一滩死物。 唯有这样,才能遏止这份充斥着绝望与愤怒的痛苦。 几轮深呼吸下来,何常总算平复下心情,他看向清泞的目光多了一丝异样的色彩。 “你说说看,我定下的规矩是什么?” “但行善事,造福百姓。”清泞说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八个字。 “什么……开什么玩笑?”仲仁忍不住说道,“你们做的事,跟这八个字沾边吗?” 清泞无神地看向仲仁:“怎么不沾边?” “呵……”仲仁都气笑了,“抓无辜的人抓来,迫使他们远离亲人和家乡,绑架到一个地方,只为了完成你们的实验,这也能叫「善」?” 仲仁想起了高季,也就是另一名监管者,又继续说道:“反正你们在实验结束后也会把村民杀光灭口?” “对,但这是善。”清泞一字一顿地说道。 席朗尔也听不下去了:“你这个疯子!口口声声说是行善,做的都是土匪山贼才干出来的事!你们明明是比魔人更恶的存在!” 清泞露出嫌恶的表情:“魔人?不,你居然把我们和那种低劣的种族对比,他们才是恶,是生命本源之恶的聚合体,他们是最应该从这世上被摒弃的残渣!” 何常的语气异常冰冷,整个人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坚冰,他看着清泞说道:“你觉得你们比魔人高尚?” “当然!” “你觉得对一群无辜的人做实验是行善?” “当然!”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何常脸色已经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清泞却没有注意到何常的变化,一聊起这个,她虚弱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激情。 她高亢地说道:“实验,是改变世界走向正轨的必经之路!我们是先行者,自然要承担开拓的代价!” “说人话。” 清泞凑到何常面前,整张脸完全倒映在何常的瞳孔中,她轻声耳语,语气幽幽:“这个世界病了,我们正在努力救治它,「空灵」是唯一的解药。” 何常听出她话里的异常,转而问道:“谁告诉你「空灵」是解药的?” 清泞弹出一根手指,指着上方说:“上头说的,他让我们组织起监管者,他命我们建立实验室,他令我们培养出「空灵」,他许诺我们是救世主!” 仲仁失控大吼:“你还不清醒吗?你所谓的善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清泞摇摇头,对仲仁的看法不予认同:“你看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痛苦,我们行的可是「大善」!行大局者,不拘小节!为了救治即将堕落的世界,小小的牺牲算得了什么?比起我们的行为,那些一叶障目、不知该如何献身的普罗大众才更为可悲……” 何常突然笑了。 他笑得肆无忌惮。 他越笑越是夸张,整个人几乎站不稳得放声大笑,席朗尔和仲仁不安地看着何常,只见他不顾旁人地发出癫狂般的笑声。 清泞以为他认可自己的说法,不由得露出期许的目光。 可下一秒,一张大手压在她的头盖骨上,随着手指的聚拢,一份意外的力量从她的头顶传来。 清泞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此刻只觉得有一座大山正压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能将她压扁。 极度的痛苦像是一根针刺入她的灵魂,让她恨不得从身体的每一个破洞中溜走,逃离这具身处炼狱般的肉体。 在她绝望地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之时,耳边传来了何常阴恻恻的声音。 “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第136章 是时候告别了 晨间的光透过纸窗的缝隙,照在零九静谧的睡颜上,像是一只来自亲人的手,粗糙中带有熟悉的温度,轻轻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零九轻轻醒来,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面对刺目的阳光,他忽然有些不适应地伸手挡在眼前。 等到他的眼睛完全睁开时,他看见一扇完好无损的纸窗架设在他卧室的窗台上。 零九眨了眨眼睛,仍有些睡意朦胧,他歪起脑袋盯着窗户,似乎正努力思考着什么。 “你醒了。”此时,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零九转过身去,发现一只表面印有游龙的青铜大鼎正兀自打开了他卧室的房门,走进来向他问好。 零九抓了抓脑袋,含糊地回答:“鼎哥哥,早啊。” “早,”大鼎的语气异常温和,像是一名邻家哥哥,它走到零九身边,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看在窗户。”零九诚实地回答。 “窗户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窗户有点奇怪。” “别看了,下楼吃早饭,你父母喊我上来叫你。” 零九愣了一下,“我父母?” “是啊,他们刚做好早饭,你再不下去的话可要凉了。” 零九有些疑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啊不对。”大鼎忽然改口,“早饭不会凉的。” 零九一脸惊讶地看着大鼎:“为什么不会凉?” “因为……在它凉之前,仲仁会把它们吃光的!”大鼎嘻嘻一笑,“快走,再不走真没饭吃了。” 大鼎扑腾着小脚,打开房门出去了,零九拍了拍自己的头,总觉得今天的脑袋昏昏沉沉,什么事情想不通。 不过他很快完成了洗簌,跟着大鼎下了楼,穿过大堂来到了院子的餐桌边。 这时,他熟悉的席朗尔哥哥、仲仁哥哥以及何常大哥哥都坐在餐桌边上,已经是等候多时了。 尤其是仲仁哥哥,他面对着热腾腾的油条酥饼,早已无法按捺出心中的渴望了。 “零九,快来。”席朗尔招呼零九。 零九应了一声,小跑到餐桌边,这时他看见厨房里有两个正在忙碌的熟悉身影,又结结实实地呆了好一会儿。 他们怎么会在呢?他们不是已经…… “怎么了?不坐下?”席朗尔问他。 零九回过神来,赶紧入座,只是面对香气扑鼻的早饭,他显得没什么食欲。 席朗尔把一颗温鸡蛋塞进零九的手中:“早上吃点鸡蛋,长得快!” 零九捏着那颗鸡蛋,感受着它表面带来最为真切的热度,他偷偷看了一眼何常,发现他正嘴里叼着一根油条,低着头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从何常的脸上,零九看不出什么内容,他只能埋头在自己的盘子前,小心地剥着鸡蛋壳。 这时仲仁正好和席朗尔讨论着什么:“看管「灵眼」的人说,待会走之前,我们可以再去盛一次圣泉走。” 席朗尔有些诧异地说:“那里还有泉水吗?” “有,不过也不是很多,我们只能带走一点。” “这么说,我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仲仁转移视线到何常身上,又因为好奇,凑到何常的身边看了一眼他做的笔记。 “哇,原来何王的收获比我们多!他已经取得了植物的样本和种子,连回去穿过毒瘴谷的丹药都准备好了!” 何常收起本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要随便偷看别人的本子。” 席朗尔也搭腔道:“仲仁,不得无礼!” 仲仁耸耸肩:“好好,不管我们回去的时候要快一点,这回出来也有点久了。” 仲仁这么一说,另外两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有……半个月了?”何常计算着离开魔人岛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 席朗尔说道:“此次西渡确实比我们想象中的久,不知岛上的族民怎么样了。” 仲仁对他说道:“只有回去看看就知道,我们下午就可以动身了。” 零九一口一口咬着鸡蛋,默默地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听到仲仁的话后不由得肩膀一颤,失声说道:“你们……要走啦?” “是啊,”何常看向零九,把一碗小麦粥推到他的面前,“我们把你送回家,现在也该离开了。” “可,可是……”零九小心翼翼地望着厨房里的两个人影,低声说道,“我觉得我没有到家。” “为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我记得昨天晚上我明明……明明……”心中奇怪的感觉像是有虫子在心头爬着,让零九难以忍受。 席朗尔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零九看向席朗尔,抓着他的胳膊,小眼睛里写满了求知:“席朗尔哥哥,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过一些怪事?” “什么怪事?” “比如,比如全村人都不见了,我父母的卧室好久没人动过,曾经拐走我的人再闯进了我的房间,你们还和他大战了一场……” 席朗尔一听这话,第一时间向何常投去了复杂的目光,随着何常缓缓点头,他们之间达成了无形的默契。 席朗尔温柔地摸着零九的脑袋,眼中满是慈爱:“小零九,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零九瞪着双眼,无比怪异地看着席朗尔:“席朗尔哥哥,你昨晚没有……” “我昨晚就在三楼阁楼啊,我睡得很早,今天早上也醒得早,所以你看我神清气爽的!” 席朗尔向零九展示了自己的精神面貌,他双眼发亮,目光炯炯,亲切的模样让零九根本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可你不是昨天离开的村子,晚上又赶回来救我吗?” “我们昨天一天都在村子里闲逛,没有离开啊。” 席朗尔这么一说,另外两人也是点头附和,包括一旁的大鼎也说着同样的话,看着他们言之凿凿的模样,让零九更加糊涂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何常表现出关心的样子,问道:“你昨晚遇到什么了?” “我遇到……我遇到村子变空了,村民不知去了哪里,而我的家也是又乱又脏,父母好像从来没在这里居住过,他们的卧室落满了灰尘。” “哈!你这小鬼的梦真有意思,”仲仁开怀地笑出了声,“你父母不就在厨房吗?不然我们吃的早饭是哪来的?” “梦?”零九低着头喃喃,“原来是个梦?” “可昨天还有个袭击者,他想把我带走……”零九刚说出半句话,自己又闭上了嘴。 真的有袭击者吗?零九想起昨晚何常要挟自己逼出对手的经历,当时何常明明踹掉了纸窗,可他今早醒来,纸窗原封不动地在那里。 何常又问道:“零九,你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 听何常提到这个问题,零九更加迷糊了,他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躺下的。 如果按照他「梦」里的记忆,他是在何常大哥哥他们打败敌人后回来,在他们的安抚之下睡着的。 可敌人真的存在吗?窗户是完好的,村子是完好的,昨晚破裂的墙壁也是完好的。 敌人真的有被打败吗?零九确实不记得敌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了。 父母真的消失了吗…… 想到这里,零九母亲端着新鲜的热牛奶上桌,零九趁机抱了一下母亲,吓得她差点弄洒了牛奶。 母亲是存在的,零九确信这一点。 这么看来,唯一奇怪的反正是自己,他把梦境里的内容当作真实发生的故事了。 何常缓缓地说道:“零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啊……嗯……可能是。”零九支支吾吾地说。 何常把手盖在零九的手背上:“没关系,谁都有做噩梦的时候,重要的是你现在很清醒,也很安全,因为我们就在你身边,你就在你的故乡。” 何常的话语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瞬间让零九安心下来,说实话,他刚回到这座村子时,居然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和感动,反而有几分芥蒂始终无法释怀。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起码此时此刻,他感到舒服多了。 何常大哥哥说的对,他已经回到了暌违三年的故乡,他和他的父母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的村子,他的朋友,他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 “太好了,我回家了。” 零九像是卸下了全部的重负,眼睛被泪水灌满。 他所没有看到的是,餐桌旁的三双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们纷纷屏住了呼吸,眼角微微抬起,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零九的身上。 他们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画面—— 零九变成了完全透明的模样,在他的体内,那颗稚嫩幼小的心脏以无比真实地姿态用力地跳动着,像是投向幕布的光,把内部的所有结构都完整清晰地投影在每个人的眼中。 何常右手伸向膝盖,从遮掩住膝盖的餐布中,抽出了一根通体银白的棒球棍。 “原谅我,零九。” 话罢,球棒在空中划过银白色的弧光,迎着零九错愕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第137章 回家 在三人不忍直视的白光中,零九化作一颗纯洁无瑕的光球升上天际,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随之而来,是整座村子的全面瓦解。 先是万里无云的碧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再接着民房的瓦片从高处摔落,村落的草坪和花园像是被暗火焚烧过变成一团轻飘飘的烟尘,烟尘之中,村中所有的生物都变成了石块,然后如雕塑般分裂坍塌。 何常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不动声色地目视前方,他们身后的世界如同斑驳陈旧的壁画,剥落下一块又一块的碎片,留下的是荒凉、死寂、毫无生气的村子。 旭日再度变回了暗月。 何常把嘴边的杂草拔下,放回到混乱不堪的桌上。 他们身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清泞捂着胸口处的伤口,步履踉跄地来到何常的面前。 她的脸色惨白,枯瘦的身子显得弱不禁风。 “我的幻境只能维持到这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何常点点头,平淡地说道:“你已经完成了任务,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 清泞静静地看着何常,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或许我这么做,也算帮你复仇了。”何常深吸一口气道,“零九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你的仇恨也该放下了。” 清泞目光流转,终于像是妥协般叹息道:“是的。” “走,我说过不会杀你。” 清泞听见何常的话,心中并没有捡回一条命的喜悦,她久久地凝视着何常,有些不舍,又有些不解。 但她把所有的话都压在心头,一步一步地挪走,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村子。 清泞离开后,三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何常转过头,分别看了仲仁和席朗尔一眼。 他轻声道:“检查一下,你们身上还有没有透明的迹象。” 仲仁和席朗尔默默地察看全身,又相互视察一番,最终确认了结果。 “没有,透明解除了。”席朗尔回答道。 何常点点头,低着头把球棒收起来,仲仁的视线紧跟着那根古怪莫名的棍子,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不过何常很快把它塞进了身后的储藏空间里,留给仲仁过多观察的机会。 仲仁目光扫视周围破败的一幕,惴惴不安地问道:“我们这么做,会不会良心不安啊?” 何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可仅仅是为了我们活命,亲手杀死一个小孩这种事……” “你搞清楚,”何常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是我亲手杀死的零九,和你没关系。” “啊……”仲仁愣愣地看着他。 “你可以说我是无情冷酷,也可以说我是为了大义,零九他不适合这个世界,他多留在这里一天,就会有一个受害者,我唯一的选择是送他一程。” 席朗尔拍了拍仲仁的肩膀:“就算我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可零九以后要怎么活呢?难道叫他见一个恨一个吗?” 仲仁有些颓丧地垮下肩膀,不知该说什么。 何常忽然起身,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强调了一句:“另外,要我看着你们死去,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席朗尔和仲仁皆是一怔,对何常的话有些意外。 他们在魔王的心目中,竟然是这般重要的存在么? 何常走进厨房,从炉灶旁的角落里提出他们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分发给每一个人。 他对着大鼎说:“走,把泉水装上,我们回魔人岛。” 何常再度进入类似寺庙的空间,此次再来,和之前遇见的景象大不一样了。 曾经壮丽的九大圣泉纷纷干涸枯竭,唯独右下角的泉眼还剩些许活水,但水流量也骤减太多。 清泞利用幻境营造村民存活的假象时,正是利用这口泉眼里的泉水,赋予「他们」一点灵气用以伪装,所以席朗尔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何常俯下身,捧着双手接了一口泉水灌入口中。 一抹清流入肚,何常顿时觉得整个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体内原本的躁动与混杂的情绪皆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感到耳清目明,心静气定。 今夜始终围绕着他的不适感终于消失,他脑中的疼痛也大为减轻。 “真舒服。”何常轻叹道。 他觉得他不再那么受压抑,连同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嘴。 “原来是这样,真是抠门!” 今早来接圣水时,清泞伪造出九大泉眼的假象,给他们喝的水就是普通的山泉水,不给他们喝真正的圣水。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淡的原因,真正的圣水喝下去确实是有奇效的! 何常的本意是接一鼎水就走,不过大鼎却嚷嚷道:“接来接去多麻烦,反正剩最后一口泉眼,直接打包带走算了!” 何常听完一愣:“你还有这本事?” 大鼎哼哼两声,表示出对何常的鄙夷,接着它纵身跳进了泉眼之中。 一阵水花飞溅之下,大概过了一刻钟,大鼎闲庭信步地从水流背后现身。 这时它的身上发生了新的变化,在他大鼎的顶部,一团正在不停流动的漩涡悬在中空的内鼎上方!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口漩涡正是泉眼的本源,不断地处于流入和流出的状态中,看似无穷无尽。 “太好了!”何常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一口无尽的泉水,一批耐碱的作物,这下魔人岛的盐碱地问题可以彻底根治了!” 他和大鼎走出大门,席朗尔和仲仁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他们用略带奇异的目光扫视着何常,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总觉得……何常和刚才进去时不一样了,好像……又变回寻常的他了。 他们的目光很快被何常身后的大鼎所吸引,仲仁瞠目结舌地说道:“靠!你做得这么绝?连泉眼都带走?你就是传说中的「吃水不忘挖井」人?” 大鼎横了他一眼:“什么烂七八糟的?” 何常恢复了心情,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对他们说道:“零九已经到家了,走!我们也回家去!” 仲仁见到何常的笑容,呆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般,一股不明的寒意涌上了他的脊背。 “何王,你……” 席朗尔及时地用手肘捅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闭嘴。 何常回头,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 “嗯!目标魔人岛,我们走!” 仲仁努力做出积极地回应,大步追上何常的脚步,但他感到那股寒意又从心底升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从席朗尔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绝对不会错的,何常的健忘症……又犯了。 他甚至连刚刚亲手杀死零九这件事,也全部忘记了。 第138章 最后的活口 清泞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下山的小径上。 失血过多令她的脚步虚浮,视线一阵一阵地模糊,像是裹着一层红纱看不真切。 晨曦的光照入林间,凉薄的雾气未能及时散去,显得影影绰绰,像是昨晚残留下来的夜色。 没走出几步,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幸好她扶住了左侧的山壁。 鼓足力气后,手在山壁上一撑,身子转过了拐口,继续沿着小径前行。 在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血手印,和墙根被血染色的纯净花朵。 清泞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她需要在天彻底亮起来前找到一处乡镇或者城市,找一个手艺高超的大夫治疗。 她需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在治疗后,她会另付一笔钱作为保密费用。 钱不是问题。 当然,以她的实力,自然可以杀掉大夫作为最纯粹的保密,但这不符合她们的行事风格。 “但行善事,造福百姓。”清泞的脑袋里又浮现出熟悉的八个字。 她苦笑一声,她早就觉得说这种话像是疯人疯语,也不止一次跟姐妹们提过修改口号的建议,但她们一心遵守师父定下的死规矩,怎么也不肯改变。 想到姐妹,清泞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如今身边的人都已不在,又剩谁去完成这疯癫的大业呢? 一路承受着质疑和抵制,清泞终是有些累了,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早已不堪重负。 行善实在是太难了。 她再度拐过一个弯,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想知道这条路究竟要走多久才是终点,可等她重新聚精会神看清去路的方向时,整个人顿时定在了原地。 这一刻,她察觉不出身上的疼痛,反倒是全身的血液像掺入寒霜般无比冰凉。 她的去路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男女两人都穿着同样漆黑泛银的贴身服饰,男人垂着头,女人戴着斗笠,清泞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他们颇为随意地站在那里,男人靠着一根和他身高相仿的方正石柱上,女人把玩着手里的一根烟斗,殷红的嘴唇启合,从中吐出青色的烟圈。 起初他们都没有看向清泞的方向,致使清泞没有太多警觉,她停下脚步思索一番,决定转身换一条路走去。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还是不要和他们打照面的好。 当清泞转身离去时,女人的声音隔着老远,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洳泠」小队失败,这应该是最后的活口了。” 听见对方的话语,清泞浑身一颤,惊骇无比地回头望去。 女人根本没有在看她,她看的是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刚才的话也是对着他说的。 清泞微微眯起眼神,她这才发现在一男一女身上有一个相似点,他们身上隐隐传出大山般沉重无比的气势,仿佛他们站着的位置是一口巨坑,凡是接近的人都会深深地陷进大地之中。 男人抱着胳膊,兴致缺缺地抬头问道:“确定了吗?确定,我就动手了。” 女人深吸一口烟嘴,妩媚的声音伴随着烟圈飘了出来:“确定,正是她,她已经对我们没用了,处理掉。” 女人说出「处理掉」三个字时,清泞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明明和对方隔着有十几丈的距离,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慢慢地有了一种被锁定的感觉,仿佛自己早就成为了一只被盯上的猎物。 敏锐的本能告诉清泞,她不可以再逗留下去了,她咬紧牙关,从虚弱的身体中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远离一男一女的方向奔去。 下一秒,她听见了响亮的咔嚓声。 清泞只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踩中了棉花般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倒,她的脸重重地砸在了带有露水的泥土上。 她再想站起来时,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清泞回头看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险些魂飞体外。 男人正一只脚踩着她的腰侧,而他原本倚靠着的石柱正重重地压在清泞的腰背上。 清泞看着石柱之下严重扭曲的躯体,她才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她的腰椎已经被砸断了!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男人靠近! 他瞬间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并以雷霆手段砸碎了她的腰背,让她完全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控制! 在某个瞬间,清泞竟然心中多了一分感激,男人的手段从某种程度上给她一个痛快。 就像砍头的刀越是锋利,斩首时越来不及感受到痛苦。 清泞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从喉咙深处涌了出来,顺着她张开的嘴巴喷在了眼前的草皮上。 女人鬼魅般地出现在男人的身边,俯下身看着清泞又是惊恐又是畏惧的眼神,露出了痴迷的表情。 “真是一张美丽的脸蛋,垂死挣扎的样子真的美极了!”女人赞叹道。 “别玩了,”男人不悦道,“解决完这个,剩下还有几个「隐村」的幸存者要处理。” “幸存者?这称号真有意思,”女人呵呵地捂嘴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清泞眼中渐渐有了一点神采,她的身体里满是脊椎破裂后扎入内脏的碎片,每次说话都会不停地咳血。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说点什么。 “你们……是……「银盾军」?”清泞又咳出一口血来。 “哦?你认识我们?” “是上头……派你们……来杀我们的?” “你倒是挺清楚,可以死得明白一点了。” 清泞重重地咳了几声,从嘴里吐出浑浊的血块,其中夹杂着几块骨头的碎片。 她勾起嘴角,缓缓地笑了起来。 “你们……别想找到「空灵」了,”清泞脸上露出她标志性的戏谑表情,“永远都别想……我把他……藏起来了……” 一男一女冷漠的样子叫她无比讨厌,清泞决定利用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好戏弄他们一番,想到他们追逐「空灵」幻影一无所踪、脸上露出焦急神色的模样,清泞感到一阵舒爽。 女人俯下身,无比古怪地看着她:“无所谓。” 清泞的表情僵住了。 女人似乎是怕她听不清,俯下身来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们养的「空灵」是死是活我们都无所谓,反正已经有一个「空灵」被交到上面去了。” 清泞惊恐地瞪大双眼。 「空灵」有两个?! 怎么可能?他不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吗?短短几年又出现了第二个? 是其他的实验村出成果了? 女人俯视着清泞,抬起靴子踩住清泞胸口上的伤口。 她缓缓用力,从清泞的口中挤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声。 “真以为你们藏着「空灵」不上报,可以瞒得过别人?我们之所以没处理你,是你们不值得。” 女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洳泠」所有人,都是废物罢了,全死光也是活该。” 清泞双目圆瞪,几乎要撕裂眼角,她从胸口挤出最后一丝气,朝着女人怒吼道:“你们他妈的……” 砰! 沉重的石柱落下,精准地砸中清泞的脑袋,顷刻间把她的头颅锤成了一团烂泥。 温热的不明液体溅到女人的脸上,她手指轻拭下一块,塞进了嘴里。 品尝了一会儿,露出满脸不自然的潮红,痴迷得无法自拔。 她对男人埋怨道:“你这么早杀她干嘛?我想从她脸上欣赏更多的绝望。” 男人不冷不热地说道:“走,任务要紧。” 女人扫兴地起身,跟着男人身边,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片山林。 落叶飞旋着,越聚越多,在山林间像是下起了一场大雨。 它们落在清泞的身上,像是一袭秋被盖住了她的身形,无声间完成了她的葬礼。 第139章 名为恨的感情 茫茫森林中,一缕包裹着熟肉香气的烟气袅袅升起。 何常、仲仁、席朗尔和游龙鼎围坐在点燃的篝火旁,全神贯注地盯着架在篝火上的肉串,噼啪的火苗从木柴中跳出,配合着烤肉滋滋地冒油声,组合成一首独特的韵律。 咕—— 他们中有人悄悄吞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把手伸进火里抓下一块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进嘴里,用牙齿撕裂焦黑的外皮,让涌出的肉油与雪白的嫩肉一同在舌尖上绽放出无比享受的美味。 “好想吃啊……” “再等等。” 他们此时刚刚进入京海国的领地,在途经林区时,抓了一头野兔烤来果腹。 何常他们已经离开了十堰市,正在前往灵气大陆东南角的海岸线,到了那里,就可以花钱购下三人的船票,渡过茫茫大海,返回他们的故乡——魔人岛。 京海国占据东南沿海极大一片区域,沿海铺设了诸多港口,他们不必回「八十港」也能找到船只出海。 根据仲仁的话说,他觉得「八十港」的船不靠谱,万一在半途中又爆炸了,他不一定还有命活下来。 席朗尔抓着袖子,把手伸到滚烫的火焰上空,搓动手指,撒下一些褐色的颗粒。 这些颗粒是从现场采摘,可以代替盐粒,给肉质提鲜增香。 褐色颗粒落在兔腿的外皮上,很快引来了一道贪婪的火苗,它快速炙烤着兔腿,同时将褐色颗粒融化,渗入到肉质的深层当中。 由此,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勾得人馋虫大动。 添加完佐料后,席朗尔从篝火中取出一支烤好的独耳茸,递给何常。 “何常大人,您先请。” 其他人眼巴巴地看着,但没有异议。 因为何常大大方方让出了野兔,只吃素食,还带大家找到了代替盐粒的佐料植物,他们心中只有感激。 “谢谢。” 何常接过独耳茸,轻轻咬了一口,一股鲜咸中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涌入嘴中。 他满意地点头,还是熟悉的味道。 吃了两口,何常将串着独耳茸的签子倒转,将签子的尾部扎在地上,随后从贴身的布袋中取出了两样物件。 何常分别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左右手,细细地观察起来。 他的左手里是一颗白色的圆球,摸出来质感很光滑,像是冬天搓出来的雪球。 当他的视线落上去时,白球的上方飘出了一个提示: “「保命烟雾弹」:正所谓有烟无伤,丝毫不慌。在面对极具威胁的攻击时,它将会是你的保命神器;在面对至死方休的追击时,它将会是你的掩护搭档;在面对扑朔迷离的凶案现场时,它将会是你的不在场证明。” “「使用方法」:摔炮咋用它咋用,往任何坚硬物体表面一摔即可。 “「温馨小贴士」:遇透视则不灵,遇追踪则不灵,遇暴雨则不灵。” 何常抓了抓头发,把白色小球放到眼睛前。 不管是这颗没有他眼珠子大的小球,还是它附带的说明,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放下左手,把注意力放到了右手上。 右手中的不是一颗小球,而是一块木雕令牌。 令牌表面非常精致,木雕的纹路整齐顺滑,油亮干净,正中间是一颗大大的「灵」字。 虽然这块令牌看似造价不菲,但却给人一种低廉的感觉,仿佛是随手挖了一块树皮刻出来的模板。 这种反差的感觉让何常有了兴趣,随着他的凝视,令牌上也跳出了它的介绍: “「虚假灵气牌」:有人狐假虎威,有人装腔作势,有人拿鸡毛当令箭,有人拿令牌装鸡毛。” “「使用方法」:往令牌中输入灵气,可以随意更改他人眼中自己的实力等级,从无灵气到灵噬级任意阶级皆可,标准持续时间两个时辰,伪装等级越高,持续时间越短。 “「温馨小贴士」:注意!外显实力仅仅是花架子,务必判断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一旦动手立马露馅!露馅之后的后果概不负责!” 何常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是拿到好东西了。 可以更改他人眼中自身实力的令牌?这意味着他随时可以伪装成灵噬级招摇撞市,哪怕他其实一点灵力都无,也没人敢质疑他的实力。 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保命神器,他体内灵气稀薄,路过一条狗的灵气都比他浓厚,是个人都想来欺负他一下。 有了这块令牌,看谁还敢打他的主意! 何常掂量了一番手中的两件东西,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布袋里。 这是零九离开后留下的遗物,何常在隐村送走零九后,当场得到了它们,不过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 毕竟睹物思人,现在想到与零九相处的时光,何常仍是感慨万分。 零九的心愿难度只有一颗星,奖励何常的解锁灵气只有点。 此时他系统中有关这一栏的数值变成了:“已解锁灵气\/灵气总值:1556\/。” 篝火旁爆发出一声欢呼声,将何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烤肉终于熟透,席朗尔和仲仁同时抓过一只兔腿,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时不时又因为太烫而龇牙咧嘴,狼狈地吹着热气。 游龙鼎不必进食,它靠在大树旁,八只小腿有节奏地摆动着,似乎是进入了休息状态。 “哎,我有一个问题啊,”仲仁咬下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说,隐村的村民到底是失去了什么呢?” 何常重新拾起扎在地上的独耳茸,表示自己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之前听高季说的,「默村」失去了语言能力,那么「隐村」的人呢?他们也是脚底板刻了字的人,可看起来健健康康,什么毛病都没有。” 席朗尔完成吞咽之后,才口齿清晰地说道:“隐村的村民早就不在了,你看到的只是幻觉,不一定真实。” “可幻觉出现的目的是为了欺骗零九,说明哪怕是幻觉,这些村民也和零九记忆里的他们一模一样。” 何常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他们的确过于正常了。” “是!”仲仁双眼发光,为自己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话题而激动。 席朗尔摸了摸羊角道:“他们手脚健全,行动自如,真的看不出缺少了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被取走的东西,并非一定是实物,比如说被取走了一段记忆,又比如被取走了烦恼之类……” 仲仁揶揄道:“你这说得太玄乎啦!” “不,不一定玄乎,”何常若有所思,“我们或许可以反过来推断,村民集体被取走了某件事物,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培养出「空灵」。所以零九必然是他们中的集大成者,这样缺少的事物在他的身上表现得会格外明显。” 席朗尔喃喃:“零九这孩子挺好的,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和村庄里,应该什么都不缺。” “谁说的?”一直没说话的大鼎此刻忽然出了声,“照你这么说,他不就缺失了「感受不幸的机会」吗?” 仲仁嚷嚷道:“你这也太牵强了。” 何常被游龙鼎的话点醒,他又想起席朗尔刚才所说的话,隐隐中有了一个答案。 “取走的并非一定是实物……又比如被取走了烦恼……” 他恍然大悟,目光在众人身上快速地扫过一遍。 “我想,隐村村民被取走的事物可能是……名为「恨」的感情。” 第140章 单身汉的谈话 “名为「恨」的感情……?” 何常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思,这个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但细细琢磨来,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村子的村民都没有恨意?”仲仁撇撇嘴,感到不可思议,“那岂不是逮谁爱谁?” “不能这么说,”席朗尔纠正道,“失去恨不代表只剩下爱,也有其他的感情存在,比如厌恶、嫌弃、鄙夷等等,但都没恨那么极端。” 何常点点头:“席朗尔说的是对的。” 仲仁困惑地摸了摸脖子,一直低着头等着吃肉令他的脖颈发酸,他想了想后又说道:“我还是不太理解,一个人失去恨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席朗尔思考了一会儿说:“可能会更加豁达,更加平和,对他人的态度也会友善许多。” “友善?”仲仁不怎么认同他的说法,“清泞不是说过,零九住在村长家里时,村长明明只是不小心崴了脚,结果村民们大动干戈,要把零九赶出村子,这哪里算友善了?” 席朗尔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暂时没想到反驳的话来。 “友善是平常状态下的情绪表达,在非常时期每个人的情绪都会变得极端,但我觉得他们驱赶零九的态度不像是憎恨,而是……害怕。” “害怕?” “是的,他们找不到任何有关村民失踪的解释,而零九是这几起事件中最怪异的部分,与其说他们害怕零九留在村子里,不如说他们害怕的是自己将成为「下一个」。 “忽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对每个人来说,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席朗尔插了一句:“说来也奇怪,村长究竟是怎么崴脚的呢?他没有失踪,似乎和其他村民不太一样。” 何常看向席朗尔,没有直接回答,倒是提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手透明的时候,在想什么?” 席朗尔想了想,说道:“我在想,我的手是不是断掉了,但我后来发现它只是变得透明,而且我能确定到它的存在,于是就放下心来。” “你是怎么确定它的存在的?” “我试着握了握手,又抓了抓床栏和草席,能明显感觉到抓取东西的手感,所以才确定我的手还在。” “你是第一次抓就抓到了东西吗?” “什么?”席朗尔没明白,这个话题好像越扯越远了。 “你第一次发现手变透明,想要确定它是否还在,所以你尝试抓取某些东西来做出判断,那么你是一次性就抓到东西的吗?” 席朗尔虽是不解,但既然何常大人问起,也是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 最后,他没有自信地摇头:“应该不是,我试了几次才抓到的,因为手的消失,让我对距离感失去了精准的判断。” 何常抱着胳膊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村长为什么会崴脚了?” 席朗尔一愣,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一个确切的回答,不过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没有」,而是重新回顾了一遍何常大人刚才所说的话,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仲仁没有选择动脑,直率地问道:“不明白,村长崴脚和老席有什么关系?他们无论是时间和地点都不沾边呢!” 何常抱着胳膊,身子微微后仰,他的目光看向席朗尔,似乎是在等他把答案想出来。 席朗尔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有了点头绪,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仲仁不满道:“我说你们俩别打哑谜了,有什么就说!” “村长崴脚这事,还真跟零九有关系!”席朗尔两眼放光,因他自己找到答案而喜形于色,“当孤苦无依的村长与零九相依为命时,零九不可能不会爱上这位慈祥温厚的老人,所以村长的身体也会出现透明化的迹象。” “当时村长在田地里劳作,某个时刻他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腿不见了!惊慌之下他没能第一时间看见透明的腿,而是真的以为腿断掉了。他的视觉欺骗了他,村长尝试迈出腿后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精确感知,身体发生了歪斜,一脚踩空,便在凹凸不平的农田里崴了脚。” 仲仁听完后张大了嘴巴,眼睛左右来回地转,他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没想到真和零九有关系啊!” 席朗尔补充道:“许是零九和村长相处时间不长的缘故,村长的腿部透明化并能维持太久,至少等村民们发现倒在田地里的他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状,没能被发现任何异常。” 何常语气略带低沉地说道:“隐村发生的事都不是巧合,零九心中的爱比削去恨的村民更多一分,而他的爱是村子灾祸的源头。” 游龙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所以把他杀了。” 此言一出,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神色黯然。 席朗尔在沉默中思绪飞转,他有意改变这个令气氛凝固的话题。 当他的视线落在仲仁身上时,他想起了一个被忽略但又极其重要的事。 席朗尔往篝火中添了一块干柴,有些颓色的火堆再度复燃,火苗又往上窜了一窜,明亮的火光照亮围坐在旁的脸庞。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又是摸了摸羊角。 他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并不是很礼貌,所以心里也是十分纠结,他需要的是一个既不打扰对方也不会失礼的开场白。 当席朗尔做足准备功夫,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时,何常先他一步开口,说出口的正好是他要问的那个问题! 何常凝视仲仁,脸上充满好奇:“你之前说莲妖是你的妻子?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席朗尔半张着嘴,久久没有合上,有一种苦心积蓄被人抢走的滋味。 他偷瞄着何常,发现他似乎对别人家长里短的事特别关心,此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模样。 仲仁结结实实地一怔,然后眼珠乱转,“什么?谁说的?哪来的事?” 三句反问,看来他是有意想要隐瞒什么。 游龙鼎嗤笑道:“我还以为在座的三个都是单身汉,原来有人已经有了妻室啊。” 何常瞪了他一眼:“是四个单身汉,你别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他又指向席朗尔:“他也不是,人家孩子都比你高了。” 仲仁立马辩解道:“老席才不是,他的家庭是……” “咳咳!”席朗尔重重地咳嗽一声,微笑着说道:“请认真回答何常大人的问题,仲仁军师,不要讲无关的话。” 他说得十分客气,像是一句商量,但仲仁从他笑里藏刀的表情中看得出来,这是一句威胁。 仲仁无奈地叹息道:“行行,不过我可先说明白,我现在确实是个单身汉。至于我和莲妖什么时候成了夫妻……你们自己猜去!” 第141章 断臂行动 听到仲仁的开场白,剩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连玩世不恭的游龙鼎也难得摆出了认真的姿态。 此时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嘀咕,篝火发出单调的噼啪声。 正是一个讲故事的绝佳氛围! 仲仁自知逃不过,索性放开了拘束,任凭自己沉入回忆之海,寻找起掩埋许久的过往。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有什么战功,隶属于第四军「狂魔」主将查太宇的麾下。其实那个时期,无论是将军还是小兵,都过得十分艰苦,疲惫、惶恐、饥饿、迷茫各类情绪在营帐中像是瘟疫一般传播,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没有终止的迹象。 “有人都认为魔人即将走到尽头,我们在人类军队手下彻底溃败,逃到一座荒岛上。魔主架设了毒瘴谷封锁海岛,这虽然减轻了我们盯梢的负担,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层毒瘴谷是我们作茧自缚,人类军队打不进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回灵气大陆。” 席朗尔微微动容,在仲仁的讲述中颔首,他也是那个年代走来的人,自然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难以为继。 仲仁全然没有关注旁听者的表情,脑中的回忆如开闸的洪水,一旦开始根本停不下来。 “一开始,我身边的几个士兵都很兴奋,终于不必和人类军队交手了。他们是别的小组调过来的,因为他们的战友都惨死于人类之手,对停止战争有非常强烈的渴望。 “随后他们慢慢发现了另外一件可怕的事,对外战争的确是停止了,但很多部队意识到魔人岛上资源是有限的,多用一点就会少一点,尤其是遗留下来的众多伤员,更需要付出大量的医疗资源,而且收效甚微。” 说到这里,仲仁语速渐渐放缓,某些尘封在记忆的画面再度浮现,令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魔人族和人类也曾和平共处上百年,魔人之中也多少沾染了一些人类特有的道德与礼仪观念,要他们抛弃自己受伤的同伴绝不可能,可眼睁睁地看着同伴饱受痛苦,在付出大量资源后无可避免地死去,也是另一种痛苦。 “这样悲观又痛苦的氛围持续了数年,直到有一天,几个将军军师聚拢在一起你,商讨出了一条对策……”仲仁深吸一口气,“这个对策本身是惨无人道的,但也是情形所逼,他们不得已而为之。” 席朗尔已经猜到仲仁要讲什么了,他身子微微后躺,仰头望天,神情哀切。 “是什么对策?”何常问道。 他也察觉出话题的走向变得愈发沉重了,他原本只是八卦心驱使,了解一点仲仁与莲妖的过往,可仲仁却聊到了更为遥远的过去。 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他们想出来的对策是,伪装出第四军内部分裂的假象,由各个小团体负责清理其他团体里的伤员,减轻资源负担。” “啊——”何常张大了嘴巴,仲仁所说的话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仲仁对何常的反应并不意外,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在不明真相的士兵看来,这只是几个团体之间为了争夺权力和资源的一出闹剧,各个团体大打出手,火烧连营,无数士兵在这场闹剧中死去……” 仲仁呵地笑了一声,仿佛说了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故事:“是的,他们一直把这出戏叫做「闹剧」。他们仅仅是认为魔主死后,群龙无首,第四军中有人想自立成王,于是自相残杀了起来。” “内部人士都清楚,他们没有那么傻。那些被点燃的营帐,恰好都是伤员休养的病房,那些被杀死的士兵,恰好都是煽动军队分裂的人。当然,也会有无辜的士兵死于此事件,但他们的存在微乎其微,没人在乎。 “这场清理之战,后来被称作是「断臂行动」,这场战争过后,人心没有失散,反倒更加向内凝聚,紧迫的资源也终于处于略微宽松的状态,每个人都松了口气,这也给了魔人族充足的时间用以耕田打猎、休养生息。” 何常沉吟片刻,抬头问道:“席朗尔,为何我从来没听过「断臂行动」之类的说法?” 席朗尔犹豫了片刻,说道:“何常大人,这种说法向来是军中机密,一旦说出来可能导致民心动荡,甚至出现大量不服管控的魔人族民和军中士兵,为了避免骚乱,他们没有选择上报魔王。” 何常总觉得第四军隐瞒消息不上报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两次,看来他们从很早之后就是惯犯了。 欺上瞒下,这便是第四军向来如此的行事准则么? 何常奇怪地看着席朗尔:“连我都没有告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席朗尔眉眼低垂道:“何常大人,您可能不会相信,我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听起来像是前后矛盾。 席朗尔的态度令他琢磨不透。仿佛在这个瞬间,他连身边向来忠心耿耿的副官都看不懂了。 席朗尔看出了何常的困惑,又解释道:“我是听仲仁军师讲后,才得知这件事,并不比您早多少。”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回到仲仁的身上,游龙鼎也见机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刚才说,那时候你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为什么对秘密计划了解得如此透彻?甚至连他们不知道的事你也知道,好像全局参与了此事。” 仲仁表情平淡,没有着急解释,而是不紧不慢道:“听我接着往下说,你们就都明白了。” 众人点点头,不再提问,而是屏息以待,等着他后面的故事。 “我刚才说,这是一个军中机密,任何参与会议的人都必须全程保密,哪怕把秘密带进坟墓里都不能泄露。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并非故意要偷听到他们的对话,那天夜里,我负责看守伤员,他们用充满痛苦和嘶哑的哀嚎祈求我,要我帮他们终结这种没有终点的折磨,我没有答应。 “但我的战友先一步忍受不住了,他们曾经的战友就躺在这间病房里,二十四时辰一刻不停地挣扎,发出扭曲的呻吟,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一点点榨干他们的灵魂。 “他们无法再保持沉默,试图冒险去将军营帐中,找到一些应急药品,暂时缓解伤病者的痛苦。我一开始不同意这么做,他们便威胁我,如果我不帮忙,就会杀了我灭口。 “无奈之下,我答应了。正是那天,彻底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第142章 偷听机密 夜色更为浓郁,仲仁的讲述仍在继续。 “我和战友们潜入将军的营区,我犹记得当天夜色也和今夜一般深重,将军营区前所未有地没有点灯,营区之中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尤其是营区内的守卫寥寥无几,像是无人活动的死地,我们绕开营门的几名守卫后,成功地混入营区。战友们为此窃喜,像是上天在帮他们一般。 “进入营区之后,我们很快分散开来,到任何有可能储备药品的帐篷和营房中搜罗。因为不知何时会来人,每个人都紧张兮兮,心脏砰砰直跳。 “不过我起初就不太乐意来搜寻药品,和他们分散之后,我很快钻进一个大型帐篷中休息,为了防止被他们发现我在偷懒,我选择躲到了一个大方桌的底下。” 仲仁腾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张大方桌的具体大小,何常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这是一张可以供十几人围坐在旁的大型桌子。 这种大方桌出现在军营之中,多数只有两种用途——集体餐桌,或者……会议桌。 仲仁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桌子底下,本想着躺一会儿就出去,继续假装在努力找药品的样子,可后来有人走进了营帐,我听见帐篷被掀开的声响。 “起初我以为是战友也进了这间帐篷,刚要出声,却听见嗤的一声,灯火照亮帐篷的内部,我意识到有人掌了灯,也意识到这人绝对不是我的战友。” “何以见得?”游龙鼎问。 “我们是来偷东西的,掌灯只会暴露自己,”仲仁顺带解释了一下,然后接着往下讲道:“我立马知道不对劲,继续躲在桌子下面,本想着这人马上会离开,结果事情和我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掌灯的人不仅没走,反而在桌子旁落座,再接着,连续不断地掀帐篷声响起,十几串不同的脚步声分别聚拢在方桌旁边。帐篷里一下多了十几个人,他们沉默地在大方桌旁坐下,有人低咳一声开始讲话,听到他说话的那一刻,我立马就认出了他是谁。” “谁?”何常紧张地问道,他被仲仁的故事氛围感染了,手心莫名地开始出汗。 “我们的主将,查太宇大人。”仲仁凝重地说道,“他只说了一句「人齐了,开始」,接着其他人开始发话,他们的声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我可以从他们对话的内容听出来,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军中高层,他们在商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慢着……”何常伸出一只手掌横在半空,“他们要商讨的事该不会就是……所以你是在桌子底下……” 面对何常亟需确定的眼神,仲仁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偷听到他们商讨「断臂行动」的计划了,不是在别的地方,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席朗尔也不免有些动容,他听仲仁讲过一些大概,今夜所讲的细节他也是第一次听闻,不免感到震撼不已。 “我全程听完了他们的计划,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群自诩为将军军师的高层,居然把士兵的性命当作草芥!用完就可以丢弃,像是在讨论一件失去作用的工具!” 仲仁说着说着,变得激动起来,他赶紧平复心情,强压下心中的愤懑。 “我当时恨不得跳出来,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们为你们出征战斗,伤了病了躺在床上就是这般下场吗?你们还有人性吗? “不过你们放心,我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只是我的处境非常微妙。当计划商议之后,谈及一些实施细节时,他们每个人都状态都有所放松,不再那么正襟危坐。 “他们松弛下来后,双腿耷拉着伸到方桌底下,可我就躺在那下面!为了不被发觉,我拼命地蜷缩扭动着身子,避免被他们的脚碰到。想想!我偷听了他们那么重要的机密,他们怎么可能放我活着离开?” 仲仁尽量缩着身子,表现出当时的难堪。 “可方桌下的空间就这么大,我实在无法避开所有的脚,那一刻,我知道暴露是迟早的。可正当我彻底暴露的前一秒,帐篷外传来了一声不自然的咔嚓声,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截枯枝。 “营帐中的将军们集体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我听见一名战友熟悉的大喊快跑!可不久后,他的惨叫也传了过来,我听见液体泼洒在帐篷上的动静,再之后,又是三声惨叫,我知道,我的战友已经全都惨遭毒手。” 仲仁瞪大双眼,大声道:“而我就是下一个!” “我环顾一圈,发现方桌旁的脚都消失了,这对我是个好机会,他们全都出去捉窃听的人,留下的一顶空帐篷。如果我再继续犹豫,等他们回来我仍是死路一条! “当机立断下,我从方桌底下爬出来,翻滚着起身,二话不说朝帐篷口处跑去。等我离开帐篷后,幸运地发现附近没有将军等着我,我可以趁着夜色从另一侧溜出营区。我准备行动时,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又往帐篷里瞄了一眼,这一眼把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二人一鼎同时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仲仁视线扫过他们,一脸凝重且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了……查太宇!” “怎么会!他还在帐篷里?” “是的!最要命的是,他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的,所以我在方桌底下没有看见他的腿!”仲仁激动不已地高呼道,“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他亲眼看着我从方桌下钻出来,也亲眼看到了我的脸!” “我被吓得魂飞体外,非常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叫喊出声,我丢下帐篷里的查太宇,没命地往外跑,翻过围墙后我顺利离开了营区。 “但我知道,等待我的绝不是后续安逸的军中生活,查太宇随时能找到我!”仲仁喘着粗气,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夜晚。 “我连夜翻出军队的营地,沿着一条灌木丛带跑进黝黑的山谷,我对该地并不熟悉,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追击我的人未必能追得上我,坏消息是我也未必认识前面的路。” 仲仁摇摇头说:“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大概跑出一个时辰,忽然脚下一滑,从山谷的一侧滚了下去,一阵头晕目眩的翻滚之后,我的头撞到了一颗坚硬的岩石,彻底昏了过去。” 他停顿了半晌,在这段话的末尾加了一句:“在这之后,正是莲妖救了我。” 第143章 花谷里的绝景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刚想起身,脑袋就传来一股撕裂的疼痛感。 “我看向四周,松了一口气。我判断出自己不是回到了军营里,而是身处在一座石头打造的房屋里。房屋构造非常简陋,只有灶台、床以及一套桌椅,墙角倚着扫帚,墙上挂着编织的花环,仅此而已。” 何常和席朗尔对视一眼,仲仁的描述引起了他们共同的回忆,他们都认识这个地方——那是莲妖的家。 “我在简陋的石头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掀开盖着木板的水缸,在水面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我的头被包扎上了纱布,隐隐可见血迹从中渗出,除此之外我又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除了一些刮擦,没有太大的伤口。” “我松了一口气,走到屋外,正巧遇到了房屋主人往回走……”仲仁目光无比柔和,连语调也跟着变得舒缓,“她是那么美丽得体,像是一株不染俗尘的百合花,阳光洒在她洁白的长裙上,照得她全身像是一束纯净无暇的光。清风拂动她柳丝般的发梢,带来花的清香,那一刻,她像是一名站在花丛中的仙子。” 游龙鼎挪了挪身子,刚要打断仲仁,让他跳过太过于肉麻的形容语,但他忽然停住了动作。 它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当仲仁在介绍莲妖时,脸上的表情不单单是青睐与仰慕,还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情绪。 就像他的双眼放光,神采奕奕,眉毛都始终往下压着。 那层丝毫不掩饰的爱慕背后,似乎藏着某种……悲伤。 游龙鼎收回了想说的话,默默地靠回树根上。 仲仁没有发现它的小动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从他开始讲述到此时已经过去了许久,天边隐隐发亮,但众人都没有在意,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后续的故事。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莲妖,是外妖村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她在山脚的花谷发现了我,当时我头破血流意识昏迷,把她吓坏了,赶紧背着我回家治疗。 “我谢过她的好意,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便向她告别。可刚要离开,我的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莲妖轻轻地笑了一下,挽留我先吃过午饭再走。我实在很难拒绝她的邀请,想着吃过午饭再走也行。 “在那之后,我竟然昏了头地在她家住了两个星期,不过令我惊讶的是,这两个星期以来,外妖村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第四军士兵的影子出现。 “我了解到外妖村与世隔绝,在四处环山的山谷中自给自足,我心中也多了一丝侥幸,认为第四军没有办法再找到我了,或者说查太宇那天根本没认出我来,事后也没派人来追寻我的踪迹。” 仲仁说到这里,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自己的脑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真是太愚蠢了!是我的侥幸心理害了他们!” 何常心里一沉,看来这个故事的结果并不美好。 “莲妖其实并非外妖村的原住民,她是一名村民捡来的弃婴,村民独自一人把她拉扯大,生怕其他村民会排挤她。直到好心的村民过世了,其他村民得知她的存在,没见过外人的莲妖害怕得瑟瑟发抖,生怕被赶出村子,那样她会完全不知该去向哪里。” “幸运的是,村民们很快接纳了她,并把她当作大家共同的孩子,莲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深受大家的照顾。如果有哪个小孩不长眼欺负莲妖,大人们都会不由分说先把自家孩子打一顿,然后带着孩子亲自登门道歉。 “可以说,莲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环境里,村民对她无限偏心和宽容。等她长大后,她开始学习村民耕种、采花、编织、烹饪,她做得非常努力用心,成为村民的得力助手。我听说她每天都会到花谷采花编织成花环送给村民,于是毛遂自荐,由我去帮她采花种田,作为每天蹭吃蹭喝的回报。” “日子似乎就这么定型下来,每天天色蒙蒙发亮,我便扛着锄头出门,松土犁地,下山采花,回家后品尝到莲妖的手艺,与她一同挑灯编花环。”仲仁嘴角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不过我手艺差,经常扎到手,被嫌弃得要死。” 说完这句话,仲仁话锋一转,嘴角的弧度瞬间收回,神情凝重肃穆。 何常警觉地意识到,故事的转折点要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我和莲妖的感情越来越近,虽然没有正式嫁娶,但我们私下里都是以夫妻互称,当然是调侃居多,她说过没结婚就不是正式的。 “某天,我记得是一个阴天,第四军的人马忽然出现在了外妖村,他们中领头的正是主将查太宇。 “我当即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莲妖也有所察觉,她让我藏在空的水缸里,里面塞满「未语花」,保证我不会被灵气搜查到,然后自己走出了屋子。” 仲仁紧握着拳头:“如果我当时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我死也不会让她走的,我应该独自面对这一切。可我还是该死的保有侥幸,侥幸着两年了,查太宇应该放过我了,他此行不是来抓我的。” 仲仁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膝盖,怒吼着:“我错了!大错特错!” 众人看着他发泄式地捶打自己,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保持安静。 仲仁最后一下锤击膝盖,嘴里发出的不是怒吼,而是一声低低的呜咽。 “我是后来听村民们才得知,那天查太宇把全村人聚在一起,询问我的下落,全村人都默不作声。于是查太宇让手下把一名村民当场杀死,继续逼问着,并威胁他们,再不说就再杀,他不介意杀光全村人,还能节省一批粮食。 “村民在无情的刀锋前倒下,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开口,死前保持着缄默。莲妖是个善良的女妖,她不忍看着村民为自己和我受苦,她主动站起来,说带他们来找我。 “查太宇相信了她,当她经过家门口时,她摘掉了绑着头发的红丝带。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她要我赶紧逃走。再那之后,莲妖脚步挪转,带领着查太宇和他的士兵往山下走去,步入了花谷之中。 “那是正是春季,百谷之中璀璨缤纷,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像是一袭铺在地上的彩虹,令人心醉神迷。查太宇逐渐察觉到不对,他质问莲妖,莲妖却兀自轻嗅花朵不作回答。查太宇从她脸上的释然看出了她在骗自己,怒而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何常听到这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莲妖不是在地牢里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在仲仁的故事里死了? 难道说…… “查太宇令士兵搜查每一户人家,翻箱倒柜地寻遍每一处角落,可我已经依照莲妖留下的暗号,溜进了深山中,恰好躲过一劫。 “等查太宇离开后,我悄悄地回到花谷,远远就看见莲妖安静地躺在花丛里,她穿着一袭红裙,如熟睡般闭着双眼,百花簇拥着她的躯体,抚慰着她的灵魂,看起来像是一幅永远也不会枯萎的盛世美景。” 仲仁长长地叹息着:“我知道,她死了,她向来只穿白色的长裙,那红裙是被她的鲜血染红的。 “虽然我很想说我从此走上了为莲妖复仇之路,但很可惜,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能杀死查太宇,这是我心中永恒的痛。” 第143章 花谷里的绝景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刚想起身,脑袋就传来一股撕裂的疼痛感。 “我看向四周,松了一口气。我判断出自己不是回到了军营里,而是身处在一座石头打造的房屋里。房屋构造非常简陋,只有灶台、床以及一套桌椅,墙角倚着扫帚,墙上挂着编织的花环,仅此而已。” 何常和席朗尔对视一眼,仲仁的描述引起了他们共同的回忆,他们都认识这个地方——那是莲妖的家。 “我在简陋的石头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掀开盖着木板的水缸,在水面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我的头被包扎上了纱布,隐隐可见血迹从中渗出,除此之外我又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除了一些刮擦,没有太大的伤口。” “我松了一口气,走到屋外,正巧遇到了房屋主人往回走……”仲仁目光无比柔和,连语调也跟着变得舒缓,“她是那么美丽得体,像是一株不染俗尘的百合花,阳光洒在她洁白的长裙上,照得她全身像是一束纯净无暇的光。清风拂动她柳丝般的发梢,带来花的清香,那一刻,她像是一名站在花丛中的仙子。” 游龙鼎挪了挪身子,刚要打断仲仁,让他跳过太过于肉麻的形容语,但他忽然停住了动作。 它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当仲仁在介绍莲妖时,脸上的表情不单单是青睐与仰慕,还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情绪。 就像他的双眼放光,神采奕奕,眉毛都始终往下压着。 那层丝毫不掩饰的爱慕背后,似乎藏着某种……悲伤。 游龙鼎收回了想说的话,默默地靠回树根上。 仲仁没有发现它的小动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从他开始讲述到此时已经过去了许久,天边隐隐发亮,但众人都没有在意,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后续的故事。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莲妖,是外妖村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她在山脚的花谷发现了我,当时我头破血流意识昏迷,把她吓坏了,赶紧背着我回家治疗。 “我谢过她的好意,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便向她告别。可刚要离开,我的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莲妖轻轻地笑了一下,挽留我先吃过午饭再走。我实在很难拒绝她的邀请,想着吃过午饭再走也行。 “在那之后,我竟然昏了头地在她家住了两个星期,不过令我惊讶的是,这两个星期以来,外妖村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第四军士兵的影子出现。 “我了解到外妖村与世隔绝,在四处环山的山谷中自给自足,我心中也多了一丝侥幸,认为第四军没有办法再找到我了,或者说查太宇那天根本没认出我来,事后也没派人来追寻我的踪迹。” 仲仁说到这里,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自己的脑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真是太愚蠢了!是我的侥幸心理害了他们!” 何常心里一沉,看来这个故事的结果并不美好。 “莲妖其实并非外妖村的原住民,她是一名村民捡来的弃婴,村民独自一人把她拉扯大,生怕其他村民会排挤她。直到好心的村民过世了,其他村民得知她的存在,没见过外人的莲妖害怕得瑟瑟发抖,生怕被赶出村子,那样她会完全不知该去向哪里。” “幸运的是,村民们很快接纳了她,并把她当作大家共同的孩子,莲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深受大家的照顾。如果有哪个小孩不长眼欺负莲妖,大人们都会不由分说先把自家孩子打一顿,然后带着孩子亲自登门道歉。 “可以说,莲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环境里,村民对她无限偏心和宽容。等她长大后,她开始学习村民耕种、采花、编织、烹饪,她做得非常努力用心,成为村民的得力助手。我听说她每天都会到花谷采花编织成花环送给村民,于是毛遂自荐,由我去帮她采花种田,作为每天蹭吃蹭喝的回报。” “日子似乎就这么定型下来,每天天色蒙蒙发亮,我便扛着锄头出门,松土犁地,下山采花,回家后品尝到莲妖的手艺,与她一同挑灯编花环。”仲仁嘴角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不过我手艺差,经常扎到手,被嫌弃得要死。” 说完这句话,仲仁话锋一转,嘴角的弧度瞬间收回,神情凝重肃穆。 何常警觉地意识到,故事的转折点要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我和莲妖的感情越来越近,虽然没有正式嫁娶,但我们私下里都是以夫妻互称,当然是调侃居多,她说过没结婚就不是正式的。 “某天,我记得是一个阴天,第四军的人马忽然出现在了外妖村,他们中领头的正是主将查太宇。 “我当即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莲妖也有所察觉,她让我藏在空的水缸里,里面塞满「未语花」,保证我不会被灵气搜查到,然后自己走出了屋子。” 仲仁紧握着拳头:“如果我当时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我死也不会让她走的,我应该独自面对这一切。可我还是该死的保有侥幸,侥幸着两年了,查太宇应该放过我了,他此行不是来抓我的。” 仲仁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膝盖,怒吼着:“我错了!大错特错!” 众人看着他发泄式地捶打自己,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保持安静。 仲仁最后一下锤击膝盖,嘴里发出的不是怒吼,而是一声低低的呜咽。 “我是后来听村民们才得知,那天查太宇把全村人聚在一起,询问我的下落,全村人都默不作声。于是查太宇让手下把一名村民当场杀死,继续逼问着,并威胁他们,再不说就再杀,他不介意杀光全村人,还能节省一批粮食。 “村民在无情的刀锋前倒下,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开口,死前保持着缄默。莲妖是个善良的女妖,她不忍看着村民为自己和我受苦,她主动站起来,说带他们来找我。 “查太宇相信了她,当她经过家门口时,她摘掉了绑着头发的红丝带。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她要我赶紧逃走。再那之后,莲妖脚步挪转,带领着查太宇和他的士兵往山下走去,步入了花谷之中。 “那是正是春季,百谷之中璀璨缤纷,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像是一袭铺在地上的彩虹,令人心醉神迷。查太宇逐渐察觉到不对,他质问莲妖,莲妖却兀自轻嗅花朵不作回答。查太宇从她脸上的释然看出了她在骗自己,怒而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何常听到这里,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莲妖不是在地牢里活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在仲仁的故事里死了? 难道说…… “查太宇令士兵搜查每一户人家,翻箱倒柜地寻遍每一处角落,可我已经依照莲妖留下的暗号,溜进了深山中,恰好躲过一劫。 “等查太宇离开后,我悄悄地回到花谷,远远就看见莲妖安静地躺在花丛里,她穿着一袭红裙,如熟睡般闭着双眼,百花簇拥着她的躯体,抚慰着她的灵魂,看起来像是一幅永远也不会枯萎的盛世美景。” 仲仁长长地叹息着:“我知道,她死了,她向来只穿白色的长裙,那红裙是被她的鲜血染红的。 “虽然我很想说我从此走上了为莲妖复仇之路,但很可惜,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能杀死查太宇,这是我心中永恒的痛。” 第144章 查太宇的阴谋 仲仁在讲完一整段故事之后,忽然神情崩溃,把脸埋进双手之间,发出悲伤到极点的呜鸣声。 他通过回忆等于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刻,见证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围坐在篝火旁的其他人也是面露哀切,闻者伤心。 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感情,和令人心碎的往事。 虽然心中有不少困惑和疑点,但见仲仁这般模样,他们怎么也说不出口。 席朗尔沉默地继续往篝火中添着木柴,火光映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 等到仲仁慢慢恢复了心情,调整好状态后,席朗尔才再次望向了他。 “仲仁军师,这个故事便是你曾说过的「莲妖之死」吗?” 仲仁神思惘然,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是的。” “原来是这样,”席朗尔露出友善的笑容,他的问题并非质问,而是了却心头的疑惑,“原来你假扮成邮差给莲妖送花,是在重复你曾经做过的事!” 席朗尔一说,何常也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在地牢里听过莲妖与仲仁的往事。 在莲妖眼中,仲仁是一名辛勤的邮差,总是每日准时地给自己送花,从莲妖的话语中,这些花是某个人送的,仲仁只是代为跑腿。 这么看来,始终以来送花的不是别人,都是仲仁自己! 可他们的关系和身份又成了一个新的谜题,为什么他们曾是夫妻,又变成了如今稍显陌生的样子呢? 这跟莲妖的死亡一样,是前后矛盾的部分。 但如果加入另外一个因素的话,一切矛盾皆可迎刃而解。 何常沉吟片刻,做足了准备之后,缓缓开口问道:“仲仁,这些故事并非发生在这个世界,对么?” 仲仁一愣,随后低着头道:“何王,你是认为莲妖明明死了,却活着出现在地牢,这一点非常奇怪,对么?” “是。” 仲仁早已为这个话题做好了准备,听见何常这么问,他便把预想好的回答讲了出来。 “其实,在莲妖死去之后,她的血沾染了半片花谷的土地,一些具有神奇功效的花草被她的血浸润之后,竟然偶然间混合起来,达到一种强效治愈的功能,它们形成的草木精华疯狂地涌入莲妖的体内,填补着她血肉上的缺口。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使死者再生的奇特景象,那一瞬间仿佛莲妖她飘荡的灵魂被强行拽回到她的肉体之中,她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弹性和活力。花谷以大片枯萎焦化的代价,重新唤醒了莲妖。” 仲仁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道:“遗憾的是,她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她依稀能记得村民的名字,但她对我一无所知,我猜想,她应该是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所以独独不记得我。” 仲仁又把目光投向席朗尔:“正如老席所说,我坚持每天给她送花,一是希望这些花草再度发挥神奇功效,修复她的记忆。二是用这个习惯动作,看能不能唤回我们之间的回忆。” 何常张了张口,他原本想说「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故事,因为它发生在上辈子」也没能说出口。 他有想过,当面说穿自己和仲仁都是穿越者这件事,反正回到魔人岛后,他是一心要推荐仲仁担任魔王之位的。 不过仲仁自圆其说,倒是让何常没了往下说的话题。 他想了想,认为这样也好,毕竟迟早有一天他也要拿着球棒去敲仲仁的脑袋,和对零九做过的一样。 彼此之间不点明身份,或许到时候下手才不会有诸多顾虑。 何常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仲仁的解释。 游龙鼎此刻再度开口道:“我有一个不太明白,你刚才说你在外妖村待了两年,才被查太宇找上门来。他为什么迟了两年才找你?” 仲仁显然也被问住了:“我不知道,可能……他们忙于进行「断臂行动」?” “烧几座帐篷杀几个伤兵而已,需要两年这么久吗?”游龙鼎的话毫无怜悯之意,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两年……未免有点太久了。 而且两年后才为了保密去追杀一个士兵,怎么想都有点古怪。 何常问道:“既然你被查太宇追杀,后来是怎么当上第四军副将的?” 又是需要用上辈子来解释的话题,何常想看看仲仁怎么圆。 仲仁不假思索说道:“我是很久之后才加入第四军的,我想他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就算记得,他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怎么说?” “「断臂行动」需要保密,完全是因为防止民众听到之后失去对军队的信任,导致民心惶惶,骚乱四起。可我加入第四军时,纯粹是为了一口吃的,当时的魔人族已经是恶行不断、自相残杀的局面了,他毫无疑惑再因「断臂行动」计划而找我麻烦。” 何常托着下巴思考一会儿,发现仲仁说得也有道理。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说辞,用来掩盖自己的主角身份。 可惜就可惜在,何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读出了他是一名「重生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鼎说道,“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感兴趣的地方,你说的魔人族开始自相残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仲仁奇怪地看着游龙鼎:“鼎爷,你好像对魔人族的故事很感兴趣?” 大鼎哼了一声:“何常这个白痴迟迟没有让我回归人身,我只能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对魔人族确实挺感兴趣的。” 何常尴尬地摸摸头发:“怪我怪我。” 仲仁想了想,最后回答道:“魔人族的骚乱……好像正是在「断臂行动」的两年后。” 又是两年后?是巧合吗? “两年后特意找上门追杀你,就是为了保住秘密行动这回事?” 席朗尔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仲仁觉得不太可能:“我平时和查太宇没有接触,除此之外我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得罪他的地方,不……不对,等等,好像是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和战友们潜入将军的营区,那片营区正是查太宇的营地。而那个营地最奇怪的地方是没有守卫,更没有士兵驻扎,每个营帐里都是空无一人,包括休养所和贮备处……” 席朗尔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查太宇和几名将军军师密谋清理伤兵,可他自己的营地里既没有伤兵,也没有守卫?” 仲仁也陷入了思考:“是的,可这是为什么呢?” 游龙鼎冷不丁地说道:“为了将自己抽身出去?” 其他三人一怔,听到这句话纷纷看向游龙鼎,他们微微张着口,思考着这一句话背后隐藏着的可怕意味。 一个清理伤兵的「断臂行动」,主将查太宇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发起人,可他的营区却没有伤兵。 也就是说,纷乱的战火烧不到他的营区,他甚至可以独善其身,在争斗之中坐山观虎斗…… 这难道是他早就谋划好的一环?他追杀仲仁,是为了掩盖另一个秘密? 他们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查太宇这个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正当所有人心中被不祥的预感占领时,身后树丛发出的窸窣响动瞬间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第144章 查太宇的阴谋 仲仁在讲完一整段故事之后,忽然神情崩溃,把脸埋进双手之间,发出悲伤到极点的呜鸣声。 他通过回忆等于重新回到了那个时刻,见证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围坐在篝火旁的其他人也是面露哀切,闻者伤心。 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感情,和令人心碎的往事。 虽然心中有不少困惑和疑点,但见仲仁这般模样,他们怎么也说不出口。 席朗尔沉默地继续往篝火中添着木柴,火光映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 等到仲仁慢慢恢复了心情,调整好状态后,席朗尔才再次望向了他。 “仲仁军师,这个故事便是你曾说过的「莲妖之死」吗?” 仲仁神思惘然,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是的。” “原来是这样,”席朗尔露出友善的笑容,他的问题并非质问,而是了却心头的疑惑,“原来你假扮成邮差给莲妖送花,是在重复你曾经做过的事!” 席朗尔一说,何常也想起来了,他们曾经在地牢里听过莲妖与仲仁的往事。 在莲妖眼中,仲仁是一名辛勤的邮差,总是每日准时地给自己送花,从莲妖的话语中,这些花是某个人送的,仲仁只是代为跑腿。 这么看来,始终以来送花的不是别人,都是仲仁自己! 可他们的关系和身份又成了一个新的谜题,为什么他们曾是夫妻,又变成了如今稍显陌生的样子呢? 这跟莲妖的死亡一样,是前后矛盾的部分。 但如果加入另外一个因素的话,一切矛盾皆可迎刃而解。 何常沉吟片刻,做足了准备之后,缓缓开口问道:“仲仁,这些故事并非发生在这个世界,对么?” 仲仁一愣,随后低着头道:“何王,你是认为莲妖明明死了,却活着出现在地牢,这一点非常奇怪,对么?” “是。” 仲仁早已为这个话题做好了准备,听见何常这么问,他便把预想好的回答讲了出来。 “其实,在莲妖死去之后,她的血沾染了半片花谷的土地,一些具有神奇功效的花草被她的血浸润之后,竟然偶然间混合起来,达到一种强效治愈的功能,它们形成的草木精华疯狂地涌入莲妖的体内,填补着她血肉上的缺口。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使死者再生的奇特景象,那一瞬间仿佛莲妖她飘荡的灵魂被强行拽回到她的肉体之中,她的身躯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弹性和活力。花谷以大片枯萎焦化的代价,重新唤醒了莲妖。” 仲仁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道:“遗憾的是,她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她依稀能记得村民的名字,但她对我一无所知,我猜想,她应该是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所以独独不记得我。” 仲仁又把目光投向席朗尔:“正如老席所说,我坚持每天给她送花,一是希望这些花草再度发挥神奇功效,修复她的记忆。二是用这个习惯动作,看能不能唤回我们之间的回忆。” 何常张了张口,他原本想说「这不是这个世界的故事,因为它发生在上辈子」也没能说出口。 他有想过,当面说穿自己和仲仁都是穿越者这件事,反正回到魔人岛后,他是一心要推荐仲仁担任魔王之位的。 不过仲仁自圆其说,倒是让何常没了往下说的话题。 他想了想,认为这样也好,毕竟迟早有一天他也要拿着球棒去敲仲仁的脑袋,和对零九做过的一样。 彼此之间不点明身份,或许到时候下手才不会有诸多顾虑。 何常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仲仁的解释。 游龙鼎此刻再度开口道:“我有一个不太明白,你刚才说你在外妖村待了两年,才被查太宇找上门来。他为什么迟了两年才找你?” 仲仁显然也被问住了:“我不知道,可能……他们忙于进行「断臂行动」?” “烧几座帐篷杀几个伤兵而已,需要两年这么久吗?”游龙鼎的话毫无怜悯之意,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两年……未免有点太久了。 而且两年后才为了保密去追杀一个士兵,怎么想都有点古怪。 何常问道:“既然你被查太宇追杀,后来是怎么当上第四军副将的?” 又是需要用上辈子来解释的话题,何常想看看仲仁怎么圆。 仲仁不假思索说道:“我是很久之后才加入第四军的,我想他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就算记得,他也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怎么说?” “「断臂行动」需要保密,完全是因为防止民众听到之后失去对军队的信任,导致民心惶惶,骚乱四起。可我加入第四军时,纯粹是为了一口吃的,当时的魔人族已经是恶行不断、自相残杀的局面了,他毫无疑惑再因「断臂行动」计划而找我麻烦。” 何常托着下巴思考一会儿,发现仲仁说得也有道理。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说辞,用来掩盖自己的主角身份。 可惜就可惜在,何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读出了他是一名「重生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鼎说道,“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感兴趣的地方,你说的魔人族开始自相残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仲仁奇怪地看着游龙鼎:“鼎爷,你好像对魔人族的故事很感兴趣?” 大鼎哼了一声:“何常这个白痴迟迟没有让我回归人身,我只能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对魔人族确实挺感兴趣的。” 何常尴尬地摸摸头发:“怪我怪我。” 仲仁想了想,最后回答道:“魔人族的骚乱……好像正是在「断臂行动」的两年后。” 又是两年后?是巧合吗? “两年后特意找上门追杀你,就是为了保住秘密行动这回事?” 席朗尔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仲仁觉得不太可能:“我平时和查太宇没有接触,除此之外我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得罪他的地方,不……不对,等等,好像是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和战友们潜入将军的营区,那片营区正是查太宇的营地。而那个营地最奇怪的地方是没有守卫,更没有士兵驻扎,每个营帐里都是空无一人,包括休养所和贮备处……” 席朗尔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查太宇和几名将军军师密谋清理伤兵,可他自己的营地里既没有伤兵,也没有守卫?” 仲仁也陷入了思考:“是的,可这是为什么呢?” 游龙鼎冷不丁地说道:“为了将自己抽身出去?” 其他三人一怔,听到这句话纷纷看向游龙鼎,他们微微张着口,思考着这一句话背后隐藏着的可怕意味。 一个清理伤兵的「断臂行动」,主将查太宇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发起人,可他的营区却没有伤兵。 也就是说,纷乱的战火烧不到他的营区,他甚至可以独善其身,在争斗之中坐山观虎斗…… 这难道是他早就谋划好的一环?他追杀仲仁,是为了掩盖另一个秘密? 他们心中隐隐感到不妙,查太宇这个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 正当所有人心中被不祥的预感占领时,身后树丛发出的窸窣响动瞬间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第145章 莲妖 莲妖望着头顶簌簌落下的尘埃,蹲下身,在墙根处刻下一道划痕。 这是她记录时间的方式,每次轮到一名少年模样狱卒接班时,代表着又过了一天,莲妖便会用指甲刻下一道划痕作为记录。 她的指甲早已磨平,流出的血结了痂又破,破了之后再结痂,她的十根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很难想象这原是一双编织美丽花环的巧手。 牢房之中没有光亮,莲妖在黑暗中摸索,用指腹感受着墙上的划痕,在心中默默地数着。 自仲仁与她在地牢见面之后,已经有半个月了。 邮差先生,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以后,还会有人给自己送花吗? 想到这里,莲妖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 她如今身处大牢中,却妄图有人给自己送花,这难道不可笑吗? 地牢的某处隐隐传来震动,屋顶的尘埃又抖落下来,落在她凌乱无比的头上。 莲妖握紧手里的小刀,不安地聆听着黑暗里的回声。 小刀也是仲仁送给她的,那次他坐在地牢面前和自己交谈,说着说着抓住自己的手,用力地握住,迟迟不肯松手。 莲妖被吓了一跳,脸上烫得厉害,不过她的脸隐藏在黑暗里,没人看出她的窘态。 反倒是她感受手心多了一件小巧的物件,莲妖悄悄地把它藏在怀里,直到仲仁他们离开后,才拿出来用手判断它的形状。 她认出仲仁给她的是一把小刀,可能是用来自卫,或者割断锁链逃生,莲妖不知道。 她后来想了很久,认为仲仁的意图是在狱卒企图伤害她时,用小刀来还击,或许还能趁机制造混乱,逃离地牢。 地牢里传来了第三次不寻常的震动,负责看守莲妖的少年狱卒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牢门和没有反应的莲妖,打开了厚重的牢门,走出去查看情况。 可他还没走出去,胸口被人重重一推,几个身材高大的狱卒挤进门来,急匆匆地对他喊道:“快!把「饲料」带出去!快点!” 少年狱卒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了?” 高大的狱卒显得焦躁不安,没有打算解释,而是继续喊话:“别废话了!快开牢门,把「饲料」带出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 少年狱卒从他们的话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使他更加困惑了:“这可是地牢啊,魔王大人的地盘,谁敢动我们?” “还魔王大人呢!”一名狱卒冷哼一声,“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 少年狱卒语塞道:“我一直在地牢值班,魔王大人最近又没来过地牢,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狱卒这才发现这个少年同伙脑子缺根筋,一般话听不进去,他只好将实情相告:“我告诉你!魔王大人早在半月前离开了魔人岛,不知去向,如今魔人族群龙无首,加上太久未投放「饲料」,族民已经饿到造反啦!” “啊!”少年狱卒低低地叫了一声,“有这种事?” “我骗你干什么?”高大的狱卒冷冷道,“他们此时聚集在地牢入口,靠几名狱卒苦苦撑着,我们赶紧进来把「饲料」带走,只要把她交出去,肯定能缓解一部分民怨!” 少年狱卒总算听明白了,他手抓长枪朝地面一顿,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想让他们吃掉莲妖,缓解他们的饥饿。” “莲妖?”高大的狱卒对这个名字显然一愣,才明白这是「饲料」的名字,他也顾不上其他,手朝着少年狱卒的口袋掏去,“明白就好,赶紧把钥匙交出来。”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少年狱卒在此刻退了一步,避开了高大狱卒的手。 “你……”高大狱卒错愕地看着他。 少年狱卒又将长枪顿在地上,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接受过魔王大人的命令,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能动莲妖一根毫毛!” “你他妈疯了?”失去理智的狱卒破口大骂,“你要为这个破命令丢了命不成?” “我们是狱卒,理应听从命令!” “得了!要不是当狱卒有几口饭吃,谁愿意干这烂差?”一名狱卒同伴不屑地说着,“管他什么魔王还是魔主,我可不会真的为他们卖命!” 少年狱卒看向他,眼中竟是责怪之色。 “既然选了成为一名狱卒,首先要遵守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中之一就是防止有人劫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噗!” 少年狱卒正说着,一柄长刀砍在了他的肩头,如果不是他刚好侧过身,这一刀已经扎进他的心窝里了。 高大狱卒阴冷的眼睛直盯着他:“既然你不听劝,那我们只好先杀了你,反正等到外面的人冲进来,你守着「饲料」也必死无疑。但哥几个不同,我们不想给你陪葬!” 高大狱卒抬脚将少年狱卒踢翻在地,从他的口袋中摸出了钥匙,阴沉着脸走向了牢笼。 莲妖见对方逼近,害怕地退了几步靠在墙上,阴暗的牢笼里连铁链的响动都暴露出她的恐慌和畏惧。 一名狱卒打开了牢门,伸手抓向莲妖。 “不要!” 莲妖本能地闪躲,却被对方抓住了头发,狱卒嘴里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地把她的头重重地朝墙上砸去。 咚! “妈的,臭女人!别给哥几个添乱,乖乖地跟我走!”狱卒用力拽着莲妖的头发,迫使她离开墙边,跌跌撞撞地跟在狱卒身后。 莲妖紧咬着牙关,她的头顶传来锥心的疼痛,像是头皮要被撕裂的感觉。 站在外面的狱卒见状,忍不住说道:“你轻点!你把她弄坏了,叫人怎么吃?”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感到心口一堵,一根银闪闪的枪尖从他的胸口处「长」了出来。 “什……”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见少年狱卒一脸凶恶,满嘴是血,手中的力道逐渐加深,拔出了刺进他体内的长枪。 鲜血飞溅,在阴暗的地牢里更添一分深邃沉重的夜色。 扑腾的倒地声传来,牢笼里的狱卒错愕地抬头,正巧见到少年狱卒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他顿时怒不可遏道:“你个混崽子,敢对我们动手,看我不杀了你!” 这时,他也感觉到了另外的不对劲,他手里拽着的女人忽然一阵挣扎。 她不是逃离,而是径直扑了上来,使出全身力气撞在了他的身上。 一阵锐利的疼痛一闪而过,女人把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下巴。 狱卒伸手去摸,发现满手是滚烫的鲜血。 「饲料」居然……反抗了? 狱卒暴跳如雷,他猛地站了起来,把莲妖撞翻在地,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根本顾不上其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利落地劈向了莲妖。 莲妖大为惊骇,她不明白狱卒怎么还活着,她已经使出了全身力气,却没能杀死对方。 是没有杀人的觉悟吗?莲妖想起仲仁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你是天使般的存在,我不想任何血腥污物污染你的纯洁,如果你需要杀人,我来就行,你没有杀人的觉悟和必要,而我有。 没有杀人的觉悟,就要落得被杀的地步……是这样吗,邮差先生? 面对锋利无比的尖刀,莲妖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正当此时,牢笼外的人影闪进来,他以瘦小的身躯扑到高大的狱卒身上,拔出他下巴的小刀,疯狂又迅速地在他的喉间连续切割。 “我说过!不准碰她!一根毫毛!” 直到滚烫的热血溅满他整张脸,少年狱卒才停了下来,他丢下手里的小刀,颤颤巍巍地靠在牢门旁。 迟来的惊恐吞噬了他,他望着不停发抖的双手,失魂落魄地说道:“我……居然……居然杀死了同伴……” 莲妖不敢靠近,却见少年狱卒的模样,心生几分怜悯。 她走过去,把小刀重新捡到手里,慢慢地靠近少年狱卒。 见他对自己没有敌意后,她才收起小刀,抱住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总算唤回少年狱卒的一点理智,他看着莲妖,慢慢地张大了嘴巴。 “对!他们是来找你的!你快走!” 他左右环顾后,露出了失神的表情:“对啊,这里是……地牢,你又能去哪呢?” 莲妖感受到这孩子的失落,她反而安慰起了对方:“没事的,我会接受我的惩罚。” “不行!”少年狱卒想也不想地阻止她,“我答应过魔王大人的。” “可是……” 莲妖正要说点什么,下一刻,两人同时听见地牢的廊道里传来了洪水般的呼啸之声。 地牢里不会灌入洪水,这声音的唯一真相是——入口的守卫被突破了,暴动的族民正冲着这里涌来! 第145章 莲妖 莲妖望着头顶簌簌落下的尘埃,蹲下身,在墙根处刻下一道划痕。 这是她记录时间的方式,每次轮到一名少年模样狱卒接班时,代表着又过了一天,莲妖便会用指甲刻下一道划痕作为记录。 她的指甲早已磨平,流出的血结了痂又破,破了之后再结痂,她的十根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很难想象这原是一双编织美丽花环的巧手。 牢房之中没有光亮,莲妖在黑暗中摸索,用指腹感受着墙上的划痕,在心中默默地数着。 自仲仁与她在地牢见面之后,已经有半个月了。 邮差先生,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以后,还会有人给自己送花吗? 想到这里,莲妖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 她如今身处大牢中,却妄图有人给自己送花,这难道不可笑吗? 地牢的某处隐隐传来震动,屋顶的尘埃又抖落下来,落在她凌乱无比的头上。 莲妖握紧手里的小刀,不安地聆听着黑暗里的回声。 小刀也是仲仁送给她的,那次他坐在地牢面前和自己交谈,说着说着抓住自己的手,用力地握住,迟迟不肯松手。 莲妖被吓了一跳,脸上烫得厉害,不过她的脸隐藏在黑暗里,没人看出她的窘态。 反倒是她感受手心多了一件小巧的物件,莲妖悄悄地把它藏在怀里,直到仲仁他们离开后,才拿出来用手判断它的形状。 她认出仲仁给她的是一把小刀,可能是用来自卫,或者割断锁链逃生,莲妖不知道。 她后来想了很久,认为仲仁的意图是在狱卒企图伤害她时,用小刀来还击,或许还能趁机制造混乱,逃离地牢。 地牢里传来了第三次不寻常的震动,负责看守莲妖的少年狱卒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牢门和没有反应的莲妖,打开了厚重的牢门,走出去查看情况。 可他还没走出去,胸口被人重重一推,几个身材高大的狱卒挤进门来,急匆匆地对他喊道:“快!把「饲料」带出去!快点!” 少年狱卒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了?” 高大的狱卒显得焦躁不安,没有打算解释,而是继续喊话:“别废话了!快开牢门,把「饲料」带出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 少年狱卒从他们的话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使他更加困惑了:“这可是地牢啊,魔王大人的地盘,谁敢动我们?” “还魔王大人呢!”一名狱卒冷哼一声,“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 少年狱卒语塞道:“我一直在地牢值班,魔王大人最近又没来过地牢,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狱卒这才发现这个少年同伙脑子缺根筋,一般话听不进去,他只好将实情相告:“我告诉你!魔王大人早在半月前离开了魔人岛,不知去向,如今魔人族群龙无首,加上太久未投放「饲料」,族民已经饿到造反啦!” “啊!”少年狱卒低低地叫了一声,“有这种事?” “我骗你干什么?”高大的狱卒冷冷道,“他们此时聚集在地牢入口,靠几名狱卒苦苦撑着,我们赶紧进来把「饲料」带走,只要把她交出去,肯定能缓解一部分民怨!” 少年狱卒总算听明白了,他手抓长枪朝地面一顿,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想让他们吃掉莲妖,缓解他们的饥饿。” “莲妖?”高大的狱卒对这个名字显然一愣,才明白这是「饲料」的名字,他也顾不上其他,手朝着少年狱卒的口袋掏去,“明白就好,赶紧把钥匙交出来。”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少年狱卒在此刻退了一步,避开了高大狱卒的手。 “你……”高大狱卒错愕地看着他。 少年狱卒又将长枪顿在地上,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接受过魔王大人的命令,在他回来之前,任何人不能动莲妖一根毫毛!” “你他妈疯了?”失去理智的狱卒破口大骂,“你要为这个破命令丢了命不成?” “我们是狱卒,理应听从命令!” “得了!要不是当狱卒有几口饭吃,谁愿意干这烂差?”一名狱卒同伴不屑地说着,“管他什么魔王还是魔主,我可不会真的为他们卖命!” 少年狱卒看向他,眼中竟是责怪之色。 “既然选了成为一名狱卒,首先要遵守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中之一就是防止有人劫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噗!” 少年狱卒正说着,一柄长刀砍在了他的肩头,如果不是他刚好侧过身,这一刀已经扎进他的心窝里了。 高大狱卒阴冷的眼睛直盯着他:“既然你不听劝,那我们只好先杀了你,反正等到外面的人冲进来,你守着「饲料」也必死无疑。但哥几个不同,我们不想给你陪葬!” 高大狱卒抬脚将少年狱卒踢翻在地,从他的口袋中摸出了钥匙,阴沉着脸走向了牢笼。 莲妖见对方逼近,害怕地退了几步靠在墙上,阴暗的牢笼里连铁链的响动都暴露出她的恐慌和畏惧。 一名狱卒打开了牢门,伸手抓向莲妖。 “不要!” 莲妖本能地闪躲,却被对方抓住了头发,狱卒嘴里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地把她的头重重地朝墙上砸去。 咚! “妈的,臭女人!别给哥几个添乱,乖乖地跟我走!”狱卒用力拽着莲妖的头发,迫使她离开墙边,跌跌撞撞地跟在狱卒身后。 莲妖紧咬着牙关,她的头顶传来锥心的疼痛,像是头皮要被撕裂的感觉。 站在外面的狱卒见状,忍不住说道:“你轻点!你把她弄坏了,叫人怎么吃?”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感到心口一堵,一根银闪闪的枪尖从他的胸口处「长」了出来。 “什……”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头,见少年狱卒一脸凶恶,满嘴是血,手中的力道逐渐加深,拔出了刺进他体内的长枪。 鲜血飞溅,在阴暗的地牢里更添一分深邃沉重的夜色。 扑腾的倒地声传来,牢笼里的狱卒错愕地抬头,正巧见到少年狱卒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他顿时怒不可遏道:“你个混崽子,敢对我们动手,看我不杀了你!” 这时,他也感觉到了另外的不对劲,他手里拽着的女人忽然一阵挣扎。 她不是逃离,而是径直扑了上来,使出全身力气撞在了他的身上。 一阵锐利的疼痛一闪而过,女人把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下巴。 狱卒伸手去摸,发现满手是滚烫的鲜血。 「饲料」居然……反抗了? 狱卒暴跳如雷,他猛地站了起来,把莲妖撞翻在地,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根本顾不上其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利落地劈向了莲妖。 莲妖大为惊骇,她不明白狱卒怎么还活着,她已经使出了全身力气,却没能杀死对方。 是没有杀人的觉悟吗?莲妖想起仲仁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你是天使般的存在,我不想任何血腥污物污染你的纯洁,如果你需要杀人,我来就行,你没有杀人的觉悟和必要,而我有。 没有杀人的觉悟,就要落得被杀的地步……是这样吗,邮差先生? 面对锋利无比的尖刀,莲妖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正当此时,牢笼外的人影闪进来,他以瘦小的身躯扑到高大的狱卒身上,拔出他下巴的小刀,疯狂又迅速地在他的喉间连续切割。 “我说过!不准碰她!一根毫毛!” 直到滚烫的热血溅满他整张脸,少年狱卒才停了下来,他丢下手里的小刀,颤颤巍巍地靠在牢门旁。 迟来的惊恐吞噬了他,他望着不停发抖的双手,失魂落魄地说道:“我……居然……居然杀死了同伴……” 莲妖不敢靠近,却见少年狱卒的模样,心生几分怜悯。 她走过去,把小刀重新捡到手里,慢慢地靠近少年狱卒。 见他对自己没有敌意后,她才收起小刀,抱住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总算唤回少年狱卒的一点理智,他看着莲妖,慢慢地张大了嘴巴。 “对!他们是来找你的!你快走!” 他左右环顾后,露出了失神的表情:“对啊,这里是……地牢,你又能去哪呢?” 莲妖感受到这孩子的失落,她反而安慰起了对方:“没事的,我会接受我的惩罚。” “不行!”少年狱卒想也不想地阻止她,“我答应过魔王大人的。” “可是……” 莲妖正要说点什么,下一刻,两人同时听见地牢的廊道里传来了洪水般的呼啸之声。 地牢里不会灌入洪水,这声音的唯一真相是——入口的守卫被突破了,暴动的族民正冲着这里涌来! 第146章 贪欲赤潮 二十年来,向来只有囚犯惨叫声的地牢迎来了新的声音,这股声音像是一股浪潮,由远至近,席卷着地牢的每一处廊道,每一个死角。 面对气势汹汹的造反族民,就连凶神恶煞的死囚犯都要缩在囚笼角落里,生怕自己成为这群失去理智的「野兽」的盘中餐。 狱卒更不必提,敢于制止的已经倒在地上,任由千百双脚在他们身上踏过,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剩余的狱卒恨不得躲进死囚的牢笼中,起码还能有一层微弱的铁栅来阻挡潮水般的族民们。 和与上述两者都不同的,还有一名狱卒,他有着少年模样,手持着一柄染血的长枪,一步步地后退,把身后的女囚犯护在身后。 少年狱卒的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他们发现这间「饲料房」只是时间问题。 莲妖关切地望着少年狱卒,问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少年狱卒不知该不该撒谎,只好实话说道:“是,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处理……你,底下的族群饿到造反了。” 少年狱卒没有把「饲料」二个字说出口,他觉得当着女人的面这么说,是一种非常丢人的表现。 莲妖惊讶地捂住嘴:“他们想吃我?” “差不多。” “只有我将要遭受这般刑罚吗?” 少年狱卒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牢笼说道:“是的,魔王大人离开前,特意对地牢立下了新的规矩,第一点,不能有任何人企图伤害你,第二点,禁止再设立下一名受此刑之人。” “所以……我其实早该死了?” 少年狱卒语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莲妖捂着嘴巴,她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原来是自己的刑期被暗中推迟了,通常被定为「饲料」的囚犯在此牢中待过的日子不超过七天,可莲妖从抓入大牢后到如今,至少也有一个半的时间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魔王大人所定下的么? 他唯独要保住她的性命?她连魔王大人的面都没见过,他为何要这么做? 莲妖想不明白,她只记得仲仁来地牢看望自己时,魔王大人好像就在他的身边。 等他们要走时,她看着那个男人对少年狱卒说了什么,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总算明白了过来。 他说让少年狱卒保护她的安全。 莲妖看着少年狱卒不时失血的肩头,他的手臂因为发麻不停地抖动,长枪也不安地颤动起来。 他真的这么做了,少年狱卒在履行他接受的命令。 “听着,你先躲到牢笼里面,我去引开外面的人,我没叫你千万别出来……” 少年狱卒紧张兮兮地说着,忽然发现自己肩膀处传来挤压的触感,他忍不住啊了一声。 少年狱卒转过头,发现莲妖撕下了自己裙子上的布条,在他肩膀靠脖颈处勒紧,防止过度失血,又撕下大块的布条,按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 少年狱卒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很快振作精神道:“你快进牢笼里去!” 他着急地把莲妖推进去,正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是这里么?” “「饲料房」,没错,就是这。” “打开它!拿到我们该得的东西!”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铁门被震得发出无比低沉的动静。 屋内的人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更是心惊肉跳,呼吸几乎停滞。 “让开,我来!”门外暂时停了下来,传来一个粗粝的声音。 紧接着,更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铁门迅速变得扭曲变形,离得大门被突破仅成了时间问题。 少年狱卒握紧心中的长枪,屏息以待。 在铁门彻底被撞开之后,一个两米多高的瘦型男人借着惯性冲了进来,然而他进门首先遭遇的,便是从门背后的盲区里刺出的一杆长枪。 “啊!” 两米多高的男人正在为自己突破铁门而窃喜,丝毫没发现致命的攻击正向他袭来,长枪无比精准地洞穿了男人的喉咙。 随着一声闷哼,男人重重地倒地,吓得后面的族民退了几步,眼神中闪动着惊恐。 少年狱卒收起长枪,如当关的将军般挺直身板,对着门外的人怒目而视:“擅闯地牢者,死!” 门外的族民花了一段时间,才从惊恐之余恢复过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少年狱卒,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一个小屁孩,还装起来了!” “地牢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知道他的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少年狱卒蹙紧眉头,他亲眼看着门外的族民渐渐露出了疯狂且兴奋的目光,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盘美味佳肴。 这令他感到十分不适,胃里一阵翻腾。 少年狱卒心头翻涌血气,顿时提着长枪再度出击,直指一名靠在最前头的族民。 他作为一名地牢狱卒,有权利杀死任何身份不明的擅闯者。 更何况是图谋不轨的擅闯者。 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线头一端抓在少年狱卒的手里,线头一端则是族民的死亡。 这根线绷直之时,生死已经预定! 他确实成功刺死了两名族民,并且将企图闯入「饲料房」的人群逼退了几步,可他走到外面的廊道之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握紧长枪的手都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整条廊道里挤满了人! 他们都是造反之人,涌入的数量之多,远远超出少年狱卒的想象,跟他们比起来,配有武器装备但数量不过二十人的狱卒,简直是像碾死蚂蚁那么简单。 此刻仍有更多的人涌入地牢,他们的双眼闪动着饥渴的红光,充斥着对进食的欲望。 这些眼神汇聚起来,简直是一条由红眼组成的赤潮! 人群开始往前涌动,少年狱卒同时面对数人,渐渐弱了下风。 长枪在狭窄的空间内更是难以挥舞,少年狱卒将长枪送进一人的胸口后,来不及拔出又掏出胸口的短刀抵抗下一人的进攻。 他们使用的多数是镰刀、菜刀、短锤、药杵等生活用具,在人数占据天大优势之下,少年狱卒已经是遍体鳞伤,全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下,血从各处伤口溢出,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即算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位置,面对几百人的进攻,他居然靠着自己一人,在铁门的门口硬生生地坚守了半个钟头! 莲妖不忍心见他一人孤立无援,拎着一把小刀从牢笼里冲出来,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没想到她的出现,反而给那群造反的族民打了鸡血,一个个更加兴奋狂热起来,推搡着前进,同时挥舞着手中武器朝少年狱卒和莲妖涌来,像是一堵长满利器的墙向他们推进。 而正在这时,地牢的入口处传出一阵阵的爆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行动。 似有疾风骤起,试图涌进地牢的族民被无情吸走,甚至连同地牢内部的人也被波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向地牢之外,像丢垃圾般接二连三地抛了出去。 少年狱卒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娇喝顺着地牢的台阶灌入其中。 “等什么呢!赶紧把人带出来!” 少年狱卒听不出来对方的身份,好在他清楚对方是来帮自己的。 地牢内部的族民遭到清理后,少年狱卒趁机将短刀送入几名未站稳的族民胸口,然后抓着莲妖的手,一路朝着地牢入口的位置狂奔! 第146章 贪欲赤潮 二十年来,向来只有囚犯惨叫声的地牢迎来了新的声音,这股声音像是一股浪潮,由远至近,席卷着地牢的每一处廊道,每一个死角。 面对气势汹汹的造反族民,就连凶神恶煞的死囚犯都要缩在囚笼角落里,生怕自己成为这群失去理智的「野兽」的盘中餐。 狱卒更不必提,敢于制止的已经倒在地上,任由千百双脚在他们身上踏过,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剩余的狱卒恨不得躲进死囚的牢笼中,起码还能有一层微弱的铁栅来阻挡潮水般的族民们。 和与上述两者都不同的,还有一名狱卒,他有着少年模样,手持着一柄染血的长枪,一步步地后退,把身后的女囚犯护在身后。 少年狱卒的额头滴落豆大的汗珠,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他们发现这间「饲料房」只是时间问题。 莲妖关切地望着少年狱卒,问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少年狱卒不知该不该撒谎,只好实话说道:“是,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处理……你,底下的族群饿到造反了。” 少年狱卒没有把「饲料」二个字说出口,他觉得当着女人的面这么说,是一种非常丢人的表现。 莲妖惊讶地捂住嘴:“他们想吃我?” “差不多。” “只有我将要遭受这般刑罚吗?” 少年狱卒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牢笼说道:“是的,魔王大人离开前,特意对地牢立下了新的规矩,第一点,不能有任何人企图伤害你,第二点,禁止再设立下一名受此刑之人。” “所以……我其实早该死了?” 少年狱卒语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莲妖捂着嘴巴,她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原来是自己的刑期被暗中推迟了,通常被定为「饲料」的囚犯在此牢中待过的日子不超过七天,可莲妖从抓入大牢后到如今,至少也有一个半的时间了! 这一切,都是那个魔王大人所定下的么? 他唯独要保住她的性命?她连魔王大人的面都没见过,他为何要这么做? 莲妖想不明白,她只记得仲仁来地牢看望自己时,魔王大人好像就在他的身边。 等他们要走时,她看着那个男人对少年狱卒说了什么,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总算明白了过来。 他说让少年狱卒保护她的安全。 莲妖看着少年狱卒不时失血的肩头,他的手臂因为发麻不停地抖动,长枪也不安地颤动起来。 他真的这么做了,少年狱卒在履行他接受的命令。 “听着,你先躲到牢笼里面,我去引开外面的人,我没叫你千万别出来……” 少年狱卒紧张兮兮地说着,忽然发现自己肩膀处传来挤压的触感,他忍不住啊了一声。 少年狱卒转过头,发现莲妖撕下了自己裙子上的布条,在他肩膀靠脖颈处勒紧,防止过度失血,又撕下大块的布条,按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 少年狱卒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很快振作精神道:“你快进牢笼里去!” 他着急地把莲妖推进去,正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是这里么?” “「饲料房」,没错,就是这。” “打开它!拿到我们该得的东西!”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铁门被震得发出无比低沉的动静。 屋内的人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更是心惊肉跳,呼吸几乎停滞。 “让开,我来!”门外暂时停了下来,传来一个粗粝的声音。 紧接着,更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铁门迅速变得扭曲变形,离得大门被突破仅成了时间问题。 少年狱卒握紧心中的长枪,屏息以待。 在铁门彻底被撞开之后,一个两米多高的瘦型男人借着惯性冲了进来,然而他进门首先遭遇的,便是从门背后的盲区里刺出的一杆长枪。 “啊!” 两米多高的男人正在为自己突破铁门而窃喜,丝毫没发现致命的攻击正向他袭来,长枪无比精准地洞穿了男人的喉咙。 随着一声闷哼,男人重重地倒地,吓得后面的族民退了几步,眼神中闪动着惊恐。 少年狱卒收起长枪,如当关的将军般挺直身板,对着门外的人怒目而视:“擅闯地牢者,死!” 门外的族民花了一段时间,才从惊恐之余恢复过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少年狱卒,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一个小屁孩,还装起来了!” “地牢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知道他的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少年狱卒蹙紧眉头,他亲眼看着门外的族民渐渐露出了疯狂且兴奋的目光,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盘美味佳肴。 这令他感到十分不适,胃里一阵翻腾。 少年狱卒心头翻涌血气,顿时提着长枪再度出击,直指一名靠在最前头的族民。 他作为一名地牢狱卒,有权利杀死任何身份不明的擅闯者。 更何况是图谋不轨的擅闯者。 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线头一端抓在少年狱卒的手里,线头一端则是族民的死亡。 这根线绷直之时,生死已经预定! 他确实成功刺死了两名族民,并且将企图闯入「饲料房」的人群逼退了几步,可他走到外面的廊道之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握紧长枪的手都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整条廊道里挤满了人! 他们都是造反之人,涌入的数量之多,远远超出少年狱卒的想象,跟他们比起来,配有武器装备但数量不过二十人的狱卒,简直是像碾死蚂蚁那么简单。 此刻仍有更多的人涌入地牢,他们的双眼闪动着饥渴的红光,充斥着对进食的欲望。 这些眼神汇聚起来,简直是一条由红眼组成的赤潮! 人群开始往前涌动,少年狱卒同时面对数人,渐渐弱了下风。 长枪在狭窄的空间内更是难以挥舞,少年狱卒将长枪送进一人的胸口后,来不及拔出又掏出胸口的短刀抵抗下一人的进攻。 他们使用的多数是镰刀、菜刀、短锤、药杵等生活用具,在人数占据天大优势之下,少年狱卒已经是遍体鳞伤,全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下,血从各处伤口溢出,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即算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位置,面对几百人的进攻,他居然靠着自己一人,在铁门的门口硬生生地坚守了半个钟头! 莲妖不忍心见他一人孤立无援,拎着一把小刀从牢笼里冲出来,要助他一臂之力。 可没想到她的出现,反而给那群造反的族民打了鸡血,一个个更加兴奋狂热起来,推搡着前进,同时挥舞着手中武器朝少年狱卒和莲妖涌来,像是一堵长满利器的墙向他们推进。 而正在这时,地牢的入口处传出一阵阵的爆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行动。 似有疾风骤起,试图涌进地牢的族民被无情吸走,甚至连同地牢内部的人也被波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向地牢之外,像丢垃圾般接二连三地抛了出去。 少年狱卒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声娇喝顺着地牢的台阶灌入其中。 “等什么呢!赶紧把人带出来!” 少年狱卒听不出来对方的身份,好在他清楚对方是来帮自己的。 地牢内部的族民遭到清理后,少年狱卒趁机将短刀送入几名未站稳的族民胸口,然后抓着莲妖的手,一路朝着地牢入口的位置狂奔! 第147章 凶民 莲妖踉踉跄跄地跟着少年狱卒跑着,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绑,严重影响了她的步伐,匆忙之间根本无法控制平衡,要不是少年狱卒拉着她,她早已跌倒五六次之多了。 少年狱卒更是忙碌,他一边用短刀为他们开路,一边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奔跑时身上传来的疼痛。 “走!别停!”他大喊着,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鲜血覆盖他的全身,连同痛觉般布满浑身上下,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突如其来的强大困意席卷着他,他的眼前被红幕缓缓吞噬,渐渐地,看什么都夹杂着腥红的色泽。 他感到眼皮愈发沉重,可就是使不上劲逼自己睁大眼睛保持清醒。 莲妖看着一路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都是少年狱卒杀死的人,他们尸体数目恐怕比这座地牢里的囚犯更多。 她见到地面上如小溪般淌出的鲜血,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昏。 “天呐!”莲妖惊呼出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了她一个人,却要死这么多人吗? 他们都疯了吗?世道也疯了吗? 莲妖闭上眼睛,不去看这惨烈且痛苦的一幕,可那些惨状始终浮现在她的眼前,叫她无法忽视。 她的内心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叫她无比难受。 “台阶到了,快上去,上去之后就能离开这里了。” 终于爬到了离开地牢的台阶上,台阶之上多了新的尸体,他们穿着制式软甲,手持长枪短刀,死相凄惨。 少年狱卒尽量不去看狱卒同伴们的尸身,把目光专注在上行的台阶处,他把莲妖拽过来,让她走在前头,用全身最后的力气推着她快步离开。 现在的地牢,已经和地狱无异了。 莲妖同时抬起双脚,无比吃力地爬着台阶,她必须一跳一跳地前进,没出几步就已经感到腿脚酸痛无比。 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她忽然有一种预感,离开地牢她就能见到邮差先生了,这一点让她再度鼓足了勇气,给了她新的力量坚持着。 离着出口越近,她慢慢听见到了外面嘈杂的声响,似乎是在进行一场喊杀震天的打斗,疯狂扭曲的声音像是毒针般扎进她的心头。 “你还好,少年郎?”莲妖回过头去问,她发现自己一直不知道少年狱卒的名字,只好换了一个称呼喊他。 她忽然发现,推着自己后背的力量变轻了许多,她回头看到少年狱卒垂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可他在意识模糊间仍不忘用一只手推着莲妖的后背。 “少年郎!你醒醒,我们马上要出去了!” 莲妖的话似乎唤醒了少年狱卒,他仰起头,惨烈一笑,莲妖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年轻,沾满鲜血的脸上仍有几分稚气。 “太好了……你走……” 说完这句话,少年狱卒身子往前一倒,莲妖赶紧去扶住他的身体。 可她刚接触到少年狱卒的身体,对方却像是一条光滑的蛇从她的手里溜了出去。 莲妖在错愕之间低头,发现一名狱卒的「尸体」正抓住少年狱卒的小腿,他扭过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 而在他的身旁,越来越多本应死去的狱卒「尸体」活了过来,他们嘶声大笑,纷纷来扯着少年狱卒的腿部,把他朝后面拖去。 少年狱卒陡然清醒了过来,抽出短刀砍断其中一人的手臂,喝道:“为了埋伏我们,居然装成我同伴的尸体躺在这里?亏你们做得出来!” 莲妖见少年狱卒被越拖越远,尖叫一声,匆匆地并起双腿往下跳,要追上去。 少年狱卒冲她大喊:“别过来!走!快走!” 他挥舞着短刀,却被一名扮作尸体的族民咬中手臂,短刀掉落在地上。 剩余的族民把少年狱卒拖到台阶的底部,直到莲妖再也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走啊……” 少年狱卒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见黑暗中传来撕咬血肉的声音,仿佛恶鬼在地狱中分食活人。 “不!!”莲妖哭得泣不成声。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希望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已经选择为大家偷取食物犯下罪行,也已经选择独自承担刑罚,她选择用自己的命换回大家的命,可为什么他们却要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眼前的全部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无止境地摧残着莲妖的意志。 莲妖脸上的泪水逐渐变得冰冷,她望着黑暗闭上双眼,随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跳上台阶,来到了地牢的外围。 地牢之外是一处荒废的祭祀广场,可如今却站满了人,他们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围绕着一个穿着棉布裙子的女人。 那名女人身材娇小,爆发出的力量却大得吓人,举手投足之间,数十道族民被掀飞出去,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女人哪怕在包围中,也能高高跃起,身后的红色尾巴甩动一圈,便能抽打得族民胸骨尽碎,胫骨断裂。 她看见莲妖出现,从人群中再度跃起,来到莲妖身边,抓着她的肩膀起跳,来到了广场中央的一处木塔顶部。 “全部都停下来!”女人怒喝道,“你们疯了吗?造反可是死罪!” 人群没多少人听她的话,他们都冲到木塔之下,伸着手试图往上攀登。 可他们每一个都太瘦弱无力了,伸出的手几乎没有皮肉,只有一层骨头的轮廓,这些瘦削干瘪的族民在饥饿中饱受折腾,连攀登的力气都没有了。 莲妖望着底下嘶吼的疯狂人群,心中无比骇然,她看见了外妖村的村民也在其中! 他们也是来吃我的肉吗?我们可是邻居啊!你还戴着我为你编织的花环,此刻却一心一意要杀了我! 莲妖满脸悲凉,她双手捂住了脸,悲伤地哭出了声。 她原以为天灾是世上最为可怕的灾祸,可实际上饥荒才是,它可以让平日里喜笑相对的邻里变成磨牙吮血的恶魔!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望了一眼山下,嘀咕了一句:“军队到底在搞什么?还没镇压住暴动吗?族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她左右环顾,瞄了一眼莲妖,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我叫黎娅,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你的。” 第147章 凶民 莲妖踉踉跄跄地跟着少年狱卒跑着,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绑,严重影响了她的步伐,匆忙之间根本无法控制平衡,要不是少年狱卒拉着她,她早已跌倒五六次之多了。 少年狱卒更是忙碌,他一边用短刀为他们开路,一边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奔跑时身上传来的疼痛。 “走!别停!”他大喊着,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鲜血覆盖他的全身,连同痛觉般布满浑身上下,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突如其来的强大困意席卷着他,他的眼前被红幕缓缓吞噬,渐渐地,看什么都夹杂着腥红的色泽。 他感到眼皮愈发沉重,可就是使不上劲逼自己睁大眼睛保持清醒。 莲妖看着一路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都是少年狱卒杀死的人,他们尸体数目恐怕比这座地牢里的囚犯更多。 她见到地面上如小溪般淌出的鲜血,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昏。 “天呐!”莲妖惊呼出声。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了她一个人,却要死这么多人吗? 他们都疯了吗?世道也疯了吗? 莲妖闭上眼睛,不去看这惨烈且痛苦的一幕,可那些惨状始终浮现在她的眼前,叫她无法忽视。 她的内心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叫她无比难受。 “台阶到了,快上去,上去之后就能离开这里了。” 终于爬到了离开地牢的台阶上,台阶之上多了新的尸体,他们穿着制式软甲,手持长枪短刀,死相凄惨。 少年狱卒尽量不去看狱卒同伴们的尸身,把目光专注在上行的台阶处,他把莲妖拽过来,让她走在前头,用全身最后的力气推着她快步离开。 现在的地牢,已经和地狱无异了。 莲妖同时抬起双脚,无比吃力地爬着台阶,她必须一跳一跳地前进,没出几步就已经感到腿脚酸痛无比。 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她忽然有一种预感,离开地牢她就能见到邮差先生了,这一点让她再度鼓足了勇气,给了她新的力量坚持着。 离着出口越近,她慢慢听见到了外面嘈杂的声响,似乎是在进行一场喊杀震天的打斗,疯狂扭曲的声音像是毒针般扎进她的心头。 “你还好,少年郎?”莲妖回过头去问,她发现自己一直不知道少年狱卒的名字,只好换了一个称呼喊他。 她忽然发现,推着自己后背的力量变轻了许多,她回头看到少年狱卒垂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可他在意识模糊间仍不忘用一只手推着莲妖的后背。 “少年郎!你醒醒,我们马上要出去了!” 莲妖的话似乎唤醒了少年狱卒,他仰起头,惨烈一笑,莲妖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年轻,沾满鲜血的脸上仍有几分稚气。 “太好了……你走……” 说完这句话,少年狱卒身子往前一倒,莲妖赶紧去扶住他的身体。 可她刚接触到少年狱卒的身体,对方却像是一条光滑的蛇从她的手里溜了出去。 莲妖在错愕之间低头,发现一名狱卒的「尸体」正抓住少年狱卒的小腿,他扭过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 而在他的身旁,越来越多本应死去的狱卒「尸体」活了过来,他们嘶声大笑,纷纷来扯着少年狱卒的腿部,把他朝后面拖去。 少年狱卒陡然清醒了过来,抽出短刀砍断其中一人的手臂,喝道:“为了埋伏我们,居然装成我同伴的尸体躺在这里?亏你们做得出来!” 莲妖见少年狱卒被越拖越远,尖叫一声,匆匆地并起双腿往下跳,要追上去。 少年狱卒冲她大喊:“别过来!走!快走!” 他挥舞着短刀,却被一名扮作尸体的族民咬中手臂,短刀掉落在地上。 剩余的族民把少年狱卒拖到台阶的底部,直到莲妖再也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走啊……” 少年狱卒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听见黑暗中传来撕咬血肉的声音,仿佛恶鬼在地狱中分食活人。 “不!!”莲妖哭得泣不成声。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希望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已经选择为大家偷取食物犯下罪行,也已经选择独自承担刑罚,她选择用自己的命换回大家的命,可为什么他们却要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眼前的全部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无止境地摧残着莲妖的意志。 莲妖脸上的泪水逐渐变得冰冷,她望着黑暗闭上双眼,随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跳上台阶,来到了地牢的外围。 地牢之外是一处荒废的祭祀广场,可如今却站满了人,他们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围绕着一个穿着棉布裙子的女人。 那名女人身材娇小,爆发出的力量却大得吓人,举手投足之间,数十道族民被掀飞出去,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女人哪怕在包围中,也能高高跃起,身后的红色尾巴甩动一圈,便能抽打得族民胸骨尽碎,胫骨断裂。 她看见莲妖出现,从人群中再度跃起,来到莲妖身边,抓着她的肩膀起跳,来到了广场中央的一处木塔顶部。 “全部都停下来!”女人怒喝道,“你们疯了吗?造反可是死罪!” 人群没多少人听她的话,他们都冲到木塔之下,伸着手试图往上攀登。 可他们每一个都太瘦弱无力了,伸出的手几乎没有皮肉,只有一层骨头的轮廓,这些瘦削干瘪的族民在饥饿中饱受折腾,连攀登的力气都没有了。 莲妖望着底下嘶吼的疯狂人群,心中无比骇然,她看见了外妖村的村民也在其中! 他们也是来吃我的肉吗?我们可是邻居啊!你还戴着我为你编织的花环,此刻却一心一意要杀了我! 莲妖满脸悲凉,她双手捂住了脸,悲伤地哭出了声。 她原以为天灾是世上最为可怕的灾祸,可实际上饥荒才是,它可以让平日里喜笑相对的邻里变成磨牙吮血的恶魔! 站在她身边的女人望了一眼山下,嘀咕了一句:“军队到底在搞什么?还没镇压住暴动吗?族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她左右环顾,瞄了一眼莲妖,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我叫黎娅,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你的。” 第148章 血之祭 莲妖泪眼婆娑地看着说话的女人,她身材娇小,有着一张讨喜的脸蛋,看样子是谁家的闺女。 可就在刚刚,她用雷霆般的手段打得几十名族民受中重伤,动弹不得。 莲妖在心中轻声重复着「黎娅」这个名字,朝她发出疑问:“我们该怎么做呢?” 黎娅又望了一眼山下,难掩忧心地说道:“不清楚,先拖一会,等军队来了控制住这群发疯的家伙再说。” 这时候,围在木塔底下的族民开始聚集起来,用力拍打木塔的底座,也有数人用肩头和头颅猛砸木塔本身,导致整座塔身剧烈地晃动起来。 莲妖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被黎娅及时地抓住了。 扶稳莲妖后,黎娅冲着木塔底下怒吼出声:“一个个都活腻了是!谁敢动她,我先杀了谁!”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喧闹嘈杂之下,谁都听不清互相在说什么,反而使得场面更为混乱不堪,木塔的晃动更为剧烈了。 黎娅怒不可遏,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甩动长尾,强而有劲的力道陡然将基座旁的群众甩飞出去,瞬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别逼我动手!” 黎娅已经留了几分力气,这些被甩飞的族民仅仅是肋骨和胸腔受损,虽然剧痛无比,但不至死,这已经是黎娅最仁慈的手段了。 正在此时,一个老妇人清亮的嗓音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大妹子,你杀了我。” 黎娅浑身一震,目光倏然落在了说话的老妇身上,她瞳孔骤缩,及时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经过黎娅的示威,混乱的群众稍微安静下来,正在此时,老妇脱离人群,走到空地之中,正面站在黎娅的身前。 “梁大娘,你怎么也……”黎娅惊愕地说不出话。 她自然是认识老妇的,前不久她还和梁大娘说过话,从她那里讨教过「吸引男人的各种手段」,大娘总是实在热情,她淳朴真挚的友善也令黎娅感到无比温暖,有种亲人陪伴的感觉。 可梁大娘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她也是造反族民中的一员。 梁大娘面容悲戚地望向黎娅:“大妹子,大娘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黎娅抿紧嘴唇,没有开口。 梁大娘朝着黎娅靠近,她每走一步,黎娅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和她保持着距离。 “村里每天都有人饿死,连一个能产奶的女人都找不出来,我那刚满月的孙子,他才看过几天世界,就这么活活饿死了。”梁大娘流下两行浊泪,划过她苍老干涸的脸庞,“世道不公,魔人不再啊!再这么饿下去,这座岛上还能剩下几人?” 黎娅蹙眉道:“所以你们就选择造反?可就算你们打穿地牢,又能得到什么?就算你们推翻王位,又能得到什么?” 老妇人哀叹道:“魔王有令在先,每日都会依照刑法处理「饲料」供给魔人,以此平息互相争斗和吞食的局面。可现在为止,足足有一个半月没有「饲料」了,如果不是造反,那只剩下互相残杀到最后一人这条路了。” 黎娅争辩道:“你们造反,是在危害真正想要帮助你们的人!” 一名干瘦但激进的男魔人叫嚷道:“可魔王大人离岛已有半月未归,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说不定早抛下我们了!” 黎娅对着众人喊道:“他肯定会回来的!他们都会回来的!大家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可是无奈她的声量太小,被群众喧闹的呼声吞没,根本起不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尤其是她的身份不明不白,也没多少人愿意听她的话。 梁大娘再度靠近黎娅,被黎娅出言警告,可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大妹子,如果你觉得大娘做得有错,就杀了大娘,因为我们除了这条路,真的没路可走了。” 梁大娘打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一个看不见的人,把她的胸膛毫无防护地暴露在黎娅面前。 “你……”黎娅摇着头,眼眶逐渐泛红,“我不能杀你。” 梁大娘叹息道:“大妹子,原谅大娘的无能,明知道这世道活不了,却又不敢自杀,总抱着活下去的妄想。只能麻烦借你的手去死,拜托您了!” 说着,梁大娘越走越近,黎娅靠在木塔底部基座上,对着大娘叫道:“你别过来了!” 没想到大娘的步伐愈来愈快,抽出怀里的绣花针,径直地扑向黎娅。 黎娅微微一怔,却没有从大娘的眼中读出杀意,更像是一次跳崖般的赴死之意。 绣花针根本对黎娅造成不了威胁,她却冲得极快,像是完全失控的马车般直扑而来。 “别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黎娅闪过身,躲开了攻击。 她没有防御,也没有反击,就这么躲开大娘,因为她不想伤了她。 闪开之后,却听见「咚」的一声,明晰的碎裂声响起。 黎娅惊恐地回头,发现大娘已经斜斜地倒在地上,木塔的基座上留下了一滩模糊的血痕,同样的血痕也出现在大娘干瘪的脑门上。 “太好了……终于解脱了……谢谢……”大娘说完这三句话后,脑袋一歪,彻底死去了。 黎娅这才醒悟过来,大娘是借着攻击黎娅的名义,直直地撞在了木桩上。 她终是借着「黎娅」之手,鼓起了自杀的勇气。 大娘一死,剩下的族民哗然,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在几番试探后,见黎娅没有对他们出手,竟然两人各抓着大娘的一条腿把她拖了回去! 突然响起的撕咬声,将黎娅从目光游离的状态中惊醒,她猛扑出去,无情地撕裂外围的族民,又用灵力轰散人群,紧追着大娘的身躯而去。 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大娘,她的身体像是一条伏入丛林的游蛇,快速地在族民脚下滑过,拖出长长的血痕,一路掉落着模糊的血肉,引得不少饥饿难当的族民跪下身来,把血肉猛塞入自己的嘴里。 “滚开!” 黎娅双目血红,她震开一层又一层的族民,把他们视作拦路的路障般掀飞出去,完全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她紧紧盯着隐藏在人群里的半具梁大娘的身体,她愤怒不已,她刚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当着她的面夺走了大娘。 “你们竟敢……!” 越是深入人群,黎娅的前进速度越是减弱,她虽然有超越众人的超凡力量,可在如此众多的人数面前也显得力不从心。 而在她的身后,早已留下了尸山血海,引来更多的族民咬破尸体的喉咙和肚腹,品尝尚是新鲜的血肉。 黎娅停了下来,她忽然很想咆哮,很想狂暴地杀死在场所有人。 可那又有什么用?杀光这些人,魔人族就彻底消失了。 这么一晃神,梁大娘的半截身体一闪而过,彻底消失不见了。 黎娅失神地晃了一下身子,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 正巧她踩到一个跪在地上吃肉的小男孩,他和黎娅差不多的外貌,甚至更小一点。 小男孩一脸胆怯地吃了满嘴的血,被黎娅踩到也不敢吭声,弱弱地缩着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黎娅的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般,感到呼吸都要静止了。 一个残酷的念头突然间钻进她的脑袋,她在想,如果她杀死在场一半的魔人,是不是能够缓解饥荒了? 随后她猛地摇动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 她看着眼前如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不禁喃喃道:“难道……世道真的变了么?” 第148章 血之祭 莲妖泪眼婆娑地看着说话的女人,她身材娇小,有着一张讨喜的脸蛋,看样子是谁家的闺女。 可就在刚刚,她用雷霆般的手段打得几十名族民受中重伤,动弹不得。 莲妖在心中轻声重复着「黎娅」这个名字,朝她发出疑问:“我们该怎么做呢?” 黎娅又望了一眼山下,难掩忧心地说道:“不清楚,先拖一会,等军队来了控制住这群发疯的家伙再说。” 这时候,围在木塔底下的族民开始聚集起来,用力拍打木塔的底座,也有数人用肩头和头颅猛砸木塔本身,导致整座塔身剧烈地晃动起来。 莲妖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被黎娅及时地抓住了。 扶稳莲妖后,黎娅冲着木塔底下怒吼出声:“一个个都活腻了是!谁敢动她,我先杀了谁!”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喧闹嘈杂之下,谁都听不清互相在说什么,反而使得场面更为混乱不堪,木塔的晃动更为剧烈了。 黎娅怒不可遏,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甩动长尾,强而有劲的力道陡然将基座旁的群众甩飞出去,瞬间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别逼我动手!” 黎娅已经留了几分力气,这些被甩飞的族民仅仅是肋骨和胸腔受损,虽然剧痛无比,但不至死,这已经是黎娅最仁慈的手段了。 正在此时,一个老妇人清亮的嗓音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大妹子,你杀了我。” 黎娅浑身一震,目光倏然落在了说话的老妇身上,她瞳孔骤缩,及时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经过黎娅的示威,混乱的群众稍微安静下来,正在此时,老妇脱离人群,走到空地之中,正面站在黎娅的身前。 “梁大娘,你怎么也……”黎娅惊愕地说不出话。 她自然是认识老妇的,前不久她还和梁大娘说过话,从她那里讨教过「吸引男人的各种手段」,大娘总是实在热情,她淳朴真挚的友善也令黎娅感到无比温暖,有种亲人陪伴的感觉。 可梁大娘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她也是造反族民中的一员。 梁大娘面容悲戚地望向黎娅:“大妹子,大娘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黎娅抿紧嘴唇,没有开口。 梁大娘朝着黎娅靠近,她每走一步,黎娅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和她保持着距离。 “村里每天都有人饿死,连一个能产奶的女人都找不出来,我那刚满月的孙子,他才看过几天世界,就这么活活饿死了。”梁大娘流下两行浊泪,划过她苍老干涸的脸庞,“世道不公,魔人不再啊!再这么饿下去,这座岛上还能剩下几人?” 黎娅蹙眉道:“所以你们就选择造反?可就算你们打穿地牢,又能得到什么?就算你们推翻王位,又能得到什么?” 老妇人哀叹道:“魔王有令在先,每日都会依照刑法处理「饲料」供给魔人,以此平息互相争斗和吞食的局面。可现在为止,足足有一个半月没有「饲料」了,如果不是造反,那只剩下互相残杀到最后一人这条路了。” 黎娅争辩道:“你们造反,是在危害真正想要帮助你们的人!” 一名干瘦但激进的男魔人叫嚷道:“可魔王大人离岛已有半月未归,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说不定早抛下我们了!” 黎娅对着众人喊道:“他肯定会回来的!他们都会回来的!大家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可是无奈她的声量太小,被群众喧闹的呼声吞没,根本起不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尤其是她的身份不明不白,也没多少人愿意听她的话。 梁大娘再度靠近黎娅,被黎娅出言警告,可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大妹子,如果你觉得大娘做得有错,就杀了大娘,因为我们除了这条路,真的没路可走了。” 梁大娘打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一个看不见的人,把她的胸膛毫无防护地暴露在黎娅面前。 “你……”黎娅摇着头,眼眶逐渐泛红,“我不能杀你。” 梁大娘叹息道:“大妹子,原谅大娘的无能,明知道这世道活不了,却又不敢自杀,总抱着活下去的妄想。只能麻烦借你的手去死,拜托您了!” 说着,梁大娘越走越近,黎娅靠在木塔底部基座上,对着大娘叫道:“你别过来了!” 没想到大娘的步伐愈来愈快,抽出怀里的绣花针,径直地扑向黎娅。 黎娅微微一怔,却没有从大娘的眼中读出杀意,更像是一次跳崖般的赴死之意。 绣花针根本对黎娅造成不了威胁,她却冲得极快,像是完全失控的马车般直扑而来。 “别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黎娅闪过身,躲开了攻击。 她没有防御,也没有反击,就这么躲开大娘,因为她不想伤了她。 闪开之后,却听见「咚」的一声,明晰的碎裂声响起。 黎娅惊恐地回头,发现大娘已经斜斜地倒在地上,木塔的基座上留下了一滩模糊的血痕,同样的血痕也出现在大娘干瘪的脑门上。 “太好了……终于解脱了……谢谢……”大娘说完这三句话后,脑袋一歪,彻底死去了。 黎娅这才醒悟过来,大娘是借着攻击黎娅的名义,直直地撞在了木桩上。 她终是借着「黎娅」之手,鼓起了自杀的勇气。 大娘一死,剩下的族民哗然,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在几番试探后,见黎娅没有对他们出手,竟然两人各抓着大娘的一条腿把她拖了回去! 突然响起的撕咬声,将黎娅从目光游离的状态中惊醒,她猛扑出去,无情地撕裂外围的族民,又用灵力轰散人群,紧追着大娘的身躯而去。 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大娘,她的身体像是一条伏入丛林的游蛇,快速地在族民脚下滑过,拖出长长的血痕,一路掉落着模糊的血肉,引得不少饥饿难当的族民跪下身来,把血肉猛塞入自己的嘴里。 “滚开!” 黎娅双目血红,她震开一层又一层的族民,把他们视作拦路的路障般掀飞出去,完全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她紧紧盯着隐藏在人群里的半具梁大娘的身体,她愤怒不已,她刚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当着她的面夺走了大娘。 “你们竟敢……!” 越是深入人群,黎娅的前进速度越是减弱,她虽然有超越众人的超凡力量,可在如此众多的人数面前也显得力不从心。 而在她的身后,早已留下了尸山血海,引来更多的族民咬破尸体的喉咙和肚腹,品尝尚是新鲜的血肉。 黎娅停了下来,她忽然很想咆哮,很想狂暴地杀死在场所有人。 可那又有什么用?杀光这些人,魔人族就彻底消失了。 这么一晃神,梁大娘的半截身体一闪而过,彻底消失不见了。 黎娅失神地晃了一下身子,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几步。 正巧她踩到一个跪在地上吃肉的小男孩,他和黎娅差不多的外貌,甚至更小一点。 小男孩一脸胆怯地吃了满嘴的血,被黎娅踩到也不敢吭声,弱弱地缩着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黎娅的胸口像是被石头堵住般,感到呼吸都要静止了。 一个残酷的念头突然间钻进她的脑袋,她在想,如果她杀死在场一半的魔人,是不是能够缓解饥荒了? 随后她猛地摇动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了脑海。 她看着眼前如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不禁喃喃道:“难道……世道真的变了么?” 第149章 坠落的莲花 黎娅高高跃起,回到了木塔之上。 她俯瞰着血腥残忍的现场,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莲妖已是神情崩溃,她跪在木塔的边缘,掩面而泣。 黎娅觉得她的身子是如此单薄,这一切似乎都是因她而起,可她对一切茫然无知。 她只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死囚,又有什么资格扛住这么多人悲惨的命运? 族民之中,除去啃食自己同胞的人,另有一些人仍然站立着,头颅仰起,目光锁定在木塔之上的两个人影。 他们的目光灼热,兴奋之中带有病态般的殷切。 而其中有一对母子吸引了黎娅的注意力。 在她目睹之下,那对母子来到木塔的正下方,冲着顶部大声喊话:“把「饲料」交出来!” 黎娅错愕地盯着他们,愣了一会才说:“你们是……席朗尔的妻儿?为什么也在这里……” 黎娅确实没有看错,底下身披金丝罩衫的母子正是席朗尔的家眷,他们干瘪瘦削的身躯已经严重变形,饿得像是一具行走的白骨,原本得体的金丝罩衫此时也显得空空荡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黎娅怎么也想不到,身为魔王副官的家眷,居然会比没有食物而挨饿的族民更为枯瘦孱弱。 名为律子的母亲,也是席朗尔名义上的妻子,她举起细如枯枝的手臂,冲着黎娅大喊,喊话的内容同样是要她交出「饲料」,即莲妖。 黎娅震惊地摇着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明明他们都是造反的族民……” 律子揽着儿子的肩头,将儿子贴紧自己,仰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造反的一员?” “什么……?” 正在黎娅大惊失色之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爆响,黎娅循着声音望去,夜幕中绽开的火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庞。 她感到全身冰凉,血液一点点凝固下来,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爆裂的火光,是从奥楚神殿传来的! 有其他造反的族民,对奥楚神殿发起了攻击,他们真的有意推翻王位。 黎娅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子:“你……做了什么?” “只是给他们行了一点方便,又调离了一些驻守部队而已,你知道我的权力不多,能做的也有限。” 黎娅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想到,律子用嘶哑又尖利的声音,高声地回答了她。 “为了活下去!” 黎娅一时语塞。 “你以为有个做副官的丈夫很风光?错!我们一家才是最可怜的,身居高位却得不到一点优待,席朗尔从不争取额外的食物配给,明明以他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膳厅,就算他拿出食物也不会有人质疑。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反而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给受难的民众!你知道我儿子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吗?他的胃里只有泥土、树叶和织布!他快饿死了!” 黎娅大为困惑,她指着底下的族民尸体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吃这些……尸体?起码能苟活一阵!等到席朗尔他们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律子低头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被分食殆尽的血肉,吞了一口唾沫,说她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她有更高的目标。 “因为她们要的不是尸体,而是秩序的回归。”一个粗犷且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黎娅与律子之间的对话。 木塔上,黎娅和莲妖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发现从登山道背后,出现一副身披软甲手持长矛的士兵。 而说话之人,是为首的一名将军打扮的男人。 黎娅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的身份:魔人第四军「狂魔」,主将查太宇。 太好了!军队赶到了!黎娅心中一阵窃喜,想必是山下的暴乱已经全数镇压,军队继而转向驰援地牢。 但随即,她的这份喜悦之情被很快摁了下去。 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如果这支部队是镇压族民而来,为什么他们盔甲发亮如洗,枪矛不沾血迹? 而且士兵精神振振,全然没有刚结束一场战事的疲惫姿态。 更奇怪的是,他们也应听见来自奥楚神殿的爆响,却没有驰援神殿,反而赶来了地牢,这是为何? 黎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一股莫名的骇然笼罩住她。 依照以往的经历,黎娅很清楚一点,她凡是觉得不妙的地方,往往都会验证为事实。 莲妖也感觉到了异样,她抓着黎娅的衣摆,示意她小心。 黎娅对她点点头,然后眯着眼睛望向查太宇:“查大人,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何用意?” 查太宇轻蔑地望了她一眼,说道:“今夜所有参与造反的士兵或者百姓,都只有一个目的,替昏君魔王恢复「饲料投喂」制度,还大家一个吃上食物的机会。” “又是针对莲妖?” “是的,她的身份特殊,所以非死不可。在这之前,死去多少士兵与百姓都毫无意义,他们只是牺牲品,只有莲妖重新成为「饲料」,才能安抚人心,平复造反。” 黎娅冷笑一声:“一个大老爷们说这话不害臊吗?坐拥军队上千人不去平息动乱,反而仰仗一个弱女子来改变现状?” 查太宇不怒反笑:“恕我直言,这不仅仅是弱女子的事,而是魔王大人的命令能否上传下达,这关乎全魔人族的生死命途。一个制度平白无故地中断一月半,因此而死去的民众数你知道有多少吗!” 黎娅愤愤道:“就算把地牢里的人全杀光也不够他们吃的,继承一个旧制度又有什么必要!” 查太宇低沉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本将此番来,不单单是为了恢复旧制度,而是创建新的制度!” 黎娅心头一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查太宇带领的部队数量有限,且装备不染一尘,说明他们之前并未投入战斗。 而山间确实爆发了士兵与民众的争斗。 如此说来,查太宇的部队应当是避开了争斗,藏身于战事之外,直到此刻才堪堪亮相。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刻,像是在为了某样事物做准备而隐藏了如此之久…… 黎娅瞳孔放大,她一脸愕然道:“难道说,攻打奥楚神殿的不单单是造反的族民,还有你的部队?你们的目标是……侵占王位?!” 查太宇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颇为欣赏地盯着黎娅,缓缓地点头道:“你算是聪明人,可惜,只能死在这里了。” 查太宇一个手势下去,身后的士兵纷纷摆出了战斗的姿态,更有弓手纷纷拉弓,箭头锁定黎娅。 “哼!你可以试试!” 黎娅也跟着认真起来,全身灵力外放,身旁传出空气被撕裂的脆响声。 “你们不要打了!!”一道带着哭腔的清脆嗓音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黎娅诧异地回头,发现莲妖站在木塔的边缘,一把小刀正抵在自己白皙娇嫩的脖颈上。 “你想干什么?!”黎娅急道。 莲妖满脸泪水,冲着黎娅惨然一笑:“你们不要再动手了,我终于听明白了,这些,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一个人的错,拖累了大家。” “你胡说什么?”黎娅摇头,“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莲妖苦笑着,继续朝着边缘退去,“我不想让大家因我而死,我今天见过的死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残杀呢?明明曾经……曾经的村庄那么美好。” 莲妖已经来到了木塔的最外围,她几乎没有可以后退的空间了,再往后,就是狂热又疯狂的族民们,他们伸着手,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乞求新鲜的血肉。 黎娅焦急不已,她想冲上去抓住莲妖,又怕她做出傻事,只能用言语去挽回她。 莲妖露出凄美的笑容,谢绝了黎娅的关心。 “如果我的死能带来和平,我愿意这么做,哪怕只是一时的。” 说完,在黎娅震惊的目光中,莲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如泉涌汩汩而出,喷溅泼洒。 黎娅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入她的眼睛,令她视线模糊。 莲妖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她的一抹脏兮兮的白裙被风扬起,像是一朵凄美的白花坠入无尽深渊。 莲妖无神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身子逐渐变得冰冷。 她不再是把小刀笨拙地捅入下巴的弱者,她想,她终于有了杀人的觉悟。 想到这里,她笑了,是一朵鲜花盛开时最美的样子。 紧接着,足以敲碎心灵的坠落声响起,夜色归入更深的黑暗。 律子见莲妖的尸体落下,蜡黄的脸上涌出一股兴奋,她带着儿子冲向莲妖,却被其他赶来的族民撞得东倒西歪。 “别挤!别挤我!我可是席副官的妻子!” 律子尖叫声,很快发现儿子被挤不见了,她回头去找,又被人群推着往前几步,连自己的方向也丢失了。 “小律!小律!” 律子像是溺水的人,在人潮中上下扑腾着。 随后她潜入人潮里,疯狂地扭动着,寻找着什么。 小律站在疯狂的人群外围,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小律!” 母亲的声音从人群的角落里传来,小律低下头,发现律子从某人的胯下钻出来,手里抓着一只纤细的断臂。 “快!小律,拿去吃!” 小律跑过去,担心地抓着母亲的手:“母亲!你快出来!” “小律,快吃!别管母亲了,快吃!” 律子慈爱地把莲妖的断臂交给小律,忽然有一个男人发现了律子的行动,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去。 “把食物交出来!”男人大吼着。 “不!不!”律子尖叫一声,把断臂抛向小律,“跑!带着食物跑!” “给我食物!” “你休想!”律子咆哮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男人。 “那你也去死!” 小律眼含泪水,想要去拉母亲出来,却见到那个饿急了的男人居然如野兽一般,张口朝着母亲的脖颈用力咬了下来。 一道血泉冲天而起。 几名正在撕扯莲妖的族民见了回过头来,双眼冒起红光,像是发现了新的食物,把律子拖进了人群,几秒过后,新鲜的血液流了一地。 小律被吓得魂不守舍,抱着断臂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最终哇地一声大哭,跑进了背后的密林之中。 目睹这一切的黎娅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她目眦欲裂,恶狠狠地扑向了查太宇。 “你想篡位,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49章 坠落的莲花 黎娅高高跃起,回到了木塔之上。 她俯瞰着血腥残忍的现场,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莲妖已是神情崩溃,她跪在木塔的边缘,掩面而泣。 黎娅觉得她的身子是如此单薄,这一切似乎都是因她而起,可她对一切茫然无知。 她只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死囚,又有什么资格扛住这么多人悲惨的命运? 族民之中,除去啃食自己同胞的人,另有一些人仍然站立着,头颅仰起,目光锁定在木塔之上的两个人影。 他们的目光灼热,兴奋之中带有病态般的殷切。 而其中有一对母子吸引了黎娅的注意力。 在她目睹之下,那对母子来到木塔的正下方,冲着顶部大声喊话:“把「饲料」交出来!” 黎娅错愕地盯着他们,愣了一会才说:“你们是……席朗尔的妻儿?为什么也在这里……” 黎娅确实没有看错,底下身披金丝罩衫的母子正是席朗尔的家眷,他们干瘪瘦削的身躯已经严重变形,饿得像是一具行走的白骨,原本得体的金丝罩衫此时也显得空空荡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黎娅怎么也想不到,身为魔王副官的家眷,居然会比没有食物而挨饿的族民更为枯瘦孱弱。 名为律子的母亲,也是席朗尔名义上的妻子,她举起细如枯枝的手臂,冲着黎娅大喊,喊话的内容同样是要她交出「饲料」,即莲妖。 黎娅震惊地摇着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明明他们都是造反的族民……” 律子揽着儿子的肩头,将儿子贴紧自己,仰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造反的一员?” “什么……?” 正在黎娅大惊失色之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爆响,黎娅循着声音望去,夜幕中绽开的火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庞。 她感到全身冰凉,血液一点点凝固下来,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爆裂的火光,是从奥楚神殿传来的! 有其他造反的族民,对奥楚神殿发起了攻击,他们真的有意推翻王位。 黎娅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子:“你……做了什么?” “只是给他们行了一点方便,又调离了一些驻守部队而已,你知道我的权力不多,能做的也有限。” 黎娅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起一团怒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想到,律子用嘶哑又尖利的声音,高声地回答了她。 “为了活下去!” 黎娅一时语塞。 “你以为有个做副官的丈夫很风光?错!我们一家才是最可怜的,身居高位却得不到一点优待,席朗尔从不争取额外的食物配给,明明以他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膳厅,就算他拿出食物也不会有人质疑。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反而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给受难的民众!你知道我儿子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吗?他的胃里只有泥土、树叶和织布!他快饿死了!” 黎娅大为困惑,她指着底下的族民尸体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吃这些……尸体?起码能苟活一阵!等到席朗尔他们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律子低头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被分食殆尽的血肉,吞了一口唾沫,说她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她有更高的目标。 “因为她们要的不是尸体,而是秩序的回归。”一个粗犷且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黎娅与律子之间的对话。 木塔上,黎娅和莲妖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发现从登山道背后,出现一副身披软甲手持长矛的士兵。 而说话之人,是为首的一名将军打扮的男人。 黎娅第一时间认出了他的身份:魔人第四军「狂魔」,主将查太宇。 太好了!军队赶到了!黎娅心中一阵窃喜,想必是山下的暴乱已经全数镇压,军队继而转向驰援地牢。 但随即,她的这份喜悦之情被很快摁了下去。 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如果这支部队是镇压族民而来,为什么他们盔甲发亮如洗,枪矛不沾血迹? 而且士兵精神振振,全然没有刚结束一场战事的疲惫姿态。 更奇怪的是,他们也应听见来自奥楚神殿的爆响,却没有驰援神殿,反而赶来了地牢,这是为何? 黎娅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一股莫名的骇然笼罩住她。 依照以往的经历,黎娅很清楚一点,她凡是觉得不妙的地方,往往都会验证为事实。 莲妖也感觉到了异样,她抓着黎娅的衣摆,示意她小心。 黎娅对她点点头,然后眯着眼睛望向查太宇:“查大人,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何用意?” 查太宇轻蔑地望了她一眼,说道:“今夜所有参与造反的士兵或者百姓,都只有一个目的,替昏君魔王恢复「饲料投喂」制度,还大家一个吃上食物的机会。” “又是针对莲妖?” “是的,她的身份特殊,所以非死不可。在这之前,死去多少士兵与百姓都毫无意义,他们只是牺牲品,只有莲妖重新成为「饲料」,才能安抚人心,平复造反。” 黎娅冷笑一声:“一个大老爷们说这话不害臊吗?坐拥军队上千人不去平息动乱,反而仰仗一个弱女子来改变现状?” 查太宇不怒反笑:“恕我直言,这不仅仅是弱女子的事,而是魔王大人的命令能否上传下达,这关乎全魔人族的生死命途。一个制度平白无故地中断一月半,因此而死去的民众数你知道有多少吗!” 黎娅愤愤道:“就算把地牢里的人全杀光也不够他们吃的,继承一个旧制度又有什么必要!” 查太宇低沉地说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本将此番来,不单单是为了恢复旧制度,而是创建新的制度!” 黎娅心头一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查太宇带领的部队数量有限,且装备不染一尘,说明他们之前并未投入战斗。 而山间确实爆发了士兵与民众的争斗。 如此说来,查太宇的部队应当是避开了争斗,藏身于战事之外,直到此刻才堪堪亮相。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刻,像是在为了某样事物做准备而隐藏了如此之久…… 黎娅瞳孔放大,她一脸愕然道:“难道说,攻打奥楚神殿的不单单是造反的族民,还有你的部队?你们的目标是……侵占王位?!” 查太宇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颇为欣赏地盯着黎娅,缓缓地点头道:“你算是聪明人,可惜,只能死在这里了。” 查太宇一个手势下去,身后的士兵纷纷摆出了战斗的姿态,更有弓手纷纷拉弓,箭头锁定黎娅。 “哼!你可以试试!” 黎娅也跟着认真起来,全身灵力外放,身旁传出空气被撕裂的脆响声。 “你们不要打了!!”一道带着哭腔的清脆嗓音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黎娅诧异地回头,发现莲妖站在木塔的边缘,一把小刀正抵在自己白皙娇嫩的脖颈上。 “你想干什么?!”黎娅急道。 莲妖满脸泪水,冲着黎娅惨然一笑:“你们不要再动手了,我终于听明白了,这些,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一个人的错,拖累了大家。” “你胡说什么?”黎娅摇头,“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你不用再安慰我了,”莲妖苦笑着,继续朝着边缘退去,“我不想让大家因我而死,我今天见过的死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残杀呢?明明曾经……曾经的村庄那么美好。” 莲妖已经来到了木塔的最外围,她几乎没有可以后退的空间了,再往后,就是狂热又疯狂的族民们,他们伸着手,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乞求新鲜的血肉。 黎娅焦急不已,她想冲上去抓住莲妖,又怕她做出傻事,只能用言语去挽回她。 莲妖露出凄美的笑容,谢绝了黎娅的关心。 “如果我的死能带来和平,我愿意这么做,哪怕只是一时的。” 说完,在黎娅震惊的目光中,莲妖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鲜血如泉涌汩汩而出,喷溅泼洒。 黎娅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入她的眼睛,令她视线模糊。 莲妖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她的一抹脏兮兮的白裙被风扬起,像是一朵凄美的白花坠入无尽深渊。 莲妖无神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身子逐渐变得冰冷。 她不再是把小刀笨拙地捅入下巴的弱者,她想,她终于有了杀人的觉悟。 想到这里,她笑了,是一朵鲜花盛开时最美的样子。 紧接着,足以敲碎心灵的坠落声响起,夜色归入更深的黑暗。 律子见莲妖的尸体落下,蜡黄的脸上涌出一股兴奋,她带着儿子冲向莲妖,却被其他赶来的族民撞得东倒西歪。 “别挤!别挤我!我可是席副官的妻子!” 律子尖叫声,很快发现儿子被挤不见了,她回头去找,又被人群推着往前几步,连自己的方向也丢失了。 “小律!小律!” 律子像是溺水的人,在人潮中上下扑腾着。 随后她潜入人潮里,疯狂地扭动着,寻找着什么。 小律站在疯狂的人群外围,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小律!” 母亲的声音从人群的角落里传来,小律低下头,发现律子从某人的胯下钻出来,手里抓着一只纤细的断臂。 “快!小律,拿去吃!” 小律跑过去,担心地抓着母亲的手:“母亲!你快出来!” “小律,快吃!别管母亲了,快吃!” 律子慈爱地把莲妖的断臂交给小律,忽然有一个男人发现了律子的行动,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去。 “把食物交出来!”男人大吼着。 “不!不!”律子尖叫一声,把断臂抛向小律,“跑!带着食物跑!” “给我食物!” “你休想!”律子咆哮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男人。 “那你也去死!” 小律眼含泪水,想要去拉母亲出来,却见到那个饿急了的男人居然如野兽一般,张口朝着母亲的脖颈用力咬了下来。 一道血泉冲天而起。 几名正在撕扯莲妖的族民见了回过头来,双眼冒起红光,像是发现了新的食物,把律子拖进了人群,几秒过后,新鲜的血液流了一地。 小律被吓得魂不守舍,抱着断臂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最终哇地一声大哭,跑进了背后的密林之中。 目睹这一切的黎娅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她目眦欲裂,恶狠狠地扑向了查太宇。 “你想篡位,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150章 仇敌找上门 何常等人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发出响声的树丛。 每个人神情凝重,席朗尔则按住袖口,随手准备射出短箭将意图不轨之徒就此射杀。 树丛摇晃了几下,钻出来一个头发极短面目狰狞的男人。 席朗尔的手半抬到空中,几乎准备先行一步制服来人,何常及时地拦住了他。 “这人我认识,他不是坏人。”何常说道。 席朗尔听他一说,立马放松了戒备,袖口低垂。 借着拂晓时分的光亮,何常自然认出了刚钻出树丛的王十环,他只是非常诧异,他不是应该在妙笔派养伤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十环一见何常,自然是喜上眉梢道:“何常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何常非常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在找我?” “是啊!”王十环上前,大步来到何常面前,“我听妙笔派的山铭长老说,你去了十堰市,后来我去十堰市后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我又紧急赶路,这才追上你们。” 何常环顾一周,此时的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身处何方,王十环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王十环见何常面露困惑,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坦然道:“其实不是我找到你们的,妙笔派的掌门可以感知京海国境内所有的丛林、森林等植被茂盛之处,当得知你们进入这片树林时,我就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何常眉头一挑:“这么说,你见到妙笔派的掌门了?” “是的,我从十堰市回到妙笔派,听说他们掌门回来了,正在宗门内小心翼翼地打听何常哥走了没有,听我说何常哥是我大哥,他对我还客客气气的。” 听到何常和王十环寒暄起来,其他人也纷纷放松下来,仲仁用石块压灭了篝火,清理旁边散落的灰烬。 王十环和其他人简单打过一声招呼,对游龙鼎喊了一声鼎哥,暂时加入了他们之中。 这时候仲仁显得忧心忡忡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心绪难宁。 席朗尔见他神情古怪,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仲仁轻缓地摇着头,手抓着胸前的衣襟:“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悲痛的事情,又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他刚说完,眉弓深深弯起,他对何常说道:“不行!我感觉非常不好,我们最好赶紧动身,回魔人岛一探究竟!” 何常一怔:“你认为魔人岛上出事了?” 仲仁想了一会,说道:“不单如此,我之前算到近几日对莲妖而言会有一场劫难,我必须回去守护好她。” 席朗尔被此话点醒,凑到仲仁身边,悄声说道:“你说的,难道是上辈子发生过的「莲妖之死」?” 仲仁也是低声回应:“没错,该事件的日期快到了,我担心发生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悲剧!” 何常摸着下巴说道:“莲妖在地牢里,有狱卒负责看守,我也吩咐过他们要保护好她,应该不至于出事?” 仲仁始终是一副忧虑的样子,何常刚才说的话并没有起到一点解忧的作用。 何常只好说道:“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去。” “呃!”席朗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用一双戒备的眼神看向王十环。 何常知道他在提防什么,赶紧说道:“没事的,王十环知道我们是魔人,他可以和我们一同回岛。” 王十环则是惊讶不已,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所有人:“哇!你们……全都是魔人?我原以为只有何常哥一人是魔人!” 王十环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他现在因为自己是这个团队中唯一的正常人而有点沾沾自喜起来。 他深知一点道理,但凡自己有异于他人之处,绝对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正在众人准备动身时,树林间刮起一阵凌厉的寒风。 “慢着!”席朗尔叫停众人,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树丛。 他感知到了不寻常的灵气。 树林间响起不规则的呼啸声,寒风卷动落叶,以一个固定的轨迹开始飘动。 落叶的行进路径彰显出风的路线,在众人的眼中,那些落叶始终在空中打转,像是有一团无形的漩涡吸引着它们。 落叶转出一个圆圈的轨迹,然后这层轨迹的外围越来越大,等它落在地面上时,这个圆圈已经有一人高的规模。 紧接着落叶四散飞离,从空洞的圆圈里走出了几名人影,为首的何常和王十环都认识,正是京海国老国王的小儿子宇王爷。 他身后还有一众家丁打手,各个人高马大,宽肩蜂腰,人人手持一把腰刀,都是曾经宇王爷身旁护卫的装束。 宇王爷打着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我就说嘛,只要跟着那小子,一定能找到这帮偷参小贼!” 听着此话,席朗尔和仲仁同时看向了王十环。 王十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跟着我!” 何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摘下王十环身后贴着的「忏悔录」,对其他人澄清道:“确实不是他。” 同时,他冷眼看向人多势众的宇王爷一伙,沉声道:“我已经把野山参交出去了,你们又想作甚?” “野山参是野山参,”宇王爷摇着扇子道,“我找你是另一回事。” “有事就说!” “自从父王在大殿之上认清你的身份之后,整日为自己对你的轻薄之言感到无比羞愧,以至于茶饭不思,卧床难眠,生怕你会对他打击报复,最近已经是日渐消瘦,精神颓靡不振。” 又来了,何常心道。 之前曾在山铭长老口中听闻老国王的睡眠质量差,稍微有一点不顺意的地方就会生活无法自理,堂堂大国之主,真见不得别人一点好是? 但凡出现能威胁到京海国或者他王位的人物事件,老国王就跟花瓶一样脆弱,只能轻拿轻放,稍微磕碰一下就要与世长辞了。 王十环不悦道:“老国王病了,你不去给你父王煎药熬汤,跑来跟踪我?” 宇王爷收起扇子,轻捶掌心,“谁说我不是在煎药了?只是我的药只需一帖,且保证药到病除。” “什么药?” “那就是……”宇王爷手中稍加力道,扇子顶部登时弹出隐蔽的尖刀,他狞笑着看向何常,“为我父王永除心患!” 第150章 仇敌找上门 何常等人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发出响声的树丛。 每个人神情凝重,席朗尔则按住袖口,随手准备射出短箭将意图不轨之徒就此射杀。 树丛摇晃了几下,钻出来一个头发极短面目狰狞的男人。 席朗尔的手半抬到空中,几乎准备先行一步制服来人,何常及时地拦住了他。 “这人我认识,他不是坏人。”何常说道。 席朗尔听他一说,立马放松了戒备,袖口低垂。 借着拂晓时分的光亮,何常自然认出了刚钻出树丛的王十环,他只是非常诧异,他不是应该在妙笔派养伤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十环一见何常,自然是喜上眉梢道:“何常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何常非常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在找我?” “是啊!”王十环上前,大步来到何常面前,“我听妙笔派的山铭长老说,你去了十堰市,后来我去十堰市后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我又紧急赶路,这才追上你们。” 何常环顾一周,此时的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身处何方,王十环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王十环见何常面露困惑,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坦然道:“其实不是我找到你们的,妙笔派的掌门可以感知京海国境内所有的丛林、森林等植被茂盛之处,当得知你们进入这片树林时,我就日夜兼程赶过来了。” 何常眉头一挑:“这么说,你见到妙笔派的掌门了?” “是的,我从十堰市回到妙笔派,听说他们掌门回来了,正在宗门内小心翼翼地打听何常哥走了没有,听我说何常哥是我大哥,他对我还客客气气的。” 听到何常和王十环寒暄起来,其他人也纷纷放松下来,仲仁用石块压灭了篝火,清理旁边散落的灰烬。 王十环和其他人简单打过一声招呼,对游龙鼎喊了一声鼎哥,暂时加入了他们之中。 这时候仲仁显得忧心忡忡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心绪难宁。 席朗尔见他神情古怪,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仲仁轻缓地摇着头,手抓着胸前的衣襟:“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悲痛的事情,又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他刚说完,眉弓深深弯起,他对何常说道:“不行!我感觉非常不好,我们最好赶紧动身,回魔人岛一探究竟!” 何常一怔:“你认为魔人岛上出事了?” 仲仁想了一会,说道:“不单如此,我之前算到近几日对莲妖而言会有一场劫难,我必须回去守护好她。” 席朗尔被此话点醒,凑到仲仁身边,悄声说道:“你说的,难道是上辈子发生过的「莲妖之死」?” 仲仁也是低声回应:“没错,该事件的日期快到了,我担心发生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悲剧!” 何常摸着下巴说道:“莲妖在地牢里,有狱卒负责看守,我也吩咐过他们要保护好她,应该不至于出事?” 仲仁始终是一副忧虑的样子,何常刚才说的话并没有起到一点解忧的作用。 何常只好说道:“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去。” “呃!”席朗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用一双戒备的眼神看向王十环。 何常知道他在提防什么,赶紧说道:“没事的,王十环知道我们是魔人,他可以和我们一同回岛。” 王十环则是惊讶不已,睁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所有人:“哇!你们……全都是魔人?我原以为只有何常哥一人是魔人!” 王十环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他现在因为自己是这个团队中唯一的正常人而有点沾沾自喜起来。 他深知一点道理,但凡自己有异于他人之处,绝对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 正在众人准备动身时,树林间刮起一阵凌厉的寒风。 “慢着!”席朗尔叫停众人,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树丛。 他感知到了不寻常的灵气。 树林间响起不规则的呼啸声,寒风卷动落叶,以一个固定的轨迹开始飘动。 落叶的行进路径彰显出风的路线,在众人的眼中,那些落叶始终在空中打转,像是有一团无形的漩涡吸引着它们。 落叶转出一个圆圈的轨迹,然后这层轨迹的外围越来越大,等它落在地面上时,这个圆圈已经有一人高的规模。 紧接着落叶四散飞离,从空洞的圆圈里走出了几名人影,为首的何常和王十环都认识,正是京海国老国王的小儿子宇王爷。 他身后还有一众家丁打手,各个人高马大,宽肩蜂腰,人人手持一把腰刀,都是曾经宇王爷身旁护卫的装束。 宇王爷打着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我就说嘛,只要跟着那小子,一定能找到这帮偷参小贼!” 听着此话,席朗尔和仲仁同时看向了王十环。 王十环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跟着我!” 何常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摘下王十环身后贴着的「忏悔录」,对其他人澄清道:“确实不是他。” 同时,他冷眼看向人多势众的宇王爷一伙,沉声道:“我已经把野山参交出去了,你们又想作甚?” “野山参是野山参,”宇王爷摇着扇子道,“我找你是另一回事。” “有事就说!” “自从父王在大殿之上认清你的身份之后,整日为自己对你的轻薄之言感到无比羞愧,以至于茶饭不思,卧床难眠,生怕你会对他打击报复,最近已经是日渐消瘦,精神颓靡不振。” 又来了,何常心道。 之前曾在山铭长老口中听闻老国王的睡眠质量差,稍微有一点不顺意的地方就会生活无法自理,堂堂大国之主,真见不得别人一点好是? 但凡出现能威胁到京海国或者他王位的人物事件,老国王就跟花瓶一样脆弱,只能轻拿轻放,稍微磕碰一下就要与世长辞了。 王十环不悦道:“老国王病了,你不去给你父王煎药熬汤,跑来跟踪我?” 宇王爷收起扇子,轻捶掌心,“谁说我不是在煎药了?只是我的药只需一帖,且保证药到病除。” “什么药?” “那就是……”宇王爷手中稍加力道,扇子顶部登时弹出隐蔽的尖刀,他狞笑着看向何常,“为我父王永除心患!” 第151章 你可真抗揍 游龙鼎听了宇王爷的说辞,桀骜不驯地大笑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何常可是「南海圣君」,你敢动他?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宇王爷露出看透一切的神情,轻蔑的目光从游龙鼎身上跳到了何常身上。 “「南海圣君」?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信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宇王爷眼睛微微眯起,“在大殿之上,我找过不同的星师探过虚实,他们一致得出相同的结论,便是何常的体内仅有微弱到不可计数的灵气,绝非圣君本人。” “况且是圣君本人又如何?这般灵气底蕴,我都能将他轻松击败。”宇王爷挑衅地冲何常扬了扬下巴,“你刚接受我的挑战么?” 何常也扬起下巴:“你要单挑?” “你敢么?” “不敢。” 也许是何常回答得过于理直气壮,反倒让宇王爷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他的目光再度扫过何常身后的几人,虽有几张新面孔,但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一名手持空心铜球的护卫靠近过来,在宇王爷身旁耳语几句,这使宇王爷的骄傲神色更甚几分。 “原来尽是魔人之流,看来我今天是注定要替天行道,斩杀魔人,为除国患了。” 宇王爷话语中的敌意已经裹挟住在场的所有人,席朗尔等人也不再伪装,纷纷摆足了架势,迎接一场大战。 何常轻声对身后的众人说:“你们解决他的手下,把他交给我!” 席朗尔有些惊讶:“何常大人,您打得过他吗?据我观察,此人应该是灵使级后期的实力。” 何常转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拖住他,然后你们赶紧把他的小弟清光,然后回来帮我!” 众人汗颜。 仲仁最是按捺不住,他随手从篝火堆里拎了一根手臂粗细前段焦黑的木棍,冲着宇王爷喊话道:“要打便打!赶紧的,爷爷等着回家呢!” 宇王爷冷笑一声,不理睬仲仁的叫嚣,挥了挥手,身旁的护卫们集体大喝一声,挥舞着各式武器冲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系莲妖安危,一向避战的仲仁此时急切地冲在了第一位,抡圆了膀子将木棍砸在迎面而来的护卫头上。 对面的持刀护卫见状,赶紧举刀格挡在面门前,只听咣的一声,木棍硬如金石,竟然在刀锋处溅起火花,且沿着刀身传递到护卫身上的巨力逼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脚跟没有摔倒。 “哦?居然没砸废你?”仲仁撇了撇嘴道。 “你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护卫转而明白,仲仁是在木棍上利用灵气附着了一层「敛气化石」,这才使脆弱的木头有了铁一般的硬度。 护卫随即在自己的刀锋上附着一层淡蓝色的寒光,名为「凛切」,让灵气形成一段锋利的切割层,即使是刀锋未至处,也能出人意料地切开目标,且锐度更甚刀刃。 仲仁的木头与护卫的刀再度交接,几阵清脆的交鸣声响起,木头最先被砍出了明显的缺口。 仲仁脸一黑,不过他的对手也不好过,仲仁的神力施展起来,让他的手臂有些发酸发麻,无法使出全部的力气。 另外一边,席朗尔和王十环同时应对手持铜球的护卫,他们不使用兵刃进行短兵交接,而是远远地在铜球内灌入灵气,再借助法宝的增幅释放法术,达成惊人的效果。 王十环堪堪躲开一记快如闪电的能量冲击,他来不及看清能量的形式,是被席朗尔瞬间推开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 “你对付不了他,去帮种仁。”席朗尔示意王十环。 “明白。” 王十环一转身,在人群中找了一会,确定种仁的方位后冲过去帮忙。 席朗尔留在原地,他看着对方手里的镂空铜球,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 这种法宝类的武器其实比尖兵利器更为强大,灵气强身健体只是灵者的初步阶段,等到灵气厚实,灵力扩张到一定程度,以灵力释放法术才是最直接的攻击手段。 而法宝,是聚集灵力、增强法术威力的核心道具之一。 “你的实力不如我,但你的法宝给了你不少的底气。”席朗尔如是说道。 对方倒是无声冷笑,一道极为精纯的能量倾泻而来,就在它轰击席朗尔之时,一道金色的屏障挡在了席朗尔之前,拦住了能量的攻击。 「山岳峙」! 席朗尔瞥了一眼战场的另一端,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的……朋友,他希望战斗快些结束,所以,我不打算和你打个有来有回以示礼仪之道,那么……” 席朗尔身形一闪,快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手持铜球的护卫眼皮狂跳,他凭借着本能反应向后后撤,却发现眼前的空间像是被撕裂般,席朗尔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摧心掌」! 席朗尔的手掌以难以置信的劲道在护卫的身体内突入,像是按在一块脆弱的豆腐上,护卫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胸膛被一只手压得凹陷进去,印出了一个手掌的痕迹。 并且他清晰无比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响声,那只手掌最终如同一记重锤,锤碎了他的心脏,护卫双眸灌满血色,七窍流血着,倒地身亡。 游龙鼎那边的战斗相对简单,连妙笔派内门执事陆正见都不是它的对手,一点小兵小卒又怎么可能拿它有辙? 游龙鼎如同戏耍般在护卫之间腾挪,他利用悬空的泉眼喷出水流迷糊住护卫的眼睛,然后绕到他们身后猛踢他们的屁股。 亦或者他把对方放倒,用泉水灌满对方的肚子,然后高高跳起,一记泰山压顶压在对方的肚子上,把水重新挤出来。 一时间护卫们四仰八叉,吐水吐了一地。 就在队友们捷报频传的当下,何常和宇王爷的对决倒是陷入了僵持。 何常拎着一根棒球棍,绕着满场乱跑,完全不跟宇王爷正面交手,宇王爷每次追过去,他就又是一阵脚底抹油,飞快地窜到战场的斜对角去。 宇王爷见怎么也打不到何常,气急败坏道:“跑来跑去像个孬种,敢不敢和我正面对决!” 何常每次地回答都是一样:“不敢!” 最后何常成功地拖平了这场战斗,等到宇王爷的手下被清得差不多时,席朗尔和仲仁第一时间过来支援何常,他们联合剩余的王十环和游龙鼎同时围殴宇王爷,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吐血不止。 宇王爷一边口中吐血,一边心在滴血。 他气得急火攻心:“堂堂「南海圣君」,竟然玩这种低劣的手段!” 何常走过来,扛着球棒说:“别管低不低劣,就说你服不服!” “不服!” 宇王爷再次挣扎地从地上爬起,咧着满是血沫的白牙,他挥舞着铁刺扇冲向何常。 下一秒,他再次被众人群殴,仲仁甚至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宇王爷倒地发出不甘的低吼声。 何常再度回来,俯下身问:“你这都不服?” “不服!” 于是,又挨了一群胖揍。 何常诧异地问道:“你干嘛非和我过不去?” 宇王爷咬牙道:“我父王经你一事,精神萎靡,如果不能为父王分忧,我算什么儿臣!” 何常问:“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 宇王爷一怔,想爬起来却发现小臂和小腿都疼痛万分,想来可能是骨折了。 何常叹口气继续说道:“你父王之所以茶饭不思深夜难寐,是因为你在大殿上数次三番与我作对,且不知悔改,他是怕我回头报复你,所以才这样忧思苦虑。但凡你表现得成熟点,懂事点,他也不至于怕你到处惹事生非,招来一堆宿敌。” 宇王爷眼睛睁得极大,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几番思索下来,发现竟然真的有点道理。 何常见宇王爷这般反应,也想着孺子可教,又耐心地问道:“所以,你服了吗?” “不服!”宇王爷脱口而出。 何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招了招手,对身旁的人说:“给我打!打得服为止!”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宇王爷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他终于是肯投降了:“服!服!我服了!” 仲仁揉了揉通红的拳头,看宇王爷肿成猪头的脸,不得不佩服地说上一句:“你确实与我印象中纨绔子弟不同,你可真抗揍!” 王十环有点于心不忍,他作为京海国下属小镇的一记小民,居然参与殴打太子哥,这种事情做来真是又怕又爽,心情相当复杂。 他跑到何常身边,问道:“何常哥,咱们这样是不是魔王的做派?好像我们才是坏人一样。” 何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十环的肩膀,笑着说:“别担心,我们本来就是坏人呀!” 第151章 你可真抗揍 游龙鼎听了宇王爷的说辞,桀骜不驯地大笑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何常可是「南海圣君」,你敢动他?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宇王爷露出看透一切的神情,轻蔑的目光从游龙鼎身上跳到了何常身上。 “「南海圣君」?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信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宇王爷眼睛微微眯起,“在大殿之上,我找过不同的星师探过虚实,他们一致得出相同的结论,便是何常的体内仅有微弱到不可计数的灵气,绝非圣君本人。” “况且是圣君本人又如何?这般灵气底蕴,我都能将他轻松击败。”宇王爷挑衅地冲何常扬了扬下巴,“你刚接受我的挑战么?” 何常也扬起下巴:“你要单挑?” “你敢么?” “不敢。” 也许是何常回答得过于理直气壮,反倒让宇王爷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他的目光再度扫过何常身后的几人,虽有几张新面孔,但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一名手持空心铜球的护卫靠近过来,在宇王爷身旁耳语几句,这使宇王爷的骄傲神色更甚几分。 “原来尽是魔人之流,看来我今天是注定要替天行道,斩杀魔人,为除国患了。” 宇王爷话语中的敌意已经裹挟住在场的所有人,席朗尔等人也不再伪装,纷纷摆足了架势,迎接一场大战。 何常轻声对身后的众人说:“你们解决他的手下,把他交给我!” 席朗尔有些惊讶:“何常大人,您打得过他吗?据我观察,此人应该是灵使级后期的实力。” 何常转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拖住他,然后你们赶紧把他的小弟清光,然后回来帮我!” 众人汗颜。 仲仁最是按捺不住,他随手从篝火堆里拎了一根手臂粗细前段焦黑的木棍,冲着宇王爷喊话道:“要打便打!赶紧的,爷爷等着回家呢!” 宇王爷冷笑一声,不理睬仲仁的叫嚣,挥了挥手,身旁的护卫们集体大喝一声,挥舞着各式武器冲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系莲妖安危,一向避战的仲仁此时急切地冲在了第一位,抡圆了膀子将木棍砸在迎面而来的护卫头上。 对面的持刀护卫见状,赶紧举刀格挡在面门前,只听咣的一声,木棍硬如金石,竟然在刀锋处溅起火花,且沿着刀身传递到护卫身上的巨力逼得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脚跟没有摔倒。 “哦?居然没砸废你?”仲仁撇了撇嘴道。 “你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护卫转而明白,仲仁是在木棍上利用灵气附着了一层「敛气化石」,这才使脆弱的木头有了铁一般的硬度。 护卫随即在自己的刀锋上附着一层淡蓝色的寒光,名为「凛切」,让灵气形成一段锋利的切割层,即使是刀锋未至处,也能出人意料地切开目标,且锐度更甚刀刃。 仲仁的木头与护卫的刀再度交接,几阵清脆的交鸣声响起,木头最先被砍出了明显的缺口。 仲仁脸一黑,不过他的对手也不好过,仲仁的神力施展起来,让他的手臂有些发酸发麻,无法使出全部的力气。 另外一边,席朗尔和王十环同时应对手持铜球的护卫,他们不使用兵刃进行短兵交接,而是远远地在铜球内灌入灵气,再借助法宝的增幅释放法术,达成惊人的效果。 王十环堪堪躲开一记快如闪电的能量冲击,他来不及看清能量的形式,是被席朗尔瞬间推开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 “你对付不了他,去帮种仁。”席朗尔示意王十环。 “明白。” 王十环一转身,在人群中找了一会,确定种仁的方位后冲过去帮忙。 席朗尔留在原地,他看着对方手里的镂空铜球,表情也逐渐认真起来。 这种法宝类的武器其实比尖兵利器更为强大,灵气强身健体只是灵者的初步阶段,等到灵气厚实,灵力扩张到一定程度,以灵力释放法术才是最直接的攻击手段。 而法宝,是聚集灵力、增强法术威力的核心道具之一。 “你的实力不如我,但你的法宝给了你不少的底气。”席朗尔如是说道。 对方倒是无声冷笑,一道极为精纯的能量倾泻而来,就在它轰击席朗尔之时,一道金色的屏障挡在了席朗尔之前,拦住了能量的攻击。 「山岳峙」! 席朗尔瞥了一眼战场的另一端,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的……朋友,他希望战斗快些结束,所以,我不打算和你打个有来有回以示礼仪之道,那么……” 席朗尔身形一闪,快如闪电般激射而出! 手持铜球的护卫眼皮狂跳,他凭借着本能反应向后后撤,却发现眼前的空间像是被撕裂般,席朗尔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摧心掌」! 席朗尔的手掌以难以置信的劲道在护卫的身体内突入,像是按在一块脆弱的豆腐上,护卫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胸膛被一只手压得凹陷进去,印出了一个手掌的痕迹。 并且他清晰无比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响声,那只手掌最终如同一记重锤,锤碎了他的心脏,护卫双眸灌满血色,七窍流血着,倒地身亡。 游龙鼎那边的战斗相对简单,连妙笔派内门执事陆正见都不是它的对手,一点小兵小卒又怎么可能拿它有辙? 游龙鼎如同戏耍般在护卫之间腾挪,他利用悬空的泉眼喷出水流迷糊住护卫的眼睛,然后绕到他们身后猛踢他们的屁股。 亦或者他把对方放倒,用泉水灌满对方的肚子,然后高高跳起,一记泰山压顶压在对方的肚子上,把水重新挤出来。 一时间护卫们四仰八叉,吐水吐了一地。 就在队友们捷报频传的当下,何常和宇王爷的对决倒是陷入了僵持。 何常拎着一根棒球棍,绕着满场乱跑,完全不跟宇王爷正面交手,宇王爷每次追过去,他就又是一阵脚底抹油,飞快地窜到战场的斜对角去。 宇王爷见怎么也打不到何常,气急败坏道:“跑来跑去像个孬种,敢不敢和我正面对决!” 何常每次地回答都是一样:“不敢!” 最后何常成功地拖平了这场战斗,等到宇王爷的手下被清得差不多时,席朗尔和仲仁第一时间过来支援何常,他们联合剩余的王十环和游龙鼎同时围殴宇王爷,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吐血不止。 宇王爷一边口中吐血,一边心在滴血。 他气得急火攻心:“堂堂「南海圣君」,竟然玩这种低劣的手段!” 何常走过来,扛着球棒说:“别管低不低劣,就说你服不服!” “不服!” 宇王爷再次挣扎地从地上爬起,咧着满是血沫的白牙,他挥舞着铁刺扇冲向何常。 下一秒,他再次被众人群殴,仲仁甚至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宇王爷倒地发出不甘的低吼声。 何常再度回来,俯下身问:“你这都不服?” “不服!” 于是,又挨了一群胖揍。 何常诧异地问道:“你干嘛非和我过不去?” 宇王爷咬牙道:“我父王经你一事,精神萎靡,如果不能为父王分忧,我算什么儿臣!” 何常问:“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 宇王爷一怔,想爬起来却发现小臂和小腿都疼痛万分,想来可能是骨折了。 何常叹口气继续说道:“你父王之所以茶饭不思深夜难寐,是因为你在大殿上数次三番与我作对,且不知悔改,他是怕我回头报复你,所以才这样忧思苦虑。但凡你表现得成熟点,懂事点,他也不至于怕你到处惹事生非,招来一堆宿敌。” 宇王爷眼睛睁得极大,他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几番思索下来,发现竟然真的有点道理。 何常见宇王爷这般反应,也想着孺子可教,又耐心地问道:“所以,你服了吗?” “不服!”宇王爷脱口而出。 何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招了招手,对身旁的人说:“给我打!打得服为止!”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宇王爷虚弱的声音飘了出来,他终于是肯投降了:“服!服!我服了!” 仲仁揉了揉通红的拳头,看宇王爷肿成猪头的脸,不得不佩服地说上一句:“你确实与我印象中纨绔子弟不同,你可真抗揍!” 王十环有点于心不忍,他作为京海国下属小镇的一记小民,居然参与殴打太子哥,这种事情做来真是又怕又爽,心情相当复杂。 他跑到何常身边,问道:“何常哥,咱们这样是不是魔王的做派?好像我们才是坏人一样。” 何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十环的肩膀,笑着说:“别担心,我们本来就是坏人呀!” 第152章 世上倘有两全法 何常等人收起行囊,整好行装,留下奄奄一息的宇王爷,扬长而去。 他们倒不是真的冷酷无情,起码留了一个手脚健全的护卫,让他扛着宇王爷到附近县城疗伤。 宇王爷受的都是皮外伤,找个不知名的郎中,治疗休养两周左右即可痊愈。 临走前,何常不忘警告宇王爷:“如果你一身伤回到京海国,老国王看见你怕不是要当场断气,所以我建议你养好伤再回去,就说打猎时摔断了腿。” 宇王爷心里认定这个主意离谱至极,你家摔断腿能摔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他本是好心为父王解忧而追杀何常,要是被父王知道他去招惹何常然后被揍得头破血流,很难想象父王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宇王爷最后没有反驳,默默地在县城一隅养伤,回到京海国后只当无事发生。 何常等人则径直走向海岸线,何常出钱租了一艘速度与「天道号」持平的船只,一路东行,朝着魔人岛进发。 等他们走在甲板上时,仲仁瞥见了一群熟悉的背影,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这帮追灵人还在呢!” 席朗尔也观察了一番,纠正道:“和我们之前所见的不是同一批人,想来应该是所有在海面上航行的船只,都有追灵人的存在。” 此时,王十环和游龙鼎在甲板上兴奋地张望大海,他们在京海国待了数个年头,却是第一次在海面之上欣赏广袤无垠的波涛万千。 何常瞄了一眼游龙鼎,觉得有几分肉疼。 原本他想让游龙鼎装作死物,可以免一张船票,结果这货非但不安静,还跟售票员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害得何常不得不掏钱补票。 仲仁走到何常身边,一脸怪异地说道:“何王,你说这群追灵人都在海上漂泊多少年了,还不放弃呐?” 比起仲仁说的事情,何常更关心另一件事:“他们的数量好像比之前更多了。”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相信追灵人那句荒诞传言的人越来越多了。” “荒诞传言?”仲仁显然记不得了,挠挠脑袋问,“哪一句来着?” 席朗尔凑过来,无奈地提醒他道:“追灵人认为灵气大陆会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灵气枯竭」,所以渴望在大海上寻找庞大的灵气之源,以此挨过危机。” “灵气枯竭?”仲仁很是不信,耸耸肩道,“这帮人想象力真丰富!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光是笔架峰上的灵气都浓得用不完,怎么可能枯竭?” 何常没有回答,他盯着仲仁脑袋边飘动着的几排说明出了神。 说明是之前就看见过的「主角身份」,仲仁的身份是「重生者」,心愿是「取代魔王」,这些都是早已知晓的信息。 不过与仲仁有关的「灾祸」却写着一行他看不明白的字:「倒反灵根」。 什么意思? 他知道灵气、灵力、灵者、灵能……可这灵根是什么? 何常默默地摇了摇头,幸运的是他目前没有收到仲仁触发主角灾祸的信息,说明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他把仲仁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仲仁军师,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升职规则吗?” 仲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何常说的是什么:“您是说,「谋导士」、「谋导师」那些?” “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的意思是,在护送零九回家这项任务中,你完成得非常出色,所以我特意提拔你升职!” 仲仁的惊喜之色难于掩饰,他激动地问道:“我升到什么职位了?” “嘿嘿,你很幸运,”何常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在我的充分考虑之下,我打算让你当……” 「魔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席朗尔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来到二人的面前。 面对仲仁疑惑的目光,席朗尔眼睛瞥到一边,略显拘谨地问仲仁:“你有空吗?我找你有事。” “有什么事?在这说好了。”仲仁纳闷地看着席朗尔,总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 席朗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目光在仲仁和何常身上来来回回,欲言又止。 何常举起双手说:“不如我先回避一下?” “不!”席朗尔急促地说道,“何常大人,您不必回避,是的,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席朗尔抿紧嘴唇,一阵天人交战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定。 他从身后摸出一只用油皮纸包好的海蛎饼,双手捧着递给仲仁,海蛎饼一看就很新鲜,隐隐可见热气腾腾,香气浓郁。 “请你收下!”席朗尔一脸认真地说道。 仲仁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某种强烈的惊吓,“我,我不喜欢男人的啊!” 席朗尔翻了一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之前不是因为吃霸王餐没跑路,害得你跟我留下来洗盘子吗?我在上船前买了这个,算是给你的补偿。” 何常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没跟着做坏事所以向对方道歉,这种别扭的道歉方式恐怕只能在魔人身上听到了。 仲仁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跟我求婚……” 席朗尔脸一青,转身就走:“不要算了!” “别啊!我没说不要,快给我来一口……” 仲仁追了过去,从席朗尔手里抢过海蛎饼,大大地咬上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席朗尔瞥了他一眼:“别噎到了……” 刚说完,仲仁脸涨得通红,鼓着大大的腮帮子,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席朗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往甲板另一头走去,边走边回头说道:“你待在这,我去找鼎爷舀一瓢水来。” 何常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非常高兴席朗尔和仲仁的关系似乎比之前要走得近了,但同时也是愁容满面。 如果此番回去,依照原计划把仲仁提拔为魔王,接下来就该是促使席朗尔杀死魔王完成心愿……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人死去。 我不想用棒球棍敲他们的头,让他们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错位的主角总要送走,否则像尚鑫、零九这样的悲剧只会越来越多。 何常第一次觉得如此忧愁,愁得他直挠头皮。 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真如俗言所讲,世上真无两全法? 第152章 世上倘有两全法 何常等人收起行囊,整好行装,留下奄奄一息的宇王爷,扬长而去。 他们倒不是真的冷酷无情,起码留了一个手脚健全的护卫,让他扛着宇王爷到附近县城疗伤。 宇王爷受的都是皮外伤,找个不知名的郎中,治疗休养两周左右即可痊愈。 临走前,何常不忘警告宇王爷:“如果你一身伤回到京海国,老国王看见你怕不是要当场断气,所以我建议你养好伤再回去,就说打猎时摔断了腿。” 宇王爷心里认定这个主意离谱至极,你家摔断腿能摔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他本是好心为父王解忧而追杀何常,要是被父王知道他去招惹何常然后被揍得头破血流,很难想象父王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宇王爷最后没有反驳,默默地在县城一隅养伤,回到京海国后只当无事发生。 何常等人则径直走向海岸线,何常出钱租了一艘速度与「天道号」持平的船只,一路东行,朝着魔人岛进发。 等他们走在甲板上时,仲仁瞥见了一群熟悉的背影,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这帮追灵人还在呢!” 席朗尔也观察了一番,纠正道:“和我们之前所见的不是同一批人,想来应该是所有在海面上航行的船只,都有追灵人的存在。” 此时,王十环和游龙鼎在甲板上兴奋地张望大海,他们在京海国待了数个年头,却是第一次在海面之上欣赏广袤无垠的波涛万千。 何常瞄了一眼游龙鼎,觉得有几分肉疼。 原本他想让游龙鼎装作死物,可以免一张船票,结果这货非但不安静,还跟售票员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害得何常不得不掏钱补票。 仲仁走到何常身边,一脸怪异地说道:“何王,你说这群追灵人都在海上漂泊多少年了,还不放弃呐?” 比起仲仁说的事情,何常更关心另一件事:“他们的数量好像比之前更多了。”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相信追灵人那句荒诞传言的人越来越多了。” “荒诞传言?”仲仁显然记不得了,挠挠脑袋问,“哪一句来着?” 席朗尔凑过来,无奈地提醒他道:“追灵人认为灵气大陆会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灵气枯竭」,所以渴望在大海上寻找庞大的灵气之源,以此挨过危机。” “灵气枯竭?”仲仁很是不信,耸耸肩道,“这帮人想象力真丰富!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光是笔架峰上的灵气都浓得用不完,怎么可能枯竭?” 何常没有回答,他盯着仲仁脑袋边飘动着的几排说明出了神。 说明是之前就看见过的「主角身份」,仲仁的身份是「重生者」,心愿是「取代魔王」,这些都是早已知晓的信息。 不过与仲仁有关的「灾祸」却写着一行他看不明白的字:「倒反灵根」。 什么意思? 他知道灵气、灵力、灵者、灵能……可这灵根是什么? 何常默默地摇了摇头,幸运的是他目前没有收到仲仁触发主角灾祸的信息,说明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他把仲仁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仲仁军师,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升职规则吗?” 仲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何常说的是什么:“您是说,「谋导士」、「谋导师」那些?” “很高兴你没有忘记,我的意思是,在护送零九回家这项任务中,你完成得非常出色,所以我特意提拔你升职!” 仲仁的惊喜之色难于掩饰,他激动地问道:“我升到什么职位了?” “嘿嘿,你很幸运,”何常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在我的充分考虑之下,我打算让你当……” 「魔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席朗尔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来到二人的面前。 面对仲仁疑惑的目光,席朗尔眼睛瞥到一边,略显拘谨地问仲仁:“你有空吗?我找你有事。” “有什么事?在这说好了。”仲仁纳闷地看着席朗尔,总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 席朗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目光在仲仁和何常身上来来回回,欲言又止。 何常举起双手说:“不如我先回避一下?” “不!”席朗尔急促地说道,“何常大人,您不必回避,是的,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席朗尔抿紧嘴唇,一阵天人交战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定。 他从身后摸出一只用油皮纸包好的海蛎饼,双手捧着递给仲仁,海蛎饼一看就很新鲜,隐隐可见热气腾腾,香气浓郁。 “请你收下!”席朗尔一脸认真地说道。 仲仁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某种强烈的惊吓,“我,我不喜欢男人的啊!” 席朗尔翻了一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之前不是因为吃霸王餐没跑路,害得你跟我留下来洗盘子吗?我在上船前买了这个,算是给你的补偿。” 何常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没跟着做坏事所以向对方道歉,这种别扭的道歉方式恐怕只能在魔人身上听到了。 仲仁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跟我求婚……” 席朗尔脸一青,转身就走:“不要算了!” “别啊!我没说不要,快给我来一口……” 仲仁追了过去,从席朗尔手里抢过海蛎饼,大大地咬上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席朗尔瞥了他一眼:“别噎到了……” 刚说完,仲仁脸涨得通红,鼓着大大的腮帮子,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席朗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往甲板另一头走去,边走边回头说道:“你待在这,我去找鼎爷舀一瓢水来。” 何常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非常高兴席朗尔和仲仁的关系似乎比之前要走得近了,但同时也是愁容满面。 如果此番回去,依照原计划把仲仁提拔为魔王,接下来就该是促使席朗尔杀死魔王完成心愿……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人死去。 我不想用棒球棍敲他们的头,让他们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错位的主角总要送走,否则像尚鑫、零九这样的悲剧只会越来越多。 何常第一次觉得如此忧愁,愁得他直挠头皮。 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真如俗言所讲,世上真无两全法? 第153章 不至人间无幸事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船只抵达魔人岛。 何常等人下了船后,先是伪装成游客的模样,混在观光的队伍当中。 在经过一片茂密的阔叶带时,他们心有灵犀般地趁着他人不经意间,闪身进入了毒瘴谷中。 何常给每人分了一颗「灭灵丹」,服用之后,确认除了灵气清空后没有异样,才放心地进入了毒瘴谷内部。 游龙鼎的体质特殊,它根本不受毒瘴的影响,大摇大摆地走在其中,无论是力道还是敏捷都和常时无异。 因为有过出谷的经历,席朗尔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带他们走在了一条最为快捷的通道上。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成功地通过毒瘴谷,正式进入到魔人族的领地。 “果然这就是魔人岛啊!” 王十环全程都是好奇宝宝的模样,兴奋地东张西望,恨不得后脑勺也长一对眼睛,好好看一眼人类无法企及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 游龙鼎意图给他泼冷水道:“你安分一点,要是被他们发现你是人类,恐怕魔王都保不住你。” 何常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仲仁看了一眼何常的反应,又看一眼王十环的游龙鼎,好奇地问道:“咦?何王你没和他们说吗?” 何常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啊……好像是……忘了说……” 王十环不解地看向他们:“什么忘了说?” 仲仁贱兮兮地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隆重地向他们介绍道:“你们面前的这位,何常,就是这座岛上最大的魔王大人。” “啊?!” 王十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张大的嘴巴迟迟没有合上。 游龙鼎也是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他明明挺弱的,谁知道是魔王啊?” 何常脸上发烫,试图转移话题道:“看!前面就是外妖村了。” 众人登高一望,发现群山包裹之中,坐落着一座村子,它像是一块不小心遗落在绿茵毯上的瓦片,深扎在满目青葱之中。 他们神情振奋,快步朝村庄走去。 离得近了,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席朗尔,他快步赶上何常,低声提醒道:“何常大人,村子里好像没人。” 何常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走到村子外围,便发现村里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甚至耕田用的农具也是随手丢在田边,没人收拾。 一口汲水井忘了关,孤零零地淌了一地的水。 席朗尔上前合上水井旁的机关,环顾一圈,又说道:“这里的人好像是突然间匆忙离开的村子。” “他们上哪去了?”何常有些纳闷。 仲仁从莲妖的房子里走出来,他自然是一无所获,莲妖还关在地牢里呢! 他只是鬼使神差般想回这里看看,睹物思景,眼前低矮朴实的小屋总能带他回到与莲妖亲密相处的那些日子,令他无比怀念。 “算了,我们上山去,到奥楚神殿才说。” 何常下了令,他们离开外妖村,又是跋涉了一个时辰,来到了神殿的山脚下。 直到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之处。 山脚下的村庄一片死寂,干涸的血迹沾染阡陌,无数尸体横在路旁,有士兵和,也有普通族民的,数目之多,甚至连上山的路都堵住了。 如同一道雷霆击中仲仁的胸口,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隐隐有着感觉,曾经最不愿见到的景象可能已经发生了…… 席朗尔眉头紧蹙地俯下身,检查了几名尸体,对何常摇摇头:“已经死了一天以上,彻底没救了。” 王十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太确定地问道:“魔人族,平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别傻了孩子,”游龙鼎沉重有力的声音传出,“这里出大事了!” 何常看着这一切,很明显地看出了一条分界线,在山前的台阶前,士兵的尸体是靠近山内一侧,而族民的尸体是靠近山外一侧。 看样子士兵应该是拦着上山的路,与强行上山的族民发生了争斗,导致了惨案的发生。 随着他们上山,逐步发现士兵的尸体越来越多,族民的尸体反而减少,这说明族民应该是突破了士兵的防线,抵达更高处的地方去了。 “啊!”席朗尔惊呼出声,他指着远处的山峰,声音开始颤抖,“奥楚神殿被焚烧了!”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每个人都清晰地看见一座被烧到焦黑的建筑耸立在山峰之上,它像是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沉默地诉说着惨重的往事。 何常愈发不安,他抬腿往山上狂奔,身后的众人也是紧追其后。 来到山顶处,何常在奥楚神殿外的空地处,发现了一个正在喘息的身影。 “黎娅!” 何常当即冲过去,把她扶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黎娅吃力地抬起眼睛,见到是何常后才长长地送出一口气,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席朗尔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输送过去,黎娅也算是有了一点血气,恢复了些许精神。 仲仁也是舀了一瓢游龙鼎内的泉水,给黎娅喂了下去,平复她的喘息和疲惫。 “慢慢说,别急。” 何常压制住内心的焦躁不安,对黎娅说道。 黎娅做了几次深呼吸,缓缓吐出了六个字:“查太宇造反了。” “什么?!” 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查天宇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不能不熟悉,前几天仲仁刚讲过有关他的故事! 第四军主将,造反了? “他……蛊惑族民,发起暴动,攻打地牢,焚烧大殿……我们拼死抵抗,死伤无数……” 说着说着,黎娅的眼中噙满泪水,从外表看来,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梨花带雨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 但她身上沾满血迹,裙上的血迹甚至发黑凝固,没人能想象她遭遇了怎样的战斗。 “你说什么?!”仲仁冲上来,惊骇不已地瞪着黎娅,“你说查太宇攻打了地牢?” 黎娅扫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是……他煽动族民的理由……正是恢复「饲料投喂」制度,让族民能吃上东西,不再挨饿……” 「饲料」…… 这个词在何常等人的心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震荡,他们都知道这个词代表着谁。 “不!不会的!不可能!” 仲仁的双眼陡然变得通红无比,他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失心疯般大喊着。 席朗尔试图安慰他,可伸出的手被仲仁无情地打开,下一秒,仲仁转身朝着地牢的方向狂奔而去。 何常试探着问道:“莲妖……她……” 黎娅神色黯淡地垂下了头。 在那一刻,何常和席朗尔都明白,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落空了。 他们回头看着仲仁跑远的背影,他跑得跌跌撞撞,随时会摔倒。 此时的他,像是寒冷刺骨的大雪天中,奔向未知的无助孩童。 席朗尔忽然握紧双拳,眼中迸发出刺目的怒火:“查太宇呢?” 黎娅凝思了好一会儿,说道:“他死了。” “死了?你杀的?” “不是我,是一个女孩。” “女孩?” “是的,我从未见过那个女孩,只是她的出现救下了我,”黎娅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她突然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把查天宇整个吞了进去,尸骨无存。” 王十环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抱紧肩膀。 席朗尔眼神一紧,他听懂黎娅口中说的女孩是谁了。 何常蹲下身,抚摸着黎娅身后的红色尾巴,这条尾巴上都布满着刀剑留下的伤痕。 他轻柔地抚摸着,希望能给黎娅一点安慰。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对吗?”何常喃喃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查太宇造反,查太宇死了,族民的暴动已经平息,无论是第四军和族民都死伤惨重。 惨剧落幕,一切都已经结束,迟来的何常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从焦黑的大殿之中,走出来一个娇小的孩童,他怀里抱着一个罩衫包裹,对席朗尔投来无助的目光。 “小律!” 席朗尔低呼出声,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小律,你母亲呢?” 小律双目无神,只是机械地把怀里的包裹推给席朗尔。 席朗尔愣了一下,接过包裹轻手轻脚地打开。 等他看清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丝罩衫所包裹的,是两只断臂!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只断臂的手腕处,那是一只祖母绿手镯,是律子的随身配饰,无论洗漱就寝,她从不摘下。 另外一只断臂他一时没判断出来,显然不是律子的手,随即他看到那双布满茧子又修长的手指,当时想起了什么。 “这是莲妖的……” 席朗尔惊愕无比地看向小律,很想问他断臂的来源,可小律饿得面黄肌瘦,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席朗尔的怀里。 他突然发现,小律是忍受饥饿的煎熬,死死地保护着怀里的两截断臂,情愿自己饿到晕厥,也从未啃食过断臂一口。 直到此刻,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是泪腺决堤,视线模糊。 他低低地呜咽着:“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母子俩,对不起……” 第153章 不至人间无幸事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船只抵达魔人岛。 何常等人下了船后,先是伪装成游客的模样,混在观光的队伍当中。 在经过一片茂密的阔叶带时,他们心有灵犀般地趁着他人不经意间,闪身进入了毒瘴谷中。 何常给每人分了一颗「灭灵丹」,服用之后,确认除了灵气清空后没有异样,才放心地进入了毒瘴谷内部。 游龙鼎的体质特殊,它根本不受毒瘴的影响,大摇大摆地走在其中,无论是力道还是敏捷都和常时无异。 因为有过出谷的经历,席朗尔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带他们走在了一条最为快捷的通道上。 不出一个时辰,他们成功地通过毒瘴谷,正式进入到魔人族的领地。 “果然这就是魔人岛啊!” 王十环全程都是好奇宝宝的模样,兴奋地东张西望,恨不得后脑勺也长一对眼睛,好好看一眼人类无法企及的世界是怎样的光景。 游龙鼎意图给他泼冷水道:“你安分一点,要是被他们发现你是人类,恐怕魔王都保不住你。” 何常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仲仁看了一眼何常的反应,又看一眼王十环的游龙鼎,好奇地问道:“咦?何王你没和他们说吗?” 何常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啊……好像是……忘了说……” 王十环不解地看向他们:“什么忘了说?” 仲仁贱兮兮地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隆重地向他们介绍道:“你们面前的这位,何常,就是这座岛上最大的魔王大人。” “啊?!” 王十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张大的嘴巴迟迟没有合上。 游龙鼎也是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他明明挺弱的,谁知道是魔王啊?” 何常脸上发烫,试图转移话题道:“看!前面就是外妖村了。” 众人登高一望,发现群山包裹之中,坐落着一座村子,它像是一块不小心遗落在绿茵毯上的瓦片,深扎在满目青葱之中。 他们神情振奋,快步朝村庄走去。 离得近了,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席朗尔,他快步赶上何常,低声提醒道:“何常大人,村子里好像没人。” 何常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走到村子外围,便发现村里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甚至耕田用的农具也是随手丢在田边,没人收拾。 一口汲水井忘了关,孤零零地淌了一地的水。 席朗尔上前合上水井旁的机关,环顾一圈,又说道:“这里的人好像是突然间匆忙离开的村子。” “他们上哪去了?”何常有些纳闷。 仲仁从莲妖的房子里走出来,他自然是一无所获,莲妖还关在地牢里呢! 他只是鬼使神差般想回这里看看,睹物思景,眼前低矮朴实的小屋总能带他回到与莲妖亲密相处的那些日子,令他无比怀念。 “算了,我们上山去,到奥楚神殿才说。” 何常下了令,他们离开外妖村,又是跋涉了一个时辰,来到了神殿的山脚下。 直到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之处。 山脚下的村庄一片死寂,干涸的血迹沾染阡陌,无数尸体横在路旁,有士兵和,也有普通族民的,数目之多,甚至连上山的路都堵住了。 如同一道雷霆击中仲仁的胸口,他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他隐隐有着感觉,曾经最不愿见到的景象可能已经发生了…… 席朗尔眉头紧蹙地俯下身,检查了几名尸体,对何常摇摇头:“已经死了一天以上,彻底没救了。” 王十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太确定地问道:“魔人族,平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别傻了孩子,”游龙鼎沉重有力的声音传出,“这里出大事了!” 何常看着这一切,很明显地看出了一条分界线,在山前的台阶前,士兵的尸体是靠近山内一侧,而族民的尸体是靠近山外一侧。 看样子士兵应该是拦着上山的路,与强行上山的族民发生了争斗,导致了惨案的发生。 随着他们上山,逐步发现士兵的尸体越来越多,族民的尸体反而减少,这说明族民应该是突破了士兵的防线,抵达更高处的地方去了。 “啊!”席朗尔惊呼出声,他指着远处的山峰,声音开始颤抖,“奥楚神殿被焚烧了!”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每个人都清晰地看见一座被烧到焦黑的建筑耸立在山峰之上,它像是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沉默地诉说着惨重的往事。 何常愈发不安,他抬腿往山上狂奔,身后的众人也是紧追其后。 来到山顶处,何常在奥楚神殿外的空地处,发现了一个正在喘息的身影。 “黎娅!” 何常当即冲过去,把她扶了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黎娅吃力地抬起眼睛,见到是何常后才长长地送出一口气,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席朗尔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输送过去,黎娅也算是有了一点血气,恢复了些许精神。 仲仁也是舀了一瓢游龙鼎内的泉水,给黎娅喂了下去,平复她的喘息和疲惫。 “慢慢说,别急。” 何常压制住内心的焦躁不安,对黎娅说道。 黎娅做了几次深呼吸,缓缓吐出了六个字:“查太宇造反了。” “什么?!” 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查天宇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不能不熟悉,前几天仲仁刚讲过有关他的故事! 第四军主将,造反了? “他……蛊惑族民,发起暴动,攻打地牢,焚烧大殿……我们拼死抵抗,死伤无数……” 说着说着,黎娅的眼中噙满泪水,从外表看来,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梨花带雨的样子显得楚楚可怜。 但她身上沾满血迹,裙上的血迹甚至发黑凝固,没人能想象她遭遇了怎样的战斗。 “你说什么?!”仲仁冲上来,惊骇不已地瞪着黎娅,“你说查太宇攻打了地牢?” 黎娅扫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是……他煽动族民的理由……正是恢复「饲料投喂」制度,让族民能吃上东西,不再挨饿……” 「饲料」…… 这个词在何常等人的心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震荡,他们都知道这个词代表着谁。 “不!不会的!不可能!” 仲仁的双眼陡然变得通红无比,他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失心疯般大喊着。 席朗尔试图安慰他,可伸出的手被仲仁无情地打开,下一秒,仲仁转身朝着地牢的方向狂奔而去。 何常试探着问道:“莲妖……她……” 黎娅神色黯淡地垂下了头。 在那一刻,何常和席朗尔都明白,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落空了。 他们回头看着仲仁跑远的背影,他跑得跌跌撞撞,随时会摔倒。 此时的他,像是寒冷刺骨的大雪天中,奔向未知的无助孩童。 席朗尔忽然握紧双拳,眼中迸发出刺目的怒火:“查太宇呢?” 黎娅凝思了好一会儿,说道:“他死了。” “死了?你杀的?” “不是我,是一个女孩。” “女孩?” “是的,我从未见过那个女孩,只是她的出现救下了我,”黎娅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她突然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把查天宇整个吞了进去,尸骨无存。” 王十环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抱紧肩膀。 席朗尔眼神一紧,他听懂黎娅口中说的女孩是谁了。 何常蹲下身,抚摸着黎娅身后的红色尾巴,这条尾巴上都布满着刀剑留下的伤痕。 他轻柔地抚摸着,希望能给黎娅一点安慰。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对吗?”何常喃喃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查太宇造反,查太宇死了,族民的暴动已经平息,无论是第四军和族民都死伤惨重。 惨剧落幕,一切都已经结束,迟来的何常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从焦黑的大殿之中,走出来一个娇小的孩童,他怀里抱着一个罩衫包裹,对席朗尔投来无助的目光。 “小律!” 席朗尔低呼出声,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小律,你母亲呢?” 小律双目无神,只是机械地把怀里的包裹推给席朗尔。 席朗尔愣了一下,接过包裹轻手轻脚地打开。 等他看清包裹里是什么东西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丝罩衫所包裹的,是两只断臂!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只断臂的手腕处,那是一只祖母绿手镯,是律子的随身配饰,无论洗漱就寝,她从不摘下。 另外一只断臂他一时没判断出来,显然不是律子的手,随即他看到那双布满茧子又修长的手指,当时想起了什么。 “这是莲妖的……” 席朗尔惊愕无比地看向小律,很想问他断臂的来源,可小律饿得面黄肌瘦,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席朗尔的怀里。 他突然发现,小律是忍受饥饿的煎熬,死死地保护着怀里的两截断臂,情愿自己饿到晕厥,也从未啃食过断臂一口。 直到此刻,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是泪腺决堤,视线模糊。 他低低地呜咽着:“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母子俩,对不起……” 第154章 溯回的记忆(第一卷完) 日暮时分,何常才在地牢西边的崖台找到了仲仁。 他坐在崖边,双腿悬空飘荡,望着西沉的落日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何常站在仲仁的侧后方,看着仲仁的半张脸被染上晚霞的暗紫色,此时仲仁身上飘出的气息已与愤怒无关,只剩下了空洞的倦意。 仲仁没有回头,轻飘飘地对着夕阳说道:“随意。” 何常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双腿荡在空中。 他坐下来之后,没有急着开口,两人进入了一段短暂的缄默期。 实际上,何常压根没有想说的话,他认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没想到的是,仲仁先行开了口,语气像是丧失了冷暖的闲风。 “你来时,看过地牢了?” 何常点点头,说道:“地牢遭到入侵,有一半的牢房被破坏,超过半数的囚犯和狱卒被杀,现在已经派人清点人数,检查是否有落逃的囚犯,但难度很大。” “外面的那些呢?” 何常顿了顿,说道:“地牢外部的祭祀广场,死亡人数超过二百人,缺失的躯干无法拼齐,想来是在其他人的胃里。现场尸山血海,血肉模糊,也派人去清理了。” 何常说完,仲仁总算有了一点表情,他微微侧过头,眼神飘移不定,并没有看着何常。 “你知道吗……我去找莲妖,发现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仲仁看着自己满是血腥的双手,“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可我无论翻开多少具尸体,辨认多少张脸,都没有她。” 何常想安慰几句,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后来我明白,她的存在彻底消失了,她被……吃掉了。”仲仁通红的眼睛转向何常,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何王,你觉得她是被谁吃掉了?” “应该是饿疯了的族民?” “不,我觉得不单如此,”仲仁缓缓地摇着头,“她是被魔人岛吃掉的,是被这个病态扭曲的世界吃掉的!” 仲仁目光炯炯,眼睛中布满血丝。 何常叹息着说道:“长久以来,魔人岛上积压着太多的历史遗题,即使政策再怎么更改,它们从来没有消失,终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出来。” “我说的不是魔人岛。” 何常一怔。 “你想想零九,他的故事难道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人生亦是如此,分明知道前世的我是如何死去的,今生却又要再度奔赴那个结局,妄图将其改变。” 何常愕然地看向仲仁:“你……”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仲仁郑重地望着何常,“何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何常没有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游移,他只想静静地听着仲仁想说的话。 仲仁自嘲地笑了笑:“这都吓不到你,魔王不愧是魔王。” “我相信你的话。” 仲仁怔了一下,苦笑道:“好,那我之前对您撒过的谎,这次我想用实话来再讲一遍。” 何常静静地听着。 “我上辈子死于魔人第二军主将「砀山」之手,又于归灵年11年复活,也就是十年前。复活之后,我给崭新的人生定下了三个目标,分别是救下莲妖、取代魔王和躲避暗杀。前世的莲妖确实是为了掩护我而死,后来的话我说了谎,她不是被花谷的花所救失忆,是我复活时,她压根就不认识我。 “为了更好地保护她,改变残忍的命运,我时刻不离地陪伴在她左右,我给送她送花的原因是前世我答应过她,为她每日摘一朵花,持续一千日,她就会答应嫁给我。只可惜我们前世只相处了两年,今世不到一年,怎么都不够一千朵。 “我现在才明白试图对抗命运的人有多么渺小可笑,”仲仁苦涩地说道,“你知道吗,何王?前世的莲妖死去那天,和今世的日期是同一天!你明白什么叫做「命中注定」吗?” 仲仁话里的「命中注定」不是指两个相爱的人终成眷属,而是本该喜结连理的爱人总在同一天生死相隔。 “或许只是巧合……”何常这么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软弱无力。 “不,不是巧合!” 仲仁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从他虚弱疲惫的身体里突然钻出了一股汹涌的怒意。 “什么可笑的重生者,以为是重来一遍便能改变一切?错!大错特错!我只是被戏耍的昏庸之人,我重活一次,无非是让昔日的痛苦再轮番折磨我一世!” “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地大笑起来,“命运?去你妈的命运!告诉你,老子不玩了!” 仲仁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剑来,以何常无法反应的速度抹到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何常飞身扑去。 他见到一抹血痕在仲仁的脖颈处绽开,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趁一切别太晚之前。 然而,正在此时,一阵震撼天地的剧烈轰鸣响起,那响声是如此洪亮沉重,响彻于天地之间,听闻此声的人都感到耳朵传来尖锐的刺痛,一时间全身的力量尽失,只觉得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同没有骨头的烂泥般软倒在地。 当啷! 仲仁的剑掉在地上,他也被这巨响震动,耳道里漫出血来。 何常和仲仁同时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那里挂着一轮明亮万分的日轮……不,那不是太阳,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 虽是夜幕降临,可这轮太阳无比突兀地挂在高空上,仿佛白昼提前到来,照亮世间的一切。 直到何常和仲仁看见那颗太阳从内部向外像是一朵血莲般绽开,又如翻滚的赤潮从中心往外部扩散,他们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来自灵气大陆的某个方位! 如果远在远东的魔人岛都能清晰无比地看见这硕大无朋的爆炸火球,那么足以想象它的威力和波及范围,这样的存在,必定是灭世级别的! 仲仁瞪着眼睛,瞳孔中只剩下那颗逐渐从刺目变得黯淡的火球,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塞进了他的脑海,迫使着他爆头惨叫起来。 “啊!!! ” 何常手足无措地喊道:“仲仁!你怎么了!” 先是自尽,再是惨叫,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仲仁的痛苦仍在继续,他倒在地上打滚,身体翻向悬崖之外。 何常赶紧拉住了他,把仲仁拽了回来,然后仲仁又爬起来,用膝盖在地上爬行,头始终地撞在尖锐的岩石上。 何常把仲仁抱住,用四肢固定仲仁的行动,但仲仁的力量大得惊人,瞬间挣脱了何常的束缚,又一头撞在旁边的岩壁上。 何常被逼无奈地掏出棒球棍,想着先一棍子敲晕他再说,不能让他再自残下去了。 这时,仲仁突然停止了。 他望着已经黯淡无光且渐渐缩小的火球,目光迷离地念念有词:“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 何常试探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仲仁惨笑着,肿如烂桃的双眼再次流下清泪,他对着何常说道:“我小瞧了命运可恶之处……呵呵,原来我失去的最重要之人,还有一个啊……” 说完这句话,仲仁双眼一翻,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何常扑过去接住仲仁,发现他已经彻底昏迷过去,怎么也无法唤醒。 而一面紫黑色的镜子不合时宜地飘了过来,何常刚想叫它闪远点,可目光刚落在镜面之上却定住了,怎么也无法移开。 他的心像是拴上一颗巨石般不停地下坠。 “一名已鉴定主角的灾祸已经触发,触发者「仲仁」,触发灾祸「倒反灵根」!” …… 席朗尔走在空荡荡的军营中,经过一顶又一顶毫无生气的帐篷,第四军在造反行动中元气大伤,现役士兵加起来不过百人。 席朗尔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帐篷,感觉它们就像是一座座坟冢。 他找到仲仁的军师营帐,拉开后钻了进去,并随后把入口用法术封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营帐背后的内帐,看到了一名女孩正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仰头望着上方。 “黎姝。”席朗尔唤着她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黎姝回过头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席朗尔。 她张了张嘴,对席朗尔示意着什么。 “饿了吗?”席朗尔问。 黎姝摇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摸了摸肚子,露出满意的表情。 “饱……了……” 黎姝断断续续地吐出干瘪的两个字。 席朗尔知道自己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刚吞下一个查太宇,在消化之前,她暂时不会饿的。 席朗尔伸出手,说道:“仲仁不会来了,我带你回家。” 黎姝跳下床,她对待席朗尔就像是对待一个熟悉多年的好友,乖巧地把小手放在席朗尔的掌心里。 她问道:“他……不……要……我……?” 席朗尔摇摇头,轻声说道:“他不是不要你了。仲仁昏迷过去有七天了,直到今日仍然未醒,我来带你回去,接下来我会像之前一样,一直照顾你的。” 黎姝没有反对,点点头,表示接受。 一大一小钻出帐篷,朝着山上前进,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 (第一卷完) 第154章 溯回的记忆(第一卷完) 日暮时分,何常才在地牢西边的崖台找到了仲仁。 他坐在崖边,双腿悬空飘荡,望着西沉的落日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何常站在仲仁的侧后方,看着仲仁的半张脸被染上晚霞的暗紫色,此时仲仁身上飘出的气息已与愤怒无关,只剩下了空洞的倦意。 仲仁没有回头,轻飘飘地对着夕阳说道:“随意。” 何常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双腿荡在空中。 他坐下来之后,没有急着开口,两人进入了一段短暂的缄默期。 实际上,何常压根没有想说的话,他认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没想到的是,仲仁先行开了口,语气像是丧失了冷暖的闲风。 “你来时,看过地牢了?” 何常点点头,说道:“地牢遭到入侵,有一半的牢房被破坏,超过半数的囚犯和狱卒被杀,现在已经派人清点人数,检查是否有落逃的囚犯,但难度很大。” “外面的那些呢?” 何常顿了顿,说道:“地牢外部的祭祀广场,死亡人数超过二百人,缺失的躯干无法拼齐,想来是在其他人的胃里。现场尸山血海,血肉模糊,也派人去清理了。” 何常说完,仲仁总算有了一点表情,他微微侧过头,眼神飘移不定,并没有看着何常。 “你知道吗……我去找莲妖,发现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仲仁看着自己满是血腥的双手,“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可我无论翻开多少具尸体,辨认多少张脸,都没有她。” 何常想安慰几句,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后来我明白,她的存在彻底消失了,她被……吃掉了。”仲仁通红的眼睛转向何常,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何王,你觉得她是被谁吃掉了?” “应该是饿疯了的族民?” “不,我觉得不单如此,”仲仁缓缓地摇着头,“她是被魔人岛吃掉的,是被这个病态扭曲的世界吃掉的!” 仲仁目光炯炯,眼睛中布满血丝。 何常叹息着说道:“长久以来,魔人岛上积压着太多的历史遗题,即使政策再怎么更改,它们从来没有消失,终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出来。” “我说的不是魔人岛。” 何常一怔。 “你想想零九,他的故事难道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人生亦是如此,分明知道前世的我是如何死去的,今生却又要再度奔赴那个结局,妄图将其改变。” 何常愕然地看向仲仁:“你……”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仲仁郑重地望着何常,“何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何常没有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游移,他只想静静地听着仲仁想说的话。 仲仁自嘲地笑了笑:“这都吓不到你,魔王不愧是魔王。” “我相信你的话。” 仲仁怔了一下,苦笑道:“好,那我之前对您撒过的谎,这次我想用实话来再讲一遍。” 何常静静地听着。 “我上辈子死于魔人第二军主将「砀山」之手,又于归灵年11年复活,也就是十年前。复活之后,我给崭新的人生定下了三个目标,分别是救下莲妖、取代魔王和躲避暗杀。前世的莲妖确实是为了掩护我而死,后来的话我说了谎,她不是被花谷的花所救失忆,是我复活时,她压根就不认识我。 “为了更好地保护她,改变残忍的命运,我时刻不离地陪伴在她左右,我给送她送花的原因是前世我答应过她,为她每日摘一朵花,持续一千日,她就会答应嫁给我。只可惜我们前世只相处了两年,今世不到一年,怎么都不够一千朵。 “我现在才明白试图对抗命运的人有多么渺小可笑,”仲仁苦涩地说道,“你知道吗,何王?前世的莲妖死去那天,和今世的日期是同一天!你明白什么叫做「命中注定」吗?” 仲仁话里的「命中注定」不是指两个相爱的人终成眷属,而是本该喜结连理的爱人总在同一天生死相隔。 “或许只是巧合……”何常这么说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软弱无力。 “不,不是巧合!” 仲仁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从他虚弱疲惫的身体里突然钻出了一股汹涌的怒意。 “什么可笑的重生者,以为是重来一遍便能改变一切?错!大错特错!我只是被戏耍的昏庸之人,我重活一次,无非是让昔日的痛苦再轮番折磨我一世!” “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地大笑起来,“命运?去你妈的命运!告诉你,老子不玩了!” 仲仁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剑来,以何常无法反应的速度抹到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何常飞身扑去。 他见到一抹血痕在仲仁的脖颈处绽开,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趁一切别太晚之前。 然而,正在此时,一阵震撼天地的剧烈轰鸣响起,那响声是如此洪亮沉重,响彻于天地之间,听闻此声的人都感到耳朵传来尖锐的刺痛,一时间全身的力量尽失,只觉得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同没有骨头的烂泥般软倒在地。 当啷! 仲仁的剑掉在地上,他也被这巨响震动,耳道里漫出血来。 何常和仲仁同时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那里挂着一轮明亮万分的日轮……不,那不是太阳,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 虽是夜幕降临,可这轮太阳无比突兀地挂在高空上,仿佛白昼提前到来,照亮世间的一切。 直到何常和仲仁看见那颗太阳从内部向外像是一朵血莲般绽开,又如翻滚的赤潮从中心往外部扩散,他们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来自灵气大陆的某个方位! 如果远在远东的魔人岛都能清晰无比地看见这硕大无朋的爆炸火球,那么足以想象它的威力和波及范围,这样的存在,必定是灭世级别的! 仲仁瞪着眼睛,瞳孔中只剩下那颗逐渐从刺目变得黯淡的火球,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塞进了他的脑海,迫使着他爆头惨叫起来。 “啊!!! ” 何常手足无措地喊道:“仲仁!你怎么了!” 先是自尽,再是惨叫,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仲仁的痛苦仍在继续,他倒在地上打滚,身体翻向悬崖之外。 何常赶紧拉住了他,把仲仁拽了回来,然后仲仁又爬起来,用膝盖在地上爬行,头始终地撞在尖锐的岩石上。 何常把仲仁抱住,用四肢固定仲仁的行动,但仲仁的力量大得惊人,瞬间挣脱了何常的束缚,又一头撞在旁边的岩壁上。 何常被逼无奈地掏出棒球棍,想着先一棍子敲晕他再说,不能让他再自残下去了。 这时,仲仁突然停止了。 他望着已经黯淡无光且渐渐缩小的火球,目光迷离地念念有词:“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 何常试探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仲仁惨笑着,肿如烂桃的双眼再次流下清泪,他对着何常说道:“我小瞧了命运可恶之处……呵呵,原来我失去的最重要之人,还有一个啊……” 说完这句话,仲仁双眼一翻,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何常扑过去接住仲仁,发现他已经彻底昏迷过去,怎么也无法唤醒。 而一面紫黑色的镜子不合时宜地飘了过来,何常刚想叫它闪远点,可目光刚落在镜面之上却定住了,怎么也无法移开。 他的心像是拴上一颗巨石般不停地下坠。 “一名已鉴定主角的灾祸已经触发,触发者「仲仁」,触发灾祸「倒反灵根」!” …… 席朗尔走在空荡荡的军营中,经过一顶又一顶毫无生气的帐篷,第四军在造反行动中元气大伤,现役士兵加起来不过百人。 席朗尔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帐篷,感觉它们就像是一座座坟冢。 他找到仲仁的军师营帐,拉开后钻了进去,并随后把入口用法术封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营帐背后的内帐,看到了一名女孩正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仰头望着上方。 “黎姝。”席朗尔唤着她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黎姝回过头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席朗尔。 她张了张嘴,对席朗尔示意着什么。 “饿了吗?”席朗尔问。 黎姝摇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摸了摸肚子,露出满意的表情。 “饱……了……” 黎姝断断续续地吐出干瘪的两个字。 席朗尔知道自己是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刚吞下一个查太宇,在消化之前,她暂时不会饿的。 席朗尔伸出手,说道:“仲仁不会来了,我带你回家。” 黎姝跳下床,她对待席朗尔就像是对待一个熟悉多年的好友,乖巧地把小手放在席朗尔的掌心里。 她问道:“他……不……要……我……?” 席朗尔摇摇头,轻声说道:“他不是不要你了。仲仁昏迷过去有七天了,直到今日仍然未醒,我来带你回去,接下来我会像之前一样,一直照顾你的。” 黎姝没有反对,点点头,表示接受。 一大一小钻出帐篷,朝着山上前进,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 (第一卷完)